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内容由【大湿兄】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傲慢与偏见]贫穷贵公主 作者:风流书呆 ☆、初至   安之瑶呻-吟一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身下是纯白的床单和异常柔软的枕头床垫。没有层层叠叠的纱幔,没有晶莹剔透的珠帘,没有精致奢华的摆设,很显然,这里不是她的公主府。   依稀记得自己誊抄完最后一卷往生经,正准备站起来烧给黄泉下的太后,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她知道,因幼年的颠沛流离而严重受损的身体未必能经受住清苦的守孝生活,却没想到会衰弱的这么快。   这是什么地方?太医院?   安之瑶尝试着撑起上半身,朝四周看去。这是一间狭窄的房间,房间的摆设非常简单,床对面竖着一个原木衣柜,床的左手边放着一座梳妆台,右手边是一扇窗户,窗外的景色被薄薄的白纱帘遮挡,一个小圆桌安静的呆在角落,上面放了几本书和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月季,红色的花瓣已经呈现出枯萎的迹象。   对于习惯了居住在巍峨宫殿中的安之瑶来说,这个房间堪称简陋,绝不属于公主府,更不属于大夏宫廷的任何一处地方。   是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有什么目的?安之瑶皱眉,转眼的一瞬间看见了披散在自己肩头的金发,撩起一缕金发拉扯,疼痛的感觉真真切切的从头皮传来。她又惊又骇,尚来不及探究便被突然闯入的中年妇女打断了思绪。   来人四五十岁年纪,穿着一件花哨的,腰线掐的极高的怪异裙装,白花花的胸脯露出了一大片。然而,令安之瑶惊讶的并不是她伤风败俗的穿着,而是她的长相。她皮肤非常白皙,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鼻梁,淡蓝色的眼珠,赫然是一名番邦人。   安之瑶的脑子顿时乱作一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番邦妇女走到自己近前。当然,对方的行动太过风风火火,也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亲爱的玛丽,你好些了吗?能起身了?”来人一屁股坐到床边,将安之瑶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对方举止亲密,嘴里吐着叽里咕噜的番语,自己却能清清楚楚的领会她的意思,没有半点滞涩。这感觉太过诡异,令安之瑶浑身僵硬,心中翻腾起惊涛骇浪。然而,六岁就能乔装改扮,从杀机四伏的战场顺利回到京城,安之瑶的心智足够令她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她尽量放松身体,微微点头,面上只露出了刹那古怪,随即便平静如水。   “噢,那真是太好了!快点起来亲爱的,该吃晚餐了!”来人拉着她起床,替她整理好乱蓬蓬的裙摆。   安之瑶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裙子款式竟与妇人一模一样,只不过花色比较素净,一低头间就能看见半拉雪白的胸脯,中间一条深深的乳-沟。她瞪眼,确定自己以前的胸部绝对没有这般波澜壮阔。如此伤风败俗的衣物,真的能穿出来见人?   用手捂住半露的胸部,她被妇人拉着前进的步伐开始迟疑。那风风火火的妇人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停住脚步,从门后的挂钩上扯下一条披肩,裹住她凉飕飕的脖子。   “今天有点冷,你得穿厚实些。这已经是一个月里的第三次了,亲爱的,你可不能再生病了。”妇人唠唠叨叨的交待,话语里毫不掩饰她的担忧。   安之瑶点头,将披肩拉紧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打量妇人一眼。可以肯定,妇人对她不但没有恶意,反而十分亲近,那慈爱的态度好似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女儿?