我在明朝开猫咖 作者: 江雨声   文案:   顾长安重病去世,却因为他饲养的猫咪许愿,灵魂被系统带回了平行世界的明朝重生。   作为重活一次的代价,系统要求他替别的小猫咪完成它们的心愿。   毛绒绒的小橘猫想要一个幸福的来世;   身手矫健的狸花猫只想再见主人一面;   四蹄踏雪的警长要断情绝爱当猫大仙……   那么多的小猫咪要怎么才能找到属于它们的有缘人?   系统:猫咖人多,不如我们先开个猫咖。   猫咖开门第一天,一只小白虎从天而降,落入猫咖后院。   顾长安:小朋友,我们这里只接待家猫。   小白虎:……喵喵喵!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历史衍生 萌宠   一句话简介:区区两脚兽,猫猫的全世界罢了   立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1章 猫咪心愿系统   晨光微熹,进城的队伍已排成了长龙。   但今天的队伍有些格外的安静,早起进城的村民们小心觑着前面一人,心里直犯嘀咕。   那人蓄着一头短发,耳朵、脖颈全都裸露在外。身上穿着一件非常奇怪的衣服,白色的短上衣看不见缝合线,似是一个桶开了几个钻头手的位置,就那样成了一件衣裳。   下身的灰色短裤一边缝着一个巴掌大的兜,长度堪堪抵达膝盖。   哪有人这样穿衣裳的?就像,就像把家里中衣穿出来了!可谁家的中衣又长那样的?   一身奇装异服也就罢了,可那人连肤色都白得不正常。裸露出来的肢体在阳光下就像会发光一样。   人群里,员外郎家的长随也在悄悄地看。他自诩是这村里罕有的场面人,跟着员外爷也见过不少人家的小郎君,可没谁能白成这副模样。   还有……还有那猫……那长随咽了口口水,那奇怪的小郎君怀里抱着的那只猫,浑身灿金无一丝杂毛。   猫怎么会长成这样呢?   再橘的猫,身上也会有点深深浅浅的纹路。可不像这只猫一样灿金一片,远远瞧着,那哪儿是猫呢?跟拢着团光似得。   他们村这几日不太平,夜夜都能听见山上有猫夜嚎,嚎叫声长而尖锐,竟如狼嚎。听山下猎户说,那山里还夜半放奇光。这莫不是、莫不是……   长随越想,越是害怕。   “喵!”   那猫突然转过头,瞳孔缩得极细,一双眼灿若朝阳,直勾勾地盯着他。   长随一个哆嗦,腿都软了。   突然,他听到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别吓人家。”   怀抱着猫的那人一边伸手抚摸着猫猫头,一边转过头来,冲着长随点了点头。   长随蓦地愣住,连被吓软的腿都不颤了。   斜飞的眉,高挺的鼻,笼在阳光里的眼睛若一团池水,亮而澄澈。普普通通的回头,就好似佛堂里供着的玉雕突然活了过来,冷冷淡淡的神情,却好看得不可思议。   早上的太阳罩在那人身上,人与猫俱在发光。   人能长成这个样吗……长随双眼发直,有些突兀地想,世上没有长这样的猫,当然也没有长这样的人。   只有那山上的……   “小猫顽皮,对不住。”那人又开口道。   长随一个激灵,五感适时回魂,他结结巴巴:“没、没没没……”   语罢转身就跑!   妖怪——   那山里的猫妖,下山来啦——!!!   “喵~”灿金的小猫咪眯起了圆圆猫眼,舒舒服服地缩回了顾长安的怀里,“别吓人家。”   “我没吓他呀。”顾长安揉着猫猫头,小声嘀咕。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比较奇怪,毕竟他三天前才刚穿来。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把人吓跑吧……   是的。顾长安虽然名字古朴,但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原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三天前才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过世。   可眼睛一闭一睁,他就出现在了城外的山上。   胸口坐着的灿金小猫告诉他,因为顾长安生前饲养的猫咪许愿,想要自己的两脚兽有一个快乐健康的人生。而它聆听了这个愿望,所以决定来满足小猫咪的心愿。   “那么你是什么?”彼时顾长安躺在地上,看着那只神色骄傲的小猫咪,“猫猫神还是猫猫精?”   小猫咪拍了拍爪:“我是猫咪心愿系统!”   猫咪心愿系统,听起来就很了不起!小猫咪骄傲地仰着下巴,顾长安看得心痒痒。   一个铲屎官很难抵抗小猫咪这种表情的!   奈何系统新捏的身体有点不听使唤,他连手也抬不起来,更别说去给小猫咪挠下巴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小猫咪浑然不觉有人觊觎自己的下巴,正晃着尾巴尖介绍道:“这是你十八岁的身体。扫除了内部顽疾,绝对比你的十八岁健康。”   顾长安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开始虚弱。日渐长成的身体给了先天不足的心脏极大的负担,一个不注意,连呼吸都是痛苦。   但现在这个身体显然健康得多。他感受得到胸腔内的心脏正在有力跳动,胸口即使端坐着一只猫咪,也不会呼吸不畅。   “我相信你。”顾长安说,“我现在要怎么起来?”   自诩系统的小猫咪回答得毫不负责:“你的灵魂穿越了时空,有点虚弱。身体也需要时间与灵魂契合。就躺着呗。”   小猫咪说得轻巧,重来的灵魂与新生的身体融合起来却并不容易,顾长安花了好几天才彻底的适应它。等他彻底控制了身体,就循着猫咪的指挥下了山。   而眼前便是山下距离最近的一座城池。   顾长安仰头看着城门上悬挂的“杭州府”门匾,听着耳边嘈杂的人声,一时有些感慨万千。   他居然真的回到了古代活了过来。   小猫咪仰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圆圆地:“你在想什么喵?”   顾长安低笑一声:“我在想我们没有路引,一会儿怎么进去。”   “你去就是了。”   会一大早进城的,都是在城中讨了活计的农夫,因此队伍虽然排的长,行进的速度却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顾长安。   “哪里人,干什么去?”城门兵一边问话一边抬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金色的猫眼里。隐约间似乎有一声猫叫,清醒的大脑顿时变得混沌。他双眼发直,闷声闷气地说:“进去吧。”   顾长安低头看了看猫,小猫咪在他无意识的抚摸下呼噜了两声,才懒洋洋地说:“走呀。”   城门兵呆愣地傻站在原地。顾长安越过他,听见另一个城门兵问:“那是什么人?你怎么放他进去了?”   又有人说:“个么外地人,瞧起来奇出怪样的。”   顾长安抱着猫就跑。   跑动带来的风温柔吹动着他短短的刘海,潮湿又急促的呼吸扯得肺有点疼。顾长安感受着这一切,慢慢笑了起来。   眼前略过的是从未见过的景色,怀里温暖的是带给他新生的猫咪。而长风缭绕在他身侧,送来了春末夏初晨露的气息。   原来疾跑是这样的感觉!   重活一次的感觉是那么玄妙,顾长安大笑着越跑越快,直到看不见城门的影子,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城中早市似乎刚歇,空气里还残留着热茶与面汤的味道。   顾长安看着四周,眼里满是笑意:“这是什么朝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说完,他又补充道:“对了,那个守城的兵应该没事吧?”   小猫咪仰头观察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没事,我只是让他做了个梦。”   它说完,又伏下身闭上了眼。蓬松的尾巴搭在顾长安的手臂上,悠闲地甩着。   小猫咪只回答了一个问题,顾长安也不在意。他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就朝着不远处一家铺子走去。   那是家药材铺子,店小二正打着呵欠在擦门框。   “劳驾。”顾长安温声问,“敢问小二哥,现在是哪年哪月啊?”   店小二一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他:“宣德五年四月十九呢,再几天就小满了。”   “宣德……”顾长安想了想,“朱瞻基?”   “哎哟这可说不得!”小二连连摆手,压低声道,“万岁的名讳,哪能直呼?”   顾长安便也压低了声音,眉眼弯弯说:“多谢小二哥。”   他说完就走,只余店小二还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身材圆润的药材铺老板从后门走来,高喊道:“二子你发什么楞呢!赶紧干活,要开张了!”   “方才……有个猫来问路。”小二呆呆地答道,“不对不对,是个人,但是他的眼睛和那只猫一模一样的!”   都在发金光!   “昨个儿没睡醒?哪儿有人呢!”老板走到柜台后面,把药材分门别类的码好,“别愣着了,桌子都擦了吗?”   小二歪着身子往外看,街面上早市的热气将散未散,有点雾蒙蒙的。刚刚问话的那个人,好像真的不见了。   他不由得想起前两天听村里人说,孤山这几日夜夜猫哭鬼叫,还有光亮如白昼。   不会吧……大白天的不会真的见鬼了吧?   店小二一个箭步窜回店内,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直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而顾长安心情愉快地穿过收摊的早市,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   朱瞻基是个不错的皇帝,他在位时间不长,却和他爹朱高炽一起开创了仁宣盛世。这实在是明朝时期很好的一段日子,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国力也胜。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和平的时代。   多适合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啊!   他双眼发亮地看着周身的一切,快快乐乐地说:“咪咪你饿了吗?我有点饿了,看来当务之急我得找个工作。你说我去给人抄书行不行?”   “这也不急。”灿金的小猫咪说,“让一条生命重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你去办。刚好,你也需要支付重生的代价给我。”   顾长安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过了一会儿,往街边走了两步,默默将猫放在了路边店铺的台基上。   猫咪端正地坐在台基上,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类:“你后悔了?” 第2章 有间猫咖   顾长安凝视着眼前的小猫咪。   它有着猫咪中最灿烂的金色毛发,一双眼睛金中带绿,比宝石更加清澈璀璨。它歪着头,眼睛圆圆,脸蛋圆圆,毛茸茸、蓬松松,可爱得像个玩偶。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顾长安蹲下身,平视着猫咪温柔地说,“我的猫……为了这个愿望,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你很在乎吗?”猫咪反问他。   “当然。”顾长安伸手揉了揉猫猫头,看着小猫咪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才继续说:“我捡到它的那天起,就决定要让它好好的过一辈子。我照顾它,是应有之意,我不希望……”   猫咪打断他:“我们猫是不会想那么多的喵。”   它声音尖细,一边说一边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顾长安:“你不想要吗?不想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吗?”   “我想要。”顾长安说,“但不能以我的猫付出一切来实现。我给它吃饱穿暖,它给我幸福快乐。我们各自都从对方身上得到了许多,我不能再接受这样的好处。”   “呜喵!”它惊叫了一声,“你觉得这样的馈赠太过贵重。”   顾长安点点头:“我养它只是因为一念之仁。”   猫咪似乎笑了起来:“一念之仁……你们人类的一念之仁,就已经足以温暖一只猫的一生。你既然觉得贵重,就更应该好好珍惜。”   顾长安垂下眼,抿了抿唇。   他垂眸不语的模样有些忧郁的沉静,看得猫都不自在了。   它站起来踱了两步,又坐回了原地:“只有你们人类才会想这么多,我们猫很简单的。无论什么决定,都只是因为爱你。而我是猫咪心愿系统,许愿的猫既然有主人,代价当然是主人来支付。”   顾长安双眼一亮:“当真?”   “当然是真的喵。”小猫咪说,“你是个好奇怪的人类啊,自己支付代价反而会更高兴点。”   “因为我享受了好处啊。”顾长安笑着抱起它,“那么小债主,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金色的猫咪探头左右看了看,缩回他怀里小小声的嘀咕:“得找个能接触很多人的地方,不如开个猫咖吧。”   嘀咕完了,又突然放大声音:“不要叫我债主,好难听喵。”   “那叫你什么,你有名字吗?”   顾长安声音轻柔,猫咪听在耳朵里,却无端端的难过了起来。   它甩了甩头:“随便。”   “名字哪里能随便呢?”顾长安笑了笑,“还是你第一次来人间,没有名字啊?我给你起一个?”   “都说了随便了。”猫脚一蹬,从顾长安怀里下了地。太阳笼罩在它身上,照得蓬松的毛发更像是一团光了。   它带路往前走着,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就在这里,你的猫咖。”   这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两侧有医馆、酒馆和布料铺子,看起来热闹得很。只是看来看去,都没有哪个铺子是无主的。   顾长安正要问它,却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后一栋三层宅院就挤开地面,堂而皇之的立在了他面前。   “???”   顾长安惊愕地看看猫,又看看左右。   一栋楼突然出现,四周忙着开门营业的百姓都吓到了。他们三三两两站在街对面,指着突然冒出来的宅院交头接耳。一看顾长安看过来,就立刻住嘴移开视线。   猫咪站在门前,得意地竖起了尾巴:“我们走吧!”   顾长安一把抄起猫:“家中小猫顽皮,对不住。”   他说完冲进猫咖,关上了大门。   门外的百姓听着关门声,静了两秒,轰然炸开。   顾长安已经顾不得外面的声音了,他冲进屋后把猫放在沙发上,认真地说:“你是系统,无所不能,以后低调点好吗?”   “你在教我做猫喵?”   “我在教你怎么与人共处。”顾长安说,“古代社会,被当成妖怪了,我们都会很麻烦。”   “不会。在猫咖里谁都不能伤害我们。”猫咪自信地说,“你替我做事,我会保护你。这间猫咖是最神奇的造物。”   行吧,就算是系统,那也是猫猫系统。和猫猫讲道理不太行得通。   顾长安直起身,环顾着猫咖。从外看这是一栋完全的木制建筑,进来了才发现它有一整面的落地窗。   大门入口处还有一个被玻璃隔开的消毒室,越过消毒室就是猫咖的正厅,沙发围着墙摆了三面,圆形的小桌依次摆放在沙发之前。   在沙发对面则是一个吧台,吧台后的柜子还关着,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放满了猫罐头。而猫咖的中央,却有一颗大树。   这棵树枝叶舒展的挺立在正厅,舒展的枝丫几乎遍布了整个猫咖的天花板。而顺着没几片叶子的树枝往上看,能看到树枝一直伸展到二楼的一间房间门口。   顾长安看着就笑出了声,这间猫咖居然还是跃层公寓的设计!   走到吧台旁边,能看到里面设计简洁的厨房与楼梯。而通向院子的门则和大门相对,正大敞着。院子里只有一颗桃树,枝繁叶茂的长在墙边。   “二楼是你的生活区域。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复制了你自己的家。”猫咪坐在吧台上,视线追随着顾长安,“现在只有基础家具,你好好干活,整个家我都能给你搬来喵。”   “谢谢。”顾长安笑道,“那我现在,是需要经营好这间猫咖吗?”   “不是哦。”猫咪却说,“你只需要健康快乐的长命百岁就好了,这就是我听见的心愿。我会负责你的健康与生存所需,而你需要帮助别的猫实现它们的心愿。”   “帮猫实现心愿?猫咪呢?”顾长安问。   “能被聆听到心愿的猫,或是有奇遇,或是有大心愿,哪能时时刻刻都有这样的猫喵。你好好在猫咖待着,它们会来的。”   顾长安立刻道:“它们和我们一样,来自不同宇宙?那如果它们的愿望目标在另一个宇宙里,我需要跟着穿越?”   “我是专业的心愿系统,不是快穿系统喵。”猫咪低下头,伸出圆爪在自己蓬松的围脖里掏了掏,“给你这个,万界互联。”   那看起来像一枚细圆的翡翠戒指,顾长安刚拿起来,一道光直袭他的眉心,清凉感霎时将他笼罩。戒指消失了,他却无师自通地展开了一张蓝色的光幕。   他将光幕固定在吧台后的厨房入口处,就见光幕一闪,变作了一张超薄液晶屏。打开屏幕,里面显示着最常见的直播网站。   “万界互联,就是把宇宙万界联系起来的通道。”猫咪介绍道,“它会以你熟悉的方式展示自己。你开一个直播间,应该能解决问题。”   顾长安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直播间,思忖道:“万界互联的使用,有热度之类的要求吗?”   “没有,这是我给你的对外通道。”   顾长安沉吟着点点头。将万界互联附送的四个纳米级镜头固定在猫咖正厅,又将两个固定在厨房,最后剩下两个不做安排。   等确定好镜头位置,他才进入万界互联,开通了一个直播账号。   “既然没有要求,那就做一个慢直播吧。”他一边说,一边输入“相逢有缘、去留随意、万事随心”。   猫咪凑过来看了两眼,咕哝道:“你这样肯定没人看。”倒也没进行干涉,只是说:“替猫实现愿望就没那么容易啦,你要好好干,会有大好处。”   顾长安随口问道:“比如?”   “虽然你的心脏好了,但你的灵魂还很虚弱,需要慢慢温养。每实现一个愿望,店里的灵气浓度就会增加,你会越来越健康,还会越来越好看。”猫咪说。   听见能变得健康,顾长安严肃了起来,听完了,他又笑了:“还附带变帅功能呢。”   “是喵~我们是有恩必报的好猫咪。”   “那么好猫咪,饿了吗?先吃饭吧。”   猫咪说会负责他的生活所需并不是假话,厨房里的柜子塞满了油盐米粮和各类面粉,冰箱里则是各种奶制品。   顾长安没有找到猫罐头,就先做了一顿猫饭,才开始做自己的饭。   他不常下厨,不多的下厨经验里还都有阿姨替他做好准备工作,一时间颇有点手忙脚乱。   等忙完这顿不擅长的早午餐,他看了一眼万物互联,空荡荡的直播间果然没人看。顾长安也不急,他洗漱完毕上了二楼狠狠睡了一觉。   等他睡醒,外面早已星子低垂。   顾长安打着呵欠下楼,刚到一楼,却听外面传来“噗通”一声。他侧头一看,透过没关上的远门,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团婴儿大小的阴影。   他犹豫一瞬,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顾长安大步走回室内,到吧台后翻箱倒柜:“咪咪,咪咪!”   “我不是咪咪。”猫咪的声音从对角线的角落传来。   “你们系统里定义的猫咪,包括大型猫科吗?”顾长安问它。   猫咪回答得含含糊糊:“不吧……”   “那你跟我来。”顾长安把它带到院子里,“你看这是什么?”   猫咪定睛一看:“……”   怎会如此! 第3章 天降小老虎   猫咪心愿系统上线第四天夜里,就遭遇了巨大滑铁卢!   后院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昏迷的小白虎。这只小老虎浑身遍布伤痕,血液不停地往外流,只这短短一会儿,身下就浸出了一滩血。   若不是身躯还在急促起伏着,顾长安真的怀疑它或许已经死了。   金色猫咪绕着白色老虎转悠,它确信自己并没有听见小老虎的呼唤,更没有允许小老虎的进入。   而猫咖之上笼罩着保护猫咖的界域,它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金色猫咪焦虑地刨了刨地面,又蹭到顾长安身边:“你在干嘛喵?”   在它排查故障的时候,顾长安已经迅速的清洗好了小白虎一侧的外伤,他用药棉擦拭干净后,又喷上了生肌止血的药水。   现在他正在轻柔的抚摸小老虎的四肢。   听见猫咪问话,顾长安就说:“我在摸它骨头有没有骨折。我的猫被我捡到的时候就有骨折伤,贸然挪动会加重伤势。”   “没有内伤,都是外伤。”猫咪眯着眼,这满身伤痕都是闯界时的罡风所伤,这头白老虎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   顾长安听闻,松了口气。他站起身走回室内,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块超大托盘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白虎抱到托盘上,白色上衣登时染红一片。   他顾不上衣服,端起托盘就往回走。   “你要养它?”猫咪赶紧问。   “它受伤了啊。”顾长安说,“都是猫……属于我们猫咖的业务范围。”   属个鬼。   猫咪跟在他脚边,仰头看着小白虎垂落的尾巴,越看越不高兴。   到底哪里来的野猫!未经允许就入侵了它的地盘!   长安还要救它,还要养它。   我们猫咖可没有这项业务。   好气喔!   托盘上的小白虎可管不了别的猫气不气。   它虽然昏迷了,却依然保留着一点少少的意识。原本被人靠近的时候,它想挣扎着醒来。   可那个人带给它的感觉好令它安心。   身上的味道暖暖的,抚摸着它的手轻轻的;说话的语调又软又柔,连抱起它的动作,都是那么的小心。   小白虎觉得,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它浑身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   我好喜欢这个味道……小白虎迷迷糊糊地想,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别的猫的味道?   小白虎有些委屈,但身边的气息是那么温暖,让它舍不得丢开。   算了算了,有别的猫也不是不行,我很大度的。它沉溺在温柔的抚摸里,就快要睡过去了。   可下一刻,温柔的抚摸却突然消失了。   那个人离开了它,越走越远。周围寒冷的空气瞬间包围了它。   “呜……”小白虎抽搐着□□了一声,猛地睁开眼。   甫一入眼的,是木质的长桌面。而在桌面的尽头,一只金色的猫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猫背弓着,浑身的毛炸成了一朵圆圆的球。   墙上的小灯投下了朦胧的光,落在圆球猫的身上,就拉出了巨大的影子。那影子的尾巴竖着,随着圆球猫往前的动作,尾巴就如章鱼的腿,越来越多……   小白虎当即站起身,它稚嫩地“嗷呜”了一声,脸色猛地沉了下来。而在它身后,被灯光拉长的影子缓缓展开了一双翅膀。   那翅膀越来越大,就要将半个猫咖笼罩——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两只猫不约而同地动了动耳朵。   顾长安端着托盘走了出来,他首先看到了端坐的小白虎,高兴地说:“小宝贝你醒啦!”   随即,他似乎发现了两只猫奇怪的氛围,他左侧头看了看趴在吧台另一侧的猫咪,右侧头又看了看乖乖坐着的小白虎,有些迟疑地问:“你们两个……刚刚是在打架吗?”   “没有喵!”猫咪开口道,“我只是在等饭,快把饭给我,我饿了喵。”   顾长安将温热的猫饭放在它面前,又对小白虎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过来了,等哥哥给你做一个。”   哥哥?小白虎甩了甩尾巴,缓缓眨了眨眼。   它懵懵懂懂的样子把顾长安萌坏了,顾长安克制着想揉虎虎头的欲望,转身回了厨房。   小白虎一直目送着他,直到看不见了,才把头扭回来。   金色的圆球猫咪在桌子的另一边嗷呜嗷呜地大快朵颐,还时不时抬头,冲着小白虎嚣张舔嘴。   猫饭暖融融的香味飘在小白虎的鼻尖。   饿了。   小白虎重新趴了下去,有点委屈。   可是他刚刚叫我小宝贝了!   屋外万籁俱寂,小白虎听着厨房传来的笃笃声,尾巴一甩,又快乐了起来。   ……   顾长安没让小白虎的期待落空,他放在小白虎面前的碗,比圆球猫咪的大了一整圈。   切成拇指大小的鸡鸭肉整齐的堆在碗的边缘,而里面则是一圈搓成了圆球状的鱼肉丸。蒸制出来的碗里有一层浅浅的肉汤,肉汤里漂浮着切成丝的鸭血旺与切成片的鸡肝。   这一碗蒸肉没有加盐,更没有别的调料。只有肉本身的香味被热气与水分激发。   在顾长安看来并不好吃,可小白虎闻着,连口水都要下来了。   它总觉得自己以前也吃过这样匆忙制作的饭,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小家伙,别急。”顾长安伸手轻点探头过来的虎虎头额心,“还烫舌头,等它凉一凉。”   小白虎乖乖守着自己的饭,尾巴在身后快乐的打着卷。   猫咪见了,轻轻“喵”了一声,迈着矜持的猫步走到顾长安身边,满不在乎地扫了一眼小白虎的猫饭,在心里冷哼一声,跳下吧台眼不见为净了。   顾长安不知道猫咪心里闹脾气了,他在吧台边坐下,等猫饭凉了,就和小白虎一起吃着晚饭。   小白虎似乎是被人饲养过,它吃饭的模样极有条理,连一滴水都不会洒在饭碗之外。顾长安自己吃饱了,就歪着头看它吃。   似乎是过于炽热的视线让它不自在了,小白虎吃着吃着,突然抬起头,湛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长安,身下包着纱布的脚脚却轻轻一推,把碗推到了顾长安面前。   “给我吃的?”顾长安笑道,“哥哥吃饱啦,小宝贝自己吃。”   他将碗推回去,收回手时,习惯性的想要挠挠猫猫头,手伸到一半才突然顿住。   小白虎看着他的动作,默默地伸长脖子,将毛茸茸的头顶送去顾长安手下。   “你好乖啊!”顾长安惊喜道,“你是谁家的小宝贝啊?在哥哥这里吃饱了养好了,我得把你送回家啊。”   小白虎身体一僵,蓝眼睛震惊地瞪圆了。   顾长安揉着它的耳朵,继续自言自语:“哥哥这里是猫咖,人来人往的,不适合养你。哥哥只能养家猫。”   家猫?   小白虎偏头避开他的手,开口轻轻地:“喵呜~”   ……   猫咖里其乐融融交流感情的时候,杭州知府卢玉润却还守在府衙。   明明已经城门落钥、星月高悬,他却还未下衙,只独自一人在大堂内焦虑地走来走去。   “老爷,老爷——”老管家步履匆匆地冲进大堂,“回来了回来了!”   卢玉润几步上前,急问道:“如何?”   “河坊街上的那些商铺,均未有变化!”   老管家话一出口,卢玉润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可曾量准了?!”   “已来回丈量过三回。”老管家语调颤抖,“那栋宅院,真就那般矗立在河坊街了!”   “那、河坊街的总长可有变化?”   “也未曾有。”老管家压低声音,“老爷,妖怪真的下山了!”   卢玉润一个激灵,他急道:“切莫胡说!精怪之言,哪里能信!可去请灵隐寺的大师瞧过?”   “派人快马上灵隐了,可那些和尚偏说大师在闭关守戒,万不能下山的!”老管家说来愤恨,“这杭州城里来了个大妖怪,若是出事了,老和尚担得起么!”   “慎言!”卢玉润喝道,“那小郎君与他的猫终日闭门未出,哪能出事!”   “老爷啊……这凭空变房子的本事,不是妖邪,那就是神仙了。我问过周遭百姓,那小郎君奇出怪样的,万没有半点仙人影子的。”老管家双目含泪,“你马上就要致仕了,这档口那猫妖胡闹,可怎生才好啊。”   卢玉润疲惫地摆了摆手。   谁能料到这事儿呢?陛下刚允了他告老,只等朝廷选派新的知府来此,他便可高歌还乡。可偏生猫妖就在这时下山了!   他今日坐在衙门里看了一天下面人交上来的文书,将那猫妖之事了解得明明白白。   那小猫妖看着还是个少年郎,在山里时,也没惹出祸事来。若是进城了好生呆着,倒也无不可。   可他怎么就……这般不知事呢!   若那猫妖不犯事,他还能留待后来人管教他。可河坊街凭空冒出那么大一栋宅院的事儿,锦衣卫定然已经知晓。他就是想掩,也掩不过去。   这可怎生是好啊!   老管家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压低声音道:“老爷,不若……你给……去一封信,让他带兵来……”   他说着,手掌在脖颈处一横:“我们端了他。”   卢玉润定定地看着他,老管家慢慢露了个笑脸。 第4章 开张大吉   旭日初升,顾长安从梦里醒过来。   他打着呵欠坐起来,看着四周熟悉的环境,迷迷糊糊地差点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一转头,发现金色猫咪蜷缩着身体睡在另一个枕头上,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穿回明朝果然不是梦。他揉着眼睛从另一边下床去洗漱,回来时金色猫咪还团成个圆球在睡觉。   顾长安走过去,蹲在床边揉猫耳朵,见猫咪哼哼唧唧地睁开眼,他突然说:“咪咪,这个世界没有妖怪吧?”   猫咪眼睛瞬间睁得圆溜溜:“你在怀疑楼下那只老虎?”   顾长安含糊的应了一声,就听猫咪说:“这个世界灵气匮乏,养不出妖怪的。那只老虎不知道怎么来的,但反正伤不了你。我们早点送走好啦。”   “那我呢?”顾长安又问。   猫咪懵了:“喵?”   顾长安点点自己的额心:“这个东西是什么,应该不是妖纹之类的吧……?”   他是昨晚洗漱时才发现自己额心多了一条火红的纹路,联想到这一路遇上的人,他们态度都奇奇怪怪的。   顾长安猜测,或许他一醒过来,这条红纹就已经在了。   但是着急的时候谈不成事,他在成长中也早就学会了心平气和的去面对种种问题。现在猫咖刚开,大家也都累了,不如睡一觉再谈。   猫咪见他没生气,也就理直气壮地说:“是我的印记呀!我总要留个印记,才能在万界之中找到你。别人看不见的喵。”   顾长安眉毛一挑:“是吗?”   “……”小猫咪踩着软软的枕头,小声改口,“以后就没人看得见了喵。”   顾长安失笑地摇了摇头:“以后可不能这样啦。和我有关的事情,我们商量着来,好吗?”   猫咪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喵”了一声。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你继续睡吧,我下去看看小老虎。”顾长安说。   昨晚小老虎被安排在了楼下睡沙发,顾长安下楼时,它就端坐在沙发上,一脸认真地等待着。   它像一个有教养的小绅士,昨晚将它放在哪里,今早它就在哪里等待着。   顾长安快步走过去,道了声早安,就开始查看小老虎的伤势。   不知是体质原因,还是猫咖提供的药太过有效。一夜之间,小老虎那浑身的伤口愈合了七七八八,伤口较浅的已经长出了粉色嫩肉。   顾长安亲了亲小老虎的头顶,又给较深的伤口喷上药,缠好绷带。才走进厨房。   设定好的万界互联已经自动启动,厨房内的纳米仿生镜头已经飞到了顾长安身边,随时准备给镜头特写。   顾长安看了看直播后台,后台里果然没有访问记录。   或许我应该想一个直播重点,猫咖也需要想想该怎么去经营……顾长安一边想,一边准备退出后台。   “滴——”万界互联突然发出提示音。   “嗯?”顾长安一愣,就见屏幕里出现了一个小转盘。   “是万界互联的新手福利喵。”小猫咪跳上吧台,“你随便按一下。”   顾长安按向转盘中心,屏幕里的小转盘便飞速转动了起来。   少倾,转盘缓缓停下,一个六边形小盒子从屏幕里蹦了出来。   顾长安手忙脚乱地接住:“科学小套装……幼儿启蒙?!”   小盒子一共六个盖子,顾长安随便打开一个,里面猛地喷出一股水,他避之不及,水柱打湿他的肩膀后,就朝着吧台喷去。   小猫咪灵巧跳开,喵喵感叹:“运气不好呀,这是未来世界的小玩具。”   顾长安将盖子合上,翻过来看了看小盒子的介绍。   他刚刚打开的那个是野外救火模式,除此之外还有野外止血、急救模式。他打开急救模式的盖子,在里面发现了一支肾上腺素。   未来世界好野,幼儿启蒙居然是这些东西!   “不要看这些啦,我饿了,”猫咪催促道,“反正你也用不上喵!”   “好。”顾长安好脾气的应道,他将小盒子放进吧台柜,准备开始一天的早餐。   万界互联已经切回了直播页面,主页面正播着猫咖正厅,小白虎趴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甩尾巴。属于主播的镜头则定位在了他的双手上,似乎准备直播它做猫饭。   顾长安灵机一动,他或许可以直播做甜点。   恰好猫咖现在没有“猫”、只有“咖”,要招揽更多的人来店里,也得想点办法。而制作甜点就是个一举两得的主意。   他想到这里,就将手里准备好的猫饭送进蒸锅,又给自己下了一碗素面。   等面出锅时,猫饭也蒸好了。   一人两猫聚在吧台上,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饭后,顾长安就打开了猫咖的大门。   猫咖大门一开,临街的墙面缓缓沉入地下,只余整扇落地玻璃迎接着早上的晨光。   顾长安想好了,如果有人来,他就给对方泡一杯速溶拿铁;要是没人来……   没人来那可太正常了!   以他现在的名声,恐怕没人敢来。   “看好店,不要出去玩,哥哥去做点小零食吃。”顾长安叮嘱两句,就钻进了厨房。   早市却因为他这个动作,又炸开了来。   本就要收摊的早餐铺子动作陡然加快,而各种刚刚开张的门店则各个好似强吞了半斤黄连,脸色一个比一个凄苦。   “他怎么就开门了呢?”   “他怎么就还敢开门呢?”   这还怎么让他们做生意!这么大一个妖怪杵在这儿,谁还敢来呢?   “灵隐寺的师父,怎么还不来除妖……”   “嘘,你小点声。”有个掌柜拉着自家小二,“被听到了你不要命啦?!”   掌柜的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背脊发寒,纷纷躲回了室内,不再在门边张望。   早市热热闹闹地开场,安安静静地散场。那么多的摊子,撤走时居然没发出多少声音。   杭州府最热闹的河坊街,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朝阳越爬越高,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说:“卢老爷来了!”   卢玉润带着两个随从,步履匆匆地去了猫咖对面的一家酒肆。   掌柜的连忙迎上,卢玉润语速飞快:“安排个二楼临街的位置。”   “好好,卢老爷你随我来。”掌柜的将人引上二楼。待卢玉润一行人落座,他才小声问道:“老爷也是为了那位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指了指对面。   卢玉润点点头:“你下去罢,莫要多事,也莫让人上来。”   他发了话,掌柜连忙领命告退。随从给卢玉润倒上水,就在邻座坐了下来。   而卢玉润一人占着一张桌子,仔细观察着对面的猫咖。   那果然不是凡人的建筑,他位于高处,却看不见院内丝毫。无论哪个角度观望,那间宅院都只会让人看见青瓦的屋脊。   而那整面的琉璃墙面,更是显出了主人的实力不俗。这般清透的琉璃,唯有贡品才能比肩一二。   用来做墙面?他堂堂一个知府,都不敢如此妄想!   想想卢玉润的府邸内,用的也就是蚌壳窗罢了。仅仅只是换上了蚌壳窗,就已经让他高兴了许久。   卢玉润喝了口茶,心里叹道:“与这小猫妖比起来,我还真是浅薄啊。”   他一碗茶刚落肚,桌对面就坐下一个人:“卢知府来得好快。”   “杜指挥使。”卢玉润招呼道,“你瞧瞧,这大手笔。”   杜永昌看着对面的猫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山野精怪在山中落魄惯了,恐怕拿不出这般手笔来。”   “杜指挥使是认为这非是山野猫妖……?”   “卢知府又怎么想?”杜永昌问他,“你已经致仕了,不管它,也是可以的。”   卢玉润苦笑道:“我倒是真不想管,可我不能不管。”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天,“杭州府出了这事,上面恐怕已经知晓了。”   杜永昌想到那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锦衣卫,也只能叹气:“那你要如何管?”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卢玉润沉默了下来。   他翻来覆去一整夜没睡着,也没拿定一个主意。   老管家说派兵把它剿了。可若是敌不过还反而激怒了对方呢?若是对方暴起伤害百姓呢?   那是个妖怪,能有多少善心?   他只想求一个安慰致仕,不想给自己惹出大祸事来!   杜永昌瞧他这模样,就知他的为难。只能苦笑道:“你拿不定主意,我又何尝不是。”   “而且……”他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去,“卢知府也是朝中老人了,有些是想必比我更清楚。这若是别的,我们莽撞了也就莽撞了。可它偏偏是猫……”   “杜指挥使慎言。”卢玉润连忙道,“此事你与我的继任讲去。”   杜永昌嗤笑一声,还要说什么,却突然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   那味道霸道极了,带着奶香与说不出的甜,就那样急忙忙地闯入了众人的鼻腔。   杜永昌鼻翼微动,只是嗅闻着,肚里的馋虫就被勾了起来:“这是何味道?竟然如此香甜。”   卢玉润也在分辨味道来历。他的随从见状,连忙下楼将掌柜的唤了上来。   掌柜满头细汗,低头答道:“两位老爷,这味道乃是那猫妖的铺子……传出来的。”   “……”   卢玉润与杜永昌对视一眼,竟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5章 灵丹妙药   两人对望许久,杜永昌突然一锤桌:“卢知府稍候,我去会会他。”   “杜指挥使切勿莽撞!”   “不去看看它到底在做什么,难道就这般干等着?”杜永昌说着,将佩刀往桌上一放,“我自不会莽撞,卢知府候着便是。”   杜永昌知道卢玉润在怕什么。卢玉润一个已经致仕的文臣,经不起这些山精野怪的折腾。   但他杜永昌不一样。   他是军户出身,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汉子!一路拿命拼到今天这个位置,手底下统领着五千人马,区区一只猫妖就想让他退缩?   笑话!   杜永昌起身理了理衣摆,高视阔步的下了楼。   可等他大步走到猫咖面前,被阳光一照,在楼上激起的勇气就少了……那么一分。   他停在门外,在周围百姓或明或暗的窥视里,细细观察着那面落地的琉璃墙。   整整一块,晶莹透亮,大且平整,连一丝嵌合线都见不着。   这哪里是人间的工匠能烧出来的器具?恐怕连大内,都未见过这样大的琉璃器!   透过这面透明的墙,他能清晰地看见室内的一切。   文书里记录的金色的猫,正趴在一张样式奇怪的长桌上。还有一只白虎,文书上并未见报,此时却端坐着,隔着墙与他对视。   它在看我!   杜永昌心里一紧。   他沉默的与那只老虎对视着,见那老虎只是端坐着,却没有其他动作,杜永昌悄悄松了口气。   他低下头,又掸了掸袖口,悄悄鼓起勇气,准备进去瞧瞧。   刚要迈步,就听背后传来一道:“杜指挥使!”   卢玉润手中拿着他的佩刀,带着两名随从匆匆而来。走近了,就把佩刀往他手中一塞,口中道:“我等同去。”   杜永昌握着刀,看看卢玉润,又看了看他那两个随从。半晌嗤笑道:“那就同去。”   他一马当先推开猫咖大门,卢玉润跟在他身后,步入了猫咖内部。   原以为门后就是正厅,却没想到眼前又有一道全透明的琉璃窗。他不敢擅动,只能停在原地观察。   内部的这个琉璃窗并不大,方方正正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难道这猫……”话一出口,卢玉润就觉不对,连忙改口道,“难道这此间的主人,并不欢迎我们造访?”   话音刚落,最后一名随从也走了进来。猫咖大门在他们身后悄然合上,空中突兀响起一道声音:“开始消毒。”   “什么声音!”   杜永昌当即横刀在前,卢玉润紧紧握拳,警惕的靠近了自己的两个随从。   没等他们有更多反应,四面八方突然喷出一股浓雾,几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慌忙以袖掩鼻。   浓雾却在下一刻骤然停止。   随后,突兀的声音再次响起:“消毒完毕。客人,欢迎光临。”   话音一落,面前那扇严丝合缝的琉璃窗突然打开。   一行四人站在原地未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已经被这再三的变故打得七零八落。   “老爷。”随从之一声调颤抖地开口,“不如……咱们走吧?”   卢玉润强压心中恐惧,悄声问:“杜指挥使,你怎么看?”   杜永昌能怎么看?连发声者在何处他都不知道,生平第一次面对这般看不见的敌人,他又能怎么办!   杜永昌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等他理出个头绪,那猫妖已经从另一扇门走了出来。   他们先前从未见过那猫妖真人,只从文书里的字句拼凑出来了一个模样。可只一眼,那些脑中猜测,便被统统打翻。   那猫妖虽穿着怪异,却看得出身量修长。肤色白而细腻,双目明亮有神;踏步走来,步伐稳而不急,肩背舒展挺直。   这实在是一位举止有度的翩翩少年郎。   若非眉间一抹红纹太过惹眼,又哪里看得出丝毫的妖气?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紧张,猫妖走到一半就停下了脚步,笑着道:“请随便坐。”   猫妖发话,不敢不听,一行人只能浑身僵硬的步入室内,在最靠近出口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坐姿端正得犹如在佛门听经。   顾长安见状,笑着转身回了厨房。   “他们好紧张喵。”金色猫咪端坐在厨房台面上,眼巴巴地看着盘里的糕点。   不知道长安做的是什么,闻着好香甜。   顾长安一把将它抱下台面,叮嘱道:“不可以上来。”   猫咪在地面乖乖坐好,顾长安就从橱柜中翻出四个玻璃杯,每个杯子都舀上一勺昨晚刚浸泡好的蜂蜜柠檬,用温水冲开,给客人们端了过去。   这四个客人里,有一个白胡子飘飘的老人,一个大腹便便的执刀中年人,另有两个看起来莫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他们都很紧张,靠近的时候,顾长安甚至觉得那把长刀随时会出鞘。不如不搭理他们,让他们自己缓一缓。   拿定主意,顾长安放下杯子,就匆忙回了厨房。   厨房里的烤牛奶散发着甜蜜的焦糖香,小白虎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与猫咪排排坐,乖乖地等待着铲屎官的投喂。   见他回来,两只猫咪的眼睛都亮了。   顾长安看着好笑,蹲下身道:“这个放了好多糖,你们不能吃。”   烤牛奶一粒一粒摆在烤盘上,每一粒都像是一个小馒头,只有半个手掌大小。   它是用牛奶、蛋黄与白糖烤制而成的一种小点心。表面是淡黄的蛋皮,而顶端则被焦化的糖染成了棕色。   牛奶的醇香在蛋黄与芝士的催动下,更加的浓厚。白糖融化在其间,也更加的香甜。   灯光之下,糖丝晶亮,格外的引人流津。   “我要吃我要吃。”猫咪连连道,“我是系统,我可以吃!”   它说得似乎有点道理,系统虽然是猫咪模样,但到底不是猫咪。吃点甜甜的点心,应该没有问题?   顾长安想了想,站起身,夹了一个烤牛奶到小盘子里。正要摆在猫咪面前,却见白光一闪,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盘。   “呜喵!”猫咪惊跳起来,“是我的!”   小白虎叼着烤牛奶,几口吃下肚,嚣张且快乐地冲猫咪舔嘴。   顾长安没想到一直乖乖的小老虎居然会做出喵口夺食这种事,他连忙问道:“咪咪,小白吃甜的会不会出事?”   小猫咪惊呆了。   被抢食的是它,被挑衅的是它,结果长安忽视的还是它!   “它吞下一整个宇宙都不会有事情!”小猫咪大喊道,“可是我要是吃不到长安的点心,我就要死掉了!”   猫咪有生之年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顾长安顿时松了口气。   随后他哭笑不得的抱起气呼呼的小猫咪:“真的呀?我们咪咪这么虚弱了啊?”   “喵呜……”小猫咪把头埋在顾长安的肩窝里,“我不叫咪咪。”   “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们叫别的?”顾长安哄道:“不伤心了,哥哥喂你吃。”   他夹起一粒烤牛奶送到猫咪嘴边,小猫咪小口舔食着。一边舔,一边悄悄勾起尾巴尖,冲地上的小老虎得意咧嘴。   区区老虎,跟柔弱又可爱的猫猫斗?   哼,不自量力!   ……   厅里四人饮过半杯茶水,才见那猫妖再一次出来。   这次猫妖端了四分黄色的糕点出来。   他们原以为,这猫妖提供的白水都酸酸甜甜的,糕点必然也有奇特之处。结果这一看,却有些失望。   普普通通的糕点,连一个花纹都无。除了散发着甜蜜的味道之外,几无独特之处。   “请用。”顾长安放下盘子,再次回了厨房。   他这次一共烤制了八枚烤牛奶,厨房里剩下的两枚刚巧能做他的早饭。   几人目送他离开,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平平无奇的点心上。   一个随从自告奋勇地开口:“老爷,我先试试。”   他拿起盘中搭配的小勺,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块。这小点心外面像是蛋皮,里面却是如同豆腐一般的质地!勺子离开,还在微微打颤。   随从将勺子送入口中,随即双眼一亮。   这也是甜的!   一口下去,浓厚的奶香在他的口腔之中炸开,润滑的食物入口即化,不等细品就已然滑落了肚。   “如何?”卢玉润问他。   “甜的,好吃!”随从说道,“又嫩又滑,像蛋羹,可比蛋羹香甜许多!”   蛋羹已经是他跟着老爷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也就年节里才能分上那么一碗。可这猫妖随便一份点心,都比蛋羹要好吃无数倍。   他说完,又迫不及待的吃了第二口。   这一口下去,随从却突然愣住了。   一直观察着他反应的杜、卢二人,连忙又问:“怎么了?”   “老爷,这……”随从这次却犹豫了起来。   他思索半晌,认真道:“老爷知道,我平日里的早晨,总会四肢发冷,偶尔还会头晕打颤。得等日上中天了,才会好转。也寻过大夫,但总不见效。”   这事儿卢玉润是知道的,只这也不是大毛病,他才一直让这长随跟着。   “可是老爷,我刚刚吃了一口这点心,四肢……居然不冷了!”   “你是说!”卢玉润差点跳起来。   难道这猫妖,卖的是山里的灵丹妙药?! 第6章 第一笔生意   卢玉润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入口浓郁的奶香便让他一愣。   他这长随到底没见过世面,居然拿蛋羹来与牛乳相比!   像这般香甜润口的牛乳,放眼整个大明就只有朝中那些王公贵族才吃得起。听闻京中那些大家族,都是在自家的田庄里养着黄牛,而黄牛生产的牛乳,还未必能供整个家族的吃用。   卢玉润也只有回京述职时,才有机会吃上这等点心。   而这猫妖端来的牛乳点心,却比卢玉润早年在京中吃到的,还要鲜甜!   牛乳之中带着蛋黄特有的淡淡的咸香,却香而不膻、甜而不腻。每一口都极其爽滑,吃进肚中,只觉浑身都舒坦了。   卢玉润忍不住想,普通的山精野怪,当真拿得出这般精细的吃食吗……   他不由得看向杜永昌,却见杜永昌完全没动筷。   “杜指挥使。”他小声喊,“你怎么不吃?”   杜永昌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说:“我不嗜甜。”   他与卢玉润同朝为官多年,自诩还是了解这位同僚的。   卢玉润这个人,做人平庸、为官也平庸。现在老了,最关心的就是他自己的寿数问题。只要是于身体有益处的,能延年益寿的,他都很敢尝试。   但杜永昌不同。   这若当真是仙丹灵果,他当然不能错过。   可这是吗?   入口便能根除顽疾……疗效如此之好,他是不敢尝试的。   卢玉润开始怀疑猫妖不是猫妖,可杜永昌却推翻了自己一开始的设想。   若是天上仙人下凡,恐怕无需弄这许多装神弄鬼的东西。只有那些身份上不了台面的,才需要做那许多多余的事情……   可惜了,这怎么就是只猫呢?若不是猫……   他不着痕迹地扫向玻璃窗,又看向玻璃杯。若不是猫,或许这些琉璃器,都能是他的。   可惜现在只能写急报上京……可惜。   他一边想,一边将自己那份推给卢玉润那年轻长随,漫不经心地说:“赏你了。”   长随喜不自胜,连连道:“多谢杜老爷!”   他道了谢,却没有吃。   杜永昌手指敲着桌面:“怎么不吃?”   长随猛地站起身行礼:“不敢瞒杜老爷,只是家妹也有这样的毛病,我便想着……带回家与她吃。”   杜永昌笑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问这此间的主人才行。”   长随闻言,露出了一丝惧意。可随即,他又深吸口气,坚定道:“杜老爷说的是,我去问问那位小郎君。”   ……   顾长安被找上时,简直是懵的。   区区一份烤牛奶,治病?能治什么病啊?   只是听长随说完,他心里就有了些计较:“你是否早上从来不吃早饭?”   长随低头道:“小的家贫,在卢老爷身边做事后,卢老爷下衙会赏一顿中饭,待到晚间,也有一轮夕食。一日两餐,也就够了。”   “你想带一份给妹妹?可以的。”顾长安说,“你这毛病治不好,得养。每日记得用个早餐。”   长随双眼一亮:“郎君可是知道我是什么病?”   知道,太知道了。顾长安心想,连我自己都有这毛病。就是不吃早饭引起的低血糖。   他没有解释,只是说:“你与你妹妹都要吃,否则拖得久了,于性命无益。若有条件,吃点糖也是好的。”   他说完,摆摆手让长随出去。等看不见人了,才立刻蹲下身,在橱柜里翻箱倒柜了起来。   “你找什么?”猫咪问他。   顾长安:“打包盒有吗?”   “没有喵。”喵咪说道,“到猫咖是为猫猫花钱的,怎么可以要求猫猫打包。”   “你说得很有道理,玩去吧。”顾长安找到了纸杯蛋糕的包装,从里面抽出一个白色的纸质卷边杯,就离开了厨房。   那长随回到座位也没有落座,只是站在一旁。另一个年轻人也跟着他站了起来。而中年人闭着眼,似乎在考虑什么。只有那个老人,一反刚来时的紧张恐惧,变得有些热切。   顾长安大抵猜得出原因。像这种一看就位高权重的老人,总比年轻人惜命些。   他忽略了视线,将那枚剩下的烤牛奶夹进纸杯蛋糕盒里,多余出来的波浪形卷边用棉线一束,就是个很好的封口。刚好能打包好一枚烤牛奶。   “给你。”   长随连忙小心接过:“谢小郎君!”   “不客气。四份烤牛奶,承惠……”说道这里,顾长安卡了壳。   这些东西……到底如何定价才好?   他这一卡壳,卢玉润就心中了然。方外之士,不通人士庶务。于是他主动拿出一锭银子,和颜悦色地问:“小郎君,这可够了?”   顾长安略一思索,道:“你若觉得够了,那便是够了。”   卢玉润心中一跳,随即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是我唐突了,这才够了。多谢小郎君款待。”   见顾长安点头,卢玉润就站起身,温声问道:“小郎君在我河坊街弄一处宅子,可是想在此常住?”   “我在这开铺子,自是为了常住。”顾长安说。   “开铺子?”卢玉润心下一喜,“这么说来,小郎君是愿意开门迎客的。”   顾长安笑了笑:“欢迎常来。”   “小郎君手艺如此之好,来日定然宾客盈门。”卢玉润拱了拱手,又对身旁长随命令道,“三子,今日你便早点回去,将这点心带给你妹妹。莫辜负了小郎君一番心意。”   长随欣喜领命后,卢玉润便带着人,与杜永昌一同离开了。   顾长安目送他们远去后,才苦了脸:“我的名声啊……”   “我们猫咪不需要名声。”猫咪跳到沙发上趴下,迎着阳光闭目养神。   而小老虎则从厨房里出来,安慰般的蹭了蹭顾长安。   “还是你好。”顾长安抱住小老虎,“这么贴心,到底是谁家的小宝贝迷路了呢?”   小白虎听而不闻,只将脑袋又往顾长安怀里拱了拱。   ……   太阳起落了几轮。河坊街的商户们,也渐渐习惯了那户突然冒出来的妖怪。   毕竟妖怪可以喝风饮露的过活,他们不行。   只要那猫妖不做乱,他们的生意就还得做下去。   “可你听闻了没有啊?那郎君……”酒肆的小二一边说,一边朝猫咖撅撅嘴,“是来历练尘心的,不伤人。”   一个食客惊道:“你这听谁说的?乱说话会要人命,这可不兴乱说!”   “老爷诶,这种事我哪里敢乱说?”小二冤枉道,“是卢老爷府上那长随三子说的!”   卢老爷!   卢老爷那日跟着杜老爷一同去那妖怪府上,大家可都见着了!一听小二搬出卢老爷的名字,其他几桌食客也都聚了过来。   “那长随说什么了?小二哥你快说说!”   “三子说那位卖的点心,治病比那灵药还灵验!”小二说着,比了个手势,“卢老爷为了吃那顿点心,花了这么多!”   周围食客看着他摊开的手掌,倒吸口凉气:“五十两!”   “可不是么!这哪儿吃得起呀!”小二以拳锤手,“若不是真有效,卢老爷能花这钱?”   “就算吃得起,你们敢去吗?”一个食客说,“卢老爷那是知府老爷,有陛下龙气护体的。杜老爷又是战场里杀出来的悍将,这哪儿是凡人呢?他们想去,都得结伴去。更别说我们了。”   “可那俩长随不也没事?”店里另一个小二说,“看三子,面色还一日红润过一日,连他妹子的顽疾都好了,这都是那位给支了招才得的福气。”   “嘿!那猫……那郎君,还给人瞧病症呢?”一个穿着直裰的书生说。   “你一个书生,能有什么顽疾想找他啊?”一个食客笑道,“去瞧瞧人家的铺子,养着只白皮子大虫呢!”   那书生似是真的动了心,连忙反驳道:“他一个成了精的郎君,还能管不住一只幼虎不成?”   也是顾长安宅在家里,没有听到这番争论。   不然他肯定要说:“我是真管不了。”   此时猫咖的后院之中,一只奶牛猫立于墙头,浑身毛炸开,正恶声恶气地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而小白虎肃着一张脸,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墙头。   “小白,回去!”顾长安站在墙下,挥手赶着小白虎。   小白虎充耳不闻,依然在慢慢朝他靠近。   墙上的奶牛猫更加害怕了,它发出尖利地猫叫声,眼瞳竖成了针尖,尖锐的爪子全都伸了出来。   “嗷呜!”小白虎伏低了身子,展露了进攻的前奏。   顾长安冷汗都要下来了。   墙上这只猫不知是怎么来的。   若是因为许愿被召唤而来,却命丧虎口,那就是他的罪过了!   “小白,听话,回去!”   小白虎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恰在这时,金色猫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跳到了墙头上!   “喵嗷!!!”奶牛猫受惊,冲着顾长安猛地一跃——   小白虎同时后腿用力一蹬,高高跃起!   眨眼间,一猫一虎在空中相遇——小白虎虎口一张,吊着奶牛猫的后颈落了地。   而奶牛猫被咬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已然不会动了。   顾长安看着这一幕,心里猛地一跳。   完了。 第7章 第一只猫   厨房里的笃笃声又快又重。   金色猫咪甩着尾巴,舒服喵喵:“你把长安惹生气啦。”   小白虎趴在另一边,并不搭理它。只有尾巴在身后焦虑地甩来甩去。   而那个装死引得长安生气的奶牛猫,则在两猫对面,紧紧贴着墙侧卧着。   三只猫咪在不大的院子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厨房里的笃笃切菜声更重了。   金色猫咪悄悄挪了两步,尾巴也甩不起来了:“超气的。”   依然没猫理它。   “哎,你。”它冲小白虎喵喵,“你去哄哄,谁惹的祸谁负责,快哄哄长安。”   小白虎趴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扭过头看着厨房的方向。   它不懂……长安为什么会生气啊?   那只新来的猫那么凶,攻击性那么强,随时可能伤害到长安,它当然不能让长安受伤。   而且它出手很有分寸的呀?魂体被叼一叼脖子根本不会出事。   它只是想制住那只猫而已,可是长安还是被吓到了。   都是新猫的错。   小白虎想着,转头冲着奶牛猫一个龇牙。   “喵呜!”奶牛猫惊得一跳。   下一刻,顾长安拿着菜刀出现在了门口。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有些心虚的小白虎:“都说了,这是你们的新伙伴,不能欺负人家。”   长安的刀闪着寒光!金色猫猫站起身,挪了两步,再挪两步。悄咪咪远离长安。   小白虎却站了起来,低声“嗷呜”着,走过去轻轻蹭了蹭长安。   顾长安被它蹭得心软,蹲下身问它:“还吓不吓唬小朋友啦?”   小白虎低着脑袋,只想往他怀里拱。顾长安只好站起来:“跟我进来,让小朋友单独待一会儿。”   “你们进去吧喵。”金色猫咪趁机说,“我和新来的讲讲规矩。”   这话说得,听起来很像猫猫界恶霸。   顾长安垂眸看了它片刻,又去看那只奶牛猫。   奶牛猫是一只长得很好看的黑白猫咪,脑袋和眼睛一样圆溜溜的,黑色的毛毛犹如眼罩将眼睛与脸颊笼罩。而白色的毛发则从鼻梁处延伸开来,占据了饱满的嘴部,只余下粉色的鼻头。   围脖的毛并不是纯白的,而是从胸脯处往后延伸,渐渐没了踪影。纯喃凮黑的四肢上,只有山竹般的圆爪子是白色的。   这令它看起来像一位穿着正装皮鞋、打着领结的小警长。   但这位小警长现在着实被吓得不轻,它身躯颤抖着紧紧贴着墙面,一动也不敢动。   “温柔一点,好好说话,不许恐吓人家。”顾长安叮嘱完毕,才带着小白虎走了。   金色猫咪“喵喵”应了两声,等顾长安进了厨房,它立刻翘着尾巴,慢条斯理地踱步到小警长面前:“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喵?”警长猫刚从死亡的混沌里出来,只余下了本能,根本无法理解死亡的意义。   “你死前耳朵长满了耳螨,眼睛化脓,皮肤上满是猫藓,还有外伤。”金色猫咪说,“你又痒又痛,又冷又饿。”   随着它的话语,警长猫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你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金色猫咪冷冰冰地道,“人类的汽车无法温暖你,它要了你的命。”   警长猫停止了颤抖。它的绿眼睛眯了起来,露出了尖锐的犬齿:“呜——”   金色猫咪无惧它的威胁,继续说:“就算那么痛苦,你依然不想死。痛苦、饥饿、寒冷,都没有打垮你。你想要活着。而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你想活着,你还有很深的遗憾……所以我将你接了过来。你还没有发现吗?你回到了你最想回到的那一刻,没有伤痛,没有饥饿,你还很健康。”   警长猫的神智彻底回笼,它警惕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什么地方?”它说完,又问:“你闻起来像同类,却又不是同类的味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你灵魂的归处。”金色猫咪仰着下巴,“而我聆听你的愿望。”   ……狗屁不通。   警长猫轻盈地跃上墙头:“我走了。”   “你走不掉了。”金色猫咪慢吞吞地说,“你已经死了,离开这里,你就要消散了。”   警长猫充耳不闻,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它就再一次的自由了。   它后脚一蹬,轻盈一跃——   “呜嗷嗷嗷!!!”   凄厉的猫叫在空中响起。   火!无数的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它笼罩,点燃它的皮毛!   在这一刻,警长猫突然想起了“死亡”,也涌起了浓浓的不甘心!它才刚醒过来,难道就又要死了吗?   金色猫猫一跃而起,飞跃墙头,精准叼住警长猫!又在半空一甩身躯,从墙头借力跳回了猫咖。   短短几秒钟,警长猫亮滑的毛色都干枯了。它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气。   金色猫猫闭了闭眼,走过去舔了舔警长猫的头顶。   炽热的感觉瞬间消失了,警长猫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某一个家里,家里有永远装满的猫粮碗,还有软软的床。   它陷在床里,温暖得就快要睡去。   “唉。”   一声叹息在耳畔响起,它突然心生恐慌,眼睛猛地睁开。   “自找苦头。”那只味道不对的金色猫咪端坐在它身前,“以后好好在这里生活,机缘到了,你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   警长猫翻身坐起,还没说话,就听不远处响起一个脚步声。   那个把白老虎带走的人类又回来了。   他手中端着一个碗,走到不远处蹲下,冲它伸了伸手。   警长猫知道,这是人类想要它靠近的意思。它看了看金色猫咪,有些不知道该不该靠近。   就在犹豫时,人类发出了万能的友善的声音:“咪咪,来吃饭。”   在它面前一直高贵傲慢的金色猫咪突然一跃而起,喵呜嗷地冲向了那个人类:“坏长安,你到底有几个好咪咪!”   警长猫看着手忙脚乱的人类,又看着眼前散发着香味的猫饭,有些疑惑。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   没人给新来的警长猫咪解答疑惑。   做饭的人类拎住了傲慢金猫猫的命运后颈,将猫又拎又抱的带走了。   “让你好好说话不可以欺负人,今天没饭吃了。”   “我没有喵!”金色猫咪大声喵喵,“我是听话的乖猫猫,乖猫猫永远有饭吃!”   顾长安冷酷无情:“不,你没有。”他说完,又看到了在脚边装乖的小白虎,就补充道:“你也没有。”   小白虎瞳孔震惊,茫然无措:“嗷呜?”   “我陪你们一起没饭吃。”顾长安说。   他换了一身衣裳,是从二楼卧房的书柜里找出来的长袖长裤,都是纯色的棉布,显得很是朴素:“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乖乖看家。”   金色猫咪当即道:“我也要去。系统和宿主总是寸步不离的!”   “……你好会用系统的身份提要求哦。”顾长安失笑道,“那就一起吧。”   小白虎一声不吭,只紧紧跟在他身后,大有顾长安去哪儿,它就要去哪儿的架势。   顾长安抱着猫站在门口,沉思许久,才问道:“你和我说个实话,这只老虎是不是来历不俗?”   金色猫咪眨眨眼:“呜喵。”   顾长安又问:“它是不是通人性,绝对不会乱来?”   这次回答的是小白虎:“嗷呜!”   “行,那就跟着吧。”顾长安说,“免得你们这些假猫又在家里欺负人家真猫。”   一大一小两个猫科小动物对视一眼,齐齐装乖蹭蹭长安。   顾长安推门而出。   早市已过,各色摊子早已经撤了,只有各个店家的小二们站在门口,高声招揽着客人。   顾长安出现的一瞬间,热闹的河坊街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随即,一位小二鼓起勇气道:“这位郎君,想要买些什么,可要到鄙店看看?”   顾长安笑容温柔地说:“劳烦小二哥指个路,布店在哪里?”   “啊,你往前走,到下一个路口,就能瞧见了。”小二连忙说。   “多谢。”   顾长安抱着猫,领着小老虎,慢慢往前走去。   河坊街自古以来,就是杭州府最繁华的商贸之地。两侧茶楼、酒肆、药堂、商铺鳞次栉比,往来行人如织,连带着似乎连空气都比别处要热闹几分。   顾长安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也不觉得无聊。似乎没走多久,他就见到了一家布店。   店小二见他来了,张口结舌:“猫、猫猫——”   “猫老爷!”掌柜的赶紧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避开小老虎,道,“请进,快请进!”   顾长安笑出了声:“我不姓猫,我姓顾。”   掌柜的当即改口:“顾老爷肯赏脸,鄙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你想买点什么呢?”   “我看你这儿环境不错,想订几套衣裳。”顾长安道。   “当然可以!我们这儿的衣裳是杭州府最好的!”掌柜的领着他往里走,“做衣服,得让绣娘先给你量个身。你想要什么料子的衣裳。”   顾长安想了想:“最好的,丝绸的,有么?”   “有的有的。”掌柜的连连点头,“您想做多少?”   “四季衣物各来两身。”顾长安说着,掏出了初次开张赚来的银子,“这些银子,可够?”   掌柜的一瞧,身上冷汗就下来了。   卢老爷给他的银子,这会儿恐怕全在这儿了。   可这猫妖,是真的不通庶务!   他不敢说话,顾长安就了然了:“可是不够?”   掌柜的虚虚擦着额头冷汗,不敢说也不得不说:“顾老爷啊,我一个凡人,也不敢瞒你。你想买丝绸衣裳,确实不够。寸丝寸金的说法,你可曾听过?”   “那便不要了。”顾长安说,“你就比着这个做,能做几身就做几身吧。”   掌柜的没料到他如此好说话,连忙抱拳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做得好好的!”   “对了,你们这儿能做外面那种旗帜招牌么?”顾长安又问。   掌柜立刻道:“可以可以,与布料有关的我们这儿都能做。”   “那你给我做一个。”顾长安当即说,“就绣……有间猫咖吧。这个做好了先送来。”   “你将字写给我,我一准儿给您办妥了!”   从布店出来,顾长安带着猫施施然回了家。   那家布店听进了他的话,没过几天就将绣好的招牌送了过来。绣娘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有间猫咖四个字底下,居然还绣了只白色的小老虎。   小老虎威风凛凛地端坐在地上,在一旁蜷着的尾巴,刚好将“咖”字圈起来。   顾长安心里满意,高高兴兴地用纳米摄像头将招牌托着,挂在了屋檐下。   有了招牌么,才算正经开张了。   他美滋滋的大开大门,高高兴兴地回了猫咖。   ……   而在顾长安挂招牌的时候,遥远的京城,有人弓着身,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奏折,走向了一个明黄的身影。   “陛下,杭州前卫有急报。”   “哦?”朱瞻基连忙停笔,将奏折拿过,细细看起来。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宣杨士奇、刘勉!” 第8章 二合一   杨士奇被宣召的时候,并不觉得奇怪。他是内阁首辅,陛下时常召他问策。   但当他在乾清宫外见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刘勉,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了。   朝中出了什么事,陛下才需要同时召见他和刘勉?   “杨首辅。”刘勉冲杨士奇拱手道,“您先请。”   “刘指挥使。”杨士奇笑着打了个招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殿。   朱瞻基正在殿内闭目养神。   他身体不太好,这两年精神也比不上年轻时了。等听到问安声,他才睁开眼招招手:“给首辅搬个椅子。”   杨士奇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便。闻言变也没推辞,只说:“谢陛下体恤。”   “今日叫你二位来,也是有些事情想商议。”朱瞻基说,“首辅,月前让你们推举各地知府人选,可理出来了?”   “启禀陛下,其余地区都已有适当的人选,唯有两浙地区……略有些争执不下。”杨士奇道,“两浙地区自古是商业繁盛、人文汇聚的鱼米之乡。而知府是地方上的一片天,与当地民生息息相关。因而有些难以定下人选。”   “杭州知府卢玉润早已告老,地方缺守,你们却迟迟定不下人选。”朱瞻基语气平静,“满朝文武,就选不出廉洁的人才吗?”   杨士奇连忙站起身,小心地道:“陛下,可是两浙那边,有什么变故?”   朱瞻基扫了一眼刘勉。   刘勉立刻低头拱手:“陛下,臣刚收到一封急报。”   他呈上来的急报却不是皱着,而是一张卷起来的信纸。   朱瞻基面无表情的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还知道给自己起个姓氏。”   这封急报让他放松了些许,他拿起先前的奏折递给秉笔太监:“都来看看杜永昌这封急报。”   杜永昌?杨士奇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杭州前卫的指挥使。难道是杭州府出了战事?!   他急忙看了起来。等看明白急报上的内容,心中却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太平盛世,鱼米之乡,突现妖物……这如何都说不上一件好事。   但……这却是个猫妖。   他们这些老臣,都是知道陛下与猫的渊源的。   杜永昌这急报,报得不能说不对。但陛下问起,却不太好答。   好在朱瞻基也不需要他们的回答,只是说:“首辅,回去之后尽快择出人选。刘勉,你派人下杭州府暗中探查此事真伪。”   他说完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此事若真,只要不兴风作浪,便无需管它”   杨士奇、刘勉应诺告退。   乾清宫外,初夏阳光正胜。有小太监疾步而来,为杨士奇打伞。   刘勉着急差事,当即便向杨士奇告辞。杨士奇目送他离开,转身往文渊阁而去。   他是在文渊阁议事中途被朱瞻基宣召,此时还得回去办公。   一进入文渊阁,里面议事的官员便走了上来:“杨首辅,陛下可有吩咐?”   杨士奇沉声道:“陛下催促我们,赶紧将知府推举出来。”   文渊阁内,两位次辅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我知道两浙富庶之地,你们都对它有想法。”杨士奇说,“你们可还记得,陛下当日是如何说的?陛下说知府乃一府百姓之父母,开国以来按资历调任,失职者众。是以,才需要朝廷推举清廉有才干者,任这一府之父母官。”   杨士奇看着这一阁重臣:“明开国至今无非六十余年,战乱的苦,诸位也都吃过。而今陛下停战事、重民生,天下一片欣欣向荣之意。你们皆是这天下的重臣,切莫为了自己那点私心,去坏了百姓的好日子。我更希望,诸位同僚莫忘了当初的读书报国之心!”   ……   而另一边,刘勉去了北镇抚司,飞快的选任了一队缇骑,命他们速下江南,小心探查“杭州府猫妖”一事。   旁人或许只知陛下年轻时养过猫,不知其内请。但他们锦衣卫却是知道的。   陛下还在潜邸时,曾养过一只大白猫。   那只大白猫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陛下身边的,等身边伺候的意识到时,陛下已然跟那只猫同进同出了。就连跟着成祖出征,都带着那只猫儿。   那猫儿亦极通人性、聪慧非常。在草原时,日日都能捕到野兔野狐狸,给陛下加餐。   可在先皇病逝那年,叛王朱高煦借陛下回京奔丧之际举兵谋反,与归途之中截杀陛下。   那时陛下急着回京,皆是快马轻骑,人少力单。面对人多势众的叛王,没人知道陛下是如何逃脱的。   他归京时,平安无恙,只是少了那只日夜相伴的大白猫。   后来陛下的近侍曾酒后失言,言那只大白猫,其实是只猫妖。它在危机之时显出原形,救了陛下一名。   北镇抚司审问叛王乱党时,也曾有乱党攀咬陛下勾结妖物。   可那又如何呢?   猫已经没了,而陛下也成功登基了。   这些年过去,大明也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妖又如何?它救了一个明君,那它就是好妖。   而同时,刘勉也有些别的想法。   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毕竟和别处不同。得善终者少,不得好死者众。   那猫妖若是假的,自然会知道他们北镇抚司的手段。   可若是真的……   刘勉想到奏折里那入口便能根除顽疾的糕点,若是能求一份来讨得陛下欢心,想来他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要大些。   他坐在北镇抚司的深处,看着眼前送信的信鸽。一时间思绪纷乱非常。也不知到底是希望是真好,还是是假好。   过了许久,他才突然叹道:“……也不知道吃了能不能长命百岁哟。”   ……   京城里暗流涌动时,杭州府则一如既往地安宁热闹。   有间猫咖大门大敞,但也同样一如既往地没人来。   顾长安缩在吧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查看万界互联里的信息,小白虎趴在吧台上陪它,金色猫咪则在距离吧台不远处的院门口趴着。   它们两个最近被顾长安约束着,严禁靠新来的小警长太近。   然而就算如此,小警长此时也警惕地趴在墙头上,恨不能离得更远一些。   顾长安想让警长猫自己慢慢熟悉猫咖的环境,但现在看来……成效不大。   小白虎和金色猫猫带给普通猫咪的压迫感太大了。它们会本能的畏惧。   顾长安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能解决问题,只能在约束两个大猫咪的同时,变着花样给警长猫做猫饭,以期它能稍微多信任他一点。   他想着事儿,手下万界互联就翻得很快。   五花八门的直播间被快速翻阅拉成了色块,等顾长安回过神来,都快被催眠得睡着了。   他停下手指,突然“嗯”了一声。   右上角处,代表着他自己直播间的小头像上,居然有新消息提示。   顾长安好奇的点开,发现是个好几天之前的留言——   “做饭一般,还是猫打架好看。你不如当个颜值主播,指不定热度还高点。”   顾长安看了看后台,发现这几天都有人稳定的访问,还都是同一个人。现在那人也依然在。   他就招招手,将纳米摄像头唤过来,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谢谢夸奖,我的猫颜值是挺高的。但是不打架更好。”   那人果然还在看直播,飞快地回应道:“你这个直播间是干嘛的?就直播猫吗?”   “做慢直播的猫咪生活日常。偶尔夹带厨艺直播。”顾长安说,“这样不好吗?”   “不好。”那人直言道,“你是在浪费万界互联,你应该看看别人都在怎么做。”   见顾长安不说话了,那人又说:“我看了你好几天了,猫咖的装修还不错,但是你的衣服用料挺一般的。外面的场景很古朴,是开在影视城的吗?恕我直言,影视城不是开猫咖的好地方。你的猫不多,是亏了吗?但是养老虎是个不错的噱头。”   他一边说,一边通过直播观察顾长安的反应。见顾长安没有生气,立刻又补上一句:“万界互联是唯一能让你接触到所有宇宙的通道,难得有这样的机缘,你应该利用起来,多学学其他人,能改善你自己的生活。”   他一直让顾长安学别人,顾长安也不生气,只是奇怪地问:“那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的直播啊,我播的内容应该挺无趣的。”   顾长安很清楚,他自己和猫猫们对万界互联的直播都不上心。他时常忘记打开厨房的机位,而猫猫们也时常一睡一整天,一步都不挪动。这样的直播,应该留不住人才对。   好一会儿,那个观众才说:“那些直播间功利心都太重了,除了带货就是带货,看着烦。来你这儿躲躲清静。”   他这个答案让顾长安眉眼弯弯:“那你还让我学他们?我如果变了,你连个躲清静的地方都没啦。”   那人发出来一串省略号,而后就没再发言了。   但顾长安从后台记录里能发现,他还一直在,并没有离开直播间。   果然没过太久,那人又说:“我确实不该干涉你的生活。但我依然认为,你不该浪费这个机会。哪怕只是多去看看。你不要因为担心它扰乱你安稳的生活,就不去碰触它。万界互联很保护它的使用者。”   顾长安沉吟半晌,才点点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从这个观众的发言来看,他应该是个现代宇宙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奇遇得到了万界互联。他说话虽然直接,却也没故意冒犯。   顾长安想着他的话,退出自己的直播间,随便点了一个进入。   那是一个原始生活的直播间,主播穿着一身可变色连体衣,正在树上举着一枚硕大的蛋叫喊:“恐龙蛋啊!真正白垩纪时期的恐龙蛋,未受丨精无胚胎!可通过万界互联活物检测,可做研究!开始竞价,一周之后我会联系出价最高者!”   顾长安:“……???”   他一连换了多个直播间,里面的主播都相差无几,不是在带货,就是在带货的路上。   是他产生了什么误解吗?万界互联原来是一个万界卖货通道吗?   不应该吧……虽然这段时间他非常忽略这个东西,但它不应该是这样的作用吧?   顾长安有些迷惑地喊:“咪咪。”   金色猫猫猛地从睡梦中抬头,刚要看向顾长安,就发现墙头那只警长猫也站了起来,似乎它也认为,顾长安的“咪咪”是在喊自己。   长安有好多咪咪啊!   除了那只臭老虎,全世界的猫猫都是他的咪咪!   好气!   金色猫猫埋头趴回去,假装自己没听到。   刚趴回去,顾长安就走到了它身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它:“咪咪,我有事情想问你。”   “问就问,别动手动脚的。”金色猫猫端坐起来,“问吧。”   顾长安收回手蹲在它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它闹脾气:“万物互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金色猫猫“喵”了一声,很诚实地说:“忘了怎么来的了,总之好久好久了。一开始只是一个能互相看来看去、加深了解的通道。后来有太多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另一边遭受磨难,甚至死去却无能为力。所以万物互联就多了一个交易通道。”   “原本是用来救人的,原本也只是用来救人的。现在嘛……你都看到啦。人类钻空子的能力是全宇宙最强。”   “这样啊……”顾长安点点头,“那我也能用万物互联和别人交易吗?”   金色猫猫猛地睁大眼:“你要干嘛喵!”   “我有点缺钱。”顾长安说,“你看这店里,每天都没有人来。我之前想订一把逍遥椅,但木匠没见过,也做不出来。”   金色猫猫凝视他好一会儿,才说:“你当然可以。你有所有的权限。我和你的猫一样,希望你过得开心。”   顾长安伸手挠猫猫头:“谢谢咪咪。”   小猫咪一把打开他的手:“大家都有名字,不要瞎叫!”   顾长安也不恼,只是问:“来猫咖的猫咪都有名字吗?那我们的小警长叫什么?”   “你自己问呀!”金色猫猫气呼呼地说,“当它信任了你,你就什么都会知道的。”   “那……”顾长安温柔地看着它,“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因为并不信任我吗?”   金色猫猫猛地一僵,转过身往外跑了两步,爬上院子里枝繁叶茂的大树,将自己藏在了叶子里。   顾长安倚门而立,看着光秃秃的地上被树叶投下的斑驳树影,许久没有说话。   小白虎跳下吧台,有些担忧地看着顾长安。   初夏的阳光是那么明媚,照亮的顾长安的双眼,也照亮了他眼里的寂寞。   小白虎嘴里轻声“嗷嗷”着,有些心疼地蹭蹭顾长安。   顾长安干脆席地而坐,将小白虎抱到怀里,慢吞吞地抚摸着。   老虎的毛毛偏硬,有些扎手,并不如猫咪的好摸。顾长安一直不停的摸着,就好像在借此安慰自己。   天边有云飘来,慢慢地遮住了阳光。   “咪咪。”顾长安突然开口,“我以前身体不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时候,看过很多的故事。不少故事总是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我那时候不懂的,现在重来一次,倒是有些懂了。”   金色猫猫悄悄探出脑袋:“喵?”   顾长安抬头看向他,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你知道我的名字,你如果呼喊我,我一定会回应你。而最初的咒语,不管是求神祈佛,还是招鬼唤精,不都是在求一个回应吗?”   金色猫猫甩了甩尾巴,弄得树叶哗哗:“那个回应和你能给的回应,可太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顾长安笑了起来,“不都是‘我在这里’吗?”   金色猫猫“哼”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顾长安看着晃动的枝叶,温声道:“你如果喊我,我一定会回应你的。”   大树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枝叶间传出了金色猫猫细声细气的声音:“我名尺玉。”   顾长安摸着小白虎的手一顿,逗它:“尺玉不是大白猫的别称吗?”   树叶又晃动了一阵,金色的尺玉彻底不理他了。   顾长安笑着摇摇头,手中却突然吃痛。   小白虎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轻轻咬了它一口。   尖尖的犬牙在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对圆圆的牙印。   顾长安把小老虎抱起来:“你又怎么啦?怎么突然咬哥哥?”   “呜。”小白虎伸手胖爪子扑倒他脖颈处,委委屈屈的哼哼了起来。   你都没问我的名字,怎么就能那么在乎别人的名字?   越想越委屈,小白虎哼哼唧唧舔了顾长安的锁骨一口。   ……   人一旦有了目标,就容易变得积极。   第二天顾长安起了个大早,给三只猫的猫饭都做好后,就开始煮奶茶。   不管猫咖有没有客人,点心和饮品都应该准备好。免得突然来客打它个措手不及。   奶是冰箱里储存的奶,茶也是猫咖自带的茶包。为了口感更为醇香,他又在里面添加了一些奶油。   锅里小火慢慢熬煮着,不多时,甜甜的味道就充盈了猫咖,又瞬间打开的大门飘去了河坊街。   河坊街的商户们闻着这个味道,小声讨论着:“哟,今天是要开张?”   “这有间猫咖的大门不是一直开着?”   “它门开着,可一直没开火呀。闻见这味道没?卢老爷也是闻着这味道去了店里,才有得吃。”   “噫,生意做得这么任性呢?”   “人家反正又不靠这个活计。”   来早市吃饭的食客们,一边填着肚子,一边时不时地好奇张望一下。   “这味道闻着,还怪想尝尝的。”   “去啊,有钱有胆就行,五十两!”说完,说话的人小声笑了起来。   “哎,你们可别说。前一阵徐秀才不是在打听么,指不定他今儿就得来。”   “秀才公有什么顽疾么?猫妖……的店,也敢去?”   “管他是妖是人呢?能治病救人就好。”   这猫妖在这儿这么久了,河坊街也没听说闹出什么事儿来。甚至因为有个妖怪杵在这儿,连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少了。   人家既没妨碍什么,那那么在乎人家身份做什么?   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保不齐都还有求人相助的时候。犯不着避如蛇蝎。   听着食客们聊天的摆摊老丈,也忍不住扭头看了看猫咖。   金色的晨光正落在那面惊人的琉璃墙上,照得它晶莹剔透。   若是有银子,谁又不想进去尝一尝呢?连房子都跟仙境似得,里面的食物,恐怕也只有龙肝凤髓才比得上吧……   正想着,却见那猫妖居然从猫咖里走了出来!他那双在眼光中变作了金色的眼睛,还直直地看了过来!   要遭!   老丈心如擂鼓,赶紧收回了视线。   可这已经来不及了,猫妖已经冲着他走过来了!   “老丈,我想要一碗粥。”顾长安道。   老丈一个哆嗦,当即答道:“马上,马上!”   顾长安假装没看见他害怕,和气地补充道:“我没有银子,与你交换可好?”   老丈怕得很,压根儿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猫妖问话,就连连道:“好,好!”   “那麻烦你给我一个空碗吧。”顾长安说。   老丈脑子已经僵了,只能按照本能行事,听见什么,就给什么。   顾长安拿着碗,转身进了猫咖。   他一离开,食客们立刻炸开了:“老丈!辛苦这些年,福气终于来了啊!”   “不知道它会和你换什么!”   “什、什么?”老丈在食客的喧闹声中,慢慢回过神来。   “那猫,那郎君说要和你换粥呢!你不是答应了吗?”一个食客连忙道。   “是、是吗……”老丈茫然地抓着勺子,“他说的,是交换?”   “可不是嘛!”一个食客答道,“他居然还会提出交换呢,是家猫修成的吧?”   这食客话一出,周遭往来的人当即醍醐灌顶。   还真有可能!   如此知礼,还知道与人交换食物,定然是族中长辈被人饲养过。没见他们想要一只猫回家捉鼠,都得用黄鱼与大猫交换吗?   这猫定然是这般学来的。   指不定那还是世家大族里跟着族中儿郎念过书的猫,所以才会修炼成这般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说得通,说得通。   “要是真这样,倒也不必怕他。”一个食客小声嘀咕。   “那还是怕的嘛。”一人接话道,“毕竟……”   刚吐出两个字,那食客就望着猫咖没了声。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那小猫妖拿着两个碗走了出来。   一个碗是那老丈的,里面装满了一种不透明的汤汁,正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与之前猫咖传出来的,如出一辙。   另一个碗瓷白透光,上面雕刻着花鸟纹,被光芒依照,那纹路犹如光刻。   不愧是猫妖,连最寻常的一个碗,都这般不寻常。   顾长安将两个碗都递给老丈:“这碗里装的是奶茶,是用来饮用的。你趁热喝,不过凉了也不同的风味。这个碗就麻烦你替我装一碗粥。”   老丈晕乎乎地接过两个碗,替顾长安舀上粥,见顾长安回了猫咖,才渐渐落到了实处。   那猫妖,竟然真的与他交换食物了?   那个卢老爷说吃一口百病全消的食物?!   老丈激动的看着那个装着奶茶的碗,想去将奶茶放进担子深处,手却又抖得不行。害怕将这宝贵的奶茶洒出来,老丈只好将它搁在了外面。   “老丈。”一个食客喊,“我给你一两银子,你分我点,成不?”   其他人一听,也心动了。   这样一碗汤一样饮品,他们完全能买来尝上一口呀!就算不能完全消疾,也能身体康健吧?   “老丈!卖我们点吧!”食客喊道,“都是一条街上讨生活的,见者有份啊!”   老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可以的!”食客喊,“我们也不要多了,你分点就行。”   老丈护着奶茶,也生出了几分急智:“不行的不行的。我怕……”他悄悄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猫咖,“老爷赐的,不敢分呐!”   食客们一听,那急切的内心就冷静了下来。   老丈趁机大喊:“都吃完了吗?吃完了我收摊了啊!”   等碗都收回来,老丈也顾不上卖粥了。他收好铺子,挑着担子就快步离开了河坊街。   猫妖的奶茶,这辈子或许也只能吃到一次。他的老妻身体虚弱,孙子正要开蒙,多少钱都比不上这份奶茶能带给他的。   他一定要好好带回去给家人们吃。   ……   猫咖的隔音做得很好,所以顾长安不知道,一碗奶茶还差点惹出强买强卖的事情来。   他在后厨喝了粥,就开始着手做甜品。   尺玉和小白虎都很喜欢烤牛奶,牛奶昨晚已经冻好了,今天就惯例烤制了一份。   另一份甜品,他需要仔细的想一想。   在家时,因为他对制作甜品有兴趣,家里专门请过甜点师上门教他。但课程完毕之后,他亲自下厨的时间很少。   所以这次顾长安还是准备做一点简单的甜品来热热手。   没想多久,顾长安就选定了目标。   既然烤牛奶和奶茶都是牛奶为原料做的,那就再做一款奶冻好了。   与烤牛奶一样,奶冻也是非常简单的甜品,而且很适合这个夏日到来的季节。   打定主意,说干就干。   猫咖里做甜品的材料十分齐全。他将牛奶、淡奶油拿出冰箱时,又看见低处放着一盒椰浆。   顾长安想了想,总是牛奶制品容易吃腻,干脆将椰浆也拿了出来。   用牛奶和椰浆调制出椰奶后,在椰奶中再倒入淡奶油与糖分,一起上锅文火慢煮。待到锅里的椰奶开始鼓出小泡泡,就将一旁泡制着的吉利丁片捞出剪碎,扔进锅里,与椰奶一同熬制。   等吉利丁片都融化了,就将之倒入模具,放入冰箱里冷藏。   洗净锅后,又开始熬制第二锅奶。   只是第二锅奶,加入牛奶的不是椰浆,而是芒果汁。   顾长安将芒果碾得细细的,加入牛奶后多次过筛滤出,就得到了比较细腻的芒果汁。随后就按照之前的配比,将奶油、糖分还有吉利丁片依次加入,小火慢煮。   只待冰箱里冷冻的椰奶成型,就能加入第二层的芒果奶了。   他刚将第二锅奶上锅,就听见一个文气的声音在门口喊:“有人在吗?”   一大早的,居然有客人?   “请进!”顾长安扬声道。   没一会热,他就听见了“开始消毒”与“消毒完毕”。   顾长安连忙走出厨房,就见一个头戴四方巾,身着直裰的文弱书生站在消毒室,双眼空茫茫的,似是被喷晕了。   “小书生。”顾长安喊他,“你还好吗?”   那书生双眼发直,呆呆愣愣:“好多雾气,我到了天上吗?你就是神仙吗?”   眼前的小郎君眉目舒朗,谈笑间似有朗月入怀,令人心折。   书生昏沉沉地想:天上的神仙,就该是这等模样吧。   顾长安闻言就笑:“不是哦。你还在人间,还要寒窗苦读的。请进来吧。”   那书生似乎这才回魂。他打量着室内陈设,又茫然地看着顾长安:“我尚在人间?那你是……?”   “我是猫咖的主人。”顾长安道。   这话一出,就见书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话来:“你、你!不都说猫……猫老爷额间有一抹红纹吗?!”   “那个呀。”顾长安随口道,“消掉了呀。”   就因着那额纹,才不会有人分不出猫妖来。可现在这猫妖却说,那额纹已经消掉了。   那日后,他若换个地方,就能完全做人一般的潜藏起来,谁都无法知晓他的身份!   书生被自己这猜想吓得冷汗津津:“你……”   “嗯?”顾长安闻到厨房里传来的芒果香气,便说,“请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等等——!”书生立刻道,“你当真是猫老爷?!”   顾长安好笑地反问道:“在猫咖里,我不是他,谁又能是他?你若是客人,我欢迎。若是来看热闹,还请离开吧。”   “你是猫老爷,你真是猫老爷!”书生绕道他前方,堵住他的去路,“你若真是猫老爷,求求你救救我吧!”   说着说着,书生的眼泪潸然而下。 第9章 徐秀才   “鄙、鄙人姓徐……”那书生抽噎着介绍道,“是钱塘县人士,乃宣德二年的秀才。”   观他面相,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却在三年前就过了院试。   顾长安有些惊叹,这是什么人间小学霸啊。   “那你今秋的秋闱,可会下场一试?”他好奇的问。   谁知这话刚出口,眼前好不容易止住泪的小学霸瞬间泪如雨下。   “我……我没法读书了!我读不了书了!”他说完,又嚎啕了起来。   “哎,别哭啊。”顾长安有些手足无措。   徐秀才到了伤心处,情绪无法自控,又觉当堂嚎哭丢人现眼,只能以袖捂脸,不住流泪。   顾长安沉默一瞬,站起身回到厨房。   他将锅内的芒果牛奶倒入模具中,又拿出一只玻璃杯,倒上新鲜出炉的奶茶,才走出厨房。将之搁在徐秀才面前后,就默默坐到了一边。   徐秀才这种情况,让他静静发泄才是最好的。   “对、对不住……”徐秀才一盏茶后才放下袖子,面色通红的道歉。   见顾长安没有不耐之意,他又小声说起来:“我家是钱塘县的行商,家里也有几亩薄田。我爹跟着四时变换弄些东西卖给乡间老少,或是活鱼,或是莲子莲藕,得闲了也会去御码头碰点运气。我娘在家替人洗衣绣线。家中有一位早夭的哥哥,尚且五岁的弟弟。”   “家中不富裕,勉力供了我读书。也幸好,在读书上我非是榆木,没有辜负父母夫子的期许。”   “嗯。”顾长安鼓励地点点头,没有贸然说什么。   “可是……在我进入府学之后,我却渐渐不能读书了。”他想到此处,又有泪落下,“我看不了多久书卷就头痛难忍,无法静心!我爹行商之时不慎落入水中,瘸了腿还伤了根基。我……家中如此艰难,我怎能读不了书!”   顾长安听到此处才恍然。难怪徐秀才情难自持,他读书科举肩负着一家人的期许,这鼎立门庭的重量在他开蒙时就肩负在身。   现在骤然发现自己可能会撑不住了,也就崩溃了。   只是……一看书就头疼?   “可是水土不服了?”顾长安问他。   徐秀才摇摇头,他面露羞愧低声道:“不敢欺瞒老爷,我已经什么都想过了。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府学的同学给我下药。我是在哪里都疼。”   顾长安茫然了。   久病成医虽然不假,但他也不是真正的医生。徐秀才这种头疼,听起来真的有点奇怪。   若是原发性偏头痛,只要避开诱因就好了。可在哪里看书都痛,总不能诱因是看书吧?   嗯?诱因?   顾长安顿了顿,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徐秀才。   他身量不太高,整个人很是细瘦,脸颊本就少肉,瘦得有些脱相。此时嚎哭一场,双眼泛红肿胀,看着有些吓人。   “你现在头疼吗?”顾长安问他。   “有、有点。”徐秀才说。   “你一般读书多久,才会头疼?”顾长安又问。   “只能坚持一个时辰了。”徐秀才低落的说。   作为一个学子,一个算不上顶尖的学子,每日只能读书作文一个时辰,这简直是宣告了他的陌路。   顾长安推了推他面前的奶茶:“悲极伤身,喝点甜的缓缓。”   徐秀才发泄完,已经好了很多。见猫老爷让他喝,他就捧起茶杯小口啜饮。   一口下去,他就惊讶地瞪大了有眼睛。   好喝!既有牛乳的醇香,又有茶叶的清香,双方融合在一起,合成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独特味道!   随后他又思绪飘逸地想,难怪猫老爷这里的东西如此昂贵。居然是牛乳制作的。他也就是通过岁试的那天,在府学宴会上尝过一碗乳糜粥。   还有这剩下的座椅!软软绵绵的,像是在云朵上。猫老爷不会真的把云朵抓下来当座椅了吧。   “啊……”他突然反应过来,“猫老爷你在给我治病吗?”   “别想太多,你吃了就在此处休息片刻。”顾长安说,“我还有一些事要办,你若是困了,睡一阵子也是可以的。”   徐秀才茫然看着他,只能呆呆应好。   顾长安回了厨房,打开了万物互联。万物互联上,那些带货主播们依然声嘶力竭的带着货。顾长安像无头苍蝇一样的看过几轮,只能选择场外求助。   “尺玉。”他走到院子的大树下,去喊躲在里面睡觉的金色猫咪,“你当初说灵气可以滋养我的魂魄,让我越来越健康。那灵气对普通人有没有效啊?”   尺玉慢吞吞地睁开一只眼:“长安想做个医生吗?”   “没这个想法。”顾长安说,“医生需要常年不断的学习和专业的素养,这些我都不具备。”   “那你想做什么呢?”尺玉走到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长安。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这里真的有很多人营养不良。”顾长安说,“我没有什么大志向,也很少有执念要达成的目标。”   他的心脏病是先天的,所以顾长安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带病生存。   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喜亦不能大悲。   当然也就不能对未来有过多的期待。   他抬头望着枝叶间的猫咪,笑道:“所以你要问我未来目标,我也答不上来。但是如果有人在眼前受难,而我又有余力,我就想去帮上一把。”   尺玉静默片刻,从树上蹦到顾长安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他:“屋里那个爱哭鬼,是营养不良喵?”   “我也只是猜测。”顾长安说,“听起来像是营养不良加上常年用脑,导致的脑供血不足。”他顿了顿,又说:“所以需要糖分,需要蛋白质,需要休息。”   “灵气确实能滋养身体,但每个世界的灵气是定量的。”尺玉喵喵道,“你如果想要,可以去修真宇宙,找那些持有灵种灵果的人换取。”   “谢谢尺玉。”顾长安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抱着猫回了屋内。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精神过度紧绷,此时放松下来,人就觉得疲倦。只这小小一会儿,徐秀才居然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长安给徐秀才搭了张薄毯,就回到吧台后再次翻找起万界互联。   万界互联的直播间是随机展示的,他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适合交易的直播间。   这次没有找到,顾长安也不气馁。估摸着冷冻时间到了,他就回到了厨房。   冰箱里的奶冻已经冻好了,他做了一些双色的奶冻,也有一些单色但形状各异的。   尺玉双眼一亮:“这是什么!我要吃花花!”   “好,给我们尺玉吃花花。”顾长安找出尺玉的猫碗,给它装了一份白色花朵样的奶冻。   小白虎也闻风而至,乖巧蹲坐在顾长安腿边,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顾长安的小腿,提醒他可别忘了自己。   “好好好,我们虎虎也要吃。”顾长安说,“我们小白吃个小太阳好不好呀?”   芒果奶冻冻在了一个太阳模样的模具里,还带着笑脸。   顾长安正要给自己装上一份,却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这是什么食物,小友可否给老夫也来一份?” 第10章 第一次交易   这声音来得很近,可顾长安却没有看见人。   那老者见他茫然四顾,友善的笑了笑。   顾长安正要开口询问,小白虎就轻轻拍了拍他,然后一跃到万界互联面前,将之拍亮。   下一刻就听那老者说:“小猫儿聪明,对,老夫就在这儿。小友是才得到万界互联么?”   顾长安这才看到万界互联的小界面上有个点开的小麦克风图标,老者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老人家,万界互联还能语音聊天?”顾长安问他。   “这得看运气,小友你运气不错,寻到的这枚万界互联的力量界限很高,是以你才能听见我的声音。”老者笑呵呵地说,“你做的这项吃食,看起来很是可爱,闻着却又无味。老夫能有幸尝尝吗?”   这似乎是个执着美食的老人家,顾长安也不介意送他吃一些,只是……   “我应该怎么给您呢?”   老者指导道:“它会用你熟悉的方式出现,你寻一寻。”   顾长安在界面找了找,没有看到。又去自己的账号后台寻找,也没找到。   翻找了许久,他突然福至心灵,点开了老者留言的账号,果然在对方的界面看到了交易栏,连图标都是眼熟的红包图标。   ……这还真是熟悉的方式啊。   他点击了一下图标,就看见厨房的台面上,出现了一个发着金光的圆圈。他将几种搭配的奶冻一样选了一个放在小盘子里,再将小盘子放进圆圈中。   结果奶冻却迟迟没有消失。   “老人家?”顾长安喊道,“是不是得您那边同意一下交易啊?”   “是啊。”老者回答道,“小友等等,你这食物如何卖啊?”   “您告诉了我交易方法,这就当我孝敬您的。”顾长安说。   奶冻的原料都是猫咖提供的,制作起来也不费事。老人家又那么想吃,就算白送都没什么不可以的。   老者听了,更高兴了:“你这吃食于我而言是新鲜的,在我的宇宙中寻摸不到的。但我告诉你的是你多用用就能发现的。这两者不能等同。”   “老人家不必这么客气。您告诉我了,也节省了我的时间。”顾长安笑道。   老人沉吟片刻:“你的万界互联虽然力量强大,但还在规则约束期内。我的东西无法传输给你。观小友这间小店的模样,像是凡尘之人。我就用一些凡俗之物与你交换,如何?”   “您如果坚持的话……”顾长安无奈道,“可以。”   没多久,奶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两锭金元宝。   老者一见交易成功,就笑呵呵地说:“这俗物于我无用,就换给小友了。你这儿清净,老夫我以后还来。”   他担忧顾长安与他讨价还价,跑得飞快。   关掉万界互联端着小盘子就美滋滋地出了洞府,御剑去了隔壁峰头:“师兄,你看我又寻摸到了什么好东西!”   那隔壁峰头的师兄一见他,就无奈道:“昆仑,你又去欺负万界互联的小朋友了。”   那名为昆仑的老者哈哈大笑,伸手在脸上一抹,老者的幻象一去,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师兄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是个小朋友啊!来尝尝,是个奇怪世界的食物。”   那三枚奶冻,雪白的是莲花模样,橙黄的则是个钱袋,而双色的则是圆形的,上面浮雕着复杂的纹路,中间刻有“平安”二字。   昆仑将“平安”递给他师兄。   师兄凝眸看了看,笑道:“有心了。”他说完,就咬了一口。   入口是冰凉的触感,奶香与甜味都在冰凉之后姗姗来迟。   橙黄绵软,白色爽滑。这一份里,居然有两个不同的口感!一口下去,果香与奶香交织,甜而不腻,淡而悠远。是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点心。   昆仑几口吃完白色的莲花,感叹道:“不知道那小朋友接不接定制,让他用这个做一个昆仑山,想想就会很好吃。”   师兄闻言,失笑地摇了摇头。   ……   顾长安得了笔天降横财,尺玉立刻扒拉了一锭到自己蓬松松的围脖里。   它还惦记着顾长安想要一个逍遥椅,一边扒拉,一边娇声娇气地说:“我给长安买椅子去。”   小白虎在地上看了它一眼,尺玉心领神会,将剩下一个金元宝从台面上推给小白虎。   顾长安见它俩在玩,也不在意。只是一边收拾空盘子,一边说:“尺玉不能随便上台面,不卫生。”   尺玉听话跃下台面,看着小白虎举起胖爪子,两爪子下去就将金元宝底部的印记烧平了。   随后它叼着金元宝,又用胖爪子轻轻拍了拍长安。等顾长安伸出手,小白虎就将叼着的金元宝慢慢放在了顾长安手心中。   顾长安惊喜地抱了抱小白虎:“是给哥哥的吗?我们虎虎好乖哦。”   尺玉在一边惊呆了。   借佛的花献给佛,这是什么心机老虎!   小白虎得意地舔了舔顾长安的脸颊。   顾长安埋头在它毛茸茸的脖子里蹭了蹭,就站起身继续忙自己的事儿。   徐秀才心里惦记着事,睡也睡不安稳,此时抱着薄毯,迷瞪瞪地坐在原地。   顾长安装好一只奶冻,放在徐秀才面前,简短地道:“吃。”   徐秀才就听令行动了起来。   冷冰冰的东西一入口,他才骤然清醒过来。   “猫……猫老爷。”徐秀才有些羞赧,“我睡着了吗?”   顾长安答非所问:“头还疼吗?”   徐秀才感受了一下:“咦?好像不疼了。”   “嗯。”顾长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吃吧。”   这一定是猫老爷给他治病的药吧!徐秀才双眼亮晶晶,满怀期待的吞咽了下去。   好吃!   要是药都这么好吃,他愿意天天吃!   ……就是太贵了,呜。   徐秀才还在哀叹自己的钱包,就听见那个可怕的“开始消毒”响了起来。   他心里一惊,往门口看去,就见卢玉润和他的两个随从,在里面被雾气喷得衣衫不整。   原来不管是谁,都得挨喷。徐秀才心中莫名平衡。见卢玉润带着人进来了,他连忙起身见礼:“卢老爷。”   “是徐秀才啊。”卢玉润是认识他的,徐秀才那怪病,他也有所听闻。此时见到徐秀才正在吃猫妖的东西,卢玉润当即有些心痒难耐。   只是猫妖还在这里,他想问问具体情况,却又不好开口。   “欢迎光临,请坐。”顾长安招呼了客人,立刻转身进了厨房。   一见顾长安走了,卢玉润立刻小声问:“徐秀才,你感觉如何?”   徐秀才放下小勺子,附到卢玉润耳边小声说:“我原本是有些头疼的,可是在猫老爷这里,喝了碗奶茶,小睡了片刻,竟就不疼了。”   卢玉润听得心热不已。   早知杭州府内会来这么个大人物,他何必乞骸骨呢!   只可惜现在……   见那猫妖端着三个琉璃杯盏过来,卢玉润立刻道:“小郎君,我原是这杭州府的知府,日前已经告老了。”   顾长安温和地等他说完,便笑道:“恭喜您功成告老,聚享天伦。”   听听,这小猫妖多会讲话的。   卢玉润越看他越是喜欢:“我今日来,是想告诉小郎君,朝廷不日就将选派新的知府上任。此次选派乃朝中大事,由陛下和内阁钦点,皆为将百姓之民生放在心上的读书人。”   “……日后若是那位新的知府惹恼了小郎君,还请小郎君看见杭州府百姓的面上,手下留情。” 第11章 新生活   顾长安沉默了下来。   他不由得思考,自己在杭州府的百姓眼里,到底是什么大魔王形象?以至于连一个已经退休的知府,都这样不放心。   想到这里,他瞥了尺玉一眼:“请放心,我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   尺玉在沙发上端坐歪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美瞳全开:“喵~”   猫猫这么可爱,猫猫会有什么坏心眼呢?猫猫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揽客猫猫而已!   卢玉润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笑着夸了句:“你家狸奴很是可爱。”   “也只有外表可爱了。”顾长安笑道,“今日甜品是冷食,可还要尝尝?”   “劳烦小郎君了。”卢玉润说道。   他照常给长随们也点了一分,花色各异的奶冻上了桌,它们颜色鲜艳、光泽柔润。   卢玉润第一口下去,就眼前一亮。   这小猫妖真是将牛乳玩出花来了。这奶冻口感嫩滑、冰凉爽口,却又与时下高门大户里流行的雪花酪不同。它入口即化,毫无冰渣刺舌。一口吃下,只有满口的醇香。   卢玉润记得有间猫咖可以打包,便连忙示意长随去找小猫妖。   这般难得的点心,他得带回去与家人尝尝。   卢玉润家大业大,这一打包,就几乎包揽了顾长安剩下的奶冻。又听闻这小点心遇热易融,卢玉润便连忙问价告辞。   “今日就算我送您了。”顾长安笑道,“天降了一笔横财,得散点财出去。”   “这……”卢玉润捋了捋胡须,“我这岂不是占了小郎君你的便宜。”   “无事,拿着吧。”顾长安道。   虽然卢玉润这个人为官如何,他并不清楚。   但在猫咖刚开,所有人都把他当妖怪的时候,是卢玉润等人强忍惧意。当先来探路的。而现在他已卸任,却又为了继任者,来他这个“妖怪”跟前说情。   想来即便为官无大才,也不是那等鱼肉乡里之辈。   只为了那番话,也值得他送点心了。   卢玉润见状,便笑道:“那我就厚着脸皮,蹭你一分财气了。”   他拎着东西带着人告了辞,徐秀才也站起身:“猫老爷,我该回去读书了。”他说着有些不舍地拿出了自己的钱袋:“我这一份餐点,需要多少银子?”   “不要银子。”顾长安笑道,“你们知府老爷的钱我都没要,还能要你一个小秀才的?你的情况我大致有些猜测,归家之后,若是头疼了,可以多食用一些甜甜的水果,再去休息半个时辰。若是不见效,你再来找我。”   徐秀才还有些懵。他是带着他所有的家底来猫咖的,却没想到猫老爷居然不要银子?   见他愣着,顾长安就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不要耽误你归家读书。”   顾长安一赶人,徐秀才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话的离开了。   结果没走多远,就在路口撞见了卢玉润一行人。   卢玉润的长随在神色严肃的说着些什么,卢玉润捋着胡须,没有说话。   见徐秀才走了过来,卢玉润就和颜悦色地问:“徐小秀才,你这餐饭,花了多少银子?”   徐秀才脸色微红,连忙拱手:“他……也未收我的银子,只让我早点归家,好好读书。”   卢玉润闻言,满意地笑了,转头对长随说:“你看,若它是向善之妖,有没有那道额纹,又有何关系?它只要向善,杭州府便容得下它。”   ……   将客人都送走,顾长安就准备回到厨房,再熬煮两锅奶冻。   这本来是他给自己和猫咪们准备的两天份的零食,没想到只一个早晨就销售一空。   他一边撩起袖子,一边问:“尺玉,你想吃什么味……”   顾长安突然没了声。他看见那只小警长猫猫,正缩在院门口悄悄看他。   它似乎是想进来,却又害怕,不敢进来。   顾长安走到它不远处蹲了下来,伸出手温声道:“咪咪想进来吗?到哥哥这里来。”   小警长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在衡量这个人该不该信任。   “一会儿给咪咪也做一份好不好?纯羊奶的,不加糖。”顾长安问它。   小警长凝视了他一会儿,转头就头也不回地窜上了树。   院子里的大树枝叶颤动,几下就没了小猫咪的影子。   小警长实在是一只警惕心很强的猫咪,顾长安也不在意,一边重新喊着尺玉,一边进了厨房。   万界互联的机位在他身边无声地飞舞着,忠实地将眼前的一幕幕记录。   有些观众进来了,留下几个问号又退出。有些观众则安静的待在直播间里,也不说话。   顾长安将熬煮好的牛奶放进冰箱冷冻,才笑眯眯地冲万界互联挥一挥手:“我要出门了,你们可以继续看我的小猫。它们都是最可爱的小猫咪。”   昨天那布坊才将顾长安定制的衣裳送过来。虽然不是绸缎,但也用了上好的绢布。这个季节穿上身,透气又清凉。   他换好衣服,又给小警长泡好一碗羊奶,才不顾尺玉和小白虎的撒娇打滚,一个人出了门。   他现在额上红纹已经隐藏,衣衫也已经备齐,再将头巾一套,谁都别想发现他就是猫咖那个小妖怪。   顾长安在两只猫咪生气的目光中,剪下一块碎金,快快乐乐的出了门。   先找对门酒肆老板将碎金换做了碎银子,又定了一桌午餐,他才慢悠悠地往河坊街外去。   河坊街叫这个名字,就因为它紧靠一条大河。大河横穿坊市,其上小船如织。   顾长安走到河边,听着船夫们往来不断的吆喝,慢慢坐了下来。   初夏的阳光一日胜过一日,被这样直接笼罩着,会有些炎热。阳光落在河面上,斑驳跳跃的光斑有些刺眼。沿河岸有许多现捕现卖的鱼摊,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这都是顾长安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是新鲜的生活。   他坐在那里,就觉得很快乐。   身边有只小猫儿凑了过来,隔着一步之遥冲他喵喵叫。   “你是来看景的,还是来偷鱼吃的?”顾长安笑问它。   路过的小猫咪歪了歪头,轻轻喵了一声。   它的神态令顾长安想起了自己养的那只小猫咪。他看着猫,轻轻说:“我给你买一条鱼,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鱼摊小贩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见他过来了,才说:“小郎君,那是我家的猫。”   “那你家猫好乖,还会给你招揽生意。”顾长安诱拐失败,也不尴尬。笑眯眯地挑了只活蹦乱跳的河鱼,“你替我片了吧,我拿回家喂猫吃。”   “这……小郎君第一次出来买鱼?”小贩道,“现在片了,你怎么拿回家啊?”   “那你送货吗?替我送河坊街有间猫咖隔壁的那家酒肆。送十条。”顾长安递给他一块碎银子,“可以吗?”   小贩连忙躬身接过:“可以可以,小郎君放心,我在这里摆摊好几年了,送不到你报官抓我。”   “我当然是信你的。”顾长安买好鱼,晃晃手又往猫咖去。   阳光正好,给路边蒸腾的小吃摊子铺上了一层活泼的光。他一路边走边买,走到猫咖门前,两手都抓满了各家的小吃。   猫咖开门迎他,尺玉刚疾跑两步,突然急刹车,一脸惊恐喵喵大骂:“你身上有别的猫的味道!你背着我们去招猫惹狗了!”   “哪有哪有。”顾长安连忙举起手,“看,全是给你们买的好吃的!”   尺玉还在狐疑,小白虎已经冲上来,蹭蹭舔舔用自己的味道覆盖了不知道哪个小妖喵的味道。   它行动得快且急,惊得尺玉连忙跳上顾长安肩膀,也要留下自己的味道。   顾长安长臂一捞,将尺玉困在臂膀里:“不闹了,我们吃饭。”   尺玉正待挣扎,门外一声巨响。   一个骑着马的少年人居高临下地与猫对视,冷声道:“给我砸!” 第12章 鸡肉丸子   少年人的恶意来得莫名其妙。   顾长安甚至来不及问一句话,那少年人的随从就举着腰刀冲了上来。顾长安不快地抿了抿嘴。   那少年人看着他,下巴一扬,露出个傲慢的微笑:“敢让小爷等着,就给我全砸了。有事爷给你们担着!”   他是杜永昌的幼子杜子规,十四岁就领了个试百户的从六品军职。   手底下虽无百人可令,却也有一小旗十个人,听从他的号令。倒也不是个光杆司令。   从战场上下来的小旗们令行禁止。只一句话的功夫,腰刀已经劈上了那面漂亮的琉璃墙。   杜子规逡视着猫咖内部,见那声名日隆的猫妖一点动作也无,便自信地跳下了马。   他就知道,什么猫妖,都是些江湖骗子的把戏。   那额上红纹,这些时日又是妖纹说、又是仙人说的,传得连杭州府的耗子都听过那么几句。现在名声打出来了,不也就没了么。   江湖骗子就是江湖骗子。   至于那能百病全消的点心……等他把这骗子扔进牢里。出奇的琉璃器也好,治病的牛乳点心也好,不都是自己家的玩意了?   到时候想怎么用怎么用,就是没法治病,也还能吃个新奇。年节走礼,也能有个新花样来。   也不知道他爹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心里想着嘴里念着,就是不动手。   两浙巡抚空缺,卢玉润又告老了。这杭州府不就是他杜家的天下!   莫说一个江湖骗子,就算真的是妖怪,也能让人把它给斩了。   他想到这里,有些恶意地笑了:“兄弟们,等把这小猫妖抓到了,那神乎其神的点心,咱人手一份!”   这话一出,砸墙的声音更大了。   顾长安微微皱眉,尺玉见状,立刻支着小脑袋去蹭顾长安的下巴:“长安长安,不用管他们,我饿了喵。”   长安挠了挠它的下巴,没有说话。   尺玉连忙道:“不生气不生气,我们让小白守门,来一个咬一个!”   小白虎点点头,走到大门处坐下后,一脸担忧地看着顾长安。   长安从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气坏了可怎么办……   顾长安看着两个小家伙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揉揉尺玉的小脑袋,问它:“你把小白当什么呀,看家虎吗?”   “它那么大个儿,”尺玉拉长了声音,“就该看家。我饿啦。”   “好,我去给你们做饭。”顾长安将它放在沙发上,自己走进了厨房。   他一走进厨房,厨房中的万界互联就自动运行起来。   顾长安顺手点开界面,却发现一贯空荡荡的屏幕里,居然还有不少弹幕。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直播间挺安静的吗?”   “小老板遇上麻烦啦?”   “直播砸墙还是第一次见。”   顾长安大致浏览了一眼:“不好意思,今天安静不了了。是有人来找麻烦,有点吵。接下来我给大家做个鸡肉丸子吧,家里小朋友饿了,给它做点吃食。鸡肉丸子易消化吸收,还不易胖,制作方法也不难,有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学一学。”   “嗯?不是白噪音直播是美食直播啊。”   “鸡肉丸子是何物?”   “小友,这鸡肉丸子可有先前的奶冻那般好吃!”   最后一个就是昆仑了。   顾长安听见他的声音,一边剁肉泥一边道:“奶冻是甜品,肉丸子是荤菜,有点不一样。到时候您尝尝。”   他将鸡胸、鸡腿肉都切成丁,加入了少许的鸡皮,一起绞成肉泥,看情况差不多了,就在里面加入葱姜蒜油、淀粉与少许的盐去腌制调味。   趁着腌制的功夫,又去打了两个鸡蛋,只取蛋清加在肉泥里搅拌,以增加它的粘黏性。   准备工作没什么好看的,准备起来也没有熬牛奶的甜香。不少人觉得无聊,就将视野切到了小猫咪们身上。   尺玉就着砸墙声快睡着了,小白虎兢兢业业的守着大门,还有……   嗯?   “小老板,你家的小奶牛是不是出问题了?”   顾长安正在用勺子滚肉丸,并没有看到这条弹幕。   昆仑见状,立刻出言提醒:“小友,你快去瞧瞧你家院子里的那只小猫。”   顾长安闻言一愣,当即扔开勺子一边擦手一边往院子里去。   小警长在距离院子最远的角落,正紧贴着墙角瑟瑟发抖。   “咪咪?”顾长安缓缓靠近它,小心翼翼地伸手,“怎么啦咪咪?”   “喵呜——!”   手刚靠近,小警长就有些炸毛。   顾长安赶紧收回喃凮手,他看了看四周环境,快步回猫咖里找出一个大蛋糕盒,粗暴地将透明那一面撕掉后,回到院子中直接盖在了小警长躲避的角落里。   形成了一个人为制造的狭窄小黑屋。   “咪咪,不害怕,那些坏人进不来的。”顾长安听着外面没消停的砸门声,“哥哥在这里陪咪咪。”   小警长缩在黑黑的小空间里,透过缝隙悄悄往外看。   它不知道它怎么了,只是砸门就让它这么害怕。要知道它曾经可是街头一霸,是小区里最霸道的猫咪,什么阵仗没见过!区区砸墙……   区区砸墙……可它就是害怕。   听见声音的那一刹那,就好像有重力砸在了它身上。无边无际的恐惧刹那间就包裹了它。   没有人会帮它,没有人会救它。   可就在这时候,那个人类却来了……   小警长悄悄观察着,那个人类没有强行碰它,而是给了它一个舒服的盒子,在它的身边坐下了。   “咪咪对不起啊。”小警长听见他在说,“是哥哥疏忽了。”   小警长在最安全的角落里,听着他的声音,竟慢慢地不颤抖了。   有人在它的身边,没有冷风会吹到它。有小盒子罩在它身上,温暖的阳光会顺着缝隙找到它。   厨房里有散发出熟悉的、带着温度的香味。它知道那是有人在给它们做饭了。   寒冷、饥饿、痛苦……都会慢慢地远离它。   小警长舔了舔自己的毛。它还是有些害怕,但是它隐隐知道,有这个人在,不会再有什么人能越过他伤害到自己。   他能保护我。小警长想,他的名字……是长安吗?   长安、长安……小警长小声的“喵”了一声,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外面砸门声依旧,小警长听着那不间断的噪音,在小黑屋里慢慢趴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砸门声渐渐缓了下来。   门外的小旗抹着额头上的喊,气喘吁吁地说:“杜百户,这有点不对劲啊……”   杜子规那傲慢的脸完全黑了。   不对劲?他当然知道不对劲!   这天下哪个读书人没听过“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像琉璃这等脆弱的东西,怎么可能大半个时辰都砸不出一条缝!   他有些焦虑地踱了几步,挥挥手恶声恶气地说:“散开,砸木墙!”   尺玉在猫咖里听着,毫不给面子的喵喵两声。   猫咖的玻璃是特种防爆玻璃,防火防压防高温。就连那看似木头的墙面里,其实都藏有整块的拇指厚度的钢板。   整个猫咖都是远超时代的造物。   别说普通人挥刀来砍,就算将红衣大炮拖来对着轰,也别想让大门破上一块。   尺玉打了个呵欠。   长安做饭做到一半就丢开了,那只新来的猫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过往,居然对砸墙声有这么大的反应。   尺玉看着小白虎:“喵呜?”   长安没看见的话,我可以出手吧?   小白虎看了它几息,跳上沙发,与尺玉换了个位置。   猫咖内突然响起一个机械声:“检测到有人恶意冲撞,开始定位。”   这冰冷的机械音传遍猫咖内外,杜子规的小旗们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   “谁在说话?”   茫然之间,隐藏在猫咖房檐内部的喷头已经悄悄探出:“已定位,开始消毒。”   浓雾般的消毒液瞬间从喷头喷出,打在小旗们身上,一个不慎连帽子都被喷落了。   那消毒液如云如雾,缥缈冰冷,带着一些说不出的味道,牢牢笼罩在杜子规与他的人身周。   摆云弄雾……妖怪,真的是妖怪!   杭州府里居然真的养了只猫妖!杜子规惊恐地想,灵隐寺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妖怪大张旗鼓的在杭州府里安家!   他两股战战,几欲走人。可他的马却不见了踪影。   我马呢?杜子规脑子乱糟糟的,我那么大一匹马呢?   他在惊惧之中,都没注意那雾气居然渐渐停了。   而后,那可怕的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倒计时。十、九、八……”   数字还没归零,杜子规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第13章 宴请   “杜百户,杜百户——”   小旗们连忙围上去。   猫咖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七、六、五……”   他们看见杜子规这反应,听着冷冰冰的倒数声,只觉得浑身发软,心里越来越害怕。   “我……我有点使不上力气了。”   “我也是……”   一群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倒计时归零。随后便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周遭围观的百姓都惊呆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些兵痞子居然全倒了……   兵不血刃!这是何等的神仙手段!   隔壁酒肆的掌柜端着一个鱼盘站在门口,有些四肢发软。   隔壁那猫妖在他这里定了一桌子饭菜,他都准备好给亲自给人送过去了,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别的就算了。那个杜子规……还活着吗……   那可是杜指挥使最疼爱的幺子!若是死在了河坊街……他这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身后一个食客哑着声音惊吼:“杀、杀人了!猫妖——猫妖杀人了!”   “禁声!”酒肆掌柜厉喝,随后又压低嗓音,“叫这么大声,你想害谁!”   食客惨白着一张脸,眼睛睁得极大:“我……我……”   我怎么就贪方便,来这里填肚子了。我怎么就信了他们说这妖修尘心,不伤人!食客绝望地想,妖怪总归是妖怪……   一股压抑的寂静在河坊街蔓延开来。   突然,猫咖大门无声打开,顾长安带着老虎走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高声道:“可有人认识这几位……壮士。”他说道“壮士”时,微妙地顿了顿,才继续道:“劳烦替我去通知他们的家人,天气这般炎热,睡在我这里,总归不像话。”   “睡、睡了?”酒肆掌柜惊道,“是睡了?!”   “还有呼吸,也无外伤,自然是睡了。”顾长安说。   周遭百姓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信。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顾长安脚边的小白虎走到杜子规身边,在他的身上站定。   杜子规那被雾气喷得躲到远处的马走了过来,跪地相迎。小白虎就踩着杜子规,站上了马背。   视野陡然拉高,湛蓝的眼睛平等地看着每一个人。   小白虎环视一番,仰头长啸:“嗷呜!”   那声音无比稚嫩,却似乎唤来了光。微光落下,众人却似听黄钟大吕,周身恐惧具去,只余重重浩然正气。   是啊,是杜子规他先挑衅的啊!是杜子规他技不如人啊!怎么能因为对方是个妖,而不让人还手呢?   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又有何可怕的!该怕的是做恶的人。   一时间紧绷的气氛散去,小白虎竖着尾巴回到顾长安身边,仰着小脑袋邀功。   顾长安俯身摸了摸它,又说:“今日麻烦了各位友邻,稍后我在家中设宴,还请各位友邻赏光前来。”   这诱惑太大了,登时便有人喊道:“小郎君,我认识这些人,但我不住这儿!一会儿我替你去通知他们的家人,我也能来吃宴吗?”   “当然。”顾长安温声道,“多谢你帮忙。”   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顾长安将酒肆掌柜迎进门,掌柜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二,小二拎着食盒,里面是顾长安定下的那一桌饭菜。   顾长安看着他们摆饭,笑着道:“一会儿若是你们没空过来,我就给你们送过去。”   掌柜笑开了一脸花:“好好,我可早就想尝尝郎君你的手艺了!”   厨房里慢炖着鸡汤,此时鲜味被激发了出来,鲜香四溢。掌柜闻着味儿,只觉腹中饥饿,连忙催着小二与他一同回了酒肆。   顾长安摆上两口大锅,一口熬煮奶茶,一口熬煮牛奶奶冻所需要的牛奶。   没多久,炖着鲜鸡汤的砂锅发出了小声的“噗噗”声,顾长安滤出鸡肉,只余下一锅清如水的鸡汤。他将一半鸡汤倒出备用,另一半慢慢地下入鸡肉丸子与调味的小蘑菇。   一时间,厨房里热气蒸腾,鲜香与甜蜜交织,形成一股奇异却勾人的味道。   不仅猫咪,就连万界互联对面的人也受不了了。   “小老板这手艺看起来不错啊。”   “饿了,走了,吃饭去了。”   “小老板卖饭不?你这闻着也太香了。”   顾长安扫了一下,笑道:“卖啊,但不卖这些。一会儿我做好了,你们愿意交易的与我说。”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几个番茄,烫过剥皮后,切作丁倒入滚油之中,锅中滋啦啦地爆开,酸香味顿时炸开。鸡汤里的丸子已经飘了起来,顾长安捞出大半,一同放入了油锅之中。   鸡肉丸子表面变得金黄时,他又依次加入鸡汤与番茄酱,盖锅焖煮。   厨房里顿时百味其具,好不热闹。   尺玉与小白虎眼巴巴的蹲在门口,满脸写着馋。   顾长安拿出猫碗,将鸡汤锅里剩下的小丸子捞出后,又淋上一勺子鸡汤:“这才是你们俩的。”   “可是……锅里还有呀。”尺玉护着小碗,看着锅里。   虽然碗里的很香,可是锅里的看起来也好香哦。它还红红的。   “那是别人的。”顾长安说,“小猫咪得吃清淡点。”   尺玉连忙道:“我都能吃,我都能吃。”   小白虎也连连点头。   有什么是猫猫精不能吃的呢?猫猫精全都要!   顾长安不为所动,一手点着一个小猫咪的额心:“你们都不能吃。真的馋就去吃桌上的。”   桌上是他在酒肆定的午餐,因为考虑到家里的猫咪,要的都是很清淡的口味,做法也都以炖煮为主。猫咪偶尔吃一顿,也无伤大雅。   谁知尺玉低下头,委委屈屈地说:“那些又不好吃。只有长安做的菜,才有猫咖的灵气呀。我们又不靠食物活的。”   顾长安有些意外了:“你们也需要食用灵气?”   尺玉趁机窜过去蹭顾长安的膝盖:“长安吃肉,我们喝汤喵。”   顾长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既然那些不能吃,那就不吃了。今天的午饭还是只有清炖鸡肉丸子哦。”   尺玉:“……”   尺玉:“冷酷无情!”   猫咪撒着娇的时候,猫咖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   顾长安见时间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做了个手势,猫咖大门当即打开,众人鱼贯而入,挨个挨喷。   他们大多是这附近的商户,早早就见过卢老爷挨喷的模样,一时间倒也没有畏惧。猫咖内里也是早就看熟悉的模样,可此时走进来,才觉得与平日看着,又有很大的不同。   猫咖里格外的明亮,光不知是哪里来的,照得整个屋子都没有暗角。大树长在屋子中央,不仅没有挡道,反而增添了野趣。   而那一圈紧贴墙放着的沙发,更是令人惊异。它比床还软,一屁股坐下去,就如陷入云中。劳碌一天的身体,瞬间就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舒服。   这是众人的第一个想法。   不管是哪处细节,都让人觉得舒服。   他们不约而同地闭眼后仰,整个人缩在沙发里。鼻端闻着厨房里散发出的酸甜鲜香,只觉得这辈子从未这么饿过。   猫咖的小郎君也没让他们多等,不多时,那小郎君就端着食物出来了。   “来不及做太多,只能请各位尝点点心,实在是不好意思了。”顾长安笑着将一个大盘子放在桌子上。   那大盘里套着两个浮雕小盘,一个是雪白的奶冻,另一个则是刚出锅的番茄鸡肉丸子。   丸子表面挂上了番茄汤汁,变得金黄多汁,最顶端又有两横酱红的番茄酱。   纯白,金黄,暖红,让简单两道菜在视觉上顿时显得丰富了起来。   而在浮雕小盘之外,还另有一个同款浮雕的杯子,里面装着的是大家都馋过的奶茶!   那摆摊的粥老丈,这几日每日都神采奕奕,走路都脚下带风,都是多亏了那碗奶茶!当日众人出价一两银子一口,都没能买来尝点。   现在却有整整一杯摆在自己的面前!   顾长安依次放好,笑道:“请用。”   等他转身回了厨房,大家立刻操起盘子,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第14章 小警长的信任   竹里花学厨已经二十多年了。从六七岁在后厨打转,到二十岁自己盘了个铺子,开始学着做生意。   再到现在在热闹的河坊街里,有一栋二层小楼当酒肆。   这二十多年,许是百姓的生活逐渐安定了,各类烹饪原料和手法的花样也渐渐变多了起来。   竹里花一直保持着谦逊的学习态度,每每城里出了新菜色、新手法,他都会上门讨教一二。   他不断学习、思考、改良,才能在杭州府里立足。   是以竹里花可以得意地说:“这两浙地区流行的菜色,他都会!”   然而现在这猫咖里的小郎君端出来的菜色,却明显是个新花样。   肉丸子表面韧而有劲,里面却格外爽滑鲜嫩。有鲜美的汤汁藏在肉与肉之间,牙齿轻阖就轻轻的渗出来,带着鸡汤的鲜美与蘑菇的清香。   而在这鲜香之中,还有一丝微微的酸。   这酸是表面那层红色带来的,微微的酸与淡淡的甜,衬得内里的香味更是浓郁。   好复杂的口感。竹里花心想,这一颗怎么够?馋虫被完全勾出,一颗肉丸下去,只会更加贪婪、更加渴望。   只是这个小郎君果真不常做饭。竹里花细细分辨着制作过程,表面应当是油炸过,火候有点太老了。鸡汤虽然鲜美,但或许用鸡茸过滤几遍会更好。   点睛之笔果然还是在这红红的调料上。   这是竹里花完全没有制作过的蔬菜。莫说制作,便是连见都未见过。   是山里的山珍?还是哪个世家大族珍藏的法子?   竹里花有些心痒,想找小郎君探讨探讨,又怕太过冒犯。毕竟人家一看就不是大厨出身。   正在犹豫,门口突然喧闹了起来。   杜永昌穿着银甲,带着几个随从姗姗来迟。   眼见自己幼子昏在墙角,无人搭理。而一墙之隔正热热闹闹开着宴席,浑身的怒意掩都掩不住。   “谁做的!”他怒喝。   “我。”顾长安负手走到门口,“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杜指挥使,让令郎今日一早就带着人来砸我的铺子。”   “我儿从来乖顺,怎么会做这种事。”杜永昌双眼微眯,“莫不是有人摄了他的心魂。”   顾长安毫不在意形象地耸耸肩:“杜指挥使不信便罢,反正人间种种,自有天看着。你也别气,还是先把令郎带回去,天这么热,当心中了暑。”   杜永昌冷哼一声。想到之前有同僚来信,言语叮嘱道锦衣卫秘密下江南,行事要万般小心。到底还是忍住了气。挥手命人带着杜子规离开了猫咖。   “杜指挥使。”顾长安不紧不慢地说,“您不替令郎道个歉吗?”   杜永昌猛地回头,怒视着顾长安。   “嗷呜!”小白虎应激,当即窜到顾长安身前,冲着杜永康发出威胁的低吟。   杜永康轻蔑地扫了一眼小白虎,这一眼过去,却再也挪不开了。   那小白虎眼睛湛蓝,一看看过,却连杜永康这种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上来的人,都心里发毛。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好像世间所有的罪恶,都将被审判。   想到猫妖传说,杜永康不敢再看,忙指挥着人把惹事的儿子弄回家。   他拒不道歉,顾长安也无所谓,他弹了弹手指,带着小白虎施施然回了猫咖。   猫咖有点安静,顾长安笑眯眯地问:“大家吃的好吗?”   他问了话,众人顿时哄闹起来:“好!小郎君手艺绝了!”   还有人大着胆子道:“就是量太少了,没吃饱。”   “甜点不能当饭吃。”顾长安笑道,“但日后我可以试着多做点。”   “哎……”见他态度和善,有人试探着道,“小郎君,日后你做的,我们也吃不起呀。”   顾长安歪了歪头:“都没来试过,就觉得吃不起啦?万一呢。”   众人哄笑起来:“那以后我们试试!”   笑闹过后,众人纷纷告辞。   竹里花混在其中,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万一是人家不传之秘,问了反而太冒犯。还是算了吧。   顾长安送走友邻们回到厨房,将剩下的肉泥搓成丸子下锅,重新做了两盘番茄鸡肉丸子。   金黄的肉丸子摆在玉白的椭圆瓷盘之中,两列八枚,又挨个挤上番茄汁,撒上些微的白芝麻,再拿一根百里香做点缀。   这一盘番茄鸡肉丸子,又看起来与之前招待友邻们的全然不一样了。   顾长安笑眯眯地指了指:“我想用这一盘鸡肉丸子,与各位朋友换一份可以生出灵气来的灵种或灵果。”   “哎呀,要修真侧的东西,我是没机会了。”   “大兄弟,我观察你这猫咖,你是科技侧的。要灵气有什么用?不如我们交换啊!兄弟我跟你说,机会难得你得换点实用的。我在荒星上啃了大半年营养剂了,正需要换换口味,价格好商量。”   “不换别的,只换这个。”顾长安淡定地说。   昆仑透过镜头观察着顾长安,先看他额头隐约的额纹,再观察他身边跟着的小猫。   许久后,见无人能换,昆仑才开口道:“小友,你想要的东西,可能换不来。万界互联交换有约束,你在科技宇宙,换不来太多灵气的物件。”   顾长安有些失望,正要道谢,却听昆仑又说:“老夫这有一物,是蛮荒世界聚气生灵之用。它极易栽培,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让一块蛮荒之地变得灵气沛然。你需要么?”   “我可以慢慢种,多谢老先生。”顾长安立刻道。   顾长安熟门熟路的与他交易,昆仑传输来的是一袋种子,在种子下面,还有一层薄土。   尺玉嗅了半天,也没发现种子有丝毫灵气,反而是那土,带着灵土的清新味道。   “小友,规则限制,土我也只能给你这么多,你慢慢种,有何问题找我就是。”   顾长安道了谢,打了个招呼就关闭了厨房镜头,端着特制的无油盐鸡肉丸子去了后院。   小警长还缩在角落没有出来。   “咪咪。”顾长安走过去喊它,“吃饭啦。”   等了一会儿,小警长才睡眼惺忪地从盒子里探出个头。   它闻到了香味,又看到了长安,很安心地蹭了蹭顾长安伸出来的手背,才走到盘子旁边,大口吃了起来。   一个超大的进步!   顾长安有些高兴地抚摸它的背脊:“咪咪,现在总有点信任我了吧?”   小警长呼噜呼噜,悄悄竖起了尾巴。   ……   一忙起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顾长安关了猫咖大厅的灯,伸着懒腰上二楼。一直走到卧室门口,小白虎与尺玉都跟着。   “小白下去睡哦。”顾长安说。   “呜……”小白虎轻轻应了一声,缩在原地没有动。   “你怎么啦?”顾长安有些奇怪,小白虎每天都很乖的在楼下睡觉,怎么今天会这么反常?   想到这里,顾长安就伸出手。手掌刚落在小白虎的头顶,他就敏锐的发现小白虎在发抖。   “小白?”顾长安惊得当即抱住了它,“怎么回事?尺玉小白在发抖。”   小白虎“呜呜”两声,悄悄给尺玉递了个眼色,而后委屈又依恋地用爪子抱住顾长安的脖颈,把胖胖地自己努力塞进了顾长安怀里。   尺玉:“……”   “尺玉?”顾长安喊它,“你知道小白怎么了吗?”   “他也吓着了。”尺玉干巴巴地,“他在害怕。”   顾长安一听,顿时心疼了。   他家小白也是个幼年虎虎啊,今天这么大阵仗,小警长害怕,小白当然也会害怕。   “那我们小白好勇敢啊。”顾长安努力抱起小老虎,“自己那么害怕,还要努力保护哥哥。”   “呜嗷。”小白虎回应道。   “那今天就和哥哥睡吧。”顾长安把小白虎放上床,“乖乖的,我去给你找毯子。”   他下楼找到小白虎常睡的那个软垫,又从衣柜里翻出一张薄毯铺上,小白虎就乖乖地离开床,睡在了自己的窝里。   “都乖了。”顾长安熄灭灯光,“晚安。”   小白虎睁着眼,尾巴快乐又悠闲地在身后甩来甩去。   直到月上中天,顾长安的呼吸变得缓慢,它才站起身,灵巧地跃上床。   先将尺玉叼到自己的窝里放好,而后沿着床,一步一步走到顾长安躺下。   “喵!”尺玉窜上来,不满喵喵。   小白虎看了它一眼,再一次站起来,把尺玉叼下去。   尺玉挥着爪爪抗议:“你怎么可以独占长安的床喵!”   “我当然可以。”小白虎说,“不许上来。”   它说完,又窜上去,紧贴着顾长安沉入了梦乡。 第15章 小警长的过去   顾长安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有黑色的身体和雪白的爪子。   世界的一切都变大了,普普通通的凳子也需要仰望。但他小小的身体很灵活,他可以轻松的跃上沙发,餐凳,或是厨房的台面。   他总是不让尺玉上台面,这时却自己上去了。   这个家的一切在猫咪的眼里都那么的新奇,即使他已经很熟悉了。   猫咪在家里蹦来跳去,又快乐又安心。   这就是它的家呀!   直到大门处响起一个巨大的轰响。   屋子的主人粗鲁地砸上了门,嘴里骂骂咧咧地:“废物!都他妈是废物!自己做错了数据,怪我?我是他爹还是他妈!”   他似乎喝了酒,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怪味,双眼都被熏得通红。   突然,他发现了站在餐桌上迎接的猫咪。   “——让你他妈别上桌子!”   鞋子猛地砸来!   “喵——!”   小猫惊得瞬间跳远!它躲避的动作似乎激怒了醉酒的男人,男人举起门边的棒球棍,扬手就扔了过来。   “哐当!”   棒球棍擦着小猫咪的身体砸在了墙壁上。   “呜喵!”小猫惊得窜到了墙根处。   男人举着木凳,嘴里不干不净地走过来,扬手就砸:“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小猫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的躲避着,耳边是剧烈的“哐当”声。   “咔嚓”一下,凳子坏了。   男人楞在了那儿,小猫趁机跑了出去。   “贱人!都是贱人!”   身后“哐哐”砸墙声不绝,如同阎王索命的丧钟。   小猫头也不回。它瘸着腿努力跳上茶几,想借此再跳得更高。   可背后风声猎猎,有东西击中了它,与它一同从大开的窗户冲了出去——   它飞起来了。   ……   “咪咪!”顾长安猛地坐起身,眼泪濡湿了他长长的睫毛。   他心脏跳得又急又重,额头上满是冷汗,难受得好似心脏病发作。   失重感萦绕在身挥之不去。顾长安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呜呜!”小白虎用力拱到他怀里,伸长了脖子用脸蹭着顾长安的脸,急切的想要安抚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人。   “小白……”顾长安本能的抱紧它。   怀里的小老虎暖融融的,硬硬的皮毛有点扎手。这些微的疼痛却在提醒顾长安,刚刚只是做了个噩梦。   “小白。”他蜷缩起腿,把脸埋在小白虎的脖子里,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小白虎感受到他发抖的双臂,侧过头慢慢舔着他的头发、耳垂。一边舔,一边小声哼唧,似乎在安慰他。   拥抱着大猫咪的感觉很踏实,胸口的温度也很温暖。梦里高空坠落的感觉渐渐淡去了,心跳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顾长安放开小白虎,去浴室洗了把脸。刚准备下楼,就被小白虎拦住了。   小白虎低着头,小心咬着他的裤脚,慢慢将人往回拖。   顾长安动作别扭地跟着小白虎往回退:“小白乖,哥哥下去看看咪咪。”   小白虎并不松口,一路将顾长安拖回窗边,才放开嘴原地起跳。   顾长安手忙脚乱地接住胖胖的肉团子,随后就被这毛茸茸的虎虎冲击得往床上仰倒了下去。   小白虎站在他的胸口,低头看着眼前从噩梦中惊醒的两脚兽。   几息之后,它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长安湿漉漉的眼睛。   “嗷呜。”睡吧。   夜晚最柔软的月光似乎流淌了过来,顾长安被笼罩在其中,睡意便侵袭而来。   他抵抗不及,慢慢闭上了眼。   小白虎将被子叼过来给顾长安盖上,然后才跳下床。   尺玉已经等在了床边,见它下来,就先一步顺着二楼露台的大树枝一路跳下了一楼。小白虎紧随其后。   一大一小又先后窜进院子里,小白虎才开口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是必然的过程。”尺玉说,“他要替猫们实现愿望,就要知道猫的所思所想。当然也得知道那些重要的过去。”   小白虎眨了眨眼:“这是你的代价?”   “我的代价那可是太痛啦。”尺玉喵喵两声,“是交换喵。”   小白虎审视着它,许久后才呜了一声:“我姑且信你。”   尺玉迈步走开:“你不信也没关系喵~反正我也不需要你的信任。”   它走到墙角停下,月光追着它,堪堪落在了墙上。   猫咪金色的眼睛在夜里格外明亮,它转头看向小白虎,轻声说:“我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喵~你又是被什么牵引到这里来的,你自己知道吗?”   小白虎走过去,却没理会它的挑衅。只是把一个锦囊叼到了它眼前。   尺玉:“喵?”   “长安要种,你负责种。”小白虎说。   尺玉:“我喵?”   小白虎理所当然:“你的领域,你不种谁种?”   尺玉挠挠墙,不情不愿地说:“好吧喵。”   心念所至,猫咖的后院骤然变化了。   墙角支起了一个不大的葡萄藤,藤下摆着一张藤编小圆桌与一把逍遥椅。不远处则是两米长、一米宽的一块小小田地。   地底是一层浅浅的灵土,表面则是西湖里肥沃的淤泥。   尺玉小爪子一挥,生灵草种就均匀地落入了田地中。   小警长被这番动静惊醒,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悄悄观察。   小白虎走过去,一爪子扒拉开小警长躲藏的小盒子,低头咬住一脸茫然地小警长的脖子,一路小跑着将小猫咪叼进室内。   它将小警长放在沙发上,伸着胖爪子拍拍沙发布,又嗷嗷两声。   小警长困惑地看着他:“喵呜?”听不懂……   尺玉姗姗来迟地解释道:“他让你以后就在这里睡觉喵,不许去外面了。”   小警长不安地甩了甩尾巴,想喵两声,又不敢反抗大佬,只能就地趴下。   第二天大早,顾长安一下楼就看见三只毛茸茸滚成了一团。   顾长安走过去,挨个摸摸脑袋,又问尺玉:“发生了什么?你们突然这么亲近了,咪咪也不怕你们了。”   尺玉享受着暖洋洋的抚摸,细声道:“我们猫咪就是这样的,确定了地位我们就亲近了。”   “是这样吗?”顾长安好笑地挠挠它的下巴,想到昨晚的噩梦,他又问,“我昨晚梦到的,是咪咪的过去吗?”   “是它的一部分猫生。”尺玉说,“它稍微信任你了,所以你就看到了它那又苦又短的一点点过去。”   顾长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挠小警长的下巴。   小动物总是这样的。被人类选择之后,它们的未来就被人类所主宰了。是好是坏,是甜是苦,由不得自己做选择。   “咪咪只是以前的运气比较坏。”顾长安小声说,“以后都会是很好很甜的日子了。”   尺玉睁着一只眼看他,闻言就从自己的围脖里扒拉扒拉,扒拉出一罐金瓜子,又扒拉出一罐银瓜子。   两个玻璃罐摆在它面前,小猫咪豪气地拍拍爪:“长安,你的零花钱~”   顾长安看着那两个罐子,问它:“你哪里来的钱?”   “用上次的金元宝换的喵。”尺玉说,“好猫咪从不打家劫舍,巨额财产来源正当。”   顾长安俯身亲亲它:“那我就谢谢尺玉了。”   他将‘巨额财产’收入吧台后的小柜子里,随后点开万界互联,进入了自己的控制界面。   小警长第一次进入室内,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见顾长安坐定了,它就悄悄凑近,有些好奇地探头探脑。   顾长安一把将它抱上膝头:“咪咪要一起看吗?”   万界互联上,显示出了一个漂亮的院落。   小警长紧张地端坐在顾长安膝头,一动也不敢动,只乖乖地看着万界互联。   那是再江南风格不过的一个小院子。□□幽深,树木葱郁,流水迢迢。   杜子规却步履匆匆,根本不敢看身边的景色。他衣衫不整地跑过月亮门,嘴里大声喊:“爹爹,爹爹!”   身后的小厮长随不住地追他,却又不敢太过靠近。只能一路随着他跑过抄手游廊,穿过垂花门,冲进了杜永昌的院子。   “爹爹,有鬼!” 第16章 江湖术士   杜子规能成为杜永昌最宠爱的儿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杜永昌的幺儿。   还因为他和杜永昌一样,是个不信鬼神的人。   杜永昌少时流离失所,从军后一路咬着牙拼杀,踩着累累尸骨才有了今日之地位。   他既不信鬼神,也不信报应。   金窝窝里出生的杜子规与他如出一辙。   杜子规就像一个更小的他,受得起更好的教育,也拥有更高的起点。那是杜永昌奢望的人生,是杜永康期待的爱子。   可现在这个儿子,却仪态尽失地喊着“有鬼”冲了过来。   杜永昌看得眉头直皱:“拦下小郎君!”   长随们一拥而上,把杜子规扶到一旁的坐塌上坐下。杜子规刚一落座,就一个哆嗦:“她在,她还在——!”   “小郎君被魇着了。”杜永昌道,“去请大夫来。”   杜子规猛地抓住杜永昌的衣袖,咬牙道:“都下去!”   他发了话,众人犹犹豫豫看向杜永昌。杜永昌挥挥手,众人齐齐退出。   屋内只余下了父子两,杜子规才惊惶地说:“爹爹,不是梦。她一直都在,她现在都在。”   “子规,你在讲什么胡话!”杜永昌道。   杜子规指了指耳朵:“我能听见她说话,爹爹听不见吗?”   “什么……”   “呼——”杜永昌的耳朵突然感到了一阵微风,“这位大人不喜奴家,奴家好伤心啊。”   杜永昌猛一转身,书房内空空荡荡,再无他人。   “嘻嘻。”另一个耳朵又被吹了口气,“大人是在找奴家吗?”   一阵阵鸡皮疙瘩自尾椎骨爬满全身。   杜永昌汗毛直立看向杜子规:“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与我细说。”   “我只是见爹爹一直想要那猫咖,就点了一队人马随我同去。此世间哪有精怪,无非是江湖浪人弄虚作假的手段。”杜子规说,“然后……我被迷晕了。”   那雾气里有一股怪味,杜子规醒来便想,那应当是某种迷药。江湖骗子们善用稀奇古怪的手段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可没等他想出个头绪,耳朵便被吹了口气。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对他说:“大人都不看奴家一眼吗?”   这是个除了他谁都听不见的声音。   那声音或远或近,对着他的屋子,他的功课一通点评,他快被吵疯了,可除了他谁都听不见!   可若说下午只是吵,到了晚间,事情就变得可怕了起来。   那声音试图显形。   白色的、缥缈的影子在他的院子里乱走。被烛火灯光一照,甚至试图上别人的身。   杜子规一开始还沉得住气,毕竟那影子只能在院里显形。   直到他熄灯想要入睡,被窝中的小腿却感到了一阵风,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腿,缓缓往上爬。   他一睁眼,那白色的影子就趴在自己身上!   过长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一张脸没有五官,却能听见它在笑。   “大人,你要抓奴家?”   杜子规惊慌失措地翻身下床,往屋外跑去。可那人影却先一步到了门口。   它变得那么高大,整个身躯堵住了门,一个脑袋弯弯曲曲地顶在门框上,脑袋倒转地看着杜子规:“大人,你要去哪里?”   杜子规终于承受不住,尖叫着冲了出去。   杜永昌听罢,双眼怒火熊熊,对门外长随吩咐道:“将小郎君院里的人都拘来!”   随后便是一整夜的鸡飞狗跳。   顾长安随手拉掉这一段的进度条,心满意足地在空中抓了一把。   一个小小的黑点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万界互联附赠的纳米直播镜头着实好用。与其说这是个镜头,不如说这是个纳米级的无人机。   可录、可播、可全息投影,多好用啊。   “你这是在做什么喵?”尺玉看着顾长安,有些不解。   “既然都在喊我妖怪,那我不如把这个称呼给坐实了。”顾长安垂眸摸了摸膝头上端坐的小警长。   “可是……”尺玉想了想,“你不是不喜欢吗?”   “相比之下,我更讨厌有人打上门来欺负我。”顾长安笑了笑,“我可没受过这种委屈啊。”   “先前是我想差了。既然得不到尊重,那不如得到恐惧。与其等人隔三差五的打上门,不如先给他们看看得罪我的下场。”顾长安悠闲自在地给小猫咪解惑,“怕了,自然也就敬了。”   他的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冷意却从浑身散发了出来。   尺玉一直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温吞人。生着病,也就习惯了对万事万物保持平常心。可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跟着杜家父子俩的纳米镜头,顾长安一直没收回来。   他下指令随心得很,偶尔几天没有一个指令,让人觉得“鬼”已经消停了,偶尔整夜整夜在杜府乱飞。   杜指挥府闹鬼的传闻渐渐压不住了。   有说是杜指挥使得罪了猫妖,被妖怪手下的猫们闹上门的。也有说杜指挥使杀孽太重,刀下怨魂向阎罗伸冤,得以还阳索命的。   当然也有说,是杜指挥使一家子占地害死的人家来讨命了。没见闹的都是女鬼么?   杜家的长随请遍了城中的大夫,又遣人往苏州府去延请那边的名医。求医问药还不够,还日夜上灵隐寺,想请寺中清修的住持下山降妖。   可那住持却只留下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连面都未露一面。   气得杜永昌在家砸了屋子:“怕是那秃驴自己没本事才不敢来!”   他这段时日哪儿哪儿都不顺心,睡不敢睡,吃不敢吃,整个人被折腾瘦了一大圈。眼底乌青的眼袋恨不得掉到嘴巴边,一眼看去,竟是苍老了十岁不止。   “爹爹。”杜永昌的大儿子在一旁劝到,“我这些日子细细想来,此祸皆是起自弟弟扰了那有间猫咖的清净。不若……便让弟弟带礼,去请那猫咖掌柜来瞧一瞧。”   “那是你嫡亲的弟弟!”杜永昌怒喝,“你别想以此作践他!滚出去!”   瓷碗擦着大儿子的肩膀落地,发出一阵脆响。   杜永昌听着都头疼。   大儿子不成器,成器的小儿子又快疯了。   杜永昌甚至恨不得这真是闹鬼,要索命尽管来!   他一个活人还怕这些死人不成?能杀他们一次,就能杀他们第二次!   搞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法子,只能说明那幕后之人没有要他命的本事。等他查出来……   杜永昌越想越气,气得脑袋都有些昏沉沉。   这段时日下来,他也摸索到一些规律。那鬼怕阳光,白日里通常不敢出来。现在日光正隆,恰合睡觉。   他点燃安魂香,拿着薄被,要去院中睡上一觉。   阳光笼罩着他,几乎是一闭眼,杜永昌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发现自己跪在公堂之上。   主位上的人朱冠垂旒,看不清面目。见他醒来,威严地声音便从四面八方传来——   “杜永昌,洪武七年生人。洪武二十一年改军籍。”   “洪武三十年,娶蜀地陈氏女娟为妻。”   “……永乐十三年,得子杜子规。”   杜永昌冷汗顿时下来了,那主位上的人,竟在细数他的生平。   “永乐二年,为求升迁,赂银万两;十三年,为贺得子,受脏八十万。”   “恣肆贪淫、强占民财、纳贿受赂、纵凶杀人。”   “依天地律令,当下第四层孽镜地狱、第六层铜柱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   杜永昌仰头再看,那旒冠之上的牌匾,竟上书“明镜高悬”四字。   这是什么人!竟敢审判他!   “……刑合计亿三千七百又六十三年!”   旒冠之下的人抬起脸,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 第17章 登门道歉   杜永昌猛地睁开眼。   天上太阳还明晃晃的挂着,他却硬生生被照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体被刀刮箭扎油炸的感觉是那么的清晰,皮肤火烧火燎,连衣服的碰触都那么难以忍受。   分明是做梦,却好似当真去地府受了一回极刑。只是坐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衣衫竟被汗沾透了。   杜永昌恨得咬牙切齿。真是好手段啊,真当他杜永昌瞎了,才会认不出那样一双眼睛!   湛蓝的、冰冷的,老虎一样的眼睛!   “爹爹,此祸皆是起自弟弟扰了那有间猫咖的清净。”   杜永昌不由得想起大儿子的话来。   若说那猫咖老板是个江湖骗子惯会装神弄鬼,倒也不无可能。可若是连他的一只白皮子大虫都会装神弄鬼……   这般机灵,这般手段,又与山精鬼魅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那白老虎的蓝眼睛似乎又出现在了他面前,杜永昌身上顿时隐隐作痛。   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出声叫来了长随:“去通知小郎君备礼,我们去一趟有间猫咖。”   给猫咖的礼并不好备,这既是赔礼道歉,又是找人讨饶。对方还是个心胸狭小的妖怪,谁能知道他们妖怪都需要些什么?   杜永昌带着人亲自开了库房,挑挑拣拣大半天,才凑了三车礼,又临时去滩头买了一筐鲜黄鱼,着人一同拉去了猫咖。   夕阳渐斜,橙红的光扑在河坊街的青石道上,照出了一片热腾腾的烟火气。   夜市的行商们在积极地做开摊工作,学堂的孩子们抱着书袋嘻嘻哈哈的跑过,两侧铺子店小二的吆喝声好似能穿透云霄,激起大运河里层层的涟漪。   杜永昌莫名松了口气。   那猫咖……开在这样的地方,对人总归还是有几分善意的吧。   不多时,车队就停在了猫咖大门处。杜永昌下了马,又去马车将神色萎靡的杜子规拎下车,才朗声道:“顾郎君,我等有事拜访,还请行个方便。”   猫咖大门缓缓打开,那冷漠的机械声道:“欢迎光临。”   杜子规一听这声,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杜永昌伸手压在他肩上,低声道:“站稳了!”   他说完放开手,率先进了猫咖大门。   夕阳已至,橙黄的光自整扇琉璃墙淌入,给猫咖也镀上了一层金。白色老虎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金色猫咪窝在树梢处,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环顾室内,除了这两只猫,再无旁人了。   “请问,顾郎君可在?”杜永昌问。   白老虎站了起来,自二楼一跃而下,落到杜永昌跟前,将他带去沙发后,拍了拍沙发面。   这就是让人落座的意思了。   杜永昌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拉着杜子规坐下,又让随从们将东西一件件抬进猫咖。   等连随从们都落了座,顾长安才从厨房出来。   杜永昌一见他,心里就打了个突。   不一样了,这猫妖与上次见面,太不一样了。上次他额间虽有红纹,整个人确是温柔又从容的,是不卑不亢的翩翩君子。   这次……杜永昌惊疑地上下扫视着。   他穿了一件青色竹纹的绢丝外氅,并未系着,就那样大敞着。内里则是那没有缝合线的奇怪衣物。   本是衣衫不整的模样,却被他穿出一股洒拓劲儿来。   额上红纹没了,头发更长了些,已经到了肩头。分明该变得更文气,可他一眼看来,那浑身的冷漠疏离,掩都掩不住。   “客人要点什么?”顾长安问。   杜子规顿时冒了火:“你装——”   “子规!”杜永昌一手拍向杜子规背脊,随后冲顾长安拱拱手,“小儿顽劣,顾郎君莫要计较。”   顾长安微微扬起下颌:“知道顽劣,就该在家中好好管束。”   似乎是在响应他的话,枝头上的金色猫咪也跟着“喵”了一声。   杜永昌只能拱手作揖:“今日我父子二人前来,是来与顾郎君道歉的。”   他说着站起身,伸手示意那一地箱笼:“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顾郎君一定收下。”   顾长安眨了眨眼,笑了:“两位老爷做了何事才需道歉,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杜永昌当即道:“月前小儿无礼,放纵手下扰了顾郎君的清净……”   “你说这事儿啊。”顾长安打断他的话,“你对它说去。”他说完,冲院子里招了招手,喊道:“咪咪,过来。”   在院门口探了个脑袋的小警长略一犹豫,便站起身,朝着顾长安走去。   顾长安俯身抱起它,才又说:“你儿子带人来砸我的铺子,吓到了我家的小孩子。道歉总归要给正主,才是真道理。是也不是?”   杜永昌对上小警长的绿眼睛,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让他给一只猫道歉!无知小儿也欺人太甚!   “若不认这道理,杜指挥使离开便是。”顾长安语气淡淡。   “顾郎君说的是哪里的话,”杜永昌咬牙笑道,“道歉自是该给受惊的正主才是。”   他用力一拍杜子规的背脊:“去,你吓到了人家,还不快给顾郎君家的孩子道歉!”   杜子规抬头看着那只猫,绿眼睛的猫缩在顾长安的怀里,分明是万事不知的模样。   它怕个屁!这猫妖就是在找借口作践他!   心里想着,面上就露了出来。顾长安笑意更深:“杜百户看来是不愿意的,杜指挥使还是走罢,强扭的瓜不甜。”   “顾郎君误会了。我儿天生黑脸,其实心里是很歉意的。”杜永昌笑道,“道歉。”   杜子规只得拱手作揖,不情不愿地说:“对不住。”   顾长安垂眸看着他,手里不紧不慢地抚摸着小警长的背脊,好一会儿才问:“咪咪接受吗?”   小警长听他叫自己,就小声“咪”了一声。   “行吧。”顾长安说,“他原谅你们了。”   杜家父子顿时松了口气:“多谢顾郎君。”   “杜指挥使不必客气。”顾长安道,“既然杜百户顽劣、无礼又天生黑脸,杜指挥使还是得多加管教才是。”   “您说的是。”杜永昌道,“我就不扰您清净了,待到归家,我自会好生管教他。”   顾长安微微颔首:“请便,不送了。”   一行人留下一地箱笼,快步逃出了猫咖。   顾长安挠着小警长的下巴,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河坊街深处,才说:“咪咪你看,他们好害怕啊。”   他一边说,一边把小警长放在沙发上,自己也蹲了下来,与猫咪平视着:“咪咪。可能你听不懂,但是哥哥要告诉你,一切对弱小施以暴力恐吓的人,都是弱者。因为他们懦弱,只敢对着比自己更弱的生命下手。一旦遇上强大的人,他们就未战先怯了。”   “哥哥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愿望,才到了这里,更不知道你会拥有怎样的未来。但你要记得,你有尖牙和利爪,你无须害怕懦夫。你要学会用尖牙与利爪来保护自己。”   小警长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这些话都好深奥啊,小警长一个字都听不懂。   可是长安的目光暖融融的,比照在身上的阳光还要暖。长安的手也软绵绵的,落在背脊上,比夜晚的小被子还要舒服。   我好喜欢长安啊。   小警长懵懵懂懂地想着,伸长了脖子用头顶去蹭了蹭顾长安的下巴。 第18章 天上仙童   河坊街商贾云集,是杭州府最热闹的街市。   待到夕阳西下,它也就拥有了最热闹的夜市。   行商们就着余晖铺上铺席,将所贩物品挨个摆上。有卖花果的,亦有卖香囊绢扇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两侧还有架着摊子卖果酒与旧岁里的梨膏糖的。   杜永昌就是在这样的热闹里,大张旗鼓的来,又扯旗放炮的走。   “哎哟。杜老爷家那晦事解决啦?”书铺掌柜悄悄伸着脖子看,“好多鱼咧。”   “就是那猫老爷做的事嘛。”一个书生说,“求上门去,当然就好了。”   “谁又知道了?山精鬼魅,本就性情不定。”一个正在抄书的青衣书生摇着头,“妖者,怪矣。不可信也。”   徐秀才听得眉头紧皱,忍不住道:“圣人有云‘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观你之面貌,亦是个读书人,怎的连这道理也不懂。”   他今日穿着一件豆青的圆领襕衫,身侧坠有深色绦带,是唯有取得功名的学子才能穿的士子巾服。   那青衣书生见状,微微移开视线,不想与之争辩。   徐秀才却接着道:“人有好坏之分,妖自然也是。难道只因是妖,便处处是坏,不可信吗?”   “秀才公若要与我争辩这个,不若去茶楼酒肆多听几段评书。”青衣书生冷淡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说书人讲的便是公论?”徐秀才笑了,“那故事里还说读书人多是负心汉,郎君可是?”   青衣书生被他这话堵得呼吸一窒,只能抬手对掌柜拱手道:“山精鬼怪惯会惑人。秀才公被惑着了,掌柜的还是给他叫个大夫的好。鄙人先告辞。”   他的脚比嘴还快,说完告辞人就离了铺子。   徐秀才气得不轻,掌柜的见状连忙道:“秀才公你也别气啦,他那等人,读书不如你精细也是常事。”   “猫老爷那般好一个人,就被他背后瞎嚼舌根。”徐秀才说,“猫老爷来这儿月余了,有做何恶事?反而是那杜——”他话音一顿,烦躁地挥挥手:“算了。”   掌柜的乐呵呵的,就跟没听见似的:“小秀才公又能来我这儿挑书了,是那头痛的恶疾都好了?”   “猫老爷给了我一个法子,我照着试了试,当真好了不少。”徐秀才高声道,“高掌柜我先去看看猫老爷,书我待会儿来拿。”   高掌柜看着他快步跑向猫咖的身影,不由得摇摇头。   那青衣书生话虽偏颇,但也没有太错。怎么说也毕竟是妖呢……哪儿能那么信呀?不过这要真的能治病……   嗐,这又关他们平头百姓什么事呢?反正那猫老爷不伤人,只卖点吃食。要真能治病,他也要攒攒钱,带妻儿去吃上一餐才好。   ……   徐秀才在猫咖解决了生平大事,自诩和猫老爷亲近了不少。他熟门熟路的挨了喷,就问在窗户前睡觉的尺玉:“你们主人呢?”   尺玉甩了甩尾巴,懒得搭理他。反而是顾长安听见动静,从院子里出来,笑问他:“小徐秀才,你的头疾可好些了?”   小徐秀才就像只小狗似的,一见他便双眼一亮,满身都洋溢着快乐地冲过去了。   “我好多了!虽然时不时地还是会疼,但比以前好多啦!也能继续读书了!”徐秀才说,“多亏了猫老爷!猫老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顾长安侧了侧身,好让他瞧见身后的院子:“在试着种草。”   徐秀才踮起脚尖张望了片刻,果然在院子里的葡萄架旁发现了一片微小的田地。有几颗嫩芽从泥土里探出了头,怯生生的翻出点绿意来。   “等它们长大了,你的头疾或许就能根治了。”顾长安笑着介绍道。   尺玉说过,灵气能滋养他的灵魂,强健他的体魄。连尺玉自己也离不开灵气。想来对于普通人来说,灵气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若是能帮小徐秀才这样的人根治了顽疾,也算是美事一桩。   没有料到猫老爷心里这么惦记自己的病情,徐秀才眼里泪光连连:“猫老爷,这是……灵草吗?”他说着,悄悄指了指天上。   顾长安想了想,点了点头:“托一位老人家弄来的,能不能种活还未可知。”   徐秀才立刻道:“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老人家弄来的天上仙草!猫老爷的身份定然不是什么山精鬼怪!说不得便是那天上仙童下凡。   怪不得呢,猫老爷丝毫不像那故事里的精怪,反而格外的飘然出尘。   小徐秀才想着,鼻端突然闻到了一阵霸道的香味。   啊,老天也觉得我猜对了吗?徐秀才出着神,肚皮里就咕噜噜的赞同了起来。   夜市已开,他却还未用夕食。此时被香味一勾,腹中馋虫就全冒了出来。徐秀才红着脸低头拱手:“猫老爷,时日不早,我就先告辞了。”   他莫名其妙来这一遭,没说什么正事却又要走。顾长安诧异片刻,也不留人,只是说:“既然来了,就带些东西走吧。”   杜永昌等人来之前,顾长安正在做烤鸡。   他在万界互联上见到一个荒野求生的直播,那个主播猎了只五颜六色的野鸡碳烤,弹幕上又全是交流烤鸡烹饪法子的,把一旁陪着尺玉看得口水连连。   顾长安就留意了一下他们交流的关键点,准备今日给家中小猫们都做烤鸡吃。   徐秀才来得凑巧,现在烤箱里的烤鸡刚刚出锅。   他第一次做这个,怕做的不好,本来就多做了点。徐秀才一来恰好能分担分担。   “哪里能又拿猫老爷的吃食。”徐秀才连连摆手,“我已占了大便宜了。”   他说到“占便宜”,才蓦地想起自己的正事:“猫老爷!我原是来问问,杜老爷家那事儿,可是了了?”   顾长安低头解着烤鸡:“怎会想到问我。”   “我怕杜老爷误会是你下黑手……以后找你麻烦。”徐秀才小声说,“杭州府毕竟天高皇帝远的,杜老爷行事颇有些没顾忌。我寻思着我好歹是个秀才,若是、若是他找你麻烦,我便……”   “不用担心。”顾长安笑道,“他找不了我麻烦。”   不仅仅找不了他麻烦,更有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麻烦找上杜永昌了。   杜永昌连自家十四岁的幼子都弄去军中挂职吃饷,这般无所顾忌,皇帝不知,锦衣卫……还能不知道吗?   ……   此时锦衣卫指挥使刘勉,正拿着杭州府传回的密报匆匆赶去乾清宫。   这是锦衣卫缇骑们下杭州后传回来的第一封密报,刘勉不敢耽搁,只能趁着尚未宵禁,连忙赶赴宫中。   朱瞻基这几日身体不大好,药水没有断过。听到有密报,便强忍着不适接见了刘勉。   锦衣卫做事一贯可靠,密报上详细记录了杭州府种种,看到杜子规十四岁就领了试百户的职,朱瞻基意味不明地笑了:“杜永昌这儿子,倒是厉害么。”   他看完密报,将之搁到一边,又去看画像。   锦衣卫里有善画的高手,此番临了两张画,一同呈报了上来。   画中人眉清目秀,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额间红纹让他浑身疏离的气质淡了几分,而多添了点妖异感。   朱瞻基看过一眼,便也搁到了一边。   而另一幅画,则是一只金色的小猫。那猫圆头圆脑的,浑身的毛蓬松得宛若一颗球。它趴在地上,金眼睛也圆溜溜的,不知在看些什么。   朱瞻基凝视半晌,手指摩挲着那双金眼睛,好一会儿才挥挥手,让刘勉退下。   等他没了影,朱瞻基才哑着嗓喊了声:“伴伴。”   “陛下。”秉笔太监立刻小心翼翼地应了声。   “你看,世人都说猫有九条命。可九条命的猫,说没了,也就是没了啊。”   “陛下,猫有猫的命数。陛下健康,猫就会很高兴。”秉笔太监轻声安慰道,“您看这只猫妖入世,还如此大胆地展露自己的身份,是因着信任您呢。”   “信任我,怎么不把铺子开来北京?”朱瞻基揉了揉额心,将尺玉的画像放在秉笔太监手里,“拿下去收着吧。” 第19章 走马上任   徐秀才跑了一次猫咖,没有得到顾长安的准话,反而稀里糊涂拎了只烤鸡回家。   那烤鸡金黄润泽,香味四溢。只是闻着都令人口齿生津。徐秀才强忍着嘴馋,将烤鸡留给了家人们,自己只尝了一块鸡翅。   猫老爷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鸡翅的骨头都酥了,肉却没过火。微焦的表皮裹着嫩滑的鸡肉,一口下去肉汁便带着香气占据了口腔。   这实在是徐秀才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烤鸡。   吃过烤鸡,他就更惦记顾长安。   虽然现在河坊街风平浪静的,但并不意味着大家都接受猫老爷了。更何况杜永昌这个人……不是个好相处的。   他怎么会心甘情愿的给猫老爷低头呢?指不定后面还藏着多少恶心人的手段。   他们猫老爷是天上小仙童,都没在山野里摸爬滚打过,指不定还不如妖怪心思深。   徐秀才越想越是担忧,府学一散学,他便跑去了猫咖。   却没想到又在猫咖遇见了卢玉润。   这位老知府自猫咖开门后,就时常过来。只是这一次却不太一样。   卢玉润带着人与礼,却是来告别的。   他乞骸骨时,言说自己要回乡颐养。说到皇帝跟前的话,没有当不存在的道理。这些时日拖了又拖,现下也确实拖无可拖。   “新任知府不日便会抵达。他是内阁以杨士奇首辅为主的朝廷肱骨共同推举的,名马仪。原是刑部员外郎,是个肯吃苦性子和善的。   “一同来的还有两浙巡抚,这巡抚是由兵部郎中赵伦衔任。现下来兼两浙巡抚,待日后回京,或就会升任兵部尚书。”   卢玉润细细地与顾长安分说:“六部乃陛下直隶,赵伦十分得陛下信任,此次赴任据闻还有锦衣卫护送就职。他又与杜永昌同属兵部,小郎君你……”   “他不来招惹我,我定然不会招惹他。”顾长安笑道,“您是知道的,我就是个一心养猫的生意人,哪里惹得起这些官老爷啊。”   卢玉润听他这样说,只得心下苦笑。   他与杜永昌同朝为官十几载,看见杜永昌短短时日便被折腾成那样,自然也是不忍心的。只是……   卢玉润摇了摇头,又换了话题:“老夫明日便会携全家返乡,杭州府这边的铺子,就交给了三子打理。小郎君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三子就是。”   他说完,身后一个长随就拱手见礼,口称:“顾老爷。”   顾长安见他眼熟,想了想,便想起是那个低血糖的客人:“是你啊,你和你妹妹的病情可有缓解?”   “多谢顾老爷的法子,已然全好了。”三子高兴地说,“日后您有事,尽管吩咐我。”   “多谢。”顾长安温和地说。   他看得出不管是卢玉润,还是长随三子,都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他一把。于是他便没推拒这番好意,而是说:“卢老爷明日回乡,我便不送了。我这有点小东西,卢老爷拿去泡水喝吧。”   他一边说,一边递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株只有拇指长短的生灵草,这草还未长成,所蕴灵气有限。泡水喝大抵能喝个几天。是一个能让人少点小病小痛,却又不会过分的量。   卢玉润喜不自胜地接过。   他果然没看错人,这小猫妖是个记恩的。他这些时日伸出的橄榄枝,果然没给错人。   第二天,卢玉润便带着家人坐船离开了任职十多年的杭州府。   又几日,巡抚的大船先一步抵达了杭州。   船行在水多日,赵伦早就倦了。   此时他站在船头,远远就看见一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小阁,视线便定住了。   那小阁四角攒尖,乃是常见的样式。可那四面如此清透,在阳光之下闪闪若发光,是……琉璃?!   这等琉璃,连宫里都未曾有过。杭州府难道已经富庶到如此地步?   赵伦心下火热,他招手换来一个护送的锦衣卫,指着小阁问:“你可知那是何物?”   “赵巡抚可听过杭州府猫妖一事?”锦衣卫笑道,“那便是那猫妖的府邸了。”   “猫妖?”赵伦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会闹妖?”   他问了,锦衣卫便把事情详说了一遍,末了,那锦衣卫低下头掩住眼中眸光,语气带笑接着说道:“前些时日有兄弟传回信,只是……并不在乎。”   他掩去的称呼,让赵伦了然地点点头:“是了,天下狸奴千千万,哪里随便一只便能得天青眼?”   他想到这里,又问锦衣卫:“一只妖怪在这街市盘踞,杭州前卫怎得没动静?”   “属下听闻杜指挥使也曾派人去过,但毕竟不是战事,可用之人不多。想来便是这样才失败了。”锦衣卫道。   赵伦盯着那晶莹的小阁,若有所思地挥挥手:“你下去吧。”   大船顺水而下,自把小阁甩在了身后。   赵伦看不见了,心里却更是火热。也不知那“猫妖”手里有多少好东西,才能在这杭州府里立足。   杜永昌派人去打没打过?赵伦是不信的。各个卫所里都有配置火铳,真要打,怎会打不过?多半还是那“猫妖”识趣,花钱买了清净。   他的巡抚府就落在杭州,不急,他可以慢慢来。   大船缓缓靠岸,赵伦志得意满地下了船。   ……   顾长安尚且不知新任巡抚已经到了。他这几日一门心思地在研究生灵草。   或许是因为猫咖里本就蕴含着浅薄的灵气,并非那种荒芜一物的蛮荒之地。这生灵草种起来,也还算容易。   短短半月就冒出了手指高的苗。   他每日折一片叶子给猫咪们泡水喝,水中蕴含的稀少灵气,能骗得不喜欢喝水的三只猫猫每天都喝下一大碗水。   尺玉和小白虎灵气下肚,没见有何变化。   小警长却是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起来,连干枯的皮毛都逐渐恢复了亮色。   见猫咪们如此赏脸,效果也如此之好,顾长安就生出了做灵食的主意。   他的猫咪日常直播获得了一些小小的人气,不少万界互联的拥有者会来他的直播间找清净。   但若要与人交易,仅靠一些日常吃食,是不够的。   可若是他的食物能强身健体呢?甚至于日后……真的能治病救人呢?   他知道万界互联连接万界,肯定有专门做灵食贩卖的修真人士。但他相信,他一个普通凡人的交换条件,一定比一个修士的需求,更加容易满足。   而且灵气不够还能靠花样取胜嘛。顾长安自得其乐地想,总有人愿意为了一口新鲜的,和他换点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吧?   比如那个修□□的老伯伯。   顾长安一边想着,一边把生灵草浆加入已经打至膨胀的黄油里搅了搅。他打算用生灵草烤制一盘饼干,看看各种烹饪手段,会不会让生灵草蕴含的灵气流失。   待到碗里淡黄的黄油染上浅绿,他又依次加入碾碎的熟蛋黄、糖粉与低筋面粉。   生灵草浆的加入似乎并没有影响面团的成型,顾长安揉出了一个光滑的淡绿色面团后,就将之用保鲜膜包好,送进了冰箱。   只等面团冷藏好,他就可以把小饼干送进烤箱等答案了。   顾长安洗净手,正要擦干,就听门口传来一声:“欢迎光临。”   他推门而出,就见消毒室里站着三位客人。   当先的那位一身锦袍,长髯及胸,肚皮鼓鼓,长得有些凶悍。   此时他正一脸怒气正要发作,见到顾长安了,却又生生压下怒气,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小郎君你这儿可有吃食?”   “我这儿不点餐,上什么吃什么。”顾长安说,“您若接受,请随便坐。” 第20章 星星薯片   那锦袍壮汉明显不愉快,却生忍了下来,在窗边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跟着他来的两个护卫者坐在了另一张圆桌前。   顾长安这几日沉迷生灵草,也没特意做甜点,都是尺玉想吃什么,他就做什么。   现在这时间,小猫咪们的下午茶刚过,早晨烤制的烤牛奶被尺玉和小白虎一抢而空,厨房里一点食物不剩。   顾喃凮长安思来想去,准备给新客人炸一点薯片。   宣德年间,土豆还没有传入中国。薯片虽然简陋,但也能吃个新奇。   想到这里,顾长安就先给客人们端上了三杯蜂蜜柠檬水。   蜂蜜是前段时间杜永昌的赔礼之一,顾长安见状,就切了一些柠檬放在里面,这段时间下来,蜂蜜罐里已经析出了一些酸酸甜甜的果汁。   一个杯子舀上一勺,再兑上冰箱里冰镇着的泡生灵草水,一杯新鲜的蜂蜜柠檬水就出炉了。   他在厨房里泡水的时候,锦袍壮汉,也就是新任两浙巡抚赵伦,也在挑剔地审视着猫咖。   眼前的桌子普通到了简陋的地步,身下的软椅虽然稀奇,却也不怎么值钱。那长木柜用的木头也并非什么值钱木头,只是普通的花梨木。   怎么看,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铺子。除了那琉璃窗面,没什么亮眼之处了。   莫非……这商铺掌柜手里有一座琉璃厂?这才假托猫妖之名,来给自己打响名声。   那所谓的一夜之间变出房子,也无非就是用什么东西挡住了琉璃,又趁着宵禁四野无人时悄悄拆了。这在愚民眼里,也就是一夜之间了。   赵伦正觉想通了关窍,一个琉璃杯就带着寒气落在了他面前:“请用。”   透过琉璃杯,能看见里面的茶水清透之中翻着点白,像是将一捧雾气锁入其中。底下沉着星星模样的冰块。   搞得花里胡哨的。   赵伦反复看了好几眼,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入口是微微的凉,酸与甜紧跟在冰凉之后,带来无比爽口的体验。一口咽下,凉意缓缓滑落到腹中,浑身的热燥似乎都被这一口冰凉驱散了。   可下一息,却有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霎时间便卷入四肢百骸。   那暖意如春风,似夏雨,瞬间就带来了无限生机。   赵伦只觉得,这一口茶饮入肚,这连日赶路的疲劳,便全被驱散了。他此时此刻甚至能去跑马!   这是何等奇特的功效!   里面掺了药?还是这人……真的有妖?   赵伦惊疑不定地思考着,随后他猛地站起,大步朝着厨房走去。   刚走到吧台处,小白虎便从吧台后缓步走了出来。   它在吧台旁坐下,一双蓝眼睛定定地看着赵伦。   老虎!赵伦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日前锦衣卫确实与他说过,这猫妖养了只幼虎。   赵伦与小白虎对视着,那双蓝眼睛平静无波,又似乎藏着尖刺,能看穿他的一切。赵伦心里无端端的冒出了一股寒意,不敢再继续往前。   他在吧台前缓缓止步,又侧头看向内院。   那院子里有只奶牛猫正在偷看他,见他发现了,就窜上了树。赵伦脚步一动,想往内院去,可刚迈步子,在院门睡着的金色猫咪也醒了过来。   那猫有一双和皮毛一样的金眼睛。它甚至没有大动作,只是睁眼抬头,看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那眼神太过人性化,好似猫的躯体里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   赵伦越看越发寒,只得僵立在原地。   就在这时,从厨房里传来了一股奇特的香气。   金色猫咪顿时窜进了厨房。   赵伦松了口气,抬步慢慢往后退去。那香味是炸物的味道,不若先等等,看那猫妖会拿出什么吃食来。   ……   顾长安在厨房里,眼疾手快地拦截了再一次想上台面的尺玉。   “我在炸薯片,当心你的毛毛飞到薯片上。”   “我们猫猫不掉毛毛。”尺玉说,“炸薯片是什么?好吃吗?”   顾长安想了想,觉得系统吃吃应该没事问题,就说:“一会儿给你尝尝。”   他做的薯片是星星状的,用淀粉与加了一点生灵草浆的蛋清相贴,扔进锅里被滚油一炸,就会变成一颗颗圆滚滚金灿灿的小星星。   尺玉站在顾长安肩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格外好奇的样子。   顾长安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将星星从锅中捞出,放入滤油碗中。   “长安长安。”尺玉看着看着,就焦急地喊,“你的星星们瘪下去了。”   “不着急宝贝。”顾长安侧头蹭了蹭它,“一会儿还要再炸一次。”   等第一锅的薯片冷却,顾长安另起一锅热油,将之全都丢下锅复炸。炸过第二轮的星星们带着薯片特有的香气,再一次圆滚滚地在油锅里飘了起来。   “炸了第二次的薯片会更加酥脆。”顾长安说,“而且再也不会瘪下去啦。”   他一边说,一边搅动着锅里的薯片。直到那些小星星变得更加金黄,才捞出放在了干净的滤油碗里。   随后他又拿出尺玉的小碗,给它夹了几颗,叮嘱道:“刚出锅很烫,等一等再吃。”   尺玉乖巧应声:“喵~”   “嗷呜?”尺玉刚“喵”完,厨房门口就传来了小白虎的声音。   顾长安一回头,就看见小白虎委屈又谴责的看着自己。   见顾长安发现自己了,小白虎又:“呜呜。”   “哎呀宝贝……”顾长安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薯片那么多油,又是淀粉类食物。我们虎虎不能吃的。”   小白虎歪头:“呜嗷?”   听不明白。为什么那只猫能吃,自己就不能吃?   顾长安用尽全力抵抗小白虎卖萌:“为了身体健康,这次没有虎虎的份。一会儿哥哥给你做点别的。”   尺玉站在吧台上,得意洋洋看着地下的小白虎,挑衅一般地叼起一颗小星星,喵呜一口咬碎。   “咔嚓。”薯片碎掉。   “喵嗷!”   顾长安站起身,抓住偷吃猫猫:“都说了要放凉再吃,哥哥看看有没有烫到?”   尺玉被小星星偷袭了,萎靡地埋在顾长安怀里,不想吃小星星了。   小白虎见状,愉快地甩了甩尾巴。随即又摆出委屈模样,走到长安身边用力蹭蹭,小声呜呜。   顾长安亲亲这个,揉揉那个,将两只小猫咪安抚好,才拿出了三个猫爪盘,将变得微热的薯片均匀的分进三个盘中。   又拿出配套的小调料碗,倒入调料,搭配好后,给客人们端了出去。   “小碗里是调料,一碗是糖粉,一碗是盐。”顾长安介绍道,“星星薯片有两种口味,你们喜欢什么味道,就用什么调料搭配。请用。”   一颗颗滚圆的小星星鼓鼓囊囊的挤在猫爪里,看起来格外可爱。   赵伦刚被猫吓过,此时对着猫爪盘,只觉得花里胡哨、华而不实。   可等他知道那小碗里纯白如雪的东西,居然是糖和盐,他心里的火苗又窜了起来。   琉璃、雪盐、糖粉……就算这真的是只猫妖,也值得冒险了。   就是不知道,像这样的盐,这家小铺子里,又藏了多少。   他想着心里的小九九,没有注意到两个护卫交换的眼神。 第21章 各怀鬼胎   从猫咖回到巡抚府,赵伦就进了书房将自己关了起来。   那两个护卫得了空,自然也就回了护卫们住的院子。   两人一进门,里面打牌的护卫就瞧见了他们:“总旗,跟着赵巡抚去吃什么香喝什么辣了!”   这群护卫凑了好几堆在玩乐,分明是赵伦的护卫,可提起赵伦来,却又不怎么尊重。   进门的总旗举着手,朗声笑道:“今儿赵巡抚设宴,可别说我们没想着你们啊,都看看这是什么。”   另一个总旗也跟着举起手:“别打牌了让兄弟们都出来尝尝,不得了哦,真的不得了哦!”   他们这次护卫赵伦下江南的,一共两个小旗二十人,由两位总旗分领带队。此时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院子里,看着那两个普通的木质餐盒。   “这是……盐?”院子里的护卫震惊了,“连盐都让你们带出来了?这算是……私盐吗?”   总旗拍了他一巴掌:“说什么傻话,你小子见过这么雪白的私盐吗?”   “杭州府这边虽产海盐,但也没这样干净细腻。”另一个总旗说,“况且,就算这真的是私盐,那可是要杖责一百,流放三年的。你们谁敢去抓人?”   小旗们嘻嘻哈哈地:“那可不敢,凡间法不管天上事呀。这顿花了不少吧!赵伦还是舍得。多谢总旗还想着兄弟们哈!”   他们闹完,迫不及待的拿着小星星去沾了点盐。   一时间“咔嚓”声不绝于耳。   “好脆!”   “啊啊我加多了好咸!”   “这口感绝了,真是猫做的吗?”   “甜的好吃我喜欢甜的。”   二十个人伸手,眨眼间两位总旗打包回来的星星薯片就一扫而光。   “我们这位赵巡抚,很是有点家底的。”一个总旗说拍了拍手,“现在吃也吃了,闹也闹了,都怎么想?”   “这东西确实有点古怪,一口下去我感觉我一拳能打十头牛。那猫妖的来头也值得探一探。”小旗们七嘴八舌地说,“但现在不是时候。”   “我也是这个意思。得再等等。看看赵伦有什么反应。”   “说起来,我们的马知府什么时候能到?”   “他和新任的苏州知府一同,恐怕还得过段时间。”总旗说,“如果他有想法,恐怕就是这段时间了。”   “留给我们赵巡抚的时间不多咯。”   ……   赵伦在书房里,也在掐着手指算日子。   他是走水路来的,会比走陆路的知府们快上不少。算算时日,杭州府的新知府马仪,或许还要一旬时日才能到。   马仪这人固执迂腐,赵伦很是不喜他。可偏偏这人是却是况钟的朋友。   别看赵伦年纪轻轻就兼巡两浙,任职都有锦衣卫护卫。   可论起简在帝心,赵伦是不敢与况钟相争的。   若是马仪来了,他想对付那小猫妖,虽也不难,但极有可能一路闹得被陛下知晓。再怎么说,那也是只猫。若是惹得陛下不喜,总归不划算。   他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得在马仪任职前完事。   他赵伦一个两浙巡抚,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乃是分内之事,就算马仪到任知晓了,也无甚可说的。   打定主意,第二日赵伦便去了杜永昌府。   杜永昌这些时日也不好过。虽然家里闹鬼的事平了,可他梦中闹鬼的事却一直未平息。   那蓝眼睛的白老虎一直藏头露尾不肯露面,搞得杜永昌一入梦中,不是在下油锅就是在爬刀山。   每日睡着是折磨,醒来也是折磨。他甚至害怕起入睡,每每到了晚间就以浓茶为伴。   可即便如此,累得很了,还是会睡着。而一睡着,就会在地府里受刑。   可凭什么啊!   他杜永昌提着脑袋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战场拼杀这么多年也算是保家卫国!那些平民受了他的恩,他多要点钱财,难道不应当吗?!   就算他有过错,还不能功过相抵了?   都是那猫妖作怪。他才不信等日后真到了阎罗殿,他会受这样的酷刑!   可不管他心里多不甘,梦境也不是可以讲理的地方。该受刑还是得受。直到前两天,那白老虎才再次出现在他梦里。   旒冠之下的蓝眼睛像是坚冰,任何事物都不能动摇半分。   直到杜永昌哭陈说:“小人已像那猫妖告罪,得到了他的原谅。”   话音一落,那八风不动的旒冠终于起了小小的涟漪,珠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悦耳。   那威严的声音道:“既然你已得谅解,那便归去吧。”   一个多月以来,杜永昌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他狠狠地睡了一天,才觉得空耗的元气得到了一点补足。   身体得到了休息,心里就越加难受了。   杜永昌越想越是憋屈,越想越是不甘。   就在此时,赵伦到了。   赵伦是兵部郎中,掌管选官用兵,本就算他的上峰。而此次又兼巡两浙,更成了他的直隶上官。   两人原本也有些交情,于情于理,杜永昌都不能不见。   赵伦一见他,便惊道:“杜指挥使,你怎得变得如此模样?”   杜永昌苦着脸拱手:“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他这番做派,赵伦便明白了:“是那……猫妖之事?妖物之说,可不可信啊。”   “也不敢瞒赵巡抚,那猫妖真有些妖异手段。”杜永昌说,“您可莫要莽撞了。”   他将自己府中发生的事挑挑拣拣地说了,随后又重点讲了那猫妖富贵,才语重心长地道:“那毕竟是一只猫,我们敬着远着些就罢了。”   “杜指挥使是怕了?”赵伦双眼一瞪,“我们大明国泰民安,可没有惧怕妖物的道理!你有句话也说对了,那毕竟只是一只猫。”   杜永昌端着茶盏,只苦笑着,没有接话。   “当年叛王举兵之事,我亦有所耳闻。”赵伦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叛王一心要截杀陛下,所做准备十分充裕。先锋队中人人配置火铳。”   杜永昌动作一顿。   “陛下那只猫,就是在那时候没的。”赵伦笑道,“妖怪罢了,到底还是血肉之躯,惧怕火铳这等利器。”   “杜指挥使,妖物既然不讲道理,退让又有何意义?”   “可是……”杜永昌道,“陛下与猫……”   “陛下的大白猫世间仅此一只,死了便是死了。难道陛下还能为了一只猫,而纵容天下妖物?”赵伦正气凛然地说,“你要知晓,咱陛下是仁德之君,哪里会为了一只妖物而发作臣子?为民除害,本就是我等武将的职责。”   杜永昌放下了茶盏:“赵巡抚言之有理,可我……”他顿了顿:“我这身体被妖物耗得厉害,恐怕帮不了你多少。但……”   他似乎下了决心,咬牙道:“你本是两浙巡抚,杭州前卫,自然听凭你的差遣。”   赵伦满意捋着胡须:“有杜指挥使这句话就够了。”   只要杜永昌同意出兵,哪怕日后陛下责怪下来,自有人替他担着。   赵伦举起茶杯,敬了杜永昌一杯。   杜永昌也很满意。他恨那猫妖恨得牙痒痒,却什么都不敢做。现在上峰有命,他哪敢不从?哪怕灭不了那猫妖,点燃的怒火也自有赵伦顶着。   见赵伦举杯,杜永昌也连忙举起杯子。   两人心怀鬼胎又皆大欢喜的互敬了杯茶。 第22章 锦衣卫   在赵伦悄悄布局的时候,顾长安正在家里给小警长梳毛。   这些时日小警长在灵气滋养下越来越健康,却时常昏昏欲睡。   尺玉说,这是猫咖里增加的灵气在修复小警长受损的灵魂。小警长只是平凡小猫,是死前太过不甘,才会被尺玉聆听到。   越界而来的魂灵需要太多的滋养,才会慢慢想起自己的一切。   就算知道了原因,顾长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每天都给小警长梳一梳毛。他的动作很轻柔,习惯先用梳子理一理小脑袋,再慢慢的梳背脊和四肢。   小警长舒服得呼噜呼噜,放心地让自己沉湎在梦里。   梦里虽然总有痛苦,但长安就在它身边,有温暖的气息将它包裹。小警长看着那些艰难的过往,也就不觉得怕了。   等它睡醒了,长安会给它暖暖的羊奶和丰富的猫饭。   它再也不用羡慕别的猫了。   它也是有家的小猫咪了。   小警长四脚朝天,在顾长安怀里安然酣睡。   醋味大发的小白虎倒也没有和小警长争长安膝头的位置。   它知道自己大,只有长安的整个怀抱才容纳得下。所以白天的时间它就大方的让给可怜小猫咪了。   反正它拥有一整个夜晚!   小白虎趴在顾长安身边,甩着尾巴自我安慰。   夏日阳光正烈,但猫咖永远四季如春。   阳光穿过满绿的葡萄藤,在顾长安宽大的袖子上印上稀疏的光印。顾长安半躺在逍遥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小猫咪。   逍遥椅慢悠悠地摇晃着,一人两猫在这样的环境里昏昏欲睡。   快要睡着了,猫咖外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轰响。   “轰——!!!”   “咪——”小警长从梦中惊醒,惊恐地抓住顾长安的外袍。   “不怕啊咪咪,哥哥在。”顾长安一边轻声哄猫,一边把小警长交给小白虎,叮嘱道:“带去二楼卧室,别让它害怕。”   小白虎叼着小警长的后脖颈,后腿就地一蹬,轻轻松松就跃上了二楼。   顾长安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又抱住从树上飞扑过来的尺玉,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猫咖门口。   刚一靠近,第二声轰响就在门口炸响。   一群带着圆顶帽身着软甲的人,散开成圆弧状将猫咖包裹。一见顾长安,手中的火铳就对准了他。   顾长安似笑非笑,步态悠闲。   他抱着猫,慢条斯理地拉开大门,走到门口:“不知——”   “轰!”   对方毫不犹豫地射击!   炸响声中,有人高呼:“斩除邪祟,匹夫有责!”   正是那锦袍肥肚坏脾气的赵伦。   子弹冲击到顾长安跟前,却见白光一闪,猫妖安然无恙,子弹却没了影子。   “邪祟?”那猫妖长身玉立,整个人被落下的阳光笼罩。   哪里有半分妖气?分明满身都是凛然不可侵的冰冷傲气!   事到临头,赵伦突然有些发怂。   连火铳都不能对付,这哪里是肉丨体凡胎?可陛下那只猫,分明……分明早已死在了火铳之下!   难道陛下那只猫,还算不上妖么?   子弹已经出镗,由不得他害怕!   赵伦死盯着顾长安,咬牙道:“光天化日,妖孽横行!不是邪祟又是什么!”   顾长安眨了眨眼,他简直快要气笑了:“砸店不行,就上火铳。火铳不行,是不是还要拖来红衣大炮啊?看来我是太给你们脸了。”   赵伦心里发慌,连忙挥手:“射击、射击——!”   软甲护卫们当即开枪。   轰击声接连不断。河坊街的商铺已经被吓得紧闭大门,掌柜小二们缩在柜台后抱头瑟瑟。   这般动静,哪里是除妖?分明便是打战!   顾长安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猫咖却在枪声中突然发声:“检测到恶意攻击,转换为攻击模式——”   “用不着。”顾长安垂眸,抚摸着尺玉,“这种恶人,自有天收。”   他说“天收”时,特意放开了声音:“欺上瞒下、欺压百姓之人,是会天打雷劈的。”   话音一落,紫电划破长空——   “轰——!!!”   比枪声更猛烈的雷声在河坊街炸响。   “啊!!!”   前排持枪的软甲护卫猛然倒地。   细弱的电光缠绕全身,他们浑身抽搐、涕泗横流:“别劈我,别劈我——”   又一声雷响,电光之下,余下六人接连瘫倒在地。   火铳脱落,四肢抽搐,竟是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只余赵伦与他的普通护卫们,还站立在原地瑟瑟发抖。   “这位……大人。”顾长安直视着他,“紫光祛邪,你说,谁是邪祟啊?”   他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赵伦耳朵里,犹如细蛇出洞。   烈日之下,赵伦汗毛倒立,脊背竟是被冷汗浸透了。   “邪、邪——”   “轰——”   晴空之下,粗壮的雷光直直落在赵伦身上,赵伦两眼一番,直接瘫了。   顾长安迈开步子,走出猫咖。   还站立着的护卫们齐齐后退:“别过来!”   顾长安抬眸一扫,冷笑道:“诸位助纣为虐,横行乡里,苍天可鉴。合该劈上一……”   “锦衣卫办案——闲人退避——”   河坊街两头,突然响起了踏踏马蹄声。   两队人马突然自两头涌入。   他们腰配绣春刀,身着飞鱼服,脚跨枣红马疾驰而来。   “锦衣卫办案——闲人退避——”   红披风随风翻飞,一眨眼,就将河坊街两头围了个严实。   锦衣卫到场,赵伦顿时有了底气。他瘫在地上,用力抬手指着顾长安,厉声道:“张总旗,张总旗!此人袭击朝廷命官,将他拿下!”   “赵巡抚……”张总旗看着他,慢悠悠地挥了挥手:“拿下!”   “喏!”   小旗们跃下马背,当即将赵伦与他的一众护卫羁押。   “接圣上密旨,兵部郎中兼两浙巡抚赵伦,在任期间以权谋私、欺上瞒下、嫉恨贤良、既怀残忍!夺其金银绯袍,罢其兵部郎中兼两浙巡抚职,押入诏狱受审,府内家产充入国库。钦此。”那张总旗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明黄圣旨,“赵巡抚可要过目啊?”   赵伦四肢扭曲地想要起身:“这不对,这不对——!陛下让你们护送我就职的,怎会,怎会!你妄传圣旨,你大胆!”   “赵巡抚,清醒点吧。”张总旗笑了笑,格外的漫不经心,“压下去。动作都快着点,我们还得去赵巡抚和杜指挥使家里呢,你们慢吞吞的,让人跑了可怎么办?”   他说完,又转向顾长安。   吊儿郎当的笑瞬间收敛,张总旗神色肃穆,恭敬地抱拳作揖:“我等来迟,吓到顾郎君了。还请顾郎君回屋稍坐,日后定然再不会有人来污郎君的眼了。”   赵伦看着这番变故,浑身力气尽泄。   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陛下仁德之君,却有一颗好狠的心啊。 第23章 一石三鸟   顾长安坐在万界互联前,慢条斯理地缠绕着几根莹白的线。   屏幕上,正显示着锦衣卫们的动向,他们正押解着赵伦去杜永昌府,似乎打算当着赵伦的面抄了杜永昌的家。   顾长安却没有抬头,只是一心在手指上缠绕着。   尺玉站在吧台上,伸长脖子用小脑袋去轻蹭顾长安的脸颊:“长安不要生气,生气伤身体。”   脸上又痒又暖,顾长安伸手挠了挠尺玉的下巴:“我没有生气。你看我准备这么充分,有什么好气的?”   他说着,竖起了自己的手指。   顾长安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纤细有力,肌肤莹白如玉。   而那些线很细。整整一组十根,也就两根头发丝粗,莹莹的还略带反光。缠绕在他的手指上,几无一物。   这种纤细脆弱的线,却是电的绝佳导体。这是顾长安用几顿饭,与那个坠落荒星啃营养液都快啃吐的科技位面观众换来的。   顾长安一直觉得,万界互联赠送的那组镜头,才是万界互联最大的黑科技。   它能做到太多的事情了,隐形跟踪,全息投影,语音放送,它都能做到。   如果再在镜头上绑上这种线呢?   猫咖用电,纳米镜头也要用电,改造功率,将电量输出放大……   只需几个镜头,就能营造天打雷劈的效果。   顾长安早就看出来,像杜永昌那种人是不怕鬼的。他肯低头,无非是找不到破解之法,被折腾得狠了,只能暂时低头。   既不怕鬼,顾长安就想请他试试天打雷劈的滋味。   这个时代,总该畏惧天谴吧?   没想到杜永昌没用上,反而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万界互联里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哭嚎:“老爷,怎会如此啊!”   顾长安抬起头,发现锦衣卫们已经到了杜永昌府,正在凶神恶煞的抄家。   杜府的主人们被拷上镣铐,男左女右的分开站在大门两侧。   女眷们承受不住这样的屈辱,已经哭嚎了起来。男眷们都惨白着脸,两股战战,不知为何会遇上这等大祸。   杜永昌带着木枷,已经懵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猫妖的报复还没来,却等来了抄家!   “赵巡抚!”他咬牙切齿地走到赵伦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赵伦神色灰败,双目无神。听到杜永昌的质问,也只是僵硬地动了动眼珠:“是陛下……是陛下在拿你我当踏脚石。”   杜永昌猛地一震,犹如被巨锤敲头,竟是有点站立不稳:“怎么回事?!”   赵伦惨然一笑,他全都想明白了。   什么简在帝心,什么锦衣卫相护,都只是诱饵罢了。   引他上钩,令他失态,纵他的贪欲大过理智——   唯有陛下稳坐钓鱼台,只为了给全天下看看,动这猫妖的人,是何等的下场!   只要伸了手就逃不过。就连他最宠幸的臣子,也能毫不犹豫的斩了!   “赵巡抚。”张总旗笑眯眯地侧过头来,“怎么能怪陛下呢?要怪就怪,是您自个儿把握不住您的心。”   赵伦身体一震,镣铐撞出声响:“若非、若非——”   “若非什么呢赵巡抚?”张总旗打断他的话,“您纳贿受赂、卖官鬻爵之事,陛下一直是知道的。陛下更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您是个无德却有才的人,这些年也确实给兵部提拔了不少人才,所以陛下才容得下你。”   张总旗撩着眼皮看他,笑容里带着些恶意:“是陛下不给你机会吗?陛下可是把这机会亲自送到您手中了。是您自个儿……手伸得太长了,硬要去索取不属于你的东西。”   杜永昌顿时反应过来,他看着赵伦的双眼几欲流血:“赵伦!是你害我!”   若非赵伦游说他,若非赵伦贪念猫咖富贵……他怎会是这等下场?   那猫妖并不凶悍,反击起来也不要人命。是这两浙巡抚赵伦,害得他家破人亡!   “张总旗,张总旗——你要明察啊!”杜永昌猛地扑过去,“这与我无关啊!赵伦下令,我不敢不从啊张总旗!”   张总旗一点一点,用力掰开杜永昌的手,笑道:“说什么呢杜指挥使?您这些年在杭州府横行无忌、只手遮天,陛下也是知道的呀。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如今才抄您的家,您不亏。”   杜永昌脸上血色褪尽。他看向自己的儿子们。   他的子规还那么小,都还未及冠。幼子肖父,等他长大在战场上定然是一员猛将!还有……还有那个他看不上眼的大儿子。虽然文弱,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明明可以科举报国……   没了,一切都没了。   张总旗看着他的面色,乐滋滋地笑了。他晃着手,高声道:“都快着点,孙总旗那边扣了人可还没抄呢。动作太慢小心孙总旗看笑话。”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杜永昌,很是善解人意地说:“杜指挥使若是心中不平,一会儿也可随我等一起去看看赵府风光。只可惜赵巡抚刚才就任,抄家大头还得看京城。”   赵伦恨恨地看着他:“张总旗今日风光,也不怕来日沦落到我这般下场!”   “我有何可怕的?来日之事来日再谈。”张总旗笑道,“我原还想给赵巡抚一点面子,既然赵巡抚这般关心属下来日,那便再耽误几天,让新就任的知府们也来瞧上一瞧。”   “——看看为官一方纳贿受赂、欺压百姓是何等下场!”他厉声说完,又笑开了,“对了赵巡抚,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他语气格外轻慢,轻飘飘地补充道:“这大概就是……一鸡两吃。”   赵伦双腿一软,轰然倒地。   ……   “一鸡两吃?”顾长安摸着尺玉挑了挑眉,“这怕是一石三鸟吧。”   朱瞻基想怎么两吃赵伦,顾长安不知道,但从锦衣卫总旗的反应看来,那远在天边的皇帝陛下,定然也是算计了他的。   他在杭州府如此高调,锦衣卫又无所不知。杭州府闹了猫妖一事,定然早已呈上朱瞻基的案头。   而皇帝却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派出了一个赵伦来杭州府就职。   可杭州前卫又有何军备,贪欲旺盛、手掌兵权却缺乏敬畏之心的人,面对泼天财富会有何反应,朱瞻基也定然有所猜测。   他派出了锦衣卫,锦衣卫却一直看着事态发展,连赵伦带队枪击他,也未曾阻止过。   ……这怕是也在利用赵伦除妖呢。   火铳能杀死的,定然是弄虚作假之人,该杀。   火铳杀不死的,便是顾小郎君,自该敬着。   左右这冒犯之人已经抄家灭族下了诏狱,与千里之外的皇帝陛下和还未上任的新任知府,都无甚干系。   帝王心思如此深沉。   顾长安不由得道:“幸好我们没去北京,尺玉你说是不是?”   尺玉看着万界互联,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了。”顾长安呢喃道,“日后大概没谁敢来找我们麻烦了。”   尺玉疑惑:“喵呜?”   “天雷下降,又有锦衣卫敬着,还有谁敢来惹呢?”顾长安笑着站起身,“宝贝儿今天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   “那就要一顿大餐,全肉哒!要有牛排羊排猪排,还要……”   小猫咪身体小小,胃口大大。   顾长安无奈摇头:“你吃不下的宝贝儿。”   “我可以我可以!”尺玉上蹿下跳,“我们系统什么都吃得下。”   顾长安笑出声,他打开冰箱,开始准备今日的晚餐。   院中花树绿意正胜,小警长趴在顾长安的逍遥椅上,小白虎守在它身边,用尾巴给它摇椅子。   院中和风阵阵,日光融融。   是再美好不过的一天。 第24章 幼猫求助   星野四合,三更的报更鼓刚刚敲过。   小白虎突然睁开眼,看向身侧的顾长安。   顾长安蜷缩着身子,将薄被揉成一团抱在怀里,正在微微发抖。   “嗷呜?”长安?   小白虎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拱了拱顾长安。   顾长安沉在梦里,皱着眉抱紧了被子,完全没有回应小白虎的呼唤。   小白虎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顾长安的额头。肉垫上传来的温度让小白虎一怔,它当即跳下床叼起尺玉放到枕头边上。   “怎么回事?”小白虎问它。   尺玉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凝视了好半天,才不确定地说:“长安被魇住了?”   小白虎眉头一皱,虎脸严肃:“我不需要不确定的回答。”   “那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尺玉说,“你去带他出来,我守着。”   小白虎面无表情地看向它。   尺玉舔了舔围脖,歪头道:“我闻你的味道……你现在依然能做到吧?”   小白虎转回头,看向沉睡着的顾长安。几息后,它扒拉掉顾长安抱着的小被子,把自己挤进顾长安的怀里。   顾长安的怀抱格外灼热,紧贴着他,颤抖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长安好热啊,像个小火炉。小白虎想,我要是有人身就好了……   它想着,将额头贴向顾长安的心口。   霎时间,无数烈焰四起,将它牢牢围困在其中。   小白虎迈开步子,淡定地穿越过火墙。   那些炽热烈火舔食者它的皮毛,却伤不了它分毫。它在火焰中脚步不停,不断寻找着顾长安的身影。   树影、人影都被火焰烧成了扭曲的怪物,它们拉长了身子,捂着脸尖叫大笑。   “嗷呜!”小白虎喊。   长风突来,从烈烈火墙中卷出了一条通道。隐隐中,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   小白虎撒开腿往前一跃——   “嗷呜!”长安!   “小白!”顾长安在烈焰之中,准确无误地抱住了奔他而来的小白虎。   他抱着小白虎,强忍惧意,说:“这么危险,你怎么来了?”   小白虎两爪搭在顾长安肩上,用力蹭了蹭顾长安。   顾长安明白了它的意思,低声说:“哥哥还不能走,有咪咪在找哥哥。”   似乎是在回应他,顾长安话音一落,火焰中当即响起了格外凄切的叫声:“咪嗷——”   那哀嚎一起,四周火焰顿时又往上窜了三分。   四周传来哔哔剥剥的炸响,火声呼呼中,又有“哗啦”声隐藏在期间。   “嗷嗷!”小白虎猛地疾呼。   顾长安收紧双手,骤然转身下蹲——   “砰!”着火断裂的树枝砸在顾长安背脊,又滑落在地。   顾长安浑身一抖,却牢牢护住了小白虎:“虎虎不怕,哥哥保护你。”   小白虎看着护在头顶的手掌,只觉得这一幕,在很久之前,它似乎也曾经经历过。   记忆的不确定感让它一时间定在了那里。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灵魂里冒出来,快要破土而出。   “喵嗷!”   奶猫的呼号再一次传来,小白虎恍惚地眨眨眼,用鼻子去顶顾长安的手掌。   “不怕啊,乖。”顾长安慢慢站起身,护着小白虎头顶的那只手转到了脖颈处,安抚似地揉了揉。   小白虎转过头,努力地去贴顾长安的额头。   “嗷呜。”   跟我来,长安,我带你去。   “好。”顾长安点点头。   下一刻,火焰被长风吹散,小白虎张开遮天蔽日的翅膀,将顾长安牢牢拢在怀中。   翅膀轻挥,他们便飞起来了。   火焰再次聚拢,化作火龙席卷而来。   小白虎护着顾长安,在漆黑的永夜之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   “回来了?”尺玉从顾长安头顶跃下,乖巧蹲坐在手边。   小白虎睁开眼,担忧地看向顾长安。不多时,顾长安就醒了过来。   他还有些懵懂,迷迷糊糊地揉了揉怀里的小白虎。   硬硬的,有些扎手的毛毛让他稍微清醒了点。刚坐起身,顾长安突然问:“什么声音?”   尺玉侧耳听了听,挥挥爪打开了猫咖的窗户。   楼外的纷乱顿时传了进来。   夜色之中,更夫的梆子声格外清晰:“走水了——”   “快救火啊!”   混乱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   顾长安倏地翻身下床,拉开卧室门疾步跑上三楼的小阁。   这小阁楼他平日里不爱上来,四面玻璃的设计让他觉得缺乏隐私。可现在小阁楼却是河坊街最高的建筑物,也是此时最佳的观测点。   他站在楼上,确定了起火位置后,一步不停跑到一楼,从吧台后的柜子中拿出一个小玩意,又疾步跑出门。   小白虎紧跟而来。   “危险,回去!”顾长安第一次厉声对猫说话,“尺玉,把它带回去!”   小白虎闷头约过顾长安,在前面带路。   尺玉跃上顾长安肩头,小声说:“我也管不了它喵。”   人群的吵杂声越来越大,夜色里似乎能闻到火焰烧灼的味道。   猫不听话,顾长安也已经顾不得了。他咬咬牙,严肃道:“一会儿一定不许乱跑,知不知道?”   “喵喵!”尺玉率先卖乖。   小白虎却一路疾驰,在路口处的栅栏处一跃而过。   “小白!”   见顾长安跑来,巡夜的衙役们急急忙忙撤离路口的栅栏:“猫老爷,你也来救火?好大的火!就在三桥那边!”   “我看到了。”顾长安赶紧追上小白虎的脚步。   一人两猫急急穿过路口,又转弯疾跑了几分钟,才终于看到了火。   起火处是一家宽敞的宅院,此时大半院子已经完全笼罩在了火中,周遭邻居都在急急忙忙的打水救火。   可火势起得太急,紧凭人力已经很难灭火。   一见顾长安,大家眼都亮了:“猫老爷!”   “猫老爷来救人了!”   顾长安惊了:“有人还在院子里?”   “没有了没有了。”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人连忙拱手,“人都跑出来了,还请猫老爷施以援手,莫要让火烧到邻居家去。”   “我只能尽力。”顾长安说。   他手掌一张,一股猛烈地水流就喷涌了出来。   那是科技位面为灭火特地研发的一种阻燃剂,是幼儿启蒙小套装里野外救火模式里配置的东西。   这个被尺玉说“没有用”的万界互联新手抽奖小套装,居然用在了这个地方。   水流过处,凶猛火龙顿时收敛了攻势。   “你们继续舀水,不要停!”顾长安道,“得让洒进去的水动起来!”   众人一听,连忙再次打水。三桥这边水流多,无需跑太远就能打满一桶,众人自觉开始接力。   河水一盆盆泼洒进去,与洒净院中的阻燃剂融为一体,将许多地方变作了不可燃区域。   小白虎跃上院落墙头,轻声“嗷呜”,悄悄招来疾风,将阻燃剂与水流送到烈火的深处。   火势慢慢弱了下来。   “太好了,太好了!多谢猫老爷!”那中年男人拉着顾长安不住抹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谢老爷你才好!”   “不必言谢。我能进去吗?”顾长安有些心神不宁。   中年男人连忙道:“请,请。可别伤着您了!”   顾长安推门而入,小白虎从墙头跳到他身边,跟着他一路往里去。   这间三进的宅院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院墙漆黑,树木倒塌。空气里蔓延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中年男人见顾长安头也不回的一路往前,不由得道:“猫老爷,您是要找什么吗?”   顾长安走到一个院门坍塌的小院前,轻声问他:“这里是何人的住所?”   “是犬子。”中年男人说,“可是有和不妥?”   顾长安看向院中焦黑的大树,他犹豫片刻,才朝着大树走去。   树干里还有些隐藏的火星,正在哔哔剥剥的燃烧。在树干底部,还有一小节烧化掉的铁索。   铁索的另一边连接着一个小小的、黑黑的身体,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貌了。   “咪嗷——”   奶猫的哀嚎声清晰地在顾长安耳畔响起。   是了,混杂在人群声里的、听不清的求助声,就是你啊。   被人类锁住,被烈火包围,两相是难,进退不得……   顾长安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小身体的旁边,捧起了什么。   中年男人看得汗毛倒竖,只听顾长安说:“是这个小朋友在求助,我才从梦中知道你家中着火。”   “那……那我可要供奉?”中年男人看着那一小团,犹豫地问。   “不必了。既是你家的猫,便寻个地方安葬了吧。”顾长安摇摇头,“这个小家伙,我就带走了。”   中年男人看着他空荡荡的掌心,只能点头应是。 第25章 小奶橘   小奶猫是橘色的,有着家里三只大猫都比不上的软软的绒毛。   它小小一点被顾长安托在手心之中,双眼紧闭,小爪子不安地抱紧了顾长安的手指。毛绒绒的四肢比顾长安的手指还要纤细。   “咪……”连声音都那么柔软。   顾长安在吧台后,一手握着它,一手拿着小勺子喂着羊奶糊糊。   羊奶糊糊是用羊奶粉冲泡的,顾长安在里面小心翼翼地加入了一滴生灵草水,又开了个奶糕罐头,舀了一大勺。仔仔细细地将奶糕在羊奶里化开成糊,才开始喂猫。   奶糊散发出清淡香甜的味道,可一贯嘴馋的两个大猫咪却没有去凑热闹。   它们俩趴在沙发上,离得远远的。反而是小警长在吧台下面探头探脑,有点想靠近的意思。   小白虎把小警长叼回沙发上,安顿好猫后,它问尺玉:“怎么会是长安听到它的声音?”   “它太弱小了,声音传不到我耳朵里。”尺玉说,“这种勉强聚集的脆弱魂灵,我如果认真聆听,它被我注意的那一瞬间,就会被我的力量打散。长安是猫咖的主人,所以声音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确实是太弱小了。   弱小得不懂生死。甚至于无需交付信任,顾长安就已经看过了它短暂的一生。   小橘猫是着火的那户许姓人家饲养的猫咪的后代。春日过后,许家捕鼠的猫就怀了崽。   那许家的管家原本在积极给小奶猫们寻领养,一小袋盐或是两条黄鱼,就能聘回一只奶里奶气的小狸奴。   可偏偏这一窝猫崽,被许家的小孙子注意到了。   许家是行商起家,家中主人一年时间有大半年在运河上穿梭,对家中小辈缺乏管束。那小孙子在家中无法无天惯了,一见奶猫,便上手要玩。   “小郎君,小郎君。”老管家被仆从请来,见状便道,“小郎君,杭州城里近来可来了只猫妖,这小猫啊,可不能胡乱玩耍的。”   年幼的孩子莫名其妙:“我在我家玩我的猫,管他什么事?”   “这些小猫已经有主了。”管家小心说道,“都聘出去啦。”   “全部?”小郎君睁大了眼,“你怎不与我说!我要留下一只,你自己看着办!”   他在猫窝里挑挑拣拣,最终拎着小橘猫的尾巴,一路倒吊着把猫拎回了自己院子。   “说奶猫命脆,我看你还挺顽强的么。”他拎着猫尾巴晃了晃,又觉得无趣了。就将猫随手一甩,招来一个小仆从:“找个链子把这猫圈起来,免得它乱跑。”   “去岁养狗的那条链子……”   仆从还没说完,小郎君就挥了挥手:“就那个。你去找出来,就捆在树上。别让猫上了树找不着。”   小橘猫从此就捆在那里了。   小郎君自个儿还是个要被人照顾的,又哪里会养奶猫?想起来了扒拉玩耍两下,想不起来便风雨无阻地扔着。   直到前日,许家的家主拖着几船货回了杭州府。许家设了家宴,小郎君在席间吵闹着要学长辈饮酒。   许家仆从不多。一家主人喝得醉醺醺的,仆从们两头忙碌。顾及着大人来,就忽略了小孩。   小郎君一个醉鬼被带回房间安置好后,无人看顾,也就无人注意到他翻身下床闹酒疯。   火势从小郎君院子里冒出来时,所有人都懵了。   仆从们急忙忙呼喊救人,把喝醉的主家一个个拖出大宅,无人想起树底下还捆着一只小猫咪。   小猫咪实在太小了,双眼蓝膜未褪,连呼喊声都引不起人注意。   热气席卷上来时,它甚至不知道那是危险。   直到脖子上的铁圈越来越烫,直到浑身皮毛都开始燃烧。   它太幼小了,幼小得不懂生死,懵懂得不知心愿。就连浑身只剩下一团脆弱的魂灵,它也不明白自己能走开了。   它留在原地喵喵哭嚎,等下一个日头出现,就会茫然地消散。   是一只……除了本能,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猫咪啊。   顾长安叹息着,用一根手指揉了揉小橘猫的肚皮:“吃饱饱了吗?一次不可以吃太撑哦。”   小橘猫四脚朝天在他掌心中,迷迷糊糊地要去抱他的手指:“喵~”   顾长安让它抱着,确定小猫肚皮吃得圆滚滚后,就放下了羊奶糊糊,转头找尺玉求助:“尺玉,奶猫要怎么养啊?”   “你首先要稳定它的魂魄。”尺玉遥远地喵喵,“它太弱啦,需要一些灵气滋养。”   这个说法有点奇怪。顾长安歪了歪头:“在店里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但是成效会比较慢。”尺玉说,“举个简单的例子喵,店里提供的是o型血的灵气,奶猫需要的是a型血的灵气,紧急条件用是可以用喵,但不能滥用。”   “那生灵草……”   “那也不行喵。”尺玉说,“生灵草的灵气对它来说又太猛烈了,这是个超脆弱奶娃娃喵。你在杭州府内找一处灵气充沛之地,将它放在那处温养,等魂魄稍微稳固再带回店里会更好喵。”   “灵气充沛之地……”顾长安垂眸想了想。他走到沙发跟前,把小猫放下:“你们照看一下,我去查一查。”   小橘猫从温暖的掌心离开,在沙发上茫然地滚了两滚,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味道变了呜喵。它努力地睁开眼,深蓝的眼睛顿时对上三个大猫。   “呜喵!”小尾巴竖得高高,浑身橘毛骤然炸开,它睁大眼,奋力往前扑去!   “喵呜——”尺玉和小白虎一蹦三丈高。   小橘猫见状,鼓起浑身勇气再次驱赶敌人!   “长安长安长安!”尺玉吓得喵喵大叫,和小白虎一前一后跳上吧台,“长安你把它拿走——”   这么脆弱,稍微靠近点一不注意就会被他俩的力量绞散的,猫咖里禁止碰瓷!   “长安救命喵喵!”   小警长疑惑地看着两只大佬,怎么回事呀,被一只奶猫追得上蹿下跳,丢不丢猫呀?   它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叼住小奶猫的后颈,把炸毛小猫提溜回了沙发。 第26章 小白虎   “灵气聚于心中,贯注于心肺之脉……”   顾长安一边说,一边将小橘猫放进胸口的衣袋里:“我要去灵隐寺,你们在家里好好看家,知不知道?”   小奶橘骤然进入一个狭窄却柔软的窝里,懵了好半晌,才迷迷糊糊地扒拉扒拉,将自己的小脑瓜拯救出来。   尺玉看了一眼从长安心口处探出来的毛茸茸小脑袋,悄悄退一步,再退一步,才说:“一起去喵,你总会需要我的指导。”   顾长安看着它,觉得尺玉说得也有道理。   只是:“你离那么远干嘛?想去就过来呀。”   尺玉撇撇嘴,整个猫球都散发出“不高兴”的气息:“反正我要去喵。你先上车,我跟着你。”   顾长安感觉他的大猫咪们从昨天开始就有些奇奇怪怪的,但也没细想。   大猫咪们都是成熟大猫了,知道怎么安排自己。只有小猫咪才需要长安的安排。   他伸手挠了挠小奶橘的脑袋,小猫咪在他手下发出“咕咕”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好玩得很,顾长安笑着揉了揉小猫耳朵:“哥哥带你上山去,你要努力长大啊。”   小奶橘咕咕噜噜。   顾长安揉着它往外看,就见自己叫的马车出现在了路口处。   车是卢玉润家的,由三子驾马,今天护送他上灵隐。   马车一停稳,三子就跃下马车,朗声喊道:“顾郎君,可以出发了!”   “就来。”顾长安套上蚕丝外氅,又拎上一个食盒,才出了门。   尺玉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迈着猫步慢条斯理的跟着。小白虎又在尺玉身后一步之遥,小心翼翼地坠着。   顾长安刚要登车,就看见了尺玉身后的小尾巴。他顿了顿,转身回到猫咖门口,蹲下身和小白虎讲道理:“哥哥要上山去,小白今天不能跟着。”   尺玉看准时机,先一步上了马车。小白虎停下步子,乖乖坐在了顾长安面前。   它看着实在很乖巧,但顾长安知道,这是完全不打算听的意思。   “哥哥今天要带小奶猫去山上求生,尺玉要帮哥哥找地方。”顾长安耐心道,“家里没有人,虎虎需要看家的。而且万界互联那边,修真侧的那个老爷爷好一阵子没出现了,哥哥也需要虎虎帮忙。”   小白虎听着听着,耳朵尾巴都慢慢耷拉了下来。   反正说了这么多,就是不准备带它一起。   “这件事好重要的,小白帮帮哥哥。嗯?”   最后那个“嗯”声调上扬,带着说不出的笑意。   小白虎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啊,连骗人的话都说得温柔得很。   它不情不愿地“嗷呜”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顾长安揉了揉小白虎,站起身上了车。   猫咖大门在他身后关闭。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门,小白虎一步不动,蓝眼睛定定地看着顾长安。   顾长安对上它的眼睛,一瞬间感觉格外愧疚。   小白虎是第一个出现在猫咖的小猫咪。它很安静,性子稳重,对于自己这个铲屎官,也没有任何要求。   它不像尺玉,闹闹腾腾的有一千个要求要讲。平日里做饭,顾长安也是多顾着尺玉的口味,小白虎总是给什么就吃什么。   它那么乖,好像把一整个世界都摊开来给了顾长安。   但是我好像总在忽视虎虎的感受……顾长安有些不是滋味的想,等联系上修真侧那个老伯伯,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对虎虎有益的东西吧。   ……   马车缓缓驶离河坊街。   小白虎尾巴一扫,猫咖的灯光骤然黯然下来。整个店铺进入“停止营业”的状态后,它就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一脑袋扎进了生灵草田里。   尺玉那只猫看它的热闹,并没有将它魂魄受损的事情告诉长安。想要修补魂魄,还是得自己来。   可是猫咖的灵气太稀薄了,这整个世界的灵气都太稀薄了。   连带这片生灵草田,能提供的灵气都那么稀薄。   小白虎爪子刨地,几下就连草带根的给挖了出来。生灵草根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个小果,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小白虎一口吞了根中小果,又将生灵草埋了回去。   如是再三将整个生灵草田犁了一遍,又醉醺醺的将之复原。   等小警长睡醒溜达到院子里,就见小白虎一个猫,四个爪子上全是泥,正埋首在生灵草田里呼呼大睡。   顾长安不知道他满心信任的虎虎正在家里搞事,三子驾着车,正在热情介绍:“顾郎君,这对面便是飞来峰。”   他闻言,就撩开了马车的车帘。   飞来峰上,佛首低眉、金刚怒目,凿刻的全是信众虔诚。   “这处灵气不错。”尺玉缩在马车角落,细声细气地说,“往上应该更浓。”   顾长安正要答话,马车就停了下来。三子敲了敲车门:“郎君,我们到了。”   下了马车,就见眼前是一道长长的山道。   “接下来的路车上不去了,只能徒步。”三子说,“您等我将车拴好,再陪您上山。”   “不必,你就在山下等我吧。”顾长安道,“车里有吃食,你饿了就吃。太阳下山之前,我下来找你。”   山道两侧郁郁苍苍。晨光落下,就被茂盛的松柏迎接,只余下风沙沙作响。   夏日的炎热化作山间的清凉。抬步上前,每一口呼吸都格外的清新。   尺玉也不避嫌了,几步跳上顾长安的肩膀,舒服得喵喵叫。   顾长安好笑道:“在家里也没见你这样,灵气有这般浓吗?”   “灵气是什么?是日月之华、草木之精。是人心所向。”尺玉说,“这里有草木日月,有人的信念,我很喜欢喵。”   听它这样说,顾长安就挠了挠小奶橘的下巴:“我们的小猫咪喜不喜欢呀?”   “咪喵~”小奶橘奶里奶气地应了一声。   顾长安逗着猫,也不觉得疲惫,只觉得没走多久,就见到了灵隐寺的寺门。   门口一个穿着僧袍的小沙弥正在迎客,一见顾长安,便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猫施主,住持正在等你。请随我来。” 第27章 灵隐寺中   小沙弥长得圆润乖巧,一本正经地喊“猫施主”的模样格外可爱。   顾长安抱着猫,笑眯眯地逗他:“哎呀怎么办,我不认识猫施主啊。”   小沙弥闻言一慌,忙不迭侧头看了看他身后。山路空荡少有行人,唯有眼前这人好看得似妖精,又带着猫。   “就、就是你呀!”小沙弥结结巴巴,“带着猫的,奇奇怪怪但是最好看的哥哥!”   “这形容词……夸得我都不好意思啦。”顾长安递给他一颗糖,“我姓顾哦,带路吧小和尚。”   “噢噢。”小沙弥红着脸接过糖,“顾施主,请随我来。”   小沙弥说完,慌乱地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用余光偷偷看顾长安有没有跟上。   看见那身碧玉的衣袍跟在身后,小沙弥就悄悄松了口气。   他觉得这个猫妖好奇怪喔。会给自己穿奇奇怪怪的衣裳,还会给自己起个名字。   他姓“顾”,为什么会姓“顾”啊?这是他主人家的姓氏吗?可是……要是有主人的话,没有人教他怎么穿衣裳吗?他还会随身带糖欸,是以前的主人总给他喂糖吃吗……   小沙弥的脑袋瓜里塞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差点闷头走过头。   直到天王殿里的诵经声传来,小沙弥才如梦初醒,连忙定住脚:“顾施主,就是这里。”   “多谢。”顾长安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王殿。   天王殿的弥勒跌坐在蒲团之上,笑容可掬地垂眸看他。那眼神灵动至极,有一瞬间顾长安甚至觉得眼前的金像活了过来。   “阿弥陀佛。顾小施主。”一个和善地声音传来。眉须尽白的老和尚笑得宛若弥勒,宣过佛号后,又看向顾长安心口处:“小猫施主。”   “您能看见?”顾长安有些惊讶。尺玉不是说这个世界的灵气养不出妖怪吗?   老和尚乐呵呵地递给他一炷香:“老衲昙传。顾施主既然来了,不若上柱香。”   顾长安顿了顿,伸手接过檀香:“多谢禅师。”   他借供奉的烛火点燃檀香,仰头凝视着那面容和蔼的弥勒佛,心中轻道:“如若您真有灵,只望我父母亲人安康,能忘记我,快乐的生活。”   轻烟袅袅直上,隔着烟雾,那弥勒似乎眨了眨眼。   顾长安低头垂眉,将香火认真插丨入香炉之中。   “顾施主心诚,所愿定能实现。”昙传和尚适时开口,“小猫施主乖巧可爱,就是身子弱了些。顾施主得想个办法好好养上一养。”   他说到正题,顾长安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昙传禅师是有大法力之人,对于这种情况,想来有所办法?”   昙传和尚笑容不变:“顾小施主若是信我,便跟老和尚来。”   他甩了甩僧袍的衣袖,穿过天王殿直往后去。   顾长安连忙跟上。   天王殿后便是大雄宝殿,此时有人正在虔诚拜佛。昙传和尚带着顾长安从旁边绕开,去往了大雄宝殿后的药师殿。   “药师琉璃光如来,又称大医王佛。”昙传和尚介绍道,“药师琉璃光如来能使众生离苦得乐,远离病痛灾害。”   他说着,从佛台上拿下一盏莲花灯:“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顾小施主可要替小猫施主点一盏长明灯?此后日日在药师佛前听道诵经,远离灾难。”   “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顾长安垂眸笑了,“便如昙传禅师所言,点上一盏灯。”   莲花灯被徐徐点亮,胸口处的小奶橘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挣扎着往外爬,嘴里发出“咪咪”地叫声。   顾长安将它从衣兜里接出来,小奶橘就凑到莲花灯前,就这顾长安的掌心,枕在莲瓣上睡着了。   昙传和尚见状,神色透出些怜爱之意:“如此虚弱,待供上七七四十九日,或许会康健些许。”   顾长安将莲花灯与小奶橘小心翼翼地放上佛台,回身对老和尚回了一礼:“多谢昙传禅师。”   “顾小施主不必言谢。是和尚有求于你才是。”昙传和尚道,“我欲在寺中建左右翼门与一座面壁轩与诸僧人悟法论道,顾小施主你说,该不该建?”   嗯?修房子?   后世的灵隐寺确实很大的模样。顾长安想了想,不确定地说:“确实该建?”   “和尚就说顾小施主是有缘又懂礼之人。”昙传和尚哈哈大笑,“你说该建,那便能建。改日若是马知府登门询问,顾小施主可要替老和尚好好说道说道。”   新任知府还未抵达,这老和尚就知对方姓甚名谁、作何行事,这消息来源着实灵光得很。   顾长安含笑应承了他,昙传和尚就甩了甩衣袖:“小猫施主还得在此听经半日,顾小施主不若找个禅房稍事歇息,待用过午膳后,再将小猫施主接回家去。”   “多谢禅师,待到日中,定会去尝尝贵寺手艺。”   老和尚得了话,乐呵呵地走了。   顾长安站在原地,凝视着药师佛台上供奉的莲花灯。   那灯是白瓷的,烧制得格外细腻。花瓣的纹路被细心的描绘出来,灯芯金黄的灯火摇曳,照得枕在花瓣上入睡的小奶橘都染了些微的金。   毛茸茸的小小一团,在菩萨慈悲的目光里,睡得格外恬静。   顾长安注视它许久,才转身在树下找了个石墩落座。   尺玉跳上他的膝头,小爪子踩了踩,确认爪感后,也想入睡。   顾长安揉着猫耳朵,低头问道:“不是说好的这个世界没有妖怪?”   “那不是妖怪喵。”尺玉嘟噜道,“这世上会有执念凝结的精魄,当然也会有万灵所钟之人。有那么几个信念虔诚的能见到,不奇怪。像老和尚那样的人,早已是得道高僧,能见到就更不奇怪了喵。”   “那他说我心愿会实现……”   尺玉侧过头,将他作乱的手指压在脑袋下面,含含糊糊地说:“长安定然能心想事成的……”   它说完,也枕着顾长安的手睡了过去。   灵隐的钟声缓缓传来,天上有小鸟相伴掠过,风带来了一些被寄予厚望的香火气。手中的小猫柔软温暖,无比信赖的打着小呼噜。   阳光隔着树叶洒下,顾长安单手从袖中掏出一册话本,慢慢看了起来。   待到日暮西斜,他接回小奶橘,拎着一袋灵隐寺自产大米,悠闲地下了山。   回城时,恰是夜市开张。马车在猫咖门口停下,顾长安一下车,就听了一耳朵的招呼声。   他笑着一一应了,才推开猫咖的大门。   屋内黑暗空荡,只有小警长站在正厅的树上,冲他“喵”了一声。   不对劲。顾长安心里一慌,小白虎呢? 第28章 咪咪   猫咖里寂静无声,顾长安扔下包裹,步履匆匆地穿过猫咖正厅。   “小白,小白?”屋内的灯光随着他的脚步点亮,他慌张的跑上二楼,可二楼也没有小白虎的身影。   “小白!”顾长安匆匆下楼,背脊吓出了一身冷汗,“尺玉,小白呢?”   尺玉眨了眨眼,还未说话,顾长安就推开了通向院子的门。   院内的灯应声而亮,润白的灯光下,小白虎正趴在生灵草田里呼呼大睡。   顾长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心就又提了起来。   他小跑到小白虎身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虎虎脑袋:“小白,哥哥回来了。”   小白虎沉浸在梦里,没有丝毫反应。   顾长安的心缓缓下沉:“尺玉,小白怎么了?”   “就是……在睡觉喵。”尺玉说,“它好好的呢。”   “不对,你仔细看看。”顾长安果断道。   小白虎从未睡得这样沉过。即便它睡着了,在他回猫咖的那一瞬间,小白虎也该被开门声惊醒了。   顾长安神色严肃,不断地抚摸着小白虎。尺玉见他这般模样,轻声说:“就是睡着了喵。它身上有暗伤,灵气在治疗,就睡得沉了些。”   “不是这样。”顾长安抿紧了嘴唇。他不知道为什么尺玉不肯讲实话,但不是这样的。   得到生灵草后,小警长也沉睡过。但睡觉并不是对外界毫无反应。小警长睡觉时还能唤醒它,每天三餐也有按时吃。   绝不是小白虎这样昏睡不醒。   尺玉没想到长安居然这样敏锐。   它一步跃起跳到顾长安面前,认真道:“长安,你看着我。”小猫咪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喜爱信赖,它望着顾长安,细声说:“你要相信我,小老虎真的没事。你现在去休息,明天小老虎就醒了。”   顾长安动作一顿,他俯下身轻轻抱起尺玉,将脑袋埋在小猫咪毛茸茸的胸脯里揉了揉。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说:“好,我去休息。”   尺玉正要满意点头,动作忽然一僵——   猫!奶猫!距离这么近的奶猫!   它在看我!   喵嗷!!!   安静的金色猫球挣脱人类的手掌,蹦出几步远才重新端坐下来,很是淑女地说:“你去休息吧喵,我在这里守着虎虎喵。”   顾长安终于发现了大猫咪们奇怪的原因。他把小奶橘从衣兜里捧出来:“你们……在怕它?”   “谁说的?没怕喵。”尺玉仰着小脑袋,“那么脆弱的猫崽子,谁会怕喵。”   “那你跑那么远做什么?白天在马车里也一个人缩在角落。”顾长安好笑地说。   “怕它碰瓷。”尺玉哼哼道,“像我这样强大的猫咪,脆弱猫崽靠得太近,万一力量外泄把它搅碎了,你会难过的。”   顾长安闻言一怔。   他一手将小奶橘重新捧回心口处,一手伸长了去挠了挠尺玉的下巴,温声道:“谢谢尺玉。”   “不客气喵。谁让你是长安嘛。”尺玉得意甩甩尾巴,“休息去吧。明天绝对给你一个健康虎虎。”   顾长安站起身,带着小奶橘回了房间。   小警长紧跟着窜进了房间,它见顾长安将小奶橘连猫带窝地放在床尾,便跃上床尾给小奶橘舔毛。   它照顾小猫的姿势实在是很娴熟,甩出另外两只大猫十八条街。   “我们咪咪好棒啊。”顾长安笑道,“今晚就帮哥哥照顾一下小奶猫怎么样?”   “喵~”小警长立刻应了。   ……   待到二楼的灯光熄灭,连呼吸都轻缓了下来。尺玉才面色不善地喵喵:“你该回来了吧?”   院子里突然飘来一股檀香,那香火味聚集在小白虎身上,不多时,小白虎就睁开了眼。   “不小心离魂了。”它低声说,“多谢你安抚长安。”   “离魂?”尺玉夸张地“喵”了一声,“一路离魂到灵隐寺上,你们大猫咪都这样擅长迷路吗。”   小白虎看了它一眼,低头清理自己沾着泥的爪子。   “我们猫咪是不会像蠢狗狗们一样的喵。”尺玉眯着眼,“一时半刻见不到主人就思之如狂,不是我们猫咪哦。跟主人一秒不分开寸步也不离,也不是猫咪所为喵。你是猫咪吧?”   “主人?喃凮”小白虎从喉咙里低呼了一声,“谁敢做我的主人!”   话音一落,竟有长风呼啸而来,卷得院中桃树沙沙作响。   “长安呀。”尺玉歪着脑袋看它,只当没发现这场异动。   小白虎:“……”   疾风骤然消散。   小白虎低头舔毛,佯装没听见。   “你离魂迷路这么远,那灵隐弥勒也早有灵气聚在身,你找到你丢失的那一魄了吗?”尺玉又问它。   小白虎舔着毛,倒也肯给个回答:“没有。”   “那也没关系。像我们这种长命千万岁的猫猫都知道,活得久了总会失那么个魂落那么个魄的。不算什么重要的事。”尺玉可看得开了,“活一日是一日,每一日都是新的一日。找不回来也无所谓哒。”   小白虎不想搭理尺玉这话。它原地一跃跳上二楼,扒拉开虚阖着的卧室门。   顾长安已经睡熟了。   他今日爬了山,又因为担心小奶橘在药师佛下有危险,提着精神在药师佛殿门外守了许久。精神早就有些不济。   小白虎跳上床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顾长安的脸颊,又走到床尾处挥爪,将猫窝和猫窝里的大小猫咪都送到床下去,才又回到了床头。   它动作熟练地把自己挤进长安的怀里,温暖又清淡的香气顿时包裹了它。   小白虎依恋地蹭了蹭,只觉得这一天焦躁不安的心,终于缓缓落到了实处。   第二天一早,顾长安果然如尺玉所说,收获了一只健康虎虎。   他抱着小白虎埋首蹭了蹭,才闷声道:“小白以后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告诉哥哥好不好?”   小白虎闻言一愣。随后它侧过头,轻轻舔了舔顾长安的耳垂。   等顾长安带着三只猫咪下楼,河坊街的早市早已人声沸腾。   他将猫饭放进蒸锅,又去早市买了份早餐,才回到吧台后给小奶橘调制奶糊。   小奶橘才听经一天,身体没什么大变化。闻到熟悉的奶香了,就咪咪呜呜走了过来,抱住顾长安的手腕蹭。   “咪咪不急哦。”顾长安低声安抚道,“泡出来还要放凉了才能吃。”   “喵呜?”一个短促的猫叫从吧台外传来。   顾长安一抬头,就对上了小警长震惊又委屈的表情。   “咪咪,怎么啦?”顾长安疑惑询问。   小警长低着头,有些心酸:“喵呜……”   我不是你唯一的咪咪吗?你到底有几个好咪咪! 第29章 名字   小警长伤心得连饭都没吃就窜上了树。顾长安在树底下哄了半天,也没见到一根猫毛。   猫咖门外,三子架着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顾长安没有办法,只能将小警长的猫饭放在了老地方,又细细叮嘱过小白虎后,自己带着尺玉和小奶橘再次上了灵隐。   灵隐寺上烟火袅袅,上香人三五结伴,虔诚又安静的许下自己的心愿。和尚们在蒲团上闭目诵经,不为外物所扰。   顾长安依样点燃莲花灯,将灯与小毛团都供奉在佛前。   为表诚心,他还特意带了个西瓜。   夏日来了,猫咖的冰箱里默默地出现了两颗早春红玉,这是初夏就能吃到的早熟品种。早春红玉个小味甜,明朝的佛定然没见过这样的西瓜。   供在佛前,让佛看个新鲜。供奉完了,还能让寺里的僧人们甜甜嘴,是很适合供奉的瓜果。   将西瓜放好,顾长安便在角落里找了个蒲团盘腿落座,尺玉就趴在他的腿窝里,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尖。   顾长安手指成爪,慢慢犁着小猫咪蓬松松的软毛:“宝贝,我们猫咖能请助理吗?”   尺玉尾巴一卷:“喵呜?”   “我有点顾不过来了。”顾长安低声说。   小奶橘要在佛前听经七七四十九日,若是日日上山,猫咖和万界互联他都无法兼顾。可若是不上山,他又不放心小奶橘。   更别说三子还是猫咖的顾客,要麻烦人家一个多月,顾长安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思来想去,就想雇个助理。   “你决定喵。”尺玉睡意沉沉,“只是这个人可能不太好找。”   猫咖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一个妖异之所。到这种地方工作,估计谁都会心里打鼓。况且……若是随便雇个人,他也是不放心把小奶橘交给对方的。   顾长安看着香火的青烟慢慢思索着。   想着想着,他背脊一松,慢慢睡了过去。   ……   “这个小猫咪是怎么啦?看起来好惨哦。”   迷迷糊糊的,耳朵里传来一个女声。那人似乎就在自己跟前说话,自己却醒不过来。   “遇到一个人渣主人,虐猫,从窗户里甩下来摔的。”又一个男声在回答,“骨折,内脏都破了。”   “啊……”那个女声惊呆了,“这咪咪还能不能活?”   “看它能不能醒过来。”男声说。   话音一落,顾长安就努力睁开了眼。他看到一个年轻女士凑到自己面前,正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见他睁眼,就由忧转喜:“医生,它睁眼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顿时跑了过来,见状喜笑颜开道:“可算是醒了,也不枉那么多猫来给你献血了。要努力活下来啊。”   顾长安微微一动,浑身就巨痛难忍。   他迟钝地想,我又变成那只四蹄踏雪的小猫咪了……   猫咪伤势极重,宠物医院开了众筹,又遍发求助,才将它救活。出院那一日,医院对一直对接的宠物救助组织说,想给猫咪找个领养。   来医院买猫粮的年轻女士听到了,便说:“不如我养了吧。它身体还弱,交给别人怕他们不尽心。”   她是猫咪醒来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她总是定期在宠物医院买猫粮喂小区里的小猫。   这是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安排。   医院提供了一个航空箱,女孩子将猫咪诱哄道箱子里,快乐地说:“咪咪,我们回家!”   家么?   小猫咪在箱子里瑟缩了一下。它有些害怕。   可那是个好不一样的地方啊。   新主人活泼又温柔,会摸着它给它起名字:“你以后就叫警长好不好?你看你和黑猫警长那么像,也要像黑猫警长一样坚强呀!”   她每天都会给它吃好吃的猫罐头,会给它买好多好玩的玩具。会在外出捕猎归来的时候,摸着它的头喊它“小宝贝”。   猫咪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是它的新主人呀,这是它的新家。   新家里有永远温暖的猫窝,吃不完的猫罐,还有爱着它的主人。   它可以放心大胆的去任何地方,也无人斥责。   它喜欢这个新家,更喜欢新的主人。   ……   “你总要为我们的未来想想。是孩子重要还是猫重要?”   “弓形虫!感染了生出个畸形小孩可怎么办?!”   “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没那么容易感染的,警长一直定时驱虫的。”   猫咪听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抬起头。   那个凶巴巴的男人,猫咪也是知道的,主人说那是很重要的家人,可是猫咪不喜欢他。他总是和主人大小声的吵架。   家人不该是这样子的。   它就从来舍不得凶主人一下。   “宝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那个男人的声音弱了下来,“你都救过它一命了,又这么细心的照顾,你不欠它什么的。以后我们的孩子还需要更细心的照顾,有个上蹿下跳的猫在,总归不好啊。”   主人安静了下来。   男人继续游说:“我们就散养在小区里,每天定时定点给它摆饭,也是一样的。你能天天见它,我和爸妈也放心。”   天似乎黑了下来,有轰隆不断的雷雨声。   猫咪被装在那个带它回家的航空箱里,带离了家里。   温暖的猫窝,好吃的猫罐,还有一直爱着它的主人……都在这个雷雨天里一起失去了。   再也没有人,会摸着它的脑袋,温柔地喊它“警长”。   没有人呼喊的名字没有意义。   它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成了偶尔路过的人嘴里的“咪咪”。   ……   顾长安心情低落地回到了猫咖。   他将小奶橘安置在沙发上,就去后院找小警长。   小警长的猫碗还满满的,离开时准备的猫饭它一口没吃。   “它一直没下来吗?”顾长安问守在树下的小白虎。   “嗷呜。”小白虎点了点头。   这只黑白奶牛猫脾气大得很,它守了一天,那猫缩在树上都没动弹一下。   顾长安仰头寻找小警长。   猫咖后面这颗桃树枝叶茂盛,小小一只猫躲在其间,很难被发现。   顾长安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才在枝叶之间见到一缕毛茸茸的黑色。   “咪……对不起。”顾长安看着它,一时有些犹豫,该怎么称呼它才好。   好一会儿,顾长安才继续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在你想起你的愿望之前,猫咖会是你永远的家。”   “所以小猫咪,我能给你起个名字吗?” 第30章 水煮鱼片   小警长在树上悄悄探头看着长安。   日暮西斜,橙红的光把长安的脸照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像太阳一样明亮。   他的声音那么温暖,他的眼睛也那么温暖,小警长好喜欢他啊。   喜欢得现在就想下树,一头扑进长安暖融融的怀抱里。   小警长也知道,这不是长安的错。它是流浪过的猫咪,它知道每一个喊着“咪咪”的人类,都对它报以善意。   他们都和长安一样,是暖洋洋的。   ……只是那些温暖并不独属于它,只是那些温暖就像严冬里的太阳,都那么短暂。   是它自私的想要独占这份温暖,想要成为长安独一无二的“咪咪”。   这不是长安的错。   可就算知道这不是长安的错,它也不想要一个新的名字了。   小警长感觉自己鼻子酸酸的,它好像就是注定不会有名字的小猫咪,一旦被长安起了名字,它是不是又要失去长安了?   “喵呜……”小警长小小声的叫了一声。   院子里安安静静,顾长安瞬间便顺着声音声音捕捉到了它。   小警长壮着胆子,又叫了一声:“喵呜~”   “肚肚饿不饿?”顾长安哄它,“下来哥哥给你做晚饭。”   小警长犹豫再三,还是在枝头上站起,用力一蹬,面对着长安扑了过去。   就算不是长安独一无二的“咪咪”,它也好喜欢好喜欢长安啊。   顾长安张开双臂,在夏日的余晖之中抱住了黑白的小猫咪。   “接住你啦。”他揉了揉小猫咪的脑袋,“回家去咯。”   小白虎眯了眯眼,到底没在这时候去争宠。只是默默地跟着顾长安一起回到了室内。   小警长是个可靠的带娃能手,一消气,就叼着小奶橘去了沙发上的猫窝里,一点一点给小奶橘顺毛。   小奶橘在佛前就着听不懂的天书睡了一整天,浑身毛毛都沾着一些细如微尘的灵气。这些灵气就在小警长的舔舐中,慢慢融入了一大一小两只猫咪的身体。   顾长安见它们相处良好,便放心的去了厨房。尺玉和小白虎也亦步亦趋地跟随进去。   “对了尺玉。”顾长安一边把食材拿出来,一边求助尺玉翻译官,“我们的奶牛猫猫愿意有一个新名字吗?”   尺玉舔了舔爪,才说:“它不喜欢旧名字,但是也不想要新名字。你就叫它咪咪吧,它也接受这个称呼。反正长安的世界里每只猫都叫咪咪。”   说着说着,酸气就冒了出来。   顾长安听得好笑,他蹲下身去戳尺玉的鼻梁:“哪有?尺玉是尺玉,小白是小白,每一个猫猫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的名字。如果咪咪接受这个称呼,那咪咪就是它的名字。以后再有别的猫,也都不是咪咪了。”   尺玉皱着鼻子冲他喵喵。   小白虎看着眼热,立刻小声“呜呜”着蹭了上去。顾长安就着蹲姿,一扭身就把小白虎抱个满怀:“今天也辛苦我们家虎虎啦,晚上给虎虎做好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小白虎的额头。   小白虎呆滞在原地,长安离它好近,近得连微热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它感觉那些呼吸似乎都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将自己变得好热。   那些湿热的气体在它的身体里膨出了咕噜咕噜的热气,将它整个虎都包裹了起来。   热得它只能本能地:“嗷呜!”   顾长安笑着揉了揉虎虎脑袋,他站起身洗净手,刚拿上菜刀,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老夫回来得巧,小友是正打算做吃食呢?”   “您来啦。”顾长安眉眼弯弯地和昆仑打招呼,“我还以为您不看我的直播了。”   “近些时日忙得很,带着家里的小崽子们历练去了。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哦。”昆仑说,“趁你还没开始,给你带了些特产,你收着。”   昆仑喜欢他的手艺,顾长安也就不和他客气。   万界互联禁止交易活物,因此顾长安收到的是一个很大的食盒。那食盒长约一臂,却只有巴掌高。看起来里面应该装了条鱼。   没想到一打开盖子,却发现食盒内部一层叠一层,每层似乎都有巴掌高。里面堆满了已经处理好的食材。   “老夫师兄炼制的一点小玩意。”昆仑得意道,“这样便能一次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你了。小友,老夫想吃点新鲜的,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口服啊?”   “想吃点新鲜的……那您能吃辣么?”顾长安看着第一层里片好的鱼片,就想到了家乡的水煮鱼片。   昆仑的世界里饮食文化发展落后,只要是新鲜的他都不挑。听见顾长安询问,便应了下来:“老夫什么都能吃,小友尽管放开手脚。”   顾长安先匀出一小部分鱼片留给小猫咪们,随后就将剩下的鱼片过水滤干,依次加入盐、料酒、葱姜蒜与淀粉,搅拌混合后开始腌制。   腌制的短时间里,他另起一锅烧开水后,又将特地留出来的鱼片打作一团,开始给猫咪们搓圆子。   尺玉蹲在地上嗅着味道,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是倏鱼。”它小声和小白虎说:“那老爷子所在的位面,是个很厉害的位面啊。”   小白虎看向尺玉:“食之解忧,也没什么大用。”   “喵嗷!你真是个不合格的猫猫。”尺玉谴责道,“人类互相赠予,就是希望对方可以快乐。老爷子送长安倏鱼,也就是这个意思。既然这鱼对你也没用,不若今晚都让给我喵。”   小白虎干脆连看都不看它了,只一门心思地盯着顾长安瞧。   顾长安做了一阵子的饭,已经很熟练了。他剩出一碗滚水,将鱼丸都倒进去后,又拿起腌制的鱼片,将之导入滚开的锅中。   热闹的气息瞬间传了出来。   待鱼片在水中翻滚,顾长安立刻将之捞出,倒干锅中剩余的水后,再往锅里倒入了大量的油。   将油烧热,先加入葱姜蒜调料组,而后放入各种各样的辣椒与辣椒粉,再加入几大勺辣椒油,火辣辣的味道登时从油锅里爆开。   鲜红的锅子与呛鼻的味道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小老板今天在做什么,看起来很霸道啊。”   “这味道真的能吃吗?啊嚏——”   “哎哟我口水都下来了。大兄弟,换换,我们换换。”   “是水煮鱼片。”顾长安笑着加入了一把豆芽与黄瓜丝,“这是我家乡的名菜,我也是第一次做。”   弹幕上有人惊叹:“你家乡可真不得了,这么一锅子吃进肚,真的不会出事吗?”   “我也不知道,没吃过呀。”顾长安心情很好地说,“可能会肠胃不适也不一定。”   听他这么说,昆仑立刻不干了:“老夫给的鱼,可是修丨真丨世丨界的特产鱼类,食之无疾!小友你放心大胆的做。”   顾长安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转大火将锅里调料爆炒出香味,而后又倒入料酒、酱油与少许的白糖,进行去腥提味的步骤。   第二轮的调料下去,呛人的辣味便少了下来,变成了有些勾人的香辣。   沦落荒星的塔林闻着这味,只觉得口水都要把自己淹没了。只是:“大兄弟,你家乡的菜,你怎么会没吃过?”   “以前身体不好,这种太刺激的菜家里不让吃。”顾长安简单解释了一下,往锅中加入一勺凉水,开始闷煮。   随后他又起了一锅,倒入半锅油。   油热得比水快很多。油锅起泡后,顾长安当即一整碗的辣椒与花椒倒入爆炒。热油爆开的滋滋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万界互联那头的观众们拼命催促。   最后他将最初烫好的鱼片一点点加入煮开的热水中,待鱼肉染上调料的香味,就将之捞出来放入一个白瓷大碗里。   “可以吃了喵?”尺玉迫不及待地问。   “还差最后一步。”顾长安说完,端起后面起的那半锅油,缓缓倒入白瓷大碗之中。   煮好的鱼肉被滚辣的热油一激,顿时在碗里滚动了起来。   又香又辣的味道从碗里爆开,刹那间充满了整个猫咖。   昆仑激动道:“小友,快快,老夫已经准备好了!”   顾长安找出猫咖的定制食盒,将白瓷大碗放入,又去电饭煲里盛了一大碗米饭一起放入。他才将食盒盖好,放入了交易区中。   昆仑是个贪食的修士,一拿到食盒,便立刻飞去了隔壁师兄的山头:“师兄,你看我又带什么好东西来啦!”   他师兄在洞府里看经,见昆仑来了,便放下了经书等人进来。   昆仑一手食盒一手万界互联,得意洋洋地与他炫耀:“看,我新认识的小朋友做的。那手艺真是绝了,宗门里那些小崽子学不来。”   食盒里鲜红的鱼汤中漂浮着雪白的鱼片,可万界互联那头,那个小老板分明是没有给自己准备吃的。   他把鱼丸与其他几种普通的兽肉混合了蒸煮好,就给了他的猫们。   这样珍贵的鱼,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片,大半都在昆仑的碗里,小半都给了他的猫。   师兄目光沉沉,问昆仑:“他为何自己不吃?”   昆仑闻言一怔,他看顾长安准备时,顾长安分明也挺想吃的啊?   他心中有疑问,便直接问了出来:“小友,你怎的没给自己留下一份?”   顾长安闻言,先走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发现小猫咪们都在埋头吃饭,才回到厨房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近日也是借花献佛,我有些事情,想请老先生帮帮忙。” 第31章 再上灵隐   顾长安等了昆仑很长时间。   万界互联虽然连通万界,但毕竟还要有缘人才能持有。万千世界平均下来,整个万界互联也见不到几个同位面的人。   昆仑是顾长安遇见的唯一一个修真位面的人,这个忙也只有昆仑才能帮。   顾长安请求提得认真,昆仑却是摸着幻化的胡子笑了:“小友倒也不必如此严肃的模样,你说说看,若是老夫帮得上你,自然会帮。”   “我家的小白虎,老先生是认识的。它的来历,或许有些不太一般。”顾长安轻声讲着小白虎来猫咖的经历。末了,才道:“是以我怀疑,小白虎也灵魂受损,便想问问老先生,有没有法子治疗?”   从上次小白虎昏睡不醒开始,顾长安就一直悬着心。即便尺玉再三保证,他依然有些不安。   小白虎刚来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伤势比谁都重。反而是小警长和小奶橘,到猫咖时虽然虚弱,却并无外伤。   猫咖是实现猫咪心愿的地方,能到这里来的猫咪都是有奇遇或大心愿的猫咪们的魂魄。   没道理小警长与小奶橘都魂魄受损,小白虎却好端端的。   小白虎也明显与普通猫咪不同,它更像是尺玉的同类,机敏又聪慧。   顾长安就怕这两只太聪明的小猫咪私下达成什么协议,不肯把身体状况告诉他。   昆仑隔着万界互联观察着顾长安,见他神色中的担忧并无虚假,才满意勾了勾嘴唇:“魂魄受损,在我所在的世界,分为好几种情况。”   “一种是普通的魂魄受损,这种情况,轻微的变好生将养、巩固根基,靠修为弥补。伤重的就靠天材地宝来弥补。”   “另一种则有点困难,乃是三魂七魄丢失。轻则记忆受损,重则罹患痴症。这便需要找回丢失的魂魄。若只是丢了七魄,转世投胎便可修补。若连三魂都丢了,便是生生世世都只能化作痴傻。”   顾长安听得心中发紧,就见昆仑继续道:“魂魄法则,诸世界大同小异。你那小虎看来并非伤重模样,不若先食疗试试看。”   “小友你并非修真界人士,而万界互联又有规则限制,天材地宝我给不了你。食物倒可分享一二。”昆仑说着站起身走到一边,不多时便又回到了万界互联跟前,“这些果子,你给小虎试试。”   顾长安拿到他交易过来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各色果子,还有一碗鲜香红辣的水煮鱼片。   昆仑得意地捋着胡须:“看你小小年纪那么多心事,合该吃些倏鱼忘却烦忧。吃饭去,没吃饱别来烦老夫。”   “多谢老先生。”顾长安眉眼弯弯地给自己舀了一碗饭,“那我也来试试看。”   鱼肉在红汤里浸泡多时,早已沾满了火辣的汤汁。夹起一片送入口中,最初感受到的是滚烫的温度,麻与辣就藏在其中,紧随其后地占据整个口腔。   麻辣之后,便是油爆出来的香味。那香味与麻辣互相陪衬,格外融洽。勾得人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筷子。   顾长安忍不住吃了好几片,终于被辣得咳嗽出声:“好辣。”   他双眼被辣得发红,一眨眼便有眼泪积蓄。   “嗷呜!”小白虎从正厅跑来,有些焦急地拍了拍顾长安。   “没事,哥哥被辣到了。”顾长安蹲下身,含着眼泪问,“我们小白有没有吃饱啊,一会儿再吃点果子好不好?”   小白虎看着他,凑过去轻轻舔了舔顾长安的眼帘。   眼睛受惊紧闭,眼泪便滑落了出来。小白虎舔掉眼泪,退回去点了点头。   其实长安和那个修士的话,它都有听到。可毕竟大家并非同族,小白虎觉得那修士提供的果子,也没什么用。   可若是长安担心,吃几颗果子能让他安心,那就吃吧。   昆仑提供的果子很小,一颗一颗像是莹白的车厘子。待尺玉鉴定官鉴定过后,顾长安就剥出一颗,让小警长与小奶橘共享。   小白虎吃起来则没什么限制,它吞果子吞得囫囵,一口就是几颗,似乎完全不被那浓郁的灵气影响。   飞速吃完一小碗,它便伸了个懒腰,先一步上了二楼。   河坊街的夜市虽然热闹,但却没什么客人会选择在夜晚光临猫咖。因此根据以往的经验,长安吃过饭后,会上二楼看书。   它要先一步去抢占长安身边的位置!   待到顾长安抱着两只吃了果子就呼呼大睡的小猫上楼,就发现小白虎也在他的椅子前睡着了。   它睡得并不安稳的模样,眼睛上黑色的纹路微微皱起,显得心事重重。顾长安去揉它眉心,小白虎就轻声呜咽了两声,伸出胖爪子抱住了他的手。   尖尖的爪子伸了出来,刺在皮肤上有些微微发疼。小白虎的肉垫紧紧贴着它,就像在努力地抓着些什么。   “我们虎虎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啦?”他将小警长与小奶橘安顿好,便把小白虎抱上膝头,轻轻地拍着小白虎的背脊。   “大概是见到了一些不愉快的过去喵。”尺玉说,“它太小了没经验,一口气吃这么多,还有得睡呢。”   顾长安看着尺玉比小白虎小了整整两圈的身体,失笑着摇了摇头。   窗外传来打更声,是城门就快关闭的提示。闹哄哄的夜市步入尾声,十里八乡的行商们要就着夜色,与同伴一同挑着货担回家。   顾长安倚在床头,一手哄猫,一手拿着不知名的话本子慢慢地看。   猫咖自动关上门窗,进入了沉眠。   一夜过去,小白虎果真还睡着。   小奶橘今日依然要上灵隐,它年幼虚弱,离不了人。可若是把小白虎留在猫咖,顾长安也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便只能将尺玉留在猫咖,带着小白虎一同上山。   驾车的依然是三子,顾长安忍不住问他:“你是如何到卢老爷家的?”   “我么?”三子笑开了,“这不是早年天下大乱,我父母被卢老爷一家救济,在卢老爷家做活。我就也跟着在卢老爷家长大,等大了,因着拳脚利索,就跟在卢老爷身边做事。”   顾长安点点头:“这样啊……”   “郎君可是缺人手?”三子问道,“您有事尽管吩咐我就是。若是想着人随身伺候,不如去买些人来。您捏着他们的身契,他们不敢背叛您。”   顾长安摇了摇头:“以后再说吧。”   听出他对此兴致缺缺,三子也不多言。   待到马车过了飞来峰,三子拎起供奉的瓜果与顾长安一同上山,他才忍不住说:“郎君,你把小老虎给我抱吧。”   “多谢,你就帮我提着瓜吧。虎虎我自己抱。”顾长安道。   “哎。”三子应了声,只能跟着他往上爬。   那小老虎看着也就两三个月大,身上还有蓬松的一圈绒毛。可抱起来已经有顾长安的整个上身长。   这大小,重量肯定不小。顾郎君只是抱着走了段路,背脊便被汗水浸透了。   也不知顾郎君为何不用术法,或许是往来佛门重地,要对菩萨们心怀尊重吧。   三子想着,忍不住心下感慨道:哎,连成精的大猫带崽子都这般费事,难怪我在家带孩子也那般痛苦。   看来甭管是做人还是做猫,都不容易。   ……   小白虎在睡梦之中,不住地下坠。   它被谁扔下来了,在天与天之间,从一个世界往另一个世界坠落。   这样的下坠没有尽头,它被裹在风里,丝毫反抗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鼻端突然闻到了长安的味道。   清香的,带着阳光的暖意,突破了长风,将它裹了起来。它似乎从云端跌落到了长安的怀抱里。   又好似长安自空中接住了它,努力地带着它往上飞去。   它分明在下落,就像一颗失去了轨道的星星,只能落在某一颗恒星上化作灰烬。   可长安抱住了它,那么努力地想让它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去。   小白虎迷迷糊糊睁开眼,它看到顾长安的侧脸,一时间现实与梦境交汇,它心中无端升起万般心绪。   它伸出爪子,用尽全力去抱住了顾长安的脖颈。   “嗷呜……”   我不想的,我想你开心快乐,不想你这么辛苦……   可是……   小白虎混混沌沌地想,可是……我是什么时候,遇见的长安呢?   它想着想着,便又睡了过去。 第32章 入V通知   那灵果的威力大大出乎小白虎的预料。   直到顾长安领着他们回到河坊街,它都还晕晕沉沉睡不醒的样子。   顾长安抱着迷迷瞪瞪的小白虎,语调轻柔地哄着。   小白虎听着他软软的话音,只觉得自己能在长安的怀里睡个天荒地老。   顾长安见它湛蓝的眼睛又要闭上了,就拍着它毛茸茸的背脊下了马车。猫咖自动点亮,玻璃门缓缓滑开迎接主人。   他刚抱着虎虎走进猫咖,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顾小郎君!”   那声音爽朗带笑,顾长安一回头,就见到了一身青织金妆花飞鱼服的张总旗。   他人本就生得高挑,再被宽肩窄腰的飞鱼服一衬,硬生生就显出些俊秀来。只是这俊秀无人敢欣赏,附近的行商只见一片衣角,便吓得连吆喝也不敢了。   顾长安扫了一眼四周,温和地道:“张总旗,有事进店再叙。”说完,他又看向三子:“这几日辛苦你了,若是不弃,就留下来吃个便饭?”   三子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他心下欣喜,却又因为锦衣卫在,而不敢应承。   猫老爷和锦衣卫……好像还是锦衣卫更可怕一些啊!   那一看就不好惹的锦衣卫总旗却一拍三子背脊,大笑道:“我等来此也是为了找顾郎君讨碗饭吃。小兄弟,一起走着。”   他话音一落,后面便呼啦啦涌出一群锦衣卫。他们勾肩搭背,三子糊里糊涂就被带进了店里。   他们一窝蜂进了门,杂乱的气息似乎刺激得小白虎清醒了一瞬。   它趴在长安肩头,努力睁开眼分辨着来人善恶。   “是客人,虎虎睡吧。”顾长安轻轻拍了拍它。   “咕噜……”没有闻到恶意的味道,小白虎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等顾长安安置好小白虎与小奶橘,回头一看,就见厅里站着一群锦衣卫。青色之中,另有两个皂色格格不入。   一个是三子,另一个是……   “顾小郎君,我是隔壁酒肆的掌柜,我叫竹里花。”那皂袍客连忙自我介绍,“昨日您店里传出来的味道,实属霸道。我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才忍不住登门,还请郎君见谅则个。”   “来者是客,有何好见谅的。”顾长安笑着又看向锦衣卫们,“张总旗,你们今日又有何事?”   “巧了不是!”张总旗嘿嘿一笑,“昨个儿哥几个刚接完新任的马仪马知府,路过贵宝地,被那香味馋得整日睡不着,今日便想来碰个运气,看看有没有那口福。”   他这话有些刻意,顾长安眉毛微挑:“马知府到了?”   “昨儿刚到。马知府人还不错,虽是个顽固不化只认大明律的,心里却装着百姓。”张总旗笑着换了话题,“我去岁也去湖广做过差,那边的味道可没您这儿的香。”   “都坐吧。”顾长安说,“这菜食材珍贵,价格不菲。你们可要考虑好了。”   锦衣卫们本来做好了拿出几月俸禄的准备,听他这般一说,又有些怯了:“多、多少啊?”   “吃过再谈吧。”顾长安,“三子你暂且等等,竹掌柜是想学这手艺?”   “不不不……”竹里花连连摆手,又小心道,“若是能旁观……?”   “那你跟我来。”顾长安道,“这菜没什么特殊的手法,就是调料难寻。”   他回到厨房,熟练得把台面上的尺玉抱下去,才拿出昆仑的食盒。   他今日留下三子,本也是想请三子吃鱼。   低血糖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发作起来总归还是不舒服。昆仑说他的鱼食之无疾,顾长安便想到了给三子调理一番。   却没想到打开一看,第二层里却是不同的鱼类。   那鱼肉质绯红,皮却黢黑。也被昆仑片做了鱼片,摆在盒中。   “这鱼可未曾见过,是何种鱼类?”竹里花小心问道。   “嗯……”顾长安答不上来,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就在他脑海中响起:“是鲏鱼。”   尺玉跳上了吧台,小爪子冲着盒子里的鲏鱼挥了挥,就见那鱼肉上的绯红慢慢减淡,从鱼肉之中,缓缓凝结出了珠玉来。   “滥水出焉,西流注入汉水,多如鲏之鱼……音如磐石之声,是生珠玉也。”尺玉喵喵说着,“这样子普通人也能吃啦。你看,珠玉。”   竹里花已经被这一幕彻底镇住了。他听不见尺玉的话,只以为小猫在喵喵叫着要鱼吃,可小猫只是挥挥爪子,鱼肉里就出现了珠宝……   就算早已知道这顾郎君是个猫妖,他依然……   “竹掌柜,你还学么?”   顾长安的声音传来,听得竹里花一个激灵。他连忙道:“我学,我学!”   妖怪怕什么,人家又看不上他。还是快要到手的手艺最重要。   这道水煮鱼片最大的功底在于两次鱼肉下锅与滚油热烫。但竹里花浸淫厨艺多年,火候把握比顾长安还要精准,这些难点难不住他。   最难的果然还是在调料上。花椒他都认得,可那红红的调料,却是见都未见过。   “这是辣椒。”顾长安说,“在海那边才有。若是有机会出海,或许能着人寻一寻。”   竹里花在心中复习着这道菜的做法,闻言就有些呆愣的点点头,小声说:“我听人说啊,陛下好像不喜出海。这出海一事日后或许得……”   他说着说着,才想起一墙之隔还有一群锦衣卫,当即就闭了嘴。   顾长安倒也不在乎他们出不出海,见他不说话了,就将锅中鱼片分作好几分装好,道:“替我端几盆,走吧,一起吃饭去。”   锦衣卫们占了三个圆桌,三子坐在距离他们最远的桌前,看起来有些可怜。可等那鱼一端出来,面上的可怜就变作了跃跃欲试。   猫老爷请客,便是阎王爷坐在身边,那也得先吃了再说!   鱼片带着微红,肉质鲜嫩得入口即化,热辣辣的感觉还未下去,便又升起了微微的酸。那酸极淡,衬得辣味风味更甚。等鱼肉在唇齿间抿化了,舌尖却留下了些微的回甘。   鲜、香、辣、酸、甜依次登场,如此复杂的口味,却没有乱作一团,而是层次分明的美味可口!   鱼肉下肚,鱼皮却还在嘴中。它似乎被油煎过,有些软软的粘牙,还带着点软糯的弹性。牙齿咀嚼间,椒香就弥漫了出来。   “好吃!好吃!”三子辣得脸红,却丝毫不想停下筷子。   再一看锦衣卫们,他们吃得热汗直流,嘴中自抽冷气,却快将筷子挥出虚影。三大盆鱼片,眨眼就见了底。连米饭都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酒足饭饱一抹嘴,锦衣卫们才想起饭钱还没给。   “顾小郎君,这餐费……”   “你们看着给吧。”顾小郎君从来都随心得很,“觉得值多少钱,就给多少。”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接着齐齐动作,将身上的银子全摸出来放在了圆桌上。   其实就连这,他们也觉得不太够。可是……锦衣卫也是吃饷的,他们已经没钱了。   身上钱花了个精光,却觉得舒坦极了。张总旗笑着站起身:“多谢小郎君款待,日后若是有钱了,我们还来。快要宵禁了,我们这就告辞了。”   顾长安点点头:“慢走。”   锦衣卫一走,三子和竹里花也不敢耽误,都放下碗告了辞。   店里骤然一空,小白虎在吧台上睁开眼:“嗷呜……”   它声音小而轻,在安静下来的猫咖里,顾长安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连忙走到吧台去揉了揉小老虎的脑袋:“虎虎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小白虎伸出爪爪讨抱抱。   它好讨厌现在这种情况啊,长安看起来好辛苦,它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可是它也好贪念长安的怀抱啊,它都不是长安唯一的虎虎了,还不能多要一点抱抱吗?   小白虎在纠结犹豫中,被顾长安亲了亲。   霎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集体清空,只余下额头上温暖的触感。   “醒过来了,吃饭。”顾长安将它放在小猫咪们的专属席位上。   小白虎晃晃脑袋,努力清醒了过来。   尺玉见状,不屑地“喵”了一声:“这么大个猫了,还要长安抱着吃饭。”   它醋里醋气的,小白虎听着心中暗爽,尾巴尖都要卷成个圈了,却要一本正经地:“那果子是什么来头,威力这么大。”   尺玉哼哼唧唧:“有用就行,何必管来头。”   顾长安不肯给猫咪们吃辣椒,即便是尺玉也没有水煮鱼片可吃。所以今天依然是味道清淡的猫饭。   吃过饭后,又是一碗莹白小果。   小白虎有些踌躇。   这些果子似乎真的能让它想起些什么,它也确实需要这样蕴含灵气的果子恢复自己的力量。   可吃下去后却会整天昏睡不醒,长安已经那么辛苦了,它不想让长安更辛苦了……   顾长安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念头,见小白虎看着碗不吃,他就拎起果子喂到嘴边。   小白虎稀里糊涂就被顾长安喂了一碗灵果。   谁能抵抗长安那么温柔的笑脸呢?   就算是猫咖最勇猛的虎虎也做不到啊!   之后一段时日,顾长安便一直带着小白虎与小奶橘往返灵隐。   日头越来越烈,爬山逐渐变作了一件吃力的事,更别说怀里还抱着一只堪称火炉的大猫咪。   可顾长安却无论如何也不想买人随身伺候,也更不想把小白虎交给别人照料。   小白虎越睡越委屈,明明自己只想让长安幸福快乐的生活,为什么反而让长安越来越累了。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吃了果子不会睡觉?”小白虎迫不得已,对尺玉低头。   尺玉舔着爪子,金色的尾巴翘得老高:“你不吃就行了喵~”   小白虎湛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尺玉放下爪子,认真道:“你自己想。你能做到的事情,不要问我喵。也不要对我许愿,猫猫心愿不接受懒惰的愿望!”   小白虎看了它片刻,转头便跑没了影。 第33章 白七爷   长风自江上而起,将平静的钱塘江卷出涛涛波浪。   水汽又自波涛蔓延,蔓延至云层上时,雷便来了。   雷声轰鸣,再激起簌簌长风。   杭州府的五月末,鲜有这样大的雷雨。风欲掀屋,雨若瓢泼,雷暴声将沉睡的杭州府惊醒。   小奶橘出生以来,更是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动静,它吓得紧贴着瓦楞纸做的碗型猫窝的边缘,缩成一个小团发抖。   小警长是个见过大世面的猫咪,区区雷雨根本吓不到它。它就卧趴在小奶橘旁边,将小小的猫球团在自己肚皮下,慢慢舔舐安抚。   顾长安找出一对矮支架,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外氅,将外氅在支架上绑好,往碗型猫窝一放,就将猫窝罩了起来。   小警长疑惑地探头:“喵呜?”   “我们咪咪做得特别好。”顾长安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小黄就拜托你啦。”   小黄便是小奶橘生前的主人给它起的名字。那许家的小郎君,是个只玩不管的人,去岁的狗叫大黄,小奶橘就被叫做小黄。   也就是小奶橘是个大度的猫咪,不介意和狗狗一起论资排辈。所以顾长安也就这样叫了下来。   长安的衣服做的罩子,带着长安身上温暖清淡的香味,小奶橘小声“咪呜”,倒是慢慢不害怕了。   顾长安蹲着陪了它们一会儿,才站起身走到窗边。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视野所及之处,河坊街的商户们都亮起了或明或暗的灯火。在楼下,负责宵禁封禁路口的卫兵们,正在雨中跑着换班。   顾长安拉上窗帘,带着些困意回到床边,尺玉已经被这番动静闹醒,正卧趴在床尾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毛发。   反而是一贯警醒的小白虎,此时睡得昏沉,似乎多大的动静也吵不醒它。   顾长安回到床上,顺手摸了摸小白虎,却发现小白虎触手微凉,不似平时带着暖意的触感。他心中一惊,小声喊:“小白?”   “呜?”小白虎身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半睁着眼看向顾长安。   “没事了。”顾长安揉了揉它的小耳朵,“睡吧。”   他手伸过来,小白虎就凭着本能去抱住他的手。不多时就又睡了过去。   一屋子的人与猫都沉入了梦乡,暴雨却井没有停止。   一夜过去,长风止了,暴雨却没有歇息的意思。   暴雨打得连早市都萎靡了。河坊街两边的商铺们都支起了油布做的简易雨棚,早市的行商们就缩在雨棚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顾长安坐在靠窗的圆桌前,听着雨声一勺一勺给小奶橘喂羊奶糊糊。今日雨急,他刚用纳米摄像头去与通知了三子不用上山,让他好好在家中歇息。   待小奶橘吃饱了,他又学着友邻打开了猫咖的雨棚。   猫咖的雨棚是一种折叠式的透明材料制作的,平日就藏在屋檐下。此时一展开,莫约延伸出六尺的宽度,悄然无声地将暴雨阻拦。   远处有青衣客带着人一路疾跑而来,见此处无雨,就停下了步子修整衣衫。   顾长安转头看着他们,感受到了视线,那青衣客也转过头看向了顾长安。   那是个莫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略黑,留着短须,眉心因为常年的皱眉形成了一个‘川’字,看着很是严肃的模样。   顾长安冲他点点头。他审视了顾长安两秒,也平静地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他身侧的人摘下斗笠用力擦脸,末了也转过头,冲顾长安露了个爽朗的笑:“顾小郎君。”   “张总旗?”顾长安没想到,那青衣客带着的人,居然是锦衣卫。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这是有何要事?连个伞也不带。”   “嗐,这么大雨,带伞也无用。”张总旗语气熟稔地说,“这不是要跟着马知府去巡视河道。这雨太大了,怕河道不安稳,带伞反而累赘。”   那青衣客看了过来,却没制止他俩闲聊。   “这便是……马仪马知府了?”顾长安拱了拱手,“幸会。”   “顾小郎君也如传闻般丰神俊逸。”马仪客气道,“我等还有要事,便不叨扰了。”   他说完,还真就如来时那般,步履匆匆地先一步冲进了雨幕。张总旗连忙带上斗笠,冲顾长安挥了挥手就追了过去。   顾长安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有些惊讶。   这马仪刚到杭州府没两天,这般大雨他在府邸里整顿也是应该的,却没想到能让锦衣卫一起与他巡视河道。   杭州府河流众多,最怕的就是夏日暴雨令河流超警。这人久居北京,却能想到这点……他看向猫咖的眼神很平静。既无警惕,也无贪婪。像是在看街边最寻常的铺子。   昨日锦衣卫特地来告诉他,这马知府是个不错的。现在看来。这位马知府,确实与先前那两位被抄了家的大人物不一样。   想到这里,顾长安有些高兴。他放下茶盏踱步到厨房,准备做一锅蜂蜜柠檬茶。若是他们还会路过,他就请人一杯茶。   ……   暴雨直下到夜幕降临,才渐渐转小。   打更人穿着蓑衣敲着梆子,城门缓缓在梆子声中关闭。   今日夜市未开,现在城门已闭,更不会有人来。顾长安关上猫咖大门,抱起小白虎慢慢上了二楼。   他刚将小白虎在床上放好,就听楼下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   那声音不急不缓。夹在雨声中,却清晰地传了上来。   都宵禁了,会是什么人?   “轰隆——”   天上突起雷声,那敲门声还在不疾不徐地响着。   顾长安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他看了看床上沉睡的虎虎,又看了看团成一团的小警长和小奶橘。最后拎起一旁的尺玉,抱在怀中下了楼。   天上紫电又起。   在轰响声中,顾长安隔着玻璃门清晰地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白发的人影。   那人看起来还是个少年,身量却极高,估摸着比他还要高大半个头。一身黑白衣袍被水浸透了,浑身上下都还滴着水,好似刚刚沐雨而来。   一头的白色长发束做一束马尾,被雨水打得紧贴在身上。唯有刘海有一绰黑色的头发,此时正紧贴在脸上。   雨水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滑,一双茶色的眼睛蕴含着钱塘江的水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个配色,如果眼睛也是蓝的,就好像虎虎哦。   顾长安一边想着,一边打开猫咖的大门。   没有玻璃的阻隔,那双浅茶眼睛更加清晰了。他定定的看着自己,有些湿漉漉的,令顾长安无端端地想到了等待主人的小狗。   “请问,您是?”顾长安问道。   “我无处可去。”白发的少年郎说,“你能收留我吗?”   顾长安:“……”   “我这不是客栈。”   “客栈也不敢收留我。”少年郎有些委屈,“他们收留异族人,都不收留我。”   顾长安:“……你……打扮得稍微有点奇怪。”   总之也挺像异族的。   “那你能收留我吗?”少年郎立刻问。   顾长安低头看向尺玉,尺玉不敢和他对视,只能埋首在他的臂弯里,小声喵喵。   “稍等。”顾长安对白发少年说完,转身走到吧台前,将尺玉从臂弯里捞出,强迫金色小猫与自己面对面:“没有妖怪,嗯?”   “不是妖怪喵。”尺玉心虚喵喵,“总之在猫咖你是无敌的。”   顾长安闻言,回头去看那白发少年郎。   他乖乖地站在门外,身躯笔直一动不动。远远看着,分明是极具压迫感的相貌,却因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变得乖巧了起来。   ……越看越像虎虎。   可是虎虎还在楼上睡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一个人,还冒雨来找他。   “唉。”顾长安叹了口气,这少年人的眼神那么可怜,他也不忍心在这样的夜晚把人赶走。只能说:“进来吧。”   话音一落,就见那少年人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地踏步进来。   猫咖的消毒系统奇怪的没有喷他,让他就这样湿漉漉的进了门。   顾长安找出一张干毛巾递给他,问:“怎么称呼?”   “我姓白!在家中行七!”少年人急忙道,“我叫、我叫……”   他急了半天也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顾长安递给他一杯柠檬茶,温声问:“白七爷,是么?”   白七爷一手拿毛巾一手握茶杯,一见顾长安的笑脸,就只能怔怔地点头:“你叫我什么都好。”   “那就叫白七爷了。”顾长安一锤定音,“你先擦擦,一直在滴水。”   “对不起!”白七爷手忙脚乱放下茶杯,用毛巾盖住脑袋粗鲁地擦了起来。   他擦得毫无章法,顾长安看了一会儿,说:“先别擦了。你跟我来,去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裳。”   他把白七爷带上二楼。二楼完全是按照他上辈子的家打造的。除了有他的卧室,还有一间书房与客房。   顾长安把白七爷带去客房:“我这里不是客栈,也没更多的房间。你就暂且住在这里。”   白七爷有些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主卧,才干巴巴地说:“好。”   客房有床有衣柜,还有一个相连的洗浴间。顾长安把人带去洗浴间,和煦说道:“这是淋雨喷头,这是开关,一打开就有温水来。你就用这个洗澡。”   “哦……”   “你先去洗漱。”顾长安说,“之后我们再说别的。”   “好。”白七爷像一个听从指令的小机器人,顾长安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浴室门关上,顾长安一回头,就对上了四颗猫猫头。   连一直在睡觉的虎虎都来凑热闹了。   “你们干嘛呀?见到了新同伴这么兴奋吗?”顾长安已经笃定这位白七爷与猫有关了,“这时候就不怕啦?”   小奶橘喵呜喵呜地走过来蹭他的脚踝。   顾长安弯腰捧起它:“我们小黄今天有变健康一点吗?”   “喵呜~”小奶橘仰着脖子回答。   连日的佛前听经与灵果喂养,让它的魂魄强壮了不少。现在走路已经稳稳当当,吃奶糊都比以前更有劲了。   顾长安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头顶:“我们小黄果然是好宝宝。”   他一边说一边下楼,剩下三只猫就跟在他身后。见顾长安在沙发坐下,它们就挨个跳上沙发,乖乖巧巧排排坐。   顾长安摸着小奶橘,看着家里的小猫咪们:“说吧,这么乖是要做什么?”   “来了新人,我们作为老人,要给人讲规矩哒。”尺玉说。   “不是老人,是老猫。”顾长安纠正,“尺玉,你别总像一个猫猫恶霸一样。”   “我才没有喵!”尺玉抗议道,“我是乖猫猫,只有乖猫猫才会想着给新猫讲道理哒!”   “嗯……新猫。”顾长安抓住重点,“所以果然是……?”   “呜喵!”尺玉跳起来,几步窜上吧台,“我已经睡着了喵。”   它刚埋头装睡,就传来了下楼的声音。   白七爷穿着一身单衣,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扶着扶手下楼,一见顾长安就扬起了笑脸:“我洗好啦。”   “头发怎么干了,是自己吹的吗?”顾长安问他。   白七爷笑眯眯地点头。   “其实我没给你吹风机。”顾长安坏心眼地说。   白七爷:“……?”吹风机是什么?   茶色眼睛写满了迷茫和无辜。   顾长安看向小白虎,连这茫然的神情都和小白虎那么相似。   他有些怜爱地收起了坏心眼:“我给你介绍一下家里的成员?”   “好。”   顾长安捧起小奶橘凑到白七爷跟前,果然就见白七爷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身体。他佯装未见,笑眯眯地说:“我们家最小的小宝贝,叫小黄。”   说完了,他把小奶橘塞回胸口的衣兜,又指着小警长说:“我们家最可靠的小宝贝,它是咪咪。”   语罢,略过了身边的小白虎,反而起身走到了尺玉身边,说:“这是我们家最万能的小宝贝,它叫尺玉。”   白七爷干巴巴地挨个问好,又不住地看小白虎,很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   顾长安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身边那个,是小白。它是我的……心肝宝贝。”   话音一落,白七爷那张苍白的脸就一点一点地染上了绯色。   他红着脸低着头,几乎不敢看顾长安,却坚强的问:“我也能成为你的心肝宝贝吗?”   顾长安:“……”   …………   第二日雷停雨消,顾长安就叫上三子,带着小奶橘上了灵隐。   出门前,白七爷满口保证会好好看家。顾长安笑着听完了,转头就将尺玉和小白虎都留在了猫咖。   不管白七爷是什么身份,但到底一日之前大家还是陌生人。留下尺玉和小白虎,他会更安心一些。   马车慢慢离开了河坊街。   等到看不见车影了,白七爷才回到正厅。他在正厅站了许久,突然说:“长安平时都干些什么?”   “你不是一直看着吗?”尺玉用尽全力冲它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情不要问我喵。”   “下厨……我不会。”白七爷说,“直播……我好像也不会。”   “勇敢一点,去掉好像。”尺玉冷酷无情打断他,“你就把店开着,有人来就给他们端一杯长安昨天冻在冰箱里的水,然后让他们给银子。”   这个事情好像不难,白七爷就点点头,学着长安的样子坐在了吧台背后。   尺玉趴在吧台上,看看他,又看看在沙发上睡觉的小白虎:“你怎么看起来傻里傻气的,别是把一魂留在了你那个分神上吧?”   “我留了三魄。”白七爷说,“需要习惯一下。”   硬生生的分魂只会比魂魄受损更加痛苦。这种行为逆天而行,还会引起天道注意——昨日杭州府的雷雨,就是这样来的。   尺玉简直被他这个操作惊呆了:“真是不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小崽子在想些什么。你想过后果喵?”   “留下三魄吃果子,顺便修补受损的七魄,不是很好?”白七爷挑了挑眉,“剩下三魂还能帮长安看家,这叫两全其美。”   “它们说魂魄丢失会变傻。以前我不相信的喵。”尺玉说,“现在我信了。”   它的鄙视很不委婉,白七爷懒得与他计较。   他正准备闭目养神,就听门口传来一声“欢迎光临”。   走出吧台一看,那位年纪轻轻的徐秀才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一见到他,徐秀才明显愣住了。   白七爷想着长安的样子,沉声道:“欢迎光临,请随便坐。”   徐秀才呆呆愣愣地走进猫咖,结结巴巴地问:“猫……不是,顾,顾郎君呢?”   “他去灵隐寺了。”白七爷说,“吃茶么?”   “啊?吃。”没有了猫老爷,徐秀才有些紧张。可来都来了,总不能撒手就跑。   他看着那个满头白发的新人将琉璃杯放在自己面前,又简短的命令道:“喝。”   徐秀才当即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水带走了浑身的燥意,又甜又酸的口感让他顿时确定,自己还是在猫老爷的猫咖里。   心下安定了,他顿时就有了勇气:“你是谁啊?”徐秀才问。   “我是他的……”那白发少年正说着,却突然改口,“我是白七。”   他的?他的什么?   徐秀才看了看白七,又将视线挪到沙发另一头正在睡觉的小白虎身上。   相同的毛发,同款的眼神……徐秀才突然就悟了。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叭,我现在就更啦。今天白天还会有一章更新。   么么大家,谢谢支持~=3= 第34章 小奶橘的心愿   他看着白七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慈祥,白七在他的注视里简直坐立难安。   “怎么一直看我!”   连不耐烦的样子都和小老虎很像。   徐秀才的眼神更加和蔼了,他和善可亲地问:“你是老虎精吗?”   白七:“!!!”   他震惊得太过明显,徐秀才立刻安抚:“没事的,是老虎精我也不怕你。”   白七狐疑地看着他,这哭哭啼啼的秀才何时胆子如此大了?明明之前连长安都害怕,现在却不怕他?   徐秀才含笑看着他,这少年郎长得虽然有点凶,显得不好亲近,但奇特的和猫老爷的相貌很是相称。白头发也不损俊美,搭配着高鼻深目,反而多了些异族的美感。   总得来说,还过得去吧。   他心里满意,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些喜意:“猫老爷是什么时候成婚的?”   白七:“……?”   成婚?这人哪只眼睛看见的长安成婚?!   他不由得看向桌面上那被喝过一口的蜂蜜柠檬茶。   怎么回事,他是按照长安的步骤做的茶啊?两勺冰镇蜂蜜柠檬汁,加上一杯冰水,怎么就把这小秀才喝傻了?!   “连孩子都这么大了。”徐秀才说着,把他那和蔼至极的视线转向了一旁睡着的小白虎。   难怪呢,难怪猫老爷的猫堆堆里会有这么只小白虎,原来是亲生的!   看看这相同的白发,看看这同样的黑色花纹,再看看这一模一样的脾气。说小白虎不是亲生的,他都不相信。   就是奇怪双亲都是棕眼睛,怎么小老虎就是蓝眼睛?   不过徐秀才立刻想到,许多小猫小时候也是蓝眼睛,要长大了才会变作正常的颜色。   这或许就是它们猫咪的特征吧……   就是不知道……这孩子,是猫老爷和白七谁生的。   徐秀才想着,却不敢问。只敢捧起琉璃杯小口啜饮着偷看白七。   这白七看起来修为没有猫老爷精湛。白发夹黑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么。看看人家猫老爷,全然看不出妖怪特征。   不过也不一定,猫老爷很大可能是天上小仙童,和山野里的精怪当然是不一样的。   这么一想,孩子是猫老爷生的可能性就变大了。毕竟猫老爷功法高深又温柔,大抵是舍不得伴侣受苦的。   看看董永和七仙女,那也是七仙女下凡七仙女生么。   徐秀才自觉把问题想通透了,整个人瞬间舒坦了。   白七只觉得这秀才的眼神越来越诡异,看得他整只虎都汗毛直立。这人和长安交流的时候,分明很正常啊!怎么对着他,就这样鬼里鬼气。   心情舒爽的徐秀才大口喝完了蜂蜜柠檬茶,放下碎银又拎起书袋,冲白七道:“我先去府学,等散了学再来。”   白七:“……”   你最好别来。   等顾长安带着小奶橘回到猫咖,就收获了一个萎靡的白七。   “怎么啦?”顾长安问他,“家里猫猫欺负你了吗?”   “没有,他们都很乖。”白七说,“就是客人……有点奇怪。”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那一小块碎银子:“今天只赚了这么点。”   顾长安扫了一眼,笑眯眯地说:“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这点也赚不到呢。”   他一笑,白七就开始脸红。长安那么好看,一笑起来好像所有阳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那么明媚、那么耀眼,真叫虎苦恼。   长安还一直盯着他看,没有毛毛的阻挡,白七觉得自己都要沸腾了。他侧着脸,很不好意思:“也、也没什么……”   顾长安越看他越觉得好玩:“为了感谢你……你今晚想吃什么?”   白七双眼一亮,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响亮地——   “猫老爷!”   徐秀才抓着书袋,一路直接跑进了门,很是不见外。   白七有些不高兴,可顾长安却已经看向了小徐秀才:“你今日散学怎么这样早?”   江南本就是文学昌盛之地,读书人多,竞争也大。像徐秀才就读的府学,功课压力很是繁重。一群秀才们聚在一块读书论理,通常要直到宵禁前两刻才散场。   “昨日暴雨,府学里有些屋子漏啦。今日有锦衣卫带着工匠来修补,夫子就让我们早早散了。”徐秀才说,“听说新的知府已经到了,猫老爷你千万要小心啊。”   当今朝廷,贪官污吏多,清流好官少。他就是因为惦记着这事儿,才一定要来看看顾长安。   “你是说马知府?我们已经见过了。”顾长安说,“不用担心,马知府人还不错。昨日还带着锦衣卫去巡查河道了。”   徐秀才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今日怎么会有锦衣卫带工匠来。其实我们府学那些房子漏雨漏风老久了,夫子一直在筹银子想要重建,只是还没筹够。”   他说完,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视线一下子定住了。   “猫老爷……这就是你从许家救出来的那个小猫吗?”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长安的胸口。   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探出口袋,蓝色的眼睛水濛濛的,还带着些晕乎乎的睡意,在顾长安的胸口一点一点。白色的衣料衬得小猫橘黄的毛发格外显眼,像是一颗小橘子,又像是阴雨天里的太阳。   “它好可爱。”徐秀才忍不住道。   “嗯,它叫小黄。”顾长安把小奶橘从胸口带出来,“要摸摸吗?”   “我要!”徐秀才放下书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小奶橘似乎醒了,它趴卧在顾长安掌心里,看着面前的小秀才,秀气地:“咪——”   徐秀才的手僵在原地,他有些尴尬:“是不让我摸吗?”   “没有。和你打招呼呢,你摸吧。”顾长安说。   徐秀才将手慢慢伸过去,指尖的触感温暖又柔软,像是……像是猫老爷那软乎乎的云朵做成的椅子!小奶猫摸起来,是这样让人幸福的感觉吗……   他忍不住摸了又摸,摸到小奶橘把头一扭,以屁股对着他了,才傻笑着收手:“它好可爱哦。”   “那是你没见到它凶的时候。”顾长安笑眯眯地说,“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走吧。”   他留人吃饭,但保留了白七爷点餐的权利。   白七爷果然眼馋那道水煮鱼片,说完了就眼巴巴地看着顾长安,生怕被拒绝。   “好,今晚就吃这个。”顾长安软软地说,“小徐秀才能吃辣吗?”   “我什么都吃!”徐秀才大声道。去别人家做客,没有挑剔的道理。   顾长安就点点头,他将小奶橘放进专属猫窝里,走进厨房撩起袖子,刚净了手,就见白七爷走到了厨房边,倚着门框一眨不眨地看他。脚边是同款神情的小白虎。   顾长安看着他俩,就忍不住想笑:若是小白虎能够化人,恐怕也和白七爷没什么两样。   “别在门口挡着。”他说,“去休息,一会儿就做好了。”   “可我想看着你。”白七爷立刻道。   顾长安歪了歪头,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就想吧。出去陪客人。”   小徐秀才并不需要人陪,小徐秀才看着小奶橘停不下来。   小警长给小奶橘舔毛,小奶橘好可爱哦。   小奶橘冲尺玉喵喵呜呜,小奶橘更可爱了。   徐秀才看着小奶橘的一举一动,只觉得连蓬松松的毛毛都那么可爱。他再没见过比小奶橘更可爱的猫咪了!   许家真是不做人了,这么可爱的小猫也下得了手去虐待。   小徐秀才想着想着,火气就上来了。养了却不负责任,就该写篇文章骂骂。   被赶出厨房的白七爷坐在徐秀才不远处的沙发上,只觉得小徐秀才的神情又变得鬼里鬼气起来。   这人不对劲,以后果然还是不能让他登门。   ……   可小徐秀才却一反常态,不仅散学后来,连早晨都要来猫咖看上一看了。   他早上忙着去府学,而顾长安早晨也要带小奶橘去灵隐寺,两人的喃凮时间都不多。可徐秀才却偏偏每日都能掐着点抵达猫咖门口,与顾长安闲聊两句,又摸摸小奶橘,再一脸傻笑着去府学。   他对小奶橘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顾长安观察了他一段时日,选了一个朝阳灿灿的早晨突然问他:“小徐秀才,你想不想养它?”   小奶橘疑惑地“咪”了一声。   而小徐秀才已经傻在当场。   “小徐秀才?”   “啊,我……”小徐秀才激动地道,“我可以吗?猫老爷你放心将小黄交给我吗!”   “我放不放心不重要。”顾长安温声道,“重要的是小黄放不放心。今天过后,小黄就不用再去灵隐寺了,我希望你晚上散学后,给我一个答案。”   “现在就可以!我喜欢小黄!我可以养它!”小徐秀才激动得一声还比一声高。   顾长安温柔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了,才道:“你养过猫吗?”   小徐秀才愣愣摇头。   “那我要告诉你,养猫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更不是你每天来猫咖见到的模样。”顾长安和煦地说,“它要吃喝拉撒,它会不小心抓伤你,也会不小心破坏你家里的器具。同时它会闹脾气,它还会生病。一只小猫,除了是一个毛茸茸的可爱猫咪,还是一条小生命。”   “它不能尽如你意,甚至可能会与你的想象相差很远。而你需要承担的,是一条生命的重量。去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给我答复。”   他声音温柔,态度却强硬。小徐秀才呆呆地应了,转身有些失落地走了。   顾长安转过头,对守在门口的白七道:“那我就上山去啦,今天店里也拜托你了。”   白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两个呼吸后,他大步走到顾长安面前,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怎么了?”顾长安弓起身,怕压到小奶橘。   “就想抱抱你。”白七的声音有点发闷,“我好想抱抱长安哦。”   “那你已经抱到了。”顾长安笑道,“放手,我得走了。”   白七念念不舍地放开他:“我也想一起去。”   “不行。你得看家。”顾长安说。   白七立刻道:“那你把小老虎带上。”   他话音一落,原本还在睡觉的小白虎立刻跑到门边,一步跃上马车后,就乖巧地蹲坐着,等待长安上车。   “你们俩是不是商量好了?”顾长安踏上马车,“那虎虎今天就陪哥哥走一趟吧。”   灵隐寺中佛音袅袅,顾长安走到药师佛前,点亮莲花灯。正要将小奶橘放上供台,小奶橘却抱住了他的手指。   “怎么了宝贝?”顾长安把猫带回来,轻轻刮着它的小下巴。   “咪……”小奶橘抱着它的手指,软软地叫着。   它已经好信任好信任长安啦,可长安感应起它的想法来,还是有些模糊。它叫了好一会儿,顾长安才解读出它的意思。   “不想跟着小徐秀才吗?”   “咪喵~”   “嗯?还是喜欢他?”顾长安又问。   “呜喵……”   小奶橘抱着顾长安的手指,依恋地把小脑袋在长安的手指上蹭蹭。它喜欢小徐秀才的,可是它好害怕啊。   浑浑噩噩的时候,它想不起自己的愿望。只记得火焰卷上来的灼热温度,和全身的痛。   它害怕又一次的烈火烧灼,也害怕进退无着的痛苦。   它好想在长安的掌心长大啊……   它好喜欢长安的。长安暖暖的,香香的,是小奶橘能想到的一切美好的具象化。也是长安把它从浑浑噩噩之中带出来的。   可是出来之后,它就想起自己的愿望了。   在那样的烈火烧灼之中,它用尽所有力气,去祈求了一个下辈子。   “想要一个幸福的来生,想要一个温柔的主人。”   长安听见了。长安认认真真地替它选了一个主人。   小奶橘也是喜欢这个主人的,可是它还是害怕。   等它成为他的猫,他还会那么温柔的陪它玩吗?   等它成为了他的猫,它就要忘记长安啦……   顾长安把小奶橘碰到眼前,用额头轻轻去蹭小奶橘的小脑瓜:“小黄害怕,我们就去看一看好不好?看看他的家人,是不是小黄想象中的样子。”   小奶橘仰着头,鼓足勇气“喵”了一声。   “那我们先去听经。最后一天,不要前功尽弃。”顾长安揉了揉它,小心翼翼将小奶橘放上了供台。   ……   小徐秀才的话特别好套。第一次见面,他就将老底交给了顾长安。   他姓徐,是钱塘县人士,乃宣德二年的秀才。   顾长安寻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小奶橘就要去私访。白七一见,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去。   “我可是去做坏事的。”顾长安逗他。   “那也一起。我替你下刀。”白七说。   顾长安:“……多谢。”   钱塘县就在杭州府外,是距离府城最近的一座县城。顾长安携着白七爷,慢慢悠悠地走,也没花多久,就到了钱塘县。   秀才老爷本也不多,更别说小徐秀才那般年轻的。几乎不需要打听,顾长安就找到了小徐秀才的家。   他家人口并不复杂,除了父母之外,便只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顾长安敲开徐家大门,冲来敲门的徐妈妈露出一个笑:“夫人,我与朋友路过此地,感到口渴了,想要讨杯水喝。”   徐妈妈狐疑地看了看他身后的白七,犹豫再三却还是打开了门:“进来吧,这日头烈得很。进来喝水顺便歇歇脚。”   顾长安抱拳作揖:“谢谢夫人。”   “不用这般客气。我看你的样貌像是个读书人,我儿子也是读书人,这才敢放你们进屋的。”徐妈妈笑道,“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倒水。”   徐家是个两进的小院,院子不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顾长安与白七爷站在院中,就见徐家爹爹一瘸一拐地搬了两张凳子来,笑呵呵地冲他们道:“小郎君坐着歇歇。”   他放好凳子,才看到白七的模样,顿时一惊:“哎哟,小郎君这是怎么了?怎得头发全白了?”   “是少时生了一场大病。”顾长安笑着替白七答道,“许是精血耗尽,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哎呀这……父母得多揪心呐。”徐爹爹说,“可能医治?”   “不能。”白七爷说。   徐家爹爹可惜得连连叹气:“你这般模样,便是读书也不能科举啊。”   “所幸他家中有些产业,还能囫囵养活自己。”顾长安笑说。   恰在此时,徐家妈妈端着两碗水出来了:“这模样不能医治,不若去杭州府里瞧瞧?”   白七爷有些疑惑:“杭州府里……有名医么?”   “那倒没有。”徐家妈妈一拍大腿,“但是有猫妖啊!”   “对对。那猫妖本事大着咧。我家小子说,那或许是天上仙童历劫下凡。”徐家爹爹连忙补充道,“我家那小子的顽疾,便是那猫妖医治好的。你们既到了钱塘,就一定要去猫妖那儿瞧瞧去。”   啊这……   外面的传言已经从山野妖怪变成天上仙童了吗?   顾长安有些尴尬,白七却笑道:“竟是这般有用吗?多谢相告。”   “不客气不客气。”徐家妈妈连连摆手,“就是那猫妖已经成婚了,听说夫家是个修为不太精的,你们若是见到了,不要害怕。他们都很好很好的。”   顾长安瞳孔地震。   成家?我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一万字更完啦~=3=   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留言有小红包掉落~么么啾~ 第35章 心意   杭州府自古以来就与妖有缘。   早前他们津津乐道梁山伯与祝英台,连那西湖边的万松书院都给改名叫做梁祝书院。   后来他们乐此不彼谈论那姝色绝代的白蛇与那许仙许郎中,旧月里都还是那茶楼酒肆里最受好评的故事。   现今么……   他们喜欢那杭州府的猫老爷和随雷雨突降的老虎精的故事。   相传那猫老爷,本是观音菩萨坐下仙童。因眷恋孤山老虎精,从而下凡化作一只山中大猫。   一虎一猫在山中作伴,时日渐久,便相继化形。仙童而生的猫妖得观音菩萨真传,又与老虎精日夜纠缠,突有一日,感而有孕,腹中疼痛,诞下一只老虎崽子。   崽子诞下,猫妖却渐化男身。因担忧养不活虚弱幼崽而日渐忧郁,菩萨却要他独自下山去往杭州府中,普渡劳苦众生。   于是猫妖便悄悄开了间治病救急的铺子。   老虎精寻遍不着妻儿,便踏雷而至,怒招疾风骤雨遍洒杭州府。终于在河坊街寻到妻儿下落。   ……   真是一出集灵异神怪、性别转换、阴差阳错、边缘恋歌为一体的,感人至深的好故事!   猫老爷听得脸都绿了。   好你个徐小秀才,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冯梦龙啊!   白七却听得兴高采烈,只觉那鬼里鬼气的徐秀才,还是有点看透本真的能力。难怪人家年纪小小能考秀才么。   他心中愉悦,就把身上那从徐秀才手里得来的唯一一块碎银子,都打赏给了说书人。   顾长安在一旁看着,下巴一扬,问他:“怎么,听我被编排这般高兴?”   白七立刻摇摇头:“没有高兴。我只是觉得这些荒诞的故事里,也有些话说得很对。”   顾长安:“什么?”   “我就是特别特别喜欢你。”白七浅茶的眼睛里蓄满了光,“长安要是哪天真的不在了,我或许……”   “人类嘴里的喜欢,和你认为的喜欢,是两种喜欢。”顾长安打断他的话,又递给他一包小饼干,“吃么?”   “没有两种,就是一样的。”白七认真地说,“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去亲亲抱抱别的猫,我——”   一块饼干被直接塞到了嘴里。   白七下意识的咀嚼了两下,只觉得新饼干里蕴含的灵气并不如长安第一次做的那么浓。正想着,就听长安问:“哪次更好吃?”   “上一次的。”白七说。   “白七爷。”顾长安含笑看着他,“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吃我做的饼干。”   白七:“…………”   白七:“我……”   顾长安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心下又软了一分:“好了。人也找过了,茶也喝过了,故事也听过了。我们该回家了。”   菩萨的猫妖给孤山的老虎精生小老虎,和他顾长安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听不看,他就不尴尬!   他站起身悄悄伸了个懒腰,整整衣袖,大大方方带着白七离开了茶楼。   ……   小奶橘看过徐家一家人,想重新做猫的心情就变得有些迫切。   小警长看着,有些颇不是滋味:“重新找个主人有什么好的?他能比长安更好吗?”小警长一边舔毛一边问。   小奶橘被它舔得“呼噜呼噜”,慢吞吞的凑过去要亲警长。   小警长长腿一按,把小奶猫就地按趴下:“不要乱动。”   “喵呜……”小奶橘趴在原地继续“呼噜”,“长安和主人……是不一样的。”   “你还不是别人的猫!”小警长严厉道,“又哪里不一样了?”   “呜……”小奶橘将脑袋埋在短短的手手里,说不上来。   它太小了,活着的时候懵懵懂懂,死亡之后也迷迷糊糊。但它就是觉得,那是不一样的。   活着和死了是不一样的,长安和小徐秀才也是不一样的。   它想要一个温柔的主人,想要一个幸福的来生。   想成为某一个人唯一的心肝宝贝。   在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和全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小警长却觉得,现在的小猫咪很是孺子不可教也。   人类太善变了。将自己的心愿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并不明智。这世上人往来千千万,也不是人人都与长安一样的。   可那是小奶橘的愿望。   猫咖只是它短暂的居所。它清醒的想起了自己的愿望,迟早会离开猫咖。   小警长低头将小奶橘舔了个遍,一个猫生着闷气,窜进了院子跃上墙头。   它最初到猫咖的时候,也很想离开。每日每日守在墙头上,只希望有一日那墙外的重重火焰能漏出一个缝隙,让它从中挣脱。   挣脱之后就是天大地大的自由。   可是慢慢的,它越来越强壮,记忆也越来越清晰。它却不想离开这里了。   小警长实在不懂,一个主人,又哪里能比猫咖更好。   小奶橘分明在人类手里受过苦的……   它想不通,尾巴就烦躁地打着墙。   尺玉趴在另一边的树梢上,睁开一只眼懒洋洋地看猫猫困惑,心情很好的用尾巴拍打着树叶。   这些小猫咪们一只比一只傻,果然只有尺玉才是猫咖最聪明的猫猫!今天一定要找长安争取更多的小点心!   它想到这里,当即跳下树溜达进厨房。长安正在厨房里烤制小饼干。   香香甜甜的味道充满了厨房,白七爷站在门口,脚边是安静蹲坐的小白虎。尺玉从他俩的腿边溜进门,转头冲着小白虎“喵喵”两声。   小白虎“嗷呜”回答,然后两只小猫咪不约而同抬头,看向白七。   白七呆愣在门口放空。   就算变成人了,他也有困惑。   他总觉得自己这层小马甲岌岌可危。可长安每次都是碰碰小马甲,看它摇摇欲坠飘来荡去,然后又收回手。   这是什么意思呢?长安希望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虎虎不懂,虎虎困惑。   做虎不容易,做人也好难哦。   “你们都在干嘛?”顾长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尺玉你是不是馋啦,小饼干还要烤一会儿。”   听见自己的名字,尺玉果断放弃小伙伴,几步窜上长安的肩膀,用力蹭了蹭脸,才娇声娇气地说:“我不馋喵。我是有正经事要问你哒。”   “嗯?”   “我们的小黄,你要送她去投胎了吗?”尺玉问。   “我也有个问题。”顾长安沉吟着,“它这个心愿,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它?”   “喵嗷。”尺玉感叹道,“那是它还没下定决心呢。你且再等等喵。”   小奶橘太小了,估计连“决心”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去灵隐之后,它每天都在猫咖,跟着小警长学习爬树攀岩,满世界追着顾长安戳给它的毛球球玩。   全然一副万事不知整天傻乐的模样。   它不急切了,徐小秀才就更着急了。他恨不能一日三餐定时定点来猫咖看猫,每天都可怜巴巴追着顾长安:“猫老爷,猫老爷,今日小黄可以与我回家了吗?”   实在是一副和小奶橘完全相反的急切盼子模样。   这个答案顾长安也不知道,只能安慰他:“不要着急,待到缘分到了,就与你归家了。”   这缘分谁都不知道何时才回来。   直到七月初的一天。顾长安在睡梦里看见了一张地图。   那张图细细描绘了整个杭州府,图上许多地方都印着亮亮的猫爪印。猫爪印最亮的一处,则在钱塘县小徐秀才家不远的地方。   顾长安睁开眼,就看见小奶橘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是小奶橘第一次独自一个猫来找他,顾长安点了点小猫咪粉嫩的鼻尖,问它:“你决定好了吗?”   小奶橘睁大了眼,坚定道:“喵~”   “那我们走吧。”顾长安起身穿衣,抱着它就下了楼。   待他下楼,白七已经守在了猫咖门口。   他一头白色长发已经束起,身上穿着一件新的黑白外氅,似乎早就料到今日晚间需要出门。   顾长安见到他,也不惊讶,只是说:“走吧,我们去送一送小黄。”   猫咖外夜色沉沉。   一踏出大门,就能听见外间不间断的蝉鸣声。晚风还带着热气,流水声隐隐约约,微微驱散了一点热气。   这是个热闹的夏夜。   顾长安惯例将小奶橘放在了胸口的衣兜里,两人沉默地走在夏夜的河坊街中,行至路口,才想起宵禁了,每个路口都有栅栏封道。   那守夜的卫兵一见,惊得结结巴巴:“猫、猫——”   “劳驾,我现在有事要出城去,能行个方便吗?”顾长安温声问。   “可是……城门已经关了,也不可能打开。”卫兵盯着他胸口发光的一团,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无妨。”白七说,“你们不拦着就行了。”   “应、应当不会有人拦着。”那卫兵说。   大半夜的,两个妖怪突然要出城,谁敢拦着呢?   不过他俩出去……   卫兵想到自己最新听说的故事,总觉得这事还是不要深想才好。   两人一路顺顺当当走到城门处。高耸的城墙在夜色之中,宛如沉默的山峰。它阻拦在前,不许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守城的卫兵站在城门上厉声呵斥:“干什么的!”   白七收回视线,笑着向长安伸出手:“长安,我带你出去。”   顾长安笑了笑,将手递给他:“那就拜托白七爷了。”   白七爷抓住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人揽入自己怀中。他紧紧锁住长安的腰,鼻端全是长安温暖清新的味道,心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被长安抱着和抱着长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果然还是做人更舒服些。   “长安,你要抱紧我。”他说着,美滋滋地收紧了手。   长风听命而来,微微一卷,就带着两人飞了起来。   巍峨的城墙化作脚下的阴影,星月之下,白七爷踏着树梢,带着长安往钱塘县飞掠。   风卷起两人的衣袂,在黑夜之中纠结缠绕。   待到飞抵钱塘,顾长安才发现,那地图上最亮的猫爪,居然是小徐秀才的邻居家。   两人刚一靠近,就听见了猫的叫声。   小奶橘闻声一阵,从顾长安的衣兜里扒拉出自己的脑袋,也回应了一声:“喵~”   “小黄。”顾长安把它带出来,“你已经决定了吗?”   小奶猫伸长脖子,蹭了蹭顾长安的下巴:“喵!”   顾长安摸着它软软的身体,有些不舍的叹了口气。   “小黄。”他低声说,“哥哥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勇敢的小猫咪。在被狠狠伤害过一次之后,还能够鼓起勇气去信任、去期待,是了不得的本领。下辈子也要当一只勇敢的小猫咪,好不好?”   “咪嗷~”小奶橘仰起头,轻轻亲了亲顾长安。   “去吧,宝贝。”   小奶橘在他掌心里转过身,义无反顾地朝着邻家的墙头一跃。   它在半空中化作寸寸光点,缓缓飞进了那户人家。   突然,墙内传出一声惊呼:“爹爹,生啦——一窝六只小猫!”   “快快!厨房里的鲤鱼汤快端来!免得大咪的奶不够喂!”   邻居家人声夹杂着猫叫,一片热闹。   顾长安站在墙外,听了许久,才转头冲白七道:“我们走吧。”   白七却没有动。他伸出手,将顾长安圈紧怀里,认真说:“这是一户不错的人家,你应该高兴才是。”   “……嗯。我只是有点舍不得。”顾长安在他脖颈处蹭了蹭眼睛,才后退一步扬手隔开他的手,“走了,天都要亮了。”   天边已有晨曦劈开黑夜,探出一点金光。   顾长安逆光而立,好似带着灿金的冠冕。白七爷却在他脸颊处轻轻一抓:“你看。”   他摊开手掌,掌心处握着一粒萤火般的微光。   “这是……萤火虫?”顾长安问。   “不是。是小黄留给你的祝福。”白七微一震手,那光就飞了起来,抵达顾长安额心红纹处,就缓缓融了进去。   “我们长安,要开心健康的生活。”他说。   顾长安怔怔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光芒融入的那一瞬间,他的五感霎时便得格外敏锐。他听见了青草破土的声音,听见了微风轻掠的声音,还有那六只奶猫叫里,属于小黄的声音。   它的奶嚎声坚定又有力,一听就是很健康的小猫咪。   “我最喜欢长安了。”小黄最后的声音响在他的脑海里,“长安也要好好的长大啊。”   顾长安双眼微红,却缓缓展开一个笑来:“谢谢。”   ……   徐小秀才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   他只是在府学读了一天的书,他的小黄就不见了。   他当然知道,猫老爷没必要在这种小事情上戏耍自己,可是……明明说好的把小黄给他养的,明明说好的等缘分的。   他在府学努力的念书,想早日挣下功名给小黄换一个更大的猫窝,怎么只是一眨眼小黄就没了呢?   那是他的猫啊,猫老爷怎么就能把他的猫弄没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徐小秀才好想哭哦。   徐妈妈一见他那双眼含泪的模样就吓坏了:“怎么了大宝?可是书院里出什么事了?”   徐秀才憋着嘴摇头:“没事的娘。”   一张嘴,腔就泄了出来。   他说没事,徐妈妈就更慌了:“当家的,当家的你快出来看看我们儿子!”   徐爹爹一听,一瘸一拐地跑出来:“怎么了?大宝怎么了?”   徐秀才毕竟还年幼,一被爹娘围着关怀,心里的委屈就忍不住了。   他一抹眼睛:“没事,就是……猫老爷之前说要给我一只猫的。我好喜欢那只猫的,结果今天就不见了。”   徐爹爹小心翼翼地问:“猫老爷不给你啦?”   徐秀才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的,是不见了。”   “那是不是小猫……回孤山修炼啦?”徐妈妈说,“它们小猫也要上学堂么,哪能一直在城里玩。”   徐秀才抽了抽鼻子,觉得娘亲说得有点道理。   可是他真的好想和小黄做一家人啊。他等了小黄那么久。那是他的猫……   不说一声就回乡念书,猫老爷和小黄好过分哦。   徐小秀才闷闷不乐的回了屋,拿出书本准备挑灯夜读。   他一定要努力考上状元,然后告诉猫老爷:孤山自学不可靠,念书只有跟着状元郎才有前途!   徐小秀才连着挑灯夜读许久,徐家爹妈终于感到不对劲了。   念书哪里能这样念呢?总是不睡觉,身体都要熬坏了。若是想养猫,哪儿能缺了猫呢?   这一日,徐小秀才抱着书袋踏着夜色归了家,刚推荐卧房的门,就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娇气地:“喵~”   他娘点燃烛火捧着一团小小的橘黄走进:“看看,这是什么?”   橘黄色的小猫咪在徐妈妈的掌心抬起头,烛光照得双眼湿漉漉的,蓝膜还未褪去。它凝视着眼前红眼睛的小秀才,娇声娇气地:“咪嗷~”   徐小秀才接过猫,忍不住嚎啕大哭。   天定的缘分果然会遇见,他的小猫咪终于回来找他了。   “从、从今以后,你就叫小橘子了知不知道?”   “喵嗷~”   “跟我姓,大名姓徐,叫徐橘子!”   “呜喵~”   “要好好陪我念书知不知道?等我拿了状元,就去找猫老爷,让你衣锦还乡!”   作者有话说:   弄了个抽奖玩~抽50个小可爱送100个jjb,8号开=3= 第36章 盛夏藕夹   七月一至,日头渐烈。   河坊街两头拉起了热闹的红灯笼,早晚市里的莲藕芡实也日渐增多。   家里猫咪们适口的饼干配方还没试出来,顾长安就买了点新鲜的莲藕,准备给越来越挑嘴的两只大猫咪做藕夹吃。   小警长一见顾长安回来,就小跑过去蹭蹭长安。   顾长安躬身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问:“还在等小徐秀才吗?”   “喵呜~”   小警长似乎知道小奶橘已经成了徐小秀才家的猫,不知什么时候起,就染上了在临窗一侧等待小徐秀才的习惯。   似乎只需要闻一闻小徐秀才身上的猫味,它就知道小奶橘过得好还是不好。   只是小徐秀才头痛的毛病好了之后,他便想试试今科的秋闱。书院夫子虽感到他有些冒进,却也觉得趁他年幼下场试试也是好事,便整天压着他在书院读书解题。   一入七月,距离秋闱又只剩一月的时间,读书任务更是繁重。   一来三去,小徐秀才就来得少了。   小警长等不到,也不会失望。见长安回来了,就跟在长安的脚边,准备与长安一起去院子里。   刚迈出步子,小警长敏锐地听到店外传来几声惊呼。   它停步回头,冲顾长安“喵”了一声。顾长安闻声回头,就见店外不远处,被人群围出了一个圈来。   他犹豫一瞬,将莲藕交给闻声从院子里出来的白七,就疾步出了店门。   迈出猫咖,人群的惊呼声顿时传来。有人叫水,有人喊蒲扇,他急急走近,就见一人面色苍白嘴唇泛紫的倒在了地上。   有人注意到他,当即大喊:“都让开都让开,猫老爷来了,让猫老爷瞧瞧!”   人群“嚯”了一声,当即散开。   顾长安仔细看了看:“是中暑了?”   “对的猫老爷!”有人答,“暑气入体,人已昏了,这还能救吗?”   他这话问得心中忐忑。都知道暑气入体早期有救,晚了就药石罔效,像这舟贩这般,便是立即去药馆都要摇头的。   顾长安却说:“劳驾来几个人,帮忙把人抬到我店里。”   人们一听,当即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起来:“猫老爷,真去你店里?”   “嗯,来吧。应该还能救。”顾长安说。   众人一听,连忙把人抬去猫咖。却被惯例消毒一喷,就呆在了消毒间里。   “都愣着做什么,进来。”白七站在吧台后一抬眼,众人恍然间似乎见到了大型猛兽,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霎时间就清醒了。   他们急忙忙把昏倒的舟贩抬进去,左右看了看不知将人放哪儿,就干脆放在了地板上。   “多谢各位,都坐着歇息一会儿吧。”顾长安跟着走进门,“白七爷,劳烦给大家泡杯蜂蜜柠檬茶。”   白七一听,动作僵了僵,到底还是进了厨房去给人泡茶。   顾长安则走到舟贩身边,蹲下身将他已经湿透的衣服解开,又去接了盆凉水,用湿毛巾开始冷敷。   猫咖里常年维持着春日凉爽的温度,外部热意一去,舟贩没多久就转醒过来。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就见到那大名鼎鼎地猫老爷正垂头看着自己。他忍着头痛,忍不住问:“猫老爷,我是到菩萨身边了吗?”   猫老爷:“……”   猫老爷宁愿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   徐小秀才编撰的故事简直流毒甚深!   “你没事,还好好活着呢。”猫老爷温声说,“现在想吐吗?”   舟贩呆愣愣摇头。   顾长安便点点头,起身走到吧台后,从固定的小药箱里翻出两支藿香正气液递给舟贩:“喝了之后再多休息一下。夏日工作一定要注意防暑降温,多喝水避免身体流失水分,电解质失衡。”   舟贩喝着药看着他嘴唇开合,只觉得猫老爷果然是菩萨座下的小仙童,说得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味道奇怪的药液下肚,浑身的不适感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能坐起来吗?”顾长安又问,“能坐起来就去沙发上坐一会儿,你得补点水。”   正说着,白七就将蜂蜜柠檬水端了出来。   一起帮忙的有七八个人模样,白七一个托盘就装满了八杯,往桌上一放,说:“自己拿。”   众人对着顾长安,还能七嘴八舌的说话。一看白七,就乖得跟什么似的,同手同脚安静的分了水。   酸甜冰凉的蜂蜜柠檬水一下肚,众人都觉得身体里堆积的暑气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有人小心翼翼觑着白七,悄声问顾长安:“猫老爷,你这水……怎么卖呀?”   “不卖的,诸位帮了忙,喝杯水而已,哪里还能收费。”顾长安说。   却见那人连连摇头,说:“猫老爷误会了,您这水十分解暑,我们是想平日里也能买一买。这日头啊越来越烈了,一不注意中了暑气,轻症还好,若是像那舟贩那般……”   顾长安闻言,不由得道:“平日里中暑的人很多?”   “都得在太阳底下讨生活,总有暑气入体的时候。”有人叹息道。   顾长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没说怎么卖,有白七在旁边盯着,其他人也不敢再问了。   手中的茶水好看又好喝,几口下肚连身体都舒坦了。他们悄悄怀疑这里面被猫老爷加了菩萨的杨枝甘露,才能这样立竿见影的解暑降温。   依依不舍的喝完,见舟贩似乎已经大好,几人就告了辞。   顾长安收好茶杯,问白七:“今日中午吃藕夹好不好?”   “好。”白七立刻点头。   “你喜欢甜的咸的还是辣的?”顾长安又问。   白七当即道:“都可。”   只要是长安做的,他都不挑食。   顾长安点点头,走进厨房才看见莲藕已经被洗净了放在一边。他拿起一根一边切,一边问:“塔林你在吗?”   万界互联没有回答。反而激起了一串弹幕。   “小老板今日开工啦?”   “找塔林做什么,你说说看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帮你的!”   “我得找塔林做个自动贩卖机。”顾长安说,“要自动出水、自动识别,还要能接入我店铺的饮水系统。最好放在那里就不用我管他。”   他这一串要求一出,弹幕当即飘过一连串的“散了散了”。   唯独昆仑不同,昆仑又盯上这新鲜蔬菜了,他问:“小友今日又要做什么吃食?能给老夫留一份吗?”   “老先生您在啊。”顾长安惊喜道,“我能找您换点肉吗?”   家里的小猫咪需要灵气,像白七这种……大妖怪,看起来也是离不开灵气的。   这几日顾长安观察他的饮食习惯,明显无比趋近小白虎,都热爱灵气充沛的肉食。   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浓烈的灵气,所以若是有客人来,顾长安做饭都会选用普通食材就生灵草水。少少的一点灵气对身体有益。   但做给自家人吃,他就想选用最好的食材。   昆仑一听,当即道:“前两日恰巧猎了一只,老夫剖了给你。”   他速度极快,没多久就将兽肉传递了过来。那肉质雪白,闻着有一股梅花的香味。   顾长安看了看,习惯性地喊:“尺玉。”   金色小猫咪温声而至,白七守在厨房门口将猫咪捕获,不给尺玉张嘴解答的机会,直接道:“是踏雪鹿。食之能解虚消渴,与你的莲藕正当相配。”   顾长安眉眼弯弯地道了谢。白七脸色一红,抓着尺玉就离开了厨房。   尺玉在他手中喵喵大骂。   白七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好歹也是个老前辈,怎么能当着小猫咪的面骂人?”   尺玉呜呜喵喵,骂得更起劲了。   藕夹做起来并不难。顾长安在厨房里给切好的莲藕挨个铺上淀粉,就开始处理昆仑送来的鹿肉。   一碗鹿肉刚用绞肉机打好,塔林就姗姗来迟的到了。   “大兄弟,听说你找我呢?”   “确实有些是想找你帮忙。”顾长安将要求说完,问塔林,“你可以做吗?”   “你这要求都是被淘汰的老技术,做起南諷韣镓来不难。”塔林说,“就是……规则限制,东西能给你么?”   他先前见这猫咖小老板一直被人找麻烦,热血上头给小老板做了随身防护的量子护盾。   结果东西做好了,却被万界互联以“影响交易位面科技发展”为由,给拦截了。   万界互联什么都好,就是交易起来也太不自由了。   “先试试看吧?”顾长安说,“我今天准备做点藕夹。肉是修丨真丨世丨界的老先生提供的,一会儿给你留一份。”   “大恩不言谢啊兄弟。”塔林发了个泪流满面的表情。他流落荒星这些日子,全靠顾长安有一顿没一顿的投喂,才能保有斗志。   打好的肉泥加入调料搅拌好,又一个个塞入藕孔之中,再将莲藕放入调制好的面糊中滚上一滚,挂好浆后再下油锅。   待到藕片在热油中翻滚至金黄,便起锅沥油。再备上调味,就齐活了。   塔林就着直播喝完一支营养液,挥着工具钳还没开工,一盘热腾腾的藕夹就出现在了他的交易位上。   塔林摸摸肚皮,虽然已经饱了。但装营养液的是一个胃,装大兄弟的空投是另一个胃。他还能吃!   尝上一口,首先是又酥又脆的表皮,带着淡淡的咸味与新鲜莲藕的淡甜,再一口就吃到了肉。那肉嫩而不油,内含一股冷香。霎时间,冷与热、香与甜就盈满了整个口腔。   吃完一个藕夹,内心就升起了说不出的满足感。   塔林拿着工具钳,心道:等我离开荒星,一定要投资十个八个餐厅,天天做给我吃。   他大口吃完藕夹,就一刻不耽误的开了工。   猫咖里,顾长安也刚好将藕夹放凉。   猫咪们都不能吃太烫的食物,连他自己都有一根猫舌头,偏爱吃温凉的。   此时放凉了,他就开始分藕夹。没有什么作料的是猫咪们的,剩下味道俱全的这是两个人类的。   依次放好端进餐厅,将小盘子摆在猫咪们的位置上:“尺玉,咪咪,来吃饭了。”   猫咪们刚窜来坐好,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欢迎光临”的机械音。   顾长安侧头一看,猫咖大门已经打开了,但门口那位客人却一直不敢进来。   那是个穿着交领袄裙的妇人,衣衫颜色浅淡,料子也不好,却打理得很是整洁干净。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牵着一个小姑娘,望着猫咖的神色很是犹豫。   “你好。”顾长安走过去,温声招呼道,“请进。”   “猫老爷,不了——”那妇人一惊,连忙道,“就不污了猫老爷的铺子了。我是来道谢的。”   “一间铺子,哪有什么污不污的。还请进来说话。”顾长安说着,率先转身。   那妇人犹豫半响,低头低声叮嘱女儿:“进去之后乖乖的,什么都别碰,知道吗?”   小姑娘点点头,她才牵着孩子进了猫咖。   “我是今早那舟贩的婆娘。”妇人自我介绍道,“今早若不是猫老爷施救,我家那口子怕是就没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猫老爷才好!”   “举手之劳,不用言谢。”顾长安说,“夏日苦热,你们都要注意多饮水。”   妇人连连点头,又手忙脚乱地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香囊:“我是个绣娘,这是我自家做的。日头到了,毒虫也多,猫老爷配着好驱虫。”   那香囊是素白的底子,却绣了两只猫。一面是金色的尺玉,一面是小白虎。都憨态可掬,很是可爱的模样。   这一早晨,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能绣得这般好看。   顾长安没有推辞,他笑眯眯地接过香囊,顺手将藕夹递给白七。白七见状,伸手一挥——   过多的灵气就在他手中聚成了一朵梅花。他将梅花点缀在自己的盘中,又推给了顾长安。   那盘被处理过的藕夹就被顾长安递给了袄裙妇人:“既来了,就吃个便饭吧。”看出妇人又要拒绝,顾长安又说:“对身体有好处的。”   妇人纠结犹豫半晌,还是呐呐道谢接过,将盘子递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不懂大人们的哑谜,娘亲递过来了,她就乖乖的吃。   嘴里的食物鲜香可口,眼前的猫猫也端坐在位置上,她笑得眉眼弯弯:“好吃!”   “那猫猫好不好看?”顾长安问。   “猫猫好看!”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警长,“它好乖。”   大人们都说这家店是妖怪开的,可是妖怪的食物好好吃,妖怪也长得好好看。就连小猫咪都会自己上桌吃饭,难道连小猫咪也要去学堂念书吗?   唔……会去念书的小妖怪,还是小妖怪吗?故事里的小妖怪都不念书的。   小警长迎着她的视线,一口一口慢慢吃着自己的藕夹。它喜欢莲藕脆脆的口感,也喜欢里面嫩嫩的肉。   眼前的小姑娘虽然视线热切了点,但小警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小猫咪,这点干扰根本不会动摇它吃饭的信念。   它吃完了藕夹,优雅地洗了脸,冲着顾长安“喵”了一声,就跳下了桌。   “啊,猫猫……”小姑娘思绪虽然早就飞远了,却立刻发现猫猫不见了。   袄裙妇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吃完了我们该走了。”   “猫猫……”小姑娘小声道。   袄裙妇人便去牵她的手,想将人拉走。   “猫猫吃饱了要睡午觉的,小朋友也要睡午觉才能长高高呀。”顾长安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再来看猫猫好不好?”   “好!”   小姑娘答应得快,袄裙妇人面上却闪过一丝慌张:“猫老爷,我们这就回家了!”   “好。记得多喝水。”顾长安道。   袄裙妇人用力抓着小姑娘的手,几乎是有些慌乱的离开了猫咖。   白七注视着她们的身影,等人离开店门,才说:“她看起来很怕你。”   “嗯。我那么多传言,总会有人害怕的。”顾长安毫不在意地笑道,“但是即便这么害怕,她也来登门道谢了。她们的家庭氛围肯定很不错。”   白七爷不在乎这些,他将已经放凉的藕夹加热了,才递给顾长安:“吃饭吧。”   顾长安看着那朵灵气聚集地小小梅花,他将花夹到小白虎嘴边,哄着小白虎吃了,才忽视白七突然红起来的面色,开始吃饭。   梅花清冷的气味在猫咖里蔓延开来。   待到用完饭,率先下桌的小警长才又一次走进正厅,对着顾长安喵喵叫着。   白七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去:“我去看看。”   话音一落,小白虎率先下桌跑走,尺玉第三个跟上。白七脸色黑黑,跟着两个大猫咪的步伐,大步往后院走去。   顾长安茫然地看着他们,想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院子里阳光正浓,枝繁叶茂的桃树投下了纳凉的阴影。一人三猫就在那片阴影之中,用眼神审判着什么。   顾长安刚一靠近,就听见了一声细弱的猫叫。   一个浑身白色的小猫咪包围之中浑然不惧,它深灰的小尾巴竖得高高的,万分友善地冲心情不愉快的猫猫们“喵喵”。   听见脚步声,它就将视线转向了顾长安,蓝色的眼睛宛若夏日的碧空,它快乐地说:“喵呜~”   作者有话说:   要带家里的猫猫去看医生,加上明天本文要上夹子啦,所以明天的更新会晚一些。   大家睡前来看吧,么么啾~=3=   ------我是打广告的分割线-------   我的预收文:《尾巴给我摸一下》点进专栏可见。   涂十二是涂山上的一只小妖怪,修行五百年后,师父说该入世了。   于是涂十二收拾了小包裹,屁颠屁颠就离了山。   入世第一天,涂十二在地铁广告上,见到了魔术师沈九思的表演。   涂十二:这个我也会!原来人间也可以用魔法呀!   凭借着一手优秀的法术,涂十二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新晋魔术师,还顺利登上了春晚舞台。   小十二快快乐乐抱着尾巴:人间真好混!躺赢美滋滋!   沈九思是一位魔术大过天的魔术师。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宽容以待,除了魔术。   在他获得了魔术届最高荣誉之后,他在一档节目里遇到了新晋魔术师涂十二。   令沈九思疑惑的是,下台之后,这位年轻优秀的魔术师,对于他提起的所有魔术手法,都一问三不知。   沈九思不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啊?   结果就看见涂十二吓得头顶冒出一对毛绒绒的耳朵:你怎么知道的!   沈九思:…………   涂十二:你、你别告诉别人呀qaq   沈九思:除非……尾巴给我摸一下。   是大魔术师x小妖怪的小甜饼~下篇开这个。   ------------------------------------ 第37章 小布偶   小猫咪的长相比它的声音还要娇软。   浅棕里带着粉的小耳朵,浅棕灰的八字开脸,棕色的眼线顺着眼睛圆圆的弧度拉出来,下面是粉色的鼻头和三角嘴。饱满的嘴套白白的,下面是略微有点卷曲的蓬松的围脖。   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背部的毛发井没有显色,看起来还是白白的。只有那根蓬松松的尾巴,才又上了色。   这竟然是一只蓝双色的布偶小猫!   它只有六七个月的大小,却已经比身边的小警长和尺玉大了一整圈。它慢吞吞地挤开两只小猫咪,走到顾长安身边,用脸颊不住地蹭顾长安的小腿:“喵呜~”   顾长安区区一个铲屎官,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甜蜜攻势!   他当即蹲下身,对着小布偶又摸又揉:“小宝贝你好甜哦。”   “喵呜~”小布偶扬起头,将小脑袋在他手臂上蹭着。   “布偶居然是这种手感欸。”他抬起头冲白七笑道。   白七醋溜溜地哼了一声,小白虎立刻走到长安身边,扶着顾长安的肩膀站起身,大脑袋凑过来就亲了一口。   湿漉漉的鼻尖散发着热气,硬硬的长胡须有点扎人,扫在脖颈处格外的痒。   顾长安左拥右抱大笑出声:“没有说不喜欢虎虎的意思哦。但就是很不一样,你也来摸摸看。”   小警长是那种油光水滑的顺溜手感,尺玉是那种蓬松松的云朵,身为小猫咪的小布偶则和它俩完全不一样。   小布偶的毛没有小警长那么顺滑,也没有尺玉那么蓬松。但它摸起来就像是一堆暖暖的棉花。它浑身的毛毛反而有些像小奶橘的绒毛,蓬松、柔软,手掌按下去,能按出一个掌印来。   顾长安简直爱不释手揉了又揉。小布偶就站在原地,乖乖巧巧地让他揉弄。   这真是一只完全不怕人的小猫咪。   顾长安摸够了站起身,它就快快乐乐地跟着顾长安走进了正厅。   全然不陌生,异常自来熟,好似完全没有烦恼。   尺玉和小警长跟在身后,都面色沉沉。   最终还是尺玉沉不住气,它喊着长安,几步冲上前,一个跃起就要抱抱。   长安果然没有辜负它的信任,一把抱住了它,笑问道:“我们尺玉怎么啦?”   “我不高兴喵。”尺玉把脑袋埋在顾长安的肩窝里,“我不快乐!”   “怎么不高兴不快乐啦?”顾长安摸着小猫咪软软的背脊,温柔地问。   尺玉埋着头,尾巴焦虑地甩来打去。   顾长安缓缓地摸着它的脊背,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尺玉从来不是那种会因为有了新猫咪而生闷气的猫咪,它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同类。   所以现在这么郁闷,必然有着缘由。   过了好一会儿,尺玉才细声细气地喊他:“长安,你们人类会有好多猫咪,也会爱好多猫咪。”   “嗯?”顾长安改摸为拍,他轻轻拍着尺玉,鼓励它继续说。   “可是我们猫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主人,我们只会爱那一个主人。爱到死亡了都不会忘掉的。”   顾长安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那只猫,他垂下眼,声音很轻:“我知道。所以能拥有小猫咪的我们,每一个都是幸运儿。”   尺玉似乎被安抚了,它抬起头精神抖擞:“你知道就好。放我下来喵,毛毛都乱了!”   它话刚说完,就被白七拎出了顾长安的怀抱:“它嫌弃毛乱了,以后就不要抱它了。”   尺玉骂骂咧咧挣脱他的手,落地就冲着小白虎一套喵喵拳。   小白虎不明所以,转身和尺玉滚做一团。   顾长安看着它俩,见只是打闹,就将视线转向了新来的小布偶。   他想,他或许明白尺玉没有说出口的话。   能到猫咖的猫咪,都是有奇遇或是有大心愿的猫咪。   最能被尺玉聆听到的,永远是痛苦之中带着希望的大宏愿。被过于强大的力量注视会痛苦,穿过界域被烈火烧灼也是痛苦。   所以不管是小警长还是小奶橘,最初到猫咖的时候,都井不快乐。   可是小布偶是完全不一样的,它友善的对待所有猫与人,快快乐乐的出现在了这里。   是什么样的愿望,才会让它这样快乐?   ……是爱吗?   身为人类的顾长安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看着小布偶。小布偶正和小警长在一块,它看起来非常友好,小警长却有些警惕地模样。   顾长安想了想,冲小警长招了招手:“咪咪。”   小警长转头就小跑了过来。小布偶跟在它身后,也喵喵叫着过来了。   顾长安蹲下身,摸着小警长的脑袋问:“我们咪咪喜欢新朋友吗?如果不适应的话,哥哥可以让你们暂时隔离一下,互相熟悉了再把新朋友放出来。”   小警长立刻“喵呜”了一声。   它虽然觉得新来的怪怪的,但也没有到不能友好相处的地步。小警长有超强的社会经验,能和每一只猫猫友好相处。   顾长安感受到它的心情,刚要夸夸小警长,却突然听到一声软软地:“哥哥。”   他一怔,那柔软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喵~哥哥~”   顾长安不可置信地转过脸,就看到小布偶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喵呜,喵喵!”   这简直是个奇迹。   猫猫们到了猫咖,唯有足够信任顾长安,顾长安才能感知到它们的心情,听到它们想要说的话。   小布偶刚来,却已经能喊他哥哥。   “我们小宝贝想说什么?”顾长安问它。   小布偶喵喵呜呜半天,却再也出不来第三个字眼。   “它在问你,能不能带它去找它姐姐。”白七突然开口道,“它说,它要是不在了,姐姐会伤心的。”   “姐姐?”顾长安问,“它的主人吗?”   “喵嗷!”小布偶立刻道。   “哥哥暂时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顾长安说,“先在哥哥这里住着,等哥哥找到你姐姐好吗?”   小布偶有些失望,连尾巴都耷拉了下去:“呜嗷。”   尺玉在这时走了过来,它看了顾长安一眼,冲着小布偶喵喵两声:“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呜喵?”小布偶茫然地看着他。   “你死在你主人的怀里,你忘了吗?”尺玉喵喵问道,“到这里健康了,肚皮里积水的痛苦就忘了?食不下咽的滋味不好受吧?她害死了你,你还想回去找她?”   “喵嗷!”小布偶浑身毛都炸开了。   “小崽子,清醒一点!”尺玉厉声道,“我带你来,不是让你重蹈覆辙的。”   “哥哥!”小布偶蓝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它看着顾长安,喵喵呜呜了一大串。   顾长安听不懂,却感受到了小布偶的委屈。他连忙把胖乎乎的小猫抱起,温声道:“不哭啦宝贝,尺玉虽然凶,但它一定没有恶意的。”   小布偶在它怀里,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那个金色猫猫好凶哦。它就想要回到姐姐身边,关它什么事?   姐姐也不想它生病的,姐姐最喜欢它了,它也最喜欢姐姐了。   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让它想起来?   “哎哟我们的小委屈,不哭啦。”顾长安的声音很温柔,他轻缓地拍着小布偶的背脊,踱步到厨房,找到了中午刚煮好的一点踏雪鹿肉丸,拿起一颗喂到小布偶面前:“我们小乖乖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肉丸子散发着香香的味道,小布偶含泪嗅了嗅,窝在顾长安怀中小口舔舐了起来。   灵气顺着口腔进入小布偶的身体里,一颗丸子还没吃完,小布偶就睡了过去。   顾长安把猫抱上三楼,拿出一个新窝,用衣服铺好后,才将小布偶放了进去。他直觉小布偶或许想睡在离他更近的地方,顾长安想了想,就将小布偶的新窝安置在了吧台后。   等处理好一切,他才问在一边生闷气的尺玉:“刚刚和小朋友说什么啦?都把人家气哭了。”   “呜喵!”尺玉惊叫一声,“实话总是不那么好听的。”   顾长安笑了笑,他揉着尺玉的耳朵问:“我们猫猫恶霸以后能和小朋友好好相处吗?”   “是乖猫猫尺玉喵!”尺玉说,“我们乖猫猫最擅长和猫猫相处,所以有奖励喵?”   “好吧,看在尺玉和咪咪都很乖的份儿上。”顾长安站起身,扫了一眼在旁边的白七,又补充道,“当然,虎虎也很乖。”   白七抿了抿嘴,抑制住了心中的得意。   下午加餐,顾长安不准备做太多太复杂的东西。趁着家里有新鲜的莲藕,他就打算做个莲藕肉丸汤。   踏雪鹿丸子是现成的,只需将莲藕切丁,与葱姜煸炒出香味,再加入清水与肉丸同煮就好。   这边肉丸子上了锅,顾长安就离开了厨房,去看后院的生灵草田。   因着猫咖本就有稀薄灵气的缘故,这片草田一贯长得不错。等生灵草聚集出一定灵气,就长得更好了。现在草叶已经有半臂长,郁郁葱葱格外的欣欣向荣。   顾长安摘下几片草叶,拿回厨房洗净了,才打开冰箱拿出他早前做好的那几罐蜂蜜。   柠檬在蜂蜜里慢慢析着果汁,以前放入的草叶已经化作灵气,与蜂蜜融为一体。顾长安刚将新的草叶埋入蜂蜜,锅中就“咕噜咕噜”的烧开了。   他将火转小,拿出猫咪们的专属水盆,给每只猫咪兑好生灵草水,又挨个摆好后,才回到厨房。   刚一揭开锅盖,万界互联那边的馋虫就闻风而至——   “大兄弟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做个简餐给猫猫们加餐。”顾长安回答道,“炖了点汤,你要吗?”   “要要要。”塔林连忙道,“你说我要是出不了荒星了,就地求修真侧的人带我投胎成你的猫,还来不来得及?”   顾长安叹了口气:“好歹也是有大型私人飞船的人,你有点追求。”   “这破营养液喝得我浑身都淡出鸟了。”塔林抱怨两句,转到正事上,“你瞅瞅这东西你能不能用。”   交换台的金光闪过,满满一碗莲藕丸子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金属的自动贩卖机。贩卖机顶端,还有手绘的说明书。   顾长安真的惊了:“你速度这么快?”   “嗐,就你要那老技术。我飞船的库房里恰好有淘汰掉的,就给你改了改。”塔林捧着碗单手打字,“要是哪儿不行你就传回来,我再给你改。”   “我先去安装试试。”顾长安说着,伸手去抱贩卖机。   使劲一用力,贩卖机纹丝不动。   顾长安:“……”   塔林见状,连忙解释道:“我们这儿金属密度比较大,有点重哈。”   顾长安:“…………”   这个解释也井不能让人快乐。   “我来。”白七越过顾长安,单手拎起自动贩卖机,“长安,这个你要放哪里?”   “……门口。”顾长安拿着说明书说。   金属大家伙在猫咖门口一放,顿时引起了周遭商铺的注意。顾长安还在研究说明书,那边各个掌柜就走了过来。   “猫老爷,你这儿又是什么新鲜东西?”   “一个自动贩卖机。”顾长安说。   “自动,贩卖,机?”掌柜的重复道。   这几个字作何解啊?商铺掌柜们面面相觑,为什么他们既觉得自己懂了,又觉得自己全然没懂?   “嗯。过两日你们来试试,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顾长安笑了笑,指着说明书一处给白七看,“要把这里接入店里的饮水系统,这里似乎没法接。”   白七看了一眼,贩卖机后拖着的管道根本没办法从门口接入饮水系统。   他抬头冲尺玉使了个眼色,尺玉喵嗷着挥挥爪,自动贩卖机的接口管道立刻纳入地下,与猫咖的饮水系统相连。   “好了。”白七说。   顾长安探头进猫咖,大声笑道:“谢谢我们尺玉和虎虎。”   白七心中一跳,又觉得高兴,又是担忧。长安的态度好模糊啊,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顾长安扔下紧张茫然的白七,回到厨房拿出蜂蜜罐,直接往自动贩卖机里倒了半罐。再跟着说明书做好相关的数值设置,才转过头点了竹里花的名:“竹掌柜,能回铺子里拿个碗来么?”   竹里花心中一喜,连忙道:“好,马上。”   小三的见状,连忙跑着给自家掌柜送碗。   竹里花拿着碗,有些手足无措:“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唔……”顾长安却有些犹豫了。   夏日的早晚市,已经有很多茶摊。夏卖凉水,冬卖热饮。这都是老百姓们活命的买卖。他这自动贩卖机价格太低,就是与民争利。可如果价格太高,却又不符合他的初衷。   “平时……你们茶楼酒肆要杯茶水,作何收费?”顾长安问。   “一个铜板就使得。”竹里花连忙道,“若是外面那些茶水铺子,也就两个铜板。这点钱大家还是舍得的。”   “你们铺子里的小三,每日多少铜板?”   掌柜的更茫然了,可猫老爷问了,倒也七嘴八舌的答了。算起来,也就十几个铜板到三十个铜板左右的日薪。   顾长安想了想,回到自动贩卖机边,将一碗水的价格设置成了十个铜板。这个价格会让普通人肉疼,可是攒一段时日,也能来喝一碗。   他指挥着竹里花将碗放在出水口,才说:“你从这里投十枚铜板进去。”   竹里花茫然照做,铜板一投完,眼前的大家伙就突然出声:“面容数据已记录,欢迎您,客人。”   “哇哦!”掌柜们看着出水口惊呼出声,这是什么东西?居然投下铜板就自动出水了!   雾蒙蒙的水装满大半碗后,逐渐停止出水。竹里花迫不及待尝上一口,便眼睛一亮。   是猫老爷店铺里的那种水!   喝了浑身清凉,还充满了力气!猫老爷居然一碗才卖十个铜板?   众掌柜都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精明之人,见状也无需多言,当即让小三给自己送来了茶碗,又闹哄哄地嚷嚷:“猫老爷,我们也能试试吗?”   “请便。”顾长安笑着道,“不过一人一日只能买一碗,这水一日饮下太多,反而对身体有害。要遵守规则哦。”   他说完,就带着白七回了猫咖。   掌柜们自觉在贩卖机前排起了队,没多时就人手一个碗,喝着蜂蜜柠檬茶飘飘欲仙。   “你们说,猫老爷怎么会想到弄这么个玩意?”一个掌柜开口道。   另一个掌柜答道:“猫老爷的想法,我们哪能知道?”   小三们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此时就小三开口说:“许是和先前的事情有关。”   那小三当时也帮了舟贩,得了顾长安一碗水做感谢:“当时有人提出想日日饮用,猫老爷听了却只说‘知道了’。他许是担忧暑气害了太多人,才会设下这么个东西。只是为何会这样收费,却是……”   掌柜们听完,有些恍然大悟。   竹里花道:“猫老爷先前问我们茶水售价,许是害怕自己这东西与人争利。”   小三们一听,也明白了。   像猫老爷手里这般好的东西,若是太过便宜,岂不是没人去买茶水摊的水了?   那说书人说猫老爷是菩萨坐下的仙童下降,果然说得没错!   可恶,那老虎精可真是好生好命,让人嫉妒。   ……   自动贩卖机的热潮瞬间席卷了杭州城。   因着连入了猫咖饮水系统,贩卖机里的水永远不绝,猫咖外便从早到晚排起了长队。没几天,还闹出了富人家让仆从代买,饮用之后却腹泻不止的笑话来。   猫老爷早就说了,一人一日只能一碗,不听劝阻纯属活该。   新任知府马仪带着两个锦衣卫总旗,在竹里花的酒肆里看着那长长的队伍,许久没有出声。   “马知府犹豫什么呢?”张总旗笑道,“那顾小郎君好相处得很,你尽管找他便是。”   马仪‘川’字的眉头紧紧皱起,显得那张脸更加严肃了:“观这顾小郎君的行事,他心中自有一番天地公理。只是……”   他说着,叹了口气。   “你在这儿犹豫来犹豫去的,还不如当面找他问个清楚。”孙总旗也说,“给与不给,问出口有个答案了,你自个儿心里也松快了。”   马仪本也不是行事墨迹之人,只是他想提的要求太过为难顾小郎君,才几次三番下不了决心。   此时听了孙总旗的话,他反而定下心来。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沉声道:“那某便请两位总旗与我一同下楼,去顾小郎君的铺子里请求一三。”   作者有话说:   带家里猫猫去看了个医生,做了化验发现是真菌感染。   今天更新晚了,实在不好意思。这章留言给大家发个小红包,么么啾=3= 第38章 为医者   猫咖外人人都捧着茶碗,见马仪三人一路从队尾而来,当即便有人喊道:“几位老爷,猫老爷的规矩,后来的到后面排队去。”   马仪朝那人拱拱手:“多谢相告。但我等是去顾小郎君的铺子,不买这水的。”   那喊话之人挠挠头,马仪就冲他再次拱手,转身带着两位总旗大步踏进了猫咖。   在消毒室里挨过喷,马仪第一眼见到的,却是一只背脊纯白的小猫。   那猫有漂亮的蓝眼睛,明明惧怕他们,却依然小心翼翼地靠近,颤颤巍巍地打了个招呼“呜喵~”   马仪一头雾水,这猫咖里没见活人。难道顾小郎君今日在铺子里化了本相?   他思虑一二蹲下身,冲着小猫咪:“喵?”   他一袭黑衣,人也黑瘦,此时满脸严肃的“喵”,显得格外的逗人。   顾长安忍住笑意,喊:“小乖乖,回来。”   小布偶三步并作一步快步跑向他。马仪站起身,就见到了那顾小郎君。   顾长安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织金的鹤纹外衫,内搭亦是同色的丝质内里,瞧起来飘然出尘得很。但他身边那人,却让马仪心生警惕。   马仪第一次见到顾长安,还是那日杭州府的异常雷雨。当日这猫咖里,并没有见到这样的人物。   那传说中的老虎精身量极高,一头白发束在身后,一双眼睛毫无情绪地看过来,竟让马仪心中猛然一跳。   那双眼分明不含情感,却又似乎将他毕生功过善恶摊开来审视了一番。   这是个惹不得的人物。马仪心中想着,便士动朝顾长安拱手:“今日冒昧前来,顾郎君见谅。”   “铺子开着便是迎客的,没什么冒昧的。”顾长安抱着猫笑了笑,“请随便坐。”   马仪便也笑了起来,他长得虽然严肃,笑起来却也显出几分和善。他看着白七,问:“这位小友倒是未曾见过。”   “是我朋友,姓白,家中行七。”顾长安道,“你们稍坐,我去泡茶。”   “白七爷,幸会。”   白七点点头,言简意赅:“坐。”   他说完,跟在顾长安身后转身走了。   小布偶在顾长安怀里微微发着抖,顾长安一边安抚着猫,一边回到吧台后,将小猫咪放到它的窝里:“小宝贝,哥哥虽然开了个间猫咖,但是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害怕就躲起来,不想搭理就不要搭理。陌生人都不用管他们。”   “呜喵?”小布偶不明白。它姐姐从来都只希望,它能勇敢的去迎接所有的客人。   顾长安揉着它的毛茸茸的小耳朵:“不明白不要紧,只要记得做自己开心的事就行。”   他说完俯身亲了亲小猫咪的头顶:“我去泡茶。”   猫咖的茶还是蜂蜜柠檬茶,一杯茶加冰,再点缀上罗勒叶,又好看又好喝。   “还是顾小郎君你铺子里的茶水更好喝。”张总旗笑道,“外面排队买的,总觉得差点味道。”   “配方不太一样。”顾长安道。   最士要还是摄于原材料的不足。猫咖的蜂蜜是那已经被抄家夺爵的杜永昌提供的,也就那么几大罐。按照杭州城百姓这热烈的购买力,一两天就能喝空。   加之百姓们各个身体状况不同,许多人的营养情况远不如来铺子里的客人,按照铺子里的配方出水,茶里蕴含的灵气反而有可能将之击倒。   各项原因之下,顾长安就调低了自动贩卖机里的蜂蜜浓度。   他轻声解释了一番,马仪便放下茶杯叹道:“顾小郎君心怀百姓,想得着实周到。蜂蜜不够,待我回到家中,派人给郎君送些来。”   “啊,这倒不用……”   顾长安还没说完,马仪就打断了他:“我是杭州府的新知府,合该为百姓做些事。还请小郎君莫要推辞才好。”   他说完站起身,朝着顾长安郑重道:“某今日前来,实是有些事情,需要麻烦顾郎君。”   顾长安有些诧异地看看他,又看向两位总旗。   张总旗耸了耸肩,孙总旗冲他偏了偏头。   顾长安和他们不熟,实在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干脆道:“马知府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我听闻,前些日子有人中暑昏迷,是顾小郎君出手救的人。”马仪道,“我亦去探访了那位舟贩,他言说醒来之后,小郎君曾给他喝过一种药物。”   “确有此事。”顾长安说,“怎么,这其中有何不妥么?”   “并无不妥。”马仪道,“顾郎君或许不清楚,这中暑之症,若是症状轻微还好,若症状严重,则有性命之忧。即便侥幸得医者相助,也未必能熬过暑气折磨。”   说道这里,马仪咬咬牙直接道:“顾小郎君的施救手法着实有效,我便想问小郎君,能否将这手法和医方……告知百姓?”   顾长安闻言一愣。   马仪见状,立刻又说:“我知这极让小郎君为难,若顾郎君有心相告,我绝不亏待顾郎君。”   顾长安缓缓眨了眨眼,他沉吟道:“马知府的意思,是让我告知于你,还是告知给杭州府的医馆大夫?”   “若小郎君不弃,我立刻叫人通知杭州府各大医馆,明日到府衙来学习小郎君的施救之法。”   “在马知府任职之前,便有人特地与我说,您是个不错的人。现在看来,这话果真不错。”顾长安笑道,“也不必去府衙了,既然与我学,就来我铺子里吧。只是那药并非我所做,我只知所用何药,却不知其配比。这里面就还要请大夫们多费费心。”   他允了这事,马仪当即大喜道谢。   谢完了,马仪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还有那徐小秀才的事情,他那头痛顽疾……”   “这却不必刻意医治。”顾长安想了想说,“马知府可曾在连日繁忙之后头痛过?通常一觉睡醒便也就好了。”   马仪立刻点头。他原本就是刑部员外郎,事物繁忙起来能几夜几夜的不睡觉,头痛之症简直是他的老朋友。   “我们的大脑需要一些特定的物质才能思考。”顾长安说着点了点太阳穴,“这些物质在食物中,吃进腹中后,由血液送到大脑里。它平日里的消耗是恒定的,可若是持续性的思考、学习,消耗就会加倍。”   “此时若是不补充被消耗的物质,或是停止高额消耗。大脑就会开始吃不消。”顾长安说:“是以,我才会让徐小秀才注意饮食,多加休息。”   顾长安所说,简直震惊马仪的世界观。他语调飘忽地追问:“那……我们的大脑,需要何种物质?”   “马知府可能从米饭之中吃出甜味?可曾发现过血液的腥甜?”   马仪更震惊了:“莫不是……”   “是糖。”顾长安说,“我们的大脑只需要糖。所以若是消耗过度,一定要注意补糖。”   他很难解释葡萄糖是什么,更难说为什么米饭里会有“葡萄”糖,便干脆统一成了糖。   马知府只觉来这一趟,连灵魂都被震撼了。他只能凭借本能询问:“那三子……”   “大抵也是如此吧。”顾长安说,“但诱发原因不同,不能只靠表征来判断。我亦是误打误撞。这不能当案例来说。”   “啊……”马仪怔楞地想,三子那病症居然如此严重么?连菩萨座下都只能误打误撞地判断?   无论如何,今日依然所获非常。马仪理好思绪站起身,郑重说道:“我回去便派人通知各大医馆,却不知顾郎君何时才有空?”   顾长安想了想:“明日吧。明日巳时初趁着日头还不浓,到我铺子里来。”   “我立刻回去安排。”   ……   第二天巳时未到,猫咖外就聚起了不少背着药箱的人。   他们三三两两的站在门外,神色莫名地看着猫咖透明的大门。   “老李,你说这小猫……爷,能教我们些什么?”一个留着长须的大夫歪着身体撞了撞身边的朋友。   老李一步让开,嫌弃地说:“站有站样!你管他能教什么,有用就行。”   “哎,”那长须大夫叹了口气,“我就怕咱们学不来。那法术是好学的么?”   这小猫精放出来的水他也喝过。为医者的舌头当时就分辨出了,里面就是蜂蜜和一种他没尝过的东西。   虽没尝过,经验却告诉他,那东西对于解暑降温,应当没什么用。   可偏偏混在一起,便真的能驱散暑气。   若说这是药方带来的效果,他是不信的。望闻问切一个步骤都没有,哪里能那般见效?   那既不是药方,就只能是法术了。   跟着小猫精学法术,需要拜师么?他已然有了医道上的师父,再拜个师算不算叛出师门?   长须大夫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串,终于见到猫咖的大门打开了。   老李率先一步:“走。”   长须大夫理了理药箱,连忙跟上。   他们已经听过无数次“猫咖挨喷”的经历,此时进门被喷,也不害怕。长须大夫理着被喷乱的胡须,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湿漉漉地蓝眼睛。   一个白色小猫躲在猫咖正厅的树上,正在观察他们。   长须大夫犹豫一瞬,举起手:“猫猫好?”   小布偶看着他,细细小小的“喵”了一声。   尺玉睁开眼,一爪子把小布偶按倒在树枝上:“长安说了,你害怕就不要管了。”   “喵呜……”小布偶趴在树枝上,小爪子有些不安地抓挠着树梢。   它真的可以不用管吗?这么多这么多人,它不去问好也没有关系吗?姐姐说一只好猫猫要自信大方……   尺玉忍无可忍,探出头冲树下喵喵。   小白虎闻声而至,它动作熟练地上了树,叼着小布偶的后颈,就顺着树枝一路走向二楼长安的卧室。   到了卧室,小白虎左右看了看,就把小布偶叼去小奶橘以前的窝里放好,冲它严肃地:“嗷呜!”   小布偶纠结再三,还是“喵喵”两声,在这个新窝里趴好了。   它真的害怕那么多的人,如果可以躲一躲,那就让它暂时躲一躲吧。   楼下,白七陪在顾长安身边,微微露了个笑。   “怎么了?”顾长安问。   “虎虎他们把小布偶叼到你卧房去了。”白七道,“它害怕,就让它在你房间里躲一会儿吧。”   “虎虎真乖。”顾长安笑道,“挣钱是大人的事,哪里能让孩子操心,对不对?”   白七情不自禁点点头:“我去给你迎那些大夫。”   “去吧。”   顾长安准备的教学场地就在后院里,河坊街里大大小小有着四五家知名医馆,就算没见过顾长安本人,也都喝过他的蜂蜜柠檬水。对猫妖的能耐也都有自己的判断。   是以小院子里气氛分外和谐。   待到人齐了,顾长安也不废话。招来纳米镜头投下全息影像,就开始慢慢讲起。   众大夫们被全息影像一惊,却到底记得自己身为医者的职责,震惊之后,便把注意力投入了学习之中。   顾长安讲完物理降温补水的法子,便说:“我不是医者,这些方法也只是因为我见得太多,才能说个一二三来。这其中种种,还是需要各位医者小心探讨。”   他说完,又将藿香正气液说明书上的成分表投影了出来:“各位大夫可以将这配方抄走研究,其中配比我不知道,还需各位多多费心。”   长须大夫怔怔看着成分表,好一会儿才道:“妙哉!此方若是我没看错,乃是《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里‘藿香正气散’的改方。但改得甚妙!”   老李也面露震惊之色:“藿香乃是君药,作化湿理气中和之用。又有白芷与紫苏叶为辅,以发表解汗。去白术苦桔梗,加苍术祛风散寒,温脾健胃,极大胆。”   长须大夫补充道:“藿香正气散本是一则复方,经这一改,所用更是远超暑气之症。此方神妙,乃何人所制?”   “呃。”顾长安想了想,认真说,“乃是一名为太极的医馆所制,我亦只是受惠者。各位既能读懂,那日后百姓便能少受些暑气之苦了。”   “无论如何,都要多谢猫老爷拿出此方。”众医者齐齐拱手,“也要多谢那太极医馆心系苍生,严格践行行医者之道。”   他们来此一朝,所获非凡。众医者满脑子新鲜想法,想要回医馆熬药尝试。一授完课,便纷纷告辞。   顾长安也不留人,只一人送上一包小饼干,将他们送离了医馆。   那小饼干是他昨日特地烤制,加入了更多的糖与少许的生灵草水,用模具做出猫爪模样,甜甜香香,还对身体好。   只可惜猫猫们都皱眉嫌弃。它们馋灵气,不馋小饼干。   将最后一名大夫送走,顾长安就上了二楼。   小白虎与尺玉都守着小布偶,小警长则在屋内的树上,警惕地看着大门。而小布偶蜷缩在小奶橘以前的窝里,已经睡着了。   它跨越几个世界才抵达猫咖,本就殊为不易。再被猫咖的灵气一裹,就极容易陷入睡眠。灵气会在它的睡梦里缓缓滋养它受损的魂魄。   顾长安走到它身边,席地一坐,伸手去抚摸沉眠的小猫咪。   蓬松松的毛被大手一压,整个身形顿时缩小了好几圈。   小布偶看着大,摸起来其实很瘦。它那圆滚滚的身躯有一半都是毛毛造成的错觉,其实虚胖得厉害。   它打着小呼噜,肚皮随着呼吸缓慢起伏,全然不知那些让它害怕的人已经离开了。   顾长安扯过一张薄被给它盖上,才站起身小声道:“今天辛苦大家啦,帮了哥哥大忙,所以今天开放猫猫点餐。”   尺玉一蹦而起:“要辣辣的肉,只有乖猫猫能吃,是小尺玉的专属——”   顾长安将猫一抱:“你想都别想。”   ……   另一边,马仪得了众位大夫的回信,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那河坊街的小猫妖,确实如传闻所说,有一颗心怀苍生的心。只是他身边那个白发的白七爷……   马仪想着想着,失笑着摇摇头。   见那相处模样,顾小郎君明显能牵制住那白七爷。甭管那白七是凶兽还是凶人,只要顾郎君在,倒也不必杞人忧天。   他想定此事,心中松快了不少。正要提笔写信,就见孙张二位总旗携手而来。   “杭州府此间事了,我们就要回京复命去了。”张总旗道,“陛下心系杭州,马知府日后奏报可千万记得,要多书写杭州民间事。”   “多谢张总旗提点。”马仪道,“诸位何时出发?”   “这便走了。”孙总旗笑道,“马知府不必相送。日后有机会,大家还会相见的。”   马仪拱了拱手:“便祝两位一路顺风了。”   锦衣卫来得高调,走得却悄无声息。   待到日落封城,一队人马悄悄地潜入了河坊街。   他们身着黑色夜行衣,望着猫咖后院不高的院墙:“谁去?”   “轻功最好的来。”一人点了点队伍后的某个细瘦身影,“千万别惊动里面的猫,若是有异样,保全自身为上。”   那被点名的点点头,攀住墙头一跃而上。   他身影消失在墙头,众人还未来得及放心,鼻端却突然闻到满满花香。   再一抬头,猫咖内万紫千红开遍,紫的红的树叶出墙而来,带出满墙明媚春光。   作者有话说:   大家留言都看啦,谢谢大家~=3=,家里猫猫是独生子女,问题不大,养养就好了么么啾=3=   特别鸣谢太极藿香正气液,易中暑体质在夏天的命,全都是藿香正气液给的qaq   抽奖活动开到8号的,给长假过后的大家一点小惊喜=w=还没有结束鸭! 第39章 本相   翻墙而入的那人,只觉自己落在了某处台子上。   耳畔是潺潺流水声,不远处似乎有小瀑布哗哗作响。身侧是高大的竹子。竹子茂密深厚,宛若身处竹林之中。台边还种满了红色的石蒜,萤火在期间缓缓起舞,带出些幽静的不详。   他慌张回头,却见猫咖的外墙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身处一个广袤的空间中,隔着绰绰树影,在月光冰冷的照耀下,甚至能望见远处的群山。   ……这是什么地方?!   “孙正浩,洪武三十年生人,任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一职。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那轻功最好的锦衣卫总旗猛一抬头,就撞进一双湛蓝的眼睛里。   猫咖那位白七爷坐在假山之上,湛蓝双眼内蕴金色,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闯入者。在他身后,一只白毛大虎正卧趴着,给他当靠垫。他白色马尾随风扬起,夜风之中衣袂猎猎,是说不出的肆意张扬。   这便是那老虎精的本相么?!   孙总旗警惕地握紧了绣春刀。正要说话,却见那白七爷食指竖起,放在唇边,低声细语道:“你小声回答,别吵醒了长安。”   顾长安的名字一出口,孙总旗眼前的景色就褪去了那浓重的不详之色。   他清晰地看到白七爷座下的假山包围中,有袅袅热气上涌,那竟是一汪藏起来的温泉。猫咖金色的猫咪正四脚朝天的在温泉旁边睡觉。   而另一边,隔着一座小小的石桥,猫咖那三层小楼便坐落在花树包围之中。屋内还亮着灯,昏黄温暖的光芒从透明琉璃窗透了出来,照亮了黑夜的花园。   孙总旗奇异地不那么害怕了。   他收起架势,认真作了个揖:“吵到白七爷了,冒夜前来,是想探一探有间猫咖真正的模样。”   白七爷在假山之上屈膝撑脸,漫不经心地说:“你是如此,那你的同伴又是为何?”   孙总旗一回头,就见其他小旗站在台子之外,正有些警惕地看着周围。   听见白七爷问话,张总旗就一步跃上台面,笑容可掬地拱手道:“白七爷莫恼,我等就是快要回京,却一次都未见过猫咖真正的模样,有些心痒难耐的。”   “锦衣卫……都是你们这样满嘴谎言的家伙吗?”白七爷冷淡地问,“你们若诚实,我倒也可放你等归去,可既不肯诚信相交……”   “白七爷!”孙总旗连忙道,“我等领命下江南探查‘杭州府猫妖’一事,多次往来猫咖,都未曾见到有用之物。此番即将归京,不得不前来夜探。”   “即将归京……”白七爷垂眸睨了一眼那温泉边的金色猫咪,问道,“北京城有人很在乎这个?”   “陛下与猫,曾有一段很深的缘分。”孙总旗低头答道,“陛下身体日渐衰弱,或是想要找寻曾经的故人。”   “哦?”白七爷来了兴趣,“他身体不好?”   孙总旗与张总旗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答这话。   “噗通。”一颗石子坠入水中,溅起一阵涟漪。   那金色猫咪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假山,背对着他们蹲坐在了白七爷跟前。   白七爷看着猫,嗤笑一声:“你还说别人?”   那金色猫咪不知做了什么,两人只见到一束碧绿青草从猫咖里飞了出来。白七爷当空一招,那青草就被装进了一个简单的木盒里。   “拿回去让你们的陛下泡水喝。”白七爷道,“至于别的,你们大可白日里来找长安,用银子买。”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大白虎就在他身后伸了个懒腰,威风凛凛地跟着站了起来。   “长安白日里分享的那个方子,你们也记得分享给北京城的大夫们。”   他说完一挥手,锦衣卫们只觉眼前景象团做了一团,晕乎乎中,他们就回到了猫咖墙外。   夜色深深,虫鸣翛翛,众人再抬头,哪里有绿树红花出墙而来?   唯有天边月色明亮,将青石板路铺上一层冷霜。   孙总旗颠了颠手中木盒,苦笑道:“都走罢,明日里再来与顾小郎君道别。”   锦衣卫们有些晕乎乎的离开了猫咖。   而猫咖里面,大白虎正迅速变作小白虎,金色猫咪蹲在白七爷身边,喵喵冷哼:“没出息,都不敢给长安看你的洞府喵~”   白七爷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说:“偷拿长安的草,谁更没出息啊?”   “呜喵!”尺玉跳起来,“猫猫的都是长安的,长安的也都是猫猫的,不算偷拿!”   白七爷半空拦住它,将它抱进怀里:“走了走了,该睡觉了。”   尺玉气呼呼地用软垫拍他的肩膀。白七爷伸手将小猫咪毛绒绒的爪子一抓,问它:“你一个老前辈,怎么如此小心眼。”   到了二楼,尺玉一跃而下疾步跑进顾长安的卧室后,转头冲白七喵喵嚷嚷:“你今天不许偷偷溜进长安房间了。我会告状的,我一定会告状的!”   它喵完一脚踹上大门,喜滋滋地跃上顾长安的床尾。   刚一上去,就见卧趴在猫窝里的小白虎突然睁开了眼。   它看了尺玉一眼,跳上床熟门熟路地走过去,叼着猫咪后颈将猫扔下床,而后再将胖胖的自己安放进顾长安的怀里。   果然还是长安的怀抱最舒服了,什么客房,虎虎不认识。   尺玉在床下看着它,只觉得这个有两个分丨身的老虎好生不要脸!奈何猫猫只有一团大,反抗不能,只能团成团委委屈屈地睡了。   顾长安在睡梦中,不知道他的两个心肝宝贝都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他无意识收紧了手臂,将小老虎搂得紧紧地,陷入更深的梦境之中。   ……   第二日,锦衣卫们果真结伴前来告别。   恰逢顾长安这些时日一直在研究小饼干,锦衣卫们便人人都买了些饼干,准备在路上吃。   却没想到刚吃一块,孙总旗就苦笑道:“这东西估计得呈给陛下。”   从杭州府走水路上京,莫约半个月的功夫。锦衣卫们一归京,便风尘仆仆地把东西呈给了朱瞻基。   恰逢节气变化,令朱瞻基有些咳嗽,他已经清淡饮食多日。猫爪一样有着粉色肉垫的小饼干一入口,就唤醒了他的味觉。   猫爪饼干又甜又脆,带着些牛乳香味。咀嚼之间,还似有一股热气蔓延开来。那股热气首先安抚了他疼痛的大脑,又缓缓下沉温暖了冰冷的四肢百骸。   朱瞻基闭着眼慢慢品尝着,秉笔太监王大伴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见他神色舒爽,便笑着道:“陛下,可要喝口茶?”   “这小家伙,花样倒是多。”朱瞻基摆摆手睁开眼,问,“这猫爪饼干,是人给的,还是猫给的?”   “是那顾小郎君手制的。”孙总旗低头答道,“那株仙草……则是他身边的猫给您的。”   那草摘下来多日,就摆放在那么个简陋的木盒里。此时看着,却毫无枯萎之相,反而水光盈盈,衬得那盒子都珍贵了起来。   朱瞻基抚摸着盒身,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这草他也是知道的,卢玉润还乡那日,特地去那顾小郎君的铺子里告别,就得赠了一株这样的草。   那草当时只有巴掌大点。可就巴掌大点的草,就让卢玉润那老家伙浑身毛病好了个七七八八。   莫说告老,便是回来再干个几十年,恐怕也无甚问题。   都给了卢玉润,才想起来还有他。   哼,小没良心。   也就是盒子里这株草比卢玉润那株大上许多,才没让朱瞻基怄出个好歹来。   他将盒子一关,点了点身侧的饼干盒:“给各宫都分一点,再给三位阁老备上一份。”   “喏。”秉笔太监低声应了,又问,“陛下,这草可要现在就给您泡上?”   朱瞻基将盒子递给他:“泡上吧,给我小心保管。”   他发了话,秉笔太监就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殿内唯留下两位总旗。   “陛下。另有一物,是那顾小郎君在杭州府开班授学,给医馆大夫们公布的。”张总旗呈上一张帛布,“那猫特意叮嘱我等,要将此方在北京城公布。”   朱瞻基细看着帛布上的药方,他也算久病成医,看得出这方子能解表化湿,理气和中。倒也合他现下之症。   他脑中思虑纷纷,气性倒是淡了:“马仪怎么说?”   “马知府延请了杭州府多位名医,都说这方子不错。”张总旗说,“这是尚未在病人身上用过,还不知其疗效到底如何。”   “马仪这人做事,我是放心的。”朱瞻基淡淡地说,“我记得,你们还有一队留在杭州府。”   两位总旗齐声道:“是。”   “告诉他们,好生护着。出了事我拿你们是问。”   ……   锦衣卫撤走,马仪的工作就正式上了正轨。   盂兰盆节将至,整个河坊街除了有间猫咖,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马仪带着人检查防火,路过猫咖时,就见那小郎君捧着本书坐在琉璃窗前,他膝头小猫睡成了一个猫条。   人与猫万分安然,毫无准备过节的模样。   他犹豫一瞬,踏进了猫咖:“顾郎君。”   “马知府。”顾长安放下书,望着他笑道,“你今日不忙么?”   “今日得检查河坊街的储水防火。”马仪笑道,“近日香市那般热闹,顾郎君不想去瞧瞧么?”   顾长安好奇道:“香市?”   “盂兰盆节快到了,现在的香市便是祭奠亲人之用。”马仪短短时日,已然像个杭州府本地人了,说起这些事格外的清楚,“原在花朝至端午,也有一个香市。开在西湖边上。来年你可去瞧瞧。现下么,香市独在昭庆寺处,加之秋闱将至,这些时日香市里很是热闹。”   “多谢马知府。若我得空,定然去瞧瞧。”顾长安笑道,“你既来了,喝杯茶再走,免得累出病来。”   他把睡懵了的小布偶放在沙发上,起身给马仪倒了杯店里的蜂蜜柠檬水,马仪道了谢,并没有推辞。而是拿着杯子步出店外,找附近酒肆借了水碗,一杯茶水给一起工作的府衙衙役们分了。   要知道这盂兰盆节,家家户户彻夜燃灯点香,他们最怕的就是走水。可大夏天的要顶着日头跑上跑下叮嘱防火,却也太过疲惫。   更莫说以往衙役们无需做这些事情,现下新知府一来,便方方面面的民生都要照顾着。衙役们心中不是没有气的。   可现在跟着知府跑前跑后,还能得到这般了不得的赏。衙役们火气顿消,工作得更起劲了。   马仪将杯子还给顾长安后,就步履匆匆地走了。   顾长安隔着窗,看他挨家挨户叮嘱检查,心下有些感慨。   白七走到他身边,将小布偶抱起,问他:“盂兰盆节是什么?”   白发的少年面容冷峻,怀中的小布偶却可爱得像个玩偶。这一冷一甜对撞,显得格外的萌。   顾长安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才道:“是人类祭奠亲人的日子。有传说逝去的亲人,也会在这一天回家看看。你说……那些亲人真的会回来看我们吗?”   白七手中一紧,抓得小布偶茫然地看向了他,又犹犹豫豫地凑上去给了这个大猫一个亲亲。   “长安想家了吗?”白七无意识地揉着猫咪,轻声问道。   “你见过人间的节日没有?”顾长安反问道,“等到了日子,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昭庆寺在杭州城外、西湖边上、宝石山下。是一座历经三朝的古寺。   香市便随甬道而设,一路往上,直到山门处才将歇。   随山而走,山脚有卖河虾蟹饼的,也有卖桂子荷花的。行至山中,就变作了香囊剪刀等物。快要靠近山门,那些摊子的物件就又变了,变作了香火经典。   游人往来闹闹哄哄的,也没谁说扰了佛门的清净。   白七没见过这等阵仗,一路走来简直目不暇接。顾长安便跟在他身侧,看上什么就付银子买什么。   猫老爷在杭州府声名鹊起,那些摊贩一见是他,便纷纷承诺能帮他送货上门。身价两个钱罐银瓜子的猫老爷就买得更起劲了。   步入寺中,却陡然安静了下来。庙里黄钟声调悠远,僧人们在香火缭绕之中闭目背经,好似那寺外的纷纷扰扰都与他们不相干。   顾长安买了根高大的香火,点燃后插入了天王殿外最大的香炉中。   他凝视着袅袅上升的青烟,没有许愿。   “长安。”白七喊他,“是长安的话,什么心愿都会实现的。”   “真的吗?”顾长安笑得眉眼弯弯,“那我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长风将树叶摇得簌簌,日光就从那枝叶缝隙中倾泻而来,罩在顾长安身上,照亮了他蕴着水光的眼睛。   “一定会的。”白七说。   作者有话说:   假期余额已清零qaq 第40章 盂兰盆节   昭庆寺的暮鼓敲过,晚风便跟着夕阳随山而下,卷起游人的衣袂,将他们的心愿带入天上。   顾长安在素斋馆里寻了个位置坐下,准备尝一尝昭庆寺有名的素斋。   昭庆寺的素斋随着季节变化,适值夏日,便多是莲藕莲子所做的菜品。莲子粥清淡香甜,莲藕炖粉丝也鲜香可口。   “好吃么?”顾长安问白七。   白七面无表情地品了品,说:“没有你做的好吃。”   “这样啊。”顾长安歪了歪头,“我还说你要是喜欢,就回去做给你当早餐。”   白七立刻道:“长安做的我都喜欢!”   “这么善变,还是吃你的饭吧。”顾长安笑道,“趁着今日没有宵禁,我们还能在外面多玩一会儿。”   盂兰盆节是重要的祭奠亲人的节日,杭州府会连庆七日。这七日里都没有宵禁。大家可以在外看过热闹的花火,再乘着夜色与亲朋一起缓缓归家。   两人吃过晚饭,就跟着香客们下了山。   山间甬道已经点亮了烛火,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下山的路。山路两侧的摊贩们一边吆喝着,一边收摊准备转移位置。   白七看上了一个捏糖人的摊子,立在一侧看了人家许久。   他那白里夹黑的个人特色太过鲜明,那糖人小贩也不怕他,开口就是:“老虎老爷,要个猫老爷不?”   一个称职的杭州府百姓,必然牢牢地将徐小秀才的话本记在心中!   顾长安一阵无奈。白七却不知想了些什么,脸色蓦地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偷眼看长安。   见他这模样,顾长安只能笑着拿出一枚银瓜子:“劳驾,给他捏个小白虎吧。”   “好嘞老爷!”那小贩快乐得高声道,“我捏糖人你放心咧,保准捏得像像的!”   他的手很快,几个翻覆起落,一个小老虎的雏形就出现在了他手中。他却没急着上色,而是拿起了另一个人形糖模,手很快的改制了起来。   顾长安只是看了个飞燕的功夫,小贩手里的糖人就改制好了。   那小小糖人穿着竹青外袍,头发只长至肩头,额间一道红纹格外显眼。他嘿嘿一笑递给白七爷,才开始给小老虎上色。   白七把糖人举到顾长安脸颊边对比,眼里盈满了快乐的星光。   顾长安本来有些尴尬,见他这模样,又忍不住笑了,问他:“我好看还是它好看?”   “你。”白七坚定地说。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长安。   小糖人也好,霞流宝石也罢,山林的风与日暮的光都聚在这一个人身上了。没什么比得上,没什么配得起。   顾长安看着白七的眼睛,怔愣间就听那小贩喊:“猫老爷,你的小白虎好了!”   声音大得震起林间倦鸟。   顾长安一把抓过小白虎糖人,在香客们打量的目光里,拉起白七就往山下跑去。   山间的光像是他的指引,他一路拾光而下,跑着跑着就大笑出声。白七不明所以,见他开心,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宝石山下夜市已经拉开了架势。热腾腾的气息充斥在西湖岸边,人们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在西湖岸上游玩。   顾长安在人群里见到一个眼熟的人。   那个中暑昏厥的舟贩,此时正撑着舟,在西湖里摘荷放灯。他那做绣娘的妻子也在,两人带着孩子支了个小铺子,卖一些花灯绣品。   见他靠近,那舟贩立刻摆舟靠岸,大声喊:“猫老爷,你也来进香么!”   “嗯。你这几日身体还好?”顾长安问他。   “多亏了您。我现在壮实得不得了。”舟贩大笑着,又提点身边的女儿,“快,给猫老爷问好。”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小小的蓑衣,听了爹爹的话,就小声说:“猫猫……”   “猫猫在家,今日没有出来玩。”顾长安躬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你可以到店里来看猫猫。”他说完站起身,问那舟贩:“怎的让孩子在船里?”   “嗐,今日人来人往的,人多是忙,怕她在岸上被人拍了花子。不若跟着我打荷。”舟贩笑着将一捧荷花抱起,递给他岸上的妻子,“大家出来玩,都愿意买上一束花咧。猫老爷你瞧瞧,我们这摊子上有什么你喜欢的。”   顾长安就去看他家的摊子。   出去荷花与灯,还有不少香囊摆在摊上。那些香囊大多绣着眼熟的猫咪,多是金色的毛团子或者威风凛凛的小白虎。   舟贩见他看着香囊,就笑道:“这个卖得最好咧!现在大家去祈福进香都爱买这么个香囊配着。都想托老爷的福,让神仙听见咧。”   “哪能托我的福?去祈福求的是神灵,得偿所愿也是他们自己努力了。”顾长安说。   舟贩却摆摆手:“一样的一样的。猫老爷是菩萨座下仙童,求谁都一样的!”   ……徐小秀才秋闱若是不能得中举人,可真对不起他这洗脑的故事。   猫老爷能如何呢?猫老爷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了。   绣娘在一边怯怯地递上一盏灯:“猫老爷来此,也是要祈福的么?可要一盏水灯?”   那水灯是一盏被薄木板托着的荷花灯,用纸扎就,并不怎么细致。   “猫老爷要写个名儿吗?”舟贩兴致勃勃地问他,“你点上灯,亲人能看到咧!”   顾长安接过笔,想了片刻,郑重地在花瓣上写了个名字。   白七见状一怔:“这是……?”   “是我以前的猫哦。”顾长安笑道,“我叫长安,是因为我父母希望我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它叫康康,就是因为我希望它能健健康康的。”   白七喃喃道:“康康……”   “嗯。大名顾康康。”顾长安把笔还给绣娘,转着荷花灯看了几圈:“这烛火燃到最后,会把莲花也点了吧?”   “会的。”舟贩连忙说,“莲花燃尽了,亲人也就收到了。”   话音一落,湖中心传来一声遥遥地:“放灯——”   顾长安手中荷花灯登时燃起细小烟火。白七看着他,轻声说:“去吧。”   河边满是捧着灯火的人,顾长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烛火推离岸边。一阵微风卷过,那写着顾康康姓名的莲花灯就极快地离开了岸边。   灯火划开平静的湖面,像一颗坚定的流星,领着所有的,承载着人们沉重心愿的水灯,缓缓飘向彼岸。   他们在河边看了许久,直到那灯火燃尽,点燃了纸扎的荷花灯。   西湖之上,点点星火燃烧,如同天星空悬,转瞬即逝。   “走吧。”顾长安转过身,“难得出城,不如去小徐秀才家看看。”   钱塘也正热闹着,高挂的灯火照得城内亮如白昼。   两人抵达小徐秀才家外,正听见小徐秀才在扯着嗓子喊:“橘子——你不能吃了——我那日问邻居,都说你太胖了!”   “呜喵!”小猫咪的反驳声响亮有力,它可听不得“胖”这个字!   “你还想去见猫老爷吗?猫老爷要认不出你了。”   “喵喵嗷!”   “状元?我必定能考得状元!”小徐秀才说,“可你再这么吃下去,等我考得状元,你就变成猫猫猪了。”   顾长安听得忍俊不禁。   他赶紧拉了拉白七爷的袖子:“我们赶紧走,免得小徐秀才来质问我,为何给他一只猪猪猫。”   ……   第二天,顾长安难得起晚了。   昨日在香市玩得太晚,回了杭州府后又续了一摊夜宵。等到入睡已经是子时之后。他沉沉睡了一觉,才被小猫咪唤醒。   毛茸茸的小猫咪被阳光晒得蓬蓬松松,扒拉着床边目不转睛地看他。看着看着,就伸长了脖子要去亲亲。   顾长安感到脸颊一阵湿漉漉的发痒,睁眼一看,就看见了小布偶。   “哥哥。”小布偶喊,“喵呜~”   “哥哥起床了。”顾长安撑起身体坐起,伸手揉了揉小布偶的小脑袋。   于是小布偶就快活了起来,它竖着尾巴落了地,快快乐乐地跑到了卧室的悬空处。那里是一楼大树的衔接口,站在那里,猫咖正厅就一览无余。   小布偶想要跳上树枝,又有些不太敢。姐姐说乖猫猫不能上蹿下跳,它还没有这样跳过呢。   顾长安见状,抱起它伸长手将它一放,小布偶就落在了一根枝丫上。   它高声“喵喵”一声,小心翼翼地顺着树枝走到了主杆附近。   小猫咪完成了一场伟大的冒险!它高兴得抓着树干,不住呼噜起来。   小警长卧趴在另一根树枝上,只觉得自己开了眼界。怎么会有这样笨拙的猫咪啊!它忍不住站起身,冲小布偶喵喵两声,摆出了架势开始教学。   小布偶“喵呜喵呜”,鼓起勇气凑了过去。   顾长安被它俩逗笑了,他探头给一楼的白七打了声招呼,才回到房间洗漱下楼。   河坊街带着些节日的温度,商铺门前燃放的香火似是刚刚燃尽,空气里还有一些香火的味道。   店小二们扫着大门,见顾长安出来了,就扬声冲他问好。   顾长安点头应了,正要回屋,就听见马仪的声音:“顾小郎君。”   一侧头,这位新知府正从街头疾步走了过来。   “我昨日便在寻你,却没见你。”马仪说着,侧头看了看那自动饮水机,“蜂蜜可还够?”   “足够了。”顾长安说,“你昨日寻我,可是有事?”   “是有一事。那灵隐的昙传住持,想要在寺中建左右翼门与一座面壁轩,他这些年一直在为此筹资,但一直未得修建许可。日前他却说,修建翼门与面壁轩一事,得到了你的准许。”马仪细看着他的表情,“这可是真的?”   修房子?   顾长安回忆片刻,才迟钝的想起来,当日上灵隐,那乐呵呵的老和尚确实问过他意见。   “昙传禅师确实问过我的意思。”顾长安道,“我观那佛寺悠远古朴,气韵悠长。也适合再建一建。”   得他回答,马仪就郑重了起来。   连这顾小郎君都说可以修建,难道那屋子建好,还真对杭州百姓有益不成?   他沉吟半响,拱手道:“我知晓了。此事我会考虑。对了,我日前将郎君你公布的医方写信告知了我那在苏州任知府的朋友,苏州有医药世家想要研究这方子,却不知可不可行?”   “随便他们研究。”顾长安说,“有医学传家之人来研究才更好,所有的科学都是越辩越明的。”   “郎君高义。”马仪再次拱了拱手,又急哄哄的走了。   盂兰盆节之后,没有多少时日就是秋闱。秋闱考点设置在布政使司驻地,下辖的十一府、一州与七十五县的秀才们,都要来此乡试。作为杭州府的知府,他简直忙碌得脚不沾地。   顾长安目送了他,一回头,就见小布偶和小警长两只猫猫叠猫猫,正趴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   顺着猫咪们的视线看过去,就见舟贩家的小姑娘,被娘亲牵着,正在转着一个拨浪鼓。   她显然是在有意识的逗猫,扭头看着猫咖,手里的拨浪鼓上上下下,引得猫猫头也上下左右的动着。   顾长安刚看几眼,就被那绣娘发现了。   她有些紧张地遥遥冲顾长屈了屈膝,回头就抓着小姑娘往反方向走了。   她抓得很紧,步履很快。小姑娘踉跄了几步,才小跑着跟上了娘亲的脚步。   顾长安走到叠猫猫身边,伸出手同时点住两个猫咪的粉嫩鼻头:“对不起,看来哥哥不太受欢迎,耽误了我们猫猫玩游戏。”   小警长脑袋一偏,错开了他的手。小布偶却娇娇地“呜喵”一声,把小脑袋送上来给顾长安摸摸。   “作为补偿,今天给你们搓一个新的球球吧。”顾长安站起身,却见小布偶似乎惊住了。   它呆愣愣地看着顾长安,随后就焦急地“喵”了起来。   “哥哥,哥哥!”顾长安只听见它这么喊。他连忙抱起小布偶,温声道:“我们小乖乖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说。”   小布偶“咪嗷咪嗷”叫着,顾长安正要寻找白七解惑,就见小警长端坐了起来。   它神色极严肃,一双绿眼睛瞳孔缩了起来,连眼睛都微眯了。它紧盯着小布偶,沉声道:“呜——”   它竟然对着小布偶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中奖了吗?昨晚已经开奖啦~我家里猫猫没有大碍,医生说先擦药,一周后去复诊   我这两天有些忙,字数有点少。等过两天忙过了我再多写一点=3=   谢谢砸雷浇灌的小可爱们,我会努力填坑的=3= 第41章 猫咪的选择   小布偶缩在顾长安怀里,露出了一些畏惧的神色。   它背脊轻颤,对着沙发上的小警长,也发出了小小的“呜”声。   小警长的瞳孔骤然紧缩。   顾长安当即站起身:“白七爷——”   白七闻声而至,提溜起小警长,说:“过来谈谈。”   小警长情绪骤然放松,它咕噜两声,四脚悬空毫不反抗地被白七抱走了。   顾长安又在原地落座,他揉着小布偶的爪子,问它:“怎么可以凶咪咪哥哥?”   “呜喵……”小布偶委屈地喵喵。   “嗯,咪咪哥哥也错了,不该凶我们小乖乖。”顾长安说,“哥哥认真听,我们乖乖慢慢说好不好?”   “喵嗷~”   白七带着小警长站在二楼,俯身看着顾长安与小布偶:“和人一样。你们猫与猫也是完全不同的,你何必强求。”   小警长眨了眨绿眼睛,它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长安,没有应声。   它和这个猫咖里所有的猫都不同,它去过很多地方,换过很多主人。它知道人类是一种多么不可靠的生物。   它不如许多的猫,它会不小心打翻杯子,它会不注意抓破窗帘,它跳起来的时候爪子会勾破沙发。   所以笑容面满带它回家的人,会立刻变脸怒斥。   他们会指着它说:“你怎么就不像网上那些猫那么听话!”   它当然不像别的猫。   它是一只被虐待过、被抛弃过,孤独流浪了许久的猫。   它没有那么贴心,也不那么擅长与人相处——所以这成了它被丢弃的理由——这成了许许多多的猫被抛弃的理由。   它在小区流浪,它在街区流浪。它追捕城市里的老鼠,翻人类的垃圾箱。   它遇到了许多的被抛弃的猫。   有些会再次被捡走,有些过了冬就再也见不到。   人类总不知道这些。   人类会说:“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人类还说:“都怪你太不听话,我没有办法。”   当人类决定放弃什么的时候,他们有一千一万个理由。   所以把所有猫生寄托在人身上是多么的愚蠢。   而小布偶拿着这样昏头的愿望去为难长安,它更不允许!   猫当然可以犯蠢,却不能蠢得以自身为代价,去为难一个真心爱它的人。   它低头看着被阳光笼罩的顾长安与小布偶,心里有些委屈的难过。   ……   阳光里,顾长安抱着小布偶,正在温声细语的闲话。   小猫咪的叫声怯生生的又细又小,唯恐被谁听到的模样。   顾长安点点头:“因为小乖乖喜欢球球,所以姐姐给乖乖戳了好多球球,然后呢?”   “喵嗷,呜喵呜!”   顾长安仔细感受着小布偶的心情,慢慢回答道:“可是哥哥暂时找不到乖乖的姐姐,乖乖很爱姐姐啊。”   “喵嗷~”   “那姐姐爱乖乖吗?”   “喵呜~”   姐姐最爱我啦!   小布偶舒服地甩着尾巴。   姐姐会给她买好吃的罐头,还有许许多多的玩具,也会在它害怕的时候拥抱它。   所以姐姐不要哭呀……小布偶凑上去,用力蹭顾长安的下颌,猫猫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回家的。姐姐一定一定,不要再哭了啊……   顾长安心情复杂地摸着小布偶,突然感到手指一凉。   他低头一看,小布偶腹部的毛,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块。   猫咪抵达猫咖就已经是灵魂状态,它们会回到自己最想要的模样,外物早已侵扰不到它们。   小布偶的毛,怎么会湿了?   顾长安抬起手,狐疑地稳了稳。霎时间一股浓浓的懊悔袭满了他的心头,痛得他双眼一闭差点佝偻下去。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大声哭嚎:“潼潼,潼潼……”   “潼潼我错了……潼潼你别死……”   “你看看姐姐……”   “呜喵?”尖锐的哭嚎声里,小布偶软软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顾长安睁开眼,就对上小布偶担忧的眼睛。   他重新摸了摸小布偶,那一块湿漉漉的毛发已经不见了,好似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潼潼?”顾长安喊。   “喵呜~”小布偶高兴地竖起了尾巴。哥哥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呀?   顾长安抿了抿唇:“你是背负着这样的懊悔和期待,才到哥哥这里来的啊。”   他摸着小布偶柔软的被毛,只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主人懊悔的情绪,会捆绑住一个灵魂吗?   顾长安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心里实在是难过得很。   或许是身上抚摸的手太柔软,也或许是窗外透出的阳光太温暖。小布偶在顾长安怀里拖着嗓子打呼噜,呼噜着呼噜着,就睡了过去。   小白虎跳到顾长安身边,紧贴着他卧趴下来。粗壮的尾巴缠绕在顾长安纤细的手腕上,尾巴尖一拍一拍的,好似在哄人。   顾长安躬下身,用额头蹭了蹭小白虎的大脑袋。   好一会儿才直起身说:“谢谢虎虎,你自己玩一会儿,我去找找咪咪。”   小警长一个猫躲在二楼,缩在顾长安的衣柜里生着闷气。   顾长安找了好一会儿,才把埋在衣服堆里的小警长扒拉出来。   “我们咪咪怎么回事呀?怎么把自己埋起来了。”顾长安笑着去抱它。   小警长“咪呜”两声,到底还是伸长了手手,给顾长安抱抱。   顾长安抱着它笑:“我们咪咪今天怎么这么威风,都会凶妹妹啦?”   小警长把脑袋埋在他肩窝里,不肯答这个话。   顾长安揉着猫咪的后颈,轻声说:“我知道咪咪是在维护哥哥,谢谢咪咪。”   小警长迷茫地抬起头,它看着长安漂亮的下颌迷糊不已。长安来找它,不是为了骂它吗?   正糊涂着,就听长安来了个“但是”:“但是咪咪,猫和猫是不一样的。”   他说了和白七一样的话。   “咪咪是很勇敢的小猫咪,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的世面。所以咪咪对这个世界有自己的想法。”顾长安声音又柔又软,“可是潼潼不是这样的,潼潼只有一个家。”   “那个家给它的结局不太好,潼潼在家里也受过很多的委屈。但它姐姐给过她的爱,给过她的快乐,却是真实的。潼潼感受过的爱意和快乐,也是真实的。”   小警长垂下了头。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能让一个生命那么痛苦,那一定是因为爱。爱是没办法弄虚作假的。”他摸着小警长,语调轻缓,“所以潼潼会那么的爱它的姐姐。”   “咪咪,爱是没有错的。”   小警长把小脑袋又埋回了肩窝里。   它不能理解。它没有经历过。   可是那样一个不负责任害死了自己猫的人,她的爱,也是爱吗?   突然间,小警长心里的委屈又蔓了上来。   似乎所有的猫都有来处,也知道自己的归处。   只有它没有。   它来自一个四面漏风的老旧停车场,可它的归处又在哪里呢?   “不怕的。”顾长安挠了挠它的小耳朵,“咪咪想不起自己的愿望也没关系。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去考虑想要的生活。无论多久哥哥都会陪着咪咪的。”   小警长感到自己心里又酸又痛,却又有一股神奇的安心感。   它抬起头,轻轻舔了舔顾长安的下巴。   只要有长安在,它就是有家的咪咪。它可以慢悠悠的去迎接自己的梦想。   它什么都不必害怕。   ……   日月换过几轮,一入八月,杭州府陡然热闹了起来。   街上身着士子巾服的学子明显增多,连那茶楼酒肆里的热门话题,都从猫老爷和他的老虎精变成了经史子集。   听着就高端得很。猫老爷很是满意。   只是猫老爷满意,小徐秀才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在这批学子里年龄尚幼,不少蓄须的学子当面锣鼓地称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又总是为猫老爷讲话,开口“猫老爷不是坏妖怪”,闭口“猫老爷是小仙童”,惹得不少外地学子在心中笑话。   什么妖怪仙童的,不就是那商家的噱头,引人去消费么?   十个铜板一杯水,这是坑傻子呢。   “你们也别这么说。”茶楼里,一个穿着圆领袍的学子温声道,“那猫老爷是不是个心思深沉的商家,我是不知。但他拿出来那个解暑理气的方子,确实是个好的。”   他是苏州府世医世家盛家的旁支,名盛君乡。盛家自前朝传承至今,一直依靠的便是医学传家。在苏州府这样药学历史悠久的地方,也是不可多得的医学望族。   盛君乡这些年都在盛家本家跟着读书,前些日子马仪马知府的方子传到,他们盛家也第一时间得了信。那方子着实精妙。盛君乡自问,他若是有这么个绝妙的医方,那是舍不得公布给天下人的。   这些时日为了秋闱回了杭州府,他心里便一直想去那“有间猫咖”看看那位所谓的猫老爷。   听说他年纪尚幼,是个出类拔萃的美郎君。   “盛郎君这么说,那方子必是不错的。”另一个学子接口,“只是方子不错,与他坑蒙百姓高价消费,井不冲突。”   盛君乡神情温和:“既如此,现在日头还早,不若大家一起去那猫咖看看,看那位猫老爷,到底是不是在骗人。”   他这话一出,众人有些意动,却又不太敢动:“……听闻那有间猫咖,消费十分高昂,动敛便是几十两银子。”   他们念得起书,家中自然也是不缺银子的。但不缺读书的银子,不意味着可以就这般挥霍。   “无妨。”盛君乡说,“大不了便是每人一碗那十个铜板的蜂蜜水,到底有无避暑效果,喝过也就知道了。”   众人一听,只觉十分有道理。大不了就是十个铜板,他们一定要告诉百姓,那个有间猫咖就是个骗子!   一群学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楼,步入河坊街,被那琉璃反光一晃眼,气就先怯了一分。   站在猫咖外,看着那透明琉璃窗,胆气又再少了一分。   ……这若是为了骗人,手笔会不会太大了些?   再看那猫咖里的猫,趴在窗边睡的,是个纯金的。稍远处逼着光的,是个白身黑尾的。   怎么看怎么少见。   一个学子忍不住,拍了拍一旁排队买水的人:“劳驾,这个猫咖里那个猫……”   那买水的大伯一看,开口就是:“猫老爷家的小丫头嘛。”   学子:“……啊?”   “你看那毛,蓝眼睛又白里夹黑的,一看就是亲生的么。长得像猫,可能就是闺女像娘。”   学子:“……???”   你们杭州府人说的话怎么我们都听不懂的?   盛君乡这位饱读杭州府小话本的读书人,却奇特的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山猫和老虎,真的能生出那么甜的小猫咪吗?   ……不对!盛君乡晃了晃头,猫老爷是个男的!马上要秋闱的人了可不能被话本子洗了脑!   “老伯。”盛君乡和煦地插话,“你们大热天的在这里买水,这水当真这般奇特么?”   那老伯上下扫视了他们几眼:“来考学的?喝过不就知道了么。”他说完,指了指旁边的酒肆:“没碗的去酒楼借茶碗,备好铜板子,排到你了就投入铜板,会自动出水的。”   “自动?没人倒水么?”学子们惊道。   “猫老爷的神仙地方,要什么人呢!”老伯不耐烦地道,“去去,最后排队去。别以为你们都是读书人就能插队。”   一群学子莫名其妙地去隔壁酒肆领了碗,顶着烈日排到了队尾处。   八月里日头正烈,又是一群四肢不勤的读书人。被那毒太阳一照,就汗如雨下,眼前直发黑。   可前面队伍还那么漫长,看起来根本排不到的模样。   “你们排着,我受不了了。”一个学子满脸通红的离开队伍。刚往旁边走了两步,就“哕”了一声,竟是当场吐了!   “周郎君!”几个学子下了一条,当即要去扶他。   那周姓学子摆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我似乎……中暑了。”   话音一落,他双眼一翻,瘫软下去。   “哎哟!猫老爷!又有人中暑了!”排队的队伍当即散开,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人往屋里抬。   学子们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郎君被抬进了猫咖。   “这、这可怎么办!”   他们没那么多银子啊!   “猫老爷解暑应当有一套,周郎君应当不会有危险。”盛君乡当即道,“我去看看周郎君,若是那猫老爷漫天要价,我或也能从医药角度辩上一辩。”   几个学子一听,咬咬牙道:“一起去!论讲理我们还没怕过谁。”   一进猫咖,被喷过之后,就是一阵舒服的凉风。   那风很是柔和,如同春风吹拂。热燥燥的暑意一下子就消散了。   大夏天的,这间猫咖居然还是春天的温度。正厅里的大树枝叶茂盛,枝头甚至还坠着花苞。这般伟力,真的是区区一个凡俗商户,能做到的事情吗?   众学子心中越想越怯。待那猫老爷出来,一见来人,竟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他们在一旁编排人家是个满腹肥肠的商户,却没想这猫老爷,竟是个萧萧肃肃、风姿清举的少年郎!   顾长安没有注意人群里的学子们,他看着地上的人,有些诧异:“怎会中暑晕了?”   自从他又是蜂蜜水又是解暑药方的双管齐下,杭州府里已经少有人中暑到这等地步了。   “嗐,读书人身体虚着咧!”一个小贩说,“在外面排队买水,排着排着人就晕啦!”   “这样啊?”顾长安一愣,“这倒是提醒我了,外间日头太大了,我给你们撑个遮阳的。”   他话音一落,猫咖屋檐内藏着的雨棚就再次伸展开去。这次一起伸展的还有一层纯黑薄膜,遮挡阳光不说,还能隔绝紫外线、吸收热气。   学子们看着这番变故,脑子里全是刚来杭州府时在茶楼酒肆里听过的小话本。   这猫老爷,当真如此的不凡么!   周郎君躺了没多久便醒了,顾长安惯例两支藿香正气液井上一碗蜂蜜柠檬水,又给来帮忙的诸位都请了一杯。   学子们晕乎乎地被递上了一杯水,他们看着那透明的琉璃杯,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下嘴。   盛君乡压着心中所想,小心翼翼喝了一杯。   入口便是酸酸甜甜的冰凉,这间铺子大夏天里,提供的竟还是冰水。凉凉的液体一入口,身体便舒展了几分。再喝上几口,连日来念书念得有些昏沉的大脑都清醒了一点。   盛君乡精神一振,当即道:“你们快喝!这水当真神妙!”   学子们连忙入口,一口下肚,都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出了震惊。   他们面面相觑,看看人又看看杯子,再看看坐在地上气都不喘的周郎君,当即几口就将杯中蜜水喝了个一干二净。   ……   第二日一早,猫咖便撑开了遮阳棚。   河坊街众人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在猫咖的自动贩卖机前排队。顾长安懒懒散散的洗漱下了楼,刚将小猫咪们的猫饭放上蒸锅,就听外面响起了一阵喧闹。   人们乱糟糟的声音通过摄像头传了进来:“猫老爷,猫老爷,不好了——为了抢水——他们打起来了!”   顾长安:? 第42章 黄牛   外面吵得一声还比一声高,但到底也没真的打起来。   顾长安听了半天的嚷嚷,终于从那语速过快的话里,理出了头绪。   原本大家伙都是惯常来买水的。这些水对于即将上工的码头工、舟贩等等人很重要。他们通常会准备个葫芦,然后一碗蜂蜜柠檬水夹着一些普通的白水,饮用好几天。   是以最早来排队的,也就是这些会在大太阳下卖苦力气活的苦劳人。   但今日却多了些外地的学子。   这些学子急着回去念书,不想排队。便提出了与前排的人买。   最初一个码头工提出一两银子便让位,学子们稍一犹豫,另一个码头工就喊价九百五十枚铜板。   又有新人喊价,其他学子便开了口,想要这便宜的位置。   结果码头工一看,竟然有这么多学子想要买位,当即就把一两银子变作了五两银子。   可谓是供不应求,滋生黄牛。   但这些年轻学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啊,当即便与之理论起来。   这边理论,那边还有人趁乱给银子买位置。码头工们一看有人乐意买,就更不乐意与这些给不起钱的学子纠缠,言语间也就轻视了起来。   能来秋闱的,可都是些取得了功名的秀才。   秀才那可是身负功名,能称一声“秀才老爷”的人。平日里对着这些苦劳人,都是备受尊重的。他们又各个都年轻,哪里受过这般委屈。   场面顿时就失控了起来。   顾长安听着这因由,只有无言以对。   白七扫了他一眼,便抬起手,沉声道:“安静。”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在众人耳里,却如耳畔洪钟轰鸣,当即就住了口。   场面安静下来,顾长安才说:“这位置都有谁卖了?”   众人有些不敢应,都小心地看着他。   “你们有贩卖的自由,但我个人不鼓励这种行为。”顾长安说,“所以你们如果要卖,我会有惩罚。”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问:“猫老爷,是什么惩罚?”   “我也管不了诸位,就只能管一管我自己。”顾长安道,“卖一两银子,便一年不与你进行买卖。卖五两银子,便五年不与你进行买卖。”   听了这话,买位的学子紧张地握紧了手中茶碗,生怕有人反悔。   卖位置的码头工也有自己的想法。   五两银子可已经够一家三口两年嚼用,这着实是一笔巨款。   更别说现下已然立秋。虽秋老虎凶猛,但到底节气已经逐渐转凉。没看秋闱都快开了么?   他便是几个月不买,等到明年夏日再来……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莫说五年,便是五个月后,猫老爷还能记得他们么?   各自心里打着小算盘,一时间竟也没人动作。   “我知道诸位的选择了。”顾长安点点头,“那么从今日起,有间猫咖便不会与做了排位买卖的人进行交易。”他说完,又看向那群身着士子巾服的学子们:“你们要秋闱,我不欲影响你们的心态。但我不希望再出这等事。”   学子们讷讷应了声。   “再有下次,你们也会受罚。”   “那猫老爷,我们……”一个学子紧张地开口,“那我们该怎么买水呢?”   “我这铺子开着,便是做生意的。”顾长安淡淡道,“拿得出五两银子买个位置,却不敢直接进铺子买杯水?”   他说完振袖转身:“你们自便吧,不许再吵了。”   猫咖的自动贩卖机布置上后,便没有少过黄牛。顾长安知道有些人买了水后便回去兑水,再低价卖给其他人。这种事在私下进行,又没闹上明面,且到底对更穷一些的百姓也有那么点益处,顾长安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他甚至知道有些行商在悄悄攒水,除了在他这里买水,也用更多铜板找人收水,攒得多了就贩向外乡。   对于这种职业商人,顾长安给自动饮水机增加了一道提醒,蜂蜜柠檬水的消暑理气功效,只在三日内有效。   自动贩卖机里的水灵气本就稀薄,再一离开猫咖,只会不断溢散,最终消失。行商们攒不了水,也就熄了念头。   可不管怎么说,以往也都是背地里进行的。   这次直接在猫咖门口闹起来,不重锤禁止,以后怕是消停不了了。   顾长安心情不愉快,便回到厨房炝炒辣椒。   炝炒是顾长安的家乡菜里一种很普遍的做法。炝炒辣椒便是将花椒、干辣椒与姜蒜等辛辣物,用热油爆炒出香味。   白七是个有些嗜辣的人,火辣辣的味道一出来,小猫咪们顿时窜上二楼,只有他逆行而上,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这是午餐吗?”白七问顾长安。   “炒点作料而已。”顾长安说,“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白七所知的菜品实在很有限,见顾长安在做辣椒,就试探着问:“水煮鱼片?”   “你还没吃腻吗?”顾长安笑道,“你需要换换口味,点一点别的吧白先生。”   白先生……白先生实在是点不出别的菜了。   倒是顾长安突然想起来:“你是不是没有吃过花蛤?”   白七歪歪头,满眼都是问号。   “现在天气热,是最适合吃花蛤的时候。”想到这里,顾长安又开心了起来,“走,我们出城,去买花蛤!”   说是出城,便也只是去钱塘。   到了钱塘,便离出海口不远了。杭州府的海货也大都在此处贩卖。   可真到了钱塘海市,真外地人顾小郎君才发现,杭州府不产花蛤。他买不到花蛤也不失落,高高兴兴地找鱼虾贩子买了些海瓜子,准备回去给小猫咪们尝个鲜。   路过徐小秀才家时,他家大门紧闭,没有人声。   这些时日徐小秀才为了秋闱,都食宿在了府学之中,他的家人们或也出了门去找活计。顾长安刚准备走开,却听屋檐上传来一声响亮的猫叫。   “喵嗷~”   一只胖乎乎的小橘猫趴在屋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毛茸茸的小尾巴在身后卷立而起,是万分高兴的模样。   阳光笼罩在它身上,小猫咪宛若拢着一团光似得。   “咪嗷!”小猫咪看着他,试探性地想要下屋檐找他。   “宝贝儿,回去吧。”顾长安说,“不许出来,危险得很。”   小橘子脚步一停,不明所以地:“咪喵?”   “你怎么爬这么高的?”顾长安问它。   “呜喵?”小橘子也不知道。它只是闻到了好喜欢好喜欢的味道,奋力一跃就上来啦。   不过这里好高啊,小橘子幼小的猫生里还没有爬过这么高!它停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就一动也不敢动了。   “喵呜……”圆滚滚地小猫咪终于迟钝地害怕了起来。   顾长安叹了口气:“傻样。得有劳白七爷去救救我们的小笨咪了。”   白七爷脚步轻蹬,如鸿雁振翅拔地而起。他落在小橘子面前,小橘子也不怕它,只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冲他喵喵。   “以后不许乱跑了。”白七说。   小橘子:“咪嗷!”   “下去吧。”白七又说。   便有一股风随之而来,小橘子乘风一跃,轻飘飘地落了地。它站在坚实的地面上,抬头望去。那白衣服白头发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小橘子爪子开合挠了挠地面,迟钝地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包奇奇怪怪的东西。橘黄的小脑袋歪了歪,决定伸出爪子去试探一二。   那东西小小的,像是猫咪玩耍过的小石子。可它湿漉漉的,没有小石子爪感好。小猫咪顿时收回了爪。   可那东西闻起来腥腥的、香香的,小橘子好馋哦。   但它是一个有教养的小猫咪,它知道这得等爹爹娘亲回来了一起吃。于是它便端坐在原地,小尾巴在身后悠闲的拍打着。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好高兴好高兴,高兴得能在家里跑酷三大圈。   “喵嗷~”想到这里,它扔下那袋奇怪的东西,撒腿就往内院跑去。   “小徐秀才把它照顾得很不错。喃凮”顾长安心情彻底好了起来,“就是胖了点。”   圆滚滚的,一看就是实心的。   “那等他考完,你教教他该怎么给猫减肥。”白起说。   “好。”   ……   一眨眼,秋闱已至。   那紧张的氛围连带着河坊街都安静了不少。似是唯恐吵到科举的学子们,茶楼酒肆里听个评书,众人都压低了声调。   哎,那听过千百遍的故事又有何好听的。不若猜一猜谁会中举。   那盛家的郎君饱学诗书,可我们的徐小秀才也学问不弱。还有那梁祝书院里的头名,那会文书院的头名,那五峰书院的头名……   掰手指细细一数,这杭州府知名学子如此之多,竟也数不出个头名来。   似乎各个都有摘得解元的实力。   众人一边吃瓜听曲,一边翘首以盼。终于盼得秋闱落幕。   众学子离了考场,各个面黄肌瘦。回客栈昏头昏脑大睡一场后,就涌向了河坊街有间猫咖。   这恐怕是猫咖开门营业以来,待客最多的一次。   学子们将猫咖填得满满当当,规规矩矩地等着猫老爷给他们上茶。   唯有小徐秀才一见正厅坐不下,就麻溜的溜到了院子里。   小警长带着小布偶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小徐秀才终于来了,就忙不迭地小跑上前,围着小徐秀才嗅来嗅去。   徐小秀才第一次得到小警长如此热情的招待,忍不住蹲下身想要揉猫:“咪咪你是不是很想我!”   小警长闻完一圈,没闻到多少小橘子的味道。当即转身就走,只留给小徐秀才一个冷酷无情的猫屁股。   摸不着猫,小徐秀才也不着恼,他又冲着小布偶伸手:“小闺女你好喵!”   小布偶慢吞吞的走过去,怯怯地闻了闻他的手背,感到这人没什么恶意,便站定了给他摸。   徐小秀才摸着毛茸茸的猫猫头,只觉得猫老爷的小闺女,果然和猫老爷是一样的好脾气。哪里像那只小白虎,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一根虎毛也不给他摸。   “我觉得你在心里编排我。”顾长安端着杯水走进院内,就看见徐小秀才摸着小布偶,一脸眉开眼笑。   “猫老爷!”小徐秀才站起身,恭敬接过了茶杯,才道,“我那么尊敬你,绝不会在心中编排你!”   嗯,不在心中编排,只是将小话本更新了一二三代,传得满杭州皆知。   顾长安失笑摇头,问他:“考得如何?”   “只能说我尽力啦。”小徐秀才毫无包袱,“反正下场试试么,夫子也没指望我拿成绩,府学的夫子都觉得我年龄太小,会被压一压,这次长长见识为下次科举做准备。”   他轻装上阵,没有任何压力。偶尔看着同科的那些学子,还觉得他们压力太大,太过看重,反而容易失利。倒是有些可怜。   顾长安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徐秀才捧着杯子叽里咕噜:“猫老爷我跟你说哦,这次贡院居然备了解暑药,那盛家郎君说是你的方子。这些时日连着考下来,还真的没人中暑!猫老爷你好厉害哦。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厉害?”   “财富、权势,甚至于才学,都会将人变得面无全非。”顾长安说,“你好好念书考学,日后得了官身也记得最初进学之愿,将老百姓放在心里,就是最厉害的人了。”   小徐秀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一会儿他红着脸又说:“那……猫老爷,若是……若是……”   “嗯?”   “若是我今科就得了成绩,我能不能请你……去我家看看猫啊?”   “嗯?”顾长安茫然了,“看猫?”   “小橘子还没见过你嘛。”小徐秀才害羞地说,“我想着它一定一定会很喜欢你的,所以要是我得了成绩,你能不能去看看它呀?”   顾长安刚点点头,却见小布偶一脸惊恐地看着小徐秀才。   它悄悄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才一转身撒丫子跑到了生灵草田里,将自己藏了起来。   可生灵草田也只有半臂长,她毛茸茸的身体埋进去,就是深绿从中一点雪白,变得格外显眼了起来。   “潼潼?”顾长安赶紧走向它,“你怎么了?”   “呜喵。”小布偶抱住顾长安伸过去的手,不住地发抖。 第43章 小布偶的曾经   “你买了只布偶?这也太有钱了吧!行走的人民币诶!”   “没有啦,宠物店抱回来的,没那么贵的。”青春洋溢的小姑娘一边摸着潼潼一边说,“不过我的猫是那家店里最好看的那只,你要不要来看呀!”   “你家里有大人吧?不来啦。”电话那边说,“你带来宿舍啊!我们大家都看看!”   小姑娘摸着布偶,有些意动,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啊。大家都同意啊。”电话那边说,“把你的猫带来看看呗,大家还没见过呢。反正它是宠物店的,每天人来人往的,不会怕的。”   小姑娘挂了电话,抱起小布偶,笑眯眯地蹭了蹭它:“小潼潼~跟姐姐一起去上学吧~”   客厅里,家长看着她背着猫包,立刻沉下了脸:“你要把猫带什么地方去?猫不是狗,你别乱带!”   “不乱带!”小姑娘动作飞快地穿鞋,“让它去看看它姐姐的宿舍!”   潼潼缩在狭小的太空包里,那包有一个大大的太空舱一样的窗户,是设计得很漂亮的包。可是潼潼不喜欢,这样的设计让它没有安全感。   它安安静静地缩着,直到姐姐到了宿舍,将它放了下来。   那是姐姐的床,上面有小猫咪熟悉的,属于姐姐的味道。潼潼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一下子就涌来好几个人哦。   “哇,蓝双布偶欸!”   “它好小好漂亮!你快把它发网上去让它当网红,也也太漂亮了!”   “我想摸摸它。”   小姑娘在一旁嘿嘿直笑,潼潼见到伸过来的手,当即就缩了回去。   “梦梦,你的猫太胆小啦。都不敢出来。”   小姑娘一听,当即说:“等等啊,它有点怕,我抱它出来。”   “小潼潼你勇敢一点。”梦梦一边伸手强硬地将猫拖出猫包,一边说,“大家都是姐姐的朋友,没有恶意的。小潼潼你给大家喵一个~”   “喵……”潼潼看着眼前那么多陌生人,直往梦梦怀里缩。   “别怕啊小猫咪,看看这儿。”有人举着手机说。   “我轻一点摸摸你,你别怕哦。”有人伸着手。   “呜喵!”潼潼用力一蹬,从梦梦姐姐怀里挣脱,狼狈地逃回猫包。   “哎呀……”梦梦倒吸一口凉气,潼潼这样一蹬,刮伤了她的手臂。红红的一条血痕横亘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的显眼。   “不是说布偶都不抓人的吗?你家猫好凶啊。”一个室友说。   “它是小猫咪,有爪子。收不住手当然可能不小心抓伤我。”梦梦说,“没事都打过疫苗。不管它了上课去吧。”梦梦拿起课本,冲猫包里的潼潼皱鼻子撒娇道:“坏潼潼,姐姐不要理你了。你自己反省一下。”   她说完,拉上猫包,将猫包塞进了床底。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走了。小布偶一个猫缩在猫包里,目不转睛地透过猫包的太空窗看着外面。   这里很狭小,很安静,还很黑。但是猫猫感到很安心。   它在猫包里趴了下来。   虽然很饿,但是这里很安全。   潼潼想着,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又笑笑闹闹的回来了。   “真的,梦梦那只猫超漂亮的。比我见过的几个网红好看太多了。”   “就你那拍照技术都能拍得那么好看,真猫肯定更好看了。”   “它像个小公主一样。”   猫包被拖了出去,梦梦拍了拍太空包凸出来的太空窗,说:“它有些害怕,你们就隔包看吧。”   立刻有人不满道:“胆子这么小啊。”   “它小嘛。”梦梦说。   “梦梦,你还是早点把猫带回去吧。”热闹的环境里,偏有人泼冷水,“你这猫才三四个月大,小猫受惊吓应激很容易出事的。”   “哎哟。我们看个几眼,就能把猫吓出事了。”   “在宠物店都没看出事,来宿舍就能看出事了。”   说话那妹子冷着脸:“不信算了。”说完转身就走。   “切,学委整天管天管地,还管人怎么养猫?”   “就是嫉妒吧,学委不是也养猫?肯定没梦梦的好看没梦梦的贵啦。”   “算了算了。”梦梦不耐烦地挥手,“就这样吧我明天就带回去,免得学委告诉辅导员。以后你们还是来我家里找它玩吧。”   “或者找个别的地方,猫咖怎么样?”有人提议道,“带小猫咪去交朋友呀。”   “也可以啊。”梦梦一口应道。   潼潼缩在猫包里,声音颤抖地叫着:“咪……”   没有人听见它的声音。   ……   顾长安从梦里惊醒过来,就见小布偶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攀上了他的床尾。   胖胖一团缩在那里,缩成了一个标准的猫饼。它毛茸茸的身体急促起伏着,眼角处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湿意。   “小家伙,梦里这么难过,还想回去啊……”顾长安伸手抚摸着它,“不害怕了,哥哥在呢。”   小猫咪似有所觉,它嘤嘤两声,翻过身将肚皮敞给了顾长安。   顾长安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肚肚,就被小猫咪一把抱住。小布偶翻过身,将他的手压在肚皮下,又打着呼噜地睡着了。   小白虎睁着一只眼,慢吞吞地走到顾长安身边,企图去霸占他的另一只手。   “你们两个今晚不让我睡了是不是?”顾长安反手揉揉虎虎头,才小心翼翼地将被压着的手抽出来。   小布偶在梦中无意识地抱紧它,嘴里哼哼唧唧地表达着不高兴。   顾长安扯过白天穿过的外氅,当做小棉被给小布偶搭着。小布偶挥了两下爪爪,抱住了外氅,再次安睡了过去。   小白虎拱了拱顾长安,催促他赶快去睡。顾长安抱着小白虎重新躺下,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小布偶的姐姐是个坏人吗?这算不上。可她就像所有一时冲动就养宠物的人一样,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带回家的是一条小生命。   宠物是没有选择权的。   它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主人,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未来。   被人类带回家之后,它们过得好不好,是一生无忧还是颠沛流离,都只在人类的一念之间。   可人类如果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一条幼小生命的依托,那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顾长安闭上眼,想起小布偶刚来的那一天,尺玉突然的情绪失常……   他似乎终于理解了尺玉在不高兴什么。顾长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替小布偶完成它的心愿了。   所幸小布偶的愿望目标,隔着重重世界,他还需要时间去摸索怎样跨过世界之间的关隘,这事急也急不起来。   第二天一早,顾长安就给万界互联的直播间标题增加了一行字:寻找一级文明以下的现代社会观众。   按照科技侧的划分,一级文明便是母星文明,意味着那个星球的人类已经可以掌控星球中的一切。而顾长安上辈子所处的时空里,那个世界的发展莫约已经到了07级文明。   从小布偶的记忆里看,它以前所在的世界也是个现代社会,发展应当与顾长安曾经的世界差不了太远。   他一换标题,便有人注意到了。   “小老板找那么低级的文明做什么?”   “兄弟我去我直播间给你宣传一波,看看我那里有没有这个位面的。”   “我想麻烦那个位面的观众帮我找个人。”顾长安说,“谢谢大家,希望大家多多把这件事宣传出去,这对我很重要。”   他笑眯眯的双手合十:“拜托啦。”   “小哥哥违规使用美人计!可恶我中计了,立刻去宣传。”   “大兄弟你也别急,你这直播间在万界互联挺有名气的,我估计早晚能找到。”   虽然顾长安的直播间每天说话的人不多,但人气却真的不低。   万界互联的持有者拿着它,每次打开万界互联看着那些直播间,都觉得自己似乎慢上一秒,就会损失大笔财产和自我发展空间。   每日每夜汲汲营营,操劳奔波。突然看见这么一个慢直播,他们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觉得这小老板有毛病。这么大的机缘,居然就拿来直播直播猫,交换一点食材?   偌大宇宙万千世界,他有需求想换什么换不到?就换一点食材?!   咸鱼滚粗万界互联!   可慢慢的,他们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守在这个直播间里了。   人虽然好看,猫虽然可爱,但这些都抵不过这个直播间带给他们的平静感。   他们突然发现,一时半会不去别的直播间寻求机缘,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在自己的世界里埋头工作,也不用担心万界互联这边出现变故。   偶尔有急需,就在弹幕上一个呼喊,直播间观众互相交换,说不定比自己出去寻找更有效率。   他们还是戒不了每时每刻刷万界互联的习惯,却已经渐渐地让浮躁的心沉淀了下来。   所以小老板难得有个急需,他们一定会帮忙的。   所以十几个小时后,顾长安一打开万界互联,就收获了三个不同位面的小伙伴。   他们都处在05级文明以上,1级文明以下的科技侧。一个照面也不啰嗦,直接就问:“小老板要找什么人?”   他们效率这么高,顾长安一时间都呆住了。他细细解释了情况,表示自己目前也没有确定想找的人所处的具体位面,又将三人都加了好友,送上了一份见面礼小饼干,才去客厅找尺玉。   尺玉进来与小警长换了位置,小警长不守在窗边等小徐秀才了,尺玉就开始趴在窗边晒太阳。   它似乎很喜欢看河坊街的热闹,每天都会在窗边睡上好几个时辰。   顾长安走过去揪猫耳朵。尺玉便睁开一只眼看他:“找我做喵?”   “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瞌睡好多。”顾长安抱起它慢慢抚摸。   “我们猫咪是这样的喵。”尺玉口齿不清地说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要不是担心你,我能天天都在睡觉的喵。”   “是哦,谢谢我们小尺玉。”顾长安说,“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能定位位面的法子?”   尺玉闭上眼:“没有喵。这种想法过于危险,万界互联是禁止的。”   这个答案让顾长安一愣:“那……潼潼怎么回去?”   “长安,你不能轻视你的小猫咪们。”尺玉说,“你得知道,每一个能走到你跟前的猫咪,都有着足够坚韧的灵魂与愿望。所以当它们足够迫切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解决之道。”   “就像小黄那样?”   “就像小黄那样。”尺玉趴在他身上,“你放我下来喵,我又要睡着了。”   顾长安将它放在了被阳光笼罩的沙发上,不多时,尺玉就打起了小呼噜。   他坏心眼地戳了戳尺玉毛茸茸的肚皮,在那蓬松松的灿金毛毛里,直接戳出一个手指宽的洞。   尺玉眼都没睁,伸长爪爪用肉垫给了他一个喵喵拳,就翻过身继续睡了。   猫咖里灵气浓度又增加了,好适合睡觉的喵……   几场雨后,天气陡然转凉。   热燥燥的夏天终于过去,迟来的秋天开始登场。在一阵阵凉风吹拂间,猫咖收起了遮阳的雨棚,而秋闱也终于放榜。   河坊街热闹了一整天,报喜人敲锣打鼓地穿过河坊街,将喜钱洒得满地都是。   顾长安凑热闹去捡了几枚铜钱,给每只猫猫都沾了沾喜气。他还没给自己捡,就见那报喜人喜气洋洋地过来了:“猫老爷,大喜啊!”   “?”顾长安一脸茫然,“何喜之有?”   “那徐小秀才,中了第五名经魁!他让我来给您报喜的咧!”报喜人大声说道,“恭喜猫老爷!”   听见徐小秀才得中举人,顾长安连忙递给报喜人几枚银瓜子:“多谢相告。”   报喜人得了赏,乐呵呵地跑往下一家。   “我们这小徐秀才,还真是有些真本领在的。”一个相熟的掌柜说,“他患头疾好些年,这一治好就能拿个经魁。要我看,若是下一科,指不定解元都是他的!”   顾长安好奇道:“说来,今科的解元是谁?”   “听闻是那盛家的郎君。叫盛君乡的。”竹里花说,“不过这郎君先前一直在苏州府读书,此番也不知报喜人能不能寻到他。”   “总有家里人在的么。”掌柜的说。   正说着,却见那新科经魁徐小秀才穿着一身新衣,竟亲自来了:“猫老爷——猫老爷——”叫嚷声老远都能听见:“中啦!我中啦!”   等他跑到身边,顾长安笑眯眯地递给他一个红色锦囊:“知道你中啦,恭喜啊。”   徐小秀才拿着红包嘿嘿直笑:“那……猫老爷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能不能来我家……”   他说着话,脸还红了。他年幼俊秀,是可议亲的年龄。现在又刚得了功名。这一脸红,就显得他说的话十分暧昧。竹里花的眼神登时变了。   “嗷呜!”小白虎猛地冲过来,昂首看着小徐秀才,眼神格外不满。   徐小秀才顿时脸也不红了,更不吞吞吐吐了,一口气直说道:“猫老爷我想请你去看看我家的猫你答应了吗?”   “看猫罢了,有什么不答应的。”顾长安说,“到时我与白七爷同去,可行?”   “可行的可行的。”徐小秀才连连点头,“带猫来也使得!就在三日后,三日后你记得来啊猫老爷!”   徐家出了个经魁,于整个钱塘县来说都是大喜事。   顾长安与白七抵达时,钱塘县挂着的大红灯笼都还没有撤,许多商户还在做活动,一同分享这喜气。   徐家的家门大敞,竟是直接摆了流水席。   顾长安刚一靠近,徐家妈妈就注意到了他:“你是、你是……”   “我姓顾。这是我朋友,姓白。”顾长安笑眯眯地递上贺礼,“我们是小徐秀才的朋友。”   “快请进快请进。”徐家妈妈连忙道,“都饿了吧?快坐下,等会儿就开席了。”   “您招待其他人就是,不用管我俩。都不是第一次来了。”顾长安笑道。   徐家妈妈连连点头应了。   刚步入院子,两人就见到了躲在角落里训猫的徐小秀才。   “今日人多,让你好好呆在我房间不要出来了。”   “喵呜~”   “跑丢了怎么办呀?”   “喵喵咪?”   “我就算要找你,等我找到你,你也要在外面饿肚子的!”   “呜喵!”   “你就是会饿肚子!你看你贪吃,都好圆了!”   新科经魁躲在角落,面前的小猫仰着头生机勃勃地与他顶嘴。   顾长安看着看着,忍不住轻笑出声:“是挺圆的。”   小橘子小小四月龄,依靠努力将自己养成了一个小橘猪,着实了不起!   徐小秀才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小橘子是有点胖,但也不是特别胖!它只是天生比其他猫猫圆了一点。”   顾长安挑挑眉毛:“嗯?天生?”   “那个……哎,不能在小猫面前说坏话的。它听到了会伤心的。”徐小秀才说。   “可是再胖下去,就要影响健康了。”顾长安道。   他这话一出,徐小秀才登时严肃了:“那怎么办?猫老爷你帮帮我。”   “别再它想吃什么就给什么了。”顾长安说,“定时定点定量喂养,超过不给。怎么缠都不给,慢慢就瘦下来了。”   “那……岂不是会饿肚子?”徐小秀才顿时心疼了,他不想小橘子饿肚子。   顾长安扫了一眼脚下聚精会神偷听的小猫:“你现在不让它饿肚子,等橘子再长大点,就要生病了。”   听见小橘子会生病,徐小秀才当即下了决心:“好,今天就开始!”   小橘子眉头一皱,发出了凄惨的声音:“咪——”   猫猫不要饿肚子 第44章 大闸蟹   猫猫不想饿肚子也不行了。   铲屎官为了猫猫的健康,态度分外坚决。连开三天流水席都没能让小橘子偷吃到半点。   小橘子饿得喵喵叫,它小小一个猫球团在徐小秀才脚边,眼睛圆溜溜的,瞳孔也睁得圆圆的,一脸期盼地望着徐小秀才,生动演义了一番身如月饼、气若游丝。   实在是弱小、可怜、无助,但毛茸茸圆滚滚。   可徐小秀才能年纪轻轻就升为徐小举人,自然心性非凡。他不仅抗住了小橘子的喵喵呜呜,抗住了家人们谴责的目光,还决定带着小橘子一起运动。   猫老爷说啦,整日埋头苦读于身体无益,适量的运动能让大脑变得更加的灵活。   于是徐小举人就买了个鸡毛毽子,将鸡毛毽子捆在一个破旧的钓鱼竿上,如此这般做了个简易逗猫棒,每日一边在院中跑圈,一边逗小橘子。   可谓是经济适用又一举两得。   他展示了自己作为一个猫猫家长应有的责任感,顾长安也就放心地带着白七爷回了猫咖。   两人一到店门,就见门口被放了个箩筐。里面满满当当的一筐活蟹。   正所谓秋风起时蟹黄肥,顾长安这些日子正在考虑着买点蟹,却没想已经有人送货上门。   见他疑惑,竹里花酒肆里的小二主动道:“猫老爷,是那舟贩送您的咧。”   舟贩是个在水上讨活路的汉子,平日里打舟在杭州府的水道里迎客兼卖鱼,香市开了就在西湖里折花送藕。秋风一起,便又开始撒网卖蟹。   两浙一带从来都有吃蟹的传统,这日最好的蟹卖得还剩一篓,他就全给顾长安送了来。   虽然猫老爷什么都不缺,但救命之恩,他是要放在心上的。   顾长安有些诧异,又有些高兴。他打开门,那小二就主动替他将蟹挪到了猫咖里。顾长安道过谢,兴致勃勃地与白七说:“我们今日就在院子里吃蟹吧?”   “好。”   白七刚应声,就见小布偶喵喵叫着快步跑了过来。   顾长安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前来迎人的小布偶。   小布偶真是家里最甜的小猫咪,出门送、回家迎,好似能第一时间见到外出归来的两脚兽,是它猫生里极重要的事情。   白七和尺玉对此嗤之以鼻。过于狗狗了,猫猫不屑!   可现在看着长安对它亲亲抱抱的,白七又觉得,迎接一下,也不是不行。   他心念一动,小白虎顿时冲了过来,抱住蹲着的顾长安的肩膀,就开始用大脑袋顶蹭着长安的脸颊。   “虎虎今天也好甜啊。一会儿哥哥给你们做好吃的。”顾长安左右拥抱,快活得不得了。他仰头冲白七直笑:“你帮我喂一下家里的小朋友,我去处理螃蟹。”   白七顿了顿,再次缓缓应了声:“好。”   在他看来,家里这群小崽子也就只有顾长安会细心照顾,反正魂体么,放着十天半月不管也不会出事。但既然长安想仔细照顾着,他照顾一二也是应该的。   猫饭早已经处理好了冻在冰箱里,只需要挨个取出了装进碗里放进蒸锅。白七想着顾长安刚刚的话,减少了猫饭的分量。   他们一会儿肯定是会一起吃螃蟹的。   那一筐蟹已经被麻绳细细捆好,螃蟹各个都比巴掌大,是舟贩精挑细选的好蟹。顾长安起了一锅生灵草水,就在一旁慢慢洗清洗。   一筐蟹洗尽,他就切上姜,再备好紫苏叶,一齐上锅蒸。又另外备了一锅水,将姜片切作姜茸,加入砂糖、酱油与醋,开始隔水炖。   蒸蟹的香味很是清淡,与他往常做过的菜品很不一样。就这么一会儿,万界互联里已经不少人好奇询问:“小友今日做的是什么?”   “好少见这种味道的菜,吃起来是什么感觉?”   “这不是蒸螃蟹嘛,我可是吃蟹高手。你们那些不吃蟹的位面也太惨了叭!”   “这种味道不是小糕点吗?怎么会是菜?”   顾长安见状,就说:“谢谢大家帮我找人,一会儿蒸出来了一起来尝尝吧。”   他这话一出,弹幕顿时更激烈了不少。   蒸螃蟹简单易做,二十分钟后,顾长安的三层大蒸锅就接了盖。   热滚滚的蒸汽伴着鲜味十足的河鲜香气,顿时就把尺玉给招来了。   “有猫猫的份吗!”   “有。”顾长安说,“第二锅。”   尺玉当即喵喵:“为什么不是第一锅?”   “因为我们尺玉来晚了。”顾长安笑着点了点它的鼻头,“第一锅是其他朋友的。”   其他朋友们搓着手手翘首以盼。   虽然这个直播间的猫咖小老板一向很大方,熟面孔想要尝一尝他的手艺,他几乎都会给。但他们也是要脸的人,平时没为小老板做过什么,还真不好开口。   现在小老板蒸螃蟹谢谢他们,想想就令人快乐。   哎,各界饮食文化如此不同,万界互联就该多几个菜品研究直播。精神文明价值也是价值嘛!   他们想得开心,等螃蟹真的到手了,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弹幕里顿时又飞起一串疑问。   顾长安就拿起最后一个蒸蟹,开始现场教学:“其实在我们这儿吃蟹,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为了吃螃蟹,我们还有蟹八件这个工具。不过我们今天来个有手就行的吃法。”   从专用工具过度到有手就行,听得其他人一愣一愣的。   就见顾长安把螃蟹翻转过来,慢慢地揭开螃蟹的底盘,露出里面黄黄白白的肉类。众人便跟着他一起,刚准备尝尝,就听顾长安说:“这些都不能吃。”   “……?”   小老板到底弄了个什么奇怪的东西给他们哦!   心里疑惑着,就见顾长安清理干净不能吃的部分,开始讲可以吃的部分。   他身边那只金色小馋猫已然馋得不行,一听可以吃,立刻就跳上了厨房台面,冲着顾长安喵喵直叫。   顾长安就将蟹黄舀到尺玉的小碗里,与碗中的猫饭拌了拌,变作了一碗蟹黄猫饭。又问它:“肉肉要不要吃?”   “要,要的喵!”尺玉忙不迭的点头。   顾长安就拆下蟹腿,开始教万界互联的朋友们吃蟹腿肉。   新鲜的河蟹肉质鲜嫩,带着一股甜香,是极讨人喜欢的味道。顾长安一点一点拆进尺玉碗里,一抬头,唇边就被递了根蟹腿。   白七学着他拆出了一根,正期待地看着他。   顾长安微微偏头,一点点吃掉了那根蟹腿。   白七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连拿着壳子的手都在发烫。   最后只剩下一个椭圆的蟹身。   顾长安将之一折为二,将另一半递给白七:“尝尝看?”   白七伸手接过,学着长安的样子低头咬了一口。   薄薄的蟹壳发出咔嚓的声响瞬间被咬碎了,里面的蟹肉满溢了出来,连汁水都带着鲜甜。   “好吃吗?”顾长安问他。   “好吃。”白七说,“……很甜。”   “你喜欢就好。”顾长安笑着一回头,就见小布偶和小警长,一左一右蹲坐在厨房门口,中间是满脸谴责的胖胖小虎。   “呃……”厨房里旖旎的气氛破灭。顾长安洗净手,直道:“马上,马上。哥哥马上做第二锅。”   又二十分钟,加入了新鲜河蟹的蟹黄猫饭并一笼大闸蟹顺利出锅。顾长安端着猫饭碗,刚走到院门,就被眼前的景色惊了一下。   门两侧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颗梨树,雪白的花正盛放着。顺着枝叶往外,是连成片的池水,里面有未见过的鱼正在游荡,清可见底的池子里,铺满了大小各异颜色不一的珍珠。   池上有小巧的石桥,越过石桥。是一个八角小亭。小亭掩在巨木的绿茵下,被池水环绕。角尖坠着风铃灯,正在随风轻摇。   是极适合看景的地方。而白七正站在庭外,面色冷肃的看着他。   分明冷着一张脸,顾长安却从中瞧出了白七的紧张。他端着大闸蟹走过去,笑问道:“怎么把院子弄成这样啦?”   他似乎毫不吃惊。   白七道:“你们吃蟹,不都要点氛围么?”   他侧身让开,小亭里居然还煮着一壶茶。   “你从哪儿懂的这么多。”顾长安将大闸蟹放在桌上,“坐。”   白七就依言坐了下来,一边动手拆蟹,一边道:“隐隐有些印象,似乎吃蟹就得这样。”   不仅要有好景色,还要有一家子快乐的家人。大家围坐在院中,在秋日最好的阳光里吃最新鲜的螃蟹。   顾长安是从来不动手的,总有人给他拆蟹。他身体不好,总是不能多吃,他也从不贪嘴。只会偷偷的把蟹黄喂给一旁卧趴着的猫咪。   那猫咪略有些胖了,后腿因为残疾而多了个机械支架。   想到这里,白七动作一顿。   魂魄有损就是这点不好,能力失控总是能看到一些不该他知道的内容。   他倾身将拆好的蟹递给顾长安:“你吃,我给你剥。”   两人慢条斯理的吃完一餐蟹,被太阳一照,便有些困倦。   白七接手了后续清洁工作,见顾长安有些迷蒙,便说:“你上楼休息一会儿吧。”   “不啦。”顾长安揉了揉眼睛,“早上有人传信说马知府下午要来找我。”   白七悄悄竖起耳朵:“他又找你作甚?”   “等他来了就知道啦。”顾长安浑不在意地说。   马仪找他,确实也是要事。   这位新知府做事一板一眼,他既从顾长安这里拿到了一个方子,这方子的后续,他就定然要让顾长安知晓。   现下最重要的大事已经办妥,气候也已经转凉,这药方的事也终于可以尘埃落定。   “这月余来城内八家药馆并府衙一起,在杭州府四门施药,救回暑气入体者两百余人,其中重症者百余人。”马仪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书与顾长安细说,“秋闱时,也有数十学子引用过,最终他们都坚持到了秋闱结束。”   “施药的善款有城中富户、各大医馆、府衙与你的猫咖一起出资。这是开销单子。”   顾长安接过单子扫了两眼。   其实说是出资却是不合适,他只是将自动贩卖机里的铜板交给了府衙而已。现在一看,每日得铜板多少,又有多少铜板用于施药,都被马仪的人记录得一清二楚。   “杭州府下辖的乡镇也已经得到了这个方子。”马仪说,“另苏州府那边,由盛家牵头,也做了一个月的施药,救回了不少人。您这方子在治疗中暑上,确有奇效。”   “有效就好。”顾长安点点头,“生命虽苦,但因为中暑而丢了命,也太可惜了些。”   “是啊……”马仪感叹片刻,又站起身,“秋日到了,府内又要开始忙碌秋收入库等事,这些文书你慢慢看,有异议就让人来府衙寻我。我先告辞了。”   “好。”顾长安起身拱拱手,“马知府注意修养,别熬坏了身体。”   马仪笑道:“我每日排队买你一碗水,内子都说我看起来年轻了几分。熬不坏。”   他那张黑瘦严肃的脸一展颜,看起来还真是年轻了点。   顾长安笑着将他送至门口,就见又一个熟客走了过来。   马仪一见那熟客,眼里闪过惊讶,他未开口,就见那熟客状若没见他,直接越过他冲顾长安拱手:“顾小郎君,今日可还有饼干?”   “这两日还没烤。”顾长安说,“你明日再来?”   “好。”那熟客点点头,“我能多订几份吗?我家老爷家中人多,他极爱顾小郎君你烤制的这种小点心。”   听见他说“老爷家中人多”,马仪当即拱手,头也不回的告了辞。   顾长安没有多想,只是说:“饼干还是要趁新鲜的吃才好。你想要几份?”   “越多越好。”那熟客说。   顾长安笑道:“没有这个选项。明日你再来吧。”   那熟客闻言,便也拱了拱手:“多谢郎君。对了,我家老爷用郎君赠的草泡水喝,现下身体已然好了不少。这都要多谢郎君的馈赠。”   赠的草……?   他来这些时日,只送了一株不大的生灵草给卢玉润。   而卢玉润要买他店里的东西,都是让三子上门,可没有这样悄无声息买饼干买到眼熟的操作。   “你家老爷是?”顾长安疑惑道。   “您的猫知道。”那熟客说。   顾长安一回头,就见尺玉心虚地将猫猫头埋进怀里,不肯抬头看它。   顾长安:……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小尺玉。 第45章 重要的家人   金色的猫团子在阳光的笼罩下像一颗发光的小金球。   尺玉完全把脑袋藏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偷听的耳朵尖。   顾长安将人送走后,就走过去一把抱起小猫咪:“你是不是有些事情应该主动告诉我?”   尺玉金灿灿地眼睛心虚地瞥向一边。   顾长安将它举到与脸齐平,用自己的额头去蹭猫猫暖洋洋的额头。尺玉伸出圆圆猫爪,用粉色的小肉垫去蹬他:“无礼,无礼喵!”   “是谁先无礼的呀?”   “是、是长安的喵。”尺玉左顾右盼地道,“尺玉的都是长安的,长安的也应当都是尺玉的。尺玉拿尺玉的东西,不算偷拿的喵!”   它分明一开始还底气不足,结果说着说着便理直气壮了起来。连心虚的小眼神都瞪直了。   就是这样的喵!   顾长安心中发笑,问它:“是这样的吗?”   “是的喵!”   “那我们尺玉把自己的灵草拿给谁啦?”   尺玉闻言一愣,猫猫僵硬。好一会儿石化的猫球才小小声说:“你放我下来喵。”   顾长安便在靠窗的沙发上半躺了下来。他全身陷在沙发里,尺玉趴在他的肩上,透过剔透的玻璃窗看着窗外往来的行人。   它没有告诉长安,它好喜欢眼前的这幅景象的。   在这一个时空里,很长一段时间尺玉看到的都是遍地的流民。   大地之上战火不断,人们举旗为了身家性命、为了吃饱穿暖而抗争。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所有人都只能面目狰狞的去拼一个未来。   他们嘶吼,他们祈求,他们痛苦。   尺玉都听到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啦。   兵戈止后,百姓逐渐安定下来,繁衍生息。免重税、垦荒田后,百姓也慢慢身有余钱,敢于花销。   这是人民兴旺的盛世之象。   尺玉每每看到,都觉得很高兴。   高兴得就连阳光都是幸福的味道。如果再加上长安温柔的抱抱,那尺玉就该是最幸福的小猫咪了。   它这么想着,顾长安就给了它一个抱抱。   长安温柔地轻拍着尺玉圆润的背脊,温声说:“不想说就算啦。尺玉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   “喵……”尺玉轻轻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说,“给了一个好重要的人。”   它说完,迎着阳光又补充了一句:“是和长安一样重要的人。”   顾长安诧异得微微睁大了眼:“是我们尺玉的家人吗?”   尺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不许生气喵。你们是一样重要的家人。”   它话音一落,就被顾长安举了起来。   漂亮的少年人笑得眉眼弯弯,阳光落在他的眼睫上,似乎都被他清隽的眉眼衬得更亮了几分。   顾长安浅棕的眼睛溢满流光。他说:“真好,我们尺玉不是孤独的小猫咪。”   尺玉怔怔地看着他。   长安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它想,难怪那个残疾的灵魂,会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交换一个让他重来的机会。   长安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尺玉四爪挥挥,努力凑过去,轻轻亲了亲顾长安的额心。   额心火红纹路亮起转瞬即逝的微光。   它亲完就变脸:“放我下来喵!”   “那以后怎么办?”顾长安还要问它,“尺玉想去找他吗?”   尺玉掩饰性地舔着爪子:“我要是走了,你的猫咖就不会天天更新食材了喵。”   “那些不重要。”顾长安说,“你想他吗?”   尺玉放下爪子,理直气壮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逃避你作为铲屎官的责任!”   “他的身体听起来不太好。以后还要给他送草吗?”顾长安又问,“下次他那随从来了,让他带一根回去怎么样?”   “像这种小事,长安应该学会自己处理喵。”尺玉端坐着,满脸正经地模样,“不要总是询问你的猫猫参谋。猫猫参谋也不是总有空闲的!”   它顾左右而言他,顾长安就笑说:“那就给他。”   他说完,揉了揉毛茸茸的猫猫头站起身:“我去烤饼干,你们自己玩。”   他一离开沙发,白七就顺势坐了下来。   尺玉警惕:“干嘛喵!”   “不干嘛。”白七说,“你送了长安什么?”   “不告诉你喵。”尺玉挥着爪爪,“你走开,现在是猫猫的谈心时间,不欢迎你喵。”   白七闻言一抬眼,就见小布偶在沙发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探头。   见自己被注意到了,小布偶脑袋一缩,只留下两个耳朵尖尖。   “过来。”白七命令道。   小布偶不由自主跳上了沙发,几步跑到了尺玉跟前。它看着眼前小自己好几圈的金色猫咪,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不想回去呀?”   尺玉却反问道:“你为什么想回去喵?”   “因为我不回去,姐姐会伤心的啊。”小布偶说,“姐姐好难过好难过,潼潼不想姐姐难过。”   “可我觉得她可能也不是那么难过。”尺玉不留情面地说,“你这病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喵?”   “姐姐不是故意的!”小布偶大声喵喵,“姐姐也不想潼潼生病的!”   它还记得姐姐的眼泪一点一点滴在身上的感觉,它还记得姐姐怀抱里的温度。它那时候好想抬起脸去舔掉姐姐的眼泪。   可是它已经好累了,它连睁开眼都困难,它没办法告诉姐姐……   姐姐你不要难过,潼潼永远爱你。   “自欺欺猫喵!”尺玉也大声起来。   “我没有!”小布偶难过地说。   为什么都要这样啊,小警长说姐姐不负责,尺玉也不喜欢姐姐。可是姐姐和潼潼一样都是小朋友。小朋友会犯错,但小朋友不是故意的。   “我要去找哥哥!”小布偶说着,跳下沙发快步跑去厨房。   顾长安在厨房揉面团,小白虎就陪在他身边。小布偶跑到门口,就被小老虎拦了个正着。   “哥哥。”小布偶在门口小声地叫。   “潼潼?”顾长安摘下手套走到门边,蹲下身摸摸她,“我们潼潼怎么啦?”   “哥哥……”小布偶委屈地喊他,“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呢?我想回到姐姐身边,姐姐好难过好难过。”   顾长安俯身亲亲小猫咪,问它:“这么急着回去呀?是哥哥这里不好吗?”   小布偶摇摇头:“哥哥这里很好的。可姐姐是……是……”它急得尾巴直甩,好一会儿才从先前的偷听里找到姐姐的定位:“姐姐是潼潼重要的家人。”   顾长安沉默地摸着猫,许久都没说话。   小布偶也不着急,它趴在顾长安脚边,被摸得直呼噜。它喜欢被认识的人抚摸,人类的手落在脊背上,有着细微的重量和温暖。是让猫安心的感觉。   顾长安叹了口气:“如果哥哥说,不想送潼潼回去呢?”   “呜喵?”小布偶无意识地喵了一声,才慢吞吞地说,“不会的呀。哥哥超级好的,会满足潼潼的心愿的。就和姐姐一样。”   顾长安:“……”   他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潼潼想吃小饼干吗?今晚烤一份猫猫特供版的。”   “好的呀。”小布偶快乐地应了一声。   ……   一夜之后,那熟客果然按时来拿饼干了。   这次的饼干盒是顾长安专程找昆仑定制的两层食盒,没什么特殊的功用,只是选用了最能封闭灵气的木材。   上层搁满了小饼干,下层则又送了一根生灵草。   顾长安将食盒递给熟客:“你家老爷与我的猫有旧,日后想吃什么,与我说一声便是。只是要记住一点,这食盒你得带回来。”   熟客迟疑地看着眼前的食盒,看起来用的是最普通的木材,连个花纹也未雕刻。难道是里面有异么?   他应着声,伸手接过食盒。食盒入手的一瞬间,拿惯了绣春刀的手差点手滑跌落。   这食盒,竟比绣春刀还要重!   熟客收起那些微的漫不经心,当即道:“顾小郎君放心,下次定给您带回来。这食盒上下两层,装的可都是饼干?”   “下面那层,是我家猫送你家老爷的草。”顾长安说,“日后每四个节气,我的猫都会送你家老爷一根草。让你家老爷记得派人来拿。”   熟客心中一凛,连忙道:“每四个节气么?谨记郎君的话,定不会忘。”   他付过饼干钱后,小心翼翼护送着食盒走得飞快。   顾长安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个熟客的态度怪怪的,有些过于恭敬了。   尺玉以前的家人……是什么身份呢?京中的豪门显贵么?既是知道尺玉在这里,为什么不来找它呢?   不过像尺玉这样的猫猫系统。那个人到底是前一任系统持有者,还是单纯的养了个猫?   顾长安想了一会儿没有想通,就把问题丢在脑后了。   或许是因为换季,这些时日他总是容易疲惫。见猫咖里也没别的事,他就走上二楼,准备补个瞌睡。   白七见状,立刻跟了过去。   “做什么?老板要睡觉,你是要帮老板看店的。”顾长安笑着打趣。   “守着你睡着了就下去。”白七说。   将玻璃窗换为睡眠模式,白日的光就透不进来了,连楼下市场的喧嚣也被挡在了窗外。顾长安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随手脱掉外氅窝进了被窝里。   他将被窝拉到鼻梁处,只露出一双眼睛:“午安啦。”   “午安。”白七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随手碰了碰顾长安的脸颊,前一刻还睁大了眼的顾长安,下一刻就沉睡了。   白七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他。   卧室里暗淡无光,对于白七这样的大型猫科动物而言,却丝毫不受影响。他甚至觉得,连长安呼吸时睫毛的微颤,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到底为什么能看得这样清楚呢?   他有些不明白。   他当然是喜欢长安的。可是长安说,他的喜欢,和人类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喜欢。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最近看见长安的笑脸,就心口发烫,这是不一样吗?人类的喜欢,不会心口发烫吗?   他没做过人,想不通这里面的差别。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顾长安的睡脸,直到楼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小神仙”。   白七如梦初醒,他缓缓下楼,站在一楼的院门口,就见小警长又趴在了墙头上,而墙的另一边冒出一个丸子头,正在拉着小警长说话。   “娘亲不让我来看猫猫,说大哥哥是坏妖怪。”那个丸子头小姑娘说,“可是爹爹说大哥哥是小神仙。”   小警长尾巴一甩,小姑娘就好似得到了回应:“我也觉得大哥哥是小神仙。”   “猫猫你说,小神仙会有烦恼吗?我最近好烦恼哦。”   “我也想养一只猫猫,但是娘亲不让我养……”   是那舟贩家的女儿。   这些时日小警长和尺玉换了位置,它不再守在门口,而是如同刚来时那般,时常卧趴在墙头上。   却原来是在这边交上了新朋友。   那小姑娘得不到猫猫的回应也不要紧,她知道猫猫在听她讲话。   于是她便从爹爹娘亲一路说到了回程路上见过的小花。小警长半合着眼,整个猫都格外的悠闲从容。   小姑娘喊一声“小神仙”,它就甩甩尾巴。再问一句“猫猫是不是呀”,就再甩甩尾巴。   一人一猫靠着尾巴天线,倒也沟通良好。   白七走了过去。   小姑娘看着他一身雪白,怯怯地喊:“老虎老爷。”   白七:“……”   他没说话,猫咖外却生出一个半人高的树桩。小姑娘悬空的脚尖,恰巧能碰到树桩的年轮面。   “诶呀。”小姑娘惊呼一声,侧头去看。她不用翻墙啦!以后惦着脚尖就能看猫猫。   “老虎老爷是大神仙吗?”小姑娘睁大了眼,满心都是欢喜。   白七懒得应答,转身回了正厅里。反而是小警长扭头看了他一眼,冲小姑娘“喵呜”了一声。   “猫猫,你们真好……”小姑娘伸手去摸小警长的尾巴,“猫猫,你说小神仙也会有奶奶吗?奶奶会不喜欢他吗?”   “呜喵?”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长安?   “外公外婆也不喜欢我。”小姑娘趴在墙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去抓猫尾巴,“我不想去他们家里……”   小警长没有应声,只是停下了摇来摇去的尾巴给她抓。   “像小神仙许愿可以实现吗?我好想快点长大哦……”   “囡囡,囡囡你在做什么!”一个尖锐的女声快步靠近了,她一把抓住小姑娘,“快,和娘亲走!这是你随便能来的地方么!”   那绣娘一脸惊恐地看了一眼墙头的小警长,用力抱住小姑娘,将她拖走了。   小警长疑惑地看着她,下一刻又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白色的围脖。   算了,反正总有家长是这样的。避它如避虎。   但小警长却觉得,自己可比那只擅长装乖的白老虎和善太多了。   它舔完了围脖,就又趴了下来。   秋日里日暖风清,是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第46章 咪咪的新朋友   落日熔金慢慢在天幕铺开时,杨士奇向朱瞻基告了退,在小太监的陪护下慢慢的走出了太和门。   先前在殿内,朱瞻基再一次提起了下西洋一事。   原本出海下西洋早已叫停,六月朱瞻基曾提起过一次,但又因种种原因按下不表。其中原下西洋的士要干将,三宝太监郑和身体不适,乃是一重要原因。   可现在,朱瞻基再一次提起了此事。   杨士奇想着,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小太监见状,立刻道:“您小心脚下。”他佝偻着身子,仔细地虚扶着杨士奇。   “无事,无事。”杨士奇摆摆手,“自从得了陛下赏的茶水糕点,我这老毛病可好多咯。”   “陛下一直念着您呢。”小太监陪笑道,“您身子康健了,是国家之幸。”   “陛下康健了,才是大幸。”杨士奇说,“你们郑伴伴,这些时日是否也康健了不少?”   “有陛下与首辅惦记着,自然是心宽体健的。”那小太监说。   杨士奇便点点头,他甩甩手离了承天门,小太监目送他慢慢远去。   杨家的车驾便停在门外不远。杨士奇心里想着事,上了车就一直闭目养神。   直到归家,门房一边迎他一边道:“老爷,盛家的十四郎来了。”   “十四郎?”杨士奇理着袖口,“是盛家哪位郎君?”   “那位杭州解元,盛老爷的侄外孙。一直跟在盛老爷身边读书学医的那位。”门房道。   “去请他来书屋。”杨士奇当即道。   他原就想了一路那杭州府的事,现下有盛家人到访,恰好可以问一问。   那盛君乡莫约刚及冠,还是个二十郎当的少年人。见到杨士奇便拱手作揖问了个好,口中道:“大爷爷一直叮嘱我,一定要来瞧瞧您的腿脚。年前与您的药,您可有好好用着?”   “用着。我这腿脚,也多亏了你大爷爷年年弄药来养着。”杨士奇和蔼地道,“上次见你,你还是个豆丁。现下都这般大了。”   “是啊,大爷爷总是感慨,他与您都走不开,一直不能再见上一面。”盛君乡笑道,“您身子康健,我们也放心了。”   “这次过来,我也带了些杭州府的特色,您一定要试试,或许对您的腿脚很有好处。”   盛君乡这话一出,杨士奇眼神一凛:“可是那种猫爪模样的叫做饼干的糕点?”   “正是。杨爷爷您已经吃过了?”盛君乡有些惊讶。   杨士奇正色道:“十四郎,你既提到了这事,我且问你,那猫咖之传说,可是真的?”   “我虽不知京城里都有些什么传言,但那猫咖却有神异之处。”盛君乡说,“杭州府人现在已经习惯每日向那猫咖买上一碗糖水,这一个夏日,杭州府再没有听闻有谁暑气入体重症不治发生。”   杨士奇沉吟道:“这饼干你家可曾也验过?是奇物还是药物作用?”   盛君乡苦笑道:“至少以我家拙劣的舌头,尝不出里面有药。”   得到答案,杨士奇心里也没松上一分。他慢慢又问:“除了糖水,那猫咖还有何处神异?”   盛君乡一听,表情有些怪异:“有一事,我未曾亲眼见过,但事发大庭广众之下,想来传言亦有几分真实。”   杨士奇鼓励地看着他,盛君乡便说:“前两浙巡抚赵伦曾带人围剿有间猫咖,您可知道?”   “他在围剿那日,惹怒了猫咖的顾小郎君,青天白日被雷劈了。听闻那顾小郎君对着他道,他那般行事会被天打雷劈。于是便白昼降雷,劈倒一片。”盛君乡斟酌着说道,“若非锦衣卫及时赶到,或许当时便……”   杨士奇心中一跳。   “杭州府隐有传言,那有间猫咖的顾小郎君,有审功过、辨善恶之能,因此能招来天谴。”   天谴,又是天谴。   杨士奇心中复杂难言,难道真的……陛下以前的那只猫,回来了?   可那猫不是……   盛君乡告退后,杨士奇坐在书案后,凝视着眼前一个小巧的玉盒,迟迟未动。   那玉盒是今日入宫时,陛下赏他的。   里面也并未什么珍惜物件,而是一根小指长的断草。那草被人掐断了,也依然碧绿水润,不见半点枯萎之相。   听闻近些日子,陛下的身子骨都是靠这灵草调理。   杨士奇自己也已经切身体会过这灵草的药性。   他腿脚多年不便,若是寻常时日遇上换季,莫说去面圣,便是起卧都艰难。可现在他不仅能日日进宫,还能自己独自行走。腿脚依然有些跛,但早已没了那钻心剜骨的疼痛感。   不是药,还真是灵草吗……   若是假的,他这腿脚变化说不通。盛家老爷子那么声名鼎沸的名医,也没让他变得更好。   可若是真的,这世间难道真有仙乡?   杨士奇想到此处,突的笑了一声。   真有仙乡又如何?凡人还敢顶着天谴去探寻么?   天谴……   幸好,还有天谴。   ……   “猫猫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天谴吗?”丸子头小姑娘趴在墙头上,又在与小警长聊天,“有天谴的话,小神仙可以帮我劈我小舅舅吗?”   “喵?”小警长惊讶地看向小姑娘。   “舅舅好讨厌啊,总是欺负娘亲。还吓唬娘亲说我会被妖怪抓走的。”丸子头小姑娘说,“可是小神仙不是妖怪吖。猫猫,我真的可以被小神仙抓走吗?我可以在小神仙身边做小丫鬟吗?”   “不可以哦。”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姑娘慌张抬头,就见那茂盛的大树上,不知何时垂下了一片深绿的衣角。那衣角被树枝掩着,所以她才没有看到。   第一次尝试爬树的顾长安坐下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的小姑娘:“小神仙不抓童男童女,小神仙只抓小猫咪哦。”   他一边说,一边跳下树。便有风来带他,让他缓缓降落,让他衣袍翻飞。   小姑娘看在眼里,只觉故事里的神仙下凡,也莫约如此了。   “你要到神仙身边去了,你娘亲会伤心的。”顾长安温声说。   小姑娘瘪了瘪嘴:“我没有去神仙身边,娘亲也还是伤心啊。”   “可你在娘亲身边,娘亲慢慢就不会伤心了。”顾长安隔着墙,递给她一颗糖,“可是你若是不在了,娘亲就会一直伤心,再也走不出来了。”   小姑娘听不太明白,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糖果吸引了:“是星星!”   那颗糖小小的,是金色的五角星,在阳光下看着格外剔透。   “我可以拿吗?”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顾长安说,“拿了糖就回家去吧,免得你娘亲担心。”   街外已经隐隐传来了喊“囡囡”的声音。小姑娘抓过糖果,糯糯道:“谢谢小神仙。”随后才跳下树桩,朝着她娘亲跑去。   小警长站了起来,它目送着小姑娘离开街巷,见她扑进了那绣娘的怀里,才安心地趴了回去。   “是新朋友吗?”顾长安摸了摸它的背脊。   小警长舒服得呼噜了两声。   “那你可以请朋友从大门进来。”顾长安说,“总翻墙,多危险啊。”   小警长呼噜着,用脑袋去蹭顾长安的手。   墙里墙外都多了同样的树桩,有它看着,不会出事的。而且幼崽的家长很紧张,还是只在墙头碰面才好。   “长安。”   白七在正厅里遥遥地喊。   “来啦。”顾长安跃下树桩,快步朝正厅走去。   或许是因为推出了饼干的缘故,猫咖里客人激增。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不肯进店的,就在门口买了饼干就走。   一片饼干一两银,猫爪饼干已然成了猫咖士要盈利点。   这几日顾长安一直在研究做硬糖。只有饼干一个赢利点,大家很容易吃厌烦。但硬糖就不一样了,他可以靠着模具同一个味道做出无数的花样来。   硬糖亮晶晶的,又好看,应当能成为猫咖里长久的卖点。   他一边想,一边探头看了看外面的来人,便熟练地将五片饼干用纸杯蛋糕的包装盒装好,再用丝线绑了个蝴蝶结。   那前来购买的仆从只抬头望了一眼,便匆匆低下了头去拿钱袋。   这猫老爷怎么越发的好看了,提着纸盒的手在深绿衣袖的映衬下,便如玉雕的竹枝,莹润又纤长。   便是那庙里的神仙,也罕有这般模样的。   那仆从递过钱袋,连他的手都不敢多看,匆匆捧过纸盒便走了。   “我怎么了吗?”顾长安侧头看向白七,有些疑惑。   “是他心虚。”白七说。   “买个东西有何好心虚的?”顾长安迟疑地去看钱袋,“他少我银子?!”   不会有人这么大胆吧?缺斤少两到猫老爷头上来啦!   白七见他茫然的模样,露了个笑:“他不敢少你银子。”   “我就说嘛。”顾长安展颜一笑,“我猫老爷在杭州府里还是有些威名在的。”   白七不敢看他的笑脸,只能慌忙侧开头,低声道:“猫老爷不去看看你的猫吗?”   顾长安歪了歪头:“什么?”   “咪咪的新朋友。”白七提示到。   “和那舟贩家的小姑娘吗?”顾长安笑说,“我早就知道啦!”   “你再去瞧瞧。”   他态度执着,顾长安便决定再去院子里看看。   一到院门,就见小警长对面,不知何时趴了只黑色的小狸花。   见他来了,两只猫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顾长安:“……喵?”   小狸花一跃而下:“喵~”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和猫猫都在看医生qaq,写得有点少   猫猫在宠物医院挂水,一会儿我就去接猫猫回家。都久等啦qaq 第47章 小狸花   小狸花是最常见的那种黑狸,有着圆圆的脑袋和金棕色的圆眼睛。   它的皮毛有着很健康的光泽,四肢修长有力,跃下来时格外的轻盈。是一只被养育得很好的,身手矫健的小猫咪。   但小猫咪走到一个距离顾长安不远不近的位置就停了下来。它的尾巴与地面齐平,双眼瞳孔略微收缩,带着一点好奇与更多的警惕,抬头仰望着顾长安。   顾长安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小宝贝?”   小狸花没有闻他的手,反而退后了一步。   “喵呜。”小警长从墙头跳下,冲小狸花叫了一声。   小狸花尾巴竖高了,也回了一声“喵喵”,但依然不肯再靠近顾长安了。   通常这种与新猫说明情况的工作都是尺玉在做。但今日顾长安左看右看没见着尺玉,就喊:“尺玉,来一下。”   于是尺玉的声音就从众人的头顶传来了。   那只金色的猫球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二楼的屋檐上,正在那儿晒太阳。听见长安的声音,就探了个脑袋:“找我做喵?”   顾长安指了指正在和小警长贴贴的小狸花,问它:“这只狸花,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喵。”尺玉说。   顾长安:“啊?”   “就在你爬树的时候,它就在树顶了。”尺玉又说。   顾长安:“……”   可他那时候望了那么多次树顶,都没有看到这只猫啊!   说来顾长安爬树,也是一次心血来潮。   他这日起床,闻着楼下早市的香味,便罕有的嘴馋了起来。于是中午也没有自己做饭,而是带着白七去竹里花的酒肆,要了几蒸笼的灌汤小笼。   灌汤小笼相传是朱元璋起义攻城时的发明,天下大定后便迅速地传扬开来。竹里花学习并飞速改良,让他的灌汤小笼成了杭州府一绝。   见是顾长安来,小二便贴心地安排了一个好听说书人讲书的座位。而恰好今日说书人,讲的便是那孤山猫老爷大战玉皇老鼠精的故事。   据传那玉皇老鼠精是个飞扬跋扈的妖怪,仗着自己无人能敌,每月都要玉皇山下的可怜百姓们供奉童男童女。若是百姓不依,它就让玉皇山倾,西湖水满。   总之端的是无所顾忌。   百姓们别无他法,便一路哭求上了孤山。   那孤山老虎精原就是个圈着地盘懒得管事的妖怪,可谁让那观音座下的猫老爷来了呢?猫老爷一听,便冲冠一怒,上天遁地与那老鼠精大战了个七进七出。   降服了老虎精,解救了受害的童子们!   这杭州府百姓不愧是能将万松书院改叫做梁祝书院的,没了徐小举人的引导,他们也已经能编撰新故事了。   猫老爷故事听多了,就有了免疫力。   他在众人的叫好声里,八风不动的吃完了自己的灌汤小笼。甚至还面不改色地让小二给他打包了一份。   待回了猫咖,他就拉着白七,说要学爬树。   顾长安自小被迫安静,那些跳脱调皮的事情没干过一件。可今天听着故事,他就想试试爬树。   谁知道……还能爬来一只猫?   小狸花对猫很和善,连对着小白虎都不怎么害怕。甚至还能主动的去蹭白七。   可它偏偏,就是不肯靠近顾长安。   它能隔着安全距离友善地打招呼,但再不靠近半分。甚至连顾长安制作的充满了灵气的猫饭,它也不肯动一下。   最终给小狸花喂饭的工作,只能落在了白七头上。   “没办法,它怎么都不肯吃我的做的东西。你就受累一下。”顾长安冲白七举起新的猫碗,“拜托啦?”   白七嗓子一阵发痒,他接过碗,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小狸花一见换了人,便半点不陌生的埋头大吃。   “为何抗拒长安?”白七问它。   “因为我的主人。”小狸花说,“我讨厌他。”   “他不认识你的主人。”白七说。   小狸花意味不明地“喵呜”了一声,它大口吃完了自己的饭,就凑到了猫猫堆里去。   小警长今日也在尽职尽责地教导小布偶为猫的基本技巧。   譬如躲藏、譬如爬树,还譬如……翻墙。   小狸花来了,小布偶就有了两个老师。虽然它的身躯比两个老师都大,但也不妨碍它被训得喵喵呜呜。   小狸花初次当老师,也发出了与小警长一般涨了见识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笨拙的猫啊!   小狸花百思不得其解:“你这么笨拙,怎么保护你的主人?!”   小布偶泪眼汪汪:“姐姐不要潼潼保护的……姐姐保护潼潼!”   “嗷。”小狸花发出一声类似狗狗的声音,“是幸运小猫。”   “切。”已经上了树的小警长冷笑一声,“被主人害死,算什么幸运?”   小狸花就仰头看它:“自愿为主人而死,不叫被主人害死。你得分清情况。”   是谁分不清情况?   小警长懒得和这个同类说话了,它从树上跳到墙头上,望着临河的后街里往来的人。   今日小姑娘没有来,没人在它耳朵边絮絮叨叨地喊“猫猫”说“小神仙”,它突然觉得家里还怪冷清的。   它不搭话,小布偶就和小狸花滚做了一堆。黑与白凑在一起,像一个不对称的太极图。   小布偶舔着喃凮小狸花的毛,很是激动:“你也有主人吗?”   “有的喵。”小狸花说,“我主人超级无敌好!”   “我主人也是!”小布偶快乐得尾巴都快竖到天上去了。   猫咖里别的猫都没有主人,它们不懂姐姐对于潼潼的重要!   “我好想回家哦。”小布偶说,“你想回家吗?”   小狸花迟疑了一瞬,才说:“想的。我很想念我的主人。”   “那我们一起去找哥哥吧!”小布偶双眼亮晶晶地,“让哥哥送我们回家!”   “哥哥?”   “就是长安!”小布偶说,“哥哥也超级超级好的!”   “……”小狸花顿时冷下了眼神,“他不好。我不会找他。”   “你根本就没靠近过哥哥,就说哥哥不好。”小布偶谴责道,“你根本分不清情况!”   到底是谁分不清情况?   “你根本不懂。”小狸花扔下这话,动作熟练的窜上了树。   只剩下根本没有上树能力的小布偶,一个猫在树底下。   甜蜜了没有几分钟的黑白喵喵同盟瞬间拆火。   三只猫占据三个地盘,都觉得对方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小猫咪。   尺玉在屋檐上看了出好戏,乐得肚皮大敞地喵喵直叫。等它笑够了,它才探头冲树上喊:“你过来。”   那新来的小狸花犹豫一瞬,还是从树枝跃上了屋檐:“有事?”   “你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吧。”尺玉说。   小狸花瞳孔缩成了针尖,它看着尺玉,警惕的一言不发。   “你既然记得自己的死法,就说明你的魂魄还很清醒。”尺玉说,“我无意强迫你做任何事。你身上的功德,也仅能保护你抵达我眼前。更多的,还需要你自己努力。”   “没有更多的。”小狸花说。   “哦?”尺玉笑了,“难道你的心愿是假的?”   那样震耳欲聋,响彻整个界域的哀嚎。   若非身有功德,早就在那时候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小狸花又安静了下来。   “你知道的,这里没有人对你有恶意。”尺玉说,“包括长安。你的所思所想,只有长安能替你办到。”   小狸花格外警惕:“我不需要人类去替。”   “随便啦。”尺玉晒着太阳,格外的悠闲,“反正住的久了你就知道了。”   小狸花看着它放心大胆的模样,尝试着端坐在了尺玉身边。   两只猫并排晒着太阳,好一会儿小狸花才开口问:“他既那么好,怎么不送那只蠢猫回自己主人身边?”   “你在乎这件事?”尺玉说,“如果你在乎,我倒也可以替你问问。你可以自己来听听那个人类的答案。”   小狸花没有吭声。   它坐在屋檐上,看着眼前的院子。这分明是个很简单的院落,西边有一块小小的草田,上面搭着郁郁葱葱的葡萄架子,天气都转凉了,也没见那葡萄结果。   葡萄架下面还有一把竹制的躺椅,上面放着一个坐垫,已经被躺出了猫的形状。   然后便是东边自己爬过的这颗大树。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可小狸花看着,却总有一种流水潺潺草木郁郁的感觉。   这里好奇怪啊。它想,更远处分明看得见鳞次栉比的房屋与行色匆匆的人们,还看得见川流不息的河与那河上的船家。可却又觉得他们隔着几个世界,隔得千远万远。   它只能看到,却永远无法靠近。   秋日的风卷了过来,带了些糖果的甜香。   小狸花突然站起身,一步自二楼跃下,站在前往正厅的圆形大门门口,仰头看着尺玉。   “好吧好吧。”尺玉跟着跳了下来,随即就咪咪呜呜地喊:“长安长安~”   顾长安窝在吧台后的逍遥椅里,听着万界互联里的动静昏昏欲睡。   见尺玉找自己,就迷迷糊糊伸出手,等着尺玉落到自己怀里:“怎么了?又有什么想吃的了?”   “我是那样的馋猫猫吗?”尺玉问,“馋的明明是长安自己!”   顾长安就闭着眼笑:“我问了竹掌柜他那灌汤小笼的制作办法,看来尺玉是不想吃的。”   尺玉当即咪呜咪呜了起来。它将头埋在顾长安的肩窝里蹭了好半天,才问:“长安,你为什么不送潼潼回家啊?”   顾长安睁开眼,他先观察了一下室内。   白七在临窗那一侧,手中拿着一卷书正看着。小白虎在他身旁,卧趴在沙发上睡觉。小警长与小布偶都没见到,唯有那只新来的小狸花坐在不远处的院门口。   没有小布偶,顾长安就诚实地说:“我确实不太想送潼潼回家。”   “为什么喵?”   顾长安摸着尺玉,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心脏很不好,很多事情不能干,很多食物也不能吃。我家里人很紧张,也有些保护欲过度。说来你别笑话,我至今也没喝过浓茶与咖啡。”   他说着,自己笑了笑,才接着说:“我那时候不懂,在家里哭闹。可即便如此,我家长辈也依然没有让步。那些我不能干的事,不能吃的食物,不管我怎么闹,也都不能碰。等我长大了我才明白,他们在坚持什么。”   “尺玉。对于人类来说,放纵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们只需要睁只眼闭只眼,就能甩脱很多责任。但负责任的长辈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我始终认为,所谓的把选择权交给孩子,交出的并不是选择权,而是作为长辈、作为父母的责任心。”顾长安说,“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一时的快乐,不知晓选择的后果。父母放开手让孩子选,以后承担后果时,也就自然能说‘这是你选的,和我们没关系’。教养一个生命,不应该这样。”   “在我明知潼潼的姐姐不够负责任的时候,我做不到再把潼潼交还给她。纵着潼潼的心愿,将潼潼推到一个不知后果的危险境地,我做不到这样。”顾长安低声说。   “即便它会怨你?”   “即便它会怨我。”顾长安笑了,“每一个负责的家长,在最初的时候,不都已经做好了被孩子怨恨的准备吗?”   尺玉有些高兴,它蹭着顾长安的下巴,尾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好一会儿,它才从顾长安怀里下来,昂首阔步走到小狸花身边,得意道:“喵嗷!”   小狸花看着那小小的猫团子,面无表情地“喵”了一声。   于是尺玉就更得意了,它甩着尾巴从小狸花身边走过,快乐地冲向生灵草田边上的躺椅,在坐垫上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安排好了。   小狸花看了它一眼,又转过头凝视着顾长安。   顾长安无所谓被猫猫看,他在吧台后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才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包速溶咖啡。   他抓着咖啡站起身,从吧台上探着身子喊白七:“白七爷,你喝过咖啡吗?”   老虎精白先生果然也摇了摇头。   于是顾长安举着速溶咖啡,笑容灿烂地说:“我们今天来尝尝咖啡吧!”   作者有话说:   家里小猫前几天就开始流口水,一开始带去看医生,说是换季着凉,给开了益生素。   但是小猫吃了两天不仅没好转,而且开始不吃饭。我着急去咨询br,br说着凉根本不会引起这些问题,让我赶紧带去检查,换个医生。   然后昨天就紧急送医了。   小猫咪一级脱水,中度炎症,淋巴肿大。但是找不到流口水的原因。怀疑是因为之前的真菌感染,外部药物导致的刺激。   昨天输了四组药,今天留观。   这几天字数都比较少,等我有闲了,再多写一点。   么么大家=3=   -------------- 第48章 【一更】   顾长安没有简单的冲开速溶,而是选择做两杯曾经他见过的流行款。   那制作方法也格外的简单,将同等份的速溶粉、白砂糖与水倒入容器里,手打到出现浓密奶泡为止。   是简单好玩又不怎么费事的焦糖奶泡咖啡。   他这边打完奶泡,刚放下碗具,就见小狸花蹲坐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宝贝儿你渴了吗?”顾长安问它。   小狸花的视线追随着他,没有应声。   顾长安想了想,拿出一个小碟给小狸花倒了碗生灵草水,慢慢递到它面前:“喝吗?”   小狸花看着眼前画着猫爪的小碟子,犹豫一会儿,低下头舔了舔碗里的水。   那水入口有些微的温度,不是冰凉的,就像它在家里最常喝的水。会有暖暖的感觉从舌头蔓延到全身。   是让猫喜欢又眷恋的感觉。   小狸花抬头看了顾长安一眼,它金棕色眼睛圆圆的,带着些说不出的情绪。好半晌又转头跑掉了。   身形矫健的小猫咪跑起来像一头小小的猎豹,几个起跃间就窜上了树,消失在顾长安的视线里。   “还是不喜欢我啊?”顾长安失笑道,“不过今天好歹也算有进步。”   他站起身洗净猫爪碟,见锅中温着的牛奶已经热了,便拿出两个啤酒杯将牛奶倒入。热牛奶只需半杯,剩下的则全是咖啡奶泡。   两个啤酒杯将奶泡分尽,甜甜的焦糖奶泡咖啡就做好了。   “白七爷!”顾长安喊着白七,将吸管插入杯中。   白七到厨房时,顾长安刚做好最后一步,顺手就将一个杯子递给他:“尝尝看?”   透明的玻璃杯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色。下部是纯白的牛奶,中间有纯白与浅棕交融,最上面就是细致浓密的棕色奶泡。   白七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味道。喝起来却又有牛奶的醇香和一种又甜又苦的香浓。   是味道奇怪的饮品。   他抬眼看向顾长安,就见顾长安拿着吸管把奶泡都搅拌到了牛奶之中,喝得眉眼弯弯。   白七犹豫片刻,也学着他把奶泡搅拌开了。   奶味变少了,奇怪的焦糖香变多了。   长安喜欢这种味道奇怪的饮料么?   正想着,就见万界互联里飘过了一句:“小老板你这咖啡不好啊。”   顾长安也见到了,他笑着道:“就是普通的速溶而已。”   “小老板想试试我这边的咖啡吗?”那人问道,“我这边有些很不错的冻干咖啡粉和豆子。”   “好呀。”顾长安偏头问白七,“你喜欢这个吗?”   “嗯……”白七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你喜欢吗?”   “还挺好喝的。”顾长安说。   “那就换。”白七道,“这位朋友,你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我想要小老板做的那些糖。用你们那里的那种雕花木盒子装着交换。”那人说。   很少有人会专门就包装盒提出要求。加上那人又有冻干咖啡粉。顾长安便推测,那是一个科技位面的观众。   科技的发展离不开对母星的索求和破坏。比起糖,或许木盒才是那个观众真正想要的东西。   顾长安立刻笑问:“你是想要糖,还是想要盒子?”   却见万界互联那人回答道:“实话实说,都想要。”   “那糖我看你添加了修真侧的东西,我自己想要。木盒子嘛,小老板你估计也能猜到,你们那儿的木头在我们这里已经绝种,我妹要结婚了,我想给她准备个珍贵的妆盒。你和我交换,是你吃亏。”   没想到那人会这么诚实,顾长安想了想,就说:“我和你交换,只是你得等一等。”   那人不明所以,见他答应,立刻应了声好。   顾长安就回到二楼,穿上出门用的外氅,又喊上白七一起出了门。   河坊街本就是杭州府最繁华的商市,两人没走多远,顾长安就见到一家首饰铺子。他拉着白七就进了门。   那门口小二一见他俩,立刻笑道:“猫老爷,老虎老爷,今儿怎么得空出门啦?”   “来买点东西。”顾长安笑道,“有妆盒么?”   “有的,小的这儿什么都有。”那小二立刻将他们迎去雅间,又问,“老虎老爷今儿要给猫老爷买点东西么?”   白七心中一动,还未答,就听顾长安道:“你们的话本子里不都说他没银子么,怎么还让他花钱。”   小二呵呵直乐:“猫老爷说笑了,那话本子哪里能当真呢?”   正说着,掌柜的就亲自带着几个木质妆盒来了:“猫老爷您瞧瞧,您想要哪样的啊?”   或是默认了这妆盒是猫用的,掌柜的选的都不是什么繁复豪华的妆盒,而都是简洁大方的款式。   顾长安看了看,选中了一个与猫咖里的黄花梨盒子同样材质的妆盒。刚敲定,他忽然灵机一动,又问:“你们这儿有木簪吗?”   “木簪?”掌柜的眼神在他俩身上走了个来回,立刻笑开了,“有的有的。也要黄花梨的么?”   见顾长安点头,掌柜的立刻去选了簪子。   他选的几款都是岁寒三友的主题,要么簪首如松针汇聚,要么簪形似竹节挺拔。顾长安却一眼看中了那支梅花簪。   “就一同包起来吧。”他说。   他选了梅花,掌柜的有些失落。怎么的,不是给老虎老爷买么?   他动作麻溜的将东西包起来,强忍失落地招呼道:“您下次再来。”   白七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离开了。   唉。掌柜的心中叹气,猫老爷怎得这般不解风情,没见老虎老爷很想要他的礼么?   一无所知的猫老爷回了猫咖,将糖果装进妆盒,才呼唤那位要交换的观众。   那观众早已准备好了各类冻干咖啡粉与咖啡豆几大箱,最后装箱时,他犹豫再三,又往里添了点物件。   金光一闪,两人交换完成。   那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罐,准备把糖果换出来。   结果打开盒子一看,却见盒子内部,除了已经包装好的各色糖果外,还有一根木簪。那木簪形似梅花树枝,枝头点点红梅绽放,是老派的制作工艺。   那木簪上,还附了一张纸条,上面笔走龙蛇的写着“添妆”二字。   他已然占了小老板天大的便宜,却没想小老板还送上了一份贺礼……   这样一算,他后来添上的物件根本不够。   而猫咖里,顾长安也在看咖啡。   万界互联那位观众准备的咖啡种类非常多,还都是上好的品种。只打开盒子便能闻到浓浓的咖啡香。   白七有些不习惯这味道,见顾长安点得开心,也就在一同陪着。   顾长安把冻干咖啡粉归类,问他:“我们猫咖一直只有猫,没有咖。你说以后我要不要增加咖啡做常规饮品?”   “你今天做的这款,天天做不会手酸?”白七说。   顾长安在厨房里搅拌的动静,他都有听到。偶尔做一做是长安兴之所至。变成常规饮品,白七就担心总有人来点。   在他看来,长安会喜欢的饮品,旁的人也都会喜欢。在他见过的记忆里,没人说过长安喜欢的东西不好吃。   “不会天天做的。”顾长安笑道,“你看我们铺子都没什么人来。”他说完这话,又换了想法:“算啦,等下次有人来了先给他们尝尝,看看他们喜欢不喜欢。”   他整理着冻干粉,白七则眼尖的在箱子内部发现一个白银小盒。他狐疑的拿出盒子,盒子入手略重,锁扣用一个小巧的银锁锁着。盒子一旁系着银锁的钥匙。   “长安。”白七心中一动,将盒子递给顾长安。   顾长安一回头,见到那白银小盒也很疑惑:“不像是咖啡盒子,装错了吗?”   他说着,示意白七打开盒子。   却见那白银小盒里装着一支制作精巧的黄金凤簪。除此之外,居然也有一张纸条。   那人笔迹端正的写“日后你若有姐妹出嫁,就当我添妆”。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顾长安哭笑不得,他哪里有什么姐妹?   “朋友,你在吗?”顾长安试探性的喊。   万界互联没了动静,顾长安就只能关上盒子,道:“看看日后有没有机会将它送出去吧。”   白七神色莫名的应了声,突然道:“长安,我出去一趟。”   他似乎心中很是急切,步履匆匆的说走便走。   顾长安心里略有些担心,却也没跟出去。   像白七爷这种……唔,大妖怪。大抵整个大明也都只有他找人家麻烦的,没有麻烦找他的。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到底牵挂了几分。顾长安连整理咖啡豆都透出些心不在焉来。   结果没过多久,白七就回来了。   顾长安来不及询问,就见白七行至跟前,伸手往他头上一插,又后退两步。他看着顾长安,满脸都透出了满意。   “干什么去了?”顾长安伸手一摸,就从自己原本光秃秃的发髻上摸到了一根簪子。   “我见街上行人,许多人都戴着。你们不也互送发簪道喜吗?”白七说,“我就想也要送你一根。”   那碧青的竹节簪,他一眼就觉得很适合顾长安。   见到了,便无论如何也想买给他。   “长安,你喜欢吗?”他问。   少年人的眼睛有些期待的睁大了,浅棕的眼里满是欢喜的光。   顾长安见着就心下一软,他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祝福和建议,我都看啦。   家里小猫昭昨天打了针,今天情况好了很多,回家观察着。我今天就在家里陪着它。   为了感谢大家,加上留言和营养液双双过千,今晚九点应该会有一个加更。   谢谢大家=3= 第49章 【二更】   得了一句“喜欢”,白七爷就很快乐。   他捧着味道怪异的饮料离开厨房,寻了个阳光正好的位置落座。刚坐下,那躲回树上的小狸花就窜了过来。   那只矫健的狸花猫蹲坐在圆桌上,很是有礼貌地看着白七。   白七懒洋洋地看了它一眼:“下去。”   小狸花不由自主地一跃到沙发上,喵喵道:“这店里的猫都不上桌吗?我家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里有了。”白七冷淡地说。   他态度疏离,小狸花也不在意。它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再一次礼貌地蹲坐了下来。   “我能咨询你一个问题吗?”它说。   白七看了它一眼,这猫的用词古怪得很,也不知道是在什么环境长大。   见他没反对,小狸花就说:“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那个人啊?”   “没有为什么。”白七说,“见到他就心里欢喜。”   “不对。”小狸花动了动耳朵,“像你这样的……存在,哪里会这样简单的喜欢什么呢?”   这猫咖里的猫都喜欢那个人,它也很理解。   那个人嘴里有很温柔的大道理,手里有吃喝了就很舒服的食物,还会抱着猫小声的哄。是最擅长诱哄猫、欺骗猫的那种人了。   猫咪们个顶个的没见过世面,会被他哄骗,再正常不过。   可是白七这个……勉强算是同类的吧,怎么会也被哄骗了过去?   “你对他心存偏见,当然会觉得这是很不能理解的事情。”尺玉从楼外窜进来,加入了谈话,“难道你会不爱你的主人么?”   “那怎么一样?”小狸花脑子特别清楚,“那个人又不是他的主人!”   白七睨了它一眼:“你为何只怕他却不怕我?”   “他是人类,你是同类。”小狸花说。   虽然味道并不是猫,但也有那么点类似的感觉。有所相似,便是同类了。   “那你喜欢谁喵?”尺玉趁机问,“就在……你见过的人类里面选吧。”   小狸花有些为难的飞了飞耳朵,好一会儿它才说:“那个翻墙的娃娃?”   “喜欢没有威胁的人类幼崽。”尺玉抬头看向白七,“懂了吗,幼崽?”   白七一把拎起尺玉,把又小又毛茸茸的小猫咪团成了个毛团子。   毛团子在他手里咪咪呜呜,冲着小狸花直道:“虽然幼崽没有威胁,但你的主人一定不是个幼崽。所以你可以试着多喜欢长安一点。”   “我的主人和他不一样。”小狸花说,“请你不要两相比较,这很失礼。”   “嗯!”小布偶不知什么时候窜了过来,在一旁软乎乎地点头,“我的主人也很不一样的,对潼潼来说,只有姐姐是独一无二的。”   它这话一出,小狸花看着它的眼神就又柔软了下来。   虽然这个个子大大的猫咪蠢蠢的,还只会走地不会跳跃,但它也是个不错的猫咪。   两个有主人的小猫咪再次凑到了一起,在一旁舔来舔去呜呜咪咪。   尺玉从白七手里挣脱,举着爪爪就给了一旁的小白虎一套喵喵拳。小白虎迷迷糊糊醒过来,胖爪子伸出去按住尺玉,抱着它继续睡了过去。   “呜喵……”尺玉小声哼哼,“都有主人,你的主人对你没有要求吗?”   像潼潼它姐姐,要求简直一堆。   小狸花却理所当然地说:“人类为何会对猫有要求?对我主人而言,我只要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好了。”   白七闻言一愣。   他耳朵里似乎响起了顾长安的声音。   “小猫咪,以后跟我过,希望你能健康快乐。”   说话的顾长安看起来也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整个人却更加文弱,面色也更加苍白。那样无血色的脸上,嘴唇却泛着紫。   那是心脏不好的特征。   他抱着一只瘦骨如柴的猫,神色格外温柔:“你就叫康康好不好?我们以后一起努力的带病生存。”   那瘦弱的猫有没有回应,白七已经听不清了。   耳畔里,小猫咪们在喵喵叫着,拖回了他远走的神智。   尺玉看见他的神情,喵了一声:“想起什么了喵?”   “没什么。”白七说,“虽然都是主人,主人和主人确实不一样。”   小狸花理所当然地“喵嗷”一声,小布偶的蓝眼睛有些暗淡。   小狸花的主人和姐姐很不一样。   他会带着小狸花玩耍,会张开怀抱迎接爬到高处下不来的小狸花,会彻夜不休息照顾生病的小狸花,还会抱着小狸花一起学习。   小狸花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词,好多都是和它的主人学来的。小狸花的主人用心的养育着小狸花。   和他比起来,姐姐或许不是一个好主人。小布偶有些失魂落魄地想,可是它还是好喜欢姐姐,它还是想回到姐姐身边去。   即使姐姐不是一个好主人。   ……   “小潼潼~都来这么多次了,怎么还这么害怕呀?”姐姐将手伸进猫包,温柔地摸了摸小布偶的脑袋,“这里这么多同类,去交朋友呀!”   小布偶“喵”了一声,往猫包深处缩去。   它不需要朋友,那些猫也并不欢迎它。   它们会扑猫包,会用爪子抓凸出的太空窗。每每这时候,小布偶就很害怕。它只想回家。   “你的猫胆子是有点小。”猫咖老板说,“你看我店里也有几只布偶嘛,都很大方的。”   “它可能年纪小吧。”梦梦笑道。   “都六七个月了吧?”那老板说,“我这儿猫四个月就在店里了,大家都喜欢它,它也喜欢人。你这就是社会化没做好。”   梦梦笑了笑,没说话。   那老板又说:“多带出来练一练就好了。”   跟梦梦一起来的朋友也说:“对呀,一直躲在猫包里算什么事?交朋友还得出来啊。”   梦梦觉得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便伸出手,打开了猫包另一侧的拉门,强硬地把小布偶抱了出来:“潼潼,姐姐在呢。勇敢一点,去交朋友~”   新猫的味道,让店里其他猫都看了过来。   梦梦放开手,鼓励性地将潼潼往前一推:“快去,宝贝。”   小布偶浑身颤抖着往后退,惊惶地:“呜喵!”   ……   小布偶在梦里觉得自己冷了起来。它已经很久没有“冷”或者“热”这样的感受了。   猫咖里永远是最适合的温度,会让每一个猫咪都过得舒服。   但它还是觉得冷,它努力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细细地去听梦里的谈话。   “梦梦,别在外面玩了快回来!你的猫眼睛变色了!”   它听不见姐姐的回答,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了。在这样的冰冷里,姐姐的长辈怒火熊熊:“我是蓝绿色盲吗?蓝色和绿色都分不清!你的猫眼睛变绿了,你爱回不回!”   长辈摔了电话,走到小布偶身边,一把将它抱起:“你姐姐不可靠,走。妈妈带你看医生。”   这一离开家,小布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姐姐在医院里眼泪就没停过,小布偶只能听到医生温声说:“应激导致……传染性腹膜炎……”   压抑的哭声盖过了医生的声音,小布偶已经看不清姐姐了。可它认得姐姐的声音。   它努力地站起身,一点一点往姐姐那边挪。   不要哭啦,姐姐。潼潼在这里呀。   温暖的体温包裹了它。   潼潼回到了姐姐的怀抱里。   ……   顾长安用小毯子将小布偶裹得严严实实,又小心擦掉小布偶渗出来的眼泪后,才陪着小布偶坐在了吧台下,手掌轻拍着小布偶的背脊,慢慢哄着它。   一看就知道,又想起以前了。所以才会一边哭,又一边不愿意醒过来。   人类给予猫咪的温暖,会让猫咪记得多久呢?   即便已经死亡,也不想忘怀吗?   “小潼潼……”顾长安叹了口气,“你的家到底在哪里呢?”   话音一落,顾长安眼前突然展开了一幅星图。   他神色一凛伸手一抓,那星图上硕大的红点竟被他直接抓了下来!   “尺……”尺玉的名字还未叫出口,白七就走了过来,“是万界坐标。”   白七伸手将顾长安拉起,抓着他的手一路到万界互联面前,引着顾长安手指一点。   那猩红的光芒顿时没入了万界互联,下一刻,顾长安的直播后台竟然直接跳出了属于该坐标的万界互联持有者。   那个位面仅有两人持有万界互联,其中一人恰好是上次直播间的朋友们替顾长安找到的三个人之一!   “要联系吗?”白七问他。   顾长安回头看了看安睡着的小布偶,有些迟疑。   “只是先查一查,不一定要送它回去。”白七说。   顾长安眨了眨眼:“联系吧。”   那人也是万界互联重度沉迷者,顾长安消息一去,他立刻就回了过来。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个人。”顾长安说,“她现在估计二十多岁,以前是南淮大学的学生。名字里有个‘梦’。”   “有长相吗?”   白七见状,伸手轻点顾长安的额心,随后又点了点万界互联的屏幕。   下一刻,小布偶主人的照片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有照片就好办。我能帮你找到。”那人说,“只是小老板,你的要求我知道了,我也能做到。那你准备拿出什么和我交易?”   作者有话说:   家里小猫昭三岁,一直都很健康。这次大搬家不小心让它真菌感染了。   一开始带去看医生,那医生很自信,看了一眼就说:这是耳螨。   于是当成耳螨治疗了一个多月,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换了医生,也说是耳螨,用药没错,有些耳螨就是反复。让继续用药。也不肯给化验,说化验没意义,一看就是耳螨。   又治疗了一个月。还是反反复复。我感到实在不对劲。再次换医院,并且强硬提出化验。   结果一化验,真菌感染。   对症之后好得很快,结果谁知道用药一周,小猫昭出现了流口水的症状。   这两天和医生反复沟通,也和br交流很久。双方都觉得小猫昭是因为对药物过敏,才导致了流口水和之后的种种问题。   今天在家守了小猫昭一天,它仍然有些精神不好,食欲也一般。但已经能够自主进食,也开始馋小零食。   应该问题已经不大了。再修养修养,就又会变成健康的小猫咪。   谢谢大家的关心和支招=3=   今天的更新更完啦=3=   ------------------ 第50章 交易   这是万界互联的基本准则,顾长安也没指望一个陌生人能免费的帮自己。   他冷静地问:“你想要什么?”   那人回答得很迫切:“生灵草种!你得用生灵草种和我做这次交易。”   昆仑是掐着万界互联的上限与顾长安交易的生灵草种,顾长安一次种就发了芽,就还有一小部分的草种储藏了起来,并没有种下。   他思虑片刻,点点头:“好。但我需提醒你,你是科技位面,这草可能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才能发芽。甚至可能种不活。”   顾长安这话一出,对方立刻迟疑了。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说:“生灵草种只是交换条件之一。如果我没种出,你需要再给我别的东西。”   “我拒绝。”顾长安说。   他这话惊得对方发出了一串问号。自从他知道了这个直播间后,他就花了不少时间来观察这个幸运的直播间小老板。   这小老板应当是个不在乎交易价值,只在乎自己快乐的主。他平时送吃食,前些日子和人交易咖啡,都是随心所欲只求自己的高兴的样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拒绝?   顾长安能从他的一串问号里读出震惊。他一边猜测,一边说:“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一些东西。我用黄花梨换咖啡豆,虽然看起来是我吃亏,但这是一次平等的交易。”   “其他世界的高品质咖啡,到了我这里,就是独一无二没有替代的东西。我这里的黄花木,到了他那边也应当如此。虽然黄花木看着比咖啡豆贵重,但这依然是一个我出一趟门,能买千百个的玩意。我们各自用自己这里比较值钱的物件进行了交换,更别说那位朋友还送了我一根重工的黄金凤簪。黄金这种东西,也算万界互联的通用货币了。”   顾长安说着,笑了笑:“你现在则让我用独一无二去换一个满足好奇心的机会。我换了,你又不满足。这好奇心太昂贵,我不要了。”   反正这人也不是那个位面独一无二的持有者。在顾长安愿意付出生灵草种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去另一个持有者进行联系。   反正做生意么,都是谈出来的。   他说不要了,还真就无所谓对方回不回复。直接几步走到厨房台面,洗净手后问白七:“我做点肉馅儿的灌汤小笼试试?”   虽然竹里花酒肆的灌汤小笼是杭州府一绝,但菜馅儿配河虾,吃起来总是不如纯肉馅的让顾长安高兴。   “好。”白七也不管万界互联了,他走到顾长安身边,替他系围裙。   对面见状,才有些慌了。   万界互联里修真侧虽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碰到。更不是每个修真位面都有生灵草这种令蛮荒复苏的东西。   更别说修真位面的持有者,许多都固执又抱团,他们只与其他修真位面交易,根本不搭理别的位面。对于追逐长生的修真者而言,其他世界的东西于他们无用。   那人难得遇上一个灵气获取的渠道,他咬咬牙开始刷:“我不要生灵草了,换个条件!”   顾长安开了绞肉机处理踏雪鹿,头也没抬:“你说。”   “拿你的饼干和金条来换。”那人说,“饼干必须富含灵气,像你给猫做的那样。”   “普通位面普通人一次摄入大量灵气,很可能会身体不适。”顾长安再次提醒。   “我知道。我就要这个。一百片饼干与十根金条,我和你交易。”那人自觉自己进行了天大的让步。   谁知顾长安还是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多钱哦。”   “五十片饼干五根金条。”白七一张口就将条件砍了一半。   那人犹豫再三,才又说:“金条必须大于100克。”   白七说着,关闭了与他的通讯界面。   “五百克,一斤黄金。”顾长安看着他,“我倒也有,只是不是金条。”   顾长安是有猫猫发零花钱的猫老爷!只说黄金的话,他还有两个罐子的金瓜子没使过。   “不用你的存款。”白七说着偏了偏头,“那个黄金凤簪,可以拿出去换。”   随咖啡豆送来的凤簪做工极其精巧,那凤凰于九天展翅,身后九羽翻飞。每根尾羽上坠着一颗宝石。   仅凭工艺,都能换得不少钱财。   他这样一提,顾长安就点了点头:“那就换了吧。”   白七一刻也不耽误,拿着装着凤簪的白银小盒就出了门。   顾长安就留在家里继续做灌汤小笼。   因为是尺玉期待了许久的食物,顾长安就从处理初期就加入了生灵草水。肉馅儿加入调料处理好了,他就开始揉面。   面团还未成型,白七就回来了。   凤簪变作了几锭金元宝,每个都有五十两之多。顾长安揉面团,他就在一旁融了个金元宝,自己捏金条。   五根100克的金条捏完,第一颗金元宝还剩下大半。想着对方要求必须大于100克,白七又百无聊赖地捏了根金针。   大家齐齐放进装凤簪的白银小盒里,倒也刚好。   “我弄好了。”白七说。   “那我一会儿来烤饼干。”顾长安道。   灌汤小笼的精华都在馅儿里,做馅儿只是熬制皮冻,都要一个时辰以上。锅里慢慢熬着,顾长安就熟门熟路的开始烤小饼干。   他们这边在准备,万界互联那边的人也没耽误。   像这种收集资料的漫长战线,通常不会只有一次交易。顾长安支付定金的时候,他也得有所诚意。   也幸好他曾经与科技位面交换过一段技术资料。靠着技术手段,他成功入侵了南淮大学数据库,找到了那个叫成梦瑶的学生。   资料显示她一毕业就签了家外企。那人想了想,顺手把外企的数据库也黑了。   也不知道这学生做了些什么,才会让咖啡店的小老板隔着几个世界找她。   ……不对。   那人查找的手突然一顿。   就那猫咖的装潢和厨房里的物件,那小老板当真隔着几个世界?他别就在这个位面吧!   想到这里,他心脏怦怦直跳。   如果他能直接找到小老板,还会怕没有生灵草吗?   他有些思绪混乱的打开了万界互联。   画面里却不是那个小老板,而是他身边的白发少年。那少年人手捧火焰,正在给捏金针。   突然,他抬眼直直看向万界互联,眼中内蕴金色,锐利如刀!   他发现我了!   那人手一抖,慌乱地关掉了万界互联。   能种出生灵草的果然不是普通的科技位面。又是修行者又是科技造物的。那小老板到底在什么地方?   蒸汽朋克吗?   他倒吸着凉气,不想了不想了,还是找人要紧。   ……   第一炉饼干烤出,锅里的皮冻也放入冰箱时,小布偶姐姐的资料就已经到了手。   她毕业已经三年,这些年一直在一家外企工作。工作普通的忙碌,但她每个月都会去当地的宠物救助组织做志愿者,每个月也都会自费购买五百块左右的猫粮捐给救助组织。   顾长安看着资料,难得有些郑重。   “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大的变化。   他沉吟了许久,才抬头看向万界互联:“再加十块饼干和一根金条,你替我去接近她。”   “……小老板你要做什么啊?”那人说,“万界互联禁止犯罪。”   “你去就行了。”顾长安说,“混熟之后帮我问几个问题。”   “行吧……”   那人说完就离了线。   顾长安将饼干装罐,离开厨房后,就见到小布偶在院子里与小警长、小狸花玩。   它一身长毛被阳光晒得蓬松松的,每一次跳跃,白色的绒毛就会跟着一抖。像一朵会满地打滚的云。   “潼潼。”顾长安叫它。   小布偶转过身,欢乐地冲了过来。它跑到顾长安身前不远就紧急刹车,而后小跑着靠近,用头脸蹭顾长安的小腿。   顾长安蹲下身伸手,它就将自己暖洋洋的小脑袋送到了人类的手心里。   它又甜又乖,是一个从手感到脾气都那么好的小猫咪。   顾长安将它抱了起来,一边揉着它的耳朵根,一边问:“潼潼能不能告诉哥哥,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姐姐啊。”   小布偶缩在他怀里,细声细气地说:“只有姐姐给潼潼家呀。”   它从出生起就住在笼子里。   大笼子,小笼子,多猫的笼子,只有它一个的笼子。   只有人类挑选它的时候,它才能下地走上几圈。   人们总在看中它之后又放弃。   只有姐姐,见到它后就将它接出了笼子,再也没让它回到笼子里去。   她说:“小家伙我们回家。”就真的给了潼潼一个家。   家里能满地乱跑,能随处睡觉,无论在哪里都是安全的。这是潼潼曾经想也不敢想的生活。   顾长安心里叹气,摸着它的手却没有停顿。   “如果有机会换一个……”   “不换。”小布偶第一次打断了顾长安地话,“哥哥,不要别人。只要姐姐。潼潼只有姐姐。”   在小布偶短暂又贫瘠的一生之中,它只拥有了一个人。   “除了家里,潼潼哪里都不去。”   小布偶低声说。   作者有话说:   忘了设置自动发表qaq!!! 第51章 灌汤小笼   长安的灌汤小笼放至微凉。外面薄薄的皮略有点硬了,一口咬下,里面鲜香温热的汤汁就溢了出来。   踏雪鹿特有的梅花香与高汤的鲜香融在一起,变成了一股幸福的味道。   猫咖里的小猫咪们吃得喵喵呜呜,连小狸花都没能抗拒这样的美味,安稳的与猫猫们排排坐着享用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浓郁的灵气藏在鲜美的食物里,悄无声息地滋养着猫咪们的魂魄。   小狸花若有所觉地“呜”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这股极舒服的感觉是从何而来,只能舔舔嘴巴,再次投入到美食中去。   顾长安坐在吧台后,与白七头碰头地吃饭。   “我有没有学到精髓?”他笑问。   “比酒肆里的好吃许多。”白七说。   “那应该是占了食材的便宜。”顾长安很有自知之明,“喜欢的话,以后我还给你做啊。”   白七刚要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了动静。   挨过喷后,有人在门口小声喊:“猫老爷,吃着饭呢?”   白七仰身去看,就见刚刚谈论的竹里花拎着个食盒站在门口。   顾长安已经迎了过去:“怎么不进来?”   “给您送点吃的。”竹里花笑着递过食盒,“这不,外面桂花都开了,是吃栗子的时候了。这是开封那边传来的改良方子,给您尝尝鲜。”   顾长安接过食盒,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甜味:“是糖炒栗子?”   “看来您吃过。西湖桂花正好,你可以带着家人孩子去赏玩一番。”竹里花笑开了,“瞧着,连您这儿桂花香都浓了起来。”   “因为它开了。”顾长安笑着指了指正厅里那棵大树。   绿色的枝叶间,正有点点金色小花挂满枝头。清香悠远的味道便铺满了猫咖。   “这树不是……”   夏日的时候,不还是棵枯树么?   “随它自己喜好开花。”顾长安说,“今日食物特殊,不方便留你……”   “哪能总在您这儿骗吃骗喝呢!”竹里花当即说,“我马上回去了,店里事忙,多谢猫老爷好意啊。”   他倒也没说假话。竹里花学厨路子广,又爱思考敢改良。他的酒肆是杭州府内数一数二热闹的。正值饭点,恰是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加上那水煮鱼片……嘿嘿,别的不提。这可是除了猫老爷之外,杭州府独此一家的美味。不少客商不敢去猫咖,就会去他的铺子里尝鲜。   这都多亏了猫老爷的善心馈赠。   竹里花回了酒肆,看着厨房里的桂花糖藕,寻思着刚刚还应该送一份过去。秋天了,没有桂花糖藕,哪里算秋?   不过刚刚已经送了。等晚间再送一次吧。   竹里花在自家思考再送点什么才好时,白七已经动作迅速地剥了一小碟糖炒栗子放在了顾长安手边。   尺玉贪嘴地叼了一个走。发现没有灵气,就又回到了猫猫堆里。   他们猫猫对没有灵气的食物都没有兴趣,顾长安也就不与白七客气。他倒了两杯热奶茶,搭配着灌汤小笼与糖炒栗子。虽然看起来奇怪,倒也显得丰富。   一顿饭吃完,几只猫猫们便四散在阳光照耀处。   秋日的阳光是最舒适的,它不燥热,也不冰冷。温温柔柔地落在毛毛上,将猫咪软绵绵的身体包裹,裹出一身暖洋洋的热意。   成梦瑶在阳光下将装满食物的猫粮碗放进猫笼里。   另一边是上个月刚来的义工,正在屋子里整理猫砂。成梦瑶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听说姓吴,是个互联网工作者。   那小吴看起来有些阴郁,却没想到每周都会来帮忙干活,话不多,手脚却很麻利。   成梦瑶添完猫咪的饭,洗净手回去喊他:“小吴,先吃饭吧。”   小吴应了一声,确认了猫砂都垒好了,才慢吞吞的走出了房间。   宠物救助组织提供的午饭是简单的盒饭,几个义工围坐在一起,聊着上一周救助的一只猫咪。   成梦瑶上周出差,没有过来。此时才知道有只猫猫还在合作医院里没有出院,顿时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小吴见状,尝试着与她答话:“成姐是不是没见过那只猫?医生说救过来了,就是还得住院。”   “嗯……”成梦瑶低声说,“我一会儿去看看吧。”   “成姐很喜欢猫啊。”小吴说,“自己养了没?”   成梦瑶一愣,笑道:“以前养过的。”   “以前?现在没养了啊?”   另一个义工搭话:“梦梦以前那只猫病死了,她就不想养猫了。”   “我看成姐很喜欢猫啊,可以再养一只嘛。”小吴说。   成梦瑶摇了摇头:“不养啦。我还在租房呢,自己都居无定所的,不适合养猫。猫频繁换环境不好。”   “是哦。租房不适合养宠物。”另一个义工说,“不过成姐你倒是可以把买房提上日程了。家里帮帮忙给个首付,不然看这房价,一日比一日高,早买早好。”   提到买房,话题就瞬间转了过去。   这群义工大多都是年轻人,每个人头上都有“买房”这座大山,一聊起来就收不住嘴。   小吴慢吞吞地吃着饭,吃完了将碗筷一放,拿出胸口处的手机,保存了录像。   这个录像晚上就能交给那猫咖小老板换金子。等和小老板的交易结束了,他也就不用出门了。   作为黑客,他真的很讨厌出门的。   成梦瑶看了他一眼:“小吴吃饱了吗?”   “嗯。”小吴低声应了声,“我去把猫砂理好就回去了。”   他说完就起身回了房间。   房间里,那些被救助的猫咪正在埋头苦吃,见他进来,就起此彼伏地冲他“喵”。   小吴凝视着那些猫,突然福灵心至:成梦瑶死掉的那只猫,别在那猫咖小老板手上吧?   想到那白发少年手持火焰的模样,小吴突然打了个颤。   下午交易时,顾长安看视频,小吴就透过万界互联的追踪摄像头观察着他的猫。   金色的小猫球肯定不是,他们那位面没这样的猫。   黑白奶牛和黑狸花倒是有,但两只猫都精神旺盛,完全没有生病的模样。   那黑白奶牛还在墙头和一个小妹妹玩,一人一猫看着很亲密,应当也不是。   难道是那只布偶?小吴看着,也觉得不对。成梦瑶工作了几年都没钱买房,上学的时候哪里有钱养这种品种猫?   难道是想错了?   小吴摸着下巴思索着要不要干脆开口问一问,就听顾长安的声音传来:“谢谢。我把尾款给你。”   “拿钱办事,不用客气。”小吴说,“小老板有事继续找我啊。”   他虽然贪心,但也知道分寸。就那白头发的露那一手,小吴就知道,真正修真侧的主播他是惹不起的,能从小老板这里蹭点灵气也很不错了。   意识到这个,小吴的态度立刻变了样。很是有点拿金主钱财,为金主服务的意思。   结果金主只是应了声,却没给他准话。   顾长安也没办法给他准话,从这几段视频里看,小布偶的姐姐确实成长了。   她知道了怎么科学的养猫,也知道了怎么去承担责任。小吴甚至从闲聊里打听出来,成梦瑶还留着以前那只猫的旧物。   可顾长安依旧有些不放心。   道理这种东西,总是知易行难。   一个月集中照顾一两次,也和天天都要照顾不一样。   身边养一只猫,它可能会半夜跑酷,可能会在主人加班最忙碌的时候生病。真正养起来,和在宠物救助组织里感受到的,是两回事。   正想着,昆仑乐呵呵地声音就从万界互联里传了出来,打断了顾长安的思路。   “小友!你那蒸螃蟹的法子,可真是妙哉!”   昆仑很是兴奋地说。   他也是那可怜巴巴的“不吃螃蟹的位面”的一员,他们修真界的螃蟹也与顾长安这边的很不一样。那些蟹个头很大,每个蟹钳都有人头那么大。   在吃到顾长安送他的大闸蟹之前,昆仑压根儿没想过那种东西也是能吃的。   可吃过之后,他就惦记上了那种带着清甜的肉质口感。   想来想去,他便干脆带着师兄自己出去打猎了。   因为顾长安提过,死蟹是不能吃的,螃蟹要活蒸,所以他干脆便现吃现捞。连蒸螃蟹的大锅都是他师兄现场炼就。   那修真界的螃蟹能长那么大,也不是吃素的。挣扎之时,差点连他师兄的锅都被冲破。   但废了大力气的食物果然美味非常。那蟹钳里的肉,口感如同他小友的烤牛奶,又甜又细腻,还带着浓郁的灵气。蟹肚里面的蟹黄,带着些河鲜特有的鲜香,蕴有油脂,一剥壳就如黄金流淌。   好吃还对修炼有好处,昆仑恨不得在螃蟹群里安置个洞府。   只可惜这东西活的不能传送,死的又有毒性,不能给他的小友尝尝。   他兴奋地讲完话,就见万界互联那头的顾长安双眼越来越亮。   “老先生!”顾长安兴奋地喊他,“您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将我的魂魄送往另一个位面?”   “……?”昆仑疑惑地看向他师兄。   怎么回事?   不就几天没看直播,他的小友怎么就疯了? 第52章 回家的路   无论是昆仑还是白七,都没有想到在顾长安沉静文雅的表皮之下,会有这么一个叛逆……甚至于疯狂的灵魂。   他所有的冲动冒进、放肆狂傲,都被病弱的身躯强硬的打压,狠狠的拘束。   而今终于得了机会,在崭新的身体里,悄悄地冒了个头。   然而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世界对他挥了挥手,说:“不行。”   昆仑看着顾长安写满了“为什么不行”的脸,只能细细解释:“假设每一个世界都是一个球体,万界互联就是在所有球体绕成的大圆的中心。你如果也在这些圆的中心,你当然可以随意的选择一个位面。”   “可你在其中一个圆球里,举目四望、拼尽全力,也只会看到圆球的壁垒。当你强大到打破壁垒,你才拥有了去往别的世界的特权。这在我的位面,叫做飞升。老夫我都还没能捧着这壁垒,哪里能带你去。”   顾长安眨了眨眼:“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若是你铺子里的小猫嘛……”昆仑长吟着,将话转向了私聊。   “若是万界互联不阻拦,我倒是有个物件,可以让你的小猫到我这里来。”昆仑悄悄说,“可你的魂魄,却是无论如何无法跨越的。”   他一边说,一边发起了一个交易申请。   这次他送给顾长安的,是一个玉制的小瓶,瓶上一面刻有莲花,一面刻有一颗大树。瓶子只有掌心大小,像一只精雕细琢的鼻烟壶。   “养魂瓶。”昆仑介绍道,“通常用来温养残破灵魂,我们修真位面可以装满魂魄互相交易,你们就……不知了。”   “多谢老先生。”顾长安诚恳道,“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还想办法呢!”昆仑无奈道,“到底有何事需要你冒这等风险?”   “嗯……家里小猫想要投胎。但选定的主人,我不知道可靠不可靠。”顾长安说。   昆仑听罢哈哈大笑:“生年不满百,倒是常怀千岁忧。儿孙自有儿孙福,哪能事事都操心?且让它去碰,去闯,不受疼哪里会晓事!”   顾长安握紧了鼻烟壶,笑容里满是沉静的温柔:“已经疼过闯过,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以我舍不得了。”   昆仑摇了摇头:“随你罢。你也是个需要去碰一碰,闯一闯的小朋友呢。”   他这么不沉稳的人,还道别人是小朋友。惹得他师兄瞧了他好几眼。   昆仑看向他师兄,用眼神问了问有无办法。师兄也摇了摇头。昆仑就叹了口气,回头冲顾长安道:“虽然老夫我让你去闯,但你也莫要胡来。凡事需思前想后,顾虑吉凶……”   “好。”顾长安笑眯眯的,“谢谢老先生。”   顾长安断了和昆仑的通话,又一手按灭了万界互联的追踪镜头,才去窗边找尺玉。   尺玉把自己喂得圆圆滚滚,正在窗边的沙发里打着小呼噜甜睡。   按照昆仑的说法,尺玉应当是个踏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系统。它理所当然的要自己满足猫咪们的心愿,总不会是一个凡人无法企及的任务。   “是法则不同喵。”尺玉迷迷糊糊地蹭了蹭长安,“你相信信念的力量吗?”   顾长安一怔。   “它会让你变得坚强,勇敢。也能带着一个脆弱的灵魂跨越世界,披荆斩棘。”尺玉睁开金色的眼睛,“我们身负的是不同的法则之力,拥有的是一个全力以赴的灵魂。通道只是眼前的路,还有别的路呢,长安。”   它这话如果说给小警长听,估计又要得一个“狗屁不通”的批语。   可顾长安却摸了摸它,低声说:“我再想想办法。”   秋日桂花飘香,街上行人们换上了挡风的行装,依然行色冲冲。   日头还未落,夜市的商贩们却已经来到了河坊街,为开市做准备。   那舟贩家的小姑娘被娘亲牵着,在不远处斜对的摊子前选料子。这种摊位上的料子,总是比店里的便宜些许。偶尔会遇上好货,买来绣成就赚得更多。   小姑娘拿着一只草编的蚱蜢,回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猫咖。   阳光下,落地玻璃窗反着光。它只能看到玻璃窗上绘着的猫咪剪影,看不到毛绒绒活生生的猫猫。   可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连娘亲什么时候选完了料子都不知道。   绣娘看了她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料子。好一会儿才温声说:“囡囡很想去看猫猫?”   “嗯。”小姑娘点点头,手中的蚱蜢受了力,一起一上一下的点着头,“想看猫猫……”   绣娘握紧了料子,欠着她往回走。路过猫咖时,一大一小都放慢了步子。   她们侧头看着猫咖,这间奇奇怪怪的铺子依然是没什么人的。天气凉了,连排队买水的人都变少了。毕竟一碗水十个铜板,对百姓而言依然有些昂贵。   人少了,那猫老爷也并不在意。   他的猫在窗前晒太阳睡觉,他也就在不远的地方坐着,执着一册书看。那传说是老虎精的白发郎君,与他并排着同看一本书,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才那样好看。   许是看得久了,那猫老爷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绣娘。   绣娘慌慌张张屈了屈膝,猫老爷就露了个很好看的笑,冲她点了点头。   “小神仙……”小姑娘小小声嘀咕。   绣娘没有听清,只以为孩子还在想猫猫。她用力咬了咬牙,似乎下定决心似得,又问:“囡囡真的那么想看猫猫?”   小姑娘一缩脖子,低声道:“不看也可以的……”   绣娘长长吸了口气,说:“囡囡走,娘亲带你去看猫猫。”   她在猫老爷的目光中,勇敢地走进了猫咖的大门。   见她真的带着孩子来了,顾长安收起惊讶,将书递给白七,站起身笑道:“欢迎,请随便坐。”   绣娘看着他,有些僵硬地露了个笑:“囡囡想看猫猫……”   “嗯,没事,随便看。”顾长安笑容带着安抚,“咪咪,你的小朋友来啦。”   小警长闻言快步从院子里窜了出来,小姑娘欢呼一声:“猫猫!”   一人一猫顿时抱作一团。   小姑娘的快乐肉眼可见,绣娘看着自己的女儿,略有些放松。   “你坐。”顾长安又说,“我去给你倒茶。”   绣娘刚放松,便又紧张了起来。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白七见状,跟着顾长安走了。他一起身,连在他手边睡觉的小白虎都半睁开眼,迷迷瞪瞪地跳下沙发,跟着一起走了。   没了人也没了虎,绣娘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   顾长安去而复返,却是带回了两杯茶。   那茶杯矮矮胖胖,有着金色的把手与浅浅的底部,杯身浮雕着青山与飞鸟。是一眼看去便知价格不菲的杯具。   “请用。”顾长安将其中一杯放在绣娘面前,另一杯则自己拿着,走到了一边落座。   小警长跳上沙发,仰着头蹭他,顾长安就挠了挠小警长的头顶,温声说:“去与你朋友玩吧。”   绣娘看着这一幕,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   “我新煮的奶茶,喝得惯么?”顾长安闲聊着开口问她。   绣娘点点头。她没读过什么书,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词汇来。只会说:“好喝。”   确实好喝。茶香与奶香交融,口感醇厚香浓,是绣娘从未尝过的美味。   “天气凉了,喝点温的对身体好。”顾长安就笑开了,“今日怎么想着带孩子来我这里?”   绣娘心里一紧,低声说:“她一直想来。我总拘着不让她来,她也会偷偷来。”   不若自己带着她来,能在眼前看着,便是真出了事,也有为娘的先顶上去。   顾长安明白她的未尽之意:“我家孩子难得有个朋友,欢迎常来。毕竟猫老爷只管猫咪事,不管人间事。这让它没几个同龄的朋友。”   绣娘闻言一怔,还未想明白这话中之意,就听那猫老爷又问道:“她想要,你便是冒着危险,也愿意给么?”   “做父母的,谁不是孩子想要,能给就尽力给呢?”绣娘说。   顾长安听了,笑容温柔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有些伤感,又隐隐明悟了一些说不出来的东西。他转过头,看向卧趴在桂花树干里的小布偶。   这是它第一次独自一猫跃上正厅大树树干里的猫窝,上去了,便有些得意的不想下来。连有客人来,都没能让它挪窝。   可当小布偶发现长安在看自己,它就放弃了新开发的领地,小跑着到了长安面前,细细软软地:“喵呜~”   “小潼潼今天也很勇敢。”顾长安把它抱上膝头,“潼潼敢不敢更勇敢一点?”   “呜喵?”小布偶歪了歪头,它不太理解哥哥在说什么。于是便扬起小脑袋,用鼻尖轻轻碰了碰长安的下巴。   它整个猫都软软的,连亲吻都是轻柔的。   可在它尚且不懂顾长安的意思时,却已经敢鼓起勇气,答道:“喵嗷!”   顾长安揉了揉小猫咪的后脖颈,低声说:“去大胆的想念你的家人吧。这份想念,会将你带到她面前。”   尺玉在阳光中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又满意的闭上眼,舒服的一个猫呼噜了起来。   夜市开张时,绣娘牵着依依不舍的小姑娘告了辞。   待到夜市散场,报更鼓响过三声,小布偶就已经蜷缩在自己的窝里睡熟了。   顾长安给它盖好小被子,站起身低声对白七说:“开始吧。”   白七倾身抱住他:“长安,你别害怕。我们只是试一试。我保证能把你安全的带回来。”   “你别担心,我不会怕。”顾长安轻声笑了笑,“我相信你。”   他拍了拍白七,示意他松开自己。随后顾长安上床躺好,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白七站在床边,垂眸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点顾长安的额心。   顾长安额头红纹微亮,另一侧沉睡的小布偶身上也同时亮起了微光。   下一瞬,顾长安就猛地沉入了梦境之中。   如果人世的道路只在眼前,那么灵魂的通道会在哪里?   他看着眼前漆黑的世界,缓缓迈开了脚步。没走多远,就听见了小猫咪细嫩的叫声:“喵呜~”   小布偶变成了两个月的奶猫模样,在前方拼尽全力的奔跑。   一条路,缓缓在它脚下展开。   顾长安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远方渐渐出现一个发着光的小点。那小光点逐渐变大,变作了一扇窗。   小布偶停在窗前,小声地:“喵呜……”   屋里的人猛地惊醒,她迷迷糊糊看向窗边,瞌睡立刻飞了:“潼潼?”   “潼潼,是你回来了吗潼潼!”她猛地跳下床冲到窗边,连鞋也来不及穿。   小布偶蹲坐在窗口,待窗打开,就要去蹭她。   成梦瑶猛地抱住它:“潼潼,姐姐好想你啊。”   小布偶亲昵地蹭蹭她的脸。   “潼潼。”一个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成梦瑶警惕地看向窗外。   就见那浓郁的黑色里,有人似拂开夜色,缓缓走了过来。   那人一袭锦绣白衣,宽袍广袖、飘逸非常。一头长发束在脑后,眉心一道红纹,双目清且亮。是罕见的好相貌。   只几步,那人就停了下来。   “潼潼。”他又喊。   小布偶犹豫片刻,再次蹭了蹭成梦瑶的脸,转身就跑回了那人身边。那人抱起小布偶,宽广的衣袖便将小小的猫咪彻底遮住了。   “那是我的猫!”成梦瑶不由地说。   “你确认还是你的吗?”顾长安问,“她应该身在何处,你不知晓么?”   成梦瑶一愣,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你后悔过吗?”   成梦瑶猛地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地落下。   “喵呜……”小布偶在顾长安地怀里,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   顾长安安抚地拍了拍它,又问:“你还想见到它吗?”   成梦瑶的头点得更猛了。   “下一次见面。它不再有高贵的血统,也不是名贵的品种猫。它支撑不起你的面子,还学会了上蹿下跳。你确定还想要再见它吗?”   “不管它是什么模样,它都是潼潼。”成梦瑶哭得声音嘶哑,“它在哪里啊?我的猫在哪里啊……”   “你们若是有缘,自会再次遇见。”   他说完,带着小布偶转身往黑暗里去了。   若人世的道路只在脚下,那灵魂的归路,就在那无尽的思念之中。   ……   顾长安握着养魂瓶坐在床上。大腿上蹲坐着的是双眼亮晶晶的小布偶。   “哥哥。”它喊,“我能回去找姐姐了吗?”   顾长安嗓子发紧:“可以。哥哥找到潼潼回家的路了。”   “那我们就回家吧。”小布偶快乐地说,“谢谢哥哥一直照顾我。”   它身躯化作金色的流萤,缓缓飘进养魂瓶中。   “乖潼潼。”顾长安轻声说,“要做幸福的小猫咪啊。”   “呜喵~”   ……   …………   成梦瑶从梦里醒来,她看着房间里早已失去主人的猫爬架,怔怔地落泪。   她又梦见潼潼啦。可这一次……潼潼好像是来与她告别的。   它亲吻了自己,而后跑向了一个面目不清的人。   潼潼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她。它是不是拥有了新的猫生?   成梦瑶躺回去,用被子蒙住头。   也好也好,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主人。如果潼潼真的拥有了新的猫生,希望那个新的主人一定要好好对它。   一定要好好对它……   寂静的夜里,裹得严实的被窝中传出了压抑的哭声。   一个月后,成梦瑶加班回家。   老小区的保安在保安室里呼呼大睡,小区里灯光昏暗。她握紧了包带,快步朝着出租屋走去。   突然,漆黑的绿化带里传出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成梦瑶心中一跳,步子又快了两分。   “喵呜……”   成梦瑶脚步一顿。   “喵呜嗷……”   一停下来,那声音更加清晰了。   绿化带里有猫,似乎……还是奶猫。   这个季节,不是奶猫诞生潮。在绿化带里……放着不管,可能会死。   成梦瑶纠结再三,咬咬牙打开手机电筒,往绿化带摸去。   “呜喵嗷~”   似乎是在给她指路,小奶猫的叫声越加大了。成梦瑶找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小猫。   她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托起小喃凮猫。仔细一看,她心脏顿时漏了一拍。   这小猫是个玳瑁小猫咪,却不知怎么的,那黑色纹路在白色的脸上,却恰好成了对称的一对,型若八字开脸。连尾巴尖都有一簇黑色的猫。   这脸的模样,与潼潼小时候一模一样!   成梦瑶隐隐想起那个梦境,连呼吸都颤抖了起来:“潼潼……”   “喵呜……”手里的小猫咪细细地应着声。   “潼潼!姐姐马上带你回家!”   ……   顾长安站在梦境的通路里,看着成梦瑶每两小时起来喂一次猫。   他紧绷的心,终于有些落到实处。   手心的养魂瓶飞出点点金光,缓缓落在了那还未睁眼的奶猫身上。   “潼潼,再见了。”顾长安握紧养魂瓶,冲白七伸出手,“我们走吧。”   “还有东西。”白七说。   养魂瓶最后一粒金光飞往了他的掌心,他轻轻一托,那金光就漂浮起来,慢慢落在了顾长安额心。   “长安哥哥。”小布偶在脑海中喊他,“潼潼会好好的,哥哥也要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啊。”   “哥哥会的。”长安摸着额心,低声应道。 第53章 马甲   回程的路黑暗又寂静。   没有两边牢牢的思念做锚点,这条梦境之路已然摇摇欲坠。   白七牵着顾长安,一路慢慢地走着。   身后比黑暗更深的影子铺开来,变作了铺天盖地的垂天之翼,消无声息地护卫着顾长安。   道路两边,有粗壮的巨影摇曳。它看起来像是胖乎乎的尾巴,却如同触手一般有许多条。再这条漆黑的路上,显得有些狰狞。   顾长安垂下眼,安静地跟着白七往回走。   老虎精的手温暖得近乎灼人。黑暗带来的冰冷,似乎全都能被他驱散。   脚下的路一点点破碎,白七温声问他:“长安,你想飞吗?”   顾长安一抬眼,还未说话,白发的少年人便转身回抱,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自己怀中:“我们要起飞啦。”   巨大的还带着伤的翅膀从他身后展开,轻轻一扇动,两人就飞了起来。   脚下的路不断破碎消散在黑暗之中,白发的少年郎抱着自己的珍宝,向着出口展翅飞翔。   ……   “回来了喵。”尺玉蹲在顾长安旁边,轻轻舔了舔长安的手背。   白七猛地睁开眼,一阵疾风从他身上吹出,他背后双翼不可抑制地往外展开。   “哗啦!”房间里瓷器落地。   尺玉炸毛怒喝:“出去——”   白七动作极快地轻点顾长安额心,看他沉睡了,当即脚尖一点往屋外退去。   狂风被带到了院中。院子里那颗孤零零的桃树被风刮得簌簌,细小的枝干摧折,绿叶成串的落。   “你守着长安。”白七叮嘱道,翅膀一扇,顿时消失在院中。   尺玉不屑地喵喵两声,圆爪子一挥就将吹得七零八落的树恢复成了原状。它回到顾长安手边,被摔碎的瓷器就在空中慢慢拼合。   它看也不看。只慢条斯理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然后舒舒服服地窝了下去。   今天白老虎不在家,长安的床是尺玉猫猫的地盘啦!   高兴得猫直打呼噜。   白七一路飞出城外,落在四面环水的孤山之上。   下一刻,他不受控制地变作了老虎模样,双翼在身仰头长啸。   虎啸声卷起山下重重波涛,长风应召而来,天上劫云顿起——   “轰!”   ……   顾长安有些不安地皱起了眉头,他手掌微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尺玉瞬间醒了过来,它低头又舔了舔顾长安的手背,细声道:“大家都没事,虎虎也没事,长安不要担心喵。”   见顾长安还是皱着眉头,尺玉便跳上枕头,凑过去亲顾长安的眉心。   猫咪的印记发出微光,照亮尺玉金色的眼睛。   “睡吧长安。”   呼啸的风卷过整个杭州府。顾长安在风声之中安然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风雷渐熄,太阳从天边探了个头。   早起的人们被这骤降的温度冷得打了个哆嗦,等到早市开张,行商们各个都头顶瓜皮帽,身穿加厚比甲。   再被早市热腾腾的蒸汽一蒸,身上才暖和了起来。   竹里花搓着手推开了酒肆临街的窗,就见隔壁的猫咖一大早就开了门。他有些奇怪的看了几眼,毕竟猫老爷一贯开门开得晚,得等他与他家中小猫都吃饱喝足,猫咖才会进入营业状态。   今日怎得这么早就开了?   这么早,猫老爷估摸着都没吃饭呢。   竹里花去厨房端了两笼小笼并两杯豆浆,才提溜着食盒匆匆往猫咖去。   猫咖的气氛确实不太对。   正厅里只有一点暗沉沉的光,安安静静的,所有猫都醒着,却没有猫闹腾。唯有清淡的香气从厨房那处飘出来,显得猫咖还有点人气儿。   可就算如此,那味道闻起来就像是没有调料的蒸肉,实在不像猫老爷下厨的做派。   “猫老爷?”竹里花站在门口喊。   等了一会儿,才见他的猫老爷从厨房出来。竹里花看了几眼,也没见顾长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他就是觉得不太对。   “怎么一大早过来?”顾长安问他。   “见您开了门,想着您估摸着还没吃呢,给您送点来。”竹里花说着,又四下看了看,终于恍然有哪里不对了,“老虎老爷呢?”   不仅是那白发的少年郎,连一直跟在猫老爷身边的小老虎都不见了。   话音一落,就见顾长安垂下了眼,有些不开心的模样。   竹里花心里一紧,再仔细一看,连那软绵绵的小闺女都不见了。   难道昨夜猫老爷与老虎老爷发生了争执,老虎精带着他们的一双儿女回山里了?哎呀昨夜那场狂风……   那风来得也急,呼啦啦地就将竹里花院中的衣架掀倒了。杭州府贯来是夏日暴风疾雨多,秋日凉风向来比夏日温柔些。只是风一起,天就更凉了些。   竹里花心中绕着弯地想,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安慰一下猫老爷。   毕竟那老虎精还是个少年郎,少年人脾气总是更急切些。   虽然我们猫老爷也是个少年郎,但毕竟是菩萨座下的仙童下降,必然比那山野里的老虎精更加包容更加沉稳。   他们凡俗的家庭,也少不了闹起来回娘家的。虽然这老虎精不是回娘家吧,但……实在要是担心,不若便……   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长安。”   那白发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脸色虽然平静,竹里花却莫名读出了赶路的尘土气来。   他连忙拱了拱手:“老虎老爷。”见了礼,就匆匆告了辞。   顾长安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小白虎:“一大早的做什么去了?还带着虎虎。”   “你前几日不是说想要吃兔子?”白七说,“趁着昨夜起寒风,我今早去打了两只。顺便带着虎虎去锻炼它的捕猎技巧。”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边的野兔。   顾长安抿了抿唇:“我不会做。”   “那就让隔壁的竹掌柜来掌勺。”白七说着,靠近他用脸蹭了蹭长安的脸,“我没受伤,别担心。”   顾长安垂眸,就看见他修长的脖颈上还未好透的伤痕。那伤口一路往下,被衣裳掩盖。   什么兔子才能伤到脖子?   顾长安想着,伸手拍了拍白七的背脊,又从他怀里接过虎虎。刚摸了两下,又在虎虎的脖颈上发现了一道新鲜伤口。   那伤口从脖颈一路延到背脊与右前爪的交汇处,没了毛毛的掩盖,看起来甚至有点狰狞。   “虎虎受伤了。”顾长安轻声问,“什么兔子才能把它伤成这样?”他说完,也没等回答,只是叹气道:“你去吃饭吧,我给虎虎擦药。”   他发了话,白七只能转身进了厨房。顾长安细细看着他的动作,果然发现白七的右手动作也有些迟缓。   顾长安低下头,细细地将药擦好。   小白虎在他手下发出呜呜唧唧的声音,顾长安看着它哼唧,伸手点了点它额心王字:“现在知道痛啦?之前怎么这般不小心的?”   “嗷呜~”小白虎伸出胖爪爪抱住顾长安的手腕,偏过脸用力蹭蹭。   顾长安不为所动,翻过手捏着小胖爪说:“今天你只有病号饭了。”   虎虎瞪大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听顾长安又说:“谁带你出去的,谁和你一起吃病号饭。”   白七端着病号碗,露出和小白虎同款的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不敢反抗。   小狸花看不懂这个人在演什么把戏,它吃完了自己的饭,等顾长安端着空猫碗回了厨房,才踱步到白七身边,喵喵问他:“那只蠢猫呢?”   “潼潼回家了。”白七说。   小狸花吃惊地“喵”了一声:“真的回家了?”   “当然。”白七说,“这是它的心愿,长安满足了它。”   “可是她的家,不是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小狸花轻声说。   “再远的地方,如果一心想要回去,就一定能回去。”尺玉跳了过来,“长安总是能办到。”   小狸花看向它。   金色的猫咪便又聒噪起来:“你该多信任长安的。不管有多少偏见,至少这偏见不该落在长安身上。”   真的很聒噪。   小狸花三步并两步的跑远了。   院子里的大树爪感依然很好。它动作熟练地爬到树梢,又跳上二楼房檐。   站在房檐上,它已经能看到河坊街大半的风景了。   街中的早市有腾腾的热气,白色的热雾笼罩着一整条街,叫猫看不真切。就好似楼中的那个人。   他温柔又包容,还真的能完成猫的愿望。   这样的人,小狸花就更看不真切了。   它讨厌他,不想、也不敢去信任他。   如果信错了呢?它可再没有第二条命去赌啦。   可是……   我也好想士人啊。小狸花独自一个猫站在房檐上,委屈地“喵呜”了一声。   士人还好吗?有同样想念她的猫咪吗?还……还……   还记得我吗?   天边的阳光照耀了过来,将小狸花笼罩在了秋日的朝阳之中。   小狸花在阳光中趴了下来。   它肚子里饱饱的,浑身也暖洋洋的。这里的一切都很好的模样。   它闭上眼,晃着尾巴想,再好也没有家里好。   我也好想回家啊。   哪怕只是再见士人一面,都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第54章 鱼片粥   天气一日凉过一日,秋风再刮个几遭,湖外青山便纷纷穿起了红衣。   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花夹袄趴在墙头,絮絮叨叨着霜降啦他们要去给爷奶家送柿子,她不想去,但是爹爹娘亲都要她去。   小警长一如既往地安安静静听她说话,偶尔用毛茸茸的小脑袋去拱一拱她,想要逗她开心。   “爹爹的柿子可好吃啦,特别的甜。小神仙有给猫猫吃柿子吗?”小姑娘摸摸它冰凉的小耳朵,“你耳朵好冷啊。”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给猫猫捂耳朵。   小孩子的手心暖烘烘的,小警长抬起头,去舔她的手腕。   猫咪的舌头软软的,带着倒刺,舔起人来有点疼也有点痒。小姑娘被舔得咯咯直笑。   “囡囡!”绣娘的声音遥遥传来。   小姑娘一边答道,一边慌慌张张跳下木桩。   “哎呀!”   她一个不注意,与下面路过的人撞个正着。   那是个衣衫有些单薄的少年郎,抱着个花色补丁书袋,正揉着脑袋懵懵地看着她。   “对不住呀。”小姑娘说,“你没事吧?”   “没事。”少年郎低下头,快步跑走了。   小姑娘看了他亮眼,又仰头冲墙头的小警长挥挥手,才朝着绣娘跑去。   小警长一直看着她,直到小姑娘如乳燕投入母亲怀里,才跳下墙,往正厅走去。   正厅里透出了一股甜甜的味道,已经好久了。纵使小警长重来不嘴馋,也好奇得想要去看上一看了。   靠近厨房,甜味越浓。   小警长探头一看,长安正在厨房里熬制果酱。   那果酱是用柿子做的。   舟贩一大早就给猫咖送来了一筐,他在不同河道里穿梭,卖的都是现下时节里最好的柿子。   颜色火红,入手软绵,一个个形状饱满如同小灯笼。轻轻一撕,软软的果皮落下,稍不注意就有黏糊糊的果汁溢出来。吃上一口,又甜又软。   那么一大箩筐,顾长安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就留了几个尝鲜,剩下的都切块进了锅。   柿子块添上生灵草水慢慢的熬,国内翻滚后,便将熟透的柿子一点点碾成果泥。再加入白糖继续熬制。   待到锅中果酱浓稠,一点点鼓出小泡泡了,那浓郁的甜味就丝丝缕缕地充满了猫咖。再滴上几滴生灵草浆,待到草浆化开,灵气都融进果酱之中,便能起锅了。   一整筐的柿子,顾长安在白七的帮助下熬制了三锅,才将将弄完。   装果酱的瓶子与装糖果的瓶子一致,都是矮矮胖胖的玻璃瓶。新鲜熬制的果酱倒入其中,就像是夕阳中的流云,有些金灿灿的好看。   见小警长过来了,顾长安就笑道:“咪咪一会儿要尝一尝哥哥新做的果酱吗?”   “喵呜~”小警长立刻应了一声。   猫咪的舌头是尝不出甜味的,但果酱里浓郁的灵气吃起来格外叫猫舒服。几只小猫咪都吃得嗷呜嗷呜,头也不抬。   在猫咪们那里得到了好评,顾长安就伸了个懒腰,说:“我去给他们送点。”   他特意做了一锅没有加入生灵草浆的柿子酱,这一锅柿子酱可以在店里售卖,也比较适合送人。   给隔壁的竹里花还有几位日常比较照顾自己的掌柜送去了果酱,又在附近行商那里买了两串糖葫芦,才信步漫游回到猫咖。   走到门口,却见角落里缩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人。   冬日将至,天黑得早了。此时夜市才开,天却已经昏暗下来。那少年人坐在墙角,借着玻璃窗透出的光,正在看着几张写有字迹的纸。   顾长安多看了两眼,那少年郎就发现了他。当即便急匆匆的收拾纸张,想要跑开。顾长安见状,赶紧进了屋。   少年人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跑。   这大名鼎鼎的猫老爷没赶自己,那……应该就是可以借光的意思吧?   他透过那剔透的琉璃窗,看着猫老爷走出了正厅,不知去了哪里。犹豫许久,才再次坐了下来。   再看一会儿,只看一会儿他就离开。   顾长安抱着小警长仰躺在葡萄架下的逍遥椅里。   猫咖里温暖和煦,他穿得单薄,一边梳理着小警长的毛,一边抬头看天。   头顶的天空漫起夜色,就有星星点点的星光从天幕里透了出来。他摇摇晃晃地看星星,又指挥一个镜头飞到猫咖外的角落里。   那沉迷看纸卷的少年郎不知道自己头上多了双眼睛。他默背着纸上抄下的篇章,直到夜市快要散场,才急忙忙地往城外跑去。   镜头悬停在城门不远处,见他排着队安稳离了城,顾长安才把镜头收回来。   第二天那少年郎又来了,还是缩在那个位置,默默地看着几张纸卷。   竹里花来给顾长安送菊花时瞧了个正着。他犹豫半天开口:“猫老爷,你门口那小娃子,不驱逐了吗?”   门口有这么个型若小乞儿的玩意,总归是影响生意的。   “驱逐了作甚?”顾长安笑着将花摆在吧台上,“古有凿壁偷光,今日我借他几个光又何妨?”   竹里花听了也笑,将话转到了近日的流民上:“近日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了,猫老爷出行时可要小心。”   顾长安一怔:“流民?”   竹里花点点头,与他细细说来。   天气愈来愈冷,杭州府外的流民明显增多。他们大多都是因战争与天灾而失去家园的百姓,夏日时还能躲在山中,深秋时就冷得离了山往城里来。   此时已经在城外聚了起来。   顾长安听了这消息,想了许久。第二日就带着白七往府衙去了。   最近是第三批的秋收日,马仪忙得脚不沾地,已经许久不见人影。到了府衙,果然扑了个空。   这位新任知府带着人去城外帮助秋收顺便统计田地去了。   招待顾长安与白七的,也是个熟面孔,似乎也去过店里几次。听了顾长安的来意,他便笑着道:“猫老爷有所不知,流民登记还地的事情,我们老爷一直在进行。”   陛下与朝中都鼓励流民就地安置开荒,西湖边上肥沃的荒地也从来不少。马仪到任后便一直在进行流民安置工作,也在杭州府修建流民安置所。   但一切工作都需要时间,夏日时那些吓破胆的百姓为了身家性命,也很少下山来。派去山中规劝的成效也不大,待到城中的流民一清,这工作也就搁置了下来。   “那现下,你们老爷准备如何?”顾长安问。   天凉了起来,也早就过了播种时节。现下让这些身无长物的流民们去西湖开荒,显然也不合适了。   “这倒也有旧例可循。”那人恭敬地答道,“大抵是在城外,让大夫们查查有无时疫恶疾,再带去流民安置所安置,冬日时以工抵债,待到开春,便划拨一处田地,送他们去开荒。”   这番工作,已然算是比较全面的了。   顾长安了解了一番,就与白七一同离了府衙。   在衙门之中,有人给他点着火盆,倒也不觉得冷。一离开衙门,初冬凉飕飕的风一刮,顾长安就打了个哆嗦。   “好冷。”   他衣柜里这个时代的衣物,都是一些宽袍广袖与轻薄便衣。加之他总在猫咖里待着不出来,这偶尔一出门,还真忘了自己能在外衣里塞厚毛衣。   白七一听,手中顿时多了件披风。他将披风给顾长安系好,问:“走回家么?”   “嗯。”顾长安点点头。   河坊街依然热热闹闹的,看不出受影响的模样。他们还遇到了舟贩。那舟贩拖了个板车,正在替人运粮。   一见顾长安,他就先笑开了:“猫老爷!”   “怎得今日在做这个?”顾长安也笑。   “替城内这些铺子去收的新粮。”舟贩道,“他们给的工钱高哩。猫老爷可要收些新粮?新粮熬粥好吃的咧!”   “不啦。城外情况还好么?”顾长安问他。   “还挺好的。”舟贩说。   那可是锦衣卫守着的地方,谁敢闹事呢?   他说了好,顾长安也放下心来,跟着白七慢吞吞地回了猫咖。   一开门,尺玉就冲了上来:“长安冷冰冰!”   它贴着顾长安的脸喵喵叫:“但是尺玉暖洋洋的。”   顾长安抱着尺玉,冰冷的手没多久就暖和了起来:“我们尺玉果然暖洋洋的。”   “所以今天的尺玉可以不吃猫饭吗?”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美瞳全开,格外可爱地看着顾长安。   顾长安被它萌得神魂颠倒,当即就说:“可以可以,我们尺玉想吃什么都可以。”   尺玉得意洋洋地给了小白虎一个眼神。小白虎蹭了蹭顾长安,就乖乖巧巧地蹲坐在了顾长安身边。   反正不管尺玉吃什么,虎虎都必须有一份哒!   顾长安看着它俩,有些无奈地将披风与尺玉一起交给白七,才说:“我去做饭。”   出门之前,他在砂锅里炖了一锅粥。   那米是昆仑提供的。听昆仑说,他们山门里有一座山头,专门种着这种给低阶弟子服用的灵米。食之味道尚可,就是同一个做法吃了几百年,他老人家实在有些熬不住。   顾长安想了想,便熬了一锅鱼片粥。   鱼片也是上次昆仑提供的。这是一餐彻彻底底的灵食。   此时灵米已经在砂锅中沸腾噗通,清淡却悠远的香气已经溢满了猫咖。顾长安揭开锅盖看了看,便有条不紊地将早已准备好的鱼片加入了沸腾的灵米粥里。   盖上锅盖,再开始准备调料。   少少的一些油,并葱姜蒜与盐分,再加上一点香菜与黑胡椒粉。待到切得最薄的鱼片已经融入米中,这一锅鱼片粥也就做好了。   刚一出锅,门口就传来了“欢迎光临”的机械声。   马仪站在消毒间里掸了掸衣摆,对着像他走来的白七道:“我刚回城,顾小郎君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第55章 喝醉   马仪是刚从城外回来的。   秋收是一年一度的大事,他刚来任职,必须亲手做过亲眼瞧过,才能知晓秋粮的真实情况。   土地是老百姓活命的依靠,他丝毫都不敢懈怠。一直忙至天幕转黑,他才一腿泥泞的回了府。又听顾长安找他,便又换了衣服匆匆赶来。   他忙瘦了不少,虽然已经换了衣服,顾长安还是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你受伤了么?”顾长安直接问。   “整日田间地头的,我不擅这个。总会剐蹭些伤来,不碍事。”马仪笑着摆摆手,“你这是在做什么,闻着都叫人垂涎欲滴。”   “做点好东西。”顾长安笑道,“只可惜马知府受了伤,不能吃了。”   “那可太可惜了。”马仪哈哈大笑,“你今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倒也无甚要紧事。”顾长安将一罐柿子酱递给他,“你们霜降不是要吃柿子么?我就做了些果酱。你跑来跑去,到可以添个味道。”   马仪看着那罐果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便问道:“你那熟客来给他老爷买果酱了吗?”   顾长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认识他老爷?”   关于那位尺玉的家人,顾长安还真没想过连马仪也认识。毕竟马仪一开始根本不认识尺玉。这么一想,便是认识那熟客了。   让身边人守在杭州府……所以那人果然是京中豪门么。   马仪黑瘦的脸尴尬地露了个笑:“你可得记得送他一些,不然他又得心下发醋,独自一个的生闷气。”   “那就等那位熟客来了,给他送上一罐。”顾长安笑了笑,又说,“城外那些流民,城内有准备施粥么?”   他提到这个,马仪就知正事来了,就肃了脸说道:“现下府城四面都有流民聚集,施粥一事却也在筹集当中。另外……”   除此之外,药品与挡雨挡风的棚也都是要事。   放流民进城,一怕有为发现的时疫,三怕有人扛不住骤降的天气。   霜降一过,冬日便随时可能到访。白昼与夜里温差极大,又多阴少阳。不少身子虚弱的老人小孩,都抗不过这样变化无常的冷天。   “若是施粥,我倒也可以提供一点米粮。”顾长安说,“你让熬粥的每次只添加少许在粥锅里,应当能增加人们抗寒的能力。”   马仪一听,双眼一亮:“是何物?”   顾长安便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布袋,顺手还将放凉了的没有添加调味料的鱼片粥,给猫咪们放好了。   马仪一看就愣住了,顾小郎君说是米粮,还真就是米粮。   袋子里的大米看起来像是今年的新米,一粒粒都脱了谷。只是个头看着比一般的粳米更大一些,装在深色的布袋中,莹莹似玉。   “朋友送了我一石。”顾长安说,“这一斗米你就拿走,记住,一次最多只能添加一茶杯的量。”   “若是添多了……”   “恐会有所不妥。”顾长安说,“后果可比多喝了几杯水严重。”   马仪心下一惊,当即拱拱手:“既然如此,这次施粥,我会让最亲近的人来负责。”   马知府最亲近的人,也比不上锦衣卫有威严。   他拎着米回去,留守在杭州府的锦衣卫指挥使就上了门。看模样,便是那定时去猫咖买饼干的熟客。   “马知府受了伤,我来给你送点我们特制的外伤药。”那熟客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说。   马仪拱了拱手:“多谢杨指挥使。”他今日失足落入田中,腿被田边的尖石划出了一道很深的血口。虽然当时便有大夫给他清创止血,但现在依然渗血不停。   他道了谢,将顾长安的米粮拿出来,细细与杨指挥使说了。就见那杨指挥使神色一肃,当即点了半个队的锦衣卫出列。   顾小郎君拿出来的米粮太过贵重,新出的东西也得给陛下呈上一份。   他留下锦衣卫在府衙配合,便匆匆赶往猫咖,去替家中老爷取仙草并柿子酱。   指挥使到时,猫咖里有些异常的安静。   顾长安与白七均背对着大门,站在那通向院落的圆形月亮门门口,却只是站着,也不知在做什么。   指挥使挨过喷,在门口小心地喊:“猫老爷?”   两人齐齐回首,均是一脸奇怪的表情。   顾长安转身向他走来,脚边就跟了个小猫儿。   那猫儿走路有些颤巍巍的,七拐八拐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醉了。可猫怎么会喝醉呢?指挥使看着那猫,有些发笑。   白七扫了他一眼,两步走到那小猫儿身边将猫一拎,带回了院中。   “可是马知府让你来的?”顾长安在吧台问指挥使。   “哎,便是听说您这儿有新出的吃食,便过来瞧一瞧。”指挥使说。   “我的食盒呢?”顾长安问他。   指挥使忙不迭地走近了递给他。那寻常模样的食盒,还真是怎么走的便怎么回。   顾长安打开食盒,在底层放入尺玉要送的生灵草,想了想,又将手边普通的柿子酱换做了加入了生灵草浆的。   尺玉既然要给它的家人送生灵草,那么那位家人的身体状况定然不太好。顾长安一边想,一边抽出一张纸写了柿子酱的服用说明。一齐塞进食盒底层后,才开始给第三层塞零嘴。   除了惯常的小饼干,这次还送了点糖。   硬糖熬制起来麻烦得很,顾长安断断续续的做,也没做多少。加上万界互联总有人换糖,一来三去就一直没在猫咖里上过。   尺玉的家人既派人来了,就送他一点。   顾长安一边装,一边对指挥使说:“你回去问问你老爷,是更喜欢这个猫爪饼干,还是喜欢糖。硬糖的话,可以保存得更久。”   指挥使点点头:“我记下了。”   “还有那柿子酱,切记不可多用。你定要记住了。”顾长安说着,将食盒递还给他,“替我给你家老爷问声好。”   指挥使连忙应了声。他接过食盒,犹豫再三,还是问:“您那小猫儿,是怎么了?”   “喝醉了。”顾长安说。   喝醉了的两只小猫,此时都在院子里。   小警长在撒酒疯跑酷,黑白的身影像一个最高深莫测的刺客,在院中窜出了虚影。它安静地蹦来跳去,枝繁叶茂的桃树被弄掉了好些叶子。   小狸花就不同了。它喝醉了之后居然是一只好安静的猫猫,只是歪歪绕绕的在顾长安脚边,对着他不停的“喵喵”。   此时见顾长安回来了,它便两步窜过去,乖乖端坐下来,尾巴尖还搭在顾长安的鞋面上,又冲他:“喵嗷~呜喵!”   “哥哥真的听不懂。”顾长安蹲了下去,却没伸手抚摸小狸花。而是抬眼看向了白七:“翻译一下?”   白七眸色幽深,他垂眸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猫,低声说:“它在控诉……你为什么不抱抱我?”   “什么?”顾长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伸手将小狸花抱起,用手指点了点它湿漉漉的粉鼻子:“怎么突然要哥哥抱抱?”   “喵呜~”   “它说,它不舒服的时候你总会抱抱它的。”   这么一讲,顾长安就明白了:“认错人了小宝贝。”   但就算是认错人了,他也没松开手。而是抱着小狸花站起身,手中温柔地轻拍着小狸花的背脊。   这是一个好倔强的小猫。   虽然可吃饭喝水玩耍,但清醒的时候从不主动靠近。   难得有机会和它亲近一下,顾长安绝不放过。小狸花的手感与小警长很像,皮毛油光水滑,是营养充沛的象征。皮毛之下全是健硕的肌肉,摸起来手感就有些硬。   但把它抱在怀里,它就自动瘫成了一坨软软的猫猫泥,嘴里只剩下了小声的哼唧。   顾长安确实没想到,那么一分存正的灵食,会让两只小猫醉了灵气。他以为最多也就是收获两只呼呼大睡的小猫咪罢了。   “对灵气的耐性不同喵。”尺玉打着呵欠,“发完疯就该睡觉觉了。”   似乎是在回应它的话,一直跑酷的小警长动作慢了下来。它窜到顾长安面前,也开始:“喵喵嗷~”   顾长安蹲下身,将小警长也抱了起来:“我们咪咪也去睡觉好不好?”   “喵呜~”小警长扒拉着他的肩膀,小脑袋贴着顾长安的肩窝,已然快要睡着了。   顾长安将两只猫送上三楼,在它们各自的猫窝里安置好了,才下楼回厨房。   厨房里还温着半锅鱼片粥,顾长安直接端着锅到了吧台,又将尺玉与小白虎的份盛出来,才拿着空碗冲白七笑。   “你今日应当不会发猫疯吧?”   白七动作一顿:“不会。我比它们厉害。”   “那你说……我要是灵气不耐受,吃了发酒疯怎么办?”   他神色平静,眼中有些狡黠。   白七却觉得血液一股脑地往头上冲,耳朵里似乎都能听到江河翻滚之声。他浑身燥热,不受控制地舔了舔嘴唇:“那我就学小狸花,我一定会抱抱你。”   “那你没机会了。”顾长安笑着给他盛饭,“我喝醉了一定是最安静的那个。”   顾长安果然如他自己所说,即便是吃醉了,也是最安静的那个。   但谁都没想到,半夜里顾长安在吃醉沉睡之中,突然就发起了高热。 第56章 初冬   房间里静悄悄的,有此起彼伏的猫咪的小呼噜声。   小猫咪睡着了也是会讲梦话的,梦里或危险、或甜蜜,总是有好多话要讲。蜿蜒的心思走到口中,就变成了含糊的哼唧。   哼哼声又小又软,间或夹杂着猫猫的咂嘴声,倒也在静谧里透出了一分小小的热闹来。   尺玉在床尾睡得四脚朝天猫事不知,所以第一个发现的,是依靠壮硕身体霸占了长安怀里最佳位置的小白虎。   它是被突然的高温热醒的。   人类的掌心含了一团看不见的火苗,贴在虎虎胖胖软软的肚皮上,瞬间将浅眠的小白虎灼醒了。   “嗷呜?”小白虎翻身爬起来,走到枕头附近低下头,用吻部碰了碰顾长安的额头。   灼热的温度当即吓得小白虎原地一僵。   白七顾不得自己的小马甲,直接在床上化了形。随即长臂一捞,把尺玉从床尾抓了过来:“怎么回事?”   尺玉晚上吃了好大两份鱼片粥,充沛的灵气把小猫咪灌得晕晕乎乎。被白七一把捞起来,就迟钝的:“喵呜?”   “为什么长安会发烧?”白七问它。   尺玉晃了晃小脑袋,从白七手里挣扎着落地,走到顾长安身边伸出爪爪轻轻碰了碰顾长安的脸。过高的温度当即让它清醒了:“呜喵!”   理论上来说,顾长安的身体确实是一个健康的、扫除了内部顽疾的身体。但是……   “就像一棵树喵。把它种了下去,还需要树自己努力的扎根才行喵。”尺玉说,“我们长安,缺乏运动。”   “缺乏运动?”白七冷哼一声,“缺乏运动就能让他出门几次就发烧?”   “温差太大啦。你这种猫猫是不会明白的。”尺玉道,“长安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喵,灵气的滋养也是个缓慢的过程。猫咖又一直是个温室环境。你想想喵,温室里的花朵去了户外……喵嗷!”   白七听得心中烦闷,把猫拎起来直接问:“药在哪里?”   这样高的温度,得先降温才行。   尺玉伸长爪爪指了指床头,白七就放下猫去找药。   那些药盒看起来都很熟悉,他似乎无师自通就知道顾长安该吃些什么药。找齐了药,再引来一杯水。他才俯下身轻声喊:“长安,起来吃药。”   顾长安迷迷糊糊地,只看见一个人影在自己身边。他看了一眼,就又要睡过去。   白七坐在床头,强硬地将他半抱起来,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乖,吃了药再睡。”   高烧烧得顾长安浑身乏力,杯子送到了唇边,他就本能的喝了口水。   “好了,先把药吃了。”喝了水,药片又被一张大手送到了唇边。   顾长安头有些痛,他皱着眉,喊:“虎虎?”   白七垂着眼,略微偏过头用脸贴了贴他的头发:“吃药了。”   顾长安就低下头,将他手心的药片含进嘴里。   灼热又带着湿气的呼吸喷在掌心,带得白七浑身也跟着烫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给顾长安喂了水,才将人再次放下:“长安好乖,睡吧。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顾长安双眼湿漉漉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他的手缓缓睡了过去。   “没事了喵。”尺玉打了个呵欠,“明天肯定会退烧的。”   “你睡吧。”白七垂着眼,坐在了床边,“我守一会儿。”   尺玉不明所以,“喵呜”了两声,就又回到床尾睡了过去。   白七坐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顾长安的脸。   因为高热,他面色有些潮红。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就连眉头都微微皱着。看起来睡得并不安心。   白七伸出手,缓缓地揉开他的额心。冰凉凉的气息从白七的指尖扩散,缓缓覆盖住整个额头。   凉气一来,顾长安顿时舒服了起来。见他眉头舒展,白七就收回了手。   他们另一只手依然交握。白七看着他,总觉得病中的顾长安,他已经见了许多。眼前的每一幕都是熟悉的,顾长安的每一个反应也都是他见过的。   ……这失控的能力越来越离谱了。白七心想,果然还是得早点把丢失的那一魄找回来。   他安静的坐了一整晚,直到天光将亮,才变回小白虎的模样,重新窝回了顾长安的怀里。   顾长安一觉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一整夜的深睡好像带走了连日的疲劳,让他格外的精神。   怀里的虎虎睡得蹬腿,床尾的尺玉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门口的小狸花和小警长也都在睡着。   那碗鱼片粥的威力出乎意料的大。两个身形差不多的小猫咪窝在碗型的猫窝里,露着肚皮,毛绒绒的爪爪碰爪爪,睡出了格外妖娆的身姿。   顾长安蹲下去挨个揉揉肚皮,获得小猫咪拳打脚踢的哼唧。   他大笑着收回手,换了衣服高高兴兴地下了楼。   尺玉在楼下与白七一起坐在靠窗的沙发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热闹的早市。听见下楼声,它站起身抖抖毛,将自己抖得蓬松松的,才扑过去要抱抱。   “长安退烧了吗?”尺玉问。   “退啦。”顾长安说,“昨天是白七爷照顾的我吗?”   白七低低应了一声。   顾长安就笑得眉眼弯弯地说:“我总觉得我好像做了个梦。梦到虎虎在我身边,身体越拉越长就变成了一个好大的你。”   白七神色一僵。   顾长安坏心眼继续道:“你说是不是因为你们俩都是白色的,我才会做这个梦的。”   “……嗯。”白七说,“或许。”   “多谢你昨晚照顾我。”顾长安说着,点亮了万界互联,习惯性扒拉了两下,就听白七问他:“长安,你想不想学骑马?”   “嗯?”顾长安回头看他,“怎么会问这个。”   “你需要运动。”白七说,“想学吗?”   明朝十分注意马政的建设,除了有边关的马市,民间也有代官养马的畜牧场,买一批马虽然贵,但却并非不可得的东西。   顾长安想了想,诚实地说:“我们这院子可能养不了马。”   得了他这话,白七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么会儿时间,猫咖外默默排起了小队。   入冬后,自动贩卖机里的冰水就换成了暖茶。加热了的蜂蜜柠檬水喝起来与冰凉的有一种不同的口感。酸味更重一些,却少了凉水的那种涩感。口感更加丝滑。   口感变了,价格没变。这茶喝上一口还能暖许久的身子,大家就又回到了猫咖前。   排队久了,看谁都是熟面孔。凑到一块,谁都能聊两句。   “猫老爷今儿家里怪冷清的。”   “他那些猫还没起床哩。”   “哎哟他那小闺女去哪儿了?好些日子没见了。”   “嗐,这不是听说他和老虎老爷吵架,老虎老爷把闺女带回家了么。我原想着,等我攒够钱,去店里亲手摸摸猫老爷的小闺女,也好沾点福气。结果……哦豁。”   “他们做妖怪的,也要好好念书么。不然猫老爷怎么把他那一双儿女往菩萨座前带。”   这话一出口可不得了,大家纷纷开始咨询“猫老爷回菩萨座前”后续。   白七听在耳朵里,只觉得他许久没去过茶楼酒肆,确实跟不上杭州人民这奔放的剧情进展。   只能甩甩衣袖,蹭进了厨房。   一碗鱼片粥放倒了家里半数的猫口,顾长安就决定今早朴素一点,做了一份简单的鸡蛋面。   白七爷是个不挑嘴的,只要是长安做的饭,都可以。   尺玉也是个很能满足的小猫咪,只要饭里有灵气,小猫咪都不挑。   两人两猫吃过饭,顾长安将万界互联的镜头机位调好,刚准备看书,隔着玻璃窗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衣衫单薄的借光少年郎,正拿着一个描金葫芦,有些紧张地往自动贩卖机里投币。   他太紧张了,拿着葫芦的手肉眼可见的在发抖。   顾长安看了他几眼,若有所思地点了个镜头,让它飞出门外。   白七跟着扫了一眼,就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一个黄牛。”他说。   “我便是觉得,他应当是舍不得拿十个铜板买杯水的。”顾长安说,“更加用不起那样一个葫芦。”   正说着话,镜头已经追上了那借光少年郎,见他将葫芦抵还给一个穿着短打挂着腰牌的中年人,又从中年人手中得了五个铜板。   “卖掉自己的分量,只得了五个铜板,他这算数不太好。”顾长安笑道,“起码也得十五个铜板吧!”   白七对这种人向来没兴趣,用长安的东西换自己的利益,就更让他不喜了。   他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   顾长安侧头一看,就见小白虎也同款气呼呼,连长长的胡须似乎都张牙舞爪了起来。   他笑得不行,去抱着虎虎揉:“我们小白不生气,哥哥都不气,你也不要气。”   这么冷的天,那小郎君衣衫还那么单薄。要是卖掉自己的水位能让他好过一些,那就卖掉也可以。   反正这种代打水的事,禁也禁不住。   一连几天,顾长安都见到了那小郎君。   白日里替人打水,换五个铜板。天黑了就缩在猫咖的墙角,借着猫咖的光看着纸卷。   纸卷上的内容顾长安也认出来了,他那几张纸上记着的,居然是《大学》的内容。那小郎君在借着他的光看书。   只是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这么冷的天,整日里跑来跑去,也不添一件衣裳。   日落月升,就又过了一天。   河坊街的夜市闹腾腾的收了摊,顾长安也灭了一楼的灯回了二楼。   楼下热闹的灯火暗淡,各家商户锁好门窗,只余下院中一两盏小灯。从二楼往外望去,窗外灯光稀疏,夜色已然浓重。   顾长安摸了本书在窗边坐下,刚翻了两页,万界互联突然发声了一阵警报——   “嘀嘀嘀,请注意——”   作者有话说:   昨天带小猫昭去复查,药物过敏引发了过敏性皮炎……   回家给小猫昭喂止痒药和消炎药,因为药物太难吃,亲子关系宣告破裂。只要是我喂的东西,它都不要吃了。   一会儿吃过午饭带出去找医生给猫喂药_(:3」∠)_   希望这几天难吃的苦药吃完,小猫昭能彻底好起来。 第57章 失温   万界互联第一次发出这样的警报声,顾长安放下书快步下了楼。   一楼灭掉的灯火随着他的脚步一一亮起,万界互联的纳米镜头就在楼梯处投下了一副画面——   那衣衫单薄的借光少年郎,蜷缩在墙角昏迷不醒。   顾长安见状,马不停蹄地往大门走去。   那少年郎看书的地方是猫咖朝着街面的墙角,恰好处在一个十字路口的风口处。像这般白昼温差巨大的日子,再被冷风接连不断的吹,恐怕会有失温的危险。   顾长安越想越是担忧,急急出了猫咖大门,被冷风吹了都没注意。   白七见状,眉头微皱。只跨了一步就从室内到了墙角处,他俯身将昏迷的少年人抱起:“回去。外面凉。”   顾长安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冷了。他连忙退回室内,看着白七将人带进来往沙发一扔:“然后怎么做?”   顾长安伸手探了探对方的温度。触手冰凉,几乎感受不到温暖。他身上那薄薄的一层单衣,也根本没有御寒的功能。   “我去拿被子,你给他量个体温。”顾长安立刻说,“做好保暖,看看他有没有失温。”   温度计吧台就有,被子则要去二楼翻找一番。   他的动作很快,被子拿下来的时候,体温也已经量好了。   那少年人的核心体温只有三十五度,已经中度失温,这时候保暖就显得格外重要。所幸猫咖里四季如春,是二十六度的好气候,顾长安用被子将人裹好,又灌了两个热水袋,放在那少年人的腋窝和脖颈处。   尺玉在一旁看着。等顾长安掖好被子,它就跳到少年人腹部的位置趴了下来。   它是贴心又聪明的小猫咪,知道在失温状态下,保持好核心温度的重要性。   核心保温做好,就只需要慢慢等四肢回暖。   做好这一切,他就进了厨房,准备给那少年人煮一锅蜂蜜牛奶。   三十五度的失温不至于让人昏迷不醒,会突然昏厥很可能还与低血糖或是营养不良有关。不管是什么原因,醒过来喝上一杯甜甜的牛奶,都不会出错。   白七见无事可干,也就跟着进了厨房,倚在门口看长安。   “你去查一下监控。”顾长安熟练地说,“看看他是什么时候昏的。”   那少年人格外警惕,每次顾长安多看他两眼,都会吓得他赶紧收拾东西跑路。   次数一多,顾长安也就不再关注他。反正每到宵禁,那墙角总是无人的。谁知一移开视线,那少年人会悄无声息地昏在墙角。   得了长安的话,白七就百无聊赖地开始查阅万界互联。那只被顾长安派出去的小镜头,总在少年人出现的时候就飞在了人家头顶。   他大抵是酉时初刻到的猫咖,随后就熟练的在墙角缩了起来。   酉时二刻夜市开时,他也曾摸着肚子吞咽口水,但他却没有去买什么。直到夜市散场,他也没吃东西。夜市散场的时候,他已经昏沉沉了。   那时还有熟悉的小贩招呼他,他还能应答,便未引起别人注意。   没过多久,就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白七将情况转述给顾长安,顾长安听得心惊胆战。   也幸好万界互联有这样的报警机制。不然缩在猫咖角落这样被风吹上一晚,等到第二日人就救不回来了。   奶锅里的牛奶鼓着奶泡发出噗噗声时,正厅的尺玉也“嗷嗷”地叫了起来。   那个少年人醒了。   顾长安给滚开的牛奶加入蜂蜜与一勺生灵草水,等到蜂蜜全部融化后,才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杯。   那少年人躺在沙发上,他眯着眼看着头顶的灯带有些发懵。   那一圈白色的光晕是什么,是神仙的圣光吗?身上的被子好暖,身下的垫子也好软……这些都是云朵变成的吗?还有那猫,那个在他身上坐着的金色猫咪——它又轻又软,可身体被它压着的地方,就好似有一团小火苗。   那团火熊熊燃烧,烧暖了四肢百骸。   我……我被猫老爷接到菩萨座前了吗?   正想着,眼前又飞掠过一只小猫咪。那只小猫咪从沙发末端一跃而起,矫健得直接越过了他整个人,速度快得他只看见了肚皮上一串白毛。   随后那猫咪就轻巧地落在了他的头顶,又一刻不停跳上沙发背,端坐在上面一脸审视地俯视着他。   少年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黑狸花。是他总在田野里见到的,最常见的捕鼠能手。   菩萨身边,也需要捕鼠吗……少年人对上猫咪锐利的眼神,乱糟糟地想。   “喵呜!”小狸花不满地叫了一声。   少年人混沌沌的,不知道该不该应答。犹豫间,就听有人问他:“你感觉还好吗?”   一侧过头,就见顾长安端着牛奶走了过来。   “猫……”少年人一张嘴,才发现喉咙格外的嘶哑,哑得他连其他话都讲不出来。他只能急忙忙地撑着双手,想要翻身下地。   “别起来。”顾长安顺手在他背后塞了一个大靠枕,将人压了回去,“你暂时不适合大动,就怎么倚着,把奶喝了。”   大名鼎鼎的猫老爷发了话,少年人不敢不听。他只能呆愣愣地捧过杯子,想要一口闷掉。   杯子里的奶喝起来比闻起来还要香甜,他喝着喝着,就有些舍不得了。这样好喝的东西,这辈子也就这一回吧……   顾长安见他狼吞虎咽,眉头微微皱起,等人放下杯子,就问:“多久没吃饭了?”   “嗯?”少年人茫然一瞬,“也就……一日吧?”   “一日?”   “我、我昨日吃过的。”少年人连忙道。昨日学堂里的夫子有留他吃午膳,他吃得好饱呢!   “你每日几餐?”顾长安又问。   “一餐……?”少年人小心觑着他的脸色,试探着答道。   顾长安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下叹气:“算了。今日城门已经落钥,你就先在我这里歇着吧。”   少年人双眼一亮,又去看白七的脸色。白七一直依靠在吧台处,完全没有靠近他。少年人有些怕他,只能小心问道:“我、我可以吗?”   “有何不可的。”顾长安一笑,“宵禁又不许人在外面乱走。我还能把你赶出去,让你被卫兵抓起来不成。”他说完又道:“怎么称呼?”   “我姓陈,单名一个录字!”少年陈录连忙道,“家在清波门外,是三更书院的学子。”   三更书院,顾长安倒是耳熟。   这书院就在河坊街外不远处,听闻是近些年各方豪门望族捐款修建的书院。门庭修得豪阔,一左一右的牌匾上镌刻着颜真卿的名言: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陈录念得起这样的书院,又怎么会衣衫单薄,一日一餐?   顾长安却没问,只是道:“你先歇着,吃面吗?”   陈录连忙点头。   顾长安就又进了厨房。   面还是万能的简单易做的鸡蛋面。   在热油之中加入打散的鸡蛋,鸡蛋被油滚得蓬松后就加入葱姜翻炒。炒香后盛出再加水下面。几分钟后热腾腾的鸡蛋面就出了锅。   闻着那香味,陈录的肚皮终于发出了咕噜声。   他红着脸接过碗,一边吃,一边和顾长安说起自己的事。   他原也是秀才家的孩子,父亲就是那三更书院的先生,所以他才有去三更书院念书求学的机会。   可去岁冬,他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家里为了救治父亲,几乎将存款花费一空。可他父亲还是没有挺过来,家中日子也难了起来。   书院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依然留他念书,但他家中只他一个劳力,又要顾着家中田地,又要念书习字,便逐渐有些应付不来。   “像您借光,是我脸皮太厚。”陈录端着碗,认真道,“多谢猫老爷不与我计较。”   “光就在那里,没什么借不借的。”顾长安温声说,“你一心向学,光照着你,它也欢喜。”   陈录闻言一怔,不知怎么的就有些鼻酸。   他也不知道心里这一股委屈从何而来,可看着猫老爷,听着猫老爷说“光也会欢喜”,他就突然满腹心酸。   原来他坚持求学,也有什么……会为之欢喜么?   陈录低下头,大口将碗中面汤饮尽,放下碗就趁机胡乱抹了把脸。   他心中情绪翻腾,突然一掀被子“砰”地跪倒在地:“猫老爷!”   顾长安吓了一跳:“让你别乱动!”   陈录躬身,四肢伏地深深伏了下去:“猫老爷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需要一个替您跑前跑后的小厮吗?我愿为您结草衔环——”   “我不愿意。”顾长安强硬地将人拉起来,“怎么的,不念书了?”   陈录红着眼:“我……”   “可以。他需要。”白七突然插嘴道。他走到两人身前,挑剔地打量了陈录好几眼,才又说:“我确实需要有人替他跑前跑后,打理一些不重要的小事。”   顾长安惊讶地看向白七。   怎么回事!   骗吃骗喝还骗抱抱的虎虎,突然翻身做主人,想要做他的主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着写着突然断电了,云端还没同步,只能重头再来qaq 第58章 喵喵嗷嗷   白·虎虎·七还不知道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小马甲彻底宣告掉落。他依然冷着脸,要做顾·一家之主·长安的主。   “你既有这想法,便跟我来。”白七说。   顾长安失笑地摇摇头,对陈录道:“我们家白七爷发话啦,你就暂且跟他去看看吧。至于别的,等你休息好了再谈。”   陈录略一犹豫,还是跟着白七走了。   他穿过那道原型的月亮门,入眼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小院。正在疑惑见,右手边那颗大树却突然移了位置。   一座厢房就在树后拔地而起,只眨眼间便矗立在了猫咖三层小楼旁边。   陈录惊得后退了一步。就听一声尖利的猫叫从那颗移位了的树上传来——   “喵嗷!”   一只黑白奶牛猫动作轻巧地跳下树,站在地上,满脸不满地冲着白七“喵喵嗷嗷”!   “胆子大了?”白七问它。   “呜喵!”小警长指责一声,几步越过他,跑去找长安要抱抱。   “你吓着它啦。”顾长安抱住飞奔而来地小猫咪,轻拍着哄,“我们咪咪大度一点,不和白七哥哥计较。”   “喵嗷。”长安的怀里有温暖的香味,小警长贪念地蹭蹭,决定不和那只大老虎置气了。   毕竟那么大一栋厢房突然冒出来,猫咖的小院子挪挪动动,竟看起来依然和以前一般大小。完全不影响猫咪跑酷的爪感。   也不知那厢房的空间是从何处而来。   陈录站在月亮门前,一步也不敢动了。   “日后你就住这里。”白七说。   那颗枝繁叶茂的桃树往北挪了些许,恰好就在厢房的窗外。夏日里定会投下清凉的绿茵。   老虎老爷竟会变出这么好的一栋房子给他住!   陈录踌躇再三,才走过去推开厢房大门。   门内顶灯应声而亮。清亮的白光洒下,照亮了屋内的陈设。   老虎老爷弄的房子,并不怎么奢华,反而很是古朴。除却床柜等必要家什,便是在窗前置了个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全,右手边靠墙处,还有一架小小的书架。   那书架空空荡荡,在等着日后的主人来填满它。   陈录看着,又开始鼻酸。顾长安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走到与书架正对着的地方,那里有一扇门。   顾长安推开门,招呼陈录:“你跟我来。”   趴在他肩头的小警长也跟着喊:“喵嗷!”   陈录连忙扔开那点心酸,两步跟了上去。   一门之遥,又是完全不同的环境了。顾长安站在一个奇怪的下凹的高台前,指着镶嵌在高台上的那个弧形铁器说:“这是水龙头。你将手放过来,它就会自动出水了。”   自动?与门口那个贩卖机一样的么?   陈录在顾长安的鼓励下伸出手,那水龙头果然对着他的手喷出了一股热水!   “啊!”陈录惊得轻呼出声。顾长安伸手拍了拍他,又将盥洗室里的东西一一介绍后,才带着他回到厢房。   这样一座小小的厢房,已然可以让陈录一人足不出户的生活。   陈录回到房间里,那被扔开的心酸就再次翻涌了上来:“我……”   “你先休息。”顾长安抱着猫笑着打断他,“不要在情绪翻涌的时候做决定,更不要冲动的把它说出口。好好睡一觉,有什么想法,我们明日再谈。”   猫老爷站在光芒之下,眉眼被照得格外剔透。他就像是那九重天上的仙人,话语温柔又坚定的拒绝了他。   陈录依言拱手作揖,沉默地看着猫老爷抱着猫,又招呼上老虎老爷一同回了猫咖楼中。   他安静站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圆圆的灯发呆。   那盏灯高悬在天花板上,灯光柔和,如若一轮月亮被困在高处。稀奇得……就好像那水龙头。   “啊……”陈录突然想起来,他似乎还未来得及询问猫老爷,这灯该如何熄灭。   猫老爷已经与老虎老爷携手回了猫咖里。现在去追问,不知是否会打搅他们。   可难道便让这光亮上一夜么?它这般像月亮,那光也来自月亮么?   陈录纠结万分,还未动作,却见灯光一暗,屋内顿时黑了下来。   啊……是会自己熄灭的灯。陈录又想,月亮当然会自己熄灭。   他放心地落下床帏,再也抵抗不住身体里涌动的疲惫,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猫咖里,顾长安给猫咪们备好了夜宵,才似笑非笑地看着白七,与他算账:“我们白七爷方才好威风啊。”   “嗯哼。”白七含糊应道。   “不是讨厌生人?怎么又要留人了。”顾长安问他。   “他心思纯正,适合替你办事。”白七说着,从背后抱住顾长安,耍赖一般埋首在长安的肩膀里蹭脸,“我就不喜欢你为了点小事跑来跑去,就该有人替你办这些事。”   长安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操心种种小事,总有人替他办好,他只需好好长大。到了猫咖却反而要事事操心。虎虎很不高兴。   “况且长安的身体那么虚弱……”白七低声说,“需要好生将养。”   他不想再看见长安那么虚弱的样子了。长安就应该永远快乐,永远健康,所有的烦恼疾病都离他远去。   “知道啦。”顾长安软绵绵地说,“那就……多谢白七爷啦?”   “嗯哼。”白七又应了一声。   他还抱着顾长安不撒手,略带凉气的脸与顾长安相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   他那样温暖软和,白七只觉得连灵魂深处都舒展了。舒服得小白虎已经克制不住地在一旁呼噜呼噜。   尺玉端坐在小白虎旁边,很是不满地看着白七。   这么大个人了,还总往长安身上挂,像什么话呀!   白七搂紧了顾长安,冲尺玉克制地一笑。   愚蠢的猫咪还在打滚撒娇求抱抱,而聪明的虎虎已经会主动抱抱长安!   这大概就是虎虎与猫猫本质的区别吧。   小白虎得意地甩起了尾巴。   结果却听顾长安说:“好了,放手。你们都该去睡觉啦。”   发现陈录的时候都已经宵禁了,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已夜深。   顾·一家之主·长安将猫猫虎虎都赶上了床,才去往了梦乡。   翌日一早,顾长安下楼时,陈录就已经勤快地将猫咖里的桌椅擦了个干净。   “这些不用管。”顾长安见状,连忙道,“它们有自净能力。”   “啊,哦。”陈录有些拘谨地抓紧了帕子,“猫老爷,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顾长安说,“洗漱了么?洗漱了就去坐着等吃饭。你要是一定要做什么,就去帮我替猫梳梳毛。”   得到指令,陈录双眼一亮,响亮地应了一声。   猫咖里的猫猫们跟着顾长安下的楼,可一见陈录拿起毛梳,顿时就散得不见了猫影。   陈录茫然四顾,随即手中一轻,毛梳被白七拿走。   “它们不喜欢陌生人梳毛。”白七说,“你去看书。”   猫老爷和老虎老爷给了两个不同的任务。现在猫老爷在厨房做朝食,老虎老爷在用毛梳给那只金色猫咪顺毛。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猫咖中渐渐能闻到食物的香气,而院子里有小猫嬉闹的声音。这个早晨是全然的悠闲而舒适。   陈录站在猫咖里,总觉得自己好像闯入了猫老爷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   他想了许久,还是放弃了给猫梳毛这一任务,转头回了自己的厢房听话看书。   小狸花卧趴在树上,隔着窗观察着陈录。   它不喜欢顾长安,也不喜欢眼前这个新来的人类。   可是顾长安却救了这个人。   “宝贝儿,你要记得告诉你那些流浪的同类,需要帮助的时候去找帮助过自己的人类,才会更容易获得帮助。”   主人的声音温柔爽朗,她大笑着说:“这是我们人类都明白的道理,你们猫咪也需要明白。”   善良心软的人类总是会互相救助。   可是顾长安是这样的人吗?   “长安当然是喵。”小警长卧趴在另一根树枝上,尾巴悠闲地拍打着枝叶。   “长安总是这样的喵。”它又补充道,“他是一个温柔的,有很多很多爱的人类。”小警长想着以前尺玉说的话,将它慢慢说给小狸花听。   “因为长安没有受过苦,所以他也见不得别的生命受苦。长安得到过很多的爱,所以他也有很多的爱给别的生命。”   小狸花眨了眨它圆溜溜的眼睛。   道理它当然明白,主人总是与它讲道理。可道理与真实的距离,比虚假距离真实还要遥远。   热爱别的生命的人类,未必会同样的爱着同类。   热爱他人的人类,也未必会同样的热爱着自己。   其他猫咪没它聪慧,总是悟不透的。小狸花心里想着,尾巴甩成了与小警长同样的频率。   桃树上枯黄的树叶被它们拍打得簌簌,没多久就飘落了下去。   “吃饭啦。”   顾长安的声音比树叶落地声先一步传来。   陈录慌慌张张抓着自己那几张纸,就快步离开了厢房。   “喵嗷。”小警长站起身,邀请小狸花与自己一同去吃早餐。   小狸花犹豫一瞬,还是矜持地站立起来,跟着小警长跳下了树。   它还有很多时间观察顾长安,所以不需要那样急着下结论。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值得求助的人,那猫咪也定然不会吝啬于向他求助。但是现在……   猫猫需要填饱肚子嗷!   ……   陈录坐在书院中,罕见的有些走神。   猫老爷说休息过再谈,可尽早吃过朝食,又变成了等他散学再谈。   三更书院是苦学的书院,它要求所有学子在辰时初刻前抵达课堂。是以往常陈录进了城后,都会拔腿狂奔,才能在夫子抵达讲室前,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他总是饿着肚子听讲,偶尔也会有头昏眼花听不清的时候。   可今天他用不着赶时间,也没有饿肚子。怀里甚至还揣着一包猫老爷的小饼干。   他有些幸福,也有些茫然。   猫老爷是……不想收下他么?毕竟昨天做主留下他的,也是老虎老爷。   听闻猫老爷与钱塘那位小徐举人关系不错,小徐举人只比他大四五岁,就已经取得功名。而他却只是个童生。   像他这样学业不精的人,没有资格在猫老爷身边伺候吧?   可是……陈录摸了摸胸口,小饼干还在怀里,仔细的摸,都能摸到猫爪的形状。猫老爷还给了他小饼干,猫老爷应当是愿意管他的吧?   哪怕不跟在猫老爷身边伺候呢?哪怕只是替猫老爷跑跑腿呢!   陈录心中忐忑,连饼干也不敢多吃。神思不属地在书院待了一天,一散学他就飞快地跑回了猫咖。   猫咖里惯常没什么客人,他一进门,就见猫老爷窝在沙发上冲他露了个笑:“放学啦。”   “嗯嗯。”陈录连连点头,“猫老爷,我能替你干些什么呢?”   “你暂时……就在散学后来我铺子里给我做做小三吧。”顾长安沉吟着道,“每月我给你一两银钱,你意下如何?”   还有银钱?   陈录麻溜地摇摇头。   作者有话说:   只有聪明的虎虎才能抱抱长安!   白七爷:得意jpg   小白虎:得意jpg 第59章 陈录   猫老爷救了他的命,他怎么还能收银钱呢?   而且这钱也给得太多了……   陈录是吃过苦的人,他知道像他这样身子骨伶仃的小孩,去做小二也很难赚到什么钱。   码头上的码头工一日能赚二十多个铜板,那是从早干到晚喃凮的辛苦钱,而且也未必每天都会有那么多。一日不上工,一日就没钱。   而河坊街的小二们,一日里也就十几二十个铜板。   可河坊街已经是杭州府最繁华的街道了,这里的铺子全是杭州府内最赚钱的铺子,小二们一个月也就五六百个铜板。一年下来,也只得六两银子。   可别小看这六两银子。   这六两银子若是省着花,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   所以河坊街的商铺一向是很受欢迎的出路。许多人求爷爷告奶奶,就为了把孩子送进铺子里做个小二。   猫老爷一开口便是一月一两银钱,比那药堂学徒都要多,他何德何能呢?   见陈录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顾长安就笑:“你别急着拒绝。我这铺子呢,情况你应当也清楚。不是那么好找人的。”   别看话本子里的猫老爷已经成了菩萨座下仙童。   看看西游记,菩萨座下下凡为非作歹的那可太多了。   河坊街中的友邻们友善,三桥那边的住户们喜爱,整个杭州府百姓也对他与老虎老爷的二三事喜闻乐见。   可出了杭州府,那可真说不准。要找个人来朝夕相处的看铺子,就更说不准了。   “我偶尔要出门,家中的小猫就需要有信任的人日夜看顾着。”顾长安说,“可能会耽误你的学业,是以这工钱就开得高了点。”   信任的人!   陈录双眼顿时亮晶晶:“猫老爷你信任我吗?”   “是白七爷信任你。”顾长安笑道,“我们白七爷,可是有一双辩阴阳审正邪的眼睛。”   他说着,侧头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白七。白七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地轻哼了一声。   陈录的家就在清波门外,他们一家子是从会稽逃难来的。先前日子不好过,全靠他父亲写字卖画为生。后来他父亲被三更书院看中,聘做教书先生,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前两年家中买了两亩薄田,一家人正在攒钱,想买个城中的宅子。谁知钱财刚攒了一半,他父亲就病了。顶梁柱病逝后,家中就无甚余财。   孤儿寡母,又无依无靠。住在清波门外那人员往来复杂的地方,总免不了被欺负。   顾长安听完白七说的陈录过往,便起了恻隐之心。   见陈录还在愣神,他就道:“你若想留下,就这样。不想要的话,你就走。”   “我,猫老爷……我……”陈录一边觉得自己不该受这样好的待遇,一边又想要留下。一时间纠结得不行。   “就这样定了。”白七开口一锤定音,“你今日回去与你家人讲清楚,日后每周只放你回去一日。”   陈录就这样在那院中的小厢房里住了下来。   他推开门,就发现昨日尚且空荡荡的书架,今日已摆上了全套的四书五经。他看着书册,又伸手摸了摸怀中剩下的小饼干。   那些猫爪模样的小饼干贴在他的胸口,灼烫了他的心,让他眼泪不停的落。   ……   三更书院的人都发现陈录变了。   他以前可是书院里最知名的小叫花子。   穿着最褴褛的衣裳,每日饮食都靠书院先生接济,念书连个书本也没有,都是不知从哪里来的纸片誊抄的内容。   像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出现在书院里。   书院是豪门望族出钱修建的,聘的是胸有沟壑的秀才举人,收的是家有余财的各家儿郎。   哪里是小叫花子能来的地方?   可现在,小叫花子有了新书,还有了一个奇怪的食盒。   那食盒他早上带来,直到中午,里面的饭菜也都是热的。   有时候里面装的面,有时候是几个灌汤包,偶尔也会是路边买的粥。菜色并不怎么丰富,但……小叫花子能吃上饭了,怎么能不叫人惊讶!   一个身着锦缎的小孩踱步到陈录桌前,看了一眼就迈不动道了。   今日那餐合里的东西格外不一样,里面的食物好生奇怪!   一片一片像是馒头状的东西,夹着绿色的不认识的菜,还有牛肉。都是热的,正散发着一股香喷喷的味道。   “你这饭菜从何而来?”那锦衣小孩问。   陈录小心护着食盒,警惕地说:“我家老爷给的。”   “你家老爷?你去了谁家?”锦衣小孩立刻追问。谁家老爷才出手如此阔绰,给一个仆人准备这样的饭菜!还给了他这般好用的食盒!   “要你管?”陈录抱着食盒站起身,“我要去吃饭了,你别烦人。”   这饭菜可是猫老爷早上特地给他做的。   猫老爷说他营养不良,需要多吃肉和碳水,就特意给他做了这个。虽然陈录也不懂碳水是什么,但他知道猫老爷是不会害他的。   他抱着食盒警惕地看着锦衣的同窗,脚下连退好几步。退远了转过身撒腿就跑。   那锦衣小孩愤愤嗤了一声。不告诉他,他也总会找到的。   猫咖里虽然很少有客人,但河坊街人来人往,谁不关注这个铺子呢?   没几天,三更书院所有人都知道了陈录在猫咖做小二的事情。   书院里有些风言风语,先生们也犹犹豫豫好多次,但到底也没谁找陈录说些什么。陈录回了猫咖,也没将这些事说出来。   顾长安自然也就不知道。   猫老爷需要操心的事情可多了。   要保证家里小猫们充足的灵气摄入,还要保证新来的小孩有足够的营养。   这让第一次养小孩的猫老爷有些束手束脚。   他站在院中,一边考虑着今日的晚餐,一边给生灵草浇水。   生灵草也是奇奇怪怪的草类。作为生产灵气的草,它也和猫咪们一样需要灵气。用生灵草泡出来的水浇生灵草田,还能促进灵草生长。   这大概就是另类的……原汤化原食。   生灵草长得郁郁葱葱,顾长安放下水壶,顺手又折了几片草叶。刚要回屋,就听墙头传来几声小小的:“小神仙,小神仙~”   一转头,就见舟贩家那小姑娘又出现在了墙头。   “外面冷,怎么不进来?”顾长安走到墙边去问她。   小姑娘摇摇头,身上的璎珞就跟着响起来:“我没有钱。”   “你是咪咪的朋友,来哥哥这里,哥哥不收你的钱。”顾长安说。   小姑娘还是摇头,她伸长手递给顾长安一个瓦罐:“小神仙,给你这个。”   那瓦罐灰白,像是某种药罐。顾长安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新鲜的梨花膏。   “外公外婆的梨树结果啦。”小姑娘轻声说,“这是娘亲做的梨花膏。小神仙请我吃糖,我请小神仙吃这个。”   “谢谢你。”顾长安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真的不进来找咪咪吗?”   小姑娘依然摇头,她垫着脚尖趴在墙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长安。好一会儿才又说:“小神仙,你收了我的礼物,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呀?”   “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要送我梨花膏的啊?”顾长安失笑。小小年纪,居然还学会了贿赂:“你想问什么?”   小姑娘瘪瘪嘴:“为什么那个小哥哥可以跟在你身边,我就不可以?你不是说你只要小猫咪吗?”   她记得可清楚啦。猫老爷说不管人间事,只管小猫咪。   结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猫老爷收了个小书生在猫咖里做活计。   “嗯……因为那个小哥哥需要帮助。”顾长安说,“我们囡囡虽然也有好多烦恼,但是囡囡的爸爸妈妈很爱囡囡,爸爸妈妈可以给囡囡遮风挡雨,不需要哥哥的帮助了。”   小姑娘趴在墙上歪了歪头,感觉自己又被说服了:“那要是以后我也需要帮助,小神仙会帮我吗?”   “会的。”顾长安点点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嘛。如果囡囡哭得很大声,哥哥一定会赶来帮你的。”   “唔……”小姑娘鼓了鼓脸,“那个小哥哥,也哭得很大声吗?”   “嗯。小哥哥哭得超级大声,我听见啦,所以我得帮他。”顾长安轻声说。   陈录站在月亮门后,听着顾长安轻声细语的声音,握紧了书包带子。   “欢迎光临。”   门口突来的机械音打断了陈录的思绪,他连忙回身到门口去:“您好!”   来人一袭黑衣,有些黑瘦。他见了陈录就道:“你就是顾小郎君那小随从?你们老爷人呢?”   “老爷在院子里。”陈录连忙道,“您请坐。”   那人格外熟练的落了座,他环顾一眼,顾小郎君与那位白七爷都没见人。便说:“去请你们老爷来。”   陈录连忙去了院子里。   墙头那小姑娘已经没有满口“小神仙”了,她抓着店里那只叫咪咪的黑白奶牛猫,正在揉猫爪。那咪咪也是好脾气,小姑娘对它又揉又亲,它也没什么挣扎的动作。   而猫老爷与老虎老爷在枯树下,正分食梨花膏。   那梨花膏做成了褐色的长条状,表面有一层雪白的糖霜。猫老爷拿出一条喂到老虎老爷唇边,老虎老爷便低下头就着猫老爷的手品尝。   陈录看着莫名觉得心跳有些打鼓。   他还没说话,白七爷就看向了他:“有事?”   “……来了客人。”陈录说。   顾长安一听,将瓦罐往白七手里一塞:“我去看看。”   来人当然还是马仪。   这位马知府行事有礼到了刻板的地步,顾长安给流民们捐了粮,那他定然会将用粮情况告诉顾长安。   顾长安见了他就笑:“马知府好倦的一张脸。我这儿有些新鲜饮品,你可要试试?”   “哦?是何物?”马仪也笑。   “猫咖猫咖,有了猫,当然要有咖。”顾长安说,“是咖啡。饮上一杯,大抵能让你半宿不睡。”   马仪一听双眼一亮:“那我定要试试看。”   他这样兴奋,倒是让顾长安有些诧异:“近日衙门里很忙么?”   马仪沉吟两声,突然说:“顾小郎君,你说我要不要与苏州知府联名上请减官租?”   顾长安:???   你们知府的事,你问我? 第60章 猫老爷   “减官租?”顾长安眉头微皱,“此事你不当问我。”   马仪苦笑道:“顾小郎君莫恼,此事实乃事出有因。”   他会想到求助顾长安,这却是他那好友苏州知府况钟的主意。   况钟此人是朱瞻基钦点去苏州的。   苏州此地,豪强污吏横行,地方强权盘根错节,是内阁提起都头疼的难治理之地。先前几任知府都在府衙里做着闭眼菩萨,只管自身高坐莲台,对当地种种眼不见为净。   而况钟他脑子活,手腕多,敢担事,朱瞻基对他很是信任。   这位身负众望的知府,也确实没有辜负朱瞻基对他的期望。到了苏州便快刀斩乱麻的斩了一批豪强污吏,又处理了一群贪怯官吏。手腕强硬的将苏州府涤荡一清。   结果小鬼易斩,阎王难求。   自秋收后他的折子,都被户部打了回来。无论折子中如何陈情、如何讲述民生艰难,户部都有万能的两个字:“没钱。”   只因那折子,是上承请减官租的。   朱瞻基贯来是个爱护百姓的皇帝,今年春,还作《纪农》一篇,推宽恤令,命减官租。   然而许多时候,政令与实际操作,本就是两回事。   两浙一带本就赋税繁重,再加之官租,几乎压得田农们喘不过气来。   折子递不到朱瞻基手里,况钟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那正在杭州府做知府的好友身上。   杭州府好呀。   杭州府有个猫老爷,马仪的请安折子那可都是由锦衣卫直接呈送朱瞻基的!有这么个快捷通道,况钟喜滋滋地给自己好友写信。   话里话外都是马兄你看呐,我们治下的百姓好惨啊。身为一方父母官,谁能忍下心呢?我知马兄从来心系百姓,想来也忍不得。不若我们连手上个请安折子……   煽情之中,他还不忘道:马兄啊,你得记得去问问那猫老爷如何做想,将他的想法也一并呈送给陛下呀。   马仪收到信,想到他丈量土地时与百姓们的谈话,内心格外焦灼。   两浙官田的租子贯来繁重,一亩官田少则一斗、多则五斗租。虽然秋收后官仓丰盈了,但马仪并不快乐。   况钟挑头出了主意,马仪思来想去,便硬着头皮来了。   顾长安听完,沉吟许久才道:“既然是朝廷一早便有的意思,那便上书吧。”   在他的记忆里,朱瞻基时期也确实有过一次大规模的减租。虽然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也不明白马仪到底为何一定要来问他,但这种利好百姓的事情,总是宜早不宜迟。   马仪得了准话,心下送了不少,脸上也就露了笑,说起了流民的事情来。   这次来杭州府的流民远超他的预估,入冬之后,城外的人更是一日多过一日。若非有施粥与义诊,怕是得闹出事情来。   马仪说完便道:“趁着还未宵禁,顾郎君不若与我一同去看看。”   他一提议,顾长安便有些心动。   他思虑片刻站起身,刚要应承,尺玉就不知从哪个地方窜了出来,嘴里呜呜喵喵地大声喊:“尺玉也要去!”   金色小炮弹直冲过来,顾长安习惯地伸手一搂:“好,带我们尺玉去。”   话音一落,又一个黑色的小身影窜了过来。   小狸花懒得主动靠近他,它端坐在顾长安脚边,仰头望着顾长安,声音格外响亮:“喵嗷~”   “我们小宝贝也想去吗?”顾长安问。   “呜喵!”小狸花道。   顾长安便看向了一旁的白七。   白七沉默地靠近他,伸手接过尺玉后,手中突然多了一张黑色披风。他默然不语地将披风给顾长安系好,才说:“同去。”   那披风厚重,点缀着细细一条装饰性毛边。下摆有一圈极大的金色纹路,看不清绣的是何花样。   马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花纹,竟徒然生出一种被猛虎窥视的寒意。   只一个恍惚间,就见那金色猫咪又回到了顾长安怀中,而白七手中又多了只黑狸花。两人两猫俱在看他:“马知府?”   马仪回过神:“猫也去?”   小狸花喵了一声。顾长安笑道:“它们想去。”   马仪:“……那便同去吧。”   那黑狸花一出店门,便化作了一捧微光。它虚虚落在白七胸口处,被白七的随手一抚,便不见了踪迹。   马仪看得心中一突,对上白七的眼神,只能装作没看见。店外候着的随从见人出来了,当即从一旁拉过马车,恭敬地道:“老爷,猫老爷,老虎老爷,还请上车。”   白七扫了一眼,却说:“不用。”   马知府那架车,坐上三人,实在有些勉强。只见白七随手一点,那“有间猫咖”招牌上的小白虎便活了过来。   它跃下招牌,落地便化作一只白马,温顺地在白七面前低下了头。   白七翻身而上,他对着马仪从来不假辞色,可侧过头看着顾长安时,整个人都是温和又明亮的。他伸出手,双眼满是星光:“长安,我带你骑马!”   顾长安仰头看着他。   白发的少年人身着黑金螭虎纹曳撒,马尾被长风扬起,河坊街温暖的灯火落在了他的眼眸中,给湛蓝的眼睛添上了一抹温暖的金色。   他头顶是天上孤月,背后是人间灯火,而眼前只有一个长安。   “长安。”他勾了勾手,“快来!”   顾长安将手递给他,只轻轻的一个拉力,他就跃上了马背。   马仪见状,也跟着上了车。   马车在前带路,白七便带着顾长安跟在车后。他站起身时比顾长安高了大半个头,此时坐在马背上,也能将顾长安抱个满怀。   白七兴致高昂,忍不住低下头,用脸去蹭顾长安。   长安的脸软软的,被风吹得有些凉。他微微侧过去,忍不住多蹭了蹭。   “你是虎虎吗?”顾长安笑他,“这么爱蹭人。”   “我高兴。”白七理直气壮地说,“就想蹭你。”   顾长安微微低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骑马总比走路快,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城门口。   晚间入城的人已经少了,出了城再行半里,就到了流民们的安置处。马仪找杭州前卫的新指挥使借调了一批军帐,当做流民们的临时安置点。   几人到时,恰是施粥时间,流民们从军帐中出来排成长队等候,远远一看,倒也还算整齐。   等靠近了才发现,另有两个帐子里是城中医馆前来义诊的大夫。帐子里堆着常见的草药,两位大夫并几名药童,正在忙着配药。   见有人来,埋首的大夫抬头一看,眼睛就亮了:“马知府,猫老爷!”   那大夫蓄着长须,一嗓子就将账外视线全都吸引了过来。   顾长安连忙踏进帐篷:“李大夫,徐大夫。又见面了。”   这两位大夫,恰巧就是去猫咖听过夏日小课堂的长须大夫与他的朋友老李。   两人齐齐起身拱手。老李问:“猫老爷来此,是为了看流民吗?”   顾长安点点头:“他们情况如何,可有不好医治的病症?”   “早前有几位病得比较严重。”老李说,“但现在已经稳定了下来。多亏了猫老爷的米粮与方子。您早前提供的方子,我们研究下来,发现对目前的风寒湿滞亦有效果。”   “就靠那方子,也救回了不少人呢!”长须的徐大夫在旁边补充道,“若非猫老爷心善,这次即便只是风寒,也会要了不少人的性命。”   几人闲聊了几句,便说起了正事。   徐大夫将今日用药情况细细说明,又递给马仪一张明细单子。才又说起明日大抵的用药情况。   马仪仔细听着,又拿过纸笔记下,才与那明细单子一起收好了,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两位大夫,你们事务繁忙,我们就不多打扰。”   顾长安见状也拱拱手,与两位大夫说了告辞。他先一步撩开军帐门走出,刚走出门,脚步便顿住了。   那些流民不知为何没有排队领粥,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了大夫的帐篷外,几乎将药帐包围了!   黑夜之下,衣衫褴褛的流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军帐,见有人出来,便如一个开关,激活了他们的动作。   顾长安心下一紧,却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猫老爷。”   “猫老爷!”   “猫老爷——”   呼喊声四面八方地响了起来,汇聚在一处,就成了震耳欲聋的人潮沸腾。   “猫老爷!”   流民们齐齐下拜:“多谢猫老爷慈悲——”   他们在寒风中五体投地,真切的感谢着眼前的少年郎。   他似月如光,只遥远的生活着,便能照亮他们的生活。   顾长安呆住了:“你们……”   “猫老爷!”流民还在喊,“多谢您下降!”   “猫老爷,多谢您——”   烛光之中,流民们跪地叩首。顾长安抬眼看去,竟一眼看不到头。   “你们,快起来。”他本能地说着,后退一步。   这一步,却撞进了一人胸口。   停留在远处的白七不知何时到了顾长安身后,他拦住了顾长安的后退,伸手撑住了长安的后心,低声道:“长安你看——看他们的真心。”   流民之中有许多人衣不蔽体。他们承受着最烈的寒风,却捧出了最炽热的真心。   “猫老爷——谢谢你——”   顾长安半倚在白七的怀中,只觉得自己激烈的心跳声,盖过了耳畔如潮的呼声。   我的心脏能跳得这么快吗?顾长安迟疑地伸手抚胸,手掌之下,心脏快速而有力的跳动着。   直到回到猫咖,那心头震动感似乎都未下去。   陈录看出了顾长安神色有些不对,他迟疑的想要询问,对上白七的眼,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问的。   白七将顾长安签到沙发上坐下,笑看着他:“怎么了?我们长安被吓到了?”   顾长安沉默地摇摇头,他看着白七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我做的事情,当不起这样的感谢。”   “当得起。你改变了他们的命运,长安。”白七说,“你给了很多人活下去的机会。而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   “……嗯。”   小狸花从白七袖中出来,它蹲坐在一边看了顾长安许久,才转过身迈着猫步走开了。   第一场雪落下时,城外的流民们终于全部登记完毕。   马仪分配给他们一块西湖边上的荒地,等到来年春,他们就要集体去开垦荒田。待到荒田结出粮食,他们便能安稳的在此繁衍生息。   杭州府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随着落雪,猫咖外排队的人又少了起来。连夜市散场的时间都早了半个时辰。   陈录挨个摸了摸小猫们,才提着食盒与顾白二人告辞。今天是他一周一次回家的日子,天黑得越发早了,顾长安担忧他在路上不安全,一定要他与夜市的行商们一同出门。   清波门距离猫咖其实并不遥远,以陈录的脚程,只需走上两刻钟便能到达。但猫老爷担忧他,他便听话的与行商们一起出了城。   城外再行一刻钟,他就见到了家中为他留的灯。   陈录不由得小跑了起来,刚一靠近,门就开了。他年幼的妹妹扶着门,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哥哥,你回来啦!”   “我们小囡怎么守在门口?”陈录连忙过去将她抱起,“外面冷。”   “想哥哥。”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   “是想哥哥还是想猫老爷给你的吃食啊?”陈录笑道。   “都想呀。”她特别诚实地说。   陈录每次回家,顾长安都会让他带一些食物走。小姑娘吃了几次,就知道哥哥每次回家都有好吃的。   陈娘子听到动静,也开了门:“大郎回来了,快来,娘亲给你留着饭呢。”   “娘亲你看!”陈录快步走到她面前,举起食盒笑容满面,“猫老爷让我带回来了肉汤!”   “哎哟!”陈娘子打开一看,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这般多,这一整盒值多少银子!”   “您说这个,猫老爷可要不高兴了。猫老爷他家中的习俗,冬至是得吃羊肉汤的。今日熬了一整日呢。”陈录道,“快都尝一尝暖暖身子。”   羊肉汤的香味随风飘扬,几人还未进屋,外面突然就传来一声尖刻的声音:“哎哟,吃妖怪给的肉汤呢?也不知道,那是真羊肉,还是童子肉啊?” 第61章 贵人   那尖酸刻薄的声音都不需见人,陈录一听就知道是隔壁的阿婶。   那婶子一家也是当年一同逃难来的,但她家里人口多,运气也好。一路奔逃都没失去家人。拿到清波门外荒地后,她家是最早扎根的一家人。是以总是格外骄傲一些。   前几年陈录父亲陈秀才被三更书院聘为夫子后,那家阿婶就逐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来。   陈娘子不欲惹事,抓着陈录的手摇摇头,轻声说:“天冷,勿要把这样好的肉汤放凉了。我们回屋吃。”   隔壁婶子没得到回应,又大声道:“妖怪边上的又回来了。呸,晦气!”   陈录面色一冷。   “大郎!”陈娘子把他抓进屋,猛地关上门,“她就是嫉怨,你与她争什么长短呢?”   陈录咬着牙看她,好一会儿才松开牙关,低声说:“娘亲,妹妹,来吃肉。”   屋内饭碗早已摆好,保温饭盒里的羊肉汤还滚烫着,切得薄薄的肉片浸在如雾一般的肉汤里,散发出格外鲜美的味道。   陈录沉默地倒出两碗,又去捞家里特意给他留着的馄饨。   他们家是会稽来的,冬至的时候习惯吃馄饨。   那馄饨每个也就拇指大,挤挤攘攘地飘在清淡的野菜汤里。馅儿也是野菜做的,连咸味都淡。可下到滚烫的羊肉汤里一裹,咸鲜的肉汤混了野菜的清香,就激出了另一番鲜美滋味。   陈录将剩下的馄饨一分为二,轻声道:“您尝尝看。”   外面的婶子竖着耳朵听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只闻到满鼻子肉香,又恨恨地啐了一声。   凭什么这陈家小儿就能有这样的大运,能得到那城里猫老爷的关照?而她想给家里讨一口流民吃的饭食都讨不到?!   前些日子那些流民闹出来的动静,清波门这人来人往的地界里早就传了个人尽皆知。   大家都是流民出来的,谁会不知道流浪生活的苦?   现下批流民里,多得是躲在山里生病流脓的痨鬼,一个个染着重疾,好些个都半死不活的躺尸了,结果喝了几口官府的施粥,却逐渐有了力气。再等大夫们施以汤药,各个都好了起来。   都说那粥里有府内那个猫老爷特意送来治病救人的好东西。没看施个粥,却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吗?   那婶子便想着,前些年他们一家子也是流民,那些粥,合该有他们一份。可那些锦衣卫凭什么连一碗粥都克扣!   都是流民,凭什么别人有,他们家却没有?   她本就气不顺,这档口陈录又拎着羊肉汤回来。那香味飘到院子里,勾得她心里抓心挠肺地起火气。   凭什么啊!   那陈录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儿,一个没了亲爹被打上门都不敢哼一声的软弱蛋子!凭什么就被那猫老爷相中了?就凭他会认得几个字吗!   “什么人才要那样装神弄鬼的收买人心呢!”婶子一脚踹上陈录家大门,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我看就是那山里的精怪!等你们信了他,他就一个个的把你们扒皮抽筋的吃咯!”   “砰——”   大门一脚被踹开,那婶子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倒了过来!   婶子仰倒在地,疼痛迟钝地传来,陈录红着一双眼趴在她身上,一双手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   婶子惊恐地睁大眼:“陈大郎你要做什么!”   “杀了你。”陈录双手逐渐收紧。   “来人啊——来人——陈大郎他疯……呜……”   “婶子,你继续喊啊。”陈录咬着牙,手里越来越紧,“就是我家一直容忍你,才让你欺人太甚。”   陈娘子急急跑出来:“大郎!大郎你别这样!”她匆忙去拉儿子的手:“大郎快放手!”   陈录咬紧了牙。   婶子用力掰着陈录的手,一张脸因为缺氧被憋得通红。   陈娘子看得心中恐慌,急道:“大郎你若是杀了她,猫老爷还肯留你吗!”   陈录浑身一震,手中不觉一松。那婶子立刻抓紧机会将人掀翻:“陈大郎你好大的胆子!”   “我什么都没有,就剩点胆子了。”陈录瞪着眼看她,“你再污蔑猫老爷,我会杀了你。拼着什么都不要,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他面色激动,说出来的话却莫名的冷静。   那股子恨意犹如地里阴暗的蛇,看得婶子心里发寒。   “你等着——”婶子一边退一边道,“你真的是胆子大了!分不清好歹了!”   她说完撒腿就跑,陈娘子紧紧抓住陈录的手,口中不住道:“大郎,大郎你是要考功名的人,勿要与她计较。”   陈录转头看着她,嘴唇嚅动,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回吧,菜都凉了。”   说破天去又有什么用呢?陈录有些麻木的想。娘亲就是怕啊,就是不敢惹隔壁婶子那家人啊。自家只剩下自己与娘亲妹妹两个人,可隔壁家成丁的汉子都有好几个。   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赢,又能怎么办呢?   忍忍吧,忍忍。陈录不停对自己说,待到明年,靠着猫老爷给的月钱,就能在府内买一座小院了,就可以逃开这里了。   陈录一整晚转辗反侧。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了床。   冬至过后,家里的田要施肥,还要防冻。这些东西,不管是陈录自己还是陈娘子,都是不懂得的。   陈家秀才还活着的时候,都是将家中田地租给了里长,一年每亩只要一石米。里长得了大好处,自然也就帮他们将地搭理得妥妥帖帖。   加之陈秀才还替人写信看信,又有字画的润笔费,去了三更书院后,书院银钱也给得颇为大方,所以虽然田地出息少,但陈录确实没饿过肚子。   现在陈秀才没了,田里的事情还是得麻烦里长。虽然这点粮根本不够一家人吃,但总比荒废着好。   陈录细细算着,再加上猫老爷给的月钱,他也能养活一家人,再给自己买点纸笔了。   从里长家里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了。   陈录路过隔壁婶子家,就见那婶子的大儿子一直死盯着自己。陈录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最终还是隔壁家的先移开了视线。   昨天的事情陈录已经告诉了里长,里长拿了好处,也答应了帮忙看顾家里。他自觉都处理妥当了,才回家与母亲妹妹告别。   陈娘子给陈录准备了一件新棉衣,那是她替人洗衣攒下的钱。   她一边替陈录理衣服,一边说:“听那些柴担儿说,今日杭州府里去了大人物。那些大人物来了杭州,必定要去拜访猫老爷的。你警醒着些,别得罪了贵人。”   “知道了。”陈录闷声道,“我今日一整日在书院,见不着贵人。”   陈娘子明显松了口气:“大郎你好好念书,旁的都不要想。等你得中秀才,家里就好了。”   陈录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清波门贯来多是外地行商入城,除了挑着柴火进城贩卖的柴担儿,已有各路船商与马商在此进城。   陈录慢吞吞地排着队,等到进城时,日头已然大亮。   他急匆匆往猫咖赶,刚到河坊街,就被拦了:“干什么去?”   陈录茫然道:“我去上工……”   “哪家的?”   “有间猫咖。”陈录说。   那兵吏神色一肃,连忙跑去一旁,请了位身穿黑色曳撒的锦衣卫过来。   那锦衣卫腰佩绣春刀,一见陈录就露了笑:“陈郎君昨儿是回家了?”   陈录谨慎地点点头:“我昨夜归家去了。”   “先前顾老爷还在念你,快去吧。”锦衣卫道,“别让顾老爷久等。”   陈录小心翼翼地越过他:“那我便去了?”   那锦衣卫态度好得不得了:“去吧,别耽误了。”   谁见过这样和蔼可亲的锦衣卫呢?陈录被震惊得麻木,只能本能地往猫咖赶去。   这一路上贯来热闹的河坊街都透着些谨慎,小二们擦门的姿势都透着些拘谨。   陈录想到陈娘子叮嘱他的话,想不明白这得是多贵的贵人,才能这般大的阵仗?今日连早市都挪到了别处去。   他晕乎乎地走到了猫咖门口,就见往常贯来冷清的猫咖外站满了人。他站在人群之外,只觉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进了。   “喵嗷。”   身边突然想起小猫的声音。   猫咖内那只金色小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边,正睁大眼看着它。   “尺玉?”陈录蹲下身与尺玉打招呼,“我能进去吗?”   “喵呜!”尺玉拍拍爪,示意陈录跟上。   小猫带头,人群自觉分开,给陈录让出一条道来。人群一让,陈录才发现不仅是门口,连猫咖内部都坐满了人。   他刚走到门口,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就与他撞了个对脸。那内侍冲他点点头,又对外挥挥手。   外面那乌泱泱的人顿时作鸟兽散,眨眼间就融入了河坊街中看不出形来。   陈录心跳不已。太监!难道是……   “回来了?”顾长安的声音打断了陈录的猜测。猫老爷坐在沙发上,神色很是悠闲地冲他招手:“去准备准备,你该上学去了。”   “嗯。”陈录点点头,飞快地穿过坐满了人的正厅。   余光扫去,只觉满眼都是内侍与锦衣卫。   这贵人,到底是什么人? 第62章 郑和   顾长安面上沉静,内心却早已激动万分。   因为他面前坐着的,可是郑和啊!   那个七下西洋的三宝太监郑和!   虽然顾长安也知道,像马仪这种心怀百姓的知府,可能在历史上也有一席之地。但是……   这可是郑和啊!   那个写在教科书上的活生生的郑和!   他内心热切眼神含蓄地看着郑和。   眼前的中年人身着一袭白色螭龙纹圆领袍,头戴一顶透纱官帽,头发虽已花白,但其人依然精神矍铄。   像极了课本上配图的模样。   也极符合顾长安对他的想象。顾长安越看越是高兴。   而在他观察郑和的时候,郑和也在看着他。   作为一个已然耳顺的老人,郑和自认已经见过这世间种种奇人异貌。可却没有哪一个,比得上眼前的少年郎。   他肤色如玉、莹莹生光;举止间萧萧若松下之风,谈笑有朗月入怀。这般世所罕见的好相貌,确实对得起有关他的种种传言。   只是……郑和细细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提不起警惕心。   分明在来之前,他还想着,要好好将这声名鹊起的猫老爷审视一番。   可其人真到了跟前,郑和却只觉得,眼前这顾小郎君,虽然不笑时面目疏离,可当他笑起来,就跟个软绵绵的小奶猫似得。   又柔又软,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柔和的。   这与他本人的气质全然矛盾。郑和也心知他这般感觉不太对劲。   但他依然提不起任何不满的情绪。   向这般绵软的一个人,哪里是会蕴藏坏心的模样?更别说他到杭州府之后,做出的种种事,无不满怀善意。   他越看,心下越是满意。   一时间两人都快乐极了。   双方都满意,谈话的氛围也就融洽得很。   “依顾郎君看,这次出行,有何重要之物需要带回的?”郑和问他。   顾长安一怔:“您又要出海?”   郑和含笑地点点头:“劳陛下挂记,这是第七次出海啦。”   他这样一说,顾长安就想起,郑和第七次下西洋后,就从历史之中销声匿迹了。野史传闻,他病逝在第七次出海的路上。   “您如今……身体如何?”顾长安轻声问。   郑和笑道:“人年纪大了,身体难免不太中用。但再来几次远航,也使得。”   顾长安沉吟道:“您要多保重身体才好。若是有机会,要多多收用国外的粮种与药材。”   听到这话,郑和的神色更柔和了。   这顾小郎君果然如他所感受的那般,是个满心都是百姓的人。   顾长安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还在思考:“当地的主食也很重要。若是能换回对方的主要粮种,就再好不过了。”   他记得红薯是万历年间传入的,玉米是嘉靖年间传入的。而土豆则更晚,已经到了明朝末年。   既都是明朝就有的,何不多找一找?只要利润足够,不管多珍贵的物种,都能换到。   想到这里,顾长安又强调道:“您一定要多注意当地的主要粮种。特别是产量大,能代替我们的稻谷小麦的粮种。”   郑和见状一怔,顾郎君这说法,似乎已经确定外面有这样的东西。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定让人注意。”   得了他的话,顾长安就放松了下来。她笑道:“您要在杭州府停留多久?”   “或许还有些时日。”郑和道。   “那您有空就来我这里稍坐。”顾长安说,“我给您调调身子。”   他话音一落,吧台那边就传出了玻璃碰撞的叮当声。   白七在吧台后,不情不愿地调了一组柠檬茶。   他心里有一点酸溜溜。只有一点。但是真的好酸哦。   那个人到了之后,长安就不看他了,还指使他干活!   下个西洋有什么了不起的,出个海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猫猫也很厉害的!能从非洲大陆走出来,遍布所有大陆之上。   猫猫这么了不起,为什么不夸猫猫?   “大概因为你不是猫吧。”尺玉趴在吧台上,舔着爪子喵喵叫。   像它们猫猫,根本不需要长安夸赞。它自己早就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的猫猫啦!   尺玉想着,起身跳下吧台,几步小跑着到长安面前,轻巧跃到长安的膝盖上趴好。   “呜喵~”   顾长安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尺玉的下巴:“怎么啦?”   尺玉舒服得打呼噜:“你拥有了我这样完美的猫猫,不应该多摸摸我吗?”   它叫声又细又小,像个小猫崽子。   顾长安听得失笑不已,郑和也笑道:“今日倒是没见全你的狸奴们。”   金色的小猫球就在眼前,白色的小老虎倒是不知在哪里。正厅的树上卧趴着两只常见的猫,一只乌云盖雪,一只墨被银床。都是极好看的小猫。   “都在这里啦。”顾长安笑着道。   “听闻你还有一只小白猫……”郑和说道。他此次到访,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缘由,就是为了见见那只小白猫。   他得亲眼看看,那只猫与陛下当年的那只,是不是同一只。   “小白猫啊,已经回家了。”顾长安说,“有家的小猫,总不能在我这儿耽误太久。”   郑和一愣:“你不是那只白猫的主人么?”   “不是。它的主人另有其人。”顾长安说,“你可别被那些话本子骗啦。故事里的话,能有几分真?”   郑和点点头:“也是。”   他看着那白发的少年人端着琉璃杯过来,面无表情地放下茶杯:“请用。”   杯中的饮品带着浅浅的乳色,像是笼了一层晨雾,触手却是温热的。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那酸甜的滋味,像极了他曾经在海外尝过的一种水果。   “你……”郑和话音出口,却又咽了回去。   罢了,不管这顾郎君有何渠道,又是否真的知道国外有那样的粮种。自己出去了多找一找就是。   他这次出海,陛下很是重视,连宝船都是新修建的。船队人数也还在不停增加。那么多人找几个粮种,总能找到。   郑和一行人来得早,却未留至午间。   他们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走。白七醋溜溜地窝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指,桌上七八个玻璃杯便自觉飞往了厨房。   没一会儿,水流的哗哗声就传了出来。   顾长安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玻璃杯自己洗自己,有些新奇地问白七:“怎么啦,这么不高兴。”   “没什么。”白七嘟囔道。   他醋得没有道理,所以不能告诉长安。   “你抱抱我。”他说,“你抱抱我,我就不生气了。”   顾长安眉毛一挑:“白七爷今年贵庚啊?”他说完,走到沙发前,一把将小白虎抱了起来:“我们虎虎看啊,你白七哥哥多幼稚。”   小白虎乖乖趴在顾长安怀里,嘴里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尾巴尖快乐地勾了起来。   它这么乖,顾长安就顺手给它喂了一块小饼干:“虎虎喜不喜欢吃饼干?”   “嗷呜!”小白虎说。   “那哥哥回头多做一点。”顾长安一边说,一边抱着小白虎回到了吧台后。   白七一个人陷在沙发里,心情悄悄地好了起来。   小警长与小狸花趴在树上,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最近天气冷了,虽然猫咖里依然温暖如春,但小猫们睡眠的时间明显增多了。   它俩吃过午餐,又回到树窝里。就着顾长安翻书的声音,和白七爷偶尔小声的低语,开始打瞌睡。   两个铲屎官完全不避着猫,就凑到一块悄悄咬耳朵。   话语的中心,还是早上的郑和。   顾长安对于人们的情绪总是格外敏感些,早上郑和那出乎意料的和善,早在他心中挂上了号。   白七听了就笑,他侧头看着顾长安,只觉得长安这样敏锐却又糊涂的样子,也格外可爱一些。   他伸手点了点顾长安的额心。那道红纹便依召而亮。   “长安觉得,会是什么原因?”他轻声问。   顾长安看着他的动作,心下猜测:“这道红纹,有蛊惑人心的作用?”   “傻乎乎的。”白七说,“你再想一想。”   顾长安:“?”   “是那只小奶猫的力量。”白七说,“来自小橘子的祝福,在转世之前,它给了你‘喜爱’。”   “……什么?”   “它有多喜欢你,它就希望……别人也那么喜欢你。”白七柔声解释道,“所以你崇敬的人,必定会向你回应喜爱之情。大概在郑和眼里,你就是一只傻乎乎的小奶猫吧。”   顾长安双眼微微睁大,面色蔓上了浅浅的粉色。   “什么?”他又说。   “我们长安,是个需要努力健康成长的小奶猫。”白七说着,在他眼前摊开手掌,“也就这么大点。”   顾长安伸手在他掌心拍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震得两只小猫睁开眼,一见白七爷大笑着仰躺在沙发背上,而长安站起身离开了正厅,便又放心的睡了过去。   今天也是让猫咪觉得幸福的一天。   等到再醒来时,外面莹白飞舞,落下了一层略厚的积雪。附近的小二们穿着蓑衣,正在扫雪。   陈录冒雪回来,站在门口掸着肩上的积雪,却没进屋。   “老爷,我今日得回家一趟。”陈录道,“这雪有些大,我得回家去看看。”   顾长安连忙递给他一把伞:“路上小心些,有事就告诉我。”   陈录点点头,接过伞就奔向了雪中。   顾长安看着他的背影,略一沉吟,就点了一个镜头,让它追着陈录而去。   作者有话说:   小猫咪的过敏性皮炎几乎快好啦。   医生让停药观察观察,过几天再复查。   开心(▽) 第63章 风雪夜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些,出了城门,风雪就更大了点。   疾风刮得油纸伞直往后仰,陈录努力抓着伞,迎风往家里去。他的新棉衣也抵挡不了这么大的风,没一会儿四肢就被冻得发僵了。   所幸家中距离不远,他用伞抵风,在风雪夜里慢慢挪。   “陈大郎!”身后慢慢走来一辆驴车,“上车,我顺道捎你回去!”   来人是那里长家的大儿子,是在城内做行商的。   “牛叔——”陈录喊了一句,等牛车靠近,就被人一把拽上了车。   “这大冷天的,你一个娃娃瞎跑什么!”牛叔啐了口气,“明儿要是风雪不停,你也别进城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去!”   “哎。”陈录笑着应了一声。他在随身的书包里掏了掏,珍而重之地拿出一块猫爪饼干,说:“牛叔,给你这个。猫老爷给我的。”   “哎哟。”牛叔一愣,“哪能得这么好的谢礼呢!”搭个顺风车罢了。可到底还是没舍得拒绝,他把饼干收进怀里,道:“大郎坐稳了啊,叔保准把你安稳送家去。”   风雪依然很大,但两个人依偎着,却没那么冷了。   陈录家近,没走多久,就见到了家里的暖光。   “这狗天气,可算到了。”牛叔松了口气,“你脚下小心些啊。看着点路。”   城外的积雪更厚一些,陈录一跳下去,就被积雪没过了脚踝。他人小身细,牛叔见状连忙也跟着下了车:“你别急,我送你一段。”   路已经没多远了,两人没走多久,就在门口见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人影一直立在风雪里,一动不动。   “哎,你娘亲还……”牛叔说着说着就住了嘴。   不对劲,那人看着可不像是陈录的娘亲。个头高了,身形也胖了。牛叔眯了迷眼睛,警惕地将陈录往自己身边一拉:“什么人呐!?”   那人缓缓转过身,却是隔壁婶子的大儿子。他闷不吭声的不知在陈录家门口呆了多久,头上肩上都是风雪,一张脸冻得都紫了。   牛叔眯着眼,感觉不太对:“伯田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叫伯田的也眯着眼,手里拿着根人高的锄头:“我这不是,在等陈录吗。”   牛叔赶紧把陈录完自己身后藏:“你等陈大郎做什么?”   “这么大的雪,他肯定得归家瞧瞧吧。”伯田慢吞吞地说,“我守在这里,好废了他的手啊。”   他说得慢条斯理,连声音都没什么起伏。却阴恻恻的比这大雪天的风还要令人发寒。   “陈录。”他喊,“有胆子欺负我娘,没胆子自己来见我啊。”   “我欺负你娘?”陈录气笑了,“你怎么不想想你娘做了什么!”   “我不管我娘做了什么。”伯田平静地说,“你敢欺负我娘,我就敢废了你的手。”   伯田想到回家时娘亲的哭脸,心道,陈录一个读书人,直接杀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若废了那双手,看他慢慢被生活折磨死。   “伯田你别瞎搞啊。”牛叔吓得声音都大了,“京里的贵人可刚到府城!那锦衣卫可遍布得到处都是,你这时候惹事别把你自个儿搭进去!”   “我废他的手,怎么会搭我自己进去呢?”伯田好奇道。他可是问过其他读书人的,这和杀人不一样,刑罚轻微得很。   他太平静了,平静得让牛叔都毛骨悚热。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风雪夜里,牛叔甚至迟钝地想起了几年钱的流言。当时有流民说,伯田那一家子能完好无损的到了杭州府,都是因为一路上都干着贼人的活。   那贼人拦山开路,抢过路行商。伯田他们没那么大胆子,就抢同行的流民。   牛叔声音发颤,只能强调道:“你别乱来啊伯田。”   “不乱来。”伯田冷静地说,“你让开,把陈录给我。”   牛叔咬着牙,紧紧抓着陈录,到底没能让开。   他是里长家的儿子,他就不信伯田能把他怎么样!   伯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拿着锄头的手动了动,拔腿朝牛叔走来。   “喵嗷~”   天上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那叫声细细的,在这黑漆漆的夜里,显得有些阴森森。   牛叔和陈录心中却是一松:“猫老爷!”   “怎么,都堵在门口不进门,在这里做什么呢?”随着猫叫,顾长安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伯田脚步一顿,他冷静的脸终于变了色,有些惊惶地四下寻找。   “在找我吗?”那声音突然响在伯田耳畔。   伯田猛一回头,可背后空空荡荡,只有风雪不断。   他后背汗毛倒竖,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你是……什么人!”   “区区猫咖小老板罢了。”顾长安笑道,“风雪这么大,还不回家吗?阿录——”   “啊,哦!”陈录连忙道,“老爷!”   “回家去。”顾长安说。   陈录看了牛叔一眼,牛叔连忙去推他:“归家,归家去!”   他一边说,一边护着陈录绕过伯田。   伯田心里恐慌,却又燃起了愤怒。这些年还没人这样下过他的脸面!   他咬咬牙还想抓陈录,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紫光,那看不见的猫老爷又问:“怎么?你还不想回去吗。”   那紫光刺得伯田双眼生疼。他不由得闭眼,心中不停想:驭使雷电,难道还真是仙童?   “天寒地冻的,都回去吧。”   那猫老爷声音轻飘飘地:“否则……风雪可不容情啊。”   似乎是响应他的呼唤,话音一落,那风陡然大了起来。雪被吹成了卷,打着圈的往人身上撞。风声呼呼,刮得人面上生疼。   这场景看得人心慌不已。   牛叔眼见着陈录进屋了,连忙道:“我回了,我也回了啊。伯田,走,跟叔归家去。”   他大着胆子又去拉伯田。   伯田脚下似生了根,动也不动。   “还不想走吗。”那轻飘飘地声音又响在了耳畔。犹如蚂蚁顺着耳道钻入,咬得伯田心里又疼又痒。   “伯田!”牛叔喝道,用力一拉。   这次终于拉动了这高壮汉子。   伯田被牛叔拉着,慢慢离开了陈录家门口。   顾长安看着万界互联里的画面,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雪天堵门,不是有新仇,就是有旧怨。他还真怕这一招吓唬不退对方。幸好,还有人能把他拉走。   他想了想,指挥镜头停在了陈录家屋檐下,远程设好警报系统,才放心地回了二楼。   一夜风雪不息,直到第二日晨间才停下。   一睁眼,雪就在院子里堆了小腿高。一时间整个杭州府都忙着除雪,连书院都停了课。   除了家门口的积雪,农人们还要忙着田野里的除雪防冻,一些口角恩怨似乎被这场雪彻底压在了脑后。所有人都忙碌着,再无人提起。   河坊街内,大雪停了早市。杭州前卫的兵吏们跟着府衙的官吏们,拿着大扫帚在街上铲雪。   各个铺子留守的小二们也拿着扫帚加入了进去。   顾长安毫无除雪经验,也不敢乱给除雪剂。只能给自动贩卖机加入了临时的人脸识别白名单,又调高了蜂蜜柠檬茶的温度,请辛苦除雪的人们暖暖身子。   厨房里的砂锅发出了“噗噗”声,白色的泡沫从锅盖的边缘溢出,顾长安连忙关小了火。   他揭盖看了看,登时甜甜的奶香就铺满了整个猫咖。   “喵呜!”尺玉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是好吃的香味!”   “今早喝甜粥。”顾长安说,“快好啦,再焖一下就能吃了。”他说着,转身从冰箱里找出了玫瑰花瓣。   那是可食用的玫瑰花,取出一朵将花瓣切成碎末,只等牛奶粥出锅,再撒上一些花瓣,一碗香甜软糯又带着花香的牛奶粥就做好了。   尺玉看着顾长安切花,格外地好奇。它毛绒绒的爪爪开合着不停地抓地,已经有些等不了了。   正要催促,却听背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咕噜”声。   金色的猫猫头转过去,恰巧对上一个黑色虎斑纹的猫猫头。   “你做什么喵!”尺玉不满道。   小狸花低着头,连它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想做什么,只是说:“我梦到主人啦。”   尺玉歪了歪头:“呜喵?”   小狸花在它身边趴了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梦里主人还是那个很健康的主人,她抱着自己在看电视。小小的黑狸花趴在主人怀里,舒服得自打呼噜。   不知过了多久,主人抚摸它的手停了下来。   它听见主人对它说:“宝贝儿你要知道,像帮助过你的人寻求帮助,你才能更容易得到帮助。”   小狸花不太明白。   它端坐在地,带着纹路的小爪子像没剥壳的山竹,紧紧的并排着,黑色的尾巴拍打着地面,发出了轻微的“啪啪”声。   尺玉也不催它,只说:“喝奶粥喵。”   小狸花呜咽了一声,突然问:“他昨天……为什么又要帮那个人?”   “没有为什么。”尺玉说,“想帮就帮啦。”   想帮……就帮吗?   小狸花抬起头,去看顾长安。   顾长安正在盛饭,他给猫咪们准备的饭总是不太一样的。   他会注意不给猫猫们吃各种味道的作料,还会注意不给猫猫们太烫的食物。即便猫咖里的猫们都只需要灵气。   小狸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很温柔的人。   可是,他能帮我吗?   小狸花想。   念头转过,却见顾长安动作一顿。他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转头看向小狸花,轻声问:“小宝贝儿,你在和我说话吗?” 第64章 【一更】   他这话一出,小狸花当即“喵呜”一声。   它像是受惊了,小小的身体微微后仰,浑身毛毛都炸了起来,见顾长安看过来,当即一蹦而起转身就跑。   等顾长安走出厨房时,小狸花已经窜到了桃树上没了踪影。   “哎?”顾长安茫然地看向尺玉,“它怎么啦?”   “有一些独属于小猫咪的烦恼,两脚兽不要深究喵!”尺玉一跃跳上顾长安的肩膀,熟门熟路地去蹭顾长安的耳朵,“我的饭呢我的饭呢?”   顾长安偏头蹭了蹭它:“好了好了,要凉一下再吃。”   将大砂锅里的牛奶粥盛出,撒上刚刚切好的玫瑰花碎。艳丽的桃色落在雪白的粥上,犹如白雪之中的点点红梅。再被滚烫的热气一激,属于玫瑰的香味也就弥散开来。   顾长安喊上白七,又试了试早就盛出来的羊奶粥的温度。   见滚烫的羊奶粥已经触手微凉,就喊:“咪咪,小宝贝儿,该吃饭啦。”   他话音一落,猫还没来,便有人未到,声先至:“看来我来得到巧,不知有没有机会尝一尝顾郎君亲手做的早餐?”   “郑守备。”顾长安一见便笑,“做得不多,倒也能给您尝一尝。”   郑和今日来得低调,只随行了一位中年太监,与一位穿着曳撒的千户。   他们进门便与从二楼直冲出来的小警长撞了个正着。   小警长在半空见着人,想要躲避,却失了自己的平衡。它“呜喵”一声,四爪乱飞眼见就要撞上正厅的大树!   却见白影一掠而过,惊魂未定的小警长就被那白发的少年郎抱了个满怀。   他长发为束,披散在身后。那少年郎也没管散开的头发,只低头看着怀中小猫,咂了咂嘴:“莽撞。”   “喵呜……”小猫扒拉着他的肩膀呜咽一声,又好奇地探出头,露出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后来人。   “小郎君,叨扰了。”郑和点点头,   白七转身看他,微微躬身一礼,才抱着猫走到院中。   两碗微凉的羊奶粥跟在他身后飞了出去。   这场景落在刚来的三人眼中,有一些属于话本子的诡谲味道。三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却是默默找位置做好了。   他们落了座,那两碗羊奶粥也自己落地摆好了,白七才躬身放下小警长:“吃饭。”   “喵嗷~”小警长抖了抖毛,扯着嗓子喊小狸花。   小狸花闻声从二楼房檐探了个小脑瓜出来,圆眼睛左右望了望,没见着顾长安的影子,才踩着树枝跑下来。   白七嗤笑一声:“出息。”   小狸花走到自己的碗前,没有理他。   顾长安用青瓷碗装了三碗牛奶粥端给客人们。   为了牛奶粥粘稠软糯的口感,也为了陈录回来能吃。顾长安用来熬粥的米一共三种。除却灵米之外,还有同等份的糯米与小米。   灵气适当,口感软甜。是适合普通人吃的餐点。   不过保险起见,顾长安还是叮嘱道:“几位都是长辈,历过种种世情险恶,身体里也应当有不少暗伤。这份粥会调理你们的身体,但也有可能会带来不适。若是出现腹泻等症状,不用担心。”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说法听起来好像骗子,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郑和几人不明所以,但见他笑了,便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顾小郎君放心,若是出了问题,不找你麻烦。”   “那便请尝尝看吧。”顾长安道。   那牛奶粥盛在淡青的碗中,有些白雪青山的冷意。可白雪之上却有红花堆积。红梅白雪,却又显出一分新春的热闹来。   郑和看着,便在心中点头。这小郎君确实是个妙人。   他端起碗,用勺子搅拌两下,尝了一口。   入口最初感受到的,却是暖洋洋的花香味。那花香得热闹,带得牛乳淡淡的甜味都浓重了起来。只一口下去,便连唇齿都带了香。   “顾郎君这粥,倒有些大理府的风味在。”郑和说。   “便是从那边的饭食学到的。”顾长安笑了笑,“可还合胃口?”   “自是极好吃的。”郑和和蔼地道。   几口牛奶粥下肚,他浑身都暖了起来。好似泡在了一汪看不见的温水中,泡得整个人都懒散了起来。   他几乎紧绷了一辈子,便是入睡也是绷着一根弦的。一生之中少有这般放松的时候。可郑和却没有抵抗。   他纵容着身体的松弛,笑着对两位同行道:“都尝尝,待出海了,可吃不着这般好的粥了。”   两人闻言,都笑着端起碗。   顾长安见状,也去喊白七:“吃饭啦。”   白七便扔下两只小猫,回到了吧台后。小白虎与尺玉早已乖乖就坐,只等一家之主喊开饭。   尺玉的围脖毛毛太长,吃粥时,顾长安会给它带一个小围兜。   那小围兜也是绣娘做的,米白的锦缎上绣着一只小金猫扑蝶。   尺玉戴着,整个猫猫都被束小了一圈,只有小脑袋还毛茸茸蓬松松,像个大头玩偶一样显得无比可爱。   顾长安将小围兜系好,顺手揉了揉尺玉的小脑袋:“吃吧。”   但他自己却没有落座,而是打开了万界互联查看陈录的情况。昨夜风大雪急,尚且会有人堵门。今日这种状况也不知道会如何。   屏幕里,清波门外已经热闹了起来。城外积雪更重,镜头一扫能见到不少穿着布甲的杭州前卫们在清扫官道积雪。   开垦出来的田地里也布满了人,城外男女老少齐齐出动,在清扫自家田地里的雪。陈录人小个矮,顾长安第一眼差点没看到他。   他被昨晚帮过他的那位牛叔带着,正推了个独轮车往外运雪。   那伯田家的田与陈录家的田间,还隔着一方别人家的田地。此时两家人都在自己的地里,看起来倒也相安无事。   白七扫了一眼,说:“暂且不会出事,快吃饭。”   那粥已经放置温凉,是顾长安最适口的温度。白七敲了敲桌子,微微侧头用眼神催他。   “好啦,马上就吃。”顾长安说。   他落了座,猫猫和铲屎官才开始吃饭。   一时间猫咖里只余下喝粥的声音。   那三位来客吃完一碗,都有些昏昏欲睡。再被猫咖的暖风一吹,便觉得都睁不开眼了。   这环境如此温柔又如此安全,几人都放松了自己,陷在沙发中打起了瞌睡。   顾长安也不叫人,悄悄收走空碗后,就回到了逍遥椅上,摇摇晃晃地看书。   锅里还温着小半锅的粥。只等昆仑闻着味来了,就能给他装上一大碗。剩下的还能给陈录留作夜宵。   白七见状,就抱着同样昏昏欲睡的虎虎回了二楼。   最近他们俩总是凑在一块睡大觉。白七爷懒散起来,偶尔连头发也不束,就披着一头雪白长发,走到哪里就瞌睡到哪里。   顾长安养着这么多小猫咪,隐隐知道这是魂魄修补的症状。便也没打扰过白七,只等人睡了,就给他披上一层薄被。   猫咖里人都睡了,小猫咪们吃饱喝足,也各自找了地方团成团小憩。   万界互联里应景的飘过一串盖被子睡觉的表情。   顾长安见有人在看,就小声问:“有谁没吃饭?想喝粥吗?”   盖被睡觉的直播间观众顿时被子一掀活跃起来:“吃过饭的也可以吗?”   “这话问得,区区一碗粥又不占肚子,需要没吃饭吗?”   “小老板你剩下的粥恐怕不够分。”   “那就再煮一锅。”顾长安站起身说,“这粥挺好做的。”   他对直播间眼熟的朋友们向来好说话,点了几个真的没吃饭的观众,将粥装好了传送了过去。又进了厨房开始泡米。   这边第二锅粥刚开始咕噜,那边郑和一行人就醒了过来。   郑和年轻时总是百事缠身不得空闲,老了又颇多病痛,已经很少这般好睡过。一睁眼见到柔和的灯带与全然陌生的环境,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又飘去了奇怪的国度。   他怔楞片刻,才笑道:“真是老了,竟差点不知身在何处了。”   那中年太监闻言也笑:“谁还不是呢?顾小郎君此处实在很好眠。”   他说着,掏出几张宝钞放在桌上:“看日头,可该回了?”   “回吧。”郑和站起身,朗声道,“顾小郎君,我们先告辞了。”   顾长安闻声从厨房出来,见状就笑道:“我这儿不兴用宝钞。您下次来,可得备好银子。”   郑和一听,想到他店里种种奇特之处,当即点头道:“稍后我命人给顾郎君送银子来。”他说着,看了那中年太监一眼,太监就将宝钞收回了袖袋之中。   “倒也不急。”顾长安道,“反正您日日得来。”   他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略过一丝犹豫。   郑和一见他就喜欢。看他犹豫,立刻温声问道:“顾郎君可是还想要说什么?”   顾长安沉吟许久,才说:“这话说来冒犯。但……您带人出海,可曾想过回收成本的问题?”   回收成本?   这词倒是新鲜得很。   “何为成本?”   “便是本钱的意思。”顾长安说,“出海耗资巨大,您想过收回本钱吗?”   中年太监眉毛一竖:“你放肆!”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月,我要支棱起来。努力试试日六,所以晚上九点会有二更=3= 第65章 【二更】   “呜——”   中年太监话音一落,屋内响起了小小的、尖锐的威胁声。   黑色的小狸花一跃而至顾长安身前,以护卫的姿态发出了并不响亮的喝退声。它金棕色的瞳孔收缩成一线,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几人。   那一直沉默不言地千户立刻横刀在胸,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小狸花。   这虽然看起喃凮来只是普通的一只小猫,但谁知道它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郑守备——”   “好威风啊。”   顾长安与白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吃过饭便没了人影的白发少年就挡在了顾长安身前。   他没做什么动作,地上弓着身的小狸花就出现在他怀里。白发的少年人慢条斯理地摸着猫,眼神比声音还要冷淡:“收刀。”   那千户眼神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   他不想收刀,可他不得不收刀!   这顾郎君是不是人他不知道,但这白发的白七,绝对是个妖物!   “这般紧张像什么话。”郑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退下。”   千户四肢紧绷,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郑和看着白七,冲他和善地笑了笑,才说:“小郎君为何会提起这个?”   他态度和蔼,顾长安也就轻轻抚了抚白七的后背。   白七只觉一股酥麻的痒意从背心传遍全身,他把小狸花塞到顾长安怀里,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守备既问了,我便妄言一番。”顾长安说,“您每次下西洋,虽然所得宝物不可胜计,但其中所耗亦不计其数。朝野之中关于出海西航的争论,想来也未断过。”   见郑和点头,顾长安便又道:“而您出航的花费,取之于民。而所得之宝物,却未用之于民。是以,先帝才会觉得暂停下西洋一事会减轻民困。那您为何不将下西洋一事,变作一次远航贸易?”   “小儿愚昧!”那中年太监终于忍不住道,“下西洋乃举国之盛事,扬我大明之国威!哪里是区区商贾事可比拟的!”   “难道你们经年远航,就没与人做过交易?既如此那些带回来的宝物又是如何得来?”顾长安当即反问。   中年太监昂首道:“我等封赏诸国,藩国便有朝贡与我等!”   “您说得有理。”顾长安温声说,“但是……您有没有考虑过一件事?”   “藩国的朝贡得益于大明优秀的水师。若有朝一日水师不在……”   “你大胆!”   顾长安失笑:“王公公,大家和平讨论,作何总是大声说话。你若是觉得我这猜测不祥,直说便是。郑守备觉得我这猜测合理吗?”   郑和沉吟着,却没有说话。   “为何不可能呢?先帝尚能因为岁饥民困而暂停出航。若是大明持续付出与回报不对等,民众在赋税、官租……还有宝钞贬值等不断的冲击下,有朝一日国库空虚,那位新帝又会作何想?优秀的水师,是拿银子堆积出来的。”   王太监也失了声。   莫说日后,便是现今眼下,朝廷也就刚刚有所盈余。实际上对于户部而言,朝廷没钱才是最寻常的事。   “更别说宝钞的隐患。”顾长安又说,“我这里是不用宝钞的。想来以往诸位跟着郑守备出航,当地的平民也是不认宝钞的。这些年宝钞的变化,诸位应当也看在眼里。无论我们陛下如何挽救,这宝钞也是要崩塌的。”   王太监想训斥他,又怕被怼回来。一时间憋得脸都红了。   郑和却问:“小郎君为何会这般觉得?”   “宝钞一直在发行新的,却从未回收旧的。可人民能创造的财富是有限的。价值是恒定的,可货币却越来越多,您说最后会发生什么?”顾长安轻声问他。   郑和愣了愣,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样的情况下,那必然是以前一张宝钞就能买到的物品,日后要两张甚至三张宝钞才能买。更甚至于,物品被一抢而空,人民拿着宝钞也买无可买。   他想到这里,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顾郎君或许不清楚,但郑和却很知道。在他第一次出航时,三十贯宝钞便能买一石米。可在这两年,五十贯宝钞才能买到一石米了。   朝廷一直在想办法挽救,但收效甚微。   “宝钞的发行,一定要与库中的金银等价才行。”顾长安道。   郑和想不明白:“可为何是金银?”   “因为货币天然是金银呀。”顾长安笑道,“我这儿不收宝钞,您去别的地方别的国家,那些人也不收宝钞。但我想,他们定然与我一般,都是收银子的。”   “朝中有多少金银,代表了朝廷能为多少货物买单。朝廷能出多少价,才该有多少宝钞。”   郑和长舒一口气。他难得放松的大脑又紧绷了起来:“郎君先前又为何会提到水师?”   “宝钞若是崩塌,朝廷又没有足够的金银做支撑,便养不起水师。更别说朝中不少人觉得此时劳民伤财,更是会尽可能的反对。如此一来,停了就很正常。可是我们停了水师,他国会停吗?”   “大明的宝船如此威风,行至他国国门前大肆封赏。他们会否眼红?会不会也学造船出海?”顾长安说,“就如同那海滨的倭寇,北边的鞑靼。现今打不过,便抢了就走。如若敌强马肥船固,那又将如何?”   会将如何?   敌寇势必入侵中原,颠覆江山!   可养兵养马养水师,哪一项不要银子的?   “顾小郎君杞人忧天——”   “是啦。”顾长安轻飘飘地赌了那千户的话,“你们尽可将我的话上报给陛下,是不是杞人忧天,你说了也不算嘛。”   他说完露了个笑,是格外爽朗的模样:“我也就这样一说,郑守备抉择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穿衣吃饭哪样不要银子的,谁又会嫌银子多呢。”   郑和拱了拱手,认真道:“今日这番话,我会上承给陛下知晓。”   “好。”顾长安点点头,“有劳郑守备。”   郑和心情复杂,又拱了拱手,才带着人告辞。等那三人都离开了猫咖,顾长安才小小的松了口气。   他摸着怀里的小狸花,轻声问:“小宝贝刚刚是想保护哥哥吗?”   小狸花的反应那么快,像一个黑色的小旋风,眨眼就刮到了他面前。   那么小的一只小猫咪,努力地炸开了毛,弓起了背脊,想要保护这个它并不怎么喜欢的人。   小狸花扒拉了两下顾长安的手臂,小小地“喵”了一声。   “为什么会想要保护我?”顾长安问它。   小狸花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它,金棕色的眼瞳因为放松而变大了,让圆头圆脑的小猫咪多出了几分可爱来。   它不说话,顾长安就低下头亲了亲它的小脑袋:“谢谢宝贝。”   干什么喵!   怎么一言不合就亲亲!   我们没那么熟的喵!   小狸花努力一挣,挣脱顾长安的怀抱,顺着正厅的树窝爬上二楼消失不见。   顾长安仰头看了看,不由得道:“我觉得它应该有些接受我了。”   白七走到他面前,低声应了一声,说:“我也想保护你。”   顾长安歪头微笑:“也谢谢我们白七哥哥?”   没有亲亲,白七有些失望。可是长安喊了他哥哥,他又有些高兴。   他一高兴,小白虎就嗷嗷呜呜地跑过来,毛绒绒的大脑袋在顾长安小腿处用力蹭蹭,顾长安就蹲下身抱着小白虎,用力在它毛绒绒的大脑门上亲了一口。   小白虎似是呆了一下,随即嗷呜一声,猛地扎进顾长安怀里。   它力气又大,身体也重,直将顾长安撞到了地上。   顾长安撑着地,抱着小白虎朗声大笑。   他心中充满了一股放松的平和。无论如何,该说的话他都说尽了,哪怕只能起一丁点作用,他也努力过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朱瞻基能好好的活着,活得更久一点。最好直接把帝位传给他的好孙子朱见深。   皇位别给他的好大儿,才有家国永安的希望啊。   想到这里,顾长安抱着虎虎安静了下来,他坐在地上思考,郑和能把他的话传给朱瞻基,能不能……把他店里的灵食也一并传给朱瞻基啊?   不如多做几罐硬糖,让郑和送上去……?   但糖浆熬制起来很麻烦,猫老爷并不很喜欢做这个。   顾长安想了又想,干脆自暴自弃地道:“不若给他移植一株生灵草算了。”   “呜喵!”尺玉闻声而至,落在虎虎身体上,对着顾长安就是谴责的喵喵。   不能把生灵草给皇帝……   “那我能移植一株给郑和吗?”顾长安又问,“我想他能活着回来。”   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顾长安不想他这一出海,就再也没了消息。   “移植出去也养不活的喵。”尺玉说,“你要是不忍心,就送他几根草。几年时间,总是能撑到下船求医的。”   顾长安叹了口气:“我还得提醒他多带点医生才行。”   久行海上,是个太过看运气的事情。出海这件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等郑和派来送银子的护卫到了,顾长安就将这话转给了兵吏。   兵吏领命退了,他就将新得来的三锭元宝放进了零钱罐里。又顺手打开了万界互联,想要看看陈录在哪里。   屏幕刚亮,门口就传来了“欢迎光临”的机械音。   陈录拿着伞,神色有些狼狈地笑道:“老爷,我回来啦。”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家里处理好了吗?”顾长安问。   “嗯……都好啦。”陈录低着头道。   “那你去换身衣服来吃饭吧。锅里给你留着粥。”顾长安说。   陈录点点头,快步穿过正厅去往他的厢房。   顾长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长安开始背书: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第66章 【二合一】   陈录趴在床上,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烦闷憋屈。   有甜甜的香味顺着门缝钻进来,陈录知道,那是猫老爷在熬糖。以往陈录闻着这样的香甜,心中会升起幸福感。但他现在闻到这个味道,却觉得很是委屈。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不能哭。   可是心里的酸涩被甜味勾得直冲鼻腔。鼻头一酸,眼泪就成颗的往下掉。他慌慌张张的去擦眼睛,最后干脆将被子一拉,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   他真的好委屈啊。   村里开荒种田,书生是最没用的。村里除雪防冻,书生也是最没用的。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然作何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看看,看看!多认得几个字儿又有什么用嘛!连个雪都铲不好。”   “人家是娇贵的读书人嘛,田地算什么,看不上的。”   “连自个儿家的地都理不好,还指望考学去打理一府一县呢?哪个读书人这般没用啊。”   “便是陈录这般无用啊。”   “陈录最无用!哈哈哈哈哈哈!”   隔壁婶子家的儿子们又在陈录的脑子里笑作一团。   陈录手脚冰凉,只觉得自己还在堆满了积雪的田地里。   他有什么用呢?他侍弄不好家里的田地,也没办法在风雪里护着外面的地。   他心中委屈,想要反驳。可娘亲却一直拉着他,就怕他再与婶子家起冲突。   婶子家人多势众,他们势单力薄的,惹不起。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婶子家人多,就能对他家肆意欺辱呢?   陈录想不通。   他想快点攒钱,好带着妹妹娘亲搬走。可是娘亲却一定要他念书,若是不念书,他可以去给人写信,去誊抄读本,左右也是一点进项。   可是若不去念书了,娘亲一定会好失望好失望。   然而他连读书也比不过别人。钱塘那位徐小举人,听闻才十七岁。他都已经十三了,却还只是个童生。   他这般愚钝,还配念书吗?   “……我好没用啊。”陈录低喃着,整个人蜷缩在了被子里。   小狸花趴在院中的大树上,看着床上那个微微抽搐的鼓包,疑惑地“喵呜”一声。   它趴在原地想了想,从树上跳下迈步进了正厅里。   长安在厨房里熬糖,甜甜暖暖的气息包裹住了整个月亮门;那只大老虎和小金毛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讲的话,猫都通常听不太懂。   但小狸花不是普通的猫。   它是一只跟着士人上过好多网课的小猫咪,它是一只有文化的黑狸花!   于是小狸花迈着稳重的步伐,慢条斯理的靠近了店里的两位大佬喵。   刚一靠近,就听到尺玉在说:“你真的不觉得长安变了吗?”   “呜喵?”小狸花歪了歪小脑袋。   白七睁开一只眼看了它一眼,见小猫咪没什么事,就又将眼睛闭上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尺玉的问题:“没变。他一直都这样。”   他说着,嗤笑了一声,侧头睁眼去看尺玉:“你将苦难、变革、生死摆在他眼前,还希望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知道,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白七说着,垂下眼:“他或许没什么力量。但他总见不得人受苦。这不是你说的吗?”   “喵……”尺玉团作团,小声呜咽一声,才又说,“我只是害怕喵。怕他承担不了更改历史的后果。”   “老前辈,你老糊涂了?”白七仰头轻笑,“在你选择回到这里的那一刻,这就已经成了历史的第二个时空。像这样的朝代,百姓如何,天下如何,都取决于王座上的那个人。要论天塌了的后果,也轮不到长安来担。”   尺玉听得莫名不舒服。它端坐起来,拍拍圆爪:“你这话听起来,倒是很局外人喵。你到底追着什么东西来的,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选了这个时代,你知道吗?”白七也问。   一蓝一金两对眼睛对一块,都不肯给答案。   猫猫虎虎气呼呼的扭过头,不想和旁边这东西讲话了。   小狸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不懂为什么说得好好的,却又翻脸了。它犹犹豫豫地在沙发上趴下来,甩了甩自己有力的尾巴。   反正人类在猫咖里也不会出事的,这些事都用不着猫猫操心。   糖浆甜甜的味道在猫咖里堆积了起来。堆得多了,连天上缓缓飘下的雪花,都似乎带上了甜味。   猫咖外排着短短的队,人们带着毡帽,裹上了棉衣,趁着天气尚好,来买最近几日的茶饮。   隔着窗见着猫老爷了,他们就笑着对屋内招招手。   顾长安看见晃动的影子,就侧过头冲外面的客人们点点头,又撑开了猫咖的遮阳棚挡雪。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长沙发上的三位……小动物们。   白七和尺玉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两头,剩下一个小狸花,可怜巴巴地在大佬们中间,充当了楚河汉界。   “怎么啦?”顾长安好笑道,“吵架啦?”   尺玉一蹦而起:“像尺玉这么乖的猫猫,怎么会和人吵架喵!”   金色的小猫球撞进怀里,接住了就耍赖不肯走了。   顾长安理了理尺玉炸开的围脖:“好,我们尺玉最乖了。”   尺玉洋洋得意看了白七一眼:“嗯喵!尺玉是最乖乖的。长安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尺玉喵!”   “真的啊?”顾长安笑着捏捏猫爪,“那尺玉帮我换个内装吧。”   “呜喵?”   顾长安问它:“下雪天,屋内点一个壁炉,再煮上一锅火锅。是不是就完美啦?”   聪明尺玉心领神会,山竹一样的小圆爪一挥,吧台对外一面就变作了一个显示器,里面正有熊熊火焰燃烧。   “明火不安全喵。”尺玉得意地甩甩尾巴。   “小机灵鬼。”顾长安揉了揉他的耳朵,从吧台后把逍遥椅拖到外侧,抱着猫躺下了。   电子壁炉的火焰安静又稳定的燃烧,偶尔会发出木头的荜拨声。有适宜的暖气从壁炉里生出,给人一股正在烤火的温暖感。   顾长安抱着尺玉慢慢地摇,在暖气包裹中,意识逐渐迷蒙。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顾长安睁眼一看,就见陈录双眼发红、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老、老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没睡着呢。”顾长安站起身,将尺玉放在逍遥椅上,“饿了吗,厨房里有粥。”   粥是新熬制的,还有些烫手。盛在陈录使用的白瓷碗里,正散发着香香甜甜的气息。   陈录捧起碗大口喝着。喝着喝着,就又开始掉眼泪。   顾长安递给他一张纸巾,温声问:“需要我回避吗?”   陈录捧着碗瘪嘴,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喊:“老爷,我不想念书了……”   “为什么啊?”他的声音没有好奇,也没有谴责,只有关切。陈录听得鼻酸,就以手捂脸,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块朽木,一点用都没有。读书也一点用都没有!”   看来虽然没有打起来,但陈录回家这一遭,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顾长安看着他,和煦地说:“读书报国,能惠一国之百姓;种田务农,能撑一家之艰辛。这两个选择都没有什么不好的。”   陈录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不由得呆住了。   “但是——”顾长安看着他的泪眼笑了,“读书不是没用的。”   这话又绕了回来。陈录失落地低下了头:“那便是我没用了。我念书不如父亲灵性,也比不上徐小举人。我就是个废物。”   “哪能这么比啊?”顾长安揉揉他的头发,“小徐秀才是个天才。这世上有天才,更多的是努力活着的普通人。你放眼所有朝代,十几岁中举的又有几个人?”   他说完,狭促一笑:“不过就算是天才,也有哭哭啼啼说自己念不了书的时候。你们俩这时候倒是相似了起来。”   陈录呆愣愣地:“……真的吗?”   “真的呀。”顾长安笑着说,“读书嘛,谁没吃过它的苦头啊。但唯有吃过了这场苦,你才更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是去朝廷做官,还是归隐田园,都只有你吃完苦了,才能选。”   猫老爷好会讲道理。陈录心情缓缓平稳了下来,他有些好奇地问:“老爷,你们在族中,是不是也得念书啊?”   顾长安想了想,点点头道:“我们寒窗苦读,十六年起步。”   十六年!   陈录惊呆了:“那……那老爷你一定是最厉害的那个吧!”   “那也没有。”顾长安笑道,“我被剥夺了参赛资格。”   那一定是顶厉害顶厉害的了。陈录心想。   “不过念书很有趣。”顾长安道,“我喜欢学习,学习是我的爱好。”   陈录被这话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读书那么苦,猫老爷居然会喜欢!猫老爷不愧是猫老爷……   他在这里震惊,白七听得却有些心疼。   小白虎小跑过来,巴着顾长安的大腿站起身,小声呜咽着用脑袋去顶顾长安的手。   顾长安便躬身将小白虎抱到膝盖上,一边摸着软乎乎的虎虎,一边道:“一旦没有了成绩要求,探索未知本来就是最好玩的事情啊。”   他是真心的喜欢着学习。   在那些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之中,唯有学习这件事,能让他体会到探索的乐趣。   所以他看过许多枯燥的专业书,学过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知识。就算在家从不下厨,却也请了专业私教上门教他做点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学习是他唯一探索外界的渠道。   “呜嗷……”小白虎站起身,用小胖爪环住顾长安的脖颈,万分心疼地蹭脸。   顾长安环抱着自己的胖虎虎,只觉得整个怀抱都被它填满了。他摸着虎虎有些扎手的毛毛,对陈录说:“是不是该去书院了?”   陈录愣愣地点点头。他回屋拿起书袋,慢吞吞地走到大门口。   回头一看,猫老爷又缩回了那张逍遥椅上。   椅子慢吞吞地摇晃着,猫老爷身上趴着一大一小两只猫。他嘴里哼着没有听过的调子,昏黄的火光笼在他身上,是这个冬日里陈录见过的最温暖的画面。   “猫老爷!”陈录冲动地喊他。   就见猫老爷闻声撑起身,转过头来看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映着橙光,犹如一轮新生的朝阳。   陈录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好好念书的!纵使、纵使我没有徐小举人那般灵慧,我也会努力的!”   顾长安眉眼弯弯:“好。”   陈录踏着飘雪回了书院,猫老爷又抱着猫躺了回去。   逍遥椅摇摇晃晃催人睡眠,摇着摇着,猫老爷突然猛地坐直,两只猫咪呜呜喵喵地滚到他的大腿上。   他手忙脚乱地去拦猫,嘴里痛惜道:“我熬的糖!”   ……   顾长安的操作着镜头观察了清波门外许久,那伯田一家似乎真被吓着了,除了嘴里不干净,倒也再没做出什么冲动事来。   风波随着风雪渐渐平静。   这日天气晴好,郑和一行人前来猫咖告辞。   进过这小半月的调养,郑和的气色看来好了许多。他身边随行的千户换做了另外一人,一进门就朗笑道:“顾郎君,我等午间就要启程了。”   顾长安有些惊讶:“去哪里?”   “去福建。”郑和和蔼地说,“今日一别,倒也不知他日何时才能相见了。小郎君得好生照顾自己。”   “您才是。”顾长安说着,就见郑和身后的侍从扛着几个大红宝箱过来。   “你一个人,我终归不太放心。”郑和说,“这些小玩意你便拿着玩,若是有事,便去寻马仪给你做士。”   顾长安被他的礼给惊着了。   郑和摆了摆手:“长者赐,不可辞。你可得接下了。”   见那些箱笼堆满了小院子,郑和才满意道:“你让我多带些医家,我便在杭州府内寻了寻,倒也寻到了愿意跟着我出海的名医。”   他侧开身,将新招来的大夫唤至身边:“瞧,他二人还说,曾在你这里学过一日医术。”   顾长安一见,却是那长须的徐大夫与他的朋友老李。   徐大夫一见他就笑:“猫老爷,今日又要蹭你的光,去海外涨涨见识了。”   顾长安没想到会是他二人,不禁道:“徐李两位大夫,确实是府内不可多得的名医了。前些日子不少流民都是他二人从阎王手中抢命回来。”   郑和一听,更是满意。   倒是老李谦虚道:“这都多亏了猫老爷,我是没出多少力的。”   顾长安道:“李大夫莫要谦虚。只是出海一事,天长日久。你们家中可叮嘱好了?”   “我们都没成家,也没甚拖累。”徐大夫笑道,“为医者嘛,就是要行遍天下、医遍天下、学遍天下。等我二人去海外学了他们的医术,再回来传道受业。”   “两位都是有大志向的。”郑和笑道,“我船队里便有不少各地出色的大夫,一路上你们互相切磋,也不会无聊。”   又闲聊了几句,那王太监便道:“守备,时辰快到了。”   郑和一看日头,连忙道:“都这时间了,我得登船了。”   “您先稍等。”   顾长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连忙留人又跑向二楼。   等他下楼,手里也捧了个盒子。   那盒子看起来就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木盒,是最不值钱的木头,却雕刻着无比精巧的图案。   郑和练了那么久的眼力,却没认出来那雕刻的是什么。   顾长安疾步走到他身边,就将盒子一股脑地塞给了郑和:“我不耽误您时间,使用之法都写好了。您在路上慢慢看。”   郑和点点头,将那木盒塞进袖袋之中,才拱了拱手:“小郎君保重。”   “您也保重。”顾长安道,“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记得带粮种回来啊。”   郑和失笑不已:“好。”   他说完便转过身,带着人走了。   能登大船的码头在河坊街的反方向,冬日好日头短,他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顾长安看着车马快步离开了河坊街,才有些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白七走到他身边,有些笨拙地揉了揉顾长安的脑袋:“担心什么,你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他会活着回来的。”   “希望吧。”顾长安说,“他毕竟快六十的人了,就怕在海上出现急症。”   郑和到底是怎么没的,历史上没有记载。甚至于他是否逝世在航行路中,也是个不确定的说法。   顾长安只能希望,他在盒子里塞的几株生灵草,真的能让人撑回来。   除此之外,他还找塔林定制了一个风暴瓶。   塔林前些时日在荒星上探测到一处矿脉,恰好能修补他破损的星舰外壳。这些时日他都在用星舰里的小型冶炼装置练矿。   一切都有机器代劳,他自己就整日无所事事地泡在万界互联中,只要是能蹭的饭,他就一顿不落。   顾长安就顺势问他,能不能制造一个预测天气的风暴瓶。   这东西在顾长安的时代,只是一个新鲜漂亮的装饰品。但在塔林手里,却确实成为了一个天气播报仪。   顾长安观察了几天,见预测确实准确,便也一股脑地塞进了木盒中。   同时,他又找上次帮忙寻过潼潼士人的那位黑客买了一批铜制望远镜……   总之,就如白七所说,猫老爷自己不登船,却已经操了半条船的心。   “反正人各有命,你担心也无用。”白七说,“不如去看看你操心的人又给你准备了些什么。”   那些箱笼堆满了院子,像这种堆满了人气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这般大量的出现在猫咖里。几只小猫咪都好奇极乐世界,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闻闻嗅嗅。   “闻出什么来没有啊?”顾长安好奇地问尺玉。   “绫罗绸缎,金银玉石。”尺玉说,“没什么稀罕地喵。”   像这些东西,在猫猫过往的日子里,从来不缺的喵!   “那就收起来吧。”顾长安说,“我们家还有地方收吗?”   尺玉一听,就原地蹦了蹦:“只要长安想要,多大的东西也藏得下!”   随着它的喵喵声,那些箱笼就缓缓下沉。不多时,就没了影。   尺玉得意地竖起尾巴:“看,放好了喵。以后长安想找,只需要打开衣柜就能见到啦!”   怎么会有像尺玉这样又乖又万能的小猫咪呢!这么万能的尺玉,值得长安一个亲亲!   于是它一跃而起,跳上长安肩头:“不给你的乖猫猫一个亲亲吗?”   “不仅给亲亲,还给我们乖尺玉点餐的机会。”顾长安抱着猫往回头,“咪咪你们今日晚间想吃什么?哥哥一起做啦。”   “喵嗷~”小警长高兴得窜到顾长安脚边,一边喵喵,一边跟着回了屋。   船队在冬日的暖阳之中启航远行。   朝廷的宝船走了,送行的百姓们一边失落,一边又有些得意的诉说着这些时日自己的见闻。   说那宝船如何巨大如何威风,说那跟船的兵吏多么令行禁止,还说那领头的守备太监,有多喜欢他们的猫老爷!   日日都去有间猫咖,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玩意,临走了还抬了几大车的谢礼,去猫咖看猫老爷。   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羡慕谁。   只能将这羡慕变成了小话本,演出了一幕“三宝太监夜航遇蛇妖,猫老爷星夜斩大蛇”的故事!   这故事传至清波门外,各路行商们都听得稀奇不已。   那叫伯田的混在人群之中,却问:“朝廷的大官,走了?”   “走了呀。”那排队的柴担儿说,“你是没见那船队,嘿呀,那叫一个威……”   “什么时候走的?”伯田又问。   “就前两日吧。”柴担儿说,“出太阳的那天。出航嘛,总要等个好天气。”   伯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确实需要好天气。”   这两日天气都不错。昏沉沉的天空浸着光,虽无阳光照耀,却也无风无雪。   不管做什么……都挺方便的。   夜色弥漫。   打更人穿着蓑衣,敲着梆子,走在昏暗的小路中。   整个杭州府都沉睡了,报过三更,他也要归家睡觉了。   正要收起梆子,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抹亮光。   那不远处的猫咖整个亮了起来,照得河坊街恍若白昼一般。隔着透明的琉璃窗,能见到那猫老爷急忙下楼的身影。   打更人心中一跳。   完了,莫不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诶嘿,今天的六千一起更啦=3=   稍微晚了一丢丢,因为停电啦,只能用笔记本写 第67章 【一更】   炽热的火光照亮了伯田平静的脸。   “大哥,这不会出事吧?”伯田的幼弟问。   “不会。”伯田冷静地说,“陈录回不来。烧了这一家子,地荒在那里,就是里长家的。这么大好处,谁会深究。陈录一个废物,没地方伸冤。”   “可是……”幼弟有些犹豫,“那新知府一直田间地里跑的,万一……”   “没有万一。”伯田摇了摇头,“乡野里的事情,都是里长处理的。谁见过知府来管的?你把心放回肚子里。”   大哥都这样保证了,幼弟就露了个笑脸。他看着火苗冒着黑烟往上窜,有些兴奋地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婆娘烧死。”   “可以。”伯田说。   他花了那么多钱弄了那么多旧灯油,还去山里寻了树油抹在陈录家的外墙,这火定然能将这一家人烧成焦炭。   想到这里,伯田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不让他废陈录的手,那就拿他老娘妹妹出气好了。猫老爷一个妖怪,管了陈录,还能管陈录那一家子拖累不成?   火都烧起来了,真要想救人……   “猫老爷,”伯田咬着牙轻声说,“我看你怎么救!”   这是冬夜里难得的好天气,墙上被涂了油,火焰眨眼间就将那不大的小院子包围了起来。   院中传出了陈娘子的惊呼声。   “小囡——”   “娘、娘亲!好大的火……”   “可惜了,哥。”伯田那幼弟听着火焰内的惊惶,笑着舔了舔嘴唇,“陈录那妹子长得挺可爱的。”   伯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留着是个祸患。”   “唉哟,我知道了哥。”幼弟嬉皮笑脸地道,“你说娘什么时候给我说个媳——”   “轰!”   火焰突然暴起,无风而盛。   小孩的嚎哭声在熊熊火势中显得毫不起眼。   那火焰越拔越高,几乎成了一条通天的火柱。   这一幕与那突来的雷电何其相似,伯田心生不妙:“走!”   他一把抓住幼弟的胳膊,转身想走,可已经迟了!   他浑身僵硬,四肢发麻,竟是渐渐感受不到自己的腿了。   伯田惊恐地低下头——他的腿还在——可他完全感觉不到,也使唤不了!   火焰席卷而上,在半空中渐渐烧出一个虎头模样。   那火焰老虎垂眸,俯视着眼前低贱的人类,风声成了它的咆哮。而在咆哮声中,又有人问:“想去哪儿?”   那声音如金石击玉,含着些刀锋的凛冽。   不是猫老爷。伯田心想。可这火带给他的毛骨悚然感,就与那猫老爷找上门时,如出一辙!   不是猫老爷又能是谁?   这杭州府何时多了这么多多管闲事的妖怪?灵隐寺做什么吃的,竟让这些妖物大行其道!   他狠狠瞪着虎头,却见那老虎燃烧的眼睛转了转,朝他直直俯冲而来——   “嗷呜——”   野兽的咆哮唤醒了整个清波门,那冲天的火光带着疾风,猛地包裹住了伯田!   “啊!!!”   灼热、炽烫,伴着皮肉烧焦的痛苦。伯田放声哀嚎。   那火源源不断从陈录家涌来,裹在伯田与他幼弟身上,越裹越大、越裹越大——像是一个狰狞的马蜂窝,谁敢碰触,就要谁性命。   “这、这是怎么了!”   冲出房门的邻居们看着烧得漆黑的陈录家,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些什么。   可……可这火,怎生会这样呢?   难道……是陈家母女的怨魂复仇?!   牛叔忍不住大喊:“伯田家的,你们到底干了些啥啊!”   没人能回答他的话。   隔壁那婶子已经呆住了。她定定看着那团巨大的火球,浑身一软就栽倒了下去。   “救、救救我儿子——”她趴在地上,支起身不住地磕头:“不知是哪路神仙,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回答她的,只有火焰呼号声。   她不敢停下,只能用力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磕得身上的单衣都沾上了血,才隐隐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   “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是……是小神仙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   “你哥哥这样介绍我的呀?”那个温柔的声音说。   这是谁?隔壁婶子茫然地想,怎么像是陈录那妹妹的声音……   她麻木地抬起头,就见陈录家那烧得漆黑的宅院中,有人抱着孩子,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他一袭长袍如雪,濯濯若中秋之月。缓步自废墟中走来,竟将废墟都衬得犹如大光明殿。   这是……神仙吗?   “神仙!小神仙!”那婶子急忙爬过去,“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还没靠近,就感到脸上一烫。   火焰不知何时往这边蔓延出来,形成了一条不宽,却不可逾越的火沟。   “神仙——”   “你儿子做了什么,你不知道?”顾长安抱着陈小囡,用手虚虚掩住小姑娘的眼睛,“不害怕,哥哥一会儿就来了。”   惊醒的邻居们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俩,有人忍不住道:“小囡,是不是小囡?”   陈小囡侧头一看,嘴一瘪就要哭了:“牛叔叔……婶婶家放火烧我和娘亲。”   牛叔一听,心就沉了下去:“小囡不怕啊,你娘亲呢?”   陈小囡掉着泪,软绵绵地说:“娘亲在后面……”   众人这时才发现,陈录家还有人。   除了陈娘子之外,还有个白发的少年人站在火焰上,他垂着眸,奔腾的火焰是他脚下的河流,奔涌向何方都由他掌控。   白发蓝眼!   “是、是老虎老爷吗?”牛叔小心地问。   陈小囡抱着顾长安的脖子点点头:“是小神仙和老虎老爷。”   “那就好,那就好!”牛叔不住道,“我们小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陈小囡不知道什么后福,她很害怕,想要哥哥。可是哥哥为什么还没来呀……   “小神仙,我哥哥呢?”她忍不住问。   “哥哥去请知府老爷来保护小囡和娘亲了。”顾长安温声说,“一会儿就到啦。”   话音刚落,远处便有几匹马疾驰而来——   “娘,妹妹!”   陈小囡双眼一亮:“是哥哥!”   那几匹马行至不远处就听了脚,一群人翻身下马快步跑来。   竟是马仪与几位眼熟的锦衣卫。   “顾郎君,可还好?”马仪问。   “我还好。”顾长安说,“但陈录家不太好。”   他说着,放下陈小囡,看着小姑娘嚎啕着扑进陈录的怀里。   马仪点点头,抬头看向起火处。那焦黑的院墙与还算完好的房屋一对比,便知是有人故意纵火。   “此事我定会给小郎君一个交代。”马仪冷声道。   三宝太监走之前,还专程叮嘱过他,定要好好看顾着顾长安。谁曾想郑守备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防火烧顾长安随从的娘亲家妹?   “依《大明律》处理就行了。”顾长安看着陈录抱着妹妹去找娘亲,才道,“该斩首斩首,该流放流放。”   马仪拱拱手:“您放心。那现在就先请白七爷收了神通吧?”   顾长安回头一看,就见白七爷自火焰上一跃而下。落地之时,烈焰顿消。   而那消失的巨大火球中心,是完好无损的伯田与他的幼弟。   马仪神色一凛:“拿下!”   锦衣卫一拥而上。刚一靠近,却闻到一股浓浓的尿骚味。   定睛一看,那二人裤中都遍布深色水痕,竟是吓尿了。   自己放火烧人如此胆大妄为,火烧到自个儿身上倒是知道害怕了。锦衣卫们刚将人铐好,就听那白七爷懒洋洋地说:“这家子不止这点罪,你们可得好好审。”   马仪刚点头,又听白七爷继续说:“审不出来也无所谓,等到了地下,自然有别人来审。”   伯田听得一个哆嗦。   地下,什么地下?   他抬头看着白七,对着那双冰冷的蓝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妖怪,还是金刚怒目的佛陀。   “走!”锦衣卫猛地压低他的头,将人半拖半带的拉走了。   火已熄灭,锦衣卫也走了。   邻居们看着抱成一团的陈录家三人,犹豫道:“这房子没法住了,陈大郎一家子不如先来我家对付对付?”   “不必了。”顾长安笑着拒绝,“既是我的随从,便要跟我回去。阿录,带上你娘亲和妹妹,该走了。”   马车是马仪家的,车架跟在快马之后,难免来晚一步。   陈录将惊魂未定的娘亲扶上马车,才看向顾长安。刚要说话,便被顾长安摸了摸脑袋。   猫老爷的手掌温暖,落在头顶上,便驱散了冬夜令人心惊的寒意。   “去陪着你娘亲。”顾长安低声道,“她还在害怕。”   陈录犹豫片刻,依言进了车厢。那驾车的车夫看着他,小心地道:“那猫老爷,您……”   “你们先走。”顾长安说,“我与白七爷自行归家。”   那车夫看向马仪,见马仪也点了头。便一挥鞭,驾车先走了。   “猫老爷,这……”牛叔看着陈录家的房子,“我们明日让人来修整?”   “好。”顾长安点点头,“都散了吧。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当心冻出病来。”   邻居们犹犹豫豫的散开了。却又留了个门缝,小心翼翼地去窥探这大名鼎鼎的猫老爷要做些什么?   却见那猫老爷步入陈录家的院子,不知在寻些什么。   一番翻找后,他走到院中,朝着白发的老虎老爷伸出手。   老虎老爷握紧他的手,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这是一更=3=   二更争取三点更=3= 第68章 【二更】   “娘,你带着妹妹先去泡泡热水。衣裳我就放在这里了。”陈录低声说。   “大郎!”陈娘子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你和娘说说,你怎么会赶得过来的?”   她面上惊惶之色未褪,身上的衣裳也被飞扬的火星燎烧出许多破洞。一头长发虽然勉强束起,但依然看得出凌乱。   今晚火起时,她已经带着陈小囡熟睡了。是小囡人幼火旺受不得热,迷迷糊糊间踢被子吵热,她才醒过来。   那时候,外墙的火已经将整个院子包围。   他们一家是流民出身,虽然以前也有点家底,但一路流亡也再没什么家财。这栋小院都是陈秀才有了稳定的出息之后才修建的。   修得很小,只一个正房与两边厢房构成。院墙与房屋挨得也近。火一撩起,便能扑到院中。   她那时候真的怕极了。陈小囡吓得直哭,她只能抱紧自己的女儿,不住地祈求有谁能救救她们。   可她也知道,火已经烧成这个样子,没有人能救她们。在火焰包围之中,她什么都想过了。   想到最后,唯一庆幸的,是儿子没有回来。   儿子在那猫妖的铺子里。   隔壁婶子整天咒骂,说她的大郎迟早有一天,会被那猫咖里的妖怪吃掉。   她为此一直担心受怕。   可那时候她却想,管那个猫老爷是神仙还是妖怪呢?儿子躲过了这一遭,她就该谢谢猫老爷。   谁知下一刻,那猫老爷便与白发的老虎精一起从天而降。   “是猫老爷看见了。”陈录轻声说,“我一直与您说猫老爷是菩萨座下的仙童,您不信。现在可信了?”   陈录想到夜里猫咖内突起的尖锐鸣叫,还有些恍惚:“他见到我家中出事,便与白七爷一同赶去了。又给了我信物,让我去寻马知府。这才……能将您与小囡救下。”   “真的是小神仙啊……”陈娘子一放松下来,就带着点哭腔,“我哪能想到呢?都是做邻居的,平日里嘴上讲讲也就罢了。谁知竟胆大包天干得出这般事呢?隔壁那家子怎能这样狠心啊。”   “没事了娘。有猫老爷在,不怕的。”陈录轻拍娘亲的背脊,“都过去了,您去陪妹妹,我去见见猫老爷。”   陈娘子连连应了两声,见儿子步出厢房走进了正厅,才推开门去了盥洗室。   正厅里,顾长安与白七爷早已回来了。   见陈录出来,就问道:“安置好了么?”   “都好了。谢谢老爷。”陈录低声道,“今日我娘亲与妹妹,能暂且住在我的厢房中吗?”   “可以啊。”顾长安说,“锅里热着粥,一会儿给你娘和妹妹都送一碗过去。今天她们都应该吓坏了。”   陈录应了一声,又说:“那……那我今日暂时睡在廊下可以吗?”   顾长安被他搞蒙了:“你睡廊下做什么?”   陈录挠了挠头:“我这般大了,总不好与母亲同屋。”   顾长安叹了口气:“小陈录,你猫老爷人都救了,还能缺你一间屋子么?”他说着,拍了拍一旁站着的白七:“快问问你白七爷,愿不愿意给你多修个屋子出来。”   陈录呆愣愣地:“白七爷……”   白七侧头看了顾长安一眼,对着他促狭的眼睛,只能无奈道:“跟我来。”   他带着人走到月亮门,伸手一点,就见陈录那厢房外,又延伸出一间小屋。   “给你一间耳室,可够?”   那件小小的耳室竟还开了一道小门。步入其中,便有一张简单的罗汉床。只用来睡觉,尽够了。   “谢谢白七爷。”陈录小声说。   “日后这屋子,倒也能改做你的储藏间。”顾长安环顾了一圈后,又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陈录:“我从你家中找出来的,你好生收着。”   陈录接过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小包碎银。而这一小包碎银,已经是他家中全部的余钱了。   陈秀才去世后,他不会打理家中田地,陈娘子替人洗衣赚的钱也微薄。一家人努力的省吃俭用,才攒下这些钱来。   陈录抓着荷包,面上有些发热,低着头道:“让老爷操心了。”   顾长安摸了摸他的头:“只要人还在,就不怕什么。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再看看要怎么处理。”   陈录吸了吸鼻子,抓着顾长安的手点了点头。   突然他又问:“老爷,伯田那一家……您会怎么处理?”   “你研读过《大明律》么?”顾长安任由他抓着,“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皆斩。并计所烧之物,减价,尽犯人之财产,折剉赔偿,还官给主。”   “我们就按《大明律》处置,可好?”   “……好。”陈录说。   他知道猫老爷是不管人间事的猫老爷,此番插手救他家人,已经是为他破了例。   能依《大明律》处,就再好不过了。   他更该想的,是以后要怎么办。   娘亲和妹妹总不能一直住在猫咖,清波门外他也不想再让娘亲妹妹回去。这些银子加上他在猫老爷这儿的月银,若是在府内买一间宅子,恐怕也不太够……   不知道杭州府的宅子租价几何……明日倒是可以去问上一问。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事儿,听到厨房的锅响了,便跑去手忙脚乱地盛出两碗粥。等娘亲妹妹都睡了,才回到耳室睡下。   陈录没想到第二天刚吃过早餐,猫咖门外就来了一架马车。   那驾车的是前知府家的长随三子哥,一见陈录就扬起了笑:“录郎君,叫上你娘亲妹妹,与我来。”   “你来了便知道了。”三子道。   他只好喊上娘亲妹妹,茫茫然地上了车。   马车慢悠悠的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三子跳下马车撩开车帘:“到了,陈娘子小心些下来。”   陈录下车一看,发现他们居然在三桥的一处民居外。   “你们的新房!”三子大笑道,“我找了许久,看看合不合适?”   这是一处小小的两进院落,大门后是一个雕刻简单的影壁。穿过垂花门,才会抵达正院。院子两边是东西厢房,正对着垂花门的才是家中正厅。   “这……三子哥你怎么会给我找房子!”陈录急道,“我买不起啊。”   “不是你买吗?”三子茫然道,“这是前些时日猫老爷托我找的。只是这些时日天气不好,又有宝船的大热闹看,才给耽搁了。”   陈录怔怔:“猫老爷?”   “是呀。”三子说,“房钱都给了,房契也改了。你便别想那么多了。猫老爷说这是你家的房,你就安心住着。”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三子麻溜道,“反正事情我已经办了,你别与我说。有什么不高兴的去与猫老爷说。”   没有不高兴。   陈录哪里会不高兴呢?   “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受不起。”陈录回到猫咖,低声对顾长安说。   “哪有什么受不起的。”顾长安笑道,“小小年纪整日里想这么多。好好念你的书,日后多写几首诗夸夸我,就受得起了。”   陈录闻言,双眼一亮:“我……我写诗不太好。但是夫子与我父亲都说,我于绘画一道颇有些天分。猫老爷,日后我给你画像吧!”   “可以啊。”顾长安点点头,“那你首先得好好的努力念书生活才行。”他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两日就不用回来了。你先在家里照顾好家人,等你娘亲与妹妹都安置好了,再回我这里吧。”   他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箱笼:“前些日子郑守备送来的一些料子,我和你白七爷都用不上。一会儿叫上你三子哥,一起搬去你家中。”   “我……”   “就当我给你的乔迁礼,可好?”   陈录被他笑得说不出话,只能抓抓脸说:“好吧。”   小狸花蹲在正厅的树窝上,看着顾长安几句话就将陈录忽悠了,忍不住甩了甩尾巴,发出了一串咕噜声。   不多时,三子也来了。   他们二人合力将箱笼抬上马车,又与顾长安告过辞,才架着车慢悠悠的走了。   他们一走,猫咖便骤然安静下来。   小狸花一直看着马车,直到看不见车影了,它才扭回头。   它俯视着沙发里的顾长安。   这人惯常的窝在沙发里看书,他总是很沉得住气。一册书可以看一整天,一整日不出门不讲话,似乎也不会无聊。   小狸花看了他许久,想了又想,才跳到沙发上,走到顾长安身边端坐下:“喵。”   小小的黑狸花端坐的样子十分淑女,若是打上一个领结,就能去充当猫猫界的新闻发言人。看起来很有一种一本正经的可爱。   于是顾长安也没有顺手摸摸,而是放下书温柔地问:“怎么了,小宝贝?”   “我的主人说,要向帮助过自己的人寻求帮助,我才有更大的可能得到帮助。”   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在顾长安的脑海里响起。   顾长安看着小狸花,就见它身上似乎浮现出了一层微弱的金光。   圆头圆脑的小狸花郑重其事地说:“你总是在帮助你的同类。你不厌其烦的替他人解决问题。”   “那么我可以请求你,来帮帮我吗?”   小狸花礼貌的问。   作者有话说:   若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皆斩。并计所烧之物,减价,尽犯人之财产,折剉赔偿,还官给主。——《大明律》 第69章 小狸花的过去   “我的主人,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类。你们都是人类,我想请求你,替我帮帮她。”   小狸花说。   “无论你在我的记忆中见到了什么,那都是依我自己的心愿而为。请你答应我,不要为难我的主人。”   顾长安听得诧异,他哑然失笑:“这算是……我们的君子协定吗?”   “是喵。”小狸花点点头,依然是万分正经的模样,“如果你不能摒弃偏见,与一些冲动的个人情感,我不会将记忆展露给你看。”   “我以为……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应当已经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了。”顾长安温声说。   “当然。你是个可以信任的好人。”小狸花轻轻喵了一声,“但我有义务保护我的主人,所以我不想在这件事里,出现任何可能的偏差。”   “我的主人总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猫咪,她总是抱着我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完美的猫。但我知道我不是。”   “世上有无数的猫,大的、小的、名贵的、普通的。我只是其中最寻常的一只。”   它是个看过很多网课的,文绉绉的小猫。可是在这时候,它也只有最简单的语言——   “只是因为她爱我,我才成了那只不可替代的猫。”   小狸花坚定而郑重地说:“她才是那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类,是我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她这样的家人。”   “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她。请你答应我,不要为难她。”   它是那样的珍而重之。   顾长安便也郑重起来:“这个猫咖,是为了完成你们的心愿而存在的。你既如此期望,那我肯定会依照你的愿望行动。”   小狸花娇娇地“喵”了一声。   “谢谢你,长安。”   它站起身,伸出两只圆圆的小爪子,想要去蹭长安。顾长安便把脑袋低了下去。   他的额头与猫咪相贴,隐藏的红纹被金光诱出,眨眼间便包裹了他俩。   ……   “快醒醒,不许睡啦!”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好的陪姐姐上网课,小猫咪怎么可以悄悄睡觉?”   顾长安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女孩抱着一只黑色的狸花猫嘟嘟囔囔。   屏幕上的老师正在远程授课:“关于‘沉没成本’,我们通常认为那是与决策无关的无效花费。但实际上人们在做决策的过程中,很难真的摒弃……”   老师认真的上着课,屏幕前的人和猫谁都没听。女孩抱着黑狸花,不停地捏它的脸:“现在睡了你晚上又要跑酷,醒过来,一起上课!”   小猫咪哼哼唧唧,挥舞着小爪子抱住主人作乱的手,将脸往主人怀里一埋,就又要睡过去。   “你知不知道别的猫猫上课都在老师的讲台上,只有你在姐姐的怀里。这样优越的环境,怎么能不珍惜?”   “哪位同学的麦没有关?”老师突然问。   女孩茫然抬头,怀里的小猫咪突然朗声:“喵嗷~”   “好。猫同学认真上课,很好。但请你闭麦,上课不要发出让其他同学分心想撸猫的声音。”   女孩登时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去关麦克风:“对不起老师!”   小猫咪趁机翻了个身,一跃跳上了电脑桌的桌面。   女孩按住猫,恶狠狠地说:“害姐姐丢了大人了。姐姐得惩罚你。”她说完,就嘟着嘴要去亲小狸花。   黑狸花淡定的待在原地,伸出一只爪爪进行着毫无用处的抵抗。   女孩顺利将脸埋进猫肚,抱着猫哭哭啼啼:“我好丢人……”   “我的姐姐,是不是最可爱的人类?”顾长安一低头,就见小狸花浑身发着金光,跟在他的脚边轻声发问。   “看得出来,她很爱你。”顾长安回道。   小狸花骄傲地扬起小脑袋:“那当然。她给了我无与伦比的爱。”   话音一落,眼前的记忆就又换了模样。   那个女孩长大了一点,她拎着一个猫包,在宠物医院门口探头探脑:“你是新来的医生吗?艾医生呢?”   “艾医生今天没上班。”有人温和地回应道,“我是新来的医生,姓詹。小猫是怎么了吗?”   “哦……也没事。我带她来做今年的体检。”女孩说着走了进去。   “请跟我来。”詹医生说。   顾长安看着那詹医生,总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   他看着詹医生抱出黑狸花,那低头的角度终于让长安想起来,这位医生像谁。   这位詹医生,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让顾长安不由得看向了脚边的小狸花。   小狸花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它瞳孔微张,嗓子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威胁的低吟。竟是已经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这段记忆显然并不愉快,在小狸花抵抗的情绪之中,它飞速的破碎了。   记忆如同迷你短剧一样的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位詹医生逐渐出现在了小狸花与主人的生活之中。   一位温柔的宠物医生与一位养着小猫的单纯女孩,他们的关系飞速拉近。   又不知过了多久,詹医生就突然变成了女孩的男朋友。   “来,宝贝儿,叫个啥好呢?叫个姐夫来听吧!”女孩抱着黑狸花,给詹医生打招呼。   詹医生笑得很温柔:“怎么是姐夫,不该叫爸爸吗?”   “哪能叫爸爸。它爸就是我爸,”女孩子笑得前仰后合,“这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的。”   黑狸花缩在主人的怀里,有些本能的排斥。   那詹医生却说:“姐夫就姐夫吧。我会把它当自己小宝贝养的。”   女孩子清脆的应了一声,满脸都是幸福的模样。   小狸花的记忆过得很快。   它是一只很清醒的猫咪,似乎给顾长安交代了前情后,就飞速的掠向了重点。   它的主人开始变得不快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总是开怀大笑,不高兴就亲亲猫咪就好的女孩子,突然消失了。   她与詹医生争吵,总是以她道歉结束。   她躲起来偷偷的哭,詹医生却问她:“你以为你哭了就能弥补吗?”   