母亲?这两个久违的,温暖的名词撼动了安之瑶坚硬的心,某些模糊的画面开始从她脑海深处闪现,一股尖锐的刺痛也随之而来。   为了弄清自己的处境,她强忍剧痛,跟随妇人走下楼梯。   这房子虽然有两层,对安之瑶来说却实在是栋简陋至极的建筑,可见这家人的生活应该十分贫穷。安之瑶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的摆设,一边暗暗评估。   穿过狭窄的客厅,依稀有谈笑声传来,安之瑶立即屏退脑中的杂念,专心应对接下来的场面。   这同样是一间极其简陋极其狭窄的餐厅,一张廉价的原木长桌前围坐着五个人,一名消瘦精干的中年男人和四名年轻女子。男人单独坐在主位,其中较年长的两名女子坐在他右手边,面上带着微笑,显得很是贤淑安静;较年幼的两位坐在他左手边,头凑得极近,正在嘻嘻哈哈的讨论着什么。   看见两人的到来,这群人反应各异。   “玛丽,你好些了吗?”男人端坐在椅子上,口里虽然说着关切的话,语气却没有丝毫热诚,仿若例行公事。   “好些了爸爸。”安之瑶脑袋还痛着,尚来不及思考该如何应对就自然而然的吐出了这句话。她立即垂头,掩饰眼中流露出的惊骇。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的点头,坐在他身边的女子站起来拥抱了安之瑶一下,感叹道,“能看见你康复真是太好了玛丽!你都病倒四天了!我们很担心!”   “只是你脸色看起来依旧不大好,等会儿还是请医生再来看看吧。”另一名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安之瑶坐下。对面两名女子只笑嘻嘻的打了声招呼,半带调侃的劝告安之瑶别再看书到半夜,省得又受冻感冒。   安之瑶含含糊糊的应了,浑身僵硬的在椅子上落座,带她下楼的妇人亲亲热热的坐到男人身边,愉快的开口,“可以用餐了亲爱的,让我们祷告吧。”   众人闻言齐齐闭上眼睛,双手交握置于额前,口中念念有词,“诚心谢天父上帝,赐饮食养我身体,慈悲神主耶和华,当称颂哈利路亚……”   安之瑶跟着动作,眼睛却没闭上,而是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些面孔俱都高鼻阔眉,眼窝深邃,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分辨不出谁是谁。可神奇的是,每当一张面孔映入眼帘,安之瑶却能立即道出这人的身份。   男人和妇人是一对夫妻,四名女子是他们的女儿,最年长的名叫简,依次是伊丽莎白,凯瑟琳和莉迪亚。这些名字拗口又难念,平生未闻,可她就是知道,仿佛刻进了脑子里。   这种现象绝对称不上正常!安之瑶心中的惊涛骇浪席卷呼啸,令她几欲窒息,脑中的剧痛也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   垂眸看着自己手臂上雪白的皮肤,披散在肩头的金发,高耸的胸部,安之瑶深吸口气,终于问出了最令她感到不安的问题:我是谁?还是原来的安之瑶吗?   意识到了问题的本源就仿佛触发了一道开关,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等众人祷告完毕,安之瑶已经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并飞快的收起了脸上的骇然。   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暗中深呼吸几次,然后若无其事的拿起面前的刀叉,学着身边伊丽莎白的样子切割牛排。   这具身体刚刚大病了一场,喉咙还在发炎,吞咽唾沫都能感觉到疼痛,腰背十分酸软,明显在病床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腹中空空如也,饥饿的感觉烧灼着神经。   不管目前处境多么诡奇,多么艰难,多么不可思议,这些都是次要的,可以留待日后慢慢思虑,最首要的是让这具身体赶快好起来,脱离病痛的折磨。   安之瑶幼年时受过几次重伤,损及根本,自然对健康最为看重。此时她已经压下了所有的惊骇和疑问,一心一意用餐。   肥厚多汁的牛排切开了,露出里面鲜红色的纹理。安之瑶脸色微变,迟疑的暗忖:这好像没煮熟吧?能吃吗?