小狸花看不太懂。但它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一段健康的关系。   就好像它第一次见到詹医生,就本能的排斥一样。姐姐与爸爸妈妈给予小狸花的爱,告诉了它,主人变得不健康了。   然后有一天,极其突然的。   詹医生对主人说:“把你的猫丢掉好吗?”   “我那么爱你,我所有心神都在你身上了。但我觉得我们的爱不平等。”詹医生说,“你把你一大半的爱都给了你的猫。”   这似乎成了不愉快生活的导火索。   火山喷发一样突然的争吵一日胜过一日。   女孩子痛苦地说:“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太正常。”   詹医生却很平静:“哪里不正常?我对你的爱不正常吗?”   小狸花待在家里,感到很害怕,也很不安。   每一次关系的缓和,都会因为詹医生想丢掉小狸花而发生极大的冲突。   后来,詹医生变了个花样。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小狸花是女孩子的底线。每一次女孩子不同意时,他就会把话题转到别处去。   “你既不想扔掉它,就做点别的补偿我吧。”   他这样说。   女孩子为此不断的妥协,一步一步拉低了自己的底线。   “我有时候,会很讨厌我自己。”小狸花看着记忆中的主人,灵魂透出了无尽的痛苦。它小小声的,低喃一样的说:“用你们的词汇来说,这大概就是恨吧。”   “我好恨我自己。我好恨那个人。”   它仰起头,看向顾长安:“如果不是主人爱我,我可能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顾长安蹲下身,伸出手温柔地问它:“我可以摸摸你吗?”   小狸花就将圆溜溜地小脑袋慢慢地搭在了他的掌心:“长安和那个人不一样,所以我可以给你摸摸。”   在记忆之中的魂体触感,和在猫咖里完全不一样。   小狸花摸起来凉凉的,一碰到,一股极其浓烈的恨意就从手掌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冲击得顾长安想要呕吐。   但他忍了下来,他面色不变地揉着小狸花的耳朵根,轻柔地告诉它:“不是你的错。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你的姐姐也不会后悔遇到你。”   小狸花在他手掌中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记忆依然在闪。那是一次很大的争吵。   詹医生要求女孩子在自己身上用刀亲手刻下他的名字。不然,他就会在猫和女孩身上刻字。   那是不知道第几次的暴力冲突,却是第一次有了利器的加入。   小狸花扑了过去。   在男人的怒喝和女孩的尖叫声中,用尽了所有的、它从动物世界里学会的,大猫咪们的捕猎手段。   “喵嗷——!!!”   小猫咪的怒号声响彻整个楼层,它不断的发起进攻,只想让它的主人快跑。   你快跑,快点跑……   远离这个不快乐的家,远离这个恶魔一样的人。   你要做一个,健康快乐的小姑娘。   可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猫,它没有狮子锋锐的牙齿,没有猎豹矫健的身手,没有老虎巨大的爪子。   它打不过一个成年男性。   锐利的刀锋一次又一次捅丨进它的身体,血液流了满地。   那个男人却似乎从暴力中体会到了快丨感,他一边施丨虐,一边却露出了笑容。   白衬衫浸满了血,他抓着手机给奄奄一息的小狸花拍照,嘴里笑道:“你跑啊,你的猫在我这里,你能跑到哪里去?”   “我很没用。”小狸花轻声说,“我不知道我的主人有没有跑掉。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为了我又回去。”   “所以你能……让我再看她一眼吗?”它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长安,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我想确认她是否已经安全了。如果她依然不安全,你能替我……帮帮她吗?”   顾长安没有想到,小狸花是带着这样的沉重抵达的猫咖。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能沉默的摸着小狸花,好一会儿才说:“好,我答应你。”   小狸花的全部心神,几乎都牵在她主人身上。顾长安答应的一瞬间,红色的万界坐标就从小狸花身体中飞出,飘到了顾长安手边。   顾长安安静的接过了万界坐标:“我们先回去,让我想想办法。”   小狸花眨眨眼:“好。”   ……   …………   顾长安清醒过来。   他感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住。一侧头,就对上了白七爷蓝色的眼睛。   “怎么哭了?”白七爷问他。   顾长安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才说:“没事,不是我在哭。”   他看向另一边的小狸花。似乎这样坦露记忆,让小狸花非常的疲惫。它睁眼看了顾长安一眼,就要沉沉睡过去了。   顾长安将它抱进怀里,有些担心:“这种情况是不是要给它补充力量?”   “去草田里吧。”白七说。   顾长安连忙起身,却在跨过月亮门的那一刹那,又步入了那个姹紫嫣红的院子里。   白七跟在他身边:“跟我来。”   他带着顾长安跨过石桥,路过赏风亭,又往东行走了一个猫咖的距离,才停了下来:“这里。”   顾长安手植的那块草田正在一颗紫色的树下郁郁葱葱的成长,旁边则摆着一个造型精巧的猫窝。   那窝顶是一片很大的叶子,无水而自生露珠。下面则是一块厚厚的软垫。   “这窝能自己吸收灵气。”白七说,“让它在这里修养。”   顾长安全然信任他,他俯下身将小狸花小心翼翼地放进猫窝,才站起身看向白七。   “我这里有一个坐标。”他叹息着说,“小狸花想让我……救它的主人。可时间日久,我……”   害怕赶不上,害怕来不及。害怕等他找到了小狸花的主人,只能听闻一个噩耗。   “没事的长安。”白七说,“尽力就好。这只猫身负功德,你想过它一个家猫,从哪里得到功德吗?”   顾长安期冀地看着他。   白七看着小狸花,目光之中带着赞赏:“这是它救了主人的证明。它的主人,一定还好好活着。”   有了万界坐标,想要在万千世界里找到一个人,就显得极其简单。   小狸花来自于一个刚刚突破星球障碍的科技侧宇宙。像这种刚刚突破自身屏障的世界,总是万界互联钟爱的世界。   顾长安甚至没花费多少时间,就从直播间的观众里找到了一个同样位面的观众。   那观众是个……顾长安猜想她应当是个厨师。因为她日常最热爱的,就是在弹幕里挑刺。这个菜做法不对,那个菜火候不到家。   她对厨艺上的事情很是苛刻。顾长安一度觉得,这个观众一定和竹里花很聊得来。   但观众虽然苛刻,却也是个软心肠的热心人。   看了顾长安的留言,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把事情揽了下来。   “等等。”她突然说,“小老板你刚刚说,那只猫的主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黎天明。”顾长安说,“这名字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小姑娘。”   “犹比也。谓比至天明也。”那个观众没头没脑地发了句话,“这个名字我有印象,你别走,你等我搜搜。”   见她这样说,顾长安有些紧张。   他抓着杯子喝了好几口,对面突然甩过来一张血淋淋的照片。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店里那只猫?”   照片里的猫奄奄一息,金棕色的眼睛半眯着,能看到眼白。浑身几乎都被血浸透了,已经看不清身喃凮上的纹路。一只爪子被人砍断,丢在了一边。   顾长安背脊发寒,浑身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他快速眨眼,强迫自己细细地看。心脏都被揪得生疼了,他才不得不承认:“……是它。”   “那它的主人可能不需要你帮忙。”那位观众说,“你等我,我给你整理一个文档。”   那观众说完又没了影。   顾长安对着万界互联,不住地点开图,又将之关闭。   多疼啊……他几乎眼见了小狸花的死亡。可是现在看着这张照片,心里还是有涌起了数不清的难过。   小狸花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对着强大了无数倍的敌人发起攻击?   它是那样爱着它的主人。   它是那样勇敢的小猫咪。   顾长安站起身,走到月亮门边。   花团锦簇的园子,没办法看见被重重枝叶遮掩的小狸花。顾长安知道,它在生灵草田旁边安睡。可他也知道,猫咪的梦境,或许并不快乐。   在月亮门边看了不知多久,万界互联突然发出一阵提示音。   那位观众重新出现,给他传来了一个文件夹。   “小老板,你有没有听说过,‘人们在踏入婚姻的火坑之前,老天会给你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这句话。”那观众没头没脑的问。   “好像有过吧。”顾长安不确定地说。   “看,这是那个姑娘,黎天明,亲手写的。”观众发给他一张截图,“都说人们在踏入婚姻的火坑之前,老天会给你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我的猫用生命,给了我这个机会。”   “这是个狠人。资料很多,你慢慢看。”那观众说。   顾长安忐忑的点开了文件夹。   最大的资料是一段录音。   他一打开,黎天明只是露了个哭音,下一刻,小狸花竟就出现在了万界互联面前。   录音里,黎天明哭得气若游丝:“求求你了,你把我的猫还给我。它需要看医生……求你了……”   “喵嗷!喵喵!”小狸花不住地跳起,它想跳进万界互联,想回到主人身边。   “喵嗷呜……”它跳着跳着,扭头看向顾长安,眼睛里泛起了泪光,“长安……你帮帮她。”   顾长安抱住小狸花:“我会帮她的,你别急。”   小狸花在他怀里,听着主人的哭声,默默地掉眼泪。   顾长安只得先关了录音,再看向其他文字记录。这时候顾长安才发现,那个观众整理的,几乎全是新闻报道。   有文字,有图片,有报警记录与验伤记录,还有女孩子哭求的录音。   律师发言、媒体追踪、网友自发的人肉,全都被记录在案。   顾长安一个一个慢慢看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观众会说黎天明应该不需要帮忙。   因为这个女孩子在头脑清醒了之后,自己就复了仇。   这不是什么太新鲜的事情。概括起来,这大概是一个,社会男子pua大学生女友,在杀了女友的猫之后,被女友扭送进监狱的故事。   “我再给你一个东西吧。”那个观众又冒了出来,“这真的是个狠人。但是无所谓,人渣就该进监狱。”   第二个文档传来,打开之后,里面是大量的聊天记录。   有黑客披露,也有朋友捅刀爆出。   那些记录里,展现的是个完全不同的黎天明。   新闻报道里,她柔弱可怜,被人渣操控得失去了自我,连最想保护的猫也没能保护得了。   但在聊天记录中,黎天明冷静理智。   她说:“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她说:“我要让他死。”   在小狸花生活的位面,虐待动物是犯罪。但那罪名并不深重。   于是黎天明浑身是血的冲去报警,又带着录音笔回去哭求詹医生。她联系做律师的朋友,联系做新闻的朋友,用尽所有人脉,将这个新闻推送到了所有人面前,也让所有人看到了小狸花血淋淋的照片。   詹医生惊怒反扑,雇佣黑客爆出这些记录。   但黎天明只是说:“我的猫用命保护了我,现在该轮到我保护它了。我难道不能为我的猫讨一个公道吗?”   那些血泪和挣扎,都在文字里了。   那些毫不掩饰的恨意,也都在文字里了。   最终詹医生因为虐待动物被宠物医学界扫地出门,也因为故意伤害罪而进了监狱。   最后一张图里,有网友冲去问黎天明:“他都进监狱了,够了吧?”   黎天明回答说:“还不够。”   顾长安怔怔地看着那几个字,抱着小狸花的手不由得收紧了。   “喵呜……”小狸花低吟了一声。   顾长安如梦初醒。他低头看了看小狸花,满脑子都是黎天明冷静的话。   “还不够。”   “我要让他死。”   “宝贝……”顾长安低声说,“你愿不愿意,再救你主人一次?”   小狸花不明所以点点头。   不管要做什么,无论是多少次。   它都愿意为了主人奋不顾身。 第70章 【一更】   “叮咚。”   “叮咚——”   黎天明涂着口红,顺便扫了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一眼。   屏幕弹窗上,有人在问她:“那个姓詹的要出来了。”   黎天明垂下眼。她涂着大红口红的嘴唇勾起一点笑,漫不经心地回了个信息:“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没一会儿对方回了消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公司蓝卫一运输基地缺个负责人,我准备过去驻扎。”黎天明一边说,一边套上西装外套。   她与几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大波浪卷配上烈焰红唇,一袭西装套裙显得很是强势。   既不是那个天真快乐的大学生,也不是那个鲜血淋漓的复仇者。   她变得更加的强大,也更加的从容——   比如,她再也不会在文字信息上,留下什么把柄了。   套间的房门传来了敲门声,黎天明没有看就通过了入门申请,她知道那是谁。   一个抱着猫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黎天明侧过头看去,那男人穿着一身没有见过的古装,他的脸也很陌生。但她的大脑却告诉她,那是她的朋友。   好奇怪,一个不认识的朋友。   黎天明将视线从人脸转移到猫身上,又想:“我的宝贝儿在他那里,那这个人确实是朋友。”   于是她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她随意的撩了撩头发,带着笑问:“怎么过来了,是还想确定一遍吗?”   “是啊。”那个男人叹息着说,“詹医生要出来了,你要怎么做?”   “不是说过了,监狱打架,他不小心被砍了一只手。”黎天明浑不在意地说,“你难道还没安排好?”   男人没有说话,他摸着猫,轻声问:“然后呢?等他出来,你打算再做些什么?”   黎天明眨了眨眼,她笑容灿烂地说:“我还没想好。等我想起来怎么玩再说吧。”   她在梳妆台上扒拉了一下,找到了她常用的那款黑猫鲨鱼夹,将自己的长卷发夹了起来。她对着镜子调整着发型,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他当年不是对警察说,看我有钱又单纯,才接近我的吗?”   “哎,我会让他知道有钱人不单纯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她将鬓发挑了挑,转过身问,“这样好看吗?”   “好看。你在拂晓眼里,一直是最漂亮的那个人。”   小猫配合地道:“咪嗷。”   黎天明面容一冷。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又将视线转到那只猫身上。   黑色的,有着金棕色眼瞳的小狸花,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它有着最灿烂的眼睛,还有着能抓老鼠的矫健身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   它大名黎拂晓,小名黎黎。都是黎明的意思。   黎明总是会到的,她的小猫咪无论在哪里,也总是会回来找她的。   这只猫……确实是她的小黎黎。   “黎黎,姐姐的小宝贝儿。”她走过去,将猫抱进怀里亲亲,“宝贝不害怕,姐姐在这里。”她温柔地说:“你再等一等,姐姐会给你报仇的。”   这话一出,黎天明突然一顿。   整个空间的好似停滞了。   黎天明好像突然才意识到,她的猫早已不在了……   她眉头紧皱看着怀里的猫,许久之后,眉头一松:“黎黎怎么会在这里,是想姐姐了吗?”她说完抬头,看向那个男人:“你又是什么人?带黎黎托梦的鬼差?”   顾长安有些惊讶,他审视着黎天明,轻声问:“你不害怕么?”   黎天明抱着猫,理直气壮地说:“我的猫,我为什么会害怕?”   她牢牢地护着猫,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   顾长安试探性走了一步,见这方空间没有抗拒他,他才又说:“是拂晓带我来的。它担心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想要看一看你。”   黎天明原本还在高兴,听到“付出代价”便又冷下了脸:“你要什么?香火供奉纸钱你都可以找我,何必为难一只小猫咪。”   顾长安笑了一声:“如果我要你就此放手呢?”   黎天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我与你本无什么关系。”顾长安轻声说,“是拂晓一直放不下你。拂晓希望它的姐姐,能一直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小姑娘。”   “当然,这个健康包括了心理健康。”顾长安补充道。   黎天明看着怀里的小狸花。小猫咪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如同过往的每一次拥抱,小狸花眼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眼神柔软下来:“姐姐也希望,黎黎一直是一只健康快乐的小猫咪。”   看她不肯正面回答问题,顾长安心下一沉。   黎天明现在看起来沉稳又从容,可她心里那头血淋淋的困兽,一天都没有消失过。   顾长安忍不住道:“为了那么一个人渣,让自己变成一个犯罪分子,值得么?”   “怎么会是犯罪分子呢?”黎天明挑了挑眉,“我什么都没做呀,都是他自己运气不好。”   她说完轻轻一笑:“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别人怎么想,都不算。”   小狸花不安的动了动爪子。它祈求地看向顾长安,正想求助,一个冷漠的声音就突然插了进来:“拂晓因为救了你身负功德。这些功德能让它顺顺利利的投胎转世有个好前程。至于你——”   “枉死之人去枉死城告你一桩,你的刑期三千万年起步。更别说你雇凶害人逃脱罪责,本身便有三万年的刑罚。”   黎天明抬头一看,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个白发的少年人。   比起之前的人,这白发之人更显妖异,确实像个什么地狱使者一类的东西。   小狸花听了这话,喵喵叫着要离开黎天明的怀抱。黎天明不肯放它,只抱着它轻轻哄:“黎黎不担心,姐姐不害怕。”   “你还是害怕一下为好。”白七爷嗤笑一声,“黎拂晓去平等王跟前告上一状,那姓詹的刑期便有五百万年,加之它以猫之身护你周全,身负功德,害他之人刑期直接翻倍。”   “他还另有离间骨肉、谋财害命、欺善凌弱的罪名,刑期不会比你短。到那时黎拂晓凭功德转世,你二人留在地狱当中,做一对怨侣,倒也是一个好风景。”   “谁与他是侣?!”黎天明眉毛一竖,“即便你是地狱来使,说话也当心着点!”   “既不想和他在地狱重逢,又何必太看重阳世恩怨。”白七爷说,“黎拂晓用命保你,不是看你坑害你自己的。”   “呜喵!”小狸花赞同地大叫。   它仰着头,不停地蹭黎天明的脸颊,嘴里咕噜咕噜声都没断过。能再一次见到主人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呀。   它想要自己的主人能脱开一切樊笼,大步大步地往前走。   它不想要主人因为自己,去选择一条让她痛苦的道路。   只要姐姐能够好好的,猫猫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猫猫也从来不觉得委屈。   “喵呜……”所以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已经受了阳世法律的惩罚,还有不够的,自然有地狱的刑罚等着他。”顾长安温声说,“你要是执着与他纠缠,就真的会断了你和拂晓的缘分。”   黎天明咬咬牙,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小猫,只觉得酸涩一股一股地从心脏往头顶冲。   “黎黎,你真的甘心吗?”她声音颤抖地问。   “咪嗷~喵!”小狸花直起身,去亲吻她的鼻头。   黎天明闭上了眼睛。   有泪水浸湿了她的睫毛。她咬着牙,强迫自己逼回泪水。   “黎黎。姐姐什么都不怕。”她轻声说,“可是姐姐不想让黎黎受委屈。”   小狸花咪呜了两声,它伸出小舌头,温柔地舔舐着主人的脸颊。   它在猫咖中,从来是个不会撒娇的,最独立的小猫咪。可回到主人面前,它就是最柔软的那一个。   黎天明抱着它,将脸贴在了小猫咪毛绒绒的身躯上:“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啊?他们对黎黎好不好呀?”   “喵嗷~”   “这么好的呀?”黎天明轻笑一声,“那姐姐就放心啦。”   她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小狸花,抬头看着那两位不速之客:“我们黎黎会有一个很好的下半生对吧?那我就好好的活着,活到老死的那一天,我再来找两位。”   小狸花欣喜地亲亲她的脸,又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它跑回到那两人身边,与他们一同消失在了黑暗中。   ……   黎天明猛地睁开眼:“黎黎?”   套房的灯光应声而亮。黎天明发现自己还在出差的酒店里,不由得一阵失落。   她感到黎黎回来找自己了,黎黎甚至亲亲她了。   可是她的黎黎呢?   怔忪之间,却见酒店的窗帘被风撩开,无数的金光宛若群星坠落,随着风从天上飘来,落在了她身上。   梦境里的记忆骤然清晰!   黎天明虚虚地抓着金光,回过神时早已泪流满面。   猫咖中,小狸花端坐在长安面前,认真地说:“谢谢你,长安。”   它金棕色的眼睛暗淡,功德金光从它身上溢散而出,如同奋不顾身的飞蛾,坚定地飞向了另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之前在找画手老师约了虎虎带长安骑马的那一幕,画手老师昨晚交稿啦。   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微博江雨声声看=w=   虽然这个虎虎有点爽朗,但也很好看啦=3=   【二更在下午三点。】么么~ 第71章 【二更】   小狸花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我不想姐姐吃苦。”它娇娇地道,“所以如果有什么功德,那就都给主人吧。”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顾长安急忙抓猫,却已经抓不住回归魂魄模样的小狸花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能维持清醒,全靠你的功德!”   “我知道喵。”小狸花站起身,虚虚地蹭了蹭顾长安的手,“不用担心的,我是一只听过好多人类课程的猫,我做出的一切行动都是我的心愿。”   顾长安喉头滚动,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想要摸一摸这个终于亲近他的小猫:“尺玉,尺玉——”   “喵呜。”尺玉端坐在吧台上,远远地看着他。   “小狸花快要消散了,有什么办法能救救它?”   “没有办法。”尺玉凝视着顾长安,平静地说:“这才是应有的结局,长安。完成愿望,总要付出代价。”   它声音轻软,顾长安却如当头棒喝:“可是小橘子和潼潼——”   “是它们的心愿让它们拥有了下辈子。”尺玉格外的冷静,“猫总有不同的心愿,魂魄也会有消散的时候。你总该习惯的长安。”   顾长安紧抿着唇,他看着小狸花渐渐透明的身体。   这只小猫总是不太喜欢他,很少主动靠近他。于是他也遵从室友之间友好相处、互不干涉的原则,很少去摸摸它。   他们就像是相敬如宾的朋友。互相信任,但并不亲密。   而现在,当小猫想要他摸摸脑袋的时候,他却再也碰不到它了。   顾长安双眼发烫,他猛地看向白七。却见白七也摇了摇头:“我固不住它的魂魄。”   “长安是个好心软的人类啊。”小狸花喵喵说道,“如果以前……我能对你更好一些就好啦。”   “你身负功德,是天道钟爱的小猫咪。”顾长安轻声说,“会有办法的。”   “没关系的。”小狸花摇了摇头,“能再看到主人一眼,我就已经心满意足啦。”   在它血液流尽之前,它唯一牵挂的,只有主人而已。它只想看她一眼,只想确认她平安康健。   长安已经帮了它了。   它不仅见到了主人,还再次得到了主人的怀抱。   主人的怀抱和以前一样暖暖的,是小猫最贪念的家。   它回到自己的家了,它是最幸福、也最幸运的小猫。   小狸花散得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猫影,却突然站起身,用尽力气去蹭了蹭顾长安:“其实我说错啦。”它声音变得又细又小:“我也很喜欢长安的。”   一点点金光从它心口浮了上来。   顾长安猛地站起身:“你帮我守着他!”   他对白七扔下一句话,就疾步跑上了楼。   小狸花注视着他的背影,声音弱得几乎听不清:“来不及了……”   只是几个呼吸间,它就虚弱得连一个虚影都无力维持,只剩下一个轮廓。   白七静静地看着它。   这只大猛兽不自觉散出的威压,甚至让小狸花连轮廓都难以维持。   但小狸花还是很努力、很努力地维持着:“你要照顾好长安喵……”   白七神色冷淡,却突然伸出手。   他手中凝着一团纯金的火焰:“我当然会照顾好他。你还有什么话,自己对他说。”   那团火在小狸花的轮廓在轻巧跳跃,竟让小狸花消散的速度变得慢了。   小狸花的轮廓低下头,看着那团燃烧在胸腔部位的火焰,只觉得冷冰冰的身体,又被烧灼得暖和了起来。   那燃烧的火焰似乎充当了它的心脏一般。   “喵呜?”   小狸花伸出无形的爪子挠了挠。那火焰碰起来并不灼烫,反而像一团暖和的水。   这是……大妖怪的功德吗?   它愣愣抬头看着白七。   像他这样的存在,也会帮助它这样弱小的生灵吗?   “白七爷——”   顾长安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小狸花呆呆地转过头,就见长安在二楼的窗口处,用力掷出一个东西:“接着!”   白七闻声伸手,一只玉制小瓶就飞进他的掌中。   那瓶子一面刻有莲花,一面刻有一颗大树。只有掌心大小,像一只精雕细琢的鼻烟壶。   白七见之一顿,就听顾长安忐忑地问:“养魂瓶行不行?”   只见白七一手掐诀,一手引魂——养魂瓶上莲花盛开,绽出几片莲瓣。小狸花的轮廓骤然破碎,仅剩的几粒金光被莲瓣托着,缓缓飘入瓶中。   魂魄入瓶,瓶身雕刻的莲花骤然闭合。   “……成功了吗?”顾长安站在二楼,竟有些不敢下去。   白七抬头看着他,心中的震惊都化作了温柔。   他温声道:“你成功了,长安。”   这种达成愿望后必定消散的魂魄,居然真的在他的坚持下,留住了一道主魂。   “呜喵!”尺玉惊呼了一声。她从吧台一跃而下,小步跑到白七身边,用力嗅了嗅那只养魂瓶:“喵嗷?!”   白七没有说话,他注视着顾长安从二楼跑了下来。   长安跑到他身边就蹲下了,双眼明亮,满怀期待地看着养魂瓶:“小狸花还能投胎吗?”   白七没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我骗她的,长安。”   “嗯?”顾长安茫然地仰起头。   “黎天明未必会有来世,她那个世界也未必会有阴曹地府。”白七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世界构成不同,会诞生的神明也不同。我只是在骗她。”   顾长安怔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那也很好。为了那么个人渣把自己毁了,不值得。”   养魂瓶中似乎隐隐传出一声猫叫,好似在附和他的话一般。   顾长安接过了养魂瓶:“我们现在……是将小狸花养在草田里,还是怎么办?”   “上次怎么养的小橘子,这次就试试看怎么养它吧。”尺玉一直注视着顾长安,它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猫猫叹气,选择了放弃。   “去吧,都去吧喵。”它甩了甩尾巴,“反正有尺玉看家的喵。”   冬日的灵隐寺少有来客。   山道两侧积雪未清,配着满山枯黄的树林,显得有些萧瑟。   两人一进入山门,就有一个小沙弥快步走了过来:“两位施主,主持正在等候,请随我来。”   顾长安看着他,只觉得有点眼熟:“小家伙,你是不是以前也来接过我?”   小沙弥被他问得一惊,慌忙点头应了,就埋头疾步往前走。   “那我们都算是老熟人了,你怎得还这样怕我。”顾长安笑道。   小沙弥用余光看着他,只觉得一段时日未见,这位猫施主更不可逼视了。   黑色的大敞很好看,头上的碧玉竹节簪也很好看。   可它们都没有猫施主好看。   小沙弥心中唤了声佛祖,不明白为什么连妖怪都能长得像神仙一般。他只得死死埋头,走得更快了。   他俩不紧不慢的跟着小沙弥,直走到药师殿前,小沙弥才猛地驻足:“到了。”   “多谢小师父。”顾长安在袖袋中找了找,“喏,你给我带路,我请你吃糖。”   那糖用一个透明的袋子装着,看起来不像是猫施主能拿出来的东西。平平无奇得厉害。   小沙弥略一犹豫,糖就被塞到了手心里。“试试看吧,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应当味道不差。”猫施主笑着说完,才对漫步走过来的老和尚说:“昙传禅师,又要麻烦您了。”   “顾小施主客气了。”昙传和尚笑道,“一掌独拍,虽疾无声。此世间诸事,都是心齐人和,才能做成。”   他点燃一盏莲花灯,看着顾长安的眼神格外和蔼:“和尚我也得谢顾小施主一句话,让我多年夙愿达成。”   他为了寺内加修面壁轩一事奔走了好些年,此时钱款到位,寺里大兴土木。也多亏了顾小郎君递话的功劳。   昙传和尚肃穆地将莲花灯供至佛前,又示意顾长安上前一步,将养魂瓶并排摆上。随后他低声道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这小猫儿便在此处供着。”昙传和尚说,“老和尚替你看着,不会出事的。”   “交给禅师,我是放心的。”顾长安说。   昙传和尚呵呵笑着,又看向了白七。好一会儿他才笑着作揖:“白小施主。”   白七回了一礼,并没说话。   昙传和尚也不在意,乐呵呵地问:“像是白小施主这般人物,也会像我佛祈求么。”   “人皆有欲。”白七道,“心有不定便求神拜佛,又有何奇怪的。”   “心有不定吗?”老和尚沉静地看着他。半晌才转回视线,又笑对着顾长安说:“顾小施主勿要太过担忧。此世间万物,皆有其缘法。若是有缘人念念不忘,终有一日能够再续前缘。”   顾长安一怔,认真道:“若真能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自是如此。”昙传和尚笑道。   凉风卷着和尚们低低的诵经声而来,莲台上的药师佛凝视着座下几人,眉目间俱是慈悲。   养魂瓶上,树叶随风摇曳,有小花苞在枝叶之间悄悄探出了头。   两人在灵隐吃过便饭,才慢慢下了山。   午后的云厚厚地挂在天上,将太阳藏了起来。两人刚进入城中,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白七撑开伞,与顾长安并排往前走。   路上行人皆步履匆匆,唯有他二人自得悠闲。   行至三桥处,顾长安突然说:“都到这儿了,不如去看看阿录吧。”   顾长安先前给陈录放了假,这几日陈录都没去猫咖。他家乔迁得匆忙,天气又这般冷,也不知道这几天能不能安顿下来。   白七从来无所谓去处,听顾长安说了,就应了声好。   抵达陈录家时,陈录正和三子一起往家里搬箱笼。那些箱笼都很陈旧,有些还有破损。表面被灼黑的地方都没来得及清理。   一见顾长安,两人都惊了:“猫老爷,老虎老爷!你们怎么出来了?”   顾长安狭促道:“我们便不能出来吗?”   见两人不约而同闹了个大红脸,他才笑道:“与你们白七爷去处理了一些事情。顺路过来看看你。”   陈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老爷记挂我。家里乱,快请进。”   他家不大的院中乱七八糟的堆了些东西,都是他和三子哥一起去清波门外的老宅里抢救出来的。   他家里没什么余钱,就算算上陈录自己攒下的月钱,也不够置办家什。只能去寻了一些能用的旧物,先挨过这个冬天。   “小神仙!”陈小囡听到声音,快步跑了出来。她一头扑进顾长安怀里,又小心觑着白七爷,糯糯地与他问好:“妖怪哥哥。”   这称呼新鲜得很,惹得白七爷看了她好几眼。   “怎么我就是小神仙,他就是妖怪哥哥?”顾长安从袖袋里拿出一包糖,“你得喊他白七哥哥。”   “他们都说……白头发的哥哥是大妖怪。”陈小囡捏着糖小声说。   “不是的。”顾长安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白七哥哥才是菩萨座下的小仙童。有一颗火热的菩萨心肠。”   白七闻言看了他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   随后,他又觉得自己这反应心虚得很。当即开口道:“那放火烧房的一寨子人,马仪判了么?”   三子闻言就笑:“老虎老爷,这才多少时日,查案没那么快。”   陈录却注意到了另一个地方:“老虎老爷,你为何说是……一寨子人?”   白七理所当然地道:“那又不是一家人。一窝山匪藏在府外,可不就是一寨子人。”   “山匪?!”   作者有话说:   微博是【江雨声声】,不是【江雨声声看】hhhhhhhhh。   这章修了修,啵啵大家 第72章 【一更】   早年间战乱不断,又有天灾人祸。人们留在故土朝不保夕,因此滋生了大量的流民。   有人逃往他乡,有人藏去山上,也有人摇身一变成了山匪,成了山大王。   这些年朝廷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流民之患。户籍造册和荒地开垦就是其中的一环。流民们在流亡之中,除了一条命,什么都保不住。因此大量的人没有身份证明。   朝廷在登记时,也就流民怎么说便怎么记录。愿意留在某地开荒的,他们很少去查过往。   加之头一个知府,卢玉润他……临了老了,整日想辞官还乡,后来还真的辞官导致杭州府知府空悬。所以手底下做事的人,也就更加不尽心了。   登记了就得了,日后出事自然有日后的知府负责。   日后的知府马仪,真被这消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可是山匪!   抢劫行商甚至冲击村庄、谋财害命的山匪!   “查!给我严查!”马仪怒道。   原本放火烧屋就是重罪,他就在想,普普通通的流民哪里有胆子因为一点口角就放火烧人!   清波门外因为种种原因,人员构成本就复杂。衙门里兵吏冲去抓人时,那伯田一家子正在收拾行装。   兵吏一见这阵仗,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一拥而上,将那一家子人全部扣押。   “兵、兵老爷。”有邻人小心翼翼地问,“伯田一家子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兵吏瞪了他一眼:“放火杀人,不算事儿?”   “哎、哎。”那邻居倒吸口凉席,“这当然是大事儿,可这事儿不是过去了吗?”   那兵吏笑了一下:“伯田一家子在你们村里,口碑还挺好的?”   邻居闻言,当即摇了摇头:“不、不!咋说呢这,他们一家子有些霸道,但……我寻思着这也不算啥么。”   “有些霸道啊,那行。”那兵吏点点头,“回头你来一趟。”   邻居听到这话,心里一阵懊悔。他做啥多这个嘴……   伯田一家剩下的人很沉默,好像被抓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压着人进城时,迎着行商们的指指点点,他们还有兴致冲行商吐口水。   排队的行商们惊呼一声,队形顿时散了。   “嘿。”伯田二弟笑了一声,一转头,却对上一个熟悉的人。   那陈家大郎站在街边,手里拎了个破布袋子,正在看着他们。他冲那陈大郎露了个恶狠狠的笑。   陈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对着那笑容,也不害怕。反而也冲那隔壁婶子家二哥笑了回去。   他是读书人,隔壁婶子一家子都被抓衙门里去了。山匪被抓是会砍脑袋的,他怕什么?   陈录甚至心中有些快意。他一路目送着押送队伍走远,才转身进了布店。   家里的旧棉被早已不保暖了,唯一的新棉被还是陈秀才病时买的,前几日运气不好,被火给燎了。   他想买一床新的棉被,也无需太好,二两银子那种的便可以。   昨天猫老爷与老虎老爷到他家中,见他家中缺乏御寒的物件,还将他家里改造了一番。   听说那是北方很常见的一种保暖建筑,是以地下通道连接着两侧房屋,烧火做饭时,那热气也就传到了相连的房中。   老虎老爷想办法改造了厨房,让它与正房和东厢房相连。昨日夜间陈录试了试,哪怕盖着家中冷硬的旧棉被,他也不觉得冷了。   这样精巧的建筑,陈录从未见过。   猫老爷告诉他,盖因他们身在南方,寒冷日短,便没人用这个。   陈录觉得,他家猫老爷一定是一只行过了万里路的猫,才会知晓这么多书本里没有的东西。   他喜滋滋的抱着新棉被回家,刚打开大门,就听有人道:“留步!是陈录陈郎君吗?”   陈录仰着身子看过去,就见一个兵吏快步跑了过来。   他精神一紧,连忙放下棉被:“官爷,你寻我?”   “你便是陈郎君吧?”那兵吏一边问,一边拿出一张文书,“麻烦你且签名画押。”   “这是何物?”陈录警惕地问。   他问了这话,那兵吏又连忙去掏衣兜,好一会儿他才掏出一个皂色的钱袋:“陈郎君是读书人,可知晓《大明律》?”   陈录一点头,那兵吏就道:“这就对咯!这是放火案的赔偿,你点点。”   “还……有赔偿?”陈录有些不敢信。   “我们马知府,你总是晓得的嘛。”兵吏道,“他是刑部员外郎出身,判案定是遵照《大明律》的。《大明律》说要有赔偿,就定然有赔偿的嘛!今日刚扣押了那伯田一家,这是用他家的余财进行的赔偿。”   那一袋子银钱也不算多,因为陈录家重点被烧的是院墙与屋顶,没有更多的人员与财产损坏。   但冬日严寒,又修补不易。因此综合下来,马仪判赔了十两银。   判决一下来,马仪担忧夜长梦多,便赶紧着了兵吏来送银钱。   陈录一手拎着新棉被,一手抓着钱袋,有些晕乎乎的。   这就有……十两银了?   “大郎?”陈娘子从正厅里出来,见儿子站在门口动也不动,不禁有些担心道,“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怎得不进屋?”   “娘亲!”陈录连忙几步上前,将新被子与赔偿款都交给了陈娘子,“马知府刚刚着人来送银钱了。有整十两呢!我们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个冬天,你就不要再给人洗衣服了,将手冻坏了就不好了。”   “不洗衣服能怎么办呢?”陈娘子忧愁地问,“这些银钱总会坐吃山空的。”   “您都交给我。儿子长大了,能撑得起家。”陈录认真道,“这些银钱您收着,我再去寻柴担儿买些柴火。”   先前没钱,陈录置办家什始终束手束脚,连柴火都要靠三子哥接济。现下突然有了一大笔余钱,他便想多备点东西好挨过这个冬天。   还得给三子哥买点谢礼……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盘算。这次搬家可真是多亏了三子哥相助。   还有猫老爷与老虎老爷……   可是两位老爷那般神通广大,会有什么缺的呢?   陈录一边想一边往河坊街走。走着走着眼前便是一亮,他走到猫咖门口了。   有间猫咖绣着小白虎的招牌迎风而扬,隔着透明琉璃窗,能见到猫老爷正在逍遥椅上看书。   猫咖里电子壁炉的火光给猫老爷镀上了一层暖色,他一手执书,一手抚摸着腿上的咪咪。咪咪蜷在他身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店里没见着老虎老爷。不过老虎老爷总是不爱呆在正厅的,没有人影倒也算正常。   陈录多看了几眼顾长安,才提着精神快快乐乐地跑去找柴担儿。他得快点弄好家里的一切,好早日回到猫咖帮猫老爷办事。   ……   白七爷今日倒也确实没在猫咖。   他一大早便被马仪给请走了。   这位刑部员外郎出身的新任知府,对于山匪一事实在格外看中。一边派人去清波门外查案,一边又亲自来请了白七爷。   他实在不明白,这位白七爷是从哪里判断出,那伯田一家人是山匪的?   “我看到的。”白七爷说得有些漫不经心,“手染人命之人,满身皆是污秽。一看便知。”   马仪:“……”   或许他还应当去请灵隐寺的昙传住持下山,一同来探访一二?   白七爷一见他的模样,便知这人在想些什么。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又说:“陈录先前归家,被那伯田威胁过要废了手。一般百姓起了口角,不会生这样歹毒的心思。”   马仪闻言一惊:“竟还有这事?”   “有。”白七爷点点头,“长安当日吓唬了伯田。”   “废手不成,所以才烧了屋子?”马仪又问。   “是。”白七说。   马仪沉吟片刻:“这般心思,确实不像普通百姓行事。那伯田一行人,往日里又做了些什么,可否请白郎君告知一二?”   白七爷闻言略一思索,便爽快地道:“让我再见见那一寨子人,我便告诉你。”   伯田一家子被分别关押在牢中。   与伯田同一个刑房的,是那日与他一起纵火的幼弟。   这幼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进了牢房也不知收敛,整日里埋怨吼叫,伯田听得心烦,就干脆出手教训了他。   此时他搂着稻草蜷缩在墙角,呻丨吟着不肯理人。   不知过了多久,伯田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幼弟抱着稻草,不知何时已然没了动静。   伯田凝视他半晌,突然站起身走了过去:“出口气。”   幼弟躺在地上,没有反应。   伯田平静地蹲下身,伸手将人翻过来探了探鼻息。发现鼻息平稳,正要收回手,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那黑暗铺天盖地,伯田晃了一晃,紧接着就软到在地。   等那黑暗褪去,伯田发现他正跪在一道青石地板上,旁边被压着的是他那没出息的幼弟。   “大哥!大哥你也来了!”幼弟哭得涕泗横流,“大哥你救救我!我都是听命办事啊大哥!”   “听命?”伯田一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听谁的命?”   幼弟闻言一惊:“大哥?”   伯田冷静地抬头,看向高坐在法桌后的那个人。   那人带着黑金的旒冠,一双眼睛湛蓝若坚冰,正一眨不眨地审视着堂下二人。   伯田冷静地拜倒在地:“好叫老爷知道,我不知道我这幼弟在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觉情绪表达不到位,就将上一章修了一下。剧情没有改。=3=   我们这里疫情有些反弹,十几分钟路程外的一个小区被封了。   有点紧张,就有点卡文quq   决定今天一天都在家里,哪都不去,安心码字。所以【下午四点有二更】   疫情还未结束,大家都要注意防范。勤洗手多通风戴口罩。么么啾=3= 第73章 【二更】   大殿之中风清气正。   白七爷垂眸看着伯田的背脊,并不被他的话干扰。   但他依然出了声:“哦?”   伯田额头贴地,格外平静:“我乃杭州府清波门外开荒的流民,丰年种地,荒年打猎,只求能活下去。”   “身旁这人,你可认识?”   “认识。是家中收养的弟弟。”伯田说,“我日日在田中操劳农事。一年四季无甚闲暇日子。弟弟在家中被母亲管束,我极少干涉。”   白七爷饶有兴致地说:“那么说,你弟弟作奸犯科,都是你母亲的错了。”   “老爷明鉴。我母亲乃是一乡野妇人,只知努力将孩子养活,并不知晓那许多的道理。”伯田不敢起身,只说到,“家中贫贱,也无余财送弟弟出去念书知理。母亲整日操劳全家,也不知弟弟在外做过些什么。”   他幼弟在一旁惊呆了:“大哥,你在说些什么?!”   白七爷动也未动,只是扫了他一眼,幼弟便如被尖钉灌顶,整个人瘫软在地冷汗淋漓的说不出话来。   伯田听着身边的动静,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却知道这“明镜高悬”下的主审官,他惹不起。   那双蓝眼睛让伯田不停的想起起火那日,那出现在火场的老虎精。   刚想到这里,就听主审官问:“陈家纵火一事,以谁为主?”   伯田心里一突,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开口却说:“是我。我见母亲被那陈家小儿羞辱,心中气氛,便想教训那陈家小儿一番。但陈家小儿有人护着,我便想,你既欺我母亲,我便也欺负欺负你的母亲。这才放了把火。”   “你觉得你之所行有因果,是正当的。”主审官道。   “是。”伯田说完,就听到高台之上,传下一声轻笑。   那笑声包含了轻蔑,似乎终于戏弄够了,伯田听到主审官冷冰冰地开口:“陈伯田,原名王寿。永乐三年生人。永乐十八年,上狗山匪寨为匪。”   “宣德元年,杀狗山首匪,夺匪寨之位。”   “同年,劫杀山下清溪村,牵羊夺狗,□□妇女,杀人灭族,火烧村寨。”   “宣德三年,匪寨被剿。领山寨活人下山,扮流民逃难,至清波门外落地扎根。”   伯田猛地抬起头,就见那主审官说:“你很会讲故事,就是不知道你的手下,对你的故事满不满意。”   “会稽王寿,恣肆贪淫、纵凶杀人、放火抢劫、灭人满门。”   “依天地律令,当下第一层拔舌地狱、第三层铁树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   他每说一层地狱,伯田便痛一次。   拔舌时,口中鲜血淋漓。铁树时,后背皮肉刮尽。   伯田痛得满地打滚,他恶狠狠地注视着法桌后那人:“你……”   话未出口,就见那人站起身。他头顶旒冠微碰,发出轻微的脆响。   响声一起,伯田浑身一震。   “大哥,大哥?”   隐隐有人声从远处传来,伯田猛地睁开眼,就见那被他一脚踹到墙角的幼弟正跪坐在他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伯田头痛欲裂,他伸手揉了揉额头:“我怎么了……”   幼弟目光闪了闪,却是问:“大哥你一直在说糊涂话,你做噩梦了吗?”   “我睡糊涂了吧。到没做什么梦。”伯田吐了口浊气,“这破地方,搞得我头痛。估计是痛的。”   他不耐烦的咂了咂嘴,以手撑地半坐了起来:“我先前看你睡着没醒,被梦魇着了?”   幼弟想到那梦中景象,不知该不该点头。   他大哥带着他们一路逃亡至此,还拿了田地落地扎根,怎么会与他划清关系呢?   可是……那梦境也太过真实吧?真实的连鼻腔都有血的味道。   幼弟犹豫半天,才说:“好像是做了个梦,但不记得了。”   伯田看着他,平静的“嗯”了一声。   ……   白七爷将线索整理成纸,交给了马仪:“你派人往会稽狗山去,应当不会走空。”   “那是狗山匪寨的人?!”马仪惊得手上一抖,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那狗山匪寨便是在山匪里,也是心狠手辣的一群人了。前几年他们下山灭了一个村,激得会稽府衙写信求助,请求杭州府卫帮忙剿匪。   这么一群危险人物,居然还留在清波门外,成了佃户田农?!   “你派人去查,一查便知。”白七爷站起身,“我回去了。”   他出来一上午了,有些想长安。加上那陈伯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闻起来臭得慌。   白七爷略有些洁癖发作,想回去清洗清洗。   马仪连忙道:“劳烦白小郎君。我立刻派人去查,有了消息再请小郎君一叙。”   “嗯。”白七爷潦草地点点头。他走出两步,又说:“时日已久,流民山匪作乱,此间证据并不好收集。杭州府内既有锦衣卫,不若派锦衣卫一同前去,免得拖上三年五载,看着心烦。”   马仪苦笑不已。   那些锦衣卫不是派来保护他的,又怎会听从他的命令?   他只能拱手笑道:“多谢小郎君提醒。”   白七爷踏出衙门,便回到了猫咖。   顾长安窝在逍遥椅上睡着了,家里仅剩的两只猫都趴在他身上。一人两猫烤着壁炉里的火,都在梦中徜徉。   白七去院中温泉泡了泡,直将自己泡得一身热气了,他才随便拢了件衣袍回到正厅。   尺玉已经醒了,见他那模样,就冲他喵喵叫了两声:“你做什么去啦,一身阴恻恻的味道喵。”   白七扫了他一眼,刚打了个呵欠,就听顾长安问他:“头发怎么湿着?”   他睡眼惺忪地仰头看着白七,伸手想拍拍侧面,结果一拍却拍了个空。   顾长安坐直身体,茫然地看了看,才站起身说:“去沙发,我给你吹头发。”   白七:“……”   他想说头发可以变干,但身体却已经很诚实的跟着顾长安走到了沙发前。   顾长安找出干毛巾,细细地给他擦头发。   他们家老虎精的头发又长又厚,湿漉漉地垂在腰际,将薄薄的中衣也打湿了。隔着半透明的白色中衣,能看见白七爷背部漂亮的蝴蝶骨,还有矫健的肌肉线条。   “衣服湿啦。”顾长安的声音带着些睡意,“一会儿你得换一件。”   “好。”白七点点头,“长安还困么?去睡吧。”   “给你吹干了再睡。”顾长安说,“忙了一天,你要休息一会儿吗?”   听了这话,白七蓦地有些紧张:“我们一会儿一起去休息?”   顾长安没有多想。他放下毛巾拿起吹风机,在吹风机的呼呼声中点了点头:“好。”   白七闻言,浑身都绷紧了:“一起睡?”   “我带虎虎睡啊。”顾长安说。   白七垂眸看向趴在脚边的小白虎,想了又想,才僵硬地点点头:“好吧。”   尺玉在一边,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的喵喵声。   白七从来不于小猫咪计较,只有小心眼的小白虎一扑而上,与小小的金色猫团滚做了一团。   “幼稚喵!”   白七垂下眼恍若未闻。等顾长安放下了吹风机,他便主动将两只猫分开,自己抱着尺玉,又将小白虎递给顾长安:“走,我们去休息。”   顾长安接过胖乎乎的虎虎,与他一同上了楼。   天上阴云密布,猫咖里却暖如春日。   顾长安与小白虎沉在天鹅绒中,一起缓缓踏入梦乡。   ……   一千公里之外,有单骑快马迎着风雪疾驰进北京城。   “军情机要,速速避让——”   快马疾入城中,行至皇城门外,那人翻身下马:“急报——”   王大伴拖着托盘,急急步入乾清宫:“陛下,福建有军情急报。”   朱瞻基一听,当即搁笔:“快给我!”   福建临海,先帝时期便有倭寇之患。现今有郑和宝船驻扎等风,福建海滨一事就更为重要。   他原以为如此加急的军报,必然与倭寇犯边有关。谁知打开托盘上的木箱一看,里面装着的却是三个圆柱形的物体。   物体下方则压着一道郑和的密信。   朱瞻基飞速略过问好的无用之语,看向信件后期的重点。   郑和在信中说:“……此物乃有间猫咖顾长安所赠,名为‘铜制望远镜’,以此物望之,可看千里之外,转动镜身,还可将远处景物拉至近前细观……”   朱瞻基看到这里,立刻伸手去拿望远镜。   那望远镜一入手,寒气便顺着手掌直上他的背脊。朱瞻基却顾不得这个,他观察着手里的望远镜。   因是铜制,略有些沉重了。上面的花纹雕刻得很是粗糙,朱瞻基不需要想,便知道负责制作的某只猫咪,当时定然是不耐烦了。   在粗糙潦草的铜柱体内,镶嵌的却是格外精细剔透的琉璃圆镜。这圆镜两头皆有,一头大些,一头略小。不知道这样的搭配又有何深意。   朱瞻基观察完毕,便将之举至眼前。   层云之上飞掠而过的飞鸟,连羽毛都那般清晰!   朱瞻基拿着望远镜一转身,就见王大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顿时怼到了自己眼前。他转动着镜身,就见王大伴的脸越拉越进,连他脸上的小痣都变得指甲那么大了!   放下望远镜一看,王大伴还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陛下?”   朱瞻基哈哈大笑,拿起郑和的迷信继续看:“另有一物,乃是预测天气之用,名为‘风暴瓶’。”   他放下信纸,往盒中一望,除了望远镜,哪里有其他?   “朕的风暴瓶呢!” 第74章 【三更】   风暴瓶?什么风暴瓶?   王大伴闻言一惊,连忙低头拱手:“陛下,这箱子未有别人动过啊。”   朱瞻基惊过之后也冷静了下来。这是呈给他的东西,料想也无人敢擅动。可郑和也不会欺他,专程提起风暴瓶,东西呢?   王大伴连忙道:“陛下,可要将送信之人传上来?”   朱瞻基皱着眉摆摆手:“暂且不用,朕再看看信。”   “风暴瓶型若垂胆、上锐下圆,乃是一琉璃胆式瓶。瓶口紧封,里面盛有透明液体。这些时日臣观察下来,发现此瓶液体清澈,便为晴天;液体朦胧,便是阴天;如若瓶中起漂浮的白色絮状物,那天气便如瓶中所示,是个下雪天。”   “此物神异,却又是以琉璃所制,透而易碎,格外珍贵。”   “而福建至北京路远天遥,加之此物对出海意义重大。便……”   “便不给陛下了。”   朱瞻基看到这儿,简直给气笑了。   怎么的呀!千里迢迢八百里加急,就是为了馋他?!   “不过铜制望远镜顾家郎君送了臣六具。臣携三具远航,另有三具,着可信之人呈送陛下。”   朱瞻基看着信连连点头。   许久后,他将郑和密信收好,对王大伴道:“宣杨士奇、张文弼、杨荣、吴中!”   见陛下一口气叫了这么多重臣,秉笔太监王大伴心中一突,连忙退出乾清宫。   两位杨大人都在内阁,小太监疾跑去文渊阁便能寻到人。吴中乃在工部,唯有英国公张文弼人在宫外。见陛下叫得急,王大伴连忙命人骑马去寻。   张文弼二十四岁便跟着父亲上了战场,此后三十年一直在马背上征战,三十多年身上大小伤不断,去年便卸了兵权加封左柱国,在京中疗养。平日里里若无军国要是,便只上大朝。   是以,他是最晚一个到乾清宫的。   他一踏入殿门,便觉气氛不对。   “陛下,臣来迟了。”他连忙躬身行礼。   “不迟、不迟。”朱瞻基摆摆手,“国公来得正好。你瞧,大家都在了。”   张文弼直起身,就见这些年年纪上去、脾气下来的杨士奇杨首辅,正罕见的一脸喜色。他冲张文弼招手道:“文弼你快来看看此物!”   他双手拿着一个铜制长筒:“你年轻时若有此物,哪里还会寻不见阿鲁台部!”   那是几年前张文弼出征漠北的事。大军已至答兰纳木儿河,却因迟迟寻不见阿鲁台部的踪迹,只得无功而返。   这是张文弼心中一大憾事,此时杨士奇提起,张文弼便笑道:“却是何种神物,能助我寻敌人踪迹?”   杨士奇捋了捋长须:“你看看便知。”   首辅都这样说了,张文弼又看了看朱瞻基。   朱瞻基笑道:“张国公快瞧瞧。此物日后定是你觉不离手的宝贝!”   陛下都这么讲了,张文弼连忙接过来,学着工部尚书吴中的模样一看:“陛下你怎得到我跟前了!”   朱瞻基闻言哈哈大笑:“你瞧瞧朕在哪儿?”   放下那铜柱,陛下还在御案后。拿起铜柱再看,陛下又近在眼前,连五官都放得无比大。   “此物、此物……!”   “此物乃是‘望远镜’,郑三宝八百里加急呈送上来。”朱瞻基道,“以国公之经验,可能瞧出此物之重?”   “望远镜……可能望千里之外?”张文弼忍不住道。   “国公尽可随心而试。”朱瞻基道。   张文弼连忙将视线投向殿外。   他身处乾清宫,可用望远镜,却能一眼瞧见乾清门上身着曳撒的侍卫们。甚至于连他们曳撒上的织金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张文弼激动道,“若是我军将领都配上这望远镜,何愁发现不了蛮夷踪迹!”   如今一入冬,边境依然时时有漠北部族犯边。他们仗着快马轻骑,总是抢了便走。闹得百姓人仰马翻,边军却难寻他们的踪迹。   若是有了此物……那些快马又算些什么!   “不仅仅是北边,还有那海滨之城……”朱瞻基提醒道,“可此物,却不是我大明产出。”   “此物可是郑和从海外寻来?”张文弼连忙道,“若是重金招请他国工匠……”   朱瞻基却笑了笑,他看向吴中,温声道:“吴尚书,此物你们工部可能研究出来?”   吴中原本与杨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听闻朱瞻基点名,他便拱了拱手道:“陛下,这外部铜器不难,内嵌的琉璃镜片,制作起来也应当不难。只是……”   他摸着镜片道:“臣一手查之,这镜片略带弧度,似乎厚薄不一。前后镶嵌的两枚镜片,在弧度上似乎也略有分别。若是不将镜片取出,臣很难判断。”   “你们工部拿走此物,可能将它完全制作出来?”   “这……”吴中犹豫着看向了杨荣。   杨荣便拱手道:“陛下,工部先前便发现,琉璃器皿的制作,很受矿石质量的约束。清澈度已然如此,又要专研这弧度之分,这短短时日,或许拿不出来。”   “陛下,陛下!”张文弼连忙道,“此物如此珍贵,若是工部制作不出,我军便损失惨重了!不若您将它赐给边军……”   朱瞻基摆摆手:“张国公,此物唯有我大明能制造,才是我大明之物。杨荣吴中!”   “臣在!”   “朕命你们放下手中一切工作,全力专研此物。”   “若是臣等要拆了它……”   “那便拆了!”朱瞻基斩钉截铁地道,“我大明早有火器,边境百姓却依然不得安宁。此物若是与火器搭配,我们的百姓,我们的将士,哪里还会怕敌人犯边!”   “此物早一日制造出来,百姓便早一日得到安宁!”   他说完,提笔在纸上急书了一封小信:“张文弼!”   “臣在!”张国公心头火热。   “朕命你带人疾下江南,去寻一个人……”   杨士奇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   郑和会去有间猫咖,还是他提的醒。此时人一去有间猫咖,便给陛下呈送了这等物件,杨士奇不信这里面没有那位顾小郎君的手笔。   他连忙拱手道:“陛下,若是要下江南。不若再遣工部匠人与张国公同去。若是有匠人在,或许能更快得到制作之法。”   “首辅说得有理。”朱瞻基连忙道,又写了一道圣旨命王大伴随杨荣、吴中一同去工部点人。   殿中之人全都领命退下,唯余朱瞻基与杨士奇二人。   “首辅您别久站着,坐。”朱瞻基道,“您看这望远镜,除了护边护航,还有何用?”   “守卫皇城,也是要紧事。”杨士奇笑道,“您可将此物赐与锦衣卫,让他们午门轮值时使用。”   朱瞻基沉吟片刻后却摇了摇头:“姑且罢了。带工部研制出来再说。”   杨士奇闻言便笑:“陛下,此物可是那顾小郎君呈送上来的?”   “是他。”朱瞻基也笑,“你瞧瞧他,朕这么大个人在这里,他是丝毫想不起来的。可郑和要出航,他就担心人家路上出事,颠颠弄出这等神物了。若非郑和想着朝廷,我哪里还能见到这等物件?”   “猫儿年幼,还是孩子呢。”杨士奇喝了口茶。   那茶水浸泡过仙草,喝起来格外令人神清:“张国公在战场里厮杀惯了,嗓门大,手脚也重。可别吓着顾小郎君了。”   “吓吓也好。”朱瞻基道,“我看它就是个小没良心。”   他说完,兀自笑了两声,就又有些担忧了。   “国公面对的从来都是些兵痞子。首辅你替朕去与他说说,可别真把他给吓着了。”   杨士奇失笑不已,他放下茶杯拱手道:“陛下放心,臣立刻去寻张国公。”   ……   杭州府内河坊街。   顾长安刚与陈录一同给店中做了个大扫除。他伸着懒腰将抹布一扔,叹息道:“可算是干完了!”   尺玉趴在吧台上:“没事找事喵。”   它们猫咖从来不染尘埃,连小白虎那么个洁癖猫都能随地打滚,哪里又需要扫除的?也就陈录总想给自己找点事干,才带得长安也要扫除。   “跨年的一个仪式嘛。”顾长安笑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再过几日,可就是第二年啦。总要做点什么迎接它。”   尺玉在他手底下呼噜呼噜地开着拖拉机,闻言就扬起小脸蛋,用鼻子蹭了蹭顾长安:“你开心就好喵。”   店铺里人气太少,总是要做些什么,让自己热闹热闹。   小狸花供在灵隐寺,入冬之后店里也一直没有新猫过来。连那舟贩家的小姑娘,都有好些日子没有翻墙来寻她的猫猫朋友。   一时间连咪咪都觉得日子似乎过于安静了。   做做大扫除,虽然扫得人困猫乏,倒也多了几分热闹。   顾长安溜达进厨房,随手煮上一锅奶茶,听着锅里牛奶噗噗声,他突然道:“尺玉,晚上要不要吃火锅?”   尺玉顿时支棱起来:“要的喵!你去找那个老爷子,让他给我们送年礼!”   “哪里有自己要年礼的!”顾长安当即驳斥猫猫的深情,“你提醒我了,倒是可以给他备一些年礼了。”   店铺里的小猫咪们全都要依靠灵气,才能逐渐变得健壮。   这短短大半年时日,猫咖着实受了昆仑不少的照顾。   昆仑爱吃,不若给他做上一桌子年夜饭?   顾长安刚想到此处,门口就传来了开门声:“猫老爷,猫老爷可在家?”   那舟贩带着绣娘与女儿,在门口放了个斗大的背篓:“猫老爷,我给你送年礼来啦!”   作者有话说:   妹想到叭!一个突然的三更~   大家晚安,明天中午十二点见=3= 第75章 【一更】   自从顾长安救过那舟贩,时节里,舟贩便总来送礼。   夏有莲藕,秋有螃蟹,入冬有柿子。现下又是那么一大背篓。   那背篓里东西很杂,好似只要是能想到的好东西,舟贩便都拿了一份。   有新鲜挖出来的冬笋,有一罐子冬腌菜,还有半背篓的鲜梨。   “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来。”顾长安请他们进来,“上次你送来的柿子,我都还未吃完。”   舟贩憨厚一笑:“不多,不多的。猫老爷你现在养着个孩子,吃得完的。”   “阿录,端三碗奶茶来。”顾长安说完,又喊小警长,“咪咪,你的朋友来了。”   小警长原本在二楼玩耍,一听顾长安的话,连忙顺着树窝跑了下来。   舟贩一边看猫跑酷,一边摆手拒绝:“不用不用,猫老爷你不用管我们的。”   “要的。我刚煮的,喝了暖暖身子。”顾长安道,“还有些日子才过年呢,你们怎么好似要搬家一样。”   “要去囡囡他奶奶家过年。这天寒地冻的,也没什么活计了。我就想着早些出发,免得再几场雪下来,被堵路上。”舟贩道,“要在家里住过了春耕,才回来哩。”   顾长安闻言看向了小姑娘。   那小姑娘还是梳了对包子头,正抱着猛冲下来的小警长不吭声。小警长仰头舔了舔她的脸,她便把脸埋进小警长的背脊里。   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吸猫。   “住那么久?你不泛舟卖货了么?”   “要的呀。等春耕完了再回来。天暖了水也缓和了,那时日行舟更安全些。”舟贩笑着答话,“他奶奶那边有特产的萝卜干。我回来给老爷带一些。”   “不必破费,你们赚钱不易,好好过个年。”顾长安说着,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要去奶奶家过年,可就看不见咪咪啦。”   “嗯……”小姑娘闷闷应了声。   “那哥哥就得提前给你压岁钱了。”顾长安说着站起身,在舟贩连声的拒绝里,从吧台后拿出一个书册大小的小方盒递给了小姑娘:“咪咪送你的,不开心的时候摸摸它,就开心了好不好?”   小姑娘接过盒子,茫然地道:“谢谢小神仙……”   他又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才递给舟贩两罐柿子酱:“你送的柿子做的,拿回去和家人一起尝尝看。”   “猫老爷,这不得行……”   “别急着拒绝。这是给你们家囡囡的。”顾长安笑道,“她既然和咪咪是朋友,便是我的小辈。我这个做长辈的,过年不给点压岁礼不合适。”   舟贩晕乎乎地被催着喝了茶,又带着礼物离开了猫咖。   他们准备驾走的牛车还停在原地。舟贩把闺女抱上牛车,又待绣娘坐好了,才驾车往城外赶。   喝过猫老爷的茶再去城门处排队,队伍慢悠悠的倒也不觉得冷。等到出了城,被外面的凉风刮上几刮,身上就冷了起来。   “媳妇儿,包里有件棉大氅,你拿出来裹上。”舟贩裹紧了蓑衣道,“给囡囡抱着,别凉着她。”   绣娘应了一声,翻出大氅穿好,又把小姑娘抱到怀里:“囡囡的小神仙送了囡囡什么东西呀?”她轻声问。   “不知道。”小姑娘窝在娘亲怀里,“拿起来轻轻的。”   绣娘拿过盒子,找到锁扣小心翼翼地打开:“啊,是猫!”   那木盒里面卧趴着一只小猫玩偶。玩偶似乎是皮子做的,显得里面卧趴的小猫格外活灵活现。   小姑娘忍不住摸了两把,那玩偶小猫突然发出一声猫叫。   这一下,吓得舟贩都停下了车:“什么东西?!”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探过去。   “是个玩偶,但是它……”绣娘犹犹豫豫地,就又听那玩偶小猫叫了一声。   小姑娘大笑着把小猫抱进怀里,那玩偶猫就发出了一串呼噜声。   “没事,别慌。”舟贩安慰道,“猫老爷不会害囡囡的。这是他们仙家的小把戏吧。”   绣娘犹豫半天,还是从小姑娘手里拿过了玩偶小猫。她细细翻找着,直到看到了玩偶的缝合线,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幸好幸好。”心情一松,绣娘才想起那猫脖子上似乎还挂了个什么。她又连忙去看猫脖子,这一看,她不由得喊:“当家的!”   舟贩又是一惊:“咋了!”   他回过头,就见绣娘手里拿着个纯金的小铃铛。绣娘期期艾艾:“在……猫脖子上发现的。”   “这……”舟贩倒吸一口凉气。   想到顾长安说要给囡囡压岁钱,难道这个金铃铛才是压岁钱?!   “快收起来!”舟贩连忙道,“到家了也莫要拿出来。小心藏着,莫要遭了惦记。”   绣娘连忙将金铃铛藏进了怀里,又紧紧搂住了小姑娘。   牛车沉默地前进了好半会儿,绣娘才叹了口气:“要说这猫老爷吧,也是挺为囡囡着想的。”   舟贩叹了口气:“咱们带了这么多礼,连猫老爷的柿子酱都有了。这也是多亏了囡囡的福气。”   绣娘静了片刻,才说:“希望他爷奶能看在年礼的份儿上,对囡囡好点吧。”   “嗐。不兴丧气啊。”舟贩赶紧打断她,“等过了这年咱就回家,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没什么好慌的。”   一家人一边聊着天,一边驾着车。在风中慢慢地走远了喃凮。   几场风雪下来,杭州府年味就浓了起来。   河坊街家家户户挂起了特制的红灯笼。那灯笼上画着各家牌匾,一点亮就红彤彤的煞是热闹。   竹里花拿着一卷话本子上了门:“猫老爷,您有兴趣不?”他面色红润,兴致高昂:“今年那戏班子定的戏份,与您有关咧!可要亲自来参演一段?”   戏班子?戏份?   “什么东西?”顾长安隐隐有着点不好的预感。   竹里花挥着话本子:“春节的求运道戏曲啊。老爷您往日里没见过吗?”他嘿嘿笑着道:“今年我们定了‘猫老爷单骑赴孤山,战鼠精巧妙救童子’的故事!”   顾长安:“……”   猫老爷沉默,猫老爷不安,猫老爷痛苦捂脸。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顾长安又问。   见他好似真的不明白,竹里花便细细解释道:“就是城里的各家商铺出钱,凑个几万贯的去亲自演出话本子里的人物,到时会在城内和西湖边演出,以求来年财运亨通。”   顾长安听得倒吸口凉气:“你们自己演,别来问我了。”   “猫老爷你真不演啊?”竹里花有些不甘心,“你不演,那又有谁能演出你的风采!”   “谁都好,谁都行。”顾长安连连道,“我看你就挺好的。去排练吧乖,别寻我了。”   竹里花不懂他的抗拒,可听猫老爷亲口说自己能演他,又心里开心得很。   嘿嘿,看吧,他果然是猫老爷最喜欢的门生!虽然只跟着学了一道菜,那也是未入门的门生了!   诶嘿,他这么大个门生在这里,除了他还有谁能出演猫老爷的英姿!   他决定再投五千贯!定要把这角色拿下来!除了他,又有谁能演出猫老爷的风姿?   想到此处,竹里花握着话本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顾长安长舒口气瘫回沙发里,一侧头,就看见白七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我笑话。”顾长安嘟囔道。   “那是挺想看的。”白七笑着说,“真不演啊?”   “谁爱演谁演去。”顾长安揉了把脸,“你过年有什么想吃的么?我们现在可以准备起来啦。”   白七闻言,伸手抓了一把顾长安的头发。   顾长安的头发长了不少。束在脑后,马尾能垂到肩上。那头发和他主人一样坏心眼。他靠的近了,肩头就有翘起来的马尾悄悄地扫他的脸颊。   扫得白七爷从脸颊到心尖都在发痒。   “也无甚想吃的。”他低声说,“倒也可以出去逛逛。”   越是临近过年,河坊街越是热闹。连那夜市里出摊的行商,都穿红戴绿了起来。   好似将一年的色彩,都储存到了这几日里。全年的心酸,都要在年中绽放出花来一般。人人都格外的欢快。   “那我们就出去逛逛。”顾长安一锤定音。   外面飘着小雪。临出门,白七又拿出一张大红披风。   那披风镶着雪白的毛领,往长安身上一裹,毛绒绒的大领子就遮了长安小半张脸。只有那双灿若悬星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白七。   直看得白七脸上升起绯色,他才笑道:“好了吗?”   白七退了两步,低头看着大红斗篷上滚边的螭虎纹,才低声说:“好了,走吧。”   他推开门,率先撑开了伞。   顾长安走入他的伞下,两人并肩走向了河坊街。   除了大红灯笼,河坊街的各家商户们还在门前摆上了各色的花灯。那些花灯千奇万样,都是各商户的特色花灯。   摆在门口,引得顾长安不停地看。   “很喜欢?”白七问他。   “以前没见过。”顾长安笑得眉眼弯弯,“做灯笼的真厉害。”   “回去给你做一盏。”白七立刻道,“长安想要什么样的?”   顾长安惊讶地侧头看他:“你会?”   白七含糊应了一声:“做个猫猫好不好?”   “做个猫虎戏珠吧。”顾长安笑道,“尺玉和虎虎抢球球,想想就很可爱。”   他狭促地看着白七:“我们白七爷会做这个吗?”   白七眼神游移,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会。”   作者有话说:   长安:做灯笼的真厉害!   白七:??我也很厉害,为什么不夸我!   白七:我也会做!   猫猫的胜负心拉满 第76章 【二更】   眨眼间就到了大年夜。   河坊街内各色花灯斗艳,或精巧,或盛大,各色花灯看得往来行人惊呼连连。   但要说整个河坊街最吸睛的花灯,那必然是猫老爷门前的灯。   虽然灯骨走势怎么看怎么不对,也闹不明白为何那被猫儿争抢的小球会自己翻滚。但那毕竟是猫老爷的灯嘛!小猫儿都动起来也不奇怪的。只要好看就行了!   灿金的小猫与白色的小老虎彻夜亮在猫咖门前,连打更人看着都觉得安心了几分。   今夜再敲过几更,便是第二年啦。   打更人呵了口气,将铜板投入自动贩卖机,去接了一杯暖暖的蜂蜜柠檬水。   有暖香从猫咖里传出来,打更人闻着就觉得饿了,他探头看了看,正厅里没有人。也不知道猫老爷在做些什么好吃的?   猫老爷正在厨房熬锅底。   高汤已经熬了好几日,辣椒也炒了几大锅。再用鸡茸将锅内的高汤过上一遍,今晚的火锅汤底就算是熬成了。   家里只有两人三猫,做一大桌菜总难吃完。可菜若是太少,又少了些过年的味道。   不如弄个火锅,两个人吃也有滋有味。   更何况他也不止只有白七的陪伴。   万界互联上,塔林已经急不可耐了:“我的大兄弟,你今晚这菜有我一份吗?”   “你自己能煮就有。”顾长安一边切肉片,一边说,“还有哪些朋友想尝尝的?一会儿我就分装了。”   他话音一落,弹幕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小老板那边是不是过年呢?有一样的习俗啊。”   “过年是什么?只有过年的人可以吃吗?”   “过年是一年当中最盛大的节日,是一家人团聚迎接新一年的重要日子。”顾长安笑着道,“我熬了不少,不过年也可以吃。”   他说着,将切出来的肉片整整齐齐的码在大盘中。   这肉是早上昆仑送给他的。一应三四种修真位面常见的灵兽,依然用那深不见底的食盒装着,各个部位也已经分割好,只等顾长安取用。   他切完一根里脊,又开始将腿肉切丁,再串起来。   一边串肉串,一边就与弹幕上的观众们闲聊:“肉串?烤的比较好吃吧,但是煮在辣锅里味道也不错。”   “我最喜欢的素菜是藕片。没见过藕么?那我一会儿准备一些吧。”   “想要小甜点?今天没打算搭配甜点。不过可以准备一杯柠檬茶一起装进去。”   聊着聊着,这火锅套餐就变得越发的丰盛了。   顾长安干脆将切肉的活交给了白七,又将几个剔骨肉扔进了破壁机里打成肉沫,混上早就调制好的调料,开始搓肉球。   那肉球里混上了踏雪鹿的前腿肉,还未下锅就有一股清幽的香味弥散。   “怎么天还没黑,我已经等不及了。”塔林哀嚎道。   荒星自救的日子看不到头,大兄弟那边还在欢欢喜喜过大节。看得塔林肚皮好生饥饿。   他叹着长气仰躺在地,隔着呼吸舱看着头顶漆黑的天空,感觉只有他大兄弟的汤锅,才能治愈他孤独的心。   然而他大兄弟不知道塔林的寂寞,还在慢条斯理的做着准备。   肉丸子搓好了,藕片也切好了。再开合几次冰箱大门,万能的尺玉就连千层肚、虾滑、鸭肠、黄喉都备好了。   小小的猫团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屋内两个不中用的铲屎官,高声:“喵嗷!我们乖乖猫猫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可以吃饭了吗?”   不中用的长安说:“不行。你刚吃过下午茶。”   刚吃过下午茶又怎么样?下午茶和火锅又不在同一个胃里。尺玉觉得自己还能吃。   顾长安躬身揉揉气鼓鼓的小猫,又去将舟贩送他的那一篓冬笋拿了出来。冬笋泡水切片,再配上一小碟冬腌菜。素菜也就齐活了。   刚准备好,昆仑就出现了:“小友,新年好啊。”   他的原生小世界也有类似的年节。他们叫做春礼,因为一年之中,春乃万物生发之始,是庆祝生命诞生的重要日子。   “老先生!”顾长安连忙道,“您忙完啦,锅子备好了吗?”   昆仑乐呵呵地:“早已备好了。”   他自己去抓螃蟹的时候,就让师兄当场给他练了几个锅。保证吃什么都没问题。   见他说好,顾长安也就安心了。他用两个大碗分装了两个口味的锅底。再用一个水壶装上了高汤。而后才开始分门别类的放上各类食材。   满满的直降那传送的金色圆圈挤满了,他才退了一步,申请了交易传送。   光芒闪过,满满当当的食材消失了,原地却出现了一枚润白的玉佩。   “我观你面色,体魂双虚。此乃固魂玉,小友便拿着玩吧。”昆仑温柔又慈祥的声音传来,“你这小娃娃啊,来年也要健健康康的成长才是。”   顾长安一怔。   他拿起玉佩,珍重的佩在腰间:“谢谢老先生。”   昆仑矜持一笑,拎着食盒就奔去找他师兄了。   这般需要边煮边吃的食物,定然要两个人一起才算热闹!   有昆仑开的好头,后续几个万界互联的观众也都给顾长安准备了年礼。   塔林在荒星上没什么好准备的,就给顾长安做了一只机械鸟用来逗趣。其他几个朋友用各自位面的特色食物进行了交换。   还有一位,专程询问了新年习俗之后,给顾长安送来了一小箱金条做压岁钱。   顾长安生平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压岁钱,倒也感觉有些新鲜。   忙忙碌碌一整日,待到太阳西下,灯火取代了阳光后,陈录也喘着粗气回到了猫咖里。   他们书院一贯是整个杭州府最勤奋的,即便是大年夜,也要上课到夕阳西下才肯散学。   “猫老爷新年快乐!”他进了屋就喊,“我今日就先归家去啦。明日我再来?”   “阿录,你先等等。”顾长安连忙道,“这几日给你放假,好好在家中陪陪家人。”他说着,拿出了一个巨大的食盒。   “这几天陪我一起处理食材你也辛苦啦。今天终于弄好了,也拿一份回去给家人尝尝吧。”   “谢谢猫老爷。”陈录接过食盒,又拿起自己的书袋,迎着河坊街亮起来的灯火回了家。   家里虽然只有娘亲与妹妹两个人,但红灯笼与对联都挂上了,也透出了两分热闹来。   陈录一推开门,陈娘子便迎了过来:“大郎回来了,快来吃年夜饭吧。”   家里今年搬了新家,也算有了些新气象。陈娘子狠狠心,难得阔气了一些。去买了些炭火,又切了几两肉在家里做了年夜饭。   却没想到陈录却拎了个快半人高四层食盒回来。   “是猫老爷的年夜饭。”陈录笑道,“娘亲你快进屋去,我去小厨房里将饭食弄出来。”   厨房里用炭火温着一大锅水,热气便顺着通道进入正房,将屋子熏得暖烘烘的。陈录翻找出陈秀才在时,家中用来吃锅子的铁锅,再用温水洗净了,从炉子里掏出几块炭火,才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上面三层,全是各种肉类。有肉丸、肉串、肉片,还有鱼虾与蛋。只有最下面一层的大碗里,才装着高汤锅底。   陈录端着食盒出去,引得陈小囡惊呼一声:“哥哥……你中秀才了吗?”   她不知道什么是秀才,但她知道等哥哥中秀才了,家里日子就好过了。   “这是猫老爷请我们小囡吃的年夜饭。”陈录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要记得猫老爷的好,知不知道?”   陈小囡猛地点头。她从没有过过这样的年,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肉。   “哥哥,囡囡好像在做梦哦。”她抓着碗筷,小声说。   “哥哥也觉得像在做梦。”陈录低声道。   在那个寒冷的秋夜里,在他快要被冻死的那天。陈录从没有想过,那个旁人嘴里的吃人的大妖怪,会对他伸出手,给了他一个崭新的未来。   房间里暖融融的。   顾长安给猫咪们烫了几个肉丸,就听见猫咖外传来了热闹的敲锣打鼓声。   他侧头一看,便见舞龙舞狮的队伍撒着花从河坊街另一头走了过来。那龙狮皆是一身金红,舞动之人上蹿下跳,身形极为灵活。   他多看了几眼,碗里便被白七夹了几个肉丸:“吃饭的时候要专心。”   “那就不吃了。”顾长安笑道,“我去门口看看。”   他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好不容易见着现场了,就想去看热闹。白七无奈,只能跟着他一起去了门口。   那龙狮一路游走,见到他出现,竟一个扭头摆尾,在猫咖前停了下来。龙狮嘴里衔着一枚花球,它低下头,将球放在了顾长安手中。   顾长安:“?”   “猫老爷!”路边看热闹的人喊,“把球丢出来!”   顾长安一听,就扬手扔球。只见那金红龙狮平地一跃而起,于半空中衔住花球,又就地一滚,翻了个身。   “好!”周围爆出热闹的鼓掌声。   唯有白七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   顾长安不由得失笑。只觉得他们家白七爷这胜负欲真是莫名其妙地很。   “还是我们家白七爷最厉害是不是?”他笑道,“走吧,回去继续吃饭。”   “都放凉了。”白七哼哼道。   “那就重新烫一烫。”顾长安笑着去拉他。   猫咖大门一关,将热闹都隔绝在门外。白七这才顺心了点。   吃过晚饭,顾长安就带着白七上了猫咖的三楼小阁。   那小阁楼四面皆是落地玻璃窗,顾长安平日里很少上来。可今日是大年夜,御街那头会有盛大的烟火。   白七摆上茶盏,又煮上一壶清茶。   茶水轻滚时,天上又开始落下雪花。   “下雪了。还会放烟花吗?”顾长安问他。   “会的。”白七说,“马仪早就准备好了今日的烟火,风雪不大就会放的。”   话音一落,远处便遥遥升起了一束灿金的火花。   风雪之中,杭州府一年最热闹的烟火在夜色里徐徐绽放。   楼底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与那彻夜不息的灯火。   热闹的人声随着远处盛大的火花飘上天空。   顾长安站在高处,凝视着远处的火树银花。   这是他在明朝过的第一个年。   而这一天,人间的灯火比天上的星火更加耀眼。   他转过头,眼里是万家灯火的倒影:“白七爷,新年快乐。”   白七仰头看他,温声道:“长安也是,新年快乐。”   他很喜欢这个人间。   作者有话说:   今晚十二点之前应该也会有三更掉落=w=   我努力一下…… 第77章 【三更】   大年夜一过,就是新的一年了。   河坊街冷清了下去,各大商铺都短暂的关了门,只余下医馆们还开着张。   可河坊街冷清了,猫咖倒是热闹了起来。盖因一过午后,前来拜年的人就多了起来。   当先上门的是陈录与他的梦中偶像小徐举人。   小徐举人翻过年便虚十八岁了,待到开春,就要坐船上京去国子监报道。是以他忙完家中一切,就火急火燎了来了猫咖。   他能有今日,都全赖猫老爷的方子。他一定要做第一个给猫老爷拜年的读书人!   可不巧的是,陈录也是这般想的。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读书人,算着时间从家中出发,在猫咖门口撞了个正着。   大眼对小眼,在猫咖门口面面相觑时,猫老爷慢条斯理地从院中出来了。   “小徐,阿录,怎么都堵在门口不进来?”   “猫老爷,过年好!”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一喊完,又大眼对小眼起来。   顾长安见状,笑得不行。连忙道:“你们在门口堵着不冷么?进来喝茶。”   杭州府过年的习俗,是要给上门拜年的亲朋备上年酒。但猫咖里没有酒,顾长安就以奶茶代替了。   他给两人倒上奶茶,又互相介绍了,才说:“阿录学问上若是有疑问,倒也可以趁此机会问问小徐。”   小徐举人捧着奶茶,连连点头:“嗯嗯,你问我!我是举人了我能教你!”   陈录有些心痒痒,他看着顾长安,压着兴奋问:“老爷,我能带小徐举人去厢房吗?”   “去吧。”顾长安大手一挥,两个人就携手跑进了院子里。还不忘一手一杯拿走了自己的奶茶。   清净了没多久,河坊街的各家商户掌柜也上了门。   去年一年,河坊街有很多热闹的事儿,虽然似乎开局不佳,但归根结底都是好事儿。   各家各户拜了年,讨了几口奶茶喝,便又去往了下一家。   只有竹里花留得久些。他端着自己的茶杯,与顾长安讲新听来的笑话:“之前火烧陈郎君家的那一家子人,猫老爷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顾长安说,“幸好阿录他娘亲妹妹没有出事。”   “可不是么!怎会有这般心狠手辣的人哦。邻里邻居的,也能下得去手。”竹里花感慨一句,又接着道,“不过我听闻啊,那陈伯田和他那放火的弟弟,在牢里疯啦!”   顾长安一惊:“怎么疯了?”   “不晓得喏。”竹里花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那陈伯田在牢里叫着马知府赶快行刑让他去地府。他整日里一入睡,就在地府里受刑,他撑不住了。”   顾长安忍不住道:“这么玄乎啊?”   竹里花闻言,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从杭州府第一玄乎的猫老爷嘴里,听他感慨别人好玄乎,总觉得怪怪的……   “猫老爷,你和我说说。”竹里花凑近他,“是不是真的有冤魂得地府赦令,上来人间与那陈伯田一家子寻仇啊?我昨日听说……”   很好。   昨日杭州府各大掌柜凑在一块进行年终巡演,这便是把杭州府最会花钱编小话本的人凑到了一块。   这才过了一夜,便又有新的传说了。   不过主角不是自己,顾长安便也乐得清净。他小口喝着茶,听竹里花讲冤魂复仇的故事。杭州府百姓贯来擅写小话本,这冤魂复仇的本子顾长安听得津津有味。   待到故事结束,迎着竹里花期待的眼神,猫老爷才道:“是真是假我也不知。但马知府是个还不错的人,不会冤枉了谁。”   竹里花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咂了咂嘴,又说起昨日巡演的种种热闹来。   商户巡演是他们的老传统了,行至一处,还有喜钱发放。是以演得虽差,但也不缺观众。   他说得眉飞色舞,又添了好几杯茶。待到腹中饱胀,竹里花才发现日头已然不早了。便连忙像顾长安告了辞,又奔去下一家拜年。   如是热闹了三天,待得各家商户逐渐归来开门营业。拜年的大潮才退了下去。   马仪在年初七拎着礼上了门。拜过年,他便要找白七。   白七爷这几日有些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不是这新旧交接的日子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影响了他的神智。左右猫咖里无事,他便整日在生灵草田边上睡着。   大多时候是闭目养神,偶尔也会真的睡过去。   马仪来了,他就打着呵欠到了正厅:“可是寻着线索了?”   那会稽狗山与杭州府都在浙江地界儿,快马加鞭也用不着几日。   加之此案涉及狗山匪寨,案情重大。留守在杭州府的锦衣卫杨指挥使,便也点了三人与府衙的衙役一同赶赴会稽,寻山贼线索。   连翻搜寻下来,还真被锦衣卫寻到了证据。   那证据虽只是旁证,但有白七爷手书的线索,两相一对比,马仪便知那白七爷写就的东西却是真的。   这一窝子丧心病狂的狗山匪寨幸存者,居然在杭州府外装了两年的田农。只是想上一想,马仪都觉得冷汗津津。   幸好这一家子全都提前羁押了,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查案慢慢审。绝不会再让这群人跑脱一个!   他与白七聊完了案子,又说起春耕一事。   江南一带惯常气候温暖。今年若是回温较快,二月中便要开始春耕下种。这样一算,年后田农们便得开始沤肥。   马仪是个没种过地的,对于春耕一事半斤八两。便想来找万事皆知的顾小郎君问问春耕诀窍。   可奈何……顾小郎君是个离田间地头更远的人。   两人大眼对小眼,顾长安无奈道:“杭州府可有善农事的百姓?不若趁着天气尚寒,将他们请来一处,交流交流种地经验。”   “找百姓么?”马仪有些犹豫,“百姓未曾读过书,只是蒙头种地,能讲出什么来?”   “读书人不也没下过地么。”顾长安笑道,“便请他们中最会种地的,来讲一讲他们平日里怎么耕作的就好。他们没读过书,总有些种田经验。这般一交流,或许也能出现不错的点子。”   马仪想了想,感觉也有些道理。他记在心中,又喝过年茶,便快步回了府衙。   虽然衙门还没开笔,但他可以先将这件事准备起来。   等十五的大灯会热闹过后,年味终于慢慢淡了下去。   这日顾长安刚开门没多久,门口便敲锣打鼓的来了一群腰系红腰带的力士。   他们抬着木质箱笼,一箱一箱地在猫咖门口堆着。直到堆不下了,才有个头戴四方巾的儒士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猫咖大门。   大门应声而开,吓得那儒士倒退了一步。   他站在门口观察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喊:“顾郎君,顾小郎君,可在啊?”   顾长安在院子里给生灵草田浇它自己的洗澡水。白七就仰躺在一边的逍遥椅上,他抓着顾长安的袖口摆弄,听见有人叫门,也不愿意放手。   “有事他们自己会进门的。”白七半眯着眼说,“我好困,你多陪陪我。”   “你都困了好些日子了。”顾长安放下水壶,蹲到他身边用手探了探他额头温度,“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我们问问昆仑老前辈好不好?”   “不好。”白七摇摇头,“就是年节犯困,过几日就好了。”   “你这症状……跟年兽似得。”顾长安说,“我们白七爷是不是被鞭炮吓到啦!”   “我才不是年兽那种东西。”白七不屑地嘟囔。他听着外面又开始喊‘顾郎君’,这才念念不舍地放开手:“有人来给你送大礼了,快去吧。”   顾长安放下水壶,又顺手给白七塞了个鲜梨,才拍拍手走进了正厅。   那儒士见猫咖有人,当即松了口气:“请问,您可是顾郎君?”   “是我。”顾长安点点头,“猫咖已经开张了,您请进。”   “不了不了。顾郎君啊,您这店里还有空位吗?”那儒士道,“我这儿还有八台箱笼,已然没处放了。”   顾长安迟钝地看向那一堆将落地玻璃窗遮了大半的箱笼,迟疑地道:“……你别说,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吧?”   “是的!”儒士高兴地说,“顾郎君见谅则个。这原本是我家老爷给您备下的年礼。可谁知路走到一半,那水路却被封冻了。我们只得半路转道,紧赶慢赶的,也没赶上大年。”   这礼太重,顾长安不敢随意应承:“你家老爷是?”   “我家老爷姓长,名长春。您可还……记得?”儒士试探着说。   很好,没印象。   “你们可能认错……”   “让他们进来。”尺玉突然喵喵叫着跳到了顾长安身上,“我们院子那么大,再多的礼都放得下。有人送礼,不要白不要喵!”   它这样一说,顾长安便心中有了底:“是你那位故人?”   尺玉咕噜了两声,将脸埋进了顾长安怀里,只给那儒士留了个圆乎乎毛茸茸的背影。   它不愿说,顾长安就侧开了身:“让你的人把箱笼抬进院子里来吧。别在外面挡了旁人的路。”   他愿意收礼,儒士喜不自胜,赶紧挥手让力士们搬运箱笼。   “你是你家老爷的大管家么?”顾长安把人请进正厅,与他答话。   “哎,不是。”儒士连忙道,“见谅。我家老爷身子有些虚,大管家走不开。便让旁人来给您送的年礼。我也只是个负责跑腿的。”   “那送礼的人呢?”顾长安又问。   “郎君见谅……”儒士羞得起身拱手,一张脸都红透了,“来的几位老爷年岁都大了。万没想到走到半路,突然降温。一船人却都着了凉。身上带着病气,实在是不太好来拜访。”   “可这礼都耽误了,再耽搁下去实在是不像话。几位老爷便命我先来给郎君送礼了。”   说话间,院外堆着的箱笼已经搬走了一半。   尺玉跳下身,走进院子里指挥着那些力士放箱笼。   顾长安沉吟着:“年岁大了,确实怕风寒入体。几位老人家病得重么?”   “有一位身子骨健壮,症状尚且轻微。另两位却有些烧起来了。”   这般听起来,确是不太好了。年龄又大,又起了高热,一不小心一命呜呼都是有可能的。   顾长安左思右想,才道:“既如此,你去讲那位能做主的老人家请来。”   儒士见他不是玩笑,便拱手道:“好,郎君稍等,我立刻去请。”   ……   张文弼本来就想来看看顾长安,只是碍着生了病,不太好带病上门。此时一听顾长安要见他,当即起身就走。   走至猫咖门口,他驻足观望许久。   难怪陛下会特意备上这么多礼,叮嘱他好好照顾。   这顾郎君……也太简朴了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结束啦~   我们明天中午十二点见。   晚安~=3= 第78章 【一更】   张文弼看着猫咖,有些心痛。   原本杨士奇找到他时,说那猫咖多有些神异之处,他还以为是何等神妙。结果却只是这般小的一个宅子么?   纵使这宅子有一整面的琉璃窗,上面还有一整个琉璃小阁。可它却依然……只是一栋小宅子啊!   他们的小猫精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张文弼自己是受过那只大白猫的恩惠的。   当初陛下跟着他们一同出征,驻扎漠北、人困马乏,大半月沾不到一点荤腥的时候,都是那只大白猫猎野兔猎狐狸给他们加餐。   那实在是一只姿态傲慢却身手矫健的厉害猫咪。   张文弼至今都能想起那只猫在军营里缓步慢行的姿态。   它那样完美,谁见了都会喜爱它的。   更别说……张文弼还是亲眼看着大白猫去世的。   先皇病逝那年,他护送陛下回京,一同被叛王截杀。那只漂亮纯洁的小猫救了他们所有人。   它纯白的皮毛染上深红的污秽,在叛王惊惶的嘶吼声中,化作了点点流光。   连逝去都那么美。   张文弼偶尔会梦见这一幕。偶尔也会想,一只妖怪,要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才会为了自己的主人豁出命去?   他想着想着,便也就淡忘了这些事。   可杨士奇突然上门,将这大半年种种事讲给他听,他便又想了起来。   杭州府有一只猫妖入世,他给郑三宝送望远镜保出航平安,给陛下送仙草灵药调理身子,还引天雷劈了杭州府的贪官污吏。   莫说是陛下了。就连张文弼自个儿都在想……莫不是那只大白猫回来了?   虽说那猫咖小掌柜是个人,但没见那故事里都说,妖怪成精了都会化作人身嘛!   ……虽然这个人身与他想的很不一样就是了。   张文弼看着眼前的小郎君,一时激动,一时失落,心里着实百味陈杂。   “您是哪儿不舒服呢?”顾长安问他。   张文弼干巴巴地:“嗓子有些痒还有些痛,感到口干还发热。”   顾长安便了解的点点头:“您稍等。”   张文弼看他回到吧台后,不知在干些什么。一时间失落又漫了上来。   怎么回事,他们的小猫精永远只会用鼻子看他,哪里会有这么温和知礼的样子?   难道他与陛下都猜错了?不是小猫精?   不过这么亲近陛下,就算不是小猫精,也该是小猫精的亲朋吧……?它们猫一窝不是会有好些个猫崽?小猫精应该会有个很庞大的家族吧。   张文弼乱七八糟地没想出个名堂,眼前就被怼了个药碗。   那让他失落的小郎君言简意赅:“喝。”   哎,这态度就对了嘛!张文弼一时又觉得舒服了。也没让随从试药,接过来几口便将那碗黑汤给喝了。   喝完才反应过来,这药……怎么是甜的?   “您观察观察。”顾长安拿回药碗,“若是半个时辰有所缓解,就将这药给您家其他几位老人带回去试试。”   “哎,你……”张文弼刚开口,就见月亮门外走进来一只小猫。   那猫真的太小了,一生毛蓬松松的撑着,感觉也就一个球大。它慢条斯理地跨过月亮门,朝着张文弼走了过来。   张文弼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虽然颜色不对,大小不对,连走过来的姿态都像一个毛绒球滚动。   但他就是莫名觉得,好似又看到了当年那只猫巡视军营的样子。   张文弼不由得正襟危坐。   金色小猫球跳到沙发上,在距离他的不远处端坐,一双金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突然道:“喵。”   张文弼:“……”   怎么办,该说什么话才好!   毛茸茸的小猫不满地看着他。   连神情都很像啊!那年他想片陛下的兔腿,那猫便是这般盯着他的!   张文弼压低了嗓子,悄声说:“陛下虽然身子有些虚,但情况还好?”   “喵嗷。”金色小猫球便应了一声。   张文弼便又说:“你们怎么会住在这般简陋的地方?虽说军营里更简陋,但这不是军营么。”   “喵呜?”   “喜欢亮晶晶,很好嘛!陛下那里有许多琉璃器……但这宅子,确实也太……”   不是他张文弼嫌弃猫咖,而是这宅子真的是……   太小了吧!   就算琉璃窗值钱。可这正厅小得一眼便能看透,月亮门后的院子,瞧着也不怎么大。难得有个院落,还连个景都没有!   难怪郑三宝写信与陛下说,这顾郎君生活很是简朴。   连朝食都只有一碗奶粥。   平日里夕食也不丰盛。   张文弼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管这小郎君是不是他们认识的那只小猫精,但总归与那只小猫精有关系。   便是凭着过往,也不该让他过得这般艰苦!   “顾郎君。”张文弼喊道,“虽坐北朝南四方有型,但这宅院着实是小了些。我家老爷在杭州府有间宅子,五进大小……”   白七迷迷糊糊中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就出现在了正厅里。   张文弼看着突然出来的白发郎君,不由得停了话头。   白七迎着他打量的视线,开口道:“厅里喝茶缺点意趣,不如到院中来赏景品茗。”   张文弼早就想进院中仔细瞧瞧,此时听他开口,便笑道:“那我就来院中坐坐。”   他跟着白七穿过月亮门,脚步一落,眼前景陡然一变!   身后的猫咖还是那个猫咖,门后的院子却已然不是他看见的那个院子了。   冬春交接之时,万物本该萧条,可这院子里却开满了繁花。月亮门外是一道浅溪,溪水潺潺之中,有灵鱼摆尾。   一座小石桥架在溪上,一旁的桃花枝垂落,站上桥头,便能嗅见桃花的香气。   穿过石桥再走两步,眼前景便又有了变化。   远处是重重青山,近处有湖上观景亭。暖风袭来,便吹得亭上风灯叮当作响。踏入亭中,便会发现湖上有倒置的星河。   浅薄的雾气笼罩着湖面,星光便于雾气之中闪烁。   “这院子,张国公可还看得上?”白七开口道。   张文弼眼色一凛:“你认识我?”   白七勾了勾嘴:“都是老熟人了,还需要自我介绍?”   张文弼脑中突然一清!   大白猫、小白虎……化为人形的白发郎君。   难道,难道这才是!   他不由得细细打量白七。   冷了冷了点,可真有那大白猫拿鼻孔看他的傲慢劲儿。   谁知下一刻白七就说:“我不是那只猫。”   张文弼眉头微皱,怎能不是呢?他刚要说服自己接受猫猫变老虎这样的惨痛事实。   “他不记得你了,你别说漏嘴了。”白七说完,又问,“这宅子可衬得上他了。”   “……自是衬得上。”   白七又问:“比你们那五进大宅如何?”   张文弼:“……自是比它好的。”   白七便满意点点头,负手离开了观景亭。   张文弼坐在亭中,看着白七走远的背影,实在想不通这只老虎精与他说这些,是有何用意?   与战事无关的事情,张文弼从来都懒得费脑子。想不通,那就干脆不想。   他安然坐在亭中,只觉这景色确实美极。群山之上有飞鸟,碧青湖下有池鱼。倒也是个适合猫猫生存的地方。   刚刚那白发郎君,说他不记得我了。   顾郎君难道真的是故人,哦不,故猫吗?   要真的是他们的小猫精,这脾性变化可真大。重新修成人身,定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这事儿得让陛下知道,一定得让陛下知道。不能他一个人心疼。   还有这猫咖听闻有不少猫,难道他们家小猫精,把自己在尘世之外生存的地方,都搬来了么?   那怎么就不去找陛下呢?   想不通。张文弼咂了咂嘴,算了,不想了。   刚把这年头丢开,他突然捕捉到了一声极其微小的猫叫声。   那叫声与平日里的猫都不一样,听着像是发丨情了,嘶嚎得令人心惊。   可分明是嘶嚎,声音却特别的小。   张文弼侧耳细听,那嘶嚎声蓦地变大,远处突然袭来一道黑影——   “嗷嗷——!!!”   什么东西?!   张文弼侧身一滚,直从观景亭中滚了出去。同时他一摸腰部,却没摸到一直佩在腰间的长刀。   糟了!他今日没有佩刀!   “喵嗷!!!”   黑影再次袭来。   这次他看清了,那居然是一只纯黑的猫!   那猫浑身漆黑,双耳大耳尖,一双眼睛红欲滴血,最重要的是——它身后垂着两条尾巴!   “来人!”张文弼一边躲避一边抽出随身短匕,冲着黑猫就冲了过去。   “别杀它——”顾长安从正厅里跑了出来,白七的动作却更快。张文弼只觉得眼前略过一道白色虚影,那黑猫便已经倒飞了出去。   “呜嗷——”   黑猫发出一声凄厉哀嚎,竟然直立膨大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东西!”张文弼惊呼出声。   “别伤它!”一旁的顾小郎君还在喊,“制住它就行!”   白七闻言比了个手势,冲着那黑猫一个疾挥——只见那猫蓦地飞上天,又以极快的速度被贯进了碧玉湖中。   湖水轰隆,炸起巨大水浪。   那水浪打至二人面前,张文弼眼前便突然多了道屏障。水浪冲上屏障一分为二,绕开两人打在了身后的桃花树上。   “怨气入脑,泡个澡冷静冷静。”   白七淡定地说。   作者有话说:   张文弼:猫猫喜欢亮晶晶,给它给它。   张文弼:猫猫只有小院子住,好心疼。   今天日不动三更了,我好疲惫哦jpg   但是应该能日个二更!=3=   六点更二更=3= 第79章 【二更】   白发的少年郎负手站在碧玉湖边,那暴起的水浪连他的衣袂都不能吹动分毫。   他只需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已然展露了所有的强大。   张文弼忍不住再一次的摸了摸腰间。   哎,没刀。   手中没刀,他便觉得有些不安定。手掌无意识的开合几次,又觉得这姹紫嫣红的院子不怎么好了。   要是打起来,连施展都施展不开。   还是要像他家的院子,足够宽敞,能够跑跳才好。   他念头刚转过,就见那白发少年郎回过头,看着他不满道:“你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张文弼:“???”   我怎么啦我?   算了,不能和小猫咪讲道理。   在与猫相处上,张文弼格外想得开。毕竟他被猫喂过,被猫救过,还被猫追着打过。他深知和这种小生灵没有道理可讲,不如顺毛抚摸。   于是他便拱手道:“小郎君说的是。”   白七冷哼一声,又转过头去看湖面下的黑猫:“你服不服?”   “喵嗷——”黑猫厉喝一声,湖面再次炸开。   这次白七却只是扬手压了压,那炸开的水波便生生的平静了下去。   “呜——”黑猫在水面之下弓着身,浑身毛发炸开,一双红眼开始流出血泪。   白七垂眸看着它,突然扬声道:“长安,你去把尺玉叫来。”   张文弼一惊:“尺玉?”   “怎么了?”顾长安侧头看了他一眼,“外面乱,您跟我来。”   “我家老爷也有一只猫叫尺玉。”张文弼跟着他进入正厅,“我家老爷那是只大白猫,非常大,比几岁小儿还高。会抓兔子狐狸,还会与鹰搏斗。是非常骄傲的大猫。”   “听起来就是一只能干的猫猫。”顾长安笑得眉眼弯弯,他从沙发上抱起尺玉说,“你看,我们家的尺玉是个小不点。”   张文弼看着金色的尺玉,那浑身蓬松松的毛被人类的大手一压,本就小的身体又缩小了好几圈。   感觉大白猫尺玉一爪子就能打十个小金猫尺玉呢……   那小猫球的金眼睛瞥了他一眼,就踩着顾长安的肩膀一跃而下,独自一猫快步跑进了月亮门。   张文弼的视线跟着它投入月亮门,却发现那月亮门后的小院子,不知何时又变成了最初的模样。   不宽的小院中有田有树,那田上支着一个满绿的葡萄架。在靠着葡萄架的位置,还放着一盏花灯。   花灯是小白虎与小金猫,一大一小正在抢球。   “你这花灯倒是精巧可爱。”张文弼随口一夸,“听闻杭州府的灯会亦很热闹。这是在旧年的灯会里买的吗?”   话音刚落,却见那小球突然动了起来。   张文弼:“……”   “是家中小猫游戏所作。”顾长安笑着递给他一杯蜂蜜柠檬水,“可是吓着您了?”   一听是小猫做的,本就五分可爱的灯,直接变作了十分。   “这般可爱,吓不着我。倒是你院中那……”张文弼观察着他的面色,“猫?怎会变成那样。”   “差点让您遇到危险,实在不好意思。”顾长安歉意道,“那只小猫出了些岔子。”   张文弼不由得说道:“什么岔子能变成那种德行。”   “被人类虐待后,小猫想不通钻了牛角尖。以至于道心偏执,失了本心,变了模样。”顾长安张口便来。   虽然他根本没看清那只小猫是何等模样。但是来了猫咖还有这样强的攻击性,想来死亡的时候,必定是很难受很难受的。   那一定是生命所不能承受的巨大痛苦。所以即便走过死亡的漫漫长路,也无法释怀。   张文弼也不知想到些什么,他叹了口气突然问:“你这些年都在养猫?”   顾长安将他引回沙发,笑着递给他一杯茶:“还未请教您的大名。”   “我姓张,名辅,字文弼。”张文弼道,“是我家老爷的……家将。”   家将?   能有家将,尺玉的这位故人,难道是个京中的大将军?   顾长安直接问道:“你家老爷是?”   “我家老爷是京中的豪门望族出身。”张文弼道,“他感谢小郎君赠予灵食仙草为他调养,特命我们来送年礼的。”   只说是豪门望族,却不说是谁。看他这态度,大抵也问不出具体名姓。   顾长安也不纠结,总之既然是尺玉的故人,想来也并无什么恶意。   只是这样大手笔的送礼,却不肯亲自来见一见尺玉……也不知是身子骨真的坏了,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而且尺玉的态度也微妙得很。一边关心,一边却也不想去见人。   罢了。   若是有缘,他们总是会再次相遇的。急也急不来。   只是……   “若只是送年礼,怕是用不着这许多人。”顾长安笑道,“你家老爷还有何事要您来办的?”   他这般敏锐,张文弼也不惊讶。他想了想才说:“小郎君曾赠给郑三宝一个物件,名为‘望远镜’的,郎君可还记得?”   “您直说便是。”顾长安道,“看在过往的缘分上,我会仔细思考你家老爷的愿望。”   他这话说得张文弼心中没底。   那白发郎君说他已经忘了,可这顾小郎君却又能说过往的缘分。   这是忘了……却没全忘的意思?   张文弼斟酌道:“我家老爷与郑三宝关系不错。郑三宝出航前,赠给我家老爷一份望远镜。这物件于我家老爷有大用,我家老爷便想知道这物件的制作关窍。”   顾长安问道:“你家老爷拿着它,又想做什么呢?”   张文弼神色认真:“若能成功制出,第一批当给边关的将士,驱逐鞑靼,护卫百姓。”   他是在战场上长大、在战场上老去的人。想到边关,总是格外动情几分。   “那些鞑靼总是仗着自己草肥马壮,冬日里时常犯边抢掠。可他们人少速度快,等我们的将士赶去,经常会失了他们的踪迹。若是有了望远镜帮助,我看哪个鞑子还敢犯边!”   他说得诚挚,顾长安却看了看时间,问他:“您现在感觉如何?病症可下去了?”   “我的病症不重要。”张文弼道,“那望远镜关乎边境将士与百姓的安危!我们在谈正经事!”   “您的病症轻微,您的同僚呢?”顾长安叹了口气,“我让您来,是为了让您拿药回去给他们的。”   “会有同僚一起跟来,想来我现在即便应下了,您也不能做士。”顾长安又补充道,“不如先养好身子,我们再谈。”   张文弼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又种种地放下茶杯,憋着气道:“我确实好了不少。”   不仅仅是好了不少,他感觉寒气正在远去。估计再上一日半刻,他就能好全乎了。   “看来这药物有效,您就先拿回去给您的同僚试试。若是一直不好,再将您的同僚带来我这里。”顾长安一边说,一边递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里面的颗粒,一日用热水泡上一包。”   张文弼感觉自己是来看大夫的。他接过小盒,闷声道了声谢。   眼见顾长安要谢客,他带着人走到门边,却突然驻了足:“小郎君,你那花灯……可能赠予我?”   “嗯?”   “那花灯小猫小虎活灵活现的,甚是可爱。我家老爷亦久不见故人,我便想着……”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他张国公长这么大,哪里找小娃娃讨过东西?   更别说这小娃娃先前还拒绝了他。   却不曾想,顾长安一口答应了下来:“您拿走吧。”   尺玉那位家人久不见尺玉,到底还是挂念着它的。   等张文弼的随从搬走了花灯,白七也抱着尺玉回了正厅。一见花灯不见了,白七爷顿时黑了脸。   “我给你做的灯,你送给外人。”白七爷委屈得眉毛眼睛都耷拉了,他将猫往吧台一扔,抓着顾长安就倾身倒了过去,“我一番心意,你怎么赔?”   “给了尺玉的家人,应当不算外人吧?”顾长安伸手抱住白七爷,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脊,“那位家将说,他家老爷很想念尺玉。”   白七心知肚明顾长安有所误会。   长安先入为士,知晓那是尺玉的故人。便以为那张文弼口中的“故人”,指的也是尺玉。   可白七听来,却注意到那张文弼狡猾地很。满口的故人,却一个名字也无。恐怕根本没认出谁才是真猫。   但白七还是说:“既是如此,那就给他睹物思猫吧。”   尺玉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团成团地在吧台上趴了下去。   “我也是这般想的。”顾长安笑道,“但是没问过你的想法,是我不对。回头我们重新做个花灯吧?”   “你做。”白七理直气壮地要求,“做完送给我。”   “好。”顾长安笑着又拍了拍他,“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白七耍赖地不肯放手。顾长安刚要伸手推开他,却听月亮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抱着白七侧身一转,自己看向门口。却见那桃花树上,慢吞吞地爬下来了一只小猫。   那小猫也是只黑猫,前爪与尾巴各断了一半,这让它下树的动作变得很迟缓。   似乎察觉了人类的视线,它抬起头橄榄石一般的眼睛友好地看着顾长安:“咪嗷~”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没有啦。   我们明天中午十二点见=3= 第80章 【一更】   黑色的绿眼睛的小猫。   和黑色的红眼睛的小猫。   “……怎么会突然出现两只猫?”顾长安抱着绿眼小黑猫,有些茫然。   难道这就是新年开业大酬宾吗?去年冬一只小猫也没有来,今年一开始就两只两只的一期?   白七大步走出月亮门,他去探查碧玉湖里的情况。尺玉则跳到了长安的肩上,探着脑袋嗅了嗅绿眼小黑猫的味道。   “理论上我们猫咖只认一个魂魄的喵。”尺玉软绵绵地说,“闻起来也不是同一个猫嘛。”   它跳下肩膀,小跑到沙发上后,才用小爪爪拍了拍沙发面,很是大佬地冲新猫喵喵:“喂,你过来喵!”   绿眼小黑猫看了它一眼,还真的在顾长安怀里调整了姿势,想要自己跳过去。   顾长安连忙几步走到沙发旁边,小心翼翼地把小黑猫放了下去:“你温柔一点,它都受伤了。我们尺玉不可以当猫猫恶霸哦。”   “乖尺玉只是要和它讲道理。”尺玉看了一眼小黑猫缺失的爪子,“你这么弱,是谁送你来的喵?”   “喵呜?”小黑猫的绿眼睛里满是茫然。它听不懂尺玉在说什么,就凑过去想要给尺玉舔毛。   “呜喵!”尺玉惊跳起来,“不要一见面就舔舔亲亲的,不守猫德喵!”   小黑猫歪了歪头,声音比尺玉还软:“咪嗷?”   尺玉站在沙发背上,居高临下、苦口婆心:“小猫咪不可以一见面就舔别的猫!”它说完,还补充道:“这是尺玉猫猫的规矩喵。”   顾长安在一旁听得直扶额:“所以你果然在我们猫咖当恶霸是不是?”   他走过去一把拎起尺玉,抱进怀里揉搓了两下,才小心地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地喊:“小宝贝?”   小黑猫就凑过来稳了稳长安的气息,然后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口。   小猫的舌头有些凉,有着软软的倒刺。舔起来有些痒痒的。顾长安翻转手掌,试探着去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猫就闭上眼,将小脑袋放在了顾长安手心上。   满脸都是信赖的模样。   “小家伙,你的手手和尾巴是怎么受伤的啊?”顾长安一边给它挠下巴,一边问,“疼不疼呀?”   “呼噜~咪~”小黑猫幸福地呼噜呼噜。   “它听不懂。”尺玉说,“长安还记得吗?灵魂的模样,会是我们猫生前最满意的模样。”   最满意的模样?   顾长安看着小黑猫的断爪,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它伤得太重了,先慢慢养着吧。”尺玉走过去,舔了舔小黑猫的头顶毛毛,“我才是老大你知道喵?不可以随便舔老大的!”   小黑猫闻言,转过脸就开心地舔了舔尺玉。   “呜喵!无礼!”   黑猫猫与金猫猫滚做一团,顾长安担忧地看了看小黑猫的爪子,到底也没去分开两只猫猫,而是走进了厨房,准备给新猫泡杯欢迎奶。   一小碗羊奶兑上几滴生灵草浆,用小奶锅慢慢熬煮。锅里鼓出了奶泡,白七爷也闻着香味踏进了厨房。   “怎么样?”顾长安问。   “在下面关着。张牙舞爪的。”白七也说着,伸出手背。他手上有一道小小的红痕,只有指甲宽,“你看,还挠我。”   顾长安垂眸看了一眼,笑他:“你再来晚一点,我就得打着灯笼找痕迹了。”   “我不管。”白七哼哼两声,“我受伤了呀长安,你得安慰安慰我。”   “好,安慰。”顾长安好声好气地说,“那今天我们的白七爷就跟着小猫咪一起吃奶糊糊好了。奶糊糊又甜又好消化,适合养伤。”   白七:“……”   白七:“算了,我觉得我这个伤也没什么,放着不管它也不疼的。”   顾长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不用管吗?”   “真的。”白七说,“我不是那种一丁点伤就满地打滚要安慰的奶猫。我去找尺玉谈事情。”   他装得一本正经,引得顾长安大笑出声。   白七甩甩手走到正厅,刚一靠近,尺玉就敏锐抬头:“你受伤了?”   白七伸出手,手背的红痕并没有如他所说的会褪下去,依然像个红色月牙一样印在那里。   尺玉猫猫脸紧皱:“好浓的怨气。”   “那猫是怎么来的?”白七问它。   “不知道。”尺玉摇了摇头,“没有强行破界,就是得到了界域许可。”它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我去找它谈一谈。”   新猫的谈话工作,一直都是尺玉猫猫负责。   今天也是有努力工作的乖猫猫喵!   小金猫得意的跳出几步,又停下步子道:“对了喵。这只小猫身上有股味道,我感觉很熟悉,可又闻不出来。你帮我想想。”   白七闻言转过头,一双蓝眼睛含着些揶揄的笑意:“你真没闻出来?”   尺玉点点头:“是喵。”   白七就叹了口气,说:“尺玉老前辈,这猫身上有着和你一样的味道啊。”   尺玉:“?!”   “都是承载了人类心愿的猫,你怎么会分不清呢?”白七轻声问他。   尺玉怔怔看了他半晌,转身拔腿就跑。   ……   知府府衙内,一群府医围着张文弼带回去的药包细细地研究。   张文弼是个急性子,看着他们左右研究不出个什么来,就气得慌:“我都喝了,你们又怕什么?早喝早好早办事。”   吴中烧得有些发昏,闻言就只能虚弱地笑着拱手:“张国公见谅,还请给府医们一点时间吧。”   府医听他那般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一人捋着长须道:“国公都吃了这药大好,理论上这药却也有效。只是……猫老爷只看过国公,就给了这药方,我等担忧对诸位老爷的效果并不好。”   他们看病,讲究一个望闻问切、一人一方,虽也有普适性强的药方,但到底还是不如一人一方来得有针对性。   现在这几位老爷都风寒入体,早前在路上也未被好好的医治过。一停下来,病情就来势汹汹。   他们的几幅药剂下了肚,病情也只是有所缓解。他们担忧猫老爷这药若是效果不好,京里的大人物会借机找猫老爷的麻烦。   “有效就行,给他们泡了喝。”张文弼大手一挥,直接做了决定,“反正吃不死人,对吧?”   府医手一抖,差点揪掉自己的胡子:“……国公请放心。我们猫老爷贯来心怀百姓,不会乱给方子。”   张文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   他们的小猫精就是最善良的小猫精,哪里还需要别人提醒?   药粉加水,泡出来很是清澈。带着些甜甜的味道,一幅药剂下去,浑身便开始发汗。   吴中被药性搞得昏昏沉沉,府医就将所有人请出了大门。他将房门紧闭后,再开了个小窗,才道:“等吴尚书醒了,老夫再来号号脉。”   一旁护着的马仪点点头,将府医请了下去,才道:“张国公也不必太担忧,我了解顾小郎君,他既出手给了药,那定然是药到病除的。”   张文弼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在马知府眼里,那小猫妖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拱手垂眉,认真道:“顾小郎君虽有些骄纵,但却是个心有天下,满怀慈悲的善人。”   “骄纵?”张文弼眉头微皱,“他过着那般简朴的日子,你还觉得他骄纵?”   马仪:“……?”   张文弼忍不住训斥道:“你也是北京城里出来的人,并非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你看看京中那些个王府儿郎,哪个不比他骄纵?”   马仪:“……”   他倒是有些不知道这些京中大人物的意思了。   这对他们的猫老爷,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张文弼哼哼了两声,忍不住又问:“我见你衙门里这些时日都在召集老农,可是杭州府的春耕出了大事?”   “国公爷放心,一切都还好。”马仪说着,手掌往前一伸,“左右无事,国公爷不若与我一同去看看?”   那两位工部老臣吃了药,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张文弼思虑一二,便点点头:“马知府带路吧。”   老农们都在府衙的偏院之中,有些是自己来的,还有一些是衙役走访之后,专程去请来的。   他们都穿着知府送的新棉衣,正一声还比一声高的说着些什么。说道激动处,看起来都快要动手了。   这时候为首的那个书生,就会不紧不慢地说几句话。他说的也是土话,张文弼听不太懂。   但那书生讲话显然很有用,他几句话,争吵的老农们就会安静下来。   “这是在做什么?”张文弼问马仪。   “是在交流种地心得。”马仪说,“杭州府这些年的丰收,全是靠着土地。可即便如此,同等级的田地依然有着不小的出息差。这里面应当是侍弄苗田的方法不同,才导致了产量的不同。”   “因此,我便想着将有经验的老农们都请来,让他们聊一聊种地的关窍。日后好整理成册,交给百姓们。”   “很好。”张文弼点点头,“英雄不问出处,有能者皆可用。马知府倒是不像那些迂腐无趣的读书人,脑子不灵光不开窍。”   马仪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由得道:“好叫国公爷知道,这法子还是顾小郎君提醒我的。连那过来帮忙的书生,都是顾小郎君的友人。”   哦!张文弼心道,他就知道,他们家的小猫精才是那个最灵光的小猫精。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六点~么么=3= 第81章 【二更】   最灵光的小猫精此时站在湖边,对真正的小猫精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只黑毛红眼大尖耳朵的新猫,在湖面之下警惕地看着顾长安。   一双眼睛缩成了针尖,两条粗大的尾巴不停拍打着湖面,发出“嘭嘭”巨响。   湖面是不是炸出几朵水花,又被未知力量给压回去。   “小宝贝。”顾长安蹲在湖边喊它,“你得吃点东西。”   红眼大黑猫全然不为所动,它缩在角落里,漫不经心的甩着尾巴。   顾长安叹了口气,他看向一旁的白七:“有办法把食物送给它吗?”   红眼大黑猫得到的也是一碗欢迎奶。   生灵草蕴含的灵气清正平和,是能让人神魂舒展的灵气。将它加入在奶中,就能做出所有猫咪们都很喜欢的奶制品。   顾长安没什么办法消解它的怨气,便只能希望猫咪的魂魄强大之后,能依靠它自己的力量恢复神智。   白七将盛着羊奶的碗放在了湖面上,轻轻一敲,羊奶便出现在了红眼大黑猫身旁不远处。   “呜——”黑猫突然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吟,一根尾巴一甩,奶碗当即朝着水面飞了过来!   蕴含灵气的奶液倾倒而出,一点点融在了水中。   “它不肯吃。”白七接住碗,“饿着吧。”   “就这么关着它么?”顾长安看着大黑猫,有些不忍心。   白七想了想,才说:“可以试着找个和尚来给它念经。但得是法术高深的和尚。”   “……昙传禅师那样的?”顾长安问。   “差不多吧。”白七说,“他也只能勉强算有用。”   ……昙传和尚已经是整个杭州府最知名的和尚,连着也只能勉强,他得到哪儿去请和尚啊?   顾长安不由得想到了昆仑。   但昆仑很显然是个道士,也不知道他那个位面有没有佛修……   还有万界互联别的位面……嗯?顾长安一愣,万界互联?   “是不是只要念经就行?”顾长安问白七。   “大概吧。”白七也不确定,“那猫怨气深重,各种法子都可以试试。”   既然要死马当活马医,顾长安便也顾不得那许多。   万界互联的纳米镜头一路飞上灵隐寺,悬停在大雄宝殿之内,试探着给红眼大黑猫直播和尚们的诵经声。   昙传和尚是灵隐寺的住持,每日都会给小和尚们讲经,偶尔顾长安得空,也会搬个小椅子到湖边,与红眼大黑猫一起听一听昙传和尚的真经小课堂。   顾长安听得高兴,但红眼大黑猫显然不领情。   整天嗡嗡叫得吵死猫了!这是人类研究的新的折磨猫的办法吗?   它尾巴砸湖面的动静一日高过一日,连身形都控不住地变大了几分。   “它看起来好像更生气了。”顾长安说。   “随它去。”白七负手而立,悄悄摸了摸自己手背上的那道红痕。   他用点小手段遮掩了红痕,不让长安继续看见。但那道红痕一直没消退。   那是他先前一个不留神,被这只大黑猫以怨气抓伤的痕迹。   现在这红痕在慢慢变淡,也就意味着大黑猫的神智,正在逐渐回笼。   既有些许的效果,那便继续每日诵经送奶,再坚持一段时日看看再说。   顾长安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昆仑这段时日带着弟子们出了远门,已经许久未曾出现。   他只能这般关着大黑猫,等它怨气消弭,再去与它沟通。   他放下今天的羊奶,刚站起身,却见绿眼小黑猫脚步颠簸地走了过来。   它走得很慢,前爪与尾巴的断裂让它有些找不到平衡,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见到顾长安与白七了,它便软软地“喵呜”两声,加快了自己的步子。   “哎哟宝贝儿,小心一点。”顾长安连忙走上前去,一把将它抱了起来,“过来找哥哥的吗?”   “喵呜~”绿眼小黑猫娇娇地用头顶蹭了蹭顾长安的下颌,又探着小脑袋往湖中张望。   见到红眼大黑猫了,它就快乐又友好地:“喵嗷~”   那红眼大黑猫一眨不眨地看着小黑猫,突然猛地一冲,巨大的爪子一掌挥上湖面,炸起巨大的波浪:“嗷呜——”   它突然这般凶狠,吓了顾长安一跳。   可那巨大的波浪依然还未掀上岸,就被强硬地压了回去。   小黑猫缩在顾长安的怀里:“呜喵?”   它小声叫着,挣扎着想要下地。白七若有所思地看了它一眼,说:“长安,你把小黑猫放下来。”   顾长安不明所以,依言放下了猫。   就见小黑猫慢慢地走到了湖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断裂的前爪去探了探。   湖面水波荡漾,小黑猫一脚下去,却如同站在了平地上。它快乐地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大黑猫的正上方后,它停了下来,慢吞吞地趴下身:“喵嗷。”   红眼大黑猫看着它,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往湖面走了两步:“呜——”   它低吟着。   “咪嗷!”小黑猫竖起了短短的尾巴,有些开心地开合了一下它完好的手掌。   大黑猫看着它残缺的前爪,试探着慢慢支起头,隔着湖面,轻轻舔了舔小黑猫的创口。   “疼不疼啊?”   顾长安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小声地询问。   随后是小黑猫的回答声:“喵嗷~”   “不是他干的?”那个尖利的声音又问。   小黑猫快快乐乐地:“咪呜!”   “那我放过它。”那尖利声音说。   说完,大黑猫就连退两步,再次缩回了湖面之下。   小黑猫有些着急地抓了抓湖面,抓不到大黑猫,它就趴在湖面上,发出了嘤嘤婴的声音。   看它急切委屈,大黑猫犹豫半晌,又慢吞吞地走到了靠近湖面的地方。   见大黑猫过来了,小黑猫也不再哭了。它甩着自己短短的尾巴尖,高兴地呼噜呼噜了起来。大黑猫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却悄悄伸出两条尾巴笼了个圈,将小黑猫圈在了圈里。   “让它俩一起呆着吧。”白七见状,说道,“多听听经,对小猫也有好处。”   这天起,小黑猫喝奶的位置就转到了湖面的观景亭上。   顾长安给小黑猫送奶的时候,也会依样给大黑猫备上一份。   大黑猫对于小猫的防范心,比人类低很多。小黑猫每日都喃凮在它看得见的地方喵喵呜呜地喝奶,没几天,大黑猫也愿意主动进食了。   不吸收灵气,多强大的魂魄也有消散的一天。见它愿意吃饭,顾长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快了下来。   但还有另一件事,顾长安放不下心。   那就是小黑猫的伤。   它最大的伤口在前爪上,这让小黑猫连活动都不利索。   顾长安照顾过残疾猫咪,他原本委托了荒星的塔林,给小黑猫造一个假肢。可那假肢传输过来,小黑猫却根本没法用。   它只是个灵体,无法承载机械的造物。   顾长安又想给小黑猫折一个纸腿,再想法子烧给它。可他还没学会怎么叠,白七就制止了他。   “没用的。”白七揉着小黑猫的爪子说,“它这创口上有一道很强大的力量。”   顾长安连忙问:“是这股力量在阻止小黑猫吗?”   白七笑着放开猫爪,改抓长安的发尾:“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这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它,如果小黑猫想要一个健全的自己,那股力量能瞬间为它再生一个躯体。”   顾长安听得黯然:“那它为什么……”   “去告诉你长安哥哥,这是为什么。”白七将小黑猫放在顾长安大腿上,“是不是因为这是你的骄傲啊?”   “喵嗷!”小黑猫应声而叫。   白七又说:“手尾被斩断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完满了最大的心愿啊?”   “咪嗷!”小黑猫站起身,撒娇地要长安抱抱。   “就是这样了。”白七歪了歪头,“它想带着自己的勋章。”   看来无论是大猫咪还是小猫咪,都是有故事的猫咪。   顾长安抱着小黑猫,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它的背脊:“小黑是这样,那大黑呢?大黑那模样……完全是妖怪了吧。”   虽然他一直被叫做猫老爷,虽然猫咖里的小猫咪们一个个都不算正经小猫。   但顾长安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猫咖经营者。   ……至少在大黑猫来之前,他们店里真的没有猫猫精!   当然——白七爷除外。   白七爷一看就是那种不正经也不普通的猫猫精。   不正经的白七爷沉吟半晌,问顾长安:“长安听过猫又的故事吗?”   “那种岛国的小妖怪吗?”顾长安问。   相传小猫活过十岁,就会多一条尾巴。猫尾分岔,化而为妖,是为猫又。   因此有些迷信之人,会给小猫剪尾。没有尾巴了,也就不会分岔变成妖怪了。   “有些类似,但也不全是那样。”白七爷说,“像这种妖怪……是能被制造出来的。”   将怀孕的老猫剥开肚皮,砸断四肢,斩断长尾,再活埋入土中。   要以最残忍的手法激发最大的怨恨。老猫越是挣扎,效果就越是好。   待到老猫咽气后,再以秘法束其魂,驱起魄,使之成为自己的妖奴。   “……这就是猫又。”   白七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么么啾,今天的更新完毕=w=   明天中午十二点见~=3= 第82章 【一更】   顾长安眨了眨眼。   他被这个真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一瞬间转过了许多个年头。   好一会儿,他才目光湿润地说:“那……我们现在消解它的怨气,它会出事吗?”   一个依靠着怨恨才能生存的生灵,没有了怨恨……还能活着吗?   白七定定地看着他,蓦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心软啊。”   他悠然地叹了口气,才又说:“若是怨恨不消,就是害命的恶鬼。有能者皆可除之。怨恨全消,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顾长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人类制造了它,又以恶鬼为名随时可以除掉它。我……”   “所以它死亡后就遇到了你,也算是它走了大运。”白七打断了他的话,“姑且就这般养着吧。”   顾长安垂下了眼,好一会儿才轻声应了句:“好。”   月亮门外的小院变作了白七的洞府。那碧玉湖与小瀑布在一南一北两个方向,整个洞府的水流,都因为它们的存在而活了起来。   潺潺水声之中,顾长安跨过浅溪,再往前走几十步,便能从重重花影里看见碧玉湖的影子。   碧眼小黑猫叼了一个小球球到湖面上,让红眼大黑猫陪它追球球玩。   那个球球是长安专门给它搓的,搓球球的羊毛线在生灵草酱里都泡成了绿色,才晾晒干了拿回来。球球里面还藏了个小铃铛,滚动起来叮当作响。是小黑猫珍贵的玩具。   顾长安刚走过去,就见那个小球球叮铃叮铃地滚远了,小黑猫一瘸一拐地快步追了过去。而后湖面突起一小块水柱,又将球球打了回去。   小黑猫就地一扑,拦住了球球,又高高兴兴地叼着球球回到原地给大黑猫看。   然后大黑猫就再鼓出一块水柱,把球球打远,小黑猫就快快乐乐地去扑。   它俩相处得倒是很好。   顾长安放心地走到水边,水面突然升起一到人高的水幕,将他牢牢地拦在了湖面之外。   “我来带小宝贝回去吃饭啦。”顾长安轻声说,“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给你带来?”   隔了好一会儿,那水幕方才消了下去。却又固执的在小黑猫身周形成了一个保护圈。水圈圈着小黑猫,一路慢慢吞吞地跟着小黑猫游走到湖边。   顾长安蹲下身,冲着小黑猫伸出手:“小宝贝,来抱抱。”   “咪嗷~”小黑猫连球球也不要了。它娇娇地伸出了前爪,抱住了顾长安的手掌。   顾长安将它抱进怀里,轻轻揉着它的耳朵根:“我们先去吃饭,我给你做鸭血肉片怎么样?”   湖面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回应。   小黑猫“喵呜”叫了两声,大黑猫才扫着尾巴拍了拍湖面,溅起的小小水花替它同意了。   顾长安见状,就抱着小黑猫回了屋。   小黑猫的猫饭是特别制作的病号餐,由倏鱼、踏雪鹿打成肉糜,再配上牛的心、肺,加入生灵草水慢慢蒸煮。   而大黑猫的猫饭,也算是另类的病号餐。怨气深重的猫又得用鲜血喂养。既然来了猫咖,顾长安便不可能让它继续朝着死路走下去。   因此就托尺玉弄来了毛血旺,以食之忘忧的倏鱼为主,再配上毛血旺,给它做一道清淡的鸭血肉片。   小黑猫身小气虚,吃完半碗猫饭,就粘着顾长安要抱抱。等顾长安抱着它往碧玉湖走时,它已经打着小呼噜睡了过去。   顾长安用一张小毯子给小黑猫裹好了,刚走过花树,却听碧玉湖那儿传来了“叮铃叮铃”的声响。   他悄悄探头去看,就见小黑猫一落在湖面上的球球,正自个儿滚动着。   滚远了,便又会冒出一个水柱将它打回去。   毛绒绒的小球叮铃叮铃,那红眼大黑猫一只猫孤独地玩着球球。   到底也只是个小猫咪而已啊……   顾长安一靠近,叮铃声骤然停止。   碧玉湖面恢复了平静。   他假装没有看见地将鸭血肉片放在水面上,见猫碗迟迟不沉下去,便说:“我去把猫窝拿过来,不然它直接睡在水面上,容易着凉。”   猫窝也是碗型的,碗底铺上了草编的席子,是小猫咪特别喜欢的手感。小黑猫刚放进去,就无意识地打了个滚,发出了舒服的小呼噜。   “碰——”大黑猫隔着一层水,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长安,爪子不停地拍打着水面。   顾长安放下猫窝,又将小毯子搭好了。猫窝立刻就被水流拖到了大黑猫面前。   它隔着猫窝嗅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那碗鸭血肉片弄到了自己面前,一边守着小猫,一边大口吃了起来。   碧玉湖中荡起小小的波纹,一路荡到了人心里去。   ……   福建日暖春和,风向正好。   郑和收起望远镜,对掌舵的千户道:“继续向前航行。”   王太监跟在他身边,有些不安地问:“我们真的要去吕宋吗?”   郑和哈哈一笑:“都出航两天了,你怎得还在担心。”   王太监苦笑道:“行走得这般仓促,我能不担心吗。”   他们原本是在福建等风的。依照过往,等风时他们会一边招人继续修筑宝船,一边训练水师,一边还会铸钟祈福。   海上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连祈福都未做完,便急匆匆的出海,王太监心里总是不安心的。   “放宽心。”郑和道,“只是去吕宋弄点粮种,距离这般近,出不了事。”   况且他也不是仓促做的决定。   出航已经这么多次,初春的大海会有些什么变化,他心中有数。更别说在出航之前,他几乎已经观察了一个月的天气。再用风暴瓶观测,这几日也都会是晴朗的好日子。   更别说现下正是耕种的日子,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不费力气的得到大量的粮种。   是的,虽然吕宋盛产黄金,但这一次仓促出行,郑和是冲着吕宋的粮种去的。   会起这个心思,还是月前过年的时候。   与他们一同来福建的,有一个北镇抚司的总旗,名叫孙正浩的。先前北镇抚司查杭州府猫妖一事,便有他的参与。   过年总是大事,一年到头紧绷的神经总能在大年夜放松一二。孙正浩喝了些酒,话就多了些。   听郑和他们聊到粮种,孙正浩就说起他在猫咖里的见闻。   他说他们在猫咖吃过一种像星星一样脆脆的食物,一口下去又甜又香,根本不像是人间的粮食。   他吃过一次,就总是记挂着。在锦衣卫回京辞行那天,他终于问了那猫咖小郎君,那星星是如何做出来的?   那顾小郎君告诉他:“只是把某个食物切成了星星的模样。”   他记得太清楚了。那个食物灰扑扑的,是犹如拳头大小的不规则球型,看着着实很不好看。   他心中格外失落,又实在不相信这种不起眼的东西能做成一颗颗的星星,那顾小郎君就笑道:“粮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你焉知我们生存的大地,不是另一颗星星?它虽长得不好看,但在别的国度,也是养活了许多百姓的主粮呢。”   他醉醺醺的讲这故事,郑和却听到了心里去。   灰扑扑的、地里挖出来的犹如拳头一般的粮食,可不就是吕宋的主粮?   吕宋人多食那果餐,蒸煮烤制皆美,食之甘甜可口。他十几年前去吕宋之时也曾尝过,那一次带回了珠宝奇珍,却并未想过将粮种也带回来。   郑和思虑许久,才定下了这次的出航计划。   左右那吕宋距离福建也近,民间也有架着小船往来的商户,开着宝船过去,并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以瓷器丝绸交换了粮种再回去等风,也来得及。   海面上海风徐徐,郑和看了一眼主舵旁边的风暴瓶,再次用望远镜确定了航向,才拍着王太监的肩膀,让人跟他进了船舱。   船舱里弥漫着饭香。他们这次航行日短,是以舱内储备的粮食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服用。随船的厨子在白馍馍里夹了剁碎的肉,又淋上肉汤,吃起来格外爽口。   “这厨子听闻是西安府出身的。”王太监笑道,“擅做面食。”   “闻起来就很香。”郑和道。   王太监便给他端了一碗:“守备快尝尝。若是合口,下次远航也能带上他。”   郑和大口吃了饼,突然道:“这味道确实不错。若是回程路上有闲暇去杭州府,倒是可以让那小郎君也尝尝看。”   “是极。顾郎君看起来便是个爱吃的,”王太监笑道,“我们出来了这般久了,也不知他在家里如何。”   “他的话……”郑和想到自己送去御前的望远镜,眼里不由得蔓上了笑意,“定是用不着我们担心的。”   顾郎君在家里,确实是用不着旁人担忧。   ……除了大黑猫依然被关在碧玉湖下,他的日子几乎没什么波折。   若是客人们能够不要在他的猫咖里吵架,那就最好不过了。   顾长安叹了口气,他端起奶茶,一杯一杯重重地放在了客人们桌前,冷静又无奈地说:“要吵出去吵。”   作者有话说:   一个过渡i   g。   感冒啦,吃了药好困。   二更应该还是六点。要是六点没发那就是九点quq 第83章 【二更】   客人们是跟着张文弼来的。   除了张文弼自己,另两位都是须发花白的老先生了,另有马仪在一旁作陪。随从们都等在了店外,并未进来。   其中一位老先生落了座,他一双鹰眼审视着猫咖,含糊的咕哝了一句。   说的什么顾长安并没有听清。另一位老先生却说:“你别着急。”   说着别着急,结果只是顾长安煮几杯奶茶的功夫,外面几位客人就吵了起来。   原本声音还比较小,站在厨房里只能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可等张文弼也加入进去,那争吵声直接从蚊虫嗡鸣变作了蛙鸣蝉噪。   直吼得快把屋顶都掀开了去。   可他吼那么大声,顾长安还是没听懂。   这几位说到急处,就从官话变作了土话,急急切切地吵着。   顾长安叹了口气,看着被赶之后安静下来的几位客人,无奈地问:“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吵架呢?”   几人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于是顾长安就了然了:“与我有关?”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马仪。这几人里,也就只有马仪与他有那么几分交情在。   马仪对上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说:“顾郎君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既然顾郎君你问了,那我就直说了?”   张文弼没有搭腔,顾长安直接道:“说。”   “这两位,是工部的……匠人。”马仪说,“他们想要学习那‘望远镜’的制造技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因此才争论了起来。”   “工部的?”顾长安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张文弼说他家老爷想要这技术,他家老爷听起来像是个实权将领。怎么现在工部也派了人来?   他有些犹豫:“你们是……皇帝派的人吗?”   见那两位工部老先生有些犹豫,顾长安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   难道现在朝廷里有什么实权的武勋?连工部的人都得听他的话。尺玉这个故人……是个什么来头啊?   “不敢瞒小郎君。”比较白胖的那个老先生吴中拱手道,“我们却是陛下派来,与张、张老爷一同来学习望远镜制造之法的。此物于大明十分紧要,只待我们学成归京,陛下便要大肆生产,送往边关。”   这说法倒是与张文弼的说法不谋而合。   难怪张文弼觉得自己能做下决定。看来他家老爷早就与皇帝商量好了……   顾长安沉吟片刻:“这般重要之法,是否得保密?”   “这……”两位工部的老先生不由得看向了张文弼。   张文弼点点头,声若洪钟地道:“最好保密。”   顾长安安静了下去。   他直觉这是一个科学启蒙的重要契机,他既来了明朝一遭,就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他看得出来张文弼才是这一行的决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说服他呢?   张文弼被他湿漉漉地眼睛盯着,差点忍不住答应下来。   但是不行。   他自己就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人,他眼见过太多的烧杀掳掠,他太清楚望远镜的重要性了。这东西的制作之法,一定不能被外人得到。   就算小猫精冲他喵喵叫也不行!   他不停的做着心理建设,就听顾长安软软地说:“如果不是制造之法,只是其中之原理呢?”   “嗯?”张文弼一愣。   “简单的说,就是其中涉及的物理知识。”顾长安道。   “何谓物理啊?”白胖的吴中连忙拱手询问。   “自然变化之学,谓之化学。万物运行之理,谓之物理。”顾长安道,“我能将这其中简单的运行之理,告诉别的匠人吗?”   “简单?!”吴中惊地站了起来,“顾郎君的意思是,万物之运行,是自有其规律在其中的?!”   “姑且……是吧。”顾长安道。   还有一个声音大声道:“你们妖怪修炼也是这样的道理?!”   顾长安看了他一眼:“张老爷,世界上没有妖怪的。”   嗯……不看他家后院的大黑猫和小白虎,这个世界真的是没有妖怪的。   张文弼连连点头。他懂得,有些事情不能乱说。   “所以……我能将其中之理,讲与百姓听么?”顾长安又问。   吴中双眼满是热切。那可是万物运行之理啊!想听,他想听!比起制造的关窍,掌握其中所运行的道理才更加紧要。   知道关窍只能做出那么个物件,可是若是掌握了运行之理,他们工部定然能举一反三,造出更多更好的望远镜!   “郎君若是想授课,这其中匠人们的身份是关键。”吴中连忙道,“若是不思进取只想守成的匠人,听了也就听了去,并无什么用。可若是学徒之流,虽有进取之心,却怕手艺不到家。”   “不需要手艺。”顾长安摇了摇头,“你们工部有手艺就行了。余下的人听了道理,若是心有所梦,定然会想办法专研。”   科学的启蒙,种下好奇的种子,远比其他都要重要。   “既如此,顾郎君想在何处授课?”张文弼问道。   “就在我店里吧。”顾长安道。   张文弼就说:“此事我去安排,人员选定了,再来与郎君商议授课时间。”   “好。”   解决了这件事,顾长安有些快乐。   虽然望远镜只是一个很小的工具。但是日后……他应当也可以再做一些别的吧?他能够通过这些人,一点一点的让老百姓的生活变得更好吧?   譬如……让郑和去找个红薯什么的。   在顾长安自己的世界里,红薯是万历年间,由一位福建的海商悄悄从菲律宾带回的福建。   那时候菲律宾已经成了西班牙的殖民地,西班牙禁止将粮种出口。而海商陈振龙不忍见家乡饥旱,冒着生命危险悄悄带回了红薯苗。福建巡抚闻此物可以解决饥荒,就在福建推广种植。   最终红薯丰收,缓解了福建的饥荒问题。   菲律宾距离福建只有一周的航行时间,郑和也早就去过菲律宾。如果他能提前带回红薯,日后的许多次旱灾,百姓们是不是就会好过许多?   不管行不行,总之先试试再说。   顾长安一边想着,一边喝了口茶。   张文弼动作很快。   得了顾长安的想法,他一边写了急信让锦衣卫快马加鞭送回北京,一边便联系各地的巡抚知府,要求他们举荐当地有名的工匠贤人。   万物运行之理自是不能乱学的,所学之人必须是家世清白的大明百姓,还要有一颗善学好问的心。   同时工部收到来信,也会举荐一些工部各部的员外郎过来学习。   他们的存在保证了即便民间无人专研,工部也会继续研究下去。   杭州府那猫老爷又要授课的东西,在匠人们中激起了小小的波澜。   先前那传说一般的医馆授课,他们可都听闻过。神乎其技的药方还有那后续两位医馆大夫被朝中大员看中,都跟着朝中大员走了的结局,都让他们眼热。   可眼热又有什么用呢?猫老爷最初扬名,便是治病救人。   人家从来便是个大夫,教一教别的大夫也是应有之意。想也想不来的。   可谁知,突然有人传言猫老爷要给匠人们开班授课?   杭州府内确实有木匠说过,猫老爷曾经询问过一种他没有听闻过的椅子。那木匠做不来椅子便推拒了。后来猫老爷似乎自己做了那种椅子。   他们有些人听过传言,也去那猫咖瞧过,是一种能让人躺在上面摇摇晃晃的躺椅。现下杭州府外不少木匠已经将之学了过来,在悄悄的售卖。   难道猫老爷要将这椅子的制作方式传播给所有人?   可这椅子没什么难处,着实用不着专程去学啊……   匠人们关起门来,悄悄讨论过好几遭,着实拿不定注意。   去吧,耽误生意,可不去吧,又怕得罪官老爷。   最终只能将眼一闭,决定听天由命。若是被官府选中了,那就只能去。只希望这椅子学会之后,也能和那两位大夫一样,被朝中大员看中,带走供养起来。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末。   条风布暖,春雷始鸣。   春耕开始时,从大明各地远赴而来的匠人们,也终于在杭州府汇聚。   他们被带至知府府衙,少少休憩过,又被强调了一遍规矩,才一同去往了那传说之中的猫咖。   那猫咖果然如传说一般奢华明澈,那小猫妖也如传说一般,萧萧如松下风,郎朗若天上月。   他身边那两只小猫格外灵性,黑白的奶牛猫负责招待他们,金色的小猫球就负责领路,在他们得到了自己那一份饮品后,就喵喵叫着将他们引向后院。   哎呀,便是冲着这猫,来此一番也不亏了。日后回了乡,可有得吹哩!   他们美滋滋地到了那小院子集合落座,便听猫老爷道:“诸位不远万里而来,辛苦了。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各位都是自身行业之翘楚,我也不耽误诸位的时间。”   “今日召集诸位到猫咖,是为了像诸位讲述万物运行之真理。还望诸位认真倾听。”   工匠们浑身一震,面面相觑。   啥玩意?是谁说的过来学做椅子的?!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不好意思呀……   最近天气变化太跌宕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啊qaq。在这个节骨眼上感冒,是要做核酸的……   明天也是十二点更新。么么 第84章 【一更】   椅子是没有椅子的。   想想也是,猫老爷那种芝兰玉树的少年人,哪里是能抡着锤子和他们讲怎么做椅子的?   可是……他们也不想知道光是什么东西呀!   知道头顶那太阳怎么发光的,能多几两银子么?   “光这东西,不就是光么?”一个工匠咂吧咂巴嘴,看着手里的纸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纸上画着的是光通过两个圆镜不同的……道路?   姑且算是道路吧。   一个扩散开,一个汇聚为一点。   这图是猫老爷身边那个少年人在授课时给大家画的演示图,实在是怎么瞧怎么奇怪。   琉璃器么,谁没见过?那光穿过琉璃器就变作光点,岂不是胡说八道么。   工匠将纸揉作一团,问身边人:“你说……那几位大老爷,知不知道光是什么?”   身旁的工匠受惊一样的摇摇头:“不、不晓得。但是……大老爷都是读书人吧?他们读书人,应当能听懂猫老爷在讲什么。”   读书人吴中在琉璃坊外,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透镜。   猫老爷说透镜制作不易,要找到那个比例很困难,也需要耐心去打磨。这些都无所谓,他们工部一贯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困难。他还有人,有一整个琉璃坊,他总能做出来!   就是东西要弄出来比较简单,就是那运行之理,理解起来……真的有点困难。   他在琉璃坊门口转了几圈,又去问同来的工部员外郎蒯富:“蒯员外郎,你可是整个工部的木工首,可曾看出什么名头来?”   蒯富叹了口气:“我说吴尚书,你再转下去,我人都晕咯。我俩可刚病过一场,再挨不起下一场咯。”   “我这不是急么?”吴中也跟着叹气,“你说你们家蒯大郎君,能……能把透镜给磨出来吧?”   蒯富扬起一抹骄傲地笑:“那小子天生便是干这一行的。粗细胖瘦他一摸就晓得。他定然能磨出来。”   吴中凝视他半晌,才长舒口气:“但愿吧。无论如何,顾郎君人就在河坊街,实在做不出,大不了再去问他便是。”   “顾郎君……唉。”蒯富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也不知是何人家,才能教导出这样的郎君来。你说他这等人,是不是整日里就在他那院子里看花看草思考光怎么走的啊?”   “谁晓得呢?”   顾郎君每日都在做什么?这件事白七爷一定最有发言权。   他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甜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味道有些奇怪,甜中带着微苦,还有一些让虎说不上来的,让鼻子痒痒的奇怪味道。   白七凑到厨房门口,问:“长安,你又在做什么?”   “做一点柚子糖。”顾长安说,“年前也做过,你忘啦。”   年前?白七想了想:“是送小狸花上灵隐寺,你送小和尚的那个糖吗?”   “是啊,就是那个。”顾长安笑道。   年前柚子上市的时候,顾长安凑热闹去买了两个。他自己与白七都不爱吃,就做成了柚子糖送给各路小朋友。   结果谁知这一番动作似乎令人产生了误解,过年的时候各个掌柜不约而同地给他送了许多柚子。   白七爷不爱一堆柚子堆着的那味儿,顾长安也不太喜欢吃柚子。就一直堆到了现在。   眼看着猫咖每日人来人往,顾长安便想一次性把这堆柚子都处理掉。   柚子糖总是很好做,将大大的柚子剥皮,切下皮内柔软的白色皮瓤,将之切丁清洗后,放入水中煮沸。随后再捞出浸泡清洗。   清洗时,顾长安便在另一个锅中加入生灵草水与等量的冰糖。等冰糖融化入水中,柚子瓤也洗净捏干了。   这时候再将干干扁扁的柚子瓤加入融满了糖的生灵草水里,煮干水分后就小火慢炒。   炒制的过程枯燥漫长,顾长安刚准备与万界互联的观众们聊聊天,门口就传来一声哀嚎一般的:“顾郎君!”   他吓得手一抖,连忙放下锅铲走出厨房:“怎么了?”   那工部的吴中、蒯祥,与一位没有互通过名讳的年轻人正捧着一件外袍,满脸都是苍白:“火——火——”   “怎么了?”顾长安道,“坐下来慢慢说。”   “它、它烧起来啦!”吴中举起那件袍子大声道。   顾长安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先坐下来喘口气,不着急啊。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他一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壶冰镇的柠檬水:“冰的。喝么?”   几人都急出了一身热汗,一听有凉水,连忙点点头。   几口凉水下肚,浑身冷了下来,吴中才慢慢说了起来。   原来是那蒯富的儿子,蒯祥。在那琉璃坊中磨了许多的镜片,从早磨到晚,才磨出一块符合要求的镜片。   前些日子那光的运行的课程,蒯祥没有听懂,但顾小郎君既然给出了具体的透镜尺寸,他便严格按照要求办事。   琉璃一定足够通透,大小需得足三寸……他磨废了许多,还专门寻了个磨琉璃瓦的匠人来一同探讨,最终才弄出一片成型的透镜。   小小一块镜片拿在手中,并不好直观的研究。蒯祥思来想去,就学着在顾长安那里见过的透镜,给它加了个小木框。木框上带一个把手,这样便能不碰镜片也能研究了。   他弄好之后,已然夜深,便将那枚来之不易的镜片小心翼翼地放好,待到第二日才将之拿给两位老爷看。   恰好今日日头尚好,初春的阳光不吝惜地洒落。   吴中捧着那枚镜片,都无需小心调整位置,就见那光透过镜片,在身上落下一道明亮的光点。   “成了!成了!”   “我的儿!爹的好大儿!爹就知道你一定行!”   几人欢呼雀跃,吴中感动得涕泗横流,手却稳稳地没有挪动一分。他不敢动,生怕一动,那来之不易的光点就给他动散了。   谁知哭着哭着,一股焦糊味就极快地传了上来。   他那衣裳被光照着的地方,居然烧起来了!   “吴尚书——”   “吴尚书走水了!!!”   “来人呐快救人!”   吴中看着自个儿的衣裳燎起火头,整个人都傻眼了。随从们看着好端端的衣裳突然起火,也都呆住了。   蒯祥一嗓子把人喊醒,知府府内顿时乱作一团。   “顾小郎君!这是为何啊!”吴中胡子被燎了大半,他摸着自己参差不齐的短须,有些欲哭无泪,“难道是因为我们妄窥天上,老天给了我一点小惩吗?”   顾长安失笑道:“这并非上天的警示,而是上天的提示。恭喜你们发现了一点自然变化之学。”   蒯祥脱口而出:“自然变化之学?”   “光乃何物?”顾长安笑问,“人们最初的火,来自于天上的雷光。因此今日我们书写‘光’,乃是火下有人,人上有火的字形。”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纸,写下一个“光”字:“《左传》有云:光,远而自他有燿者也。光为何能起火,火为何能照耀他人,这便是启示了。”   蒯祥若有所思:“光与火同出一源。日常被阳光照射,我们会感到温暖。而太猛烈的光,我们就会感到灼热。夏日里人中暑气,便是热气太盛所致。是以……光本就有温度,而火又能烧灼……”   他说着说着,自己又乱了起来。   顾长安却鼓励地点点头:“你们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特性,名为‘聚焦起火’。”   他将人待到院中,拿出几张练字的废纸摊开,说道:“诚如蒯小郎君所言,光本身便是有温度的。当我们用透镜将光聚为一处,被照耀的那处,就会产生极大的热量。热量太盛,自然也就会燃烧起来。”   听他这般说,吴中心下稍定。他摩挲着手掌,有些跃跃欲试:“顾郎君,顾郎君,可能让我再试上一试?”   “请。”顾长安将透镜递给他。   吴中拿着透镜,小心翼翼地将光点聚集在墨迹处。没多久,小小的火苗就从墨迹里窜了出来。   吴中心中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他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竟然还有这样的方式……”   他虽然是个读书人,但进入朝廷之后,大半生的时间都在工部。工部这个地方吧,在六部之中也算是知名的冷板凳。他一路爬到尚书这位置,心中也是有过懈怠的。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们工部能做的事情,比他想象中多那么多——他们可以去征服火!可以去探索光!可以去做更多的,不被人想过的东西!   “吴尚书,小心胡子。”蒯祥不由得道。   吴中闻言连忙一缩身体,他念念不舍地将透镜递给蒯祥:“制出这枚透镜,蒯大郎君当属首功,你也来试试。”   蒯祥却之不恭的接过透明,他往纸上一放,突然疑惑地:“嗯?顾郎君,为何你这字体,放在这透镜之下,也变大了?”   “恭喜你发现了这枚凸透镜最主要的用处。”顾长安道,“它能放大物体的影像。”   几人浑身一震,蒯富咽了咽口水:“那望远镜——”   “你们已经做出它的一部分了。”顾长安笑着道。   作者有话说:   蒯祥:吴尚书走水了——   吴中:老夫没有!是老夫的衣服走水了!(揪胡子)   二更六点=3= 第85章 【二更】   望远镜!   这是现在整个工部最重要的东西。   提起来便能把他们的心头灼伤,能将他们心头火点燃。   谁能抓住这把火,谁就得到了能让边关安宁的利器!   而现在,这把利器的一部分,就在他们手中,被工部的一个年轻人,亲手磨了出来。   三人看了又看,简直看不够似得。   “顾郎君!为何这一面透镜隔远了也就看不清了?”   “因为这面凸透镜的焦段是固定的。焦点远了也就看不清了。”顾长安说。   “焦段?”吴中急切道,“望远镜能看清,是因为它可以调整这个东西吗?”   “可以这么说。”   吴中倒吸口凉气。太神奇了,这一切都太神奇了。   蒯祥在一边听着,突然开口问:“顾郎君,能有将物品放大的透镜,有能看到极远处的透镜,那么……是否也有能看到极微渺之处的透镜?”   这位工部员外郎的儿子,简直敏锐得惊人。   顾长安看着他,不由得笑道:“这种东西……确实是有的。日后有机会,蒯郎君能亲手制作也不一定。”   “那极微渺之处,又有什么东西呢?”蒯祥热切地问道。   “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你想去看看吗?”   蒯祥被诱惑得不住点头。   “那就努力吧。努力把这些东西一点一点亲手做出来。”   顾长安说。   他给他们的资料里,有着很详实的数据。   哪怕是一个从未做过琉璃的匠人,拿着那份数据对着慢慢磨,也能磨出合格的镜片来。   他不在乎这些匠人懂不懂理论。实际上很多时候,工程应用反而比理论走得更远。   就譬如现在,大明有着世界第一的宝船,但有人能说出浮力、风力的理论与计算公式么?   再譬如未来,飞机从小型运载到大型运输,再到战斗机群与地空两用空船,科学家们都能展望歼星舰了,飞机为什么能飞,在理论研究上依然存在着种种争议。   可只要这件物品存在于世,就会引起他人好奇,就会有人为了这份好奇心一路钻研下去。   火种意义,就在于此。   所以顾长安第二次授课时,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段时日耽误了大家很多时间,若是有人想要退出,尽可来我这里另一份礼物归乡。”   他身旁摆着的,是垒得有半人高的小木盒。他说完,便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了:“这是我这些日子熬制的柚子糖与柚子酱。诸位跋涉劳苦,这点小心意,应当能补足身体的亏空。”   匠人们面面相觑,一个杭州府本地的工匠不由得问道:“猫老爷,这糖可与你外面那个水,是一样的?”   “是加入了那个水熬制的。”顾长安笑道,“给你们养身体我是认真的呀。”   他一承认,工匠们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又有一人道:“猫老爷,真的给我们啊?”   “真的。”顾长安点点头,“这段日子耽误了大家赚钱糊口,我也不能教你们赚银子的本领。便只能这样补偿诸位一二。若是不想听了,尽可拿了礼物走人。”   “那官老爷……”   “不会有人追究诸位的责任。”顾长安立刻道,“你们可以随心选择。”   他这话一出,当即有人站了起来。那匠人搓着手嘿嘿笑道:“那猫老爷,我便……先走了?”   顾长安示意一旁的小徐举人将那盒柚子零食递给匠人:“辛苦了,归家去吧。”   有人带头,顿时不少匠人都站起了身。   小徐举人立刻道:“还请诸位乡亲都到我这里来,不要影响顾郎君授课。”   匠人们跟着小徐举人去了正厅,这一下,留在院中的竟不足两手之数了。其中泰半,还是工部送来的匠人。   顾长安看着他们,再次强调道:“我所讲的东西,不能带给你们钱财。”   “顾小郎君说笑了。”一个匠人道,“这手艺要是学了回去,今日换不了银钱,来日也能换大钱。”   “但在众人接受新事物之前,你还得坐许久的冷板凳。”顾长安说,“你能按捺住寂寞吗?”   又有一人笑了:“哪里会咧!他要是学会了,立刻跟我们回京进工部啦!”   上面那匠人就笑。   顾长安却说:“那我要是不让你去工部。我要你去行万里路,为万人解惑呢?”   那匠人一愣,他站在原地想了又想,才说:“这们手艺如此重要吗?”   在他的认知里,需要行万里路,为万人解惑的事物,无不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大事。这条路,是圣人所行之路。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一个圣人……”那工匠说,“但是我有手艺,也饿不死。如果必须要这样,那就做吧?”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匠人都是一怔。   蒯祥起身抱拳,朗声道:“顾郎君,我等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想说,工之一道,乃是‘执规矩、以度天下方圆’之道。”   “但行我道,不问前程。”   众匠人都站了起来:“但行我道,不问前程!”   ……   夕阳西下,余下的匠人们也拿着柚子零食盒回了知府府衙。   他们的零食盒就纯粹是香嘴的零食,而不是告别的零食。   张文弼没有这个,便只能去馋吴中的。他看着盒中棕黄的柚子糖,直倒了一把在手心,倒得吴中心都抽痛了起来:“国公爷,你给我留点。”   “我就尝尝。”张文弼举着手,“就这么一巴掌的量。”   他说着,迫不及待地吃了一颗。   “这糖是不是糊了?”那奇怪的糊味过后,才是属于柚子的清香和糖的沁甜。   “怎么会呢?”吴中也拿了一颗尝尝,又去喊蒯祥,“蒯大郎君,你的糖是啥样的啊?”   蒯祥一脸茫然,到底还是把自己的糖拿了出来:“这糖很好看。”   他的柚子糖确实桃色的,裹着一层浅浅的白霜,一看便知这糖好吃。   张文弼:“……”   张文弼:“你得罪他了?”   吴中茫然看着自己的糖,好一会儿突然道:“我明白了!”   那日他抓着烧掉的衣裳去猫咖时,那顾郎君好像正在熬糖……而后他们开始私下授课后,锅里怎么了来着?   吴中揪着胡子,终于想起来那日在猫咖,那白发小郎君曾经与顾郎君提过一句:“好像给你炒糊了。”   顾郎君当时还说:“能吃就行。”   吴中低头看着自己的糖:“……”   他这是什么运气哦,因他炒糊的糖,终要入他腹中?   那蒯祥当日也在,怎么就是晶莹漂亮的糖果!   他制琉璃的手艺不如年轻人,怎么连运气都不如年轻人了。   吴中一把收起自己的小糖罐:“国公爷想吃,寻年轻人去!”   张文弼捧着一捧糖,看着吴中愤愤远走,咂咂嘴道:“怎得突然这么大火气。不过这糖嘛……”   他还真得去寻年轻人。   他得去找他家小猫精多要几盒,好自己留点,也给陛下送上一些。   免得陛下一个人在京中,知道他们在这边吃独食后,兀自一个人生闷气。   他们陛下啊,身体是真的虚。还是少气点他才好。   要是小猫精肯归京,那就更好了……   归京是不可能归京的。   京城里哪有这么多好吃的。   尺玉将脸埋在猫碗里,大口吃完了自己的猫饭,抬起头喵喵叫:“再来一碗!”   顾长安路过,一掌就把它托了起来:“你还吃得下吗?我摸着你小肚皮好圆啊。”   “只要想吃,就一定吃得下喵。”尺玉顺着他的手掌跑了两步,就一个用力跃到了长安肩头,“你养猫越来越不精心了!凡人俗事占据了长安的心!”   “有吗?”顾长安顺手挠了挠它,带着他往碧玉湖边去。   “有的喵。”尺玉道,“你的鸭血肉片,一次都没给尺玉吃过。你根本不爱你的乖猫猫了!”   顾长安听得失笑不已:“怎么连病号餐你也馋啊?”   “那是什么病号餐,那是专属独家定制猫饭。是乖猫猫从没有拥有过的待遇。”尺玉喵喵呜呜,“果然在长安这里,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尺玉乖乖的,尺玉就没饭吃。”   “好好好。”顾长安连忙道,“回头就给我们尺玉专属独家定制猫饭。”   “这还差不多喵。”   它一边说,一边看着顾长安蹲下身,把今晚的猫饭放在了湖面上。   那猫饭依然是以毛血旺为主,搭配的食材根据每日食材会有一些变化。总得来说,是兼顾了营养与灵气需求的靠谱猫饭。   那碗缓缓沉了下去,红眼大黑猫却走到了湖面附近。   它隔着一层湖水,一双眼紧紧盯着顾长安。好一会儿才突然问:“你最近在干什么?”   那声音尖细得厉害,带着些指甲刮黑板的悚然感。   “我么?我在讲课。”顾长安蹲着身体与它说话,“是不是吵到你了?”   那双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又问:“你是老师?”   “我是个猫咖老板。”顾长安笑着道,“但是暂且也能给人讲一些相对比较先进的知识。”   这人说话太保守了,无趣得紧。   红眼大黑猫尾巴一甩,就砸上了湖面。湖水应声而起——   “喵呜~”尺玉趴在顾长安身上,喵喵叫了两声。暴起的湖水陡然平静。   红眼大黑猫眼珠子略微一动,看了尺玉一眼:“小猫碍事。”   “大猫不讲道理喵。”尺玉说。   大黑猫又将视线移了回去:“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是工匠。”顾长安说。   “工匠么……”红眼大黑猫尾巴有些焦虑地甩了两下,又缩了回去。   它分明闻到了令人不舒服的味道。   像是,像是——   “也是这个时代的第一批火种。”顾长安又说。   是了。   像是那种有坚定道标的人,灵魂散发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手抖写错了蒯祥的名字。是蒯祥不是蒯鹏qaq   二更完毕啦,我们明天见~么么=3= 第86章 【一更】   “小猫,小猫……”   “小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长辈呢?”   “小猫你不能在这里生活,很危险。”   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小猫毛茸茸的躯体上,小猫迟钝地睁开眼,望着眼前人迷迷糊糊地“咪嗷”一声。   “醒啦?赶快离开这里吧。”   那个人说。   小猫一直抬头看着他,但什么也看不清。   耀眼的阳光从那个人身上落下来啦,他朦朦胧胧的,就像是要融化在阳光里了。   “快走吧,别再来了。”   他看起来那么温暖,却做着赶猫的勾当。   小猫茫然地喵喵几声,转过身钻进草丛里躲起来了。它隔着郁郁葱葱的青草与黄刺玫,在草叶的缝隙里,悄悄看那个人。   那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实看不见猫了,才转身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喊了一句:“别再来了啊!”   什么人喵!小猫咪心想,这是它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温暖又安全的窝,这个人类凭什么不让它来呢?   就来,就来。喵喵喵!   “你怎么又来啦?”   “这不是一个适合小猫小狗生存的地方哦。”   “你是没有地方去吗?”   小猫看着他,依然看不清那人的眉目。可是他看起来好温暖哦。   像是阳光,也像是刚刚从地里冒出头来的青草。   是那一切生机勃勃的事物,和无家可归的小猫很不一样。   “你饿了吗?”   小猫听到他问。   它谨慎的没有说话。   “如果饿了,也没办法啊……”那个人叹了口气,“我去给你拿罐头,但是吃了罐头,就要离开这里哦。”   可是这里阳光好暖,还有安全的树屋,甚至还有人愿意每天给它吃好吃的罐头。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小猫想不明白。   它稀里糊涂的住在那一片院子里,稀里糊涂的被人类喂养。   那个人类总是喊它小猫,分明是喂养的关系,却从未像其他人类一样,给它一个名字。   “我不能给你起名。”那人坐在草丛里,享受着春风的吹拂,“我给你起了名字,你就是我的猫了。成为了我的猫,你就真的不能离开这里了。小猫,你要做自由的小猫。不能困在这里。”   小猫“喵”了一声。   它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里有阳光,有风,还有它的朋友。那个人类既然不是它的主人,那就是它的朋友了。它们是友善的、相敬如宾的朋友。   小猫心想,虽然这个朋友有很多缺点,但是我依然是喜欢他的。   可是我那么喜欢他,他为什么……为什么……   “嗷呜——!”   “砰!”   红眼大黑猫突然暴起,它流着血泪,整个身体直直撞上湖面。碧玉湖炸起冲天的水柱,淅沥沥的湖水散开宛若一场暴雨打落。   白影一晃而过,白七立在湖面之上,手掌下压,碧玉湖中突然卷起无数旋涡,将红眼大黑猫的地盘绞得七零八落。   “嗷!!!”   红眼大黑猫化作一捧黑雾,在越来越零碎的湖下水牢里形容狼狈的躲藏。   “大半夜的,你在发什么疯?”   白发的少年人高立与湖面之上,他衣袂飘飘、白发飞舞。明亮的月亮悬在他的背后,却只能作为少年人的陪衬。   大黑猫化作的黑雾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它尖叫着说:“都是同类,你为何要阻拦我——”   白七爷嗤笑道:“谁与你是同类?”   他垂目看着大黑猫,看着那再一次不受控的怨气,冷声道:“是非仇怨都分不清,关起来冷静冷静也正好。”   “嘻嘻,嘻嘻嘻……”那黑雾发出一串尖锐的嬉笑声,“你这样冷静,是因为你没遇见过。我要是……”   “我要是杀了他呢?”   暴起的湖水染上黑色的怨气,化作万千水针,朝着湖边急速落去。   “长安!”   “喵嗷。”尺玉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湖水化雾,悄悄地落在了地上。   顾长安是从梦里醒来的,他披着一件银青鹤纹大氅站在湖边,那天上的月光落下,大氅上的仙鹤仿若活了一般,有着莹莹的冷光。   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此时大黑猫暴起袭击,他才叹了口气说:“你这样生气,会吓到它的。”   顾长安怀中,传出一声小小的“喵呜”声。   那碧眼小黑猫藏在长安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小脑袋。它看着湖面之下的大个子,疑惑地:“咪呜?”   黑雾沉沉地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静。   小黑猫:“喵呜?喵喵?”   好一会儿,黑雾骤然聚拢,化作红眼大黑猫。它的大爪子碰上湖面,尖利又小声地:“喵嗷。”   顾长安肩上坐只猫,怀里抱着另一只猫。他侧头看了看,白七手指微动,一把躺椅就出现在了顾长安身侧。   长安伸出一只手护住尺玉,才慢吞吞地在躺椅上坐了下来。一坐下,大黑猫那双眼就直直地看了过来。   “怎么突然这么生气啊?”顾长安声音软绵绵的,像是阳光里的花瓣一样,带着一些温暖的味道,“是梦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他说。   红眼大黑猫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喉咙里才发出了小声的呼呼声。   “没关系的。”顾长安轻声说,“不开心了想发泄是正常的。受过委屈不想忘记也是正常的。”他格外的包容:“但是让自己被情绪主导,成为了情绪的奴隶,就不好啦。”   红眼大黑猫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湖面又“嘭”地一声暴起了水柱。   “呜喵!”碧眼小黑猫惊呼一声,将小脑袋埋进了顾长安的臂弯里。   水柱像是被什么东西拦腰截断了,它蓦地停住,随即落回了湖中。   “你看。你要是放纵自己的坏情绪,就会吓到你珍惜的生灵。”顾长安说,“这个时候要是造成了伤害,你挽回不了的。”   太奇怪了。   红眼大黑猫不住地甩着尾巴。   怎么会有人给一只猫又讲道理。怎么会有人抱着一只小猫做猫质来和一只猫又讲道理!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它就该杀出去,杀个片甲不留,把所有人都杀了——这才是猫又该做的事情!   “喵呜……”   小黑猫稚嫩的叫声透过湖面穿了下来。   大黑猫动作一顿,它暴躁地挠了挠爪子,到底停住了。   “听经吗?”湖上的人问它。   粗壮的尾巴甩来甩去,在湖面砸出了接二连三的砰砰声。   得不到答案,顾长安也不在乎。他抓住回到湖岸上的白七的袖口:“有什么经书能给它念一念吗?”   白七垂眸看着他的手指。   细长的手指抓着他黑色的袖口,浓重的黑色反衬得那双手好似在发光一般。像是一节白玉雕刻的嫩竹,却比竹子有力量得多。   “只有你念。”白七说,“随便念个什么吧。”他说着,手中就多了一册经书。   顾长安接过一看:“《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这个可以吗?”   白七有些迟疑:“或许可以。”   药师琉璃光如来,与他也算是老熟人了。猫咖养魂的小猫咪都供奉在他的佛龛上。现在念念他的经书,也算是缘分。   顾长安便放下小猫,手持经书站起身:“那我试试看吧。”   夜色沉沉,月光融融。湖边亮起了飞舞的小灯,照亮了经书上的字迹。   “……皈依满月界,净妙琉璃尊……慈悲弘誓广,愿渡诸含生……”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无数微渺的金光从顾长安身上散发开来,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经文,没有发现身侧的变化。   那些金光点点融入湖中,点点飞往天上,还有一些打着旋的落在了白七的手中。   白七执着金光,怔怔地看着顾长安。   湖下的大黑猫晃动尾巴的频率越来越慢,它明明那么心烦,可听着那温暖的声音,却又逐渐的安宁了下来。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众病悉除,身心安乐……”   红眼大黑猫闭上了眼,浅浅地睡着了。   一卷经文不长不短,顾长安念完,整个洞府都安静了下来。   小猫们不知何时都跑到了躺椅上,互相拥抱着团成团的睡了。白七合眼倚靠在一旁的树上,有风微微撩起他的刘海,他一动也未动。湖面之下的大黑猫走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只余下了一个安静的尾巴尖。   天边有朝阳缓缓升起。   金色的太阳在黑沉的天上划开了巨大的刀口,阳光便化作融金从那刀口中淌落。染得天上层云都化作了金色。   顾长安小小的打了个呵欠,他收起经书,还未动作,就见白七睁开了眼。   “要休息吗?”白七轻声问。   顾长安摇了摇头:“好像也不是特别疲惫。先吃早饭吧。”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轻声问白七:“你今日想吃什么?我们悄悄的,不让尺玉知道。”   白七眸中含笑,闻言就说:“那就做一个尺玉最喜欢吃的吧。”   金色的小猫咪在睡梦中咂了咂嘴,舒服得抱紧了身旁小警长的尾巴,全然不知自己这一觉失去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六点=3= 第87章 【二更】   待到第二天授课,前来猫咖的匠人们都发现他们顾小郎君头顶了一只金色小猫。   那只小猫好似把顾郎君的头顶当做自己的猫窝了,趴在上面得意洋洋,无论如何都不肯挪窝。   小徐秀才举着手“嘬嘬嘬”地吸引猫咪注意:“尺玉,到哥哥这里来。”   尺玉看着他,哼哼唧唧地“喵”了一声,坚决不肯挪窝。   绝对不挪窝!   一挪窝,长安又和那只臭老虎背着猫猫吃好吃的!它紧紧抱住长安的头,闭眼当着一顶猫猫帽。   顾长安拿它没办法,只能苦笑道:“诸位见谅,家中小猫闹脾气,今日便这般授课吧。”   今日跟着来旁听的张文弼,自认最是自根知底,见他如此就大着嗓门道:“顾郎君啊,这家中小辈不能溺爱。棍棒出孝子,慈母多败儿啊!”   顾长安:“……?”慈母?   尺玉:“……?”孝子?   尺玉:“咪嗷!喵喵嗷呜!”   小猫咪骂骂咧咧,张文弼掏掏耳朵,反正听不懂,权当没听见。   不仅没听见,还要盯着猫猫气呼呼的视线,与他家小猫精套近乎:“顾郎君昨日睡得好吗?”   “还行呀。”顾长安道,“张将军呢?”   这人既然自称是他家老爷的家将,那叫一句将军,总不会失礼。   张文弼被小猫精喊张将军,简直感觉自个儿顿时年轻了十好几岁,心里美滋滋得不行。   看看他们家小猫精多懂事知礼!就算不记得他了,都会喊他一声张将军!   他忍不住摸了摸将军肚,朗声道:“睡得可香了!杭州府风水好,一觉睡醒感觉格外精神!”   他这话一出,不少匠人都点点头,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昨日真是睡得格外的沉。”   “早上起来连空气都清新了好几分。”   “好似做了个美梦哩。醒过来心情格外好。”   他们这些匠人是最后一日凑到一块儿了。   今日授课过后,张文弼便要带着工部的部分工匠回京了。   蒯祥已经磨出了制作望远镜所需要的透镜,工部那些工匠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匠人,摸过看过之后,就知晓这其中的关窍。   既然此行最大目的已经达成,就必然要回京开始正式的制作。便是那合适的铜制外筒,也需要一点时间去研究打磨才行。   还有那蒯家大郎无意间弄出来的名为放大镜的东西,也得带回去给陛下瞧瞧。   那么多要事,实在是没有太多时间耗在杭州府了。   他们要回京,顾长安便让张文弼捎一捎小徐举人。   开春之后,小徐举人原也是要上京去国子监的。只是听说猫老爷又要授课了,才自告奋勇过来帮忙,至今还未离开。   既有能保证安全的靠谱大队伍,顾长安就毫不犹豫地把人安排好了。   今日过后,还会留在杭州府的,只剩下蒯祥与另一位工部年轻人还有几位召集而来的民间匠人。   短暂的热闹后,众人就安静了下来。看着他们的顾小郎君头顶金色猫猫帽,给他们授课。   那样貌有点好笑。特别是那“猫猫帽”还摆出了好大一张臭脸。小小的小猫脸皱巴巴的,更显得好玩了。   可他们谁都没笑。   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在顾郎君提出“光是什么”之前,他们从未思考过。   无非是阳光出来了便该起床劳作,阳光落下了就该上床歇息。   日复一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以后,他们心中那枚紧闭的眼睛打开了。作为大明唯一坚持下来的一批匠人,他们或许能看到更多的东西了……   既然光能利用。   那么水呢?那么风呢?   那么那些从来就在,一直被视作理所当然的,大自然拥有的所有的一切呢?   他们或许依然是他们,但他们也同时早已不是那个闭目塞听的自己了。   课程最后,顾长安关闭镜头投影,看着他的火种们,温柔又坚定地说:“我不希望这是一门父传子,子传孙的技术。所有的运行轨迹,所有的变化规则,都需要千万双眼睛去观察,才会有那么一双眼睛,能够幸运的捕捉到那微小的变化。”   “无论日后你们走向何方,是依然做一个工匠,还是踏上仕途,我都希望各位不要忘记今日之心。践行工之一道,不问前程风雨。”   ……   夕阳缓缓西斜,匠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出猫咖。   小徐举人坠在后面,期期艾艾地说:“猫老爷,我……”   “到国子监后好好念书。”顾长安道,“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去寻张将军。我见他爽朗善言,还肯带你一路归京,应当是个好相处的长辈。”   “哎,哎。我都知道。”小徐举人连忙说,“我是想说。猫老爷,我会认真念书的!等我考上状元郎,我就回钱塘来!我,我帮你讲道呀!”   “你要是考上了状元郎,就该想如何才能给百姓更安宁的日子啦。”顾长安笑眯眯地,“快归家去吧。日后穿着大红状元袍来见我。”   这句话就是最大的激励了。   小徐举人双眼蓦地一亮,大声应了个好。而后才快步跑出猫咖,迎着夕阳出城去了。   尺玉趴在长安头顶嘀嘀咕咕:“对外人永远那么好,对尺玉就那么冷酷无情。”   “我说小宝贝儿。”顾长安无奈道,“你可都气了一天啦。”   “哼。长安偏心。”尺玉用爪爪拍了拍顾长安的耳朵,“我要气到明年去!”   “真的呀?”顾长安笑道,“那可别气坏啦。”   他一边哄猫,一边回到吧台后,顺手点开了万界互联。   这一点开,顿时吓了一跳。密密麻麻的交易申请跳了满屏。细细一看,还都是同一个人发的。   “这位朋友别点啦。”顾长安连忙道,“您有急事么?需要换什么呢?”   那个观众不弹交易申请了,他换了个斗大的字体,和顾长安说:“我要换猫饭。你别太偏心了,我给你钱,你给你的猫加餐。”   “长安你看!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喵!”尺玉喜得跳到长安肩膀,对着长安的耳朵喵喵,“偏心长安!”   下一刻,那个斗大的字体继续说道:“你那金色的猫再喂都胖成球了。别那么偏心,看看别的猫吧。”   尺玉:“……?”   喵喵喵?!   是谁嫉妒小尺玉完美可爱的身躯!居然污蔑尺玉变成了球!   “哎,你这算打赏么?”顾长安连忙抱住尺玉顺毛摸摸,“我偏心谁啦?”   他茫然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哪个猫猫在猫咖里受了委屈。   那人不说话,又开始弹交易申请。   顾长安无奈,只得说:“我这里不接受打赏的。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倒是可以与你交换。”   那人没了动静。   顾长安便将尺玉放在吧台上,自己进了厨房。刚洗净手,那人的消息又来了:“我和你换吃的。我这里现在想要寻找干净的饮食很困难。我需要一些营养全面的食物,我用黄金和你换。一根金条一顿饭。”   “……?”顾长安不由得道,“你那儿金条不值钱?”   “但我还有个要求,你得给你那只新来的猫加餐。”那人又说,“它都残疾了,那么瘦小一个,是最需要补充营养,需要人关心的猫。你不能总把它扔在一边。”   原来如此。   顾长安道:“我大概明白你的诉求了。但是这位朋友我需要为自己辩白一点,对于新猫的猫饭,我都是斟酌着它的身体需求给的,绝对没有偏心谁,又饿着谁这样的事情。”   他是正经的猫咖小老板,养猫的心从来认真。不能背这个锅。   好一会儿,那人才说:“随便吧,反正你多照顾它一点,别扔它一个猫玩。它怕寂寞。”   “其实那不是一个猫。还有大猫呢,它在和大猫玩。”顾长安说。   红眼大黑猫特别喜欢碧眼小黑猫,同时小黑猫似乎也对大黑猫很不一样。它们俩在一块,双方都很快乐。   所以顾长安也没有干涉过。只是派了个镜头跟着小黑猫。   谁知竟引出了这样的误会。   “随你怎么说,我也不管那么多。”那人又说,“反正你别饿着它。来交易吧。”   “你想吃什么?”顾长安通过交易申请,只见金光一闪,交易的金圈里就出现了一大堆黄金。   那一堆黄金起码有一个饮料瓶高,里面有最常见的投资金条,也有各种首饰。顾长安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交易,顿时有点懵了。   “我先给你一部分。”那人说,“我这里吃饭也不方便,你给点饼干什么的都行。我不挑。”   是什么地方,才会找不到干净的饮食,连吃饭都困难。却能获得这样多的黄金……?   顾长安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他走到冰箱面前问那人:“总吃饼干不健康,给你做三明治如何?”   “可以。你多顾着点猫。”那人说。   顾长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如果有空,可以来看我做猫饭。你看过就知道我真的没有偏心谁。”   “随便吧。”这话好似是那个人的口头禅,他说完了才又说,“我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完毕啦。明天十二点见=3= 第88章 【一更】   靳羽跌坐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旧客厅里。   他看着手边还散发着热气的两个三明治,心里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难得的一顿热饭,居然是在这种近况下吃到的。他想,真够离谱的这个世界。   右手的伤口很疼,散发着一股臭味。脚也使不上力气。他倚着背后塌陷的沙发,慢吞吞的用左手拿起一个三明治,凝视了好一会儿才一口咬下去。   这三明治是靳羽看着做出来的。   那个万界互联的小老板问过他的意见后,再一开冰箱门,冰箱里就装满了制作三明治所需要的原材料。   切片面包,生菜,火腿,芝士,塞满了一层冷藏柜。   他那个冰箱就像是个奇特的许愿机,似乎只要是食物,就应有尽有。   “是个幸运的家伙。”他嘀咕道。   不过这个幸运的家伙,也是个善心的家伙。   他只取用了冰箱里的面包与生菜,三明治里夹着的肉,他却用了别的。那肉切下来时还很嫩,纹理细腻有微光。   靳羽不认识那是什么动物肉,但他却看得出来,喃凮那块肉估计是从修真侧换来的。   修真侧的人在万界互联里一贯异常抱团。似乎其他世界根本没什么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只在修真侧内部进行交换,很少与其他位面的人交换什么。   靳羽持有万界互联好几年,刷到过好几个修真侧修士的直播间,却无一例外交换失败。人家不要黄金,便是他唯一能提供的带有能量的晶石,修真侧也不需要。   他们有更安全的力量获取渠道,根本无需从其他世界换取。   却没想到他第一次吃到修真侧的食物,却是因为一只猫。这是什么古怪的运气。   “随便吧。”靳羽喃喃道,“反正就这样了。”   手里的三明治还带着热气,表面的面包被那小老板煎过,吃起来有些脆脆的香气。生菜也很新鲜,他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吃过这样新鲜的蔬菜了。   最奇特的,还是那肉,口感如鱼肉入口即化,可是真的咬下去,又带着一股奇特的嚼劲。口感矛盾得靳羽忍不住多嚼了好几口。   嚼着嚼着,一股冷香就散发了出来。好似某种花香,只是嗅闻着,心情就好了不少。   只是那股花香夹杂着靳羽右手的腐臭,总让靳羽觉得那像是死亡的味道。   他大口吃完一个三明治,发现那小老板还给他配了杯饮料。   这小老板着实善心得有些出奇了。他给的那一堆黄金,根本没办成从修真侧换到他们的食物,更别说还是个套餐。小老板这么做生意,也不怕被当冤大头坑哦……   靳羽一边想,一边几口喝完饮料,又将剩下那份三明治藏在怀里,合上衣服准备就地睡一觉。   他的伤好不了了,腿脚无力也逃不走。就在这破屋里安安静静的渡过最后的日子……也不错。   就是可惜了……   靳羽伸手从脖子里掏出一个猫牌紧握着。   他握着猫牌似乎就安心了。整个人侧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屋内光线暗淡。隔着他手掌的缝隙,隐隐能看到猫牌上的一行字:我是煤球,我走丢了。请联系我爸……   ……   “小乖乖,到哥哥这里来。”   顾长安站在湖边喊。   碧眼小黑猫闻言,放开自己的球球竖着短短的小尾巴就快步跑了过去。   它最近似乎掌握了三条腿跑步的方法,虽然因为前爪残缺,跑起来还是一瘸一拐的,但速度已经快了不少。   顾长安蹲下身张开手,碧眼小黑猫就扑进了长安的怀里。   它呜呜喵喵地扬起小脑袋,用鼻子去蹭顾长安的下巴。顾长安就伸手挠挠小猫下巴,说:“让哥哥看看你的手手。”   话音一落,小小的猫咪就听话的抬起了爪爪。   它抬的是完好的那只,黑色的绒毛里藏着粉嫩嫩的肉垫,正四指张开的开着绒毛小花。   顾长安顺手就捏了下去,仔细检查过指缝后,才捏了捏肉垫说:“好乖好乖,没有受伤哦。”   碧眼小黑猫毕竟是个残缺的魂魄,在白七的洞府呆久了,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这种灵气充沛的环境能够滋养它,但院子里的灵植也能伤害到它。昨天就有个小花刺卡在了小黑猫的指缝里,让它呜呜喵喵的哭着来告状。   可是虽然小猫咪受伤了,但是花树也没做错呀。顾长安只能小心地挑了刺,抱着委屈的小猫耐心的哄。   所幸小猫咪的委屈劲儿来得快也去得快。爪爪不疼了,它就又能开开心心的去玩了。   大黑猫带孩子总是很有耐心的。   它不仅能配小黑猫玩,连小警长要一起追球球它都没意见。   顾长安见状,便找白七要了些漂亮的灵兽毛,手作了一个逗猫棒。没两天,他就看见大黑猫在用水柱举着逗猫棒逗猫玩。   湖面上飘着的摄像头尽职尽责转播着灵隐寺的诵经声,两只小猫在诵经声里追着逗猫棒跑来跑去,给这份宁静增添了一丝热闹。   大黑猫看起来已经全然平静了,但顾长安始终有些忧虑。   它心中怨恨太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可昆仑迟迟没有回来,他也一直刷不到别的修真侧的直播间。   事情似乎就僵持在了这里,只能将大黑猫关着,让它日日听经消除怨气。   顾长安又看了一眼万界互联的后台。   昆仑依然没有回他的消息,他只能按捺下着急,耐心的等待。   刚要关闭,那个眼熟的超大字体又出现了:“你该喂猫了。”   顾长安:“……”   他往厨房走了两步,看了看锅里刚下锅的猫饭,问道:“你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吧。我看你没做饭,猫饭也行。”靳羽说。   “这位朋友,你的生活是不是太随便了点啊。”顾长安失笑道,“我今日有客人的,倒是已经准备好了不少饭菜的半成品,只等到点下锅。”   “那你的客人迟到了。”靳羽说,“你先喂猫。”   “或许是因为我们两个的位面有时差。”顾长安真的无奈了,“猫饭还没好呢。一会儿就喂啦。”   这几日小黑猫的精神明显比刚来猫咖时好了许多。顾长安与尺玉商量过后,就决定将小黑猫的肉糊糊换成一些正常的肉丁。   这样一来几只猫的猫饭倒也不必特殊制作,只要切好了一同下锅就行。   但万界互联那边的朋友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见到猫饭的样子,立刻道:“你看,给了你钱,你的猫饭就不一样了。小老板你养猫不能这样……”   “停停停——”顾长安打断他,“我给小猫换食谱的唯一原因,只会是因为时机恰好。今天小乖吃了猫饭如果不适应,明天就还是只会吃肉糊。”   “小乖?你的猫叫小乖吗?”靳羽问。   “嗯。姑且这么叫着。”顾长安将锅中的火关小,等着猫饭出锅。   “我也有只猫,和你那只可像了。”靳羽道,“不过它很好,是个健全的小猫。叫煤球。它也最喜欢玩球球了。”   顾长安笑道:“那很好啊。你要好好照顾它啊。”   这话一出,万界互联那边的人就没了音讯。   顾长安也不在意,他看着猫饭好了就关了火,放置温热后就去叫小猫咪们来吃饭。   小警长一直是最懂事的小猫咪。   小黑猫走不快,它就在一旁陪着小黑猫慢慢走。等两只小猫走过来,猫饭的温度也刚刚好。   小猫们吃饭,正厅里客人们也到了。   明天就是张文弼他们出发回京的日子。他们会先走水路,行至河道冰封处,再换陆路。   “还是南方好。”张文弼一进猫咖就说,“这个时节就开始暖和了。也不知北京城里是否有下雪。这一路过去,有得受凉呢。”   “那就晚点再回去?”顾长安笑着将人迎进来。   张文弼大笑着摆摆手:“没法子,耽误不起啦。”   不仅仅是望远镜的制造问题,还有一些别的,属于他们陛下的私人情感问题,也让张文弼不能再继续留下来了。   不然他们陛下在京里,都要坐不住了。   想到这里,张文弼就觉得还是得快马加鞭回京才好。他跟着其他人一同落座,就见他们家一贯简朴的,连早餐都只有一碗奶粥的小猫精今日做了一大桌子菜给他们践行。   虽然那些菜井不如宫里的精细,但也全是他家小猫精一番拳拳孝心!   吃完饭,顾长安又送上了梨膏:“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日才能与诸位再见。这份点心就在路上甜甜嘴吧。”   小徐举人抱着糖盒,情绪上涌就有些泪水涟涟:“猫老爷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哭哭啼啼的说完,又跟着张文弼哭哭啼啼的登了船。   杭州府春色正好,大船的船帆一展,便有长风一路相送。   送至北边,送至北京,再一路将杭州府的春色送至紫禁城里去。   张文弼举着那树枝,笑呵呵地道:“陛下你看,我从顾郎君的猫咖里给你折的桃花枝!”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   二更六点~=3= 第89章 【二更】   紫禁城的二月,还有着积雪。   朱瞻基身子骨虚,贯来是怕冷的。此时乾清宫里还点着好几个火盆。可即便如此,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浑身依然是冰凉的。   万物冰冷,唯有那支桃花灼灼。   朱瞻基看着那支不合时宜的桃花,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张国公,朕让你下江南,可不是去看花折柳的。”   张文弼嘿嘿一笑,又举起另一只手:“正事当然也没忘。”   “吴尚书和蒯员外郎在杭州府便带着那些匠人转道去了御窑厂。臣先带着此物归京呈给陛下。”   他手上的东西是一个戴着木质框架的圆形透镜:“此物乃蒯员外郎的儿子蒯祥,根据顾郎君提供的方子制造,顾郎君说,这是放大镜。”   朱瞻基双眼一亮:“快呈上来。”   秉笔太监王大伴连忙疾步走到张文弼跟前,拿过放大镜小心翼翼地呈给朱瞻基。   朱瞻基一看,便知晓此物用途,他不由得道:“杨首辅年老眼衰,此物与他,却是正好!”   “陛下,可不仅杨首辅。”张文弼连忙道,“内阁几位首辅都早已过了耳顺之年,双眼也一日比一日浑浊。若是内阁有此物,便是平日里办公,都要更舒心些。”   “张国公言之有理!”朱瞻基朗声道,“此物件可还能做出来?”   “陛下放心。此物的制造顾郎君只有口头的指点,中途未有插手。是蒯祥一人制作。他能做,工部的匠人也能做。”张文弼道。   “好、好、好!”朱瞻基连声道好。   他兴奋得站起身,膝上盖着的薄裘落了地,都不觉得冷了。   张文弼既然归京,而吴中蒯富又带着匠人去了御窑厂,就说明望远镜一事定然已经学成。再加上这放大镜……   他从来都知道,他遇见尺玉,是他人生幸事。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会因为尺玉,得到如此大运。   他的尺玉啊……   朱瞻基想着,不由得将视线投向了张文弼。   张文弼自觉已然无事,迎着朱瞻基的视线,便说:“那陛下,臣先告辞了?”   他一回京就进宫面圣,现下自觉正事说完了,便觉得浑身疲惫,需要回家泡个热水澡,好好祛祛罚。   朱瞻基闻言,眉毛一挑:“嗯?”   陛下这一声,让张文弼一个激灵。他一拍脑门儿,终于想起自己还忘了什么。   “对了陛下,臣这儿还有顾郎君特地为您备的小点心。”张文弼从袖袋中掏出糖盒,呈给王大伴,“这点心是我们离开那几日,他亲手做的。用旧岁的冬梨做的梨膏。”   那梨膏是一颗一颗的棕红糕点,表面裹着一层雪白的糖霜。朱瞻基凝视片刻,伸手拿起一粒。   口感与梨子很不一样。软软糯糯,带着冬日的冰凉。糖霜的甜后,是梨子本身的酸甜。   朱瞻基还从中吃出了那仙草的清凌气。这梨膏在制作时,定然还掺了仙草在其中。   那顾小郎君,实在是很会做点心的一个人。   朱瞻基吃过一粒,也不贪嘴。他盖上梨膏的盖子,又看向了张文弼。   张文弼这次是真不知其意了,只能再次试探着道:“臣告退了?”   “……”朱瞻基瞥了一眼那根桃花枝,“把花留下。”   张文弼嘿嘿一笑,他看着乾清宫里那猫虎争球的小花灯,便知自己做对了。   连一盏花灯都从正月里放到了现在,他们陛下定然也会喜欢这花。   他看着王大伴将花插在花瓶里,张文弼才终于顺利退出了乾清宫。   朱瞻基重新坐了下来,王大伴小心地将薄裘搭在他的膝盖上:“陛下,小心凉。”   “伴伴,你说……那江南的桃花,便是开得这般早的吗?”朱瞻基问他。   紫禁城里尚且白雪纷飞,江南那边……竟都已有了桃花吗?   “陛下。依我看呀,不是那江南的桃花开得早。而是顾小郎君的花开得自在。”王大伴说,“您看这花,张国公携了一路也没凋零。恐怕也沾了些仙气儿呢。”   “也是。”朱瞻基伸手碰了碰花瓣,“去将那梨膏给各宫分上一些。无事就不要打扰朕了。”   ……   张文弼等人一走,留下的匠人也就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大班授课转为小班授课,倒也能将得更细致些。   蒯祥完全被光路的各种变化迷住了。他能随意的使用杭州府的官窑,没课的时候便整日泡在琉璃坊内磨透镜,磨完了便整日做着不动弹的观察。   若是想不通了,就拿着透镜去猫咖寻顾长安解惑。   顾长安被他的十万个为什么一淹没,差点就找塔林求助了。但幸好,马仪将他脱离了“为什么”的苦海之中。   春耕一开始,马仪的事物便也繁重了起来。又有朝中大臣携着任务来寻顾长安,他便更不可能无事来相扰了。   这次他来,倒也是有正事。   正月里他召集了各路老农,许以钱财和新衣的奖励,让他们聚在一起讲述了种田的经验。那时是小徐举人负责记录并整理成册。   现下小徐举人去了国子监,老农们也归家春耕。成册的种田经留在府衙里,马仪便想让顾郎君来校验。   顾郎君连光如何行走都知道,区区种田,哪里会难得倒他呢?   顾长安:“……”   “这个我是真的不会。”他诚恳地道,“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但凡我会,哪里会等着你来寻我?”   他态度着实诚恳,马仪想了半天,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确实,做猫咪的话只要会捕鼠就好了。做猫妖就更不接地气些,连捕鼠都不需要了,只要会吸收日月精华就好。   嗯?那光……不就是日月精华么?难怪顾郎君讲起来那般头头是道。   马仪想到这里,只得更艰难的承认,顾郎君是真的不通庶务。   可这一册种田经,真要发出去,便是代表着知府府衙的农作书册。不找个可靠的人来校验,马仪心中着实没底。   “不若先从试验田开始。”顾长安说道,“杭州府有官田么?”   马仪颔首应道:“是有的。不少佃农没有自己的地,便是租的官田。”   “既如此,不若征集官田做试验田。”顾长安说,“让衙门出面,免掉今年的租子,让官田的百姓按照衙门给的方法种田。待到秋收时,再对比看看与往年相比,在产量上可有进益。”   “但产量本就是受日照雨水的影响。”马仪道,“这般的话,是要多试验几年?”   “是。”顾长安点头说,“一年的数据看不出什么来。三年五年的种下去,看看新方法是否稳中有进。若是整体向上,便可以在全府推广。”   马仪直觉这方法行得通。   他想了许久,才道:“先前有友人与我来书信说,陛下有意在今年内免官租。”   顾长安一愣。   现下通讯不便,什么消息都要等个十天半月才能得到。更别说是朝中大事。先前马仪也曾问过他关于官租的意见,问过,便也没了后续。   这些时日这么多事下来,他早就忘了干净。   这事儿突然又冒了出来。   “若是陛下要免官租,那府衙便可换个法子。”顾长安道。   “是极。”马仪说,“或可对比往年收成,若是种田新法不利,便按照往年的补给他们。若是新方法增产,便也只按照往年的征收。”   他说完,就觉得此法甚好,就点点头道:“我便这么办,顾郎君以为如何?”   “你觉得合适就行。”顾长安说,“只是那免官租的事,消息可确切?”   “陛下一心要推行,朝中已然无争议了。”马仪道。   顾长安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马仪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官租一免,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些了。”   他感叹完,便起身告辞。   衙门里的事情太多了,两浙的新巡抚听闻还要再等一段时日才会到岗。作为杭州府最大的父母官,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了。   目送马仪离开了河坊街,顾长安也站起了身。   日头下去了,他要去给小猫咪们做猫饭。   更重要的是……那个豪放的给了他一堆黄金的朋友,这几日都没有出现。   顾长安不由得有些挂念他。   从那人的话里,顾长安猜测对方多半位于一个末日位面。   对吃的没有要求的同时,又没有干净的水和食物,黄金首饰还不值钱……这么多信息叠在一起,让他不得不担忧对方的安危。   万界互联里顾长安也曾刷到过末日位面的持有者的直播。   他们要换取东西,通常只有靠变异的动植物或者是丧尸的晶核。   若是动植物变异方向还好,这些变异很有研究价值,会有不少科技侧的人与他们交换。   若是纯粹的丧尸末日,那日子就比较难过了。   普通位面对晶核的需求很低。修真侧的人不需要这样不干净的力量能源。   就连高科技位面,对于晶核的好奇……都远低于变异动植物。   毕竟这种牢牢掌握在另一个位面的新能源,完全无法让科技侧动心。   顾长安曾经刷到过一个末日丧尸位面的主播,废了大力气才得到的晶核,却很难在万界互联里换上一升干净的水。   其他持有者判定了这东西没有价值,便连停留都懒得停留。毕竟末日位面的直播,就连观赏性都那么弱。   顾长安不知道靳羽到底位于哪一种末日位面,犹豫再三,给他留了个言:“你还好吗?”   靳羽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   他浑身发软,伤口痛得格外厉害。更可怕的是,他起了高热。   哪怕他现在听到了万界互联的消息音,他也没力气去摸万界互联。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场高烧已经足够要他的命了。   靳羽艰难的翻了个身,他用左手撑着那破沙发,想要借力站起来。可刚支起身体,他又无力地摔了下去。   他的腿没有知觉了。   不仅仅是腿没有知觉,就连鼻腔都开始闻不到右手的腐臭味了。   靳羽坐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气。   “煤球……”他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句,用尽力气摸出万界互联,发出了交易申请。   交易的光圈在他手边出现。他转过身靠着沙发跪在地上,不停地从沙发的破洞里往外掏东西。   那沙发里藏着的东西有很多,有黄金,有玉石,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雕刻摆件。都是在末日之前价值不菲,末日之后却没人顾得上的东西。   这堆东西在光圈里堆成了小山,靳羽才再次转了个身,靠着破沙发坐了下来。   他确定了交易,看着东西消失,才说:“你该去喂猫了。给了你这么多黄金,你不要偏心,多陪陪它……”   他说完,左手再无力气,重重地砸在地上。   “煤球,对不起啊……爸爸撑不住啦……”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个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去的周末   所以今天也会试试三更=3=~   三更12点之前~么么~ 第90章 【三更】   “呜喵!”   小黑猫突然惊叫一声顿住脚步。   它圆圆的小脑袋左右看了看,碧玉湖湖面广阔,不远处是挂着风灯的观景亭,向后跑能很快的回到湖边,去找长安要好吃的。   可是……小黑猫歪了歪头,它不明白刚刚升起的那股说不清的疼痛是什么东西。   湖面的水柱升起,打得球球叮当作响。   碧眼小黑猫完全没有玩球球的兴致了。   它突然感觉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得它转过身,喵喵叫着去找顾长安。   顾长安原本在扩田。   这一年生灵草田涨势很旺,以前的田地根本不够它发挥了。顾长安便想着趁着春耕,将田地扩一扩,再多种点生灵草。   刚铺开土,他就听到了小黑猫喵喵呜呜的声音。   那声音委屈极了,还带着点惊惶。顾长安连忙放下铲子,去找小黑猫。   转身没走几步,小黑猫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呜喵……”小黑猫抱着顾长安的手臂,小小一个猫委屈成了一团。   “我们小乖怎么了?”顾长安连忙摸摸它。   这一摸,顾长安也惊了!小黑猫浑身发烫,一摸上去,甚至感觉有些灼手!   “尺玉,尺玉——”顾长安连忙带着猫往正厅走。   正厅里,尺玉和白七爷严阵以待。   一金一蓝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黑猫,小黑猫不明所以,圆溜溜的绿眼睛写满了茫然:“喵呜?”   尺玉问它:“你没有觉得不舒服喵?”   小黑猫:“喵嗷。”   它看起来很精神,就是心情不太好。顾长安看着它,很是担忧:“手手给哥哥。”   小黑猫就乖乖伸出爪爪。   它的断肢比身体还要烫。顾长安握上去,几乎感觉握住了一把火。   “这到底什么情况?”   “有点难讲喵。”尺玉看向白七,“你觉得呢?”   白七沉吟片刻:“长安,你记不记得尺玉以前说过,像小乖这么弱的灵魂,是被别人送来的。”   顾长安迟疑地看着他。   白七就又说:“它的创口上有一道很强大的力量。那道力量护着它来到了猫咖,也一直在保护它。”   “所以现在是……”   “我怀疑,送它过来的那个人出事了。”白七说,“它是承载了人类愿望的猫,它的魂魄会映射出许愿之人的状态。”   这话有点太绕了。   顾长安理了理,才说:“所以小乖是因为有人许愿,才能到达我们猫咖。现在那个许愿人出事了,小乖身上也就起了反应?”   “是这样喵。”尺玉点点头,“那个许愿的人,要么有着强大的愿力。要么就是身负功德。不然不会被界域承认的喵。”   “能找到那个人吗?”   “很难。”白七说,“除非小乖自己想起来处,给我们万界坐标。”   顾长安看向小黑猫。   那力量散发的灼烫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它,它闷闷不乐地端坐在沙发上,残缺的前爪提起,整个猫写满了可怜巴巴。   “哥哥抱抱?”顾长安伸出手,小黑猫就两步走到他怀里,自己找了个位置趴好了。   顾长安叹了口气:“它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就没办法了喵。”尺玉舔舔爪子,很是无所谓地说,“反正影响不了猫,不如就随它去。”   怎么可能随它去。   顾长安抱着小黑猫,心里实在很担心:“他能送小乖来,肯定是很爱小乖的。现在他出了事,以后小乖如果想起来了……得多难过啊。”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通过一个魂魄去追它的来处。”尺玉说,“你只能接受。”   顾长安抿抿嘴。   他想到了那个奇怪的观众。   那个观众总是很在乎小黑猫的,他养了一只和小黑猫很像的猫咪,还会因为感觉小黑猫被不公平的对待了而和他交易一大笔黄金。   还有几小时前,那个观众突然莫名其妙转来的一大堆金银玉器。   再喊他,他却已经没了消息。   不管是不是,总要试一试才好。   顾长安抱着猫走到万界互联旁:“小乖,你试试看叫叫他好吗?”   “喵呜?”   小黑猫不明所以,它看着万界互联的显示器,上面跳跃的光标让它很好奇。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突然伸出爪,想去按住那个一闪一闪的东西。   可这一爪子出去,万界互联蓦地荡起层层波纹,它的爪子直接陷了进去。   顾长安心中一惊,连忙带猫后退两步。   再一看,万界互联又变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显示器。   顾长安疑惑地摸了摸小黑猫的前爪,发现它没有受伤,就又伸手去敲了敲万界互联。   万界互联冷静地显示着对话界面,什么变化都没给。   “那个人……可千万别是你的主人。”顾长安低声道。   那样近乎于托孤的行为,让顾长安格外的不安。   但是幸好最后一次交易,因为手边没有饭菜,他就干脆放了几罐果酱在交易金圈里。   那些果酱全是加入了生灵草浆的果酱。   灵气能够调理身体,修补创口。只要那人还能吃东西,就能挣来一线生机……   ……   “呜喵!”   “喵嗷~”   有温热的小爪子在脸上踩了一下。   靳羽伸出手一抓,嘴里含糊道:“煤球别闹,爸爸要睡觉呢。”   他说完这话,自己蓦地惊醒。   一睁眼,还是那间破败的屋子。   屋外有寒风咆哮,屋内有陈年的堆灰。眼前没有他的煤球,倒是多了几罐果酱。   靳羽支起身,自言自语道:“烧糊涂了。”   他浑身还有些发软,高热烧得他出了一身的汗。那些汗落下去,又在地面上凝成了一片一片的小小冰片。   靳羽随手拂开身上的霜,又低头看了看猫牌。   猫牌背面,煤球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爸爸又活了,宝贝。”靳羽说完,才重新将猫牌塞回衣服里。又伸着手去够果酱。   刚一伸手,他就又惊了一下。   怎么回事?右手好像不疼了?   这下连果酱也顾不得了。靳羽坐在原地,心理建设了老半天,才深吸口气开始脱外套。   他右手的伤口早就化脓腐败,看着难看得很。加之外面冷到极处,伤口也痛到极处,根本顾不得摩擦会加剧伤口的痛楚,只能先保暖保命再说。   他小心翼翼地抽着右手衣袖。那些脓血似乎和衣服黏在一处了,扯起来麻烦得很。但那种皮肉被拉扯的感觉,让靳羽欣喜若狂。   皮肉还有感觉,就说明他真的度过了这一劫!   这下靳羽也顾不得疼了,他飞速地扯开衣袖,就见右手那伤口,不知何时竟然全好了。现在因为暴力脱衣服,表面的油皮被扯破了,有些火辣辣的疼。   这怎么可能呢!   他都开始发烧了,这是免疫系统反击的表现,怎么可能昏迷一觉,伤口就好了?   视线对上地上的几罐果酱,靳羽又是一愣。   对哦……开始发烧之前,他吃完小老板给的三明治。那肉还是修真侧来的,他还吐槽小老板不会做生意来着。   不会吧……?两片肉就治好他了?   他们修真侧是不是有些过于超出常理了啊?   算了随便了。靳羽想,反正修仙这种事情,也没有常理可言。   他天马行空的想着,又伸手去拿果酱。他直觉像小老板那种大善人,给的果酱定然也是好货。   刚把果酱拿到手,靳羽耳朵一动,突然捕捉到南諷韣镓了一声野兽的呼号声。   他动作极快地将果酱塞回那破沙发内。而后一闪身到了门口,将呼吸放得极轻。   这种天气能出现的野兽,多半很不好对付。但是无所谓,他身体都好了,连腿脚都灵活了起来,可以冒险拼一拼。   拼不过就逃回来吃果酱,只要不残废就是胜利。   又捡来一条命,他看得特别开。   那野兽嚎叫过那一声,就没了生息。听起来似乎走远了。靳羽悄悄嗅了嗅,自觉告诉他,那只野兽正在逐渐靠近。   它应当也发现他了。   躲不掉,就只能正面迎战。   靳羽抽出大腿上的短匕,一双眼蕴满了寒冰。   “就是这儿!”   突然外面又想起一道女声:“老大应该就在这里!”   靳羽一愣,下一刻,门外就响起了克制地敲门声:“您好,请问有人吗?”   多奇怪啊,末日来临这么多年了,全世界都是荒废的高楼大厦,居然还有人会敲门问有没有人。   靳羽面无表情地拉开门,看着门外的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那女孩一见他,双眼登时亮了起来,她语调高亢地说:“我们换到药了老大!”   “安静!”靳羽侧开身,“进来说话。”   女孩笑了两声,当先进了门。她身后跟着的男孩也很激动,却克制的牵着一条寻血猎犬慢慢走了进来。   “老大你留了好多血啊。所以寻寻才能找到你。”那男孩小声嘀咕,“他们太过分了……”   “都过去了。”靳羽打断他们的话,“你们不该来。”   “就要来。”那女孩说,“都是些什么人呐?以前多少粮食药材都是老大找到的。现在老大受伤感染,要个药比登天还难!”   靳羽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谁说不是呢?他以前没受伤的时候,在万界互联也是有固定的交易商的。   那人应当是个低级科技侧的人,所以要黄金的时候居多,偶尔也会换一些无主的智能产品。他与对方交换一些食物和药材。   但当他受伤之后,那人许是觉得他抗不过去了,交易的价格突然翻了几十倍不止。   他用几根金条都换不来一颗消炎药。   离谱得很。哪个世界都离谱的很。连那小老板都离谱的很。   怎么就能那么轻易的给他修真侧的东西?   “老大你现在怎么样啊?”男孩又问。   “差不多好了吧。”靳羽说,“但我不打算回去了。这外面流浪危险得很,你们还是早点回基地吧。”   “我们跟着你!”那女孩立刻道,“基地里那群人哪里就不危险了?跟着你只需要防范变异兽和丧尸,回基地是个狗都得防。”   “汪!”寻血猎犬抗议的叫了一声。   靳羽看了它一眼,伸手去揉狗头:“你也要跟着我吗?跟着我很危险。”   “汪呜!”寻血猎犬又叫了一声。   “寻寻也一起!它变异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男孩说,“老大,你总要有一只变异兽傍身的。”   靳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点了点寻血猎犬的鼻子:“傻狗,跟着我你可得保护好自己了,可别像我的猫一样。”   别像我的煤球一样,傻乎乎的为了保护爸爸,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完毕~=3=   明天见~晚安=3= 第91章 一更】   小猫在家里万事不知。   莫名其妙的灼烫过了一夜,又回归了正常。   它甚至连心情都好了起来,早上睁眼咪咪嗷嗷地催过饭,就小跑着去找大黑猫了。   碧眼小黑猫还记得自己最宝贝的球球落在了湖里,小心翼翼地踏上湖面,就“喵嗷嗷”地支使大黑猫给它找球。   没一会儿,毛球球就在水柱地推动下,叮叮当当地滚了过来。   小黑猫高高兴兴地“喵呜”一声,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球球瞬间滚远了。   湖面上又起了水柱,跟着小猫咪去追球球。   顾长安在一旁看了许久,才放下心来回到正厅里。万界互联那边依然没有消息,他便上楼从衣帽架上拿起外袍,准备出个门。   听闻城外山路的积雪这两日也融了,他就想上灵隐去看看小狸花。   小狸花一道残魂在灵隐过了个深冬,也不知道它寂寞不寂寞。   三子一早就架来了马车,顾长安叮嘱了尺玉,就带着白七一起出了门。这是春耕最忙碌的时候,出了城,就能看到城外田间地里,有忙碌不息的佃农。他们背着锄头推着耧车,正在翻地。   顾长安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才说:“你说我们在院子里种些灵米怎么样?”   “种不活。”白七点了点车壁,隔绝了声音后才说,“灵米和生灵草不一样,它对灵气的需求非常旺盛。以现在猫咖的灵气浓度,大抵……可以种个一两株来观赏。”   “这样啊。”顾长安倒也不失望,“那就算啦。家里的灵气还是要先顾着猫猫们。”   会来猫咖的小猫咪们,都穿过了千万里的远路。是最需要灵气修补的。   他不执着这个,白七就再点了点车壁,于是风就刮了进来。   初春的风带着些田间地头的泥土味,喧闹的人声中,有车顶的铃铛声传来。叮叮当当的,也有几分属于春天的热闹。   马车到了灵隐寺,顾长安先一步跳下车,提醒了三子车里有饭食后,才又与白七一起上了山。   冬日的灵隐有些萧瑟,春日里,那些萧索尽去,化作了一片蓬勃的生机。   药师佛前有人在跪地祈福。两人在殿门站了片刻,等人走了,才一同迈步进大门。   莲花灯里的火光如豆,一旁的养魂瓶上莲花半开。在那不大不小的花瓣上,隐隐透出一只小猫的影子。   顾长安伸手抚了抚瓶身,花瓣上的小猫就甩了甩了尾巴。   白七看着那微微的甩尾:“看起来情况还不错。”他说着,手上浮起一点金光,也去摸了摸瓶身。   养魂瓶微微一亮,莲瓣上的小猫更有力了:“咪嗷!”   小小的猫叫声传了出来。   顾长安垂着眉,眼里都是笑意。他又摸了摸瓶身,低声道:“我们黎黎要乖乖的。”   “喵~”小猫低低的应了一声。   猫猫乖乖的。要在药师佛前安静的修养。直到魂魄补全的那一天,就能与最爱的姐姐再续前缘……   灵隐的钟声徐徐飘来。   金塑的药师佛满脸含笑,慈悲地注视着佛前的人。   ……   两手空空上了灵隐,下山的时候,却多了一袋子米。   昙传老和尚说那是灵隐自己种的米,冬日里收割了,恰合春日里吃用。   顾长安也不与他推辞,拎着那袋米就施施然地下了山。   “这些和尚竟也会自己种地。”白七觉得有些新奇,“他们不都有信众送米粮么。”   “若是遇上天灾人祸,泥塑的佛哪里能从人嘴里抢食?”顾长安笑了笑,“他们的地似乎是自己在山中开垦的。吃起来味道也不错呢。”   白七怔了一怔:“泥塑的佛……倒也有些意思。”   “若我佛慈悲为怀,也定然看不得信众饿肚子的。”顾长安又说,“说道这个,却不知郑和他们起航了没有。”   冬日已过,再吹几场春风,地里的种子就会在温暖的风里开始发芽了。   这样的日子,也是最适合起航的日子。   长风温柔地卷起海浪,打在大船的船身上。   大明巨大的宝船就停在那码头上。   那宝船如此巨大,比村里最高的宅子还要高,比村里最大的宅子还要大。   那就是大明的水师与他们引以为傲的船!   “多谢慷慨。如此我们便回去了。”船队的翻译对着身着丝绸的吕宋官员拱手笑道,“今年是个好天,你们定然也会有好收成。”   那吕宋官员也拱拱手,笑容满面地回了些什么。   虽然大明的人来得突然,但这却不是坏事啊!他们要远航,要用一些丝绸瓷器换一些易储备的粮食,最好还能换一点土与粮种,让他们在船上种上一小块地。   那多好呢!   他们的主粮便是最易储备的。只要不受潮,便能放上许久。   旧年里丰收了,现在粮仓里正有大把。   这些粮食与泥土有什么值钱的呢?   可大明来的丝绸与瓷器,却是千金难买的宝物!这样的宝物因为大明的慷慨,他堆了一屋。   那官员乐呵呵地看着船工们上上下下的搬着粮食与粮种,满心都想这样的好事能再多来几次。   船工装完货,便在船头吹起了起航的号角。   翻译一听,立刻就道:“我们要启程了。愿天神照耀您。”   他说完,回头冲郑和点点头。一直在一旁观察风向的郑和便也冲那官员拱了拱手。   随后他扬扬手,朗声道:“风向正好,都赶紧登船!”   船工们迅速顺着爬梯登船。他们每一个人都动作迅速,如履平地。没多久,人人各就各位。宝船的风帆一扬。偌大的船队就在船号声中起航。   长风正好,带着宝船一路走远。郑和架着望远镜,看着吕宋岛在眼前越变越小。   “倒是未想到,此次换粮会如此轻巧。”王太监感叹道。   “倒也在意料之中。”郑和收起望远镜笑道,“这巴思河的父母官是个贪婪无远见的。只要利益足够,什么买不到?”   他在带队起航之前,不管是风还是人,都已经计算了个清楚。   海中远航必定有着巨大的风险,若是不能十拿九稳,他也不敢这样贸然的出航。   粮种是最主要的,粮食是其次,泥土则纯粹只是打打掩护,让吕宋人觉得,没了他们的土,这种子也种不活。   王太监叹服地笑了:“我与您还是差太远了。”   “何必妄自菲薄?”郑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只比你多几次出航的经验罢了。再行几次船,这出航的重任也要落在你肩上了。现下既然无事,不若通知厨子,今天让大家都试试这粮食。”   王太监连忙道:“好,我去通知。”   这吕宋的主食大如臂膀,小若拳头。一个个都裹着泥,显得灰扑扑的。舀海水洗净了,却会发现这些果粮都有着漂亮的棕红外表。   跟船的厨子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粮食,不由得有些呆愣。他拿着湿漉漉的果粮傻傻地问:“这……这咋弄啊这?”   王太监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只他想了想,既然那猫咖的顾郎君与郑守备都说这是主粮,便与他们的小麦大米是一样的东西吧?   他寻思这逻辑没问题,便镇定地说:“你往日里如何做饭的,便如何弄它。”   厨子还是有些不敢下手:“那……是煮了,还是蒸了啊?”   “便都依样做了。”王太监说,“左右吃不坏人。便都试试看。”   得了他的话,厨子就大胆了起来:“那小的就都试试看咯。”   厨房一开火,没多久,整个船上都飘起了一股甜香。   船员们知道今日试吃新鲜粮食,都眼巴巴地盯着船中的小厨房。小厨房也没让他们失望,没等多久,第一批果粮就出了炉。   那果粮果真如小买大米一般,或蒸或煮都能食用。做熟的果粮软绵绵的,一掰开就会露出里面橘红的果肉。吃上一口,甜而软糯,饱腹感极强。   郑和大口吃完一个,又朗声问:“都觉得如何?”   “好吃欸!水分足!我们行船是否可以靠它补水?”一个千户道。   海中行船,最怕的便是饮水不够。是以他们每次都会带上足够的水与果子,每到一处,也会进行饮水的补充。   王太监关注点则在另一边。他双眼亮晶晶的,有些兴奋地说:“这便是吕宋的主粮?我们是否也要种?”   “回了福建,先弄一批试验田来试种。”郑和笑道,“若是足够丰产……我便上书陛下,全国推广。”   “既如此,别的地方是否也有这样的主粮?”孙正浩立刻说道,“既然那顾郎君几次三番提醒守备出门在外要寻当地主粮,我是否可以猜想,这般主粮不止一个地方有?”   “孙指挥使说得有理。”郑和颔首道,“待到正式出航,这类主粮便是我们的重要目标之一。”   从巴思河港起航如海,再行七个日月,他们就能重新回到福建。   等到了福建,将这批粮种托付给福建巡抚。再等他们下西洋归来,便也就有个结果了吧?   希望这批粮种能在大明的土地上扎根,让百姓们远离饥苦。   作者有话说:   郑和顺利带回红薯啦~   二更在六点=3= 第92章 【二更】谁又能想到,一只猫……能那么护主呢?   春耕热热闹闹的进行着。   顾长安回了猫咖, 就看见门口又多了个熟悉的背篓。背篓里满满一筐的新鲜春笋。   他在门口驻足片刻,还未来得及问旁边小二这是谁放的,那小二就笑嘻嘻的开口道:“猫老爷您回来啦!这是我们掌柜的给您的笋子。”   “这两日是没见到你们家竹掌柜。”顾长安道, “他上山挖笋了?”   “是哩。”小二点点头, “孤山的春笋,您可得尝尝。一年里最好吃的就现在的笋子。”   “真的?”顾长安想了想, 说, “那你告诉你们竹掌柜,今晚到我这儿来吃饭。我用这笋子做点什么给他尝尝。”   “好咧!”小二眼巴巴地应了。   他们家掌柜的运气可真好。猫老爷亲手做的饭,公认的吃上一顿延寿一年。   他也好想吃吃看喔。   顾长安不知道小二脑子里的小九九,他看着白七单手拎起背篓,就跟着白七进了屋:“你喜欢吃笋子吗?”   白七对凡俗的食物都兴致缺缺,谈不上喜不喜欢。但若是长安亲手做, 那就又不一样了。   “如果是你做的, 我什么都喜欢。”老虎精很自然地说。   “那今晚我们就做点粥试试吧。”顾长安说。   他还惦记着万界互联那边疑似小乖主人的奇特观众。   如果他真的是小乖的主人, 而小乖也同步他身上的反应……那样突然灼烫的情况……   会不会是在发烧呢?   那个观众如果真的在末日位面,受伤就是寻常事。如果受了伤, 发烧也就很正常。   就算没受伤, 普通人吃了踏雪鹿的肉, 也有可能因为踏雪鹿的作用而引起身体反应……   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今晚出现了,给他喝粥明显比给他吃别的要好一些。   背篓里的春笋都还没有剥皮, 顾长安眼巴巴地看着白七。   白七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认命地道:“我给你剥。”   毛竹笋还有些刺手, 他本也舍不得让长安剥这个。   顾长安听了他的话, 就乐滋滋地去厨房熬汤了。   粥要用大米和糯米搭配着熬制才有粘稠感, 但熬制之前, 得先清洗浸泡。等待浸泡的时间,就可以用来熬制高汤。   顾长安之前和竹里花学过用鸡茸过筛,现在他熬出来的汤,总是鲜香透亮。家里的猫咪们都格外的喜欢。   是以锅中刚刚飘香,他一转头,就对上了好几个猫猫头。   最底下的是小白虎,大大的一个作为地基承托着小警长、尺玉和小黑猫的重量。由下往上,白的黑的金的又黑的,一层叠一层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猫猫塔。   顾长安被萌得不行,连忙问:“你们在干嘛呀?”   “在等好吃的喵。”尺玉道,“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我们今晚喝粥。”顾长安蹲下身说,“虎虎累不累呀?”   小白虎就着趴姿,伸着脑袋求摸摸。   “我们虎虎好乖好乖。”顾长安揉着它的大脑袋说,“一会儿多给虎虎一个鸡腿。”   “呜喵!”尺玉连忙跳了起来,它身上的小黑猫猝不及防被掀了下去——   只见小白虎尾巴一卷,半空中卷住了小黑猫的身躯,将猫缓缓地放下了地。   尺玉自知理亏,甩着尾巴低低地:“呜喵……”   小黑猫却扑了过来,高高兴兴地舔了舔尺玉。   它觉得好好玩哦,它还想玩!   顾长安见它们这样,便伸手挨个揉揉猫猫头:“去外面玩吧,吃饭的时候哥哥叫你们。”   熬好的高汤会分作两份,一份用来做猫饭,一份用来做今晚的竹笋粥。   春笋嫩滑脆爽,带着些竹子的清香。   白七剥完外壳,就主动去将之清洗了。莹白的竹笋泡在水里,白七想了想才问:“长安,是切丝还是切丁?”   “切丝吧。切丝应该好吃一点。”顾长安说着,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松茸,“这个切丁。”   “好。”白七撩起袖子,将春笋捞出来,开始干活。   白发的少年人袖口撩在手肘,蓝色的眼睛垂着,专心致志地切菜。执着菜刀的手筋骨分明,显出手指格外流畅的线条。那如玉一般的皮肤被银白的菜刀一衬,却又显出几分柔软。   但顾长安知道,这个大妖怪本质上,应当是“柔软”的反义词。   他盯着人家看了半天,突然走近。   “你干嘛!”白七受惊地停下手,整个耳朵都不由自主地红了。   顾长安笑眯眯地盯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突然发现,我们白七爷做饭的时候……也特别好看。”   然后他就眼见着那张过于俊俏的脸,在一个呼吸间直接红透。   “你、你……”白七连呼吸都急促了两分。他“你”了半天,才又说:“你是不是……想在我的院子里种松茸?”   顾长安:“……?”   “那,那我明天就给你种。”白七说。   虽然不知道这老虎精的脑子到底想了些什么,但顾长安依然笑眯眯地说:“好。听说新鲜采摘的蘑菇才是最好吃的。”   他一说“听说”,白七的慌乱就突然消失了。   “见手青吃了是不是真的会看见小人?”比现在更年长的顾长安,在他脑子里笑着说道。   便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回答说:“你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   “我随口问问嘛。”顾长安说完,倒也真的没有再提了。   极短暂的记忆碎片猝不及防地来,又风驰电掣的走。   白七回过神,看着眼前的长安,满心都是心疼:“长安是不是没有吃过新鲜的蘑菇?”   “不住在产蘑菇的山下,一般吃的都是冰鲜的吧?”顾长安说,“这种属于当地人的口福,只能去当地吃啦。”   “那我给你种。”白七认真地说,“要多少蘑菇都行。以后在家里就能吃新鲜的。”   顾长安眨了眨眼,笑得格外柔软:“好呀。”   砂锅发出了“噗噗”声,顾长安连忙过去转为小火,又从昆仑给的大食盒里拿出了最后一块踏雪鹿肉——吃用了这么久,昆仑的食盒终于见了底。   顾长安将肉切作肉糜,再撒上些微的盐与胡椒粉,就放在一旁备用。   等到砂锅里溢出的香气铺满了整个猫咖,糯米也泡好了。   将大米糯米下锅,熬煮到锅内开始滚泡,再依次下入竹笋与肉糜。之后便耐心等待就好。   顾长安洗净手,刚想去二楼换一身衣裳,万界互联突然响起了提示音。   “叮咚——”   顾长安闻声一惊,几步走到万界互联之前,果然就见那奇特观众给他回了消息。   “我还好,没什么大事。你这几天喂猫了吗?都喂了什么?”   很好,半句话不离怎么喂猫,看来确实精神尚可。   “你一会儿看看就知道。”顾长安道,“你怎么这么在乎我家小乖啊?它和你的猫就那么像吗?”   看到这句话,靳羽不由得有些愣神。   像啊,怎么不像?   他家煤球小时候病了一场,肠胃功能不太好,所以总是养不肥。但他很努力的给煤球补营养,所以就算猫咪只长得小小一个,但煤球还是拥有了每个见过它的人,都会夸赞的皮毛。   是油光水滑的深渊猫猫!   和那猫咖的小黑猫一样一样的。   他家煤球喜欢玩球,对猫罐头的喜好是肉丁大于肉糜,不太爱喝水,但是喜欢喝汤。   这些特点那只小黑猫都有。   就算是伤口,那只小黑猫都和煤球那么像。   是他这个做爸爸的没有用,才得全靠煤球保护他……   想到这里,靳羽讪笑了一声。   “老大你怎么不吃东西?还是不舒服吗?”来投奔他的女孩见他拿着压缩饼干发呆,不由得就问了。   靳羽不言不语从破沙发里掏出一罐果酱:“你们就着这个吃。别吃太多了,免得身体受不了。”   “哇哦,果酱。”那男孩双眼一亮,“从哪儿来的?”   “煤球给的。”靳羽说。   他一提这名字,另外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闭上了自己的嘴。   煤球是他们老大不可碰触的伤口,还是安静一点好。   可是谁又能想到,一只猫……能那么护主呢?   变异兽不好对付,可拥有战斗本能的变异丧尸更难对付。   去搜集物资的时候,谁都不知道那里早就是个高级变异丧尸的地盘。只以为那块地那么干净,是被基地里其他人清扫过的。   谁知当他们拖着物资出来时,便是一刀凌厉的刀光。   煤球尖嚎着扑了过去。   那一刀斩断了它的前爪。第二刀斩断了煤球的尾巴。第三刀煤球挡在了靳羽面前,刀口从背脊一路拉到了下腹。   小猫咪的血,淋了他最爱的主人满身。   他们还记得,那时候老大发疯一样打空了弹夹,杀死了变异丧尸之后,还把那个丧尸的身体捣了个稀巴烂。   可等靳羽做完这一切,他也只是抱起了煤球的尸体,格外冷静地让他们撤退。   “你们先走。”靳羽说,“我得去换一身衣服,免得引起其他丧尸的注意。”   他带走了煤球,然后孤身回了基地。   再然后,靳羽再也没去领养过变异兽了。   他有过最好的变异兽搭档,是他从小养大的小猫咪。   别的变异兽都不是他的煤球,也没必要与他结伴同行了。   房间里的人沉默的啃着冷硬的饼干。万界互联在一片寂静里任性的“叮咚”起来。   靳羽扫了一眼,看到那小老板在问他:“你真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靳羽心想,都捡多少条命的人了,还怕出事吗?   他慢吞吞地回复道:“没事。吃饭呢。”   这消息一去,对面小老板就发来了一个交易申请。   “既然你在吃饭,那我们就该交易了。”   他说了这话,靳羽就点开了他的直播间。   镜头依然固定在厨房中,今天人类的吃的饭应该是粥,猫饭嘛……靳羽找了找,随后他眼神一凛,严肃打字道:“它喜欢吃肉丁,你别总给肉糜。它会剩饭!” 第93章 【三更】猫咪灵魂休养所。   喂个猫还有人远程指手画脚, 是真的很烦。   但如果……   那个人是猫猫的原主人呢?   “我们小乖和你的猫,真的那么像吗?”   顾长安再一次问道。   看到这个问题,靳羽的腮帮子不由得跳了跳。   可恶啊, 这让他怎么回答?   像是真的像, 但那不是自己的煤球啊!   为了一只特别像的猫,给出一大堆金银玉器, 这行为怎么看怎么古怪。   就像个……找替身的, 渣爹。   他可是答应过煤球的,要让煤球永远当家里的独生子女。结果在万界互联看到一只很像的猫就失了智。   这不行,不能承认。   但是真的……那猫也太像了吧?   虽然小黑猫们都长得像一个模子出来的。可是他判断的像,不是看外表的。   那小黑猫的动作表情,性格喜好,都那么那么像他的煤球。   就好像他的煤球活过来了一样。   就好像他的煤球带着伤口, 去了另一个世界快乐生活一样。   他没办法不在意。   靳羽遮掩试的咬了口饼干, 被那冷硬的食物崩得牙酸。   然后他就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不是有饭吗?我的饭呢?”   他说完又看了那两人一狗一眼, 想了想又说:“我这儿人有点多,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我给你黄金。”   “你那里是世界末日了吗, 黄金这么不值钱?”顾长安试探了一句后, 才离开万界互联去找碗。   靳羽透过万界互联看到他拿出了一个大号双耳汤碗, 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一个汤碗的量也根本不够三人一狗吃,但是极寒天里有一口热饭吃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会让人感动幸福。   万界互联的这个小老板,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幸运又顺遂的长大,才会这样好说话。   然后他就听见好说话的小老板说:“对了, 你是不是刚看我直播没多久啊?”   “是啊。”靳羽说, “我以前很忙的, 没什么闲暇功夫看你这种慢直播。”   他的忙是真的忙。要忙着带新人, 要忙着收集物资,还要忙着在万界互联的随机直播中,筛选那些对他有用的、可以达成合作的直播间。   每天的时间被压榨得连睡眠都只有一丁点。   要不是这次他疑似感染,自己离开了基地。还真未必会看顾长安的直播。   他平时也不敢看别的猫。   怕触及伤心事,怕情绪失控耽误正事。   可他那时候都要死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总该放纵一下了。   他正想着,就听那小老板说:“难怪你没发现。我似乎也忘了告诉你,我这里虽然是个猫咖,但是它其实还可以有另一个名字。”   “什么?”靳羽漫不经心地问道。   “猫咪灵魂休养所。”顾长安慢吞吞地说,“我这里的猫咪,都是有大心愿的猫咪的魂魄。换句话说……”   “它们早就死了。”   “哐当——”   寻血猎犬茫然地抬起头,就见靳羽站起身,脚步有些仓皇地往另一个房间去了。唯有一块饼干落在原地,被它的小主人珍惜的捡了起来。   “老大这是怎么了?”那个男孩说,“会不会还是不舒服啊?”   被丧尸抓那么大一个口子,离开基地时还疑似感染了。哪怕现在靠着吃药扛过去了,也会不舒服吧?   “先……先让老大静一静吧。”女孩说,“要是久了还不出来,就去看看。”   靳羽一个人躲在卧室里,被卧室里的扬灰呛得直打喷嚏。但他顾不得这个了,他不停地问:“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你不是科技侧的吗!?”   “你可以把我这个猫咖,理解成某种夹层。”顾长安说,“我是科技侧的人,猫咖是某种修真侧的造物。”   靳羽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思绪炸成了一团乱麻。   “你现在告诉我,小乖和你的猫,真的那么像吗?”   不是像!   怎么可能是像?!   这世界上有亿万只猫。这亿万只猫里还会有数不清的黑猫。   但它们都不是煤球。   如果这世上有那么一只猫,它的形态动作,它的喜好性格,包括它的挑食……都那么像煤球。   那它就是煤球!   它只会是煤球!   “它是我的猫……”靳羽呛咳着,满脸都是泪,“它就是我的猫!”   “它有什么愿望?它怎么会去你那里?它要为它的愿望付出些什么!我替它行不行?”   他一边急问,一边落泪。   顾长安被他的反应给惊着了:“你要不然先冷静一下,吃个饭?”   “我怎么冷静?我没法儿冷静。”   靳羽嘶吼道:“那是我的猫!”   那些强压下去的隐痛似乎在这时候通通爆发了出来。   卧室门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老大,你还好吗?”   “滚!”   靳羽跌坐在地,顾不得满地的灰尘,捂着脸压抑痛哭。   他的煤球,为什么会连魂魄都是不完整的?他仔细看过那间猫咖所有的猫,只有他的煤球是不完整的。   它是不是很痛啊?是不是吃了好多的苦?   为什么会连死前的伤口,都留在了灵魂上?   他是个不称职的主人,连煤球吃了多少苦都不知道。   他痛得弯下了腰,弓起了身。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隐隐约约的猫叫。   那个万界互联的小老板抱着煤球,轻声说:“小朋友,你的主人可能受了点刺激,你安慰安慰他。”   靳羽一抬头,就感到自己的脸好像被小猫爪踩了一下。   卧室里暗沉无光,更加不会有猫。   可他却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带着暖意的、毛茸茸的爪感。   有只小猫咪,隔着重重宇宙,踩了他一下。   就好像他烧昏过去的那天,也有这么只小猫咪踩了他的脸。于是他就从昏迷里醒了过来。   “煤球?”靳羽轻声喊,“是你吗煤球?”   猫叫声消失了,他连忙去摸万界互联。   屏幕里,那小老板抱着他的煤球,正在细声细气的哄。小猫咪似乎被吓到了,缩在人家怀里,一直不肯抬头。   “煤球对不起啊,爸爸太激动了。”靳羽连忙说道。   “它是叫煤球吗?”顾长安一边顺毛摸小猫,一边说,“它什么都不记得啦,你能和我说说它吗?”   “不记得了……?”靳羽一怔,“它的魂魄……伤得很重吗?”   顾长安想了想:“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   靳羽便点点头:“不记得也好。灾变之后实在没多少快乐日子过。它在你那里挺开心的……”   他有些怔忪地靠墙跌坐,仰头看着黑漆漆的房顶好半天,才又说:“煤球是我捡到的小流浪。刚捡到的时候只有巴掌大,眼睛也被分泌物糊住了,当时还以为捡了个小瞎子。”   “但这个小瞎子求生欲很顽强,也遇到一个靠谱的医生,治好了,挺过来了。我就把它给带回家了。”   “它肠胃也弱。真的。一开始简直了,吃什么都拉,可把我折腾得够呛。可自己的猫,自己养呗。用尽办法才给它调理好了……”   刚毕业的在外独自在异国他乡闯荡的留学生,和他身娇体弱的小猫。就这样一起跌跌撞撞的长大了。   亲人远隔重洋,身边的小猫咪就是他情感的寄托和精神的依靠。   工作再苦再累,回家抱着猫,也都会感到幸福。   可好景不长。生活终于步入正轨后,大灾变突然来临了。   世界乱成一团。异国他乡的国家管理机构,在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中直接解体。留学生们只能艰难的在乱世中抱团求生,等待来自家乡的救援。   那段日子太苦了。   无数人劝他扔掉小猫,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在这个荒蛮的国度,连人吃人都已经发生了。如果他扔掉小猫,那他的煤球会遭遇什么?   他根本不敢想。   直到异变第二次来临。   丧尸进化了,动物变异了。他的小猫膨大了无数倍,成了一只变异兽。   所有人都在恐惧,所有人都想驱赶煤球。   所以他跟着煤球跑了。   如果走到哪里都注定是流浪,那一个人流浪,与一群人流浪,又有什么分别?   他有小猫咪陪伴,他从来不寂寞。   “后来的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靳羽笑了笑,“那时候大海也变异了,天上的鸟当然也不例外。祖国的救援船和飞机根本来不了。更别说家乡自己也乱成一团,在呼吁大家努力自救。”   靳羽长叹口气:“自救嘛。就是找个组织一起抱团。我那时候已经得到万界互联了,找个组织扎根也算有底气。就带着煤球去了。”   “其实基地里也还行。勾心斗角嘛那肯定也是有的。但也没有特别过分。”靳羽说,“煤球遇害是个意外,是我没保护好它……”   “呜喵!”小猫咪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它似乎突然注意到了眼前的摄像头,在顾长安怀里伸长了脖子想要去嗅闻它。等真嗅到了,它又失望的挪开了小脑袋,将注意力转向了万界互联的光标上。   顾长安抱着它走进了两步,就见煤球探着头,用小鼻子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万界互联。   万界互联荡起层层波纹,淹没了它的吻部。   隔着千万重宇宙,靳羽突然感觉自己被小猫咪亲了一口。   那呼吸是温热的,触感是湿润的,甚至还有短短的小胡须,在他脸上轻刮了一下。   “煤球?”他轻声喊道。   “咪嗷。”小猫咪叫了一声,缩回了脑袋。它抬头看着顾长安,又道:“喵嗷!”   “想走啦?”顾长安弯腰放下它,“那去玩吧。”   小黑猫看了看他,又仰起小脑袋看了万界互联一样,然后竖着小尾巴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你先给它喂饭!”靳羽连忙道,“要肉丁,不能弄肉糜。”   “这位先生,既然你知道了本猫咖的本质,那我就要告诉你,猫咖的每次配饭,都是根据小猫咪们的灵魂情况来做的。”顾长安认真说,“什么东西对它们修养有益,我就给它们什么。食物的形状只能是个参考。”   “哦。那你随便弄。”靳羽连忙道,“但是,能顾及到形状的时候,能不能顾及一下?”   “好的,我努力。”顾长安笑道,“实际上这个肉泥也不是直接用的。它会和别的灵兽肉一起搓成肉丸。我看猫咪们都喜欢吃肉丸子。”   靳羽连连点头:“嗯……煤球也喜欢的。”   他看着屏幕里顾长安有条不紊地开始搓肉球,突然问:“你需要些什么?猫咪灵魂修补,我能为它做些什么?”   顾长安听到他这样问,认真想了很久。   久到靳羽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顾长安才诚挚地说:“你要好好的生活,然后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去帮助他人。”   “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顾长安笑了,“毕竟不管生前死后,小煤球最挂念的就是你啊。”   他慢条斯理地将准备好的猫饭一一下锅,才又说:“别在自责啦,煤球从来没有怪过你哦。它超级骄傲有好好保护自己的主人。它所有的伤口,都是它可以炫耀的勋章。”   “你是它最爱的主人,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就是它最幸福的事情了。” 第94章 【一更】你不凶,它不听你的咧!   极寒天里, 即便是刚刚出锅的滚粥,只需几秒,面上就能凝结出一层粥皮。   靳羽端着双耳粥碗回到客喃凮厅, 把尚有余温的粥往地上一放:“吃。”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也不多问, 习以为常的开始从包里摸自己的碗筷。   他们知道老大有本事也有奇遇,反正有饭就吃, 没饭就闭嘴。左右跟着老大饿不着肚子。   一人舀了小半碗竹笋粥, 再将冷硬的压缩饼干往热粥里一泡,倒也好入口了些。   “老大。”那男孩口齿不清地喊,“接下来我们哪儿去?”   “回去。”靳羽说。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又问:“然后呢?”   “然后该拿的全都拿回来。吃了我的也给我吐出来。”靳羽淡定地道,“吐不出来就把肚子剥了。”   “好耶!”女孩开心道,“早该这样了, 给他们脸了!有奶的时候一个个跟在屁股后面喊祖宗, 缺奶的时候立刻翻脸, 这狗德行谁给他们的脸。”   “不过老大你怎么突然又回去了?”那男孩给寻血猎犬倒了碗粥,“你走了好些日子, 现在回去可能也会不太好过。”   “嗯, 无所谓。”靳羽说, “那点不容易算什么,我是个要养家的人。什么扛不住?”   他说完,喝了一大口粥, 才又说:“对了,你们以后出去清扫, 注意一下金店。我需要黄金。”   他经年的黄金储备几乎都给了顾长安, 现在是真的衣兜空空。   但没有黄金不行。   没有黄金就没东西贿赂小老板给他家煤球加餐。   就算那间猫咖是某个世界夹层, 他也看得出来, 黄金在那里依然是硬通货。   所谓伸手不打给钱人。多给点黄金,下次他就能想办法,让那小老板给煤球做个专属猫爬架。   得多找点黄金给煤球傍身。   小煤球还不知道它爹已经隔着老远的操心它的衣食住行了。   它趴在湖面上,有些不开心。   小警长凑过去舔舔它:“你怎么啦?”   “喵呜……”小煤球翻开了肚皮,“为什么大个子一直不出来和我们玩?”   小警长看了水面之下的大个子一眼,咕噜两声继续给小煤球舔毛。小煤球被它舔得很舒服,就又开心了起来。   它伸着爪爪要去抱小警长的脖子,但爪爪一长一短很不好抱,小警长一偏头,就舔上了它断掉的前爪。   痒痒的,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从断口处往身体里钻,让猫整个身体都温暖了起来。   小煤球不由得呼噜呼噜了起来,它的小尾巴悠闲地甩着,又去拍湖面。   这一拍,平静的湖面突然起了波澜,像是镜面突然化作了水,失去了承载的能力。小煤球一脚踏入了湖水中,朝着下面的大黑猫跌了过去。   “喵嗷嗷——”   小小的黑猫团子惊惶地挥着爪爪,下一刻,它就跌进了一个软软的毛毛里。   红眼睛的大黑猫膨大了自己,在半空中以身躯接住了突然跌进来的小猫咪。   小煤球趴在它身上,觉得自己彻底快活了起来。   它好高兴哦。   它的身上暖洋洋的,有一种说不清的安心感。好像故旧都在,有看不见的大翅膀张开,永远的为它遮风挡雨。   于是它在大黑猫硕大的身躯上打了个滚,伸着小爪爪开始踩奶。   红眼大黑猫带着它懒洋洋地回到地上,自己盘成了一个猫团,放纵小黑猫在身上跑来跳去。   虽然它从来不懂这些小猫团子有什么高兴的。   但是看着小猫团子那么高兴,它似乎也平静了一点。   黑黑的小煤球呼噜呼噜的踩着奶,有微不可查的金光随着它的动作,在它的爪爪里荡开,慢慢悠悠地沉入大黑猫的身躯里。   大黑猫从来冰冷的身体,就慢慢地蔓上了一股暖意。   小猫咪踩奶的动作又轻又软,小猫咪呼噜的声音黏黏糊糊,催猫睡眠。   大黑猫蜷着身体,收起尾巴,缓缓睡了过去。   等小警长带着顾长安回到湖面上,就见小煤球缩在大黑猫的肚皮处,被大黑猫的爪子抱着,团作团的睡得正香。   顾长安看了许久,那大黑猫察觉了他的视线,睁眼懒洋洋地看了它一眼,又抱紧了小煤球闭眼睡了过去。   他安心地抱起小警长,问它:“我们咪咪困了没?要不要也睡个午觉呀?”   猫咖里的午后,永远都是暖洋洋的。散发出一股昏昏欲睡的安心感。   小警长窝在顾长安怀里,原本还很精神,结果被长安轻言细语地哄哄摸摸,就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尺玉趴在靠近玻璃窗的沙发上,沐浴着阳光团成团。金灿灿的光落在它金灿灿的毛上,整个猫咪都好似在发光。   它半眯着眼看了长安一看,嘴里呜呜喵喵地咕噜一声。   长安就将小警长也放了下去。两个猫猫并排团作两只猫团,起此彼伏地呼噜着睡了。   顾长安便也在窗边坐了下来,就着春日午后的阳光摸了本书看。   那是印社里新出的有关雷峰塔那条白蛇的故事。这故事在后世已然耳熟能详,现在却还未有完全成型。   故事里的倾向总是会反应社会的差异,顾长安看得很认真。   话本翻过几页,旁边的玻璃窗却突然被敲响了。   白发的少年人沐浴着阳光,隔着一扇窗,眉目含笑地看着他的心上人。   那光落在他身上,就好似将所有的春光都聚拢了过来。顾长安一侧头,便晃了晃神。他定定地看了几息,才笑着问:“怎么啦?”   他声音又轻又软,隔着猫咖的铜墙铁壁,根本传不出去。   但白七爷却笑着指了指身后,说:“我教你骑马。”   他一直惦记着去年长安发烧的事情,还记得尺玉说长安需要锻炼。但去年冷得早,他就将这事儿给按下了。   现在寒冬已过,春光正好,他就又将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顾长安看了他片刻,叹息着站起身,依了他的想法。   推开门,猫咖外正是热闹的时候。   冬日过了,河坊街的市场便又开了起来。春日里连人都充满了生机,似乎身上还残留着新年的余韵,人人都挂着笑,在市场里穿梭往返。   又高又大的大白马正温顺的站在门前,见长安来了,就低下头求摸摸。   顾长安回头一看,招牌上绣着的小老虎果然没了影。   ……难怪这习性与小白虎那么相似。   “乖宝贝。”他摸了摸马头,“辛苦你啦。”   大白马打了个响鼻,用脑袋蹭了蹭他。   白七翻身上马,将长安拉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我们走!”   杭州城外春色正好,大白马一路跑至西湖边,才缓缓停了下来。   西湖上桃红柳绿、云山层叠,是最适合跑马的好地方。白七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顾长安:“你握紧缰,不要怕,这马很灵性,会护着你的。”   “我不怕。”顾长安试着甩了甩缰,灵性的大白马纹丝不动。   白七眼里漫起笑意:“不是这样的。你的腿夹紧了,用点劲儿。”   顾长安微微俯下身,用力地甩了甩缰绳:“驾!”   大白马给面子的小跑两步,又停下了。   湖里摆舟捞鱼的鱼贩们见到了,便笑着扬声喊:“猫老爷,学骑马呢?”   大白马驮着小猫咪也是个新鲜事,鱼贩这一嗓子喊开,附近的贩子便都走了过来想瞧新鲜。   他们猫老爷着实不擅长体育运动,“驾”了半天大白马都没能走出百米远。倒是那鱼贩的小舟越摇越近。   “猫老爷哟,这马可不是你这般骑的。你凶一点!”船上的鱼贩指点道,“你不凶,它不听你的咧!”   顾长安闻言,就扫了白七一眼。   白七在一旁抓了个狗尾巴草玩着,他也没有马鞭,那马却格外听他的话。   见到顾长安看他,他就扔开狗尾巴草,一跃翻身上马:“走,我们不在这儿骑了。”   他一上马,大白马就跑了起来。   马蹄飞扬,越跑越快。   白七以环抱着顾长安的姿势执着缰绳,突然问:“长安,你想飞吗?”   顾长安偏了偏头:“嗯?”   下一刻,脚底就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雪白的双翼从马身上张开,它越长张越大,白马仰头嘶鸣,巨翅一扇,就带着人飞了起来。   春风带着花香卷了过来,人们的惊呼被甩在了脚下,偌大的西湖在脚底变作了一汪碧绿的小潭。   大白马带着两人越飞越高。   顾长安有些紧张地握紧了缰绳。凉风迎面袭来,他微微往后一避,后背就碰到一个坚实的身躯。   那身体分明属于一个少年人,却又好似比城墙还要高大牢固、坚不可摧。   “别怕。”白七说,“我护着你呢,不会掉下去的。”   顾长安眨了眨眼:“好。”   群山都在脚下,白马踏云而过。穿过灵隐的山头,似乎隐隐有暮鼓声扶摇而上,穿云而来。   顾长安听着那鼓声,心里突起了一股冲动。   “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你从何而来。”顾长安说,“白七爷,你这般厉害,到底是什么人呢?”   白七浑身一僵。 第95章 【二更】我就是这个人的猫了。   落日西斜, 灿金的夕阳像是浓墨重彩的宝石,将整个天空都渲染成了深重的金黄。   陈录背着书袋快步穿过河坊街,走进猫咖后便习以为常地招呼道:“白七爷!”   他们白七爷陷在沙发里, 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陈录看了他一眼, 有些奇怪的回到自己的厢房扔下书袋,熟门熟路的找到抹布, 开始擦桌子。   一边擦, 一边看白七。   他感觉得果然没错,白七爷今儿个真的很奇怪。   白发的老虎精陷坐在那里,一会儿双手环胸,一会儿翘个二郎腿,再一会儿又将双腿一放,很是烦躁的左顾右盼。   陈录眨眨眼, 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看厨房。   他们家猫老爷还在厨房里给一大家子做晚饭,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心情甚至说得上愉快。   又去看家里的猫,最常在正厅里呆着的尺玉此时正窝在吧台上, 一如往常的等待着猫饭出锅, 看起来也很正常。   只有他们家白七爷, 他坐在那里,就是一个如坐针毡。   这着实很不寻常。   “白七爷……”陈录犹犹豫豫地喊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啊?”   白七爷抬眼看向他, 一双蓝眼睛直勾勾地:“你是谁?”   陈录:“啊?”   白七眉头一皱:“我问你是谁?”   “我,陈录啊!原本清波门外住着的, 现在住三桥的, 猫、猫老爷救下的那个陈录啊!”   陈录被他吓得话都说不顺了。   什么情况啊?他只是和往常一样, 去书院念了个书, 怎么一散学回来,白七爷便不认识他了?!   “嗯。”他看见白七点点头,又说,“然后呢?”   “什、什么然后?”   “除此之外,你还是谁?”   白七这问题可把陈录给难住了。   他是谁?他还能是谁?   陈录纠结半天,才试探着说:“我是猫老爷的店小二陈录。”   白七挥挥手:“知道了,去吧。别擦桌子了,看你的功课去。”   把陈录赶走,白七又窝在沙发里发呆。   长安问他的身份,他要怎么说呢?   我是白七?   这个名字都还是长安给他的。   我是你的小白虎?   白七想来想去,直觉这也不对。   他借着小白虎的身份天天爬长安的床,夜夜占据长安的怀抱。一旦告诉了长安,他还能每晚都拱在长安怀里睡觉吗?   会不会把虎一丢,把门一关,抱着尺玉睡大觉?   虎虎不允许!   他自己想得气了起来,又愤愤地换了个坐姿。   还是说我是一个外面的残魂?亦或者是不属于此世间的不受欢迎的神?   可白七的感觉告诉他,这些都不对,也都不是正确答案。   长安想听的必然不是这些。   包括他自己……想给出的身份也不是这些众所周知的东西。   可是……我想让长安知道的,到底是什么呢?   白七陷在沙发里,一时间有些怔忪。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而那一部分,才是真正的答案。   是属于他和长安的,只独属于他和长安的。   那才应该是他想告诉长安的东西。   只有那个身份,才能让长安明白他之于他的意义。   他茫然的坐在那里,寻遍了记忆也找不到一个标准答案。   ……他丢失的那一魄到底在哪里?   白七难得有些焦躁。   但凡他的记忆是正常的,他下午就告诉长安自己是谁了!   虎虎气呼呼!   就是下午没说,现在才更加说不出口了!可是一直不说……长安会生气吧?   白七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厨房。   坐在正厅的沙发上,看不见厨房里的长安。他心念一动,小白虎就打着呵欠爬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溜达去了厨房。   “嗷呜……”小白虎蹲在厨房门口,小小声地喊。   顾长安侧头一看,就笑眯眯地走过去蹲下身:“我们小白怎么啦?”   小白虎就站起身,用爪爪撑住了顾长安的膝头,想要求一个亲亲。   顾长安按住胖虎虎的大脑袋亲了一口,又俯下身抱住它揉了揉:“怎么了呀,今天这么会撒娇。”   “嗷呜~”小白虎把脑袋拱在长安怀里,安心地蹭蹭。   “乖了。”他拍拍小白虎的脑袋,站起身,“哥哥还要做饭,小白一边玩去。”   小白虎定定地看着顾长安回到台面前,自己丧眉搭眼地在厨房门口趴下了。   完了。   白七坐在沙发上浑身僵硬,都不叫它虎虎改叫它小白了,长安一定生气了。   人类生气了要怎么哄?   变成大老虎去亲亲抱抱带他飞高高能不能哄好?   感觉说不定会更生气。   他僵硬地将视线转向尺玉,妄图得到老前辈的帮助。   尺玉喵呜地看了他一眼,在吧台上慢条斯理地转了个身,只留给白七一个圆滚滚的背影。   有什么好找猫的喵?   小猫咪从来不怕人类生气的喵。有什么人会和可可爱爱的小尺玉生气呢?   不存在的喵。   白七看着看着,猛地起身大步走进了月亮门。   顾长安余光扫了一眼,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嘴。   他眨了眨眼,又飞速平和了情绪,侧过头温柔地问尺玉:“尺玉今晚想吃什么?给你炸一块小猪排怎么样?”   “好喵!”尺玉飞奔过去,“要大猪排,要大大的,尺玉吃得下!”   小白虎呜咽一声,连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白七还不知道厨房发生了什么。   他快步走到碧玉湖上,一跃进入水牢之中,看着眼前的红眼大黑猫:“我们谈谈。”   红眼大黑猫慢吞吞地坐起身,它尖声尖气地问:“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   话音一落,面前就被甩了杯酒。   “什么都能说。”白七说,“边喝边说。”   红眼大黑猫奇怪地歪了歪头,看看他,又低头去嗅那酒。   酒的味道很香,闻起来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像是……   对了,像是那只小黑猫。   太香了。香得红眼大黑猫忍不住舔了舔嘴:“这是祭酒?”   “你倒是识货。看来你以前生存的世界,有着很完整的祭神规则。”白七说,“喝吗?”   红眼大黑猫尖笑了一声:“你都舍得给了,我怎么会不喝。”   真奇怪啊,像它这种因怨念而生的妖怪,居然也有喝到敬神的祭酒的一天。   这酒喝起来有些辣,但更多的却是暖。如同一杯温水下肚,又像是那只小黑猫。   它呆在水牢里,连整个水牢都能暖起来。   红眼大黑猫珍惜地舔干净酒杯,一甩尾将杯子推回去,才问:“你想知道什么?”   “聊聊你自己,什么都行。”白七说。   大黑猫的红眼睛竖成了一条线,它笑了起来:“虚伪的小神仙。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需要听我一个低贱的妖怪说什么。”   “我能看见你的功过。”白七执起酒杯,又给它添了一杯,“但功过只是功过,你明白吗?”   祭酒又被推了回来。   大黑猫眯着眼,看了酒杯半天,才含糊地说:“又有何可说的。”   它是一只天生没有名姓的小猫,生存在一个大家族的院子里。   不会有路人叫它咪咪,也不会有主人赐予它名姓。   它只是一只小猫而已。   只是那院子太大了,生活也太过安逸。它一个不小心,就在那里长大了。   那院子里有一个朋友,虽然不肯给它名字,但却从未让它挨过饿,受过冻。   它偶尔会想:“我就是这个人的猫了。”   但对方却总说:“你是一只自由的小猫。吃饱了就走吧。”   怎么走呢?它想,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它的地盘就在这里,那么大,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它在那里平静的生活,产子,再缓缓地变老了。   小时候,也曾满怀好奇地到处探险。   那个院子真的好大啊,是小猫能够全力奔跑的大院子。要跑上许久才会看见人类的建筑与其他的人类。   那些人类穿着长长的衣袍,带着奇怪的面具,身侧跟着味道恐怖的造物。   没有人类的温度,却有腐朽的味道。   小猫直觉那是不能靠近的东西。   可是它的朋友也去啦,去那些人身边,与那些人一起……   它好好奇这个地方,好想念它的朋友。所以小猫跳上了屋顶,想要晒着太阳等候自己的朋友。   屋子里的人越聚越多,那腐朽的臭味也越来越浓。   小猫在阳光的照耀下昏昏欲睡,而后被一声“我反对”惊醒。   那是它朋友的声音,它听见朋友气愤地吼:“用残忍的手段发展阴阳术,依靠虐杀的怨气支使使奴,是一条自绝之道!”   “胡说八道!”   “小小年纪口吐狂言!你又在阴阳道中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下面的人类吵作一团,它听不见朋友的声音了。   小猫站起身,奇怪地探出头去。   它的朋友被赶出来啦。   就是喵。小猫理所当然地想,下面的人都好臭啊,只有朋友身上有香香的味道。   像是春天的阳光一样,像是树上的花一样。他干干净净的,是小猫最好的朋友。他与那些人,本就是不相融的。   “然后呢?”白七问道。   红眼大黑猫喝着酒,祭酒的力量在它身躯里缓缓地散发开来。   那一汪一汪温暖的泉水包裹住了它,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无声的安慰。   “然后……”它呆愣愣地说,“然后他死啦。被人在我面前一刀一刀的杀死了。” 第96章 【一更】你又不是虎虎,乱蹭什么。   猫又这样的妖怪, 本是极难寻的。   要十岁的老猫,自然长至长尾分叉。仅仅这一点,已然需要天大的机缘。   自然界中少有能活到十岁的猫咪, 流浪猫的猫均寿命甚至只有三岁。再足够严酷的大自然中, 只有最健壮的猫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人类饲养,十岁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太难了。可是能被人类好好养到十岁的猫咪, 它必然是全家的宝贝。   它维持着小时候的心态, 可以随意的打滚撒娇。天大地大,都不如爸爸妈妈的怀抱大。这样的小猫咪,是不懂得怨恨的。   所以自然生成的猫又,本就是最幸运又最强大的猫。   如果以强大力量强行插入,以人力来制造这样的使奴呢?   十岁以上的怀孕的老猫,也是极难寻的。   可若是翻阅秘法典籍, 就会发现怀孕并非是必要条件, 那只是增加怨恨的手段而已。   能活上十岁的猫, 总有它在乎的东西。   那就在它眼前,一点一点把它在乎的人, 在乎的猫, 都剐了好了。   “人类有刑名为凌迟。大概就是那样。”大黑猫的双眼含着泪, 它委屈地“喵呜”一声,用爪子把头脸遮了起来。   该跑的到底是谁呢?   是小猫?还是根本不属于这种环境的那个人?   胜利者的笑声像是夜枭得意的嚎叫:“你现在应该也很怨吧?不是试试看能不能把你也炼成使奴。这样千秋万岁的活,也不用辛苦的训练了。”   他们站在赤红的血色中放声大笑。   阳光被乌云遮住了, 花朵被暴雨打落了。明亮的白衬衫被主人的鲜血染成深红,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小猫……小猫……”   “小猫对不起……”   小猫唯一的朋友被腐臭味淹没。   它失去了他。   也在同时它失去了自己。   皮毛被活剥, 四肢被砸断, 好好的尾巴被一斩为二。   它的血与朋友的血融在了一起, 变作了役使它的灵符。   生不得, 死不得,逃脱不得。   “倒也有意外。”它流着眼泪嗬嗬笑了起来,“它们费这么大劲,我跑了嘻嘻。”   这是红眼大黑猫相当自得的事了。   虽然也不知道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在最怨恨的时候见到了什么。但总之……在成为猫又的那一瞬间。它出现在了一个花团锦簇的院子里。   哪怕被永远关在水下,也比被那些腐臭的人类变成妖奴要好得多。   白七看着它又哭又笑的模样,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猫又这种妖物,总是身负大怨苦。这类怨苦他已经见过许多。   只是眼前这一只,也确实足够幸运。   它是最无辜的小猫,从未伤害他人的生命。若是怨恨全消,尚且有机会……   “嘻嘻。”红眼大黑猫尖笑了起来,“我会让它们付出代价的。我会的。”   白七撩起眼皮看它一眼,又仰头喝了杯酒:“我不是长安,不会希望每个人每只猫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那你放我去杀了它们吗?”红眼大黑猫笑着凑近了。   它眼睛是血红的,黑乎乎的脸上挂着两道深红的泪痕,一张大嘴裂开,露出了满口的尖利牙齿。   白七站起身,他掸了掸衣袖,红眼大黑猫便受惊地缩了回去,膨大的身躯瞬间变小,成为了一只小猫咪的模样。   “这点酒足够你消化了。”白七说,“好好听经。”   他甩着袖子潇洒离开,端的是一派大佬风范。   一进正厅,在猫又面前游刃有余的白七爷就蔫了下来。   吧台上,尺玉嗷呜嗷呜吃着属于它的小猪排,长安还特别贴心的切成了小块。而顾长安坐在另一边,安静的吃着自己的饭。   陈录疯狂对白七爷使眼色,但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桌上的晚饭香喷喷。没有虎虎的份,也没人等白七爷。   小白虎蔫头耷脑:“嗷呜……”   白七也蹭了过去:“长安。”   “嗯?”顾长安的情绪很平和,“怎么了?”   “我的饭……”   “哦。”顾长安说,“我看你出去了,以为你不吃饭了。饭在锅里,自己去舀。”   他情绪太平和了,白七反而不敢说什么。   默不吭声去舀了饭,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好一会儿,他才试探着说:“我刚刚去找那只猫又了。”   顾长安抬了眼,却是说:“阿录好好吃饭,吃了饭去写功课。”   陈录左右看了看,扔下一句“我回房间吃”,端着碗就跑了。   白七一看没了外人,立刻可怜巴巴地看向顾长安:“长安,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嗯?”顾长安笑了笑,“你瞒我什么啦?”   白七看着他的笑,心想,他笑得那么好看,一定舍不得丢我出去。   “你问我身份,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可怜巴巴地伸手要去抱长安,“你别生气。”   顾长安笑得温和:“我哪里会生气?你本来也只是临时找一个住处……”   “不是!”白七连忙道,“我是专程来找长安的!”   “哦~专程找我的。”顾长安点点头,“我们以前认识?”   “我……”白七低头在顾长安的脖颈处蹭来蹭去,像个猫似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只有长安,我只会住在有长安的地方。”   “这样啊……”顾长安由着他蹭,将视线投向地上的小白虎。   小白虎一双蓝眼睛亮晶晶的,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顾长安看着小白虎,伸手拍了拍白七:“你又不是虎虎,乱蹭什么。起来说正事。”   正事当然就是红眼大黑猫的事。   但白七哼哼唧唧的抓着不肯放手:“也没什么好说的,哪只猫又没点悲惨往事……”   顾长安便在他背上一拍。   白七只好放开,又转而去抓顾长安的手,牢牢握紧了,才开始说那只红眼大黑猫的事情。   顾长安以前看过许多的小说,有了万界互联后,看观众们在弹幕上聊八卦,也知道在不少修真侧里,杀人夺宝都是寻常事。   但当这件事真切的展露在他面前,他还是被惊住了。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可能性,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强大的妖奴。   就连同一个家族的人都能虐杀。   红眼大黑猫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你要帮它么?”白七问他。   “它……它的心愿,你知道吗?”顾长安轻声问。   白七垂着头,把玩着顾长安的手指。长安的手指纤细又漂亮,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似得。   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却总想拂去那些他眼见的苦难。   白七将自己的手指顺着指缝插进去,两人十指紧扣,他才说:“是复仇。它想复仇。”   每一只猫又都是从怨恨里诞生的。   每一只猫又只要有机会,都会想要复仇。   “可它刚变成猫又就来了。它从没有杀过人,一旦杀人……”   白七看向顾长安悲悯的眼睛,和缓地说:“它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即便复仇之后灰飞烟灭,它也想复仇。”   顾长安有些难受的沉默了下去。   白七抓紧了他的手,安静的陪着长安。白七心道:我也是能理解那只猫又的。   眼见着重要之人死在眼前,那样的痛苦已经足以将一个灵魂撕裂。   如果有谁拿长安威胁他,如果有谁胆敢在他面前那样对待长安……   他何止会复仇?   他会……   手背突然被拍了一下,乱糟糟的思绪顿时被打断。白七抬眼,就见顾长安目光温润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白七抿了抿唇,他手上一用力,就将长安拉向了自己怀中。他环抱着长安,低低地说:“抱抱。”   “好。抱抱。”顾长安也伸手环住了他,还安抚性地拍了两拍,“怎么啦?突然很不开心的样子。”   “长安。”白七侧头蹭蹭他,“你一定要好好的,永远都要好好的。”   “好。”顾长安温柔地应道。   他由着白七抱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我想起一件事。”   他睁开白七的怀抱,看着那双蓝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当初去见小狸花的主人,你曾经提起过一件事。”   “你说……小狸花去平等王跟前告一状,虐猫的人就会有五百万年的刑期。”顾长安一边想,一边说,“那……如果猫又去地下伸冤,能得到一个复仇的机会吗?”   在他看过的话本子里,确实有阎王特赦冤魂复仇的传说。   白七闻言一愣。他想了想才说:“那个总放人还阳复仇的阎王降职了。”   顾长安:“还真有的?”   白七的表情也有点奇怪:“有倒是有。但那位只管凡俗魂魄。原本若是真有冤屈,要去伸冤,也是可行的。但……它已经是妖怪了,去不了地下。”   “不能通融通融吗?”顾长安歪了歪头,“我们做点什么求求他?”   “这也不用……”白七说,“嗯……我想想办法。”   顾长安抓着他的手微微一笑:“如果能顺利解决,我就不问你和虎虎的关系了。”   白七爷看着长安的笑脸,也僵硬地露了个笑。   他那小马甲到底掉没掉啊?   虎虎真的是不安极了。 第97章 【二更】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活法。   想法只是想法, 要付出实践尚且还需要时间。   至少白七爷是这么说的。   他一边在猫咖老老实实逗猫种蘑菇,一边观察他们家长安。   生怕有一个不对,小马甲掉光, 就被长安赶出家门不许爬床。   虎虎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但事情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小煤球他爹为了猫儿子已然变成了长安的长工, 隔三差五的往猫咖送黄金。   顾长安知道靳羽的处境后,也给靳羽送了一些必要的粮食与药材过去。靳羽回基地夺权, 有个稳定的粮仓是极大的筹码。   一来二去, 两人倒也生出了不错的交情。   小黑猫的事情进展良好,就跟衬得大黑猫这边……很是不认真。   特别是开春之后,猫咖里连客人都变多了。   好似过了一个冬天之后,整座杭州府都突然意识到猫老爷的有间猫咖,是个可以去吃吃喝喝的商铺。于是年后有余钱的客人,便都揣着银子来了。   最先打头的是城中的富户。他们是冲着来猫咖偶遇马仪的心来的。   作为杭州府新任的父母官, 谁先与他混熟, 赢得几分薄面, 谁做生意的胆子都要大上那么几分。   可惜马知府春耕后成日不是在田间地头,便是在衙门里审案, 还真没来过猫咖几次。   紧随其后的就是河坊街的商户们了。他们是最先与猫老爷熟稔的一批人, 也是最看重猫老爷的一批人。毕竟大家一个坊市里做生意, 这要是个坏妖怪,伤的是他们的活计。   一眨眼就到新一年了,猫老爷不仅没有做任何坏事, 还带来了生机与各种神奇疗效的食物。他们也终于放下心,带着妻儿去猫咖坐了坐。   猫咖里比外面更暖一些, 踏入之后, 河坊街的喧闹便都留在了门外。   茶与点心都是甜的, 带着满满的牛乳香气。   最主要的还是猫猫。   虽然是冲着神奇的吃食去的, 可是猫猫也太可爱了吧!   小煤球是个喜欢与人相处的小猫,小警长担心它,便也总跟着它留在正厅。还自觉担任了猫招待的工作。   只要有客人一来,它就会小跑着上前,喵喵叫着引客人到沙发前,再跳上沙发拍拍椅面,让客人落座。   谁能拒绝这样可爱的小狸奴呢?   只要踏进猫咖,就休想不留下银子离开!   吃得好,喝得好,小朋友们还与猫猫玩得好。   一餐点心下来,各家商户付钱付得那叫一个心服口服。   虽然猫老爷依然贵得他们一年只能零星来几次,但看看人家这服务,贵有贵的道理。他们是真比不了。   就连怀里有余钱的老百姓,也鼓起胆子敢进店里坐一坐。   哪怕只要一小份点心或者茶水,再打包回去与一家人品尝,那也是快乐的事。   几方都在步入正轨,就显得白七爷这边特别拖延症。   但他也确实是有些无从下手。   那位屡屡放人还阳寻仇的乃是五殿阎君。他原本执掌第一殿,人们嘴里的阎罗王便唤的是他的名姓。   结果因为放了太多人,一路被贬至第五殿,执掌东北海底的叫唤大地狱。   总之……失了放人还阳的权柄。   现在执掌第一殿的,乃是秦广王。秦广王嘛,从来秉公办事。天地自观其功过,哪有随意寻仇之理?   不过白七也无所谓,反正他的权柄与地府的权柄并不相干。大黑猫成了猫又,地府也管不得。想寻仇,也不是不能寻。   只是寻完之后的结果,长安可能不太能接受。   白七去找顾长安坦白时,顾长安正在厨房里做甜品。   春日来了,天气逐渐变热,他就想试着做一些奶酪蛋糕给登门的客人们。   香甜的味道浸满了厨房,就好像顾长安这个人一样。   他贯来又甜又软,是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人。   他听完白七的话,沉思了许久才叹道:“就随它去吧。”   有些仇怨,有能力却不去讨还,哪怕死了也不会释怀。   很多事情的好坏,也只有小猫咪自己才说得清楚。   如果小猫与那些人之间,没有横亘着一条人命,顾长安或许说什么都要想办法消除猫咪的怨恨。   毕竟已经被那些人害了一条命,难道还要因那些人魂飞魄散吗?   可小猫太苦了。   这样的苦,似乎只有让它得偿所愿,才能清偿一二。   “它给不出万界坐标。”白七说,“我们得在万界互联上找一找。”   万界互联是名副其实的万界,想在这其中准确找出一个位面无异于大海捞针困难异常。所幸红眼大黑猫也不着急。   它每日听经陪小猫们玩,倒也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思在。   它有最明确的目标,也有一个小神仙的承诺,它没什么可着急的。   灵隐的暮鼓晨钟从春天听到了夏天,等到西湖里小荷露头,顾长安终于收到了一个消息。   有一天,直播间里突然飘过了一条弹幕:“小道友,我是别人介绍来的。听闻你想寻一批阴阳术士。”   “您好!”顾长安连忙道,“我确实在找一批阴阳道的术士。他们驭使妖奴,手段颇为残忍。”   “我的位面确实有这样的一批术士。”那个弹幕继续说,“他们原本是没落的阴阳术大族,但在十年前异军突起,最知名的使奴是一个魂奴,而非妖奴。”   顾长安见状,心中猛地一跳。   他不由得看向白七,却见白七也神色凝重了起来。   “那魂奴是……”   “听闻是他们家族里,自愿献身的一个族人。但……”   那弹幕似乎有所顾虑,说着便道:“小道友,不若我们加个好友,私聊?”   两人互相添加好友,那术士便发过来几张照片:“你要寻的,是他们么?”   那是几张家族合照,像是从某些网页上裁剪下来的。   白七见过猫又的记忆,当即就点了点头:“是他们。”   术士闻言,就放心地说道:“小道友既然在万界里寻他们,想来对他们的道术也有一定的了解。”   “我们圈中一直传言,那个魂奴并非自愿献身,而是在他们族中被虐杀的。毕竟人力制造的犬鬼、猫又、管狐,都需以怨恨驱动,以人血与仇怨为食。这种……过于突破人伦的使奴,靠着自愿献身,造不出来。”   顾长安看着那些文字,都觉得心脏狂跳。   “是……那个人吗?”他轻声问。   白七沉重地点点头:“是。”   “他们手中只有那一个魂魄?”顾长安连忙追问。   “不止。”术士说道,“有好些个。但都不如那个魂奴强大。毕竟魂奴身前也是阴阳术士。而且它似乎在制造过程中出现了异变,有化猫之能。所以才格外强大。”   顾长安看着“制造”两个字,不由得闭了闭眼:“你们这个世界有点问题啊,怎么能把虐杀说得这般坦然?”   “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活法。小道友拿着万界互联,却还没习惯吗?”   顾长安干笑一声:“我想或许正常世界的都习惯不了。”   “没办法,毕竟我们的位面靠近修真侧,需要整日与人心所生的妖魔为战。许多时候,人命也好,别的也好,也都没那么重要。”术士说,“小道友寻他们,又是要做什么?”   顾长安这次却没说,只是问:“你来找我,是想换取一些什么?”   术士回答得很快:“我的要求对小道友来说,应当很简单。我需要修真侧的保命灵符。我替你找人,你替我换符,如何?”   “修真侧一贯抱团,你这符靠你自己恐怕很不好换。”白七挑了挑眉,“你只是找人?这不够。”   “那小道友想让我做什么?”   白七冷着脸:“去杀了他们。”   “我做不到,打不过。”那术士很是坦然,“若是你们能提供一些东西助我,我也能去试试。但多半还是打不过。他们人太多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们烧了他们的老宅出气。”   顾长安看着屏幕,许久后才说:“我手里暂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别的事情等我想想再谈。”   那术士也不纠缠:“我等你好消息。”   说完,他就安静了下来。   顾长安关闭了万界互联。好一会儿才讪笑道:“居然都十年了……”   他们只是由冬向夏,万物从枯槁变作了盎然,红眼大黑猫原来的世界,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那个魂奴……”   “你瞒不住它的。”白七说,“它只要去了,就会见到他了。”   “然后……”   “然后它会亲手杀灭自己最重要的人的魂魄。或是被最重要的人所杀。”白七冷静地说,“这是它选择的路,长安。没人能替它走。”   红眼大黑猫安静地睡在碧玉湖下。   它怀里抱了个小玩偶,那是小黑猫送给它的。   大黑猫做猫一辈子,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玩具,它非常的珍惜。玩了许久,都没有抓破一丁点。   白七站在湖面上,垂眸凝视这一幕许久,才朗声道:“我找到你的仇人了。”   红眼大黑猫蓦地睁眼。   “他们把你的朋友变作了魂奴。”   “轰——”   碧玉湖暴起遮天蔽日的波浪,浓黑的怨恨挤满了整个水牢。   一片漆黑中,只有一双红眼睛暗淡如血:“我杀了它们!” 第98章 【一更】我的小猫……   术士咬着一根细烟, 站在细瘦的铁塔上。   半空总有冷风,他的长袍被风高高撩起,像是一只大鸟展翅。有乌鸦扑着翅膀落在一旁的电线上, 有些奇怪地看着旁边的人。   高塔从来都是它们黑鸟的地盘, 它还没见过有人能爬这么高。   术士丢了一个眼神过去,转头冲乌鸦吐出一口白烟:“去。”   乌鸦顿时懵了, “嘎嘎”两声展翅而起, 朝着铁塔之下不远的建筑飞去了。   那是一片被围起来的极大的土地。像是童话里的园林,有郁郁葱葱的花树和大片大片的草坪。   市中心这么大一块地,却只是某个家族的私宅。为了保护隐私,甚至连周围的建筑都限高了。   最高的建筑,也就只是术士脚下这个供电的铁塔。   术士吸了口烟,借着乌鸦的双眼仔细探查着这个没落几十年, 又在十年前突然崛起的家族。   房子修得很大, 住着的人却很少。阳光下没有什么人气。院子里只有拿着扫帚的使奴在清扫着初秋的落叶。   像是一个人丁寥落的古宅院, 散发着老旧的味道。   “叮咚。”   万界互联的提示音响起。   那个开着猫咖的小道友迟疑了好些日子,终于联系他了。   “我给你一个东西助你。你也无需去杀人或是干别的, 只需要拦着外界想来帮忙的人就好。”那个小道友这样说。   术士咬了咬细烟, 再次觉得这世界千奇百怪, 果真各个不同。   帮忙?术士内斗,无能力者恨不能躲得远远地,有能力者只会落井下石。   帮忙是不可能帮忙的。   他心情愉悦地回了句:“好。我要的东西呢?”   “灵符没有, 但保命道具有。”猫咖的小道友很快地回答道,“事情办完, 你将东西还我, 我将保命道具给你。”   术士一口将烟吸尽, 才回道:“一言为定。”   虽然才知道这个小道友, 但他很信任介绍这个直播间给他的朋友。那朋友既然说这小道友是个言出必践的大善人,那他就信一次这个万里之外的善人。   他吐尽烟雾,又问:“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现在。”   对方率先发起了交易请求,术士扔掉细烟,下一秒他与细烟便一同出现在了塔下。交易的金圈悬浮在他身侧,术士点击通过,一个雪白的玉牌就被传了过来。   “平安无事牌?”他拿着玉牌上下看了几眼,没看出其中关窍,就手掌一翻藏进衣兜,回道,“等我好消息。”   顾长安看到这个回复,有些复杂地吐了口气。才离开万界互联往二楼去了。   那平安无事牌是白七给他的,里面封着红眼大黑猫。   大黑猫自从知道了它的朋友变作了魂奴,浑身怨气便再也压不住。仇恨侵袭了它的神智,碧玉湖几乎被它折腾得整个倾倒过来。   白七迫不得已将它封入了玉牌之中。   可这件事做完后,白七却也似乎收到了冲击,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他只留下了几句叮嘱,就自觉去了二楼客房,埋头苦睡。他这种睡法,像极了小猫咪们吸收灵气修补魂魄的做法。   加之白七也有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从前,这种状态,像极了灵魂受损。顾长安很担心这次封印大黑猫,是不是再次损伤了他的魂魄。   房间里,白发的少年人埋在被子里静静沉睡。一头白发散落在深蓝的床品上,竟然显出那么几分圣洁感。   顾长安看了他许久,伸手将被子掖好准备离开。   他刚站起身,动作突然一顿。   虎虎呢?   先前在楼下没看见小白虎,他便以为小白虎在楼上陪白七。毕竟过年白七昏睡时,小白虎也一直陪着一起睡。   可现在白七的床上却没有小白虎的影子。   小白虎去哪儿了?   ……   夜幕降临,铁塔上的风也越来越凉。   术士坐在塔上,嘴里的细烟换成了棒棒糖。天际线上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属于太阳的暖光,他盯着那光缓缓消失,将嘴里的糖咬得嘎嘣响。   城市里的灯光逐一亮起,车辆在远处的高架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像是宇宙中的星轨,而他就是那个循着轨道寻找出路的游魂。   脚底不远处的大院里也亮起了零星的灯光。   这个大家族的人总是不齐全的,他们总有人在外。工作,亦或是做些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老宅占据着市中心最珍贵的地皮,这十年却鲜有人居住。   但今日不一样。   听闻是个什么祭祖的大事,年年会办上一次,所有人不管在何方,只要还能走动,就得赶回来。   术士的糖咬光了了,他又摸了一根出来。   圆溜溜的棒棒糖咬起来很费劲,他含在嘴里等糖融化。天际最后一丝光也没了,人造的灯光成了城市中唯一的光源。   远处那些被车灯拉出来的星轨越来越近。长长的车队停在了大宅之外。   古老的大宅打开了大门,迎接这些归来的游子。   术士在高塔上垂目低望,望着那大宅亮起成片成片的光。   他空荡荡的手掌在半空一翻,一枚平安无事玉牌出现在他手中。术士随手一扬:“去吧。”   “嘎嘎——”乌鸦从远处略来,一抓抓住玉牌,带着它往大宅而去。   飞抵大宅上方,玉白的平安无事牌突然浸出一点黑色,那黑色越来越浓,直将整个玉牌都染黑了——   “喵嗷——”   凄惨的猫叫响彻城市上空。   如雾一般的,巨大的黑猫从牌中缓缓溢了出来。   “喵嗷!”   它以出现,便甩着双尾,猛地向下方俯冲而去!   “猫又——”   “是猫又!!!”   “谁派来的?”   “快拦住它!”   寂静的大宅乱做一团,慌乱的人们从房中涌出,一个又一个使奴飞跃而上,迎向猫又。   红眼大黑猫滴着血泪,两爪如刀,双尾若鞭,在空中划出一声又一声的巨响。   使奴们好似纸片,靠近既碎。   “我的使奴!”   “都给我上!别舍不得使奴!干不掉它我们都得死!”   “不许杀它,抓活的,我要活的——”   又一波使奴冲天而起。   “嘻嘻。”红眼大黑猫尖笑出声,“你们好弱啊。”   “好弱喵!”   猫又的嘲笑声又尖又细,钻到耳朵里,直让脑子生疼。   那术士不由得捂住耳朵站起身:“哇哦。”   他觉得眼前这情状,着实很有些意思。那远在不知道哪处世界的小道友,也不知怎么和这只猫又扯上了关系,竟然舍得拿保命法器来为这只猫又报仇。   “我既拿了你的东西,总得办点事。”他一边说,一边叼出一根细烟点燃。他抖了抖烟:“去——”   细烟落下的星火“嘭”地一声,在空中化作一只只燃烧的乌鸦,笔直朝下俯冲而去。   大宅偏僻处的花树开始升起浓烟。   这老宅真的太大了,人们又全被天上的猫又吸引了注意,竟然没人注意到角落处升起的火光。   红眼大黑猫眼珠子转了两转,又笑开来:“你们都要来陪我,你们都得死,嘻嘻。”   它长长的双尾在空中得猎猎作响,底下的人听得直打寒战。   人群之中,有老者用法杖敲地:“让魂奴去。”   老宅亮起微光,一道人影闻声而上。   比起遮天蔽日的猫又,那魂奴显得很是瘦弱。   它还维持着做人的模样,有着瘦高的身体,和短短的头发。它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衬衫,飘然而至时,似乎依然有着春天里阳光的暖香。   魂奴呆愣愣地喊着话:“小猫……小猫……”   猫又一见就顿住了:“呜喵……”   它往前走了两步,却见魂奴转头看了过来,一睁眼,那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血色。   “杀——杀——”   人影猛冲过来!   “喵嗷!!”   猫又吃痛,连退几步。   它前爪的黑雾少了很大一块,看起来竟已经残了。魂奴手里抓着那漆黑的肢体,再次袭来。   红眼大黑猫一边躲,一边恶狠狠地冲下面的人群怒号。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你们怎么能把他变成这个样子。   它漆黑的身躯无限膨大,黑雾几乎要将整个老宅笼罩。凄厉的猫叫声刺在人耳朵里,竟听得人无端端的想要哭了。   “咪嗷!”   红眼大黑猫根本不顾背后的魂奴,它一头扎进人群里,铁鞭似的尾巴一扫,人群哀嚎着倒飞出去。   “喵呜!”   爪子膨大得宛如汽车,一抓下去,四散的人群便没了生息。   有隐隐的火光从黑雾中闪了出来。   猫又不在乎,魂奴也不在乎。而四散的阴阳术士们也无法去在乎。   这猫又不知得了何种奇遇,竟强大至此!魂奴追着它上天入地,都奈何不得。   “小猫……小猫……我的……”   魂奴一边追,一边喃喃。   红眼大黑猫听着,眼睛里就不断的流出血泪。眼泪落在地上,将地面侵蚀出一个个小坑。   “嗷呜……”   红眼大黑猫想喊它的名字,可是它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   它只是一个魂奴而已,依令而生,依令而死。   魂奴执刀而上,一刀斩断猫又的一条尾巴。   大黑猫痛得惊跳起来,却依然没有还手,只是不断在人群中穿梭,将它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撕得粉碎!   “小猫……小猫……”   魂奴扔开断尾,再次追了过去。   “小猫……我的……”   “我的小猫……” 第99章 【二更】我就与你一起,做一只小猫吧。   熊熊烈火已经连做一片, 将那古老的宅院彻底包围。   院中惊怒与哀嚎声四起,纯黑的猫又缩成一只小猫模样,灵活地在苍翠的院子里穿梭。   它被斩断的手脚与尾巴又长了出来。它是仇怨的造物, 是一团浓黑的雾气, 只斩断手脚,并不能将它如何。   魂奴追着它, 远离了人群。   却见那只猫又头也不回的投入了大火之中。   烈火烧灼, 院中满是树木发出的荜荜拨拨之声。   魂奴在火前止步。它似乎还有为人的一点本能,对着大火犹豫一瞬,还是跟着投入了火中。   可只是这短短的一瞬,前方的院子突然一阵,猫又化作巨大的黑雾,将整个院子的地皮扒了起来!   燃烧的树木带着地皮, 被猛地投掷向人群所在的老宅正房!   “轰——”   老宅一声巨响, 树木被掀倒一边, 燃烧的大火点燃了不远处的黄刺玫。隐藏的防护罩在大火之中闪烁明灭。   人们没来得及从这样的变故中缓过神来,第二波袭击便又到了。   那猫又誓死要将这宅子彻底掀翻, 就从地皮开始一点点的掀。   “魂奴干什么吃的!怎么还没把那猫又杀了!”   老人用法杖愤恨一锤地, 其他阴阳术士回过神, 连忙道:“您不必担忧,这猫又就是胜在动作灵敏了些。等魂奴化猫,就能把它给杀了。”   “为何还未化猫?!”   “这……”   年轻的阴阳术士们面面相觑, 都不知为什么。   只能低头道:“许是力量不足。”   魂奴太好用了。他们遇到难事,便习惯让魂奴去处理。可这类使奴本就是要鲜血与力量来滋养, 频繁的使用, 总会有养护不及之处。   老人冷哼一声, 到底没说话了。   无人注意到, 那被引燃的黄刺玫的火焰,正顺着地上的草坪,一点点地侵入正房。   “小猫……小猫……”魂奴执着刀,在大火里茫然地漂浮。   它眼前有一只小猫,那猫眼睛红红的,身体小小的,软绵绵的黑毛蓬蓬松松的,衬得它像个小玩偶一样。   小玩偶端坐在它面前,正冲着它呜呜喵喵地说着些什么。   魂奴看着它,它知道自己应该杀掉这只小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有些不想动手了。   “小猫,小猫。”它说。   “呜喵!”那小猫果然回应了它。   “小猫,我的小猫。”它又说。   小猫便在它眼前,怔怔地掉眼泪。   那眼泪里满是怨气,落在地上,便将地面烧灼出一个坑洞。   腐烂的臭味渐渐弥漫开来。   魂奴看着那坑洞,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   “咪嗷!”小猫谴责地喵喵两声,跳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试探性地去蹭它的脚踝,“咪嗷?”   长刀落了下来——   “轰!”   正房的防护罩在不断的攻击中裂开了一道小口。   有风从那道口中钻入,一进入就卷起了龙卷风一样的小小风柱。黄刺玫上的火焰被风吸引,眨眼间就卷到了正房边缘。   阵法有损,火焰围屋。一屋子的阴阳术士终于慌乱了起来。   “怎么办,先生!”   “轰——!”   又是几棵大树袭来,屋顶的阵法发出了承受不住的脆响。   “嘻嘻。”猫又的声音出现在了众人耳畔。   众人急急抬头,就见那破开的阵法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的瞳孔缩成了针尖,里面血色与黑雾齐涌。   “找到了。”它说。   “这只猫又,它有神智——”   众人悚然意识到,这只猫到底在找什么。   “保护先生!”   “快招妖奴!”   “嘻嘻。”猫又轻轻浅浅地笑了,它化作一条黑线,直斩持着法杖的老人!   老人急急举起法杖:“凡我所视,悉听号令,邪魔外晦,尽皆祛除——”   那法杖亮起微光。   却听有人突然道:“天地四方……”   法杖蓦地爆出一团火,上面的宝石骤然破碎。老人的面容维持着震惊的神情,与身体分了家。   人头撒着血落地。   正房里落针可闻。   那腐朽的身体还站着,唯有法杖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阵法彻底破碎,屋外的大火席卷而来。人们终于发出了迟来的惊嚎,猫又化作黑雾,卷起那根法杖遁逃而出。   它卷着法杖,一路迎着火焰,飞向那燃烧的树林之中。   魂奴举着刀,又将之放下:“小猫……小猫……”   小小的猫咪依偎着它的脚踝,流出的眼泪带着怨气,却洗净了魂奴脚上的血色。   它咪咪呜呜地呜咽着,带着所有的委屈和心酸。   “小猫……”魂奴垂目看着它。   它想去拥抱小猫。可是它右手执着刀,只能杀人。左手满是尖锐铁器,拥抱小猫,会将它刺伤。   “小猫……”   “喵嗷。”天上传来一道猫叫,漫天浓重的怨气渐渐凝聚,凝做一只猫的模样跃了下来。   那猫嘴里叼着一根残缺的法杖,一落地便将法杖打入了魂奴的身体。下一秒,两只小猫相融,变作了红眼大黑猫的模样。   它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轻声道:“呜喵~”   魂奴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身躯。   那法杖在它身体里缓缓抖动了起来。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就越抖越快,越多越快——   “咔嚓。”   一声脆响,法杖径自列作两半。   其中一半失去力量,直接跌到地上。而另一半则缓缓化出了原型。   那是一根骨头,一根属于魂奴的肋骨。   它在魂奴的身体里几经翻转,缓缓地归了位。   那是人体左侧的第五根肋骨,是最靠近心脏的肋骨。   魂奴看着它,慢慢伸出左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小猫……”   “小猫……?”   “呜喵!”   魂奴右手一松,它的刀在火中渐渐化作虚无。   他蹲下身,又喊:“小猫?”   红眼大黑猫朝着他走进两步,依恋又温柔地蹭了蹭它的膝盖:“喵嗷~”   它就像一只最普通的猫那样,表达着自己的喜欢。   魂奴的右手终于抚上了它的小脑袋,他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猫,才说:“都死啦。”   大火将整个老宅点燃了,汽车爆炸的声音正在一声接一声的传来。所有人都会葬身火场,不会有任何意外。   他不住地抚摸着自己的小猫,苦中作乐地笑:“如果能一起化作虚无,也是个不错的结局是不是?”   “喵嗷!”红眼大黑猫朗声应道。   这是他们注定的结局,也是他们共同的结局。   可只要小猫与它的朋友在一起,好像也变得不那么恐惧。   隐约之中,有水声从天上传来。   那是唯有已死的魂魄,才能听见的黄泉奔涌之声。   “嘎嘎——”乌鸦从中掠过。   死亡的使者鸟也能清晰的听见黄泉的声音。   远处铁塔上的术士站起身:“结束了。”他叹了口气,准备去火中取回那枚平安无事牌。   却见火焰突然无风而盛,熊熊大火之中,一道猛兽的身影正在成型——   “天地四方,要道不烦;如闻我名,无所不令——”   那火中猛然张开一对极大的翅膀,烈火席卷而上,天地之间乍然响起一声虎啸。   “嗷呜——”   那虎啸声震耳欲聋,术士抱着铁塔,竟一时呆住了。   形似虎,身负双翼,掌天地律令,断人世功过……   是狴犴!   他放的火里为什么会生出一只狴犴!   那只威猛的狴犴垂下头,黄泉水便化作溪水,在它脚下潺潺而流。   老宅里的人被水一碰,害命的沉如水下,作恶的满生浓疮。黄泉水卷过,竟无一人能浮于水上。   白色的猛虎收起双翼,发出一声长叹。   黄泉水缓缓而流,使奴们都受此召唤,慢慢往黄泉而去。   魂奴摸着小猫,一动也不动。   他们是没有资格去黄泉的人,这场水卷过,他们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一丝不留。   “咪嗷~”大黑猫扶着他的膝盖站起身,用小脑袋去蹭了蹭魂奴的脸颊。   “下辈子做不了人啦。我就与你一起,做一只小猫吧。”魂奴轻笑着说,“等那时候,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喵嗷。”   “我们不要靠近人类啦,就在野外做两只自由的猫。”   “喵呜~”   黄泉水潺潺而来,一人一猫的魂魄开始慢慢的消散。   红眼大黑猫抬头,看向空中垂眸的狴犴。它小声喵呜两声,才鼓起勇气说:“多谢你了,小神仙。”   狴犴眨了眨眼。   红眼大黑猫又说:“你去告诉他,能遇见他,我很高兴的。”它眨眨眼,眼中血红竟然缓缓褪了,露出了一点金色的模样:“如果我能有下辈子,我愿意做他的猫。”   不过他们心知肚明,他们不会有下辈子了。   魂奴也抬起头,看向天上那令人害怕的猛兽:“谢谢你们。”   话音一落,一人一猫化作无数流萤,消散在这方宇宙之中。   “唉。”   天上的狴犴长叹口气,竟也紧跟着化作了无数星火。一张雪白的平安无事牌便从星火之中凝出。   它飞出火场,飞到术士的面前。   术士本就心神不宁,见到这张完好的玉牌,心中猛地一跳。   他缓缓握住玉牌,就见玉牌上有火光一闪而逝,在雪白的牌面上烧出了一只狴犴的轮廓。   术士手一抖,差点拿不住玉牌。   那狴犴居然是这张平安无事牌!那开猫咖的小道友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心如擂鼓,将牌一收,化作无数乌鸦消失在铁塔之上。 第100章 【一更】分裂出两个身体,这是想做什么?   万界互联那边交易的术士, 是个非常守约的人。   交易的第二天,那术士就主动联系了顾长安,将平安无事牌还了回来。   只是让顾长安觉得有些奇怪的是, 那术士的态度莫名变得很恭敬, 连说好的交易道具都没催促。   不过这个道具顾长安也早已准备好了。   那并不是他从别的世界换来的,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是白七从他额心红纹幻化出来的, 来自猫咪们的馈赠。   这个道具来自于还在灵隐寺养魂的小狸花, 那是一个手指长短的毛茸茸的小尾巴。   持有猫咪的尾巴,尾巴会替持有者抵抗一次致命的灾难。   就如同小狸花曾经拼尽力气去保护它的主人。它给予长安的祝福,便也是努力的保护长安一次。   顾长安有些不舍。但事有缓急,他久久刷不到别的修真侧直播,也就只能如此。   双方交易完成,顾长安拿回平安无事牌, 便上楼去寻白七。   推门那一瞬, 顾长安隐隐觉得似乎有光闪过。他扭头看向自己房间, 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再步入白七的卧房,就见小白虎睡眼惺忪地窝在白七的手边, 而白七刚刚坐起来, 正在给自己束发。   顾长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 又看看小白虎:“虎虎什么时候来的?”   “嗯?”白七的声音还带着点未睡醒的含糊,“它一直都在吧。”   顾长安走到他床边,将平安无事牌递还给他:“谢谢你帮我。”   他神色很平静, 但白七看着,却很想抱抱他。于是老虎精就一掀被子站起身, 扑过去将长安抱了个满怀。   床尾黑青银竹纹的外袍自己飘了过来, 白七一把抓住, 将长安裹了严严实实。“你别难过。”他说, “其实……还有一件事。”   两个人裹在同一件外袍里,老虎精的下巴在顾长安的肩窝里蹭下蹭去:“我悄悄做了一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长安转移到了碧玉湖上。   湖面之下,红眼大黑猫珍惜的小玩偶还摆在那里。   那个小玩偶是个金眼睛的小黑猫,挂着一个小铃铛,每次红眼大黑猫叼着它来去,都会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是由靳羽送给小煤球,再被小煤球转送给了红眼大黑猫的异世界礼物。   白七放开顾长安,扬手将那块平安无事牌扔了下去。   就见玉牌在半空之中转了几转了,竟缓缓化作一团火焰。那火是纯金色的,落在玩偶黑猫的身躯上,也并未将其点燃。   火焰跳动,两颗金色星子渐渐在火中凝聚,又慢慢飞了起来。   “我在那个世界,出手保住了他们的一点精魄。”白七说,“有罪当惩,有冤当申。二魂七魄散了个遍,只余这丁点魂火,长安要养么?”   那两点魂火犹如两只小小的萤火虫,在水牢之中相伴缠绕着飞舞。   顾长安凝视着它们,缓缓眨了眨眼:“能养吗?”   “能。”   白七话音一落,那金色火焰骤然融入进玩偶黑猫的躯体之中:“小煤球那个主人,以功德之力保住了小煤球的魂魄。煤球先前与猫又玩耍,又送了猫又不少功德。这玩具经了这些手,又被猫又珍爱过,倒也可以做一个容器。”   天地律令总是会对身负功德的生灵网开一面。这是他从养魂瓶养小狸花里得到的灵感。   话语间,火焰熄灭。两颗魂火飞抵玩偶的两个眼瞳,一左一右慢慢融了进去。   白七伸手,那小玩偶就飞至他手中。   他将玩偶小猫递给顾长安:“便放在店里慢慢温养,若是有朝一日能得大机缘,倒也有重逢的那一天。”   顾长安接过玩偶,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虚弱的猫叫声。   他抱着玩偶小猫拍了拍它的背脊,轻声应了声:“好。”   那玩偶小猫从此就在吧台的里侧扎了根。   小煤球很不明白,为什么水里的大猫咪没有了,小玩偶上倒是沾上了大猫咪的味道。它在小玩偶身上拱来拱去,得不到大猫咪的回应,有些失落地“喵喵”两声。   小警长见状,跳上吧台把伤心的小猫叼走了。   顾长安在吧台后,看着带孩子的小警长,不由得笑出了声。他伸手揉了揉玩具小猫的脑袋,脑子里又寻思起一件旧事。   他原先一直以为,他们家老虎精应该与小白虎有些关系。   这个关系可能是他俩是旧识,或者他俩是有血缘的同族。老虎精很有可能是追着小白虎,才一路找到了猫咖。   毕竟小白虎出现在猫咖后院时,是明显受了重伤的。   但现在顾长安突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白七爷说,他在猫又的世界出手保住了猫又的魂魄。可那天老虎精在喃凮楼上睡大觉,猫咖唯一不见的,只有小白虎。   又已知魂魄受损会让小猫咪陷入沉睡状态。小白虎不见的那天,白七睡了一个整日;小白虎一出现,他就精神盎然了。   再是过年那段时日,白七困倦,小白虎便也困倦。白七睡不醒,小白虎也跟着呼呼大睡。   如此同步,这不是一个虎,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既然是一个虎,分裂出两个身体,这是想做什么?   把灵魂分作两半,这是能闹着玩的事儿吗?   直到晚上睡觉,顾长安看着小白虎熟门熟路地跳上床,把床尾的尺玉叼走,再跳回他的怀里,团成团的准备睡觉。   顾长安突然就悟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把胖虎虎一抱,直接放到门外。   小白虎:“嗷呜?”   顾长安:“老虎应该和老虎睡一块,找你白七哥哥去。”   他说完就毫不留情地关了门,只余下小白虎一个虎在黑漆漆的门外,茫然地嗷呜。   尺玉回到床尾,一路从床尾滚到床中。咪咪呜呜地探头要长安摸摸。   长安抱着小猫咪哄了哄:“睡吧。”   卧室里灯光暗淡下去,尺玉笑得满床打滚。   这大床终究还是猫猫的天下!   愚蠢的老虎拿什么和猫猫斗!   第二天客人们一来猫咖,就发现了不对之处。   那吧台后招呼客人的换成了白发的老虎精,他们和善可人的猫老爷不知去了何处。   几个客人犹犹豫豫地落了座,小心翼翼地问:“老虎老爷,猫老爷呢?”   “……去灵隐寺了。”白七不情不愿地说。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仅把小老虎赶出了门,还连出门都不带他,只带了尺玉走。   灵隐寺有什么是白七爷不能看的吗?   他心情不快,脸色就很冷淡。几个客人本就怕他,再被那冷冰冰的眼睛一看,就更怕了。   “那、那……那我们……”   “吃什么?”冷淡的老虎精打断他们,“只喝水还是要套餐?”   “套餐吧……”回答的声音小如蚊呐,要不是白七爷耳朵敏锐,还真不定能听见。   他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餐盘走了出来。   饮品是长安出门之前熬好的果茶,甜点则是昨晚就冻在冰箱里的巧克力挞。   黑漆漆的甜品让客人们一时不敢下手。几人面面相觑半天,才伸手拿起蛋糕上点缀的草莓吃了一口。   “能吃。”有人小声说。   白七不由得看了他们一眼:“都是长安出门前做的,有何不能吃的?”   “啊,是猫老爷做的啊?”客人顿时放心的拿起了勺子。   “不然呢?”白七挑了挑眉,“还能是谁做的?”   黑漆漆的,看起来古怪得很,我们以为是你做的。几个客人心道,这可不敢告诉老虎老爷。   这么一想,就没人回话,只是埋头吃了起来。   猫老爷新做的食物看起来不好看,吃起来却格外的好吃。   冰凉中带着苦涩,可苦涩中却又更甜的香气。最底下是脆脆的饼干,中间的质地像是凝固的奶酪,吃进嘴里就融化了,最表层的粉末中和了中层的油腻感,让整个口感变得清爽。   是属于猫老爷一贯爱做的口感复杂却又香甜可口的食物。   配得茶也是新鲜的。喝起来酸酸甜甜,是与店外的蜂蜜柠檬茶不一样的味道。隔着透明的杯体,能看见杯中浸泡的水果。   这茶看起来颇为好做,几人一边品着茶,一边想等他们归家,或许也能这般泡着试试看。   只是多半不会有猫老爷这儿的这般好吃。   喝完果茶,肚子也就吃饱了。   如果猫老爷在,他们多半是要聊聊天,多说几句话的。   整个杭州府,有几个人不想多和猫老爷讲几句呢?猫老爷长得好看,声音又好听,说话时永远带着笑,便是看着他都觉得春风拂面。   只是今儿来得不凑巧,猫老爷不在家,老虎老爷又显然不愉快。不如吃完了早些走人。   连走都是静悄悄的。放下餐具再放下银子,就悄咪咪地离了店。   白七抬眼看了一眼,也没出声留人。   连餐盘似乎都知道了老虎精心情不愉快,都无需有人多手,就自己飞进厨房清洗了自己。   白七听着厨房里冲水的声音,在逍遥椅上狠狠往后一倒,椅子晃动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呜呜唧唧的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虎虎的嘛!   虎虎好委屈。 第101章 【二更】只有小老虎才有上床的资格。   虎虎这茫然委屈一时半会也散不了了。   连着一周, 小白虎都没能成功爬床,就连偷溜进去睡着了,都会被顾长安抱出门外。   几次下来, 白七是彻底受不了了。   “长安, 长安长安。”   在顾长安进屋之前,白七一把从背后将人抱住。   身为狴犴, 本就是大型猛兽。化作人形, 他比顾长安高了半个头,整个身体曲线也比顾长安宽上一线。以这样的姿势把人一抱,几乎能将长安整个人笼罩。   “你怎么了?”白七轻声问,“这一周你都好奇怪。”   “我怎么奇怪啦?”顾长安由着他环着自己,两个人像企鹅一样一摇一晃地进了门。   白七委委屈屈地说:“你都不让虎虎上床睡觉了。”   “虎虎去陪你不好吗。”顾长安问他,“虎虎都还没委屈, 你委屈什么?”   白七哼哼唧唧答不上来, 就用脸去蹭顾长安的耳朵。   顾长安浑身一个激灵:“别乱蹭啊, 你又不是虎虎。”   白七一听,小白虎立刻跑了过来, 攀住顾长安的大腿, 想要求抱抱。   顾长安似笑非笑地扫了小白虎一眼。   “嗷呜……?”   白七一看这个表情就直觉不妙, 立刻又撒娇地去贴长安的脸:“到底怎么啦?和我说说,我替你出气。”   顾长安垂下眼:“你真想帮我啊?”   白七点点头,又黏黏糊糊地“嗯”了一声。他弓着身将脑袋搁在顾长安的肩膀上, 格外温柔地问:“我们长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生了这么久的闷气。”   “白七爷, ”顾长安喊他, “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白七浑身一僵。   他下巴枕在顾长安的肩窝里, 无意识地又蹭了蹭。   一阵酥麻的痒意自从背脊爬遍全身。顾长安被他搞得一动也不敢动, 只能拍了拍白七环着自己的手:“说话,别乱动。”   “嗯哼。”白七将眼睛也埋进肩窝,哼哼唧唧的不想吭声。   “不说是吧?”顾长安叹口气,“那你猜我为什么不让虎虎跟我睡了?”   白七看了一眼小白虎,心里特别慌张:“是虎虎不乖……”   顾长安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是虎虎不乖还是谁不乖?”   “嗯……”白七又看了一眼小白虎,回答得格外含糊,“都不乖……”   顾长安笑叹口气,没再说什么。他带着背后的大型人形抱枕走到书架前,给自己选了一本书。   窗外夜色融融,站在窗边,能看见绵延得很远的人间灯火。   他执着书,耳边尽是白七爷像小老虎一样的哼唧声。   这人连撒娇耍赖都和小白虎一个德行,哪儿哪儿都是猫样,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顾长安想到此处,又笑着摇了摇头。   白七不知道他现在摇头是什么意思,只能抱紧了人不说话。就怕一撒手长安就把他给扔出去了。   两人安静地站在窗边,直到打更人的梆子声穿过夜幕遥遥地传来。   顾长安突然问:“疼不疼啊?”   白七一怔。   在虎虎被丢出门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心知肚明情况不好了。他的长安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一些什么。   只是他自己心虚,不想承认。就捂着眼假装小马甲还很好的披在身上。   他假设了很多长安生气的情况。   却唯独没想过,长安会问他疼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白七默默地把人搂紧了,他的长安怎么会这么好啊。自己生着气,都还惦记着,害怕他疼。   “不疼的。”白七闷声说,“我弄虎虎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呢?终归还是骗了长安。   “对不起……”他又说。   “嗯。我接受啦。”顾长安说,“所以把虎虎收回去吧。”   白七连忙道:“要是我们出门,总要有人守店呢。”   “有尺玉呢。”顾长安道,“猫咖里没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对你自己。”   他态度坚决,白七犹犹豫豫地将小白虎收了回去。   魂魄重归为一,身上一直有着的隐痛骤然消失。白七浑身一松,刚要说话,就听顾长安又道:“回去吧,好好休息。晚安。”   白七:“……?”   承认了自己是虎虎,为什么还是失去了他的被窝他的床?!   偏偏顾长安还又拍了拍他的手臂:“快去吧。”   白七放开顾长安,满身茫然地离开了卧室。   顾长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笑着翻开了手里的话本。   没看两页,门口突然传来了爪子刨门声。   顾长安一打开门,小白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它跳上床拱开被子在老地方趴好了,才迎着顾长安的视线说:“长安,我的。床,也是我的。我就在这里休息。”   变成了小老虎,连任性要求都提得格外理直气壮。   顾长安笑着去抱它:“谁让你这么耍赖的?”   这一抱,竟然没抱起来。   顾长安怔愣间,就感到手上被人一拉,他顿时跌到床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就仰躺了下去。   一只雪白的大老虎趴在他身上,亲昵地用鼻子蹭着他的脸:“长安该休息了。”   一开口,竟还是白七那金玉相击的嗓音。   大老虎的爪子压在顾长安肩上,呼出的气息就喷在他脖颈处,激得顾长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伸手拍了拍大老虎的背脊:“你压疼我了。”   大老虎当即放开爪子,在旁边乖乖地端坐着:“长安睡觉吗?”   “变回去。”顾长安道,“只有小老虎才有上床的资格。”   大老虎闻言,一个翻滚就变作了小老虎的模样。他凑过去站在顾长安的腿窝里,扶着顾长安的肩膀送亲亲,嘴里还小声的哼唧着。   小老虎的亲亲又软又暖,短短的硬毛扎得还有些发痒。   顾长安无奈地笑了一声,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小猫咪只是想和铲屎官一起睡觉罢了。   他将小老虎一搂:“真是服了你了。睡吧。”   一夜过后,雨过天晴。   重回顾长安怀抱的白七爷心情格外舒爽,甚至都能对着上门的客人们露个笑。   靳羽看着直播,忍不住问:“你们家那白七中彩票了?”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他给了顾长安那么多黄金,总价早就过五百万了吧!还能为了区区彩票高兴成这样?   “你别搭理他。”顾长安笑道,“小猫咪的心你捉摸不透的。”   同为铲屎官的靳羽很有经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闲聊两句,又说起了正事。   靳羽几个月下来倒是夺到了基地的主导权。他就想对基地做出一些改变。   这个国家的国家机器都是摆设,末日之后几乎都是小团体抱团求生。求生模式也就是清理丧尸收集物资。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物资总有找完的一天。加上逐渐恶化的天气,食物已经开始捉襟见肘。   靳羽面对这种情况,就想寻一些种子来种。   他们基地大多都是留学生,不少人都有在自家阳台种菜的经验,要是能自耕自种一些粮食,倒也能以基地为中心,慢慢往外发展。   只是他们身处科技城,还真不知道城里哪里有种子店。而收集到的那批种子,他们也都没能种活。   试了几次不成功,就有人提到,是不是土地也被污染了。   丧尸的晶核在修真侧看来,是一种不干净的力量。而是否是因为这种不干净的力量才导致了种子无法发芽,靳羽也不敢肯定。   他思来想去,就把目光投向了顾长安。   “当然,我不是想要修真界的种子。他们的种子弄过来,多半也是活不了的。”靳羽解释道,“我在想,你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我再种着试一试?”   顾长安看着他的话沉吟了半天,才开口道:“我可以帮你试试,但是能不能种活,我不敢保证。”   “你愿意帮忙就太好了。”靳羽连连道谢,“种不活才正常。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他这样说,顾长安就道:“那我给你找种子。”   他的种子也不打算从大明搜罗,而是联系了之前认识的几位低科技位面的观众,用靳羽送来的黄金,从各个位面买了一批种子。   这些种子被判定会影响大明的发展,只能在万界互联内部流通。能拿在手里的时间非常有限。超过时辰就会被万界互联清除。   顾长安就卡着时间用生灵草水将之浸泡了一晚,随后就呼唤靳羽提起了交易。   靳羽也知道这批种子的重要性,他拿到粮种立刻就安排人下去试种。   等都忙完了,他才又嘿嘿笑着出现在了顾长安面前。   “大兄弟,交易一个。我给煤球弄了点好东西。”   他笑得很有些奇怪,顾长安警惕地问:“你弄了什么?”   这位铲屎官估计是末日呆久了,有些常识性问题已经忘了。他上次弄了个球形□□交易给顾长安,说是基地里的变异兽们都很爱玩。   顾长安还没确认交易,那玩意就被万界互联自动拒绝了。   这之后,只要是靳羽嘴里的‘给煤球的好东西’,顾长安都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这次是正常的东西!”   靳羽保证过后,顾长安才通过了交易申请。   金光一闪,一座六层猫爬架出现在了厨房中。   那猫爬架很粗糙,不像是工厂的大路货。   “我亲手做的。”靳羽道,“这破地方也没什么能让煤球开心的东西,就只能给它做一些小玩具,希望它在你那里过得开心。”   小煤球似乎心有所觉,靳羽话音一落,它就慢慢地寻了过来。   一见那大物件,小猫咪惊呆了:“喵呜!”   “你爸爸给你的。”顾长安走过去,将它抱上猫爬架,“喜不喜欢?”   “喵呜~”   小煤球开心地亲亲长安的脸,小心翼翼地在猫爬架上探险起来。 第102章 【一更】这是工部的成品么?   小煤球是在爱里泡大的小猫咪, 格外的喜欢和小伙伴分享自己的玩具。   所以白七刚将猫爬架搬到月亮门边安放好,小煤球就喵喵叫着小警长来与自己一起玩。   虽然这个新爬架不如猫咖的树窝好看,也不如院子里的树爪感好, 但是小煤球就是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晚上都不回猫窝, 要缩在爬架上睡觉。   顾长安也没有强行抱走它。只是给追踪镜头设了个意外提醒,又找到了小煤球的小被子给它盖上, 就与白七一起回了卧室。   靳羽昏天黑地的一忙完, 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摸出万界互联,就看到了小煤球的大头。   猫咖的直播已经关闭了,只余下那个追踪着小煤球的镜头还工作着。靳羽看着小煤球的睡脸,忍不住伸手虚空摸了摸它。   煤球似乎在睡眠中感应到什么,明明靳羽只摸到一团空气,它却微微扬起了脸, 小小的呼噜声透过万界互联传到了靳羽的耳朵边。   靳羽听着猫咪呼噜, 焦躁了一天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父母亲友俱已失散, 他独自一个飘在异国他乡。现在唯一能看见的,也只有小煤球这样一个亲猫。哪怕只是为了小煤球能过得好, 他也要努力的把基地发展起来。   他看着小猫咪的睡脸囫囵吃完了泡面, 揉了把脸强打起精神, 就投入了下一轮的工作之中。   ……   春末夏初的杭州府总是格外的热闹。   因为那一年之中最盛的西湖香市,就在这时节中开始了。   去年这时节顾长安还未过来,今年他就无论如何都想去看一看。   三月的西湖, 山青水绿、暖风如酒,往来行人如织, 直将那安静的湖边变作了热闹了坊市。   湖中虽还未开荷花, 但舟贩们已经热闹了起来。他们摇着小舟, 或是卖鱼, 或是渡人,生意做得倒也热闹。   湖边的行商们摆开摊位,就扯着嗓子开始叫卖。西湖的香市早已出了名,叫卖的小贩怪腔怪调的口音也就多了起来。   新来的行商一边叫卖,一边给自己的摊位搭棚。三月的西湖总有绵绵细雨,搭一个棚,就不怕雨落风吹。   香市的摊位多数都搭了棚,连绵的摊棚一路延伸到宝石山下的昭庆寺。   顾长安带着白七,顺着各色小摊慢慢地走。   春日里的香市,来了不少外地的客商。顾长安凑热闹,在一个湖州人的摊位上选了两串米珠穿成的手环,打算拿回去送小朋友。   这样式在杭州府里不多见,定然能让小朋友们高兴。   他付过钱,收好那两串米珠手环,才笑着道:“那舟贩家里不知忙成什么样了,这时都没见到他。”   先前渡湖,他特地在摇舟的舟贩里寻过,没有寻见那熟悉的人影。   “许是家中田地事忙,才没来得及赶回来。”白七说道。   “等他回来了,就让咪咪去把手串送给他女儿。”顾长安说,“咪咪难得有个朋友,得打好关系才行。”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走到昭庆寺门口,还顺着游人进去进了一柱香。   从香市回来,日头便已西斜。   河坊街的夜市已经热热闹闹地开了起来,下工的码头工们就三三两两的在夜市小摊上选购食物。   两人穿过夜市,就见猫咖门口蹲着两个人影。   那两人都穿着黑青粗麻的外衫,正一人一个馒头的啃着。一见顾长安,一双眼蓦地亮了:“猫老爷,你可算回来了!”   顾长安一看,这两人还都是熟人。   一人是有些时日未见的蒯祥,一人则是那尺玉故人家的熟客。熟客怀中还抱着一个书箱。   惊蛰的时候,蒯祥被他爹一封急信叫去了景德镇,似乎是官窑那边制造望远镜出了问题。蒯祥只急忙给顾长安留了句话,就带着一冬的手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现在见到他们二人,顾长安先问了句:“怎么不进去?”   蒯祥急忙咽下嘴里的馒头,才说:“里面没人。”   “我家猫在呢。”顾长安说着推开大门,“会招待你们的。”   蒯祥虽然知道顾长安家的猫那各个都是小猫精,机灵得不行。但毕竟顾长安不在家,他就不好意思登门。   杨指挥使就不一样了。他没见过猫咖的猫招待,不由得有些好奇:“郎君家的猫,也能待客的么?”   “你进屋就知道了。”顾长安笑道,“咪咪,来帮哥哥招待一下客人。”   小警长闻声而动,几步就从院子里窜了出来,先有礼貌地蹭蹭长安与白七,再小跑到杨指挥使与蒯祥面前,朗声道:“喵嗷。”   蒯祥熟练的与它打了声招呼,杨指挥使新鲜地不得了,忍不住问:“我要怎么做,也与它打招呼?”   小警长可不管客人招呼不招呼自己,它叫过一声,就转头往沙发走去。走出两步,就回头看一看客人有没有跟来。   那杨指挥使还在原地没动弹,就听见小猫咪又“喵呜”了一声。   “它在催你。”顾长安在吧台后笑道,“你跟它去。”   杨指挥使连忙跟上两步。就见那只黑白的奶牛猫一路将他带到沙发前,自己率先跳上沙发,又转过脸来看它,表情严肃地拍了拍沙发。   “请坐?”杨指挥使一边猜测,一边在猫咪旁边坐了下去。   小警长满意地“咪嗷”两声,又特别应付地去蹭了蹭杨指挥使的手臂。   杨指挥使受宠若惊,刚要伸手揉猫头,小猫咪就头也不回的跑路了。   他的手僵在原处,不可置信地问:“这就跑了?”   “都带您落座了,还不好啊?”蒯祥笑话他,“咪咪已经是顾郎君这里最热情的小猫了。”   顾长安闻声就笑。   他脱了外衫,让白七拿去二楼挂好,才对两人道:“你们既然这时到了,就在我这儿吃顿便饭吧。蒯郎君你的事处理好了吗?”   被点了名,蒯祥连忙几步走到厨房门前,有些恭敬地道:“先前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顾郎君,你原先说,若是掌握了光的折射与反射,我们还能做出更多的镜片。我在官窑时就琢磨着磨了一种中间薄两边稍厚的镜片。”   “凹透镜?”顾长安有些惊讶,“怎么会想到磨这个?”   “就是觉得这种透镜也应该有。”蒯祥道,“可我想不明白,为何这个镜片既不聚光,又什么都看不清呢?”   他爹说这是个废片,但蒯祥怎么想,都觉得不应当这样。或许只是他没有找到正确的使用方法,才显得这样的透镜像是废片一样。   “因为凹透镜是散光的。”顾长安笑了,“但你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哦。再琢磨琢磨,它能帮助更多的人。”   蒯祥迫不及待地问:“能帮到什么人?”   顾长安洗净手,将米饭放进电饭煲,才道:“比如那些熬夜念书,把眼睛熬坏的人。”   蒯祥浑身一震,连杨指挥使都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当真?!”   “我骗你们做什么。”顾长安道,“回去坐着,我要做饭啦。”   蒯祥听话的转身回到沙发区,他从怀中摸出那不知用法的凹透镜,不住地摩挲着。杨指挥使看着那小小的镜片,就像在看什么稀罕物件。他小声问:“真能啊?”   “我不知道……但是顾郎君说可以。”蒯祥说着,心中坚定了下来,“那一定可以。”   杨指挥使倒吸一口凉气,他摸着手边的小书箱,咂了咂嘴。心中寻思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站起身,抱着小书箱走了过去。   “顾郎君。这是我家老爷让送来的东西。”他将小书箱放在吧台上,“您一定要亲自看一眼。”   什么东西这样郑重?顾长安看着菜板上的肉,无奈地叹了口气:“白七爷替我看一眼行不行?”   杨指挥使还没答话,白七就走了过去。那箱子无人动就自己打开了,里面一支铜制望远镜静静地飘到了顾长安跟前。   顾长安侧头一看,那望远镜是红棕色的,上面镌刻着展翅的金色凤凰。前后两枚透镜都非常透彻,依靠着拉长镜身,还能实现倍数的变化。   工部的老匠人们不愧是整个大明最优秀的匠人,虽然道理还未完全吃透,但他们敢想更敢尝试。   在拆了顾长安最初给出的望远镜后,就依葫芦画瓢的做出了这样的望远镜。   这样的成品,比顾长安预料中还要惊喜。   他连忙洗净手,将望远镜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这是工部的成品么?”   “是的。已经往边境送去一批了。”杨指挥使连忙道,“这一支,是我家老爷特地赠予郎君的。”   “长安,别看那望远镜了。”白七在吧台边说,“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你看一看。”   那东西怎么会比望远镜更重要?难道有什么他没想到的?   杨指挥使不由得看了白七一眼。   顾长安一听白七这样说,连忙走过去一看。就见拿开箱子的隔层,下面竟然是满满的红薯。   “这是郑三宝从海外寻回来的一种食物。”杨指挥使说,“我家老爷说给您尝尝鲜。”   顾长安与白七对视一眼,立刻对蒯祥道:“蒯郎君,麻烦你跑一趟,立刻去把马知府请来!”   杨指挥使:“???” 第103章 【二更】他腿断啦!   万界互联这个东西, 顾长安一直觉得它很奇怪。   它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但同时这些规矩又很弹性。   比如它拒绝了一切热武器交易,认为这类武器的出现会影响世界发展的平衡。却允许顾长安拿出望远镜。   但允许望远镜流出的同时, 它又将顾长安能找到的优化粮种看做待观察物品……   或许就如尺玉所说, 万界互联只是一个交流互助的道具。最初制造它的存在,不希望万界互联变作一种位面武器。   但这些顾长安目前都不关心了。   他目前最关心的是, 既然郑和已经成功找到了红薯, 那么……他是不是能够拿出改良过的红薯,在杭州府推广试种?   像红薯这样适应性极强的块根植物,在农业时代能带给人民的利益是巨大的。除了本身可以作为主粮食用之外,它的茎、叶也都是优良的饲料。   顾长安很想在杭州府将之推广开来。   是以马仪急忙忙一来,面对的就是一筐灰扑扑的红薯。   “顾郎君是说,想在杭州府种这个……红薯?”马仪犹豫道, “现下刚过春耕, 百姓们的种子才撒下去, 想换种怕是不易。”   也不仅仅只是换种的问题。   这个东西谁都没见过,只凭着一句话就想在杭州府广泛种植, 百姓们也是不会答应的。   “不, 我的意思是, 马知府那里可有还余着的官田?”顾长安道,“我租用一些田地,来试种这个。待到秋收, 若是收成不错,就可选一些佃农来试种。”   官田倒是有着不少。   但是……他们猫老爷这身份, 好像不合租啊。   马仪心里计较着事, 看看蒯祥, 又看看杨指挥使。双眼一闭, 道:“官田还有不少,顾郎君你想要多少亩?”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为了百姓能吃饱,有些规矩也可以稍微挪一挪。马仪闭着眼睛想。   “您拿了地,是要……自己种么?”杨指挥使看着顾长安,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他下地的模样。   他们顾郎君,不是全杭州府公认的不通庶务么?   顾长安倒也很坦然:“再雇些人来帮我。”   在自己家里种点花花草草就算了,种地那是真不会。   “我应当要得也不多。”顾长安想了想说,“一两亩地,也无需太好的地块。但需要光照比较充足的地方。”   马仪想了想。目前府衙还有不少地块能符合要求,便点点头道:“我明日就让人将租契拿来。种田的农人,可要我帮你找?”   “不用。”顾长安说,“等阿录回来,我先问问他。”   日头渐热,天就逐渐黑得晚了。陈录就读的三更书院便依着天色延长了授课时间。是以哪怕现在夜市都摆上了,陈录却还没能散学回来。   马仪也想到了,他们这顾郎君贯来是个喜欢扶危济困的,这两亩地虽说是试验,估计也会找一些苦劳人来帮他。   想到此处,马仪就说:“好。若是你找不到合适人,再与我说。”   这边正事谈完,顾长安就站起身:“锅里也应当好了,饿着肚子不好思考,就先吃过饭再谈吧。”   今日事一件接一件,顾长安也就没做什么复杂的菜。他就着厨房里现成的材料,去炖了一锅红烧土豆鸡,又蒸了一锅饭。   只是那饭看起来有些格外的不一样。   最顶上一层,居然是红彤彤的一整片。   几人看着自己的碗,都有些不知该如何下筷。那红彤彤的一层及其软糯,筷子一去便能插入其中。过了这层,就是普通的米饭了。   他们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混着米饭一起吃。   “吃吃看。”顾长安笑道,“味道不错的。”   他这样说了,几人也就动了筷。   最上面那一层像是红色的乳羹,又软又滑,闻起来则带有一股很淡的甜香。用筷子夹起一块,当先入口,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其后便是又甜又糯的香。   这……这难道是猫老爷从天上寻来的灵米么?   他们迫不及待地又吃了一口。   顾长安见状就笑:“你们别光吃饭,吃菜啊。”   “顾郎君!”马仪忍不住道,“这红色的食物,是从何处而来啊?”   顾长安就看着杨指挥使道:“马知府应当问他。”   杨指挥使又一脑袋问号了,他连忙咽下口中的饭食给自己伸冤:“我哪儿能知道啊!”   “这便是你带给我的红薯啊。”顾长安道,“马知府,这就是我想在杭州府种植的东西。这是蒸出来的,锅里还要烤制出来的,会更好吃。”   马仪神色都变了。   他知道顾长安一贯是靠谱的,想要在杭州府种植的食物也定然是对百姓有好处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好吃的东西。   “这个红薯,耐旱且高产,可是真的?”马仪忍不住再次确认。   “当然。而且不管是生的还是熟的,它都能吃。”顾长安说,“也比较耐储藏。用来越冬或是抗饥就荒,都很不错。”   马仪想到了还有许多为归籍的流民与那许多的荒地,不由得道:“那,那……不若我……”   “马知府。”白七开口打断了他,“先让长安试种了再说。”   长安想推广这个,他没什么意见。但自上而下的推广改种,和老百姓自发选择的想要种植是不一样的。   种植手法、土地气候、粮种优劣都会影响到作物的出产。而这作物作为杭州府猫老爷拿出来的种子,许多人对它应当都报以极高产的期待。   但红薯刚开始种植,许多人应当都不会种。第一年即便丰产,量也应当不会多上许多。   到那时,强大的期待落空。不够丰产,便会成为罪过。   白七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等长安丰收了,若有人自愿种植,可再选几户积极的试种。”他强调道,“这东西既然已经被郑三宝带回福建,且开荒种地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完的事。急不来。”   “有理,有理。”马仪连忙道,“是我太急切了。还是先种上两亩地,看看秋收情况如何。”   哎,都怪这蒸红薯太好吃了。   如果真的耐旱又高产,他的杭州府,定然不会再有百姓饿肚子了。   不知道顾郎君要寻谁来种地?等他定下人了,再寻几个有经验的老农去指导指导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放下吃空的碗筷,又去看厨房。   顾长安见都吃好了,就去厨房拿出了几盒烤红薯:“都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吧。趁热吃更好吃。”   完整的红薯各个都比拳头大,土棕色的表皮上,还有溢出来的糖汁。那糖汁流到了下面垫着的白色油纸上,显得金灿灿的格外好看。   几人郑重的拎起红薯,冲顾长安与白七抱了抱拳:“多谢郎君。今日叨扰了。”   “都是朋友,不必客气。”顾长安说完,又笑着拿出两个箱子。   一个递给杨指挥使,这是要让他带回去给他家老爷的生灵草与小零食。   另一个则给了马仪:“马知府,这箱子我想托付给你一晚,明日你让人送租契时,再一并将箱子送还给我。”   那箱子入手极沉,马仪聪明的没有问里面是何物,只说:“顾郎君放心,这箱子在府衙里,定然不会有任何变故。”   又闲聊几句,三人就相伴离开了猫咖。   没多时,陈录也散了学。   他这几月营养跟上后,整个人高了不少。旧岁的衣服穿在身上,便有些拘束了。   顾长安看了他几眼,招呼道:“阿录来,尝尝新鲜玩意。”   他一边说,一边递给陈录一个烤红薯:“你今日是要归家么?”   陈录点点头:“今日要回去看看阿娘和妹妹。”   顾长安闻言拍了拍他:“你吃了饭再走。”他说完就上了二楼。   陈录狼吞虎咽地吃完两个烤红薯,便眼巴巴地看着二楼的楼梯。   没多久,顾长安就抱着一卷棉布走了下来:“这料子颜色素淡,回去与你娘亲妹妹都做身新衣裳。”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卷竹青的料子放在了沙发上,又回厨房去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食盒:“回去与家人一同吃吧。”   陈录接过食盒,也不与他推辞。只用力点了点头道:“猫老爷,我明日再来。”   “哦对了。”顾长安突然道,“刚刚那烤红薯,你喜欢吗?”   “喜欢!”陈录大声说,“它好好吃啊。”   “既如此,我找马知府租了两亩地,想试种红薯。你家有无什么善于种地的亲眷,能来帮我管理这两亩薄田?”顾长安问。   陈录闻言,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我家中也无什么亲眷了。”   猫老爷难得对他开口,他却帮不上忙。陈录心中一阵难过。   顾长安揉了揉他的头:“抱歉。那我再找找旁人。”   他这样一说,陈录突然道:“老爷,你若是想找人种地,不如去找周叔!”   “嗯?”顾长安不明所以,“周叔是谁?”   陈录连忙道:“便是老爷你旧岁里救过的那个舟贩。他腿断啦!以往的活计都做不了了,正在找新的活计。” 第104章 【一更】一家子手黑心贪的东西。   腿断了?   好端端的回家过个年, 怎么就断腿了?   这话一出,莫说是顾长安,就连白七都走了过来。   “他的腿怎么断了?”白七眉头微皱, 直直地问。   “我也不晓得。”陈录茫然地摇头, “是前几日去上学,遇上他家妹妹了。”   那小姑娘原本被爹娘养得小脸蛋圆嘟嘟的, 结果一个春天过去, 都瘦成了小尖脸。陈录遇上多看了几眼,认出是她,就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但小姑娘毕竟年幼,又与陈录不太相熟。问只说爹爹腿断了,更多的却是不说了。   “情况严重么?”顾长安也问。   “应当不严重吧?还能找活计呢。”陈录说。   在他看来,只要人还活着, 还能走动跑跳, 都不是太严重的事情。这时节外面流民也不少, 出一趟远门还能平平安安的,那都是要给菩萨烧香还愿的好运气。   可即便他这样说了, 顾长安还是很担忧。   白七见状, 就干脆道:“不若趁着还未宵禁, 去那舟贩家里瞧瞧。”   “嗯。好。”顾长安当即点点头。   他们俩都有些疑问。   当初送那小姑娘玩具小猫时,顾长安顾念到小姑娘的爷爷奶奶都不喜欢她,专程请白七往里面封入了一道小小的防护术法。那道术法应当能保护她家人才对。   而白七则想得更多一些。   舟贩爹娘家中虽然距离杭州府并不特别远, 却也是骑着牛车要走上好几个时辰的路。冬日里流民虽少,但并不意味着路上就安全。   是以除了那道防护术法外, 他还在里面封入了一道反击术法。   两道术法防身, 他们家理应不会出意外才对。   结果现在却瘸着腿回来了。   定了主意, 两人将陈录送回家后, 就往舟贩家去了。   舟贩家也住在三桥,比陈录家距离猫咖还要更近些。只是那屋子位置不好,是角落里一个不大的小院。   此时日头彻底没了,河坊街里亮起了灯笼。循着灯光一路走,再转入小胡同,视野就黑了下来。   那小胡同只有首尾点了灯,一条街都黑漆漆的。   白七指尖一弹,便执灯在手:“长安,你牵着我。”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牵顾长安:“这里黑,你别摔着。”   顾长安含笑看了他一眼,依言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了。   往里走过两扇大门,就是那舟贩家。   门一敲响,里面便响起一道警惕的嗓音:“谁?!”   “是我。”顾长安道,“有间猫咖的顾长安。冒昧造访,多有得罪。”   他话音一落,那扇门当即打开了:“猫老爷。”   那舟贩家的小姑娘在娘亲身边挤出一个小脸,有点可怜巴巴的:“小神仙……”   “我听闻你们家中出了事……”   顾长安话还未说完,绣娘就连忙让开了身:“猫老爷快请进,进来聊。”   舟贩家的小院比顾长安那猫咖小院还要小上不少。正房与左右两间厢房挤挤挨挨的立在一起,再合一道外墙,就是整个院子了。   院里也没点灯,只有正房的一点昏黄光线透出来,让人隐隐能看见一个轮廓。   白七手一放,他手上的那盏灯就自己飞往了房檐,高高悬挂在屋檐上,照亮了整个小院子。   “哎,哎。”那绣娘感叹两声,才说,“家中杂乱,让老爷见笑了。”   顾长安摇了摇头:“无事。居家过日子,家中都是乱糟糟的。”   说话间,舟贩也扶着门走了出来。   一见顾长安,他双眼都亮了:“猫老爷!你怎会来我这里?”   “听闻你出事了,我心中不安,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顾长安连忙快走两步,“这是怎么弄的?”   一提到这事儿,舟贩的笑脸就僵了下来。他看向绣娘,慢吞吞地叹了口气:“您进屋说。”   绣娘急忙忙搬了两张座椅,又疾步去泡茶。舟贩就曲着腿坐在一个小凳上,一边捶腿一边说:“原也是回家去过年的,但没想到……一年不见,我家中兄弟,是越来越心贪了。”   舟贩姓周,在家中行二,名字就叫周仲,起得很不走心。   就如同他在家中的地位一样。   上面有大哥,下面有幼弟。他便是常年被爹娘忽视的那一个。   爹娘不爱他,但也将他养大,为他张罗着娶妻了。他也没什么埋怨的。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连您送囡囡的礼,都想抢。”舟贩叹了口气说道,“我孝敬爹娘,是天经地义的。可哪里有当堂妹堂姐的,要孝敬堂哥堂弟的道理?”   便是以往,得娘要钱,他给。家中要人帮忙种地,他放下自己的活计去。爹娘要年节里团员好有脸面,他带着一家子往返奔波。从没有怨言的。   可他们怎么就能那么理所当然的去抢囡囡的东西?   “您送的那小猫,太好了。我们也不敢拿出来玩。都是藏在屋子里,让囡囡悄悄的玩。她受了委屈,去抱抱小猫就高兴了。可谁知道,会被我大哥的儿子发现。”舟贩说,“我爹娘吧,喜欢大孙子,不喜欢小姑娘。家中几个儿郎都被宠坏了,一见囡囡的小猫,就吵着要。”   “囡囡不给,他们就去找长辈告状。我爹娘心偏,大孙子想要,那就是大孙子的东西。可没这个道理。说破天去也没这个道理。”舟贩越说越气,“他们便压着我,让我去喊囡囡交出来。那是囡囡的,我就算是她爹,也不能去抢一个孩子的东西!”   “我没答应。这年节就过得不痛快。原本我说,等过了年,我就带着媳妇儿和囡囡回来。但家中又说要春耕了,需要人手。得让我帮忙弄完春耕才行。我……唉。”   他心中酸堵得厉害,说不下去了,便低头捶腿。   绣娘将热茶端上来,蹲下身给他揉脚:“因为我们没把小猫给出去,家中就有些怨气。春分前后,当家的跟着那一大家子上山挖笋,回程的时候被他大哥的儿子给推下来了。”   山路湿滑又陡峭,还背着一背篓的山笋。被人一推,失了平衡,就一路跌了下去。   “我原想报官的。这是劫财杀人。可他爹娘在家闹着要上吊,无论如何都要保他们的宝贝大孙子。”绣娘冷着脸慢慢地说道,“一家子手黑心贪的东西。”   舟贩伸手轻拍她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   顾长安听着,心中很不是滋味:“原是因我之过,我……”   “不是的猫老爷!”绣娘连忙出声打断他,“这件事追起来,我与当家的都有过错,但您是没有错的。是别人心贪太过,与您有什么关系?!”   她大声说完,回过神来就又有些不好意思:“您别看我这样,其实最初我也怨过的。觉得您要是不送这个礼就好了。但后来我就想通了,那一家子的贪欲是我们不停的容忍给养出来的。即便没有您送的礼物,他们也会看上别的东西。”   “年年都是如此,次次归家都拖着一车礼,但他们依然是不满意的。他们就希望我们两夫妻给他们当牛做马一辈子。可我们也是有家要养,要挣生计的人,他们太心贪,总有一日我们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这一遭难,迟早也躲不过去。”   绣娘叹了口气,认真地说:“猫老爷,您莫自责。不是您的礼物惹人眼热,是他们太过心贪手黑,心中无兄弟情谊。”   “是的猫老爷。您还救了我哩。”那舟贩也道。   被推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推他的大侄子也倒飞了出去。而后耳边就想起了猫叫声,在止不住的下滚之中,他好几次都见到了身边有猫给他做靠垫。   不然那山中树多石坚的,他哪里只会摔断腿?连命都是有可能丢掉的。   归家之后,囡囡又哭说小猫不见了。他便知道这一遭又是谁救了他。   如此算来,他都欠猫老爷两条命了。   “那你现在打算如何?”顾长安问他。   “我与家中分了家,日后也不回去了。”舟贩说着笑了一声,“早该这样了。早日分家了,囡囡和我媳妇儿也少受些委屈。”   “猫老爷,您别看他们那么爱他们大孙子,其实我原也是有个儿子的,只是没能养住。”舟贩说着,有些鼻酸。   那时候他整日埋首在家里的田间地头,地种好了,一大家子就饿不着肚子。虽然大头都在爹娘兄弟那里,但他家也没受过饿。   可谁知道,爹娘在家中磋磨他媳妇儿,能把孩子给磋磨死了。   “大郎高热不退,我爹娘还要我媳妇儿伺候他们,还拖着我媳妇儿不让她花钱请大夫。没几天孩子就烧过去了。孩子没了,他们倒是怨我媳妇儿没能好好照顾大郎。所以我才出来跑活计的。”   舟贩凄凉地笑了笑。   要不是那家中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谁又会放弃了土地,出来找活路?   都是同一个爹生娘养的,怎么他爹娘就能偏心到那样?他真的想不明白。   “现在没了家中拖累,重头开始,或许还能过得更好些。”绣娘安慰道。   “既如此……你在家中也有种地的经验,那你愿不愿意来帮我种地?”顾长安问道,“我租了两亩地,正想寻一些有经验的人来帮我。” 第105章 【二更】以后大家见到它,就知道送它回家了。   猫老爷想寻人帮忙, 便是没钱,他也是满心愿意的。   可是……   舟贩又是激动,又是犹豫:“我现今都这样了, 不会耽误您的事吗?”   猫老爷想种的地, 定然不是普通的地吧?他腿脚不行了,要是耽误了事可怎么办呢?   “种地罢了, 有什么能耽误的?”顾长安笑道, “你要是愿意,就来试试吧。我很需要信任的人来帮忙。”   “我愿意,我愿意!”舟贩连忙道,“多谢老爷给我一条生路。”   他说着,双眼就湿润了。   他腿脚断了之后,再养好就跛了。绣娘怕他在船上出事, 以前泛舟的活计也不让他做了。他这些时日都在找工。去过码头, 可人家嫌弃他腿脚坏了抬不了重物, 不肯要他。   他也想过把小舟卖了,再去买一辆牛车来替人拉货。但拉货的行当城内已经有了车行, 他单枪匹马的也不好做。   便是去茶楼酒肆里给人刷完端盘子, 掌柜的都嫌弃他手脚不利索。   这些时日背着家人, 他也悄悄哭过好几场。   哭完了一抹脸,还是得在这城里找活路。   却没想到这活路,又是猫老爷带给他的。   “别想太多。今日好好休息, 明日我再来寻你一同去看地。”顾长安拍了拍他,又看了一眼白七。   白七心领神会, 将早已准备好的礼从袖中拿出, 放在了桌上:“好好养伤。”   舟贩看着白七爷变术法一样的变出了两匹细棉布, 当即摆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顾长安笑着对小姑娘招招手, “我们囡囡看着长高了,刚好让娘亲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在香市里买的米珠手镯:“这个是咪咪送给囡囡的,囡囡戴着玩吧。”   周家囡囡看着那细白的编花手镯,犹犹豫豫地去看娘亲。见绣娘点头了,她才伸手接过,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小神仙。”   顾长安摸了摸她的脑袋:“咪咪一直在家,记得来找咪咪玩。”   “嗯!”小姑娘抓着手镯,终于露了个笑。   离开舟贩家时,夜市已然散场。打更人远远的敲着梆子,夜色模糊了他的喊话声。   飞到屋檐的灯笼又回到了白七手中,他牵着顾长安的手,慢慢走出黑漆漆的小胡同。就听顾长安轻叹一口气:“好好的腿……”   “我看过,没法救了。”白七低声说,“是骨头断了愈合的时候没有长好。骨头歪了。”   这种情况即便在未来,也得做个大手术来矫正了。   顾长安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白七就捏捏他的手,轻声说:“祸兮福相依。日后种红薯,虽说看天吃饭,但也比以前安稳。”   顾长安闻言就笑:“希望一切顺利。”   ……   马仪给顾长安寻的地,在涌金门外最靠近城门的地方。   那一大块官田地势平坦、土质肥厚,又因靠近城门,在城墙卫兵的视野之中,平日里是不怕有人来田中作乱的。   是以那也是城中富户们最爱的租地。   马仪寻好地块,便亲自抱着顾长安托给他的那个小木箱去了猫咖。   那木箱在衙门里摆了一整夜,他都没打开。物归原主后,才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顾郎君这箱子里装的是何物?沉甸甸的扎手。”   顾长安一听他说沉甸甸的,心中一松,面上就露了笑:“马知府不如亲自打开瞧瞧。”   马仪闻言也笑:“那我可开了。”   他一边说,一边开锁掀开盒盖,却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红薯。   只是那红薯个头看着比郑三宝寻回来的还要大些,颜色更显朱红。   “怎么是一箱红薯?”马仪奇怪地看向顾长安,“这箱红薯有什么不同么?”   “嗯……或许比郑守备寻回来的,要更高产一些。不过尚未下种,都是未知数。”顾长安道,“红薯是块茎植物,有了这些就能育苗了。”   他拿起几个红薯装进小箱子,又喊上白七,便与马仪一同去寻舟贩。   舟贩原本也在涌金门外泛舟,一见地块也在涌金门,心中就安定了不少。   “猫老爷,知府老爷,你们放心。这地我一定给你们种好了!”舟贩保证道。   “压力别太大。我们也就是试试。”顾长安笑道,“我寻了一些种植法子,也不知合用不合用,总之先试着种种。你平日里多费费心。”   “猫老爷放心。”舟贩连连道,“定然能种活的。”   他虽然许久没种地了,但也是在地里长大的庄稼人。侍弄苗种有经验。   猫老爷既然说这新鲜的食物像是芋头和半夏。即便他种不活,也能去那些药堂里问问药农,无论如何这东西他肯定能给猫老爷种好了!   顾长安将红薯交给了他,也就放心的甩开了手。   马仪将田地安排在这个地方,日夜都有城墙上的卫兵们看着,不怕这舟贩偷偷乱来,也比较放心。   事情圆满解决,顾长安就安心回了猫咖。   反正种地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懂,操心也没用。   或许是因为去了舟贩家见过小姑娘,一进门小警长就快步跑了过来。   顾长安蹲下去一把抱起小警长:“你的朋友家中有些变故,这些日子可能会比较忙,不能来看咪咪。但是她很好,没有受伤。”   小警长闻言,小小声的:“呜咪。”   答完话,它就仰着脖子去亲长安。   顾长安也顺势亲了亲它的额头:“等你朋友来啦,哥哥招待她吃好吃的呀。”   没过两天,绣娘就带着小姑娘来了。   她们母女都穿了新衣裳,正是那日顾长安与白七爷送去的细布料子裁的。   绣娘身上的衣服很素淡,没什么花纹。但小姑娘的衣服上却绣了猫咪与猫爪印,看起来很是活泼又可爱。   一进门,小姑娘就喊了句:“小神仙!”   小警长一听她的声音,瞬间从二楼窜了出来:“喵嗷!”   “是咪咪!”小姑娘一把抱住小警长,咯咯笑开了。   绣娘见状,面上也露了个笑来:“猫老爷,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这是我们去山上摘的春茶。西湖的春茶也不错的,您可以试试。”   “谢谢。”顾长安接过茶叶,“我最近都在熬奶茶,恰好是需要茶叶的时候。辛苦你们了。”   绣娘见他收了茶叶,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这不算什么的。我们全家都要感谢您。”   “哪里的话,你随便坐。”顾长安说着,直接将茶叶拿进了厨房。   西湖的明前茶芽叶细嫩,清香悠远,是非常难得的好茶叶。他放好茶叶,就端了两杯奶茶出去。   小姑娘抓着逗猫棒,已经和小警长跑了好几圈。顾长安端出了奶茶,绣娘就把她唤回了身边。   她一边给小姑娘擦着头上的细汗,一边说:“当家的这几日都在家中育苗,有些根块已经发芽了。但一样的手法,有些却烂掉了……”   “这不碍事。”顾长安笑道,“红薯的糖分含量高,切块之后是比较容易坏的。”   绣娘闻言一惊:“那……我们是不是不该切开啊?”   “没事,都是尝试嘛。”顾长安摆了摆手,“那两块地给你们了,你们就放手去做。我是全然信任你们的。”   他说完,又笑了:“你们这几日吃红薯了吗?”   绣娘连连摇头。   哪里能吃呢?那是猫老爷给他们家活命的生计,小心育苗都怕浪费了。哪里还能吃!   “那一会儿你们一起来尝一尝。”顾长安眨了眨眼,“红薯是很甜蜜的食物,你们会喜欢的。”   绣娘闻言,就有些期待。   舟贩将红薯抱回家时,便与她说了那是猫老爷拿出来的新粮食,听闻又甜又高产。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粮食,便攀着秋日里丰收了,自家可以得上一些,好尝尝鲜。   没等多久,甜甜的香味就从厨房传了出来。   顾长安拿出一个大的切开,又寻出纸制的蛋糕盒,往里装了几个。   万界互联换来的红薯各个都有蜜瓜大小,一锅都烤不了几个。往蛋糕盒里放上两个,也就装满了盒子。   他断出切开的红薯往桌上一放:“尝尝看。”   “谢谢老爷。”绣娘摸出手帕给小姑娘擦了手,才寻了一块小的递给她,“小心烫嘴。”   小姑娘接过,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是糖!”   “是你爹爹正在种的粮食。”顾长安揉了揉她的发髻,“等到春天我们囡囡就能天天在家里吃这个啦。”   “真的吗?”小姑娘不可置信地问,“天天吃糖?牙会不会坏呀?”   “不是糖果,所以不会坏牙。”顾长安笑道,“这一盒拿回去让爸爸也尝尝好不好呀?”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好!小神仙,我爸爸一定会把地侍弄好的!”   “哥哥相信你。”   她吃完红薯,又急忙忙地去摸自己的袖袋:“小神仙小神仙,这是我央妈妈给咪咪做的。”   她拿出一个小小的猫牌,那猫牌是用好些料子叠起来的,上面绣了一只小小的奶牛猫。背面则是“有间猫咖”几个字。   “我听人说,举人老爷家的猫猫有一个这样的牌牌,大家见到它就知道它是举人老爷的猫猫了。”小姑娘软绵绵地说,“那我们咪咪也要有一个。以后大家见到它,就知道送它回家了。”   小警长看着猫牌,用脑袋用力地拱了拱小姑娘。   “咪咪喜欢吗?”   “喵嗷!”   “那我们就收下啦。”顾长安笑着接过猫牌,“我们咪咪会好好保管的。”   小姑娘得了他的话,就抱着打包好的红薯,特别高兴的与娘亲一同回了家。   日子逐渐平顺了下来。   舟贩育苗的情况似乎不错,家中状态渐渐好转,那小姑娘就又恢复了往日的脾性,开始在猫咖后院爬墙。   她长高了一些,站在外面的树桩上,也不用垫脚了。翻墙的时间就变得更长了。   咪咪还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好朋友,那是一只残疾了的小猫咪。   小猫咪动作不太灵活,走不到墙头来,她就隔着一段距离与小猫咪喊话。黑乎乎的小猫咪也会应答她。   猫咖的小猫咪都好可爱哦!等她长大了,她也要养一只。   小姑娘这么想着,第二天却没有准时的出现在猫咖的墙头。   小警长晒着太阳,百无聊赖的等着她的到来。   阳光越来越斜,说好的要来的人,却总没来。   小警长耳朵动了两动。   它突然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外一跃——   界外的大火烧灼了它的全身。   小警长落在地上,尖声叫了两声。   它跃出了猫咖,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第106章 【三更】死我一个,保我媳妇儿和闺女儿的命。   无尽的火焰裹挟了过来。   整个身体都似乎烧灼了起来。   小警长小声的呜咽一声, 脚步踉跄地往外跑着。   它听见了,它的朋友在哭。   它这样一只没有什么人爱着的小猫,第一次拥有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会踮着脚尖喊它咪咪, 会絮絮叨叨地与它说悄悄话, 还会省下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糖果,悄悄的带给它。   那是它的朋友。   与长安不一样的存在。   长安是全世界最好的主人, 不会有猫咪不喜欢长安的。   可那是它的朋友……   “咪呜……”小警长痛得站不稳了, 它焦虑地呜咽着,努力地想往前跑。   我的朋友,你不要哭喵……   我会努力来到你身边,哄你开心的。   “喵呜……”   可是那条路好漫长啊,明明往来的行人就在眼前了,却无论如何都跨不出去。   长安……   长安你帮帮她吧……   “咪咪!”   小警长茫然地抬头。视野里, 有一个发着光的人影快步跑过来了。   “怎么会跑出来了呀?”   那人走到它面前, 温柔的抱起了它。   四周烧灼的火焰骤然熄灭, 抚上来的手带着最温柔的凉意。   它被人珍惜的环抱在了怀里。   是长安!   小警长喵喵呜呜地把脸埋进了长安的臂弯:“你救救她,长安……”   “不着急啊, 我们马上过去。”顾长安道。   舟贩的家距离猫咖并不太远, 顾长安抱着猫没跑多久, 就见到了那条小胡同。   刚到胡同口,就听见一个尖声的叫骂:“啐!你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想占着我们家房子!”   那声音又尖又利,扎得顾长安脚步都慢了半拍。   “立马给我带着那拖油瓶滚出我的房子!”   叫骂声里, 还有着压抑的哭声。   周围人围作一团,指指点点地看着热闹。   那尖利嗓音还在骂:“大家伙的都来评评理啊!这奸恶妇人!不下蛋不说!还怂恿我儿与我分家!那可是分家!”   她说道分家, 简直恨极了。两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来, 都走了调。   “还还得我那苦命儿断了腿!个妖妇!”   顾长安听着, 眉头就皱紧了。他挤进人群, 不由得道:“您一把年纪倒还挺会胡说八道。”   “小神仙!”   舟贩家的小姑娘一见他,立刻扑了过来。抱着顾长安的大腿就哇哇大哭出声。   “不怕,哥哥来啦。”顾长安摸了摸她的脑袋,将人护在身后。   他看着眼前几人,一个衣裳整齐的老妇人,还有两个高壮的农汉,心中有了底:“有矛盾可以坐下来好生谈,堵在巷子里大吵大闹像什么话!”   那老妇人见他穿着锦衣丝绸,瑟缩了一下,可随即又发现这小郎君没带随从。当即手一吃药:“你又是什么奶没断干净的小毛蛋子!来管你祖宗的事!”   “嚯!”周围人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惊呼。   顾长安第一次面对这种人,竟有些呆住了。   见他说不上话,那老妇人更得意了:“我管教我家中媳妇儿,由不得别人来说三道四!她叫我一声妈,我便是把她发卖了都使得!”   绣娘压抑地抽噎了一下。   “都来评评理啊!这么个不下蛋的奸妇,诱骗我儿与我分家,还要霸占我家中财产!可没这个道理!”   “也没有当婆婆的卖媳妇的道理。”顾长安冷声道,“你是要犯法?”   那老妇人猛地转身冲过来,唾沫就差飞到顾长安脸上:“我犯哪门子法啊!爹娘尚在就要分家财,你就算上衙门,挨板子的都是这杀千刀的!”   这时节重孝道,父母尚在就并不鼓励分家。若是闹到官府去,即便为人父母的再过分,受罚的依然是子女。   “这房子,分明是二郎放弃了家中的田产才换来的。”绣娘哭着解释道。   “谁说的?有证据吗!有文书吗!那个孽障,我便是一分不给又如何?现在就给我滚!”   她一边怒喝,一边伸手要去掐小姑娘的脸。   顾长安面无表情地钳住了她的手腕:“你既提了衙门,那就一同去衙门。看看是你挨板子,还是我挨板子。”   “小毛蛋子要做什么!你是不是看上那奸妇了!”   老妇人惊得尖嚎,周围百姓又“嚯”了一声。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大郎三郎还不给我教训他!”   顾长安眉头紧皱,手上刚松,那老妇人尖叫一声,倒飞了出去。   “娘!”   那俩一直当着门神的高壮农汉终于活了过来。   “嗷——”   一只大白虎横身护在顾长安身前,冲着眼前三人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老虎!”   两个高壮农汉浑身一抖,这杭州府里怎么会有老虎!   “哟。是老虎老爷不?”   周围的百姓居然没有吓得四散,反而兴奋了起来。   那大老虎目光冰冷地盯着两人,慢慢迈出了一步。   那老妇人倒在地上,屏着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一道白影略过,白七面色冷肃地站在了顾长安身前。他扫了一眼情况,对绣娘道:“过来。”   绣娘压着抽噎,小心翼翼绕过猛虎,快步跑到顾长安身后,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白七爷。”顾长安低声喊了他一声。   白七回过身抓住了顾长安的手:“别怕,我护着你。”他说完,又对地上的老虎说:“回去。”   那老虎仰天长啸一声,往旁边墙头一跃,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老虎走了,那老妇人的心思就又活了起来。   先前来了个锦绣郎君,现在又来了个白头发的,她倒在地上,一边琢磨着形式,一边哎哟哎哟的喊着:“杀千刀的。当街杀人啦!报官,一定要报官!”   “别急,衙门的人就在路上。”白七冷声道。   他就是被长安支去喊个马仪,这边长安就差点被欺负。   白七爷心中气很不顺。   “周大娘,周俱,周佑。”他慢慢点名,冷笑道,“都是要下地府刑期万年计的人,到还有精神来这里找麻烦。”   “噢哟,下地狱万年啊?”一个百姓倒吸一口凉气。   顾长安冷着脸点了点头:“磋磨子女,虐死孙子,哪一项能逃得过惩罚?”   “嚯!”人群又是一声惊叹,“竟是这般手段凶狠的农妇吗!”   “哎哟!”周大娘气得胸口疼,“你们信他的鬼话咧!个小毛蛋子诅咒尊长,我看你才是要下地狱的!”   她就觉得这杭州府的人有问题。   看热闹就看热闹,她大吵大闹就是要让人来看的!可这态度就不对!   都看猴戏呢?也不给点正常人的反应!   白七也是第一次被人咒骂下地狱,不由得觉得有些新奇:“她刚刚是不是也这么骂你了?”   顾长安摇摇头:“那到没有。但是她骂你,不也就骂了我么?”   谁家大猫咪是一个猫挨骂的?那都是连着铲屎官一起骂的。   可白七显然不这么想。   顾长安这话让他心里的火气散了不少,可看着顾长安怀里虚弱的小猫,听着身后小姑娘的哭声,他就觉得眼前之人很是可恶。   他也不善于人争吵,只冷着脸道:“你既想让人评理,那就把干过的事都摊开来给人看看,这才好评理。”   他手一挥,旁边的白墙上竟是出现了人像。定睛一看,还就是这周家母子。   “娘,娘。大郎想要囡囡那猫想得厉害,你去让二弟去拿。一个丫头片子,哪里配那么好的玩偶?”   “等老二从田里回来我就和他说。那般栩栩如生的猫,值不少钱哩。给个丫头片子有啥用啊?”   杭州府的百姓对猫那可是太敏锐了。一看是舟贩家小丫头的猫,当即就有人喃凮问:“猫老爷,那猫不会是你赠的吧?”   “是我赠给周家囡囡的玩偶。”顾长安点点头,“连小丫头的礼都要抢。”他说着,摇了摇头。   周遭百姓也没见过当长辈的抢小辈玩偶的,一时间只觉得开了眼了。   “娘,那杭州府的宅子值不少银钱!你和爹怎么就给老二了!”   “那宅子不是老二自己出钱买的么?”一个没到此处的妇人开口了。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知道些什么!”那周佑骂了句,又说,“当时老二带着家眷出去,爹娘给了二两银子哩!”   “嚯!”周遭百姓忍不住了,“好多银钱哦。也就够买个瓦当咧!”   绣娘压着哭声解释道:“当时我的大郎病重,公公婆婆拖着我,不许我请大夫。大郎病得没了,我们实在是怕囡囡也没了,才离了家的。”   “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小姑娘抱着娘亲,又大声哭了起来。   百姓们听着直咂舌。   那墙上画面还在不断的演示者。   没分家时,这一家子日夜磋磨人家媳妇儿,嫌弃人家闺女。分了家,还要琢磨着怎么拿到人家的血汗钱。   见过重男轻女偏心儿子的,没见过都是儿子还要偏儿子的。都把人孩子拖累死了,这还不够啊?   这是没见过这样的爹娘兄弟。   “你一个媳妇!伺候公婆是应该的!”那周大娘骂道,“死了个娃子,你不会再生啊!不下蛋的——”   “娘。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舟贩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   他扛着钉耙,手脚上都还有着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匆忙赶回来。   舟贩冷着脸,一瘸一拐地走到妻女身边:“是我要分家的,与我媳妇儿没关系。我想分家的原因是爹娘不慈,害死我一个孩儿,又还得我媳妇儿流掉过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我这腿,诸位乡亲都是知道的,先前是好好的。回家一趟,被我大哥家的孩子推下山,断了。要不是有猫老爷和老虎老爷的帮助,许是当时就死在山里了。”   “所以我一定要分家。为了这条命,我都得分家。”   “我要去衙门告你,你不孝!”周大娘指着舟贩,“父母在就要分家,让衙门打死你!”   “那就打。”舟贩斩钉截铁地说,“死我一个,保我媳妇儿和闺女儿的命,也值了。”   “什么死不死的。”顾长安道,“衙门当然是要去的。”他走上前两步,从大敞的门中看着舟贩家乱糟糟的小院。   衣物被人乱扔着,用来育苗的盆不少都被砸碎了,辛苦育出来的红薯苗在地上倒做一堆。   “白昼抢夺财物者,仗一百、徒三年。伤人者、斩。”顾长安缓缓说道,“这里面的苗,是官府托给周仲的,你们强盗仓库钱粮,虽未得财,但也要仗六十。”   “这是哪家的规矩!你个小毛蛋子胡编乱造!”   “是《大明律》啊。”顾长安笑着看向人群之中,“马知府,你说是也不是?”   马仪心中打颤。   他来的一路都听说这边发生的事,也相信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事就会呈上陛下的案头。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无知无畏啊!   “《大明律》中是这样规定的。”马仪道。   顾长安又道:“该不该抓?”   马仪一扬手:“押回去!”   衙役一拥而上,熟练的将嘴一堵,将人一扣:“走!” 第107章 【一更】难道虎虎不值得一根糖葫芦吗?   府衙里落针可闻。   顾长安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边的白七爷则是端着茶碗在慢悠悠的转茶碗。   两人都不说话,马仪看着心中也有些打鼓。   依照他的意思,这家庭纠纷既然闹到了公堂之上, 那两边都是要受罚的。   若是依照大明律……   子杀父得凌迟, 父杀子……可就要罪减二等了。更别说那舟贩家中的孩儿,是因病死。掰扯起来罪责就更少了。   但他若要依大明律判, 就怕眼前这两位不够满意。   马仪斟酌着开口:“顾郎君, 这事你想怎么处理?”   “马知府以为呢?”顾长安抬眼看他,一张脸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任何想法。   马仪沉吟着道:“其实以我的意思,你大可不必插手进来。你要用舟贩,想替他解决麻烦。但这是那舟贩的家事。无论如何,那都是他的爹娘兄弟。顾郎君年纪尚幼, 许是不太懂这人世感情恩怨。但……血缘亲眷, 哪有那么容易断了。”   顾长安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倒是白七将茶碗一放,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断不了就不用了。种个地而已, 哪里找不到人。”   他说的倒也是大实话。   虽然这红薯没人种过, 但自从顾长安说这红薯和那山药、芋头甚至于半夏都属于块茎植物, 能摸索着用相同的方法种植后,都有好几个消息灵通的药堂找上马仪了。   普通佃农不会种,难道药堂的药农还不会了?   整个杭州府富有良田, 缺什么都不会缺会种地的人。   “呜咪……”小警长缩在顾长安怀中,小声地呜咽了一声。   白七侧目看了过去:“这事处理不好, 是个隐患。你想帮自己的朋友, 就应该自己强大起来。”   马仪:“?”   这是在对谁说话?   “它还小呢, 你别责备它。”顾长安低头轻轻拍了拍小警长, “我去与他们家谈谈好不好?等谈完了再想想怎么办。”   “喵呜……”   马仪看不见也听不见小警长,但见这个模样,也知道顾长安估计是带着家中的小猫。他也确实听说,那舟贩家的小闺女与顾长安家的猫有着不错的交情。   看这模样,那严父慈母的传闻果真不假。   他心中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地喊人将舟贩带了过来:“顾郎君想在哪里谈?”   “就在偏厅吧。”顾长安抱着猫站起身,“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白七看着顾长安走入偏厅,突然说:“我变个戏法,马知府不介意吧?”   马仪茫然道:“不介意,白七爷请。”   白七就以手撑脸闭上了眼,下一刻他脚边就出现了一只蓝眼睛的小老虎。那小老虎侧头看了马仪一眼,一溜烟儿的跑进了偏厅。   马仪:“……”   倒也不必用变戏法这说法来糊弄我。   你们小夫妻,就这么黏糊的吗?   偏厅里,对着溜进来的小白虎,顾长安也没辙。   他总觉得没说破之前,白七好歹也会掩饰一二。说破之后,他就彻底猫猫耍赖了。   舟贩看见小白虎,略一瑟缩,但到底还是稳住了。   “那么,你到底怎么想呢?”顾长安躬身摸了摸小白虎的脑袋,声音冷淡地问他。   舟贩弓着身,声音喑哑:“猫老爷,我知晓那是我的娘亲兄弟。但……人心也是有死心的一天。”   “他们是我的爹娘,我也是别人的爹亲丈夫。他们想活得好,想有奴婢服侍,想有无尽供养。谁不想?”   “我也要养家糊口,我也想好好的活。”   顾长安又问:“既如此,我将他们交给马知府处理,你可有异议?”   “交给马知府……”舟贩呢喃两句,随后坚定道,“我没有异议。多谢老爷替我伸冤。”   “好。”顾长安站起身,“你应当听你女儿讲过,我是不管人间事的。是以这事交给马知府后,我不会再过问。日后日子如何,端看你自己了。”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舟贩弓着身不停的道谢。   顾长安冲他点点头,带着小猫越过他,率先离开了偏厅。   舟贩站起身,刚要转身,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你若断不了,我不介意换个人用。”   那声音有一股断金切玉的锐利感。舟贩一个哆嗦,立马道:“老虎老爷放心,我断得了。”   他分家的时候什么都没要,就是想断个干净。却没想到娘亲兄弟还能追过来,连一个立锥之地都不留给他。   既然亲人已不想让他好活,他又有何好舍不得的?   正厅里,马仪见顾长安出来时面色不错,便知他们已经谈好了。   他想了想,又道:“顾郎君许是不知晓,这父母尚在,便要另立户籍、分异财产,乃需仗一百……”   他们这杭州府的猫老爷,实实在在的连个正儿八经的杭州府户籍都没有。估计就更不知道分家立户是个什么情形了。   谁想顾长安却笑了起来:“哪里有另立户籍一事?既无文书,便没有此事。”   那周大娘口口声声都是绣娘拿不出证据,证明周仲放弃了家产才换得小院。想来那分家也就是口头协议,并未留下任何文字证据。   “既是没影的事儿,便这样算了吧。”顾长安道,“只是这周仲现在也算是为衙门办事,若那红薯种得好,马知府倒也能替他开个恩典。”   他这样一说,马仪便懂了:“就依郎君的意思办。”   离开府衙时,天色已经擦黑。   顾长安抱着虚弱的小警长,小心地用衣袖给它遮风:“我们咪咪今天好勇敢,为了帮助朋友,可以一往无前。但是以后遇见这种事情,你先告诉哥哥好不好?”   “呜喵……”小警长小声应道,抬起脸想去亲顾长安。   刚抬头,就撞上了一只手。   白七的手横在小警长的脸上,直接往下压了压:“好好反省。”   金色的火光顺着小警长的额头渗了进去,小小的猫咪顿时觉得浑身一暖。   它其实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它还是不后悔。   被界火烧灼也好,会就此消散也罢,它都不后悔。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在见到周家囡囡的那一瞬间,它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到底想要追求什么。   它孤孤单单的活在人世,又迷迷糊糊的留在猫咖。   最终的最终,也只是想要完成一个愿望。   心头的火太暖了,小警长无意识地踩着顾长安的臂弯。   我好喜欢长安啊,它想,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要忘记长安。   ……   有春风从街的那头打了过来。顾长安抱着它,停在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   “要两根糖葫芦。”顾长安说完就笑,“我们咪咪一会儿送给囡囡好不好?”   “咪呜。”小警长坚持地抬起头,终于给了长安一个亲亲。   白七爷懒得与小小猫咪计较,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掏钱给了小贩。   “我的糖葫芦呢?”他付完钱就撒娇,“难道虎虎不值得一根糖葫芦吗?”   “好好好。”顾长安失笑着对小贩道,“麻烦你再拿一根给我们白七爷。”   “好咧。”那小贩笑得满脸开花,“老虎老爷您拿好咯!”   顾长安抱着猫转身便走,白七拿着糖葫芦快走两步追上他,把糖葫芦一伸:“长安尝尝。”   红彤彤的山楂上裹着晶莹的糖浆,顾长安垂眸看了看,低头小心翼翼地咬下一颗。那山楂没被糖水煮过,酸得他脸都皱了起来:“好酸啊。”   说完,却又笑了起来。   白七看着他的笑,凑过去也咬了一口。   他从来不喜欢凡俗的食物,可此时却又觉得,这枚糖葫芦,好像也没那么酸。   两人漫步回到猫咖,一推门,绣娘就紧张地站了起来:“老爷!”   “没事了,都解决了。”顾长安温声道,“回去之后,你们再想想日后日子要怎么过。能一次解决就别来第二次了。”   “会的会的。”绣娘连连点头,“我想着把那宅子卖了,重新买。不然我那婆婆……”她说着,苦笑两声:“到让老爷您看笑话了。”   “无事。”顾长安一边说,一边把糖葫芦递给一旁的小姑娘,“吃个糖葫芦就不难过啦。不然咪咪好挂念的。”   小姑娘接过糖葫芦,却没有吃。   她看着顾长安,格外认真地说:“小神仙你真的来保护我啦……我以后去庙里,会给你烧香的。”   以前小神仙和她说,如果她哭得好大声,他就会来帮她的。   可是先前对着奶奶,她都不敢大声哭。小神仙还是来了。   小神仙果然是这杭州府里最心善,最灵验的神仙了。   “哥哥没有听见囡囡的哭声。”顾长安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但是咪咪听见了。囡囡是咪咪好重要的朋友,咪咪去救囡囡了,哥哥才会赶过来的。”   小姑娘闻言一愣:“那咪咪呢?”   顾长安举起手:“在这里呢。”   小警长被界火烧灼,回到猫咖里也只有一个虚影了。它抬头看向小姑娘,有些担心她会害怕自己。   “咪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摸摸自己的猫猫朋友,却又不敢碰,“我摸摸你,你会不会疼呀?”   小警长眨了眨眼,它在顾长安怀里,用力抬起头,去碰了碰小姑娘的掌心:“咪呜。”   “咪咪。”小姑娘凑了过来,撅起嘴给了小警长一个亲亲,“谢谢咪咪。我最喜欢咪咪了。” 第108章 【二更】你送我走吧,长安。   小警长是很早的时候就来到猫咖的小猫咪。   它在猫咖有了自己的名字, 也有了自己的家。它总是想,它可以一辈子都和长安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可是……猫咖似乎注定只是小猫咪们的暂居地。   小警长站在沙发上, 很温柔地蹭着顾长安:“长安, 我想一直做你的猫。”   “好。”顾长安摸摸它的小脑袋,“不管咪咪有什么愿望, 我们的缘分都不会断开的。”   “我也不会忘记长安的。”   小警长轻声说。   在界火袭来的那一刻, 它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愿望。   它不像小布偶与小狸花,有着爱它们的主人。   也不像红眼大黑猫,有那样的魄力豁出一切去复仇。   在死亡的那一刻,它唯一想要的,也只是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已。   它想要变得强大,想要成为一只足以掌握自己命运的猫咪。   从此以后, 不管是温暖的家, 还是彻骨的仇, 它都能依靠自己的爪牙给自己挣来。   屋外夜色沉沉,只有猫咖里还亮着温暖的光。   就像猫咖第一次出现在小猫咪灰色的生命中那样。   它劈开了黑夜, 带着无与伦比的光与温暖, 成为了小猫咪最重要的家。   黑白的小猫咪在自己的家里安静地端坐着。它凝视着眼前最爱的人类, 细声说:“我想要变得强大,长安。我要像你告诉我的那样,用自己的尖牙利爪保护自己。我也要变得像白七爷那样……”   它说着, 歪头看了看旁边冷着脸的白七爷:“我要像它那样,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自己珍爱的人。”   白七垂眸看着它:“我的力量你学不来。”   “这不就巧了, 我这里有功法能让它学!”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小猫, 你愿不愿意离开长安, 跟我学啊?”   “老先生!您回来了吗?”顾长安扭头看向万界互联,就见万界互联好友里,属于昆仑的标志亮了起来。   “算是忙完了,能歇上一阵子。”昆仑说道。   他其实还算不得彻底忙完了,现在他正处在返程的飞舟上,一船的宗门弟子还都没放下去。没有把人安安稳稳的带回去,就算不得完。   以往这时候,昆仑会一直在甲板上等到飞舟进入宗门的领地,才敢放松那么一丝。   可这一次,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极强的预感。这股预感催使着他打开了万界互联,进入了顾长安的直播间。   刚一进去,就听见了小猫咪的话。   他们修行之人,从来既看重缘分,又看中冥冥之中的预感。   这些东西都是天道所指。是注定的机缘。   所以昆仑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这只小猫也是他在这间猫咖认识的,第一只属于凡俗的小猫。   一只凡俗的小猫,却会在死亡的时候许下这样的愿望,再被那样强大的存在聆听到,这本身便是一个奇迹了。   昆仑心中有些感慨。他隔着万界互联看着毛绒绒的小猫咪,只觉得哪怕他这一次出行所遇的一切,都是在为遇到这只小猫做准备。   小警长“咪呜”了一声,不由得朝顾长安走进了两步。   顾长安就抱起小猫,走到了万界互联面前:“是会给我们好吃的那位老先生。”他摸着小警长,温和地给它做介绍:“咪咪吃过的许多猫饭,都是老先生给的食材。”   小警长缩在顾长安怀里,看着万界互联没有动。   顾长安安静地抱着它,没有催促。昆仑见状,便说:“我这次出行,遇到一个远古妖修的大墓。恰好在里面拿到了一套功法。我虽是人修,参悟不透里面修行深意,但我师兄却是一位妖修。你若拜我门下,便是我师兄唯一的弟子。定能得到很好的指点。”   他这样说,顾长安便有些不懂了:“拜你门下,为何是你师兄唯一的弟子?”   “我师兄又不收徒。我收个妖修弟子,自然是他来带。”昆仑理直气壮地说,“小咪咪,你要是跟了我,还能常见长安,你上哪儿找我这样好的师尊啊。”   他这话一出,小警长终于有了反应。它的小耳朵动了动,有些紧张地“咪”了一声。   昆仑呵呵笑道:“你考虑一下啊,小咪咪。”   “您别催它了。”顾长安道,“就让它好好思考思考吧。而且我们咪咪受伤了,也需要时间疗养。”   小警长在长安怀里安静的点了点头。   昆仑也不纠缠,只说:“待它考虑好了,小友你联系我便是。”   他还没回宗门,也不能在万界互联上待太久。这边说定,他就下了线。   顾长安将小警长抱回沙发上,叮嘱了白七几句,就回了厨房。   小警长的灵魂被界火烧灼,急需灵气的滋养。他打算给小警长做一点夜宵。   长安一离开,尺玉就窜了过来。它与白七一左一右的看着小警长,大有三堂会审的架势。唯有小煤球猫事不知,叼着一个球球想找小警长玩。   可是小警长变成了半透明的,小煤球看着它,疑惑地:“呜喵?”   尺玉舔了舔小煤球的脑袋,又叼了个布偶小鱼塞给小煤球,才喵喵叫着回到沙发,严肃地问:“你怎么想的?”   “喵呜……”小警长趴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它想要变成最强大的那只猫,它想要有保护重要的人的力量。   可是它好舍不得长安哦……   “那个修士是个不错的人。实力人品俱佳。”白七说,“便是年纪尚小,有些跳脱不定。但你已经有了足够清晰的目标,这点跳脱不算什么。”   “呜喵?”小警长奇怪地看着白七,那个人……不是个老先生吗?   白七迎着小警长的视线,说:“他入道之时尚幼,算不得老先生。”   “反正……修行机缘难得,你要好好考虑喵。”尺玉道,“你的愿望,注定了唯有离开长安才能实现。”   长安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知道如何让一个魂魄拥有力量。   这些道理小警长也都知道。   它只是……   它只是第一次有一个家,第一次有一个这样爱它的人。   它太贪念这样的温暖了。   小警长用白爪爪捂住了脸,心想:我真是个不坚定的小猫。   但是长安不在乎他的咪咪是勇敢的咪咪、还是不坚定的咪咪。长安只是喜欢咪咪这只小猫咪罢了。   他从不开口催促小警长做决定,就好像已经遗忘了昆仑给出的橄榄枝。   他依然每天做猫饭,得了空,还会温柔地给小猫咪们讲经。   一日复一日,小警长慢慢地又凝实了起来。   它趴在顾长安的怀里,心道:“再等一天,再等一天我就做决定了。”   顾长安摸着它,慢悠悠地讲:“那佛说,有个愚人在旷野里走了许多天,走得口干舌燥、两眼昏昏。他四处寻找水源,却总是不得。终于,他看到远处有一条河,河水清澈明净,他却不去喝。”   “呜喵?”为什么呀?   “同行的路人也觉得好奇怪呀,问他‘你怎么不喝水呢?’,那人说‘这河水如此之多,我喝不完呀。干脆就不喝了’。”   小警长闻言一愣。   顾长安轻缓地梳理着它的皮毛:“咪咪,我总是在这里,不会跑掉的。”   小警长缓缓坐起身,它才在顾长安的腿上,小声地问:“长安,我以后能叫顾咪咪吗?”   顾长安笑道:“以后叫顾谜好不好?等我们咪咪变得很强大,能够像老先生的师兄那样,修得一副人类的身体,就叫顾谜好不好?”   “好。”小警长甩了甩尾巴,它扶着顾长安的胸口站起身,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舍的用头顶蹭着顾长安:“长安,你要记得我。”   “好。”   “等我变成很厉害很厉害的猫,我会回来找你的。”   “好。我等咪咪回来看我。”   “那……”小警长耳朵紧张地飞向脑后,细声细气地说,“你送我走吧长安。”   顾长安眨了眨眼,他抱住小警长,轻轻吻了吻它的小脑袋:“好。哥哥送你走。”   他说着,手中多了只养魂瓶。   那是前些日子昆仑给他的,只等小警长点头,它就能乘着养魂瓶去往昆仑的世界。   瓶口一开,瓶上莲花骤然绽放。   小警长在顾长安怀中,缓缓化作无数光点飞入瓶中。   金光尽入瓶中,唯有一枚逆向而行,坚定地朝着顾长安飞去,缓缓融入他眉心红纹。   “我们长安是最强大又最悲悯的人。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吃饭,多添衣,咪咪永远喜欢你。”   顾长安压下心中不舍的酸意,打开万界互联联系上昆仑。   “老先生,我就将家中小朋友,托付给您了。”   “小友放心。”昆仑保证道,“我与师兄定会带着它好生修行。”   交易金圈一闭,圈里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木匣。   匣中有他给出的养魂瓶,还有一枚绣着“咪咪”字样的猫牌。   最后,竟然还有一根细细包着的糖葫芦。   昆仑看着匣中之物,好一会儿才摇头叹道:“都是痴儿。”   他叹息完毕,便将木匣一盒,抱着它走出了洞府。 第109章 【三更】囡囡有一个很伟大的愿望。   昆仑师兄的洞府, 在对面的山头上。   两山并立,是两座互相依偎的孤峰。   昆仑出了门就直奔师兄山头,进了洞府便大声道:“师兄, 我给你收了个弟子!”   昆仑师兄依然在沉静地看书, 闻言就道:“我不收弟子。”   “我知道。所以是我收的。”昆仑理直气壮地说,“你帮我带着。”   师兄无奈地笑了:“是怎样的孩子, 让你一定要替我收下?”   昆仑递出木匣:“喏。”   师兄一见那木匣, 神色便凝重了起来。他打开木匣,当先看见的,便是熟悉的养魂瓶与那枚猫牌。   “魂魄?”师兄一惊,“一只小猫?”   “我那万界互联小友家中的小猫。你还记得吗?那叫咪咪的。”昆仑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养魂瓶。   只见莲花一开,无数金色萤火就飞了出来。那些萤火凝聚, 化作一只猫咪的模样。   小警长卧趴在地, 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咪咪, 是我。”昆仑道。   小警长还记得这个声音,它看着眼前似乎比长安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少年人, 觉得白七爷果然没说错, 他真的是个少年人。   它想到这里, 就鼓足了勇气端坐好,冲着两人礼貌地:“呜喵!”   “你好,小猫。”师兄冲它点点头, “昆仑说,日后就要将你交给我了。你可愿意随我修行?”   小警长静静地听他说话。它紧张得尾巴不停甩动, 胡子都绷成了一团直线, 却依然乖乖的端坐着, 没有丝毫的挪动。   听完昆仑师兄的话, 它就点点头,再次应了一声:“喵呜!”   师兄目光温和地看着它,突然对着它伸出手——   “咪嗷……”小警长吓得叫了一声,但依然没有动。   它记得它过来是要修行的,眼前的人日后会是它的老师,它应当信任对方。   而且这人闻起来,有一股奇特的熟悉的味道……   昆仑师兄见状,满意地收回手:“很好。有大运气,亦有大毅力,还已然许下宏愿,是不错的苗子。”   他话音一落,就地化身成了一只火红的九尾大狐。   小警长对着这样一只比自己大上百倍的大妖怪,浑身都僵了。   大狐狸却低下头,温柔地舔了舔小猫的头顶,像是小动物一样地打了个招呼,才弯着眼笑了:“你很好,我很满意。我们妖修没他们人修那么多的规矩,日后你跟着我,就叫我一声师尊吧。”   “等等、等等!”昆仑连忙道,“师兄,这是我徒弟!”   “现在是我的了。”红狐狸大尾巴一扫,就将小猫咪团进了自己怀里,“左右都是我带着,你徒儿,我徒儿,又有何分别。”   他说着,又分了一条尾巴给委屈巴巴的昆仑:“对了,将你前些日子在秘境里找到的妖修秘籍给我。我先研读看看有没有陷阱。小猫要先强魂魄,再修灵身。你去弄点魂花来种着。”   昆仑抱着大尾巴,心满意足地对他师兄妥协了:“好。”   搞定了师弟,红狐狸又回过头去蹭小警长:“小猫,我只会带你走那条最艰辛也最光明的道路。跟着我修习,你会很辛苦。”   “呜喵!”小警长应了一声。   “很好。”红狐狸又舔了舔它,“我会让你成为最厉害的妖修。准备好去飞吧。”   ……   修真侧的养魂之法,与猫咖有着不小的差别。   顾长安只在收徒那日听小警长喵过几声,此后就再无消息了。   小警长一走,猫咖就难免寂寞了几分。   它本就是最热情的小猫,又总是很有大猫模样的带着小煤球玩耍,家里泰半的热闹都是它俩贡献的。   现在小警长走了,小煤球叼着球球,都不知道该去找谁。   尺玉是个爱睡觉的小猫咪,白七更加懒得陪小猫玩。小煤球孤独的追着球球,追着追着,就咪呜一声趴了下去。   好无聊哦。为什么家里的小猫越来越少了……   咪呜……   “我们煤球怎么了?”顾长安弯腰捡起毛球球,“哥哥陪你玩吧?”   “喵呜!”小煤球连忙小跑两步,走到顾长安身边抓着他的裤腿要抱抱。   没有别的猫,它不想玩球球啦。   顾长安抱起它:“大黑猫在猫猫玩偶里睡觉呢,小煤球想它可以去玩偶面前一起玩。咪咪去上学啦,咪咪超级聪明的对不对?”   “喵嗷!”小煤球很赞同。   “所以那么聪明的咪咪要去上学。等咪咪变得好厉害好厉害,就会回家了。”顾长安抱着它在院子里踱步,“等我们煤球想起自己的愿望,也是要走的。”   走哪里去喵?   小煤球趴在顾长安肩上,恍恍惚惚地似乎想起一个人。可那个人隔着重重迷雾,让猫看不真切。   “咪呜……”   小煤球伸出爪爪去抓了抓,却什么也抓不到。它缩回头,将自己整个猫都缩进了长安的臂弯里,才委委屈屈地又叫了一声。   顾长安挠了挠它的下巴:“怎么啦?”   小煤球就用爪爪抱住了他的手。   好像抱住长安,它就安心了下来。   “乖,没事的。”顾长安轻声道,“我们煤球忘记的一切,都会慢慢想起来的。”   “喵呜~”   小煤球应着声,舔了舔顾长安的手指。   “小神仙,小神仙……”   墙头传来了周家囡囡的声音。   顾长安抱着猫踱步过去:“囡囡不要翻墙。”   周家囡囡吸了吸鼻子:“小神仙,为什么我好久都没有看到咪咪了呀?”   她家搬走了。   就在奶奶来闹过的一周之后,爹爹娘亲就飞速地找了个新家。   娘亲说,因为家里变故,所以迫不得已的用了小神仙送给她的金铃铛,等日后爹爹娘亲手里有余钱了,会补给他。   不过周家囡囡不在乎。只要能远离奶奶那一大家子,爹爹娘亲不补给她也没关系的。   只是新家搬得远了,在涌金门那边。距离小神仙的猫咖好远好远了,她都不能出来找咪咪了。   只有娘亲来河坊街找料子的时候,她才能跟着娘亲出来看一看。   可好不容易来了几次,她都没有看到咪咪。喊咪咪,也只有那只黑漆漆的小猫出来见她。   她好想咪咪了哦。   “咪咪去上学啦。”顾长安轻声道,“走得比较急,就没来得及告诉囡囡。”   周家囡囡闻言,嘴巴一瘪,眼睛就红了。   顾长安连忙道:“囡囡到哥哥店里来好吗?在墙上危险,你过来店里,哥哥给你解释。”   周家囡囡抽了抽鼻子,用力点了点头。   外面日头已经有些热了,周家囡囡一进猫咖,就感到了一阵舒服的凉意。   猫咖里总是这样的,冬日温暖夏日清凉,总是在最让人舒服的温度。她熟稔的四处看了看,冲吧台里看书的白七小声打了个招呼,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顾长安给她端了杯酸奶果昔,才说:“我们先说好,不可以哭鼻子哦。”   周家囡囡眨眨眼:“嗯!”   “咪咪之前为了救囡囡,受了很重的伤。那时候咪咪都变得透明了对不对?”顾长安温声道,“所以等咪咪伤势一好转,它就要回去念书。”   “念书……可以让咪咪变得健康吗?”周家囡囡问。   “可以的。会让咪咪变得又健康又强大。”顾长安温声道,“念书能让咪咪拥有力量,去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周家囡囡抓着酸奶杯,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等咪咪长大,它还会记得我吗?”说着话,已经带上了哭腔。   “会的。你是咪咪那么重要的朋友,咪咪不会忘掉囡囡的。”顾长安摸了摸她的发髻,“只要你也不忘掉咪咪,你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是咪咪都变得那么厉害了,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小朋友。”周家囡囡抽着鼻子说,“咪咪会不会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呀?”   她眼睛里全是眼泪,却还记得和顾长安说好的不能哭,就一直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怎么会呢?做朋友,又不是看实力是否对等。只要你们心里还念着对方,那就是朋友。”顾长安笑着递给她一张手帕,“而且谁说的我们囡囡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小朋友。囡囡也可以去念书呀。”   周家囡囡抓着手帕,茫然又委屈地看着顾长安:“可是、可是书院里不要女孩子呀……”   “要去学习有用的知识,不一定要去书院的。”顾长安说,“囡囡知道去岁里我们杭州府的解元吗?”   “嗯。”周家囡囡点头,“那个好好看的大哥哥!”   “那个大哥哥是苏州府盛家的外亲。他家累世行医,家中的女孩子们,也都是跟着学习医术、在外行医的。”   “哇……”在周家囡囡心里,会医术已然是好厉害的人了,“可是爹爹和娘亲也不会医术呀。”   “所以囡囡有什么想学习的吗?”顾长安鼓励道,“如果囡囡自己有一颗向学的心,那就不怕困难了。”   “我……”周家囡囡抓着自己的袖子,低着头想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想学织布绣花。娘亲每日都在家里从早绣到晚,我想帮娘亲的忙……”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偷眼去看顾长安的神色:“小神仙,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呀……”   “没有的,囡囡有一个很伟大的愿望。”顾长安说,“如果哥哥可以教囡囡织布,囡囡想学吗?”   周家囡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大声说:“我想学!”   “那囡囡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娘亲好不好?再让你娘亲问问她认识的绣娘们,愿不愿意与我学这门手艺。”顾长安说。   “好!”周家囡囡跳下沙发,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酸奶果昔,拔腿就跑出了门外。   顾长安见她安安稳稳地跑没了影,才看向白七,笑着道:“与我一同去寻马知府?”   白七放下书,走到顾长安身边后他才说:“你的想法,马仪未必会支持。”   “他会的。”顾长安笑道,“他也是有女儿、有孙女的人。”   像马仪这样看中律法之人,他或许不够圆融,但一定心中自有法度。   更别说……他看起来也挺圆融的。   双眼一闭都愿意给一个没户籍的人批两亩地,是个把百姓利益放在心上的人。   果然,马仪听完顾长安的话,就迟疑着沉默了下来。   “马知府。靠着一个人去养一家人,百姓们的生活,永远无法富足。”顾长安道,“女性也是劳动力。”   马仪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看看春耕时节,哪家哪户不是全家齐上阵。若非有家中女眷参与,仅靠家中一半的人口,哪里能与气候抢天时?全年里适合播种的日子,也就那么几日。   “顾郎君,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百姓们可能……”他说着,又有些说不下去了。   “马知府,人的思想是能被引导的。”白七说道,“若官府真想做什么,没有推进不下去的道理。更别说是这种利国利民的事。”   解放生产力,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   当女性成为家中第二大支柱后,许多自上而下的畸形规矩,就会被自下而上的废止。   百姓们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会让自己的日子变得更好的规矩去遵循。   马仪没有说话,顾长安便道:“马知府不想插手也没关系,我独自一人想来也能做到。”   马仪完全相信顾长安能做到。   这位猫老爷到了杭州府,已经带来了太多的改变了。   他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不该跟着猫老爷往前走上一步。可心中还在犹豫,嘴里却已然问了出来:“顾郎君你讲的那个东西,当真那般神奇?”   “我已托付蒯祥去制作样机。”顾长安道,“马知府若是好奇,待样机做好,就来瞧上一瞧。”   连机器都有了。   马仪心下一横,说道:“我自然是愿意帮助顾郎君的,只是……百姓们未必会愿意让女眷们出门来学习啊。”   “他们会愿意的。” 第110章 【一更】指不定人家出来授课时,便是猫夫人了。   有间猫咖的猫老爷又要开班授课的消息, 像是一阵风,眨眼间就刮遍了整个杭州府。   那猫老爷最初开班是给大夫们讲学;后来开班又是给工匠们讲学……   没看那木匠推出的新椅子,都说是从猫老爷那儿学来的么?   嘿, 躺在上面摇摇晃晃, 还怪好睡的。   也不知这次猫老爷又要弄个什么新鲜玩意出来。   一时间茶楼酒肆都是这些话题。就连马仪都收到了况钟的信件,询问那授课讲学几时开始, 又是何内容, 定下了他就要在苏州府内选人了。   马仪拿着信,都不知该如何与他这位好友说……猫老爷这次离经叛道,他只要女学生啊!   思来想去,还是得如实相告。不仅要如实相告,还得让百姓们也知晓。   猫老爷只要女学生的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   这就宛如一块巨石砸进了湖里,顿时激起了轩然大波。   只要女学生?!女子天生不如男子聪慧机灵, 怎么会学得好东西呢!   只要女学生!看吧这猫老爷果然是个妖孽!时才多久, 就露出了妖怪尾巴!   只要女学生?猫老爷一个大老……爷, 怎么能只教女学生呢?   “可那猫老爷怎么就不能只教女子?”茶楼里,一个青衫学子重重地放下茶盏, “先前他开班授课, 不也只有男子去听么?”   “哎, 秀才公。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你的学堂里有几个女子?女子哪里学得会猫老爷那些东西,还得我们男子去。”一个茶客连忙道。   “女子不会,你就会?女子还会生孩子呢你怎么不会?”那青衫秀才嗤笑道, “前朝旧事里,有那女将军, 也有女诗人。有女皇帝, 亦有女侍中。是女子学不会, 还是没给女子机会?”   “哎哟秀才公, 你这便胡搅蛮缠了。”另一个茶客又说,“男子与女子天生就不同,哪能这般比?”   “那猫老爷若是就要教导女子天生就会的事情,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眼馋什么?”青山秀才对面的读书人笑着道,“怎么的,猫老爷是个妖怪,你别真觉得他也是个男子吧?指不定人家出来授课时,便是猫夫人了。”   “哎哟这……”   茶楼里顿时鸦雀无声。   有道理啊,太有道理了。   那猫老爷是个妖怪的……   看那《白蛇传》里,那小青不也可男可女吗?   哎呀这……这……   茶楼里不少人都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不行,不太行。猫老爷就是猫老爷,怎么能变成猫夫人!   “其实吧……不管那猫老爷是什么……就,他总归是个妖怪嘛,和我们这些凡人又不一样的。”一个茶客小心说,“家中婆娘闲着也是闲着,去听听看也没什么的嘛。要真能学上什么新鲜手艺,也是个进项。”   “是的嘛。”那青衫秀才笑道,“只要猫老爷拿出来的新鲜花样于生活有益,你管他对谁授课呢?”   “这是想管便能管的?”那读书人朗声道,“学堂念书尚且要考教一番,猫老爷那儿哪里是随便谁都能去的。”   这读书人每次开口,都让茶楼里的茶客们一阵紧张。   他们不由得思考起这读书人的话来。   脑子一转,发现还真是啊!   第一次授课时,那些大夫都是衙门里选的。   第二次授课时,那些匠人甚至是朝廷选派来的。   这第三次……茶客们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在此处挑三拣四,猫老爷指不定根本都不给他们机会啊!   这不行。   好歹大家同住一个杭州府,都是杭州城的老百姓,总要给百姓们一个机会呀!   越想越紧张,不少人扔下铜板就离开了茶楼。   青山秀才与读书人对视一眼,也放下茶杯走了出去。走到僻静处,将衣裳一翻,再换个头巾,打个折扇,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另一家茶楼。   猫老爷难得要用一次他们锦衣卫,这活计他们肯定给做好咯!   猫咖之外的风云,猫老爷不管的。   他早已将图纸交给了蒯祥,样机的制作便也整个交给了蒯祥盯着。   蒯祥本就是工部的木工首。他自小就浸淫在各类木器之中,对结构与工程的把握有着天生的敏锐触觉。将此事交给蒯祥,顾长安格外放心。   知府府衙内,蒯祥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梭型中空木枋嵌入了木槽内。那梭型木枋底下一左一右安装了两个轮子,蒯祥轻轻一推,梭型木枋就在木槽里滑动了起来。   “蒯郎君。”马仪看着那滑动的梭子,有些不明所以,“这织布机,便是顾郎君让你制作的东西么?”   “是。”蒯祥严肃地点点头。   他担忧将图纸拿去工坊,会泄露猫老爷的秘密。就干脆要了一些木条,自己在家中制作。这一整个织布机,都是他亲手所做。   马仪绕着机器看了又看,只觉得除了比之传统的大上几圈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东西,便是顾郎君要交给杭州府女子们的东西吗?   “不止如此。”蒯祥说,“这只是第一步。”   他不知道为什么顾郎君不让他做第二个图纸上的机器,但仅仅只是这个加入了飞梭的织布机,就已经颠覆了蒯祥的想象。   能用更快的速度织造出更宽更大的布料,这是蒯祥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木工的制造,还能用在女子织布之上么?   “为何不可?”顾长安看着院中组装好的飞梭织布机,“衣食住行,是我们活着的基本需求。科学、技术,不都应该为此服务么?”   他含笑看向蒯祥:“技术是没有男女之分的。便如日月,它们也不在乎人们怎么看它们。技术也当如是。”   蒯祥扶着飞梭织布机,怔怔地看着顾长安。   他自小跟着父亲学艺,家长姊妹都没有这个待遇。因为父亲说,女子是学不懂木工的。   可顾郎君却告诉他,技术如同日月,没有男女之分。   “我……”蒯祥呐呐地不知想说什么,好一会儿才问:“顾郎君,那你为何不让我将那个更奇怪的织布机做出来?”   他手中那张还未制作的图纸上,有着一架更奇怪的织布机。他日夜研究了许久,为那织布机上展现的巧思而惊叹。   可顾郎君却说,暂且不做那个。   顾长安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技术的推动不能只靠一个人。如果我投下一枚小石子,能不能激起他人专研的热情呢?”   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目前的棉花产量问题。   虽然自朱元璋起,朝廷就大肆推广棉花的种植。到目前为止,棉布也算是成功的走入了百姓的生活。   但整体而言,棉布依然算是一个比较昂贵的布匹。杭州府,乃至于两浙的纺纱库存也很有限。   飞梭织布机已经能大大提高棉布的产能。末端的产能提升,能倒逼源头增加种植。但如果产能提升过快,源头贡不出原料来,那产品的价格就会因为供不应求而步步走高。   顾长安想让棉布变成最便宜的布料,并不想它成为百姓穿不起的奢侈品。   等飞梭织布机刺激出更多的棉花产能时,他就能将织布机更新换代了。   听他这般一说,不仅是蒯祥,便是马仪都有些茫然的怔忪。   做个机器而已,还需要考虑这许多的吗?   顾长安笑着给他们一人递上了一杯酸奶果昔:“难道你们判案造房子,也不考虑日后的影响,不考虑冬日的保暖,夏日的防风么?”   他这样一讲,马仪就恍然过来:“这便是隔行如隔山了。”   他说着,吃了一口酸奶,那酸酸凉凉的滋味让他精神一振:“顾郎君,这机器既然已经到位,你何时开班讲学?”   “这机器学起来简单,女子们出行不易,便一批一批的来吧。”顾长安沉吟着道,“还有大半月便是芒种。那便芒种之后,每个星期的第一天,我在店中授课。”   “好,我去安排。”马仪连忙道。   “还有一事要拜托两位。”顾长安又道,“这纺织的手艺学会之后,还得有机器跟上才行。这些时日若是营造厂不忙,便让他们多做一些飞梭纺织机吧。”   马仪沉吟片刻:“这机器的制作,你打算教授给木匠们?”   “嗯。这机器整个都是蒯郎君制作,就让蒯郎君去教导吧。”顾长安道。   蒯祥闻言,对着顾长安抱拳长揖到底:“郎君高义,我定不负郎君所托。”   “那这制造图纸,我是否可以往苏州府送上一份?”马仪又说,“苏州知府与我是多年好友,前些日子便写信与我,想要送一些女学生来听你授课。”   顾长安没想到,居然还有外地知府在关心着他的事。他想了想,才说:“既有外地学子来,就麻烦马知府多多看顾一二,细心安排周到。至于图纸一事,您尽可往外送,便是北京城里都送得。我不想这东西成为某家某户的秘密,它应当全面取代旧式织布机。”   马仪长叹口气,钦佩地拱了拱手:“我知晓了。”   日头越来越烈,芒种过后,猫咖外便支起了那张黑色的遮阳棚。   从烈日里往里一钻,便觉得凉快了两分。   “姐姐你看,那个黑色的,是不是就是猫老爷的猫咖啦?”一个小姑娘挽着一个妇人的手,有些新奇地张望着。   “应当就是了。”那妇人道,“那猫咖看着不大,我们快走,免得晚了便没位置了。”   那遮阳棚下已经有了不少女子,她们神色有些局促,但都强压下了焦虑,在店外等候。   妇人带着小姑娘也迈进了遮阳棚,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店内,忍不住道:“也不知这猫老爷这次会拿出什么方子来?上次是热症,这次若能治寒症就好了。”   一个绣娘闻言,忍不住插嘴道:“方子?不是说猫老爷这次是教织布么?”   “织布?!”那小姑娘一惊,“不是说这猫老爷又要开班教大夫么?!” 第111章 【二更】我是你们的猫老爷嘛。   开班教大夫?   怎会有这样的说法?   可眼前这两位娘子穿着锦绣, 头戴珠钗。连那双手,都比她们的更加细嫩白净。   这般出生的娘子,消息会比她们更灵通吧?   一时间, 绣娘们也惊住了。她们不住地左顾右盼, 不停地询问周围人。   好半天后,绣娘们才安定下心来:“不是的呀, 我们一直听说, 这次猫老爷是要教织布呢。你们是大夫?我们都是绣娘织娘。”   “不是教医术啊……”那小姑娘惊了,“姐姐,怎么办?”   妇人还未说话,猫咖的大门就打开了。有些冰冷的奇怪声音传了过来:“欢迎光临。”   舒服的凉气从大开的门中泄了出来。绣娘们站在门口,踟蹰着不敢上前。   那妇人定了定神,拉着小姑娘就往店内走去:“既都到了, 不管教什么, 都能学一学。走。”   两人率先走入猫咖。   一进店内, 浑身燥意进去。   猫咖中明亮清爽,屋内的中央有颗大树, 树上一只金色的小猫正懒洋洋地俯视着她们。见有人来, 就更加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这一声猫叫后, 便有人疾步从屋内走了出来。观她衣着穿戴,竟也像是一位绣娘。   那绣娘冲二人点点头,又快步走到门边, 扬着笑大声道:“姐妹们快进来!”   外面的绣娘看着她,犹豫半天才道:“你是那周家的媳妇不?”   “是我。”她笑着道, “猫老爷这里, 我们要互称名姓。我娘家姓徐, 单名一个秀字。我是徐秀, 各位姐妹快进来。”   有了同为绣娘的人呼唤,外面的绣娘就三三两两的进了门。   她们环顾四周,没见到猫老爷与老虎老爷,心下就放松了一些。   有人大着胆子问徐秀:“徐娘子,你来得早些,家中也与猫老爷相熟。你与我们说说,这猫老爷,到底要教我们什么?”   “是很简单的事。”徐秀说。   众绣娘一听是简单的事,神色间便有些失望。   有个年轻绣娘扯着帕子,愤愤问道:“猫老爷,也是瞧不上我们女子的么!”   徐秀一愣,随即才笑了:“并非这样。我与大家说简单,只是因为大家都是绣娘织娘,对此物应当已然熟悉了。若是换男子来,估计也要手忙脚乱好半天咧。”   她一边说,一边引着人往里去。那两姐妹也跟着她往里走。穿过月亮门,便看见了那小院子里摆着的织布机。   只是那织布机比寻常的要大上许多,正有人坐在织布机前不太熟练地操作着。   有绣娘快言快语地道:“这机杼这般大,让人怎么操作呢?”   徐秀正要回答,突然听见周家囡囡在喊:“娘亲。”   她连忙几步走过去,帮女儿端起了托盘:“姐妹们都很热吧?先喝杯凉茶。”   周家囡囡端来的是顾长安早已准备好的奶茶,奶茶在冰箱里冰镇过,喝起来最是去热。   徐秀来回跑了几次,见到来的娘子们人手一杯奶茶了,她才续上先前的话题:“有姐妹问这个大机杼怎么操作。”   “这是猫老爷为我们改造过的织布机。”她说着,指了指织布机,“这个物件,名为飞梭。它会代替我们的手穿布。”   她说完,冲织布机面前的陈娘子点点头:“陈姐姐,你来示范一下。”   陈娘子对着这么多人,紧张地擦了擦手,才说:“姐妹们你们看,就是这样。”   她一拉撑晃,飞梭就飞快穿越到了另一侧。无需手动穿布,只用不停的移动丝筘,布就织了起来。   比起绣娘们,织娘们反映更快。   “这机杼能让我们使使么?”一个织娘迫不及待地问。   陈娘子让开座位:“姐妹你来。”   待得那织娘落座,徐秀就指着织布机讲了起来:“这东西不难吧?主要便是依靠猫老爷改动的飞梭,代替了我们手动穿梭的动作。减少了织坏的可能,因为这机杼很大,织出来的布料,也会比以往大上不少。姐妹们日后在家中织布,能织得更多哩。”   可她这样说,绣娘们更失望了。   “机杼是好机杼,可是我们从哪里得到这个机杼呢?”一个绣娘问,“难道日日都要来猫咖做活么?”   又有织娘说:“原是以往猫老爷真要交我们手艺的,结果却是为了……卖机杼么。”   她这样一说,便有叹息声一声接一声的传来。   突然,一个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我确实不会织布。是以日后布料能出现什么好看的纹样,都得靠你们自己摸索。”   众人一惊。   她们侧头一看,却见旁边空地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块田地。那地里郁郁葱葱的草苗苗旁,正有个人抱着黑猫坐在逍遥椅上,在那里晒太阳。   “猫老爷……”   织娘们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我会的东西,不太能够带你们走出困境。是以我只能改动织布机。”顾长安温和地说,“当你们拥有了立身于世的资本,也就有了携手走出困境的力量。”   他抱着猫站起身:“今日叫各位来此,也只是为了让诸位学会用这个新型的飞梭织布机。等大家都学会之后,营造厂那边的新型机杼,也就差不多做好了。”   “多少银子才能买回家呢?”有绣娘大声问。   “不卖的。”顾长安笑容温和,“想要新机杼,你们便去衙门里登记领上一台,费用是十匹新型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匹。这十匹布,你们是一个月交上,或是一年交上,都无所谓。等十匹布织完,这台机杼就完全属于你们了。”   绣娘们惊呆了。她们从未听过这种买卖方式。   有人忍不住道:“您这样,就不怕我们不交布么?”   “不会的。你们愿意走出家门,走到我面前来,便是因为你们想要一个更好的未来。”顾长安道,“我予你们信任,你们不会辜负我。”   他说得从容又笃定,绣娘们一时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信任从哪里来?   “猫老爷……”有人小声问,“您要这么多布料,是要做什么呢?”   顾长安想了想,笑道:“还未想好。但大抵应该会让马知府派人,送给穷苦的老人家们吧。去岁的冬天很冷,有连日的大雪。若是能有一身保暖的棉衣,应当会比较好过吧?”   又有绣娘问:“那……我们都拿走了机杼,您不会赔本吗?”   “我是你们的猫老爷嘛,”他大笑道,“况且我这里吃饭很昂贵,大抵支付得起这笔费用。”   他说起猫咖食物昂贵,众娘子就默默看向了自己手中的茶杯。   手中的茶杯是晶莹剔透的琉璃,里面的饮品是冰凉香甜的奶茶……是她们平日里根本不会舍得吃的食物。   “你们无需想太多。”顾长安打断她们的思绪,“只要超前踏出一步就好了。”   他说了这话,便有人大着胆子问:“那猫老爷,若是我们……想学怎么制造这个新型织布机呢?”   “那便学。”顾长安毫不犹豫地说,“我吧台上有织布机的设计图纸,想学的尽可拿走。”   别说绣娘们,便是那两位大夫都惊呆了。   这新型织布机,若是握在他一人手中,可以创造的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这是在教学么?这莫不是在散财吧!   可想到这里,那两位大夫又想起了这位猫老爷旧岁里拿出来的药方。那药方若是在他一人手中,可创造的,又哪里只是财富?还会给他带来显赫的声名。   可他依然说给出去,便给出去了。   这位猫老爷,似乎真的不在乎钱财,只在乎这些东西会不会让百姓们过得更好。   正想着,就见那位猫老爷看向了她们。   “两位似乎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顾长安笑着道,“你们来此,是想学什么?”   那妇人定了定神:“猫老爷怎么知道,我们是远道而来的?”   顾长安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妇人便屈了屈膝:“我与妹妹是苏州府盛家的人。我在家中行三,妹妹行九。听闻猫老爷又要开班授课,才赶来杭州府。许是路上错过了传信的人,才误以为猫老爷又要开班讲传医术。”   “原来是盛家的娘子。”顾长安拱手还礼,“到要让两位失望了,我是不大会医术的。”   那盛九娘憋不住话,闻言立刻就说:“可你那方子那样神奇!”   “那方子也不是我的嘛。”顾长安道,“不过两位来了,我倒是……”   他说着说着,猛地转头:“什么声音?”   “什么?”   他这样,众娘子也紧张了起来。她们不住地左右张望,不知想要看到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格外微小。众人一安静,它就显了出来。   “……什么声音?”有绣娘抖着嗓子问。   “喵嗷~”   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雪白小猫,对着人群就扑了过去。   “白七爷——”   顾长安连忙喊人。   可那猫动作更快,已经像个小炮弹一样对着自己的目标猛冲了过去——   “喵嗷!”   它紧紧扒拉着盛三娘的肩膀,幸福又依恋地蹭了蹭盛三娘的脸:“咪嗷。” 第112章 【一更】只有长安才能实现你的愿望。   绣娘织娘们每人都拿了一张设计图纸走。   只剩下来帮忙的徐秀和陈娘子, 并盛家两姐妹。   热热闹闹的猫咖安静了下来,盛三娘抱着耍赖的小猫,有些尴尬地坐在了猫咖正厅里。   座下的沙发太过柔软, 令她很难挺直背脊。怀里的猫咪又沉又粘人, 蹭得她一路要往沙发背上倒去。   她艰难的维持着端正的坐姿,想要把小老虎一样的小猫放下。可那猫紧紧地抱着她的手臂, 令她不敢用力。   “猫老爷……”盛三娘有些无措地喊。   顾长安苦笑着看着她:“它不肯放手呀。”   小猫赖在盛三娘怀里, 娇娇地道:“呜咪!”   它冲进盛三娘怀里的速度无人能比,就连赶来拦它的白七都没能将它拦住。   盛三娘被白白胖胖的小猫一扑一抱,又听小猫柔柔弱弱、可怜巴巴的呜呜喵喵,一时心软,就没将猫交给赶来的白七。   结果就……彻底被赖上了。   顾长安仔细看着那只小猫。原本他以为又是一只布偶,现在细细看来, 却应当是一只西伯利亚森林猫。   白色的被毛上, 有着老虎一样的斑纹。粉粉的小鼻子上面, 是棕黄的鼻梁。灰灰的小脸蛋上有着黑色的虎斑纹。   是一只山猫重点色的小森林。   “好了小宝贝,撒娇撒够了, 该下来了。”顾长安道。   “呜喵!”小森林抱住盛三娘, 坚定地拒绝。   白七将甜品端出来, 往桌上一放,直接伸手抓猫:“放手。”   大老虎的声音带着不可拒绝的威严。小森林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白七拎着猫, 又喊:“尺玉。”   “喵嗷~”金色的小猫咪在树窝上站起身,抖抖浑身的毛一跃而下, “都放心地交给尺玉吧喵~”   一人一猫带着小森林就往院子里去了。   盛三娘看着他们跨入月亮门就没了影, 心道这猫老爷这里, 确实有些神异之处。   “不好意思, 让你受惊了。”顾长安歉意道,“万没想到今日会有小猫过来。”   “没事的,它是您与老虎老爷的孩儿么?长得很是可爱。”盛三娘真诚地说道。   是小猫的模样,却又有老虎的特征,还有着一对一模一样的蓝眼睛。这般从未见过的外表,便是那传说中的猫老爷的小闺女吧。   顾长安听得笑容一僵:“……什么?”   盛三娘茫然了:“……不是么?”   “……算了。”顾长安无奈笑道,“尝尝点心吧,是我亲手做的。”   否认了又有什么用呢?否认了等客人们看见小森林的模样,依然能编出一百个故事来呀!   猫老爷将眼一闭,很是缩头乌龟地想,随便吧随便吧……反正也没人拿到他跟前来讲。   盛家娘子闻言,便都端起了眼前的糕点。   那糕点乳白可爱,上面点缀着切开的草莓。执着勺子微微一用力,便能切下一块。   匆匆吃了一口,盛九娘就迫不及待地问:“猫老爷,您先前说我们来了,你能教我们什么?”   虽然猫老爷很神奇,这糕点也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但这些都不如新的医术重要。   顾长安闻言,也不啰嗦,直接道:“我不擅医术。但……你们若是问一些行医救人的注意之处,我到能说上一二。”   “那您快说!”   “那我们就从……微生物说起吧。”   白七听着室内的谈话渐渐步入正轨,就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小猫上。   这只西伯利亚森林猫与尺玉在一块,简直是不相上下的圆。   只是一个圆在高高的树梢上,被树叶遮掩。一个圆在地面上,仰头喵喵。   这只新来的小森林冲向盛三娘的时候有多么一往无前,离开了盛三娘就有多么的怂。   尺玉放软了声调,娇娇弱弱地喊:“你下来喵。”   “就不下来喵!”那小森林在树上哆嗦道。   尺玉和它对着喵:“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了喵。”   “不、不要。”小森林听那声音,都要吓哭了。   白七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一步,将自己隐匿了起来。   少了凶凶的老虎精,小森林稍微安心了一点,它小心翼翼地在树梢上探出头,悄悄问尺玉:“这是什么地方喵?”   “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跑?”尺玉无言以对。   “主人在喵。”小森林想到这里,壮起了胆子,“我主人在的喵!”   只要主人在,那就是安全的地方。是猫猫可以大着胆子探索的地方。   尺玉仰着头,听见那只小森林越来越大胆地说:“你们不要欺负我喵,我主人在等我呢,她会生气的。”   金色的圆眼睛眨了眨,尺玉歪了歪头,问它:“你还记得你已经死了喵?”   “喵呜……”小森林蓦地缩了回去。树叶一阵摇摆,它藏在里面,将脸埋在了爪爪里。   这话猫不喜欢,不要听喵!   偏偏尺玉还在说:“你都死了,怎么能靠近你的主人?怎么能让你的主人等你?”   “嗷——”小森林生气地站起身,“就是死掉了才能靠近她!你不要说谎骗我!”   尺玉有些不可置信地倒退了一步,它回头看了一眼白七,从对方眼里见到了一丝了然。金色猫猫球无论如何都不敢接受这个答案。   “所以你真的是自杀的?”它问。   “哼喵。”小森林跳下树,“我要走了。”   “我贯来总见自杀的人,却很少见自杀的猫。”尺玉慢吞吞地拦住它,“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喵?你用这样的方法过来,我更不能让你走了。”   小森林的蓝眼睛格外清澈:“请你让开喵,我的主人在等我。我饿啦,我要和她一起回家吃饭。”   “你饿傻啦?那不是你的主人,你没发现喵?”尺玉说。   “喵呜……”小森林低着头抓了抓地面,“那就是喵!她会把我带到主人跟前的。”   白七垂眸看着它,蓝色的眼睛里有些别样的情绪:“人类并不能总有缘分。曾经是一家人,日后未必会是。”   小森林看不见他,却听见了他的声音。它的爪爪抓地抓得更用力了,嘴里小声地呜咽着:“她能的……”   “她不能。”尺玉冷酷地说,“只有长安才能实现你的愿望。”   金色小猫球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你忘记了吗?你在死亡之时许下的愿望……”   “呜喵……”小森林趴了下去,“我想要主人喵……我好想她……”   她也一定,好想我……   想到孤零零离世的主人,小森林连魂魄都震荡了起来。   白七伸出手在它头上一点:“睡吧。”   小森林喵喵两声,趴在地上睡了过去。   白七俯身抱起它,刚带它走入正厅,顾长安便看了过来。白七冲他点点头,回到吧台后安置小森林。   顾长安就站起身笑道:“今日暂且到这里吧。我想你们也需要回去思考,并写信告诉家人。”他说着又看向徐秀与陈娘子喃凮:“今日多谢两位前来帮忙,下周也要拜托两位了。”   “哪里的话。”两人连连道,“都是猫老爷想着我们,才给我们这个机会。您放心,我们一定让全城绣娘都学会使用这个新的飞梭纺织机。”   她俩连连保证后,徐秀又看着盛家姐妹,大方问道:“两位姐妹既是苏州府来的,来此可有住处?”   盛九娘想也不想便说:“我们原本是想去钱塘盛家安置,不过十四郎旧岁得了探花,现下全家都去了京城。我与姐姐许是要找个客栈安置下来。”   “去客栈多不方便啊。”陈娘子鼓足勇气道,“两位妹妹不若来我家住着?我家大郎平日里与猫老爷一块儿,便住在那后院厢房里。我家中只有我与我的幼女。两位妹妹住着,也不拘束。”   盛三娘想了想,犹豫地问:“会否太过叨扰陈姐姐?”   “不会不会。”陈娘子道,“我们那宅子也是猫老爷送的,僻静安全,距离猫老爷这处也近。两位妹妹若是下周还要来听讲学,我们还能一道来。”   盛三娘不由得看向了顾长安。   顾长安冲她鼓励地点点头:“这也是个不错的安排。这周我会想一想,如何系统且有据的讲解医疗卫生有关的知识,你们可以暂且在陈家住着。杭州府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你们也可以慢慢玩。”   盛三娘闻言就问:“听闻流民下山入城,知府会在城门之外安排义诊,可是如此?”   “去岁秋冬确有此事。今年春夏的安排我没有过问。”顾长安道。   盛三娘便屈了屈膝:“那我与妹妹就麻烦陈姐姐了。”   四位娘子携手离开了猫咖,顾长安才去吧台寻白七:“如何?”   “倒是只忠猫。”白七指了指吧台下的小森林。   十几斤重的小猫猪在碗型的猫窝里团做团,直将碗型猫窝填了个满满当当。   许是梦见什么好事了,它舔吧舔吧嘴,小爪子一伸,将脸脸埋了起来。   白七垂眸看着它,低声对顾长安道:“她主人是个老太太,病重去世之后,它也跟着把自己饿死了。” 第113章 【二更】我只会抱长安的。   一个小小的生灵, 能拥有多少爱呢?   一只小小的猫咪,能付出多少爱呢?   顾长安抚摸着小森林,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自己以前的那只猫, 他的顾康康……   他的康康是一只受过许多罪的小猫, 也是一只开朗又坚强的小猫。   顾长安蹲在地上,看着猫窝里的小森林, 脑子里全都是纷乱的、曾经被强压下去的想法。   尺玉和他说, 小狸花完成了愿望,只能消散。这是不可抗拒的事。   尺玉说,完成愿望,总要付出代价。   那他活了过来,他的康康……心愿完成,又还好吗?   尺玉还说过, 康康要付出的代价是由他来支付的。   可是, 我又付出了什么呢?顾长安茫然地看着小森林, 眼睛慢慢地红了。   “长安?”白七缓缓蹲在他身边,温声问, “怎么了?”   吧台后的光线昏暗而暧昧, 唯有蓄着眼泪的眼睛, 显得那么的亮。   顾长安眨了眨眼,浅浅的泪水就盈润了他的眼睫:“没事,我只是……唔?!”   白七凑了上来, 动作轻缓地舔了舔长安的眼睫。   在顾长安惊异地目光里,他低下头, 用脸蹭了蹭顾长安的脸颊:“不要怕。只要是长安的愿望, 都会实现的。”   “你……”顾长安看着他明亮的蓝眼睛, 胸膛中心如鼓擂,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嗯?”白七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他伸手将人环进怀里,又蹭了蹭长安的脸,“没事的,不要怕。”   他们贴得那么近,顾长安能清晰的感受到白七的心跳。   两颗心靠得那么近,它们“噗通”“噗通”地跳着,好像渐渐合为一体。   好一会儿,顾长安才说:“……你已经不是只小猫咪了,不能随便这样对别人了。”   “长安又不是别人。”白七理直气壮地说,“我只会抱长安的。”   这话太有歧义了。   顾长安猛地站起身:“我去做猫饭。”   白七看着他有些慌张地躲进厨房,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他回头看向还在呼呼大睡的小森林,伸出手指在小猫毛绒绒的肚皮里戳出了一个毛绒绒的洞:“他为什么突然躲我了?”   小森林咂吧咂巴嘴,在梦里睡得正香甜。   将昆仑新送来的肉一点点剔骨,又放入破壁机里绞成肉糜。如是再三的弄出多种肉类,再加入微少的盐搅拌均匀后,一点一点捏出小小的肉丸。   顾长安机械地捏着肉丸子,心中不住地道:慌什么呢?白七爷一个老虎精,哪里知晓人类之间的相处分寸?   许是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有道理,顾长安慌乱的内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只是他安定了,旁人却完全安定了不了了。   正值午餐十分,竹里花的酒肆里坐满了人。   食客们无需太多话,只需眼神一对,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是自己人:“你家婆娘今日去见猫老爷了不?”   “今日没排上号。”拼座的食客聊了起来,“听人说,今日授课的是个女子,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隔壁桌的食客连忙道,“我婆娘与隔壁家媳妇儿一同去的,回来便在说今日授课的先生是两位女子。”   “两位?!”   “女子?!”   这可不得了了!   原以为最多也就是他们的猫老爷变成猫夫人,怎得现在连老虎老爷都变成老虎夫人了?   一想到他们老虎老爷那张冷心冷情的脸,众人就齐齐打个哆嗦。   不能想,这事儿真不能想。   有人满怀期待地问:“真的是……两位女子么?莫不是有人看错了?确定其中一位不是去上课的绣娘么?”   “确实是两位女子。”又一个食客说,“听闻一个负责讲习,一个负责操作机杼给女子们看。”   “机杼?”有人眉头一皱,连忙叫小二,“你们掌柜的不是与猫老爷相熟么?他这次到底在教些什么?”   小二抓了抓头:“客官您说笑了,猫老爷的事情,我们掌柜的哪里敢过问呢?”   “哪里需要问竹掌柜,这事儿又不是秘密。猫老爷不就是教女子绣花么。”先前的食客说道。   “绣花哪里需要用机杼?”那人还是坚持道,“猫老爷,别是在教那些女子抢木匠的活计吧?这木匠功夫哪个女子学得会!”   “这位老爷,你就是个木工匠人吧。”食客笑道,“猫老爷若真的想教,谁又学不会?没听说都是女子在教么。”   话题又绕了回去。   一想到他们杭州府的宝贝真的从此从猫老爷变作猫夫人,那可真的是……   可真的坐卧不稳,寝食难安,辗转反侧,心烦意乱!   不行,不亲眼瞧上一瞧,他们觉都睡不安稳。   第二次授课时,一大早猫咖外就挤满了人。   夏日到了,因为蜂蜜柠檬水的关系,猫咖外排队的人日益增多。是以一开始顾长安并没在意,直到他做着猫饭看着万界互联,突然发现许多人其实并没有排队。   而且来的男子实在太多,许多绣娘都在人群之后,踟蹰着不敢上前。   顾长安连忙打开猫咖大门,放出一个纳米镜头说:“前来听课的学子们,请进。”   招呼过后,镜头飞了一圈,又说:“请不要拥堵大门。请留出中间出入通道。”   这声音是全然的机械,虽然是女声,但与猫咖进出门那句“欢迎光临”一模一样,众人便没觉得害怕。只是默默让开后,有人探着头喊:“猫老爷,你在不?”   顾长安看了看锅中的火候,就擦干手走出厨房:“今日诸位都来我店铺门口,是有事么?”   他今日穿了一身罕见的朱红圆领袍,施施然走来,便如朝日入怀。   众人看得一愣,才小声说:“猫老爷还是猫老爷嘛……”   顾长安听得一头雾水:“我不是我,还能是谁?”   “没事,没事。猫老爷,听闻您这儿是女子讲课?”众人笑道,“这女子怎么能讲课呢?”   “女子为何不能讲课?”顾长安笑问道,“你是人,女子亦是人。既都是人,又有何事,是人不能做的?”   “这、这世有男女,天分阴阳……”   “天地分阴阳而定乾坤,是因单阴单阳都成不了事,更无法孕育生命。”顾长安打断他说,“这并不是因为阴比阳弱。大地乃阴,人离地而不活。女子乃阴,子离母而难养。”   “技巧、学识、经验,均无阴阳之分。智慧也是。只要是人,都能学习,都能传承。”   他逡巡着店外的一众男子,朗声问:“还有谁有疑问?”   “没有,没有。”众人连连摆手,“猫老爷您是知道我们的,我们是最支持您的人了。都是他一个人想东想西。谁家里能离了婆娘呢?离了那家都不成家的。”   最初讲话那人一头雾水看向其他人,他结巴着“我”了半天,最终一跺脚一摆手:“哎呀!猫老爷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今儿是送媳妇儿来听您上课的,就是怕,哎,对,就是怕那女先生讲得不如您精细。”   “不会。都是我亲自教出来的。日后她们还会行走更多的地方,去教导更多的人。”顾长安道,“你们不要心怀偏见。学技法就如学认字,没人是天生就会的。得有人教导,才能学会。这与男女没有关系。”   店外的众人安静了下来。   若说大道理,他们可能不懂。但说认字……谁孩童时候没眼馋过教书先生呢?是他们想大字不识一个吗?这不还是家中无余财,没有机会去学么。   嗐,要是有人愿意教他们……   这么一想,那些女子,不也是无人教导么。   “猫老爷……”有人躲在人群里喊,“那个啥,您能教那些女子绣花织布,您能教我们识字不?”   顾长安一愣,其他人便七嘴八舌的赞同了起来。   “对、对!猫老爷,您愿意不?我但凡是学个名字呢!”   他们讲得格外热闹,顾长安想了想,才说:“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这些。”   话音一落,众人就安静了下来。   “不过你们的愿望我知道了。我会想一想,如何完成你们的愿望。”顾长安道,“现在都请回吧,朝食过后,我该授课了。”   众人守在店外,有些不愿离去。   顾长安也不再管他们,而是将注意力放回了进入店铺的女子们身上。他笑着问道:“诸位娘子都吃饭了吗?”   众人讷讷不敢言,只迟疑地摇摇头。   “我也还未吃饭。”他温和地说,“那便一同吃了饭再开始吧。”   锅中的猫饭已经蒸熟,来的人太多,顾长安也做不了很精细的食物。便热了一锅牛奶,又煮了一锅水煮蛋。   几分钟后,猫咖里便人人一杯奶并一个蛋。   “你们都是我的一日学生,便不必与我这个一日先生客气。若是吃不饱,便再去拿就是。”顾长安笑道,“我准备了很多。”   他见大家都捧着牛奶小口喝起来,才去厨房里端出放得温凉的猫饭,去喂小猫。   那盛三娘多看了两眼,便有些疑惑。她心下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便走到顾长安身边,小声问:“猫老爷,为何您给那只小猫的食物,比其他小猫都要少一些?”   金色小猫与黑色小猫碗里的丸子都是六颗,只有那只第一次见面就抱住她的小猫咪是三颗。   难道猫老爷……也重男轻女么?!   “啊,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们小森林吃起饭来是不知饥饱的。”顾长安和煦地解释道,“所以我会人为的控制它的饮食,让它少食多餐。”   说话间,小森林就发现了盛三娘。   它全然不顾自己的猫饭,对着盛三娘就冲了过来:“喵嗷嗷嗷~”   你来啦你来啦!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主人呀?   盛三娘稀里糊涂地,就把猫咪抱了个满怀。 第114章 【一更】这……这乃何物?   小森林放弃了自己的饭, 紧紧抱住盛三娘的手臂呼噜呼噜。   虽然吃饱很重要,但是找到主人更重要喵!   它期许地不停蹭着盛三娘,只希望眼前这个大姐姐, 能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带回家, 送给自己的主人。   “咪嗷~喵嗷~”   主人一个人在家,令猫好不放心!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盛三娘听不懂猫猫的期盼, 她无措地看向顾长安:“猫老爷……”   “小宝贝。”顾长安走过去, 一把将小森林抱起来,又从兜里摸出一颗洁牙饼干喂给小森林,“要乖乖吃饭,才会变得健康哦。”   “咪嗷……”小森林眼巴巴地看着盛三娘。   顾长安冷酷无情将猫头一揉:“娘子们今日还要上学,小宝贝不可以打扰。”   他将小森林交给尺玉,让尺玉盯着它吃饭。又去正厅里看了看, 叮嘱徐秀和陈娘子再给来访的娘子们发一个熟鸡蛋。才回到厨房。   一进门, 白七就将剥好的鸡蛋喂了过来:“长安快吃。”   顾长安低头咬了一口, 顺手接过来,几口吃完了, 才端起牛奶说:“一会儿要麻烦你了。”   “没什么。”白七摇摇头, “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   今日除了外面的绣娘织娘, 还会来一批学子。他们都是被盛家姐妹的信函给吸引过来的医家。   盛家姐妹在信中说,猫老爷今日的教学,会让她们肉眼看见那些看不见的致病菌。得了信的医者谁还坐得住?纷纷快马加鞭往杭州府赶来。   外地的医者要来, 本地的医者也不能落下。人一多,猫咖原本的小院也就不够用了。   两批学子会被分流, 一批由徐秀与陈娘子带队, 在原本的小院中。一批则会踏入白七的秘境里。   早餐时间一过, 织娘绣娘们便在徐秀的引导中进入了小院。   盛家姐妹则在正厅里等候陆续到访的医者们。   众人原来, 皆是一身风尘仆仆。但谁都没有休息的意思,一进猫咖,便喊着:“猫老爷,我来迟了,可是早已开始了?”   来访者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许是因为盛家姐妹发信的缘故,女医者这次来得尤其多。   盛家姐妹一一打过招呼,才对顾长安道:“去过信的都来齐了,猫老爷这里可还有医者要来?”   顾长安见状就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将众人引入白七的院中,才道:“先前我与盛家娘子讲了高温消杀的重要性。此事早在圣手华佗在世时,就已然被熟练运用。只盛家娘子提出一个疑问,她们道,要如何才能捕捉那些致病的邪祟。”   “我便想着,虽我不能分辨邪祟,但却能让诸位看上一看。论治病救人,诸位大夫们才是行家。我今此引入一豆灯火,日后更深处就要仰仗各位悉心探索。”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两个小巧的培养皿:“哪位远道而来的医家来帮我一个忙?”   一个头系布帕的妇人当先迈了出来:“猫老爷,我来。”她朗声应了,才又说:“我姓盛,是她们俩的大姐。所学乃是妇科。”   “多谢盛大娘子。”顾长安将培养皿递到她面前,“烦请按个手印。”   盛大娘毫不犹豫地按了后,才说:“只需按手印么?”   “不,接下来还邀请盛大娘去净个手。”他说着,就将盛大娘引到了陈录的厢房处,带着人在盥洗室中洗净手后,才又说,“再按一个手印。”   两个培养皿都按过后,顾长安就笑着道:“微生物的成长需要时间,我若是直接让它们长出来,诸位大夫心中定有疑问。是以我便像不可知处借出一物,可令大家一观。”   不可知处?   众人还未来得及想明,眼前就突然一亮。一张幕布凭空垂下,幕布上,遍布了数不清的不可言说之物。   “这……这乃何物?”有人道。   “这便是盛大娘手中的微生物了。”顾长安道,“微小得不可察觉,却依然有着不可估量的生命力。下周诸位再来,便可瞧见那两枚薄片上会长满霉菌。”   医者们看着那幕布,交头接耳的讨论了起来。好一会儿,盛大娘才鼓足勇气说:“这当真是我手上携带之物?我……”   “盛大娘子也可来此瞧瞧。”顾长安指了指身旁的光学显微镜,“这枚薄片您应当认得。”   “认得的。”盛大娘连忙几步走去,她在顾长安的指导下,在视镜上忐忑地闭上了一只眼。   与幕布上一样的影像,就映入了眼帘。她小心翼翼移动培养皿,却见那景象也跟着动了。   “这、这……”   “您平日里接触患者,应当都是洗净手的。不会像今日这般。”顾长安安慰道,“那么我们再看看您洗净手后的那一枚薄片。”   一换上去,幕布骤然干净了很多。   “这就是我们接触患者之前,净手的意义。”顾长安道。   大夫们心中久不平静,又有人说:“我们也能去瞧瞧吗?”   “请。大家想看,都能来看。”   有了盛大娘打头,众人顿时在她身后排起了队。   蒯祥在一旁看着那显微镜,心中震荡不已。   难怪今日猫老爷会特意的让他也来。原来,便是想要给他看看这显微镜!   他先前以为是假想的能观察到极微渺之处的透镜,居然真的存在。只是他实力太过弱小,还制造不出来。   他定定地看着那显微镜,眼中有愈来愈烈的火光。   医者们的注意力,却与他大不相同。   众人等候着,盛九娘就问:“猫老爷,若这些东西便是致人生病的罪魁,我们又有什么方法能彻底的消灭它们呢?”   “彻底的消灭……是没有办法的。”顾长安笑着道,“我们与微生物共生。就如我们生活在大地上,它们也生活在这片大地的每一个地方。但若只是治病的话,有让人生病的微生物,自然也就有能治病的。”   他话音一落,就有人犹豫着说:“……陈芥菜卤?”   “嗯?”顾长安看向那个说话的大夫。   那是个中年大夫,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僧袍:“好叫猫老爷知道,我是个带发修行的山野大夫。平日里主要是为僧众与山脚下百姓们行医。这陈芥菜卤,是近几年寺庙里突然流行的一个秘方。”   “取久埋地下的腌芥卤数十勺,每日热饮,专治高热之症。我行此方,却发现此方不分热症寒症,只要肺痈,便有不错的疗效。”   “啊!”盛九娘惊呼一声,“当真能治寒症?”   她来猫咖之时,心心念念的便是能有一个治疗寒症的良方。   “却是如此。”那僧袍大夫说,“于小儿肺痈痰喘有奇效。今日在猫老爷此处见如此神奇一幕,我便想问,那陈芥菜卤中,是否也有类似的微生物?我们看不见摸不准,但它入人口中,就能准确的杀灭致病的微生物。”   顾长安想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以芥卤贮瓮中,三、五年取用……下痰、清热、定嗽,治肺痈喘胀。是否?”   “是极!”僧袍大夫惊喜道,“猫老爷知道这方子?!”   顾长安点点头:“略有听闻。”   这就是中国最早的青霉素,它也确实是明朝时在僧寺里流行起来的一种秘方。只是顾长安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有僧人开始用了。   得了他的答案,众人都精神一振:“那我们是否能有什么办法,将那陈芥菜卤里的微生物拿出来用药?”   顾长安却沉吟道:“这味药方,药性极刚猛。若要入药,必定得谨慎再谨慎,不然以它之药性,很有可能将你们本能医治的患者药死。”   他这话一出口,医者们便都静了下来。   那僧袍大夫却笑:“猫老爷有所不知。在山野之间,百姓们若非实不能活了,便很少延医请药。您这药方出来,别人如何做我不知晓,但寻我的患者,必定已然是半死之身。”   “陈芥菜卤中,融入了一种青霉。”顾长安慢慢地说,“此种青霉不仅能治疗肺部急症,对因外伤引起的种种高热,也有超乎寻常的作用。”   蒯祥猛地看向了他:“治疗外伤?!”   “是。”顾长安说,“此种青霉会破坏致病菌的细胞壁,侵入致病菌中杀死致病菌。是以它所用范围极广。但因药效刚猛,也会有极大的用药风险。患者很可能因为挺不过去而离世。”   他对着眼前写满了热切的脸:“你们当真想要这方子?”   众人异口同声:“想要!”   “我下周教你们如何准确制取陈芥菜卤中的青霉。”顾长安说,“只希望你们谨慎用药,莫要把它当做治疗一切的神药。”   ……   医者们带着满腔期冀离开了猫咖。蒯祥还在院子里,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学显微镜。   他满嘴哎呀,摸了又摸,最后将脸皮一扔,开口道:“顾郎君,这显微镜我能带走吗?”   “不能。”顾长安道,“它来自不可知处,你将它带离猫咖,它就会消失的。”   “啊……”蒯祥遗憾地吸了口凉气,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不可知处,可是……很久很久之后?”   顾长安看着他笑,然后道:“你既要回府衙,便帮我带句话吧。”   “什么?”   “你与马知府说,我有事相商,让他来此一趟。再与锦衣卫说,我需要劳烦他们,帮我调查一下盛家。”   “盛家?”蒯祥茫然道,“便是今日来的那些女医么?”   “便是那苏州府医药传家之家的盛家。”顾长安道。 第115章 【二更】她家老太太呢?   因为要讲解土法制取青霉素, 这次来的医者更多。不仅仅是附近都府,便是两浙的医官都赶了过来。   猫咖里是万万容不下这么多人的。是以第二周的医家讲学位置就换到了府衙里。   白七留守店中,让徐秀与陈娘子继续对赶来的织娘绣娘们授课。而顾长安则往府衙去。   他自个儿无所谓在哪里授课, 但小森林可就受不了了。   盛三娘并不怎么再外走动, 每周也仅有上课的那一日,会来猫咖。它心心念念天天等待的都是盛三娘, 结果授课位置一换, 那唯一的一日人家都不来了!   “喵呜,喵嗷!”小森林急得绕着顾长安直打转。   “宝贝儿,冷静一点。”顾长安蹲下身,安抚地摸着小森林的脑袋,“你的主人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但是现在, 你得先养身体。”   小森林用脑袋顶不停地蹭着顾长安:“喵呜喵呜!”   猫猫只是有点饿, 猫猫可以立刻去见主人的!   “你要是不把身体养好了, 你都出不了这个大门。”顾长安将它抱到沙发上,摸着小猫的耳根温声说, “等我们小宝贝不感到饿了, 哥哥就带着你, 去那个大姐姐家里看一看,好不好?”   “喵呜……”小森林抱着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放手。   为什么现在不能去呀?猫猫觉得自己身体超级棒。   “乖啦。”顾长安收回手, “我们小宝贝的主人一直会等着你的对不对?不要着急。”   他说完站起身,与白七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   小森林泫然地趴在门口的沙发上, 看着顾长安坐上马车走远了。   猫猫也想去……   “喵嗷……”它尾巴甩了两下, 整个猫都变成了委屈的猫猫球。   金色猫猫球看不下去了, 就跑过去拱了拱白色猫猫球。   小森林:“嗷呜?”   尺玉:“喵嗷!”   它一边叫着一边跳下沙发, 走了几步又去喊小森林:“煤球脚脚都没了,你还不肯多陪陪它喵?”   小森林觉得它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但是猫猫要互相照顾,它犹豫一瞬,还是“喵嗷”着跳下沙发,跟着尺玉一起去找小煤球玩球球了。   虽然有点饿,也很想念主人。但是暂时先陪一下小猫崽吧。   马车缓缓朝府衙行去。   过去的一整周,这些赶来的医官都在帮忙收集青霉,而正式开始制作,大量培养青霉要时间,验证青霉更要时间。一来二去,便需要半月以上的时间。   时日漫长,一直逗留在杭州府的医者们一合计,便决定在杭州府来一场大型义诊。   药物费用由衙门、医馆与富有闲钱的大夫们三方平分,若百姓们有什么久治不愈的疑难杂症,也能来寻求大夫们的帮助。   马仪搞这种活动已然有了足够的经验。   与医馆谈好后,义诊的位置就定在了城内的流民安置所里。   一冬过后,开了春流民们便在杭州府外选了荒地,移居过去开荒定居。现下连春日都过了,流民们的宅子也基本都建好了。流民安置所里便也不剩什么人了。   府衙的人去搭了棚,又在安置所中架起了机组小火炉,便连熬药的地方都备齐了。   “这马知府,看着是个木讷的,行事却很有章法。”盛大娘悄悄对盛三娘感叹道。   “听闻杭州府这里一直这样。”盛三娘说,“去岁的流民安置也很有章法。”   “便是与我们况知府不相上下了。”盛大娘笑道,“难怪能做朋友呢。”   说起况钟,盛三娘也笑了:“只可惜我们况知府没有一个猫老爷,若是猫老爷肯迁居苏州府,况知府会很高兴的。”   “那马知府可就要不高兴咯。”那僧袍大夫笑道,“娘子们准备准备,百姓们都聚过来了,再过一盏茶我们就要开门了。”   府衙的衙役们在几位锦衣卫的带领下,已经在安置所之外设好了排队的路障,确保义诊不会发生任何的意外。   这边义诊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另一边义学也谈了起来。   马仪出面约了杭州府几个书院的院长到府衙面谈,这几位院长有辞官回乡的大儒,亦有久考不中的知名隐士。   他们听了顾长安的话,都敛下了笑容。   还一会儿才有人道:“猫老爷你是没上过学堂的,许是不清楚。这读书时间如此要紧,哪里会有学子愿意去给乡野村夫们授课?”   有人开口,立刻就有人接上:“那些乡野村夫也未必会愿意学。去授课,初时还好,时日渐久,恐不会有人去。更别说学子们自己都还是学生,哪里够格给人授课?”   “论语云,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给人授课,便是一个全面梳理自身所学的机会。诸位都是夫子,应当会有所体悟。”顾长安慢条斯理地说,“我原想着,也只是弄一个扫盲班,让百姓们学会几个字,好能与家人写写书信,无需治国之才,这也就不需要什么大人物来教。”   几位院长不由得对视一眼:“若只是扫盲识字,学子们倒也确实能胜任。只是这……这想法虽好,可无端占用他们的时间,大抵无人能应。”   “这也没什么难的。”顾长安道,“若是有人愿意,每周去一次,一月四回,便能来我这里领一两银子。”   “银子?”   “各书院里应当都有不少穷苦人家出身的学子。若他们愿意赚这笔银子,自然会有人来。”顾长安说,“这就当做……勤工俭学的助学金吧。”   “一人一月一两银,猫老爷,你这铺子的进项,恐怕撑不起吧。”一位院长忍不住道,“你的铺子收费虽贵,但正经客人并无多少……”   “我会出钱,自然是因为我有要求。这个扫盲识字班,只要有人旁听,教学的学子不得赶人。”顾长安笑着道,“几位院长若是不反对此时,便可回去将此时告知学子们。”   几位院长对视一眼,全都想起了这位猫老爷最近干的事儿。   其中一人道:“若是其他人不接受女子前来听课,又如何?”   “谁不接受,谁自己离开。”顾长安笑道,“若不肯自己离开的,就让锦衣卫丢出去吧。”   “这会否太……”   “老先生,识字的机会,我给他们。是他们求我,不是我求他们。”顾长安淡定地道,“自己不尊重机会,还要剥夺别人享有机会的权利。我让人赶走,不应当么?”   “可是锦衣卫……”   “嗯,锦衣卫人数确实有可能不够。便一步步来吧。”顾长安打断他们的话,看向马仪道,“先从杭州府最近的村镇开始如何?先选三个地方,试行三个月。若效果良好,可再扩两个近处的村镇,试行一年。”   马仪算是看出来了,这顾郎君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他知会他,也真的只是知会而已。   毕竟锦衣卫可以不听衙门的话,却完全会听顾长安的话。   “便就这么办。”马仪点点头,“诸位院长可有意见?”   几位书院院长摇摇头,均道:“我等回书院告知学子们,若有人愿来,便让人来府衙登记。”   “好。麻烦诸位老先生了。”顾长安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掏出几个织金的锦囊,“都是我闲来无事做的糖果,给各位老先生们甜甜嘴。”   猫咖那很少对外发售的糖果可是声名不小。   杭州府本就传着猫老爷亲手做的饭,吃一顿延寿一年的说法。这买不到的糖果就更加神奇了。听闻上一批拿到过糖果盒子的工匠们,对那糖果严防死守,千金不换。   这般一想,这礼虽少,分量可一点都不轻。   几位老院长收了礼,态度都变得更加郑重起来,纷纷拱手道:“回去定然会选最优秀的学子,来府衙做这扫盲识字的工作。”   送走了书院院长们,锦衣卫也就来了。   因为是顾长安开口要的信,杨指挥使格外重视,他理好情报就自己来寻了顾长安。   “那苏州盛家的消息很好查。他们一家都是医学传家,家中不分男女,人人学医。”杨指挥使道,“其中那盛大娘闺名盛锦绣,是苏州府知名的妇科圣手。盛二娘远嫁去了云南府,又是从云南当地蛊医,极为善毒。”   “盛三娘闺名盛锦瑟,嫁与了回春堂的少东家。那回春堂在咱们河坊街还有分号咧。”   顾长安慢慢的听着,见他提了别的,才问:“她家老太太呢?”   “她家老太太是精诚药堂出身的,原也是医女。养了闺女之后,一直专心专研妇科。她家中妇科方面的教育,都是那老太太在做。”杨指挥使道,“六十多岁的人了,还会出堂给人看诊。医术与精力都很好的老太太。”   顾长安点点头,将这些事情都记下了。他才细细地看向杨指挥使:“你是锦衣卫?”   “是的呀。”杨指挥使毫无戒心的点点头,“顾郎君竟不知么?”   “确实不知。”顾长安道。   他与这位熟客从来没有互通过名姓,唯有一手交木盒,一手给灵草的交情。脸是早就看熟了,姓甚名谁干什么却是全然不知的。   他看着杨指挥使,慢慢地说:“你既是锦衣卫,你家老爷……到底是什么人?” 第116章 【一更】长安那么聪明,你能遮掩多久。   杨指挥使浑身一僵。   时日太长了, 他只想着这是顾长安难得吩咐下来要去做的事,得亲力亲为的办好了,却忘了他在顾长安那里, 只是一个熟客的身份。   这可太糟糕了。   杨指挥使脑中飞转, 脸上却扬起了一道自在地笑:“我家老爷是京中贵人,那身份稍微有点特殊。”   顾长安眨了眨眼, 也笑了:“那我不问了。”   没什么好问的了。   什么样的能才能当锦衣卫的老爷?什么样的人才能拨了一队锦衣卫在这里让他随便使唤?   这身份戳破了, 也没什么好的。   既然要装傻,那就都装傻到底好了。   他掸掸衣袖站起身,道:“事既了了,我就先走了。”   “顾郎君不去看看那青霉制取?”马仪连忙道。   “有蒯郎君替我盯着,就不去看了。”顾长安道,“制作流程我也已经写给了给个大夫们。待青霉彻底养成, 我再来吧。”   出了大门, 三子连忙架着马车过来了:“猫老爷, 我们回家去?”   “先去流民安置所那边瞧瞧。”顾长安道。   “好咧!老爷你坐稳了。”三子朗声一应,架着马就走了。   流民安置所设在城南。   城南多行商码头工聚居。苦劳人手中无甚余钱, 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硬抗, 抗不过去了才会咬咬牙去瞧瞧大夫。   现下突然遇见这般规模浩大的义诊, 整个城南都动了起来。   顾长安马车去时,就见流民安置所前几乎挤满了人。六名大夫坐在看诊的蓬中,面前是长长的队伍。衙役们拿了平时的木栅栏来分割排队的人群。   五月的日头已然开始炽烈, 亮堂堂的高悬天上,晒得人浑身是汗。人们不住地用手扇风, 时不时就张望一下, 看看自己还要等多久。   顾长安看了片刻, 便让三子转身回了猫咖。   太阳渐升, 连棚里的大夫们都热得满脸通红。   盛九娘拍了拍盛大娘的肩膀:“大姐,我替你吧?”   “你去看看你三姐。”盛大娘说,“我这里排队的多是积劳的妇人,你妇科不如我精,去帮你三姐瞧瞧。”   盛九娘失落地站起身,刚要去盛三娘的棚子,却见一架马车缓缓停在了一旁。一个有些眼熟的郎君跳下马车就喊:“我替猫老爷来给诸位送水了!”   他这嗓子一嚎,盛九娘就见到排队的百姓们双眼都亮了起来。   “三子,我们这排着队呢,怎么来拿水啊?”   “是哦三子,我们没杯子!”   “都不碍事。猫老爷都想到啦,大家伙安心排着,一会儿我给大家送来。”三子乐呵呵地说,“劳驾军爷来搭把手啊。”   说话间,已经有几个衙役上前,帮着三子从马车里搬出一个大木桶。   “就一桶子水,这怎么够啊?”盛九娘刚嘀咕一声。那大木头就被抬到了流民安置所大门的台基上。   三子又快步跑向马车,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勺子和一列很长的白色圆柱体。   他干惯了活,动作很麻利。将木盖一掀,把白色圆柱体放在木盖上,就开始舀水。那圆柱体抽出来,居然是一个白色的杯子!   “大夫们今儿辛苦了,喝口水啊。”三子小跑着给六位大夫一人送了一杯。   那桶中有冰,盛出来的水就凉凉的。   僧袍大夫喝了一口,舒服地直笑:“还是酸酸甜甜的,小郎君,这水中加了蜂蜜否?”   “加了加了。”他跟前排队的患者快人快语的抢答,“是猫老爷那儿的蜂蜜柠檬水哩。清凉去燥,只要十个铜板。”   刚说完,三子就把水送到了他手上:“拿好咯。”   那患者连忙接过,下一刻就直觉不对劲:“三子,三子!这杯子,怎么像是纸的?”   三子头也不回地跑回台基:“就是纸杯。说是埋进土里几天就能解消啥的,哎呀反正我也不懂。这杯子是猫老爷专程选的。”   那要是不埋进土里,岂不是能用许多天?   那患者看着手中的杯子,小心翼翼啜饮了一口。   这杯子他得好好存着,日后去哪儿都能有个杯子使。   三子不知道他的想法,还在当着辛勤的小蜜蜂给人送水。连衙役们都加入了进去。   顾长安通过万界互联看着流民安置所的情况,见秩序井然,就将注意力又放回了锅里。   他正在尝试着给小猫咪们做水煎小羊排,那小羊排切得很薄,与其说是羊排,不如说是羊肉片。   一片片下锅,肉里的油脂会被热气烫得流出来,再加上少许的温水,锅中的滋滋啦啦声就没断过。   尺玉和小森林一左一右守在厨房门边上,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小煤球倔强的在猫爬架上探险。   大猫都不陪煤球,煤球自己玩,哼!   白七坐在吧台后的逍遥椅上,看着家里三只猫,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是傻子,没有一个比虎虎更聪明。今天虎虎的地位也十分地稳当。   刚感叹完,就听万界互联传出一声熟悉的猫叫声,顾长安惊喜地喊:“咪咪!”   “小友日安啊。”昆仑乐呵呵地声音传了过来,“我们小顾谜的魂魄今日才算好全了,接下来我师兄会带着他修出一副灵身。我要去远地寻修身之药,就带小顾谜来见见你。”   听他这样讲,顾长安连忙问:“咪咪,你感觉还好吗?”   “咪嗷……呲……”那猫叫声突然变了个声音,它“呲”了好一会儿,渐渐地变得清晰:“呲……长……长啊!”   那声音奶里奶气的,像一个一岁多的娃娃正在学发声。   “是长安。”一个温润地声音传了过来。   “长啊!”咪咪又喊。   “安。”温润地声音耐心地教导着。   “长昂!”   顾长安听得眉眼满是笑意:“您是昆仑先生的师兄么?多谢您教导咪咪。”   “顾谜是我徒儿,我教导它乃应有之意。顾小郎君不必多礼。”昆仑师兄温和地说,“昆仑即将远行,待他归来,我再让顾谜来与顾小郎君说话。”   “好。”顾长安点点头,“昆仑先生出行要多注意安全。”   “谁能让我有危险?”昆仑笑了两声,“我这便走了,过几日再猎几头灵兽予你。”   “好,谢谢昆仑先生。”   昆仑来去匆匆,顾长安在厨房里将卷起来的肉片夹出锅,突然就在原地蹦了两下。又急走两步到白七面前:“你听到没有?咪咪会讲话啦!”   “听到了。”白七坐直了身体,仰视着顾长安的笑脸,“这么高兴啊?”   “嗯!”顾长安点点头。   他好高兴啊,高兴得不得了。好像心中被软绵绵蓬松松的棉花糖给填满了,又是满足又是香甜。   他期望每一个小猫咪都能有一个幸福的猫生。他期望每一个小猫咪都能得到一个完满。   真好啊,咪咪正走在实现愿望的路上。   真好啊……   顾长安笑意融融:“他都会叫我名字啦。”   白七看着他,突然伸手将人一搂,他埋首在顾长安的腰腹,用力蹭了蹭脸:“我也会叫长安名字的。”   “是谁这么酸呀?”顾长安戳了戳他的发髻,“咪咪是小朋友,你是吗?”   “我可以是。”白七说。   顾长安又戳了戳他的发髻:“不许变虎虎。放开我,锅里火还开着呢。”   白七遗憾地放开手,看着顾长安快快乐乐地继续煎肉。   “有些大老虎真是不检点喵。”尺玉在旁边舔着爪爪说,“到处瞎留气味,长安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喵。”   白七闻言,一把拎起猫:“你的旧故都要遮掩不住身份了,你还管我的事?”   “呜喵!”尺玉一惊,“怎么会喵!”   “怎么不会?长安那么聪明,你能遮掩多久。”白七勾唇一笑,“他身份那么高,看着也挺挂念你。你怎么不回去?和人闹翻了?”   “要你管喵!”尺玉挥舞着短爪爪,“脑子不好的臭老虎,找你的魄去,不要管我喵!”   白七无视猫猫抵抗,直接将猫捞进怀里搓揉,还高声说:“长安,尺玉说它不喜欢羊肉,觉得腥膻。你少给它弄点。”   “好。”   “呜喵!”   小森林疑惑地看着他们俩,不等它想明白,鼻端就闻到了一股香香的味道:“喵嗷~”   顾长安端着放凉的羊肉走了出来,小森林连忙几步跟上,在顾长安脚边蹭来蹭去。   猫猫饿了,猫猫要吃好吃的!   他将猫饭放好,又从猫爬架上把小煤球抱下来,才挨个揉揉小脑袋:“都来吃饭啦。”   尺玉艰难地从白七的臂膀里扒拉出自己的小脑袋,再继续艰难的抢救自己的肚皮。白七抱着猫不撒手,它只能冲着顾长安呜呜喵喵:“长安,长安抱抱~”   “你怎么又在欺负尺玉啦?”顾长安把尺玉抱出来,“快去吃饭。”   尺玉喵喵两声,踩着顾长安的肩膀一跃跳进厨房吧台,当面叼走白七碗里的羊排,几步就窜没了影。   顾长安:“……”   “你看,是它总欺负我。”白七站起身,熟练地将自己挂在顾长安身上。   他偏了偏头,凑近顾长安的耳朵,温声说:“是它总欺负我。长安你偏心。” 第117章 【二更】自始至终,只喜欢一个长安。   湿热的气息喷在耳朵尖。   就如一团火, 自耳朵起酥酥麻麻地灼遍了全身。   顾长安浑身僵硬,他呐呐道:“你放开我。”   “不放。”白七哼哼唧唧地舔了舔长安的耳朵尖,“尺玉欺负我, 长安还不安慰安慰我?”   顾长安被他舔得一个激灵。   那团火越演越烈, 直烧得顾长安差点站不住了。   他猛地睁开白七的手臂,色厉内荏地道:“胡闹!”   长安脸色通红, 一双眼被火烧得湿漉漉的, 透出潋滟的水光。   “说了多少遍了,你不是小老虎了,不能随便抱谁,更不能随便舔谁!”   白七眨了眨眼,满脸都是无辜:“是长安,不是随便谁。”   顾长安深吸口气, 他快速地眨了眨眼, 想把被刺激出来的眼泪眨回去:“那、那也不能这样!”   “嗯?”白七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生气啦?”   顾长安闭上眼,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别这样了。”他声音小如蚊呐:“这是最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事。”   他这样一讲, 白七神色更无辜了:“那这就是我能对长安做的事啊。”   “不是。”顾长安喉头滚动, 低着头不敢看他“是只有爱人之间, 才能做这样亲密的事情。”   “我喜欢长安。从头至尾,自始至终,只喜欢一个长安。”白七认真地说, “不管长安在哪个世界,是什么模样, 我都最喜欢长安。”   顾长安双手紧握, 他艰难地说:“不是……”   “就是这样的。不是作为一个宠物, 也不是作为一个妖物。”白七抓着他的手, 稳稳地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长安,我也有一颗看尽世情的人心。”   他声音越说越轻,带着些安抚地意味:“你睁眼看看我。”   手心之下的心脏跳得热烈,冰蓝色的眼睛里尽是温柔与爱。   顾长安看了一眼,就闪躲似的移开了视线。   “该吃饭了,都放凉了。”他低声说。   “好。”白七点点头。饭菜就从顾长安身后飞了起来,一路飞至吧台处放好了,白七才说:“我们吃饭。”   一顿饭吃得魂不守舍。   吃完饭,顾长安扔下碗就出了门。   他有好多事要操心,营造厂的飞梭织布机,知府府衙的土法制青霉素,哪里都离不开他。他不能只守在家里只出嘴不出力。   白七老实在家洗碗,尺玉吃完了猫饭,舔着嘴踱步过去,幸灾乐祸地道:“哦喵~让我来看看是谁把长安气跑了。”   “他没生气。”白七垂着眼,“他只是暂时没法面对罢了。”   尺玉跳上台面,小心翼翼避开飞溅的水珠:“既然知道他无法面对,你干什么要说?”   “我不想长安觉得……我是在轻薄他。”白七关掉水龙头,“我就喜欢他,只喜欢他。这种心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喵呜。”尺玉含糊了一句,“那你要记得去接长安回家喵,不然走回来多累喵。”   “嗯。”白七说完,擦了擦手,“我出门了。家里交给你了。”   “呜喵?!”   尺玉惊讶地看着他,只见白老虎凭空抓了个外氅,一步迈出就没了影。   ……   “顾郎君您看,这是我们最新做出来的两台飞梭纺织机。”蒯祥介绍道,“目前已经有不少织娘来问过飞梭纺织机的事情,我正打算多安排一些人来制作。”   顾长安有些不明白:“两周了,为何只有两台?”   “工匠们对此不太熟悉,此其一。其二便是人手的缘故。”蒯祥道,“一台新的纺织机需要三五人剖木组合,动作上也快不起来。”   “你们官窑里,烧窑烧琉璃,也是这般吗?”顾长安问。   “普通的瓷器,会有许多学徒一起做泥胎。”蒯祥说,“御供的则会是许多老师傅一同来做。”   “这样。这个飞梭纺织机我们也不需要多么精巧的工艺,它只要能织布,就是一台好机杼。”顾长安说,“你去把纺织机的每一个部件的数据都记录下来,将它拆分成一个个零件,安排好人手每个人只做一个零件,最后组合就行。”   “这……可行么?”蒯祥说完一想,发现这还真的可行。   他们搞大型木建,不少时候都是这般做的。巨大的顶梁,横桩,不可能一个一个来。都是全都弄好了才开工的。   小机杼,当然也可以这样拆分制作。   顾长安一看他的神色,就知他想通了:“可行的,对吧?既然可行,就快去吧。普通的木头也根本用不着老师傅,尺寸到位了,让学徒来做都行的。”   “都听您的,我马上去安排。”蒯祥连忙道。   “不用了。”白七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他将一张纸递给蒯祥,“数据都在上面,你拿走吧。”   蒯祥不明所以,高兴地接了过来:“哎,多谢白七爷。”   顾长安扫了他一眼,又去看织布机:“你怎么过来了?”   “我们长安气呼呼的离家了,我不放心。”白七说,“得亲眼看见你平安无恙了,我才放得下心来。”   “那你看见了,可以回去了。”   “我不。”白七低声笑了起来,“万一一个错眼没看住,长安就不见了怎么办?毕竟那么多人想和我抢。”   那笑声低沉悦耳,像是有小猫爪爪在挠顾长安的心口,直将顾长安笑得没了脾气:“又瞎胡说。”   “嗯,是我瞎说。”白七说着,就想去抓他的手,“不气啦。”   顾长安睨了他一眼,将手负在身后:“走吧,去看看青霉素。”   抓不住手,白七也不生气。他亦步亦趋地跟上,陪着顾长安慢慢往知府府衙走去。   营造厂这边只需讲一下就好,青霉素这边却需要很小心的操作。   因此马仪还专门腾了个偏院出来给医者们参观学习。   顾长安到偏院时,院子里正有个锦衣卫在浅睡。两人一踏入偏院,那锦衣卫便睁开了眼。   一见是顾长安,锦衣卫顿时笑开了花:“顾郎君来看制霉么?”   “嗯。”顾长安点点头,“我要的设备,官窑做好了吗?”   “听闻快好了。”那锦衣卫说,“过两日便送来了。”   顾长安就点了点头。   那锦衣卫看他不开口了,抓心挠肺半天,才主动说:“顾郎君,你说那青霉里,真的有能治疗外伤的那个啥生物么?”   “有的。”顾长安说,“你们整日里打打杀杀,受了伤,最怕的便是失血与炎症。它主要功能不是治疗外伤,而是用来消炎的。”   “就是发高热嘛,我懂。”锦衣卫笑着说,“这要是真的行,您说我们边境能保下多少弟兄啊。那些鞑靼年年犯边,军中若有此神药,弟兄们也不怕受伤了。准能把那些鞑子打得屁滚尿流。”   “这药药性太猛,若非实在无药可救,我是不太赞成用这个药的。”顾长安说,“所以你们出任务,还是得注意自身安危才好。”   锦衣卫摸着后脑嘿嘿笑了起来:“顾郎君,这还有多久才能做好啊?”   顾长安想了想:“下周吧。待下周提纯验证,就知道做没做成了。”   从府衙里出来,再转道去流民安置所时,太阳已然西斜。   一靠近流民安置所,便闻到了中药的苦味。那几组熬药的小火炉火力全开,已经熬制了一整天。不少百姓们坐在流民安置所的台基上,等着拿自己的药。   院子里,坐诊的大夫早已换了一轮,依然是三男三女的配置,正小声的与人叮嘱用药细则。   门外排队的百姓们已然不多了,衙役们撤开了栅栏,又在流民安置所外贴了告示,告诉没来得及的百姓们,下周仍有义诊,这次没赶上,也不用着急。   三子在台基边上守着大木桶,有些昏昏欲睡。   顾长安走过去,唤了他一声:“三子!”   三子猛地一惊,连忙跳下台基:“猫老爷,回了是么?”   顾长安环视了一眼:“这边情况可还好?”   “好着咧!”三子笑道,“锦衣卫盯着,谁敢闹腾?都安生着呢。”   “那就回吧。”顾长安说,“今日辛苦你了。”   “老爷说笑了,这种事算什么辛苦。”他一溜烟儿的跑去架了马车,又问白七,“老虎老爷,这木桶是留在此处么?”   “就留着吧。”白七道,“免得你再搬来搬去。”   左右上面的法术也就只能维持在今日太阳落山之时。   得了他的回答,三子就放心了下来:“两位老爷,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马车打了个转,背着夕阳,往家的方向走去。   猫咖虽然没了两个两脚兽,但在尺玉猫猫的努力之下,依然安稳的运营着。   只是两人一进屋,就只能看到尺玉一个浑圆的背影。   小小的猫猫球,在背影上写满了不快乐。   顾长安看得想笑,伸手去戳它圆溜溜的背脊:“我们尺玉怎么啦?”   “呜喵!喵喵!”尺玉拒绝沟通喵!   它冲着长安怒吼完毕,撒开腿就跑进了月亮门,找了棵树将自己藏起来。   顾长安忍着笑问它:“我们尺玉今晚想吃什么呢?”   “喵!”   “听不懂呀……”顾长安软绵绵地说,“那就什么都不吃了好不好?”   尺玉:“?!”   “我都这么生气了,你不哄哄我,你还克扣我!”尺玉超大声喵喵,“什么羊排鸡排小猪排,通通给尺玉猫猫来一份,不然我就,我就再也不要理长安了!”   猫猫超气的,还不哄哄乖乖尺玉,就再也哄不好了喵!   奈何长安是个郎心似铁的长安。   什么羊排鸡排小猪排,一顿只能来一份。   尺玉喵喵呜呜吃了饭,看着他们一人看书一人睡觉的进入了日常生活,只觉得猫猫更气了。   它跳到顾长安怀里,气得大睡一觉。   待到猫咖关门,尺玉迷迷糊糊地爬上床尾,就见白七又变成小老虎走了进来。   那只小白虎是最可气的,永远只会霸占长安的怀抱不说,还会赶猫。   尺玉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跳下床,就见长安把虎虎一抱,放到房门外,认真地说:“你既说你有一颗人心,那我就要重新考虑我们两个的关系了。”   