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四周,发现大家的牛肉都是半生不熟,却吃的津津有味,在头脑里搜寻有关于饮食方面的记忆却特别模糊,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默念了好几遍入乡随俗,她叉起牛肉,毅然决然的送进嘴里咀嚼。肉质很鲜嫩却没有一丝味道,咽下去时还刮得喉壁生疼。   安之瑶皱眉,鼓起勇气切了第二块品尝,依旧没有丝毫味道。这家的厨子烹饪时明显忘了放调味料,只是把肉块稍微烤几分钟就端上了桌。如此拮据的家庭,要找个像样的主厨确实很难,可也不能敷衍了事到这等地步!   安之瑶的眉头越皱越紧,勉强咽下嘴里的肉,将牛排拨到一边,转而去吃盘子边缘堆放的一团乳白色固体。从香气判断,这是某种煮得相当软烂的蔬菜,入口黏滑,风味极佳。但是,除了香糯的口感,这道菜肴依旧没有任何味道!   安之瑶不死心,连吃了几口后终于确定,这厨子还是忘了放调料!更可悲的是,他仿佛就只会做这两道菜,每个人的盘子里都堆放着这两样东西,想换个口味都没有选择。   想起大夏朝的宫廷晚宴,想起用十米长的餐桌也摆不下的宫廷美食,安之瑶的胃部开始剧烈蠕动,饥饿感比刚才更甚。想象着自己吃得是大夏朝的珍稀佳肴,她木着脸,一口一口将寡淡无味的蔬菜泥吃完。   鸡蛋大的一团根本无法填补空虚的胃,然而牛排油腻又会刮痛喉壁,甚至还带着半生不熟的血丝,根本不适合大病初愈的人吃。安之瑶举着手里的刀叉,犹豫了半晌终于没能下口。   就在这时,家里唯一的佣人罗妮夫人端着一个大盘子进来了,盘子里放着一片青翠欲滴的生菜叶,叶子里包裹着一团黑褐色香肠样的东西。   看见这道菜,众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贝内特夫人,这是我托亲戚从苏格兰带来的哈吉斯,你们尝尝。”罗妮夫人放下盘子,满脸期待。   “噢,苏格兰最有名的美食!绝对不容错过!”不等贝内特夫人回话,贝内特先生已放下餐刀,一边用餐巾擦拭嘴角一边目露渴望的朝盘子里的黑色物体看去。   罗妮夫人自得的笑了,伸手做了个‘请慢用’的手势便退了下去。贝内特先生迫不及待的用餐刀划开黑褐色香肠,给每个人的盘子里分了一份。大家品尝后纷纷发出热烈的赞叹声,唯独安之瑶表情僵硬的对着盘子里臭不可闻的碎末,暗暗屏住了呼吸。   所谓的哈吉斯就是用羊肠或羊胃包裹的羊杂,只稍微加热就能搬上餐桌,没有经过去腥去臊处理,羊骚味重的熏人!对于有几千年烹饪历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夏人来说,这种食物无疑是可怕的,严重挑战了他们的味觉和嗅觉极限!   安之瑶放开呼吸,仿若排泄物的骚臭味不可遏制的钻入鼻孔,她再也隐忍不住,急急起身,趴伏在门边干呕起来。   天啊!她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竟然能将这等污秽之物奉为无上美食!?她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安之瑶深深的忧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英国是黑暗料理界的NO'1,他们的国菜薯条炸鱼我就不说了,什么仰望星空派啦,哈吉斯啦,鳗鱼冻啦~~请自由的…… ☆、玛丽   对于从小就接受最严格的贵女教育的安之瑶来说,在进餐时呕吐是相当失礼的行为,但这具身体的肠胃太虚弱了,她无法控制。   贝内特一家只是小乡绅,连贵族的边都沾不上,在安之瑶觉得抱歉的时候,他们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食欲丝毫不受影响。   “玛丽,我建议你以后少看点书,书里的哲学家可不会爬出来给你看病,更不可能给你支付昂贵的医药费!”贝内特先生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发出谴责。他觉得玛丽因看书熬夜而染病的行为实在是蠢透了!   “爸爸,你少说几句吧,玛丽看上去很难受!”伊丽莎白皱眉。   简和贝内特夫人站起身,一个轻轻给玛丽拍背,一个给玛丽倒了一杯水。凯瑟琳和莉迪亚伸长脖子,嘴角噙着兴味的笑,仿佛看见病人呕吐是件多么有趣的事儿。   安之瑶将口里的异味冲洗干净,含泪对两人道,“谢谢妈妈,谢谢简。我的病刚好,吃不下太油腻的东西,真抱歉!”接管了原主的记忆,本就聪明绝顶的她立即就能轻松的应对这些人而不露出破绽。   “没关系亲爱的!你真是太没口福了,要知道,这盘哈吉斯可是咱们盼了很久的美味!”贝内特太太忧愁的亲吻女儿的额角,随即又欢快起来,“不过没关系,等你病好了还可以叫罗妮夫人的亲戚再带点过来,这样我们又可以吃上第二次了!现在,亲爱的,只能委屈你喝点燕麦粥了。”   安之瑶微微一笑,心道一点儿也不委屈。   罗妮夫人很快就热好了燕麦粥端上来。熬粥的牛奶出产于郎博恩的牧场,绝对的原汁原味,没有经过丝毫加工。安之瑶搅拌着奶白色的粥水,嗅着鼻端浓郁的奶腥气,暗暗叹了口气。   连‘哈吉斯’也能堪称美食,她对这个世界的烹饪水准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之前的牛肉和蔬菜泥绝不是罗妮夫人忘了放调味料,因为调味料早已经摆在餐桌上了,两个造型一致高矮不同的小玻璃瓶,一个放胡椒粉,一个放盐,觉得没味道自己加就是。   只有咸味和胡椒粉味的菜肴能吃吗?而且还是天天吃!?安之瑶扶额,忽然觉得很无力。然而,隐隐抽痛的胃并不容许她继续挑剔下去,等粥稍微放凉,奶腥味更大些的时候,她咬紧牙关,一勺勺喝光。   静等大家都吃好了,陆续离座,安之瑶才跟贝内特夫人打了声招呼,回到房间。也许因为对方是自己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也许因为对方毫无保留的母爱,贝内特夫人成为了她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庭中最亲近的人。   反锁房门,瘫软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她闭上眼睛,脑海中翻腾起惊涛骇浪。安之瑶不在了,大夏朝不在了,她如今名叫玛丽·贝内特,16岁,身在欧洲大陆的英国,曾经的一切仿若是一场梦,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父母双双战死沙场,哥哥护着她逃出敌人的包围圈,嘴角噙着血将一张羊皮纸塞进她怀中,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   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她剪掉了长发,丢掉了锦衣华服,伪装成乞儿混在难民中,几经生死终于回到了京城,用怀中的情报换来了大夏朝的胜利。感念安家做出的巨大牺牲,太后将她留在宫中抚养。   为了活下去,她接受了最严苛的训练,优雅的宫廷礼仪堪称大夏贵女的楷模。她精心照顾太后的衣食住行,亲自下厨,亲自做针线,亲自端茶倒水,让太后一时一刻也离不开自己。最后,她终于成为了太后最宠爱的人,在弥留之际为她争得了太子妃的位置。   然而,她还是拒绝了,跪在帝后跟前,表示要为太后守孝三年并终身不嫁,以此来报答太后的养育之恩。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女,没有势力庞大的母族和丰厚的嫁妆,不能给太子带来丝毫助力。太子看不上她,帝后看不上她,只不过碍于一个‘孝’字,不得不点头答应。   梯子已经搭好,帝后非常欣慰,考虑三日就恩准了她的请求,并认她为义女,赐封号为‘仁孝’,给她建了奢华的公主府,允她婚嫁自由。   一步步筹谋,一步步攀爬,经历了世间最大的苦难,也享受了世间最大的荣华,她终于得到了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东西,然而还来不及呼吸自由的空气就因极速衰弱的身体来到了这个异世,真是命运弄人!仿佛是为了实现对哥哥的承诺,她还是活下来了,只不过换了副身体。   安之瑶,不,现在应该叫玛丽,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走到梳妆台前站定,想好好认识一下自己。水银的镜面十分平滑,清晰的映出她的身影,纤毫毕现。   原本的玛丽是五姐妹中长相最平庸的,浓烈的自卑感敦促她努力学习各种才艺以弥补容貌上的不足。这使得她性格更加木讷迂腐,满口的哲学拉开了与姐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有‘孤芳自赏’的倾向。