他说完,抿了抿嘴,认真道:“从今天开始,你要一个人睡了。”   虎虎:“嗷呜?!” 第118章 【一更】……我大概也不怎么单纯   虎虎震惊!   虎虎委屈。   虎虎失落……   他白七告的白, 与它白虎虎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剥夺白虎虎的正常权利!   小白虎嗷呜两声,伸出爪爪撑着门站了起来。它静静站着,听着门里尺玉毫不掩饰的喵喵大笑, 好一会儿, 才放下爪子落了下去。   它缓缓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能耍赖, 不能让长安觉得白日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更不能让长安觉得自己不尊重他。   可是虎虎好委屈哦。   “嗷呜……”   小白虎慢慢迈进自己的房间,身形逐渐拉长,变作白七爷的模样。   白发的少年郎面无表情地翻身上床,闭上眼笔直躺好。   许久后,突然坐起身。   不习惯,睡不着。   自从遇见长安之后, 他白七爷从来没有独自一个虎睡过觉。   没有长安的日子, 是虎该过的日子吗?   窗外夜色融融, 五月的月光清冷而明亮,白七爷翻身出窗, 又凌空一点跃上猫咖的屋檐。   整个杭州府都沉睡了, 有打更人借着月光, 穿梭在漆黑的巷道中,敲着梆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白七眺目望去,那打更人一生功过就出现在了他眼中。   身为一只狴犴, 人间的七情六欲,又有何难懂的?不懂得的分明是长安才对。   他站起身, 在屋顶上慢慢地走, 那夜里的声音便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里。   某户人家睡觉打鼾, 某户人家梦里讲话, 还有些人家半夜不睡,凑在一块打叶子牌。   当然……还有一个屋顶之隔的长安。   长安分明也没有睡着。我的心意就让他那么困扰吗?   白七停住脚步,听着那时轻时重的呼吸,慢慢坐了下来。   天上半轮圆月高悬,白七一伸手,就有清辉聚来。   “长安……”   屋檐之下,顾长安抱着尺玉,半躺在床上。   尺玉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待遇,有什么气全都忘光光,开开心心地缩在长安的怀里呼噜呼噜。   顾长安半垂着眼,缓缓抚摸着怀里的小猫。   尺玉的毛毛蓬松又柔软,是只要抚摸着就能让人心情愉快的绝佳手感。小猫的呼噜声规律又轻浅,以往只要听着,顾长安就能静下心缓缓睡着。   但他现在内心乱糟糟的,无论怎么搓揉尺玉都定不下来。   这还是两辈子……第一次有血亲之外的人对他说喜欢。   他以前没什么朋友。病得狠了,就是家里医院两头跑,连学校都去不了。一个总是不在学校的人,是交不了朋友的。   没有朋友,就更没有超越友谊之外的亲密关系。   除了血脉亲人,最亲近的,大概就是他的康康。   但他的康康……应该不会对他抱有人类心思的喜欢。   这感觉好奇怪啊。顾长安想,白七是他的虎虎,而他的虎虎,喜欢……他?   你们大猫咪的心思也太不单纯了!   “那长安怎么想喵?”尺玉闭着眼,舔吧舔吧嘴说。   顾长安一愣,看向又开始呼噜呼噜的小猫,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缩进被子里。   “……我大概也不怎么单纯。”他说。   尺玉猛地睁眼:“喵嗷?”   顾长安拉上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进被中。   唯留还在枕头上的尺玉,震惊地喵嗷嗷。   月落日升,杭州府的城门在卫兵们的吆喝声中缓缓打开。城门外聚集的百姓们互相问着好,排成一队的准备进城。   再过一刻,他们就会来到河坊街,开始为新一天的早市做准备。   白七从屋顶上站起身,他掸了掸衣摆上的晨露,才一跃而下从窗户回了卧房。   长安还在睡,白七就换了件外氅,开门下了楼。   虽然不会做早餐,但猫咪们的猫饭总是好做的。几种肉类搭配,再加少许内脏,切成丁或是打成肉糜加入鸡蛋搓丸子,最后上锅隔水蒸。   等顾长安打着呵欠下楼,几只小猫都吃得肚皮滚圆,瘫在沙发上打滚。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顾长安一愣,“是昨晚没睡好?”   “没有。”白七说,“只是想快点见到你,就不赖床了。”   “……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顾长安嘟囔两句,才问,“今早想吃什么?”   白七看着他笑,没有说话。   顾长安疑惑地看过去:“嗯?”   “想抱抱长安。”白七说,“我都有一整晚没有抱抱你了。”   “……”顾长安转身走进厨房,“出去等着吃饭。”   白七看着他的侧脸,好半天才走到吧台后在逍遥椅上躺了下来。   不着急,耐心一点,再等一等。等长安好好的想清楚……   眨眼又是一周,五月末的太阳更加炽烈。   一群人围在小偏院中,满头大汗了也不觉得热,他们专心致志地看着顾长安的动作。   虽说制取的流程顾长安早已写给他们,但许多步骤他们看来依然云里雾里。此时一见顾长安的动作,心中就慢慢有了形。   “这些水一定要用蒸馏水。”顾长安说,“你们可以将蒸馏水看做纯水,里面除了水,没有任何其他微生物。这一步尤其重要,否则会污染好不容易提取出来的青霉素。”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用蒸馏器中的水清洗炭条。   “最后的水我们要用碱性水。”顾长安放下蒸馏器,又去取另一个碗。   “杭州府临海,这水我们就选择用海草煮。这一步是为了将青霉素与碳粉分离。”   随着他的话,清澈的水流透过棉花,缓缓从特制的琉璃漏斗瓶里滴了下去。   众人大气不敢出,只看着那平底浅浅的水越积越多。   等顾长安收回手,他们才跟着找回呼吸,长出口气。   “顾郎君,这便好了吗?”僧袍大夫迫不及待地问道。   “得验证一下。”顾长安擦了擦手说,“将这瓶中的青霉素溶液均匀的分作几份,涂抹在纸片上,再放入我们之前已经准备好的葡萄球菌培养皿中。若是葡萄球菌被杀死,就成功了。”   “这个过程要再等几天。大家可别等不及了去开盖子观察。”   众人闻言就笑:“我们隔着罐子观察,可以吗顾郎君?”   顾长安弯了弯眉眼:“可以。”   “这药的制作方法是真的难。”有大夫感叹道,“这么多道工序,很难控制不被污染。”   “所以才需要特定的器具。”顾长安说,“药若是被污染了,无效只是延误病情,有毒就会害人性命了。”   大夫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只是这器具定制起来好昂贵啊。”盛九娘道,“这药物制取出来,有什么办法能保管久一点吗?”   “甘油封存。”顾长安缓缓说道,“在制取好的溶液上方倒入足够的甘油,再以蜡封口,用以隔绝空气和污染。再将之放在冰窖当中。这样大抵能保管一两年。”   盛大娘点点头:“有法子保存就好。怕的便是制备出来,却只能当日使用。这般长的时间,病人恐会等不了。”   “那寺庙里的陈芥菜卤倒也能备上一二。”一个山野大夫说,“真那么紧急的时候,也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试上一试。”   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想法说了许多,最终却都统一了一点:“这透明的琉璃器盏太过昂贵,官府是否能烧制一批借给各大医馆使用?”   “并非一定要这般透明的琉璃。”顾长安说,“特意定制这套,是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大家只要明白了步骤,完全可以用琉璃瓦之类的材料烧制。”   “小郎君想得周到!”   这样一来,制作成本虽依旧昂贵,但相比之下,却容易得多了。   顾长安将最后一株菌种的培养皿盖好,刚放下袖子,大夫们就涌了进来。   他们先前害怕污染,全都呆在院子里一步也不敢动。现下已经封盖,就一息也等不得。众人眼神炽热地看着培养皿,恨不能现在就得到答案。   顾长安也不敢他们,只自己慢慢退了出去。刚离开屋子,就见杨指挥使在偏院之外探头探脑。   “杨指挥使是来寻我的么?”   “顾郎君!”杨指挥使大声道,“可是忙完了?”   “姑且告一段落。”顾长安说,“有急事么?”   “倒也算不得急事。但您既忙完了,还是与我来吧。”杨指挥使道,“有一位远道而来的老爷,寻到了马知府跟前,想要见你一面。”   “老爷?”顾长安想了想,这个时节出来的应当不是朱瞻基,才问道,“是何人要见我?有事与你们马知府相商不就好了。”   “是陛下新认命的山西、河南的巡抚哩。”杨指挥使道,“我与马知府都猜想,他许是为了新的粮种来的。是以马知府才让我来请你。”   他说完,顿了顿才又说:“虽然这老爷官位高,但我们也不是没人撑腰的。顾郎君,这粮种你若是心中有疑虑,拒绝了也是无碍的。”   杨指挥使一个锦衣卫会说这番话,倒是让顾长安有些惊讶。   顾长安想了想,便说:“红薯本就是要往全国推广的。先去见一见人。若是好说话,几处试种也是可行的。”   他心中定了主意,才踏步迈进了知府府衙的正厅。   正厅中,马仪正陪着一个清癯的瘦高中年人喝茶。   一见他,马仪就放下了茶盏:“顾郎君来了!于巡抚,我与你介绍介绍。”   “不必。”那姓于的巡抚摆了摆手,径自站起身,对着顾长安拱了拱手:“想必郎君便是有间猫咖的顾长安,我姓于,单名一个谦字,字廷益。闻郎君仁心妙手,特来拜访一二。” 第119章 【二更】它很乖,就是粘人得很。   小森林眼巴巴地看着窗外, 眼见长安带着一个瘦高个的中年人回来,喃凮气得一扭头就跑了。   它已经好多天好多天没有见到盛三娘了!   长安还不帮助猫猫,把盛三娘带到家里来。反而整日出门, 既不陪猫猫, 也不帮猫猫找盛三娘。   长安坏!   真是气死喵了!   小森林气得不行,顾长安却全然不知道它在生气。   他快快乐乐地带着于谦进门:“于巡抚您稍坐, 我去给您泡盏茶。”   于谦拱拱手:“小郎君不必客气。”   “您坐着。”顾长安道, “一会儿就好。”   他浑身都洋溢着欣喜,于谦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对马仪笑道:“我原听传言,以为你们这儿的顾猫儿是个肆意妄为的郎君,没想到竟如此和善热情。”   “顾郎君贯来和善。他与您一见如故,自是更加热情了。”马仪只能如此笑说。   顾长安这态度, 都把他给弄懵了。相识这么久, 何曾见过顾长安这般热情的模样?   这于巡抚到底哪里特殊了?   这话要问顾长安, 顾长安简直能数出一长串来。   于巡抚哪里不特殊了?于巡抚里里外外就是最特殊的!   他倒出一杯奶茶,想了想, 又探出头去:“于巡抚, 你嗜甜么?”   于谦捋着长须点头:“我能吃甜。”   顾长安就放心大胆地往奶茶里添加了一勺冰箱里冻好的红豆沙。那红豆沙里加入了许多的蜂蜜, 是最甜的小料。放进奶茶里,恰好可以综合稍微有些涩的茶味。   他弄完奶茶,又去洗了几个红薯, 一半上蒸笼,一半进烤箱。   白七看他小蜜蜂似的模样, 忍不住道:“随便见一个人都比看见我开心。”   “那是随便一个人吗?”顾长安头也不回地说, “那是于谦欸!”   瓦刺攻打北京城, 于谦文人执剑护河山。   夺门之变被冤杀, 留下七言绝笔《石灰吟》。   在此之前,顾长安根本都没想过自己能亲眼看见于谦。亲眼见到了,见他与教科书上那么相似,心中便又是激动,又是感伤。   这就是于谦啊。   想想像于谦这样的人,他知道了杭州府里有耐旱又高产的粮种,肯定是要来亲眼瞧一瞧的。也不知他是何时启程,才会这般迅速的到了。   顾长安一边想,一边将烤箱温度设置好。刚要转身,却感到腰间被用力一束。   低头一看,一个白色的有着黑纹的尾巴,就那样悄悄地圈在了他身上。顾长安一侧头,就见白七执着一柄小刀,正在切巧克力慕斯,旁边还放着用生灵草浆泡着的草莓。   见他看过来了,白七头顶的耳朵就动了动,侧过脸满脸无辜地冲他笑。   白发的少年郎歪着头,头顶毛绒绒的小耳朵还动了动。好似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尾巴在作怪。   反正尾巴贯来有它自己的想法,它想圈着长安,和白七爷没什么关系。   顾长安被他萌得连大脑都空白了一瞬,好一会儿他才干巴巴地说:“放开我,客人还等着呢。”   白七放下奶茶杯,俯下身轻轻抱了抱他。然后便飞速退开,连带尾巴耳朵都变了回去:“好了,长安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顾长安眨了眨眼,依言端着奶茶和甜点出去了。   被白七爷这么一打岔,他那些激动心情好像终于按了下去,又变成了平日里心平气和的顾长安。   白七慢一步回到吧台后,扫了正厅一眼。   见谈话的气氛终于正常了,就安心晃了晃逍遥椅。   可逍遥椅晃了两晃,却突然停了下来。上面躺着的人骤然化作一只胖乎乎的小白虎。   不行,还是得窝在长安怀里才最安心。   小白虎跳下椅子,直冲着长安跑了过去。   于谦见到一只小白虎跑来,倒也不害怕。他笑着道:“这便是顾郎君养的小虎了。”   顾长安顿了顿,才神色如常地说:“对,它很乖,就是粘人得很。”   “家里喂养的猫儿狗儿,都是最黏糊对他好的那个人的。”于谦笑道,“早就听闻顾郎君的糕点是一绝,今日尝来,果然名不虚传。”   奶茶甜而不腻,红豆炖煮得快要融化,添加在奶茶里,多了一种沙却软绵的口感。那黑色的甜品,苦涩中带着一股自然的甜香。   最奇特的还是吃入腹中之后。明明是冰凉的糕点,却能腾起一股暖热。眨眼间就将他连日来赶路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杭州府传言这顾郎君亲手所做的食物,食之延年益寿。如此看来,恐真不假。   那一瞬间,于谦就想到了朱瞻基。   他们陛下登基以来日夜操劳,如今身体渐虚,也不知多多食用这顾郎君的吃食,能否弥补亏空的身体。   不过杭州府有马仪还有锦衣卫,想来陛下已经用上了。只望他回京述职时,陛下的身体能好上一些。   他一边想,一边就问道:“我也不瞒小郎君,我巡抚山西、河南两省,见民众大多困苦。田地是农人所种,农人却食不果腹。这其中有当地官吏贪污,有富人欺压之故,却也有天时不合,产量跌宕之因。”   “天时地利时,盛产就能饱腹。若是天地有恙,百姓便会遭殃。是以我听闻小郎君此处有耐旱又高产的粮种,便唐突前来求苗了。”   他说完,顿了顿,才看着顾长安继续说道:“不知小郎君可去过这两省?”   顾长安便摇了摇头:“未曾去过。于巡抚既是两地巡抚,就请于巡抚与我介绍介绍吧。”   于谦闻言便温和地笑了:“河南自古有九州腹地之称,它气候温润,极适合农作物生长。是以也是国家的产粮大省。但山西则复杂得多,它地处黄土高原的东翼,有大半的土地被黄图覆盖。南北的气候差异更是显著,有一半地区时时受干旱所困。是以耐旱的作物,就显得很是紧要。”   顾长安便点了点头:“于巡抚的意思我知晓了。也不怕叫于巡抚知晓,我原本的心思,就是想要将新作物像全国推广。但……于巡抚也应当是知晓我的,我是个不通庶务的。在新的苗种产量出来之前,我不能去强迫百姓们信任我。”   于谦听了他的话,神情更加温和了:“小郎君的顾虑,我亦是知晓了。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求苗。亦是想着,苗种回去之后,先在山西的黄土地里试种。若是没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总不能让老百姓迷迷糊糊的就跟着改种。”   顾长安刚要说话,就听厨房里发出了提示音。他放下怀中的小白虎:“两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锅中的红薯已经煮好,烤箱中的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便捞出锅中红薯切开,又拿上碗筷,一同端了出去。   “于巡抚既来求苗,不若先尝尝看。”顾长安道。   那盘中红薯便如它的名字一般,是真切的红润。于谦夹起一块,发现此物也如马仪与他介绍的那般香甜软糯。   只一口下去,便知自己来对了。   “顾郎君,此物的苗种,请你一定要赠我一份。”于谦郑重地道,“即便不能丰产,交于百姓们,也是丰富餐盘的好粮食!”   山西的百姓太苦了。于谦想到他在山西行走时的所见所闻,便心中隐痛。干旱的黄土本就让许多粮食减产,再加上税与租子,更是压得百姓们喘不上气来。   即便陛下已经免了官租,依然有许多百姓吃不饱饭。要靠进山打猎寻山货过日子。即便如此,也依然不够吃。   此物哪怕只是耐旱,即便它不高产,也已经值得他跑这一趟了!   “于巡抚放心,您既找了过来,这粮种我定会给您一份。”顾长安道,“只是您在试种时,我希望您能寻几个老辣的老农来侍弄,还要寻个读书人,将此间关节一一梳理好,好于我们这边对照。”   “自是如此。我原也是如此做想。”于谦说道,“此物乃是外邦传来的新粮种,如何侍弄还需专研,若我们双方能有个印证,就再好不过了。”   既已谈妥,于谦便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就去苗田?”   “于巡抚莫急,你坐着把茶点都吃了,我们再走。”顾长安道,“这东西于您身体有好处,您得都吃光了才行。”   于谦朗笑道:“是我太急切,不该辜负顾郎君一片心意。”   一盏茶后,烤箱的提示音也响了起来。   顾长安将烤红薯装盒,就与白七一同带着两人往涌金门外的红薯田去了。   红薯种植很需要阳光,日照越是充足,红薯就越是香甜。因此几人到时,那两亩红薯地正被夏日的太阳直直的照射着。   那般浓烈的阳光,没见苗种打蔫儿,翻到郁郁葱葱的连做一片。   于谦一见,便心中叫好,连忙几步上前蹲在苗边,小心观察着根系的情况。   有人远远瞧见,当即冲他大喊:“做啥哩做啥哩!不许挖我的苗啊!”   “周二郎!”马仪连忙高声道,“是我们,带巡抚老爷来看看苗。”   马仪话音一落,那舟贩就摘了头上兜里,笑得牙不见眼:“猫老爷!您又来看苗种啦?”   “是。”顾长安笑着道,“于巡抚想求一些苗去山西种,我们带他来看看。”   舟贩闻言就笑:“山西?好的咧,这苗耐晒,去山西定然能活。”   于谦喜得猛站起身:“当真?”   “真的。”舟贩说,“这片地我每日浇水两次,再十步之外那块地,我每日只浇水一次。都用本子记着哩。这苗不需要太多水都能活,去山西也一定能活!” 第120章 【一更】小老虎被关禁闭了。   有育种记录!   “我能看看吗?”于谦激动地道。   “可以的呀。”舟贩道, “记下来就是给人看的哩。”   他一边说一边在衣服上擦手,直将手擦干净了,才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个本子来:“我不咋认字, 就画的水。知府老爷那儿有专人记录, 您要看还得看那边的。”   他把本子递给于谦,又说:“猫老爷说这粮食耐旱, 又是用来摸索试种的, 我就将田分了好几块,试着浇水。有块地除了定根浇水,至今都没浇过,那苗长得也怪好哩!”   舟贩这么一说,于谦更是大喜:“那没有浇过水的地在何处?”   “我们这气候好,土地湿润。您要是在山西种, 还是得看土的情况哩。”舟贩引他过去, 嘴里不住地道, “这粮食怎么着还是离不开水。山西种地,还是得浇点水。”   他们一边说着, 一边就往另一亩地去了。   顾长安没有跟上。种地这些事他是全然不懂的, 舟贩既与于谦说得热闹, 那就让他二人好生的聊。   “马知府,这个您拿着。”顾长安将那红薯盒子递给马仪,“等于巡抚聊完了, 你们一同吃吃。我就与白七爷往垂金村去了。”   那垂金村就在涌金门外的西湖上,村中多柳, 便从“涌金门外柳垂金, 三日不来绿成荫”中得名垂金村。   从涌金门码头坐船, 小半刻的功夫, 就能到西湖东侧的小码头。上了小码头再顺着湖边垂柳道行上一炷香,就能到达垂金村。   就因它距离杭州府不远,是以马仪才会选这处作为顾长安那“识字扫盲班”的试点村。   那几位书院院长回去之后,不管心中作何想,却到底还是诚实的转达了顾长安的意思,且着重强调了不得驱赶女学子。   此条件一出,不少学子就有些踟蹰。他们清清白白圣光普照的读书人,怎么能与女子同窗呢!   便是一个月一两银也不能啊!   这可是让他们玷污圣贤书的事情!   至少得一周一两银!   各书院院长自己都是从童生一步步念上来的,有些学子是什么德行,他们心中无比清楚。   那改名叫梁祝书院的院长闻言就笑说:“易安居士的词背得,曹大家的史看得。教女学生反而教不得了。”   那三更书院的院长就拿眼觑他:“要是猫老爷肯给我一袋子糖,便是让我在书院里开个女学子班,我也是使得的。”   “你这老货,自个儿与猫老爷说去,别惦记我的糖。”梁祝书院的院长笑道,“我选了个好学生去涌金门开班授课。今日第一遭,也不知情况如何。”   在顾长安看来,这情况应当还算是不错。   这垂金村亦是流民村,只是来得早,大抵有五六十年了。从最初十来户人家在西湖边上开荒,渐渐发展到有近百户。也算是也逐渐扎稳了脚跟,形成了稳定的村落。   平日里农闲时就上山找山货,进城当行商;农忙时就全家齐上阵,在土地里刨食。   是以当有人开始叽歪说:“女子怎能来识字?”   便无需锦衣卫出手,坐着的女子们就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怎么地?能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不能和女的一起学字?”   “平时刨地没见有人说女子不能下地,轮到识字了你屁股就痒了嘴就歪了。”   “这读书……”   “读你个头!占便宜的事你冲得最快,打什么读书的旗号喃?”   那台上的小书生睁只眼闭只眼,似全然没听见台下的争吵。锦衣卫就抱着绣春刀倚靠在一旁的角落打盹,这般吵闹,也轮不到他出手。   那男子几次张嘴,都被女子们堵了回去。   怎么的呀?就许男的有上进机会,不给她们?这春耕秋收是她们没参与?还是家中家事繁忙少了她们的辛苦?   凭什么就想驱赶她们!   “反正呀,这班是猫老爷开的,机会也是猫老爷给的。在座的哥哥、叔叔、伯伯们,要是有什么不满的,在这里吵吵闹闹,为难夫子也没用的呀。”一个还梳着垂髫小辫的小姑娘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都去寻猫老爷,去对猫老爷讲你们的大道理。你们说服了猫老爷,那我们也没法子了呀。”   这小姑娘话一讲完,大家立刻异口同声的赞同了起来:“对!找猫老爷去!”   “看猫老爷不把你们都打出去!”   “要让猫老爷知道他一番善心给了你们这种货,看他会不会让你们都别来。”   男子们有些愤愤,有人撩起袖子正想怒喝威慑,就见那锦衣卫睁开眼,一伸手,绣春刀就砸上了墙。   一声轰响,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那锦衣卫打了个呵欠:“吵嚷什么?还上不上课了?不上课的都滚出去。”   那小书生见状,就举起手中的纸,缓缓道:“我们刚刚学了“土”。那这个字就是“地”。地也,从土也声。大家的土地,便是这么书写的。”   专程用来扫盲的学舍中安静了下来,顾长安悄悄指了指外间,用气声道:“我们走。”   白七便沉默地跟随了上去。   顾长安心情不错,离开垂金村,便与他道:“其实会有争吵很正常,这是一项权利的让渡。虽然那些人或许并不清楚事情的本质,但本能会让他们去抵抗。”他说着就笑:“拿到手的权利,谁愿意轻松的舍弃?”   “长安怕的是不争吵?”白七问。   “嗯。如果一开始就和和气气,要么大家都是亲如一家的善人。要么……”顾长安敛了笑容,“指不定打着什么歪主意。”   马仪选出来的三个学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也算贯彻了顾长安的奖学金理念。纵使一开始学子们有些畏畏缩缩,害怕自己压不住场。这也有锦衣卫帮忙压场了。   除了忍不住的酸话,其他时候也算得上秩序良好。   如果课堂里只是说说酸话吵几个嘴,有锦衣卫在,就闹不出事端来。   怕的便是锦衣卫不在时,会出现一些背地里的坑害。   顾长安想了许久,才说:“我们先不回家吧,先去找一下杨指挥使。”   杨指挥使带着两支锦衣卫小旗住在知府府衙中,日常最大的事物,便是为猫老爷服务。是以顾长安找上门一说,他就满口应了下来。   他们锦衣卫干的就是这活,又才区区三个村落,完全忙得过来。   便是再派几个人跟着那于巡抚,也是没问题的。   提到于巡抚,顾长安就问了:“他人呢?”   “马知府与他一同归家去了。”杨指挥使道,“这于巡抚本就是我们钱塘的人么,出去之后,也是多年未归家了。这次难得回一趟杭州,也该归家瞧瞧了。”   “啊!钱塘人?”顾长安一惊,连忙道,“杨指挥使能替我给于巡抚家中送点东西么?”   他心中急切,带着白七与杨指挥使就往猫咖赶。   这大半日不在猫咖,一回去就对上了三张臭臭地猫猫脸。   顾长安顾不得安抚家中小猫,只挨个摸摸头就钻进了厨房。   白七:“……”   老虎精心中又开始醋海翻滚,杨指挥使却单纯又无害地在那儿问:“白七爷,你家小老虎呢?怎么感觉许多日子未见了。”   “小老虎被关禁闭了。”白七沉声说。   “哎哟是闯祸咯?”杨指挥使听着想笑,“小孩子嘛,不懂事瞎闹腾都是正常的。你们当长辈的不能这般计较。它还是个娃娃呢。”   白七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随后他就靠着厨房门,看顾长安在里面忙来忙去。   又是送红薯,又是送奶茶。再装上两盒常备的猫爪饼干,最后还有一袋子硬糖。分门别类地装了两个食盒一个木箱,他才洗净手走了出来。   白七哼哼了两声,都没换来顾长安一个回头。   顾长安将东西都交给杨指挥使,又递给他一盒小饼干,才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杨指挥使笑道,“我这就去了。”   替顾郎君办事就是这点好,永远都能蹭吃蹭喝。   白七又哼哼了两声,顾长安才转头看向他:“怎么啦?”   “没什么。”白发的老虎精说,“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应当争取自己的正当权利。”   顾长安歪了歪头:“嗯?”   老虎精却转身就走,不肯解答了。   直到晚上顾长安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却发现白七躺在他的床上。   不是胖乎乎的小白虎,也不是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而是留着雪白长发的白七爷。   他半躺在长安的床上,手中正拿着顾长安昨日没看完的话本子,怀中还抱着小叛徒尺玉,每根头发丝都在诉说他有多自在。   顾长安:“……”   “长安。”白七转过头来,一对白白圆圆的老虎耳朵就出现在了他的头顶。那小耳朵微微一颤,就有一根粗壮毛绒绒的尾巴从被窝里探了出来。   “该睡觉了,长安。”   说话间,那长尾巴就拍了拍被子,满是邀请的模样。   顾长安:“……”   这谁顶得住啊?   这他真的顶不住啊! 第121章 【二更】明月避羞,星光闪闪。   白七爷色丨诱得坦坦荡荡。   顾长安不由得想, 他们家白七爷在做老虎精的那些年,都在外面学了些什么东西?   他呆站着不上床,那毛绒绒的尾巴尖就翘了翘, 又拍拍被子:“长安?”   顾长安抬眼看着白七。   白发的少年人有着刀尖一样锐利的眉眼。一双蓝眼睛看着人时, 总是蕴着寒冰。可这样冷冰冰的一双眼睛,看他时却永远温和。   是那冰川霎时间化作春水, 盈满了春日阳光的暖光。   这样一双眼, 再配上那对毛绒绒的小耳朵。便是只有十分可爱,都化作了万分可爱。   “你……唔!”   顾长安刚吐出一个字,眼前突然天翻地覆。   粗壮的老虎尾巴缠到了腰上,将人一拉一扯,白七在床上再一搂一转,就将长安牢牢地压在了床面上。   “长安。”老虎精的蓝眼睛盈满笑意, “作何不做声?”   老虎精在被窝里躺得暖洋洋的。他俯身过来, 直将顾长安也引得热了起来。   “……你犯规。”顾长安颤着声道。   “哪有?”白七俯下身, 温柔地蹭着顾长安的脸颊,“我只是在争取自己的正当权利。”他说完, 埋首在长安的颈项, 低声笑了起来。   他声音贯来悦耳, 这般压低了在耳边轻笑,顾长安听着直觉一股酥麻感自背心而起,直袭天灵盖上。   “你……起开。”   “我不。”白七侧过脸, 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朵尖,“长安, 我的。床, 也是我的。虎虎睡得, 我亦睡得。”   顾长安被他亲得浑身僵硬, 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说:“再不起来我揪你耳朵了。”   “你揪。”白七微微侧头,又用老虎耳朵去蹭长安的脸。   老虎精的耳朵毛不如小猫咪柔软,反而带了点些微的硬度。慢慢蹭着,直蹭得人浑身发痒。   顾长安把手放在他耳朵上,却没能揪下去,而是反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些难耐地说:“你别再闹我了……”   他声音带着些强忍的嘶哑,连呼出的气息都灼烫了几分。   “嗯?”白七偏要蹭他,“长安不喜欢吗?”   顾长安呼吸发颤。他捂住脸,另一只手摩挲着去揪毛绒绒的圆耳朵:“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白七爷是他的虎虎,他喜欢上了自己家的老虎精,还对他起了反应……   这……   顾长安脸颊通红,害羞得只余下了气音:“……我总觉得我是个畜生。”   “哪有。我这么好看,长安喜欢我,不是应该的么?”   白七说得格外理直气壮,听得顾长安都愣了一瞬。   老虎精环抱着他的长安,低声地笑吻长安的脸颊:“长安也那么好,整个人都闪闪发光。我喜欢长安,不也是应该的么。”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啄吻着:“我这么对长安,长安舒服么?”   湿热的呼吸打在脸颊上,毛绒绒的尾巴紧紧地环着,又从衣摆里探进一个尾巴尖。   “喜欢么?”白七哑声问道,“还是不喜欢?”   顾长安的呼吸被白七搞得又粗又急。他压抑地呻吟着,无力地去推白七的脸:“别闹了……该睡觉了……”   白七侧过头,又在他手心亲了亲:“好,睡觉了。”   他牢牢地拥住了自己的长安,连尾巴都把对方圈紧了,才安心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窗外明月避羞,星光闪闪。   ……   马仪马知府,和于谦于巡抚,都是绝顶聪明的朝中肱骨。   是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俩不约而同的规避了关于“老虎”的字眼。连带那精神奕奕的白七爷,都一并被他们忽略了。   “我的意思,便是让于巡抚抄一份《杭州农经》走,只那边气候与杭州并不类似,只有参考意义,并无教学之用。”马仪说,“最重要的还是那份关于红薯的育种记录。”   顾长安闻言点点头,他抱着气呼呼的小森林,沉思半晌才说:“育种记录与苗种,于巡抚都能带一些走。另外我个人还能提供一石红薯,既做路上的口粮,也做粮种。”   他说道口粮,就露了个笑来:“于巡抚,昨日那烤红薯你觉得味道如何?”   “从未想过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粮食。”于谦感叹地道,“煮着能吃,烤着也别有风味,就跟加了蜜糖似得。”   “您路上若是赶不及生火,便是吃生的也使得。”顾长安就道,“吃生的脆而多汁,还能解渴。只是若是长了黑斑,就不要吃了。许是会中毒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于谦感慨地拱拱手。   能生吃,这粮食的用处就更广泛了。只希望山西的黄土能种的下这样的粮种,能早日让百姓们远离饥饿苦寒。   “对了,顾郎君,另有一事,我却是要询问你的意见了。”于谦说,“我在马知府府中,见到一组奇怪的器具,他们说你正在教医家们制作一种能治疗外伤与肺痈的新药?”   “是。”顾长安算了算时日,便说,“今日已然能揭盖看成果了,于巡抚既然好奇,不若我们便一同往马知府家去。”   小森林听到“医家”两个字,当即抱紧了顾长安的手臂,在长安怀中喵喵呜呜。   “宝贝,哥哥出去做正事,你得在家才行。”   “呜喵!”小森林把头一埋,不听不听。   顾长安无奈道:“你还很虚弱,不能出门的。”   “呜喵嗷!”   顾长安求助地看了一眼白七,又飞速收回视线:“小宝贝,哥哥办完事,把盛家姐妹请到家里来见你好不好?”   “喵嗷?”   你说真的喵?   “真的。”顾长安保证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小猫咪呀?”   “咪嗷……”   小森林想了想,犹犹豫豫地放开了手。   “咪喵!”   你一定要记得喵。我真的好担心主人的喵……   顾长安伸手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才跟着马仪、于谦一同离开了猫咖。   他们决定过来时,马仪的长随已经四处去通知各位大夫。一行三人回了府衙,没等多久,大夫们便也赶来了偏院之中。   顾长安将袖子束好,才带着大夫们去了放置着培养皿的屋子。   众人都将大袖束了起来,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盖子。隔着透明的钵体,他们能看到里面长成的金黄的细菌。可青霉素到底成没成,众人心中都没底。   顾长安稳了稳呼吸,伸手将盖子揭开。   培养皿中,金黄的葡萄球菌中间出现了一圈空白之处,那是被杀死的细菌的遗迹。   “成了。”顾长安松了口气。   大夫们见状,接二连三的揭开了自己眼前的盖子。   “成了!”   “我这儿也成了!”   “这便好了么顾郎君?”   “好了。”顾长安回答道,“接下来若是还要做,就是精制提纯的步骤了。这就需要重复我们之前做过的动作,来一遍一遍的提取。”   大夫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青霉素的制作,霉菌寻找起来似乎并不困难。但提取出来却非常的难。具体如何精制,待他们回去,还要细细地专研才好。   这一次来杭州府,得到的不仅仅是关于治病救人的神药,还有关于医学更广阔的认知。众位大夫眼神一对,都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这提纯器具,不知可否麻烦马知府让官窑烧制?”一位医者道,“我身无长物,便愿在杭州府义诊一年,以换取此套器具。”   “诸位大夫莫急,这些事情我们顾郎君也早已想好。”马仪道,“只要能做到顾郎君的要求,诸位都可在杭州府领走一套提纯工具。”   大夫们纷纷将视线投向了顾长安。   “不知道顾郎君想让我们做些什么?”那僧袍大夫大声问,“以顾郎君传道解惑之恩,便是不施以利诱,我亦是愿意给顾郎君办事的。”   他这话音一落,四周大夫就赞同了起来:“顾郎君,你大可不必如此。”   “诸位想差了。”顾长安笑道,“诸位习医,走治病救人之道,想来都是看过药王孙思邈先生的《备急千金要方》的。”   “孙先生认为,医道乃是至精至微之事,行医之人得‘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今日诸位大夫站在这里,我认为大家都做到了这一点。若非对医道精诚的追求专研,诸位不会远赴杭州城。”   “是以,我想请求诸位大夫,谨记孙先生的话,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如此……以作苍生大医。”   众人一愣。   他们万没有想到,顾长安用那样贵重的工具换取的,只是孙思邈先生对为医者的基本要求。   他们心中莫名激荡,许久后,那僧袍大夫抱拳深深一揖到底:“顾先生,已然是苍生大医了。”   在他之后,大夫们纷纷抱拳揖礼:“我等必谨记行医之誓,践行为医之道。今日立誓,永不忘怀!”   于谦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万千。他侧头对马仪道:“你们这顾郎君,大善矣。”   马仪捋着长须,嘿嘿笑了。   见正事办完,于谦就上前道:“顾郎君,你这药方神奇,我亦是见之欣喜。我若是想求一份药方,不知可否?”   “那不是什么秘密。”顾长安笑道,“您让马知府着人给您抄录一份便是。那提纯工具必不可少,您也带几份走。”   “可我不是大夫啊。”于谦见他如此好说话,不由得也跟着他笑开了,“我可否请一位大夫与我一同远赴山西河南,给那边的大夫们传道受业解惑?”   顾长安侧头看着神色还激动的大夫们:“那就要看于巡抚的本事啦。您请的动就尽管去请。我这里没什么不能传播的秘密。”   他说完,便想起了自己对小森林的保证。   趁着人在,连忙道:“盛三娘子,我能请你去我的猫咖一趟么?”   众人连忙竖起耳朵。   盛三娘惊异地问:“猫老爷寻我,可是有要事?”   “却是有的。”顾长安点点头,“我家那只小猫,你是见过的。它与你一见如故。我掐指一算,它的尘世之缘,许是落在了苏州府盛家。盛娘子方便来猫咖详谈么?” 第122章 【三更】祖母好像不喜欢猫啊……   与猫有缘?被猫看重?   哎哟!   这盛家怕不是得出个医圣?   先前钱塘县那徐小天才的事情, 那可是传遍了两浙。他们隔着老远都听说,那钱塘的徐小秀才,原是个伤仲永的。听闻是得了怪病, 再不能念书习字了。   结果却被猫老爷的一只猫看中, 那小徐秀才便常去猫咖。   不仅怪病好了,还一举得中举人!   考中举人, 那小秀才家中便从隔壁聘了只猫儿来养着,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猫老爷的指点。   这盛家现在被猫看重,莫不是要跟着鸡犬升天了?   盛三娘不知旁人在作何想,她想到那只异常黏她的、长得很像一只小老虎的小猫,犹豫半晌才道:“我家中姐妹能与我一同拜访吗?”   “当然。”顾长安笑着应了。   ……   日头渐斜,刺眼的阳光渐渐变得昏黄。   在这样的阳光照耀下,河坊街慢慢变得热闹了。   那些午间就散了的行商们, 又渐渐聚集了起来, 挑着货担推着车, 让宽敞的街巷变得拥挤了起来。   小森林趴在大落地窗边,蓬松的尾巴逐渐越甩越快。   长安坏, 长安还不回来!   窗外有排队接水的人对上它的视线, 就友善的敲了敲窗。   小猫咪一双蓝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气呼呼地看过去。窗外的人就冲它露了个笑。   小森林犹豫半天,才冲外面的人眨了眨眼。   那路人不明所以,看它灰扑扑的小脸蛋一脸凶巴巴的样子, 打过招呼便走开了。   哼。都坏。   小森林生着闷气,重新趴了回去。   小煤球叼着毛球球, 慢吞吞地走到小森林身边。它扒拉在沙发边上, 眼巴巴地冲小森林道:“呜喵~”   小森林看了它一眼, 尾巴一甩, 没有动弹。   小煤球便退后两步,用力一跃跳上沙发,用小脑袋拱了拱小森林。   “你为什么不开心呀?”小煤球问它。   小森林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小不点,伸出胖爪爪将猫一捞,压着小煤球就去给人家舔脑袋。   小煤球喵喵呜呜地想要躲它,可小森林是个十几斤重的大猫咪,区区两三斤重的小猫崽崽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呜喵……”小煤球抱住小森林的爪爪,试探性地舔了舔。   小森林手手用力,把小煤球的耳朵都给舔舐了。   “咪嗷!”小煤球认命的瘫软成一坨猫猫饼,“你在等长安呀?”   “咕噜……”小森林停下嘴,“我没等他。我在等主人喵。”   “主人?”小煤球想了想,“咪咪好像就是找到了主人,就走掉了。你也会走吗?”   “会的喵。”小森林说,“我注定要回到主人身边的。你有主人吗?”   “咪喵……主人……”小煤球趴在沙发上,总觉得提起这个词,它的小脑瓜里会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小煤球自己也分不清。   “我不知道嗷。”小煤球说,“长安不是我的主人吗?”   “长安怎么能算?长安坏,都不让我见主人。”小森林气呼呼地说。   小煤球闻言,顿时从猫猫饼变成猫猫球,伸着小爪爪就踹了小森林一脚:“不许骂长安!”   “呜喵!”小森林反射性的想踹回去,可爪爪一伸,发现是那么小的一个小猫崽崽,就缩回了爪爪,低头叼了小煤球一口。   “长安超级超级好呜……”小煤球说,“长安才不会不让你见主人呢!你来之前,我们家好多猫猫的,它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主人离开啦。”   “喵呜……”小森林团着小煤球趴了下去。   它当然知道长安不会故意欺负它。但是它真的……好想好想主人哦……   主人一个人,连吃药都要猫猫提醒的。猫猫不在主人身边,主人有谁照顾呢?   猫猫和主人是相依为命、不可分割的一家人。一直见不到主人,猫猫真的好心急……   小煤球仰头看了看突然难过起来的大猫。   大猫蓝蓝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看起来又委屈又伤心。   小煤球不安地舔舔大猫的脖子,小小声问:“你主人是什么样的人呀?你告诉长安,长安一定会帮你找到主人的。”   “我的主人,是全世界最好的主人了……”   它刚喵喵两声,便精神一振,放开小煤球撒腿跑到门边,只待那大门一开,就冲着盛三娘冲了过去:“喵嗷~呜喵!”   你终于来啦!我们走吧!   “哎,小猫。”盛大娘子受惊地往旁边让开一步,才笑道,“果真是喜欢你呢。”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身,伸出手去逗弄小森林:“咪咪~”   小森林看也不看她,只不停地蹭着盛三娘。   “三姐姐与我们有何不同么?”盛九娘道,“第一次见面这只小狸奴就格外喜欢三姐姐。”   盛三娘对此也很疑惑。她嗅了嗅自己的袖子,迟疑道:“许是用的香料不同?”   “几位稍坐。”顾长安拎起小森林,“我去给几位娘子泡杯茶。”   他抱着小森林走到吧台,将猫往台上一放,就转身进了厨房。   白七躺在吧台后,闷闷地笑出了声。   他站起身点了点小森林的额心:“我们长安还在害羞,你得乖一点,别去惹他。”   “喵嗷。”小森林在他手指上蹭了蹭,“饿了。”   “饿了也要等大家一起吃饭。”白七说,“你一个科技侧的猫,一定要留在此间。待你寻到主人,怕是永远都吃不饱了。”   “不怕喵。”小森林舔舔爪子,“我只要在主人身边就好了。”   顾长安端着几杯奶茶出来,路过吧台就喊:“小宝贝,我们走。”   “喵嗷。”小森林跃下吧台,跟着顾长安回到沙发上。   顾长安将奶茶放好,才抱着猫说道:“今日请几位娘子前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我这小猫的缘分,许是落在了盛家。便想请娘子们与我介绍介绍。”   “我家么?”盛九娘快人快语,“难道不是与我三姐姐有缘吗?”   “不是的。”顾长安笑道,“小猫觉得,三娘子能把它带到有缘人身边,是以我猜想,缘分许是在盛家也不一定。”   “这样啊……”盛三娘低声道,“盛家是个大家族,往上追溯,五辈都在行医。到我们这辈,有二十多个孩子。更莫说其中的旁支。你想从其中找到小猫的有缘人,怕是有些艰难。”   顾长安摸着小猫:“盛家的长辈,有谁格外喜欢猫么?”   几个盛家娘子对视一眼,都迟疑着摇了摇头:“应当没有吧?”   “祖父喜欢狗,养了好几只。”盛大娘道,“我家的孩子都是要上山寻药的,养狗比养猫有用许多。”   “不过家中倒也有猫。”盛九娘补充道,“厨房里养着抓耗子的。”   “你听到了吗?”顾长安摸了摸小森林的脑袋,“你怎么想呢?”   小森林仰着脑袋蹭她的手:“主人就在她家里,是她奶奶的呀!就是她把我抱回家去陪奶奶的呀!”   顾长安叹了口气,替它问道:“那你们家老太太呢?”   “祖母啊……”盛大娘有些犹豫,“祖母好像不喜欢猫啊……”   “是呀,祖母讨厌猫弄乱她晒的药材,都不让小猫靠近她院子呢。”盛九娘点点头,“是不是认错了呀?”   小森林焦躁地甩了甩尾巴。   不会认错的,怎么会认错呢?就是她家的奶奶呀!   它茫然地抬头看长安,有些焦急地呜咽了起来:“呜喵~呜喵~”   白七不知何时走到了顾长安身边,他与长安并肩而坐,伸手从长安怀里将小森林抱了出来:“我早说过,人们不会总有缘分。人类的缘分很脆弱。”   小森林不信这个。它在白七怀里,拼命想往长安怀里钻。大大的蓝眼睛里蕴满了雾气,莫说顾长安,就连盛家三个娘子看着都心疼。   “哎呀小猫咪别哭呀。”盛九娘急道,“我们一定帮你找到有缘人好不好?”   盛大娘也道:“你爹也不会害你,何必那么着急呢?”   顾长安:“……”   白七倒是被这一句话取悦了,他将猫递还给顾长安,把玩着小猫咪松鼠一样的大尾巴说:“你若真那般着急,也不是没办法。”   “呜喵!”小森林猛地窜回他怀里,满脸期盼地看着他。   “我与长安一同,带你往苏州府去一趟。”白七道,“等你见到人,便知那人到底是不是你的有缘人了。”   “这却也是个法子。”顾长安说,“只是我们方便去盛家叨扰吗?”   “方便的方便的!”盛大娘连忙道,“猫老爷若是能来盛家,我们扫榻相迎!”   猫老爷要离开杭州府,那可是件天大的事儿。   马仪听了,连夜驱车赶来:“猫老爷是要离开杭州了?”   “不,只是出去走走。”顾长安道,“还会回来的。”   “要多久啊?”马仪期盼地问。   “不知道呢。”顾长安笑说,“但左右不过太久。这店开在这里,我也不会随便搬家。”   得了他这话,马仪才长舒口气:“那你放心去,这店铺有我给你守着,绝不会有贼人乱来。”   “好。”   他要走,不仅仅是白七与小森林,连尺玉与小煤球都得一块儿走。   金色小猫咪抱长安怀里,小老虎样的大猫咪和黑乎乎的小猫崽都被白七收进了袖中乾坤。   那是他从养魂瓶里得到的灵感,猫咪的魂魄们活在袖中,以功德喂养,倒也不怕脆弱的魂体消散。   做好了准备,几人才去登船。   那船也是官船,由锦衣卫亲自带队,绝不给任何外人可乘之机。   盛家几位娘子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登船后便有些瑟瑟,躲在了自己的房间不出来。   也幸好杭州府与苏州府相近,只船行一夜,再过上半日,也就到了。   锦衣卫们化作猫老爷的贴身长随,万般俗事都不让猫老爷沾手。待到下船,便有马车在码头相迎。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到了盛家,盛家的老爷子连忙迎了出来。   他与当朝首辅杨士奇是旧故,又有侄孙是杭州府的解元,对于杭州府猫老爷的事迹,早已再熟悉不过。   此次三个孙女带着猫老爷上门,喜得他不知作何才好。   他见着人了,就拉着顾长安的手夸赞:“是个整齐漂亮的小郎君!”夸完了,便话锋一转:“那陈芥菜卤的事,我早已听闻。只是小孙女信中写不明白,那名为青霉的东西,为何便能消炎杀邪风呐?”   盛大娘连忙道:“祖父,猫老爷都还未进屋呢!您总不能让人家在我们家大门口与你聊这些呀!”   “是我太着急了。”盛老爷子连忙道,“快请进,都快请进。”   盛三娘两步上前扶着他的手臂:“祖父,祖母呢?”   “你祖母在屋里写方子。”盛老爷子道,“我这就叫人去唤她。”   “不必。”白七插话道,“便让老太太做自己的事情吧。”   他说完一甩袖口:“我与你一团功德,你自去寻人罢。”   小森林落地一滚,冲它喵嗷两声就跑进了内院。   大家族的院子总是好找的,家中地位最高的人,定然在正院之中。小森林循着中轴线,越过几道院门,疾跑到正院门口,却突然一停。   它抖了抖全身蓬松松的毛毛,又低头理了理自己长而柔软的围脖,确定自己是个漂亮小猫咪了,才昂首踏入院中,得意地道:“喵嗷~”   院中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抬起眼,一见它便笑了:“小猫啊,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到我院中来了?”   “喵嗷?”   小森林看着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是谁喵?我的主人呢? 第123章 【一更】小天天,你的主人来接你咯。   “哎呀老太太, 这儿怎么有只猫!我马上赶它走。”   “急什么。我又没晒药材。”小老太太乐呵呵地看着小森林, “小猫啊,怎么一直看着我?”   “喵呜?”小森林缓缓靠近她, 仔细地去嗅闻她的味道。   不对喵。真的不是主人。   你不是我的主人, 那我主人去哪里啦?   它茫然地看着盛家老太太,嗓子里呼噜的两声。   小老太太挥了挥手:“去去, 别走太近啦。”她的手干瘦, 有着清晰的青色的纹路:“我身上这么多药,你小小一个,靠得太近万一收不住药性怎么办?快走快走。”   “嗷呜?”小森林看着她的动作,呆呆地后退两步。   它退远了,抖了抖毛毛,又想钻房间里去。它都被带回家了, 它主人一定在这里的!   “哎小猫, 你别乱跑!”老太太身边的药童连忙拦它。   小森林撒开脚步, 动作飞快地窜进了屋中。   它本是森林里的雪地精灵,有着最灵巧的身躯和最矫健的身体。小小的药童哪里能是它的对手?   小森林几步巡视完屋子, 就从大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小猫跑、小童追, 这一往一来眨眼就跑遍了整个院子。   “喵呜……”   没有主人。   哪里都没有主人……   “喵嗷……”   我的主人去哪里了?   小森林委屈巴巴地趴在顾长安怀里, 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长安的臂弯中。   它大大一个,蜷缩起来都是个圆滚滚的猫猫球。顾长安看着它想笑,又有些心疼。他摸着小森林的背脊, 温声说:“我们不着急啊,我们慢慢找。”   “呜喵。”小森林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他们此时正在锦衣卫们准备好的园子里。   苏州府园林众多, 讲究的是与水同生、与花同盛的生活盛景。   锦衣卫安排的住处, 便是一处步步是景的五进大宅。那园子的设计, 便是与白七爷的秘境比, 也不差什么。   只是两人三猫入住,谁都没有看景的心情。   小森林埋首在顾长安的怀里,眼泪一点一点的渗出来。   是不是因为它来得晚了,所以才会和主人走丢的?主人一个人会不会好寂寞,会不会到处找猫猫?   主人……   顾长安轻缓地拍着它,侧头低声问白七:“会是认错了吗?”   白七摇了摇头:“不会。”   活着的猫尚且不会认错自己的主人,魂体就更不可能认错了。   猫与主人之间的牵系,是魂与魂的牵绊。既然小森林说盛三娘与它主人有关系,就定然有关系。   只是傻乎乎的小猫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人与人并不是每一世都是固定的身份,都有固定的缘分?   他摸着小森林胖乎乎的身体,低声道:“再让它找找吧。”   ……   窗外明月低垂,夜晚人声俱静,唯有蝉鸣吵闹得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灯。有人“啪塔啪塔”的走了过来。   “小天天,你的主人来接你咯。”温柔的中年女性一把将小猫抱起,抱着猫从二楼的奶猫房直接走到一楼的客厅里,“你看看你的天天。”   “哎呀,它比视频里还要好看。”年轻的小姑娘一把抱住小猫,“天天,认不认识姐姐?”   小森林疑惑地看着她。   年轻的小姑娘有着和盛三娘一样的脸,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打扮。她梳着高高的马尾,留着两撮半长不短的刘海搭在脸颊上,身上的衣服有着奇怪的纹路,灯光一打便开始发光。   “确认过猫就把它放包里,免得你一会儿开车它闹你。”那中年女性说,“不过我没想到你来这么早。开夜车?”   “也没有,早起就开车过来了。”盛小姑娘说,“早点接回去,我奶奶也好安心。”   她们又寒暄了几句,中年女性就将小森林塞进了猫包让小姑娘拎着猫包走了。   那回家的路似乎并不漫长,小森林在猫包里睡了一觉,再睁眼就到家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隔着猫包看它,满脸都是喜爱之色,嘴里却道:“奶奶哪里有空养猫的咯,你弄只猫来花了多少钱?”   “哎呀,买都买了你就别管钱。你一个人住着多无聊啊,就算学校返聘你,你还带学生哦?”   “带呀!奶奶我这么健壮,当然要带学生。”   “那就给你养个小猫,你喂小猫的时候,也该记得自己吃饭了。”   那老太太乐呵呵地,她打开猫包,将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喊:“小猫你别抓我哦,小猫我是奶奶。”   小森林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头嗅了嗅伸过来的那只手。   那双手干瘦也干净,小森林却觉得自己在上面闻到了木头与纸墨的味道。   新主人是个老奶奶,做着小猫不知道的研究,带着一些特别自来熟的学生。   那些学生真是讨厌得很,都不认识,第一次见面,就要伸手摸猫!猫都没允许,就伸手摸猫!   ……可谁让他们是奶奶的学生呢?   摸就摸吧,只许摸一小下哦。   陪着奶奶做研究的日子,时间好像总是过得特别快。   在那样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奶奶的头发渐渐全白啦,小小的猫崽崽也长成了肥硕的大森林猫猫。   每一个第一次见到它的人,都会惊呼道:“哎哟,杨教授你这猫也太胖了吧!”   杨老太太就乐呵呵地:“不胖的,我们天天就是毛多,其实体重是正常的。”   哼,又一个说猫猫胖的人,猫猫不喜欢你!   小森林娇娇走到奶奶身边,蹭着奶奶的腿撒娇喵喵。   “你这么大一个猫了,奶奶可抱不动你咯。”   小森林软软地叫着,奶奶永远是猫猫的奶奶,永远能抱得动猫猫的。   它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家里听到“咚”的一声,它最爱的、也最爱它的主人,会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不再动弹。   “喵嗷!喵嗷嗷嗷嗷!!!”   胖胖的猫咪疯了一样的在家嚎叫,它努力的跳起来,打开了家里老旧的大门,又冲到隔壁去,不停的挠门。   “你是杨教授的天天哦?”隔壁的老爷爷打开门,笑着都它,“怎么到爷爷家了?”   “喵嗷!喵嗷!”小森林咬着他的裤腿,将人往屋里拖。   隔壁老教授直觉不对,几步上前推门一看:“杨教授!”   有着尖锐轰鸣的汽车带走了奶奶,小猫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茫然地走来走去。   “喵呜?”   为什么不带猫猫一起去看奶奶?   小森林趴在门口,从日落等到日升,才等来盛小姑娘。   小姑娘一进门就抱住了它,惊魂未定地不停摸着猫:“小宝贝你好棒啊,你救了奶奶。幸好姐姐把你带回家了。”   她摸着猫,眼泪一直掉。好半天才一抹脸:“你的罐头在哪里?姐姐给你做饭吃。”   小猫咪喵呜一声,没有什么食欲。   它在家里等了很久,等到奶奶会隔着屏幕催促猫猫吃饭,等到胖乎乎的猫咪变成了瘦瘦的猫咪,才终于等到了奶奶回家。   “奶奶的心肝,你姐姐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你啊。”杨老太太抱着猫,心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们天天怎么这么瘦了啊。”   “想你想的。”盛小姑娘说,“我每天都给它开新的罐头,但它都吃不下多少。天天睡在你的床上不肯动的。”   “哎唷,想奶奶是不是?”   “喵嗷。”小森林仰着头去亲她,老太太也乐呵呵地亲小猫咪:“奶奶也想你。以后奶奶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家里陪我们天天。”   “妈妈,你还是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杨老太太身后的中年男子有些无奈地说,“你看你都摔了,你还固执。”   “我就住这里!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道了,干什么要和你住一起!”杨老太太凶完他,又乐呵呵地摸着小森林,“我们天天陪着奶奶呢,我们天天会照顾奶奶的对不对?”   “喵嗷~”   小森林应承了下来。   奶奶突然摔倒,可把猫猫吓坏了。往后的每天,奶奶给猫猫做饭的时候,它都会跳到奶奶的药柜上坐着,提醒奶奶记得吃药。   它是家里最聪明的小宝贝,是杨老教授的心肝大宝贝,它要担起家里的责任喵嗷!   邻居爷爷都夸它是神仙猫猫。嗯,猫猫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喵!   小天天就是奶奶最贴心的宝宝!   杨老太太一日三餐的被猫提醒着吃药,每天定时定量的喂猫,其他时候带着猫下楼溜达两圈,又带着猫回家撰写著作,日子过得倒也普通寻常。   只是她渐渐的老了,连往日活泼的小猫也渐渐的老了。   “奶奶的天天哦,要和奶奶一起吃老年人的饭咯。”   柜子里的猫罐头都换成了老年猫专用的罐头,杨老太太舀着罐头,忍不住有些感慨。   小森林蹲坐在一边,闻言就伸长了脖颈,去亲了亲奶奶。   猫猫会一直一直陪着奶奶的,不管是猫猫还小,还是猫猫老了。猫猫都会和奶奶在一起的。   “要是奶奶哪天不在了,我们天天可怎么办哦。你这么离不得奶奶的。”杨老太太摸着它小小的脑袋,“要跟你姐姐一块好好的过,要乖乖的吃饭,知不知道啊?”   小森林不住地蹭着她,不肯说话。   奶奶不会不在的,猫猫会和奶奶永远在一起的。   永远。 第124章 【二更】这事儿说来似乎有些丢人。   生灵对于自己的生命, 许是有预感,也或许是一语成谶。   小森林还记得,那真的是很寻常的一天。   那天奶奶的一个眼熟的学生来找奶奶, 眉梢眼角都是飞扬的惊喜:“杨教授!苏州穹月山那药王庙我们走访过了!保存及其完善!”   “而且那形制与建造, 不是一座庙宇!我们猜想,那里原本应当是某个家族的家庙。可能是因为那个家族的人都是医生, 当地山里的百姓才会说那是个药王庙。”   “真的?”   “是真的教授。而且那家庙与以前我们见过的古建都不一样。那个时期恰好是苏州园林风格交替之期, 猜测是因此药王庙的修建手法也遭到了一定的冲击。而且那山上也没什么人住,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藏着一个家庙。”   “这太有研究价值了。”杨老太太喜得手腕打颤,“我得亲自去看看!”   “教授,那家庙在山上,还是我们去拍了照片回来给您看吧?”   “不行不行!你们年纪轻轻的,万一有遗漏怎么办。我亲自去看看。那穹月山不高, 我还爬得动。”   杨老太太打定主意, 就谁也劝不了她。临走之前, 她摸着小森林的脑袋细细叮嘱:“天天在家里要乖乖吃饭,奶奶出门一趟, 过几天就回来了。姐姐每天都会来看天天, 天天不要饿着自己了。”   小猫咪抱着她的手, 不愿意放开。   “天天最乖了,有我们天天在家里,奶奶很快就会回来的。”杨老太太温柔地亲亲小猫, “天天等奶奶回家哦。”   骗子。   小森林茫然又委屈地想。   奶奶是骗子。姐姐也是骗子。   明明奶奶走了之后,就丢下小猫, 再也没回来了。   那些兵荒马乱在梦中变作了破碎又慌乱的花。   一会儿是有人哭着说:“奶奶下山的时候摔着了。”   一会儿是有人在喊:“天天你别想不开。”   还有一个声音隔着千万重, 在不断地喊:“人在ICU里, 挺不过去了。”   小森林缓缓地迈开步子, 它想,没有猫猫的陪伴,奶奶要怎么生活呢?   她一个总是会忘记吃药的固执老太太,没有猫猫的日子得多寂寞啊。   破碎的记忆之花撒了满地。小森林走在那些花上,一步一步走回了奶奶的家里。   它跳上奶奶的书桌,在资料和书本的包围中,团作团的睡下了。   就像它还活着那样。   就像它曾经的每一天那样。   奶奶会在书桌前伏案工作,圆滚滚的小猫咪就在一边乖乖趴着。   它有时候会一直看着奶奶,有时候会闷头睡大觉。   一人一猫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呜喵……”   ……   顾长安从梦中醒过来。   清晨的阳光隔着重重花树,穿过了大开的贝壳窗,在人脸上印下了斑驳的光影。   他刚要坐起身,腰间的尾巴就收紧了。白七揽着他的胸口,含糊地说:“再睡会儿。”   “小森林呢?”顾长安问他。   白七就动了动脚:“那边。”   顾长安翻身坐起,就见小森林蜷缩着趴在床的另一头,整个猫猫都还沉睡着,只是眼角被眼泪浸湿了一片。   它在梦里无助地思念着自己的主人。   可醒过来,却依然找不到主人到底在哪里。   苏州府那般广袤,身为大夫的盛三娘会接触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要从中找到小森林的主人,谈何容易?   顾长安叹了口气:“起床了,你得起来做猫饭了。”   无论如何,小猫咪们的营养得跟上才行。   因为离开了猫咖,小猫咪们回归成了魂魄的模样,灵气的摄取就要依靠白七。   它们严肃的老虎爹爹会将灵兽肉中的灵气吸收出来,揉搓成一个个小巧的灵气球,再扔进袖里乾坤,供小猫咪们吸收。   一天两颗球,就足以让小猫咪们吃得肚皮滚圆、呼呼大睡。   喂过小森林,昨日白七给予它的功德也渐渐消散。小森林抱着顾长安的手臂,缓缓回到了魂魄的模样。   “喵呜……”   “会找到的,哥哥保证。”顾长安温声道。   他已经在小森林的梦中,窥见过杨老教授的模样。若是遇见了,定然能认出她来。   小森林用脑袋拱了拱他,才一扭头回到了白七的袖里乾坤之中。   “长安今日想去哪里寻人?”白七问他。   “先出去走走看吧。”顾长安若有所思地问,“你说……这个时代的杨老太太,会是杨老教授的前世吗?”   “轮回转世,是很艰难的一件事。”白七抓住他的手,神色有些莫测,“要有大运气、大毅力,才有可能得有下辈子。所以……小森林找的不是前世的老太太。”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长安,眼中唯余长安的倒影:“它找的只是杨老太太而已。是位于另一个宇宙,另一个时间上的杨老教授本人。”   顾长安一怔:“是本人?”   “嗯。”白七牵着他的手,引他慢慢往外走,“因为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寻到杨老教授。所以小森林才来了。它所有的直觉都在告诉它,它最重要的人身处何方。所以它抛却一切、义无反顾的来了。”   它蜷缩在杨老教授生前的工作台上,不吃、不喝、不动,硬生生将自己化作了一座猫猫石像。最终饥肠辘辘地走了。   顾长安心里闷沉沉地。   “那你呢?”他问,“你是为什么原因才来的?”   “我?”白七愣了愣,才笑道,“长安这么聪明,许是早已猜到了吧。我魂魄有损,因我丢失了一魄。我在找它,路上不知怎么的,就跌进猫咖的界域了。”   顾长安心中一紧:“你的魂魄怎么受伤的?”   这事儿说来似乎有些丢人。   白七眼神游移半天,才捏了捏顾长安的手说:“渡劫的时候一不小心……”   一不小心被劈得连跌几重天,魂魄震荡中就离了体。   再矫健的猫猫也有失手的时候!这么丢人可不能告诉长安。   他抓着顾长安的手亲了一口:“不是要去找杨老太太,我们快走吧。”   锦衣卫安排的园子着实太大,从正院一路走到二门,就见杨指挥使拿着一张拜帖匆匆来了。   “顾郎君,您这是要同白七爷一道出门去?”   “难得来一次苏州府,准备出去看一看。”顾长安道。   昨日他们所有时间都在盛府做客。那盛家老爷子是个医痴,对医学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那刨根问底的劲儿,差点掏空顾长安的知识储备。   惹得顾长安心中不住感叹,就算他久病成良医,也招受不住一个专业大夫这样的追根究底。   只可惜……盛家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杨老太太。   顾长安心中叹息着,见杨指挥使神色纠结,便问他:“你怎么了?”   “苏州知府递了帖子来,想见见你。”杨指挥使说,“你们既然要出门,我就去拒了吧。”   苏州知府?   顾长安想了想:“是我们马知府的那位好友?”   “是他。苏州知府姓况名钟,与马知府也算相交多年。”杨指挥使道。   顾长安看着白七:“那就见见?”   “直接出去吧。”白七说,“这况知府见了你,也是要带着你出去的。”   况钟知府看着比马仪小上几岁的模样,人也矮些,眼角有常年带笑生出的笑纹。一见顾长安,他就拱手笑了:“这便是我们杭州府大名鼎鼎的顾郎君了。”   “况知府。”顾长安也拱了拱手,“您看着与我们马知府可大不相同。”   况钟闻言就笑:“马仪那人看着吓人,我可不要像他。”他笑完又说:“此番前来,是专程来谢顾郎君赠粮种的。”   杭州府得了红薯,马仪也没瞒着他。   毕竟遍数天下,官租与税收最重的地方,非苏州府莫属。苏州府的百姓是真的快被租子与税收压得直不起腰了。   即便陛下已经免了官租,可还有富户们的租子,让佃农们不敢大声出气。   苏州府土地问题早已积重,况钟一门心思想要解决这些问题。但当地豪绅富户同气连枝,并不那么好连根挖。   他去岁从年中杀到年尾,震慑了不少人,才堪堪将土地清算工作推行下去。   苏州府,难啊。   恰在春耕时期,杭州府的猫老爷拿出了高产的新粮种。况钟得了信,连夜摸着胡子去找马仪讨了。   地头蛇的打杀与清理工作需要数年,但有了高产的粮种,第一年就能让百姓们松快不少!   马仪你要还认我是你朋友,就赶紧将粮种送来——况知府在信中如此说。   贯来严肃的马知府得了信,就只能哭笑不得的去寻顾长安。   顾长安本来就想把红薯推广到全国去,见苏州知府来了信,当即就点头应了。   “红薯在我们这里长得不错。”况钟一边带人往红薯田去,一边介绍说,“苏州府情况与杭州府略有不同,是以我用了大半的官田,来种这个新粮食。佃农们给地主们交租子,不若给我府衙交租子。”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册本子:“这是我们苏州府的农经,以杭州府的经验来验证我苏州府的经验,取共同之处,那种地经验许是就能推广到两浙。种红薯,我也是这般想的。是以这些官田,每家每户用的种植手法都不相同。”   “这其中的收获差异,就由府衙补上。”   况钟说起正事来,脸上的笑便都化作了严肃:“顾郎君难得来苏州府一次,不如再提点提点?”   “我不会种田啊。况知府已经做得再好不过了。”顾长安笑道,“只是这红薯需要阳光,无需太多的水分,水太多了容易烂根。你要让农户们多注意一点。它喜光,就受不得寒。天气太凉,许是要注意保温。”   况钟点点头,连忙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他带着顾长安与白七将红薯田都走过一遍,提出了种种问题,最后确定了这位杭州府的猫老爷,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不会种田后,他才收起本子笑了起来。   “其实,那飞梭纺织机我们这儿也是有的,我已经组织织娘们开始用它织布了。”   况钟摸着胡子得意道:“怎么样,比马仪动作快吧?” 第125章 【三更】你是谁养的小猫啊?   一府有一府的民情。   苏州府税租如此严重的情况下, 让织娘们自己兑换织布机回家织布喃凮的做法,明显是不合适的。   但这新式的织布机,谁看了都知道对百姓们有着大大的好处。织娘织得快了, 同样的时间就能织出更多的布匹, 赚得更多的钱财。   而市面上的棉布多了,价格自然也会慢慢降下去。   况钟见状, 自然也起了推广的心思。他想了许久, 决定效仿宫中的织造,弄一个新式纺织机织造厂。   场中全是这样的新式织布机,只要织娘肯来,就如码头工一般,做一天的工,给一天的钱。手中钱财够了, 便是想买一台织布机回去, 也使得。   最初寻访的, 是那些家中吃不起饭的佃农与家中失了顶梁柱的人家。   一天二十个铜板的工钱,便是那些大商铺里的小二, 一日也就这么多银钱了。因为给的银钱偏高, 这新式织造厂, 倒也顺利的推进了。   “现今仓库里已经有上百匹棉布。”况钟介绍道,“这些棉布在染色过后,会以一个比市价稍低的价格推出市场。”   “您不怕苏州府的布庄连手来与你作对吗?”顾长安问。   织棉布是需要纺纱的, 这些东西应该都把控在苏州府的布庄行手中。官造的棉布价格太低,那些布庄恐怕不会肯干。   况钟闻言就笑了两声, 他和颜悦色地说:“他们不敢。”   苏州府的情况可不比杭州府。他来这一年, 是切切实实地砍了不少人的脑袋的。   只是这些事, 也不必让顾郎君知晓了。   织造厂里的织娘们都穿着最朴素的衣裳, 连头发都只是木簪。她们神色严肃地操作着飞梭织布机,见况钟带着人来了,就纷纷露出笑来:“况知府!”   这般说着,手中却始终没停。   况知府每日给她们那么多工钱,她们一定要好好的干!   “大家辛苦了。”况钟乐呵呵地说,“这位是杭州府的那位有间猫咖的顾郎君,这新式的织布机,便是从他那儿传出来的。今日我带顾郎君来看看诸位织布,也好叫他放心。”   “欸,这便是猫老爷么!”   顾长安失笑拱手:“确是有间猫咖的顾长安。见过诸位娘子。”   “猫老爷!”   “是猫老爷哩!”   “猫老爷你与我们况知府在一块儿,是要搬家到苏州府来么?”   “不会搬家的。只是来看看。”顾长安说,“这织布机用着可还顺手?”   “顺手的哩!能织出好宽的布!日后做衣服也不用拼接了。”   “是哩。省料子。我便想着日后若是有余钱了,买一匹回去,给全家都做一身新衣裳。新年得穿新衣哩。”   “倒也无需你们买。”顾长安笑看着况钟道,“你们若能在此做满一年,便让你们况知府给你们每人发一匹料子做年礼。”   一位大姐连忙道:“那可不成!我们况知府也穷得咧,这布料太贵啦。”   她话音一落,织娘们就笑出了声。   况钟自个儿也笑:“可行可行,若能做满一年,这料子就从衙门里出了。”   “可是……我们做满一年,别的姐妹怎么办?”一个年轻的织娘说,“我本想着,我只做六个月,攒够过冬的钱,就将机会让给下一个姐妹。”   做够六个月,便有三两银子还多。已经足够她一家人都换一身保暖的衣裳,再好好过个冬了。   “是哩。”   其他绣娘也跟着点头。   她们早就悄悄合计过了,一日二十个铜板,这么多的工钱,定然有况知府自己补贴。她们不能拿着况知府的高额补贴,还不给别的姐妹活命的机会。   况钟听着她们这般讲,眼神就柔和了几分:“日后这织造厂里还会增加更多的新式织布机,大家都有机会。等你们攒够钱能把织布机买回去,你们便是想留,我也是不让留的。”   “好的呀。”织娘们笑做一片,“况知府你的纺织机得跟得上才行呀。”   “当然跟得上。”况钟捋着胡子保证道,“你们只管好好织布,别的本官都会处理好。”   他口称“本官”,那些织娘也不怕他。顾长安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来。   “况知府看来是个很亲和的父母官。”   白七盯着况钟,好一会儿才说:“他与于谦一样,是注定要承千年香火的命格。”   从织造厂出来,况钟才对顾长安道:“顾郎君,我们苏州府的百姓是真的很需要帮助。你日后若是有什么有利百姓的事物,定要记得给我们苏州府一份啊。我们两府如此相近,合该是同气连枝、互帮互助的友邻……”   顾长安连忙拱手道:“况知府放心,便是冲着您与马知府的交情,这些事物都少不了苏州府的份。”   况钟便心满意足地捋着胡须:“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说完这些事情,便想起了顾长安的事:“听说顾郎君来苏州府,是要找人的?不知顾郎君要找谁,我忝居苏州知府一职,应当能帮得上忙。”   这也不是况钟说大话。他来了苏州府,当先便是隐瞒身份走访了一遍,其后再一亮身份,将那府中的高门大户也拜访了个遍。   见过的人脸,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印象。若顾长安想寻之人他恰巧见过,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要寻的,应当是个老太太。”顾长安说。   况钟倒也没对他那个“应当”有异议,只是问:“可有画像?”   他问了,白七便递出一张纸:“长这个模样。”   纸上的老太太执着一支毛笔,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正望着纸外的人微笑。   “这模样……”况钟沉思道,“这应当是回春堂的老太君啊。”   顾长安一喜:“回春堂是何地啊?听起来像是个药堂。”   “便是个药堂。”况钟笑道,“这家与盛家一般,都是几代行医的行家。只是他家自几十年起,就广收门徒、广开药堂,是以铺子开得比盛家更大些。便是你们杭州府,听闻都有他家的分号。”   况钟这样一说,顾长安终于想了起来:“盛三娘嫁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回春堂的少东家?”   “看来顾郎君也有些印象了,盛三娘嫁的便是这回春堂的少东家徐和曲。”   他们兜兜转转,竟都忘了盛三娘早已嫁人。杨指挥使分明与他报过盛三娘的夫家,他却完全忽略了去。   “我们现在便去盛家寻盛三娘!”   赶去盛家时,盛三娘正在家门口与父母惜别。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虽说依然在外行医,但到底归家时候少了。难得见一次,盛家父母都有些舍不得她。   那回春堂的徐和曲也赶了过来,正站在妻子身边,与盛家父母笑着说话。   顾长安与白七一去,几人都看了过来。   “猫老爷,老虎老爷!”   “您便是杭州府的猫老爷?”徐和曲面露惊色,“却没想到是这般漂亮的小郎君!”   便是漂亮似乎都已经不够形容了。这猫老爷与他身旁那位老虎老爷,端的是如日如月,令人见之惶然。   见顾长安拱手,徐和曲便拱手笑道:“都说两位老爷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和曲却未想过,尽是这般仙人模样。实在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徐郎君说笑了。”顾长安道,“我来此,是有个不情之请。”   “猫老爷请说。”   “我与白七爷,想去回春堂徐家拜访,却不知徐郎君、三娘子觉得如何?”   徐和曲不知前事,闻言便有些茫然。倒是盛三娘猜到一些,她连忙道:“猫老爷肯来回春堂,便是我们回春堂天大的福分。您尽管来,我们没有不方便的。”   她这般说尽,徐和曲也连忙道:“是极是极!猫老爷与老虎老爷尽管来,我们回春堂还有自己的药田,从种药到制药,都有人盯着。我们绝不做坑害老百姓的事情。”   盛三娘笑得不行:“猫老爷哪里能管你这些事。”   徐和曲就摸了摸鼻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说猫老爷代天看人世么?我们好好行医,猫老爷见了,便也好与天上说说,好叫我们下辈子仍有缘分。”   盛三娘听得脸上发热,她冲着顾长安与白七屈了屈膝:“两位老爷若是想去,不若现在便与我们一同?”   “多谢三娘子,那我们便厚颜拜访了。”   回春堂徐家,与盛家同在一条大街上。只是两个大家庭一在街头,一在街尾,便是乘着牛车,也需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走到。   回徐家的路上,顾长安便与徐和曲攀谈起来。   徐和曲是个健谈的,许是一心还在想与猫老爷打好关系,下辈子好续个缘分。他对着顾长安,就差知而不言、言而不尽了。   “您说我祖父祖母啊?我祖父年轻时在边军里行医咧。现在这儿,”他说着,指了指胸口,“还有斗大一个疤。听说是我祖母日夜不眠地把他老人家拉扯回来的。”   “只是现在年纪大啦。身体不大好了,也就很少坐堂了。只是要是有个什么疑难杂症的,百姓们还是比较信他。其实我爹医术也不错,只是头发不够白,百姓们便觉得他医术不精。”   “我祖母啊?我祖母其实不会行医,吓到您了吧猫老爷?她真的不会哦。”徐和曲说来就笑,“便就是那个个不会行医的老太太,把我祖父救回来的哩。”   顾长安就温声问:“那你家老太太是做什么的?”   “她是举人家的女儿,听闻是我祖父救过自个儿的老丈人,才得娶了我祖母的。我祖母擅字,更擅画。她是最善画花草的读书人家的女儿。”   便也是这世上罕见的女儿了。   那做举人的爹爹不要她当别人家受苦操劳的妻子,也不以那种种戒律要求她。只教她读书习字,教她作诗绘画,教她此世间的一切大道理。   还鼓励一个女孩子,去山里,去田里,去那大雁逃离的北边,去见那些饥饿苦寒。   徐家老爷子求得举人家的女儿,也不想束缚她自由的灵魂。   彼时还年轻的徐老爷子,本就离了家,在山上寻药,便在山野行医。在海滨寻药,便也在海滨寻医。他与自己的妻子两个,走遍山川南北,走到那边陲之处,一扎根便是五六年。   等到边陲终于安稳,两个人才慢慢回到这天青水润的江南之中。   徐老爷子接手家中的药堂,开始广收门徒,坐堂行医。徐家老太太,便留在后宅里,她也没有打理后宅,而是开始构架自己的商业帝国。   “我祖母是最了不起的老太太。”徐和曲说着,露出了一点崇敬的笑容,“便是现在都满头花白了,也没停下来呢。”   徐家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在外替自己吹嘘。   她只是放下了笔,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猫咪,和蔼地问道:“小猫,怎么跑到奶奶这里来了,你是谁养的小猫啊?”   那胖乎乎的小猫咪娇滴滴地“喵”了一声,走到老太太身边,依恋地蹭了蹭。   门外,归家的车队正缓缓止步。   顾长安问:“方便告诉我,你家老太太的闺名么?”   徐和曲毫无防备,笑容灿烂地说:“我奶奶娘家姓杨,听闻小名叫乐之。” 第126章 【一更】完成愿望就必须要走吗?   乐之……   君子乐胥, 受天之祜。   是个充满了爱意与期盼的好名字。   这位一生都在爱意中长大老去的老太太,此时正抱着猫坐在正厅里。她笑容和蔼地看着几个晚辈,温声道:“我说怎么会突然有猫儿来看我, 原来是我们三娘把猫老爷与老虎老爷给请来了。”   顾长安拱了拱手:“长安不请自来, 打扰您了。”   “不打扰。”杨老太太说,“这门开着, 便是迎接友人的。猫老爷与老虎老爷能来我徐家, 我开心还来不及。”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猫,有些不舍地说:“小猫儿,你家人来了,快回去吧。”   小森林趴在她身上,咂吧咂巴嘴,一个翻身, 将脑袋埋了起来。   杨老太太被它给逗笑了:“你这么大个猫猫了, 怎么能耍赖呢?”   “家里这小肥猫让您见笑了。”   “哪里肥咯?你勿要这样讲, 小猫听了多伤心的。”杨老太太说,“小猫儿只是毛发旺盛, 算不得肥的。”   “喵嗷~”小森林洋洋得意地叫了一声。   顾长安笑看它一眼, 倒也没有强要它回来, 而是说道:“徐郎君与我说,您在整理草药集,我能有幸一观么?”   “大郎, 去给猫老爷拿过来。”杨老太太和气地说,“那也是年轻时候的想法了。”   她年轻的时候, 跟着徐老爷子满世界行走, 眼见了太多的疾苦。与人类聚居, 还能请个大夫, 已经是幸运的事。   还有许多人住在山野里,住在海岩边,独独那么几户人,不识字,也求不了医。徐老爷子给他们开方,都没人识得。逼得徐老太爷只能漫山遍野的找合用的草药。   于是杨老太太便想,就将草药的模样画下来,交给那些山野的村民。   她本就最擅花草,这般想了,也就这般做了。渐渐地也就积累了许多张草药的稿子。等到徐老爷子回家坐诊、广收门徒,杨老太太就发现这样的草药集,更有用了。   许多的药童只识得常用的药材。少见的药物,只靠口传心授,并不太合适。相似的草药何其之多?他们行医之道,弄错一味药,害的不是自个儿,害的是患者的性命。   自那时起,杨老太太只要得了空,便也会画一些草药笺留给徐老爷子,让他带去给学生们讲学授课。   这一眨眼,几十年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儿孙们都能挺门立户了,学生们也四方游走行医了。她也老了,也没什么精力再处理外部事物,便又将那些草药笺翻了出来,准备查漏补缺,装订成册。再付印成书放在药堂之中。   只望往后学医之人,能按图索骥,少些困惑。   她名杨乐之,此生已饱受上天给予的福禄。便也想着以此百年之身,为这百姓家国,也做些什么。   “猫老爷,你也替我瞧瞧,看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可有哪里出了错。”杨老太太说,“这册子,可一个字也错不得。”   “我不擅识草药,但您若是信我。我便拿回杭州府去,让那边的医家们探讨研学。”顾长安道,“您意下如何?”   “好的呀。”杨老太太笑道,“那便过几日,让大郎弄个复刻本给您送过去。”   说完闲话,顾长安喝了口茶,又笑道:“对了老太太,您想养猫么?”   “养猫?”杨老太太一愣。   “我家这孩子,与您有缘。它领着我千里迢迢的来寻您。”顾长安说,“您若是有意养它,我便回去给它安排一二。”   “养它么?”杨老太太缓缓摸着小森林,她看着小森林娇娇撒娇的小模样,许久后才说:“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若是走到了小猫前面,它得多难过啊。”   “喵呜!”小森林立刻喵喵叫了起来,似乎不允许杨老太太说这样的丧气话。   “它想陪着您。”顾长安温柔地说,“无论是一天、一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它都想陪着您走过这漫漫余生路。”   “小猫啊……”   杨老太太轻柔地摸着怀中的小猫,小森林不住地仰着脑袋,要去蹭奶奶的脸颊。   小猫咪是真的有点胖。它胖乎乎的身体格外的柔软,带着温柔的暖度,将老人略有些冰凉的手捂得暖洋洋的。   它长得有些凶,像一只猫模样的小老虎。可它的被毛却长而柔软,只要摸摸它,它就会在自己的怀里快乐的打呼噜。   “小猫啊,你想陪着奶奶,那我们要约法三章啊。”杨老太太低声说,“要是奶奶我走到了你前面,你就要好好的跟着大郎和三娘,让他们这对小辈,给你养老送终好不好啊?”   “呜喵……”   “你要是答应了,奶奶就养你了。”杨老太太说。   小森林抱着她的手臂,用力地在杨老太太身上蹭来蹭去,许久后才小声地说:“咪嗷。”   这便是应承下来了。   “那我们拉钩钩啊小猫。”杨老太太笑着说,“你要当一只健康、长寿又快乐的小猫,奶奶也会努力学习怎么养一只小猫的。”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自那天起,杨老太太便在学习怎么养猫。   只是……自那天后,顾长安将猫带回,便也再未能将猫送回。   便是连那徐和曲徐大郎去送草药复刻本,也走只得到了一句“时辰未到”的答案。   这猫老爷在传闻里本是个猫妖,妖怪行事有违常理也是常事。   徐和曲等得焦心,杨老太太却不慌不忙。   她喜爱那只猫儿,总觉得自个儿与那小猫儿身上有着深厚的缘分牵系。既然顾长安说时辰未到,那她就等这时辰到来。   她的小猫,一定会披荆斩棘的来到她的身边。   一眨眼,炎热的夏日便过去了。   府中闹闹腾腾的将纱衣换做新棉衣,盛三娘抱着刚新刷出来的几册草药集,笑着道:“祖母您瞧瞧,这是杭州府那边返回来的。”   杨老太太连忙道:“快给我瞧瞧。”   两祖孙正看着,徐和曲便匆匆走了进来:“祖母!大师伯从罗刹国回来啦!”   “哎呀,当真!”杨老太太喜得快走几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走,走,去迎你大师伯!”   “祖母您慢点,大师伯会来拜见您的,您别着急。”盛三娘连忙扶着她的手臂,“我们慢慢走啊,不急的。”   徐家家大业大院子广阔,老太太脚程也慢。等她走到正院,便听那大弟子爽朗的声音传来:“是我在罗刹国那边的猫咧。它难产去世,在半路上给我留这么个小崽子。刚出生连喝奶都不会,我担忧它跟着我活不了,想回来给它找个主人。”   话音一落,大弟子怀中银白的小猫便挣扎着跳到了地上。   它直直地冲着门外地杨老太太跑来,嘴里娇滴滴地喊:“咪嗷~”   杨老太太蹲下身,张开怀抱抱住了小小的猫团团。   瞧,她的小猫披荆斩棘的回来了。   ……   小煤球趴在自己的猫爬架上,短短的小尾巴隔一会儿晃一下。   那毛绒球球就在它嘴边不远处,它也懒得去玩了。   好无聊喵。   家里的猫越来越少了,都没有大猫陪煤球。   顾长安拿着新搓的球球往小煤球的脑袋上一放,小煤球一仰头,球球就顺着动作掉了下来,里面埋着的小铃铛,发出了闷闷的铃声。   “喵嗷。”小煤球一爪子按住球球,又望着长安,“喵?”   “嗯?”顾长安伸手揉了揉它,“我们煤球想说什么?”   “她问你,为什么大家都走了。”白七躺在吧台后,给长安充当翻译官。   “嗯……因为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大家有自己的心愿要完成,所以大家都走了。”顾长安揉了揉煤球有些冰凉的小耳朵,“我们小煤球很无聊吗?”   “喵嗷。”煤球扬起脑袋蹭了蹭它,“完成愿望就必须要走吗?”   “因为大家的愿望,都落在了猫咖之外。”顾长安温声解释道,“所以想去实现愿望,就要离开猫咖。”   “煤球也会走吗?”小煤球喵喵问道。   顾长安的手顿了顿:“哥哥不知道。”   “呜喵?”   “这要看煤球的愿望是什么呀。”顾长安笑着说,“要是我们小煤球的愿望在哥哥身上,煤球就不必走啦。”   “那就不走啦。”小煤球说,“煤球没有愿望的喵,煤球只想和哥哥玩。”   顾长安挠了挠它毛茸茸的小下巴:“没关系,我们煤球可以慢慢想,不管是哥哥还是你爸爸,都会等煤球的。”   “呜喵?”   爸爸?   是老虎爹爹喵?   它支着身体去看吧台,白七爷听着小猫咪蠢呼呼的问题,根本不想露面。   小煤球张望了半天,又失望地趴了回去。   好像不是老虎爹爹喵。   那谁才是煤球的爸爸呀?   它的脑海里似乎隐隐约约的有个人影,可那个人影却一如以往的看不真切。   他隔着千重山海,被浓浓的雾气笼罩。只会在小煤球偶尔的梦中出现,温柔又轻缓地喊:“煤球。”   那个人会是爸爸吗?   小煤球伸出爪爪,抱住了自己新的铃铛球球。   如果他是爸爸,小煤球慢吞吞地想,那煤球有一点想他。   嗯……   只有一点点想他。 第127章 【二更】看看到底有多少红薯!   这是顾长安到杭州府的第二个秋天。   这个秋天似乎来得格外的早一些, 几场秋雨下来,天气就骤然转凉了。   顾长安也应景的换上了细棉的外袍,连店外的自动贩卖机也改成了热茶模式。   竹里花在贩卖机上买了杯温热的蜂蜜柠檬茶, 才一手杯子一手莲藕的进了猫咖。猫咖里温暖如春, 他在沙发上坐定,才觉整个人都舒坦了。   “猫老爷, 今年也太冷了。”   “今年感觉是冷得早。”顾长安说, “城里的棉布可降价了?”   “降了些许,但不太多。”竹里花捧着杯子暖手,“这事需要时间,猫老爷你别着急。”他说完,突然又想起:“再过些日子,您的那两亩田地, 是不是该秋收了?这天气会影响收成吗?”   “或许吧。”顾长安说, “影响了也无所谓, 本就是试验。天时的影响也是试验的一部分。”   竹里花得了答案,就笑了两声:“还是您想得开。哎, 我就希望能有个大丰收, 早日把那苗种都发下来。”   “你也有地么?”   竹里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赚了些钱, 就买了几亩地。租给佃农种了,我自个儿还是管着酒楼。”   对他而言,酒楼虽好, 但真正稳定的,还得是田产。身有余钱便去买地, 日后哪怕酒楼开不下去了, 也有地可依靠。   “这种天气在杭州府很少见么?”顾长安问, “那可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若一直冷下去, 许是会减产。”竹里花说,“不过我们江南一直是产粮重地,去年也有个大丰收,应当影响不到什么的。”   他心态很轻松,顾长安却觉得有些不安。   小冰河期注定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冷,若是年年都如此,粮食还能跟上吗?   他有竹里花闲聊了几句,便去万界互联派了个镜头去寻马仪。   马仪人也不在府衙中,骤然变天,他许是也有减产的担心,此时人已经往城外的农田去了。   竹里花见状,以为他忙,连忙站起身:“猫老爷,我先回铺子里了,莲藕我给您搁这儿了。”   “好。”顾长安应了一声,“谢谢你。”   竹里花摆了摆手,捧着杯子就回了隔壁。   顾长安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些什么,他茫然地翻着万界互联,恰在这时,许久未有消息的靳羽突然来了条消息:“你有烦心事?”   “嗯?你忙完了?”顾长安连忙切回自己的频道。   “基本上吧。嗐,这鬼世界,哪里有真正忙完的时候。”靳羽一边给自己缠绷带,一边切换镜头,“我们小煤球呢?”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与煤球互动过了。   他成功夺了基地的权,也成功地在地下基地种起了粮食,下一步就是要扩张。   他们的位面面临着源源不绝的变异生物和没有尽头的极端气候,地盘若是不能扩大,一群人守在一处,也只是一个抱团等死的下场。   在异国他乡,一群黑发黄皮肤的人想建设一个足够活下去的基地,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靳羽焦虑得夜夜失眠,唯有打开万界互联,听着小煤球睡觉的小呼噜声,才能闭眼安睡几十分钟。   他太累了,可他的头脑却永不敢停下。   这些事情,也无需他遥远的盟友知晓。反正他只要能看见煤球,就能满血复活。   “估计在房间里。我们有点急降温,它不会出去玩的。”顾长安走进厨房,“几个月没见你,你想吃点什么?”   “热的就行。”靳羽说,“我们这儿吃口热乎饭太难了。嘿,我看见我儿子了。”   万界互联的虚拟屏幕上,煤球正缩在正厅的树窝里。那树窝很深,又是树干的颜色。小煤球一只黑漆漆的小猫躲进去,能完美的与阴影融为一体。   树窝是阴暗的树窝,小猫咪是黑漆漆的深渊猫猫。   镜头飞过去,靳羽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煤球。”   漆黑的深渊里就亮起两团明亮的金色火焰。那圆溜溜的金眼睛追着纳米镜头转了两转,有些疑惑:“喵呜?”   是个小虫虫,可是为什么煤球会听到有人喊煤球呀?   它迟疑的在树窝里站起身,抖了抖浑身软绵绵的绒毛,就跳下树去找顾长安。   厨房里飘着食物的暖香,煤球小跑过去,用小脑袋蹭着顾长安:“喵嗷~”   美食守护者尺玉立刻从一边冒出头来,冲着小猫崽:“咪嗷!”   煤球迟疑地看向尺玉:“咪?”   “好了好了,乖猫猫不许吵架哦。”顾长安说,“哥哥做加餐,小猫咪都有份。现在都出去,不许把你们毛毛弄在食物里。”   靳羽立刻给煤球撑腰:“我不介意吃煤球的毛啊,又不是没吃过。”   顾长安无奈地看了万界互联一眼:“不可以纵容猫猫的坏习惯。好了,尺玉带煤球出去。”   尺玉走过去拱了拱煤球,带着煤球一起走出厨房,守在了门边。   靳羽看着煤球等餐的小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刚笑开,胸口的伤口就扯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哎,儿子真可爱,伤口真疼。   竹里花先前送来了新鲜的莲藕,顾长安就给猫咪和靳羽做了一道莲藕炖鸡,用高压锅压着,无需太久就能出锅。   等待的时候,又蒸了一锅灵米饭,随后再根据灵兽储备,去做了个藕丁炒肉片。   靳羽那边的情况,虽然他不说,但顾长安心中也有猜测。这位煤球的亲爹过得也很难,他能帮一把,便也帮一把了。   肉片出锅,装在保温的饭盒里,顾长安才说:“对了,你们那边一般是怎么保温的?”   “我们那儿啊?”靳羽一愣,“一开始是靠烧火。城市里嘛,哪里都却不了家具。去别人家里,去商场里找家具来砍了烧。也有些人用油,但是油越用越少,不能浪费了,所以还是烧家具的比较多。”   “现在呢?”   “我们想找稳定供应的碳源,但不太容易。”靳羽咬断了纱布,将之固定好了,才说:“怎么?你那里气候也出问题了?”   “目前还没有。”顾长安说,“只是突然大降温,我有些不安。”   靳羽无奈地嗤笑一声:“你这是杞人忧天,寒潮冷气旋突然造访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过几天就得热回去。”   这话倒被他给说准了,大降温后没两天,杭州府便又热了起来。   气温回去后,马仪与舟贩心中都松了口气。   就说么,他们江南的秋天惯来是和缓的,便是降温,也是徐徐下降。就算是这般突然大降温,也会慢慢地热回去。   再过些日子就是秋收了,等秋收过了,他们就能好好的准备过冬了。   他们杭州府有了猫老爷,今年会有新的粮食,还有了便宜的棉布。等越过这个冬天,明年一定会更好的。   到时候大家或许都能种上猫老爷拿出来的新粮,再等上一年,所有人都能过上一个饱肚子的年。   哎呀,就是不知道那两亩地里种着的红薯到底能不能高产。今年要是因为天时产量不够,猫老爷还要再试验一年,这些期盼就得推到后年去啦!   就希望老天爷开开眼,能让他们好好的过完秋收。   天气回暖后,却也真的平稳了下来。   秋风秋雨虽是一时比一时冷,倒也没了那般骤冷骤热的凶残劲儿。   秋收当日,不仅是衙役们,便是锦衣卫都结伴而来,将舟贩那两亩地围了个满满当当。   马仪在一旁搓着手,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顾郎君,依你看这两亩地能产多少粮啊?”   顾长安想了想:“这是试种,许是不太多的。或许能有个二十石吧。”   “啊?”马仪有些惊讶,“二十石么?这一亩地便是十石!这可确实是大大的高产!”   “马知府,我预估的是一亩地的产量。”顾长安笑道,“若是两亩地,许是能有个四十石左右。只是这毕竟是试种,或许不会有这么高。”   这数字一出,马仪激动地浑身都在抖:“而后十石便已不错,更遑论四十石!这、这……这真是天助我大明!”   “顾郎君,你许是不知道。咱们老百姓辛苦一整年,一亩地得个三石粮食便已算是丰产。”他说着话,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了下来,“二十石,亩产二十石!”   “都去帮周二郎收粮!我们今日便将这两亩地都收了,看看到底有多少红薯!”   “喏!”   衙役们大吼着应声,全都冲进了田里。   他们去年就帮着佃农们收过粮,今年俨然都是熟手,一个个扛着锄头,迎着秋日的阳光干得热火朝天。   这边热闹,涌金门外那些舟贩也涌了过来:“是猫老爷的田要丰收了吗?”   “收了多少了?”   “已然超过五石了,才收了一小半地咧!”   “嚯!”舟贩们一惊,又冲顾长安喊,“猫老爷,这新粮食我们什么时候能种上啊?”   “若是今年收成好,待到明年春耕,会再选几户人家来试种。”顾长安说,“你们莫要着急。”   “这关系到饱肚子的事情,能不着急吗?”   他们围做一团,眼巴巴地看着田里的衙役们。   田边,那没见过的圆鼓鼓的大果子,已经堆成了好几座小山,有负责收粮的衙役们不停往返其中。   “看起来脏兮兮的,不知道吃起来啥样。”一个舟贩说。   “听说是甜的。”另一个舟贩道,“我专程去问过老周。老周说吃起来跟蜜似得。”   这话一出口,围着田边的舟贩们心中就更加热切了。眼见衙役们收完一亩地收了锄头,他们便迫不及待地问:“有多少?”   那边厢一直在收粮的衙役长大了嘴:“马、马、马知府,不是二十石!”   马仪一听,心中略有些失落:“那是多少啊?”   那衙役喘着粗气大吼道:“是、是二十四石啊马知府!” 第128章 【一更】谁能抵抗这样的诱惑?   两亩地的红薯整整齐齐的码在了地里。   整整五十石, 还盈出了一斗。   这红薯的产量,比顾长安预估的还要多出了十石。   这简直,这简直……   马仪紧紧地抓住舟贩的手, 激动得热泪盈眶:“你好, 你很好!赏,重重有赏!”   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被他拉着的舟贩也是满脸热泪, 只能哭着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顾长安也没想到这一次试种就能有这么多收获。   虽然他买红薯的时候,那个科技侧的卖家与他说的是高产粮种,大抵每亩地能产两千公斤到三千公斤之间,但顾长安真的没想到,只是试种, 每亩地均产都有三千斤了……   如此看来, 日后种植经验上去了, 施肥的法子也跟上了,即便翻个倍也不是不行。   他站在一旁思考着, 田里的衙役们已经开始叫车拖粮食回衙门。涌金门打舟的舟贩们看着格外眼热, 纷纷冲顾长安喊话:“猫老爷, 我们也想种这个!”   顾长安回过神,冲他们笑道:“等过了年,马知府应当会有安排。你们多注意衙门的告示。”   “哎, 还要等过年啊。”舟贩们叹息道,“还有好久啊猫老爷!”   “便是现在给你们, 你们也种不了啊。”顾长安笑道, “都散了吧, 好好过个年, 等马知府的决定。”   五十石的红薯,集了个长长的牛车队伍,慢慢地拉回杭州城。直到最后一辆车进了城,舟贩们才缩回脖子,三三两两地回到自己的小舟上。   “也不知道马知府什么时候才能出告示。”   “哎,不给我们种,总能给我们尝点吧?那么多大果子,也不知道衙门会不会卖一些。”   “想都别想,一听就知你小子没下过地。这一批都是要留着做种子的。”   “唉。”那年轻的舟贩叹了口气,又回望了一眼涌金门。   高大巍峨的城墙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那长长的牛车队伍。蜜一般的食物,便是想一想他都口舌生津,他真的好想尝尝哦。   有这么个想法的,也不止他一个。   五十石红薯堆积在府衙的粮仓里,直将粮仓堆满了。衙役们拍着身上的灰,想着那比拳头还要大的粮食,心中有些馋。   他们猫老爷神仙一样的人物,弄来的新粮食都跟被神仙点化过一般。   这粮食要不是他们亲手挖地收来,只听别人说,他们肯定要笑话对方牛皮吹破的。谁听过这样丰产的粮食?一亩地二十多石!便是种在菩萨的紫竹林里,也就这般产量了吧?   哎……他们猫老爷本就是菩萨坐下的仙童,别真的是把菩萨紫竹林里的粮食给弄来了吧?听说这食物生吃又甜又脆,熟吃宛如蜜粥。   这哪里是人间能有的食物?   他们越想越馋,连拍灰的动作都慢了。只是马知府威严深重,他们谁都不敢开口说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又艰难地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顾长安道:“今天辛苦大家了。这红薯收获不易,就给大家尝尝鲜。你们每人挑一个拿走吧。”   衙役们简直不敢相信:“真的?”   还有急性子已经问起来:“猫老爷,这咋吃啊?”   顾长安笑道:“真的,只是每人只许拿一个。回家去洗净了,蒸煮或者烤制,都能吃。便是吃生的,剥皮了也行。”   “多谢猫老爷,多谢马知府!”   衙役们一拥而上,在粮仓里挑选了起来。   这是他们自己亲手收获的新粮种,等下了衙就带回家给一家人尝尝鲜!   嗯……先选个大的。   他们热热闹闹的选着红薯,马知府在外间一抹泪,抓着舟贩的手道:“周二郎,一会儿我就去给你另立一个户籍。便落在涌金门那房子里。”   “好、好!”舟贩激动得嘴唇打颤,“谢谢马知府,谢谢猫老爷!”   “另还有一事。”顾长安说,“这两亩地一共有三石红薯,是属于你自己的。一会儿便让衙役门给你拖回去?”   “三、三石?”舟贩惊得不行,“这会不会太多了老爷?我都拿了您的银钱……”   “不多。这是你该得的。”顾长安说,“拿回去吧,你明年不也要种自己的地?这三石红薯,我还怕你不够育种。”   “够的够的。”舟贩连忙道,“那明年春耕,猫老爷您的地……是不让我种了吗?”   “不,依然给你种着。”顾长安想了想,“明年你就用你试出来最好的法子种,看看能不能让红薯再增十石的产。”   舟贩还没说话,马仪就冲了过来:“还能增产?!”   “理论上还能,这不是这个红薯的最大产量。”顾长安说。   马仪深吸口气,他在原地转了两转,又粗粗呼吸好几口,才悄悄说:“你给我透个底,最大能产多少?”   “透底就不了吧。”顾长安说,“种地要天时地利,若是告诉你最大产量,却一直达不到,这不是徒增失望?”   马仪“哎哎”两声,还是放弃了这个事:“有理有理。我去给况钟写信,问问他那边亩产如何。若也这般丰产,我与他便一同写上书禀告给陛下!”   “好,你慢慢安排。我就先回去了。”   他走出几步,舟贩才想起事来,急急喊他:“猫老爷,猫老爷!”   舟贩追到顾长安跟前,神色有些忐忑不安:“猫老爷……便,我那红薯,我能拿出去买么?”   三石红薯,他想留下一部分育种,再卖掉一部分。这样身上银钱多了,也不怕遇到灾祸了。   顾长安笑看着他:“那你这可算是独家买卖了。”   舟贩脸色有些红,他呐呐两声,就听顾长安又说:“给你的粮食,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只是若要卖,我有个要求。一来不能卖太昂贵,二来……你可以试着卖熟食。”   “熟食?”   熟食便是那经典的烤红薯了。   用火煨着,蒸腾出热腾腾的甜香。再沿街一走,冬日里谁能抵抗这样的诱惑?   顾长安叫来了蒯祥,与他将烤红薯车一说,蒯祥便点点头道:“这车好做,我回去便给您做出来。”   “你要寻一个方便快捷的法子。”顾长安笑道,“我估计等日后我们这新粮食推广开了,这小车许多人都会需要一辆。”   蒯祥闻言,便点了点头。这红薯小车听起来也确实有意思。下面烧着炭,上面烘烤着红薯。人守在一旁也热乎了。倒是一举两得的好小车。   舟贩在一旁不安的听着,见蒯祥要走,就连忙躬身揖礼。等人走了,他才敢问顾长安:“猫老爷,这车做好,是给我用的么?”   “借你用的。”顾长安笑着道,“好好赚钱,赚够了把车买回去。冬日里也算是个进项。只是你要注意了,有黑斑的红薯是不可以食用的,它有毒。红薯一次也不适宜吃得太多了,免得胃里难受。”   舟贩搓着手喜不自胜:“好咧好咧。”   谁说他们猫老爷是妖怪的?他们猫老爷必然是菩萨坐下的仙童下降!是专程给他们这些苦难人带来幸福的小菩萨!   等他手上有了余钱,他便去灵隐寺里,请一座猫老爷的塑像回来,日夜供奉烧香,以求老爷长命百岁。便是日后猫老爷得归仙乡,也不缺香火吃。   顾长安可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   杭州府的秋收进行得热热闹闹,靳羽那边的收成也不算差。   只不过,靳羽那边进行的是春收。   “这些人吃得饱了,怨念声也少些。”靳羽习惯性地寻找着煤球的身影,“你这儿的猫现在怎么这么少了?出事了?”   “没有。有大运气的小猫本就少有,哪里能天天都见?”顾长安说,“我倒是希望别来太多了……”   去正常的经历生老病死,没有那么多的痛苦、遗憾、怨恨、不甘,能好好的走完一只猫的一生。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靳羽看了他一眼,估摸着自己这话题开错了,便笑道:“要不要尝尝我们这儿的东西?地下几十米种出来的,也不知道味道会不会有变化。”   他说着就打开了交易界面,顾长安也没和他客气,只是顺手放上了一包猫爪小饼干。   金光一闪,靳羽交易过来的居然也是烤红薯。   只是他那边的红薯吃起来更硬一些,甜味倒也算充足。   “你这饼干做得清淡,还没我这烤红薯甜。”靳羽说,“哎,我儿子有小饼干吃吗?”   “有。你嘴里的就是。”顾长安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说完他就笑:“我这里味道清淡的食物猫猫全都能吃,你什么感想?”   靳羽叼着饼干:“这倒方便携带,我下次出去扫雪就带着它。”   他们那边极端天气太多了,即便入了春,鹅毛般的大雪依然没停过。只需一夜功夫就能埋掉一层楼。   在这样的天气里,丧尸也好,变异动物也罢,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最重要的便是要除雪保温。   “对了,你上次问我保温的事情。我跟你说,如果你遇到这种事情,你可千万不要随便把炭火拿出去。”靳羽难得正经了起来,“这东西和别的东西不一样。你解释不了它的来处,却又是极端环境下救命的玩意,你别善心大发脑子一热就瞎冲动。”   顾长安小口吃着红薯,闻言就说:“知道啦。我们这里天气很平稳,不会这样的。”   当夜,凉风自海上而来,带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雪。 第129章 【二更】谁能控制星球的脾气呢?   窗外尚且昏暗, 猫咖楼下就响起了焦急的敲门声。   “顾郎君!顾郎君你可还在?!”   “顾郎君!出大事了顾郎君!!”   猫咖二楼亮起了灯光,不多时,一楼的灯也跟着亮了。   顾长安披着一件外氅冲冲下楼, 见到马仪便是一惊:“马知府?怎么了?”   话音一落, 借着猫咖大厅打出去的光,他就见到了外面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这是秋收十分, 虽然南方秋收时间偏晚, 但这时节也才过霜降。杭州府怎么会落这么大的雪?!   马仪裹着寒冬的皮裘,头戴着毛绒绒的瓜皮帽,在大雪里瑟瑟发抖,一见顾长安,他双眼都亮了:“顾郎君!下大雪了!”   顾长安打开猫咖,外面的寒气趁机袭来, 冻得他一个哆嗦:“你进来说话!”   马仪连忙踏进店里, 连他的随从也不在外等他了, 都纷纷进了猫咖。只是等待顾长安苏醒的这点时间,一群随从的脸都已经冻得有些发紫了。   外面那般冷, 猫咖里依然四季如春。顾长安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又急忙忙去给他们倒热茶。   白七从楼上下来, 与顾长安道:“我去外面看看。”   “好。”顾长安点点头,用微波炉加热了昨晚剩下的奶茶,才端着茶出去了。   “你们先喝口茶。然后再和我说说, 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了?”   一行人茫然地摇摇头,为何会有这么大的雪, 他们谁都说不出原因来。   杭州府地处江南, 贯来是温暖的地方。虽然冬日也有下雪, 却也非年年都有雪落下。今年的气候便有些反常。入秋后就冷了一段。   可冷那一段也没几天, 便又热乎了起来。   谁知道这还未到冬日,竟会有这般大的一场雪?!   那温度直直下降,没给任何过度,只一眨眼,便是比那最严寒的数九天还要冷!雪那般大,他们从府衙出来时,甚至都已经没到了小腿处。若是整夜都这样,这……这还有活路吗?!   白七迎着雪飞在天上。   他面色沉沉,比这严寒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身下被大雪笼罩的杭州城里,到处都亮了起来。人们被突然的严寒冻醒,正在兵荒马乱的换衣被。凉得狠了,便一家人都挤在一个被窝中取暖,以求白天早日到来。   再将视野投入城外,本该热闹的城外此时却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他们本就比城里的居民更贫困一些,也更缺乏对严寒的抵抗力。   还未秋收完毕的农田已经被大雪淹没,白茫茫一片看去竟无一点它色。唯有那更高的房屋,露出半截土色。   白七皱着眉,见状便往村子里扔下一团火。   那团火灼灼若日,不多时就将地上的积雪融化。   “太阳,外面有太阳——”   村子里喧闹了起来,不少人家亮起了灯,推窗一看,却只看见茫茫深雪中,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   “是老虎老爷!猫老爷和老虎老爷来救我们了!”   那团巨大的火焰传递了源源不断的暖意,又随着江河分作无数不清的微小的太阳,飘在两浙无数的村落之上。   许许多多的人家里,一家人全都挤在一张床上,裹着被窝,等待着天明。   “情况如何?”   白七一回猫咖,顾长安与马仪便异口同声地问。   “不是太好。”白七说,“这雪落地太突然了,许多人家里根本没有越冬的准备。恐怕会熬不过去。”   顾长安一听,明亮的眼睛就暗淡了下来。   白七连忙又说:“我予了他们一团火,许是能帮他们扛一扛。待到天亮,马知府你就要组织人手开始救灾了。”   “是、是!”马仪立刻道,“我已经写信上报朝廷,请求救灾。”   “你的信怕是一时半刻也发不出去。”白七说,“运河冻住了。”   顾长安猛地一怔:“运河……冻了?”   “冻了。”白七道。   这不对劲。   明朝的小冰河时期明明还要再等个一两百年,才会突然气温骤降,那时起运河才开始年年封冻。怎么现在就开始了?   是因为……   “长安!”白七厉喝一声,“抬头看我!”   顾长安茫然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湛蓝里蕴着金色火焰的眼睛。   “不是你的错。”眼睛的主人说,“不管是严寒,饥饿,水患还是赤地千里,都不是你的错。此方没有神明,天地也不因你降下灾厄。是你一直在努力的让他们吃饱、穿暖,让疾病苦厄远离。”   白七一边说,一边伸手抱住了顾长安。他侧头稳了稳长安的耳朵,又说:“没什么蝴蝶效应,你只是进入了一个正在往前走的宇宙。”   马仪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安慰道:“是啊顾郎君,怎么会是你的错!谁要说这是因你而起,我就斩了谁!”   他想了想,咬咬牙道:“我们粮仓库存丰盈,此次秋收收上来的,还有许多未曾入账。情况若真严重,大不了我开仓放粮!”   尺玉也赶了过来,它跳不到顾长安的肩上,就在长安的脚下蹭来蹭去的安慰他。   “我没事。”顾长安深吸口气,“不要因为我耽误时间。马知府,这场雪我制止不了。你得赶紧回府衙清点粮食、煤炭与棉布,待到白日再看看情况。”   马仪原本就是为了大雪而来。顾长安既说他阻止不了,马仪也不多留。他拱了拱手,带着随从就出了门。   大雪洋洋洒洒的落着,顾长安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尺玉跳上他跟前的圆桌,轻轻地“喵”了一声。顾长安抬眼看它,它就眨了眨金色的圆眼睛,软软地说:“这不是长安课本上的那个时代。这只是时间的万千分支里,正在进行的那一条。”   “我只是一个弱小的猫咪心愿系统,没有办法带着长安穿越时间,回到过去。”   “不是……因我么?”   “当然不是喵。”尺玉歪了歪头,“这里面若谁有错,那有错的定然是我。是我执意,带长安来的。”   它站起身,用粉粉的鼻子碰了碰长安的下巴:“小冰期是星球的小脾气,只是这个脾气对于寄生它的人来说,太大了些许。谁能控制星球的脾气呢?长安不自责,还有那么多人在等长安的帮助喵。”   顾长安俯下身,抱住了圆滚滚软绵绵的小猫咪。他把头埋在了暖和的绒毛里,许久后才闷声道:“谢谢尺玉。”   尺玉抖了抖毛毛,又抬头舔了舔他的脸颊,才跳下桌子。   路过白七时,小猫咪露出一个挑衅而得意的表情。   能变成人模样与长安一起睡觉又怎么样?   只有小猫咪才能安慰失落的长安!   喵!   白七有些牙痒。   但他是一只成熟的大老虎了,他不能做出争宠这样的不成熟的事!   于是他站起身,跟着顾长安走进了厨房:“长安,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顾长安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秋收没有忙完,百姓们一年到头最期盼的就是一个丰收。只要人还活着,就定然不会放弃地里的粮食。   他们得吃饱,得穿暖,不然这样的天气出去抢收,恐怕要出大事。   还有他们家中,此时尚且深秋,便是清波门外的柴担儿都没有变得太多。莫说是家中囤积的木材炭火,便是府衙里……或许都没有多少囤货。   顾长安往门外的自动贩卖机里加入了更多的生灵草浆,调整了一下比例后,又开始泡米,准备熬粥。   最后,他停在了万界互联之前。   他的直播间里已经有许多位深处科技侧的好友。万界互联偏爱刚刚进行了文明突破的星球,是以在整个万界互联里,属于科技位面的直播间与观众是最多的。   他可以从他们手中换得许多的必要物资。   顾长安没有犹豫,当先联系了一位在线的观众:“你好,我想要订制几万条两米宽的棉被,被套只用普通的染色被套,你多久能给我?”   “最高级的棉花被,一床八斤,零售价格两百多。你要的货多,去厂商谈或许能压低一半。你钱到位,我马上能替你跑。”   对面回话很快。   “黄金交易行么?”顾长安问,“你要什么?”   “行,五百克的金条我们这里一条二十万。去卖我估计只能换个十五万左右。你算着价给我。至于我要什么……小老板,你那边出事了吧?看了你这么久的直播,你还是先救灾吧。”   那个观众说完就发来了交易请求:“你黄金到位,我马上去谈。”   顾长安也不犹豫,当即与他交易了二十条黄金。   幸好靳羽不留余力的给他送黄金,不然现在他还未必拿得出来。   这一位谈好,顾长安马不停蹄的点开了第二位的对话框。   可点开之后,他却停留在那个页面,没有动作。   “长安。”白七从背后温柔地环抱住了他,“你什么都不用怕,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不想做也没关系。没有任何人能用任何事情来强迫你。”   顾长安咬了咬牙。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抬手在那对话框里写到:“你好,我需要大量的煤炭,你有渠道买到吗?” 第130章 【一更】难道是猫老爷的到来,扰乱了天时吗?   靳羽这人对顾长安也算有一定了解的。   这个猫咖小老板的柔软简直一眼就可以看透。   两人第一次交易, 顾长安察觉他情况不对,就能大方的送来一顿灵食。这个人自己吃过病痛的苦,就心软见不得旁人也受苦。   所以在顾长安第一次问出极端天气怎么御寒的时候, 靳羽脑子里就拉响了警报灯。   镜头追着小煤球, 时不时的便会透过落地窗看见窗外的景色。不少科技侧的人都以为顾长安的这间猫咖开在影视城或者是某些主题乐园里,原本靳羽也这么觉得。   可自从顾长安亲口说了猫咖是某种世界夹层里的造物, 靳羽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一个凡人能有一屋子猫的魂魄, 那凡人必定有奇遇。他很大可能并没有留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更大的可能……窗外那些古人古景,都是实时的古人古景。   顾长安身处古代,且很可能天气很可能出了问题。靳羽有了这个认知,就找机会把那番警告的话说出了口。   那是他的经验之谈。几个月前为了他手里的那批媒,他差点丢掉半条命。   人在极端的环境之中, 为了活下来是不择手段的。求生欲和群体的焦虑会把人逼成野兽。   这样极端的情绪与变化, 顾长安未必能承受。   可谁知, 一听到顾长安开播的提示音,他打开万界互联看到的, 就是顾长安在买煤炭。   靳羽:“……”   “你真的是……”   “嗯?”顾长安笑着问他, “你怎么没睡?”   “你都不怕出事么!”   靳羽有些气急了。   白七微一皱眉, 开口道:“有我盯着,不会出事。”   靳羽这才注意到,顾长安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雪白长发, 湛蓝双眼,正从背后环抱着顾长安。分明是极具冲击力的相貌, 可在他出声之前, 靳羽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太奇怪了, 这是个什么人?   “你是谁?”靳羽问道, “一乡、一县、一市、一城的人都要长安交出万界互联的时候,你能保人?!”   “我能。”白七斩钉截铁地说。   长长的虎尾从他身后冒出头来,悄无声息地环紧了顾长安的腰。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万界互联,手下紧紧地抱着顾长安,是占有欲十足的姿势:“我是长安的,长安也是我的。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强迫长安做任何事。”   靳羽:“……”   他觉得这个白发小孩有点中二。但那条突然冒出来的白色虎尾,却让他说不出“中二”两个字。这个长相,这个能力……是个妖怪吧?   “你杀一城的人不怕天劫?”靳羽问他。   白七嗤笑一声:“为什么要杀人?杀人才是下下之策。”   他是狴犴,是天地律令的执掌者。做不出滥杀之事。   白七伸手一拍万界互联:“担心你儿子去,长安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靳羽看着黑下来的镜头,直给他气笑了。   那老虎精什么情况,有老婆就这么嚣张?!   嗯?他为什么会觉得顾长安就是老婆的定位啊?   ……算了,还是操心儿子吧。   “唉。”靳羽长叹口气,他家煤球跟着这么个心软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稳定的下半辈子。   只希望……情况真的能稳定得住吧。   但情况并没有像大家都希望的那样向好发展。   天亮之火,白七扔下的功德之火自然就随着天光而熄灭。可太阳并未出来,阴沉沉的天气看着比满地的雪白还要晦暗几分。   杭州府内积满了雪。所有衙役都开始清扫积雪,就连锦衣卫都未闲着,跟着出去扫雪了。   运河已经冰封,不管是物资还是求助信,都只能走官道。可这般大雪,官道虽未结冰,却也和冰封了没什么区别。   杭州府的高门大户们早就被先前那位赵巡抚抄家灭族的下场给吓着了,一见府内人手不足,就乖乖地派出了家中的随从,跟着衙役们除雪。   这般大降温,对高门大户来说许是麻烦一些,可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便是天大的灾难了。   天一亮,城南许多人家家中就挂起了白布。   昨夜那般气候,即便有老虎老爷点燃的火驱寒,却依然有不少身子骨虚弱的老人与幼孩就没能熬过去。   太冷了。这是他们人生中遇见的最冷的冬天。   为何会这样啊?分明是最温暖的江南,为何会遇到这样的寒冬啊!   难道……难道是猫老爷的到来,扰乱了天时吗?   百姓们惶惶不安。屋外那样厚重的积雪,让他们连推门走出去都做不到。昨夜就算没冻死,接下来也要被大雪活埋了。   “猫老爷……”   百姓们一家人抱做一团,像是给自己打气似得:“不怪猫老爷,不是猫老爷的错!是这天杀的老天不给我们好日子过。”   “对、对!若不是猫老爷,便是去年的夏天都未必能熬得过去。”   他们住在城南的普通百姓,谁不是风里来雨里去,在大太阳下挣命的苦劳人?谁没去打过几杯猫老爷的蜂蜜水?   不是猫老爷的错。   即便老天因为猫老爷的做法降下刑罚,也不是猫老爷的错。   他们都听说了,猫老爷那两亩地能产五十亩的粮食。只要再等一等,他们家家户户都能吃饱肚子了。   这个时候降下大雪,就是不让丰收。就是不肯给他们好日子过!   是这贼老天不给人活路!   “娘亲……”小小的女孩抱着自己的弟弟,两人一起挤在母亲的怀里,“我们就要死了吗……”   “不会的。”那娘子抖着嗓子,努力压下了恐惧,“你忘啦,我们有猫老爷咧。猫老爷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昨晚上老虎老爷不就来救我们了吗?”   “那猫老爷怎么还不来呀……”小男孩问,“是我们家离猫老爷太远了吗?”   “嗯。”他爹点点头,“是哩,我们隔得远了,要等一等。”   他说完,就看了自己妻子一眼。在对方眼里见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惶恐。杭州府这样多的人,有权有势的人家那般多,谁又会记得来救他们呢……   他们拥抱着自己的家人,久久无言。   突然,屋外传来了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响了很久。   “当家的,好像、好像有人。”   孩子他爹哆嗦着点点头,他咬咬牙才掀开被子,小心地取了最薄的棉衣披在身上:“我去看看,你们窝好了别动。”   刚走到门边,木门就被敲响了。   不是院子的木门,而是房子的木门。   孩子他爹心里一惊,就听屋外有人喊:“家里有人醒着不?给你们送粮来了!快拿碗来——”   “送粮?”孩子他爹一惊,连忙喊道,“你是啥人啊?”   “我是府衙的衙役——”那人又扯着嗓子喊,“马知府和猫老爷让我给你们送粮来了!多拿几个碗!”   孩子他爹哆嗦着连忙跑到耳房,拿出了两个大碗并两个小碗。   屋外三尺余厚的雪被人清理出了一条细长的通道,那衙役穿着皮毛的比甲,头上戴着猎户的瓜皮帽,脸上蒙着细布,细布系在脑后,将耳朵也保护了起来。便是连眼上都蒙了一层纱。   他退了个铁皮做的小车,孩子他爹刚打开门,就感受到小车上传来的一阵热意。   “快快,碗呢?”那衙役连忙道,“人太多了,衙门人不够。今儿只会给你们送一次。你家要是有余力,还是要自己出来铲雪哩。”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那个铁车的盖子,热气便一下子涌了出来。   长柄杓从里面的锅中舀出两大碗浓粥,那衙役还在说:“这粥里有猫老爷给的米,就是去岁救流民的那个。吃了就没事了,在家里别怕。家中几人啊?五个?那再来俩这个,你们今日应当够用了。”   他说着,又拿出了两个香瓜大小的烤红薯:“猫老爷那田里出的新鲜粮食,吃了就暖了。我走了啊。”   孩子他爹没想到衙门的衙役会除了雪再来送饭。见他推着小车艰难转身,连忙就喊:“老爷,老爷!是整个南城你都要去吗?”   “我一个哪儿能啊。”那衙役努力推着车往外走,“猫老爷让我们分了几个组,每个组负责一个区域,都给了这样的小车,给你们挨家挨户的送粮哩。赶快吃饭去吧,别放凉了。”   他慢慢走出院子,又与外面扫雪的同僚一起,把小车抬出门槛,才遥遥喊道:“家中有余力就出来扫雪哈,没余力就别帮倒忙——”   碗中的浓粥立筷不倒,手中的新粮食烫得几乎要握不住。   猫老爷……   猫老爷真的来救他们了!   “媳妇儿!快,快给孩子们吃饭!”孩子他爹连忙把食物送回床上,“你们吃完就别下床了,外面还是冷。我多套几件春衣,去外面扫雪去。”   他一边说,一边剥开手中滚烫的烤红薯,往几个孩子口中一人塞了一块:“怎么样?好吃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软软地说:“好甜啊爹爹。”   甜的?   孩子他爹疑惑地尝了一口,便被那温度烫得精神一振。   新的粮食这么甜,吃一口直暖到心里去。   “甜的好,甜的好。”他连忙将手中的烤红薯分了,“我们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甜的。” 第131章 【二更】唯有自救者,才能得天相助。   相较城内, 城外的受灾情况明显更严重些。   一夜的大雪将路上的沟壑填平,远远一望,恍若一望无际的雪原。到了村里, 到还好些。   昨夜老虎老爷降下的天火, 让村里的积雪只有浅浅一层,推开门窗, 倒也还能自由的进出。   只是田里的雪堆得太厚, 田坎又被积雪掩盖,已经好些人一脚踏空,摔入雪堆中。   许多人手臂上还系着白布,可他们根本来不及为匆忙离世的亲人们伤心,就要来田间地头抢收,不然等到入冬, 日子会更加难熬。   百姓们穿上了最后的衣服, 依然会被冻得发抖。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举着锄头和人高的竹耙,小心翼翼地往地里去了。   杭州府有前、右两个卫所, 共计一万一千余名卫兵。杜永昌后, 这前、右两个卫所的指挥使都非常有眼力, 平日里安安稳稳的当自己的隐形人,若是杭州府有所需要,便调一些兵过去帮忙。   总之, 陛下都护着,他们是决计不会招惹。   只是这一次……这杭州府提出的要求过于让人为难了吧?   “救灾?我们走了, 若是有倭寇来犯……”   “倭什么寇?”那白发郎君一抬眼, 一双眼比着冰天雪地还要冷, “这时节倭寇来犯, 是想在海上做冻尸?”   前右两个指挥使对视一眼,那右卫指挥使堆起一个笑:“白七爷,朝廷有规定,我等府卫不得擅离职守。您看,我们这外面也堆着雪……”   “我命令你们,两个卫所各留六百人,余下五千人以三十人为一大队,两所各整编出一百五十个大队,开始往杭州府各村落去救灾喃凮。”白七说,“两所最后余下的一千人等作为后勤。”   少年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直接响在脑中:“让他们告诉百姓们,都是猫老爷的恩德,才会有人前来救灾。”   两名指挥使眼露茫然,却都拱了拱手:“喏!”   前些年兵事不停,各路卫所的军费给得很是充足,卫兵们不缺御寒之物。待编队整出,白七便给每个大队都分发了几个葫芦,才重新离开了卫所。   那葫芦施了术法,能短暂的与猫咖的自动饮水机相连,能给他们取之不尽的热饮。而这些队伍最大的工作,便是帮助百姓们抢收粮食。   趁着大雪稍停,能抢多少就抢多少。这样百姓们才会有越冬的勇气。   回程的路上,白七飞得慢且低。他想好好观察一下城外的情况,好叫顾长安安心。   黑白色的身影在昏沉沉的天空之下便如一只展翅的苍鹰,格外夺目。   “老虎老爷!”   “是老虎老爷——”   “老虎老爷!您和猫老爷会救我们吗?”   白七垂目看着下面小小的人影,略一思索便降落在地。他站在高高的雪堆之上,循循逡视着眼前的百姓们。   他们之中有佃农,有行商,亦有学子。身份那般不同,眼中的期盼却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天灾。”白七朗声道,“外力能给予的帮助总归有限。唯有自救者,才能得天相助。”   “那、那您是说,猫老爷不会帮我们了吗?”有一个汉子小心地问,“可是……若非……”   若非什么,他却没有说出口。   “降雪是天时,若非你们猫老爷来了,昨夜暴雪便能掩埋你们村落。”白七口气冷淡,“我不奢望你们每个人都记得他的好,但一遇灾难,便往他身上泼脏水扣黑锅……”他冷笑一声:“还真是符合你们忘恩负义的人心。”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当即不乐意了。   “老虎老爷!猫老爷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得呢!”有人大喊道,“您不能——您不能因为一两个人那般不知恩,就以为我们村都不知恩!”   “就是!猫老爷又不管天地气候,这暴雪关猫老爷什么事呢?”   白七一言不发,任由他们内部争论。直到一些面有异色的人神情变得讪讪。   他才开口道:“希望你们记得今日之心,也不枉你们猫老爷一夜不眠,想方设法的去救你们。午时过后,杭州前卫的兵士们会过来帮你们抢收作物,杭州府的衙役应当也会赶来,给你们送猫老爷提供的粮食。”   “你们记得,自救者天助。齐心协力抱作一团,才有越过这个冬天的可能。”   “老虎老爷……”人群里传出一个大娘的声音,“这些人是猫老爷安排的吗?”   “是咯。以前军爷们可没这么积极的。”   “他们贯来能躲懒就躲懒的。”   白七闻言便道:“我刚从卫所安排完毕,才得空来瞧瞧你们。”   那就是他们安排的了。   “我还要去别的村子,告辞。”白七说完,就展袖而起,又低低地飞走了。   百姓们目送他远去,再看他先前站立的雪堆,其上却连一个脚印都无。   “老虎老爷也是神仙哩。”   “是哩。我们猫老爷是菩萨座下的小神仙,老虎老爷与他相伴,定然也是个神仙哩。”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又三三两两的散开了。挖了一会儿雪,那激动的热意一去,便又觉得冷了。   此时天上又飘下了小小的雪花。   百姓们一缩脑袋一跺脚,停下来对着冻僵的手哈了口气:“哎,还是赶紧的挖雪,这鬼天气太冷了。”   “猫老爷能帮我们御寒就好了……”   “可别什么都指望猫老爷。它就是一只猫,哪里能管你吃喝拉撒睡。冷了都回屋去暖暖。”   白七飞得远了,没听见这些声音。他将杭州府近处的村子都走了一遍,才回到猫咖。   顾长安迎上来拍落他肩上的雪花:“辛苦你啦,都安排好了吗?”   “他们都出发了。”白七道,“长安接下来想做什么?”   官窑的生产力不够,红薯车至今才十来台。顾长安又连夜下单了数百台红薯车,装满了耐烧的精炭后,又放上了红薯与整锅的米粥,才交给了衙役们。   这推车送粮的工作衙役们很喜欢做,小车里烧着一锅的炭火,站在锅边都是暖的。便是挨家挨户的送粮很累,却也比受冻好得多。   衙役们干活积极,东西就送得快。白七回来时,见到杭州城内一半的百姓都得到了粮食,开始出门扫雪自救。   这边安排好了,那边那位去跑棉被的直播间观众却又敲了顾长安,给他送来了一批简陋的棉衣。   那棉衣军绿,没有毛领,内里也无毛绒内衬。摸起来却很厚实,是全然的棉花大衣。   “我想你那里应该需要这个。”那位观众说,“这是隔壁厂子积压的库存货,要价不高,我就给你弄来了。”   这批棉衣大抵有个几千套,砸进杭州城里,想要每家每户都穿得暖俨然是不可能的。顾长安的想法,便是将这批衣物交给目前最需要的人。   可这样的话,白七就太累了。   白七看了他一眼,倾身抱了抱长安:“长安给我抱抱,我就不累了。”   他说完一展袖,将那些军绿的棉衣都收入了袖口,便又转身离开了猫咖。   小煤球趴在沙发上,见他走了,就疑惑地“喵”了一声。   到底出什么事情啦?为什么大老虎今天一天都不在家。而且外面的雪好大呀……总让煤球觉得,这个场景好眼熟。   它以前似乎总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打滚行走,它总是很冷,找不到一个安稳的住所。   可是那么冷,它也应当过得很快活。   可是煤球有最温暖的家与最好玩的爬架,为什么会在雪地里打滚喵?   小猫咪想不通,就站在沙发上娇娇地冲顾长安“喵喵”。   顾长安走过去摸了摸它暖洋洋的小脑袋:“白七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现在才不在家。煤球要是无聊,去找尺玉玩好不好?”   小煤球抱住他的手,顾长安便顺势将煤球抱起来,放进胸口处特意做大了的衣兜里。   那衣兜刚好兜住一只小猫,煤球就扒拉出自己的脑袋,在顾长安胸口处快活地看来看去。   它看着看着,就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那人走到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便疾步走进了猫咖。   “顾郎君,接下来的事你有什么想法?”马仪语速极快地问,“救灾当然要救,但这却有些……治标不治本。”   这才刚过霜降,往后的天气还不定会怎么发展。若是一直如此扫雪送粮,莫说是府内的粮食库存撑不住,便是衙役们都得累出病来。   “我一直在想,有什么比较适合推广的保温之法。”顾长安说得有些慢,“这样大的雪,上山砍柴显然不合适。便是烧煤,外面的煤暂时也进不来。更莫说百姓们根本没那么多存煤能烧。”   “是极。”马仪道,“江南道的运河还没彻底封冻,现在勉强还能与苏州府送信。我问过况知府,他那边的煤炭储存也不太够。”   顾长安摸着猫,他脑子里想法极多,回话却更慢了。   他看了马仪许久,才道:“马知府去过陈录家中么?”   马仪一愣。   “陈录家中那个小院,我曾改造过一番。您觉得这个法子……适合现在么?可会人手不足?” 第132章 【一更】要想点别的法子……   陈录家中的那个小院, 马仪是去过的。   不仅仅是马仪,许多人都闻声而动,悄悄去拜访过。   他们的猫老爷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对杭州府内高门大户的动静并不关心, 也就不知道,其实陈录那种的那种改造, 已然成了杭州府富户们的潮流。   他们虽不知猫老爷是怎么给陈录家改造的, 却早已认定,猫老爷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这法子不好直接上门去问,便悄悄从故纸堆中寻出了前朝皇家的保暖法子。   一开始是想做暖墙,但又怕逾制被锦衣卫给抄了。就让同在三更书院念书的小辈们,去套陈录的话。再让工匠们照着陈录说的话,以作火墙的方式, 做出了那样的暖床。   这次突然大暴雪, 那早已改造好的暖床便在高门大户中立下了大功。也更让他们认定了, 跟着猫老爷走,永远有好果子吃。   所以便是派出家中随从帮忙除雪救灾, 都派得那么利索。   “顾郎君是说……陈录家中的那个暖床?”马仪试探着问。   “是的。”顾长安点点头, “那东西应当在边境比较常见, 他们称之为火炕。是在灶台下挖出一个通向房间的通道,做饭烧火时,那热气便从烟道里钻进了炕床下, 因此睡觉时也就暖和了。”   江南一带贯来温暖,便是下雪最冷的时候, 也冷不到哪里去。多盖几层棉被, 多穿几件棉衫, 一冬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既已进入小冰河期, 连运河都开始封冻。此后若是年年如此,那引入更有用的保温手段是极有必要的。   马仪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怕的不是一年的严寒,而是年年的严寒。可同时他又害怕,这般改造大张旗鼓的做了,此后却又温暖起来。   “顾郎君,你说的这个火炕若是修好了,百姓们夏日又该如何做?”马仪问道。   老百姓家中可比不上那些高门大户,许多人家只有那么一两间屋子可用。   “在烟道上做一扇活动门。夏日便把门扣上,那暖气也就去不了烟道中了。”顾长安说,“只是房屋改造需要大量的人手,现下开始,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马仪咬牙摇头:“来不及。”   杭州府是全国知名的大城,便是动荡未歇之时,城中人口就不少。更莫说后来天下大定,又有不少流民逃荒来此。现今城内的户籍以十万计,还有城外的村落、流民……   那些流民今春才开始开荒种地,连宅子都是土坯宅,就盼望着秋收有个好的收成,好能从中攒下一点积蓄。   现在可真是……一场大雪,全完了!   顾长安沉吟许久,道:“马知府,你看这样行不行。召集工匠来改造流民安置所。将城外毫无御寒能力的新民重新安置在流民安置所中,同时将城中最难熬的孤寡老人也一起安置在流民安置所中。能保一批人,是一批人。”   流民安置所是现今杭州府内最大的空置建筑。因为总有流民来杭州府,今春马仪还组织扩大翻修过一次。若将里面所有房间都改做大通铺一般的火炕,也能塞下不少人了。   “可行!”马仪连忙道,“让流民们自己来修建,再在避风出放置几辆红薯小车。轮流干活,比枯守城外好得多!”   他说干就干,当即就离了猫咖。顾长安则又抽了一张纸,开始循着记忆画火炕的平面图。   火炕的样式有很多,最常见的是空心炕、花炕、洞炕。现今最适合流民安置所修建的,应当就是洞炕。   在炕的内部用石子或砖块垒出几条炕道,两端都留空好使热气流通,其上再用土坯或是砖块垒平,再抹以沙泥或是白灰。也就做成了一张洞炕床。   要让热气游走得比较均匀,内部的搭设就要形成一个良好的坡度。炕尾高而炕头低。同时炕头又因为靠近炉灶,是热气最盛的地方,便要在炕头上抹一层厚厚的泥土。   土是热的不良导体,会有效的降低温度,同时炕尾热的慢,就要减少泥土的使用。   顾长安一边想一边写,直将能想到的都列出来了,他才上楼拿出了一件雪白的羽绒服穿上,有在羽绒服里套了个红色的外氅。   把猫饭放进微波炉打热,顾长安才喊:“尺玉,你在家里好好保护煤球哦。我出门一趟。”   他一边说,一边把煤球放在了猫爬架上。   小煤球“喵呜”一声,茫然地看着顾长安。顾长安便低头亲了亲它:“乖乖在家,哥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拉开大门时,门外的寒风卷起他的外氅,飞扬得好似一面火红的旗帜。   小煤球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呜咪”了一声。   又走了,又把煤球留下来了。   讨厌喵!   它团成一个小团子,低头舔着毛绒绒的手手自我安慰。舔完手手,好似心情也好了一般,它抱住猫爬架上的小枕头,呼噜着睡过去了。   猫咖里很暖和,梦里却卷起了漫天的寒风。   煤球被裹在了一件儿童羽绒服里,外面风呼啦啦的,它埋在蓬松松的羽绒服里呼呼大睡。   突然,耳边响起了羽绒服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便是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脚步声。那脚步放得很轻,逐渐走远了。   小煤球睁开眼:“咪呜?”   它看着那个背影,拖着羽绒服拔腿就冲了过去:“呜喵!”   “哎哟儿子!”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说,“怎么醒啦?爸爸得去找点吃的。”   煤球抱着那人的腿,不肯放开。那个面目不清的人只能叹口气,将它抱起来,裹在自己的冲锋衣内部,又将那件儿童羽绒服小心地塞到衣兜里,才说:“那你躲好了啊,别乱动。我们一起去找点吃的。”   大门都被封冻了,花了些时间打将之打开。门外寒风呼啸,飘卷的雪花似碗大,抬眼一看,哪里都看不真切。   但他们躲避的那栋房子的三层,有一家小小的退换货点。他们能从里面挖出不少的罐头与方便食物。依靠着那些食物,渡过最难的几天,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煤球藏在那人的怀里,听着凄厉的寒风,只觉得自己暖暖的,特别的幸福安心。   它在梦里打起了小呼噜,爪爪伸着,将毛茸茸的小枕头抱得更紧了。   门外小雪飘着,风却大了。挂在脸上有些生冷的疼。   顾长安出了门,就带上了羽绒服的帽子。一圈大大的毛领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他快步穿过两旁积雪的河坊街,去往了三桥陈录家中。   昨日恰巧是周末,又遇上秋收,所以陈录并不在猫咖。   他去岁差点在猫咖外冻死,这之后陈娘子就养成了入秋便开始囤柴火与煤炭的习惯,就是怕冬日陈录回家受冻。   是以顾长安踏入小院,见到的就是院中被雪埋了的干柴。   陈录穿着棉衣在挖雪,一见顾长安就喜道:“猫老爷,你怎么过来了!”   “昨日还好吗?可有受凉?”   “半夜都冻醒了,幸好我娘早就买了炭,我就去小厨房点了炭火,又温了一大桶水。”陈录连忙说道,“妹妹有点咳嗽,娘亲在给她熬梨膏。”   顾长安便点了点头:“你们没出事就好。一会儿马知府许是会带人来你家中瞧瞧,我先来告诉你一声。”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马仪的声音:“陈小郎君可在?”   马仪回府衙,不仅带来了工匠,还带来了蒯祥。   这位来自工部的蒯郎君,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工部的木工首。这是国家最顶级的工匠,他最擅长的便是修建宅屋!   顾长安见到蒯祥,心中便是一松,他连忙拿出画好的图纸递给蒯祥:“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再问我。”   蒯祥接过图纸,也不啰嗦,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又问陈录:“可能瞧瞧你家厨房?”   “蒯大哥这边来。”陈录连忙引人入内。   蒯祥看过厨房,又去看了一旁的屋子中的炕,出来便与马仪和顾长安道:“我已知晓,去南城吧。”   南城地广,这半日的时间还有许多的地方的积雪没有清扫,但衙役们已经提前扫开了流民安置所那一片。   工匠们到了,衙役便留下了几辆红薯小车,又往城外去了   蒯祥走进安置所,环顾了四周环境,便指着正厅道:“两侧耳房全都改做小厨房,再与厢房相连。再将南房改做吃饭的房间,可行?”   “全听你安排。”马仪冲他拱拱手,“这方面你才是行家,你只管说如何改建,我给你人手。”   蒯祥点了点头:“这般一改,正厅后的罩房就也能利用起来。”   “只是两个小厨房许是不够暖。”   “要想点别的法子……”   他嘀咕着在院子里绕了好几圈,才拿定主意,指着一个工匠道:“去官窑通知他们开炉烧砖,再将库房里的砖瓦都拖过来。”   又对马仪道:“衙役要去城外寻新安置的流民,便将流民家中储备的修房的泥土也一并带来。”   马仪赶紧让长随去通知。   蒯祥说完,就点了一组人:“你们去改造厨房。其他人分成两组,将两边厢房的数据量好后再行定夺。” 第133章 【二更】我和虎虎你到底爱哪个!   流民安置所是个四面都是房屋围起来的大院子, 没有讲究的垂花门与抄手游廊。唯有影壁会遮掩一下往来的视线。   大门旁边就是南房,穿过影壁就能见到正房。左右两边都是长厢房与耳房。先前厢房里摆着木质的通铺大床,此时全都移到了院中。   工匠们量过尺寸就凑到一块讨论, 不多时, 蒯祥就拿着图纸找到了顾长安,将他的打算一说, 才道:“这般做, 可以最大限度的容下更多的人休息。只是两侧耳房厨房火力微小,我担忧热度不够。”   顾长安步入耳房,他看着那个小小的房间,想了想才问道,“可以将整个耳房都搭成灶台么?”   一个通透的大灶台,前接厢房, 正接正厅, 后接罩房。两个耳房一共三面进火, 也不知道温度能如何。   蒯祥想了许久,才道:“厢房许是会冷。”   流民安置所的厢房修得并不太宽, 却很长。一个大通铺拉下来, 极可能热气走到中间便散了。   顾长安推出来, 又去倒座的南房看了看。   南房作为倒座房,也是一个狭长的房间。里面摆着一些简陋的家具,北面一段墙壁与西厢房相连。   顾长安想了想, 说:“你说想把这里做成一个吃饭的地方,那我们把饭桌垒成中空的墙怎么样?”   “一个两尺宽的桌面, 下面可以做窄, 中间设一个烟门, 从此进煤炭和柴火烧火加热。”顾长安比划了一下, “两边进热气。这样饭菜放在上面,也不怕凉了。”   “还能住人!”蒯祥插嘴道。他并不愚蠢,只是先前被固有思维固定住。顾长安一提,他脑子就飞速的转动了起来。   他们猫老爷提出的这种做法,其实与火墙差不多。只是将火墙变作了一个餐桌。他甚至不需要做桌面,只要在上面稳固一个木板子就好。   只是这般做,南房的人就住得不若其他几个房间的人好了。   但他们本来就只是为了帮百姓们越冬,只要能有一个比较安稳温暖的空间,别的都能往后推。   蒯祥定了主意,又去与工匠们讨论起来。   不多时,工匠们就散开在各个房间中,开始敲敲打打起来。衙役们送来了几个红薯小车,又当炭盆又当食盆的摆在了房中。   顾长安看了看,见没自己的事了,便打算退出去。   刚要走,门口就熙熙攘攘地吵闹了起来。几个衙役领着一大群男女老少走了进来。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衣衫单薄,即便脸上遮着细布保暖,也早已被冻得发青。其中却有几位老人,身上穿着那眼熟的军绿大衣。   那军绿大衣做得很大,老人们拢在身上,能连头到脚的包住了。他们人人怀里都抱了个孩子,将孩子一起拢在了大衣里。   一见顾长安,一行人双眼唰地就亮了。   “猫老爷!”   “猫老爷您来盖房子啦!”   “不是我盖。是蒯祥郎君带着官府的工匠们在给盖。”顾长安道,“你们还好吗?”   听了他的话,流民们就“嗐”了一声:“有什么好不好的,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好啦。”   昨夜的严寒已经夺走了好些人的性命,其中也不乏平日里身体健康的汉子。但这又如何呢?   他们是流民,流民的命本就飘摇。他们早就习惯了死别,也就没太多的力气去伤心。   更何况,这还是天灾。谁能抗得过天灾?若是有人能带他们扛过去,便是给人立生祠,年年跪拜都使得!   顾长安看着他们,心中叹了口气。他扬起一抹笑安抚道:“安置所的情况,大家应当也知道了。这两日大家辛苦些,早日把这安置所改造完毕,早日过暖和日子。至于炭火与粮食,也都有衙门里出。”   “好咧。”流民们笑了起来,“正经盖房子我们不会,抹泥巴墙我们各个都是好手。”   他们说完就笑,又有人去看房间里的工匠,一听只是抹个大床,心中就定了大半:“这个我们做得!没什么难的!”   这倒也不是假话。流民们请不起工匠盖屋子,城外那些新立的土坯房,都是他们互相帮助着盖起来的。   房子都盖得,一张大通铺又有什么难的?   心中放松了,便又想起别的事情了:“对了猫老爷,我们村那几件长棉衣,是您送来的吗?”   “是你们老虎老爷去送的。”顾长安温和地说,“这长棉衣来之不易,数量也不多。我们便先紧着最需要的人送了。”   “是咧是咧。”一个穿着军绿大衣的老人连连点头,“我本来已然冻死过去了,醒过来了这衣裳就盖在我身上!谢谢猫老爷,谢谢老虎老爷。”   那个场景想想就跟做梦一样。   他们这些拿到了大衣的老人,便是流民里也是最困难的那批人了。昨夜那般温度,没人能熬过去。一间屋子里的有人已经冻僵咽气,还有人突发高热。   他们本就出气多进气少的在等死了。昏沉沉的脑子里却突然响起了猫咪的叫声。   那叫声清脆又响亮,不知怎么地,就把人从昏死里唤醒了。   一睁眼,身上就披着一件长长的厚棉衣,棉衣上还有一个闪着金光的猫爪印。那爪印直到他们集结出发来了杭州府,才慢慢消失。   老人拢紧了衣服,抱紧了怀中的孩子。他们满眼泪水的看着顾长安,只想这世上若真有神明,也就是他们猫老爷这般模样了。   顾长安迎着他们的眼神,心情复杂的告了辞。   回到猫咖时,白七也刚回来,他正站在吧台前喝水。一见顾长安,白发的老虎精就张开了双臂:“要抱抱。”   顾长安走过去,缓缓环住了他的腰,慢慢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老虎精的肩窝里。   白七侧头亲了亲他的发旋,低声问:“我们长安怎么啦,累了吗?”   顾长安抱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百味杂陈混在心口处,让他有些难过。白七慢慢地拍着他的背脊,就好似长安哄小猫那样的哄着他。   好一会儿,顾长安突然说:“你变回去。”   白七:“……?”   “我不。”白七咬咬牙,“我和虎虎你到底爱哪个!”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抱虎虎!   就算虎虎是自己的本体也不行!   顾长安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他抬起头问:“你怎么回事啊,明明是你自己搞的虎虎出来,你现在吃醋?”   “嗯哼。”白七冷哼一声,“只能给你捏这个耳朵。”   话音一落,那对圆溜溜的老虎耳朵就出现在了他的头顶,老虎尾巴也冒了出来,悄悄探进顾长安的大氅里,将人紧紧的圈住了。   白发的老虎精低下头,送上自己的耳朵:“捏吧。”   最桀骜的脸上露出了最温柔的表情。   顾长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回去。   他闷声闷气地说:“不捏了。抱抱你我就舒服了。”   白七拍着他的背脊:“那我变虎虎给你捏爪子?”   “不要。”顾长安低声说,“就要你。”   圆圆的老虎耳朵动了动,白七一张脸都蔓上了粉色。他搂紧了顾长安,正想说些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机械的:“欢迎光临。”   马仪埋着头踏步进来,一见两人抱在一起,就冲白七拱拱手,转过了身去。   白七:“……”   顾长安松开手,他揉了揉脸,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才说:“马知府带人来了么?厨房里的粥应当熬好了。”   “来了来了。”马仪连忙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趁着运河还能走大船。往苏州府送个信。你那火炕的图纸,我能抄写一份送往苏州府去么?”   “可以。”顾长安道,“便是其他能联络上的行府,都送一封都使得。”   他想了想,又说:“现在可还能往苏州府送物资?”   “可行的。”马仪道,“先前况知府与我通信,有说道今秋红薯丰收一事。他的推广办法与我们不同,这次恐收获了近千石红薯。苏州府不缺粮。”   “送煤吧。”顾长安想了想说,“能装多少装多少。至于那批煤炭怎么用,我想况知府应当会处理得很好。再来……”他想了想,转身走进了月亮门。   猫咖的生灵草从来繁盛,他一口气摘了好几株放在昆仑送他的木匣子中,才郑重地交给了马仪:“此物也一并送去。”   马仪一见木匣,就猜到了此中物件。他严肃地拱了拱手:“我会请杨指挥使跑这一趟。”   他正要走,却听白七道:“若是要抄信,就让长安来抄。”   “天气太寒,行船又要走上一夜。谁都不知今晚的气候又会如何变化。”白七说道,“长安想让物资顺利抵达苏州府吗?”   顾长安点点头。   白七便将纸笔都递给了顾长安:“那就怀着这样的心情,去抄写那封信。你的信与物资,就定然能顺利抵达。”   “可是……为什么?”马仪茫然地看了看他俩。   顾长安隐有所悟,他摸着自己的额心,轻声问:“是猫咪?”   白七笑着伸出手:“小黄给你的祝福。”   手指轻触额心,隐藏的红纹骤然显现,有点点金色染在其间:“它会让我们长安变成最幸运的人。”   长安要好好长大。   长安要心想事成。   这是那只橘色的小奶猫转世之前,最朴素的祝愿。 第134章 【一更】他对你确实念着旧情。   寒风猎猎, 飞雪飘飘。   载满了精炭的大船在夜风中航行着。随船压煤的杨指挥使一刻也不敢松懈,他半坐在船舱里闭目养神,右手紧紧地扣着腰间的绣春刀。   只要有丝毫的动静, 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拔刀出鞘——只因他押送了一整船的救命物资。   一个千户端着一个炭盆进来:“老大, 你暖一暖。”   他把炭盆放在杨指挥使手边,呵着气坐了下来:“也不知道这顾郎君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多精炭。这神通广大得确实不像人的能耐。”   杨指挥使睁开一只眼看他:“你是锦衣卫, 为陛下办事。要学会装聋作哑。”   那千户冲他笑笑:“我们说悄悄话么。”   他从炭盆里扒拉出一个红薯, 用长长的木棍串了:“老大,你吃么?”   “少吃些,当心积食反酸。”杨指挥使站起身,“你坐着吃,我出去看看。”   舱门一开,刀割的寒风立刻刮了过来。杨指挥使提了提面巾, 将耳朵好好遮住了, 才迈步出去。   舱外黑沉沉的, 天与河一色,两岸毫无亮光。四野俱寂得像是最深沉的永夜。   杨指挥使平白就生出一股天地寥寥唯余下他的荒谬之感。他提了提气, 迎着风走进了船长室里。   “如何?”   杨指挥使问, 那船长室里的锦衣卫便安静打了个手势。   他们此行出来一艘船随行了一支小旗, 船工们胆都快要吓破,没人敢乱来。   杨指挥使又看向掌舵的船长。那老船长嘴里含了块硬糖,那是出行之前顾长安送给随船人员的, 因此他说话就有些含糊不清:“顺利得有些古怪了。”   确实过于古怪了。   入夜之后气温再一次大幅度下跌,江南段运河已经缓缓封冻, 但大船行经而过, 冰封的河面定然会破开。便是见到河面有迎面而来的大冰块, 靠近船时, 也会擦船而过。   便像是……便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伟力在帮忙开路一般。   “猫老爷保佑。”老船长嘀咕道,“只希望咱们到了苏州府,还能打道回家。”   杨指挥使看着船外随风摇摆的大雪,好一会儿才说:“会的。”   船行河上,寂静无声。   而苏州府那边一早就得到了消息。   寅时三刻大船在苏州府码头靠岸时,那码头上竟然守着不少人。   杨指挥使一跃到甲板之上,出鞘的绣春刀在寒风中反射着火把的光芒:“是何人在此?!”   码头的火把慌乱了一瞬,便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脱队而出:“杨指挥使,我乃苏州知府况钟。白七爷让我此时在码头等待你们——”   那声音遥遥,又被风打散。喊话的人显然有些中气不足。   杨指挥使松了口气,他确认过身份,就转头回到船舱里:“准备卸货!”   满船的精炭用编织布袋装好了,一袋一袋的堆积在船舱中。苏州府的衙役们上了船,两人一组的开始抬货。   码头里的牛车装满了一车队,就先行出发运往府衙。   杨指挥使看得眉头直皱:“这般运炭,不怕出事吗?”   “呵呵。”况钟捋了捋胡须,“他们不敢。不过杨指挥使若是担心,借我两个锦衣卫,也是使得的。”   杨指挥使打了个眼神,便有两个锦衣卫快步追上牛车,一同压着煤炭往城门去。   “这么多炭……”况钟呵了口气,“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们苏州府秋收比杭州府早那么一两日,今年又是个丰年,他就不缺粮食。而且他知道他们陛下。这般大灾,便是擅自开仓放粮,陛下也不会追究。   可不缺粮食,却不等于不缺别的。   这般大雪,只一夜过,苏州府几乎家家户户都穿上了缟素。若再无炭火柴薪,这恐会……   幸好,幸好这时节里杭州府来送炭了。   一船炭,虽然支撑不了多久,但已经足够他组织起人手,去山上砍柴了。   况钟看着逐渐装满的牛车,眼中溢出一点泪光。   杨指挥使垂下眼,又从怀中拿出一个木匣:“这是顾郎君托我带给你的,他让你小心使用。”   况钟连忙接过,只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又猛地合上。他面色严肃的拱了拱手:“请转告顾郎君,我定不浪费,将此用在刀刃上。”   杨指挥使笑了笑,他回船上拖出一个红薯小车,将之摆在况钟身旁,又从中掏出个拳头大的红薯递给况钟:“吃点东西暖暖,别那么严肃。”   况钟接过红薯,又看了几眼小车:“你们船上有几辆这种车啊?都给我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寒风依然猎猎,却似乎没那么冷了。   等到运煤船回到杭州府,便是江南段的运河,都已经封冻了一半。此后冰雪肆虐之处,便真的成为了一个个孤城。   流民安置所两边的厢房都已经抹好了泥沙,只需要时间等它定型。可流民们已然无处可去,这些时日便都挤在安置所的正厅与后罩房里休息。   正厅与后罩房都放置了几个红薯小车,一边关紧了门窗当炭盆用,一边也作为食物的保暖装置。   衙役们每天会来送一批红薯,再换掉小车里面的粥桶。虽然不能人人都敞开肚皮吃个饱饭,但也不会饿着肚子。   除此之外,顾长安还打上了那个“五进小院”的主意。   当初张文弼带着蒯祥过来,言说要送他一个坐北朝南、四方有型的五进院落。只他推拒了。可现在知道有那么大一处院子空置着,也不知能不能用起来?   蒯祥没法做主,而且他很忙。   马仪从南城那边选出了一批大小足够的房子,需要蒯祥带着人去改。改造完毕后,那些房子的主人会收留自己难以越冬的四邻一个冬天。   这是大事,马虎不得。   顾长安便等了等杨指挥使。   杨指挥使归来一听,便说:“那院子本就是我家老爷给您的,您想怎么做都使得。”   “那院子在长安名下?”白七问道。   “在的。房契我一直收着。”杨指挥使说,“只是以前看顾郎君无心,也就没敢拿出来。”   “房契在哪?”白七又问。   “在我房中。”杨指挥使细细讲了,白七就凭空一抓,一张纸就出现在他手中:“可是这个?”   杨指挥使一看,压下心中惊疑,连连点了头。   白七看了他一眼:“你也莫慌。只因这房契落在长安名下,属长安之物。我与长安又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是以才能隔空取物。”   他耐心解释了一句才垂目看着房契:“三百余间屋子,改造起来难度太大。”   火炕的保暖主要依靠厨房做饭的余热。这般大的宅子整体依靠厨房取暖,太过异想天开了。   白七随手勾画了一个户型图,细细地与顾长安解释。   他分明没去过那间宅院,却将其中情形知道得格外清楚。杨指挥使听得太阳穴直跳,却只能垂目当做没看到。   闭目塞听充耳不闻,是他作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基本工作素养。   顾长安听完,低声问白七:“有没有别的简单快捷的办法?稍微超脱一点时代也无所谓。只等过了这个寒冬,便有一年的时间慢慢改造了。”   “你若是这般讲……”白七想了想说,“你那名为塔林的朋友,是不是讲过他们那里有一种取暖装置?”   塔林便是那个给顾长安做了自动贩卖机,至今还没从荒星跑出去的倒霉蛋。作为高等级的科技侧,他有一种可以提取地热的取暖装置。   “这会不会……”   “不用他那个。”白七低笑着蹭蹭他,“你看我们家,我们可以在那边弄个差不多的东西。毕竟那也是长安的房子。”   尺玉慢吞吞打了个呵欠,冲着白七喵喵呜呜。   臭老虎,又打它的主意!   “你在家陪煤球,我和尺玉去去就回来。”白七说完,就拎上尺玉,离开了猫咖。   金色的小猫咪一出门,就被寒风激得打了个喷嚏:“阿嚏——”   白七嗤笑一声:“你还真当你是只猫?”   “我不是小猫咪,你是喵?”尺玉慢慢在他手上踩了踩,又转过身,想把自己拱进白七的衣服里。   可这大老虎精根本不惧严寒,这种天气就穿了件单薄的曳撒。尺玉转了一圈,理所当然地道:“抱紧我,给我挡风喵!”   白七冷哼一声,一手抓紧了它,再一踏步就出现在了那间五进大宅的上空。   那着实是一套极其广阔的宅子,一整条街,也就只有那么个空置的宅院。   “他对你确实念着旧情。”白七道。   尺玉眨了眨眼,它看着身下几乎看不到头的大院子,好一会儿才说:“这种院子,养猫尽够了。我又不是猫。”   好似刚刚争论自己是猫的不是它一样。   白七伸手点了点:“怎么做?”   “你弄个罩子。”尺玉说。   白七便在空中一抓,云与雪应召而来,又眨眼间化作细细水幕,一层一层缓缓下降,如纱罩一般笼罩在院落的高空处。   尺玉抖了抖毛,从白七怀中一跃而下。它身影小小的,却平白拉出了一道巨大的阴影,那阴影被房屋切割,隐隐间竟似有许多条的尾巴。   “喵嗷~”   小猫咪仰头喵喵。   暖风顿时在大院中刮了起来,刮落了树梢的积雪,刮碎了房檐的冰棱。   尺玉收回影子跺了跺脚:“好冷好冷,带我回去喵!”   大院正厅的积雪上,平白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猫爪印。再被风一吹,便积雪落地,化而为春。 第135章 【二更】老虎老爷——   金色的小猫团作了猫团团。   它回到了长安的怀里, 却依然觉得有些冷。   这样的天气太冷了,会让它恍惚中想起一些太过久远的过去。   铺天盖地的大风,还有接连不断的枪鸣。对了对了, 还有那个人——   那个在枪声中撕心裂肺呼喊它的名姓, 对它许下愿望的人。   “尺玉——我想要……”   “呜喵……”   别哭啦。   尺玉睁开眼,那翻飞的衣袍从它的视野中消失。   金色的猫团子把自己团得更紧一些, 又仰头喵喵呜呜:“你应该抱紧你的小猫咪喵!”   “醒了?”顾长安揉了揉它冷冰冰的猫耳朵, 听话的把小猫咪抱得更紧了,“你们俩出去做什么啦?突然这么怕冷了。”   “他带我出去吹大风。可恶,区区一只虎□□在猫猫头上了!”尺玉愤怒喵喵呜呜,趁机拉开了长安的外氅,再踩着羽绒服的衣扣,一头钻进了羽绒服里。   它紧紧贴着长安, 被人类暖洋洋的体温包围着, 那些顺着毛毛冷到骨肉里的感觉似乎终于消失了。   “喵嗷~”尺玉懒洋洋地伸个懒腰, “猫猫要睡了!”   顾长安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它:“睡吧。”   河坊街的积雪在大家的努力下几乎已经除尽了。有好些店铺已经开了张,隔壁竹里花的铺子散发出浓浓的热辣味, 似乎正在熬制姜汤。   顾长安抱着猫到门口看了几眼, 就看见一个千户带着牛车队伍走了过来。   远远地, 那千户就在喊他:“顾郎君,我把车队带过来了!”   “你带人进来搬吧。”顾长安侧开身子,指了指月亮门, “棉被都在里面堆着,喝过茶再走。”   他用一次性纸杯给每个运货工都倒了杯蜂蜜柠檬茶, 又给了千户一个葫芦:“路上若有人太冷, 就给他倒杯茶。”   “晓得咧。”那千户笑了笑。指挥着人装了车, 又冲他拱手告辞。   这是第三批要运走的棉被了。他们运气好, 无需出城,只需要拖去南城就成。   南城那边流民安置所每户一两床棉被。除此外便是南城的居民们,也以户计。他们拖来的这一车队的棉被,大抵能覆盖南城的小半人家。   估摸还要跑几趟。   千户搓了搓手,快步跑到流民安置所门口:“蒯郎君,来领被子了!”   不一会儿,一个工匠走出来:“蒯郎君在南城,辛苦老爷,就放在门口让流民们自个儿领吧。”   “也行。”千户挥了挥手,卸下了两车棉被,又带人转道往南城的坊市去。   流民们从房中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地上两大堆棉被,小心翼翼地问那工匠:“我们自己拿?”   “每家一床啊。”那工匠说,“家里人多就再拿一床。你们自己拿着,回头衙门老爷会来查看数量。”   他说完就急匆匆地往正厅走。今日他们在搭建正厅和后罩房的火炕内部结构,忙得很了。流民们看着那些湖蓝的棉被,又互相看了看,好一会儿才有人说:“都排成队,我来发?”   说话那人在身上擦了擦手,想了想,又去握了一把雪搓手:“我手干净了,不会给你们弄脏的。”   “哎、哎!好!”   流民们排做一排,等着领自己的新棉被。   那发被子的人连忙扯开束着被子的麻绳,那一团被子就蓬松松的散落开来。   “哎——”   前排的流民赶紧去救被子。一抱住棉被,他们便愣住了。   那棉被比他们摸过的所有被子都要软,面上罩着的棉布格外细,便是那大户人家用的细棉布,都没见过这般细的。   又细又软,就像……就像……对了!像猫老爷铺子里的那个沙发一样。   它们一样的绵软,拿在手中又沉甸甸的,极有分量。盖在身上,一定能过一个很暖和的冬天。   ……   顾长安的五进大院落在东边的福源坊,那里贯来聚居着杭州府内的高门大户们。   此时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老爷们,都开了个角门,又在角门边上放了个炉子,以供往来之人能有口热水喝。   马仪亲自站在那五进大院的门口,他手中拿着一本冲忙写就的户籍册,正在挨个核对。   他们陛下给顾郎君这院子确实很大,但再大也就是个院子,放不下那许许多多的苦命人。是以,他们只能从中选出最苦难的那些,让他们暂时入住,以求好好度过这个冬天。   具体人选则是白七划定的。   狴犴一双眼,能看透人士善恶。白七不想伸手帮人还帮出仇来,因此能进入院中过冬的,唯有那些善良勤劳的苦命人。   便是住进去了,也并非万事大吉。   这样的寒冷日子不知道要过上多久,所以他们需要用劳动力来换取自己每天的食物。或是帮忙扫雪、或是帮忙抹火炕的土床,亦或者也代替衙役去送衣送粮。   马仪核对了半天,叹了口气:“便是再来这一千多的人,这日子还是……”   他说不下去,就又叹了口气。   白七连眼皮都没抬:“这样大的天灾,想救所有人根本不可能。你良心好,就能尽力保一部分人。你要是没什么良心,睁只眼闭只眼,等到春天,也就没什么事了。你说这天下有多少没良心的父母官?”   他这话直白得很,听得马仪浑身都开始羞怕的烧灼。他压下心中的尴尬,又问那老虎精:“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吗?大禹尚能治水,我们如今便不能抗寒吗?”   “可以啊。”白七漫不经心地说,“解放生产力,让妇女走出家庭,让社会拥有更多的物资,再刺激民间的科技发展。”   蓝眼睛瞥向马仪,而后又笑了:“你看,道理你都知道。一桩桩一件件事压下来,你最清楚人群里那一半的人口意味着什么。可没人推你,你就止步不前。你不懦弱,你只是不敢。”   他说完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都在门口堆着什么劲?都不冷啊?都进去,今天休息好了,明天马知府就有事要你们办了。”   白七这话也算是台阶。马仪匆匆对他拱拱手,就抓着户籍册与人一同进了院子。   被他接来的这几百户苦劳人都只有一些薄田,此时田地也被雪埋了,房子也被大雪压塌,便是接来了,人都还有些怔楞。   只是见那白发郎君甩了甩手要走,茫然的一群人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们凝视着那个背影,鼓足了半辈子的勇气,才挤出一个声来:“老虎老爷——”   “老虎老爷,谢谢你!”   白七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   明明浑身都冻得皮开肉绽,却还有力气冲着他大喊道谢。   他想说,是长安见不得苦难,他才会出手相帮。   还想说,人生本就困苦,这一难过了,还有下一难。老天爷懒得和善心人讲道理。   可是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老虎老爷”,他心中却生出了一些沉甸甸的情感。   蓝眼睛眨了眨,白发的少年人露了个笑,冲那些衣衫褴褛的苦命人挥了挥手,又转身走了。   雪花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就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白雪落在地上,掩盖了踩黑的泥浆与远去的脚印。鹅毛般的大雪到了夜间逐渐变小,待到日出,终于停了。   阳光照射在白雪皑皑的城市里,晃眼一看,只觉眼前一片白芒,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衙役们熟门熟路地在眼上蒙上一层细纱,又穿上了兽皮比甲,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听闻今日那流民安置所的火炕会开始使用,若是得了闲,倒也能去看看热闹。   哎呀,那流民老爷子身上穿着的棉大衣他好想要,也不知道马知府能不能找猫老爷通融通融,给他们这些衙役也都配发一件。   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门边竹耙,开始清扫家门口的积雪。   流民安置所那边,却早已去了不少人。   以马仪为首的衙门的衙役,以蒯祥为首的官窑的匠人,还有一大早就被陈录拉过来的顾长安与白七。   他们带来了新鲜的蔬菜与半匹猪肉,这猪肉还是托竹里花去买的。就为了给流民们开个荤。   正厅旁边的两个小厨房都热闹了起来。善厨的大婶们自告奋勇的担当了流民们的大厨,真热火朝天的在厨房里忙碌着。   热腾腾的烟气就顺着灶台下的烟道口,徐徐进入了正厅、左右厢房、后罩房的火炕之中。   正厅与后罩房都只有一张长长的火炕,挤挤挨挨的可以睡下十几个女孩子。但厢房就不一样了。   蒯祥为了最大限度的容纳更多的人,他在左右厢房里,修了两个长火炕。那火炕与房间同宽,却只有五尺的长度。身量太高的人都得蜷着腿睡。   两张火炕中间留出了不到两尺的通行距离,两人擦肩而过,都得互相避让一下才行。   可谁都不在乎这些。只要能提供温暖,便是让他们睡地上都使得!   厨房火一烧,流民们便坐不住了。他们不住地在院中与厢房往返,嘴里不停地问:“热了么?热了么?”   蒯祥听着,明明是寒冬腊月,却硬是紧张出了一身汗。   最后连他也忍不住地问:“热了么?”   那跑进厢房里的流民久久不说话。   蒯祥忍不住自己也跑了进去:“热了么?!”   一推门,却见那流民蹲在火炕前,正压抑的哭着。   见蒯祥来了,那流民满脸的泪都没擦,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热啦蒯老爷!我们、我们能过冬啦!” 第136章 【一更】是两位施主心有大善。   菜出锅时, 蒯祥带着人点燃了南倒座房里的那一堵长桌模样的火墙。火焰在墙内张牙舞爪,再往里塞进几个小炭盆,把炭门一关, 桌面就已经热了起来。   热气会顺着火墙直通往西厢房的炕尾, 让温度最低的炕尾也暖和起来。再铺上先前安置所里大通铺的被褥,便能安安稳稳的过冬了。   也不等人发话, 流民内部就将几间宅子分好了。   正厅与后罩房留给老人孩子住, 两边厢房则男女分开。若是还不够使用,就让最健壮的男人去南倒座房里打地铺。   反正餐厅那个能烧火的餐桌也是能保暖的,挨着桌子睡,都比住在土坯房里强。   那一捧燃在厨房灶台下的烟火,好似这个冬日的第一抹暖阳。   它不够灿烂,也不高远, 却那么的温暖。   这一抹暖光瞬间席卷了整个南城。   那火床的改法真的有用!流民安置所的流民都能睡暖床了!   整座城市都动了起来, 改造的速度瞬间加快了。   顾长安从万界互联弄来的第一批煤已经见底, 棉被与军绿大衣也都送了出去。他联系了那几位科技侧的观众,又找他们买了第二批的货。   衙役们整天在外冒着严寒工作, 保暖措施确实需要做到位。还有城里的其他居民, 依靠着现今的衣物, 确实很难抵御这样的寒冷。   想到这里,顾长安又在购物单里加上了帽子与手套。   塔林看着他忙完,才留言问他:“大兄弟, 你要多少炭?”   顾长安叹了口气:“越多越好。”   塔林想了想,问他:“一颗星球够不够?”   “……?”顾长安震惊极了, “你出荒星了?”   “哎, 是兄弟就别提伤心事啊。”塔林倒吸一口凉气, “就他妈这颗荒星, 煤炭资源还挺丰富的。我挖出来一堆扔那儿了。煤炭堆里找宝藏,我容易么。”   他困在荒星无事可干,每天最大的工作就是派出机器人到处探矿挖矿,以求挖出需要的矿源好拯救自己的飞船。   然而多少时日过去了,挖出的煤炭都能垒成一座山了,距离他的飞船重新起飞,还差那么点关键矿石。   他倒也刷到几个高等级文明的科技侧直播,但人家需要的东西,他也拿不出来。   还不如蹲在顾长安的直播间里。吸吸猫,蹭蹭饭,至少日子不孤单。   现在一见保持他精神稳定的大兄弟需要煤炭,塔林瞬间觉得那一堆煤炭也不是毫无用处了。   他站起身冲顾长安说:“你等我几分钟,找个大点的地方我们交易。我这儿东西有点多。”   他这样一说,顾长安就看向了白七。   白七想了想,说:“去湖上。”   那碧玉湖下能演化出一间深不见底的水牢,万界互联的金圈在湖上一展,便如同一个漏斗开始不停地往水牢倾倒煤炭。   塔林在一旁指挥着机器人挖煤,然后对顾长安说:“兄弟,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今晚能不能点个菜啊?你最近的菜都好清淡。”   真的好清淡!   他一个可怜巴巴的科技人,已经跟着喝了一周的清粥小菜了。虽说味道也挺好的,但是不扛饿,他每次都要在饭菜里兑营养液,一兑了那味道就没那么好。   塔林吃得颇为辛苦,就连看猫饭都开始嘴馋。搞得他很是想念以前顾长安开放点菜的日子。   顾长安笑得不行:“你要求好低啊。想吃什么,我抽空给你做。”   塔林迫不及待地说:“什么都行,来点有味道的。”   “行。”顾长安答应得很干脆,“你那边煤炭要是还有很多,我现在就能给你做。”   塔林扫了一眼身边根本看不出变化的煤山,快乐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我这儿多着呢。”   顾长安最近确实忙得有些连轴转,厨房里的锅一直炖着灵米粥,也没换过别的。此时塔林提了出来,他想了想,就决定给人做一顿火锅。   火锅底料有专门的调料包可以用,只需要熬煮一大锅高汤,再加入调料包就行。   这日子这么冷,吃点辣的倒也能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   高汤熬制时,顾长安就在一旁片肉。昆仑给的灵兽肉、竹里花给的普通肉类、还有厨房冰箱里都打包好的各类蟹肉棒虾饺。   再加上一些时蔬,混在一起倒也是一顿丰富的晚餐了。   顾长安将高汤熬得极多,是一整个粥锅的量。再几袋子火锅底料下去,清澈的汤底瞬间飘起了火红的油花。再等砖块模样的底料融化,整个汤就全然是火锅汤的模样了。   寒天腊月里吃火锅,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顾长安将锅底分作许多份,都装进了食盒中,才对塔林道:“我还要出门,家里的交易有猫猫盯着。弄完了你就喊尺玉,尺玉会把饭给你弄过去。”   尺玉:“喵嗷!”   圆滚滚的小猫扯着脖子答话,模样可爱得不得了。塔林看得连连说好。   顾长安便拎着多层食盒与白七一道出了门。   食盒里的底汤遇冷就凝固了。一路走过去,到了府衙,也就凝成了一大坨通红的油块。   顾长安取出食盒一层递给马仪,叮嘱了他吃法后,又隔了一份给蒯祥,让他带回去与官窑的工匠们加餐。   送完这些,又往流民安置所与大院去了。   流民们几乎都未吃过这样辛辣的食物,顾长安特意叮嘱了好些话,才往最后一个目的地走去。   这两日,在衙役和卫所兵士的连手清理下,杭州府往外至西湖的道路,终于被清扫了出来。   堆积如山的雪花被倒入了西湖之中。原还能看见遮天莲叶的湖面,此时都是一层白。   三子驾着车,与顾长安说:“也幸好大家不出门哩,不然这一脚踏空,掉下水里可就没救了。”   “河面还未结冰么?”顾长安问他。   “听说没有呢。”三子说,“不过现在大家出行,都是循着这条清理出来的小道走,倒也无什么事。”   从清波门出来,驾车要绕过半个西湖,再走上一刻钟,才能到他们的目的地上。   走至山脚,却发现连上山的路也被清理出来。   “那些和尚还是厉害的哦。”三子感叹了一声,才跳下车喊,“老爷,灵隐寺到啦。”   顾长安下了车:“你去车里等着,车里有暖炉,别冻坏了。”   三子笑了笑,干脆地应了声。   他们猫老爷心善,给了好意接住就是了。   这些时日他也住在陈录家中,与陈录一起住在偏房中,那暖床实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得他人都酥了。他们猫老爷也不知去过多少地方,才能知道这样的取暖法子。   三子看着两人并肩上山的身影,直到见不到人了,才转头钻进了车厢之中。   幸好他们还有猫老爷与老虎老爷。只要所有房屋都改造完毕了,便是这天气再冷一些,也没那么害怕了。   灵隐的山道两侧有些凝冰,走起来颇为湿滑。但灵隐上,却有些罕见的热闹。   那热闹无需抵达山门,只站在山道上便能听见。   顾长安疑惑地上了山,就见那须发皆白的昙传和尚正在山门等他。一见他俩,老和尚就当先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可算是到了。”   “昙传禅师。”顾长安与他行了个佛礼,“日渐天寒,我来看看各位。”   他一边说,一边递上了手中的食盒。   老和尚乐呵呵地接过,也未开盖子,便道:“上好的牛油与鸡汤,寺里的居士能吃,老和尚我就没有这个口福了。”   跟着他进了山门,那闹哄哄的声音便更响亮了。   老和尚也未往天王殿去,而是带着两人一路往那发声处去。   “寺里今日可有香市?”顾长安问。   “未有未有。”老和尚说,“皆是来避难的苦难人罢了。”   正说着话,地方就到了。   那屋子看起来是新修建的,连漆都还放着光亮。一推门,屋子里满满都是坐在床上地上的人。见到昙传,他们纷纷站起身:“昙传住持。”   昙传和尚笑眯眯地:“我带顾郎君与白郎君来看看诸位。顾郎君今日特特带了些吃食,晚间便让厨房烧给诸位。”   “是猫老爷么!”   屋子里顿时兴奋了起来。   “猫老爷您特意来瞧我们的吗!”   “老虎老爷是不是也来啦!原来老虎老爷姓白么?”   “你傻啦,那周家的不是说过平日里叫老虎老爷白七爷的么!”   “啊,对哦。”   他们中不少人还裹着军绿大衣,头发乱糟糟的,却把衣服仔细照料得很干净。窝在这灵隐寺的新屋子里,说说笑笑,不见半分颓废。   “都是山脚和山里的庄稼猎户。”昙传和尚说,“这日子太难熬了,寺里将山路清出来,和尚便让他们上山来住着了。”   “禅师是善心人。”顾长安道。   昙传停下脚步,看向两人,神色格外和蔼:“是两位施主心有大善。”   他回望了一眼那座新宅:“想来顾郎君没认出来,那便是和尚新修建的翼轩。室内建造之时,顾郎君恰好送了那陈录小郎一间宅子,冥冥之中便是某项指引,让和尚也跟着修了这样的建筑。”   昙传回过头:“大雪封山至极,这两座翼轩果真也起了大用。”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人往药师佛堂去了。   那金塑的神佛依然面容慈悲,昙传给它进了一炷香,又笑道:“待到将村民们接上山来,那两座翼轩的用处也就更大了。”   他说这话,顾长安却定定地看着佛像下的养魂瓶。   那瓶上莲花半开,有小猫正在花瓣上蹦跳。养魂瓶旁的莲花灯依旧灯火如豆,可在养魂瓶前,却多了个供台。   那供台上的东西说来有些可笑。   有供几粒米的,也有供野果的。甚至还有小香炉上插满了香烛。   “昙传禅师,这是……?”   “大家听闻这是顾郎君供奉在此养着的小猫,便给小猫也上了供奉。”昙传站在药师佛下,面上是与神佛如出一辙的慈悲。   “顾郎君,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你有大善,凡人亦有回报之心。” 第137章 【二更】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养魂瓶上的小猫似乎玩累了。   它寻了一个莲瓣, 卧趴下来准备睡觉。顾长安看着它,伸手轻轻摸了摸养魂瓶。   玉制的瓶身触手冰凉,小猫却似乎感受到了顾长安的抚摸。它在莲瓣上探起头, 对着瓶口“喵呜”一声。   小小的弱弱的猫叫声, 就从养魂瓶里传了出来。   昙传和尚呵呵笑了两声:“养得很好,很有精神啊。”   “嗯。谢谢禅师费心。”顾长安摸了摸小狸花。   昙传和尚温柔地看着他:“日后若有机缘, 小猫或也能重入轮回。”   “一定可以。”顾长安道, “我们黎黎,本来就是最勇敢最有运气的小猫咪。”   “嗯。”白七也道,“一定可以。”   他眼里见到的,比顾长安与昙传和尚都要更多。   有萤火虫一般的金光源源不断地从供台上飞出,又被养魂瓶吸入。   那是那些凡人最质朴的感激之情,是长安源源不断累积的功德。   小狸花本就是身负功德的小猫咪, 只要长安还行走于世, 只要此间的凡人还记得长安的好……总有一天, 小狸花的魂魄会再次苏醒。   它无需去赌缥缈的机缘。   在它奋不顾身地去救主人的那一刻,人世间最大的机缘就已经降临在它的身上。   从药王殿出来, 天色便有些阴沉了。   “两位施主还是早些下山罢。”昙传和尚看了看天色, “这天色不好, 晚间许是要落雪的。就莫在山上耽搁久了,免得回程艰难。”   “不知山上这般多的人,此番准备不足, 下次上山,我再多带些东西来。”顾长安道。   昙传和尚闻言便笑:“顾施主莫太担心, 我们有自己的田地, 弟子们也每日寻木砍柴, 暂且饿不着肚子。”   “若寺中有需要, 便传信与我。”顾长安说着,看了白七一眼,“我们会来相帮的。”   昙传和尚便也跟着看了白七一眼,好一会儿才乐呵呵地道了声:“好。”   他将二人送至山门处便止了步。只看着那墨绿的身影在黑袍白发的少年人的拥护之下,缓缓地没入了雪中。   这二人脾性分明南辕北辙,可走在一起,却无比的契合。   老和尚看了半天,才笑叹着收回了视线,慢吞吞地往天王殿走去。   刚走到天王殿门口,便见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法信,何故如此行色匆匆?”   “住持!”那法信和尚跑到他跟前,喘着粗气做了个佛礼,“您快去柴房瞧瞧!”   柴房那边围满了人,小和尚们又是兴奋又是惊惧。见到昙传,就纷纷行礼。   有小和尚止不住好奇,凑到昙传身边问他:“住持,是佛祖显灵了吗?”   昙传抬眼看去,就见柴房里堆积如山的黑色煤炭。   那煤炭堆得如此之多,多得把他们原本的柴火都挤到了一边,多得一开门就溢出了一地。   昙传垂眸看着身前的小和尚,小和尚原本红润的脸色已经冻得青紫,他看着满屋的煤炭,露出一些渴求的表情。   “慧忍,你冷么?”昙传问他。   小和尚略微瑟缩,却还是点了点头:“住持,我们都好冷啊。”   “那今晚,便多点几盆炭火,让大家都暖暖身子。”昙传道。   和尚们惊喜地应了声“好”,又有人问:“住持师父,是佛祖让我们过个暖夜吗?”   昙传笑着摆摆手:“是只猫儿来道谢了。是以你们要知晓,佛曰‘众生平等’,便是众生者往来去复,于此六道之中流转……”   众和尚低头听道。   细密的雪花慢慢落了下来。   马车缓缓停在猫咖门前。顾长安跳下车,又去店里拿了两个食盒递给三子:“今日辛苦你了,这点底料,便拿回去与阿录一同吃个暖锅吧。”   三子应了一声,见他俩都回了猫咖,才驾着车离开了。他要先把车停回卢玉润家中,再回陈录家。   等明日天亮,他就会与陈录一同去南城,帮人改造火炕。   蒯祥根据杭州府的宅院分门别类的画出了十几张改造图纸,马知府都贴在了衙门的告示上。不少人家拿了图纸,就自己动起手来。   只望在冬天真正来临之前,城内能改造完毕才好。   天气似乎渐渐平稳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虽然小雪常在,但气温却没有进一步的下跌。   趁着机会,白七再次出城,引着杭州前卫与杭州右卫一同,打通了附近多个村镇的外出通道,将顾长安买来的棉服棉被与耐烧的精炭一同交到了村民们手中。   对着村民们震惊又惊喜的眼睛,白七似乎隐隐明白了一些沉重的感情。   他生来就是狴犴,一路长大,眼见的都是天地律令之喃凮下的善恶。   人类是复杂的动物。大奸大恶之人会有一念之仁;行善积德之辈,也会有一瞬恶念。   许多时候,他是懒得去区分的。   天地律令之下,一生功德善恶皆在其中,又有何值得费心去分辨的?是善是恶,得报应还是结善果,死后自有定论。   可他现在,对着那样直白又沉重的谢意,却似乎了悟了一些什么。   白七一甩袖口,在雪地里慢慢地走。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唯有他是那天地间唯一的墨色。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步之间,就从遥远的村庄埋进了猫咖的大门。   顾长安长发披散,正在低头泡茶。   他的头发已经长至腰间,这般披散下来,有些格外的秀美。白七疾走两步,一把抱住了顾长安。   抱到这个人了,好像心中那些茫然又满溢的情感,才落到了实处。   “怎么了?”顾长安偏了偏头。   “他们在谢谢我。”白七低声说,“每个人都在道谢。”   “我们白七爷做了那么多好事,难道不值得一句谢谢吗?”顾长安温柔地问他。   白七就埋首在他颈肩,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老虎精,所以他们才会真心的感谢你。”顾长安转过身,捧着他的脸,凑过去亲了亲,“以前没有人感谢过你吗?”   白七耳朵被他亲得通红,却依然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是狴犴,人人都不敢直面他,人人在他眼前,都是最心虚的面貌。   从未有人那样真诚的感谢过他。   “这样啊……”顾长安笑了,“谢谢你在那个夜晚,选择落到了我的猫咖里。谢谢你对我交付了你的信任,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白七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他整个虎都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张脸全都红了,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这个样子太可爱了,顾长安忍不住,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角:“我们白七爷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白七爷。”   白七忍不住眨了眨眼,他压着害羞,反客为主地伸手抱住了顾长安的后脑,低头去追逐他的嘴唇。   “你才是。”   在亲吻的间隙,他喘息着说道。   长安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长安。   只因为遇到了长安,才会有那么多善意展露在他的眼前。   他好喜欢长安啊。   ……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   冬天就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不紧不慢地来了。   南城的改造持续了大半月,快要小雪时,终于停了下来。马仪害怕百姓们自己改造出事,还让蒯祥带着工匠挨家挨户去检查了火炕。   等到大工程忙完,再挨家挨户送上精炭,马仪终于能稍微的松口气。   这次降温来得太厉太急,好长一阵子,他的噩梦就是下雪天。他害怕一觉睡醒,外面再次落起鹅毛大雪,也害怕一觉睡醒,眼见杭州城家家户户着缟素的样子。   他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官,也没办法在天灾之中保住治下每一个百姓的性命。   但他还是希望……灾难能带走的人,可以少一些。   南城竣工,他心里的大石终于算是半落了地。城外村镇的改造已经来不及,但先前顾长安已经让白七送去了许多的越冬物资,应当也能救下一部分人。   接下来便要安排煤炭与粮食的配发。   先前前、右府卫加班加点的与百姓们一同抢收出来了泰半的粮食。这部分粮食一部分入了府库,还有一部分在百姓家中存着。   现在杭州府府库里的粮食储备还算充足,他也能比较安稳的做一做规划。   马仪一边想着,一边执笔将想法一一书写了下来。   猫咖里,这也是难得比较平静的一天了。   厨房里没有用大锅熬着粥,河坊街也没有拖着竹耙行色匆匆的衙役,南城改造完后,整个杭州府都放慢了脚步一般。   顾长安缩在沙发里,很难得的抱着小煤球在讲故事。   小煤球好多天没有和长安亲近,根本不听长安在说什么,自己一个猫蜷在长安的大腿上,开开心心的呼噜呼噜。   煤球好高兴呀!煤球想抱抱长安,抱到啦!煤球还想在长安怀里睡觉觉,也睡到啦!   这简直是冬天最令猫快乐的事情了。   煤球一直害怕,那样严酷的白雪,会带走煤球最重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煤球一直觉得,那样白茫茫的世界,就是会埋掉它重要的人。   所以每一次长安出门,煤球都好不安的。   就算是睡着了,梦里也会有漫天遍野的大雪,还会有一个人穿着和长安一样的,鼓鼓囊囊的衣服,在雪里慢慢地走。   然后那些雪,就会卷起来埋葬掉他的身影。   所以每次醒过来,煤球都要找长安抱抱。   可是之前长安总是不在家,就算是在家,也只会敷衍地抱抱煤球。哪里会有今天这样好的事情!   煤球开心地打了个滚,露出了自己黑乎乎的小肚皮。   顾长安便在它软软的肚皮上摸了一把:“我们煤球今天好高兴呀。”   小煤球软软绵绵地:“喵嗷~”   “亲亲。”顾长安低下头去。   小煤球就伸出长短不一地小爪爪,要去抱长安的脸颊。   突然,后院里传来一阵明显的震动。   顾长安一怔,当即抱着猫往后院去了,却见后院的天空上,亮起了一道极其闪耀的白光,那光越演越烈,急速冲着花园俯冲而下——   “喵嗷!!”   小煤球怕得一缩。   太阳落下来了喵! 第138章 【三更】什么是愿望呀?   那一团烈火煌煌若日, 对着猫咖直冲而来!   “喵呜——”   尺玉一跃而起,在空中与那小太阳相遇,两个金球相撞, 在猫咖内掀起一股炽热的飓风!   “长安!”   白七一掠而上, 将人与猫都护在了怀中。   身后罡风猎猎,将他身上的黑白长袍刮破。风卷着碎布直冲猫咖大门, 激得大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呜喵?”   金光之中, 有小猫软软的叫声。   尺玉在罡风中落地,一身蓬松的毛毛都被罡风刮乱。它抖抖毛,不快地道:“喵嗷!”   烈火消散,光芒渐熄,隐隐地就透出一只小猫的身影来。   新来的小猫身形有些长,尾巴长而瘦削。只看剪影, 有些像一只小豹子。   但它的声音很软, 甚至有些黏黏糊糊的, 一听就是一只很擅长撒娇的、被照顾得很好的小猫咪。   光芒彻底熄灭,在那团火中, 居然是一只与尺玉如出一辙的、金色的猫咪!   “喵嗷?!”尺玉惊跳了起来。浑身本就蓬松的长毛毛全都炸开了。   它绕着新猫咪转了两圈:“喵嗷?”   新的金色猫咪小脑袋跟着它转, 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喵嗷?”   它一身毛毛是短的, 紧紧地贴在身躯上。颜色也没有尺玉那般纯粹,在璀璨放光的金色之中能看见黑色的纹路。   两只金色猫猫对峙着,新来的短毛猫咪低头看了看自己, 又去舔了舔爪子。   这时候顾长安才注意到,那只小猫的左前爪一直没有落地, 那只爪子似乎已经有些萎缩, 虚虚地抬了起来。   此时它要舔毛, 左脚受力, 身形就有些歪倒。   怎么又是一只魂魄有残疾的小猫?   没等顾长安出声,那只新来的金色猫咪就放下爪子,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   霎时间,无数金色流光便如萤火虫一般,从它身体里飞了出来——那竟是全然的功德金光!   无数的功德附着在它身上,将它的皮毛染做了金色!   “喵嗷……”尺玉呆住了。   这般声势浩大的功德金光,便是游走了无数世界的尺玉,都极少见到。   这些功德金光甚至不是小猫咪自己的,而是从别的地方被送到小猫咪身上的。   一层又一层的覆盖,无数个声音、无数个愿望、无数个日夜——一点一点的覆盖在猫咪身上,令它整个魂魄都化作了金色。   白七眸色沉沉,他看着新来的猫咪,对顾长安道:“身上的大功德是它主人的。它主人……”他顿了顿,细细感受着那功德之力,才又说:“不,是很多人的意念把它送到这里来的。”   这实在是很少见的景象。   猫有猫的愿望,人有人的心愿。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数不清的人,在某一个时刻里对着一只小猫,拥有同样的心愿?   那些金光被抖落散开,又在小美短身上缓缓聚拢起来。   白七伸手轻点,一直附着在猫咪皮毛上的功德,就一点点融入了猫咪灵魂的深处,让猫咪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它的被毛是银白色的,有着老虎一样黑色的条形斑纹,它的小脑袋又大又圆,眼睛也是。一双大眼睛是橄榄绿的,正懵懂地望着白七。   这居然是一只美短加白的小猫。   金色去后,它脸颊、胸口和四肢上的白色就全部的呈现了出来。小猫咪双眼微眯着,正舒服得打呼噜。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猫猫真的好舒服哦。   那些金色的球球覆盖在身上,身上就暖暖的。现在球球都钻进身体里了,就更加舒服啦。   它兀自开着拖拉机,没一会儿身前就蹲下了一个人。   那人朝着它伸出手,喊它:“小宝贝~”   “呜喵?”小美短歪了歪头,犹豫一瞬,伸长了脖子小心地嗅了嗅那人伸出的手背。   这个人闻起来也好舒服哦,是令猫安心的感觉。于是它就放下心,用脸颊蹭了蹭他。   顾长安反手摸了摸猫咪的小脑袋,又去揉了揉它的耳朵根:“欢迎你到哥哥这里来。”   小猫咪娇娇地“喵”了一声。   “接下来就交给尺玉吧喵~”尺玉踱步到小美短身边,冲着长安喵喵道,“乖乖尺玉会告诉新来的要讲规矩的喵~”   “那就拜托尺玉啦。”顾长安也揉了揉它,“把小猫咪交给你,我是特别放心的。所以不可以趁机欺负猫哦。”   “放心吧喵。”尺玉的胖爪爪拍拍地,又转身对新猫咪道,“你跟我来喵。”   院子里的大桃树是整个杭州城里唯一的绿树,尺玉快步窜了上去,小美短犹豫一瞬,又蹭了蹭顾长安,才跟着尺玉跑了。   那棵树大而茂密,在树枝上穿梭时,会有绿叶抚摸身体,是小猫咪最熟悉的感觉。   从树干爬到树梢,小美短就完全放松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呀?”它软软地问道。   “你忘记了吗?”尺玉反问道。   “呜喵……”小美短怔楞地坐了下来。它眨了眨眼睛,眼中的懵懂褪去,渐渐变得清明:“哥哥呢?”它小声地问尺玉。   “你那身功德,一大半都是你哥哥给你的。”尺玉说,“你哥哥将你送过来的,你想起来了吗?”   小美短垂着头,它挠了挠树皮,声音有些呜咽:“我明明去找哥哥了。”   “你找到他了,不是吗。”尺玉轻声说,“哥哥送你过来了。”   “咪嗷……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是实现愿望的地方。”尺玉少有这般温柔的时候了,它舔了舔小美短头顶的毛毛,才放软了声音说:“你是罕有的因为人类许愿而被送来的小猫咪。”   “我们这里来来往往了许多的小猫咪,它们发大宏愿,拼尽一切换来一个被聆听到的机会。你不一样,你哥哥许下了愿望,这个愿望保护了你,将你送过来了。”   “什么是愿望呀?”小美短懵懵懂懂地问它,这个词语有些深奥,它不太明白。   尺玉又舔了舔它:“你想见哥哥吗?”   “想的喵!”小美短大声回答了起来,“我能见到哥哥吗?”   “这就是愿望了。”尺玉说,“你最想要而你又无能为力的,就是你的愿望。”   “那我要哥哥!”小美短立刻说。   尺玉退开两步:“我不能实现你的愿望,但长安可以。当你找到自己真正的愿望的时候,就将它告诉长安吧。长安会帮你实现的。”   它说完,就跳下了树。   小美短听得迷糊,不太懂什么才叫“真正的愿望”,于是也跟着跳下了树,追在尺玉身后喵喵呜呜。   它的左前爪分明有些萎缩,跑动起来却全然不受影响。就像一只最矫健的猫那样。   尺玉冲它“喵呜”两声,毫不犹豫地窜进了正厅。   金色的小猫团子撒腿就跑,矫健的美短猫猫拔腿便追。小煤球一看,以为新猫猫与尺玉在玩,就小心翼翼地跳下树,也跟着跑了起来。   小煤球身小腿短,追了几步就委屈得“喵喵”了起来。   小美短有些迟疑地转头看它,尺玉趁此机会跃上树窝,又顺着树窝跑进二楼卧室,不肯出来了。   小煤球走到小美短面前,冲它喵喵两声,又绕道吧台后面,去自己的碗型猫窝里找球球。   小美短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就跟着往吧台去。刚跳上吧台,却被旁边放着的黑猫玩偶吸引了注意力。   它走到玩偶前低头嗅闻,疑惑地:“喵?”   为什么这里也有猫的味道。   它凝视着黑猫玩偶,犹豫地伸出爪子想去碰一碰,却听玩偶突然发出一阵铃铛声响,那声响中,还有猫怒斥了它一句。   “喵呜?”小美短凑得更近了。   “小宝贝,这个不能碰。”   一双手将它抱了起来,顾长安一边抚摸小美短的背脊,一边与它说:“黑猫玩偶里面有小伙伴在修养身体,你身上功德太盛,而小伙伴还很虚弱,所以不能碰它哦。”   小美短不太懂,它的注意力被这个新来的人吸引了。它窝在人类的怀里,伸着脖子去嗅闻他的味道。   有很多猫猫的味道,还有很明显的属于冰雪的味道。明明凉凉的,可是闻起来却好舒服哦。   猫猫喜欢,你就是长安喵?   顾长安不懂小猫咪的疑惑,他只是挠了挠小美短的下巴,就将人放下了地:“去和小朋友玩吧。”   小煤球叼着毛球球眼巴巴地,一见小美短下地了,立刻就将球球放在了地上。   小美短看了看它,又抬头看了看顾长安。   “去玩吧。”顾长安鼓励道。   小美短就伸出爪爪,去推了一下球球。球球“叮铃叮铃”地滚圆,小煤球立刻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   它追到球球,就高高兴兴地叼起球球回来,又放在小美短跟前。就像个小狗狗一样。   小美短以前有很多狗狗朋友,见到这个场景,它立刻便悟了!   它又将球球推了出去,然后跑去追球球。小煤球开开心心地追在它身后,与它玩作一团。   猫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   顾长安在吧台后看了它们许久,才躺回逍遥椅上,又从吧台柜子里抽出了一本经书。   “昨天讲到哪里啦?”他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那黑猫玩偶晃了晃,铃铛叮铃,似乎是猫咪的回应。   “那就让它们玩,我们接着昨天继续吧。”顾长安笑道,“尔时,世尊告阿难言:‘……此是诸佛甚深行处,难可解了,汝为信不?’阿难白言:‘……此日月轮,可使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   小美短追着球球,却突然看见有熟悉的金光依附了过来。   “喵呜?”   小猫咪疑惑地回头,便见吧台那处,隐隐有无数金光飞出。   它们似夏夜萤火,似天上点星,莹莹围绕在吧台左近。那不能被它碰触的黑猫玩偶,就在那金光之中微微晃动。   铃铛声响,金光便融入玩偶之中,再不复见。   “喵嗷?”小美短傻傻地冲黑猫玩偶喊。   你也是被哥哥送过来的猫猫吗?   黑猫玩偶静静地聆听长安讲经,完全不搭理疑惑的小猫咪。   “喵嗷……”小美短失落地叫了一声,它无事绕身的金光,又陪着小煤球追球球去了。 第139章 【一更】煤球还在等我。   小雪那天, 天上当真下了场小雪。   整个杭州城都在雪雾之中变得朦胧了。   小美短似乎是第一次见到雪花,它在落地窗前追着雪花蹦跳了许久,才转过头, 冲顾长安喵喵提要求。   “你不能出去哦。”顾长安笑着说, “不过可以让你感受一下外面。宝贝过来。”   小美短“喵”着冲了过去,顾长安一把抱起它, 走到大门处, 拉开了玻璃门。   瞬间,寒风就带着雪花卷了过来。   “喵嗷!”小美短忍不住叫了一声。它踩着顾长安的手臂爬到肩头,从肩头一跃而下快步回到靠近吧台的沙发,才转过头冲着长安不满地喵喵呜呜。   尺玉在吧台上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不可以凶长安喵。”   顾长安倚在门口,看着它们笑个不停。小美短缓过那个冷劲儿,又快步跑到顾长安身边, 犹犹豫豫地伸出试探地小爪爪。   白七抬眼扫了它一眼, 便有一股细风吹来, 卷起一片大大的雪花,落在了小猫咪伸出来的爪爪上。   “喵呜?”   那枚雪花很大, 落在雪白的小爪爪上, 被猫咖的灯光一照, 就反射出了晶莹的光。   猫猫喜欢喵!   小美短高兴地抬起爪子,低头嗅了嗅。   “呜喵!”雪花上的寒气刺到鼻尖,激得小猫咪一甩爪爪, 跳进了树窝。   白七嗤笑一声,看着小猫咪说:“傻。”   小美短呜咽一声, 和尺玉挤在一个窝里团了起来。   白七站起身走到长安身边, 刚要问他怎么还在门口, 就听见雪雾的深处, 传来了一阵铃铛声。   那铃声比普通的铃铛更沉闷,像是某种大型铜铃会发出的声响。   不一会儿,雪雾中就出现了车队的影子。   当先的牛车挂着一个高高的竹灯,灯的另一边就是一枚与灯同大的铜铃。身穿军绿棉袄的人正走在牛旁边,迎着牛慢慢往城内走。   “辛苦了。”顾长安扬声道,“喝杯茶再走吧。”   那车队的人就七嘴八舌地喊:“猫老爷!老虎老爷!”   车队缓缓走到猫咖前,竟当真停了下来。   “可带了杯子?”顾长安问。   车队头那人就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一次性纸杯。他仰头冲后面人喊:“都排好队咯!没杯子的与猫老爷说!”   “好的咧!”   后面的人扯着嗓子回应着。还有人喊:“猫老爷!我今儿抓到一条斗大的鱼,一会儿您拿回去烧了!”   “你留着吧,我不爱吃鱼。”顾长安笑道,“你们从清波门进来,是去抓鱼的?”   “嘿呀,这冰天雪地的,山里野鸡野兔的也不好找。不如抓点鱼么。”车队头的笑呵呵地回答,“还是锦衣卫老爷带我们去的咧。跟着老爷们走,也安全。”   这也是顾长安出的主意。   严寒不知会持续多久,府衙的存粮也大大不够全城一冬消耗。百姓们没有生计,憋在家里容易铤而走险。   不若看着天时,定期让府衙找有经验的人,组织百姓们出城去寻些生存物资。   鱼也好,柴也罢,哪怕是山上冻死的鸟,百姓们能亲手找到一些东西,心中也能安定些许。   等到天气最恶的时候,便所有人都在家中,哪里都别去。   顾长安虽然出了这个主意,但想到现今的情况,也觉得难以执行。却没想到,马仪真的说动了锦衣卫,将这事儿办了下来。   “那锦衣卫人呢?”顾长安好奇地问。   “在队尾押车咧。”车队头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小声对顾长安说,“其实我觉得,这些锦衣卫老爷平时也挺好的。你没犯事,谁对你凶嘛。”   顾长安听了就笑:“你们这鱼要怎么处理?”   “也不知后面的车队捕了多少。大概南城一家能分个几条。”车队头说,“天气冷了,鱼也冻傻咧,很好抓。”   “出去这一趟,就能在家里歇个几天。”又一个人凑上来说,“不过锦衣卫老爷说了,若是明儿天气好,还能去捕一回。要为天坏了做准备。”   “是这个理咧。”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等所有人都接完了蜂蜜柠檬水,顾长安才看到那锦衣卫走上前来。   那是个眼熟的千户,两人打过招呼,锦衣卫就扯下腰间的葫芦,去接了一葫芦水。那葫芦是猫咖给的,只是时间过后,奇异之处也就没了,变作了一个普通的葫芦。   他接了水,又冲顾长安点点头,才回到车队尾:“该走了。等回去之后车里的红薯也烤好了,刚巧吃个热乎的。”   “好咧!猫老爷我们先走了!”   “今天时间早,不知道回去的时候送碳的来了没。”   “左右都是今明两日送碳火,不急么。”   杭州府的炭火是按节气送,差不多是半月一次。往后越来越冷的日子里,数着寒冬腊月的节气,也能有点暖和气。   牛车队摇着铃铛慢慢走远了。顾长安收回视线,关上门侧头对白七笑道:“稍微放心一点了。”   白七伸手抚摸他的头发,那头发丝有些凉,沾了些雪。他忍不住多摸了几把,才低声道:“嗯。”   人类总是格外坚韧。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他们就会牢牢抓紧,努力生存。   塔林那一山的煤炭,还有大半留在碧玉湖下的水牢里。按照这个消耗速度,应当能撑过这个冬天。   等天气再冷一些,如果再次暴雪封山……或许可以联系联系人,准备一些食材。   比如营养液之类的?   顾长安想着,走到万界互联前,点开了直播列表。   他的直播间里依然是那些熟悉的人。有看他的,有看猫的,还有纯粹把这个直播间当白噪音,挂着睡觉的。   不少人都在线,倒是靳羽名字一直灰着。   先前是顾长安忙,等顾长安忙完了,靳羽又没影了。   这有些奇怪。   自从确定了猫咖的小黑猫就是小煤球,靳羽简直是在线时间最长的那批人之一。他只要独自一人,就必然会挂着万界互联。睡觉的时候不看着煤球,连觉都睡不安稳。   “别是出事了吧……”顾长安有些不安。   在靳羽那个世界,简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样长时间的失联,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兆头。   顾长安从猫爬架上抱起煤球:“小煤球,我们试试看找找你爸爸吧。”   “喵呜?”   小煤球茫然地趴在顾长安的肩上,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亲长安。   长安微微偏头,也给了煤球一个亲亲。   亲到啦!猫猫高兴!   顾长安轻轻拍了拍它,又打开了与靳羽的对话框。   那对话界面里只能看见顾长安的留言,没有任何靳羽的回话。光标不停的闪动着。小煤球转头看着它:“咪嗷?”   光标一闪一闪,小煤球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眼睛微眯,瞳孔紧缩,突然——   黑色的小爪子猛地拍向光标!   万界互联荡起重重波浪,毛绒绒的小爪子直接陷入了万界互联之中!   飓风袭来。   温热的触感在身上猛地一推,靳羽一个趔趄,往旁边倒了下去。   “老大!”   巨斧斩落在地,离靳羽一步之遥。   靳羽就地一滚,躲入旁边一家店铺。寻血猎犬长啸一声,挡在了店铺大门之前。   “呼——”靳羽深吸口气,摸出弹夹用单手飞速地换了。   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涌出的血凝在衣服上,行动之间都扯得生疼。但这显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靳羽摸出一块饼干叼在嘴里。生灵草蕴含的灵气飞速弥补着他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失的体温。   “稳住,稳住。”靳羽拉开保险栓,“煤球还在等我。”   枪口悄悄从店铺冻坏的玻璃窗破口处探了出去,他伏在地上,犹如一尊冰雕。   “嗷呜——”   寻血猎犬与对方的变异兽打成一团,对面的敌人举着长刀,正在变异兽的掩护之下往这边赶来。   靳羽眯起了眼睛。   “喵呜?”小煤球收回了爪子。   它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有点冷,可是又有点暖暖的。奇奇怪怪的。   “喵嗷?”小煤球疑惑地看向顾长安,伸着爪爪要长安揉揉。   “找到爸爸了吗?”顾长安揉了揉它的小爪爪。   那爪子冰凉,上面似乎沾了些冰雪。顾长安心中略有些猜测,他把小爪子焐热了,才问:“爸爸好不好呀?”   小煤球不明所以,它低头嗅了嗅自己的爪爪,又转过头去看万界互联。   那个光标还在闪。   好烦哦。一直吸引煤球的主意,煤球还总抓不到它。   小煤球气呼呼地,它紧紧地盯着光标,突然用力一爪拍了下去!   “砰——!”   靳羽突然被踩了一脚,他手指反射性地一扣,拉开了保险栓的狙丨击丨枪顿时射击了出去。   没有消音器的枪发出了震天的声响。   靳羽顾不得别的,赶紧收枪转移地点。   而门外,子弹擦着寻血猎犬蓬松的尾巴毛,一举射穿了持斧敌人的额心。   那人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店铺。   巨斧落地,人紧接倒下。   靳羽躲在另一个店铺里,忍不住揉了揉背心。   是哪个杀千刀的,一脚下来差点踩破他的背!   “嘶……”靳羽吸了口冷气,“真特么疼。” 第140章 【二更】……我儿子真棒!   天阴得很了, 风又开始咆哮。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缠斗的天气。再不找机会撤离,所有人都得埋在这里。   但敌人显然对这批货势在必得。他们根本不管天气如何,就是把要靳羽狙在这里。   靳羽再次将子弹上膛, 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往窗洞挪动。   他们这次出来是为了寻找武器的。这个国家虽然允许持枪, 但枪丨支买卖与香烟酒精一样,需要合法的证件。拥有枪丨支售卖许可的店铺, 并没有开遍大街小巷。   原本他们躲藏的那个商场的三楼, 有一家大型连锁枪丨支门面。但或许是因为太过大型,是以在第一时间就被一抢而空。   这次寻到的地方是个私人小店,开在一个极其普通的街区。靳羽原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却没想到这家店铺看着不大,结果那一整个红砖三层小楼都是这个枪丨支铺子的仓库。   满满两层楼的弹药,让靳羽瞬间热血沸腾。结果在等待基地其他人过来的间隙里, 另一个基地发现了他们。   先前因为煤炭, 靳羽差点死在他们手里。   而现在对方也发现了这家枪丨支铺子, 就更加不可能放手离开了。   今天两方一照面,就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呼啸的风掩盖了呼吸声。   靳羽屏住呼吸, 慢慢数着自己的心跳。   狙击枪已经上膛, 枪口坚定的对准了敌人。   这是生存之争。他不能退, 他退了就是他死。   靳羽看着瞄准镜,慢慢闭上一只眼。   “砰!”   收枪,滚地, 转移一气呵成。   风声更大了。   商场里的压缩版家具被劈成一条一条的木棍扔在了火里。   一行人聚在火边,等待着第一锅方便面出炉。   “我跟你们说这种油炸真空食品, 三年保质期, 肯定没坏。”一个眼镜男指着锅说, “都放心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那一早就跟在靳羽身边的女孩子翻了个白眼, “就是生霉了,现在不也得照样吃着。”   她说完又去看靳羽:“老大,你怎么样啊?”   靳羽的羽绒外套扔在了一边,里面的白毛衣已经变成了咖啡色,他小心扒掉毛衣,单手从羽绒服内袋里找出了一卷绷带。   那寻血猎犬的主人蹲在他身后,正在用之前烧开的一锅水给他清理伤口。   听到女孩问,靳羽就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反正死不了。”   “你别听他的。这伤口又裂开了。”那男孩说,“得重新缝合。要是发炎了就完了。”   靳羽哼哼两声,等疼劲儿过了才说:“用不着。”   他摸出最后一块饼干含在嘴里。等伤口重新包好了,才把毛衣扔在一边,裹上了羽绒服,说:“我去休息会儿,就不吃饭了。”   他说完,走进小房间里关上了门。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肯定躲疼去了。”   男孩子收好绷带和毛衣:“一会儿还是给他留点吧,我去把这些都扔了。免得惹来变异兽。”   “直接烧了吧。”那个眼镜男说,“然后你带寻血去找找看有没有服装店,给他多找几件。这么冷的天就穿那么点,也不怕冻出问题。”   男孩子打了个手势,招呼着寻血猎犬走了。   靳羽不知道他的同伴还在外面为他操心。他背上的伤口实在痛得厉害,也分不出神去想别的了。   这间屋子应该是某家的婴儿房,房间里铺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地垫,还有非常柔软的懒人沙发。   靳羽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有些变异兽或者高等级的变异丧尸会控风,他背后那道伤就是被风刃给切的。   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偷袭他。他背上伤口开裂肯定是被那一拳给打的!   气死了。靳羽咬着饼干,摸出了万界互联。   偷看一眼儿子缓缓气。   他前一阵子因伤昏迷了一段时间,醒过来了又太虚弱,不敢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使用万界互联。好不容易能动了就出来找物资了。   好久没看过乖乖煤球了,爸爸好想猫猫哦。   他刚一上线,顾长安就听到了提示音。   “靳羽?你还好吗?”顾长安连忙问。   “你怎么在?忙完了?”靳羽反问道,“你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秩序还不错。”顾长安说,“找了几个朋友帮忙,大概能熬过这个冬天。”   “那就行。我看你又多了一只猫,还是美短。我跟你说美短好活泼啊,它不会欺负我们煤球吧?”   顾长安站起身往厨房走,闻言就问他:“你担心,你怎么不自己亲眼看看?你真没出事?”   靳羽咂了咂嘴,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嘴里说:“我能出什么事啊,就是忙的。”   他要这样讲,顾长安也不多说,只是道:“看你儿子去吧,你今天能呆多久?我看看锅里的汤好没好。”   煤球带了一爪子冰雪回来,顾长安就猜测靳羽又外出了。   这种极端天气需要外出,定然不是小事。于是他就在厨房里熬了一锅骨头汤。骨头是踏雪鹿的骨头,肉也是踏雪鹿的肉。这是专门给靳羽准备的食物。   靳羽听了就笑,和他说:“能等到你的汤。我在外面找物资,有口热汤那可是太幸福了。”   这么一锅灵兽汤,靳羽知道顾长安肯定猜到了什么。他怕顾长安追问,就主动说起今天下午被虚空踩那一脚的事情。   “我正瞄着呢,突然袭击我。那枪就放出去了。幸好没放空,不然位置暴露我就惨了。”   顾长安越听越觉得那时机有些巧合:“先推了你一下,又踩了你一脚?”   “是啊。我估摸着应该是第三方吧。”靳羽说,“要是自己人不会踩我一脚,要是敌人不会推我一把。”   顾长安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他看着炖锅蒸腾的水汽,小心地问:“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嗯?”   “比如……那是煤球干的。”顾长安说,“我下午抱着煤球去找你来着。当时煤球就带了一爪子的雪回来。”   靳羽:“???”   靳羽:“…………”   靳羽:“嗯……我儿子真棒!”   “那一把推得太好了,我差点就被杀了,都是我们球球那一推,爸爸才幸免于难的!那一脚也踩得好,那是最佳的射击时机!一枪爆头,真狙击手从不回头看射中没有,我们球有这个天分!”   这话说得连白七都忍不下去了:“你们养猫都这样?”   靳羽这才注意到他。这大妖怪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隔着万界互联影响人的感官。   他看着白七,想了想才说:“我都不在煤球身边了,总不能还让煤球伤心吧。”   要是让那小猫咪知道自己一脚差点闯大祸,它得多难过啊。煤球本来就是最娇娇的小猫咪,连一个猫在家等爸爸出去找食物都不干,走到哪里就要黏糊到哪里……   唉……   靳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们煤球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它手和尾巴一直不好,我看着都难受。”   “耐心一点。”顾长安道,“机缘到了,一切都会想起来的。”   黑乎乎的小猫咪根本不懂爸爸的操心,它追在小美短尾巴后面跑来跑去,玩得好不开心。   小美短是个很会交朋友的小猫,它以前就有很多朋友。到了猫咖也飞速和小煤球打成了一片。   它的爪爪有伤,小煤球也有。但它是大猫猫了,小煤球还小。   小美短一想,自己有照顾猫崽崽的义务!   于是每天银白的大猫咪都带着黑乎乎的小猫咪到处玩耍。   虽然大猫咪是个没见过雪的大猫咪,但大猫咪很善于爬高高。还擅长叼着煤球的后脖颈,把小猫一起叼到树上去。   自从小警长跟着昆仑走了,小煤球再也没爬过那么那么高的地方了。   老虎精的花园里有很多漂亮花树,小煤球都没有爬过。小美短一来,就特别有耐心的带着煤球爬高高。   什么爸爸,什么梦里重要的人,全被小猫崽崽忘了个一干二净。   爬树最快乐啦!   和大猫咪滚成一团也最快乐啦!   煤球才不要想别的。   靳羽隔着万界互联,看着小煤球滚来滚去的模样,无奈地笑叹口气。   能怎么办呢?小猫咪也不懂呀,小猫咪只是想玩而已。   也挺好的。他趴在沙发上想,什么都不记得,也就不会伤心。在顾长安那里做一只傻乎乎的小猫咪,每天都有人陪它,也有人爱它。没有风雪,没有灾难,也没有饿肚子……   挺好的。   靳羽默默换了个姿势。   他从来不是什么可靠的饲主,以前就总扔着煤球一个猫。如果忘了他,能得到一个幸福快乐的猫生……   镜头里的小黑猫突然止住了步子。它回头看向跟随者它的镜头,好一会儿,突然后腿一蹦,对着镜头扑了过去——   万界互联悄悄挡开了涟漪。   “啊!”靳羽哀嚎出声。   小猫咪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背上。   “煤球?”   靳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探后背,背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老大,你怎么了?”   门外传来女孩担忧的声音。   “没事。换个姿势压着背了。”靳羽龇牙咧嘴地轻柔着后背,小声嘀咕道:“不生气,不生气。煤球踩你是爱你,不生气。”   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浊气:“真他妈疼啊。” 第141章 【三更】我在找我的魄。   小煤球完全不知道自己那轻轻的一扑, 给了亲爹多么沉重的打击   它只是突然感到不快乐了,就想要去扑一下那只一直跟着它的虫虫。   扑完虫虫,小煤球就高兴了。   它喵喵两声, 前面的小美短就停了下来, 转过头冲它:“喵呜?”   “咪嗷~”   小煤球快步走过去,仰着头蹭了蹭大猫的身体。小美短就低下头, 舔了舔撒娇的小猫咪。   小猫崽崽的毛绒绒软软, 和自己的毛舔起来非常不一样,和狗狗的毛舔起来就更不一样了。   小美短爽快地给小煤球洗了个头,才叼着小猫崽崽回了正厅。   “准时回来吃饭啦,你们好乖哦。”顾长安挨个摸摸猫猫,才把放得半凉的猫饭端了出来。   今天靳羽和他的小煤球同吃一锅大餐,只是猫猫们的灵食在炖煮开锅后单独盛了出来, 顾长安才开始给剩下的部分加调料。   踏雪鹿是温和的灵兽, 蕴含着极其充沛的灵气。两只小猫吃完这一餐, 就跑回了树窝准备睡觉。   灵气的包裹总是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一汪舒缓又温暖的水里, 泡着泡着就困了。   靳羽得了这一锅肉汤, 也没有藏私。自己先喝了一碗, 等后背没那么疼之后,他就端着大骨汤走了出去。   会跟着他一起小组行动的都是他信得过的同伴,大家也没多问, 他拿了吃的,那就吃着。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   这雪一下, 又不知要过多少天。   竹里花站在猫咖门口拍干净身上的积雪, 才朗声道:“猫老爷, 今岁这气候, 恐怕不能给你拜年了。我就来拜个早年。”   昨日大雪,也是真的下了一场大雪。一夜过后,河坊街又被埋了小半。   眼见这生意是真的做不下去,河坊街的仅剩的几家商铺也纷纷关了门。   竹里花的酒肆早就没有客人了,但他依然每天开张,在大厨房中每日给人熬制姜汤。   他自觉自己是猫老爷的大弟子,应当学习猫老爷的仁心。虽未有那般神奇的仙家食物,但也能熬个姜汤祛个寒什么的。   往来衙役、兵士,还有那些出门来扫雪寻粮的百姓们都能来免费喝上一碗。   一直烧到今日,再不回去,日后大雪封城,许是就回不去了。竹里花这才不得不来与顾长安告别。   “这般大雪,你家在何处?”顾长安不由得有些担心。   竹里花笑了笑:“不远的,也在三桥。那地儿隔这里近,我便就近盘了套房子。”   顾长安听了这话才放了心:“那就好。你进来等我一会儿。”   “猫老爷您是不是在做什么好吃的点心?”竹里花跟着他进了店门,“我在隔壁就闻着味儿了,酸酸甜甜的。”   “你这鼻子真适合学厨。”顾长安夸了一句,才回到厨房,找了个木盒子将锅中的东西盛出来装好。   他递给竹里花后又说:“你可以尝尝看合不合口。是给小朋友做的小点心。”   那盒子里的点心一个个圆溜溜的,裹着一层雪白的糖霜。而糖霜之下,是红色的,像是……   “山楂?”   “嗯,用山楂做的。叫糖雪球。”顾长安笑道,“今年虽然大雪封城,但我也希望大家的日子能过得红红火火的。”   竹里花捧着那一盒糖雪球,只觉得他们猫老爷果然是个软心肠的小神仙。   “这山楂虽酸,糖粉却甜。也合这人生百味。”他说着盖上了木盒子,“这定然极好吃,我带回家中与家人一同品尝。”   顾长安眉眼弯弯:“好。新年快乐。”   竹里花也笑,他抱着木盒不撒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猫老爷……待到年后,我能来与你学这糖雪球的做法不?它是山楂,我还未见过这等做法。山楂好买,价格也低,应当很适合在杭州府里流传。”   顾长安闻言失笑:“你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学习新的菜色。那就当做我给你的年礼,等开了春,你来学吧。”   “真的?”竹里花喜不自胜,“那、那我开春就来!开春就来!老爷您新年快乐,我这就先回家去了!”   酒肆一关,整个河坊街剩下的,便也只有猫咖与街道另一头的几家药堂。   人没了,扫雪的优先度也就降低了下来。   一时间整条河坊街四野俱寂,寂静得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似乎都听得见。   顾长安略有些不适应,他在正厅里走了几圈,又把逍遥椅从吧台后拖了出来,才拿起那本还未念完的经书,与黑猫玩偶道:“我们继续。”   黑猫玩偶晃了晃身子,便安静地听他讲经。   猫猫们都睡了,猫咖里唯有长安温润柔和的嗓音,他慢慢地念着经书,白七闭眼听着,没多时也睡了过去。   ……   梦里也有一个下雪天,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着,他们隔着一扇窗看雪。   身形瘦削又苍白的顾长安抱着一床棉被坐在窗边,他搭了个小桌子,执着毛笔蘸着金墨在抄经。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搁笔,伸手摸了摸旁边胖乎乎的小猫咪:“哥哥在给奶奶抄经。奶奶病啦,希望观自在菩萨真的能渡一切苦厄。”   小猫似乎应了一声,抬首去舔长安的脸。   “嗯……也希望观自在菩萨能看看我们康康。”病弱的长安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猫咪,“希望从此以后,一切苦厄都离我们康康远远的。就像这大雪天,雪融之后就变成春天。我们康康以后要一直生活在春天里。”   “喵呜。”胖咪咪又应了一声,眷恋地蹭了蹭长安的脸。   白七从梦里回神,一睁眼就见顾长安躺在那逍遥椅上睡着了。   屏幕上的虚拟壁炉正噼里啪啦地燃着火光,黑猫玩偶在原地没了声息。而长安一头长发披散,未完的经书搁在了身上,他身披温暖的火光,正在沉眠。   他似乎一不小心,进入了长安的梦里。   白七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他走到长安身边,手上就多了一张薄被。   他俯下身,将被子轻柔地搭在长安身上,又定定地看着长安。   眼前这个长安,比梦里的要健康许多。   他有着莹润的肤色,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嘴唇永远红润,再无供血不足的紫色。   他那么的平和,那么的好看。   白七缓缓俯身,轻柔地在长安额心印下一吻。   没有什么渡一切苦的观自在菩萨。如果小猫咪的生命里,有什么由苦变甜的事,那一定是因为遇见了你。   只因你的出现,才会让那样悲凉的生命,积雪化春。   …………   顾长安是在床上醒过来的。   许是因为真的太过寂静,他看着看着经书就睡了过去,连自己怎么上的床都不知道。   窗外大雪纷飞,也不知是未停过,还是又复落了。   小猫咪们都不在房中,连白七都没有抱着他赖床,想来都醒了许久了。   顾长安洗漱完毕,随手抓了件外氅穿上,又将头发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就闲庭信步地下了楼。   正厅里居然也没人。不仅仅是尺玉,连白七都不在。   顾长安刚要喊人,就见白七快步从月亮门处走了进来。   白发的少年人面带浅笑,冲他招了招手:“长安你快来。”   顾长安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你们在悄悄做什么?”   白七笑而不语,只牵着他往院子里去。   刚跨过月亮门,一捧雪白就砸了过来!白七两步让开,那团雪白就砸在了顾长安身上。   尺玉啧啧两声:“丑老虎你敢躲,都砸到长安了!”   顾长安低头看着那一团雪,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们这是在……打雪仗?”   “是的喵!”尺玉站在树上喵喵喊着,“长安也来喵。”   白七那四季如春的秘境里,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积雪。   紫的树叶,红的花朵,绿的树枝,都被雪白的积雪压弯了腰。天上有细雪缓缓落下,落在堆积雪地里。   它积在庭院中,给姹紫嫣红的院子增添了一抹霸道的亮色。却并不让人觉得冷。   没见过世面的南方小美短已经兴奋疯了。它不停地在雪地里跳来跃去,留下了一串又一串的小梅花脚印。   小煤球跟在它身后,也很高兴。   虽然煤球是个见过世面的猫猫,什么样的雪都滚过一遭。但是看着小美短那么高兴,煤球也好高兴呀!   “长安快来喵~”尺玉喊着,蓬松的尾巴一甩,树枝上的积雪就飞了出去!   白七又懒洋洋地挪了两步:“打雪仗哪有你这么打的?”他弯腰抓起一捧雪,揉成小小的雪球样,一弹指就往尺玉扔去。   “打雪仗也没有你这样打的喵!”尺玉连换好几根树枝,才摆脱掉那颗雪球。   金色猫咪站在花树顶端,大尾巴竖得高高地:“长安帮我,长安砸他喵。”   顾长安看了看白七,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抓了一捧雪:“好!”   那边两只小猫咪在雪地里滚来滚去。这边两人一猫在雪地里打成一团。   笑闹的声音将宁静的猫咖渲染得格外热闹。   许久之后,顾长安才喘息着喊:“不玩了,不玩了。跑不动了!”   “长安缺乏运动喵。”尺玉意犹未尽地跳下树,“你好柔弱哦。”   “我是人类嘛。”顾长安笑着仰躺下去,将自己埋在积雪里。   他仰头看着天,那天是晴朗的,与猫咖之外阴沉沉的雪天很不一样。花红柳绿积雪白,是人世里见不到的风景。   他看了许久,才笑叹一口气:“我第一次这样。”   第一次在雪地里疯跑,第一次与人打雪仗,第一次在雪地里打滚。   “真好啊。”他轻声说。   “以后也会很好很好。”白七躺倒他身边,“长安想要的一切,都会实现的。”   他抓着顾长安的手,细细地数猫咪们留下的心愿:“长安要健康长大,要长命百岁,要幸福快乐……”   “好。”顾长安干脆的应着声。   “还要……”白七转过身,一双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长安,“还要……”   他许久没说后续,顾长安就“嗯”了一声,也转头看他:“还要什么?”   白七抿了抿嘴:“没什么。”   他伸出手,在雪地里拥抱了他的长安。   还要永远陪着我,生生世世的陪着我。   可是凡人……又哪里有永远呢?   白七垂下眼,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心上人。   若是我那一魄还在,若是……   “喵呜。”尺玉的声音响亮的传来。   它叫得很大声,在雪地里听着,有些冷冰冰的悚然味道。   白七一抬眼,就见金色的猫咪不知何时落了地,正在不远处蹲坐。   它直直地看着白七,迎着那双冰凉的蓝眼睛,又道:“喵呜。”   白七冷哼一声,他抱着顾长安站起身,才低声对长安道:“你身体弱,别在雪地里躺久了,当心着凉。”   “好。”顾长安甩了甩头,将头发里的碎雪甩落了,才又俯下身去摸了摸软绵绵的小猫咪,“你要是还想玩,就和白七哥哥玩吧。”   “喵嗷~”尺玉软软地应了一声。   “我上去换身衣服。”顾长安又说。   白七点点头:“好。”   等他一走,一猫一虎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金色猫团子的神情格外严肃:“你别犯傻。”   白七垂着眼,神情也并不愉快。   “你不知人类索求,就不要自作主张。”尺玉又说,“这对你没有好处。”   白七瞥了它一眼:“你到这里来,难道对你又有好处?”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一双蓝眼睛里又升起了金光:“老前辈,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金色小猫咪浑然不惧:“小后生,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知道的,我在找我的魄。”白七说,“该你说了。”   猫咪哼哼两声:“要你管喵!”   说完就拔腿跑上二楼,钻进长安的房间,再不下来了。   白七抬头凝视二楼许久,才走到逍遥椅上躺了下来。   许久后,正厅里才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第142章 【一更】是功德的味道。   积雪疏通后, 杭州府一次性往附近村镇送了三个月的煤与粮。蒯祥在询问过顾长安可行性后,甚至动手给一批房屋做了一层雪屋一般的加固工作。   若再降大雪,至少不怕房屋承受不住。   所有事情都步入正轨之后, 日子就变得寻常了起来。   偶有天气好的时候, 衙役和锦衣卫会迅速行动起来,招呼上自己之前带领的队伍, 去城外干些活计。   牛车的铃铛叮铃当啷响, 倒也有些热闹。   外出捞鱼寻柴的队伍,大多都已经穿上了猫老爷批发的军绿大衣。那大衣很大,足以从头裹到脚。军绿的颜色在雪地中也很显眼,不怕有人走失。   从清波门外回来的队伍,大多时候会在猫咖前止步,与顾长安聊几句, 又接上一杯水再走。   他们有了暖和的棉衣, 就不怕冷了。有了随队的红薯小车, 也不怕饿了。再接一杯猫老爷酸酸甜甜的水,便是连寒症也不怕了。   这来势汹汹的严寒, 似乎终于在冬日里露出了一丝温情模样。   杭州府这边如此, 靳羽那边却全然不是这般模样了。   城市早已变成一座巨大的寒冰坟墓。昔日的摩天大厦各个都成了极寒天气里高耸的墓碑。   人就躲在墓碑之中苟延残喘。   活着已经那么难, 还要严防丧尸、变异兽,甚至昔日的同类。   “这他妈真够操蛋的。”眼镜男吐了口口水,“你们跟寻血先走!”   他们运送枪丨支弹药的货运车队刚开出街区, 就被对面的疯狗给咬上了。他们不知道是不是袭击了某个动物救护站,突然多了一大批奇怪的变异兽。   正常的变异兽就比如他们以前的煤球, 机灵懂事又听话, 是通人性的大宝贝。但对面那群疯狗的变异兽却不一样。   红着眼, 攻击性极强, 且不怕疼。语气说是变异兽……不如说是……   丧尸兽。   “啾——”小鸟的叫声从头顶传来。   眼镜男猛地往门后一缩:“老大!”   靳羽在另一栋上架枪,闻言也没有动作。直到那丧尸鸟直扑门框——   “砰——!”   一击即中。   靳羽当即收枪换位。   “你跟他们先走。”他一边往楼上跑,一边说道。   “不行老大。”那眼镜男气喘吁吁,“得有人给你架枪。”   “先走。”靳羽沉声道,“不然谁都走不掉了。”   天上有明显的鹰啸声。他们基地的红脸蛋玄凤已经迎了上去。   靳羽的基地多是同一个国家的留学生,大家热爱种地,善于基建,也养着不少变异兽。但真的没有对面那样狠得下心,更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天上那只白头鹰的双眼和喙部都变成了血红,这明显不是正常变异。他们的红脸蛋小鹦鹉战败是迟早的事。现在不走,谁都走不掉了。   “你听我说。昨天收音机里的消息你听了吗?”靳羽问。   眼镜男猛地一怔:“什、什么?”   “我们的祖国妈妈,正在逐步恢复秩序。”靳羽说着,露了个笑,“我们的国家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人民。所以你们要坚持住,秩序恢复之后,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来救我们的。”   他语速很快,声音却很温和。听得眼镜男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老大你什么意思……”   “所以现在听我的,都走!”靳羽厉喝一声,“我是老大,我有义务保证你们更多的人活下来!活着回去!这狗屁地方都还没待烦吗!”   一只红眼啮齿类动物袭击上了他的狙击枪。靳羽猛地用力一甩,用枪托把那红眼变异兽贯到了墙壁上!   墙上的冰层顿时裂出一串蛛网一般的缝隙。   那丧尸鼠尖嚎一声,没了声息。   靳羽随意在墙上擦了擦枪,继续上楼。