除了一如既往关爱她的贝内特夫人,她几乎成了这个家庭中的隐形人,在号称郎博恩第一美人的简和众位美人姐妹的衬托下更显渺小。   在安之瑶看来,番邦人的长相都一个样,很难分出谁是谁,再出众的容貌都无法吸引她的眼球,然而,玛丽的长相却没有令她失望。   与众姐妹不同,玛丽的五官并不深邃,反而带着大夏人特有的柔和,鹅蛋般的小巧脸盘,精致有型的眉毛,大而明亮的蓝色眼睛,挺翘的恰到好处的鼻头和花朵般娇嫩的嘴唇。也许在英国人眼中,这是一张没什么特色的平板面孔,但以安之瑶的审美来看,这张脸无疑是精致美丽的,丝毫不逊于她曾经的容貌。   重新认识了自己,安之瑶半靠在床头,将左手搭在右手脉搏上,探查这幅身体的状况。太后年纪大了,时有病痛,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她刻意学了一身医术。   玛丽的身体并不是很糟糕,风寒正在转好,不吃药也能慢慢痊愈,只不过因为饮食不当而有些内火过重。内火重会导致皮肤粗糙,暗疮滋生,头发干枯,长此以往还会引发更严重的病症。看来自己得好好保养了,再不能重蹈‘英年早逝’的覆辙。   安之瑶一边思量一边用被子裹住身体,短短五分钟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早已孑然一身,在哪儿活着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五六天,有着原主记忆的玛丽很快就掌握了贝内特家的情况。这是一个小乡绅家庭,谈不上富裕,可也并不拮据,但在前‘仁孝公主’的眼里无疑是贫穷的。而且更糟糕的是,贝内特家只有五个女儿没有男丁,属于绝户,一旦贝内特先生去了,家产早晚会被族人收回,留给五个女儿的只有微薄的嫁妆。   身在这种家庭,要想如上一世那样终身不嫁又保有安逸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奋斗了十几年,眼看胜利在望却从贵公主沦落成贫家女,玛丽的心情很复杂。   而且,看似和谐完美的贝内特家也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幸福。   因为对贝内特夫人美貌的迷恋而冲动的结合,婚后才发现两人之间存在着无可填补的鸿沟,精神上的孤独让贝内特先生一度陷入了失望和苦闷的深渊而难以自拔。他将生活的期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然而,贝内特夫人一年接一年的怀孕,却始终没有给他带来期盼中的小贝内特先生。想到自己的产业今后将交给向来与自己不合的兄弟的儿子来继承,贝内特先生就觉得心灰意冷,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也没在产业上浪费一分心力。贝内特家的生活水平从此停滞不前。   贝内特先生是骄傲的,自负的,自诩聪明绝顶,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除了次女伊丽莎白,所有的女儿包括妻子在他眼中都是不折不扣的‘蠢货’!他看不起她们的言行举止却又不加以教导,反而以冷眼旁观她们犯蠢并大加讽刺为乐。这成了他苦闷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贝内特夫人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是家中的幺女,自幼便娇生惯养,形成了见识短浅又略显轻浮的个性,平日里只专注于穿衣打扮和流言蜚语。这样的她是无法走进贝内特先生的精神世界的。最初的爱淡去,她只能将生活的全部重心转移到五个女儿的身上,虽然她的唠叨有些过火,整日里做着给女儿找金龟婿的美梦很不切实际,可她对女儿们的爱是毋庸置疑的。她的最终目的只是想让女儿们过得更好,毕竟等她和丈夫死去后,郎博恩便再也无法收容女儿们了。   虽然在性格上存在着致命的弱点,且不善于教养女儿,可不能否认贝内特夫人是个慈母。   简是贝内特家的长女,也是郎博恩闻名遐迩的第一美人。她性情温和,心思单纯,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在她眼里都是美好的。这种脾性让她大受欢迎。   伊丽莎白是贝内特家的次女,长相稍逊姐姐,可也称得上秀丽。