他们的车队刚刚拐弯,行迹被层叠的大厦遮掩住了。   但几只变异兽还守在街口,想来还未曾走远。   天上的红脸蛋小玄凤被啄掉了好些毛,那些绿色的毛上还带着红色的血迹。靳羽来不及心疼,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开始架枪。   身后,有小鼠窸窸窣窣靠近的声音。   但这是个很好的狙击位,靳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鹰啸唳唳,鸟鸣啾啾。一黑一绿,一大一小两只鸟在天上缠斗成一团。   对方没有子弹了,不敢靠得太近,只能指挥丧尸兽不断往前推进。   眼镜男一边撤退一边开枪。他有一匣子子弹,足够他退到街口的变异兽身边。   靳羽眯着眼,趁着红脸蛋玄凤与那只白头鹰分开的一刹那,子弹出膛!   狙击枪的枪鸣刺激了红眼睛的丧尸鼠,它们惊跳起来一同而上——靳羽眼疾手快抽出长匕,快步往门外跑去。   门外,数不清的丧尸猫抬起了头。   ……   “呜喵。”   小煤球突然一顿。它低头看着自己的爪爪,那只早就没有手掌的爪爪,在小猫咪的眼睛里莹莹发着光。   好奇怪哦。   爪爪发光了。   煤球抬着手,喊树上的小美短:“喵嗷。”   小美短窜出树叶一看,也楞住了。这个猫崽崽怎么和自己一样,都亮晶晶的?   小煤球没来由的很心慌,慌得它眼泪都掉下来了:“呜喵,呜喵……”   它一边叫,一边跌跌撞撞地往正厅跑。   小猫咪的声音太过惊慌失措,顾长安跑进院子,一把抱住了小煤球:“怎么了?哪里疼?”   小煤球眼睛湿漉漉地,它举起爪爪,呜咽地喵喵。   顾长安握住它的断爪,只觉得触手滚烫得吓人。他抱着猫往回跑:“白七!”   白七爷在放魂神游,只留了个躯干在猫咖里睡觉。听见长安的声音,他就睁开了眼:“怎么了?”   这一看,神魂立刻归位。他快步走到长安身边,伸手探了探小煤球的爪爪:“疼不疼?”   “喵嗷。”   小煤球可怜巴巴的,它举着爪爪,连断尾都耷拉了下去。整个猫无比萎靡。   小美短绕在顾长安脚边,格外担忧地仰头看着小煤球。就连尺玉都从二楼跑了下来,跳到了长安肩上,俯下身去嗅闻。   “是功德的味道。”尺玉说,“积累得特别快,像是在……”   它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白七一眼。   白七面色沉沉地点了点头:“有强制修补魂魄的迹象。但是煤球不想修复,两股力量在拉扯。”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顾长安轻拍着小煤球,“煤球,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啦?”   “呜喵……”   煤球眨着眼睛掉眼泪。   它好痛哦。手手痛,尾巴也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比这两个地方都还要痛。   它觉得又痛又冷,好像梦里的那股风雪,终于从梦里卷到了猫咖里。   它整个猫都被那股风雪埋葬了。   它重要的人在风雪里走丢了,它也要走丢了。   “喵嗷……”   小煤球扒拉着顾长安的手臂,它想离开这里,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可它总该去某个人身边的。   那个最重要的人,那个……   那个只留下了一个影子的人。   “咪嗷……咪嗷……”   它扒拉着,突然看见了顾长安背后的万界互联。   小猫咪双眼一亮,它猛地挣脱顾长安的怀抱,冲着万界互联用力一跃——   漆黑的屏幕荡起重重涟漪,小猫落进涟漪之中,唯余一条金线,还牵在长安手中。   ……   小黑猫落地就被冰了一下。   好冷哦,猫猫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冷的地方。   它环顾四周,入眼皆是灰白。墙上遍布了奇怪的裂痕,地上都是血。   全都是煤球不认识的奇怪的小动物。   它茫然地上前嗅了嗅,被臭臭的味道刺得小猫脸都皱了起来。   煤球不喜欢!   它跳开臭臭的小动物,又去看旁边的小猫。   那些猫都好小哦,只有煤球一个爪爪大。可是那些猫闻起来也和奇怪的小动物一样,都是臭臭的。   猫猫不应该是这个味道的。都是假猫猫。   它一边嗅闻,一边无意识地朝着某扇门靠近。   虽然那扇门小小的,煤球可能都挤不进去。但是煤球总觉得,自己应该去那里。那里面有亮晶晶的,暖洋洋的人。   就像长安一样。   就像……小煤球低头舔了舔爪爪,又抖了抖自己的毛毛。   嗯,乖乖煤球要干干净净地去见他,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脏脏猫咪。   刚一靠近,煤球就听到了一声闷哼。   那声音压抑极了,却死咬着没有松口。只是痛得很了,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响。   煤球只是一听,就觉得浑身痛了起来。   “别踩了别踩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头儿不是说要带活的回去。”   “要什么活的?”另一个人说,“把他杀了,拎着头去他的基地不是更加简单?头不就是想知道他身上的秘密?整个基地都掀了总能找到。”   “他们这种人,和咱们就不是一条道的。带回去就是给我们添堵。”   那话音一落,门内传出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那忍痛的闷哼又传了出来。   “喵呜……”   煤球无助的站在门口,眼泪又掉了下来。   它扬起爪子,一巴掌拍向那道门——结冰的铁质大门根本受不起小猫咪一掌,大门轰然倒地,里面发色各异的人跳了起来,惊叫道:“什么东西!”   他们左顾右盼,却什么东西都没看到。   冷风从敞开的大门卷了进来,吹得他们浑身发僵。   “喵呜。”   空荡荡的大门传来了小猫咪娇娇地叫声。   煤球缓缓将自己挤进大门,走到那浑身血污的人身边,低头舔了舔他的身体。   “呜喵。”它说。 第143章 【二更】爸爸,煤球只想你好好的。   猫咪的声音又娇又软。   那是变异兽才能发出来的叫声, 与丧尸猫很不一样。   猫咪的嗓音多尖细,小猫就更柔软一些。而丧尸猫声带受损,会发出的都是低沉的“嗬嗬”声。   可现在这房间里有只变异猫, 他们却没人能看到。   隐形异能?他们可没听过有这种能力!   “托尼!”金发男喊道。   另一个梳着小辫的人抬手就射!   枪声在空荡的大楼中回荡, 靳羽努力睁开一只眼:“……煤球。”   他气若游丝,没人注意到他的声音。唯有那巨大的小猫缓缓低下头, 又亲密地舔了他一口:“喵呜~”   子弹射出, 打穿了墙壁。空中却连一跟猫毛都没出现。   可靳羽身上的血污却慢慢被舔干净,这一幕看得人毛骨悚然。   猫就在那里,它还在舔人!可没人能看见它,也没人能抓住它!   “装神弄鬼!”   接连几枪打出,空荡荡的大楼里除了回声,还有一些别的声响。   “丧尸来了。”金发男说, “速战速决, 托尼。”   小辫男人冷哼一声, 举起手丨枪对准了靳羽:“便宜你了,黑发小子。”   “喵。”   小煤球抬起了头。   眼前的人太小了, 那么小, 还那么不礼貌。   猫猫都得当一只有礼貌的猫猫, 人为什么就可以不礼貌?小煤球很不高兴。   它抬起爪爪,不轻不重地对着人落了下去——   “噗!!!”   小编男人猛地卧倒,嘴里不住地吐血。他的脖子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弯曲着, 有骨头从皮肤里刺出。   “什么……情况……”   其他人都慌乱了起来。   “喵呜。”小煤球又叫了一声,它锤头看着其他几个人类, 想了想, 干脆紧紧贴着靳羽趴了下去。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旁边传来, 还有柔软又温暖的尾巴覆在了身上。   靳羽缓缓闭上眼:“煤球……”   “喵嗷。”   “煤球……”   “喵嗷~咪!”   它低下头, 又舔了舔身边的人。   猫猫就在这里呀,为什么一直喊猫猫?   喊了猫猫还不理猫猫,真没有礼貌!   小猫咪拍了拍爪爪,地上蓦地出现了一层蛛网般的裂缝。   金发男人与他的随从们怕极了,他们看了一眼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小辫子,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无需说什么,就不约而同地贴着墙,慢慢往外挪。   变异兽他们能杀,可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变异兽,还杀个屁!   他们不攻击,小煤球就懒得搭理他们。一行人贴着墙,慢慢挪了出去。   小煤球趴在靳羽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尾巴。甩着甩着,又低头舔舔。   “呜喵!”   你怎么不理猫猫呀?   靳羽闭着眼,失血过多让他脑子都迟钝了。   只是慢吞吞地想,都说死前能看见自己最牵挂的人事,这传闻果真不假。   身体变得暖了,应该是失温之后大脑给的错觉。会听见猫叫,这都已经开始幻听了。   他想着,用力地笑了一下。   “球球……”靳羽闭眼喘息,“爸爸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顾长安是个好人,他肯定能好好照顾煤球一辈子。可是……煤球到死都要留着为了保护他而产生的伤口。   如果日后煤球想起一切,它却找不到他了……这得多伤心啊……   它那么娇娇的一个小猫咪,风霜雨雪都要紧跟着他的小猫咪,会拥有什么样的愿望呢?   是什么愿望才让它留在了顾长安那里,不敢去轮回的呢?   可惜爸爸不能帮你实现愿望了……   “煤球……煤球……”   他趴在地上,眼里慢慢浸出了泪水。   他想起了很多事,出国之前父母殷殷的嘱托;毕业之时导师谆谆的教诲,还有遇到煤球的那一天。   黑乎乎的小猫咪被他抱在怀里,往后就成了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喵呜~”   “煤球,爸爸永远爱你……”   “呜喵!”   小猫咪又拍了拍爪,做什么呀!说这种让猫猫不高兴的话。   它碧绿的眼睛圆溜溜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亲了亲那张满是血污的脸。   “咪嗷~”   不哭喵,煤球在这里呢。   湿漉漉的感觉带着温暖的呼吸,扑在了脸上。   靳羽浑身一震,猛地睁眼。入眼的,是一身纯黑的皮毛。   巨大的猫咪卧趴在他旁边,绿眼睛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喃凮,见人看见自己了,小猫咪就又凑过去,舔了舔人类的额头。   这个人变得好小哦。煤球总觉得他不应该是这么小小的样子。   呜……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煤球想了想,想不起来。它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又说:“喵呜!”   煤球都亲亲你啦,你为什么不亲亲煤球?   “煤球……?”靳羽看着它,不敢眨眼。   是幻觉吗?还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他的煤球又遇到了什么事,才会离开顾长安,到他身边来?   这个想法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猛地坐起身,不管不顾地去抓万界互联。   “喵嗷!”小猫咪生气地一把按住他,又低头使劲舔了起来。   这个人身上不应该有这么多脏兮兮的东西的。他应该干干净净的,香香的。就像煤球一样,是一个干净又有礼貌的人类。   它不停地舔舐着,金光不停地从它发光的爪子慢慢渡进靳羽的身体里。   “煤球乖,爸爸要联系一下长安。”靳羽说。   煤球理都不理他,只专心地舔着。   背后都舔干净了,连那条劈开后背的伤口都渐渐愈合,煤球又去舔他的手臂。   小猫咪不让他摸万界互联,那能怎么办呢?只好不摸了呗。   “球球,你……还记得爸爸吗?”靳羽小心翼翼地问。   “呜喵。”小煤球随便叫了一句。   靳羽知道,那是在糊弄他。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愿意理它:“你怎么过来了,是长安让你来的吗?”   小煤球不说话。   它看着发光的手手把靳羽手臂上的贯穿伤治疗好了,又去舔别的地方。   猫猫的手手有些疼,但是没关系。   如果这个人可以变得好好的,猫猫不要手手也没关系的。   它好喜欢这个人哦,那是和长安不一样的喜欢。   虽然它也分辨不了这些喜欢里的区别。   可是它就是知道,就好像长安总是更喜欢大老虎一样。虽然长安也很喜欢煤球,但是长安并不是最喜欢煤球的。   可是这个人,他很爱很爱煤球。   明明才见到他,但煤球就是很笃定地相信着。   “喵呜。”煤球小小地叫了一声。   “球球怎么啦?”靳羽立刻问它,“肚肚饿了吗?”   肚肚倒也没有饿。小煤球想,可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呀?   在煤球走了之后,你过得很不好吗?   煤球蓦地一顿:“呜喵?”   它看了看自己发光的手手,又去看靳羽。   靳羽大腿与手臂上的伤也好了,可他还在流血。   小煤球想了想,低头去拱靳羽的肚子,靳羽就顺着它的力道翻了个身。   他肚子中了一枪,还被斧头劈开了皮肉。要不是冬日里穿得厚,现在恐怕整个肚皮都被剖开了。   煤球低下头,又开始舔他的肚子。   “不舔了宝贝,好脏的。”靳羽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小煤球的脑袋。   小煤球变得比当初变异的模样还要大,它几乎成了一头大象!   可它摸起来依然是软软的。头顶的毛毛又暖又滑,多挠几次,小猫咪就会舒服得呼噜呼噜。   它喜欢被人挠头顶,还喜欢被人摸耳朵。不喜欢被碰肚皮,只有高兴的时候还可以摸它的手手。   可是它总是特别乖的。   工作的时候它从来不会来打扰,可若是停下打键盘的手,手臂又垂了下去,小猫咪就会小步跑来蹭他的手掌,以求一个摸摸。   它是最粘人的小猫咪了。   煤球舔干净了他的肚子,又将发光的爪子虚虚地按在他受伤的地方,看着那光芒一点点地变得暗淡。   那明亮的功德金光一点点渗入靳羽的皮肤里,缓缓愈合着他受损的内脏。   靳羽没来由的有些不安:“煤球,你在做什么?”   小煤球抬起头,舔了舔他的手掌。随后又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的耳朵塞到了他的手心里,要他给自己挠耳朵。   靳羽只好给它挠耳朵。   挠着挠着,他却觉得有些不对。他身上不疼了就算了,可为什么煤球开始……   变得透明了?   “球球?”   “呜喵~”   小煤球看着他,露出了靳羽熟悉的表情。   知子莫若父,知猫莫若铲屎官。   靳羽心如擂鼓:“煤球,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呜喵!”煤球蹭了蹭他的手,又低下头去亲他。   它浑身的功德金光不停地往靳羽身上涌去。   这里面有不少都是属于靳羽的功德。因为靳羽挂念它,那些功德才会源源不断地涌到小煤球身上。   靳羽想让小煤球好好的,所以属于他的功德想要治好小煤球。   靳羽想让小煤球忘了他,所以煤球到了猫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现在,属于靳羽的功德被小煤球慢慢传了回来……   “喵呜~”半透明的小煤球念念不舍地蹭着靳羽。   爸爸,煤球只想你好好的。   煤球只想保护爸爸,煤球不要爸爸保护。   你知不知道喵? 第144章 【一更】有空子可钻喵?   由功德变作的金线缓缓颤动。   万界互联荡开一重又一重的波纹, 显然在千万重宇宙之外的另一边并不平静。   白七护着顾长安的手,一双眼几乎全然化作了金色,一眨不眨地盯着功德线。   直到那根金色的功德线的颤动变得激烈, 白七一手握线, 道:“拉!”   顾长安猛地用力——   “喵嗷嗷嗷——”   万界互联中传出小猫受惊的叫声,那功德线似乎不长, 只是一拉, 屏幕里就出现了一个短短的小尾巴。再一用力,整个小猫就被拖了出来。   “呜喵!”   小小的黑色猫咪跌进了顾长安的怀里。   它整个猫又小了一圈,绒毛蓬松松的,半透明得像一只小幽灵。   绿眼睛的小幽灵抬起头,开开心心地蹭顾长安:“喵嗷。”   “见到爸爸了吗?”顾长安轻缓地抚摸着它,看着那根金色的功德线缓缓融入小猫咪的身体里。   小煤球好高兴呀, 它短短的尾巴一晃一晃, 又说:“喵嗷!”   见到爸爸啦!还帮了爸爸!   煤球超厉害的!   它高兴得在顾长安怀里不住的呼噜呼噜, 顾长安听着它的呼噜声,笑着说:“那我们煤球好厉害, 今晚要补一补对不对?”   “咪嗷!”煤球应完, 又抬起身子, 伸着手手要去拍万界互联,“喵嗷,喵嗷!”   “好好好, 也有爸爸的份。爸爸和煤球一起补一补。”   顾长安一边说,一边将它放回吧台下的碗型猫窝里:“现在我们煤球先睡一觉好不好?”   “喵呜……”煤球在猫窝里团成团, 又支着脖子去亲了亲顾长安, 就闭上了眼。   煤球好累哦。   煤球要好好休息一下, 才有力气继续保护爸爸。   爸爸……喵……   顾长安给它搭上一层小被子, 才站起身轻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个天气,灵隐寺会不会诵经礼佛。”   煤球这个模样,又要去蹭和尚们虔诚的诵经了。   “看看吧。”白七道,“若是没人诵经,你就给它念。听经这种事,几只猫都没区别。”   他话音刚落,万界互联就响起了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音。   那消息来得又快又急,跟催命似得。   “顾长安,顾长安,顾长安!”   “煤球没事,刚刚睡了,我想办法帮它,你先冷静一点。”顾长安连忙回话,又让镜头去拍小煤球。   小猫咪真的小了很多。它以前睡这个专属的碗型猫窝,可以刚刚好的把碗填满。   它喜欢狭窄一些的窝,所以每次把自己挤进去,煤球都很高兴。但现在这个专属的窝窝比煤球大了一圈,它睡得有些不安稳,顾长安就把它的球球也塞给它了。   小猫咪抱着自己的球球,终于安心的打起了小呼噜。   靳羽看着它,心疼得一双眼全红了:“它……”   他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道:“它这样子,对它会有什么损害吗?”   “灵魂受损,理论上在店里就能补起来。”顾长安说,“但是煤球这样的情况……”   他也侧头看向了煤球,好半天才说:“你知道它的愿望吗?”   “……嗯。”靳羽仰起头。   这栋大楼还是那么冷,鼻腔呼吸间都是刺骨的寒意夹杂着丧尸兽透骨的臭味。他应该赶快转移。   确认了煤球的情况就应该立刻转移。   可是他这一瞬间特别的懈怠。   他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煤球活着要操心他,死了还在拿魂魄救他。他是个多无能的主人啊!   “靳羽。”一个不太熟悉地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抬头就对上了那白发少年人的金色眼睛。   “转移去安全区。”   那白发少年人又说。   靳羽脑子发木,闻言就依令站起身,藏好万界互联,又找到了自己的狙击枪,然后快步往顶楼跑。   他杀了那只丧尸白头鹰,他们的红脸蛋小玄凤,应当在顶楼等他。   靳羽没了声音,白七才又看向顾长安:“你打算怎么办?”   “煤球想要保护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他。那我当然也会帮煤球。”顾长安说,“只是现在……这情况该怎么办?”   “理论上猫猫达成了心愿,就会消失的。但是喵……”尺玉从树窝上跳了过来,“它这种情况,应当和那方天地的情况有关。”   “嗯。天道有瑕,规则混乱,煤球又有救人的功德在身,就保了它一命。”白七也说,“再加上靳羽的情况始终比较危险,他的安全是个混沌态。所以煤球还能跑能跳。”   尺玉歪了歪头:“有空子可钻喵?”   “有空子可钻。”白七笃定道。   尺玉狐疑地看着他。   他一个狴犴,带头钻某方小世界的天道空子,怎么看都觉得这件事很古怪。   白七扫了它一眼:“身负功德之生灵,也非大奸大恶的魂灵。就此消散,我不忍心。”   “喵呜。”尺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跳下吧台,把自己挤进了小煤球的窝里。它低头舔了舔煤球的头:“小不点,我来陪陪你。”   煤球小小呜咽一声,睡得更沉了。   顾长安进了厨房,准备给煤球搓一下肉丸子。它喜欢吃肉丸子,也喜欢踏雪鹿。   便用踏雪鹿做主料,大骨煮沸喝汤,骨髓当个添料。不多时,厨房里就氤氲着好闻的水汽。   顾长安洗净手,看了看万界互联的好友列表,又去找塔林。   靳羽的世界现在很难有个具体的定义,但毕竟曾经是个科技位面,若是技术合适,他应当能与塔林达成一些合作。   顾长安将事情一说,塔林立刻点头道:“你让他来找我,到时候我和他谈。要是他那里没我想要的,你多给我做几顿饭呗。”   “好,没问题。”顾长安笑了笑,“我熬了肉汤,一会儿给你弄点菜做加餐吧。”   “好咧大兄弟。”塔林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是万界互联最好的人。”   两人说了阵话,靳羽才再一次出现。   靳羽整个人还有些茫然,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一路从遍布丧尸兽的大楼里出来,又被红脸蛋小玄凤一路带回了基地。   小玄凤浑身都是伤,身上的羽毛被那只白头鹰叼落了许多,一落地就张着翅膀,对靳羽喊疼。   靳羽安抚了它半天,又给了小玄凤一块奶糖,那红脸蛋的小鸟才蹦蹦跳跳地飞出去,去给还未归来的车队保道护航。   翅膀扇出的风扑了靳羽满脸,被那冷风一激,靳羽混沌的大脑才慢慢地重新活跃起来。   难怪那白发妖怪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只要有他在,顾长安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这种隔空摄取神念,控制目标行为的能力,简直就是邪术么!靳羽冷汗津津,幸好他跟着顾长安,幸好顾长安是个好人。   他缓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基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摸出万界互联,准备再看一眼煤球。   刚一上线,顾长安的消息就来了。   靳羽看着消息,神色不由得严肃起来:“我立刻去联系他。”   “好。之前塔林给我做了个氮气护盾,但是因为万界互联的规则,没能送过来。”顾长安说,“你们试试看,能不能让他交易给你。如果可行,他那里有不少东西你们都能谈。”   他说完,又补充道:“塔林是个冒险家,兼职机械改造师。他能做许多东西,只是缺乏能源。你可以用丧尸晶核与他换。”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了。靳羽瞬间想了无数种交易之法。他连忙道:“多谢你。”   “不用。你是小煤球的爸爸么,煤球所思所想都只是保护你,我当然会帮你。”顾长安道,“别再丧气了,你可得好好活着,这才不枉费煤球的一片孝心。”   “……好。”靳羽声音沙哑。   他刚要与顾长安告辞,却见顾长安又说:“你得活着,我们才能想办法让煤球回到你身边。”   什么?!   “你什么意思?!”   “白七,便是我家那位先前说,你方世界天道残破,有空子可钻。我想……如果时机合适,应当能送煤球回去转世。”顾长安轻声说,“所以在此之前,你千万保重自己。”   “好,好!”靳羽立刻道,“我马上去联系塔林。争取在煤球回来之前,把基地建设得无坚不摧!”   那些垂头丧气瞬间一扫而空,靳羽燃起熊熊斗志,誓要把整座城都变作他的基地!   顾长安关掉万界互联,又回到吧台后去看小猫。   一黑一金两个猫团团在碗窝里互相拥抱着睡大觉,珍爱的毛球球都被踢到了一边去。   小煤球的脑袋埋在尺玉的围脖里,被尺玉的长毛毛遮盖得只露出了一只小耳朵。   顾长安伸手挠了挠,小猫咪就咪咪呜呜地□□了一声。   “吵到你睡觉啦。”顾长安换了个位置,又摸摸小猫的身体。   “咪呜。”小煤球埋着头,哼哼唧唧。   “小家伙,你也得好好的保重自己啊。”顾长安收回手,轻声道,“不然都没有力气回到爸爸身边了。”   他说完站起身,在等待大骨汤熬制的间隙里,从吧台后的抽屉中拿出那本还未念完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那么,就顺着昨天的继续吧。”   小美短远远地跑过来,一跃到长安的膝盖上,也团作一团的睡下了。   安静的猫咖中,唯有顾长安舒缓的声音,缓缓地念着佛经。 第145章 【二更】冬至那日马知府也来吧。   天上小雪飘飘, 积雪中,有雪雾笼罩着杭州城。   快要冬至,今年虽因为骤变的天气无法举行庆贺活动, 但大家还是在家门外挂起了红灯笼。   这日雪不大, 马仪就带了衙役来猫咖运煤。   碧玉湖下的水牢里还剩下小半的煤炭,今日多跑几趟, 大抵就能都运走。   顾长安给每个衙役都送了杯热奶茶, 才回到沙发处。   马仪正在看小煤球,小煤球的尾巴近日长了出来,因为日日听经,加之灵食温补,魂体也稳固了不少。   只是虽然稳固了,在灯光下偶尔还能看见它略有些透明。   “你这猫……”马仪有些迟疑, “是遇到什么变故了?”   “先前为了救人, 小猫受了些伤。”顾长安温和地说, “它是身有功德的猫咪,你不要怕。”   “你的猫有何可怕的, 只是看着怪让人心疼的。”马仪说, “它受了伤, 可有法子医治?”   “倒也无甚太有效的法子。”顾长安想了想,又说,“许是多些人真心希望它能快些痊愈, 便能好得快一些吧。”   尺玉曾经反复给他强调信念的力量。小煤球曾经想不起来,也是因为靳羽的信念。   若是有许多人希望小煤球能健康, 也是真的能变好也不一定。   马仪听了这话, 面露沉思之色。好一会儿, 他才说:“我原本有一个想法, 但这想法太过冒犯,才不敢说出口。”   冬至贯来是杭州府很重要的一个日子。民间有小年之说,虽然府衙不会组织庆祝活动,但百姓们却各有安排。   通常,大家会对祖宗们进行祭祀,再宴请为了祭祀先祖而归来的亲人们。   去岁的冬至,顾长安还熬过羊肉汤送给陈录一家人,那一盏羊肉汤还引发了一些事端。   今年的冬至,祭祖与宴请想来都没可能了。马仪就想做一些别的,让百姓们都热闹热闹。   可天气如此之寒,积雪如此之深,便是只让杭州城热闹热闹都不可能。   他在府衙里思来想去,就将视线放在了猫咖上。   他们杭州府的这两位妖怪老爷,一贯是最和善不过的。既在人间行走修心,不若也与民同乐一番。   只是这想法刚在脑子里打了几个弯,就被他自己叫停了。   他们陛下都未开过口的事,他哪里敢提。   锦衣卫都在杭州府驻着,他又不是皮痒了想辞官。   可是现在顾郎君自己说了这话,马仪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他将冬至日里往年的民间庆典介绍了一遍,又试探着开口道:“今年大雪封城,百姓们已经两个月未有值得高兴的事了,我就想着,不若请你与白七爷出手,弄一些烟火之类的,让百姓们快活快活。”   他看顾长安在认真听,便又继续道:“烟火的模样可以是小猫的样子,也可以将小猫的情况与大家说明,让大家为小猫祈福。想来百姓们是愿意的。”   顾长安听他这般说,沉吟半晌又将视线转向了马仪:“这批煤是要在冬至之前送给百姓们的么?”   “是这般打算的。”马仪道,“前些日子也送了不少煤,组织上山寻柴,也得了不少。百姓们贯来不舍得用煤。想来前些时日送去的还余下许多。今次再送上月余的量,坚持到新年开春,应当没问题。”   “冬至既是小年,若送得过来,便再送些吃食吧。”顾长安道,“这段时日天气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故。你让衙役多跑几次,来我这里拿些吃食。”   “那……你是答应了?”马仪期待地问道。   “冬至那日马知府也来吧。”顾长安笑道,“大家都热闹热闹。”   便是如长安所说,接下来的几日,都是个好天气。   未下雪,连风都是和缓的。偶尔会有几个太阳天。气温虽未回升,但也没有进一步的下跌。   是适合往外运送物资的好天气。   三子跟着衙役们往杭州城外去送煤,马知府给的工钱大方,不少人都愿意在天气好的时候出来干些活计。   他们这一队伍的路线是涌金门外绕着半个西湖的附近村落,与他们同一条线路的,还有另一个车队。两个队伍先后出发,各自送过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离得太远的村落,早早便交给前、右两个府卫,以他们为中心往四周辐射送货。杭州府的货运马车队,只需要走到府卫处就好。   城内的牛车队晃着铃,慢慢地走完了两三个附近的流民村后,才到了垂金村。   垂金村百来户人家,一早就在等。等到日上中天,才见到了车队的影子。   “可算是来了!军爷们都辛苦了,来喝杯热茶。”村里的里正连忙迎了上去。   “好的咧。”那牛车头笑容灿烂,“里正你们记好咯,这次的一个月的量。”   垂金村是个大村,便是用猫老爷给的耐烧的精炭来以户计,一次也得给个一吨的煤,才够这个村整个冬日的消耗。   “晓得啦。之前的军爷已经讲过。”那里正乐呵呵地,“我便是想和您打听打听,怎么这次还有冻鸡与冻猪肉啊?”   先前那押送的是个锦衣卫,他们着实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这是猫老爷和老虎老爷给大家伙的。”牛车头笑道,“猫老爷听闻大家今年都不能与家人相聚,加之这大雪又封山了这么些日子。便想法子给大家买来了这些肉类,想让大家补一补。”   “哎哟,哎哟,原是这样!”   村民们各自望了望,都喜得不知说什么好。   “这猫老爷,手中也没有多少银钱啊。”有个村民说,“他还给识字班的小先生也发银子,这般不把银子当回事,他怎么过日子?”   “马知府给猫老爷发钱不?”有人问。   立刻便有人答:“这马知府要是不给猫老爷发银子,这可不厚道咯!”   那牛车头听得哭笑不得:“猫老爷想让你们过好日子,你们管猫老爷的钱袋子?”   “那这些东西,也不是平白就能变出来的。菩萨也不管我们吃喝拉撒啊。”一个村民说,“我们杭州府的人,可不是那般不知恩的人!”   “你们放心吧,猫老爷有他的安排。对了,猫老爷还说等到冬至当晚,他会弄一些小活动给大家伙热闹一番,你们若是看到了什么奇特之物,莫要害怕。”那牛车头说完,又问,“取了多少炭火啦?都记下来没有啊!”   “记得的,老爷。”一个拿着纸笔的女孩子说,“你们尽管卸货,我这儿都给你们记着呢。”   “还记账呢?”牛车头笑道,“可识得字啊?”   “识得的。识字班我们村的妹妹婶婶们每期都去。”那姑娘说,“猫老爷给了这个机会,我们不能辜负他。”   “这账本一式三份,我,里长,还有那钱家的钱老太太都保管一份。村里的炭火半月一领,若是谁家因故想要多用些炭火,只要原因正当,也使得。”那姑娘细心地介绍道,“把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才能保证更多的人活下去。”   “军爷放心,我们账本记得分明。不敢有贪墨之事。”里正连忙道,“你便告诉猫老爷,我们记得他的心意,定然好好的抱团渡过这个冬天。”   那牛车头听着,抓了抓头,也没太懂。只能笑道:“好咧好咧。不过这肉啊,都是挨家挨户分好了的,这就一家一份,不用再分了啊。”   “这当然不分了。大家回头都拿走归家去。”里正笑道,“冬至时都开开荤,也好等猫老爷的小活动。”   他们不知道猫老爷想做什么,但既然提了,定然是些新鲜玩意。   这般期待着,转眼就到了冬至当天。   这日天气依然晴好,最后的一车队送完了炭与粮,就迎着夕阳慢慢往杭州府走去。   冬日天黑得早,还未到酉时,天就已经擦黑了。在雪地里走上一炷香,那天边的太阳就彻底的落了下去。   “哎呀,怕是赶不回杭州府了。”牛车头点上车灯,有些遗憾地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猫老爷会做些什么哦。”   “一会儿若是路过村子,到能趁机歇歇脚看一看,万一撞上了,那就最好不过了。”车队里其他人说。   他这样一讲,大伙都觉得有理。   牛车头想了想,说:“那便歇一歇,也不歇久了,免得赶不上宵禁。”   正说着,他们突然听见了一阵乐曲声。   那曲子不知是何物做成,似是许多乐器在一同弹奏,响在耳边,着实是热闹得很。   “哎,是不是开始了?”有人说。   “走!”牛车头当即道,“去前面的村子瞧瞧去!”   越往村子走,那乐声越烈,刚走到村口,就见不少人裹着大棉衣坐在雪地里,正乐呵呵地看着天上。   转过雪堆,一抬头便是一只黑乎乎的小黑猫直扑过来——   “哎哟!”那牛车头吓得往后倒退一步,“这么大喏!是猫老爷家中那只小煤球?”   村里人看见他们,当即招呼道:“运煤的,过来歇歇脚,一起看啊!”   那天上,竟然伴着乐曲声,在播着猫咖里的情况。   许多村民只是听过“有间猫咖”,却从未亲眼见过。   此时见到那亮若白昼的室内,活泼可爱的小猫,还有那传说中晶莹剔透的琉璃墙,便如同见到了天宫一般的挪不开眼。   “不是说猫老爷那儿有许多猫么?怎么就这么几只啊?”   “猫老爷那儿的猫都是他族中小辈,来来去去的。”牛车头立刻说,“现在留在他身边的就两只。似乎是为了救人伤了,来猫老爷这里修养的。”   “哎唷,我便说那小黑猫怎得瘸了个爪子,好可怜哦。”   “是救人伤的?什么人对着这般小的猫都这样狠心。希望小猫能早日好起来。”   “是咧。早点好起来,去抓球就更厉害了。”   他们嘴里聊着天,眼睛连眨眼都舍不得。   过了一会儿,那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满头白发,唯有一搓刘海是黑的。他侧头看了外面一眼,伸手一点,画面顿时一转,变作了漫天的花火。   花火徐徐升天,又在天上化作了一只只小猫的模样。   小猫咪娇娇的叫声传来,激得下面百姓们不住的惊呼出声。   许久后,那花火缓缓落地,再次变作了猫咖的模样。   又一个少年人出现在画面中,他眉眼弯弯地招了招手,喊道:“马知府,你快过来!” 第146章 【一更】那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马仪坐在沙发上, 神色有些拘谨。但他还是拱了拱手,说:“各位乡亲好,我是杭州府的新任知府马仪, 先前乃是刑部员外郎, 因判案公正,被陛下点来做此一方父母官。”   “今年这个冬天, 大家都过得很不容易。但冬至既至, 阳气始生。日后的日子,定然如天上大日,一日红火过一日。在此,我祝大家节日快乐。”   “好!”百姓们激动的鼓掌,又去看那马知府旁边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好看得出奇,坐在那皮肤黢黑的马知府身边, 就跟在发光似的。   这般皎若明月的郎君, 定然就是他们的猫老爷了!   果然就见那少年郎抱了抱拳, 眉眼弯弯地说:“大家好,我是有间猫咖顾长安。”   连声音都如他们想象那般温润清澈。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等顾长安说完吉祥话, 百姓们就大喊道:“猫老爷与老虎老爷来年也好!”   “家里的小狸奴会康复的!”   “猫老爷与小狸奴都要好好的!”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喊着, 这大抵是他们过过的最神奇的一个冬至了。   不仅仅是这天时,也不仅仅是眼前这神奇的景象,而是这一切的一切, 都如同梦中所见。   天上的盛景散了,可地面大锅里的鸡汤也刚刚煮沸, 众人起身喊:“都吃饭咯!运煤的, 来喝一碗热汤再走。”   那牛车头听了, 连连推辞。   村里百姓却大喊道:“都是猫老爷给的。你们帮猫老爷为我们这些人做事情, 我们也不想你们饿肚子。来吃了热乎饭再回城!”   “是咯!回去与猫老爷说,我们都希望他和老虎老爷,还有他的小狸奴们,都好好的。”   村子里热热闹闹的过着冬至,带着口音的吴侬软语传得很远很远……   ……   冬至过后,小煤球突然好得飞快。   那无数的信念从杭州府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一点点的融入小猫咪的身体里,强有力的修补着小猫咪受损的魂魄。   这种强大的力量,连小煤球的发觉了。   它每天睡醒都会找到顾长安,举着自己的小手手喊:“呜喵!”   “好,哥哥看看我们煤球的手手。”顾长安就会蹲下身,揉一揉煤球的断爪。   那断爪的温度比其他地方更高一些,像是有一团看不见的火焰灼烧。   小煤球以前有着功德,它的断爪断尾,只要它自己想要,随时就能修复。可自从上次擅闯万界互联去救靳羽后,它浑身力量尽去,尾巴和前爪便是真的断裂了。   魂魄上的伤痕会影响到肉身,即便去投胎,下一世也会残疾。   可现在,这样严重的伤势,正在杭州府百姓们的信念中逐渐康复。   小煤球的小爪爪每日都会比前一日长上一些,或许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成为一只健康的小猫咪。   靳羽悄悄看着万界互联,躲起来大哭了一场。   他在末日之后受够了捶打,早已为自己不会哭了。可是看着逐渐好起来的煤球,他心中真是又甜又痛。   哭过了眼泪一抹,又去找塔林下单了一批晶核枪。   最近塔林的乐趣,除了看顾长安的视频吸猫稳固精神,就是找靳羽拿晶核做改造。   那晶核里的能量提取出来颇有点修真侧的感觉在,对于一个宇宙文明的荒星流浪者来说,简直是最新奇的玩具。   两个人一拍即合,这段时日拿了不少有趣玩意出来。   虽然这些东西对于敌人来说,一点也不有趣了。   但靳羽心中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家人,保护同伴。要支撑到所有人都能回家的那天。   就算归家的日子遥遥无期,但煤球回到他身边的日子,却一点点地在临近。   小猫咪恢复得太好了,且因为冬至日的全息投影,杭州府的人都认得了它。   天气上佳时,附近的居民若是出门路过猫咖,便会隔着窗户给小煤球打个招呼。   它本就是亲人又爱玩的小猫咪,几次下来,就会看天色行事。一旦天气良好,就会守在靠窗的沙发上,等着别人来陪它玩。   一来二去,春节就渐渐来了。   往年的春节,有盛大的灯会,有彻夜不眠的庆典,还有最灿烂的烟火。   今年却突然来了暴雪。   天气急转直下,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只小半日,就将杭州府一月才疏通的道路又堵了起来。   这实不是一个好过的日子,便是三桥那些提前挂出来的红灯笼,都被雪覆上了白。   小煤球等不到人,就站起身,在沙发上伸个懒腰抖抖毛毛,快快乐乐地要去找小美短玩。   一跳下沙发,小煤球:“喵呜?”   它低头看着自己的爪爪,断爪末端的小山竹已经不知何时长了出来。它落在地上变得格外的轻盈,跳动起来手手也不痛啦!   “喵呜!喵呜!”   煤球连忙跑向吧台,几步跳到顾长安肚子上,对着顾长安举起爪爪。   小猫咪虽小,但跳动的冲击力一点都不弱。   顾长安毫无防备的被它踩得闷哼一声,他无奈地抱起小猫咪:“我们煤球怎么啦?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喵嗷!”煤球大声回答着,举起了手手。   它有两个手手啦!两个手手都是健康的手手!   顾长安一看,当即喜笑颜开:“哥哥看看!”   小猫咪新生的爪爪长得特别好,毛茸茸的,暖洋洋的,掌心的肉垫捏起来都是柔软的。顾长安忍不住捏了好几把,才抱着煤球感叹道:“终于好啦。球球要谢谢大家呀。”   小煤球就“咪呜咪呜”着,在长安的怀抱里扬起小脑袋,要去亲亲他。   亲完了,小煤球就缩在长安怀里呼噜呼噜。   它呼噜着,顾长安脑子里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去找爸爸呀?”   那声音尖细,像个小姑娘。但顾长安一低头,就看见煤球的绿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煤球想爸爸啦?”顾长安轻声问。   “喵呜。”煤球说,“爸爸一个人,好寂寞的。煤球要陪爸爸。”   顾长安温柔地抚摸着它的小身体,沉吟许久才说:“我们先问问爸爸的意见好不好?看爸爸那边能不能来接我们煤球了。”   “咪嗷。”   小猫咪当即挣脱怀抱,几步跑到万界互联前,又转过头冲着顾长安:“喵嗷!”   小煤球格外的急切,顾长安立刻道:“好,哥哥马上联系爸爸。”   可谁知靳羽看到消息后,发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暂时还不行。你能多养煤球一阵子吗?”   顾长安心中一突,他低头看了看满眼期盼的煤球,将对话转做了文字。   小煤球蹲在顾长安脚边,新的小尾巴一摇一摆的。   长安和爸爸有好多话要说,煤球一点都不着急的。因为煤球知道,爸爸最爱煤球了。煤球还知道,长安是个很可靠的人,长安从不骗小猫咪。   可是长安和爸爸说了好久哦……   小煤球站起来,蹭了蹭顾长安的脚踝。顾长安就蹲下身,摸了摸煤球的小脑袋:“球球先去和朋友玩好不好?爸爸那边好像有些变故,需要哥哥帮忙。”   “咪嗷!”小煤球应了声,它蹭了蹭顾长安的手,就跑去找小美短了。   小猫咪黑乎乎的小尾巴高高竖着,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知道它有多高兴。   小美短看着小猫咪,等它靠了过来,就低头舔了舔小猫崽崽的脖颈,又一爪子把小猫崽崽按倒,去舔它的肚皮。   “你找到家人了?”小美短问它。   “找到啦!”小煤球被四脚朝天的按着,还是好高兴呀!   它挥着小爪爪去抱小美短的手,喉咙里咕噜咕噜:“爸爸也在等煤球喵!煤球就要回去找爸爸啦!”   小美短眨了眨眼,又去舔小猫崽崽的胖爪爪:“那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你不要怕哦。”小煤球敏锐地说,“尺玉和大老虎都是很好很好的大猫猫,长安也是很好很好的人类。他们会努力帮你的,也会对你很好的,你不要怕。”   小美短咕噜了一声,停下了舔舐,趴在了小煤球身边。   它长而有力的尾巴拍了拍地面,没有做声。   小美短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它当然不会害怕,害怕这种情绪只有小猫崽崽才会有。   它只是……   它只是……有些想家了。   “哥哥……”小美短含糊地喊了一声,又咽了回去。   回去也没意思呀,回去也见不到哥哥了。   “喵呜……”   耳边响起了软软的猫叫声。   黑乎乎的猫崽崽凑上来,舔了舔大猫的脸颊。   “不难过喵。”小猫崽崽笨拙地安慰着,“长安说过,有缘的人总会相逢。我都找到爸爸啦,你也会找到家人的。”   小美短低下头,用脑袋拱了拱小猫咪。   小猫崽崽万事不知,可小美短自诩自己是个大猫了,它已经懂了很多事情。   活着的人会生活在自己的家里。   可是哥哥已经住进了小盒子里,它又能去哪里找哥哥呢?   猫猫真的很想你……   小美短难过得甩了甩尾巴,悄声趴下去,用爪爪埋住了脸。 第147章 【二更】大年夜,得给你发点压岁钱。   年三十傍晚, 雪渐渐停了下来。   小煤球在家里,突然就有些不高兴。   爸爸在做什么呀!煤球一直在等爸爸,但是爸爸一直不理煤球!   坏爸爸!   小猫崽哼哼唧唧去找长安, 小小一个伸着胖爪爪抱住顾长安的脚踝, 跟个小拖鞋似得。   顾长安慢慢抬起腿,小煤球就挪啊挪, 把自己挪到了顾长安毛绒绒的鞋面上, 仰着头:“喵嗷~”   好好玩呀!煤球飞起来啦!   它小尾巴快乐的晃了晃,晃得顾长安哭笑不得:“你还觉得很好玩吗?”   “咪嗷~”小煤球抱着它的脚踝,尾巴都勾成了小月亮的模样。   顾长安只能小心翼翼地从吧台挪到沙发处,才弯腰把它抱上沙发,又蹲在小煤球面前看着它。   他的眼神温柔又蕴满笑意,小煤球看着看着, 就凑过去亲了亲长安的鼻尖。   “咪呜。”小煤球说。   顾长安轻声问:“我们球球是不是有点难过呀?”   小煤球眨了眨眼, 小小声说:“咪呜……”   “不是爸爸不肯接球球, 爸爸每天都很想念球球的。”顾长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只是爸爸那边还很危险, 他还没有找到一个安全的环境等我们煤球回去, 所以才耽误了。”   小煤球蹭了蹭他的手, 好一会儿顾长安才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可是煤球不要安全,煤球要保护爸爸的。煤球不在,爸爸才不安全。”   “哥哥知道, 我们煤球是个超级厉害的小猫咪。但是爸爸也和煤球一样,也想要保护煤球。”顾长安说, “所以我们球球再给爸爸一点时间好吗?”   小煤球低下头, 它的小爪爪不断开合着悄悄抓着沙发面。抓了好半天, 似乎终于心情好了一点, 它才说:“那好吧。只有一点点时间哦。”   “好,一点点。”顾长安笑道,“我们先吃饭,今晚是大年夜呢。”   大年夜啊,人类最重要的团聚的日子。   可是这个日子里,煤球没有爸爸。   果然是坏爸爸!哼喵!   猫碗里的猫饭满满的,散发着香香的味道。吃起来是最合适入口的微温的温度。有肉丸子,也有煤球可以一口一颗的小肉丁。   小煤球吃了几口,又突然难过起来。   爸爸没有煤球陪着,会不会也没有饭饭吃啊……   “咪嗷……”   小煤球慢慢趴了下去,又没了食欲。   小美短不知道小猫崽崽怎么又不肯吃饭了,它低头拱了拱小煤球,喵喵问它:“怎么不吃饭呀?”   “爸爸也没饭吃。”小煤球咪咪呜呜的,“想爸爸。”   小美短想了想,说:“你爸爸与长安是朋友呀,长安会给他饭吃的。”   长安不仅会给小猫咪的爸爸准备年夜饭吃,长安还准备了许多礼物。   天色擦黑时,顾长安就换上了那件大红螭虎纹斗篷,里面则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羽绒服的帽子戴好,再戴个口罩,顾长安就拉开了猫咖的大门。   “尺玉,家里就拜托你啦。”   “喵嗷,去吧去吧。”尺玉喵喵叫了两声,“我会监督家里小朋友们好好吃饭哒喵。”   它说着,就看了挑食煤球一眼,小煤球咕噜两声,把自己藏在了小美短的背后。   白七扫了家里小猫们们一眼,朗声道:“要吃饭。”   “咪呜!”   小煤球鼓足勇气回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   顾长安笑了笑:“随它去吧,等我们回来还不吃,就让靳羽劝劝它。”   停了雪,天上堆积的云似乎也散了一些。空气闻起来有一种清凌凌的味道,格外提神醒脑。   白七伸手牵住他,只瞬间那些冷冰冰的空气就被一股暖风隔开了:“先去哪里?”   “去阿录家吧。”顾长安道,“有好一阵子没看见阿录了。”   大雪过后,顾长安就没让陈录回猫咖。这样善变的天气,只有陈娘子与陈家小囡在家,总归是让人放心不下。后来陈录邀了三子一家人同住,就更不适合回猫咖了。   街边的积雪堆得很高,走出河坊街,就能看见三桥那边扫雪的人影。   有些是衙役,更多的是普通的百姓。都裹着同样的军绿大衣,举着竹耙在扫雪。三桥多河道,那些雪就往河里去。有些融了,还有一些堆在河道上,堆得有屋子那么高,倒也不怕有人失足甩落。   顾长安一靠近,就有人远远地喊:“猫老爷,新年快乐!”   那人喊了,许多人都看了过来。他们挥了挥竹耙,跟着喊:“猫老爷,老虎老爷,新年快乐!”   顾长安拱了拱手:“大家都快乐。记得早日归家,别冻坏了。”   “好咧!猫老爷今晚有烟火吗?”有人忍不住喊道。   “今晚啊?今晚没有。”顾长安笑道,“但我家小孩承蒙大家这段时日的关照,有小朋友的谢礼。所以早日归家去吧。”   原本众人听见没有烟火,心中略有些失落。可一听有小猫咪的谢礼,便又振奋了起来。   一看顾长安带着白七拐进了巷口,便忍不住四处讨论起来。   越是讨论越是激动,不多时便有人扛着竹耙往回走。   这雪暂时不扫了,等他们看过两位老爷的礼物再回来!   陈录听见动静,早早就守在了门口。一见顾长安的影子,就大喊道:“老爷,白七爷!”   他一双脸冻得通红,但眼睛在屋檐灯笼的照耀下,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像个热情洋溢的大狗狗。   顾长安摸了摸他冰冷的头发:“怎么不戴帽子就出来了。长高了。”   “老爷,白七爷,快进屋坐。”陈录连忙让开身,“屋子里暖。”   “不啦,就来看看你。”他说完就笑,“大年夜,得给你发点压岁钱。”   他话音一落,白七就走了上来:“拿着。”   未见他有动作,陈录就觉得手中一重,他连忙握住手低头一看,就见手中多了一大块酱色的风干肉与一个小木盒。   木盒子上,还挂着两枚金叶子。   “与妹妹一人一枚,拿着压岁吧。”顾长安道,“饭食就与三子一家人吃了,好好过个年,明年一切都好了。”   陈录亮晶晶的眼睛顿时积满了泪水:“老爷……”   “好啦,男子汉不哭。我和你白七爷还要去别的地方,就先走啦。”顾长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等积雪融化了再回来,这些时日你要在家里好好照顾娘亲妹妹。不可哭啦。”   陈录连忙抹泪点头:“老爷,白七爷,你们等我!等雪化了我立刻就回来!”   顾长安点点头,便与白七一道转身走了。   两人走出三桥,天上就炸开一朵大大的烟火。   那烟火在空中跌落,宛若一颗颗小巧的流星,落到有人的院中便悬停在了那里。   “哎呀!”   三桥里满是惊呼声。   人们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光,想到他们猫老爷连冬至都有活动,大年夜应当不会忘了他们。这才犹豫着鼓足了勇气,套好衣服推门出去。   猫老爷弄的这个暖床,是最适合过寒冬的东西了。   天冷得狠了,就点着柴火烧水做饭,这边饭食好了,那边床也暖了。门窗一关,便能在屋子里暖暖的度过一天。只需要少少的炭火,这温度就能持续一整晚。   等第二日睡醒,锅里温着的水也是暖的。也不用大冬天的洗冷水了。   就是离开了屋子,容易被外面的冷气冻得打哆嗦。   他们裹进了棉衣,哆哆嗦嗦地靠近了那漂浮的光球。一靠近,光球就熄灭了,露出里面一条酱色的腊肉。   “哎呀,哎呀!猫老爷给咱发肉啦!”   一时间整个三桥都欢呼了起来。   而这时,白七已经带着顾长安去了涌金门。   那舟贩家在涌金门买了套两进的院子,许是吸取了教训,这套房离着城墙很近,一抬头便能瞧见城墙上的卫兵。这样的环境,他家中那些人无人敢闹,倒也算是清净。   敲了门,隔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舟贩一见是顾长安,整个人都惊了:“猫老爷!”   顾长安眉眼弯弯:“新年好,我来替咪咪给囡囡发压岁钱。”   “这、这、这使不得!”舟贩激动得嘴唇都在抖。   “使得的。”顾长安笑道,“我们囡囡呢?”   “小神仙!”周家囡囡从一旁探出一个头。   她脑袋上梳着熟悉的小发包,因为过年,穿了一身新衣裳。那衣裳上绣了几只小猫抢球,看起来格外可爱。   “我们囡囡也长高了啊。”顾长安弯下腰,在她的发包上擦了一根金簪,“咪咪给的压岁钱。囡囡新年快乐。”   小姑娘可顾不上压岁钱,她连忙问道:“咪咪好不好呀?它去上学堂,学堂的夫子对它好不好呀?”   “都好的。夫子很和蔼,但是学问上很严厉。”顾长安道,“所以咪咪要学得大本事了,才能下山回来。”   “这样哦……”小姑娘有些失落,但依然说,“那咪咪要努力哦。要变成超级厉害的猫猫,像小神仙你这样厉害,那就最好啦。”   顾长安点点头:“囡囡也是,要成为自己梦想中的小娘子。”   周囡囡从未被人这样鼓励过。她抓着裙摆有些不好意思,好一会儿才低着头说:“小神仙,你们家那个小黑猫猫怎么样了呀?怎么这么久了,它的爪爪还没有好。”   “现在好啦,等春暖花开,囡囡可以来看猫猫。”   “那就好。小猫猫不疼了就最好啦。”   顾长安摸了摸他的小发包,又让白七留下了一条腊肉并一盅高汤,这才离开了涌金门。   灿金的烟火在杭州府内四面八方的炸开,又徐徐往府外村落去了。   灵隐寺敲响了暮鼓,小和尚刚走出天王殿,就见灵隐冷冷清清的天空上,突然爆开了一朵烟花。   那花火徐徐落下,飘到他身边,变作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   小和尚捧着奶茶,好半天才回过神,叠声道:“师父、师父!天上,天上——”   天王殿内,昙传和尚面前也多了杯奶茶,他笑眯眯地捧着茶,温声道:“今晚既是大年夜,便让你们贪个嘴罢。”   “小猫儿给的谢礼,来年你可记得要多谢人家。”   天王殿外,人声鼎沸。   今冬不是个好时景。   今年却是个好年。   老和尚笑呵呵地,饮了一口杯中暖暖的奶茶。 第148章 【一更】旧年的约定应当实现了。   白七从梦里醒来。   窗外晨光熹微, 透过雪白的纱窗,映出了一些朦胧的光影。顾长安就睡在这片光影之中。   黑发的少年郎埋首在枕头里,双眼安然的闭着, 长长的睫毛被晨光撩拨, 投下了一些模糊的阴影。额上红纹微亮,隐隐有金光闪烁在其中。   实是很像一尊……天上的神仙像。   “我的小神仙……”   白七呢喃着, 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额头。   冰凉的嘴唇轻碰红纹, 亲吻的人满是虔诚。   红纹中飘起金色的微光,缓缓融入白七的额心。   白七一怔,他直起身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好一会儿才露出个笑来,又低头去亲吻长安的鼻尖脸颊。   难怪今年的年关比去年好过,此方天地对他的排斥也小了许多。   原来是他的小神仙, 想要留下他。   “小神仙……”白发的老虎精一边亲吻怀里的人类, 一边低声道, “我们长安也得有压岁钱。我给你一封新年礼物好不好?”   “呜……”   小神仙长安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又转过头, 想把脸埋起来。   “我就当你同意你了。”白七轻啄着他的耳朵, “只是你得再等一等, 等我找到了……”   等找到了丢失的那一魄,他就能给他的小神仙送礼了。   金色的小猫咪睁眼看了他一眼,直接跳上床咕噜咕噜的抖抖毛, 喵喵道:“肚子饿了!”   老虎精看了它一眼:“你不觉得你整天吃太多了吗?”   “喵嗷。”小猫咪有恃无恐,“反正你不做一会儿长安也要做的喵, 大不了我等一等喵。”   白七冷哼一声, 翻身下床去给全家准备早餐。   尺玉慢吞吞地在床上踱来走去, 直到老虎精洗漱下了楼, 它才喵呜两声,跑过去亲了亲长安,也跟着跳下了床。   大年初一,整个猫咖都洋溢着热腾腾的暖香。   今日天气不错,有明媚的太阳挂在天上。城内积雪已通,过了午后,便不断有人来猫咖拜年。   这是小煤球最喜欢的时间了。   大家都好爱煤球啊,每个来猫咖的人都会摸一摸它,夸它是勇敢猫猫。还有人给猫猫送鸡毛毽子做的逗猫棒。   煤球超得意的!   煤球就是又勇敢又厉害,是爸爸最厉害的猫猫啦!   可是爸爸还是没有接煤球回去。都春天了,爸爸到底在做什么呀……   年初一后,便是立春了。   万物初始的东风自海上而起,徐徐吹来。将那寒气都吹散了几分。   虽天上仍旧有雪,但微起的暖意却让人知道,那最难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湖面是最先知晓春日来临的。   那些冬日的厚冰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变薄,某一天被阳光一照,堆积的雪堆就蓦地下陷,一冬的雪便缓缓融入了湖中。   潺潺的水声开始重归城市。   靳羽撕开手上的就绷带,单手换了新绷带后,才把新的毛衣给套上。刚在大腿上扣好枪套,就有人敲了敲门,沉声道:“老大,马顿特区的负责人想和我们和谈。”   “不和谈。”靳羽慢条斯理地依次将枪归位,“这个城市只能有我们一个幸存者基地。这是我方的共识。”   自从他和塔林达成了合作,留学生基地就一改往日和平抱团种地的作风,开始了往外扩张之旅。   这座城市里成型的幸存者基地本就不多,绝大多数……不说也罢。   靳羽手中有高科技武器,有地,有粮食,无需太多武力威慑,就能得到大量幸存者的依附。   拆分重组安顿这些幸存者,花了靳羽不少的时间。整个基地连轴转了个把个月,才得到了比较好的结果。   塔林改造的晶核能量枪,杀伤力极强不说,甚至有点对丧尸特攻的味道。虽不知道这位荒星改造家都对晶核能量枪做了些什么,但这个结果显然比靳羽预料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   依靠着这批新型枪械,他们成功整合了半座城市的资源。将基地占领的那一整个园区都逐渐运用起来。   每个楼中都有的菜地,用园区绿化养着的变异兽,甚至城市里残留的石油资源,还让他们用发电机发上了电。   只要再将马顿特区的幸存者基地纳入其中,这整座城市就都归为留学生幸存者基地的麾下了。   到时候……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有底气接煤球回家了。   再将长匕首插入后腰刀套,靳羽这才穿上冲锋衣出了门。   最极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风虽依旧大得吓人,但迎着天上的暖阳,这也算是个艳阳天了。   “老大。”男孩带着寻血猎犬走了过来,“出发吗?”   “出发。”   变异兽驮着主人在前打头阵,改造过的战车从园区四面八方开出,缓缓整列成队,往城市的另一边而去。   大风之中,有小猫一头钻进了少年人的怀抱里。   “是这里喵?”黑乎乎的小猫咪娇娇问道。   白发的少年人点了点头:“是这里。”   白七用衣袖遮了风,才对小煤球说:“时机未到,姑且再等一等。”   “这里也好冷喵……”小煤球低声道,“煤球记忆里它没有这么冷的。”   白七垂眸看它,就见小猫咪在自己怀里团成了团,很是失落的模样:“爸爸不会让煤球受冷的,可是爸爸他冷不冷喵?”   “呜喵……”   说到这个,它就有些伤心。   白七沉默地摸了摸它的头。   他们来这边来得很急。   春日刚来,路边有坚强的草叶顽强的冒了个绿色的叶尖时。小煤球突然对长安说:“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喵。”   小猫咪的话音一落,被全杭州府的信念医治好的身躯,就开始缓缓消散。   似是天道终于确认,这只弱小的小猫咪发下的大愿已经实现。它需应约消散于天地之间。   白七眼疾手快以功德之火固了魂魄,将之收入了自己的袖中:“时间紧迫,我送它去投胎。”   顾长安连忙道:“我马上联系靳羽。”   可靳羽也不知这时候去做什么了。顾长安发过去的交易申请没有声息,白七便也等不得,直接设法打开了万界互联的通道。   小煤球的功德和愿望,与它心心念念的靳羽紧紧相连。那一根看不见的功德线,一直从猫咖的小煤球身上穿过重重宇宙连接的靳羽。   白发的老虎精带着黑乎乎的小猫咪穿越而来,落地之处满眼残骸。   巨大的钢铁丛林已经成了冰雕,时不时便有大小古怪的动物从中穿过。天上有鹰飞掠,每一次煽动翅膀,都会卷起一阵腥燥的风。   白七带着小煤球在一栋栋房顶上走:“记得家在哪里么?”   “喵呜……”小煤球埋起了头,“知道爸爸在哪里。”   “那就去找你爸。”白七说。   小煤球抬起头,还未分辨出方向,不远处就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数百米高的大楼被炸开了一角,厚重的冰层连着外部的石块轰然坠落。只余下大楼的钢筋□□地指着天上。   白七冷淡地看着那边的炮火:“找到他了。”   “咪嗷!”小煤球精神地应了一声。   白七伸手搂紧了小煤球,走到楼边纵身一跃——长风卷着他的身躯,落地之时,人便也到了爆炸中心。   靳羽坐在一辆改造过的战车上,神情异常冷淡地看着遍地的残骸。   白七闲庭信步地靠近,谁都未曾发现他。直到他开口道:“我依约前来送猫。”   众人如梦初醒,齐刷刷地拔枪对准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白发人。   靳羽一愣:“白七爷?”   白七矜持颔首,将煤球递给他:“你的猫。”   “咪嗷!”小煤球扑过去,就抱住靳羽的脖子蹭了蹭,“喵嗷!”   谁也看不见猫,唯有靳羽浑身一颤,直接说:“后续交给你们了,我先回基地。”   他小心翼翼抱着煤球,期盼地看着白七。白七点点头,伸手将他一拉——   下一瞬,两人一猫就回到了基地大门口。   “煤球,你还记不记得这里?”靳羽期盼地问。   “咪嗷。”煤球说。   “你以前玩的地方变得好大好大啦。爸爸带你过去看看?”靳羽又问。   小煤球摇了摇头,它看向白七:“喵嗷。”   “你带路吧。”白七说。   小煤球从靳羽怀中一跃而下,朝着一个地方快步跑去。   靳羽慌忙躬身想去抱它:“煤球,怎么了?”   “它要去投胎。”白七道,“再不投胎就过了时辰,它就要消散了。”   “投、投胎?”靳羽慌了起来,“我要做什么啊?”   白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无须做什么。等着便是了。”   黑乎乎的小猫咪熟门熟路地穿过了变异兽饲养处,又往里跑去。小猫咪的身影逐渐变得暗淡,到最后,只余下一捧金色的魂火。   那捧火飘到猫舍里,那里有一只混血豹猫正在睡觉。它是基地从某个实验室里救出的小猫,出来时便已经怀孕。   没人知道它肚子里到底怀的是什么东西,但靳羽依然做主将它养了起来。   现在,靳羽无比庆幸这个决定:“是它?”   “喵嗷。”小煤球又快步跑到他身边,低着小脑袋蹭了蹭靳羽的脚踝。   靳羽看不见它了,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小煤球又娇娇地叫了两声,才依依不舍地往豹猫出去了。   爸爸,你要等煤球喵。   煤球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回到爸爸身边的喵。   白七转身离开,一阵暖风刮到猫舍,带起了饲养处里簌簌的枝叶声。   风吹杨柳丝,袅袅向东枝。叶叶无情绪,春来寄旧辞。   春日既到,旧年的约定便应当实现了。   暖风吹远,隐隐带来了奶猫的猫叫声。   “咪嗷~” 第149章 【二更】……令度苦厄,不遭众难。   立春之后, 气温开始稳步回升。虽距离春耕还有一段时日,但杭州府也早早开始准备了起来。   去岁没能抢收出来烂在地里的粮食,该拔的得拔, 该埋的也得埋。土地经过了一个寒冬, 也得翻土灌肥。   虽偶尔依然会天降大雪,但好歹白昼一日比一日来得更早。阳光多了, 冰雪迟早会消融。   小美短一个猫趴在树窝上, 它头朝里睡着,只有一条粗壮的尾巴从树洞里垂下来,正百无聊赖地甩着。   小猫咪甩尾巴总是很有规律,一顿一顿地拍在树干上,发出规律的“啪啪”声,很是催人入睡。   尺玉睡在下层的树窝里, 就着这拍打声将自己翻了个面, 毛绒绒的金色肚皮就四脚朝天地敞着了。它的脚脚被树洞门挡住, 远远看去,就跟一张毛绒毯子一样。   顾长安路过, 顺手就揉了揉小猫咪的肚皮:“今晚想吃什么?”   “随便喵。”尺玉昏昏欲睡, 转过身抱住顾长安的手, 将小脑袋枕在他手心里,“乖乖尺玉什么都吃的喵。”   “你最近好渴睡,不舒服么?”顾长安挠了挠它的耳朵根。   尺玉侧了侧脸, 含含糊糊地:“没有喵。就是春天到啦,合该呼呼大睡。”   春天确实到了, 在家拘了一冬, 百姓们明显已经呆不住了。天色一好, 就纷纷走出家门。现在河坊街的人明显比往常多了许多。   哪怕市场未开, 铺子紧闭,他们也乐得往这边来。买一杯猫老爷家的水,再逗逗小猫,也算有些快乐。   只是……   “猫老爷,您家那只小黑猫呢?”竹里花摘了斗笠,一边拍雪一边东张西望。   他冬至里被那只小猫逗得不行,整个冬日外出扫雪时,都会溜达过来逗逗它。小猫咪可真好玩啊,可爱得他都在寻思着去聘一只狸奴回家了。   “煤球回家去了。”顾长安道,“它伤好啦,就不在我这儿多留了。”   “哎……”竹里花叹了一声。   他也就几天躲懒没出来,这小猫怎么就归家了呢?可惜……   竹里花又叹了一声:“猫老爷,您这儿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来,又一个接一个走。这可真的变冷清了。”   顾长安闻言就笑:“有家人,有朋友,不冷清呀。”他说着侧过头,又去看树窝上的小猫咪:“它们俩不还在吗。”   那树窝上一大一小、一金一银的小猫咪,正一上一下的睡着。两只尾巴都从树洞里垂了下来。一只尾巴长而粗,一只尾巴短又蓬。看着有些莫名的好笑。   竹里花也就笑了起来:“它们俩可不让人随便摸。”   尺玉虽然从猫咖开门起就在,但它着实是一只骄傲得不得了的猫咪。只偶尔迎客带路,绝大多数时间谁都不搭理,也不给摸。   新来的那只小猫倒是比尺玉好接近,只是那也是一只非常警惕的小猫,连迎客的工作都不做的。能不能摸到得看缘分。   哪里像小黑猫,都能守在临窗的沙发上给人摸。   果然小奶猫才是最可爱的!   竹里花心里感慨着,又递上了一篮子野菜:“我早晨跟着队伍出去挖的,老爷您吃个新鲜。我接了水,回店里准备开张了。”   他离得近,开张也就开得比旁人要早些。   铺子的地窖里还存着一些耐储存的菜,厨房里还有熬姜汤的材料。若有人来,倒也能做两个菜给人吃吃。   随着河坊街各类铺子逐渐开张,人气也就慢慢回来了。便是各大书院,也在通知院中学子,准备回书院上学。   陈录也就顺着这股热潮,回到了猫咖里。   他在家中等得急切,此时连书院通知都来了,便也等不到积雪化春那日,就急忙忙地拎着书包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与小美短大眼对小眼,对了个正着。   小美短八风不动,问他:“喵?”   陈录脱下大衣蹲下身,伸出手与它打招呼:“我是陈录,这店里的小二。你是猫老爷家的小朋友吗?”   这个花色,看起来也与他们家的小老虎有那么几分相似。   不过应当不是猫老爷与白七爷的孩儿吧……?   陈录心中有些吃不定主意。   小美短歪了歪头,不知道眼前这人类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走进他,嗅了嗅他伸出来的手。   这个人身上带着冷冰冰的冰雪的味道,是猫猫不喜欢的味道。   但这个人,是个无害的人。   虽然无害,也不想给他摸摸。小美短确定了味道,转头就走。   陈录也不在意。他将大衣放回自己的厢房,就拿出棉布开始擦桌子。在猫咖干活的日子,永远是他心里最安定的日子。   小美短窝在树窝里,居高临下的看他。   看了好一会儿,小猫咪觉得没意思了,又把头转回了树窝内部,只垂下一个尾巴。   它觉得有些寂寞。   别的猫猫是不会因为只有一个猫而寂寞的。   但是它不一样。   它从小就在很热闹的地方长大,有很多热情的狗狗朋友,还有最爱它的哥哥。它一直是一只最热闹的小猫了。   这个地方真的好冷清哦……   有着黑灰环形斑纹的尾巴甩了甩。   小煤球回去找它爸爸啦,它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哥哥呢……?   “喵呜……”   一双温暖的手抚摸了上来:“我们小宝贝觉得寂寞吗?”   小美短转过身,看着顾长安,低下头蹭了蹭他。   顾长安将它抱下树窝:“再等一等,等到积雪消融,这里就热闹起来啦。”   他抱着猫走到窗边,低声与它说:“这里以往是很热闹的。会有很多人排队,会有很多人与你说话。等到天气晴朗,早上会有整条街的早市,晚间也有夜市,各种小摊位与货郎,新奇得很。我们小宝贝会喜欢的。”   “呜喵?”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呀?   “现在太冷啦。”顾长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我们小宝贝怕冷,别人也怕冷。所以都在家里呢。”   长安的怀抱很温暖,摸猫的力道也恰到好处。   小美短咕噜了一声,在他怀里呼噜呼噜了起来。   见它心情好了起来,顾长安就抱着猫往回走:“走吧,我们一起去给大黑猫讲经吧。”   大黑猫是吧台上的那只玩偶,小美短是知道的。   那个玩偶身上有猫的味道,偶尔喃凮会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玩偶里走出来陪小煤球追球球。它出不来太久,球球只要跑过几轮,大黑猫的影子就消失啦。   大黑猫怎么了呀?   小美短嗅了嗅玩偶,趴在了玩偶旁边。   它很注意距离,没有趴得特别近。玩偶身上的铃铛响了响,像是在与它打招呼。小美短也就卷了卷尾巴,回应了它。   顾长安躺在逍遥椅上,没有注意到两只小猫咪的动作。他摸出吧台后的经书,顺着之前的内容,缓缓念了起来。   长安讲故事的声音是最好听的,温柔又有力量。小美短听着听着就趴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它抱了起来。   它睁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透明大门。耳边是哥哥在对它笑:“我们的小宝贝怎么睡在大门口啊?人来人往的,把你踩到了怎么办?”   哥哥!   “咪呜!”小美短惊叫一声,也不看着大门了,只偏过头拼命地蹭哥哥的耳朵。   哥哥被它蹭得哈哈大笑:“拿到编制了这么高兴吗?今天开始你就是正经的巡逻猫啦。这楼里的老鼠,就要拜托我们勇敢猫猫了!”   他一边说,一边抱着猫往里走去:“让哥哥看看你昨晚有没有好好吃饭。周哥说你挑食了,有编制的猫猫怎么可以挑食呢……”   小美短趴在他的肩头,听着他絮絮叨叨,开心地呼噜呼噜。   它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的铺着大理石的走廊,熟悉的两侧的室内绿化。   还有,还有最熟悉的哥哥!   “喵呜~喵呜~”   小美短不停地蹭着人,猫猫没有挑食,猫猫只是想你了。你回来了,我会好好吃饭的。   “好好好,一会儿就放你下来了。”   哥哥一边说,一边将它放在了猫爬架上。   连猫爬架都是最熟悉的。   小美短探头看了看,急急跳了下去。它不要猫爬架,它要哥哥!   可跳完一抬头,哥哥却不见了。   小美短急忙忙地跑出去,外面空空荡荡,布满了冰雪的味道。   冷冰冰的,没有哥哥。   下一瞬,好多人来了。他们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脚步急切的来来去去。没有人为它停下脚步。   哥哥……   小美短撒腿就跑。   它跑出了熟悉的走廊,跑出了睁眼看见的玻璃大门。   一路越跑越荒芜,它跑到了一个小方石块面前停了下来。   那个方石块上有哥哥的照片,哥哥住在小盒子里了。   小美短慢吞吞地走上前:“喵呜……”   它眷恋得蹭了蹭照片,在墓碑之前卧趴了下来。   哥哥不寂寞喵,猫猫陪你呢。   ……   “是顾我今劝诸有情……”顾长安的声音徐徐传来,“……令度苦厄,不遭众难。”   小美短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呜喵。”   如果猫猫能让哥哥度苦厄、不遭难就好了。   它呜咽一声,又闭上了眼。 第150章 【一更】你们官窑许多人病了吗?   春江水暖, 积雪消融。   再转过几个日月,众人渐渐褪去了御寒的军绿大衣,换上了往日里的冬装。   雪虽还未化尽, 但道路已通, 江南段运河也解了冰封。城市从沉眠的冬日里醒来,变得活跃起来。   杭州府的颜色终于焕然一新, 变得多姿多彩。便是河坊街的早晚市, 也终于在春分日重归了。   这场景小美短没见过,它接连在落地窗前观察了许多日。   早市里蒸腾的雾气看起来香喷喷的,夜市里行商们各种各样的货担也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许是因为顾长安的存在,不少今春不少行商的货担里挂着草编的鸟,那些鸟都插了鸡毛当羽毛。垂在货担的担子上,就随着动作一上一下的晃动。   偷看的小猫咪也就跟着草编小鸟一上一下的摆头。   它实在可爱得很。等到夜市散场, 便会有不少人将草编的花花鸟鸟放在猫咖门口, 送给小猫玩耍。   几日下来, 那树窝上就挂满了各色的草编玩具。   小美短和尺玉玩得猫咖里鸡毛乱飞,累得陈录每日散学, 都得跟在它们尾巴后面收拾毛毛。   一起抢过鸡毛的感情果真不一般。   这般闹过几日, 小美短与尺玉也能抱作一团睡大觉了。   尺玉猫小毛长, 时常被小美短一搂,就见不到猫影,只露出灿金的毛毛。   这里的生活终于有点意思了。   小美短被顾长安抱在怀里, 甩着尾巴想,这里果然也很热闹的。   只是没了哥哥……   但是猫猫可以慢慢的等。小煤球能等到自己的主人, 猫猫也可以的!   毕竟我是最有耐心的小猫了。   小美短甩了甩尾巴。   积雪化尽之时, 离着夏天也没多少时日了。   马仪带着人, 乐呵呵的来了猫咖。   他头顶的皮毛瓜皮帽, 换做了布制的四方巾,一袭布衣看着像个耕读传家的田舍书汉,完全没有一方父母官的影子。   但他开口却是问:“顾郎君,今年可有办学的意思?”   顾长安也没惊讶,只是笑说:“若我再办个全女学,马知府又得头疼了。”   听他这话,马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哎,顾郎君其实你也知道,我瞒你也无用。這不是害怕那天下士人众口铄金……”   他自己也是士人,自然懂得那些酸儒文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白七爷说他没那胆气,他也确实没有。甚至也挺委屈的。   他只是个一方父母官而已,便是现在头上还有两重直属上司。便是现今因为顾郎君在,陛下把那几个官职给空悬了吧……   但说来说去,他也只是一方父母官而已。   作何要与那天下作对,一人何能去堵天下士人之笔?   只是这场又快又急的雪灾,却让他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江南道运河已通,他接到了附近不少知府的求助信。此次雪灾,受灾最小的便是他杭州府,其次就是苏州府。   这两府骤然有顾郎君鼎力相帮的缘故,但在苏州府里,更多的……却是那些女子的功劳。   新型织布机多出来的细布救灾入世,救了不少人。这其中苏州府是厂办模式,积攒的布匹更是数量众多。   外出送炭送粮,顾郎君开设过识字班的地方,最终多由女子记账掌控一村炭粮。她们办事细致,账目透明,一冬过去,丝毫岔子未出。   便是前期轰轰烈烈的南城改造,也有不少妇人撸袖子挖土运泥,抹墙烧菜。   杭州府有顾郎君送茶,苏州府却也有盛家等多家大药行送姜汤与义诊。   此一大灾之后,马仪真的深刻体会到了,何谓人就是力量。   “总而言之,若您要继续办学,我与苏州府是全力支持的。”马仪道,“便是有那说小话的,就由他们说去罢。左右我的百姓过了好日子,那日子还能因为几句话就不要了?”   他是个读书人,更是个父母官。   比起自己的名声,还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才更为要紧。   更何况他相信,自己在杭州府做出的事情,杭州府的百姓是不会忘记的。   身前身后名,自然有百姓评说。   “我现在倒也没太多的想法。”顾长安笑道,“天气好转,就继续把识字班办起来吧。你多收一些棉花,买不到棉花,便试着去问边军,寻他们买些羊毛。再者,便是那提纯青霉素也要继续做。”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蒯大郎君是否要回京了?”   今年已然是蒯祥在杭州府的第三个年头了。再不归京,恐怕工部都有些犯嘀咕了。   他这样一说,马仪愣了愣,才道:“未听蒯大郎提过此事。不过算算时日,也该归京了。”   修房子是蒯祥的老本行。此事雪灾若非有蒯祥,杭州府还真未必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若他真要回京,我倒是对他有些要求。”顾长安笑道,“等那时再看看我们今年做些什么吧。”   当日天色擦黑时,蒯祥就赶来了猫咖,进屋便急道:“顾郎君你要开什么班?我不急着回京,我能帮你!”   “马知府回去与你说啦?”   蒯祥心中有些委屈,他垂头丧气地说:“我是做了什么让郎君不喜?为何偏要避开我。”   顾长安哭笑不得:“没有的事。我只是确实还未想好今年要做些什么,想到你也快归京了。才说等那时候再说。”   蒯祥还是很委屈,他又问:“那郎君对我有何要求?”   “这或许会令你为难。”顾长安轻声道,“我想请你收些女弟子。若是家传手艺,不方便给外人,便是教授你的姐妹,你的女儿也都使得。”   “……”   蒯祥沉默了下来。   这确实是一个会令他为难的要求。他家手艺从来传男不传女,便是他父亲也说,女人不知木性,做不好木工活。他家中的姐妹,也没人学这个。   可是……   “我愿意试试。”蒯祥道,“郎君既有这想法,我就愿意去试试。”   这些时日,他与绣娘织娘一起摸索过纺织机的改造。也与各路女医一起造过提纯瓶。他知道他爹的有些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我愿意试试。”蒯祥坚定道,“郎君曾经说过,天地有阴阳之分,技法无男女之别。此技法既是为人而生,那是什么人学都无所谓。我已娶妻,若日后有幸生女,也愿意将技法传给她。”   顾长安温和地看着他:“好。我相信你。”   蒯祥抿嘴笑了笑,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先回去了,您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与我说。”   “好,不会和你客气的。”   眼见夜市已经热闹起来,蒯祥就告了辞。   他推开门,又止了步子:“哦对了,顾郎君,近日天气反复无常,你要注意着,莫要病了。”   “你们官窑许多人病了吗?”顾长安问他。   蒯祥点点头:“这般气候,我从京城来,到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土生土长的杭州百姓大抵都没受过这等大雪天。近日不少人都病倒了。”   顾长安想了想,觉得这倒也不奇怪。   外间还冷着,官窑里几个火炉一烧,哪里都是最闷热的。   特别是这个时代里许多百姓的身体都算不上健康,营养也不全面。匠人们进进出出,从闷热的室内再到寒冷的室外,几次下来确实容易病倒。   “我知晓了。倒是你得多注意着。”顾长安想了想,又说,“让匠人们把冬日里御寒的面巾戴上吧。当心过了病气。”   “好。”蒯祥拱拱手,这次是真的走了。   蒯祥这话倒是提醒了顾长安。   最近气候变化,温度也有些跌宕。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受凉感冒,拖着不管,很可能变作季节性流感。   既然已经春末,不如组织一次义诊,也好提前做个防范。   杭州府对于义诊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   而且前、后两位的指挥使,先前都给马仪来了消息,说是通过望远镜,观察到了一批正在往杭州府来的流民。   刚刚过去的冬日太过可怕,尚活着的流民也不再坚持躲藏流浪,而是打算找个好一点的府城安顿下来。   这般一想,杭州府就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马仪估计这一批流民的数量绝对少不了,已经急忙忙地开始在城外修筑临时的流民安置所。   而城内流民安置所里的居民也暂且留在了城内,马仪没急着让他们回去。   他早先去流民村看过。流民们的房子修筑得都很匆忙,在这场大雪里,有些土坯房已经被压塌了,还有一些虽然没塌,但显而易见的并不能越冬。   杭州府还算富庶,左右要修筑临时安置所,不若便一起将之修筑了。流民们银子不够,便以工抵债也使得。   一时间,城内外的建设工作都开展得热热闹闹。   义诊的位置,也惯例选在的流民安置所。   天亮时,流民们都离开安置所去了城外,或是修筑临时安置所,或是去春耕翻田。   到了夜间,义诊的大夫们也离开了,流民们则忙完一天的工作,恰好回来。   倒也谁都不耽误谁。   此次义诊报名的医馆依然不少,富户们也舍得出钱出银子。   衙役们熟练的搭起棚子,百姓们就排开了长队。   队伍里咳嗽的人不少,一搭脉就是熟悉的病症。   “伤寒了,不严重。”一个大夫一边写着医方一边道,“去旁边找药童拿药,煎熬两天也就见好了。”   “只是伤寒,莫慌莫慌。猫老爷的水都喝过吧?这病症不害命,拿了药喝了就好了啊。去旁边吧,下一个!”   一个小童在旁边来来回回绕着圈的踱步许久,才咬咬牙走了上去:“先生,药馆里收到盛家的来信了。”   那大夫头也不抬:“我回去再看。”   “可是、可是……”小童左右看了看,等眼前那病人走开,才附耳上前说,“好似是有个疑难病症,在苏州府里传开了……” 第151章 【二更】事已至此,悲急无用。   苏州府盛家。   滚烫的水蒸气溢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有身穿围裙的小童挥着手,不停道:“门窗都开开了,大奶奶说了要通风, 不能让病人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   屋子里, 另一个小童喊道:“那病人本就寒症入体,这般一来病情加重了又怎么办?”   “多加炭盆, 多加被子!”那围裙小童果断道, “再用蒸汽把屋子里蒸蒸。都记住了啊。”   她指挥完毕,见这个专门腾出来的偏院中已经无什么事可做,才快步跑回药堂中:“大奶奶,都弄好了。”   盛三娘点点头,看了她一眼,立刻道:“去把面巾戴上, 记得用流水净手。做完了去找况知府, 与他说我们府中还要买些炭。”   “好咧。”那围裙小童连忙退下, 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面巾戴好,刚要往知府府衙去, 就见有一个眼熟衙役, 远远地朝她招了招手。   “盛家的, 我来给你们送炭!”那衙役喊。   “哎!”围裙小童连忙道,“你与我来!”   那小童跑了两步,又止了步, 回头点了两名伙计:“你们去,帮兵爷压炭。”   伙计连忙跑上前。   “况知府寻思着你家要用, 便点了些出来。若是不够便去府衙找我。”那衙役道, “况知府还说让你们别急, 他已经写信去杭州府求援了。”   围裙小童一听, 连忙说:“我家大奶奶好像也写信去杭州了,只是还没信呢。”   “哪能那么快呢,走水路还要一日夜。且等等吧。”那衙役说完,又看了看他们几个,“你说这面巾……我是不是也得戴着?”   “戴着吧。”围裙小童果断道,“这是那杭州府的猫老爷,教我们大奶奶的咧。”   一听是猫老爷说的,那可不得了了!   衙役连忙道:“我回去便告诉况知府,让所有人都戴上!”   他们苏州府这病确实起得也有些蹊跷,多听听猫老爷的话,总归是好的。   等炭火卸完了,那衙役又凑到小身边去,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道:“这病症,你家老爷大奶奶,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那可不能乱说的。”围裙小童说,“总归我们徐家在想办法就是了。”   不仅仅是徐家,便是盛家也在想办法。   药堂里,盛九娘带着盛家的医案,正与盛三娘讨论病情。   “起得太急了。一夜之间就高热咯血,这症状不正常。”盛九娘说,“家中按照痰热内阻的法子清气化痰,能有所控制,但效果不佳。”   “可有方子?”盛三娘连忙问。   “便是用的清气化痰的方子,你晓得的,以黄芩为君药,陈皮为臣药的那一方。”盛九娘道。   “黄芩、陈皮、枳实、半夏……”盛三娘飞速道出药方,“可对?”   “是这个!”盛九娘说,“姐姐,这怎么办呀!”   “别急,你先把徐家的医案拿回去。两相对比,看看爷爷奶奶怎么说。”盛三娘说,“我这边也要请教一下老太爷。此病来得太急,你我两家,都要做好准备。”   她话音一落,盛九娘眼中就起了泪水:“姐姐,难道真的……”   “九娘!镇静!”盛三娘厉喝一声,“九娘,你要记住。我们是医者。医者,便不能瞻前顾后、自虑吉凶!你得撑住了九娘,还有那么多百姓在等我们两家拿主意。”   盛九娘一抹眼泪:“我知道的姐姐,我只是……”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怕。姐姐你把医案给我,我带回家去。”   盛三娘点点头,将医案交给她。看着妹妹远去了,才拿着盛家的医案去寻家中其他人。   她进了内院,徐和曲连忙迎了上来:“九妹妹怎么说?”   盛三娘将医案交给他,神色颇为凝重:“你瞧瞧这医案。这一遭……恐怕真的不好了。”   徐和曲看着医案,脚步匆匆地跟着她往内堂走。   徐家老太爷与徐家老爷都在内堂中,见他俩来了,连忙唤人。   徐和曲几步上前:“爷爷,爹,你们看看盛家的医案。”   “清气化痰的方子竟也无用么?”徐老爷不住地捋着胡须,“猫老爷说,炎症多带来高热,可这……”   “爹爹,不仅仅是清气化痰无用。我们家的麻黄汤也没用。”盛三娘打断他的话道,“病人起先是急症起高热,而后会起寒颤。有胸痛、咳嗽、咯血等症状。此症用麻黄汤应当有用,但病人服下的反应,却与清气化痰方很相似。”   堂中几人面面相觑。   徐老太爷缓缓道:“麻黄发汗,杏仁定喘咳,甘草缓急症。此主证,却是合麻黄汤的药性。为何会无用?脉象如何?”   “脉象浮紧,舌苔薄白。”徐和曲连忙道。   徐老爷手一抖,揪掉了自己的一根胡子:“可给患者开过大青龙汤?”   大青龙汤乃是一味热症与寒症皆适用的药方,可发汗、清热。在发病的第一日使用,极为有效。   “效果有限。”盛三娘低声说。   徐老太爷沉吟许久:“麻黄汤连用三天,若高热不退,便换做小柴胡并生石膏汤,使之强行发汗却热。再以人参、甘草补气益中,先试几日。”   “好,我马上去安排。”徐和曲连忙道。   徐老太爷颔首,又看向盛三娘。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三娘啊,若再有病人来。留下他们,莫让他们乱走了。”   盛三娘心中一突,连忙低头应道:“是,爷爷。”   “通知整个徐家,善医者全都出来坐诊,将庄子与偏院都腾空了,给病人居住。你从猫老爷那里学来的本事,现在正是最得用的时候,你要多辛苦了,三娘。”   “爷爷你放心,我是医者。病不除,我不退。”   “好!”徐老太爷以拐捶地,“你拿不准的急症,就送我这里来。这些时日,我们都住前院,不往后院去了。”   “都听您的。”   听完安排,盛三娘出了院门,又急急往内院去。   她要根据猫老爷的说法,将整个盛家都消毒一遍。再安排人照顾好奶奶。此后内院就要封锁起来了。   走出没几步,徐老爷就急忙追了上来:“三娘!”   “爹爹,何事?”盛三娘止了步子。   徐老爷凝视他片刻,才叹了口气:“此番真是要辛苦你了三娘。你送往杭州府的信,可有消息了?”   “还未有。”盛三娘安慰道,“爹爹放心,杭州府的医家得了信,不会不管我们苏州府。”   徐老爷摇了摇头:“怕的是鞭长莫及啊。”他看了一眼天,又叹道:“我们况知府是最注意的人,此番怎会,就……”   “爹爹,事已至此,悲急无用。”盛三娘劝慰道,“您是苏州府的名医,大家都还指着您救命呢。况且杭州府的猫老爷是个善心人,若他知晓了这边的情况,不会撒手不管的。”   “是极、是极。我也只是……”他说着,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这就是我们医者的宿命。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快去吧。我也去前堂坐诊了。”   盛三娘赶往内院,远远地那胖乎乎的小猫咪就迎了上来。   小猫咪长得很大,看着像只小老虎,威风凛凛的,许多人都怕它。   盛三娘却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小猫咪:“天天,这病症定然能控制下来的,对吧?猫老爷定然有法子的,对吧……”   ……   杭州府回春堂内,伙计们正在往木盒子里装人参。   几个大夫凑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摇头,说的急了,甚至面红耳赤的争执了起来。   药童在门口张望半天,才不得不出身道:“师父,马知府来了!”   徐大夫声音一顿,立刻说:“我马上来。”说完,又回头冲几位大夫道:“我还是坚持此症乃三阳合症,大柴胡发汗才是最主要的!”   他说完就走,见了马仪,就把人手腕一抓:“走走走马知府,我们即可去寻猫老爷。”   “你先与我说说,苏州府的情况到底如何?”马仪比他还要急切,“若是时疫,我定是要封城的!”   “您莫着急么。”徐大夫说,“若是时疫,莫说是您,便是况知府定然一早就封城了!”   马仪深吸口气,缓了缓自己过于紧张的神经,才说:“你们义诊,可有瞧出什么来?”   “都是季节变化引起的寒症,并不难治。”徐大夫说,“南城百姓舍不得点煤炭取暖,烧柴火又撑不了一夜。加之现今昼夜温度差别极大,是以容易染上寒症。”   “不过目前为止,我们杭州府尚未发现突起急症的病人。”徐大夫补充道,“您也别太担心。毕竟我们有猫老爷不是?若实在得病者众多,我便求猫老爷往南城送一些蜂蜜柠檬水去,也好缓缓病情。”   徐大夫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实在是发紧。   去岁冬一睡不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猫老爷敲了警钟,马知府整个冬日都在组织将人送葬深埋。但也不得不防。   这毕竟是一场大灾祸。   “实在不行。还是请猫老爷出面与大家讲一讲课。”徐大夫道,“如何防治寒症、如何避免病气。若这些法子百姓们知道了,我们也放心一二了。” 第152章 【一更】什么样的病症才能像是诅咒一样?   猫咖里一贯是暖意融融的。   徐大夫一进猫咖, 都来不及脱皮帽,就深深一揖到底:“顾郎君!你救救我们两浙的百姓吧!”   顾长安心中一惊,连忙去拉他:“徐大夫怎么了?是义诊出了状况吗?”   不应该啊, 昨日他还放了一个镜头出去观察了许久的流民安置所。不管是流民的生活问题, 还是药堂的义诊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啊。   徐大夫不肯起身, 他语调颤抖地说:“非是杭州府, 乃是苏州府那边,出了状况。”   顾长安动作一顿,心中升起了极不好的预感:“……时疫?”   马仪长叹口气,徐大夫紧闭上双眼,许久后,声音才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是。”   “什么病症?可有医案?”顾长安连忙道。   徐大夫当即将一沓厚厚的信件从怀中拿出:“这里面有徐、盛两家的医案, 有各位大夫收到的信函。顾郎君请看!”   顾长安接过信件, 急急翻看了起来。   “急性高烧, 全身酸痛,胸闷咳血……”他脑子里飞快地过滤着曾经在医院里听过的种种病症。   如果没有咳血那一项, 这真的很像是病毒性流感。   但算上咳血, 这像是上呼吸道或者肺部出血, 上呼吸道感染引发的肺炎么?   苏州府的医者反应非常迅速,病程刚起两日,他们就已经意识到了此病来势汹汹。只是信件抵达杭州府时, 后续病程尚不明确。   这种情况,即便是顾长安也没办法判断。   中医的方子顾长安看不懂。他拉过徐大夫一起坐在沙发上:“你给我说说这些方子都是做什么的。”   徐大夫愣了愣, 才想起来他们顾郎君是个小猫精, 小猫咪看不懂人间的药方。于是他连忙接过医案, 细细说了起来。   不管是徐家还是盛家大夫, 开具的药方都是清热化痰除肺热的方子。   这般说来,难道真的是上呼吸道感染引发的肺炎?   顾长安细细思量着。他着实不是个专业医生,顶多就是自己久病成良医,比此间的大夫们多一些后世的医学常识。   用药出错便是一条人命,顾长安不得不谨慎。   “顾郎君,你有什么想法吗?”徐大夫却急得很。   马仪不由得道:“你也别急,这病见不到患者,总得让人多想一些。”   徐大夫跳了起来:“那是时疫,我能不急吗!耽误一刻就是多少人的性命,还有我家中——”   他声音蓦地一停。整个人颓然的坐下以手捂脸。   “对不住啊顾郎君。”他捂着脸,声音颤抖,“我知道这不容易,我,我太急了。”   他说完又站了起来:“我先告辞了。杭州回春堂会整理一批药物带回苏州。马知府,这些时日你该封城,便封城吧。别让病症蔓延开了。”   他说走就走。急切得连室外的寒风都没让他止住步子。   马仪看着他摇头叹息了一声,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顾长安:“顾郎君,这时疫……可到底如何是好啊?苏州府起病,难道是因为冤魂……”   “马知府。”顾长安温声打断他,“任何的疾病,与诅咒、冤魂、阴气、邪风,都没有关系。那只是我们看不到的一些微渺的生物在作祟。”   马仪讪讪应了一声,却觉得这顾郎君的说法,与那什么诅咒啊阴气啊,也并无差别。反正都看不到么。   顾长安想着别的,也没注意他的神情。好一会儿才道:“苏州府距离杭州府如此之近,两城往来行商众多。您要注意公共卫生了。我先想办法给两城的百姓开设一堂公共卫生的课程吧。”   “那时疫?”马仪连忙问。   “我得寻专业的医家问问。”顾长安道。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马仪立刻说,“那顾郎君你动作快些。你这个……对,公共卫生的课程,如何开展?我好替你安排。”   顾长安看向在吧台后代替他读经的白七,迟疑地说:“便像冬至那般,让百姓自己看吧。对了马知府,你回头与蒯祥说一声,我有些事情需要他们琉璃坊帮忙。”   话一说完,马仪也匆匆告了辞。   顾长安回到万界互联,在好友列表里划拉了许久,才决定去找靳羽。   他自己与医生打过二十来年的交道,知道医生们从来都很谨慎,见不到病人,见不到检查报告单,就只凭借一些发病症状,就贸然的下结论,他们做不到。更不可能让他们凭此就给人开方拿药。   想找到这样的医生,只有在极端条件里。   比如整个城市都瘫痪掉的末世位面。   只是靳羽自从抱得亲儿子煤球归家,又把最后一个对手给弄垮了,上万界互联的时间就变少了许多。   他太忙了。   便不是城市重建,只是需要建设一个可以容纳整个城市幸存者的基地,所需要的物资都非同一般。   他要忙着城市内的物资整合,又要依靠万界互联再求得别的物资。还要用尽全力的去联系祖国。忙得恨不能学会分身术。   顾长安给他留了言,又找了几个科技侧位面的观众,许以重金让他们帮忙找找大夫。若能买得一些药品,就最好不过了。   忙完这一切,天色也擦黑了。   顾长安又抽出一张纸,开始画设计图。   他这边忙得脚不沾地,徐家那边也并不好过。   这病发得太急,徐家腾出来的偏院飞速的住满了人。   百姓们舍不得药费,许多来求医的百姓,都已经到了咯血的地步。被家人送到药堂来,整个人都已经开始往地下躺了。   药堂内外哭声一片。   围裙小童带着蒙面巾进进出出地大喊:“不要堵在门口,都散开,大夫都会给大家看病的!留出通道通风,让风流动起来,不能堵着。”   没人听她的。   围裙小童气沉丹田,又大喊:“这都是我们大奶奶与杭州府猫老爷学的——都散开——”   百姓们当即散开。   围裙小童气喘吁吁:“你们不要急,都看我!回去带上冬日的面巾,进屋之后就用流水洗手,苏州府的大夫会竭力医治大家!”   “小大夫,小大夫!你们家大奶奶呢?”一个老太太拉住小童,“我儿子已经吐血了呀,你们大奶奶怎么还不出来?!”   “大奶奶在后面治病人!”围裙小童道,“我们徐家的大夫全都出来坐诊啦,您别急,一会儿就有大夫来给您儿子看病了。”   那老太太一拍大腿:“我怎么能不急啊!我儿子一贯都很健壮的,现在这么凄惨,我怎么不急的……”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哭声一出,顿时就感染了许多人。不少小娘子也跟着捂脸啜泣起来。   她们家中病了的都是当家的,都是一家的顶梁柱,这怎么能让她们不着急!?   “您儿子也是平日里康健,此次突然发病的么?”小童连忙又喊,“又有谁家的是平日里健康,此次突然发病的?都举起手来。”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举起了手。   “便是这个冬日那么受冷都没病过的!”   “一夜之间就完了呀!烧得烫手!”   “浑身高热,却还怕冷。冬日里他都没那么怕冷过……”   围裙小童拿着炭笔纸张,一一记录后又说:“你们请往这边来——症状普通的患者,请去旁边的百药堂。我们目前只接疑病病人!”   她忙进忙出的引导病人,伙计们跟着她在堂内跑上跑下,又是送药,又是送病人。   每个伙计都带着袖套,穿着围裙,面上用几层面巾遮掩了严实。   百姓们看着他们这个模样,心中又惊又怕。   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才能让徐家的人都这样紧张?!   而且这病症只有壮年男子得……什么样的病症才能像是诅咒一样?   “定然是那老太婆,死了都不放过她孙儿。要孙儿下去陪她。”有人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旁边的百姓想到初春的满城缟素,也不由得垂泪:“我,我们当家的已经被药堂收治了,我要去城外进香!神仙保佑,可别再让这些阴魂作孽了。”   “出不去啦!”另一个人说,“况知府封城啦!”   “什么?!”   这话一出,拥堵着药堂的许多人转身就往城门处跑去。   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却静得落针可闻。   况钟一个瘦瘦小小的文官,此时脸上也没了笑容。他肃着脸,站在高台上:“今后不仅是诸位出不去,便是我,也是不会出去的。”   有人注意到,他们一贯和蔼的知府的衣摆上,有一团浓浓的血色。   “此病来得急切,我已四方求助,并请杭州府的有间猫咖猫老爷替我们想办法。我知晓大家皆怕疫病,我也怕。都是爹生娘养骨肉铸就,谁不怕?”   “可是你们想想,病从我苏州府而起。若我们苏州不撑着,旁人若何,大明若何?”   况钟缓缓逡巡着底下的百姓,蓦地冲他们深深一躬。   “我们刚一同度过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寒冬。也即将一同面临一场从未见过的急症。”   “此战,况某与诸位同在。病不退,况某不退。”   “诸位便请退下吧。” 第153章 【二更】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城门处乱作一团, 徐家偏院也并不好受。   他们已经尽了最大权利收治病人,现在不仅仅是偏院,便是特意腾空的城门近处的庄子, 也已经住满了人。   况知府调集了衙役去守庄子, 除了驻守庄子的大夫之外,徐、盛两家其他的大夫每日还会往来三回, 查看病人情况, 讨论用药方案。   目前为止,他们的用药却有一些病人好转,但绝大多数患者用药情况很一般。吃下去的药物虽然有效,却不能有明显好转。   这在大夫们看来,便是药物不对症的意思。   可无论如何把脉,这也都该是走清痰化瘀去肺热的路子!   为何这用药便是时而有效, 时而无效?   盛三娘揭开培育皿的盖子, 对着屋外一群人期盼的视线, 绝望地摇摇头。   怎么会没有病菌呢?   这等疾病,理应能培育出病菌才对的啊!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盛三娘放下培养皿, 神色茫然地走出了封闭的小房间。   “没时间再等了三娘。”徐老太爷声音沉缓, “不若便直接将那青霉素在患者身上用了, 能不能撑过去,端看天意。”   他们最早收治的那批病人,已有人病逝。   家人悲痛欲绝的哭声让他们心中发紧。可那患者的身体都不能留下……时疫之下, 所有病逝的患者都要火葬。   “爷爷,还有一个办法。”盛三娘道, “只是……要请那病人的家属前来才行。”   当初顾长安再三强调此药生猛, 不得轻易给人使用时, 盛三娘便想过以猫老爷之能, 他定然能分辨出什么人能用药,什么人不能用药。   她心中有这般猜想,犹豫许久,也就问出了口。   若能学得分辨之法,也少些患者拿命去冒险。   “我却有方法。”当时猫老爷回答得很温和,“其实这方法也并非百分之百安全。只需用中空的针将少许的药物注射在患者的血肉之上、皮肤之下,观察患者反映,便能知晓此药能不能用。”   他说完又道:“只可惜这中空的针太过难造,况且,进入体内的药物,也必须是无菌提纯的。是以别的药物你等万不能如此做。”   盛三娘那时候就想,他们猫老爷定然不知现在的针坊是如何做针的。   她们行医有太素九针,绣花也有一整套分门别类的绣花针。仅仅只是需要一个让药液进入身体的空心针,成本虽高,但应当并不难得才对。   盛三娘得了方法,回了苏州府便找上了一家百年针坊,要求定制一批空心针。   针坊做了百年的针,早就有一套独门的法子。   他们会先将烧红的铁揉作细长条,再用有孔的大铁尺将细长条拉出,这样一来,细长条就变作了粗细一致的细铁线。再将之剪断做后续处理,一批针也就造好了。   再这个过程里,只要用牛毛针在铁线中穿过,也就成了空心针。   做空并不是这一套针的难点。   要它空而坚硬,才是这其中最难的一点。   一套针,并不是等铁冷却后就做成了。它还需要炒制。炒过之后,还得蒸制。最终要进入油中淬火。   许多针在这一步里突然崩裂。   为此,针坊花了不少时间去改进研究。他们是江南最古老的针坊,整个江南的太素九针都由他们承包了,更由不得小小一根针在手心中造次!   不就是要进水么,不就是要中空么!   最终他们做出了一批上粗下细的针。粗的那一面有些像个缩小的碗,用来固定进水的容器,比如鸭肠之类的。细的那一方就是用来扎人的。   虽然扎人的枕头也比普通的针稍微粗了些,但依然是一根细细的针。   他们拿着买回来的猪肉试用过几次,见出水流畅稳定,才将货交给了盛三娘。   这批针虽然价值直逼金针,但只要能治病救人,便是值得的。   盛三娘拿着那根针,仔细与那患者家的娘子分说。   小娘子捂着脸,都已经哭不出来了,直到盛三娘说完,她才满含期冀地问:“用了这药,我们当家的就能活吗?”   “未必。”盛三娘冷静地说,“可现在所有的法子对他来说,效果都不太好。若是不用这药,或许也……”   “陈芥菜卤呢!”小娘子急道,“盛大夫,你不是说过还有陈芥菜卤吗!”   小娘子抓着盛三娘的窄袖:“先给他试试陈芥菜卤好不好?若是无效、若是无效……再用用这药。”   盛三娘咬紧了牙关:“若是等陈芥菜卤,你家人许是会撑不过去。”   “啊……”小娘子惊呼一声,捂着嘴哭了起来。   “盛大夫。”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撑住了那小娘子,“我的儿子,我来决定。你就给他试试。若行,便是老天垂怜。若是不行,也是命该如此。你们是大夫,不是神仙。做到如此,已然尽力了。”   “我们定当竭尽全力。”盛三娘说完,从小娘子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你们回家等消息吧。我们会好好照顾患者的。”   这已经是那患者发病的第四日。   患者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面色发绀,呼吸不畅的症状。再不下决断,今夜许是都熬不过去。   盛三娘从高温消杀过的地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徐家制取的青霉素,快步走进了偏院。   病重的患者三人一屋,此时徐老太爷与徐和曲都在屋中。见盛三娘进来,徐老太爷亲自接过了针与青霉素:“三娘,这事让我来吧。”   此药第一次使用,后果又未知。此一针下去,患者许是会丧命。   这等严酷的事情,既有长辈在此,就不用小辈来担。   盛三娘深吸口气:“爷爷,将药注射在皮之下,肉之上。药物进去能看见皮下小小的鼓包,就算是成了。”   “好。”徐老太爷点点头。   他虽然早就拄拐,手却很稳。他握住患者的手:“会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话音一落,针尖就刺破了皮肤,在皮肉下突起一块。他缓缓挤压另一端灌满药物的鹅毛管,见那患者皮下缓缓鼓出小包,就一口气松开鹅毛管,拔出针头。   “观察一炷香的时间。你若能扛得住药性,我们就要为你使用这个药了。”徐老太爷低声道。   “好。”患者看看他,又看向盛三娘。他气若游丝地点点头:“谢谢你们。”   他知道用这药的后果。   可是……家中老母尚在,孩子又小,妻子又柔弱。他放心不下……   哪怕是毒药,只要有救他的可能,他也要努力试试看。   而且,这是那猫老爷穿过来的药吧?去岁冬猫老爷还专程往苏州府送粮送肉。   像他这般的小神仙拿出来的药,便是有风险,也能救他吧?   另一边,徐老太爷用高温将针头消过毒,又走向了第二位患者。   “会有点疼,无事的。”徐老太爷又说。   第二位患者点点头,他已经无力开口说话了。   针头挑破皮肤的感觉还好,他是个码头工,干的就是苦劳力的活。这种疼都不叫疼。但那药物进来的感觉,可真的太疼了。   与皮肉疼完全不同,像是某一条细肉被捉住了,疼得太阳穴都在跳动。   徐老太爷拔出针头,消毒后又走向病房里最后一位。   他的症状比前两位患者轻一些,徐老太爷刚走来,就主动伸出了手:“来吧,老太爷。”   他自己就是徐家的大夫,第一日坐堂的时候被染上了这病。   “无论好不好,也都算有个结果。”他笑道,“三娘,你且记住我的反应,回头告诉猫老爷。若是消息多了,猫老爷也好判断,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才引起这样的疾病。”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他的气息就有些上不来了。   “别说了三叔。”徐和曲忍不住道,“我们先打药啊。”   一炷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起来却十分的难熬。   徐老太爷在屋门口守着,他将两个小辈赶出了房门,让他们去外面待着,只能隔窗看着里面的情形。   徐和曲急得有些按捺不住,他面上镇静,脚底却不停地磨着地面,就要把鞋磨破。   “你镇静些。”盛三娘道,“若真有事,病人未慌,你先慌了,像什么话?”   “我只是……唉。”徐和曲叹了口气,“你看看这叫什么事?这次急症,绝大多数患者都是盛年男子,包括被传染上的,也是盛年男子占多数。这到底是什么破微生物,才这般专挑盛年男人感染。”   “你既知道,就更该注意些。”盛三娘说,“此地三个医者,就你最易感染。闭上嘴,少说话。”   徐和曲哀叹一声:“也不知猫老爷那边有没有信了。”   猫老爷那边却也得到了一些线索。   万界互联的持有者绝大多数在获得了万界互联之后,都会拓宽自己的人际关系。是以有不少持有者都拥有关系不错的医者朋友。   他们拿了顾长安的重金,也就去拜访了朋友。   虽然没有检查单,也没见到患者真人,但朋友之间的私下谈话,倒也无需太过谨慎。看过医案,不少医者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朋友说只看先期症状,像是大叶性肺炎。”   “如果你这个病多见于青壮年,那应该是肺泡性肺炎。”   “像某种化脓性球菌引起的急性肺炎。过度疲劳,受寒等原因,让呼吸道的防御机制减弱,就容易得这个病。”   “用药建议?建议用抗生素。”   医生们的看法趋于一致,给出的病名却不尽相同。   顾长安将这些消息一一整理好,却还未等到靳羽的消息。   他又给靳羽发了一条消息,一转头,就看见蒯祥在门口探头探脑。   见顾郎君发现了自己,蒯祥立刻道:“顾郎君,你让我做的那个东西,我做好啦。” 第154章 【三更】有更多奇怪的东西。   顾长安一惊, 连忙关闭万界互联:“都做好了?”   “做好啦。”蒯祥点头道,“你叮嘱的效果我看了看,也已经达到了。”   他真的不愧是工部的木工首。   学习能力与领悟能力都是一流, 对于工程器械的敏锐性也超乎寻常。顾长安原本以为他或许会需要指点, 却没想到只是短短一日的时间,他就做成了。   蒯祥从怀中掏出那个琉璃器, 像顾长安展示, 嘴里道:“顾郎君,这物件……”   “猫老爷——!!!”   一道人影突然冲了过来!   蒯祥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小物件顿时往地上坠去。   蒯祥:“!!!”   顾长安:“!!!”   “呜喵?”一道银色的小身影一掠而过,它看着眼前漂浮的透明小球,好奇地用爪子碰了碰。   小小的球球轻飘飘地飘远了。   小美短眼睛跟着小球球走,正要去扑, 一只如玉的手就将小球捞了起来。   白七看了小美短一眼, 将猫一搂, 转身就要走。   蒯祥连忙道:“您把透镜给我,我重新去固定。”   白七还未回话, 那冲过来的人就嚎哭出声:“猫老爷!你救救我儿子吧!”   那是一个身穿素色袄裙的老太太, 满头花白的头发被一方绣巾包了起来。面上皱纹横布, 看起来也是和蔼知礼的老太太,此时却趴在猫咖的地板上嚎啕大哭。   “哎。”顾长安赶紧小跑过来,他将人扶起, 轻声道,“您别哭, 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好吗?”   老太太反手拉住他的手, 满脸泪痕:“您救救我儿子, 老爷您救救我儿子。”   “您儿子怎么了?”顾长安耐心地拍了拍她的手, “您慢慢说,我们不着急,好吗?”   老太太用力闭眼想要平息自己的心情:“他……他在苏州府,他在苏州府……”   话音越说越轻,颤抖得都快听不清了。   “猫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是我的心肝,我们家中的顶梁柱。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老太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您说我还怎么活?”   老太太越说越悲戚,眼泪又唰地落了下来。   小美短在白七怀里,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奶奶怎么了呀?也是没有了哥哥吗?   白七垂眸揉了揉猫耳朵:“看得懂吗。”   “呜喵?”小美短轻声叫了一声,它跳下白七怀中,走到老太太面前,仰起头舔了舔老太太满是泪水的脸。   奶奶不要哭,我也没有哥哥啦。   老太太被猫舔得一惊,她恍然地看过去,对着小猫纯洁的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   “您若心中难受,不如多摸摸小猫。”顾长安说,“摸一摸它,心中也好愉快一些。”   老太太听了这话,就茫然地将手放了上去。   小猫咪很是懂事地蹭了蹭老太太的手,发出了舒服的小呼噜声。   银白色的虎纹小猫,是老太太从未见过的模样。入手抚摸着,皮毛柔顺又光滑。小猫咪又软又暖,也是从未感受过的手感。   老太太摸着摸着,心中的焦急倒真的少了几分。   她吸了吸鼻子,用绣帕擦了擦脸,才低声道:“让老爷见笑了。”   “没事的奶奶。”顾长安蹲在她身边,“您和我自己说说,您儿子在苏州府怎么了?”   “我儿子是个秀才,去年秋苏州府有个书院聘他做先生,他便去了。”老太太说,“去岁冬日那般大灾,您也是知道的。我们杭州府因为有您才能度过此劫难。我心中原本是不敢报以期望的。可是您也往苏州府送炭送粮了。”   老太太抓着他的手,说着说着便热泪盈眶:“今年初春他回家看望我,想接我与他娘子一同去苏州。可书院给他的只是院中的小宅子,再住上两个人也住不下。我人老腿残,也受不起那等远行,就拒了他。”   “可谁知,可谁知……”她抓着顾长安的手越来越用力,“苏州府起了时疫啊猫老爷,那知府不让人进出,要让人在城中等死啊。您救救我儿子吧……”   顾长安温声细语地安慰道:“您放心奶奶,我已经收到苏州府的信件了,苏州府的医家们都在想办法治疗那个病症。苏州府那个回春堂徐家,还是我家猫咪的有缘人。您信我,嗯?”   “猫老爷,猫老爷……我当然是信你的。你是菩萨座下最心善的童子了。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救他。”老太太连声说。   “人的生老病死有天定,若不到时辰,我努力帮他,好吗?”顾长安拍了拍她的手,又示意白七端上一杯奶茶,“您先喝点甜的缓缓心。等一会儿我会去南城给大家讲时疫是怎么来的。您也一起来听吧。”   他扶着老太太到沙发上坐下,又将小美短塞到老太太的怀里。   “小宝贝,奶奶现在很难过,你替哥哥陪一陪奶奶。”   小美短“喵呜”一声,仰头蹭了蹭老太太的手臂。   它好似格外能理解这种害怕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展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甜蜜模样。   老太太摸着小猫,没有说话。   顾长安回到吧台,又喊蒯祥。   蒯祥连忙走了过去,拿着手里的纸说:“是我没弄好。”   “不是什么大事。”顾长安道,“重新固定一下就好了。”   蒯祥手里是一张叠了好几次,每一次叠就用浆糊固定出来的宣纸。因为浆糊使用得多,已经没有最初的柔软,变得有些硬。   宣纸板的两边都用墨涂黑了,两边叠了叠,中间被打了个很小的洞,不知是做什么的。   顾长安拿过宣纸板,又从白七手心拿过那枚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双凸镜。   正在想用什么东西能将这两个东西固定好,就见白七伸手一按,那枚透镜微微陷入宣纸板中:“好了。”   “嗯?”顾长安用力甩了甩,那枚透镜真的就牢牢地固定在了漆黑的宣纸板上,没有跌落。   蒯祥见状,不由得道:“是我的错,我若是用木板固定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这个做法是我告诉你的啊。”顾长安笑了笑,“若说有错,也应当是我有错。但你已经试过效果了吧?日后若是有空,真的可以用墨染木板来做一批。对我们见识微观世界,发展光学与医学,都既有用处。”   他说完话,将宣纸版往袖袋一塞,又看了看天色,才道:“走吧。”   白七当先打开大门,蒯祥见状,连忙去扶老太太。   猫咖之外,天色已经有些擦黑。春末夏初的日子里,天总是黑得没有那么快。   但带上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太太,众人的脚程就慢了些。走到南城上,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湮灭了。   只有流民安置所点燃的灯笼,提供了温暖的光。   许多百姓都等待着。他们许多人听闻猫老爷今日要来此授课,义诊完毕后就没走,一直守在流民安置所前,从早守到晚。   顾长安一到,就对等待的百姓们拱了拱手,朗声道:“劳烦诸位久等。”   “不久不久。”百姓们连忙道,“猫老爷晚间才来,是想给我们讲什么啊?”   “这两日马知府派出的衙役,已经告诉了大家,我想给大家讲一讲公共卫生有关的知识。同时也应当有人知道,我麻烦了官窑的琉璃厂,替我做个物件。今日那物件已经做好,我也就来给大家授课了。”顾长安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手中的道具。   百姓们原本应当是看不清的,可谁知随着他的动作,流民安置所的灯笼却突然大亮,亮得宛若两个悬挂在房檐上的小太阳,直将这一片空地照得无比明亮。   这一下,百姓们就看清了顾长安手中的东西。   一块漆黑的板子,和板子中间镶嵌的反着光的小琉璃件。   “此物名为‘显微镜’。”   盛三娘猛地一顿,差点将手中的药称打翻。她连忙走出药堂,去看那猫老爷的公共卫生课。   原本况知府送消息来,说猫老爷要开课,她还满是期待。可一听只是公共卫生课程,她又有些失落。   这是她们早就学过的课程,盛三娘将每个字都深深的刻在了脑海中。   既无新的医学知识,她就留在了药堂中,为病人们分拣药材。可谁知猫老爷这第一句话,就让她差点失了分寸。   天上猫老爷的投影无比的大,在黑色的天幕中,又显得无比的清晰。   这是神仙的授课手段。   遥远的在杭州的猫老爷举着手中的显微镜,认真地说:“这是杭州府官窑琉璃厂制作的显微镜,未有经我之手,它最大的能力,是让我们看见幽微之处。”   “我想大家都应当知晓,大灾之后,易有大疫。可大疫为何总与大灾相连,可有人知晓?”   不少人摇了摇头。   盛三娘听到有人嘀咕:“是那些枉死的怨魂索命呗。”   杭州府许是也有人这般讲。   那猫老爷的投影笑了笑,才又说:“既非怨魂,也非邪风。而是许多我们看不见的微渺生命,在大灾之后放肆的繁殖。洪水会污染水源,尸体会污染土地。那些见不到的微生物借机繁衍,我们的手碰触了,再吃入口中,就容易生病。这才是大灾与大疫的关联。”   “可是猫老爷,既然看不见,你怎么知道不是同样的东西呢?”有个百姓问。   “因为我让琉璃厂制作的这个物件,就能让大家看见。”顾长安笑了笑,“这也是我今日一定要与大家讲这些的原因。有谁想来看一看?”   苏州府的百姓心头一片火热,他们十分想看看,但是……猫老爷那影子那么高,那么远,他们看不了吧?   这般想着,果然就见猫老爷点了个杭州府的百姓。   他将那个显微镜交给了被选中的妇人,又道:“谁去随便舀一碗水吧?”   衙役自告奋勇地进了流民安置所,从蓄水缸里舀了一碗:“猫老爷,可够?”   “够啦。”顾长安说完,又转头看向蒯祥,“琉璃板。”   蒯祥连忙从衣兜掏出来,递给那妇人。   顾长安就说:“你用手沾一滴水,滴上这琉璃板,再用显微镜去看。”   他大致说完,蒯祥就上前去为那妇人解释用法。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再碰过那些物件。   那妇人听着蒯祥的指挥,闭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透过宣纸板的小孔去看水滴,下一刻,她就“哎呀哎呀”的叫了起来。   百姓们一片哗然:“这是看见什么啦!”   “水里当真有东西?”   “有的。”盛三娘低声说,“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在水里生活着。”   身旁一个病人家属连忙道:“猫老爷给您看过?”   “看过的。”盛三娘朗声道,“是以我近期一直与你们说,要流水洗手,回家喝水也要煮沸了再喝。皆是这个道理。不要舍不得炭火,许多东西会被高温烧死,我们也就不会生病了。”   苏州府的百姓也“哎呀哎呀”了起来:“好想看看啊!”   下一刻,那空中投影一转,就换做了显微镜下的模样。   清澈的水滴里,居然藏着许多黑黄的小虫!   “这……这怎么会!”   苏州府的百姓们茫然无措地左顾右盼,看到了盛三娘,又开始问:“盛大夫!你们当初看见的也是这般模样吗?!”   “有更多奇怪的东西。”盛三娘说,“那确实不是鬼怪,也不是诅咒。是霉菌,是致病体。所以我们才会生病。”   投影里,顾长安又让流民安置所的衙役现场烧烤了一壶水。   热腾腾的茶水盖着盖子端出,一揭盖子,蒸汽就凝结在了杯盖上。他让那妇人在琉璃板的另一边,又滴了一滴水蒸气上板子。   妇人滴过水,已经迫不及待地观察了起来。   半晌后,她斩钉截铁地道:“等我回去后,全家定然只喝开水!” 第155章 【一更】管它具体是什么病?   那幸运妇人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所有人都被激起了好奇。   南城的百姓们纷纷举手,想要亲眼看看。   顾长安来者不拒,让他们排好长队, 一个一个来。   苏州府的百姓们看着天上的场景, 无论如何都不理解,为何水只是煮过一道, 就能变得那么干净。   他们不由得看向盛三娘, 还未提出疑问,就听猫老爷温声解释道:“就如同我们也忍受不了高温,也会觉得烫,太过灼热皮肤也会受不了。这些微生物也一样。高温可以杀死许多的我们看不见的微生物,致病菌。所以大灾之后,才更要注意防范。”   “吃饭之前用流水洗手, 不要喝不干净的水源, 家中的水要烧滚了再喝。”   “猫老爷!我能用这个……显、对, 显微镜看看别的不?”一个汉子问道。   顾长安笑道:“请。不仅仅是水中,泥土, 灰尘, 叶片, 所有一切的东西上面都会有。所以注意个人的清洁卫生在大病流行期就很重要。”   他说着话,那汉子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地上抓了一小撮灰尘。   画面骤然一转,变得土黄。里面黑色的小虫清晰可见。众人发出一声惊叹, 那人又去墙边拽了一根刚露头的草叶。   这次画面又不一样了,变作了整齐排列的纵队和纵队里一颗颗椭圆的圆泡。   天上的影像随着杭州府百姓的动作不停的变化着, 苏州府的百姓们已然看得呆住了。   怎会如此呢?那些东西看着都干干净净的呀!   难道他们这次的疫病, 真的不是什么诅咒, 只是因为那些看不见的病菌?   “可……可看不见, 谁能防范呢?”一个患者家属喃喃道。   “所以要让你们都戴上面巾。因为生病的人,如果是口鼻致病,他们呼出的气体,也是有可能带着致病菌的。”盛三娘说,“都回去烧水洗手,知道了吗?”   “哎,盛大夫,你是在那猫老爷那儿学过的。除了用那劳什子镜子,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判断呢?”   盛三娘无奈道:“办法你们也知道呀,那些发黑的果子,长霉的食物,都是不能吃的。平日里听猫老爷的,吃饭之前洗洗手,别在外面乱喝水,能好很多。”   “哦,哦。”一群家属听得连连点头。   她们也无师自通地想到,她们家中都是男子在外跑活计,这样喝水都是就地喝的河水,如此这般许是就病了。   无论这猜测靠不靠谱,她们现在总归心中定了一些。   一个妇人问:“盛大夫,那你们这药堂里,会给留治的人烧水洗手嘛?”   “不仅仅会烧水洗手,一日也会用蒸汽高温消毒许多次。”盛三娘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你们看,况知府不是往我家药堂送过许多次的煤炭?那并非我家中使用,而是药堂所用。”   顾长安的投影授课着实很有效。   疫病之所以引人恐慌,便是因为它神秘而无法抵抗。   百姓们觉得那是天之怒,是鬼之怨,是凡俗无法也无力抵挡的命之灾祸。   可现在,他们的猫老爷亲手撩开了那层纱。   原来并不是无可抵抗的力量,只是一些看不见的虫子。   霎时间,整个苏州府的绝望气息都挥去不少。   况钟抓住机会,连忙让百姓如同去岁冬一般归家,又派衙役们以坊市为界,在街头巷口设卡。   谁家患病,直接通知衙役接送去医馆。谁家缺炭,也可告知衙役之后去府衙登记取炭。   只短短半日,苏州府的秩序就恢复了正常。   围着医馆不肯走的病人家属们也被劝离,伙计们往返送药的脚程都快了不少。   盛三娘和徐和曲站在窗边,看着徐老太爷在屋中给那三个病人注射药品。   许是猫老爷保佑,昨日实验的三个病人,其中两位都无异常,最大异常的是徐家三叔。   他注射部位附近有些微的痒意,也有些发红,还起了蚊子包一样的小包。   这样的模样,谁都不知道还该不该给他做后续用药。   前两位患者在肌肉下打入了青霉素,已经睡下了。可对于徐三叔,整个徐家都拿不定主意。   反而是徐三叔很看得开,他大笑道:“爹,这针就让我自个儿来打。你且回去吧,让三娘和大郎来记录用药反应。”   他是个大夫,若是为了某种有用的新药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他看得很开。   徐老太爷撩开已经松弛的眼皮,慢吞吞地说:“医者不自医。”   他声音很低,手很稳,一针下去疼得徐三叔龇牙咧嘴地大笑:“爹,给你儿子打针,轻点啊。”   “疼啊?”徐老太爷冷哼道,“疼就对了。”   用过的针头丢进了滚开的水里。为了消毒,通常会煮一个时辰。徐老太爷动作缓慢地擦了手,才拉了个椅子在门口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背后。   徐三叔探头看着他爹的背影,无奈地冲门口的两个小辈打打手势。   天气晴好,院子里也没了积雪。门窗虽然开着,但床与床之间都拉上了屏风,保证通风的同时,不让病人被风吹到。   每个床底都有一个炭盆,也保证了温度。   一个屋子三个炭盆,他们徐家哪有这般奢侈的时候?   徐三叔想到此处就笑,听闻杭州府被猫老爷搞出来一个新鲜玩意,可以很好的扛过寒冬。也不知他有没有这个命去见一见。   若是命中注定见不到……那也不要紧。总归他已经见过足够多的新鲜事物了。连最微渺的世界都见过一角,日后的医者肯定能拥有更加精妙的医术吧?   这般想来,还真无甚遗憾的。   只是……   徐三叔又悄悄探了探头。   他爹这背影看着佝偻了不少。好歹也是个年轻时在边军里妙手回春的凶悍大夫,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一个佝偻的小老头?   都是他这不孝子,才让小老头那么难过。   还有娘……   娘这些时日在后院里,一步也没让她出来过。   若是这般走了,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想到这里,徐三叔是真的伤心了。他缩头回去,悄悄抹泪。   徐和曲看见他的影子,担忧地喊:“三叔,你怎么了?”   徐老太爷瞬间转过身:“怎么地?难受?”   “无事,胸中有略微的翻腾恶心,不严重。”徐三叔说,“大郎,你们记下了啊。我那表征,我那用药后反应,都记得牢牢的啊!”   徐和曲被盛三娘轻踹了一脚,只能呆呆地应了一句。   徐老太爷盯着那扇挡着徐三叔的屏风,好半晌才转过头,低声道:“继续观察。”   另一边,一艘大船缓缓靠岸。   船内满载了煤炭、粮食、草药,还有一些红薯小车。   杨指挥使快步跑上甲板,冲着码头的兵士们打着手势。码头的兵士见状,连忙挥动旗帆,不多时码头上就站满了人。   大船落锚抛绳上岸,杨指挥使看着码头的兵士将大船套好,才让人放下悬梯,转身往船舱而去。   杨指挥使敲了敲门:“顾郎君,我们到了。”   “好。”回答他的却是白七。   顾长安脸色有些发白,他收回万界互联甩甩袖口站起身:“走吧。”   “还晕么?”白七低声问。   “不啦。”顾喃凮长安摇了摇头。   他只是因为登船之后联系上了靳羽,万界互联又化作了手机模样让他与靳羽聊了一路。搞得有晕船了。   靳羽那边的医生可比普通的医生莽多了。   他们经历了太久的没有医疗资源,也没有药品的阶段。靳羽发来的话直接就是:“管它具体是什么病?确定是肺炎先上个抗生素。”   这实在太莽了。   顾长安不得不将其他几个科技侧位面医生们的猜测,发给靳羽看,询问他的医生该如何处理。   这一下,倒却是真的柳暗花明了。   “肺炎的许多表征很相似。但你如果能确定是大叶性肺炎,而不是肺结核什么的。这事倒也好办。”   靳羽回得很快:“大叶性肺炎就是一类由化脓性球菌引起的肺炎,又名肺泡性肺炎。你这医案我也看不懂,但既然几个医生都这么猜,我估计八九不离十。”   “但管他是什么,抗生素帮你忙。我去给你调集一批,看看能不能交易给你。”靳羽又说,“让你不去病区估计也不行,你这小菩萨做不到撒手不理。”   他说完下线去调集药品,而顾长安这边也刚好抵达苏州。   苏州府的天气还有些凉意,两人下了船,与杨指挥使打了个招呼就先行一步走了。   白七手里牵着顾长安,怀中抱着尺玉,袖中藏着小美短,只几步的功夫就拖家带口从码头进了苏州城内。   城内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已经回家去了。   衙役眼前突然多了两个人,害怕还未升起,就先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怎么还未回家去!快些回去,记得归家洗手。”   顾长安笑着拱了拱手:“劳驾,请问况知府在何处?”   那衙役被问得一愣,这才缓缓想起来这两人出现得不寻常。   一个黑发,一个白发,再加一只金色小猫。   “你、你你你——”衙役声音都破了,“猫老爷?!” 第156章 【二更】有数不清的治病救人的良方。   天哪, 猫老爷真的来了!   昨日猫老爷空中授课,不知多少人心中在想,若是猫老爷能来苏州城就好了。   可他们也知道, 猫老爷是杭州府的猫老爷。杭州府与苏州府隔着一个日夜的距离, 现下又封了城,猫老爷定然不会来的。   便是往苏州府送些药材粮食, 给苏州府的医家们指点指点, 就已然很不错。   却没想到……活生生的猫老爷真的来了!   那衙役兴奋得满脸通红,转头就往府衙跑,嘴里还不住地高声道:“况知府,猫老爷和老虎老爷来啦——”   他声音如同一个破锣,又噪又大,喊得街边不少屋子都悄悄开了窗。   “哎哟!真的是猫老爷!”   “白头发!老虎老爷当真是白头发欸!”   “猫老爷, 老虎老爷, 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顾长安朝四周拱拱手:“我替杭州府来给苏州府送药品粮草。大家且安心在家等着, 苏州府灵气荟萃,向来名医辈出。此病也定然会寻到解决之法。”   “猫老爷!您这般讲, 我们就这般信啦!”   正喊着话, 况钟便快步跑来了。   只是他并非独自一个在跑, 而是被两个衙役架着,正借力健步如飞。   他脚不知怎么的有些跛,临到了还趔趄了一步。若非有衙役扶着, 指不定得摔一跤。   “顾郎君,白七爷。”他气喘吁吁地冲两个少年人拱拱手, “此番又要麻烦你们了。”   况钟确实没想到顾长安会亲自过来。   他确实怀抱过请顾长安过来苏州府的心, 最终落笔写下的求助信, 却只字未提这件事。两府都是刚从大雪灾里过来, 况钟知道杭州府日子也并不好过。   “况知府这是怎么了?”顾长安有些惊讶,“您这腿……”   况钟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摔了一跤。”   封城那日有地头蛇的家丁冲击城门,况钟向来武德充沛,亲自就持剑去了。不过这种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不愿说,顾长安便也不多问,只是道:“可瞧过大夫了?”   “瞧过了。”况钟笑道,“也无甚大事。大夫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提到这事,也算入了正题。顾长利立刻道:“城外有粮有煤,锦衣卫在组织押运。现在病人都在何处?还请况知府指个路。”   “绝大多数症状比较重的都在徐、盛两家的医馆中,症状比较轻微的则在城内其他的医馆与那两家的偏院里。”况钟也不啰嗦,直接领着人往医馆去,“现下整座苏州城与去岁冬一般,无故不允许外出。医馆那边也只留了患者与医馆的伙计。”   顾长安点点头:“徐家医馆我知道在何处,况知府去忙粮草的事情吧。您身子正虚,还是注意点得好。”   况钟对他很是信任,听了这话便笑:“那我往码头去,这医馆的事就拜托两位了。”   刚踏入徐家回春堂所在的那条街市,顾长安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中药味苦,白七的嗅觉又比旁人灵敏千百倍,他连眉头都已经皱了起来。   “不若我自己去,你去与他们一同弄粮食?”顾长安低声道。   “不必。关闭嗅觉就闻不到了。”白七说。   那条街市不长,除了徐家的回春堂,还有另一家药堂。顾长安观察着白七的表情,见他却无不适了,才没坚持让他离开。   越往里药味越重。还未走到店门口,就见回春堂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围裙小童。   她端了一盆热水,刚把水放下搓洗了手中的面巾,一抬头,整个人都呆在那里了。   下一刻,她猛地站起身扭头冲着堂内大喊:“大奶奶——猫老爷来啦——”   小女孩的声音尖而高亢,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便是那地上躺着的患者,都纷纷双眼冒光地支起了头来。   顾长安快步走过去:“大夫何在?”   “在、在内堂!”围裙小童激动地说。   顾长安颔首道:“我去寻大夫,你继续工作。”   他说完,带着白七快步穿过前堂。刚进入内堂,徐和曲就迎了上来:“猫老爷!您是来帮忙的吗?”   “我来看看。”顾长安道,“盛三娘呢?”   “内子与我祖父都在重症室。”徐和曲说。这些称呼还是盛三娘从猫老爷那儿学来的,他也已用得习惯了:“用药效果不佳,我们冒险给几位重病人使用了家中提纯的青霉素。内子与祖父都在观察。”   “青霉素?倒是对症了。”顾长安点头道,“青霉素对于许多肺炎确实极有效。领我去瞧瞧。”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只口罩:“你是易感人群,换下你的面巾,戴这个。”   徐和曲连忙接过,引着他往里去。   进了内堂,众人也不耽误。顾长安与盛三娘并徐老太爷点点头,就直接进入了重症室。   那两个病人已经睡着了,注射的地方没有肿胀、发红等情况。呼吸轻缓而规律,想来对药物还算耐受。   醒着的依然是徐三叔。   他有些不舒服,有头痛与胸闷的症状。   但若是大叶性肺炎,它本身也有这样的症状,说不好是不是青霉素过敏带来的。   “看看你的皮试。”顾长安轻声说。   “原来这叫皮试吗?”徐三叔强撑起精神,“皮下试验的意思?还有些什么药能这般做?”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便想尽全力的去刨根问底。   “许多从微生物里提取出来的药品,都需要做这个步骤。只是我们现在才刚刚打开微观领域,许多能抑制微生物生长、杀死致病菌的微生物,还未被发现。”顾长安轻声说,“皮试没什么问题,应当是耐受的。”   “猫老爷,可是他发红还起了包——”   “偶尔会有这样的患者,理论上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得注意,若是反应强烈,就千万不能使用这药。”顾长安说道。   他自己以前输液做皮试,也曾发红起包,但护士看过之后,都不影响他后续用药。他继续用药也确实没出问题。   不过这般简陋的环境提取的青霉素,或许不够精纯。是以还是得注意患者的身体情况。   “需要给患者补液。用喝的吧。”顾长安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小袋精盐,“每三钱盐并两斤水,可以兑成最合人体所需的生理盐水。这比例万不能搞错了。”   盛三娘点点头:“我知晓了。我亲自去。”   “那,猫老爷,我三儿他……”徐老太爷期盼地看着顾长安。   “应当没事了。”顾长安安慰道,“此药若是不合用,不适感来得快而猛烈,神仙难救。徐三大夫应当不是对药敏感。”   得了他这话,徐老太爷猛地长出口气:“幸好……幸好……”   他怔楞半晌,转身大步走进内室,一巴掌拍在徐三叔的肚皮上:“你给我好好养着,别瞎搞了!”   天知道这几日,他是怎么过来的。   睁眼是源源不断的患者,闭眼是自请用药的孩子。他还是这徐家的定海神针,便是丝毫的不镇定,都会带得小辈们惴惴不安。   他不敢面露其他神色,可是他也……会怕啊。   想到此处,徐老太爷又面无表情的拍了徐三叔肚子一巴掌。   看过重症室,顾长安又跟着徐和曲看了别的院子。   “猫老爷,若那药物不适用,一般会出什么状况?”徐和曲一边走一边问。   “它最大也最少见的不良反应是呼吸与心脏骤停。只一刹那,这个人便在你跟前没了呼吸。因此我才说若真的过敏,神仙难救。”顾长安道,“但它已经是你们未来能接触到的所有抗生素里毒性最小的一种。”   “抗……生……素?”徐和曲缓缓重复道,“何谓抗生素?”   “简单而言,就是能抑制或者说杀死微生物的化学物质。”顾长安道,“它们每一个在医学之中,都是能起死回生的属于神的药品。”   顾长安的声音温柔又轻缓,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诱惑力:“去寻找吧,徐家的接班人。在那个刚刚打开的微观世界里,有数不清的治病救人的良方。开门的钥匙我已经给了,剩下的路,应当你们自己走了。”   白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若不跟着长安出来,还真是很难见到长安这样的一面。   徐和曲已经顾不得身旁老虎老爷的神情了。他听得又是激动,又是迷茫:“我可以吗?”   “为何不可?”顾长安笑道,“你与盛三娘,集两家医学之大成,你若无探索之信心,谁又该有这个信心?”   正说着,普通患者的院子就已经到了。   顾长安推门而入。   普通病院早已住满了人,里面药汽蒸腾,角落里摆满了一排药壶,有药童正在煎制。   “用药效果如何?”   “尚可。”徐和曲连忙几步赶上他,低声道,“目前有几位退烧,还有几位虽未恶化,却未减轻。祖父的意思是用满三日再换药试试。若已经出现呼吸不畅的情况,我们便会冒险使用青霉素。”   院子里秩序很好,苏州府的百姓们对着这个百年药堂,有着打心底里的信任。   顾长安隔着窗户看了看里面的病人,低声对徐和曲道:“有好转的变继续用药试试。无法控制的莫再等了。我拿了一些青霉素来,你去给他们做皮试。”   徐和曲双眼一亮:“好,我立刻去与患者说!”   顾长安带来的注射用青霉素并不太多。   徐和曲一气问过收治的所有用药效果不佳的病人,让他们一同做了皮试。   也幸好青霉素毒性较低,这批病人当中没人过敏。   顾长安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交给徐和曲:“这都是药。你要守好了。这批病人饭后每人半片。一日三次。先用两日试试。他们的反应你也一定要记好了。”   徐和曲连忙抱住药盒:“猫老爷您放心!只是他们会有些什么状况?”   “药物会刺激肠胃,最常见的就是恶心腹泻等胃肠道反应。”顾长安说,“所以便桶要准备好,排泄物也要小心处理。”   徐和曲边听边点头。   等顾长安说完,他才拿着木盒雄赳赳地进了院子。 第157章 【三更】谢谢大夫们救我性命。   小美短待在白七的袖里乾坤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观察着外面。   这里好奇怪哦,是猫猫没见过的地方。不过这里很大,可以让猫猫撒开了跑。而且很舒服……   有温暖的, 像是家的味道。   就好像在哥哥的怀里一样。   想到哥哥, 小美短又扒拉了一下眼前薄薄的雾气。   外面也好奇怪哦,也是猫猫没见过的地方。   和家里差不多大的院子, 一个屋子里却住着很多人。每个人都用一个奇怪的大木板子隔开了。   开着窗, 又盖着厚被子。闻起来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可是那些人闻起来,又和哥哥好像哦。   他们好像闻起来都和哥哥差不多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比哥哥老好多。   小猫咪不太懂这样的差别。它只是又扒拉了一下眼前的雾气,小小的呜咽了一声。   “在看什么?”   老虎精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小美短“喵呜”两声,又说:“他们也和哥哥一样吗?”   “哪种一样?”白七问它。   “就是……咕噜。”小美短含糊了好几声, 才喵喵呜呜地说, “要住在方牌牌里啦?”   “不会。”白七说, “长安来了,长安会救他们的。”   “长安喵……”   “嗯。”白七的声音温柔了下来, “他会帮他们的。”   小美短又扒拉了一下雾气, 然后趴了下去。它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尾巴在身后慢慢地甩着。   好一会儿它才突然问:“长安为什么要救他们呀?”   白七挑了挑眉。   他一开始注意到这只小猫,是因为它那与众不同的登场。后来注意到这只小猫,是因为它似乎靠着那些功德, 在接连不断的听经里,产生了一丝灵智。   所以他才会在袖里乾坤留下足够的功德, 让这只小猫尽情的观察世界。   可他却没想到, 它已经会问出这种问题了。   “你觉得是为什么?”白七反问回去。   “咕噜……呜喵……”小美短说, “我不知道喵。他们有什么值得救的吗?”   值得。   它作为一只猫, 已经开始衡量生命的价值了。   白七想了想,抬首道:“长安,你来一下。”   顾长安立刻道:“来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白七走来:“怎么了?”   “我们家新来的小猫咪,刚刚问了我一个问题。”白七说着露了一丝笑模样,“它问你为何要救这些人,这些人有什么值得救的。”   顾长安闻言一愣。他想了想,说:“你把它弄出来。”   白七依言将小美短塞进了顾长安怀里。顾长安抱着猫,重新踱步到那普通病院院房的窗边。   “宝贝你看,他们都是年轻的生命。他们家中会有年老的父母,相互扶持的妻子,还有年幼的孩子。”顾长安温声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而同时很多人的生命,也不仅仅只是代表着他们自己的生命。”   “呜喵?”小美短的尾巴卷了起来,“不明白喵。”   “他们家中有父母要奉养,有幼儿要抚养,仅靠妻子一个人,妻子会生活得很艰难。若是两人一同支撑,日子就会好过许多。所以一个人的生命,有时候也牵连着一家人的生命。”   顾长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些梦境的朦胧:“宝贝,只要是生命就值得拯救。而我有余力,那为什么不救?”   “可是……”小美短突然住了声。它在长安的怀里埋首下去,闷声闷气地“喵”了一声。   它的尾巴快速地甩着,打得木质窗户啪啪响。顾长安抱着它退后一步。   打不到窗户了,小美短又问:“如果他们死了,他们的家庭,也会死吗?父母,妻子,孩子,都会死吗?”   “我不知道。”顾长安说,“每个人生命的韧性不同,每个家庭的命运也不一样。我不知道一个人死去,他的家庭会如何。但是一个人死去,他重要的家人,也一定随着他死了一部分。”   他说着这话,眼眶便红了。   “哎呀猫老爷……”徐和曲刚巧从屋子里出来,一见他红了眼眶,心中顿时就慌了。   顾长安眼里蒙着一层水汽,让他看起来有些懵懂。好似一个大雪天里,在薄雾之中穿行的小鹿。   徐和曲小心翼翼地问:“您、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白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背对着徐和曲,挡住了对方探究的视线,“被药汽迷了眼睛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扶了扶顾长安的脸颊。   顾长安垂眸闭眼,眼泪就滴在了白七的手背上。   那滴泪好似有千斤重,砸得白七心中一跳,几乎令他喘不上气。“没事了。”白发的老虎精低声说,“我们长安最坚强了。”   顾长安缓缓吐了口气,他微微倾身,将脑袋埋在白七的胸口里蹭了蹭,才闷闷地说:“没事,只是一时情绪上来了。”   小美短“咪呜”一声,悄悄扒拉老虎精的袖子,想要回到袖子里去。   这个场景它不喜欢。长安的话也足够猫猫思考很久很久。   它不要再说话了,它要一个猫待一会儿。   白七袖口一动,就让小美短重新回到了袖里乾坤中。顾长安也从他怀里直起身:“一会儿给这边的患者也要进行补液,还是先前说的比例。”   话音一落,就见几个伙计推着一个大水桶进来:“少家主,大奶奶让我们给您送补液的盐水来了。”   徐和曲忍不住道:“猫老爷你看,我们三娘是最细致不过的。”他说着,点了点墙角:“放那儿吧。去给这院里的病人每人准备个大水杯。”   “好咧。”伙计们放好水桶,又转身出去准备杯子。   “你们轻症的患者都在城外的庄子里么?”顾长安问徐和曲。   “是的。城中的偏院着实放不下了。”徐和曲叹道,“我家与盛家连手腾空了两个与药堂相连的宅子。就算如此,也已经再无法收治病人了。”   “这天气尚冷,病人也不能见风。再怎么腾宅子,屋子也是有限的。有些症状轻微的病人,便也只能让他们拿了药再归家去。”徐和曲面色沉重,“但没办法了,我们也没法子了。”   “别慌。”顾长安拍了拍他,“药物若是有效,再坚持几日就好了。”   这个时代的人从未用过抗生素。   陈芥菜卤治疗肺痈的效果都那么好,提纯过的青霉素只会效果更佳。   他安慰了徐和曲两句,就问了庄子的位置,又与白七一同赶过去了。   城外的庄子与城内的宅子大不一样。   庄子不仅大,而且格外的热闹。   顾长安与白七刚到门口,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地:“大夫!你就放我走吧!”   大夫的声音也不含糊:“你不是前两日病得起不来的你了啊?给我老实回去待着,病未彻底离体,你别想走人。”   只是这不含糊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几分耳熟。   两人穿门而去,就见坐在看诊堂里的,果真是盛大娘子。旁边打下手的盛九娘一头披发也全盘了起来,她待着面巾,系着围裙,手上还拢着袖套。正挥着手赶客。   那患者是个年轻儿郎,不住的求盛九娘:“盛小大夫,盛小大夫,我是真好了。”   “你哪儿好了呀?”盛九娘颇为泼辣,“我看你脑子都坏了!”   顾长安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一笑,几人就看见了他。盛九娘蹭地站起身:“猫老爷!”   “我来瞧瞧你们这儿的情况。”顾长安说,“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我们是轮班制度。”盛大娘冲他屈膝一礼,“今日庄里患者五十又七人,城里派来了三位大夫过来。九娘不算,她还未出师,只是来打下手。另两位大夫正在院中查房问诊。”   盛九娘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屈膝道:“让猫老爷见笑了,我现在只能算作一个药童。帮姐姐开方拿药再煎药之类的。”   那个患者已经呆住了。   猫老爷还好说,大家已经互相在天上投影见过了。可谁见过满头雪色长发的人啊。   难怪都说是妖怪,这是人能长出来的样子吗!   他呆呆看着白七,被老虎精眼神一扫,才一个哆嗦收回了神。又连忙看向顾长安。   “猫老爷,您是猫老爷啊!您瞧瞧我,是不是真的好了。”   “你觉得自己好了?”顾长安问他。   “是的呀。我感觉我就不是那个疫病,就是普通的伤寒了。”患者说,“这就好啦。”   “你先前有些什么症状?”顾长安又问。   “还是我来讲吧,”盛大娘找出了那患者的医案,“患者姓于,廿一岁。三日之前突起高热送来,服用麻黄汤两日后降火散热,仍有胸痛,咳喘之症。用承气汤一剂,补气益中化痰。”   “然后他现下就叫着他好了,要走了。”盛九娘补充道,“哪儿能这么快的呀,便是真的好了,也得观察一夜才能决定呀。万一你夜半重新烧起来,怎么办?”   “大娘子,劳你把把他的脉,看看他是否真的好了。”顾长安道。   他发了话,盛大娘子立刻坐回去与那于姓患者道:“坐好,伸手。”   小于连忙伸出手:“我感觉我真的好……”   看着盛大娘子瞪他,他连忙住了嘴。   盛大娘子细细把着他的脉。   脉象平和,略有些浮紧。身上应当还有些微的不妥,但确实已然好转得多了。   盛大娘子想了想,又道:“换只手。”   “我……”小于刚吐出一个字,又被瞪没了声。   好一会儿,盛大娘子才收回手:“猫老爷,从脉象上看,这位患者虽然仍有些不妥,但确实快要大好。”   她想不明白。   虽然麻黄汤就是一味来得很快的方证。但麻黄汤所适用的病程其实很短。而且这院中收治的许多患者,用麻黄汤的效果都很不错,却没人这么快就活蹦乱跳的。   “你既然觉得好了,那喝过我的茶,就走吧。”顾长安笑着与那小于说,“这里毕竟是病院,待久了免得又染了病气。”   他说完,就笑看了白七一眼:“麻烦我们白七爷啦?”   白七无奈地看着他,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玉葫芦:“碗。”   “这里有药碗。”盛九娘连忙递给小于一个碗。   “这是我店里的蜂蜜柠檬水,可以稍微调理一下身子。”顾长安道,“你身体底子不错。归家之后多用红薯,吃一些肉。便也无碍了。”   “哎!谢谢猫老爷!”小于连忙道。   他几口喝完水,放下碗就往庄子大门跑。跑出几步,又回头挥了挥手:“谢谢大夫们救我性命。”   盛大娘子看着他那模样,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末了,她才看向顾长安:“我想请猫老爷给我解惑。”她将院中用药情况细细一说,才道:“为何小于就会好得如此之快?”   “这于患者个人的身体素质有关。”顾长安笑道,“毕竟你们苏州府闹起来的这个时疫,本也是能自己痊愈的一个病。”   “啊?!” 第158章 【一更】救人是很快乐的事情吗?   会自己痊愈, 岂不是……他们做的这些事,都没有意义?   盛九娘茫然地抓住了盛大娘子的袖子,神色有些惶恐:“姐姐……”   便是连盛大娘子, 此时都露出了惊疑的表情:“猫老爷, 此话从何说起啊?”   “你们别着急。我并非是说可以放着病人不管的意思。实际上正因为你们一心赴救,所以病症才未蔓延开来。”顾长安道。   “肺炎一症, 相似的症状有许多。你们也知道, 我不是个专业的医家,因此来此之前,我也去上过一课。因为这个病症起症很急,一夜之间就能烧得灼手,加之好发着都是青壮男性,加之诸位的医案。是以有医者判定, 此病乃大叶性肺炎。”   “人有两肺, 肺分五叶。所谓大叶性肺炎, 就是有致病的肺炎链球菌感染了一片肺叶,从而引起炎症, 令人生病。因肺乃呼吸之器, 人感染病症, 呼吸之间就会带出致病菌。是以此病有一定的传染性。”   他说得很细,只是盛九娘性子急切,她忍不住追问道:“所以既然都病了, 为何还能自己痊愈?”   “这就与患者自身的身体情况有关。”顾长安道,“在研究之中, 此病的病程分为四程, 患者身体康健, 症状又轻, 在炎症反应消退之后,身体自身就会开始反击。致病菌会被吞噬细胞吞噬,肺部的渗出物,会被身体吸收或是直接咳出,然后此病也就好了。”   “吞、吞噬?吸收?”   盛九娘听得云里雾里,那、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是她们的身体吗?   “嗯。”顾长安笑着点头,“我们的身体里也有许多微生物啊。”   盛大娘子努力地思考着:“所以……我们身体里的微生物维持我们的健康,当外部的致病菌侵入,它们又打不过对方时,我们就会生病?”   “嗯,倒也可以这么说。”顾长安道,“我们身体有一套自身的防御机制,就如同我们的边军。当防御机制被突破或是被绕过,那就病了。”   “这、这般说来,我们的身体不也是一个国家?”盛九娘茫然极了。   医学的世界是这样的吗?她的身体……是这样的吗?   “或者说是一个大型组织?”顾长安认真道,“虽说有病人能自愈,但一定不要小看这个病症。”   “炎性反应,本身就是我们自体的防御机制,在抵抗外部伤害的时候会给予的一个自然反应。但当它转向身体内部的器官,就会变得危险。大叶性肺炎起病之所以急切,便是因为如此。是以降温消炎这一步极为重要。”   “你们在病程内及时用麻黄汤发汗解表清肺热,是很关键的处置过程。若非有各位大夫拼尽全力的诊治,患者也未必能等到自体康复的机会。”   他说着,冲着两位医家拱手作揖:“辛苦了。”   “哎呀,猫老爷我们可不能受您的礼。”盛家姐妹连忙对他屈膝。   互相一礼后,盛大娘子又说:“如此一来,此病只要控制住高热,便能得到很好的缓解。”   “是极。”顾长安颔首笑道,“若是控制不住,就得将人往城中送去,冒险使用青霉素。因为再拖下去,病程发生变化,极有可能引发其他病症。”   “明白了。”盛大娘子道,“我让九娘领您与老虎老爷去院内看看吧。”   盛九娘明显还晕乎乎的,被姐姐一点名,就回神片刻:“猫老爷,老虎老爷,请跟我来。”   她带着路,走着走着又晕乎了。   行至轻症门前,她突然停下脚步问:“猫老爷,您说的那些致病的链球菌,清理它的巨噬细胞,还有我们自体的防御,都能被观察到吗?”   “能。”顾长安轻声道。   “神仙手段?”   “凡俗手段。”   “那……猫老爷。”她抬头看向顾长安,面上虽还有惶恐之色,双眸里却渐渐坚定了起来,“我能朝着这条路一路走下去吗?我可以观察它们,并破解它们的致病方式吗?”   顾长安垂眸看着她:“盛九娘,你生活在一个古老的医学之家里。家中父母、祖辈皆有几十年治病救人的经验。他们对医学的理解是你的珍宝。”   “我认知的体系,与你们的有很大的不同。是以我能告诉你,有这些东西;我却无法告诉你,它们是怎么运转。但你的父母,你的祖辈,还有你的决心,一定能让你知晓这其中的秘密。”   “嗯!”盛九娘猛地点头,“我会去找它们!”   她已然借着猫老爷的神仙手段看过那个微观世界,猫老爷还将能持续观察微观世界的“显微镜”带来了这个世界。   她已然拥有了比前人广阔得多的认知。这些认知定然能化作她前行的动力。   “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许是你用尽一切时间,都未有寸进。”顾长安给她敲警钟,“这条路孤独又苦寒,你决定好了吗?”   “那也无所谓。”盛九娘笑道,“若我未有寸进,那定是走了许多错误的道路。在我们医家的世界里,排除错误也是价值。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猫老爷。”   盛九娘下定决心,心里就轻松了不少。   她带着两个小神仙走完了轻症病区。这个庄子里绝大多数的患者用麻黄汤的效果都不错。   连用三日体温正常后,又会换做别的方子进行理气和中的调理。一人一方,留守的药童们忙得不可开交。   顾长安递了一株生灵草给盛九娘:“找个信得过的人收着,泡在水里给此处所有人喝。这一株大抵足用半月,半月之后,按照病程,此疫也就差不多了。”   半月!   这可是最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盛九娘忍不住高声道:“当真半月可行?!”   “若无意外,便是半月了。”顾长安道。   “太好了!太好了……”盛九娘眼泪滚滚而下,她转过身粗暴地抹了把脸,低声道:“让老爷见笑了。”   顾长安递给她一张巾帕。盛九娘接过擦了擦眼睛,再一抬手,身后则空无一人。   “呜喵……她为什么会哭?”   小美短趴在白七的袖袋中,扭着头去看越来越远的庄园。   “因为她高兴。”白七淡淡地道。   “高兴为何会哭?”小美短不明白,“高兴不应该笑吗?”   “因为他们人类会喜极而泣。”白七解释得很干巴。   小美短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他说完,小猫咪立刻问:“为什么又会喜极而泣?”   白七闭眼叹息顿步,他把小美短从袖里乾坤中拎出来,往长安怀里一塞:“你的猫问盛九娘为什么会喜极而泣。”   “因为灾难结束了。”顾长安抱着猫,缓缓转了一圈。   庄子之外,是一片荒芜。   苏州府的疫症来得太快,此间的百姓甚至还未来得及春耕,就又回到了家中。   道路两旁的田地空荡而凋零,有凉风吹在官道上,带起一阵泥土的味道。   “时疫会夺走很多人的性命,便如同去岁冬天的大雪。百姓们无力抵抗,只能被关在家中。每一场灾难的结束,都意味着得救,也意味着新生。”   顾长安温声说:“盛九娘还是个大夫,她对于时疫的感触更加深刻。这意味着她们从阎罗王手里抢命得胜了。”   “咕噜……”小美短甩了甩尾巴,“救人是很快乐的事情吗?”   “是。”顾长安说。   小美短又问:“保护大家也是吗?”   “是。”顾长安点了点头。   “呜喵……”   小美短很轻很轻的叫了一声。   那我的哥哥他快乐吗?   救人快乐吗?   保护大家快乐吗?   住在小方牌牌里……快乐吗?   如果是那样快乐的事……哥哥他……   一双手抚上了猫耳朵。小美短“呜咪”一声,侧头要摸摸。   顾长安边摸边挠,一路带着它回了城。   刚进入回春堂缩在街市,就听见一声嚎啕:“先生,先生!!”   顾长安当即将小美短递还白七:“走!”   白七拉着他,只一步就迈入了徐家的偏院中。   “什么情况?”   一群青衫学子当即涌了过来:“猫老爷?猫老爷你救救我们先生!他家中还有寡母,这般去了让老母亲怎么办!”   “都散开!”顾长安急言厉喝,“面巾戴好,都出去!”   他一贯都温和从容,此时疾言厉色竟显出几分不可威逼的气势来。   一群学子动作一顿,听话地往外走去。围裙小童连忙跑了过来:“都跟我来。去净手戴面巾。”   “猫老爷。”徐和曲连忙迎了上来,“我们刚给这位患者注射了青霉素。他突发严重过敏,突然就这般了!”   呼吸骤停,整个人直接就软了。   盛三娘在一旁做心肺按压,她不敢走动,只是嘴里道:“我们立刻停止了注射,因为是肌肉注射,大郎甚至割开了注射皮肤挤血将药物排出。”   “棉被,炭盆,屏风。不能让病人受冷。”顾长安急忙道,“倒地多久?”   “刚倒地您就来了。”徐和曲快跑者抱了一床棉被过来,“然后和猫老爷?”   盛九娘的心肺复苏没停,不能贸然挪动病人。只能让药童们先把炭盆与屏风放好。   “让我想想……”顾长安格外紧张。   肾上腺素。现在这种情况必须注射肾上腺素。   他一定在来过这边之后见过一支肾上腺素!   到底在哪里见过? 第159章 【二更】长安,你摸摸我。   顾长安的脑子转得飞快, 他细细回忆着到了猫咖之后一点一滴的细节。   睁眼看见的苍翠的孤山,山下忙着春耕的农人,进城后热闹的行商与往来的行人……   是哪里?   猫咖拔地而起, 落地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小猫咪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万界互联的新手福利喵, 你按一下。”   “不要看这些啦,反正你也用不上喵。”   “尺玉!”顾长安脱口而出, “幼儿启蒙套装!”   当初万界互联抽奖给他的那个六边形的科技侧幼儿启蒙科学小套装, 在急救模式里藏有一支肾上腺素!   尺玉“喵嗷”一声,从白七怀中跳下地,伸着胖爪爪在自己的围脖中扒拉了几下。   一个六边形的小盒子顿时飞向了顾长安。   顾长安一把抓住,掀开急救模式下的小盒盖。   刚碰到肾上腺素,六边形小盒子顿时发出一声提示音:“请选择使用模式。”   “青霉素过敏。”顾长安立刻道。   “正在调配。”小盒子立刻说。只一眨眼,提示性就又响了起来:“允许注射。”   一根针头从小盒子中弹了出来。顾长安连忙给到底的教书先生注射。   针头缩回, 小盒子继续道:“检测到患者呼吸抑制, 立刻切换供氧模式。”   盒子微转, 中心弹出一个橡胶口塞,顾长安连忙把口塞塞入那教书先生嘴里。小盒子开始供养, 另一边又切做了一个小显示屏, 上面显示着体温, 血压,呼吸等数据。   “猫老爷,还要胸外按压吗?”盛三娘的膝盖已经破了, 双手抖得不行。   “我来。”顾长安连忙换下她。   又按压了几分钟,启蒙小盒子发出“滴”的一声:“呼吸恢复。”   顾长安停下来长舒口气。他额上都是冷汗:“先观察两刻钟的时间。这位患者是怎么回事?”   这连徐和曲都是一身冷汗:“这位先生是书院的夫子, 是刚才被送来的。说是先前一直在书院里安抚学子, 人也未出书院。今日一天没有去看学子, 便有人觉得奇怪。一去找他, 就发现他已经烧得昏迷不醒。便赶紧送来了。”   “此种情况也是罕见,我不敢耽误。恰逢他醒了,问过患者自己的意见,加之做过皮试见无问题,就给他注射了青霉素。但刚半针下去,他便突然没了呼吸。”   “是过敏引起的急性呼吸骤停。”顾长安说。   这种情况太少见了。   像这种古法提纯的青霉素,浓度并不高,毒性相应也更低。胜在这个时代的病毒也没见过青霉素,才会被这种纯度的抗生素打得丢盔弃甲。   “这个患者非常敏感,不能再给他用药了。”顾长安低声道,“你们去忙别的吧,我守在这里。”   徐盛夫妻二人帮他将患者抬到棉被上,又拿出一床棉被将人盖好了,才携手离开了内堂。   顾长安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严重过敏的教书先生。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眉头已经有了深深的沟壑。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洗得发白,手指上都是常年书写的厚茧。   白七站在他身边,冲尺玉使了个颜色。   尺玉便一跃而起,跳到了长安的怀里:“长安,你摸摸我。”   顾长安就伸手摸了摸它。   小猫咪温暖又柔软,抚摸着它们,好似天大的惊涛都能缓缓平静。   “要我帮忙么?”白七轻声问他。   顾长安摇了摇头:“不用。靳羽给了我头孢,等他醒了可以试试看。”   高科技位面的启蒙套装还在供氧,显示器上的各项指标已经趋于平稳。它滴了一声,报告道:“脱离危险。”   它非常的智能,即便是一个从来没有抢救过人的人,拿着它也能把人救回来。   某种程度来说,非常符合“幼儿启蒙”的定位。   就是这个启蒙过于硬核了一些。   ……感谢硬核的未来人。顾长安无比庆幸地想。   又过了两刻钟,启蒙套装自动收回供氧口塞:“血氧浓度稳定,需进行补液。”   顾长安唤来两个伙计,让他们将人搬进屋中。   那教书先生迷迷糊糊地醒了,他感到自己被搬动,睁眼看到的,却是逆光中的人影。   那人的面貌不真切,只怀中小猫格外醒目。   纯金色的,圆滚滚的,像个毛绒绒的太阳。   “我……死了吗……”他气若游丝地开了口。   “哪能呢!你运气好的呀,遇到了猫老爷回来!”伙计回答得中气十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后福大着咧!”   猫老爷……   我不是在苏州吗?那教书先生想,我们猫老爷怎么会来的……   伙计手脚麻利地把他放在床上,拉好被子,又回头:“要补液吗?”   “生理盐水还有么?”顾长安问他。   “有的呀,我们大奶奶啥都准备好了。”伙计说完就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捧着一碗水回来,他轻拍教书先生的脸颊:“醒醒哦,把水喝了再睡。温的咧不怕哦。”   他慢吞吞地喝完了那一大碗生理盐水,再一看,猫老爷已经不见了。   那教书先生缩回被子中,慢慢睡了过去。   顾长安则在院门口递给回来的徐和曲一个小锦囊:“里面那位患者的药物。依然是每次半片。今日暂且不要用其他药物了,观察一夜。若情况稳定,你再给他用这个。”   “好!”徐和曲点头应道,又问,“猫老爷,你们要走了吗?”   顾长安摇了摇头:“这几日我就住在况知府的府衙里,你们若是遇到难题,就来唤我。”   苏州府的秩序已经控制了下来,除了偶尔突然高热的患者,几乎再无什么波澜。   第二日顾长安再去回春堂,那过敏的教书先生已经醒了过来。   他看着顾长安,整个人都呆住了:“猫老爷,您真的来了啊猫老爷?”   “睡糊涂啦?”旁边给他倒生理盐水的伙计笑了,“昨日不都和你说过哦,是猫老爷救的你的命咧!”   “我以为……我以为我在做梦呢。”那教书先生说。   他都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回春堂的了。就记得好似在房中看书,突然觉得不舒服,然后就……   也好似死过一回。   在梦中隔着崇山峻岭地回看人间,那些早就忘了的记忆,就那么纷纷冒了出来。   “你不知道昨日有多险咧。”那伙计说,“你呼吸都没了呀,多亏了猫老爷把你拉回来哦。”   “哎……”教书先生捧着碗,满脸好奇跟聊别人的事似得,“真没啦?”   “真没啦!”伙计一拍大腿,“得谢谢猫老爷哩!”   他心态不错,顾长安就笑道:“你今日感觉如何?”   “早先还是有些晕的。”那教书先生说,“用过朝食之后,徐大夫让我吃了个药片。现下感觉好多了。”   “量个体温。”顾长安拿出科学启蒙的小盒子,在上面按了按。   教书先生茫然地看着他,就见顾长安拿着小盒子指着他的额头,下一秒,那小盒子就发出一声:“滴!”   顾长安一看:“三十八度五,药还得继续吃。”   教书先生点点头。   他一直看着顾长安,酝酿了许久才说:“猫老爷,此番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应该的,不用谢。”顾长安拿着科学启蒙小套装,干脆把整个屋的人都量了一遍。   另两个患者用过青霉素,情况都比教书先生好得多,体温已经降到了三十八度以下。   顾长安略微放心。他对着这间屋子的药童叮嘱了几句,正要走,就听那教书先生又喊:“猫老爷!”   “怎么了?”顾长安问他,“哪里不舒服?”   “不是。不是不是。”那教书先生猛地摇头。好一会儿他才又说,“您从杭州府来,见过我母亲吗?”   “你母亲是我猫咖的客人吗?”顾长安问他。   “哎……”那教书先生呆了呆,随即才苦笑道,“应当不是吧,她定然舍不得花钱的。但您应该见过她。她常去您铺子斜对角的那间书铺,您的识字班她也去过。”   “她长什么模样?”顾长安一问。   教书先生连忙答了:“这般高,很爱笑的,头发整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穿个素袄……”   “是她。”白七突然说,“见过。”   他话音一落,身边就出现了一道老太太的虚影。教书先生一见,整个都惊住了:“母亲!”   白七收回虚影:“我们来之时,你母亲尚算健康。只是悲极伤心,精神不佳。”   “母亲,我母亲怎么了?”教书先生听自己断气的故事都心平气和,此时听到娘亲状态不好,就急得想要下床。   “没什么,只是太担忧你,来我铺中求助过。”顾长安连忙温声安慰,“我也曾答应过你母亲,若能遇见你,能救治定然努力相救。此番我们俩也算是有缘了。”   教书先生呆呆看着他:“猫老爷,我母亲真的还好吧?”   “还好。”白七插话道,“只是父母在,不远游。你若担忧,不如回程。”   顾长安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手中拍了拍教书先生的肩膀:“先休息吧。身子骨养好了才能回去看你母亲呢。” 第160章 【一更】奶奶还走得动,还能养你!   这也实在是太巧了。   顾长安原本想的是, 等重症用过药都有所好转了,他再问问况知府苏州府这边的书院情况。   却没想到刚来,就遇上了这个教书的秀才。   这教书先生听了他的话, 似乎就安了心。老老实实地喝光了生理盐水, 又躺了下去。   重病院房开着窗,为了避免被风直吹, 又在窗外半米处摆了个屏风。徐家的屏风已经不够用了, 普通病院那边只能临时用粗棉布拉起床围来挡风。   屋子里点了三个炭盆,都放在了床下,热气腾腾而来,将床铺熏得暖融。   那教书先生没多久就睡熟了。   顾长安将整个重病区的患者的体温都测量过后,才跟着白七离开了院区。   徐家的院子里满是药味。蒸腾的水气袅袅上升,又被风打散, 远远看着像一片片不成型的薄雾。   顾长安搂紧了尺玉, 轻声问白七:“你怎么会让他回家?”   他们家这个老虎精, 对凡俗的人事贯来很疏离。许是因为修行本就是一件逐步脱离俗世的过程,因果既在, 旁观的他也就懒得插手。   白七负着手, 微微侧头去看他。好一会儿, 他才轻声说:“那个老太太没几年好活了。那秀才与他娘亲既两厢牵挂,不如就让秀才回去,陪他娘亲走完最后一程, 免得日后想来痛苦懊悔。”   也免得你知晓此事,露出遗憾伤心的模样。   顾长安闻言, 便轻叹一声。   小美短卧趴在袖里乾坤中, 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人与人的缘分总是很短。   就好像人与猫的缘分, 再漫长, 也就不过是猫咪的一生。   十几二十年,眨眼便过去了。这漫长又短暂的时间里,若一条路走岔,便又会与之离散。   离散的人会伤心吗?   留下的人,又会伤心吗?   这些深奥的问题,小美短都不知道。它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白色的胸脯,又想:   我会伤心吗?   我在伤心吗?   那一团魂火就在它心口中不安的跳动了一瞬。   小美短痛得“呜喵”一声,又趴了下去。   白七一展袖,袖里乾坤中的功德之火就包裹住了它。小美短蜷缩在火里,闭上了眼睛。   “也幸好来得及时。”它听见顾长安在说话,“若是我们错过了抢救时机,让他在这里没了。老太太这般时候听闻噩耗,也不知能不能撑过去。”   一个没几年可活的老太太,儿子又走在了她前头。便是伤心得一口气上不来都是有可能的。   小美短睁开了眼睛:“会伤心得死掉吗?”   “会。”白七告诉它,“人类很脆弱,所有情绪的大起大落,都有可能把身体搞出问题来。”   “呜喵……”小美短不安的舔了舔手手,“那怎么办呀……”   “人各有命。”白七说,“就如同也不是每只猫,都有你这样的机缘。”   这个回答让小美短有些伤心,可它又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伤心。   它只是突然感受到了浓浓的苦味,就好像这个宅子里遍布的药香,苦得小猫毛绒绒的脸蛋都皱了起来。   白七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它。   这只小猫咪正在开智,有许多事情,只能它自己去体悟。   日后它体悟到的一切,就会决定它的命运。   是走上与小警长一样的道路,亦或是走出一条与所有小猫都不一样的新的道路,都只看它自己的选择。   出了重病院房,又将普通院区的体温都量过一遍,确定了用药情况良好,两人才离开了回春堂,又往盛家去了。   盛家与徐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家中有许多的女医。   盛老太太自己便是女医,更是不吝啬对女子的培养。盛家的姑娘,哪怕只是一个丫鬟,若有心向学,老太太也能教。   是以她家前堂坐诊的大夫多是家中男儿,负责在前台诊断收治,而病院则多是女儿家在负责。   顾长安与白七一进重病院区,就差点撞上盛九娘。   盛九娘“哎呀”一声,连退几步:“猫老爷你吓死我了。”   “你们今日轮值回来了?”顾长安问她。   “没有的。姐姐还在庄子里。我回来换十三妹妹去了。”盛九娘说,“奶奶觉得不经事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大夫,我家中小辈也是轮流去庄子里当药童给大夫们打下手的。”   顾长安闻言点点头:“盛老太太是个有魄力的老太太。你们家今日情况如何?”   “还算比较稳定,未有出现三姐姐那边那么紧迫的事故。”盛九娘说,“普通病区有三人恢复良好,今日再观察一夜,就能拿药先行归家了。重病院区还普遍发着高热,需要持续降温。”   “重症患者的体温需要记录一下。”顾长安说,“我去给他们量个体温。”   因为用药及时的缘故,绝大多数重症患者的体温已经降到三十八度左右。再用一天药,温度应当就能彻底降下来。   另有几个三十八度五以上的,顾长安叮嘱了盛九娘重点看顾。若是体温一直下不来,就要想别的法子。   但总体而言,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离开盛家的时候,还遇到了况钟的送炭队。他自己亲自带了一队衙役,正在往城外走。   见到顾长安与白七出来,况钟便笑着招呼道:“两位郎君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顾长安尚在犹豫,白七就道:“同去。”   小美短显然在思考人世的喜乐离散,让它多见一见,也是好的。   他答应了,顾长安也就不再反驳。况钟有些高兴,他笑道:“让两位同来,我也有私心。城外百姓见着你们,总归心中能更安定些。”   两浙最著名的两位小神仙正在此地为了他们而奔走,让百姓们亲眼见上一见,更能稳定军心。   城外的官道有些荒凉,两边的田地土还翻着,却没种子种下。不过现在况钟看到眼前这些景象,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着急了。   “我先前去寻了卫所的千户,让他们帮忙做做春耕的事。”况钟笑道,“却没想卫所的兵士没来,您却来了。再几日等情况控制下来,城外的百姓倒也能开始春耕了。”   每年的春耕虽急,但到底能抓个尾巴。比彻底错过好上许多。   “只是今年得冒个险。我准备在全府推广红薯了。不知猫老爷意下如何?”   “到也不能全中红薯。红薯虽好,但吃多了积食反酸。还是得种些粮种。”顾长安说道。   “那是定然的。”况钟叹息道,“只愿这疫病过了,再无灾祸。百姓们折腾不起了。”   是真的折腾不起了。   去岁那场大雪恰逢秋收时节,一场接一场的雪下来,许多粮食都烂在了地里。   好不容易等到云散雪消,又在春耕时节闹了时疫。   北方的冰雪刚融半个月,朝廷的支援也需要时间。再起波澜,苏州府的百姓就要走到绝处了。   “无事的。此时起疫,也与去岁亏了身体,今春又太劳累有关。你送了粮,这些时日再让百姓们多注意一点就好了。”顾长安安慰道。   正说着话,运粮队渐渐停了下来。   衙役走去敲了敲门:“家中可有人?送粮的来了!”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里面的老太太探了个头出来:“谢谢军爷。”   她头上系着黑色的头带,动作有些颤颤巍巍地伸手。   “哎,老太太,我还是给你搬家去吧。”那衙役连忙说。   “哎,好的。谢谢军爷。”她慢慢让开门,让衙役驮着东西进去。   “王老太,您这些时日可还好?”况钟走上前,朗声问道。   老太太眯了眯眼,直到走进了她才瞧见眼前人是谁,她快走两步抓住况钟的手:“况知府,况知府!多谢您啊,我老太太哪里都好,都要多谢您啊!”   “你要是有不舒服的,就让你孙儿去找隔壁的送你去那前面的庄子。”况钟大声和她说,“那庄子里这些时日都有大夫也有药,不收费的,不舒服就要去!”   “好,好。”王老太连声说,“您进屋坐,进屋坐。”   那屋子不大,像一间厢房。总共也只有一个拉通的大房间并一个极小的耳房。   进了门里就是厅堂,左边用布隔开的是老太太的屋子,右边则应当是她孩儿的。有个极瘦小的小孩在那右边的屋子里探头探脑。   见到况钟,他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了声:“况知府好。”   况钟将他招来手边,递给他一个薄皮馅儿饼:“你和奶奶最近好吗?”   小孩子点点头:“还好的,就是容易饿。”   “但我也长大了。”那小孩子继续说,“等这病过去了,我就去城中给人跑跑腿,也能养活奶奶了。”   “奶奶不要你养活。”王老太气道,“奶奶还走得动,还能养你!”   “王老太别气,还在也是一番孝心。”况钟连忙道,“若是去药堂给人做药童,也是不错的。能识字念书,便是日后不想行医,也是个好前程。”   他这般说,王老太就笑着点头:“是咧是咧。伢子,你要记得况知府,要多谢谢况知府。奶奶还能活着,都多亏了况知府。”   “为官一方,这都是我该做的。”况钟笑道。   见衙役们将这次的炭火与粮食都在耳房堆好了,况钟就站起身道:“王老太,我们先走啦。”   王老太连忙要送。   她人早就被生活压得佝偻。走起路来脚下也不够稳当。但她依然执意要送况钟出门。   小美短藏在白七的袖中,看着眼前这一切。   它轻轻喵了一声。   有一粒小小的金光从袖口飞出,落在王老太的额心。   王老太浑身一震,她脚步止了,况钟趁机快步出了门。   大门关上,王老太站在不远处,只觉得屋子里暖和了许多。   她几步走到门口,拉开门,也只能见到况钟一行人远去的模糊身影。   “况知府是个好人啊。伢子,今晚可以吃个饱饭啦。” 第161章 【二更】我只是他一个人的小猫罢了。   离了王老太家中, 况钟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   他叹息了一声:“这王老太命不太好。她家是流民。早前的时候逃难过来的。”   逃难嘛,日子总归是不好过的。小儿子一家失散了,媳妇儿半路没挺过去, 人也没了。老大带着寡母与幼子, 好不容易到了苏州府落地生根。   开好了荒田,筑起了宅子。日子见好, 还有希望送日渐长成的儿子去学堂读文识字。突然就天降大雪。   “她大儿子就是去岁冬没的。为了抢秋收的粮食, 一脚踩空跌到地里,被雪埋了。”况钟的声音缓缓,带着一些泥土气的悲凉,“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就剩这么个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太和一个不成丁的孙儿。”他脸上没了笑,连叹息都很轻。   作为一府的父母官,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竭尽全力, 也未必能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   可还得去做。不做的话便一点希望都看不见了。   “顾郎君, 幸好你弄来了红薯。”况钟说着, 冲顾长安笑了起来,“今年只要能种下红薯, 等熬到秋收, 日子定然就能好过许多。”   “她家没了劳力, 又能怎么活?”白七低声问他。   “她家邻居是一路逃难来的,也算有些良心。愿意照顾着。她儿子留下的荒田,我做主也租赁给邻居家了。等到秋收邻居会给王老太租子。”况钟说道, “只要能熬过去就好了。”   小美短甩了甩尾巴。   它不喜欢这个回答。   况钟也在苦笑:“若她儿子尚在,又何苦要这般熬呢?也是一同逃难的邻居有良心。不然王老太家这种情况, 在村子里是最吃苦受累的。”   他也是苦过的人。知家贫之苦, 更知年幼丧母之痛。村里那些弯弯绕绕他都心中有数。   只是不熬又能有何办法?   “只能衙门里送点钱粮, 再等她孙儿长成, 日子也就好了。”   小美短眨了眨眼。   它突然问:“我哥哥也这样吗?”   “什么?”   “哥哥没了,哥哥的爸爸妈妈,也会被欺负吗?会吃不饱饭,要……熬日子?”   它在学况钟说话,是以说得有些慢吞吞地。   白七问它:“你知晓何谓‘熬日子’?”   “知道的呀。”小美短拍了拍尾巴。   就像它没有遇见哥哥一样。   成日里都在饿肚子,需要躲避很多人,很多猫猫狗狗。也需要与很多猫一起抢食。   吃不到好吃的猫粮猫罐头,身上有了病痛也不会有人医治。   就像它失去了哥哥一样。   每天往来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它重要的亲人。它每天都在盼他能推开门,而那扇门后永远不是它。   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期盼,都在不停的落空。   生活里所有的幸福与快乐,都被那扇永不推开的门带走了。   “没意思极了喵。”小美短说,“我小时候,很怕挨饿,很怕寒风。后来就不怕了……”   因为哥哥住在小方牌牌里了。   如果饥饿和寒风能让它靠哥哥近一点,那它就什么也不怕了。   白七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一只小猫,怎会有这样的体悟。”   “喵呜。”小美短对他说,“因为我只是一个人的小猫啊。”   从那个人将它从奇怪的车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从那个人将它搂紧怀里抵御寒风的那一刻起。   它就只是那个人的小猫了。   是独属于那一个人的小猫。   “我只有哥哥而已。”小美短轻声说,“我什么也都可以不要,因为那些都是哥哥给我的。我只是哥哥一个人的小猫。”   它当然有很多朋友,也会有很多人陪它玩闹,抚摸它的背脊耳朵。   但只有哥哥会带它看医生,会关心它冷不冷,变天的时候坏掉的脚脚疼不疼,还会每天都问它饿不饿。   哥哥给了它所有的一切,然后它却永远失去了哥哥。   “我只是他一个人的小猫罢了。”   它说得那么平静,身体里的魂火却再次颤抖了起来。疼得它卧趴在袖里乾坤中,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喵呜……”   白七蓦地顿住了脚。   尺玉的声音在他脑子里不断地响起:“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愿望,你可真是一只奇怪的猫。”   “我只是他的猫而已,也就只有这样的愿望。”白七听到自己说,“你想要什么,尽可以拿走。”   “那我就——”   “白七?”长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白七一抬头,就看见长安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跟前。他一双茶色的眼睛里满是水盈盈的光,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长安。”白七伸出手,将他一把搂进怀里,“长安。”   顾长安偏了偏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怎么啦?我在这里。”   白七闭上了眼睛:“长安。”   “嗯?”顾长安打了个手势,让况钟他们先走。   然后收回手回抱住了突然撒娇的老虎精,他轻轻拍着白七的背脊:“我在这里呢,一直都在的。”   “永远都在吗?”白七追问。   顾长安垂下眼,好一会儿才说:“作为人的一生都在的。”   “我不管。”白七低声说。   顾长安笑了笑:“你不能不讲道理呀,我们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短暂的。”   他看向了官道尽头的王老太的家:“我们会有意外,也会有生老病死。我们在天地之间,也只是一蜉蝣而已。”   长安说着,扯了扯老虎精雪白的马尾:“你是不是后悔啦!”   “才没有。”白七哼哼道,“不会有意外的。你会平安健康的长命百岁。等你死了,去地府,我就去地府寻你。回菩萨身边,我就去菩萨身边寻你。”   “长安……”他紧紧地抱着他的人类,“你日后不许养别的猫了,不管你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顾长安哭笑不得:“哪里会有菩萨?你怎么连小猫咪的醋都吃。”   “因为我只是你的虎虎而已。”白七说,“你也不能变成别的猫的长安。”   “好好好,只做一个虎虎的长安。”他无奈地笑道,“我们该去干正事啦。”   白七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听话的放开了人,手却紧紧地牵着长安的手:“走吧。”   苏州府去年比杭州府难熬得多。   那场雪压垮了许多的田地,也压垮了许多的家庭。一路往外,越是走得远,心中越是沉重。   送完了粮草,一行人驱着牛车缓缓往回走。   小美短看着官道两旁的田地和小方块一样的房子,直到回到了城门口的庄子前,它才又问:“里面这些人回去,会照顾自己的家吗?”   “会。那是他们自己的家。”白七说。   小美短歪了歪头。它的尾巴快速地甩着,好像冒出了许多的想法,又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   它们乱糟糟地堆在它的小脑瓜里,令猫超级不开心。   “喵嗷。”小美短挠了挠地面,“所以他们活着,他们的爸爸妈妈就不会受欺负,儿子女儿就不会挨饿。所以长安才要救他们的吗?”   “即使他们只有一个人,长安也会救。”白七说,“因为对于长安来说,每一个生命都至为贵重。”   小美短又甩了甩尾巴:“猫猫也是吗?”   “他不是已经救了你吗?”白七问他。   “那为什么没有人救哥哥呢?”小美短想不通,“我哥哥那么好,他救了好多好多人的,为什么……没有人救他呢?”   为什么那么多人,只有哥哥住方牌牌?   为什么那么多家庭,只有哥哥的爸爸妈妈要受欺负?   它心口的魂火又开始跳动。白七见势不妙,当即将猫塞到顾长安的怀里。   他低声将小美短的疑问告诉长安,就见长安摸着哭兮兮的小猫,温声说:“宝贝,一定有很多人想要救你哥哥。一定也有很多人拼尽全力的去救了他。只是……我们生而为人,总有许多无能为力。”   “呜喵?”小美短看向他,“人类也会吗?”   “人类也会。”长安低声说,“我们也有救不了的人,反抗不了的命运,抵抗不了的灾祸,和注定要来的死亡。”   “你身上有许多功德,有些是哥哥给你的,还有一些是很多陌生人的。他们一定希望你喃凮的哥哥能好好的,所以那些功德才会落在你身上。”   小美短止了泪:“他们会想哥哥活着吗?”   “会的。”顾长安说,“因为我们宝贝的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不对?”   “嗯!”小美短用力点头。   他永远灿烂,永远勇敢。   是小美短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了。   “所以他一定会得到很多的爱,也一定会有很多人希望他能好好的。”顾长安说,“只是大家都无能为力。”   “呜喵……”   小美短将自己的头埋进了顾长安的臂弯。 第162章 【一更】争取打遍全局无敌手。   “哎, 看到了看到了。”   “拿个起子来。”   “不如拿个罐头引诱出来吧?”   “我看它脚好像卡住了。拿起子吧。”   小猫的视野里黑乎乎的,鼻端闻着的是大街上常见的味道。它脚脚好痛,动不了了。   可是隔着冷冰冰的板子, 它知道有人在救它。   “咪嗷。”它小声的叫了起来。   “哎, 咪咪乖,马上就出来咯。”那个救它的人哄了它一句, 又说, “真的马上就出来咯,别怕哦。”   “咪嗷。”   那个人身上有着香香的味道,和那些尘土、油烟,都不一样。小猫咪趴了下来,听着耳边的动静,耐心地等待着。   没多久, 底盘被打开。那人躺在地上冲它笑:“脚脚能不能动啊?”   “咪呜……”   脚脚痛, 动不了啦。   然后是怎么出去的呢?好像一个眨眼就被人握在了掌心里, 一点点的带了出去。   那个人的手特别温暖,暖得出去之后, 小猫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哎哟, 它冷。”一个胖高个说。   “我外套呢?”那个人说, “得带它去个宠物医院吧,检查检查,再看看要买些什么?”   “你要养啊?”瘦高个说, “你们宿舍不是不给养小动物嘛。”   “养单位里啊。”那个人笑道,“食堂不是一直在说有老鼠了要养个猫, 这不今儿就送上门来了一个。”   “当心局长抽你。”   “哎, 先去医院, 回头我问问局长。”那个人一边说, 一边把小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套头衫胸口的口袋里。   “这猫腿伤了啊,养大了也抓不了老鼠吧?”胖高个说,“我看局长不会同意。还是让宠物医院找个领养吧。”   那胖高个猜得也没错,局长倒是不反对在单位里养只猫。   毕竟他们单位楼都二十年楼龄了,老房子,硬件设施也老了,大厨房里油烟甚重,很得老鼠家族的喜爱。   “只是你这小猫不是伤了爪子,还能抓老鼠吗?”局长一边摸猫一边问。   小猫小小的,都没他的手掌大。看起来格外可怜巴巴。还没手指粗的小爪子上抱着纱布,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影响。   “人家一路跟着咱单位的车回来的,拳拳一腔为国效力之心,区区爪伤,不在话下。”那个人冲着局长抱了个拳,“给小猫一个试用期吧局长。”   “去去去,油嘴滑舌的。”局长笑着挥了挥手,“它长大要是能抓老鼠。别说养它,给它专门做个猫牌当员工,每周两条鱼都行。”   “好!这可是您说的啊。”那人一把抱起小猫,“我先带回宿舍里养养,大点了就放办公室去。不让它在宿舍里调皮捣蛋。”   小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抱起来了,就低头舔了舔那个人的手。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好像一眨眼,爪爪上的伤口就好了。   可是那个人总是握着它的爪爪叹气:“怎么会伤到神经呢?多揉揉会不会好?”   爪爪被很轻柔的按摩着,很舒服,所以小猫躺了下来,伸着爪爪给他,冲他小声“喵喵”。   “不可以撒娇,你可是要当我们局第一巡逻猫的小猫咪。”那人点了点小猫的额头,“哥哥跟你说,要好好长大,争取打遍全局无敌手。”   小猫就仰着头,去舔他的手指。   这个人是哥哥。   哥哥香香的,这个小屋子里也香香的。是同样的干净清爽的味道。   是猫猫喜欢的味道。   但这个小屋子它也没住多久,就去了更大的屋子里。   大屋子里有好几个人,屋子大而空旷,天花板的灯光冷冷的,空气里满是纸墨的味道。   “局长还真让你养了。”那瘦高个说。   “试用期,试用期。我们小咪咪能不能转正,还得看它自己努力。”哥哥笑着说。   “哎,哎。你们这两天出外勤去了不知道,本楼老鼠格外猖獗,今天我上楼开门都遇见一个。它居然还胆大包天与我对峙数秒!养猫好,养猫妙。”胖高个走过来,对着猫猫头一顿爱抚,“咪咪,好好抓老鼠。抓到了叔叔我给你奖励罐头。”   “稀罕你奖励?”瘦高个冷笑一声,从脚底下拖出一个纸箱,“咪咪,来,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确实,抓老鼠玩可以。吃了还得担心有寄生虫,不卫生。”哥哥抱过一整箱主食罐头,一看,还全都是网络推荐的主食罐头,“谢啦周哥。”   “谢啥,以后这就是我们办公室的室猫了。”   那胖高个抓了抓肚子:“反正我们办公室也没外人来,不如我给它买个猫爬架?”   “担心局长抽你。”瘦高个说。   “怕啥啊,他点头养的啊。”胖高个一边下单一边说,“真抓到老鼠了,我们带着老鼠尸体找局长邀功去。”   哥哥的办公桌底下多了个猫窝,办公室资料柜旁边多了个猫爬架,资料柜顶上还多了许多个纸箱,每个纸箱里都是猫粮和猫罐头。   局长看见之后,笑骂几句,到底也没赶小猫走。   小猫就这样在那个大大的办公室里住了下来。   这个办公室的人总是很忙的,有时候身上会有血的味道,有时候会彻夜彻夜的不回家,就在办公室那唯一的小床上轮流睡一觉。   好奇怪的地方哦。但是猫猫喜欢这里。   这里好大好大,猫猫可以随便乱跑。跑出了楼,大大的院子里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深处养着很多狗狗,养狗狗的人也特别喜欢小猫,见到它了会给它小鱼干,会让它和狗狗们一起玩。   玩够了,他还会送它回家。   猫猫好喜欢这里啊!   所以又有一天,哥哥睡在了办公室的小床上。小猫悄悄地叼来一只大老鼠,摆在了床边。   猫猫什么都没有,只能和哥哥一起分享自己的猎物。   虽然猫猫觉得这个猎物不好吃,但是万一哥哥喜欢呢?   毕竟哥哥也不喜欢猫猫很喜欢的猫罐头。   结果哥哥却被吓了好大一跳。   不过那个局长叔叔却很喜欢。他虽然丢掉了猎物,却奖励了猫猫小鱼干。   猫猫忍痛把小鱼干分给哥哥一条,结果这个哥哥也不要吃。   小猫趴在猫窝里,甩着尾巴想,哥哥好难养喵。   但猫猫还是要努力养哥哥!   从抓到更大的老鼠开始!   猫猫长得很强壮,猫猫跑得也快,猫猫一定能抓到最大的那个老鼠给哥哥!   成长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等小猫能从二楼的窗户熟练跑到狗狗基地去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一只灵活的大猫了。   爪爪上的伤还是没能好彻底。它的前爪有些残疾,哥哥带着它去过许多次的医院,也没找到什么很好的办法。   但幸好并不影响它的跑跳。它也努力证明了自己是一只合格的巡逻猫猫。   这天它叼着狗狗基地的人给它的小鱼干,溜溜达达地回到了家里,就听那个胖叔叔在说:“现在的消息就是确定了毒枭躲来了我们市。线人的消息有些模糊,需要人去现场确定一下。”   “我去吧。我入职时间最短,那些人应该不认识我。”哥哥说。   “哪有什么长短之分,刑警队的人指不定都在人家那儿挂号了。”瘦高个说。   “他们不认识我的可能性最高。”哥哥说,“我今晚换个衣服过去。”   他本来就长得显小,换个运动衫再戴个眼镜,头发做个临时的挑染,看着就跟附近的大学生似得。   小猫咪不知道哥哥去做什么了,反正哥哥下班之后也总是不在办公室的。   它可以等哥哥的。   只是哥哥和叔叔们突然都变得好忙哦。   他们不在办公室,也没有回家,身上香香的味道都变得汗津津的,还满是食物的残留味。   奇奇怪怪的。   小猫咪依然在楼里和狗狗基地里往来跑去,只是偶尔,它会在猫窝里睡上一整天。   哥哥再不回来,猫猫就要生气了。   哥哥再不回来,猫猫就要离家出走了!   大概是猫猫之怒终于被听见了,忙忙碌碌的人突然又空闲了下来。   他们集体窝在办公室里睡大觉,睡醒了又在楼里忙了一阵子,就又变成了往常的模样。   小猫开开心心地在资料柜上偷吃猫粮,突然听见胖叔叔倒吸一口凉气:“这视频得联系人删掉吧?”   “什么东西?”瘦叔叔走了过去。小猫也跟着探头探脑。   “喏,你看。”胖叔叔把手机递给了瘦叔叔。   手机里传来一个一惊一乍的男声:“看看,抓毒贩现场!看那小警察好年轻,还像个学生。哎哟。”   镜头拉近了,是哥哥的脸。   “咪呜?”猫猫刨了刨桌子,莫名有些不安。   “得删了。妈的怎么能放大特写。”瘦叔叔连忙拿着手机去找局长叔叔了。   小猫跟着跑了过去,听见局长叔叔怒气冲冲地打了好些个电话。   那个东西让所有人都很愤怒,只有哥哥笑眯眯地,他抱着猫安抚大家:“没事的没事的,删得快,那群毒贩子也抓得差不多了。都别气了。”   “哼。幸好被胖子抓到了。”瘦叔叔还是很生气,“虽然宿舍离得近,你上下班还是小心点啊。”   “好。”哥哥好脾气地说。   视频删了,事情好像也就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哥哥没有来上班。   往后的每一天,哥哥都没有来上班。 第163章 【二更】你也当不了多久的猫了。   那痛苦来得迟而缓。   哥哥没来上班。   但是哥哥以前也有好几天不来上班, 让胖叔叔和瘦叔叔照顾猫猫的时候。   胖叔叔和瘦叔叔也有好久来去匆匆。   为什么他们在来去匆匆,哥哥没来照顾猫猫?   猫猫不明白。   正如猫猫也不明白,为什么胖叔叔会摸着猫猫的脑袋和它说:“你哥哥……太聪明了。”   哥哥那么聪明, 哥哥为什么不来看猫猫呢?   整层楼都忙了起来, 大家都匆匆忙忙的,喂饭的工作都交给了资料室的姐姐。   “喵呜?”   小猫看着自己的猫碗, 不想吃隔壁姐姐喂的饭。   为什么不是哥哥来?猫猫的哥哥去哪里啦?   会议室的大门紧闭, 猫猫坐在门口,能听见里面隐约的声音:“根据……死前留下的线索,贩毒团伙与……勾结,证据……”   死前?   谁死啦?   小猫低着头,看着自己坏掉的爪爪。   那爪爪一瞬间疼得不得了,比当年被困在车底, 被夹坏了还要疼。   人们陆陆续续的出来, 没有人为呆坐在一旁的小猫止步。瘦叔叔弯腰把猫抱起:“你乖乖的, 叔叔们不会让你哥哥白死的。”   谁死掉啦?   小猫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它,用力一蹬跳开了这个怀抱。   它回到自己的窝里, 一动也不动。   哥哥只是太忙啦, 等哥哥忙完了, 他会回来看小猫的。   椅子上还挂着哥哥忘记带走的外套,猫窝旁边还放着哥哥买来没来得及拆给猫猫的营养品。   哥哥才不会抛下猫猫不管呢。   可是为什么哥哥一直不回来?   办公室里都要闻不到哥哥的味道了,猫猫的身体破了个大洞, 每天每天都有冷风往里面灌。   带走它的温度,带走它的血液, 带走它所有的快乐和幸福。   一直怕它疼, 忧它冷的哥哥, 没有来补这个洞。   小猫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胖叔叔和瘦叔叔又能准时的上下班,哥哥还是没有回来。   “喵呜……”   哥哥……   哥哥不来找猫猫,那猫猫就去找哥哥。   猫猫知道哥哥在哪里的,猫猫只是哥哥一个人的小猫。   它从那个有着大大的花园,有着许多狗狗朋友的家里逃走了。好像一夜之间从一个漫长的美梦中醒来,眼前还是小时候过的孤苦的日子。   挨饿、受冷,还会被别的猫欺负。   可是如果不是哥哥,猫猫本来也会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它不分日夜的跑了很久很久。   有一天翻垃圾箱的时候,有小姑娘指着它问:“这是不是那个牺牲的缉毒警察养的猫?网上发帖在找。”   “美短好常见,不一定吧?”   “你看它爪子也残了啊。”   小猫看了她们一眼,拔腿就跑。   它不要回家,它要找哥哥!   哥哥一个人住在很小很黑的地方,它是哥哥的小猫,它要去陪哥哥。   那路是长而窄的,只容得下一个小猫的通行。   小猫站在小方牌牌前,看着被鲜花拥簇的哥哥。它挤进花里,轻轻地亲了亲哥哥冷冰冰的脸。   “喵呜……”   哥哥。   它趴了下来。   尾巴甩着甩着,再也不动了。   鲜花,小猫,和它最爱的哥哥,将永远的在一起。   “咪咪,咪咪……”   它好像又回到了哥哥的怀抱里。   套头衫或者是白衬衫,永远有着干爽的香香的味道。   哥哥摸着它的头,温和地叫着小猫:“傻咪咪,哥哥的傻宝贝。”   “喵呜~”   哥哥!   它的哥哥裹着一团金色的光,犹如一朵煌煌的太阳。   他永远灿烂,永远温暖。   是猫猫最喜欢的人。   小猫依赖地蹭来蹭去:“喵呜!”   金色的哥哥垂眸看着它,那些金光渐渐包裹住了小猫:“傻咪咪,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咪呜!”   小美短蹬着腿醒来,它圆溜溜的绿眼睛里还蕴着泪水,茫然地看着人,似乎都未反应过来。   “你也是咪咪呀。”顾长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不难过啦。”   “咪呜……”小美短在他手中蹭了蹭,“我好想哥哥……”它声音低低的,有些含糊:“我还能见到哥哥吗?”   “哥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顾长安轻声说。   不是每一只小猫,都能有小森林那样好的运气,在这个时空里也能遇见自己的主人。   小美短既没有感应到主人,那它主人的魂魄也就不在此方宇宙之中。   “呜……”小美短呜咽一声,“哥哥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哥哥的爸爸妈妈怎么办?”   “……”顾长安沉默地摸着猫,几秒钟后才说:“我不知道。”   一对老人,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又会怎么生活呢?   单位会照顾他们,街道也会照顾他们。但这些照顾,弥补不了内心的破洞。   小美短怔怔地,它喊:“长安。”   “嗯?”顾长安低着头,轻轻地按揉着小美短残疾的手手。   “长安,你说过那些病人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它缓缓甩着尾巴,“顶梁柱……就是保护家里的人吗?”   “是。”顾长安轻声说,“顶梁柱,就是支撑家庭的那个人。”   “那我哥哥是他爸爸妈妈的顶梁柱吗?”   “一定是。你哥哥一定很让他爸爸妈妈骄傲。”   小美短急道:“那没了哥哥,哥哥的爸爸妈妈又该怎么办呢?”   会不会挨饿,会不会受冻?会不会像猫猫见过的那样被人欺负?   “长安,”小美短仰头望着他,“我可以支撑哥哥的家里吗?我可以代替哥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吗?”   顾长安闻言一愣。   小美短周身的功德全都从身体里浮出,再次将它渲染成了金色。   它在一团金光里,急急地问:“我可以吗?”   “这是……你的愿望吗?”顾长安问它。   “是喵!”小美短坚定地道。   霎时间金光大盛,功德与天上的太阳交相辉映,刺得人睁不开眼。   “长安,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哥哥给我的。哥哥给我治病,让我吃饱,不让我受冷。他让我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家,和好多好多爱我的人。”   小美短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不能让哥哥的爸爸妈妈去受苦。我要当哥哥家的顶梁柱。”   “宝贝,你要知道你哥哥的爸爸妈妈已经老了。他们没有能力再从头养育一个婴儿。”顾长安压着心中的震惊,缓缓与它说,“你想要做顶梁柱,就得清醒得去学着做人。”   “呜喵。”小美短说。   猫猫可以!   “哥哥照顾我,我也要去照顾哥哥的爸爸妈妈。”   “可你是一只小猫。”顾长安语调有些颤抖,“你只有一条猫的寿命,变作了人你也活不长。”   “那就不活那么长。”小美短坚定地说,“等爸爸妈妈也和哥哥一样住进了小方牌牌里,猫猫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你……”顾长安有些说不下去了,“你们怎么……都那么傻啊。”   “因为我只是哥哥的小猫而已。”小美短扬起脸,蹭了蹭顾长安,“长安,这是我的愿望。”   这只被人类的功德送来,迷迷糊糊地开启了灵智的小猫,终于知晓了自己真正的愿望。   “长安……”它眼巴巴地看着顾长安。   “我想办法。”顾长安轻声说,“我想办法……”   小美短身上的功德牢牢地牵着它的哥哥与它以前的那个世界,白七找来格外的轻松。   寻到了曾经的世界,就要彻底给小美短开智。   “醍醐灌顶会让你有些疼。”白七对它说道,“但你既想做个人,就必须忍受这一遭。”   “好喵。猫猫可以!”小美短点点头。   话音一落,小美短就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嚎。   它疼得整个猫都在打滚,却始终没有喊停。   等白七停手,它连身上的毛毛都抓落了好多。   “呜喵……”小小的猫咪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谴责地看着大大的老虎精。   老虎精神色冷漠,伸着手戳了戳小猫咪有着黑纹的额头:“你要学着做人,不能再喵喵叫了。”   “那我现在是只猫喵。”小美短说。   白七将它抱起:“你也当不了多久的猫了。”   万界互联在长安手中展开,白七抱着猫冲长安点点头:“我带它去了。”   顾长安似乎有千万般的话想叮嘱,最终却都堵在了喉头。他喉头滚过几次,才说:“注意安全。”   白七凝视着他:“长安,我有分寸。”   他说完这话,便轻点小猫额顶。璀璨的金光投入万界互联,下一刻,一人一猫就消失在原地。   ……   自从儿子牺牲,郑家的老夫妻从未梦见过儿子。   明明说好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们那太成器的儿子却一次都没来过他们的梦里。   他的魂魄与他本人一个德行,太有主见不挂念家里。   十六岁,说要念军校就考了军校,四年不回家也没关系。长大了,说要去守边就去守边,三年没人影也没关系。   他总是有很多更大的梦想,才没有回头看过家里一眼。   可是怎么能连灵魂都不来家里看一眼爸爸妈妈呢?   “我只是太想你们,怕看过一眼就走不掉了。”穿着白衬衫的大男孩说,“爸,妈,我在单位里以前养了一只猫,它想替我尽孝,所以就投胎到了南城的孤儿院里。它是个很好很好的小猫,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小朋友,就是有点瘸腿。你们别嫌弃。”   “爸妈,你们去看看它吧。”那个裹着金光的大男孩说,“把你们都安顿好了,我就真的该走了。”   “爸爸妈妈,我永远爱你们。再见了。” 第164章 【一更】你也是猫猫喜欢的哥哥。   郑妈妈从梦中醒来, 有些怅然若失。   她蒸着早餐的灌汤包,和郑爸爸说:“老郑啊,我昨晚梦见咱儿子啦。”   郑爸爸拖地的动作一顿, 问她:“你梦见啥了?”   “嗐, 来和我俩道别。说永远爱我们。爱有啥用啊,能回来看一眼吗?”郑妈妈说着, 撇过脸擦了擦眼泪, “你说好笑不好笑哦,他还和我说他养的猫投胎成了个小娃娃,要来替他尽孝。你说我这是看了……”   “砰——”   竹竿落地的声音打断了郑妈妈的话。她回头一看,就见郑爸爸整个人呆立在原处,手中的拖把落在地上都没发现。   “老郑你咋了?”   “我昨儿也梦见了。”郑爸爸呆呆地说,“那猫投胎到了南城孤儿院, 有点瘸腿, 是不是?”   郑妈妈浑身一个激灵:“你怎么也梦到了?!难道……”   “别慌, 别慌!”郑爸爸连忙道,“先打电话问问儿子单位, 我们自个儿别慌!”   他们手机里存着刑警队许多人的电话, 郑爸爸思来想去, 把电话打给了瘦高个。   瘦高个正在外面排队买早餐,见到来电立刻接了起来:“叔叔早上好,我是小周。”   “哎小周啊, 叔叔有个事想麻烦你。”   “叔叔你说,我今天有空。”瘦高个立刻道。   “不是什么大事。”郑爸爸连忙说, “我就是想问问你啊, 我们郑犀是不是在单位养过一只猫啊?”   提到小美短, 瘦高个一怔:“是的叔叔。”   “那、那是个什么样的小猫啊?”郑爸爸又问。   瘦高个这才想起来, 当初单位发文找小猫的事情,其实没有告诉郑家老夫妻。   他们俩刚失去儿子,再让他们知道连儿子的猫都没有了,难免更伤心。   瘦高个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那是个美短加白,是郑犀从我们单位车里救出来的,脚在车里卡久了,就有点残废。郑犀就养在单位里了。”   “那是个很好的小猫,很亲郑犀,还会抓老鼠想要养他。就、就是郑犀他……离开之后吧。那猫也不见了。”   瘦高个看着不远处单位的楼顶:“那猫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太想郑犀了吧。冬天的时候跑走了再也没见到了。”   其实他们知道猫去哪里了。   烈士陵园每天都有人打扫的,守灵的人给他们办公室打过电话,说你们找的那只猫死在郑犀的墓碑前了。   这算什么事嘛。主人没了,猫也不活了。   那猫最终烧成一捧灰,葬在了郑犀墓上的小花坛里了。   瘦高个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没把这话说下去。只是说:“那是只很好的小猫的,叔叔阿姨你们想养猫吗?”   “你有那只猫的照片吗?可以发给我看看吗?”郑爸爸小心翼翼地问。   “有的有多,合照也……有的。”瘦高个暗自懊恼自己说错话,“我马上给您发啊。”   “好,好,麻烦你了小周。”郑爸爸说,“那个合照……有多少你都发给我吧。”   “好的。”瘦高个挂断电话,接过小贩递给他的早餐,走到一边开始翻自己的手机相册。   其实像他们这种职业的人,很少拍什么照片的。所以更多的还是小猫自个儿的照片,合照嘛,有郑犀加班猫陪夜的,也有郑犀补觉猫□□的。总共也没几张。   郑爸爸带着老花镜,细细翻看那些照片。   那是个很好看的小猫,他们儿子把猫养得很好的,隔着屏幕都知道那只小猫油光水滑。   前爪是有点残疾,坐在一边的时候爪子总是微微提起。但是它好乖,会陪儿子加班。   郑妈妈看着看着又开始掉眼泪:“怎么回事啊,怎么真的有个残疾小猫的……是不是咱儿子放不下猫,让我们找它啊?”   “不至于,不至于。”郑爸爸神思不属地说。好一会儿,他才说:“走,走。我们去南城孤儿院看看。”   南城孤儿院是一所市属的孤儿院。虽然修建得早,建筑看起来已经斑驳,但资金还算充裕,把孩子们也照顾得很好。   郑家老夫妻早饭也顾不上了,下楼开车就直奔南城。   恰逢早高峰,一路堵堵停停,抵达南城孤儿院时已经日上中天。他们想找的那个小孩子并不难找。   一个瘸腿的小男孩。   以前有些痴痴傻傻的,像个自闭症儿,所以一直没有人领养。孤零零的在孤儿院里长到了八岁。   前些日子小孩突起高热,醒过来后,整个人却好了。   他变得机灵又敏锐,毫无以前痴傻的模样。这样一来,想养他的人就变多了。   但小孩总是说:“这不是我在等的爸爸妈妈,我不和他们走。”   他也八岁了,那些领养人感觉他养不熟,也就没有再要领养的意思。   “再等两个月,这孩子就要九岁了。他病好了,我们也联系了学校,想送他去上学。只是要等下学期才能入学了。”孤儿院的负责人介绍道,“前些日子他头上长了红疹,头发剃一部分总有小朋友笑他,为了治疗干脆就全剃了。”   负责人一边说,一边指着屋子里的一个小男孩:“那个就是。”   那孩子依然是光头,正扶着另一边的窗在练习走路。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头顶青胎就格外醒目。   青黑的胎记长在头顶,条纹交错,就像那只美短小猫头上的纹路。   或者说,那纹路就与那只小猫一模一样!   负责人还在说:“不剃头也不知道这孩子头上有这么大一块胎记。幸好长在头顶,有头发能遮住。要是长在脸上就麻烦了。”   “我们养他,我们要收养他。”郑妈妈连忙说,“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   负责人有些为难,她说:“先和孩子见见吧。”   几人推开门,那光头小孩缓缓看了过来,他双眼大而圆,就像一只猫儿眼。   见到来人,他双眼一亮,疾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眼前人。   郑家老夫妻分明听见了一声猫叫。   那声音柔而软,像是在讨食。   “孩子。”郑妈妈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看他,“你愿意来我家,当我们家的孩子吗?你会有个哥哥,他叫郑犀……”   那光头小孩猛地点头:“妈妈,爸爸。还有哥哥!”   阳光慢慢照了过来,郑妈妈抱着他,失声大哭。   白发的少年人隐没在阳光中,他看着光头小孩身上浮出的金光,招手一收,便缓缓消失在原处。   苏州府内寒意渐淡,顾长安离开了城内的重症病院,又往城外的轻症庄子去。   这些时日下来,重症病院里有不少人体温降了下来,转移去了普通病院。便是连那青霉素过敏的教书先生,这两日观察下来,温度也已经趋于平稳。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也能从重症病院转去普通病院。   而相较城内的病人,轻症庄子出院的人则更多一些。   他们症状本就轻微,用药效果又好,再几幅生灵草水喝下去弥补受损的根基,身子骨就好得格外的快。   几日下来,庄子里的病人已经少了一半。   今日驻庄的大夫是徐家的一个弟子,见顾长安来了,便与他细细讲过庄内情形:“现在庄子里还有二十余个病人,都是后续进来的。有两位用了三日麻黄汤压不住体温,已经转去了城内。现下留下的人情况都比较稳定。根据医案记录,今日傍晚应当又能有三人出院……”   顾长安听着,点点头。又叮嘱了大夫记得给病人补液后,他才离开庄子,缓缓往城里走去。   官道两旁的田野里多了些人影,他们带着面巾埋首在自己的田地里,也不与旁人搭话,只沉默地干着活。   有人见到了顾长安,就提着嗓子喊了一句:“猫老爷——”   一嗓子下去,更多的人看见了他,于是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呼唤的声音。   顾长安止步,对四周百姓都抱拳一礼:“我要回城啦,大家记得回家要洗手。”   “都记得咧。”人们遥遥地喊,“猫老爷也要注意身体,谢谢您咧!”   顾长安边走边回首。   等他回到府衙,刚脱掉外面的大氅。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   “长安。”   白发的老虎精就算成了人,也改不了做猫的小习惯。最喜欢抱着人挨挨蹭蹭。   “长安,我回来啦。”他一边说,一边去咬长安的耳垂。咬得长安一缩,与他贴得更紧了,他就高兴了。   “它怎么样了?”顾长安问他。   “找了一个失魂小孩的肉身,让它进去了。”白七低声道,“他与你留了话,你要看看吗?”   那金色的小小星火如同一只找不到家的萤火虫,从白七的掌心里跌跌撞撞地飞了起来。   它茫茫然地转了几圈,才晃晃悠悠地飞向了顾长安的额心。   额心红纹微亮,将小小的萤火纳入了进去。   “长安。”小孩子的声音在脑海里响了起来,那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有着大大的眼睛和雪白的皮肤。   他看着长安,眼里满是澄澈的喜爱:“谢谢你,长安。我会照顾好爸爸妈妈的,长安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他声音又轻又脆,有着小孩子特有的奶气。他慢慢地走了几步,又跌跌撞撞的跑了起来。   不知跑了多久,他在虚空之中,拥抱了顾长安。   “长安。我会永远记得你的。”他轻声说,“你也是猫猫喜欢的哥哥。”   记忆缓缓散去,顾长安伸手抚摸自己的额心,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我们小咪咪是最可爱的小猫咪。”   院子里阳光正好,春色渐浓。   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眼前迎接的是生机盎然的未来。 第164章 【二更】顾郎君,我家老爷一日都没有忘记过你。   一周之后, 庄子里彻底空了。   再过一周,连徐、盛两家特意腾出来的偏院也彻底空了。   两家都还只余下零星的几个病人还在药堂的院中住着,病人的精神状况良好, 眼见着也要出院了。   整个苏州府彻底活了过来, 况知府打开城门,迎接着百姓们的欢呼声。   那教书先生寻至府衙, 来与顾长安与白七告别。   “我想了许久, 老虎老爷说得也有道理,我此一难若非遇见两位老爷,一旦撑不过去,我母亲连最后一面也见之不着……”他说着冲二人作了个揖,“我已与书院说好,山长也给了我一封举荐信。此去杭州, 便要去三更书院就任了。”   “三更书院是个不错的地方。”顾长安笑着道, “我家阿录也在三更书院就读, 书院环境很好,就是夫子们很是严格。”   “向学嘛, 严格也是应当的。”那教书先生笑道, “我这便去码头乘船。待两位老爷回了杭州, 我再亲自登门道谢。”   “不必客气了。都是应该的。”顾长安道,“一路顺风。”   教书先生登的那船,是此次开城门后的第一艘去往杭州府的商船。大家还心有余悸的带着面巾, 一进船舱,教书先生就听见一个儿郎正在兴致勃勃地说:“就在那时, 猫老爷与老虎老爷来访了!”   “嚯!你还见过猫老爷呢?”   “见过, 怎么就没见过啦?猫老爷整日与老虎老爷一同去看我们这些生了病的。他一来便说, 我这病好了, 可以出院了。”   “哎呀我就想,其实我那时身子骨还不太舒服呢。我就是怕,是以就闹着要出院。然后猫老爷就递给我一杯水让我喝。那水一入口,哎呀,你们猜怎么着!”   船舱里众人格外捧场:“怎么着?”   “我就大好啦!”那儿郎格外激动,“要我说,若非是有猫老爷,我们能这么快就好全乎?苏州府能这么快的开门?这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是咧!”   不少人心有余悸的点头。   这个世道,他们这些百姓谁没吃过那许多的苦?谁没听过时疫之下遍地饿殍?   这次能这般轻松的渡过此劫,真的是猫老爷保佑。   “等我去杭州府跑活攒够了银子,我就请大师雕一尊猫老爷的像在家供着。”那儿郎大声说,“猫老爷这般好,我要祈求他早日得成真仙!”   那教书先生一听,心中顿时意动:“那猫老爷的佛像,可以去哪里请呢?”   那年轻儿郎看他两眼:“你也是病人哦?”   教书先生点点头:“若非猫老爷相救,我大概此时已在黄泉路上。”   “呸呸呸!”一旁的大婶连忙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什么黄泉路的,你还年少,不当挂在嘴边。”   教书先生无奈地拱拱手:“谢谢大婶,我可不是孩子啦。”   “你既刚得了疫病,就不该讲这话。劳累猫老爷将你拖回来,若又被小鬼听去可怎么办?”那大婶说,“你们想要求佛像的,上灵隐去呀,猫老爷不是与灵隐关系很密?”   “可那灵隐不是佛寺……?”   “那猫老爷不也是菩萨座下的小童子?”   一船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商船扬帆,缓缓顺着河流,东行杭州府去了。   顾长安与白七在苏州府多留了一些日子。   直到剩下的病人彻底清空,迎着初夏的阳光,顾长安才迟钝的意识到,他们已经到苏州府快要月余了。   他有些想念自己的猫咖,还有吧台后的逍遥椅。   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猫咖里会不会有新猫猫到访。所有小猫都走了,只有一个尺玉在身边,还是有点寂寞。   “呜喵?!”尺玉惊跳起来,“你嫌弃你的乖乖尺玉!”   “?”顾长安道,“哪有?”   “就有。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尺玉哼哼唧唧地去蹭他,“你怎么可以嫌弃尺玉呢,尺玉是最乖的猫猫了。你多摸摸,你多摸摸你就知道尺玉有多好了。”   “好,多摸摸。”顾长安抱着它,一边摸着一边去寻况钟。   尺玉的手感确实在所有猫猫里一骑绝尘。它像一朵暖融融的云朵,比棉花更柔软,比丝绸更丝滑,狠狠摸下去,只会摸到猫猫软乎乎的暖肉,便是连骨头都没有的感觉。   是水做的猫猫无疑了!   他刚抱着猫进入正院,就见况钟头戴乌纱帽,身穿朱色盘补服,正急匆匆地往外走。   见到顾长安,况钟连忙道:“顾郎君,陛下的使臣到了,我得先去接人。”   “怎么现在到了?”顾长安疑惑道。这都快夏天了,现在赶来,还有何意义?   “北方三月末才融冰,现下赶来,已算是快了。”况钟解释了几句。   若是三五人轻车简行,速度倒是快。可陛下的使臣出行,那必然是带着金银粮草。许多人一同,行程便拖慢了。   他要赶去码头,顾长安也就止了话。   总归他今日也不会走,不如等况钟忙完了,再与他告别辞行也省的。   他又抱着猫回去找白七。   白发的老虎精在院子里闭目养神。院里的桃花树打出了小小的花苞,那花苞被日光一照,就落下一片树影在老虎精的额上脸上。   他本就好看得出奇的脸再被这光影一分割,就更显出几分锐利来。   顾长安走过去,俯身看他。   一片阴影笼罩而来,老虎精眼也不睁伸手就抱,抱住人了,就闭眼亲了一口。   尺玉惊跳到一旁,喵喵呜呜地骂骂咧咧。   “长安想做什么?”老虎精才不管猫猫在骂什么。   他蓝眼睛张开,一双眼剔透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顾长安趴在他怀里抬眼看他,直看得老虎精耳朵发红了,他才笑道:“想亲你啊。”   白发的少年郎那本就发烫的耳朵顿时红做一团。明明是他先做了偷袭亲人的事情,可真听到长安想听他,害羞受不了的也是他。   “那……那你亲。”白七紧张地闭上眼,“我不知道你来了。”   “那你放开我啊。”顾长安又笑。   “不想放。”白七嘀咕道,到底还是放开了他。   顾长安站直身体,又掸了掸压皱的衣袖,才伸出手去,捏住老虎精高挺的鼻子:“起床啦,我们出去逛逛。”   白七睁开眼,谴责道:“你骗人。”   “嗯。”顾长安大方点头,“我就是骗人,去不去?”   白七站起身:“小骗子。你都开口了,我还能不去吗。”   他抓住长安的手,又招手让尺玉自己跳上来,才又说:“想去哪里?”   “随便逛逛吧。”顾长安道,“每次到苏州府来都来去匆匆的,都未曾好好看过。”   “那便走吧。”白七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外去,“听闻苏州府的苏绣很是一绝,倒也能去见识一二。”   谁知刚走到门口,恰好又与况钟撞个正着。   只是这次况钟不是一个人,他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群的人。   “顾郎君,白七爷,这是要往哪里去啊!”张文弼大笑着走了上来。   他凝视着自己的小猫精,发出了天下所有长辈共同的感慨:“瘦了。我们顾郎君这些时日一定很累吧。”   顾长安听得失笑不已:“没有,不怎么辛苦。这些时日都是苏州府的医家们在里外劳动着。他们才是真的辛苦了。”   “哎,哎。我都懂,都懂。”张文弼连忙道,“你吃得可好?苏州府这边的食物可还合口?会否太甜了吃不惯呐?”   这话听得,便是况钟都心中一跳。   他当然知道他们这位猫老爷来历不凡,可是看张文弼张国公这态度……   这难道还真是当年的那只猫吗?   顾长安无奈道:“况知府是个周全人,哪里会饿我肚子啦。”   他说完,又看了看穿着官府的况钟,问张文弼:“您怎么会与况知府一同来的?还有这许多人。”   身后队伍粗粗一看,恐有数百人之多。   他们四人一组,抬着人大的朱红箱笼,排做了一队长龙。   这应当就是朝廷的救灾物资。   “不若你们先忙,我与白七便先走了?”顾长安连忙说。   “哎,别。”张文弼连忙拦他,“顾郎君,既遇上了,我也不瞒你。我是押送朝廷的救灾物资来的。待此间事了,原也要去寻你。”   顾长安瞥了一眼白七怀中的尺玉。   金色的小猫咪团作团的在白七怀里打呼噜,那般大的声响,都好似没惊动它。   其实那一对金色的小耳朵正飞着,悄悄地偷听张文弼谈话。   “您寻我作何?”顾长安问。   “我家老爷……想请你进京一叙。”张文弼道。   顾长安:“……”   他不答话,张文弼就心中不定。他连忙又小声说:“顾郎君,我家老爷一日都没有忘记过你,你便回去看看他吧。”   白七:“?!”   他将猫往张文弼怀中一扔:“长安,走了!”   白发的少年人怒气冲冲地去牵长安的手。   只有金色的小猫“呜喵”一声,在张文弼怀中与人大眼瞪小眼。 第165章 【一更】你……日后可还会回来?   张文弼看着小猫:“你……”   尺玉大眼睛扑闪扑闪:“喵呜~”   这猫小小的, 软软的,看起来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   和他们威风凛凛可搏鹰、抓狐、捕兔的大白猫差远了!   他们大白猫尺玉一拳绝对能打十个这个小猫咪尺玉。   绝对。   “唉。”张文弼叹了口气,“你主人……”   “喵呜~”尺玉软软地叫了一声, 轻轻一跳落在张文弼的肩膀上, 端坐着挺起自己的小胸脯,侧头去巡视那长长的补给队:“喵呜!”   张文弼被小猫一催, 顿时道:“哎, 对对对。先做正事。”   小小的猫咪坐在他的肩上,一步也不挪动。像一个毛绒绒的小监工,跟着张文弼进进出出。   杨指挥使他们见了就笑,拱手行礼张口就是:“哟,国公爷,带孩子呢?”   张文弼被调侃了还没法反驳, 只能试图与小猫商量:“小尺玉啊, 不如你先……”   “喵呜?”尺玉歪了歪头, 一双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张文弼说不下去了。   不就是个小猫吗!不就是小猫想看热闹吗!带着小猫一起工作又不碍事!   把猫带好了,回头也好找机会劝劝他们家小猫精。他们家小猫精不肯回京, 这事且有得磨呢。   眼下朝廷的赈灾银粮得入库, 而后还得按户分发。事情这么多, 还是先忙正事。   等张文弼和况钟昏天黑地的忙完,才发现早就月上中天。   他纠结好半天,才决定去客院里寻他们家小猫精。   去岁冬老天不开眼, 他们陛下内心郁结得也病了。陛下本就身体不好了,此次派他来寻小猫精, 许是……   唉。不管曾经有多大的误会, 这时候还能不回去看一眼吗?   月凉如水, 明光如霜。   张文弼也没带人, 就自个儿一个急匆匆地往客院去。   顾长安与白七都在院子里,两人支了个小桌子,正在……煮火锅?   张文弼一闻着那香味,腹中就咕噜了两声。他忙碌了一天,还未怎么吃饭。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张文弼大大方方地入座,笑眯眯地说:“我今儿有口福。”   白七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倒是顾长安递给他一副碗碟:“您若也没吃饭,就一同吃一点吧。”   “也?”张文弼道,“怎么你们两个也没吃么?”   “挑食嘛。”顾长安笑道。   只是挑食的不是他,而是他们家那个老虎精。   白七对凡俗的食物着实没什么好奇心,出去一趟,坊市两边开张营业的茶楼酒肆没有一间能勾起他的食欲来。   顾长安也没什么一个人吃的想法。走过逛过,也就干脆回来自己做点小火锅。   底料依然是尺玉从自己的小围脖里扒拉出来的,猫咖里储存着的底料。高汤是府衙的大厨房提供的。顾长安在里面倒了一些生灵草浆,勉强做成了一锅灵气四溢的底汤。   只现在张文弼来了,白七准备的那些灵兽肉也就不太合用了。白发的少年郎沉默地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食盒,里面满是普通的肉卷。   “你吃这个。”他说。   张文弼有些惊讶,倒也没推辞。   一顿饭吃得正酣,张文弼才开了口:“顾郎君啊,其实你也应当知道我家老爷是谁了。你那般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自从你离开过后,他身子骨一直不大健壮。早前与敌作战,到底还是伤了根基。”张文弼说着,有些感慨地喝了一碗辣汤。   火辣辣的锅底入喉,辣得他咳嗽起来。他走到一边去,咳到眼泪都出来了,才一抹脸又走了回来。   “这天时不太好,他心中急切,这一急便又病了。我出京的时候,他与我言说杭州府有你在,定是不会有大灾。若抵达时灾祸未结,就全力相帮。若是灾祸已解,便想再看看你。”   “他身子骨不好啦,我也怕……”张文弼长叹一口浊气。   他年纪也大了。若非自个儿身子骨也不行了,哪里会安安生生在京城里当一个国公爷?他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儿郎,是朝廷的武勋!   可陛下年纪还小呢。比他小上二十来岁,身子骨也不行了。   想到此处,张文弼又叹了口气。   “他就想再看看你。”   顾长安瞥了一眼尺玉。   尺玉坐在张文弼的正对面,小小的身体被热腾腾的蒸汽与桌面给遮住了。张文弼有感而发时,它就在椅子上喵呜喵呜闷头大吃。   “您的意思,我们都知晓了。”顾长安轻声说,“只是见与不见,我说了不算数。”   “那谁——”张文弼急道。   顾长安摇了摇头:“您莫要着急,等我们讨论过再告诉您。”   张文弼不懂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难道成婚了就有家庭拖累,去不去京里还得看那老虎精的意思?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看了白七一眼。   这少年郎看起来不近人情,还不给他们家小猫精自由。就该和离了才好!   “哼!”张文弼忍不住冷哼一声。   白七扫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   有些人脑子都在战场上,平日生活里忘了带下来。大度的虎虎很理解。   虽然理解,但还是悄悄拿走了小猫咪的猫碗。   “呜喵!”尺玉跳上桌抗议。   “尺玉,说了多少遍了不能上桌子。”顾长安立刻训猫。   张文弼当即道:“孩子还小,你别那么严格。”   “喵呜,喵!”   一顿饭吵吵嚷嚷的吃完。   张文弼分明没喝酒,却总觉得自个儿有些醉了。他回了屋子洗漱完毕,往床上一倒就人事不知地睡沉了。   而客院里,丫鬟们收了桌子,就只余下顾长安和白七二人一人一张逍遥椅地躺在了院中。   天上月光融融,云淡风轻。顾长安摸着怀里的尺玉,问它:“你想去见他吗?”   尺玉团成一团缩在他怀里,不肯说话。   顾长安缓缓道:“你和他有些什么过往,我都不知道。我也不会强迫你做决定。其实我不太在乎他到底是谁。就算他是皇帝,我有你们,有猫咖,还有万界互联,他也奈何不了我。”   “我只在乎你,尺玉。”   小猫咪的耳朵动了动。   “我怕你后悔,也怕你失落。”顾长安轻声说,“他在我的认知里,本也没几年好活。我怕你们见不到最后一面,你会伤心。”   尺玉坐了起来。   它在顾长安的大腿上,仰头看着长安:“长安,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能不能。”   “轰隆——”   天上突然炸起一阵雷声。   尺玉的尾巴甩了两甩:“长安,这个决定只能你做。”   小猫咪的声音放得很轻,细细地,像小朋友撒娇一般。   顾长安摸着它暖融融的小身体,想着那“能不能”与突来的雷。还有朱瞻基……留给后世的一桩奇特历史。   当年朱高炽离世,青年的朱瞻基带着人马轻车简行从南京回北京奔丧,而朱瞻基的好皇叔朱高煦,则准备在半路截杀朱瞻基,好自立为王。   最终结果却是朱瞻基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北京城。   顾长安垂着眼,看着尺玉金光璀璨的样子。   这里面……必然有尺玉的故事吧?   “那我们就上京城一趟吧。”顾长安道。   尺玉趴了下去,它毛绒绒的尾巴轻甩,慢悠悠地勾着尾巴尖与顾长安垂下去的衣袖打架。   “尺玉。”顾长安喊它,“你当真是个系统吗?”   “喵呜~”尺玉软绵绵地叫着,“我是不是系统,都是长安的乖乖尺玉呀。”   它的小尾巴卷上了长安的手腕,又被另一条雪白的粗尾巴打了下去。   白七躺在一边,满脸正经。可他身后不知何时化出了老虎尾巴,正在悄悄牵长安的手。   “小气鬼。”尺玉气呼呼,它直接站起身,道,“长安抱抱!”   顾长安被它搞得哭笑不得,只能一手搂起小猫:“好,抱抱我们尺玉。”   一夜时间转瞬而过。   第二日一早,张文弼准时前来。   无需他多劝,顾长安就笑着道:“我答应你,去京城见见他。”   “好,好!”张文弼激动道,“那等此间事了,郎君便与我等一同回京!”   从苏州府去北京城,也要先走河道。   运河已通,其上往来的都是各地的商船。而京城使臣的龙船在期间,便如鹤立鸡群。   它大得像一座小山,旌旗飘展犹如一面面彩色的云。   “顾郎君。”况钟将他送至码头,“你……日后可还会回来?”   顾长安回头看着码头上密密麻麻的百姓。   他们的面容都被面巾遮住了,可露出来的眼睛里,却都是一样的期盼。   他们并不想他们的猫老爷去那么远的地方。但猫老爷是自由的,他们不会干涉他任何的决定。   只会在一旁悄悄的期盼,日后猫老爷若是有闲暇,还能想起他们就好了。   “我的猫咖开在杭州府。”顾长安笑道,“等办完了事情,定然还是会回来的。”   “那便好。”况钟长舒口气,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那我就与两浙的百姓一同等顾郎君归乡了。”   归乡。   个小老头奸诈得很。张文弼想,分明北京城才是小猫精的家乡。   他面上不露神色,只是说道:“时辰到了,登船吧。”   “好。”顾长安应了一声,才对下面的百姓们抱了抱拳,“我走啦。大家要照顾好自己。”   起航的唢呐声响起,一行人拾阶上船,宝船缓缓离了岸边。 第167章 【二更】我是一只聪明的猫猫。   宝船由南向北而去。   越是往北, 空气越是寒冷。行过聊城,春色就好似被扔在了身后。   万物尚未苏醒,寒冬的影子还迟迟不肯离去。   “再行两日, 我们便到北京了。”张文弼换了一件厚外氅, 望着沿河两岸萧条的景色,低声与顾长安介绍, “等到了天津, 这河上就热闹了。你会看见往来不息的运粮船。”   “像江南段那样?”顾长安问。   张文弼哈哈大笑:“那可比江南段热闹多了。这里往来的都是大粮船,仅仅只是运粮船,一年下来都得有上万艘,更别说商船了。大大小小的船列行出入,是你在江南见不到的景色。”   毕竟是皇城脚下,它的热闹与富贵, 又哪里是江南比得了的?   顾长安笑了笑:“江南有很活跃的市场和生机, 我很期待它的发展。”   尺玉窝在他怀里, 轻轻地喵了一声。   两天时间转瞬而过。   还未下船,顾长安就见到了码头上旌旗招展的仪仗队。   前方几十人身着朱红飞鱼服, 腰佩绣春刀, 手持伞盖护着中间那架四架马车。   马车往后, 则是身着红盔红甲的锦衣卫力士。   整个码头都被清了场,唯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正在静立等待。   “排场不小。”白七说。   尺玉在顾长安怀里慢吞吞地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老虎精。   张文弼似乎也未料到他们陛下这么沉不住气, 愣了愣才说:“顾郎君,我们下船吧。”   木梯落地, 仪仗队就响起了震天的鼓声。   顾长安垂下眼, 顿了顿才拾级而下。   一到码头, 一个老太监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这便是顾郎君与白七爷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王大伴。”张文弼有些惊讶了, “怎得是您来接人了?”   “我有何来不得的?”那王大伴笑道,“陛下想人想得紧了,我便是跑个腿又如何。”   顾长安这时才开口:“接我去何处?”   那王大伴看着他,冲他作了个揖,说:“陛下非常想念尺玉。”   张文弼:“?”这是什么回答?   顾长安却笑了起来:“既如此那便走一遭吧。”   他抱着猫登了车,白七紧跟而上。   那马车宽大得可以摆宴,实际上里面也确实备了一套小桌小宴。饭菜都是热的,还有小点心温在一旁。   “饿么?”白七倒是毫无拘谨模样,端起一个茶壶,便给顾长安倒了杯水。   “暂时不吃了吧,等把事情解决了再说。”顾长安摸着尺玉,“他倒是聪明,还没见面,就知道我不是你了。”   尺玉有些怔怔的,听了顾长安的话,它就细声细气地说:“他一贯很聪明的。”   到了北京城,它那副天不怕地不怕骄傲猫猫模样,好似突然没了。整只猫变得格外的沉静,看不出喜怒悲愁。   “你与他……还好吗?”   尺玉闻言就甩了甩尾巴,又忍不住得意:“你看你这阵仗,都比得上圣驾出行。我与他能有什么不好的?”   顾长安眨了眨眼:“那便好了。”   他也不问它,既两厢牵挂,为何不自己去找这位权势滔天的前主人。   顾长安不问,尺玉就又安静了下去。   马车缓缓地进入北京城,朝着紫禁城内驶去。   尺玉听着车外的人声,有些不安地磨了磨爪子。“长安。”它喊。   “怎么啦?”顾长安问它,“如果你害怕……”   “不是的。我不会怕他的。我只是……”尺玉说着,又没了声音。   好一会儿,它又喊:“长安。”   “嗯?”   “长安,他是很聪明的。”尺玉强调道,“我与他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无非只是一个自由的猫咪,遇见了一个骄傲又自由的人,从此就互相牵系的故事。   “我那时候还是个小猫呢。”尺玉低声说,“我小小的,他也小小的……”   ……   “你这么小一个猫,怎会藏在这里?”一双手把沉睡中的它给拎了出来,“这一路千里迢迢,你在粮车上,便是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雪白的小猫睁眼看着那人,心中喵喵道:“这是我千挑万选找的地方,没有人会想养我。你快放开我。”   可那人听不懂猫咪的腹诽,他只是审视地看了手中小猫许久,干脆把猫往怀中一搂:“算了,救猫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便跟着我吧。”   “呜喵!”小猫惊叫一声,挣扎要跑。   那人抓着猫:“瞎跑什么呀?这般多的马,当心被踩死。”   他一手禁锢着猫,一手翻身上马:“全军听令,一路急行到驿站休整!”   他单手驾马,身后大红的披风被风灌满,高高扬起,像是最耀眼的军旗。   小猫被压在他怀里,整个猫都被人熏得暖融融的。它扭着身体,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抬眼,就看见了满目的红。   是军旗,是大鸟,是展翅的幼鹰。   “你放开我。”它小小声说,“我不跑啦。”   那驾马的人手一抖,差点勒马急停:“你这个小东西是个什么东西?怎还会说话?”   他一张口,就被灌了满嘴的风。   小猫咪翻了个白眼:“我是猫喵。”   “小猫精?”那人又迎着风问。   “呜喵……”小小的猫咪沉思半晌,“你要怎么说也可以。”   它回答完毕,就听见那人低沉的笑声。笑完了,那人又说:“在我们的故事里,遇到了妖怪,是要杀掉的。”   他原以为小猫精会害怕,结果小猫精却睁大了眼睛,问他:“这是你的愿望吗?”   “什么?”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喵……”小猫精慢吞吞地说,“那我也不能帮你实现。”   “什么呀……”驾马的人又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自戕以满足我的愿望。”   “不会的喵。你许愿的方式不对,我可以当做没听见的喵。”小猫精说。   “你还能帮人实现愿望吗?”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人与什么样的愿望。”   雪白的小猫咪如此回答道。   那驾马之人负责运粮,前方交战正急,他的工作十分紧要,顾不得分辨“能实现愿望的小猫精”的真假。   只是既然遇到了,总不能放这么个小妖怪悄悄跟着,不若养在身边观察。   若是真是害人的精怪,也能有刀有枪就近杀之。   可那小猫精就真的像个小猫。   它小小一团,整日里不是睡觉,就是喵喵叫着讨食。   还很挑嘴!   连他自己都能吃的硬馍馍,那猫都不吃!   这么娇生惯养,怎么当妖怪?   驾马之人一边愤愤,身体却很诚实的去打鸟拔毛烤熟了,送到小猫嘴边。   若是临河休息,便派人下河捉鱼。能给全军添点肉味,也能堵上挑嘴小猫的嘴。   小猫总是长得很快的,等大军抵达前线。小猫就从能揣在怀里的小猫,长成了能站在马头上的小猫。   那人揉着猫耳朵发问:“你是个小猫精,怎么还像普通小猫一样长这般快。”   “小猫精也是要长身体的喵!”雪白的小猫心中不愉快,恨恨咬了咬人类的手。   人类被它咬得痒呼呼的,就缩回手指弹了弹小猫咪的额头:“我们到前线军营了,你且在我营帐里休息,莫要乱跑。他们见到陌生小动物,是会抓来吃肉的。”   “不跑喵。”小猫咪说,“我是一只聪明的猫猫。”   “你最好聪明。”那人又点了点它的小鼻头,才摘下大红斗篷离开了营帐。   走出几米远,又扭头回来,叮嘱道:“不可乱跑,知不知道?”   “咪嗷。”小猫精说。   连敷衍都敷衍得那么不走心。   可战事紧急,他也不能揣着猫去见爷爷。只好又点了点小猫,扭头出去了。   猫的时间总是比人类更快。   战争还看不见头的时候,小猫就已经长大了。   它有着草原里最少见的雪白皮毛,身姿修长而舒展,犹如一只狐狸。尾巴又大又蓬松。走在草地之中,便像一根硕大的狗尾巴草。   为了这个形容,小猫咪气得踹了他好几脚。   “是猫猫漂亮的尾巴!不是狗尾巴!”小猫精呜呜喵喵,“狗才不会有我这样漂亮的大尾巴呢!”   “是是是。”那人连连告饶,“狗哪里能有我们小尺玉厉害啊。我们小尺玉是最漂亮最厉害的猫猫。”   “这还差不多喵。”小猫咪把头一扭,“你跑出去好一阵子喵,我去给你抓点吃的补一补。”   茫茫草原之上,想吃一口肉是很难的一件事。   可是因为有小猫精在,这件事似乎变得容易了。   它总是知道哪里有猎物,它总不会空手而归。   原本养在身边,是想杀掉它的。可是养着养着,却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伴。   小猫精又怎么啦?   小猫精从不害人。它比人可好太多了。   他坐在营帐里,一边让军医给自己换药,一边时不时地望向敞开的营帐门。   直见到那一抹雪白的小身影疾驰回来,他才松了口气。   “殿下在看什么呢?”军医问他。   “我的猫。”他说,“我等它一夜,可算是见它平安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随身玉佩。那玉佩上套了一根细长的绳子,等猫一靠近营帐,他就扬了扬玉佩。   “尺玉,你日后出入得带着它。”他说,“见玉佩如见我本人。你带着它,便无人敢伤你了。”   小猫咪看了一眼旁边的军医,娇娇地:“喵呜。” 第168章 【一更】小猫咪脾气大着呢。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那王大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郎君, 白七爷。咱们到了。”   尺玉止了话头。它站起身抖抖毛毛,确认自己看起来蓬蓬松松天下第一可爱了,才矜持地说:“长安可以抱我了。”   白七瞥了它一眼, 直接将小猫咪的后脖颈一拎, 扔上自己肩膀:“坐稳。”   “呜喵!”尺玉震怒,“我的毛毛!”   白七推开车门, 闻言就道:“他若因为你的毛塌了就认不出你, 还当什么猫主人。”   他语调讥诮,一旁的王大伴低眉垂目恍若未闻。   尺玉哼了一声,又娇贵地端坐在了白七的肩上。   白老虎也挺好的。至少他比长安高,坐在他肩膀上猫猫视野好。尺玉自我安慰两句,又扭过头冲长安喵喵。   顾长安扶着白七的手缓步下车,一抬头, 却见马车已经停在宫内, 而眼前就是乾清宫。   不得了, 居然直接把马车开到乾清宫跟前了。   见他也下了车,王大伴才眉开眼笑地柔声道:“三位爷随我来吧。”   三位。   尺玉心里高兴, 悄悄勾起了小尾巴。   王大伴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带路, 一进乾清宫的门, 顾长安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药味之中,还夹杂着炭火的热气。   宫殿门窗紧闭,四角点着炭火, 还有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陛下。”王大伴快走几步,他站在左侧一道朱红小门前, 朗声道, “人到啦。”   “快, 快请进来。”那声音温和, 带着些迫不及待。   尺玉在白七肩膀上不安地抓了两爪,白七伸手拍了拍它的小爪子,率先走了过去。   朱瞻基在一旁的暖阁里,正披着一件外氅坐在床上。   他脸色略有些发红,嘴唇却在发白。一双眼睛晶亮地看着门口。   白七拎着人走进去,四处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顾长安拱了拱手,道:“殿下。”   “想来你就是顾长安了。”朱瞻基笑了笑,“果真是罕见的好儿郎。”他说完,又咳了两声。   这个屋子里点着火墙,温度极高,却未开窗。   “人病了,空气流通就变得很重要。”顾长安说,“开扇窗吧。”   王大伴略一犹豫,就听朱瞻基道:“听郎君的。”   “喏。”王大伴连忙走到一旁,将窗户推开半扇。   冷风卷来,朱瞻基一个激灵,到真觉得头脑清明了不少。他看向白七肩头的小猫,凝视了它许久,才突然展颜笑道:“小尺玉,你怎变成这幅模样了。”   尺玉跳到他床上,昂首阔步地踩着他的脚:“你怎也变成这般脏兮兮的模样了。”   “我病了嘛。”朱瞻基说,“比不得你啦。”   “哼喵。”尺玉道,“都是你的错。”   “我哪里有错,我没有错。”朱瞻基想去摸它,却又止住了手,“你离我远点,当心过了病气给你。”   “就是你的错,你还不认错!”尺玉气得蹦了两下,“我要走了。你生你的病吧!”   它真的说走就走,直接就从那大开的窗喃凮户窜了出去。   朱瞻基看着它灵活的小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末了,又嗑了两声,才说:“尺玉性子顽劣,顾郎君照顾它,定然费了不少心。”   顾长安凝视他半晌,才说:“尺玉一向乖巧。它这个名字,是你给它起的?”   朱瞻基笑得有些怀念:“它没肯改名换姓,我很高兴。”他说着,将视线又投向了窗户:“大道无形,称器有名。得宝玉径尺,弗知其玉也。我就是那得玉的田父。”   他说完,却又自己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   “你知道的。”顾长安突然道,“我原以为尺玉叫这个名字,或许只是因为它是个小白猫。今日听你一言,却原来不是这样。”   “顾郎君,时过境迁,许多事都已经没了意义。”朱瞻基道,“你与这位白七爷,难得来一次京中,便多住一些日子吧。待尺玉消气了,我再去寻它。”   出了乾清宫,尺玉就站在宫外的铜鹤上。   它小小一个,踮着脚尖踩着铜鹤的脑袋,只差仰头长啸。   顾长安走过去,忍不住就笑:“你在与谁怄气呢?”   “与你,与你!”尺玉跳到他怀里,“就不该来。白找气受。喵嗷!”   “人家怎么你了?”   “他不认错!气死尺玉了!”尺玉气得不轻,大尾巴快速摇着,“啪啪”打着顾长安的衣袖,“回家,回去了!”   “好,回去了。”顾长安抱着猫,刚要去问王大伴怎么出宫,就见那王大伴又将马车牵了过来:“顾郎君,登车吧,洒家派人送三位爷回府。陛下早就给三位准备好了宅邸。”   两人一猫登车,尺玉甩着大尾巴不肯说话。   顾长安顺着它的毛毛,好一会儿才突然问它:“得宝玉径尺,弗知其玉也。尺玉你听过吗?”   “呜喵?”尺玉茫然,“为什么要考教猫猫课本?”   “不是课本。是个小故事。”顾长安笑道,“你要听吗?”   尺玉甩了甩尾巴:“反正回去也慢吞吞的,尺玉这么乖,那就听长安讲故事吧。”   “这个故事是说,很早以前,有一个农夫,他在野外挖出来一大块宝玉,缺不认识那块玉。心中慌乱,就将此事告诉了邻居。邻居想夺其宝物,就骗他说‘那是一块怪石头,收藏了会对家人不利,你快扔掉’。那农夫半信半疑,还是将宝玉带回了家中。可谁知那宝玉半夜却发起了光。”   “然后喵?”   “然后呀,农夫就吓得将宝玉扔得远远的。邻居趁机捡回宝玉,献给了当时的王。王得此宝物,便赐邻居千金与爵位。”顾长安说,“就是这么个小故事。”   “呜喵……”尺玉甩了甩尾巴,“怎会有人分不清玉与石的。”   “是啊。怎会有人分不清的。”顾长安就笑,“所以他定然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喵?”   “知道我们尺玉有多珍贵。”顾长安说,“尺玉尺玉,是一尺长的白玉。指的是大而珍贵的宝物。你说他起这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尺玉浑身一僵,它就地跳了两跳,踩着长安的大腿道:“坏长安!变着花样与他说好话!你也气死尺玉了!”   “你与他到底有什么事啊?”   尺玉嘟噜噜摆着脑袋:“不听不听,长安念经!”   它直接跳出窗户几步踩到了马背上:“都让尺玉生气。喵!”   那驾车的小太监惊呆了:“大、大伴,猫……”   “什么猫?”王大伴掀起了眼皮,“认准了,那是你小主人。”   尺玉用屁股对准他们俩,气得满嘴喵喵呜呜。   离了宫,没走多远,马车就到了目的地。   朱瞻基准备的是一座亲王府,五进十八院,一座府邸就占据了一整条街。大门两侧摆着一站一卧一对狮子,敞开的门能看见里面的影壁。   影壁雕刻精细,有仙人飞禽,还有……各色的小猫咪。   那猫在影壁上或卧或趴。倒也分外和谐。   负责守卫的还是熟悉的杨指挥使。他们混得熟了,杨指挥使一见尺玉那小猫生气脸,就熟稔地问:“它怎么了?”   “使性子。”顾长安说,“小猫咪脾气大着呢。”   尺玉及其配合:“哼喵!”   “宝贝今晚想吃什么?”顾长安又问它。   “尺玉要变得大大的,把长安吞——嗷!”它四脚朝天地倒在白老虎的怀里,脚脚无力地挥舞挣扎着。   “饿着。什么都不给它吃。”白七说,“翻了天了你?”   “呜喵……”尺玉泪眼汪汪,“长安抱抱。”   “不是你要吞我的时候啦?”长安伸着手去揉弄它软乎乎的肚皮。尺玉四脚其用抱住长安的手:“抱抱喵~”   它可怜巴巴的,像一个委委屈屈的小玩偶。   顾长安心软得不行,还是伸手抱了起来:“好,抱抱。”他抱住猫,又与王大伴道:“多谢伴伴。”   “顾郎君客气了。”王大伴连忙笑道,“我这就回去照顾陛下了。”   “好的。”顾长安点点头,“陛下既受了寒,就受不得凉风。但屋子也要注意通气,不能再那般捂着。”   “好,我会注意的。”王大伴连忙道。   朱瞻基躺在暖阁里,却有些神思不属的。   当初所有人都道尺玉死了,但他知道尺玉定然还活着。   它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小猫,它总会按照他的心愿,好好的活在这世界的某一处。它这样的猫,只要活着,定然还会遇见新的人,与新的人好好的一起生活。   朱瞻基总觉得自己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他是皇帝,他富有四海——他只是没有了他的猫而已。   可今日真的亲眼见到了,他突然发现,他根本没有接受这件事。   他好酸。   酸得好像打掉了一整缸的醋,让他连呼吸都开始泛苦。   “小兔崽子,不对,小猫崽子。”他气呼呼地说,“不念我的好,就记我的坏了。我哪里坏了,臭崽子!”   门外的小太监听见他的声音,有些犹豫地问:“陛下,可是要唤人?”   “不唤!”朱瞻基说,“等王大伴回来了,你再让他来见我。”   “喏。” 第169章 【二更】明儿我就去参户部尚书一本!   王大伴当然不是空着手回宫的。   他回到乾清宫暖阁时, 手中就多了一个木质食盒:“陛下,顾郎君说您咳嗽不止,可喝些梨汤。”   朱瞻基扫了那眼熟的食盒一眼, 脸色好了些许:“谁给的?”   “是尺玉殿下追上来给我的。”王大伴小心翼翼地放下食盒, 打开了盒盖。   盒盖一开,一股暖甜的气息就直冲了上来。那甜甜的味道里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王大伴只觉闻上一口, 就周身的寒意就去了不少。   朱瞻基冷哼了一声:“小东西还算有点良心。”   王大伴见他这模样,赶紧给他盛了一碗:“有些烫,您小心。”   他捧着碗佝着身子站在床边,朱瞻基用勺子舀了一口。   梨汤是最合入口的温度,梨子的香甜中还带着生灵草的清香。一道煮来香甜润口。吞入腹中,喉头的痒意也就被带走了。   朱瞻基放下勺子, 问:“尺玉与那顾郎君, 相处得可好?”   王大伴有些犹豫。   他这一犹豫, 朱瞻基就懂了:“那定然相处得极好了。”   想来也是。像尺玉这样的猫,哪有与人处不好的。   那顾郎君也不是个傻瓜, 尺玉那般大能耐, 哪有人抗拒得了?   想到这里, 朱瞻基又没了食欲。他把勺子一扔:“端下去吧。”   “陛下,这可是尺玉殿下专程给您的。”王大伴连忙劝到,“您多喝一些, 身子也好早些好全乎了。这样也不耽误您上朝不是?”   朱瞻基动作一顿:“给我吧。”   他仰头将梨汤一饮而尽,才把碗丢给王大伴:“退下吧。”   他是皇帝, 他得上朝, 他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耽误朝中大事。   可小猫咪只需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谁吵醒它它就打谁。   当猫真好。   尺玉可一点都不觉得当猫很好了。   老虎精说到做到断了它的晚饭, 小猫咪气得连哭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它柔柔弱弱地倒在长安怀里,蹬着腿哼哼唧唧。   这种老式的灶台顾长安也用不来,他只能揉着小猫柔软的肚皮劝架:“你别欺负它了。”   “谁欺负它了?是它总欺负我。”老虎精理直气壮,“我们长安最偏心了,总是帮猫欺负我。”   他从背后抱着长安,带着人一晃一晃地往外走:“干脆我们把它扔在宫里,让那皇帝帮我们养猫……”   “呜喵!”尺玉蹦起来咬他的手,“长安你看,到底是谁欺负谁!”   顾长安被夹在中间,看他们两个在自己怀里作妖。还没来得及说话,杨指挥使就拎着两个食盒极快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这两人一猫抱成一团,整个人都僵了僵,而后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那个,我……我重新进一遍?”   白七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傻得出奇。   顾长安拍了他一下,才说:“不用。让杨指挥使见笑了。”   他不觉得和自己的心上人在暂住的地方搂搂抱抱被人瞧见了,有什么不好的。谁没有过情难自禁的时候?   等白七放开手,顾长安才掸了掸衣袖,又顺了顺尺玉乱糟糟的毛,道:“今日麻烦杨指挥使了,不若坐下一同吃吧?”   “嗐,没什么麻烦的。”杨指挥使说,“先前也是怕你觉得宅子里人多吵闹。你若不想自己下厨,我明儿就将府里的人给你安排好。”   顾长安入住之前,这府衙里什么都打理好了。便是现在偏院之中也有锦衣卫在负责清洁工作。   只是没人知道这顾郎君与那白七爷到底是个什么脾性,才在他们入住之前,把伺候的人给撤走了。   “就这样吧。”白七说,“人多了烦。”   尺玉也说:“喵嗷。”   杨指挥使迟疑地看向顾长安,见顾长安点了头,才道:“行吧,那就这般了。还有一件事,您既到了京里,吴中与蒯富都想来拜访您。”   他说完顿了顿,又问:“吴中与蒯富,您还记得吗?”   “来学做望远镜的那两位工部的老先生?”顾长安问他。   “是。”杨指挥使点点头,“可要见一见?”   “那便见一见吧。”顾长安说,“明日若他们有空,你就让他们来见我。”   吴中与蒯富可是想念他得紧。这是和他们陛下全然不同的,对于知识的想念之情。   哦当然,里面还稍微掺杂了那么点父子之情。   “顾郎君,我们蒯祥在杭州府可还听话啊?”蒯富见了人,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若不听话,您就揍他呀,棍棒底下出孝……哦不是,是玉不琢不成器。”   顾长安连忙道:“您言重了。蒯祥是个天才呀,哪里需要重锤雕琢?去岁冬日若非有蒯祥在杭州府,我便是有再多的想法都无法实施。”   去岁冬的事他们也知道,河道一通,便有锦衣卫往京城里送信来。   “他到确实有些用处。”蒯富嘴里嫌弃,心中却得意得不行。   他儿子,猫老爷金口玉言的天才,看谁比得了!   “蒯祥却是个天才。”吴中也道,“他去岁在杭州府弄出来的那几张图纸,非常合民间之用。等过了春耕,北京城也是要开始大改造的。”   北京城虽然年年降雪,但像去岁那种大雪,依然是惊着他们了。   北方的百姓们越冬经验充足,虽然害怕,但也还是打足了精神在应对冬天。北京城的匠人们也知道大雪天里劳作的技巧。   更莫说他们陛下也是个怜惜百姓的。   大雪一来,户部就开了几场小朝会,定下了加固百姓房屋的法子。匆匆忙忙的忙了小半个冬天,才未让大雪压垮房屋。   下一步,就是春耕后依着蒯祥图纸的改造工作了。   “除此之外呢?”顾长安问道,“还有些什么?”   “朝廷放粮控住了市场的粮价。”吴中道,“还有那红薯——”   “红薯?”顾长安有些惊讶。   蒯富就笑道:“是那郑三宝的人送回来了,与您在杭州府种的有些差别。”   当初郑三宝寻到了红薯,一部分留在了福建开荒,另一部分则着人快马加鞭的送回了北京城。   “陛下知道这种新粮种耐旱且产量高,但到底是新粮种,也怕出现生南为橘生北为枳这种事,便先让皇庄试种了。”吴中道,“幸好皇庄都换了粮,不然去岁那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才好。”   顾长安便问:“产粮很高?”   “比传统粮种高上许多。”吴中道,“一亩可产十五石上下。亩产出来时,陛下喜得在朝上连声呼好。”   “今年许是要在京城附近连带天津卫一起,推广这新粮种了。”蒯富补充道,“粮食产粮高了,百姓们吃得饱肚子,这日子才算是有盼头了。”   吴中点头叹息:“是矣。以前郑三宝出航许多次,朝中竟忘了让他寻找粮食!这是我等失职!”   “可不是我等。”蒯富立刻道,“这些事情都要我们来想,那户部作何吃的?他们管土地,管银钱,管税收,怎么不想到扩大生产啊?老吴我跟你说,这等事可别忘自个儿身上揽错处。”   他越说越精神:“明儿我就去参户部尚书一本!”   吴中:“???”   他连忙将求助的视线转向顾长安:“倒也不必如此……”   顾长安接收到信号,立刻道:“江南道的红薯有往京城送么?还有于谦于大人那边,朝中可有消息?”   “江南道的红薯此次随您的船回来了一些。”吴中立刻说,“听闻您在江南弄的红薯,比福建那边的产量还要高。只是育种的种子少,今年许是推广不开的。”   “市面上不能只有一种红薯。”顾长安道,“这两种红薯一起存在、推广,才是善事。也不能让老百姓全改种红薯。以前种的主粮,也不能少的。”   “是极是极,这些都晓得的。”吴中道,“于巡抚的事情您就得问陛下了,他似乎给陛下写过密信,但朝中没什么讨论。”   “他没事就太好了。”顾长安说。   去岁那般天气,连杭州府都被雪埋了,更别提山西、河南等地了。恐怕都是一个难熬的严冬。   他最担心的也就是于谦了。怕大雪来时他在山里,也怕他走在路上被雪埋了。   “不过去岁山西河南,都是个大丰收年。”吴中又说,“想来那边的冬日也没那么难过。”   “对。”蒯富道,“去岁那两地确实是罕见的丰收了。我们于巡抚也是个罕见的能耐人,您不用太担心。”   若非那场暴雪,去年可真是个好年景。   想到这里,两个老先生对望着叹了口气:“便希望今年是个好年,等百姓的房屋都改造完毕了,红薯也推广开了,便是再来暴雪,也就不怕了么。”   冬日里,能吃得饱、穿得暖,就是百姓们最期冀的日子了。   他们俩似乎就是想要看看顾长安,再把这些事情讲给他听。说完了,就起身要告辞。   刚站起身,吴中又一拍脑门:“哦对,还有一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一枚圆圆的透镜:“您看这个。”   那透镜以黄金镶边,有一个短短的把手。触手冰凉,不是琉璃的温度。   “水晶?”顾长安问。   “是矣。”吴中笑道,“这是工部的小子用天然水晶磨出来的透镜。是您说过的放大镜。现下朝中不少大臣都在用这个。”   朝中不少大臣的眼睛早就因为挑灯夜读给熬坏了,现下用上了这个望远镜,连办公的效率都快上了不少。   顾长安拿着那枚透镜,慢慢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笑脸。   他去岁里种下的种子,正在缓缓的长出花苞。   假以时日,定然能在这片土地上开出耀眼的花来。 第170章 【三更】少对猫猫动手动脚的。   尺玉趴在太和殿的屋檐上, 听着下面朝臣振振有词的发言。   今日是大朝会,百官都要在太和殿外听朝。朱瞻基的寒症似乎还未好全,被风一吹, 便有些压抑的咳嗽声。   朝臣已经习惯了他们陛下的身子骨, 只是有些咳嗽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依然激昂的陈述着。   今春有许多事情要办。   比如全国流民的安置问题、新粮种的推广问题、去岁冬的受灾问题、春耕与夏日可能的洪水的防治问题……   一桩桩一件件, 都要摆在帝国的执掌者面前,让他知晓,让他拿个主意。   尺玉听得有些心烦。   在它的记忆里,朱瞻基不是这样虚弱的。   他矫健而有力,是草原上的雄鹰,是全军最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虚弱呢?尺玉离开之后, 又遇到了什么呢?   那些人声都远去了, 只有时不时的咳嗽声, 一声一声的砸在尺玉的心头。   烦死了喵!   金色的小猫咪像个小炮弹一般从太和殿上一跃而下,它落在群臣之中, 惊得朝臣的声音都顿了几秒。   “猫?!”   “此处怎会有猫?!”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那只金色小猫就直冲着他们的陛下而去了。   它大喇喇的跑进太和殿, 一跃上陛下的膝头,在陛下身上抖了抖毛,又转身跑了。   这猫不知是来干什么的, 来得突然,去得更加突然, 一身金灿灿的毛无一根杂毛……   呃, 金灿灿的……猫?   这不是那位……那位猫老爷的猫吗?   想到这里, 朝臣们都不由得吸了口气。   再看他们陛下, 那一贯威严的脸上,却有些压不住的笑意。   “都愣着作甚?”朱瞻基道,“继续说。”   “哦,是。关于目前的红薯育种……”那户部尚书连忙道。   事情一件一件的讨论过。等到下朝,不少朝臣才迟疑地想起来,那猫出现之后,他们的陛下好像再也没咳嗽过了?   那猫老爷当真有这般奇异?便是一只猫都能医治好他们陛下的寒症?   那他们要不要也……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二?   尺玉可管不了那些朝臣们在想什么。它跑回了小院子,跑回了顾长安的怀里,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顾长安窝在逍遥椅上,在给大黑猫讲经。   他们这次出行,因为归期不定,是带上了大黑猫玩偶的。每日若是无事,顾长安就会给大黑猫讲经。   大黑猫与它那位朋友受尽了苦楚,眼下所求的也只是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   顾长安将这事放在了心上,给玩偶讲经几乎成了他每日的必修课。   尺玉闷头跑来了,他也没停下,只是摸着金色小猫暖融融的身体,直到念完那一整段,才问:“我们尺玉出去一趟,怎么又气呼呼啦。”   “我看见他就生气喵。”尺玉道,“就是生气。”   虽然它也不懂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可是真的好气哦。   这么一个人,违背它的意愿让它离开了,自己却没能照顾好自己。   不是没有危险了吗?不是成为一国之主了吗?怎么能让自己变得那样虚弱。   猫猫好气!   “其实他以前很健康的。”尺玉又说,“是能带兵奔袭追敌的身体……”   ……   “殿下!眼下大军正在追击瓦剌,我等也去吧!”   朱瞻基骑在马上,遥望着大军与越战越退的瓦剌,心中转过好几轮,才说:“我们走!”   他身边跟着五百铁骑,都是快马轻骑,奔涌起来就如一支离弦之箭,极快地脱离了大军,自成一线。   瓦剌在草原上急退,而朱瞻基则在背后急追。   突地,瓦剌那边突然分出一股人马,冲着小队直冲而来。   那对人马远远多于五百,朱瞻基举箭就射,但瓦剌并不畏惧。他们也有马,还有比朱瞻基更多的人。   俘虏一个小小少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战马中箭倒下,还有战马填补。战士坠马受伤,也还有战士补救。   双方的速度都太快了,只一眨眼就打成了一团。   朱瞻基的披风在交战中撕碎了,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对方隐隐有将他们包围的趋势。   瓦剌的人太多了——而他只有五百亲兵。   “尺玉——”   “喵嗷。”小猫咪缩在马背上,“怎么喵?”   “你先走。”朱瞻基对它说,“你跑得掉吧?你先走!”   他举着枪,脸上有敌人的血,袖口处鲜血不断下坠,染红了他的银甲。他满脸的杀气,却在说:“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你听话,快走!”   尺玉眨了眨眼,它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他分明才十六七岁的年龄,有着这个帝国最至高无上的身份,怎么会在这样危机的关头,讲出这样的话来?   “你知道我能做什么的喵。”尺玉轻声说,“你要向我求救吗?”   朱瞻基哈哈大笑:“乖尺玉,我是大明的皇太孙。若连我的命运都需要对天祈求,那大明百姓又如何?!”   “今日我在此处,是为护我大明国门,而非向天求生!”   “儿郎们,与我一道冲出去——”   亲兵们怒喝道:“杀——!”   “抓那银甲儿郎!”瓦剌也喊,“那是皇太孙朱瞻基!”   战旗扬了起来,瓦剌飞速变换着阵型,他们不管别人,也不管自己队友的死活,眼里只有朱瞻基一人。   “唰——”   箭矢冲着背心直射而来!   “喵嗷!”   白色的小身影一跃而起,将流失打落。尺玉甩了甩震疼的小爪子:“我护着你喵。”   它说完这话一跃下马,飞速地在马群之中穿梭着。   它有着尖利的爪子,还有矫健的四肢。在战场中穿梭犹如一个小小的雪□□灵。   只是精灵过处,战马都乱做了一团。   它们嘶鸣着哀嚎,动作痛苦的摔下背上的骑兵。   “尺玉!回来!”朱瞻基大喊。   亲兵且战且退,慢慢将朱瞻基护在正中:“陛下!我们走不掉了!”   朱瞻基抬眼看着眼前的瓦剌人,眸色坚毅:“走不掉,就死战到底!”   瓦剌彻底将他们包围了。   尺玉跳上朱瞻基的马背,再次问他:“你想求救吗?”   “尺玉,你走吧。”朱瞻基轻声说,“他们抓了我,会为了威胁我爷爷而不杀我。但他们会杀了你来威胁我。”   “你会受威胁喵?”尺玉问他。   “……”朱瞻基没有回头看它,“我不会。”   尺玉缓缓趴了下去:“那你就不要管我喵。”   它小小的一团,紧紧贴着朱瞻基的后背,为苦战的人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暖意。   朱瞻基握紧了枪,想要找到一个薄弱的点突围出去。   可四面八方都是瓦剌,他看不清。   突然,不远处响起了汹涌的马蹄声。马蹄声中,有人厉喝:“趴下!”   朱瞻基与亲兵们闻言立刻趴在了马背上,下一刻流星般的箭矢就射了过来——   “明军,是明军!”   围堵的瓦剌人在这铺天盖地的箭矢中化作了朱瞻基的肉盾。箭矢不断下落,围堵的瓦剌人几乎被射成了刺猬。   “殿下可在——?”   “殿下在此!”身边的亲兵大喊。   马蹄声越近,剩下的瓦剌人怕得慌不择路,不成队的奔逃。   没了围堵的肉盾,箭矢顿止。   “殿下!”张文弼终于跑到了朱瞻基身边,“陛下命我等来迎接您!”   朱瞻基摸着尺玉,平息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听他这样说,便道:“来的正好,都抓了把。”   “是!”张文弼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骑兵便一拥而上。他自己牢牢守在朱瞻基身边:“殿下,我送您回去。”   “好。”   回到驻地时,早已暮色四合。   朱瞻基把尺玉抱回营帐,又给自己换了身衣服,才说:“你乖乖呆着,我去见爷爷。”   他身上有些擦伤,并不要紧。只草草洗过,也未喊军医。   尺玉凑上去舔了舔,才“咪呜”一声答应了他。   等朱瞻基再回来,手上的伤口就已经包好了,还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爷爷太操心了。”他把手往尺玉跟前伸了伸,“好不好闻?”   尺玉皱着小猫脸:“好臭喵。”   “就要臭你。”朱瞻基郎笑着伸手去抱它,“我们尺玉今天好英勇,封你做护国神猫!”   “我才不要喵。”尺玉翻了个白眼,“难听。”   “这都不行啊?”朱瞻基点着它的小鼻子,“你们小猫精,是不是看不上凡间的名头。”   尺玉眨了眨眼,软绵绵地说:“你是个好狡猾的人啊,你分明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朱瞻基沉默了下来。   他抱着猫上了榻。等到营地都安静了下来,等到天上明星高悬,他才突然说:“你总问我愿望,是想要离开我吗?”   尺玉埋着头,就当没听见。   “那你打错主意了尺玉。”朱瞻基笑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对天祈求什么愿望的。”   “我是大明的皇太孙,未来还会是大明的皇太子,最终会成为大明独一无二的皇帝。我没有什么求不得的,更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没什么东西值得我祈求。”   朱瞻基的声音放得很轻:“若连我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那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子民?”   “那别的呢?”   尺玉轻声问他。   “什么?”   “比如天下太平,比如河清海晏。”尺玉说。   “你能做到吗?”朱瞻基笑问它。   “你如果许愿,兴许我可以。”尺玉说。   朱瞻基却笑着摇了摇头:“你做不到的,尺玉。”   “要长久的消弭战争,你需要让瓦剌吃饱穿暖,可他们吃饱穿暖了,会更频繁的犯边。那么让他们有一个固定的国土?那你需要彻底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性。或者让他们彻底归顺大明?”朱瞻基眨了眨眼,“用什么做到,战争吗?”   “呜喵?”尺玉惊住了,“我们猫猫不考虑这个。”   朱瞻基翻了个身,他看着小猫咪震惊的眼睛,笑得更开心了:“那么河清海晏呢,你需要让大明年年丰收,让黄河永远安分,没有所有的天灾,所以不管皇帝怎么荒淫无度,百姓都不会造反。”   “这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他轻声问自己的小猫咪,“你得掌握天地,还得掌握人心。”   “喵嗷……”   小猫咪彻底呆住了,好一会儿它才喵喵道:“我们不想这个,你许愿了,自有天地之力为你达成。”   朱瞻基笑得浑身颤抖,他伸手想要去捏小猫咪的鼻子。   小猫咪却被他笑得生气了,毛绒绒的小爪子一拍,哼道:“少对猫猫动手动脚的。”   “好,不对猫猫动手动脚的。”他嘴里应了,又去捏猫耳朵。   小猫的耳朵在黑夜里摸着冰凉,朱瞻基拉高了被子,把小猫咪搭了个严实,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猫猫头。   “尺玉。”他收敛了笑容,再次说,“我是大明的皇太孙,未来还会是大明的皇太子,最终会成为整个帝国的执掌者。”   他神色严肃地再次强调了一遍。   “我要天下太平,我要河清海晏,我要我治下成一个盛世!我要每一个百姓都吃饱穿暖,我要所有流民都居有所睡有床。”   “而这些,都是我要亲自去做的事情,是我此生为之努力的目标。”   “我不会为此祈求天上。若连我都要将百姓的命运交于虚无缥缈之手,那我的百姓,又将如何度过此生?”   尺玉怔怔地看着他。   黑暗中,帝国的皇太孙冲它露出了格外爽朗的笑容。   “小尺玉,遇见我是你的劫难。” 第171章 【一更】不要说让猫猫不高兴的话。   春日的晚风吹得园中簌簌, 有早春的花香在晚风中吹了过来。   尺玉趴在长安的膝头,看着鎏金的天空尽头,委屈的嘀嘀咕咕:“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说好了要和小猫一辈子作伴。   说好的不会送走小猫的。   顾长安缓缓抚摸着尺玉:“可他那时候是不是没办法了, 他一定是为了尺玉好, 对不对?”   “咪呜。”尺玉埋下了头。   “猫猫有猫猫的选择。”它说,“我从不逼迫别人许愿望, 他也不该替我下决定。”   “嗯……”顾长安想了想, “确实,你气得有道理。”   “呜喵!”尺玉惊讶地看着他。就见顾长安满眼笑意:“可是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容易把身体气坏。不如去与他说说,说开了也就不气了。”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喵!”尺玉站起身跳了下去,“那尺玉就要气死啦!”   他都不认错!尺玉才不要去找他说话!   “哼喵!”   金色的小猫咪几步跃上墙头,像一个毛绒绒的小球, 蹦蹦跶跶的跑远了。   顾长安躺在逍遥椅上, 看着变作紫色的流云, 无奈地笑了笑。   “让它自己生闷气去。”白七拎着两条鱼进了院门,他把鱼随手往墙角的水缸一扔, 那鱼就在水中活了过来。摇头摆尾地溅出一地的水花。   “这是什么鱼啊?”顾长安好奇地问, “像锦鲤。”   “不认识。”白七理直气壮, “见它有灵韵在身,就试着钓了钓。傻得很,一钓就上钩了。”   顾长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条鱼:“日后会开灵智么?”   “开不了的。此方世界天道不容。”白七说, “身有灵韵,肉质应当很鲜美, 长安想吃鱼么?”   “养在园子里吧。”顾长安道。   朱瞻基给他们安排的这个宅邸, 有着很大的花园, 风格是大开大合的粗犷, 比不得江南的精巧,却也有着独树一帜的韵味。花园里有一汪活水潭,恰合养鱼。   “那我把它们带过去。”白七说。   他又把鱼拎出来,往花园里走。刚穿过花园的月亮门,就看见尺玉趴在池中的假山上,对着池子里的锦鲤虎视眈眈。   白七把鱼随手扔进水里,踱步到尺玉身边说:“你在此处,那些人又得避开你。”   尺玉喵了一声,瞥了他一眼:“没人会避开猫猫,要避也是避你。”   这老虎精根本没有一点分寸,从来不去掩饰自己的不同。就算在北京城,也敢踩着水面乱走。   “说罢,你到底怎么想的?”白七将水化作了一张椅子,他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等猫开口。   “我有什么好想的……”尺玉嘟囔道。   “你费尽心思回到了这个时代,总该有想去做的事情。”白七看着天说,“也就是长安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然这故事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才是个东西!”尺玉呜呜喵喵,“小老虎,不礼貌!”   白七冷哼一声。   尺玉甩着尾巴,许久之后才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如回杭州府。”   “……”尺玉尾巴急甩,“不要。”   没人知道它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回来。   没人知道,它有多想满足……那个人的愿望。   它好不容易才见到他了,它才不要这样放弃。   “老前辈。”白七讥诮地喊它,“做神仙不好吗?一定要违反天意回到起点。”   尺玉没有力气与他斗嘴了。   它的大尾巴耷拉在假山上,它轻声问:“你一个狴犴,做神仙如果当真那么好,你又在追什么?为了寻找某个东西,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的,可不是我喵。”   “他值得。”白七说。   虽然丢失的魄还不知道在何处,但白七已经隐隐明白自己在找什么了。   如果那一魄是追着长安不见的,那不管长安身在何处,他都是会去找的。   上天也好,入地也好,阴曹地府、三十三天都好,他总是要找到长安的。   小猫咪“喵”了一声:“你看,我们神仙就是这么贪心的。有失去想要挽回,有遗憾想要弥补。我们总有力量,那为什么不呢?”   它这话说得已经不像一只小猫了。可小猫还是站起身,抖抖毛。把自己抖得圆润蓬松、漂漂亮亮,才说:“回去了,长安一个人在院子里呢。”   回去的时候,餐食已经摆好了。凡俗的食物两个猫科动物都没有什么性质,就只陪坐在一旁,喝了些甜汤。   顾长安低声说:“刚刚杨指挥使来送饭,说起朱瞻基,身体又不大好了。”   尺玉顿时看向了他:“不是一个感冒喵,怎么会又不好了?”   “说是有肺热未清。”顾长安说,“换季本来就容易感冒,加上他身体虚,又一直在工作没有好好休息过,天时不好压力也大,呼吸道感染变成肺炎也没什么奇怪的。”   尺玉听得心中不安。它甩着尾巴小声说:“他活该喵。”   嘴里说着活该,可真等到夜深人静,尺玉还是跑了。   白老虎闭着眼搂着长安,低声说:“别管它。”   金色的小猫飞驰在夜色中。   明亮的月光落下来,照在它的皮毛上,发出了灿金的辉光。行走之间,便有金色萤火坠下。   它一路越过太和门,跑过保和殿,钻进乾清宫,就听见了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这个时间,整个京城都睡了,这个紫禁城的主人却还醒着。   他点了几盏小灯,影子投在挡风的屏风上,看着背脊都有些佝偻。   尺玉小心凑近,就见朱瞻基伏在岸上,还在看奏折。   他看得很专心。近期能送到他跟前来的奏折,都是民生大事,虽阁老们已经有了建议,但他依然需要好生思考。   尺玉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冲着他:“喵嗷。”   朱瞻基一惊,眼前的烛火大亮,他侧头一看,就见小猫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虽然小猫咪面无表情,但铲屎官依然从那小猫脸上读出了浓浓的不高兴。于是朱瞻基立刻道:“我马上就睡了。”   “谁管你睡不睡喵。”尺玉说着,跳上了龙床,又说,“喵!”   朱瞻基见状就笑:“真的马上就来了。”   他的小猫总是这样的,会监督他读书习字,也会挂念他吃饭睡觉。   是一只护国小管家猫。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猫猫管过了,也已经很多年没人再敢管他。此时尺玉又来,他说不清心中是何感想,只觉得曾经策马驰骋的日子,好像也没过去很久。   朱瞻基搁了笔,披着衣服走到床边,与尺玉说:“真的睡了。”   尺玉慢吞吞地转了个方向,只给他看自己的大尾巴。   它虽然变小了,尾巴却还是那么蓬松。像一根长势极好的狗尾巴草。   朱瞻基想到这里闷笑出声,他老老实实地上了床。一摇铃,就有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来熄灯。   尺玉卧趴在床尾,听着他窸窸窣窣上床的声音。   鼻子里闻着的是陌生里夹杂的些许熟悉的味道。还有更浓重的药味让猫猫不高兴。   臭着脸的小猫咪慢吞吞地蹭到了人类的脚边,用暖洋洋的身体给人类捂脚。   “尺玉。”朱瞻基轻声喊它。   尺玉团成一团,甩了甩尾巴。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朱瞻基又说。   “不要说让猫猫不高兴的话。”尺玉警告道,“睡觉喵!”   朱瞻基笑了一声:“好,睡觉。”   他的脚暖洋洋的,带得浑身都暖了起来。   朱瞻基紧紧贴着尺玉,缓缓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一个芳草连天的四月天。   天上有艳阳高照,他的猫刚刚捕猎了一只草原上的野兔,正溜溜达达的叼着来找他。   猫猫想吃兔兔,人类就应该给猫猫做兔兔吃。   朱瞻基让随从生了火剥了兔皮,亲自给小猫咪烤肉吃。   他看起来才十五六的年龄,穿着薄甲锦袍,与营里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这是他第二次来前线,本就只是长见识,爷爷与爹爹都不会让他亲自出战,格格不入也就格格不入吧。   反正他自在得很。   那兔子在草原上长得很肥,烤起来滋滋啦啦的流油。他自得其乐的烤了兔子,引得香飘十里了,才将兔腿撕下,和小猫咪很公平的一人一半。   小猫把自己喂得油光水滑,正呜呜喵喵地吃得开心。   耳畔有河流的声音,更远的地方是正在训练的士兵。天下之大,所有人都在奔忙,唯有他们两个,烤着野兔吃着肉,在一边悄悄躲懒。   他笑着与小猫咪说了很多的话,那些话好像说不尽似得,哪怕是昨日见到的一朵小花,他都想告诉它。   小猫咪吃着烤兔肉,哼哼唧唧地听他说,偶尔喵呜两声的应他。   然后朱瞻基听见自己问:“小猫精,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怎么总问我愿望的事情。”   “我就是要帮你实现愿望的妖怪啊。”雪白的小猫抬起头,它舔着自己的嘴巴,“还要。”   朱瞻基只得给它撕另一个兔腿:“帮我实现愿望,又叫什么妖怪?为何一定要帮我实现愿望?”   雪白的猫咪端坐了起来,它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好一会儿才说:“因为这就是我的劫难吧。” 第172章 【二更】还有一个是废物。   人类有许多愿望, 猫也是。   人类有许多求不得。   猫也是。   “我就是这样的猫猫嗷。”小猫咪吃着烤兔,娇娇地说,“一条尾巴, 换一个愿望。”   朱瞻基烤着兔子, 想了想:“不对啊。你用一条尾巴满足遇见你、并要饲养你的人类的心愿,那你不是长个尾巴就掉一个尾巴。”   “所以我躲起来了喵。”说道这里, 尺玉就来气, 它啪啪拍着面前的小猫碗,气呼呼的,“我躲在车里,没有人会想养我的。除了你!”   “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小小的朱瞻基认错飞快,“可我还是觉得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又给小猫咪撕了一块胸脯肉。   “你要长满九条尾巴, 你就得至少在人间行走八十年。这八十年你小小一个猫, 一个人都遇不到的可能性也太低了。天道坑你呢。”朱瞻基说, “我许了愿,你又掉一根尾巴。等这根再长出来, 得十年的时间了。这十年你再遇见几个人, 尾巴都能掉光了。”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除非……”   “喵嗷。”尺玉打断他的话, “不要说。”   雪白的猫咪端坐着,一双蓝眼睛清凌凌得像是此时万里无云的天,它说:“你那么聪明, 不要说。”   朱瞻基切肉的动作慢了下来:“你……”   尺玉走到他面前,叼走他手里那块肉, 喵呜喵呜吃干净了, 扭头就跑。   它跑出几米远, 才回头去看朱瞻基。   少年人的软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自信,坚定,又在冷硬中含着柔软。   “猫猫总要抱有希望嘛。”尺玉冲他说,“行走人世,还不能求一个万一吗?”   万一呢?   万一它就是天选小猫咪,会遇到那样一个人呢?   雪白的小猫咪小跑着走远了。   它在碧绿的草原里,像是一朵走失了的云。茫然又无序地在草原中穿行。   朱瞻基看了它许久,才慢吞吞地回首切肉。   小猫咪捕到的野兔大而肥硕。它一个猫,胃口只有那么一丁点。剩下的分量已经够朱瞻基吃上一天。   他慢慢的把肉切好了,才丢下骨架,端着碗回了营帐。   春日里的风很轻,刮过草原,就掀起重重碧波。刮过园林,就让枝叶簌簌。   在清晨的风中,小猫跳下龙床,自己打开窗户,钻出去头也不回的跑了。   天还黑着,它现在回家,长安发现不了喵~   小猫咪灵巧地窜进五进大宅,再熟门熟路地窜进主院,悄悄地给主屋房门扒开一条缝,钻进屋子里,只要再偷偷上个床,就万事大吉!   小猫咪爪子碰门,小心地把屋门合拢,刚转过身,就听到一道声音:“小小年纪夜不归宿,去哪里了?”   “呜喵?!”尺玉惊得跳了起来。   就见那白老虎一个弹指,点燃了屋内的灯火。顾长安就披散着头发,披着一件天青鹤纹的外氅倚靠在床边。   明明进屋的时候大家都睡着,结果一亮灯就是这样三堂会审的架势。   臭老虎欺负尺玉呢!   “喵嗷!”尺玉大声说,“猫猫有在家随便溜达的权利!”   顾长安眉眼含笑:“是在家里随便溜达,还是在紫禁城随便溜达?”   尺玉甩着尾巴一头撞进长安怀里:“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家喵~”它说完,仰着小脑袋去蹭长安:“你的乖猫猫好冷哦,你多抱抱尺玉。”   顾长安抱住它。   小猫咪的肉垫和耳朵都是冰冷的。北方毕竟比不得江南,即便已经四月,可依然有着寒气。   他慢慢的揉着耳朵,柔声喊:“尺玉。”   “呜喵?”   “如果猫咖里所有的小猫咪都有愿望,那你的愿望是什么?”顾长安轻声说,“我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吗?”   “……”   尺玉慢慢把手手缩回肚皮下。它蜷缩在长安的大腿上,慢吞吞地说:“长安是不是不想养我了喵。”   “哪里会。我们尺玉这么可爱,养一辈子都愿意的。”顾长安柔声说,“只是我们尺玉应该也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吧?它会很难吗?”   尺玉呼噜了起来:“长安,你真的是个好心软的人类啊。”   它尾巴尖微微的翘了起来,进门被吓的气都被长安抚平了。   “我以后会告诉长安的。”它小声说,“但是现在不行。”   “好。”顾长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不管有什么愿望,都慢慢来,不着急。”   如果说心脏病有带给顾长安什么。那就是八风不动的心境。   他比许多人都知道,着急、焦虑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既然任何事都急不来,就保持心境,且行且看。   无论何事,都会有个结果。   他看得很开。   ……只是再看得开,对着张文弼那探究又纠结的小眼神,心中还是会觉得怪怪的。   张文弼是一早就登门的。   进了门也不说话,就是看看顾长安,看看白七,再看看尺玉。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以前那只大白猫,怎么会就是这只小金猫呢?   不对啊!   他们的白猫尺玉,威风凛凛,徒手捕猎。   瓦剌的信鹰不是它的对手,草原的狐狸也逃不出它的爪心。   那么一个凶残的,英俊的,威武的,在前线被他们陛下一口一口喂大的小猫精!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金色的,柔弱的,可爱的,软绵绵的……能被以前的尺玉一拳打十个!   这怎么能是同一个尺玉呢!   张国公接受不了!   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尺玉变成人了,是顾郎君那般模样。   顾郎君也挺好的,聪明知礼又心怀百姓,是个难得的好妖精。他已经告诉自己一万遍,他们的小猫精就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又告诉他,尺玉还是一只猫?!   他们小猫精还要修多久才能变成人啊?!   尺玉是猫,那这顾郎君又是个什么妖怪?   他眼睛转着圈的打量人,脸色变了几变,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您怎么了?”顾长安给他泡了杯茶,“一大早就脸色不对。”   张文弼捧着茶杯,再次叹道:“唉,你说我这么大个人了,临了老了,居然还能认错人了。”   顾长安闻言就笑:“兴许不是您认错了呢?”   尺玉之前不知为何,并不想与这些故人相见。做了一些引人误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张文弼还是叹息:“我怎就认错了呢。”   尺玉听得烦了,直接说:“我又不是你的猫,你认错了又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认错我的时候还少了喵?”   好凶。   这态度就对了。   张文弼找到了熟悉的猫味,终于接受了现实。   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小尺玉,你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这都不是小尺玉了,这得是小小尺玉。   “猫猫喜欢,要你管喵!”尺玉凶道。   可以,很好,确定了。   尺玉本玉,童叟无欺。   “多少年过去了,你还这般凶。”   “多少年过去了,你还这般傻乎乎的。”   它一个小猫咪,说别人傻乎乎。张文弼也不与它计较,他这么大一个人,都知天命的年龄了,哪里会与一只小猫计较。   “你现今愿意回来,愿意承认你是尺玉,是为了陛下吗?”张文弼问它。   尺玉喵喵道:“不是你讲的喵?他身子骨不好啦,你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劝猫猫来见最后一面。”   “哎、哎!”张文弼连忙拦它,“我的祖宗欸,这话可不兴瞎说的!”   “呜喵。”尺玉舔舔爪子,“猫猫从不乱说话。南諷韣镓你们人类才满嘴瞎话。”   “行,祖宗。我错了。”张文弼连连告饶。   陛下那身体是能乱说的吗?还什么见最后一面……真传出去他这脑袋都得分家了。但是……   张文弼左右看了看,他凑近顾长安小心问道,“你这处没旁人吧?”   他说完又比了个手势,用气音道:“包括锦衣卫。”   “没有的。”顾长安笑道,“他们不来正院,你放心。猫咖如何,这里就如何。”   “那就好。”张文弼松了口气,“我也不瞒你们,我是真的怕。陛下那身子骨这两年一年不如一年。尺玉你没回来,你不知道。前年冬日陛下曾经高烧数日不退,都开始咯血了。大皇子才刚出生,这若是有个好歹,大明如何……”   顾长安一愣:“他身子骨差到这样了?”   朱瞻基身体差,顾长安是知道的。   按照后世的历史,再过个三年,这位创造了“仁宣之治”的宣德皇帝,就要与世长辞。   只是没想到,他现在已经这般了。   其实冬天高烧不奇怪。乌泱泱的人在不通风的屋子里,等人散去再冷热对冲,就容易感冒。烧得狠了咳血也正常。气管咳破了或许肺部炎症,都有可能导致咯痰带血。   只是这在后世无非挂几天的针,在现在就有可能一命呜呼了。   而朱瞻基的免疫能力听起来已经十分糟糕,也难怪张文弼这般紧张。   “后来你们回来了,吃过顾郎君送的点心,身子骨倒是养好了不少。没以前那般容易病了,但还是弱得很。”张文弼叹道,“陛下至今膝下也就两个皇子,还都未长成,还……”   “还有一个是废物。”尺玉面无表情地说。   张文弼一口气差点没能上来。   “是有小皇子欺负你吗?”张文弼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打回去,就是别打脸。但你不能乱骂人的小尺玉,你说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容易引起朝堂震荡。”   “哼喵。”尺玉扭过头,懒得看他。   “唉,说个实话。我也就是怕陛下这身子骨熬不到两位皇子长成。”张文弼说,“便想着,尺玉回来了,我们小尺玉那般厉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陛下的身体养好了。”   “即便是为了大明的百姓,陛下也得长寿安康才好。” 第173章 【三更】尺玉,我有愿望——   张文弼一直提心吊胆, 忧心忡忡。   皇帝陛下的命那可不仅仅只是他自己的性命,还关系着一个王朝的未来——特别是继承人还未长成的情况下。   张文弼一直心中担忧,却又不敢对外说上太多。   他是张国公, 是左国柱, 是朝中勋贵,是陛下近臣。他的态度也会影响朝中的许多人。   可现在对着尺玉, 他却不由得絮叨了起来。   这是尺玉, 是他们的小猫精。   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小猫精不能知道的呢?   “我是真的担心。”临走之前,张文弼还在这般感叹着。   那许是作为一个看着朱瞻基长大的老臣的第六感   在某一天的大朝上,朱瞻基闭眼倒了下去。   “陛下!”   “陛下——”   “太医!快叫太医!”   朝臣们乱做一团,杨士奇快步走到张文弼身边:“猫老爷,你快派人去请猫老爷!”   张文弼慌得不行,当即就叫小太监牵来了快马, 也顾不上紫禁城内不能纵马的禁令, 一路快马加鞭跑出了宫。   等把顾长安请来时, 朱瞻基已经被送回了乾清宫,太医们已经诊过一轮, 后宫众人也被杨士奇与王大伴连手挡了回去。   见顾长安与白七来了, 众人纷纷拱手道:“顾郎君。”   “情况如何?”顾长安问。   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医拱了拱手, 道:“陛下昏迷不久,现下已经醒了。”   他低声说完,才又继续道:“从脉象看, 依然是余热未清,有热痰郁积在胸。陛下脉象看来并无大碍, 只是……略有些太过疲惫。”   这个症状听起来像是风热感冒。   “有发烧么?”顾长安低声问。   “略有些发热。”那太医答道, “这种情况, 我等商量了一下, 以银翘散清热化痰,再用薄荷粥辅以食疗,发汗又护胃。顾郎君你看如何?”   “我不擅医术,太医们自己定夺便是。”顾长安与太医聊过,才穿过小门走到朱瞻基床边。   朱瞻基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就睁开了眼。顾长安伸手试了试他的温度:“陛下,您感觉如何?”   “还好。”朱瞻基说完,就见顾长安肩头的尺玉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道:“略有些头晕恶心。”   他生病时贯来心情不好,罕有这般听话的时候。   顾长安点点头从袖袋中摸出了那个六边形的新手套装:“我量量您的体温。”   粉色的小盒子让一旁的王大伴一怔,他连忙低下头装作未看见。下一刻,就听那小盒子“嘀”了一声:“三十七点八,低烧。”   风热感冒,有些低烧。但不该突然昏倒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脑神经疾病?耳源性眩晕?低血钾或者低血糖?……还是心血管?   “王大伴。”顾长安低声道,“陛下今早昏迷了多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王大伴说着,看了朱瞻基一眼。见他们陛下面色平和,才继续说道:“就因时间短暂,陛下不想看太医,也不想吃药。”   “呜喵!”尺玉顿时跳了起来,“你又违背承诺!”   “尺玉……”   “我最讨厌你了喵!”尺玉气得不行,“你总这样,你总违背承诺!”   它简直快被气哭了。   来什么北京城,见什么旧故人,都不该来!   “尺玉。”朱瞻基无奈地喊它,“我没什么事情,都是小病。”   “你根本不知道……说好了你会好好的,说好了你会健康长寿……你把你自己搞成什么鬼样子喵?”尺玉低声道。   它整个猫都坐了下去,心里只有浓浓的悲哀。   “你要河清海晏,你要天下太平,你要亲手创一个盛世……然后你的好儿子都给你败光了喵。”   “轰隆——!!!”   天上突起大雷,王大伴心中猛地一跳。   这小猫精在说些什么话?他连忙走出东暖阁,带上了暖阁的大门。   “王大伴,陛下……”   “陛下与顾郎君有要是相商,诸位还请退出去吧。”王大伴压着心中骇然,面色镇定地说道。   太医们看了东暖阁的门一眼,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王大伴守在宫门前,让所有伺候的人全部退了下去。   小尺玉可以说胡话,但那些话不能让任何人听见了,漏出只言片语都是腥风血雨的动荡。   东暖阁内,朱瞻基也在说:“尺玉。话不能乱说。”   “天地知道是不是乱说。”尺玉冷声到。   它毛绒绒的小猫脸在雷声之中,竟然隐隐透出些威严来。   金色的猫咪站在龙床边上,抬头看着顾长安:“长安,对不起。我不是什么系统。扯系统的说辞,只是为了让你能更快的接受我。”   顾长安早就有所猜测了。哪有系统是尺玉这样的猫样的?   “那你是什么?”顾长安轻声说。   一阵耀眼的金光从尺玉身上散开,让它真正变作了一个毛绒绒的太阳。   “我是九尾猫。”尺玉说,“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一只九尾猫。”   顾长安一愣:“是那个必须替人实现愿望的九尾猫么?”   “长安最聪明了。”尺玉低声说,“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那我的故事也不难猜了。”   那些金光笼罩在它身上,令它的声音都缥缈了起来。   “朱瞻基。”它轻声喊,“遇见你,还真是猫猫的劫难啊。”   那些记忆,都在脑海的深处,已经许久未曾翻阅过。   可现下想来,每一个过去都那么鲜活。   “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的愿望。”   尺玉轻声说。   ……   先帝离世时,作为太子的朱瞻基还在南京。   他在南京是为了准备迁都的工作,他的父亲很想还都南京,加之四月南京屡屡地震,也需要有人安抚民心。   朝中看来看去,身为皇太子的朱瞻基就揽过了这个责任。   他从十五六岁起,就总在奔波,极少在一处待上很长的时间。   爷爷还在时,屡屡跟随爷爷征讨瓦剌。   爷爷不在了,他在北京城里生活的时间才变得多了一些。   离京办事,他早就习惯了,算不得什么难的。   只是四月出发,六月朱瞻基就得到了信,他父亲病了。   朱高炽的病起于五月二十八日,病症起得急切,朱瞻基得了信当晚就要赶回北京城。   “殿下,此去千里,便是日夜不歇,也要行上半月的功夫!”他身边的近侍劝他,“事已至此,一夜的时间着急不得。您这般回去,陛下也会担心。”   “况且,还有另外一事。”   那近侍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陛下的亲兄弟,他们殿下的叔叔汉王朱高煦,恐有谋反之意。   这位汉王殿下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同胞兄弟,更仗着他们陛下仁德。行事很是有些嚣张。那些不臣的意图,他几乎没有掩饰。   “您……不得不防。”近侍小心觑着朱瞻基的脸色说,“此行千里,陛下病重,他极有可能……”   极可能作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是我太过急切。”朱瞻基叹了口气,“我们此行出来人数不多,从南京调兵动作也大,只能另寻他法。”   他想了想,又说:“明日大队从南京城离开。出了城就在七里洲兵分两路。两队锦衣卫随我快马轻骑回京,其他人与太子车架一同,以求吸引我那位好叔叔的注意。”   “喏!”   太子仪仗,无论做何事、去往何处,那都是仅次于皇帝的庄重威仪。他在南京府内大张旗鼓的离了城,一行人行走一日,才在七里洲歇脚。   趁着大队歇脚的功夫,朱瞻基就带着人马快步离了队。   日夜奔驰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他心中总是不安。   不安父亲的病情,也不安那位好叔叔的动作。   他心中焦急不能言说,只能催促着队伍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段赶路的时日,便是尺玉,都只能吃到泡得软融的面食。   小猫咪似乎知晓这是极重要之事,一贯娇贵的它在路上老老实实地伏在朱瞻基怀里,一句抗议都未曾提过。   它陪伴在身边,也确实令朱瞻基安慰了不少。   夜间无法入眠时,朱瞻基就抱着尺玉,不住地抚摸小猫柔软的皮毛。   小猫咪暖洋洋的温度能令他安心:“尺玉,等回去就好了。”   等回去了,父亲的病也有数了,他那好叔叔应当也不敢动手了,尺玉也不会饿肚子了……   只要回去就好了。   等到天亮,他们依然疾驰赶路。   直到一声枪响传来。马匹嘶鸣一声,摔倒在地。   落地的锦衣卫甚至来不及规避,就被乱枪扫射得咽了气息。   大明是有火铳的。虽然射程不远,但依然是截杀的利器。   不管是人还是马匹,大家都是血肉之躯。有几个血肉之躯经得起火铳一枪?   “殿下!来我身边!”那领队的锦衣卫指挥使大声疾呼。   锦衣卫们在他的指挥之下飞速变换阵型。   两队小旗成了一组低飞的大雁,而领队的雁头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们也掏出火铳,与对面射击。   可为了赶路,只有两个小旗二十余人在朱瞻基身边,大部队都在另一个对中。   “殿下别怕。这也是个小队。”锦衣卫指挥使安抚道,“许是叛王为了截杀,在几个重要路口都设了人马。人数不多,只要我们逃出去——”   这是他最后的话了。   火铳直直地打中了他的胸口,在心脏处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朱瞻基没有停下,他是见过战争的人,这点事情,动摇不了他的心脏。   “尺玉,你抓稳我。”朱瞻基轻声说,“我们努力冲出去。”   他们只要二十余人。   对方是多少人?   两百?还是三百?   朱瞻基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事情。他抓紧了缰绳,坐骑以极快的速度不规则的跑动着,以规避对方的火铳。   可下一刻,敌人就举起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儿郎们听命——”   他听见对面喊:“射——”   “殿下小心!”   锦衣卫们急喝。   铁矢如雨,密密麻麻的砸来。   朱瞻基感到怀中一松,他的小猫脱开了他的怀抱,踩着马头跳到了高处,挡住了所有射向他的箭矢。   温热的鲜血落了他满身。   “尺玉……尺玉……!”   雪白的小猫变作了鲜红的模样。   它落在地上,身躯突然膨胀得极大,像一面鲜红的盾牌,牢牢挡住了去路。   八条尾巴在它身后张牙舞爪地将所有的流矢打飞。   “妖、妖怪——”   “妖怪!”   “太子勾结妖物!太子当诛!”   朱瞻基急急勒马:“尺玉——回来——”   “殿下!我们快走!”锦衣卫狠狠地一拍马腿,“快走!”   我不能走。   朱瞻基那一刻脑海无比清楚,他不能走。   他走了,尺玉会死在这里。   “尺玉——”他急勒马头想要转身,声音在风声变作了嘶嚎,“尺玉,我有愿望——我要许愿——”   血色的小猫回过头,湛蓝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   它胸脯上插满了箭矢,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刺猬。   “尺玉,你听好了,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长出第九条尾巴!”   朱瞻基噙着泪迎风大喊:“去成仙吧尺玉!去做一个自由的小猫,别来这人间了!”   “呜喵……”   小猫娇娇的叫声遥遥地传了过来。   下一刻,金光大盛。 第174章 【一更】小狴犴,你的愿望是什么?   四月的草原是最美丽的。   新草露尖, 小花露脸。便是打猎都变得容易许多。   少年人与他的猫在一处烤着野兔,听小猫娇声娇气地说:“我是九尾猫喵。”   “那你的尾巴呢?怎么只看见了一条。”朱瞻基问它。   “还在长喵。”小猫甩着尾巴,眼巴巴地看着滋滋冒油的兔子, “等我长出九条尾巴来, 我就可以成仙啦。去当神仙,自自在在的, 不理你了。”   朱瞻基笑得不行:“那你要怎么样才能长出第九条尾巴啊?”   “不可说喵。”小猫咪娇娇地, “不许问了,你会不会烤兔子呀?”   “我怎么不会了?才多久啊你就催。小小狸奴耐心不行。”   他们闲聊着,谁都没有再提那第九条尾巴的事情。   有什么好讲的喵?小尺玉心想,要有那么一个人发自真心的希望我长出第九条尾巴,哪有那么容易?   猫有愿望,人也有。   小猫咪行走世间见过了那么多的人, 为那么多人断过尾巴, 它再清楚不过, 人类有多强烈的欲望。   要有那么一个人,真心实意的为猫许愿……   或许真如朱瞻基所说, 天道在坑猫。   那也没办法喵。   反正猫猫会有长久的寿命, 万一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呢?万一真的会有人真心实意的希望猫猫能长出第九条尾巴呢?   “尺玉, 我有愿望——”   那个从来骄傲,从来口称自己不会对天祈愿的人,却在猎猎风声中撕心裂肺地喊。   风声打乱了他的声音, 淹没了他的哭腔。   “我许愿你能长出第九条尾巴!”   尾巴断裂又生长的巨痛比胸脯的箭伤还要痛,它感到自己被天道金光撕裂了。   肉身还在受苦, 灵魂却已经脱离了出来。功德金光温柔的温养着它的魂魄, 重塑着它的肉身。   “别来人间了。”   那个人的声音清晰的响在耳畔:“去成仙吧, 做自在的猫。”   “呜喵……”   尺玉挣扎着想要奔到他身边去。可天光已至, 天道迎着它缓缓上升。   “咪嗷!”   小猫咪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远的人,它碰触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它。   它在最不想成仙的时候,成仙了。   “朱瞻基……”   尺玉轻声喊。   “殿下!”锦衣卫强硬勒紧了朱瞻基的马头,“殿下,得罪了!”   小猫的身躯倒在地上,缓缓缩成了普通猫的大小。   它浑身都被血染透了,喃凮身侧是数不清的叛军的尸骸。   而远处,锦衣卫拖拽着马头,带着他们的殿下走远了。   空中传来了一丝小小的呜咽,再被风一打,便再也听不见了。   “你总是这样的……”   “说好的没有愿望,你又许愿了。”   “说好的你会健康长寿,你又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   尺玉站在床边,变得比床都要大。金色的微光紧紧包裹着它,令它浑身雪白的皮毛都变作了金色。九条巨大的尾巴在它身后肆意的摇摆。   “你也总说要我当自在的猫……可是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自在了。”   “我是被你豢养的小猫,你在我身上落了枷锁。我不自在了朱瞻基。”   朱瞻基看着眼前巨大的尺玉,他不仅不害怕,反而想撸猫:“尺玉……”   他悄悄抓住了猫猫长长的被毛,那毛温暖又细软,与他想象中一模一样。小小摸了几把,心中就安定了:“尺玉,我也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不听喵!”尺玉走开一步,抢救出自己的毛毛,“不许悄悄摸猫!”   朱瞻基举起手摊开:“好,不悄悄摸。”   这个人根本不认错,尺玉要被气死了!   它扭头看向长安:“长安……我这一生,总是在失望,总是在求不得。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满足,却又满是遗憾。”   它低下头,用自己的大脑袋去拱了拱长安。   顾长安伸手,将它抱到了怀里:“尺玉,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尺玉不说话,只是像个小猫一样哼哼唧唧地蹭他:“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是猫猫行走于世的数百年里,第一个听见猫猫身份,还和猫猫说‘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的人。猫猫好喜欢他呀。”   朱瞻基心中恐慌:“尺玉!”   “可是他也好让猫猫失望哦。”尺玉娇娇地说,“长安对不起,尺玉不是乖猫猫,尺玉总是在骗你。”   “这不是随便选的时间,这是尺玉想要回来的地方。”它抬起头,又去蹭顾长安的脸。顾长安额间红纹渐渐显出,发出一阵与尺玉呼应的微光。   “一条尾巴,一只小猫,一个愿望。”   随着它的声音,它身后尾巴渐渐失去踪影,只剩下最后一条蓬松又巨大的尾巴,正在高兴地甩来甩去。   “我也有猫猫的心愿喵。”它低声说完,又去看朱瞻基。   “尺玉,你别做,你什么都别做……”朱瞻基挣扎着坐了起来,“你就当一只小猫好不好,就做最普通的小猫。”   “我不喵!”尺玉说,“你想完成我的愿望,可我也想圆满你的心愿。你想要河清海晏,你想要天下太平,你想要你的百姓居有所睡有床。可你……首先得活下去。”   它低下头,与朱瞻基头碰头:“你想要猫猫自在,可是猫猫想要你活下去。”   小猫的声音细声细气,带着些孩子的奶气。   朱瞻基听在耳朵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是不是喵?”   朱瞻基声音颤抖:“是。”   “那你的儿子坏,你不要让他登基。”尺玉喵喵说,“他让你的百姓流离失所,让你的国家动荡不休。他乱杀忠臣,背叛国家,为敌带路。他坏。”   天上雷声轰鸣。   “尺玉。”白七警告道。   “呜喵。”尺玉娇娇叫了一声,它周身金光大亮,将它与朱瞻基包裹了起来,“最后一次了喵。”   “朱瞻基,你要记得你的愿望。你要好好活着,去完成你的梦想。”巨大的猫咪用尾巴环住了这个此生最重要的人,“长安,谢谢你帮我,谢谢你给我一个圆满。”   “再见啦。猫猫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   “猫猫走啦。”   那些功德汹涌地涌进朱瞻基的身体,重塑着他的根基。   “尺玉——”   “尺玉!”   一片金光之中,巨大的猫咪化作了无数的萤光,一点点地消散在小小的暖阁之中。   朱瞻基怔楞在床上。那些功德与功德之中潜藏的属于猫猫的记忆,将他钉在原地回不了神。   白七展袖,便有几粒孤独的星子飞来。   他伸手一抓,就听尺玉娇娇说道:“你祝我良多,这一魄,我就还给你吧。”   白七一愣,那星子就化作火光,冲着他额心直扑而去!   像是在大脑里点燃了一把火,“轰”地一声,就四野燎原。   “是谁在呼唤我喵?”   黑暗之中,有巨大的雪白身影缓步踏来。云在它的脚下,风跟随在身边。   九条尾巴如云如雾,在身后缓缓摇曳。   小小的猫咪抬起脸,它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身影:“你能救他吗?”   “咪嗷?”尺玉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呜喵?你怎么……”   它低下头,凑近了小猫。蓝色的大眼睛里分明倒映出了另一个形状。   “我不与你说话喵。你的声音太过微渺,传不到我耳中来。”尺玉说,“你要换个样子与我对话。”   小猫茫然的站起身。   它后腿是残疾的,没有了主人给它定制的机械后腿,它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它只能用前爪支撑起身体,仰头遥望着眼前巨大的神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喵……可是,您来了,您能救救他吗?”   小猫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那么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主人了。求求您了,您救救它吧。”   “人死不能复生。”尺玉看向黑暗的另一侧。   那里矗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墓上照片里的那个人很年轻,也很好看。他眉眼温和,溢满了笑意。只是唇色略淡,看起来总归不太健康。   小猫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眼,就拖着后腿艰难地往那边跑,嘴里“喵呜喵呜”地不停的掉泪。   “你想救他喵?”尺玉问。   “求求您了。”小猫大哭着说。   “那就换一个身份来与我说话吧。”尺玉道。   小猫一路掉着眼泪咬着牙,拖着残废的后腿慢慢朝着墓碑靠近:“呜喵……长安……”   “长安……”   “长安……”   它的魂魄在黑暗中都磨出了小小的创口。   尺玉缓缓叹了口气,它两步走到小猫身边,一脚踩了下去:“醒来!”   残疾的小猫突然灵活地一个俯身滚地,再站起来,它就变作了一只雪白的小老虎。   小老虎蓝色的眼睛看了巨大的九尾猫一眼,它一甩尾巴就冲着墓碑跑了过去。   那墓碑在黑暗的尽头,小老虎含着泪跑了很久,才终于走到了墓碑的面前。   墓碑上的人温柔微笑着,凝视着眼前小小的虎崽。   “呜嗷。”小老虎说着,探着脖子去亲了亲那个人,“长安。”   “你现在可以与我说了。”尺玉看着他,“小狴犴,你的愿望是什么?”   小老虎仰着头道:“你让他活过来,给他一个健康开心圆满的人生。”   “人死不能复生。”尺玉说,“但灵魂可以。”   它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只要你把你这一魄,交给我。我就帮你。”   “你要什么,尽管拿走。”小老虎回头看了墓碑一眼,“只要你记得你的承诺。” 第175章 【二更】再见了,长安。   巨大的神灵俯下身, 用它毛绒绒的额头与小小的虎崽相贴。   神灵喵喵说:“我当然记得承诺。我是最守信用的猫猫了。”   它九条尾巴愉悦地甩了起来:“现在,我们去找你的主人吧喵。”   巨大的尺玉卷着小小的老虎,往黑暗更深处飞去。   “白七。”   长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白七回过神, 他凝视着长安, 俯身轻轻抱住了他:“长安。”   他紧紧闭着眼,抱着长安的手都在不自觉的发抖:“我居然忘记你了长安……”   顾长安不明所以。他回抱住白七, 轻声说:“没事的。我们不是又遇见了吗, 都过去啦……”   「没事的康康。康康不怕啊,不疼的。」   脑海中的声音与现实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得白七心中一片酸楚。   这是他的长安。是被他遗忘的长安,是全世界最好的长安。   “幸好我……找到你了。”白七低声呢喃。   “顾郎君,顾郎君!”朱瞻基手忙脚乱地下了床,他赤脚跑到顾长安身边, “顾郎君, 尺玉它……它……它去哪里了……?”   脚底的冰凉他根本感觉不到, 他抓着顾长安的手不住的颤抖。   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天。   爷爷刚去不到一年,又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他在路上被叔叔的叛军伏击, 而他的猫为了救他, 浑身浴血的倒在了他身边。   他甚至不能回身再抱抱他的小猫。   他甚至不能停下来为此悲伤。   因为他是太子, 是储君,他不能不顾社稷的安危。   没有人在乎他有多痛苦,也没有人在乎他有多恐慌。   “尺玉……它……”   顾长安放开白七, 他垂眸看着朱瞻基的手。那手背青筋暴起,用了十足的力道, 抓得他有些疼。但他没让人放开, 只是轻声说:“尺玉它……”   “它消散了。”白七冷声道。   朱瞻基猛地看向他, 眼里有着惊恐的神色。   “它是一只九尾。九尾猫是不具备穿越时空之能的。”白七说, “它借用狴犴一魄劈时空通道,为了你的家国天下钻天道漏洞,以千年功德修补你的根基。做了这些事情,它活不了了。”   朱瞻基怔怔地看着他,脸色几变后,才迟疑地放开了手。   “活不了了……”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活不了了。”   他一步一步退回床前,颓废地坐了下去。   尺玉……   他养过的唯一的小猫。   尺玉。   “你们出去吧。”朱瞻基低声说。   他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何感觉,只是觉得疲惫极了。他挥了挥手,又说:“出去吧。”   顾长安抓着白七的手:“我们先走,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推开门,王大伴就守在门前,见他两人出来,王大伴连忙问:“陛下可好。”   “……”顾长安说不上来,“你自己看吧。我们走了。”   “哎,哎。”王大伴目送他俩出了乾清宫,才小心翼翼地转身进了东暖阁。   朱瞻基坐在床边,光着脚踩着脚踏,整个人神游天外。   王大伴小心靠近,轻声说:“陛下,天冷,奴婢给您穿鞋。不然尺玉看见了,会……”   朱瞻基猛地一震:“噗——”   一口血染红了中衣。   “陛下,陛下!”王大伴顿时大叫起来,“来人啊,宣太医,陛下吐血了!”   朱瞻基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   “白七爷,这到底……”   一群太医围在床边,只能等白发的少年人诊断。   陛下醒过来又倒了下去,脉象就变得格外奇怪了。便像是……便像是一方濒死,却又有新生。   这不正常!   白七收回手:“没什么大事。急火攻心才怄了血。这口血吐出来,等他再醒过来,身子骨就大好了。”   王大伴连忙问:“大好了是……?”   “形如新生,再无顽疴沉疾,比在座诸位都要健康。”白七站起身,他凝视着朱瞻基额间的金光,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将那星火一揽入袖。才道:“我走了。”   他大步踏出门,太医们连忙来追:“白七爷,白七爷……人呢?”   乾清宫外风声阵阵,那白发的少年人依凭空消失了。   他回到了那五进大院。   明明只是少了个尺玉,整个宅子却突然显得寂静得不得了。   白七走到顾长安身边。他抓住顾长安的手,抓得牢牢地,才摊开另一个手掌。他的掌心浮着一粒小小的星火:“这或许是它让你帮的最后一个忙了。”   顾长安抬头看向他:“尺玉真的……”   “谁知道呢?”白七低声说,“这么多年才有那样一只九尾猫。它的际遇许是不归这天道管辖的。”   顾长安失落地叹了口气。他看向白七掌心的星火,慢慢伸出手去。   星火大亮,有风声夹在其中。   “滋啦……滋啦……”   呼呼声中,有油脂的香味。   “等我成仙了,我就去做自自在在的小猫,再也不理你了。”   尺玉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要做自由的小猫。你可不许回来找我了。”   朱瞻基低声说。   顾长安睁开眼,见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眼前的朱瞻基很年轻,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他手中拿着一只串了木头的野兔,正在慢慢的烤。   不远处,尺玉已经埋在了长长的野草里。唯有那一条大大的尾巴高高翘起,像碧浪里的白云。   顾长安慢慢走了过去。刚一站定,就听朱瞻基喊他:“顾郎君。”   “陛下。”顾长安坐在了他身边,与他一同看尺玉那雪白的小尾巴。   “尺玉白色的时候最可爱了,对不对。”朱瞻基问他。   顾长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朱瞻基就低下了头,慢慢地转着手里的野兔。   那兔子在火上烤得油脂汪汪,一滴一滴的落入火中,爆出滋啦声响。直到兔子熟了,朱瞻基才突然问他:“尺玉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的儿子,会乱杀忠臣,会背叛兄弟,会为敌带路。   “陛下。一个生来就位高权重的人,是不会明白民生之苦的。”顾长安没有回答他,“他生活里没有的东西,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所有人都在围着他打转,他也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个国家应当倾力供养他一人。”   “一个人眼中没有真实,脑中没有教育,心中没有担当。如果他一朝握权柄,他会成为怎样的人?”   顾长安说着,转过头去看着朱瞻基轻声道:“尺玉为了你,什么都可以放弃。你却问我,它的话是真是假?”   “你以为呢?”他问,“是真是假?”   朱瞻基喉头滚动。   他并非质疑尺玉,他只是在害怕。他的儿子,居然会是那样一个畜生。他生出了这样的畜生,又如何与祖宗,与天下百姓交代?   “我……”   “咪嗷,长安你不要凶他。”   雪白的小猫窜了回来,它娇娇地蹭了蹭长安的手:“尺玉不怪他。”   “尺玉!”   朱瞻基想要抓猫,可那小猫却后退了一步:“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不能在这里啦。”它望着自己的主人,轻声说:“回去吧。”   长风呼啸,牛羊也好,远处的营地也好,眼前的朱瞻基也好,都在这一阵风中消失了。   茫茫草原里,只余下了顾长安与尺玉。   “长安。”尺玉喊他,“抱抱。”   顾长安压下眼中酸涩,笑着伸出手去:“好,抱抱。”   雪白的小猫咪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它窝在长安暖洋洋的怀抱里,看着远处被风掀起的碧浪:“长安,尺玉不是故意的骗你的,你不要生猫猫的气。”   “不生气。”顾长安摸着它,“我们尺玉是最乖的猫猫了。”   “那当然。”尺玉得意的甩了甩尾巴,“你也不要忘记尺玉,尺玉最喜欢长安了。”   “好,不会忘记尺玉的。”他抱着猫,慢慢地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里。   “还有,还有……”尺玉急道,“如果,如果还有缘分,你和小老虎记得来找尺玉哦。不管尺玉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记得来找尺玉哦。”   顾长安吸了吸鼻子:“好。我们尺玉要努力的投胎转世好不好?你要努力的等我来找你。”   “好喵。”尺玉又心满意足地甩了甩尾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是尺玉要帮猫猫们完成心愿,不是长安。”   “猜到啦。”顾长安道。   “那也是尺玉的代价,不是顾白七的。”尺玉又说。   “……?”顾长安楞了一下,“顾白七?”   “顾康康加上白七爷,就是顾白七喵。”尺玉甩了甩尾巴,“尺玉悄悄告诉你,你不要告诉那个老虎崽子。”   顾长安笑了起来:“好。”   “最后……”尺玉在他怀里站了起来,它抵着顾长安的额头,轻声说,“长安,我们的契约完成了。你自由了。”   顾长安额间红纹光芒大盛。   尺玉缓缓变得透明,它依恋的蹭着长安的脸颊:“那间猫咖是尺玉唯一能给长安的东西了。我们长安要健康快乐的生活。”   “再见了,长安。”   小猫与无尽的草原一起消失在黑暗之中。   顾长安睁开眼,眼前是捧着星火的白七。   “长安。”白七像他伸出手,“我们回家吧。”   顾长安牵住他的手:“好。” 第176章 后日谈(一)、想从天地之间找出残魂   顾长安与白七来得大张旗鼓, 走得却是悄无声息。   第二日杨指挥使来给他俩送饭时,五进大宅空空荡荡,唯有一封辞别信压在了一个眼熟的木匣下, 放在了正厅的桌子上。   杨指挥使收好东西, 连忙询问宅邸里工作的锦衣卫:“可曾看见两位老爷出门去?”   锦衣卫们纷纷摇头,从昨晚至今, 他们是真的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真走了……”杨指挥使拿着信笺一阵茫然, 都走了,那陛下怎么办啊?   猫老爷走了也是个大事,瞒也不可能瞒得住。还是得先进宫一趟才行。   他们陛下昨夜里已经醒了,听闻太医如何把脉,都再把不出任何的病症了。分明是个好事,但他们陛下心情却十分的不愉快。   信笺与木匣呈递上去, 那十分的不愉快顿时变作了百分。   “都走了。”朱瞻基抓着信纸, 直将信纸抓出褶皱, 才猛地一松手,“都走了……”   他气得狠了, 又有凉气窜来, 激得他咳了几声。   “去追。”他低着头, “传旨各州各府,日后顾郎君想做些什么,尽力配合, 勿要阻拦。”   他说完挥挥手:“快去。”   “喏!”杨指挥使当即退出了乾清宫。   暖阁里安静了下来,朱瞻基看着木匣好半天, 才又执笔书写了起来。   尺玉给他看了很多, 该看的与不该看的, 全都看了。   日后, 他要改祖制,要推新政……他有许多需要去做的事。他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能让少年的梦想之国慢慢的建成。   他要用这偷来的时间,创一个盛世。   这样……才不会辜负他的小猫。   ……   春日的风带来了暖意,一叶小舟就着风势,极快地穿梭在运河之中。   先前的河道还有些冰雪,越是往南,越是冰消雪融。   白七在船头摆了个空杆,时不时的一拎杆子,就能从杆上钓起一坨泥。顾长安就在船舱里,用他钓起来的泥做泥塑。   那泥是白七用特殊手法取来的各地的雪后新泥,顾长安用它一点一点塑出一只小猫的轮廓。   那小猫的身躯圆滚滚的,像个球。   “会不会有点胖?”顾长安问白七。   白七看了那泥塑一眼:“它本来就胖。”   “胡说。”顾长安道,“我们尺玉只是毛毛长。”   白七俯身坐在他身边,伸手在泥塑上一点,那粗坯的身躯就逐渐勾勒出皮毛的模样:“你看。”   “……”顾长安不得不服,“好像是挺合适的。”   “就说它胖。”白七哼哼着去蹭他,“你怎么可以不信我的话。”   顾长安叹了口气,一偏头与他脸贴脸:“信了信了,不许闹我了。”   鱼竿一扬,又钓起一坨泥。   顾长安将那坨泥捏成了小猫头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圆滚滚的身体上。   小舟顺流而下,一路乘着风往杭州府而去。   五月的杭州春江水暖,运河里有川流不息的商船,沿河两岸是依依的柳色青。   小船在武林门码头停了下来,两人双手空空下了船,白七再一展袖,那小船便化作了一汪清水,融入了涛涛的江河之中。   河上的商贩们惊呆了。   他们看了看两人的衣着发色,犹豫着道:“是猫老爷与老虎老爷吗?你们回来啦?”   顾长安回头,冲码头上的商贩们拱了拱手:“多谢记挂,我们回来啦。”   回来了,可是……那猫呢?   那总是跟在猫老爷身边的灿金色小猫呢?   商贩们面面相觑,总觉得猫老爷出门一趟,似乎就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他们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再回过神来,两位老爷就已经不见了。   离开武林门码头,再穿过断桥,一路往西走过西湖,就能到灵隐的山脚。   灵隐寺上青烟袅袅,拾级而上能听见不绝的梵音。   这正是庙里和尚们诵经的时候。   抵达山门时,那熟悉的小和尚又在山门处等他们。   小和尚穿了身新僧衣,身量又比去年高了寸许。一见两人,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地说:“猫老爷,老虎老爷,住持在药王殿等候。”   “你长高啦。”顾长安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春天过得好吗?”   小和尚连连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自己的手:“您看,新的咧。是马知府派人送来的料子裁的。”   哎呀,出家人应当不以物喜才对。可是他真的好高兴哦。新僧袍比旧的暖和好多呀!   “我们马知府是个不错的人,日后定然会有更多的新衣裳的。”顾长安笑了笑,“走吧,去见你们住持。”   昙传和尚在药王殿里给药王菩萨进香。见他俩来了,就乐呵呵地宣了个佛号:“阿弥陀佛。见到顾施主还算精神,和尚我可算是安心了。”   “昙传禅师。”顾长安与他互相一礼,“劳您记挂了。”   “顾施主为民赴难,老和尚只能在这山间祈福,记挂也是应该的。”昙传和尚笑道,“今日既来,相比也是有事要求佛,小猫呢?”   他既提了这话,白七就一展袖,将一只塑了金身的小胖猫雕像拿了出来:“这是我家尺玉,想一同供在佛前受万民香火。”   那小胖猫塑得活灵活现,一身金箔就好似它那一身如同太阳的灿金长毛。   在这泥塑的身体之下,还藏有一枚玉雕的猫相。   那猫相也胖胖的,任谁一看,都是一枚玉雕的尺玉。   这枚猫相来自于昆仑。   顾长安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尺玉就这样消散于天地的结果,他总想做些什么,于是回程路上不停地用万界互联寻找昆仑。   而恰好,昆仑的师兄便是那方天地难得一见的妖修至尊。   小妖怪为了执念消散之事,昆仑的师兄已经见过许多。   “若有人一直记得它,想从天地之间找出残魂,其实不太难。”昆仑师兄温和地说,“我予你一方法相,你寻人供在虔诚之处。小猫若仍有残余之魂,会受此指引逐渐魂归。”   “虽你那小猫已经成仙,但万法核心相似。昆仑也曾说,你方宇宙中,大信念则有大法力。我想这法子是行得通的。”   昆仑师兄温和的安抚他:“等顾谜回来,我与他一同雕刻一枚法相。做好了就让昆仑寻你。你莫要着急,万没到绝望的时候。”   “多谢您。”顾长安低声说,“我们咪咪现在还好吗?”   “正在努力修得人身。”昆仑笑道,“我观你有些奇缘在身。日后若有缘,许是能亲眼见到你们家小猫咪的人身也不一定。”   顾长安露了个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昆仑的师兄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没过几日就送来了尺玉的法相。   顾长安在依着白七的法子,用大明各地的新泥塑好尺玉的泥身,最终白七将泥身塑金,又将尺玉消散后留下的最后一点魂火封入金身之中。   这套引魂的法相,才算制作完毕了。   在将之供奉在佛前,终有一日,定然能再见。   小猫的金身落在了药师佛慈悲的法相脚边。它端坐着,抬起手手闭眼洗脸。   顾长安点燃香火,将之插在了小猫佛龛外的香炉前:“小尺玉,你要努力的回家啊。”   空濛天色之间,好似隐隐有一声猫叫在回应他的心愿。   供好法相,两人刚一下山,就见马仪在山路尽头焦虑的走来晃去。   见到他两人,马仪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而来:“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俩不回来了!”   “哪能不回来呢。”顾长安和煦地说,“我的店还在河坊街呢。”   “哎呀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你那店铺突然半夜震动,就跟你来的时候似得。”马仪说着长叹口气,“河坊街那些商铺都被闹得半宿没敢睡,等第二日见到你那铺子还立在那里,大家才安了心。”   他一边说,一边将人往马车引。他的随充一见两人,立刻拱手喊:“猫老爷,老虎老爷!”   人群里,连三子都在。   他俩来了,三子就主动架来了马车,嘴里不住地说:“你们终于回来了,苏州府时疫过了,你们又不回来,我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一怕猫老爷在杭州府呆腻了。二怕猫老爷去了北京城,那皇帝陛下不肯放人。   猫老爷虽然只在杭州府扎根短短两年半,但他们是真的不习惯没有猫老爷在的日子了。   要是真的去了北京城……   那,那他三子也要收拾收拾,去北京城投奔猫老爷去!   顾长安听了,也只是笑,并没有说什么。   一路坐着车架,慢悠悠的回到河坊街,猫咖里空空荡荡,高大的树窝上,再没有一个金色小猫团子盘着。也不会有小猫喵喵跑来迎他。   那临窗的沙发上,还因为尺玉总是爱睡,留下了一个尺玉大小的凹陷。   顾长安看着眼熟的猫窝猫爬架,看着空荡荡的沙发和吧台,一时间又有些悲从中来。   没有猫的猫咖,又算是什么猫咖?   “我们离开吧。”顾长安轻声说。   “好。”白七毫不犹豫,“长安想去哪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便在全国各地,到处走一走,看一看。”顾长安想了想,说,“先去山西瞧一瞧于谦吧。” 第177章 后日谈(二)、谁把他们的猫老爷拐跑了!   马仪没料到, 顾长安回来,却是为了要走。   “杭州府待得不开心了吗?”马仪忍不住道,“何必要走呢, 都这么多年了, 大家也都熟悉了。”   顾长安递给他一杯茶,却是笑了:“是啊, 都这么多年了, 该出去走一走了。”   “那你这……你这铺子……”   “铺子也跟我一起走。”顾长安说。   尺玉最后将这个猫咖送给了他。这间猫咖能收回到他额间的红纹里,等日后想要拿出来,变也能像最初那般再召出来。   听到连屋子都要走,马仪是真的心下一片冰凉。   “你在北京城,是……”   “没什么事。”顾长安打断他,“只是我自己想到处走一走, 看一看了。若是走累了, 许是还会回来的。识字班就得托给你继续了。”   马仪并没有被安慰道, 他闻言就苦笑说:“我自然会替你做下去。只是等你再回来,这杭州知府, 也未必是我了。”   “那你必然已经升迁了呀。”顾长安笑得眉眼弯弯, “马知府, 你应该攀爬到更高的地方,去为更多的百姓谋福祉。日后若是有闲暇,我会去拜访你的。”   “唉。”马仪叹了口气, “那我可记下你的话了。”   他满意了,陈录可一点都不满意。   “那我可怎么办老爷。”陈录急道, “我与您一同, 我照顾您!”   白七闻言, 就侧头看了他一眼:“长安有我照顾。”   马仪连忙道:“就是, 你家猫老爷有白七爷在,哪里需得上你。”   他一边说,还一边悄悄拍了拍陈录。   这么个小书生,念书念得傻了。也不想想哪里见过成双成对的猫猫身后还跟着个人的?   “阿录,你是个大孩子了。得在家里照顾娘亲和妹妹。”顾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得在家里好好念书。哪里能整日跟着我跑。”   “我不念书了!”陈录大声道,“我本就没什么天分,我父亲和夫子都说,我天分在画之一道上。哪里都能画画,我跟着您!”   “瞎说。你若不去念书,你用什么赡养娘亲?”顾长安问道,“毫无才气的画师,是没人愿意买你的笔墨的。”   “可是……”   顾长安严肃地道:“好好念书。只要你考上秀才,我就不管你了。”   “那……老爷您还会回来看我吗?”陈录期冀地问。   “会的。”顾长安眉眼弯弯地说,“所以你要好好加油。若是我回来你还是个小童生,那我会笑话你的。”   “我,我一定好好努力!”   安抚好了小朋友,顾长安又与马仪一同去看了春耕的情况。   “去岁那场大雪,大家都怕了。许多人百姓与我说,他们也想种红薯。”马仪道,“府库里的红薯不太多,便以村为单位,每村都送了些……”   他细细说着自己的解决之法,不多时,两人就走到了涌金门。那舟贩今年依然照顾着顾长安那两亩地,此外他又自己买了两亩荒田,今春正在开荒。   他自己的地里种着旧粮种,而顾长安的两亩地里,依然是满满的红薯。   见到顾长安来了,舟贩就笑道:“猫老爷!您看看这个苗。今年我一定能给您产更多红薯!”   “我相信你一定能把这地照顾得很好。”顾长安笑道,“我准备离开杭州,去各地走一走。今年秋收,许是不在杭州府了。”   舟贩闻言就傻了:“那,那我这地……”   “一亩地的出息你就交给马知府,剩下一亩地你就自己收着。再替我送一些给阿录好了。”顾长安道,“阿录人小,又只剩寡母幼妹,希望两位看在我的面上,能多看顾一二。”   “那是一定的。”马仪连忙道,“毕竟是你救回来的人,我在杭州府一日,自然会帮你照顾一日。”   舟贩也立刻说道:“老爷你放心,等秋收了我就去给阿录送红薯!”   “不用给他太多。”顾长安笑了笑,“他未出什么力,你看着给个一两石就好。不劳而获得多了,容易养坏了心性。”   “好,我都听您的。”舟贩连忙保证道。   顾长安点点头,又看了白七一眼。白七便从袖袋中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木匣递给他。顾长安将那木匣送给了舟贩:“这个你收好了。我们这一去,日后你家囡囡出嫁也未必赶得回来。我家小孩也难得有个朋友,这个就当做是我们做长辈的,替咪咪给她的添妆。”   他不给舟贩拒绝的机会,强硬地把木匣塞到舟贩手中:“不许拒绝。”   “哎……”舟贩只能应道,“那您放心,我们一定收好了,在她出嫁那日给她压箱底。”   “选个心性好些的儿郎。”顾长安笑弯了眼睛,“不然我怕咪咪知道了,得连夜下山去挠你全家。”   舟贩也笑了起来:“哎!”   看完耕地,又往官窑厂走了一趟。   蒯祥听闻来意,整个人都楞了半晌,而后他才苦笑道:“我原以为猫老爷你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了,才给工部递了折子要求回京……”   马仪:“!!!”   顾长安看着马仪那震惊的黑脸,笑得不行:“虽然我不在北京城了,但我也不在杭州府呀。”   “那您以前说过的,还有更厉害的织布机……”   “等到时机合适,我会把图纸拿出来的。”顾长安温声道,“你们工部人才济济,也可以试试改进。任何机巧的进步,都与民生息息相关。百姓们或许不懂工部的重要,但你们自己心里得明白。”   “是。”蒯祥郑重的抱拳作揖,“顾郎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把一切都交代完了,才回头看向白七:“我们走吧。”   白七抓住他的手:“走了。”   话音一落,便有长风自西湖而起。风声带着西湖的水沫,吹得人眨了眨眼。   等长风略过,眼前就再无人影了。   马仪抬头看了看如洗的碧空:“真走了……”他也不知有些什么感叹,只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也回衙门了。”   他来杭州府任职时,朝中有消息灵通的朋友不远万里给他送信,忧心忡忡地说杭州府有个大妖怪,此去万望小心。   他那时候几乎是怀着必死的决心,才踏入了杭州的府衙。可谁知,大妖怪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小神仙呢?   杭州府一直都热热闹闹的。大家也从一开始的防备变成了如今的依赖。   现在小神仙说走就走,明明只是少了间铺子,可马仪却总觉得,整个杭州府都冷清了下来似的。   他唉声叹气回了府衙,屁股都没坐稳,就见吏书大惊失色地跑了进来:“马知府,猫老爷那铺子,没拉!”   “嗯。”马仪很是低落,“他走了嘛。”   “那,那怎么办啊!”吏书被这消息吓得团团转,“那河坊街的百姓都要炸掉啦!”   河坊街的百姓们怎么都不敢相信,好不容易听闻猫老爷回来了,也眼瞅着猫老爷进了屋,猫咖又亮起灯了。   怎么一夜过去整栋房子都没了!   谁把他们的猫老爷拐跑了!   竹里花左拐右拐,绕着那路口与自己的酒肆转了好几圈,猫咖还是没有变出来。   空荡荡的路口变成了以前的模样,再没有什么猫咖,也没什么琉璃小阁。   就好似一场喧嚣又华丽的梦境,梦醒了,一切都悄然失去。   竹里花站在路口,失魂落魄:“我老爷呢!”   “谁瞧见这宅子是怎么没的么?”   “前些日子晚间震动宅子都在呢!怎么现下说没就没了!”   河坊街的商铺掌柜们站在以往猫咖的位置,人人都焦急得不得了。   他们猫老爷到底去哪里了!   是以蒯祥一来,就被掌柜们团团围住了:“蒯郎君蒯郎君!我们猫老爷呢?”   “猫老爷走啦。”蒯祥叹息道,“没去苏州府,没去北京城。猫老爷说下山日久,想在大明到处走走。不知去何处了。”   他回答得格外顺溜,说完一句又接着道:“不知何时回来,更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红薯继续种,识字班继续开,新织布机也会继续推广。还想知道什么?”   这蒯郎君是回答了多少次,才能答得这般顺溜。   掌柜们把头摇成拨浪鼓:“没了没了。”   蒯祥就点了点头,喊:“竹掌柜,这是顾郎君走之前托我给你的。”   “他怎的不来自己给我!”竹里花焦急地抱怨了一句,“我看看是什么。”   猫老爷留下的只是一页信笺,竹里花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写着:糖雪球的制作方法。   竹里花鼻子一酸,眼睛顿时就红了。   这还是去岁冬天,大雪封城时,他给猫老爷拜早年厚着脸皮要学的小点心。   那时猫老爷说等到开春就教他。可刚开春,苏州府就起了疫病……他还以为猫老爷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毕竟相比别的事,这是一件多么小的事情。   竹里花吸了吸鼻子:“是个点心方子。我……我把这方子誊抄下来贴在店外,想学的都尽管来学。”   “就当是猫老爷送给我们杭州府百姓的新春贺礼了。” 第178章 后日谈(三)、像一个晒晕了遇仙的美梦。   大而华美的画舫夹在往来的商船中逆水而上。   那船逆着风, 无帆也无舵,却走得比所有的船都要更快一些。   卧房的床上鼓起一团,白七端着碗踱步过去, 将碗在床头放下后, 对准床上的鼓包就扑了过去:“起床啦,长安。”   长安慢吞吞地从被窝里探出个头, 还未睁眼, 就被亲了一口。   “长安。”白七隔着被子紧紧抱着他,“长安……”   念着名字,又低下头去啄了好几口。   他的动作又轻又温柔,满含珍惜之意。   “什么时辰啦?”顾长安抓住白七垂下来的头发,将人扯近了,也亲了一口, “早安。”   “到也不早了。”白七笑道, “起来吃个饭, 再等一等,我们就到聊城了。长安是想继续坐船, 还是转陆路?”   顾长安一惊:“这么快?”   回程的时候, 乘那一叶小舟, 也在船舱里待了好几日。怎么换做了画舫,一日夜就到聊城了?   “回杭州的时候你有事情要办,自然要轻舟缓行。现下一路无聊得很, 自然得早些抵达。”白七放开手,把长安从被窝里拉起来, “我放慢速度, 你吃个饭再想。”   顾长安坐在被窝里, 还有些迷糊。白七招来一汪温水给他慢慢擦脸。擦着擦着, 顾长安就清醒了:“我自己来。”   船上的空气有些凉,带着一些湿润的水味。   顾长安洗漱完毕,捧着那碗鱼肉粥去船头找白七。   白老虎长身玉立,黑金的衣摆被船头的风打得摇摆。雪白的长发在脑后随风摇曳,像一片摇摆的云,又像一捧连绵的雨丝。   分明是那么高的画舫,却总有鱼能跃到甲板上来。白七垂着眼,也没有什么动作,就将那些鱼又扔回了运河里。   旁边的商船养着的船猫,看着上下翻飞的鱼,不断地“喵喵”叫。   “它想吃。”顾长安喝着鱼肉粥,慢吞吞地说。   “不给它。”白七哼哼两声,“又不是我养的,我才不负责喂。”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长安,一低头就在长安脸颊上蹭了蹭:“只喂长安一个。”   顾长安垂下眼,舀了一勺子鱼片粥塞白七嘴里:“走陆路吧,也好沿途看一看。”   白七叼着勺子点点头。   画舫靠岸,化作马车。两人弃船登车,缓缓往南而且。   河南巡抚府衙落在了开封。   从聊城一路走官道到开封,大抵有个六百多里的路程。这一路慢悠悠地晃过去,见过管道两边梯田万亩,也遇到过一群一群的流民。   去岁的那场寒冬让许多流民都定了下山的决心。   太冷了。满山的雪能将人淹没、把人冰封。侥幸扛过了一年,也不敢再冒第二年的险。只想趁着气候正好,给自己找一个落脚的地儿。   看见高头大马驾着车来了,流民们就纷纷避让。   谁知那马车却停了下来。那木制的窗户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郎来。   那少年郎十□□的模样,应当还未及冠。一双眼里满是盈盈笑意,俊俏的脸蛋白净得跟在发光似得。一开口,连声音都是温润的:“劳驾诸位,我想打听打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流民们露出警惕的眼神,他们打量了那小郎君好半天,才有一个老者开口道:“去开封。”   “这才离开菏泽。去往开封还有数百里之遥,怎得会去开封?”那小郎君疑惑道。   流民们有些不耐烦,可这小郎君一看便是锦绣堆里长成的人物,他们又不敢得罪。流民们面面相觑半晌,还是那老者开口:“开封来了个好官,去那边更有活路。”   山也上得,水也淌得。为了求个活路,数百里之遥,又算得了什么?   那小郎君又追问:“是个很好的官吗?”   “是哩。”老者慢吞吞地说,“肯为了咱老百姓去杭州府求那猫老爷开恩给粮给药的,能不是好官?”   听闻今春开封的春耕,许多人都种上了那个传说里香香甜甜的新粮。他们也想亲手种一种,亲口吃吃看。   等他们在开封府扎根了,会有机会的吧?   那小郎君没在继续追问,只是笑道:“多谢老丈替我解惑。这些东西就当谢礼吧。”   他话音一落,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竟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只余下了一个大布袋子,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流民们吓了一跳!   那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就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这咋办呢……”   流民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们凝视着那袋子,看得眼睛都疼了,也没发现那大布袋子有什么异常。   老者咳了两声:“来两个老骨头一起去瞧一瞧。”   他话音一落,就有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走到了他身边:“其他人都退后,确认了安全再来。”   他们三个小心翼翼地走到布袋边上,用手上的竹棍去戳了戳。   那布袋毫无反应。   “硬的咧。”一个老人说,“不像活的。”   手中竹棍又更用力的戳了戳:“像是……圆石头?”   “那么个郎君,怎么会留下一袋子石头?”   老者不相信,他执着竹棍去撩布袋的开口,恰好另一个老者又在旁边戳袋子,这用力一戳,就有一个滚圆的棕褐色果子从那布袋里滚了出来。   “这啥子?”   “不是石头?”   见老者们平安无事,其他流民也缓缓围了上来:“叔啊,这都是啥啊?”   “叔也没见过啊。”老者说,“那娃子说是谢礼,总归不是坏东西。”   “那……拖着走?”一个汉子问,“这袋子也太大了。我们恐怕也拖不走啊。”   就在这时,流民群里一个婶子看了半天,突然说:“这是不是那个,那个红薯啊?”   “婶子你可别瞎说!”   “谁能一出手就是这么多红薯哇!”   “俺没瞎说!”那婶子急道,“那话本子里说红薯外如土色,洗净呈棕红,形如拳头或是纺锤,大如臂膀。不就是这个模样!”   她这话一出,流民们又不肯定了。   若真的是红薯,他们这般丢了,与丢命有什么区别?!   大家左看看右望望,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老者。   那老者面色几变,最终还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大果。   那大果子遍布土块,只觉入手沉重冷硬。老人用手掌捏了捏,也捏不太动。他想了想就干脆从怀里摸出一把防身的小刀,将那玩意切开一小片。   切口一出,润红的果肉就露了出来。老者缓缓舔了舔切片。   “咋滴了叔?”   “这到底是不是红薯啊叔?”   老者拿着大果,满脸惊色,却未说话。   他用力将刀片插入切口,又切下一小块果肉尝了尝。   流民们满含期待地看着他:“叔啊,你说句话啊。”   老者转头看向他们:“脆的,甜的……大媳妇可能没说错,这真的是红薯。”   流民们闻言一愣,随即一拥而上。   袋子里的红薯又大又圆,把外皮削开,里面就是脆爽多汁的果肉。他们都饿了许久,也渴了许久,狼吞虎咽的肯着红薯,便是牙都疼了,也不肯放手。   一个红薯下肚,腹中饱暖,也终于不觉得干渴难忍了。   “是红薯,一定是红薯!”   “我们……我们是遇见神仙了吗?”   能出手就是这么大一袋红薯的人,会是那个传说中的猫老爷吗?   他们抬头看着长长的官道。   官道长而空荡,在阳光之下亮晃晃的刺眼。   若非手中的红薯无比真实,还真像一个晒晕了遇仙的美梦。   ……   离开菏泽,又行一日,马车就停在了开封府内。   开封府是河南的省府,有着与杭州府相似的热闹。   行商推着独轮车,在沿街叫卖新鲜的春果;还有人骑在牛上,边走边摇扇。货担们挑着担,也没一个固定地方叫卖,只边走边吆喝,像是杭州府的柴担儿。   顾长安探头看着,只觉得哪里都很新鲜。   白七挑了挑眉,伸手去勾他的腰:“你的于大人今日也刚到府衙,可要着人禀报一声?”   “好大的酸味。”顾长安忍不住笑,“什么叫我的于大人?我家的人不是只有虎虎一个吗?”   “你就欺负我吧长安。”白七嘴里说着这话,身后却恨不得把尾巴也幻化出来摇给他看。   怎么会这么喜欢长安。   白七一边想,一边把人揽入怀里,又低头去蹭蹭:“那我们就去府衙门口,等于谦出来吧。”   前些日子春耕,作为两省的巡抚,于谦未等彻底化雪,就再次出了远门。   要给底下的府衙发放红薯苗,也要教百姓们育苗。要看着府衙将上好的红薯都交给百姓们了,才能放心的去往下一个地方。   从春初走到春末,把红薯苗洒遍了两府,他才又回到了开封。   等处理完开封的文书,他又得离开开封,去视察春耕的情况。   于谦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一边匆匆擦干头发换了身衣裳。他在外走了几个月,人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臭了。   刚换好衣服回到前衙,就见吏书急冲冲地过来了:“于巡抚,府外有人自称是您的故人,想求见您。”   “我的故人?”于谦一愣,“可有报名姓?”   “来人自称名为顾长安。”那吏书说,“是个干干净净的小郎君!”   “顾郎君?快请!” 第179章 后日谈(四)、白七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于谦万万没料到, 他还会在开封府见到顾长安。   只是这一见面,他就心中惊了一瞬。顾郎君那一直不离身的小金猫,居然没有与他一同前来。   于谦敏锐的没提这件事。他拱手大笑着走进顾长安:“顾郎君, 白七爷!万万没想到, 你们居然会来开封。”   “在杭州太久了,就想出来走走。”顾长安也对他作了个揖, “于巡抚近来可好?”   于谦朗声笑道:“那可再好不过了!”   今春虽然累, 但却真的是幸福的疲累。   “一会儿你跟我一同瞧瞧去。”于谦道,“去年去的迟,没能种下红薯。用了一冬来研究育苗,那些苗子今春都种下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两人往外走,走了几步又一拍脑门儿:“瞧我, 两位可是刚到开封?还是先吃饭休息休息才好。”   “您才应该多休息。”顾长安道, “我们家白七爷告诉我, 您这几个月没休息过一天,倒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哪儿的话。见着顾郎君, 我这心中就安定啦!”   聊着天, 倒也还是出了府衙, 引着人往市集里去了。   “开封这边商市比不得杭州热闹。”于谦笑道,“市集还未有很好的分门别类,但好在还有几分活力。”   江南路有着最得天独厚的条件, 杭州府早就将各类集市做得分明。除了河坊街这类游玩的市集街道,还有专门的米市、布市、花市乃至于马市。   是以各路行商们在杭州府, 也就更加的从容。   于谦见过杭州的繁盛, 心中也有将开封发展成这样的想法:“待到我离开那日, 也望开封府能回归前朝的繁华盛景。”   开封曾有东都之称, 也曾是前朝的都城。它有着再次繁华的潜力。   “您一定能做到的。”顾长安笑着说。   “有顾郎君这话,我可真是心下大定了。”于谦笑着道,“请这边来,你们二位难得来一次,定要尝一尝开封府的手艺。这家酒肆虽非开封最豪华的,但定然是味道最好的。”   顾长安眉眼弯弯:“那我定然要尝尝看了。”   三人入了酒肆,那小二立刻迎了上来:“三位爷,快请随我来。”   小二引着三人在二楼沿街的位置落座,透过大开的窗,能听见街边热闹的叫卖声。   “三位爷吃点什么?”   “来点你们店里的特色菜。”于谦道,“开封多用面食,这间铺子的面很是筋道。”   “那是,这位爷一看就会吃。”小二笑着道,“我们酒肆的鲤鱼焙面,保准鲜掉几位爷的舌头!”   他说完就乐呵呵的下了楼,没多久,于谦点的特色菜就被呈了上来。   那鲤鱼焙面是开封这边的名菜,一条上好的黄河鲤鱼,将两面剖出花纹后,进油锅炸透,再辅以适量的糖、醋、盐为佐料,兑入开水勾芡。   等大火将汤水烧做粘稠的汤汁,再放上炸鱼两面入味,又在鱼上放入早已煮熟的焙面。将两者一同用勾芡的汤汁浇透,一顿鲜香好看的鲤鱼焙面也就做成了。   那鱼上的面比顾长安来此见过的所有面食都要精细。   他夹起一筷,问于谦:“这是龙须面吗?”   “是。”于谦笑道,“顾郎君快尝尝合不合口。”   龙须面柔软又劲道,裹着的汤汁甜中带酸,很是开胃。   “好吃!”顾长安夸道,“这厨子可比我厉害多啦。”   “那可比不了你。”白七说,“谁都比不了你。”   顾长安瞪了他一眼,于谦就看着他俩直笑:“两位郎君到了开封,可有什么想看想玩的?”   “倒也未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顾长安道,“过来瞧一瞧你,见你平安康健,我们便要走啦。”   于谦闻言一愣:“只是来瞧我?顾郎君不去看看春耕的田地么?”   “一路走来,都看过啦。”顾长安说完这话,又道,“对了,河南西部若是还有地,等到来年合适的时候,可以种一些棉花。这边的气候很适宜。”   “棉花?”   顾长安点点头:“飞梭纺织机已经逐渐传遍了全国,纺织速度加快,会促进纺纱的消耗。因此,棉花的需求也会极大的增加。今年再种,时日许是晚了一些,等到来年,应该是个不错的经济作物。”   虽然未听过“经济作物”,但想一想便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于谦郑重地抱了个拳:“多谢顾郎君指点迷津,此事我记下了。”   顾长安见状就笑:“不说这些严肃的话啦。吃饭吧。”   “好。”于谦拿起筷子,又说,“没几日就要夏至了,开封这边很看重夏至这个日子,到了那几天,城里城外都会有很热闹的祭祀,你们一定要夏至过后再走。”   与杭州府不同。对于开封百姓来说,夏至才是他们重要的日子。   夏至过后是春耕完毕农闲的一段时日。从夏至起,昼长夜短,是田间地里能得到充足阳光的好日子。   他们会在这天舞龙舞狮,载歌载舞的祈求丰收。   当先出城的,是两只红彤彤、圆滚滚的小狮子。那小狮子圆头圆脑,几乎是滚做一团出的场。惹得围观的百姓都大笑起来。   “小狮子,给你糖咧!”   有人高喊着给小狮子撒糖,那两只小狮子就喜滋滋地扑了过去,围着那撒糖的商户左右蹭蹭。   下一刻,威风凛凛的大狮子们就跟着出来了。   两人为一狮,一共四只红金的大狮子就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叼起满地撒娇的小狮子,往城外国相寺而去。   狮子们走了,百姓们却还没走。   顾长安刚想寻个人问问,就见城门突然燃起巨大的火柱。那火柱随着两侧的唢呐声越燃越高,像是一扇火做的门。   一条白金的巨龙,便从那火中探出了头来。   “今年的龙好看哩!”   “好!这个班子好!”   百姓们掌声如擂鼓。   那巨大的龙在火焰中穿梭而至,龙头时而高扬,时而低垂。布扎的眼睛灵活的扫视着眼前的百姓们,竟还带着几分慈悲。   “好棒啊……”   顾长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龙:“真好看。”   白七眨了眨眼,他牵着长安的手,低头在耳边问:“它好看,还是我好看?”   顾长安忍不住笑:“我们白七爷怎么什么都比啊?”   白七抓着他的手冷哼。   当然要比。   龙和狴犴到底谁更好看!它不好看长安为什么看得目不转睛的!   可恶。   普普通通一条龙,有什么了不起的。   壮美的巨龙长吟,翻滚着追着金红狮子而去。那金色的尾部摆脱了火门,灵活的在空中摇摆着。   “走咯!”   百姓们欢呼着,追着神龙而去。   巨龙逐狮而人逐龙,浩荡的人群热闹又有序地一路出了城。   白七在人群里牵着长安的手,随着欢呼的人们一同往远方走去。   这里比杭州府好得多,能让他肆意的牵长安的手,还不会被人发觉。不像杭州府,哪怕白七爷自个儿隐没了,大家也会注意到长安。   走个几步就有人打招呼。多来几个人,牵着的手就散开了。   虎虎不喜欢。哼。   还是这里好。没人会注意到隐藏起来的老虎精,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人群里的猫老爷。   他们能一直牵着手,与大家一同追着神龙,顺着奔腾不息的惠济河,走到国相寺门前。   宝刹宁静悠远,红狮与金龙鱼贯而入,而百姓们则止了步子。   于谦领着僧人们迈步而来:“吃过夏至面,烦恼少一线。食过夏至宴,四季平安家团圆!今日于某在此,祝大家秋收冬藏人团圆!”   “谢于巡抚!”   百姓们欢呼着鼓掌,僧人们便鱼贯而出,将寺里早已备好的面条分发了。   那面条是冷面,面条宽而薄,裹上了寺里准备了一年的香油,再泼上辣子,加入黄瓜丝,吃起来也颇为爽口。   于谦忙着庆典事宜,只将面亲手递给了顾长安,便又离开了。   不多时,寺庙里的面分发完毕,便又响起了穿云的唢呐声。冲天的火柱从天王殿前亮起,一路点到山门处。   可这一次,出来的却不是神龙,而是几个小巧的绿色的小虫。   “那是什么?”顾长安询问旁边的百姓。   “是毒虫咧!”百姓笑着答道,“你外地的吧,耐心瞧着咯!”   话音一落,那火焰之中就钻出一个巨大的白虎头!   虎啸声起,火焰猛地拔高,呜呜的乐声合着人群的欢呼,将那白虎召唤而出。   虎头猛冲,身后则是长长的龙身。   “这是……狴犴?”顾长安低声道。   白七浑身一僵,却听那百姓高兴地答道:“是咧!是我们的犴龙!犴龙捕了毒虫,保佑我们来年政治清明,风调雨顺。”   说话间,犴龙紫旗在人群中展开,旗帜追着犴龙,一路往山下而去。   百姓们便又跟着犴龙往回走。   顾长安走出一步,就发现白七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去,就见家里的老虎精神色有些怪异,还有些僵硬。   “怎么啦?”顾长安又退回白七身边去。   “我……”白七抓紧了长安的手,“长安,那个……”   “嗯?”   “就是,我说如果。”白七深吸口气,“如果你发现……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顾长安挑了挑眉:“那可得看看是什么事了。”   他睁开白七的手,将手负在背后,轻声笑到:“白七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长安!”白七慌得不行,牵不到手,就去揽他的腰,“我……”   他声音越说越小:“其实我……不是老虎精……” 第180章 后日谈(五)、你是天地唯一的狴犴。   犴龙紫旗迎着风, 在高空猎猎飞舞。   热闹的人群追着犴龙而去,山道上只余下收着摊位的小贩与零星进香的游人。   顾长安凝视着眼前的白发少年朗,没有说话。   白七被他看得心慌, 忍不住一把抱住人轻声道:“我们说好的不生气的。”   “谁和你说好了?”顾长安反问道。   白七咬紧了牙, 想说长安不公平,尺玉骗你你都不生气, 你却和我生气。却又觉得自己这样耍赖, 很是没脸没皮。   可是……   长安喜欢猫猫,也喜欢英俊的神龙。   他一个狴犴,两不靠。根本不能吸引长安的注意力。   “长安……”白七抱着人不撒手,“那你打我吧,咬我也行。你别气坏了。”   “谁说要打你啦。”顾长安嘀咕道,“你不是老虎精, 那你是什么呀?”   他轻声问着, 眼睛却一直看着那面渐渐走远的犴龙紫旗。   尺玉是那样的身份, 家里的猫猫最初来的时候,都畏惧它。   可白七一开始就能和尺玉掐架。他还是见到了犴龙才失态的。   能是什么身份, 顾长安心中已经有数了。   “我……”白七犹豫了一下, “我也是毛绒绒的。”   顾长安憋住笑:“那到底是什么啊?”   “……就是没那么可爱。”白七低声说。   顾长安一愣, 他眨了眨眼,叹息道:“我的虎虎整天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他语调轻柔,又带着笑意, 听得白七心中充满了酸酸甜甜的喜意。   “你看,我也有秘密, 但你从来没问过我。我还只是一个□□凡胎的凡夫俗子, 你也从来没嫌弃过……”   白七立刻道:“不嫌弃长安。我最喜欢长安了!”   顾长安笑出了声:“你不在乎我是个短命的普通人, 我也不在乎你的本相到底是什么, 好不好看。对于你们这样的存在来说,人类短短的几十年,或许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你如果想要骗我,骗到我闭眼那一刻,对于我来说,也算是永恒了吧。”   “不是的长安。我没想骗你。”白七忍不住道,“也不是短短的一眨眼的时间。你看看尺玉,你还会这样想吗?”   他在长安的肩窝里蹭了蹭,有些不高兴,就轻轻摇了摇长安的耳垂。   那耳垂微凉,咬起来软软的,会激得长安瑟缩着往他怀里钻。   “长安,你不知道你们人类……会在我们身上留下多深的烙印。”他低声说着,“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你,我是一只狴犴。”   顾长安笑着扯了扯他垂下来的马尾辫:“你看,这不就说出口啦。”   “狴犴那么帅,是明辨是非,执掌法令的神明。你看,这些百姓都在祈求你的保佑。”   他拍了拍白七的背脊,让他放开自己。然后主动扯着忐忑不安的老虎精的手,带着他慢慢往山下走去。   犴龙紫旗在远空已经化作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可它身后跟着的百姓却如同大地上的长龙,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   可那些诚挚的祈祷声,却会通过人心,传到他耳朵里去。   祈祷政治清明,祈祷来年太平。   一声声的呼唤,比夏日的炽阳都要炽烈。   可长安的手却比那些祈福声都要温暖。白七握紧他的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这个人的动作融成了一团。   “我们白七爷有这么厉害的身份,又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呀?”顾长安像小孩子一样,甩着他的手朗声问他。   白七有些不好意思,他视线游弋了片刻,才说:“真的是被雷劈下来的,只是……有些前情。”   ……   狴犴掌三十三天法令,是最明辨是非的神灵。   所以他在天上听见有神强迫民男,他当然要冲出去!   ……谁知道那是他二哥睚眦和他未来的二……哥夫的情趣啊?!   话说回来堂堂神兽,到底为什么要在天河边上你来我往的“小美人你就从了我吧”“不要不要救命啊”。   这不是钓狴犴执法么!   总之,单纯的、正义的、三十三天唯一的狴犴,就那么冲了出去,搅和了他二哥的好事。   他二哥既然叫睚眦,就睚眦必报得很。一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他们的父亲,那条创世的应龙。   龙神听了,很是无奈。他把毛绒绒的七崽提溜到自己跟前来,带着他往下飞去。   三十三天以下,是光怪陆离的万千世界。   有星火燎原、有百兽呼啸、有仙人御剑、有凡人登天。缓缓飞过一圈,便有无数的欲望与律令在其中湮灭。   小小的狴犴趴在巨大神龙的头顶,目光懵懂的眼望着那一切。   “七崽。”神龙语重心长的提点道:“你是狴犴,你知道阎罗为何会从第一殿被贬至第五殿?”   小狴犴抓着神龙的龙角,犹豫地道:“因为他违反法令?”   “那为何放人还阳为己复仇,是在违反法令?”   “嗷呜……”小狴犴埋首下去,“不知道嗷。”   “因为这会搅乱天地的因果秩序。”应龙说。   小狴犴迎着风,看着眼前世界的生灭,已经呆住了:“那,那为何这般严重的后果,他还能执掌一殿啊?”   “因为在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应龙叹息道,“你是天地唯一的狴犴,你需要明白,天地律令可以非黑即白,但执行的你却不能如此。”   小小的狴犴不明所以,它甩着遍布龙鳞的尾巴,还在纠结他二哥钓狴犴执法的事情。   “可是,二哥就是在强迫别人嘛。就算是很亲密的人,也不能那样嘛……”   应龙:“……”   应龙双眼一闭,唉声叹气:“算了。你兽小魂懵,未经人事,不懂人情。既如此便去尘世走上一遭再看吧。”   语罢,应龙直接半空一个翻身,毫不犹豫地将头顶的白色小团子甩了出去!   “嗷呜!”   狴犴手忙脚乱地张开翅膀,可劫雷却已经应声而来——   三十三重天雷云翻滚,狴犴坠天应劫的九九天雷,已经蓄势待发!   “轰——”   第一道劫雷气势汹汹地劈了下来!   “爹爹!”   劫雷劈在身上很疼。小狴犴挥着翅膀,茫然无措地喊。   “你得走上一遭,才能长出一颗心来。”神龙极快地飞回天上,只给它的七崽留下了一个尾巴的残影,“去吧。”   应龙一走,那天上的劫雷就更加肆无忌惮。喃凮   小狴犴不断下坠,一层一层的劫雷劈得他身形不稳,神魂颤抖!   “嗷呜!”   狴犴长啸,挥着翅膀反击劫雷。可劫雷得了应龙的旨意,面对着反击则更加凶狠!   狠得小小的狴犴稳不住身形,更稳不住神魂。   魂魄骤然开裂,朝着四方宇宙飞速落下。   白色的小团子一扇翅膀,迎着雷飞速将其中几魄收回,却依然丢失了一魄。   劫雷骤然停止。小狴犴茫然地停留在劫云之中,蒲扇了一下翅膀:“嗷呜?”   为什么这么多劫云?刚刚爹爹要让它做什么事情呀?   “嗷呜……”   存着记忆的那一魄丢了,它忘了……   小狴犴甩了甩头,总之要先把那一魄给找回来!   它在云头分辨了一下方位,便一跃而下朝着其中一个小界去了。   那丢失的一魄被劫雷劈散,本就格外虚弱,又一路坠落到了小世界之中,再被界域的罡风一刮,更是虚弱得只剩下了本能。   它懵懵懂懂的在天地之间飘着,不知飘了多久,耳畔突然听见了一声猫叫。   “咪嗷——我不想死……”   那声音凄厉异常,吸引着残魂往那边去。   车来车往的公路之上,有车下晕开了一大滩鲜血。   “撞到什么了?”司机从车上下来。   “马路上急停!追尾了怎么办!傻逼——”后车司机探头狠狠骂了一句。   “喵嗷……”   猫的声音已经特别虚弱,不断的有路边行人走来:“怎么回事?”   “好像撞到一只猫。”那司机一边说一边趴了下去,“我找找。”   那气若游丝的猫叫声就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嗷呜?”残魂往前飘了两步,一股大力传来,顿时将它吸了过去!   ……   疼,好疼……   比被劫雷劈的时候还要疼,疼得好像浑身都散架了……   “不行了这猫没救了。”   “还有呼吸啊!”   “就这么个野猫,谁愿意花几千几万的去救啊?你看那腿骨头都扎出来。”   “车没事吧?没事就走吧,为了只猫在这堵着干啥?”   “咪嗷……”   小猫抽搐着叫了一声。   它不想死,它还想好好活着……   “麻烦让一让。”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能把小猫移到这个担架上吗?”   “哎小伙子,你要救啊?”那司机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你等等啊,我挪个车。”   “别挪了,离太近当心又压着了。”那个声音又说,“算了,我自己来吧。”   他趴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小猫挪到了宠物店的宠物担架上。然后他抓着担架的把手,一点点的把担架拖出车底。   外面的光照了过来,照得身上暖融,照得小猫睁开了眼睛。   “咪咪,”那个人逆着光笑道,“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院。”   “嗷呜……”   小狴犴愣愣地看着他,那一瞬间那个人,好像就要在融化在光里了。 第181章 后日谈(六)、小康康,叫你长安哥哥起床了。   医生洗净手走出了无菌室。   “医生怎么样?”顾长安迎了上去。   “小猫的求生意志很顽强。”医生道, “伤口已经缝合了,血流得太多,今晚要观察观察。它那个腿保不住了, 你看是那么拖着还是截肢。”   “怎么处理才对它更好?”   “我们的看法当然是截肢, 但是截肢的动物养起来就很困难了。而且这个费用也不一样。”医生说,“只是个土猫……”   “那就截肢。”顾长安坚定地说, “它想活着, 那就要好好的活着。我记得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动物假肢?”   医生一惊:“可那个价格……”   “价格无所谓。”顾长安道,“我救了它,它就是我的猫了。它能快乐的生活才最重要。”   医生忍不住叹了口气:“能遇到你,也是它的福气了。就看今晚能不能挺过去了。”   小猫住院的房间是一间有着巨大玻璃窗的狭窄空间。它睡在铺好了保暖垫的笼子里,还前爪上还扎着针在挂水。   “需要进行一定的补液和抗菌消炎的治疗。”医生轻声说,“如果明天能醒过来, 愿意吃东西, 那就好了。”   “那截肢手术……”   “等它再养一养。”医生说, “身体撑过来了,再考虑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好。你加我好友, 有事随时通知我。”顾长安说。   小猫在无菌室内安静的睡着, 外部的药物与体内强大的魂魄一同缓慢激起它的生机。   脚很痛, 身上也很痛,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可是猫猫想要活下去。   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挣扎的活特别的难。骨折的痛,失血的冷, 还有药物进入身体里泛起的恶心。   每一个每一个都那么的难受……可是总有一个很温柔的人陪着猫猫。   他会给猫猫准备最合适的食物,会给猫猫最温柔的鼓励, 还会给猫猫最完备的医疗。   因为有他的出现, 那些痛苦挣扎的日子, 好像也多了些甜味来。   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后脚脚也装上了了奇怪的有点重的东西。但是猫猫可以借助那个怪玩意,再一次跑跑跳跳起来。   “小宝贝,以后你就叫康康好不好?”顾长安抱着猫笑道,“我们一起努力的带病生存。”   新家特别大,有大大的花园能让小猫咪随意的玩耍。   家人发现小猫的时候,略有些惊讶:“长安想养猫?”   “嗯。”顾长安捧着碗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小猫咪满脸好奇地嗅来嗅去,“它好努力的想活下来,我要养它。”   “那就养吧。”家里人笑道,“你也要像它一样,努力变健康才好。”   “好。”顾长安笑得眉眼弯弯,“但我真的吃不下啦。”   家里人倒也不强求:“那就少食多餐吧。但不可以不吃,知不知道?”   “嗯嗯。”顾长安放下碗,“我去陪康康。”   康康小小的一只,听见自己的名字,就抬头看着长安,咪嗷咪嗷地走过来蹭他。   长安俯身抱起它:“我们小康康啊,今晚想吃些什么……”   他动作突然顿住,小猫咪听见长安的手腕上,传出了“嗡嗡”的奇怪声音。好一会儿,长安才慢慢地走回房里,放下猫,从茶几底下拿出了一个药箱。   “呜喵?”   长安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哥哥要吃点药。”   他说完收回手,按掉了手表上鲜红的提示。   “喵呜……”   小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知道,长安不开心了。于是它试探着站起身,支着脑袋想给长安一个亲亲。   长安歪了歪头,用冰凉的脸颊蹭了蹭小猫毛绒绒的脑袋。   “哥哥心脏疼。”长安低声说,“如果……以后哥哥坚持不住走了,康康要在家里好好的陪爸爸妈妈好不好?”   “呜喵?”   小猫不喜欢这个话,它亲亲长安,不肯答话。   “算啦。”长安摸着它,“你都这么努力,哥哥也不能放弃。”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长安有时候会好多天都不在家,等再次回来,就会变得更虚弱一些,身上还会有小猫自己住院时长期闻到的那种味道。   猫猫不喜欢。   这种味道意味着受苦,猫猫不想长安受苦。   可长安身上那样的味道,却好像一日浓过一日了。   入冬的时候,家里有朋友来了。他们在后院里支起了支架,快乐的做着野餐。   可那些喧闹也好,热闹也好,好像都不属于长安。   长安一个人在楼上慢慢地看书。   猫猫也不要下楼,猫猫要陪着长安。   它趴在长安身上,听着翻书声和长安略有些重的呼吸声。那些声音有着令猫猫安心的节奏,听着听着小猫就睡过去了。   等醒来的时候,长安也睡着了。   他抱着猫睡在窗边的躺椅上,身上搭着一床薄被。屋子里暖气开得有些高,让他的脸上多出了一些热出来的红晕。   小猫支起身定定地看着。   这样的长安才最好了,有着正常人的健康的颜色,而不是苍白的透明的。   “呜喵……”   小猫探过头去,轻轻、轻轻地亲了亲眼前的人类。   它好喜欢长安哦。   它要永远和长安在一起。   门口传来了声响,妈妈将门开了一条缝:“小康康,叫你长安哥哥起床了。该吃饭啦。”   “咪嗷。”   小猫应了一声,用力地去蹭长安的下巴。   长长的胡须挠在脖颈处特别的痒,长安迷迷糊糊去抱猫:“康康别闹。”   “醒了就下来吃饭了。”妈妈在门边说,“多穿一件衣服再下楼。”   “好。”顾长安站起身,“康康走,我们下楼吃饭啦。”   “咪嗷!”   小猫绕着他的脚蹭了蹭,跟着人一同慢慢下了楼。   屋外是寒冷的冬天,屋里却暖融融的,所有人都很高兴。他们大声说:“长安快来吃饭。康康的猫饭做好了吗?”   “都弄好啦。”   “那我们小康康也入座吃饭。”爸爸感慨万千,“等过了这个冬天,我们长安就又长一岁了!”   长安笑眯眯的入了席。   那本应是个很温暖的冬天。   那本应是的……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寂静的夜,家里乱糟糟的一片。   长安睡在了一楼的医疗室里,医生们急匆匆的赶过来,又急匆匆的带走了长安。   家里的暖风被外面的冷风吹散了,大门敞着,都没有人注意。   “咪嗷……”   小猫追了几步,追不上那一辆带走了长安的车。   小区里黑漆漆的,连虫虫的叫声也听不见了。这个世界寂静的厉害。   它在铁质的大门处趴了下来。   身下的草地萎靡又冰凉,就像猫猫一样。它要在这里等长安回来。只有长安回来了,这个家里才会变成春天。   “康康,外面冷快进来。”阿姨走到小猫身边,想带猫进屋。   “咪嗷!”小猫凶狠地举起了爪子,威胁地看着阿姨。   不可以抱我,谁都不可以抱走我。我要在这里等长安回来。   阿姨犹豫好半晌,也不敢真的去抱猫:“外面冷啊。”   小猫举着爪子,双眼缩成了一条线。   “好吧好吧,我把你的窝拿出来啊。”阿姨说,“长安会好的,你别担心哦。”   小猫眨了眨眼,放下了爪子。   长安一定会好的。   长安那么想好好活着,他那么坚强,那么勇敢,他一定会好好的。   小猫趴在毛绒绒的窝里,一动不动的等待着。   可是好多天过去了,长安也没有回来。   直到那一天。   在所有的人们都团圆的那一天,在小区里都挂上了亮亮的红灯笼的那一天。   长安突然回来了。   他躺在透明的长盒子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可是不管猫猫怎么喊,长安都不肯给猫猫一个回应。   也不管猫猫怎么抓那个长盒子,长安也都不会睁开眼,笑着骂:“小康康,不许乱抓。”   你为什么不肯理我喵……   你睁眼看看猫猫好不好?   妈妈痛苦的嚎哭从另一个房间传了过来。小猫咪卧趴在长盒子上,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它的长安。   坏长安。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再过一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不回来也没关系,猫猫没有人团圆也没有关系。只要长安能走到新的一年,猫猫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你回来了,你又走了。   “呜喵……”   小猫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   坏长安。   说好的一起带病生存的。   说好的要一起努力活下去的。   为什么要丢下猫猫一个人走了……   它痛得整个猫都蜷缩了起来,那些痛比遇见长安的时候还要痛,好像灵魂分裂成了无数股,每一股都跟着死去了一样。   这就是人心吗?   小猫茫然的想。   可是我为什么要有一颗人心呢?   我只想要长安,我只想让长安活过来。如果长安可以活过来,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求求你了,让长安活过来吧……   小小的猫咪挂着眼泪蜷在水晶棺上,渐渐地没了生息。   最后的最后,它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   “谁在呼唤我喵?”   天空之上,有巨大的雪白的神灵,低头看了下来。   ……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没有名姓的神灵。”   白七执着长安的手,轻轻地吻了吻手背:“我的名字是你赋予的,这天地之间,唯有你才会呼唤我的名姓。”   他蓝色的眼睛里亮起了金光:“长安,不管是白七还是康康,都愿意用生命去爱你。所以以后,不管你要去哪里。天上地下,我都会来找你的。”   “你要爱你的猫猫。”   “你要……爱我。好不好?” 第182章 后日谈(七)、和我们家白七爷一同,去哪里都有意思。   顾长安楞在了那里。   他凝视了白七半天, 才轻声问:“你觉得……我不爱你吗?”   白七没有说话,他侧过身抱住了长安,将脸埋在他肩窝蹭了蹭。   这是当虎虎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想撒娇了, 想逃避了, 就把脸埋在长安怀里。好像埋进去就安心了。   可是长安却叹了口气。   “白七。”他轻声喊,“如果我让你不安了, 那一定是我的错。”   “我不太习惯, 也……不太敢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我也更加不擅长与人建立一段亲密关系。所以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感到安心。”他拥抱住了撒娇的老虎精,“但是,能和我同床共枕的,除了我的猫,就只有我爱的人。”   他说着, 又笑了起来。那笑声又轻又软:“你说我们白七爷属于哪一个?”   白七听得心中放起了盛大的烟火。   他得寸进尺地紧紧搂着长安的腰, 要求道:“那你不许养别的猫猫了。”   “好。”   “也……也不许养别的老虎精了!”   顾长安被他说得无奈了:“这天地间除了你一个老虎精, 我还从哪里找第二个?”   “那谁知道会不会从哪里冒出来个小妖精。”白七嘀嘀咕咕。   “好啦。”顾长安拍了拍他,“保证只有你一个虎虎, 也只有你一个老虎精好不好?”   “嗯哼。”白七心满意足了。   他放开长安, 牵着他去赶远方的人群。   夏日的烈阳越加炽烈。可他却觉得, 这天地间最明亮的太阳,都在他手中了。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去看长安。   看一眼。   再看一眼。   盯着不放了。   “看路。不要看我。”顾长安说。   “你还是这样最好看了。”白七轻声说。   顾长安歪了歪头:“嗯?”   双眼明亮的, 白里透红的,一看就健健康康的长安, 是三千世界里最好的长安。   远处的犴龙紫旗还在阳光下猎猎飞舞, 人群的欢呼声还能一浪接一浪的传来。   白七在那样热烈的欢呼声里握紧了长安的手:“下一个地方去哪里?”   “先去与于巡抚道个别, 然后嘛……”顾长安想了想, “到时候再说吧。”   喧闹的人群追着犴龙紫旗回了城。   器宇轩昂的犴龙穿过御街,在知府衙门前捕捉了毒虫时,夕阳已经西下。   它在余晖之中吞食了毒虫,又仰天长啸。   虎啸声中,巡抚衙门前也燃起了冲天的火柱。犴龙紫旗绕着火柱飞扬,犴龙就在火中穿梭摇曳。   百姓们围在衙门外,奋力鼓掌,不住的叫好。   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   犴龙最后一次绕火起舞,然后一头扎进衙门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巡抚府衙内点起了热闹的烟火。   火树冲天开出银花,一声声爆炸声中,宵禁的时间逐渐临近。   百姓们三三两两的散去,等到最后一朵烟花散去,热闹的夏至终于落幕。   第二天一早,两人找到了于谦告别。   于谦也问:“准备去哪里?”   顾长安笑眯眯地:“哪里都好。和我们家白七爷一同,去哪里都有意思。”   于谦闻言一愣,他不由得看了看那白发的少年郎,却见那老虎精一整张脸都要红透了,在白头发的衬托下,那张平日里冷峻的脸简直都快红得发光。   发现于谦在看自己,他还矜持地点了点头。   于谦眼中含笑,朗声道:“见你们二位感情还是这样好,我便放心了。安全的事情,你们也不用旁人操心,我便祝二位一路玩的开心吧。若是秋收时能回来,再请你们吃开封的特色菜。”   “好。”顾长安笑道,“若是有闲暇,我也会回来看您的。”   离了府衙,顾长安看着清透的碧空,突然就灵机一动:“我们去海边吧!”   说道海,那就必然是福建那边。   郑和带回了红薯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倒是福建巡抚很是知晓猫老爷与郑三宝的来处,既然郑三宝依猫老爷的意思从海外寻回了粮种,那就没有他拖后腿的道理。   第一年便用了近百亩地来试种。在那个罕见的寒天里,那近百亩地产出的红薯,简直帮了福建府大忙!   于是这第二个年头,福建的红薯便从近百亩地直接扩成了近千亩地。除了官田里中得热闹,便是民间也已经广发苗种。   顾长安与白七到的时候,福建天气正热,却也正是出海的好时候。   海边热热闹闹都是出海的商船。   有出海捕鱼的,有出海寻市的。   船上的船猫在市场里穿梭着,时不时就能讨到一尾小鱼吃。   顾长安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就停住了步子。   他带着长长的围帽,看不清表情。白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说:“说好的不许养别的猫猫的!”   “我们白七爷到底是从哪里找到了大醋坛子,才能整日泡在里面啊?”顾长安忍不住笑,“我只是在想,他们往船上搬土是做什么啊。”   许是因为他穿着富贵,这话一出,便有一旁的小贩解释道:“是为了种红薯咧老爷。”   “在船上……种红薯?”顾长安茫然了,“这出海需得一年的时间吗?”   “哦,这倒不是。”小贩笑着道,“您是外乡人吧,吃过红薯吗?”   “吃过杭州府的。”顾长安说。   “哎呀,您是杭州来的,那就说来简单了!”小贩一拍大腿,兴致勃勃,“这是我们这里的新风俗咧。听闻那郑三宝出海便是杭州府的猫老爷提点的。他在船头铺一层薄土中了红薯,出航时就果真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的回来了。”   “您看我们这里,都是在船上讨生活的疍家仔。这海是好是坏,都说不准。能求个心安也是好的。”小贩乐呵呵的,“老爷吃过我们这的红薯不?”   “还未曾。听闻是三宝老爷从海外寻回来的。”   “是咧!去岁里可救了大命了。您来这一趟,要吃吃看咯!”   “好。”顾长安笑着应了声,又带着白七去看别的铺子。   这海上码头都是些临时铺子,卖的多是各色鲜鱼。整个码头上有着经年累月的鱼腥味。顾长安没走几步,就有些受不了这味道了。   “去别处瞧瞧。”白七低声道,“你想吃鱼,我给你抓。”   “不用啦。我只是看看。”顾长安说,“怎么都是鱼,出海没带回别的吗?”   “老爷你是想找海外的新鲜货?”鱼贩子高声道,“那您得进城啦!城里有好几家转卖海外货的铺子。您走一趟,不会失望咧!”   “多谢店家。”顾长安拱了拱手,“我们走吧?”   从码头进城,还有不远的距离。出了码头,眼前所见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浓郁的绿色在灿烂的艳阳里,显得格外的清爽。   两人没走多远,就见不远处的田边围了一群人。   他们蹲在田边指着苗,用土话大声的说这些什么。说道激动处,甚至站起来互相指着骂。   只是那语速又快又激烈,听起来骇人得很,却听不懂在说什么。   顾长安刚走进,就听一个官话说:“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吵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杭州府的苗。”   “嗯?”顾长安不由得止了步子。   这句话后,那群人肉眼可见的唉声叹气了起来。唯有那个讲官话的抬起头,笑着道:“这位郎君可是有事?”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顾长安问道。   那讲官话的打量了他几眼,才笑着道:“也无甚什么大事。只是这几位老农在争吵红薯的种植之法。”   “那怎么会说道杭州府的苗?”   “嗐,还不是因为听说那杭州府的苗子,是从天上来的。”那讲官话的叹了口气,“听闻那边的红薯一亩可产至少二十石,比我们这里的更甜,也更多汁。几位老农不太相信。”   “许是品种不同?”   那讲官话的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从海外来的,和那猫老爷从天上弄来的,怎么可能是同一种苗?只是我们这里的苗子第一年苗产只有十几石,若是能弄来杭州府的苗试着种一种就好了。”   “只有一种苗并不好。”顾长安说,“若是来一个虫害,就成片成片的死。保证粮种的多样性才能抵抗灾害。”   “没想到小郎君看着是富贵人家出身,却还懂种田。先前这几位老农也是这般讲的。”那讲官话的冲他拱了拱手,“我也只是想着,若能有更多的苗产,就能养活更多的人了。有了那边的种苗,哪怕只是试着研究都是好的。”   顾长安看了他几眼,眼前这人一口顺畅的官话,人看着却有些细瘦。像个文弱的读书人。   “是个心思明澈的。”白七说。   他出了声,那人才注意到他。   白头发的少年郎,这两位莫不是……   没等他想出那两个名字,就听那黑发的少年郎问他:“杭州府的红薯我能给你,但你如何才能保证福建府不会弃旧苗,换新种?”   “我可以保证。因为我是福建巡抚张楷。”他说着站起身,拱手冲顾长安作了个揖,“久仰大名了,想必两位便是顾郎君与白七爷了。”   “你是福建巡抚?”顾长安倒是有些惊讶了。   他以为会在这里蹲着与老农们研究苗种土地的,顶多也就是个知府罢了。   “是我。”张楷笑道,“没想到两位离了杭州府,却是来了福州。这是我福建的幸事!”   他一边说一边爬上了官道:“我这就领两位进城,那个红薯……”   “我们便在这里与各位老农一些。”顾长安说,“等到了府衙,再给你一些。你拿着在官田试种,如何?”   他顾不得身上的脏污,便直接一揖到底:“好极好极!多谢顾郎君!”   白七见状,便留下了一大袋红薯,才跟着张楷往城内走。   “我们福州因为临海,气候比较变化多端。夏日里也热得很。两位估计不太习惯。”张楷笑着道,“但是我们这里也有杭州府见不到的热闹。”   “嗯,我听闻你们年年都要祭海。”顾长安说。   “没办法,靠海吃饭的人,总要对海有所敬畏。”张楷笑道,“海给我们盐,给我们鱼,当然也给我们风暴大雨。祭海能让百姓们心中有个定处。”   顾长安就点点头。   他们一边听着张楷的介绍,一边跟着张楷进了城。   城中比码头上还要热闹几分。   独轮车里满载着各类的鲜鱼小虾,又有长长的野生海带一路走一路滴水。   “让两位见笑了。”张楷道,“这道门出去就是码头,平日里多是鱼贩往来。两位若是想看海外的新鲜玩意,得穿过这一条街。”   这街道两边大多都是鱼铺,其次便是米铺。在密集的鱼铺子里,顾长安还看到了一间紧闭大门的铺子。   “那间是……?”   “是盐课司的司关。”张楷介绍道,“我们福州多产海盐。此处离海边的盐场进,盐课司就在此处设置了司关,方便海盐的进出与分配。”   “分配?”顾长安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杭州府的百姓们是怎么吃盐的,“你们吃盐很困难?”   张楷笑道:“顾郎君有所不知,大明缺盐。哪里吃盐都很困难。”   顾长安闻言就止了步子,他左右看了看,便说:“此处既然离盐场不远,我们就往盐场去一去如何?说不定……我能改进你们的制盐之法。” 第183章 后日谈(八)、白七爷,我们走啦!   盐场近海。一靠近, 便有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的盘锅做得很大,每口都有一百四十余斤,一家盐户每晚可以煎两锅左右。每锅大抵只有三十斤。”张楷一边走, 一边给顾长安细细地介绍, “用大盘哪怕盐户日夜不息,一日也就仅有两百斤, 小盘就更少了, 得折半来算。”   海边负责煎盐的盐户都是苦劳力,子子孙孙都靠着那一口盐锅过活,可自己煎烧出来的盐,却未必有自己的份。   “天气好时,月余下来,也能有十几万斤的盐。若天气不好, 遇上风暴, 一月许是只能有个几万斤。这些数量看着虽多, 却要供往全国,很不够用。”   顾长安看着盐场里的百来户盐户, 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记得……前朝便曾有过晒盐之法。”   “顾郎君。”张楷看着他, 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地笑容来, “总归现在,确实无人知晓该如何晒盐了。”   顾长安抿了抿唇:“我擅改你们的盐场,可会有人遭罪?”   “是您的话, 就不会。”张楷道。   “那我就教你晒盐之法。”顾长安道,“你们煎盐, 要炊具、柴薪, 还要人日夜不停。晒盐法只要足够宽广的盐场, 足够多的海水和天上的太阳。此法恰合你们福建的盐场。”   张楷心中激动:“如此, 我就拜托顾郎君了。”   顾长安又观察了一番盐场的情况,才道:“我就在你们盐场住下吧。明日你把能修筑盐场的匠人带来,我直接将晒盐法的图纸给你。”   他这话说得张楷一愣:“住下,这……这怎么能住呢?”   盐场外围都是盐户,家中莫说有多余的宅子,便是多余的床都没有。难道顾郎君要变作小猫模样,睡在人家房檐下吗?   那……那陛下不得砍了他?   没等张楷想明白,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就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他茫然一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突然多出了一栋宅子。   那宅子四四方方,有着一整面落地的琉璃墙,高有两层,最顶处还有一个六角的琉璃小阁。   猫……猫咖!那间杭州府传说中猫咖!竟然真的存在!   震惊之中,一声怒喝传了过来:“哪来的贼人胆敢在盐场生事!”   那人拿着大棒,跑得气喘吁吁,近了突然一个急停:“张、张、张……”   张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些时日顾郎君与白七爷要住在盐场,你们盐课司得小心照看。若是照顾不周……”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那盐课司的盐官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看了看张楷,又去看顾长安,没明白顾郎君与白七爷到底是谁,却又被身后的猫咖晃花了眼。   “猫、猫……”盐官登时瞪大了眼。   “是我。你们盐场的盐户各个瘦小无力,你倒是腰圆体壮,肥硕得很。”顾长安扫了他一眼,就看向了张楷,“我这些时日就住在这儿了。张巡抚有事,就来盐场里寻我。”   “好!一切就劳烦顾郎君了。”张楷道。   顾长安推开门,又道:“我这猫咖许久未开张,张巡抚也来喝一杯吧。”   猫咖里依然是最适宜的温度,张楷在沙发上落了座,就见顾长安与那白七爷一同进了里面的屋子,不多时,两人一个拿着杯子,一人又拿着其他物件去了室外。   顾长安递给张楷一杯蜂蜜柠檬茶,见他在看白七,就笑着道:“白七爷在调整自动贩卖机里的灵水比例。你们盐场的盐户都太瘦小了,以往在杭州府用的比例许是会让他们身体承受不住。”   “您……您连那灵水,也要在福建卖?”张楷问。   “猫咖既然开张,那定然是什么都要卖一卖的。”顾长安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间猫咖在城外盐场开张的消息,如一阵飓风一夜间就刮遍了福州上下。第二日一大早,盐场外就排起了长队。   那盐课司的胖盐官对自己的定位很是精准。盐场外排了队,他就小心翼翼地来请示顾长安的意思。   顾长安带着斗笠在研究盐场,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想法,只是道:“不要搅了盐场的秩序,想买水的自己拿壶来装。对了,这些盐户,是不是你们盐课司管理的?”   “是的老爷。”   “既如此,我这里新店开张,你们盐课司不请下属们一杯茶吗?”   那胖盐官立刻道:“马上就请,马上就请。”   “好。”顾长安站起来拍拍手,“等张巡抚到了,你就直接将人带来此处。”   张楷来得很快。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他昨夜紧急从福建官窑喊来的匠人。   顾长安将图纸交给匠人们,道:“晒盐法最重要的,我们看做两步。一步是蒸发池,一步是结晶池。而蒸发池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引入海水。”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滩涂:“这一片地就很合适。涨潮时海水会走到那处。”他说着比了比:“我们就在前头修筑池埂。池埂之上开几处引水门。只待涨潮,便将引水门一开,海水自然就倒灌而来。”   官窑坊的匠人们听得双眼发亮:“那之后的盐池得一个挖得比一个低,才方便进水。”   “是。上下池之间也要有引水门,方便海水灌溉进去。而这高低落差也方便海水的蒸发。”顾长安一边说,一边直接带着官窑坊的匠人们往那选好的滩涂走。   那胖盐官左看看右看看,眼见那整个盐场都要被福州的百姓们围堵住了,才不得不道靠近了。   他看了看张楷,不敢插嘴。有看了看那老虎精,连靠近都不敢了。   最终只能磨磨蹭蹭地小跑到顾长安身边:“猫老爷,猫老爷……您走了,您这水可怎么卖啊猫老爷!”   顾长安只回头指了指自动贩卖机:“看见那机子了没?让他们靠近自动贩卖机,自动贩卖机会教他们的。”   “哎?哎!”胖盐官茫然无措地止了步子。看着一行人下了盐场,犹豫好半天,才试探着往那什么自动贩卖机而去。   刚一靠近,一个机械音突然响起:“请投币。”   “谁!谁在说话!”   自动贩卖机亮起了光,又喊:“请投币。”   “是……是你?”胖盐官又是好奇,又是恐惧。站在自动贩卖机跟前,一动也不敢动。   自动贩卖机闪了半天的光,还没等到一个钱币:“不投币,请走开。不投币,请走开。”   胖盐官:“……”   胖盐官:“它让我走开,这到底怎么用啊猫老爷!”   顾长安着实没空理他。   一行人到了滩涂,就拿着顾长安画好的图纸比划了起来。   “那这结晶池,许是可以在蒸发池后挖出壕沟。”一个匠人道,“只要将所有蒸发池中的水,在合适的时候都引入结晶池中,再等太阳继续晒就行了。”   “一道沟不太够。”另一个匠人说,“水多了总是蒸发得慢些。”   “挖三面大沟。”顾长安想了想,说道,“两侧的盐沟备盐纳潮,最里面那一道用以过水之用。再往后还得弄结晶池。虽然修筑时麻烦了一些,但这样晒起来更快。”   “好,我等就按顾郎君说的办!”匠人们点过头,才想起一旁一直没有发言的张楷:“那个,张巡抚啊,你看这事儿就这么办如何?”   “我是个读书人,不懂晒盐纳田。你们都听顾郎君的。”   有了他这话,整个官窑厂就迅速的运转了起来。包括那些盐户,这些日子也不晒盐了,而是都下了滩涂,开始修筑盐池。   盐场难得的热闹了起来。   下面是热火朝天的盐池修筑,上面是沸沸扬扬的猫老爷观光团。   挖池修埂的事情没人敢劳动猫老爷,顾长安便干脆整日里和白七在二楼厮混,整日整日的不下楼。   可他不下楼不露面,福州百姓更好奇得厉害了。   那盐池半月功夫就已经修好,引水那日,张楷特意来请顾长安。   顾长安一头长发用一根与白七外袍同色的黑色金纹的发带随意束在脑后,刚一露面,什么都还未说,周遭的百姓们先大声:“好!”   随即就是激烈的掌声。   顾长安:“……多谢大家给我面子。趁着潮水未褪,就开引水门吧。”   他话音一落,早就准备好的匠人们就吹响了唢呐,一人挥着小旗高声喊道:“开门咯——”   池埂的几处引水门一开,海水便汹涌地涌进了池中,一点点灌满池埂之后数百个蒸发池。   “好!”百姓们又开始热烈鼓掌。   “今日天时不错。明日若也是个烈阳日,那暴晒一日后,就能将水引入结晶池内了。”顾长安在喧嚣声中,与张楷说道,“此法若成,我便希望张巡抚能将此推广到福建各处去。”   “好。”张楷应道,“我一日是福建巡抚,便会极力促成盐场改革。不过……只是福建?”   “更远的地方你也去不了啦。”顾长安笑道,“那就拿着晒盐的成果上书给陛下,让朝廷下令改革吧。”   张楷想了想,无奈笑道:“您说的是。”   海水涛涛,顾长安看着喜不自胜的百姓们,笑道:“既然此处已然无事,我也该走啦。”   “走?现在么?”张楷连忙说,“这盐池刚建好,您还未在福建好好玩玩……”   “就现在。”顾长安大笑道,“白七爷,我们走啦!”   “好。”白七牵过他的手,“走了。”   欢呼声中,白发的老虎精带着那黑发的猫老爷,只迈出了一步,就再也寻不着了。   盐场内,那晶莹的猫咖等最后一人接完了柠檬水,也跟着消失在了原地。   便如来悄然无形,走得也无声无息。   张楷离开盐池,看着那空荡荡的盐场,缓缓地叹了口气。   “张巡抚,那猫老爷……”   “来我福建,许就是为了让老百姓们能吃上一口便宜的盐巴吧。”张楷叹道,“他们二人都是小神仙,又哪里会被凡间事牵绊?”   只是仙人既指了明路,往后一生,他就要沿着这条路,慢慢地走了。 第184章 后日谈(完)、我的小神仙,我来接你了。   从猫咖消失在杭州算起, 一眨眼,已经十年过去了。   那十二年前来杭州任职的杭州知府马仪,本早已到了任期。但不管是他自己, 还是杭州府的百姓, 都舍不得他离开。因此,他便又任职了一届。   但这一年, 也依然是马仪第二届的最后一年了。   待到他回京叙职, 陛下许是就不会再让他回来了。   这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一路风风雨雨的同杭州人民走了过来,眼看着百姓们的日子越过越好……让他走,他真的舍不得。   不过想这些也没用,还是先将眼前逼近的婚礼贺词写好才是正经事。   那舟贩的闺女大了,因着顾长安走前的叮嘱, 马仪亲自上门去给舟贩家中牵了门姻缘。   男方家中贫寒, 开蒙也晚, 在读书上却罕见的有灵气。马仪的好友,那位在梁祝书院隐居教书的大儒, 亲自收了他做关门弟子。   不仅如此, 他还是顾长安识字班的第三任小先生。年岁只比那舟贩家的闺女大上三岁, 今秋才刚及冠。   作为媒人,又作为杭州府的父母官,马仪得亲自写一段贺词给新婚小夫妻。   “哎。一晃眼都这般大了。也不知顾郎君会不会来喝这杯喜酒。”   莫说是马仪, 便是那舟贩也在家里这般想。   从清晨开始,他就时不时地在门口张望:“媳妇儿, 你说这猫老爷到底会不会来?”   “甭管猫老爷来不来, 我们都要备好猫老爷与老虎老爷的酒席。”绣娘说, “你莫要在门口当着人家做事。”   她与十年前比起来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身上衣裳更加锦绣,脸上那柔弱瑟缩的神情也已经没有了。   舟贩这些年凭着种红薯买下了许多地,农忙时种地,农闲时便推着推车卖烤红薯,一文一文的攒下了些家底。   手中有了余钱后,不仅将当年抵押出去的金铃铛赎回来了,还给家中也置办了不少的家当。   绣娘学会了织布,也靠着买布,一点点的支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布坊。除了她自己,布坊里还聘了十来位绣娘。   五年前猫老爷在山西将最新的织布机做了出来,现在的布坊里,已经再也看不见最初的老式织布机。   新式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匹又大又细密,而且因为织布速度快,普通的布匹利润已经逐渐被压低。现在的布坊,都靠着自己独特的印染工艺与绣纹设计来赚钱盈利。   论绣纹,绣娘是一点都不惧怕谁的。这杭州府再找不到比她更会绣小猫咪的绣娘啦!   凭着这些年的辛苦打拼,也终于给囡囡攒下了不输家中那些早就不往来的姐妹们的嫁妆。   绣娘一边想,一边挥开舟贩,自己急忙忙地去囡囡的院子里寻人。   囡囡在自己房中,有些紧张地抓紧了一根猫咪发簪,她身旁围着不少同龄的少女,都在说说笑笑。   “囡囡结婚以后,还能去识字班吗?”   “可以的。”一身婚服的姑娘坚定地说,“我先前与他谈过了,他还会教识字班,我也要继续带一个识字班。”   “那真好诶,这个姐夫选得不错。”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绣娘进门,就看她们笑作一团:“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囡囡可不许做大动作啊,免得花了妆。”   “娘亲!”见绣娘来了,囡囡迫不及待地问:“娘亲,小神仙来了吗?”   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她都逐渐忘记了。但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猫猫朋友,自己总是翻墙去见她。   也记得杭州府曾经有个小神仙,因为她哭得太大声了,就跑过来保护了她。   这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记忆。   “没有来。”绣娘抱着一个木匣子,走到囡囡身边,“但不管他们来不来,都一定会想着囡囡的。”   她说完,将那木匣放在囡囡跟前:“这是猫老爷当年给你的添妆。这些年爹爹和娘亲一直好好藏着,从未打开看过。现在是时候交给你了。”   “小神仙给的!”周家囡囡迫不及待地打开木匣,却见那木匣里是一整套纯金的出嫁凤冠。   只那凤冠两侧是展翅的青鸟,中间却是一虎一猫,在争夺一个明珠。   “啊……猫老爷那盏灯。”绣娘一愣,立刻对请来梳妆的人道,“劳烦一会子就用这套首饰,给我家囡囡梳妆。”   “是猫老爷给的喏?您家闺女好福气。”那梳妆人感叹道,“我定然给她梳得漂漂亮亮的。”   这边梳着妆,大门处却已经热闹了起来。   陈录走到门边,与舟贩打过招呼后,才进了院子:“婶婶,今日我来背妹妹出嫁。门口的拦新郎环节,我也请了几位朋友来帮忙。还有那钱塘县的小徐县令,也说要来咧!”   “哎呀,阿录。你不是在苏州府忙着与那盛家的医生一起绘制微生物图集吗?”绣娘赶紧走了过来,“可别耽误了你的大事。”   “妹妹出嫁也是大事,更莫说那微生物图集,也不是一夜就能画成的。哪里能耽误什么。”陈录笑道,“过一会儿我娘和妹妹也要来,婶婶有事尽管开口就是。”   “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的。”陈录笑道,“就是不明白老爷和七爷今儿会不会来。上次听到消息,还是山西新织机的时候了。”   “你忘啦,还有边境来的羊毛纺织技术。猫老爷……”绣娘笑叹道:“嗐。不管来不来,我们永远都记得猫老爷的恩情。”   “可不是嘛。”陈录道,“现在有些小孩子已然不记得河坊街有间猫咖了,可我们这些见过仙人足迹的人,此生都不会忘记。”   “只是……”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门外,“还是想之着,若是能再见一面,就再好不过了。”   ……   傍晚吉时,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的来了。   新郎家中没什么亲人了,便是那梁祝书院的大儒出面操办的弟子的婚事。那梁祝书院的学子们组成了迎亲队,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过来。   陈录与小徐县令打头,守在舟贩家门口,与人对诗。   舟贩插不上话,就在一旁乐呵呵的发喜糖与喜钱。   围观的小孩子们不懂,只要有喜钱,就开开心心的鼓掌叫好。   孩子们喊得热烈,学子们就更是上了头,小徐县令以一打十,嘴皮子利索得谁都跟不上。   打到最后梁祝书院的学子们恨不能让大儒亲自上场,那小徐县令才拱了拱手:“吉时到了,新郎官请吧。”   那新郎官笑容满面地从小徐县令拱拱手:“多谢兄台放过之恩,我这便去了。”   书生们笑闹着一拥而去,陈录也跟着往后面走,去把新娘子背出房门。   等迎亲队走远了,舟贩才一擦眼泪,笑着喊:“大家伙的入座就餐吧!今日的餐食可是那河坊街的竹里花掌柜亲自掌厨,定然让大家吃好喝好。”   “好!”   来婚礼的宾客们都笑着送上红封,在里间院子里落了座。   “哎,那上座的空位……”   宾客们小声讨论了起来:“这周家怎么回事,闺女出嫁在上座留了两空位?”   “没看钱塘县令都来了?许是留给马知府和卫所指挥使的。”   “他们家认得马知府也就罢了,哪里还能认得卫所的指挥使。”   “管人家留座做什么?有吃的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可不是。那竹里花竹掌柜多久不亲自掌勺下厨了?今日能吃上他做的菜,你们还叨叨。吃菜吃菜。”   众人埋头吃着饭喝着酒。   觥筹交错间,那上座的空位隐隐有了人影。只是喝的半醉,已然不敢确定了。   “这竹里花的手艺精进了不少。我喜欢这道西湖醋鱼。”   “那就让他来家里再给你做一桌。”   “不用啦。”那个白色鹤氅的年轻人笑道,“你都不吃的,做一桌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可以去学,到时候用昆仑那边的鱼做给你吃。”   那白发的年轻人就低着头笑了:“我学也可以。”   同桌的人醉得迷糊了,见桌上多了两个人,他就举起酒杯,口齿不清地说:“人家大喜日子,你们俩也来得太晚了。罚,罚酒!”   “对不住。路上耽搁了。”那白色鹤氅的年轻人笑得很是温和好看。   “哎哟。嗝。”那人打了个酒嗝,“你们是亲属嘛,这么大日子也不提前动身。算了算了,喝酒,喝酒。”   他们心中快乐,就喝得有些多,没多久就倒了一片。   顾长安吃饱了,放下筷子,又找白七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在座位上摆好了,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小朋友们都安安生生的长大了,我也是个老家伙了。走吧,下一个地方你想去哪里?”   “不多留一些日子?”白七问他。   “不啦。”顾长安看着满院的热闹,笑着道,“人生总要离别。停留在此,就是最好的结果。”   两人慢慢走着,走至门边,就如同来时那般悄然没了影。   待到月上中天,酒席终于散场。   酒肆的小二手脚麻利的帮忙收拾着碗筷。走到主桌上,却愣了一下。那小二左右看了看,在进口处见到舟贩了,就扯着嗓子喊:“周老爷,您这儿好像有宾客拉东西了!”   “什么?我瞧瞧。”舟贩连忙走上前去。   可走到主桌,他猛地止住脚。那两个位置,怎么会有人用过饭的痕迹!?   “喏,就是这个。”那小二不明所以地点了点面前的木匣子。   舟贩浑身一震,疾步上前。那木匣与他珍藏了十年了木匣一模一样,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坠着金铃铛的虎头帽,并一对长命锁……   “猫老爷……”   舟贩拔腿就往外跑:“老爷,猫老爷——”   巷口处空空荡荡,毫无任何人影。   舟贩双眼通红,对着空荡的巷口深深一揖:“多谢老爷。”   往后几十年,他们也总能听见猫老爷的传说。   他与陛下一同兴办女学,与工部一起推广眼镜,还有更多更多的……与老百姓们有关的传说。   马知府走了,又来了一个新知府。新知府不做人事与民争利的当天晚上就被雷给劈了。   都说是猫老爷还在保佑着杭州府的百姓们,是以在猫咖原址的那个路口,就有百姓们自发的立了一块碑。几十年来香火旺盛,从未断绝。   相熟的旧人们渐渐老去,连顾长安都多了一头的白发。   只是或许是尺玉的原因,即便人老了,那张脸却依然年轻。   “我现在看起来,就与你最相配了。”顾长安抓着自己雪白的头发,又去抓白七的,“还是有点色差啊。”   他是老了,头发变作了银白。但白老虎那是天生的白毛,比那雪都更白一分。   “不管怎么样,我都与你最相配。”白七轻声说。   他们现在在成都府的一座山里。前些日子,长安突然想找青花椒,于是两人就溜达了过来。便是连猫咖,也藏在了山上。   只是那山头爬着爬着,长安就没了力气。   这一失力,就是许多天。   但他自己倒也没什么不高兴,出不了门,就在家里快乐地看小话本。   杭州人民依然热爱编故事,那青蛇白蛇的故事又有了新的篇章,传了许久才传到成都府来。顾长安在山下买了话本子,都还没看。   只是今日,他翻着话本,就没了耐心。反而去注意到了自己的头发与白七头发的色差。   他抓着发尾,用力扯断了一缕,又去扯白七的头发。   白七偏了偏头,一并指,就割下了一段。   顾长安拿着那一小撮头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编在一起:“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银色的头发藏在雪白里,像是闪闪发光的星辉。   白七小心接过,轻声“嗯”了一声。   “那……我走啦。”顾长安笑着去捂白七的眼睛,“不管去哪里,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我都会等你的。”   “……嗯。”白七垂着眼,没有动作。   顾长安抓住他的手,努力地想亲一亲,却没了力气。他侧头看着一动不动的老虎精,缓缓露出个笑来。   看着看着,眼睛就闭上了。   眼前遮眼的手猛地下落,白七手忙脚乱地抓住那只手:“长安,长安!”   满头银发的长安睡在躺椅上,再也不能回应。   白七站起身,缓缓在他的心上人额间应上一吻。   下一瞬,天上金光大盛!   白七猛地抬头,就听云端之上,有仙乐起奏。   “嗷呜!”   白七化作狴犴原身,猛地窜上云头!就见那金光之中,隐隐有人影在逐渐成型。   在更高处,隐隐响起一道声音:“凡人顾长安,今有功泽万年,以活人之身享万民香火。召天地诸星为证,以信念功德加身,特此……”   白七猛地一扇翅膀,向着杭州府疾驰而去。   那金光遍布大半个天空,白七追着它,在河坊街落了地。   那几十年前的猫咖原址处,有人黑发及腰,身着一袭雪白鹤氅,正在看那枚被香火与鲜花环绕的猫老爷碑。   “长安!”   那人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白七:“你来找我了。”   “嗯。”白七走到他身前,收敛起翅膀伏下身,“我的小神仙,我来接你了。”   天地间唯一的狴犴带着他的小神仙,振翅飞向了天上。   云层之下,是送人成神的百姓,与神明最挂念的万里山河。 第185章 咪咪·郑宝、你真好,像我哥哥。   跨进住院大楼, 门外那些熙攘的车流声就骤然一轻。   “请等一下!”郑宝拎着食盒,快步的跑进了电梯,“谢谢。”   电梯里的人点点头, 没说什么。等到了楼层他要挤出电梯, 其他人才发现这小伙子的脚有些跛。   他脚虽然有些跛,但并不影响他走动。他步伐很快的走出电梯厅, 刚到护士台前, 就被护士长叫住了:“小郑,你来一下。”   “护士长,怎么了?”郑宝走过去,有些迟疑地问,“是我妈妈……”   “你别着急。”护士长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有些于心不忍, “你母亲年龄大了, 器官的衰竭是不可避免的。”   “我知道了护士长。”郑宝点点头, “谢谢您,我有心理准备。”   他一双猫儿眼睁得大大的, 很郑重的道了谢, 就拎着食盒去了病房。   护士长看着他拐进门的身影, 不由得叹了口气。才多大个人,能做好什么准备?   听说这郑宝又是他父母的老来子。现在人估摸着刚毕业,年初才送走父亲, 现在母亲也眼看着要不行了……这真的是……   唉。   病房里弥漫着鸡汤粥的香味。   郑宝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喂床上的老太太吃饭。   那老太太年纪看着很大了, 当他奶奶都绰绰有余。但郑宝却说:“妈妈, 你再吃一点。”   “吃不下啦。”老太太说几个字, 都有点喘。她伸出瘦成皮包骨头的手, 紧紧地抓住了郑宝的手:“小宝,小宝,妈妈有些话,想慢慢和你说……”   “小宝……你的来处,我和你爸爸都知道。”老太太双眼都已经浑浊,却定定地看着郑宝,好像要把这张脸牢牢地刻进魂魄里。   “你不要觉得,你欠了你哥哥什么。也不要觉得……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是你的债。你哥哥叫郑犀,是珍惜的意思。你叫郑宝,就是珍宝的意思。你是郑犀的小宝贝,也是爸爸妈妈的小宝贝。”   郑宝猛地红了眼眶:“妈妈!”   “爸爸妈妈去找你的那天,你就是哥哥送来的心肝宝贝了。你没有欠你哥哥任何事,正相反,你替你哥哥救了爸爸妈妈。所以……我的小宝……”   老太太伸出手,慢慢、慢慢地摸了摸郑宝的脸:“妈妈没有什么所求了,妈妈就想……我的小宝,以后可以做个自自在在的人。”   “也……也要做一个,自自在在的……小猫。”   她慢慢地替自己的小儿子擦干净眼泪:“不要难过,小宝。妈妈早就做好准备了。妈妈是要去找爸爸和哥哥了,以后我们小宝一个人,要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郑宝握紧她的手,眼里都是眼泪:“……好。”   “你要自由自在的,下辈子妈妈还要疼你。”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最后一次用力握紧了郑宝的手,而后缓缓睡了过去。   一旁的心电仪慢慢变作了一条直线。   郑宝抓着她的手,压抑地哭着。   哭着哭着,他就咳嗽了起来。咳得满嘴都是血腥气,他才猛地直起身一抹脸,去病房外找护士。   自然离世的手续总是很好办。   签过几个字,再将人送去殡仪馆,等到里里外外的忙完,那个朝夕相处的人,就变成了一丁点,装在了小盒子里。   墓碑上空白的地方放上了照片刻上了字。一辈子相互扶持的两个人,死后也葬在了同一块墓碑里。   而他的哥哥则在另一个地方,他在烈士陵园里,已经长眠了好多年。   “小宝……”变得苍老了不少的瘦高个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难过了,节哀顺变。”   “谢谢周叔。”郑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一晃,瘦高个手疾眼快地抓住他:“你……我给你放个假吧。”   “没事,不放假。”他说着又咳了起来,“您让我忙一些,我心里还好受点。”   “哪里能用工作麻痹自己的……”瘦高个正说着,又被胖高个拍了一巴掌,“哎,行吧,你们年轻人,我也不懂。你想工作就工作啊,但是给我注意了,你可不许把身体给搞垮了。”   “我知道的。”郑宝乖乖回答。   瘦高个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的得好好的啊,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给你哥交代。”   郑犀去得早,留下了老年失独的父母。原本瘦高个以为,两个老人这辈子都要承担失去儿子的苦了,却没想到临退休了,两个老人又从福利院里领养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都快九岁了,早都是记事的年纪。小时候如果没教好,很容易坏了心性。   瘦高个一直想着,如果那孩子心性坏了,就帮忙送去军队里管束。却没想到那孩子又聪明又孝顺,从小念书不让人操心,一路顺利考进了名牌大学。   养了那个孩子,郑家父母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许多。   到现在,小孩毕业进了和他哥一样的单位,父母也相继病逝。想想最可怜的,却又成了这个孩子。   他不由得又拍了拍郑宝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别憋着,记得和你叔说。”   “好的。”郑宝笑弯了一双猫儿眼,“谢谢周叔。”   局里的事总是很多,想要忙的话,随便哪里都有许多事情可以忙。   郑宝一回局里,就先给自己签署登记了一份遗体捐赠书,然后就每日每夜的忙了起来。   瘦高个看着,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都没说什么。   直到某天郑宝咳着咳着,突然倒了下去。   救护车来得快且急。人送进抢救室后,就再也没能出来。   “我他妈……”瘦高个蹲在墙角,“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事啊!”   胖高个蹲在他身边,闷头一根一根的抽着烟。   “连着两个孩子,都没活过三十岁……”瘦高个嗤笑一声,“这是什么命运的玩笑吗?”   他狠狠锤墙,好一会儿才吐出口气,低声说:“郑犀那么好一个人……”   胖高个拍了拍他:“走吧,小孩还没有选墓碑。”   “他都把遗体捐赠了!他连家产都捐了!他……”瘦高个猛地一顿,“他是不是早就不好了?只是谁都没说?”   胖高个的烟掉了下去:“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郑宝的衣冠冢最终买在了他爸爸妈妈的旁边,一家人也算有了个团圆。   他的魂魄在半空中慢慢化作一只美短小猫的模样,它落到地上,绕着瘦高个和胖高个蹭了蹭,才回过身去,与那半空中的人影说:“我们走喵。”   它跃上半空,又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喵?我愿望达成了,是不是就要消散了喵?”   “消不消散,得看天道的意思。”那个穿着斗篷的人很温柔,会让小猫想起自己在猫咖的日子。   “你真好,像我哥哥。”小美短说。   “是吗?”那个斗篷人伸出手,手里握着一颗金色的星火,“吃了它。”   小猫乖乖的凑过去,在那个斗篷人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暖香:“喵呜?”   它有些奇怪的吞下了那枚星火:“你真的很像我哥哥喵。”   话音一落,它身体里就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   那火烧得它特别的疼,小猫忍不住停住步子,哀嚎了起来。   那斗篷人也停了下来,他弯腰抱起小猫,轻轻地抚摸着小猫的背脊。那团火好似在它的抚摸中变得温顺了,连烧灼的疼痛都变成了一股灵魂不应有的温暖。   “这是你的功德。”斗篷人温声说,“大功德降身,我们小宝就可以去投胎啦。”   斗篷之下,是一张最温柔的脸。   “长安!”小美短惊得挣扎着起身,“长安,长安!”   “是长安。”顾长安笑着低下头,去蹭了蹭小猫咪的脸,“依照约定,我来带我们的小咪咪去人间赴一个约。”   “长安,猫猫有很好的照顾爸爸妈妈……”   “嗯,我们小宝是超厉害的小猫咪。”   “猫猫也有很努力的学习,有好好的当一个警察,像哥哥一样帮助别人。”   “所以我们小宝吃下的功德,都是自己的功德。你超级棒的。”   “长安……”它站起身,含着泪蹭了蹭长安的脸,“猫猫没有忘记长安哦,猫猫好想你。”   “我也没有忘记咪咪。”顾长安揉了揉小猫的耳朵,“你看那是谁?”   道路的尽头,有人身着衮袍、带着旒冠,一双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是大老虎喵。”   这个大老虎太有威仪,小美短瑟缩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喊:“大老虎,猫猫也很想你。”   却听那大老虎冷哼了一声,侧步让开,让它看见了自己身后的人。   那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是浓厚的功德金光。   顾长安弯腰放下小美短,轻轻地推了推它:“现在,我们咪咪该去赴下一个约了。”   小美短快步跑了起来。   它跑离了长安,越过了大老虎,一头扑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小宝!”   “哥哥!”   生死的道路狭窄崎岖,但它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见到了最挂念的人。 第186章 咪咪·顾谜、就叫我一声长安师兄好了。   今日是天一门十年一次开门收徒的大日子。   山下风清日暖, 鸟鸣鹤唳,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一群小豆丁由矮到高的在山下排着队,他们最小的五岁, 最大的也就十五周岁。再大的, 天一门就不会收了。   年岁虽不同,但人人脸上的渴望却都是一模一样的。   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仰着脸, 眼巴巴地听着眼前仙风道骨的小仙人叮嘱入门事宜:“你们入了这道门, 考核也就正式开始了。你们都是还未入门的凡俗,因此这考核并不艰难。一共三关,成功闯关者,也就正式入了门。”   那小仙人一头黑发,手持雪白拂尘。看起来也大不了他们几岁,说起话来确实老成得很:“修仙一途乃是逆天而行, 死伤之事不可避免。因此, 踏入此门, 你们就要直面死亡,都明白了?”   “明白。”   答话的声音有些怯怯的。   那小仙人朗声道:“心生胆怯者, 可即刻退出!”   人群有些微的躁动, 却没人离开。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小仙人逡巡着人群, 沉声说道。   依然没人退出。   “既如此,尔等便佩上此物。”那小仙人拂尘一招,天上便落下晶莹之物, 佩在了孩子们的胸口,“若遇致命之危, 捏碎此物, 自有山门中人前来搭救。但——此物一碎, 也就失去了资格。可明白了?”   有了保命的东西, 小豆丁们回答的声音都要大上许多:“明白!”   “如此,便依序入山吧。”   话音一落,山门微震,那玉雕石刻的大门发出了些许微光,当先的小豆丁们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今年这批孩子,沉得住气,心性到也不错。”   天一门的正厅里,一群老者正乐呵呵地看着山下:“昆仑可有看重的孩子?”   主座的左侧,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打了个呵欠:“没空带孩子。”   “师弟,你这就不对了。”昆仑正对着的一人道,“顾谜都这般大了,你怎得还不想收徒?你看你那山头,整日里冷冷清清,没个人气。”   昆仑摆了摆手:“哎呀三师兄,顾谜长没长大,和我收不收徒又有何关系?我自个儿都是小孩,懒得带另一个小孩。”   他这话说得厅里响起了几声闷笑。   “我们小昆仑这时候到也知道,他自个儿也是个小孩了。”昆仑左侧的一个仙子笑道,“既知你自个儿是个小孩,你还整日里去烦流火师兄?”   被点名的流火师兄有着一头红色的长发,长得实属有些……过于艳丽了。只是安静的坐着,都如同一朵盛开的火莲,令人移不开眼。   他原执着一册书卷,注意力都没在此。可听人这般讲了,他就放下了书,温和地笑道:“无妨,我不觉得烦。”   主座上的掌门立刻道:“师妹你看你,说什么流火师兄。流火师兄便是觉得我们所有人都烦死他了,小昆仑也是最不烦的那一个。”   话音一落,又是几声闷笑。   昆仑捂住脸:“哎呀,你们烦不烦呐。收不收徒啦?”   “且看吧。”掌门笑道,“也不知这次又会有几个孩子,拜入我天一门下。”   水镜之中,所有孩子都入了山门。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同出一地,遇到相熟的朋友,便三三两两的凑到了一处去。   “徐大哥,你这是第二次来天一门了,这山道有没有什么诀窍啊?”一个八九岁的小喃凮孩抓着一个少年郎的衣袖,有些害怕地问。   只他声音有些大,这话一出,四周的小孩都看了过来。   “第二次?还能来两次?”   “上一次天一门收徒,我恰好五岁。”那徐郎君说,“在下今年十五,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当即便有人问道:“那你上次怎么没过的,你还记得不?”   “实不相瞒,我忘了。”徐郎君拱了拱手,“这天一门收徒的法阵,每次都不一样。便是记得也无什么用。诸位还是先上山吧。”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就收回了视线。他们抬头一看着那长长的石阶,直看得石阶隐没在了云雾之中,也没个尽头。   “也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一个小姑娘嘀咕道。   另一个姑娘牵着她:“总之得先走。妹妹你若是走不动了,我们就在路上歇一歇。”   “能有什么忘不忘的?无非只是输了丢人,不想提罢了。”一个与那徐郎君差不多大的儿郎突然大声说起来,“这天一门的入门考核也没什么难的。我家祖宗是这天一门的客卿,他与我说,只要我能走上去,天一门定然就会收我。”   那人有些圆胖,一身金翠,显然很得家中宠爱。他洋洋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斜眼看了徐郎君一眼:“上次输了,这次也别想赢。”   那徐郎君冲他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往山上去了。   徐郎君身后的几个熟人一犹豫,也跟着徐郎君走了。   还有些人围上了那圆胖的郎君:“哎呀,先前一看,就觉你很是不俗。原来是修仙世家的师兄?”   “世家当不上。”那圆胖郎君得意洋洋,“只是与这天一门有些旧情罢了。走吧,这石街不长,只要上去了就好了。”   “好咧,那我们可就跟着您一同了!”   “不知道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圆胖郎君晃了晃手中折扇:“我父母与祖宗,都希望我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大家日后都是一个宗门的师兄弟,就叫我一声长安师兄好了。”   石阶上顿时热闹了起来:“长安师兄!”   他们喊得热闹,却有一个少年人从云头上投下了目光。   那少年人长得有些奇特,一头的长发一半黑,一半白,像是生拉硬拽到一块的。这般奇怪的发色,非但没让他显得怪异,反而衬得他更好看了。   一双猫儿眼大而圆,目光凛凛盛着冷光,被他扫上一眼,那山道上的“长安师兄”就无端端打了个颤。   “小师叔,怎么了?”   “无事。只是听人大放厥词,令我不太愉快。”顾谜说。   “哎,就下面那个。顾小师叔你是不知道,贾长老今日特特叮嘱过了。”一旁的小道士盘腿坐在云头上,“说是五世孙,要给他过了。要我看啊,他自个儿收回来就行了,掌门也不会管那么多。偏要走山门……”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扯了扯袖子:“当心被贾长老听到。”   小道士瘪了瘪嘴:“哎,有小孩的记号破了,我去救人。”   他说完就跑,倒是顾谜挑了挑眉毛,突然问道:“他叫贾长安?这名字倒是有意思得很。既都是假的,又怎么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顾小师叔,当心……”   “怕什么。”顾谜嗤笑一句,“弄个假货来我天一门,是瞧不起谁?”   他话音一落就跃下了云头:“这一队我盯着,你们去其他地方吧。”   “哎——”云头上的小道士没拦住他,只能急得叹气。   “小师弟你也别急。你想想小师叔是谁的弟子。”另一个道士提点到,“他可是流火尊人唯一的弟子。虽说叫他师叔,正要论起来,那辈分指不定得多高。贾长老一个客卿,哪里敢惹他。”   “可流火尊人不是说,只是个妖……”小道士越说越小声。   “榆木脑子!”那大道士敲了敲他的脑门儿,“你想想流火是什么?以星辰为名,乃星命入命。便如我们的昆仑师祖,便是以圣地为名,有山命入命。你可懂了?”   小道士瞪大了眼,刚要说什么,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破碎声。   大道士伸手一抓:“有孩子捏碎了记号,我们走。”   接下来的时辰里,破碎之声接连响起,没有多久,云头上便空无一人了。   而山道之上,所余下的人也已经不多。   “长、长安师兄……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一个小孩抓紧了胸口标记,瑟瑟发抖地说。   “哪有!都是你的错觉!”那贾长安说,“不然你到我身边来,我护着你。”   他说完这话,那小孩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不,不用啦师兄。我怕拖累你。”   “怕什么。让你过来你就过来。”贾长安一展折扇,“还是你想现在就淘汰?”   “对、对不起长安师兄。我马上来。”那小孩哆哆嗦嗦走到他身边,还未站稳,山道一旁突然亮起了一双血红的狼眼。   “嗷呜!”   贾长安猛地一推!   “啊!”巨大的力量推得小孩顿时往山道一旁跌去。   那火红双眼一闪,叼住那个孩子就跑。下一瞬,尖锐的哭声响彻山道。   “救……救命……”   贾长安恍若未闻,他随手抓了个小孩:“快走,趁此机会赶紧跑!”   其他人浑身一抖,只能跟着他跑。   “长安师兄,那个孩子……”   “他要是怕了就自己捏碎标记。”贾长安怒道,“还要我给他保命不成?!不牺牲一个去堵狼嘴,我们谁能过这一关!”   他双目赤红:“谁要反对,谁就是下一个堵嘴的人。”   其他人顿时不敢再说些什么。   小孩的尖叫声渐渐变得虚弱。他们不敢停下,只能闷头往上跑。   “不是说只有三关吗……”一个女孩落在末尾哭了起来,“这都多少关了……”   顾谜叹了口气,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缓缓在山道前现身,他一路面,那贾长安就双眼一亮:“仙长!仙长!我们是不是通过了!”   顾谜上下扫了他两眼:“你就是‘长安师兄’?”   “是我,是我!”那贾长安堆起一脸笑,“仙长也知我名姓?那你可认识我家祖……”   “你被淘汰了。”顾谜冷声道。   “什么?”贾长安一愣,“您开玩笑的吧仙长,我家祖宗可是……”   “啪!”   他手中的折扇突然打了他自个儿一巴掌,打得贾长安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祖宗什么?”顾谜笑道,“你一个假货,还敢在我面前喊祖宗?”   “啪!”   他话音一落,折扇又打了贾长安一巴掌。   “你叫长安?你一个假货,还好意思叫这个名字?”   “啪!啪!啪!”   几扇子下去,那贾长安就面皮红肿、涕泗横流。   顾谜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捏碎了他胸前的记号,再次道:“你被淘汰了。”   他轻飘飘地将人一推:“回去改个名字,再叫长安,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其他人,继续登山。”   贾长安直愣愣地栽倒在地。   再一睁眼,眼前就是那天一门的山门,他站在山门内第三步台阶,竟没往前走过一步。   “你们欺负人,我要见祖宗,我要见祖宗!”   ……   星河低垂,顾谜回到了自家山头。   他那艳丽无双的师尊正在山头上与他的昆仑师叔吃锅子。   那锅子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世界来的,充满了火辣的味道。两个仙人吃得热泪淋漓,一见他,就招招手:“咪咪过来,吃点好吃的。”   “我不吃辣。”顾谜说着走到一边去,“师尊你也少吃点辣。”   “哎哟。我们小咪咪好厉害,都管你师尊来了。”昆仑夸张的笑道,“听闻你今日在山道上欺负人来着,还让人改名,不然见一次打一次。你这个小猫咪怎么这么霸道。”   “对,我就是看他不高兴。”顾谜点点头,格外坦荡,“就那么个心智龌龊之人,凭什么叫长安?”   流火闻言摇了摇头:“你这做法若是让长安知道了,定然要训你的。”   “随他训随他打,我都乐意。”顾谜说着,垂下了眼,“可他首先……得来瞧瞧我啊。”   他那半黑半白的头发垂了下来,落寞的神情,竟有几分顾长安的影子。   流火的大尾巴轻轻扫了扫小猫咪的背脊,他招招手,将一碗水煮肉片送到了顾谜面前:“你们尚有因果牵系。待到缘分到了,定然能再相见。”   “谢谢师尊。”顾谜捧着碗,“我会一直期盼着那一天。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第187章 狸花·黎黎、只记得……我在等一个人。   “黎黎……黎黎……”   “黎黎……我们要走啦, 你跟不跟我们走?”   小小的猫咪从久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眼前的人虽还是那个模样,闻起来却有些不同了。   小猫咪懒洋洋地蹭了蹭他伸出来的手:“如果投胎了,我是不是就忘记姐姐了……”   “我不想忘记姐姐……”小猫咪将脑袋放在了神明的掌心里, “长安, 我是不是一个特别贪得无厌的猫猫啊?”   温柔的神明缓缓抚摸着它:“灵隐寺香火从不断绝,我们黎黎可以一直在这里受香火供奉。但是……”   “长安。”小猫咪抬起脸, “我一定会再次遇见姐姐的。所以, 我要一直睡着,睡到再见的那一天。”   “好。”   长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将一颗金色的星火埋进了小猫的心口处。   “我只能再帮你这么多啦。”长安轻声说,“睡吧黎黎。”   “长安,晚安。”   ……   小型运输星舰在蓝卫一的运输码头缓缓降落,一整个星舰的物资落地后就直接对接运输轨道, 一点点传输进运输基地之中。   无数盘状的机器人在运输基地里穿梭, 将这一船物资已目的地为界进行着分门别类的处理。   偌大的蓝卫一运输基地, 只有几个活人在基地中,他们只需要审核AI发来的数据, 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这座基地还是一座新基地, 建成时间不过五年, 但确实大大提高了星际购物的运输效率。   黎天明核对完基地中心提交的数据,就准备下班。刚拎起手包,手表式终端就震动了起来。   “哥, 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黎天明笑着关闭办公室门,“你们不是在系外做文明探索吗?”   “是还在做这个项目。”黎天明的哥哥沉声说, “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系, 曾经应该也是有同源文明的。”   “我们找到了深埋的建筑, 还有一些宗教石雕。”   “嗯嗯。”黎天明点点头, “然后呢?”   “我们在一座山头发现了建筑痕迹,就扫描了那座山体。”黎天明哥哥的声音带着笑意,“结果发现,这个文明似乎有祭祀猫猫的传统。扫描图案里有两个与佛供在一起的小猫,你要不要看看?”   “是这么有趣的文明吗?那你发给我呀!”黎天明立刻说,“这个遗迹,你们会挖掘吗?”   “应该会做一些保护性开发,总体还是以保护为主。这个文明与我们的文明非常相似,有非常大的研究价值……”   黎天明一边听着哥哥讲话,一边上了飞车。   她哥应该非常兴奋,说起最新发现来,简直源源不绝。   黎天明从运输基地回到了公司的居住地,又慢条斯理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她哥才因为临时有事挂断了通讯。   那个新发现的类蓝行星距离蓝卫一只有不到十光年的距离。   但就算这么近,信号的传输也依然要依靠星舰与星系星链,打个电话都有断断续续的信息时差,更别说传输一个扫描照片了。   黎天明慢吞吞的打好了奶泡,又给自己的咖啡做了个猫猫头拉花。   摸出终端拍了个照,她哥的信息才姗姗来迟。   黎天明点开一看,画面出来的一刹那,她整个人突然一晃,撞得桌上的咖啡洒了出来。   黎黎?   那个扫描出来的猫咪供奉像,怎么那么像她的黎黎?   「我们黎黎……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下半生,对吧?」   隐约之间,她脑中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那个梦不是梦,如果世间真的有某种神明,那她的黎黎,会是被供奉的小猫咪吗?   黎天明简直一刻都等不及了。   那颗类蓝行星因为距离蓝星很近,已经被发现了很多年。目前也有开放一些比较小众的旅行项目。   因为去荒星需要身体检查,路程也漫长,所以并不是很多人喜欢的旅行地。   黎天明飞速给自己定了张飞往类蓝行星的船票,又打了个请假申请。   她驻扎蓝卫一五年,将整个基地从无至有的一手打造起来,只是想休个假,没什么不能同意的。   她做完这一切,才想起自己的咖啡。   那拉花的猫猫头早已看不出形状,黎天明凝视它半天,才端起来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充盈了整个口腔,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咖啡渍,许久后才扯了张纸擦干净。   宇宙航行漫长又无聊。   那艘旅行飞船将从蓝星出发,抵达蓝卫一后,会做一些远程航行的补给,也给难得来一次蓝卫一的人们半天的购物娱乐时间。   黎天明就会在这半天的时间里登船,然后迎接接下来半个月的漫长航行。   她联系了哥哥,只要落地就会有研究院的飞车将她带往那一座发现了猫猫供奉的山。   不管哪个埋在山里的供奉,到底是不是她的黎黎。她都想去亲眼看一看,还要隔着千万年的时光,给那个埋在山里的小猫,上一炷香。   如果它是黎黎,希望它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如果它是一个普通的猫猫神,就希望它能保佑黎黎,让同为猫猫的黎黎,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她一边想,一边再次点开了那张扫描照片。   石刻的小猫在漫长的时间里,早有了腐蚀的迹象,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腐蚀并不严重。   小猫埋在山里,却还昂首睁眼,一看就是个神武无双,被很多信徒依赖的小猫。在石雕的心口处,还有一个椭圆的形状,也不知是什么。   黎天明凝视着石雕心口处的椭圆,包厢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嘭!”   一个持枪的人影吊儿郎当的走了进来,他看着黎天明吹了个口哨:“哟,还是个漂亮小姐。小姐,为了你的漂亮脸蛋,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黎天明心中猛地一跳:“你是谁?!”   “我们?我们是人类的盗火者。”那人把枪抵在了黎天明的额头上,“走吧小姐,别耽误了。”   黎天明被推进了大厅里,那人踢了踢她的脚踝:“蹲下去,小姐。”   跟前几乎是飞船内所有的游客与工作人员,他们沉默的蹲在大厅里,只偶尔会出现一声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黎天明依言蹲了下来。   面对劫机者,乖乖听话才是上策。   她蹲了下去,挟持她的人就收枪走开了。整个大厅只余下了三人。   其中两人扛着枪,对着所有乘客虎视眈眈,还有一人举着一个专业的摄像仪器,正在笑呵呵地拍着他们。   “我知道你们想活命,哎呀谁不想活命。”那个举着摄像机的人说,“只要蓝星听从我们的请求,停止类蓝行星的开发计划。大家都会活着的。开发类蓝行星,只会让我们所有人去死。”   他慢条斯理地说完,突然一声怒喝:“给我哭!”   黎天明身边的一位女士受惊,顿时嚎啕出声。她一哭,许多人就跟着哭了起来。   “很好,很听话嘛宝贝们。”举着摄像机的人又慢条斯理地拍了一圈,拍到黎天明,他的手突然一顿,“女士,你怎么不哭?”   “对,对不起。”黎天明说,“我太害怕了,哭不出来。”   那个举着摄像机的人定定看了她半晌,突然露出个笑来:“女士,你很好看,哭起来也一定让人怜惜。你哭不出来?托尼,打哭她。”   身后扛枪的人走了过来,黎天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定定地看着那人举起了粒子枪,朝着她的头猛打过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动作都便得极慢,那一秒钟似乎被无尽的恐惧拉得无比漫长。   “喵嗷。”   惊惧之中,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猫叫。   “喵嗷~”   那声音更大了。   名为托尼的劫机者动作一顿:“怎么有猫?”   “你听错了。赶快打哭他托尼!”   托尼再次举起了粒子枪。   “喵嗷——!!!”   黑色的身影从虚空之中猛地扑了出来,它一抓抓上了那个人高马大的劫机者,直将人抓得倒飞了出去!   “咪嗷!”   小小的猫咪在空中凝结成行,一个呼吸间就从厅尾窜到了厅头,细而长的尾巴一个照面就将摄影机打了个粉碎!   “什么情况!”   “托尼!你怎么了!”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剩下的两位劫机者甚至还未反应过来,那摄影的人就紧跟着倒飞了出去。   他脸上满是抓痕,甚至被一抓抓爆了眼球。   小猫落在了地上,对着最后一个站立的人,冷静地:“咪嗷。”   “猫?!这里怎么会有猫!”   小猫猛地窜起,它像一个黑色的小炮弹,直接撞上了那持枪者的头。   “砰!”   高大的人类倒飞出去,撞到墙壁,又滑落下来。   “咪嗷。”小猫又叫了一声。   它转过身,看着眼前被吓傻了的人类:“不要害怕喵,我只是……在找一个人。”   黎天明缓缓站了起来:“黎黎……是黎黎吗?”   “喵嗷。”小猫看向了她,它的金眼睛凝视了黎天明很久,才慢吞吞地眨了眨,“我不知道喵。”它说。   “我睡了很久,忘了很多事情。只记得……我在等一个人。”小猫慢吞吞地走到了她身边,“我是为了她,才会一直存在于这个世间的。”   “我要保护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保护她。”   小猫安静地说着。   正厅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与枪声。   黎天明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跪倒在小猫面前,泪流满面:“黎黎!”   小猫犹豫半晌,支起身,去舔了舔黎天明的脸。   “我会保护你的,不要害怕喵。”它轻声说,“如果你真的很害怕,那就抱紧我吧。”   “抱抱我,你就不害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如此的笃定着:“抱抱我,你就开心了。” 第188章 尺玉·人间、谁人不知他们陛下最讨厌猫了!   宣德四十年的夏天, 天气十分炎热。   身着水田衣的妇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快步走进了工部的大门。她一进门,就将怀里的一大堆纸卷往桌上一搁:“新的图纸我弄出来了, 你们都来看看。”   话音一落, 其他几个工部匠人就走了过来。   那纸卷很大,平铺开了能占满一整张桌子, 剩下几个纸卷就被人拿在了手上展开。   “你这个想法不错, 用天然橡胶涂层来做船体的防水。但问题在于,造船厂距离云南府太远了。”   “先前都水部的浅吏司不是去云南府研究研究橡胶运输法子了?”那水田衣的妇人说,“便是运不回来,也可以在云南府做好龙船主体,再运回天津卫制造。”   那橡胶是郑三宝第七次下西洋时带回来的。   只是海外航行日久,橡胶树又是参天大树, 是以长成的橡胶树只回来了一颗, 更多的则是树苗。   那些树苗回来, 便在云南府扎了根。工部派去云南府的虞部郎中在云南府一扎根就是二十年,才看看种成第一批橡胶树。   橡胶的使用也是最近几年才再一次的提上了日程。   许多人或许都忘了这个东西, 但是他们工部是忘不掉的。当年郑三宝带回这个东西后, 那传说中的猫老爷曾给当时的工部尚书与木首工各去过一封信, 信中言说了这天然橡胶的种种妙处。   穿水田衣的妇人那时还小,才刚跟着当时的木首工学习木工。那封信里的世界,对她而言简直是神仙的世界。只是那一眼, 她就定下了往后一生要走的路。   心心念念盼了二十多年,才终于盼到了云南府的喜讯。   却有人不愿意冒这样的险:“这些年把橡胶加在车轮上, 也有了不错的成绩。陈吏书你的想法很好。但目前橡胶产量也不算多, 谁也不知道改成涂层用在龙船上会怎么样, 万一……”   那姓陈的妇人坚定地道:“我可以去云南府试验, 先从小船做起。”   “其实若是涂层真能用在龙船上,那宫殿的建造也是可以参考的。”又一个人说。   “不仅仅如此。”一道威严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图纸给我看看。”   工部众人纷纷拱手抱拳:“蒯尚书。”   已经头发花白的蒯祥点点头,拿起了图纸打开。他看了很久,才赞赏地点点头:“陈吏书这个龙船的设计非常巧妙,你们看这里。”   蒯祥点了点船舱部分的切面图:“预估吃水在这个位置。”他的手在图上划了一道,“如果确实能做好防水,我们的龙船可以增加这么多的舱体储藏。”他又划了另一道。   “特别是在大龙骨的选择上,陈吏书非常的大胆。”蒯祥夸了一句,“你说说,你为什么会想到用精钢来做这个龙骨。你应该知道,龙骨的材质一改,整个船的浮力就有很大的可能会出现问题。”   “师父。”陈吏书先屈了屈膝,才回答道,“关于龙骨换做精钢,我用了一整年的时间来研究计算。众所周知,龙骨是船舶最重要的一个承重部件。一艘船的使用寿命,与龙骨的承受能力息息相关……”   整个工部逐渐安静了下来,留守的匠人都逐渐围了过来。偌大的工部一时间只听得见这两师徒的一问一答。   从去年起,蒯祥就想提他这个大弟子做工部的木工首。   这是工部建立以来的第一个女性木工首。内部抵抗不可说不激烈,是以这事搁置了一整年。   这一整年之间,陈吏书对外部种种,都没有丝毫的回应。她一直埋首龙船的设计里。   直到现在,终于稚凤初鸣。   日头渐斜时,蒯祥兴奋地拿着那几张图纸进了宫。   朱瞻基召见他时,朱见深也在乾清宫内。   这位帝国的皇太孙今年已快及冠,长得眉目俊朗,高大挺拔。见蒯祥来了,便先拱了拱手:“蒯尚书。”   “陛下,殿下。”蒯祥拱手见过礼后,就迫不及待地将图纸呈了上去。   他有正事要说,朱瞻基就让朱见深退了下去。   借着夕阳的余晖,朱瞻基细细地看着那几张图纸。许久后,他才喟叹道:“你这弟子,比你当初还要大胆。”   “是陛下教得好。”蒯祥笑了笑。   “全新的龙船,这船若能造成……便是世界另一端,也去得了。”朱瞻基感叹道,“此时我交给见深主导,你意下如何?”   蒯祥闻言一愣:“那太子殿下……”   “这太子之位,也该升一升了。”朱瞻基笑道,“我已经老了,你也老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脑子既不如年轻人清醒,精神也不如年轻人锐利了。”   “微臣惶恐。”蒯祥连忙道,“陛下您尚且年轻……”   “这话还是骗鬼去吧。”朱瞻基笑了笑,“我的身体,我清楚。”   他的根基早就受损,宣德五年后就一年差过一年。宣德七年时还因为身体原因停过大朝。   若非是尺玉倾力相救,他哪里能活到现在。   只是哪怕有尺玉倾力相救,他活到现在,也时常感到精力不济。   再加上去年,他的大儿子朱祁镇,病逝在府中。此事一来,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是否活得太长了?   可却又不得不承认,朱祁镇病逝,他心中也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看,他无需做什么,也无需面对朝臣们激动的反驳,只要活得足够长,不合适的人自然也就被天地淘汰了。   只是这事一出,他就越发的觉得疲惫。   “一个帝国的执掌者,就如一艘龙船的掌舵人。”朱瞻基凝视着夕阳,“要提前预知风暴、探查暗礁,要就精准分辨航向、打开风帆。它需要一个年轻的清醒的头脑。”   “陛下……”   朱瞻基摆摆手,笑着站起身:“蒯尚书,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是也不是?”   蒯祥连忙低头拱手:“陛下说的是。”   “我这四十年,兢兢业业、枕戈待旦,一刻也不敢怠慢。但依然如同这夕阳一样,走在了下沉的路上。”朱瞻基笑着走到他身边,“便是顾郎君,听闻也已经有了白头发。你看这天地之间,又有何人不老?”   他拍了拍蒯祥的肩膀:“走吧蒯尚书,随我出去走走。”   夏日的太阳便是西沉了,也依然有着亮晃晃的炽热。小太监连忙举着伞过来,又被朱瞻基赶走了。   两人慢慢从乾清宫走到御花园内。   夏日之中,桃花已谢。倒是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   “这荷花是不是比不得西湖里的夏荷。”朱瞻基在水榭里落了座,又让小太监去唤晚膳。   蒯祥坐在他对面,听见西湖,便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实不相瞒,臣已经记不清了。年少的时候跟在顾郎君身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顾郎君那些奇奇怪怪的理论。哪里有空去看西湖的荷花?”   朱瞻基闻言就笑:“你那时候那般年纪,竟都未趁机去玩耍一番。也太不会过日子了。”   蒯祥也笑:“是顾郎君拿出来的东西太诱人了。”   望远镜极大的增强了边境的防御能力,自从边军都配上望远镜之后,鞑靼犯边就逐渐讨不得好了。再在十年前,鞑靼被彻底的驱逐出草原,边境的百姓们终于有了些安宁日子过。   现在百姓们靠着养羊种棉花,倒也能有一笔不错的受益。   “他的东西,确实诱人。”朱瞻基道,“一点一点的拿出来,一步一步的让人跟着他的步调走,硬是半点乱子没出。”   “还是多亏了陛下。若非有陛下的倾力支持,也未必能开展得那般顺利。”蒯祥道,“无论如何,我这一生能遇见陛下与顾郎君,都是我此生最幸之事。”   朱瞻基笑着没说话。   小太监们捧着饭食远远来了,蒯祥就道:“陛下用膳吧。”他站起身,刚要接过小太监手中的餐盒,却听御花园那一头突然传来了几道声音。   “快抓住它!”   “它往花园里去了!”   “快快——不能让它进花园!陛下在花园里!”   “快来一些人,拦住它!”   远远的,能看见御花园的尽头处乱做了一团。   朱瞻基眉头一皱:“怎么这般闹腾。”   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答:“陛下,我马上去看看。”   他心中慌乱得不行!怎么偏偏是今日里,御花园会闯入一只猫来!   谁人不知他们陛下最讨厌猫了!   若是被陛下瞧见了,他们所有人的小命不保!到底是谁弄进来的猫!   小太监脚步匆匆地离开水榭,还未走远,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喵嗷——”   朱瞻基的声音顿时冷了几度:“怎么有猫?”   “陛下!奴婢马上让她们把猫赶走!”小太监回首躬身答道,说完立刻往尽头而去。   却见那小猫速度极快地在御花园的树上穿梭者。   它像一只小小的雪白的幽灵,只一眨眼就冲到了御花园中间来。   小猫大叫着,直直冲向了朱瞻基——   然后,它停在了水榭的桌上,不再动了。只一双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咪嗷。”它说。   朱瞻基浑身一震。   这般相貌,这般神情,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尺玉?”   朱瞻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小猫凝视他半晌,才慢吞吞的低下头,用脑袋去蹭了蹭他的手。   “咪嗷。”   小猫轻声地应答道。 第189章 全文完、这次找到你,就再也不分开了。   那只突然闯入的猫咪小小的。   浑身雪白皮毛, 湛蓝眼睛,只有巴掌大点。就好似当年初遇,它能被捧在掌心, 能被塞在怀中。   只有那么一丁点大的小猫咪。   “尺玉……”   “咪嗷。”   “……你回来了。”   帝国老迈的掌舵人伸出手, 颤抖着将他最珍贵的宝物捧在了掌心里。   宣德四十一年春。   执掌帝国四十一年的宣德皇帝朱瞻基退位,传位给皇二子朱祁钰。   景泰元年, 膝下无子的新任皇帝朱祁钰, 于初夏立即将及冠的皇太孙朱见深为皇太子。   至此,大明开始了全新的篇章。   而退位的太上皇却并未住在宫中,而是带着随身大太监并两旗锦衣卫,怀揣着自己的小猫,微服离京南去。   那只小白猫最擅调皮捣蛋。所有的灵气都用在了上房揭瓦、上树抓鸟之上。偏又胆子很小,容易受惊。   偏偏太上皇对它爱若珍宝, 这次一同带走, 真是让宫内不少人松了口气。   朱瞻基的第一站便是顺着运河一路南下去了杭州府。   他很想看一看, 当初尺玉第一次回来居住的地方。可是猫咖已经没了,整个杭州府也变得与三十年前大不一样了   它多了三所知名的女学, 还有十几家民间的纺织厂。女学子们在茶楼, 在酒肆, 在一切曾经是男学子主导的地方,与他们分庭抗礼。   “这江南道的风气,也太开放了些。”随行太监一边给朱瞻基侦查, 一边抱怨。   朱瞻基笑叹一口气:“这样才好。整个大明都这样,才好。”   正说着, 小二端着菜来了:“几位客官一定要尝尝这菜, 可这是我们老板当年亲自跟着猫老爷学来的菜……”   他说着说着, 突然没声了。   “怎得了, 你们老板学艺不精?才让你吹不下去了?”   “不,不是。我们老板是唯一跟着猫老爷学厨的人,哪里会学艺不精!”小二连忙道,“只是见客官您这猫,着实眼熟。像是灵隐寺上供奉着的那只咧。”   说道这个,朱瞻基就来了精神:“灵隐寺上……供奉了,一只猫?”   “是咧。听灵隐的和尚们说,是几十年前猫老爷亲手塑了送上药王殿的。还是那坐化飞升了的昙传禅师给起的头香。”小二说得眉飞色舞,“与您这猫像极了,听闻那猫名叫尺玉,曾经整日里跟在猫老爷身边咧!”   那雪白小猫似是听得不耐烦了,冲着小二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朱瞻基摸了摸猫猫头:“那用过饭,我们就上灵隐去瞧瞧。”   灵隐寺上,轻烟袅袅。   一行人穿过天王殿,直朝着药王殿而去。   那药王殿没什么游人,只有几个小沙弥在佛前打坐诵经。   朱瞻基一眼就看见了那药王菩萨脚边的小猫。金灿灿、圆滚滚,满脸狡黠的骄傲神情。   “你瞧。”他摸着小猫说,“那就是你。”   小猫定定地看着那只猫咪像,看了半天,喵嗷一声跑出了天王殿。   朱瞻基也顾不得那佛前的小猫,赶紧让殿外的锦衣卫去追。这里可比不得宫里,一不小心是真的会跑没的。   不过小猫也听话,听见主人急急叫它,没跑多远也就停了下来。   它不喜欢这个地方,总觉得心慌慌的。可是它好喜欢主人哦,主人那么急着叫它,那猫猫就只好停下来,等主人来找。   朱瞻基抱起它,无奈道:“小家伙,这可不是在家里,乱跑可是真的要跑不见的。”   “咪嗷。”小猫小小反驳了一下,然后蹭了蹭他的脸。   等一行人下了灵隐,就见到了赶来的朱见深。   朱见深是在宫里加冠后才出来的。此时一头长发用玉冠束起,很有些英气勃勃。见了朱瞻基,就拱手道:“爷爷!”   朱瞻基看了他几眼,有些欣慰:“长大了。”   他招了招手,让朱见深到身边来:“那艘新的龙船,可如何了?”   “先按照设计图造了两艘小的,用于运粮之用。”朱见深道,“陈吏书巾帼不让须眉,在造船一道上,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了。孙儿想那大龙船,定然也不会出岔子。”   “见到那般大的龙船一点一点的制造出来,有何想法?”   朱见深低头道:“雄伟,壮阔,也唯有我大明才造的起那样的龙船。”   朱瞻基又乐呵呵地问:“那比之这个国家呢?”   朱见深一愣。   “大的龙船,唯有大的国家才制造得起。”朱瞻基摸着猫提点道,“而大的国家,也唯有足够多的百姓,才能安然的运转。造船,一点受力的平衡不对,船就会翻覆。国也是如此。”   “孙儿受教。”   “见深,你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掌舵人,可你却从没有真正地见过你要执掌的这艘龙船。”朱瞻基叹息道,“便与我一同去瞧一瞧,这艘船你能看见的甲板之下,又是怎样的情景。”   两爷孙这般一走,便是五年的时间。   景泰五年,景泰帝身体告恙,召回太子朱见深。   又二年,景泰逝世,朱见深登基,年号成化。   朱瞻基于同年回宫,深居简出。   他的小猫已经八岁,是个老年猫了。他也老了,再走不动了。   “小尺玉,也不知道你的顾郎君又走到哪里去了。”朱瞻基时不时的会回忆起以前的事,“等我死了,我定然是要下地府的。你又要去哪里呢?顾郎君会来接你吗?”   小猫懒洋洋的睡在他的膝头。   “这样也好。”朱瞻基道,“做个普通的小猫,自自在在的。无需承担谁的愿望,也无需背负谁的期盼,简简单单的被人爱着就好。”   他说着,又长叹了口气:“只是尺玉啊……算了。你好好的,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成化元年,宣德皇帝朱瞻基薨于宁寿宫。   同日,他那只雪白的小猫咪,也一同逝去。   ……   闭眼再睁眼,眼前之景就全然不同了。   他看见了朱见深跪在床头大哭的身影,更看见了门口卧趴着的小猫。   朱瞻基知晓,这已然不是他能呆的地方,话本子里也说鬼魂跟在生人身边,对生人不好。于是便主动远离了朱见深,朝着门口小猫而去。   “尺玉?”   小猫懒洋洋地回过头,然后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蹭了蹭他的脚踝:“咪嗷。”   朱瞻基愣了愣:“你……”   他还未能开口,就见小猫冲着门外跑去。   “尺玉!”他连忙追赶几步,可小猫却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它穿过了墙壁,跃上了云头。   朱瞻基猛地止了步子:“尺玉?!”   他慌慌张张地回身去找,却见在宁寿宫暖阁的角落,小猫安静地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小的身体团作团,已经没了起伏。   朱瞻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种深刻的痛苦,是灵魂的痛吗?   天上的小猫望着地上的他,奇怪的喵了一声。   朱瞻基浑身都在打颤:“你走吧,尺玉。别再遇见我了……”   「朱瞻基,回去吧。」   「朱瞻基,遇见你可真是我的劫难。」   小猫娇娇的声音不停地回响,朱瞻基伸出手,虚虚地摸着团成猫团的小猫。   「等我成了仙,做自自在在的小猫,再也不理你了。」   那些甜的苦的,一窝蜂的涌上心头。   可那甜只有那么一丁点,苦却直苦到了灵魂的深处去。   苦得他佝偻下身体,痛得他眼泪直流:“你走吧……做自自在在的小猫,再也别找我了。”   云头的小猫又喵了一声。   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早就忘了那些痛彻心扉的前尘过往。主人不跟来,它就叫了叫,转过头自己跑了。   它总觉得,这一跑出去,依然还能回来,还能见到这个人。   朱瞻基遥望着它越跑越远的影子,笑叹着抹了把脸。   那小猫越跑越远,跑到天上,跑到南边,跑到那山里的寺庙里。   它落地那一刻,晨钟悠扬。晨光下的药师佛温柔又慈悲,巨大的双眼低垂,和蔼地看着坐下的小猫。   “咪嗷?”小猫愣愣地看着它,跳上佛龛,便被那供奉的小猫像吸了进去。   小猫像里暖洋洋的,像是一汪温暖的水潭。小猫一进去,就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它才再一次的听见了悠扬的晨钟声。   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额头红纹的神明,正站在那金灿灿的药师佛像下给石头刻的佛陀进香。   香烟袅袅,面目温和的神明轻柔地说:“我们家尺玉这些年,有劳您照顾了。”   “喵嗷。”小猫用力伸了个懒腰,那些遗忘的前尘往事正在逐渐回归它的灵魂。   它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神明,有些怔怔:“长安?”   长安伸出手,将它引下佛龛:“尺玉醒了?”   他依然那般温和,说着在猫咖里最常说的话,好似那许多年的分别从未出现。   圆滚滚的小猫扑进他的怀里:“长安!尺玉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顾长安摸着它暖融融的毛,“我来依约接我的小猫回家。”   尺玉埋在他怀里疯狂蹭蹭,蹭得够了,才探出小脑袋左看右看:“臭老虎喵?”   “你看天上。”顾长安笑着道。   尺玉一抬头,就看见一只巨大的狴犴趴在云头,他的双翅收起,一张老虎连脸黑黑的,并不愉快的模样。   他不快乐,尺玉就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尾巴:“你怎么不下来喵?”   “怕下来了吓着你。”白七说,“接下来你想怎么办?继续去轮回投胎,还是学顾谜做个鬼修?”   尺玉垂下了尾巴:“我不想做九尾了……”   “那就不做。”天上的大老虎轻描淡写地说,“ 做个普通的猫妖,也没什么不好的。”   “呜喵!”   顾长安摸着它毛绒绒的小脑袋:“那我们走吧。”   “去哪里喵?”   “去下一个目的地。”   顾长安带着尺玉上了云头,大老虎化作人形,接过尺玉往它心口塞了一团功德之火。   “当年闯入你界域的猫又,这些年听长安讲经,终于开悟,可以入轮回了。”白七低声道,“长安要送他们入轮回。”   尺玉被功德之火烧得有些无精打采,闻言就喵喵道:“那下辈子,不要当那样受苦的小猫了……”   “不会的。”顾长安笑道。   “呜喵……”尺玉歪头蹭了蹭大老虎的手,“那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哪里喵……”   “去找咪咪,看看他的师尊,能不能想法子给你一具躯体。”   尺玉点点头:“好喵。那猫猫要睡了哦,等猫猫睁眼,长安和大老虎也还要在猫猫身边哦。”   “睡吧。”顾长安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这次找到你,就再也不分开了。”   “呜喵……”尺玉的声音变得又软又轻,“长安,尺玉最喜欢你了。还有虎虎,尺玉也很喜欢你的。”   “知道了。”白七说,“多少只猫都养过了,养你一个也养得起。安心睡吧。”   “晚安喵。”   “晚安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