她完全继承了父亲的聪明劲儿和固执己见的脾性,就连喜欢对人评头论足大加讽刺的爱好也一模一样。可她的智慧和幽默又让她的讽刺之语显得那么生动有趣,引人发笑。这样的她很难让人讨厌。   行四行五的凯瑟琳和莉迪亚与两个娴静聪慧的姐姐截然不同。她们头脑简单,精力充沛,因为母亲毫无节制的宠溺而养成了轻浮放纵的个性。无论在家里还是在舞会上,没有一时一刻安静的下来,小小年纪就整天沉浸在男女情爱中不可自拔。   而玛丽,毫无疑问,她是这个家庭中的怪胎,一个尴尬的存在。简和伊丽莎白形影不离,凯瑟琳与莉迪情投意合难舍难分,玛丽则被完完全全的忽视孤立了,就连温柔善良的简也没办法坐下来同她说上五分钟的话,因为她满口的哲学真是太烦人了。   人是群居动物,只有相互依存才能活下去。曾经的‘仁孝公主’深知这个道理,决心运用自己的耐心和智慧一点一滴,潜移默化的改变玛丽孤立无援的境况。既然来了,她就要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过得舒适。 =====================   作者有话要说:   ☆、家庭   曾经的玛丽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练琴,唱歌,作画……这个时代的淑女应该具备的才艺她都刻苦练习,因为她深知没有丰厚的嫁妆又缺乏迷人的容貌,唯有这些东西能够填补她的不足。   但是可惜,她才华是有了,却忽略了最应该掌握的一门本领,那就是交际。深奥,让人无法理解的哲学探讨和冗长、技巧繁复的协奏曲并不能让她在舞会上大放光彩,反而留下了呆板迂腐,性情古怪,难以合群的印象。   玛丽最缺乏的,恰恰是安之瑶最擅长的。身上没有一滴皇室血源却能加封仁孝公主,越过了所有皇子皇女尽得太后宠爱,由此可见安之瑶的生存能力有多强。她的骄傲自信、淡定从容填补了玛丽苍白的灵魂,也将使玛丽原本的命运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玛丽的哲学书籍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工具书和游记。安之瑶努力吸取着书中的知识,融合脑海中的记忆,除了袒胸露乳的着装和粗糙的烹饪水平,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   听见罗妮夫人的摇铃声,玛丽放下手里的游记,满脸忧愁的去一楼用餐。还没走近,凯瑟琳和莉迪亚的抱怨声就清晰的传来,听上去有些刺耳。   “爸爸求你了,多给我十便士吧!再晚上一天,那顶帽子就会被瑞秋买走的!”   “一点也不可惜凯瑟琳。再精致的帽子也无法修饰你过于宽阔的额头,反而使它看上去更加显眼。”贝内特先生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况且,这周你们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了四先令。要知道,郎博恩最勤劳的工人一周也才赚两先令。”   “爸爸,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你的保证从来没有兑现过。好了,罗妮夫人,可以开饭了。”   “噢,妈妈,我真的很喜欢那顶帽子,我要是买回来了,你也一样会喜欢的!”凯瑟琳转而去央求贝内特太太,莉迪亚不停附和,将帽子描绘的美轮美奂。   “亲爱的,十便士并不算多不是吗?我来给好了。”贝内特太太心动了,她对女儿们的要求总是难以拒绝。   “容我提醒,你这个月的家用已经严重超支了,如果你想让我们接下来的两周都吃生菜沙拉的话,那就给她们吧!”贝内特先生的语气很严厉。一个贝内特太太已经够他受得了,没想到两个小女儿竟完全继承了她挥霍的习性。   “亲爱的,你就不能慷慨一些吗?”贝内特太太恳求道。   “不能!”贝内特先生毫不留情的拒绝。   凯瑟琳和莉迪亚失望的叫嚷起来。   为了一点银钱而争吵,这是玛丽从未体验过的,但比起勾心斗角,踩低捧高的大夏后宫来说,现在的生活很令她满意。她嘴角上扬,加快了步伐。   贝内特先生对太太和女儿们的百般哀求听而不闻,仿若装了一副石头心肠。玛丽走进餐厅时,正好看见万分失望的贝内特太太抚着脑门呻-吟道,“噢,我可怜的神经,我可怜的女儿!亲爱的,你真是太残忍了!”   贝内特先生端坐在椅子上,一脸无动于衷,凯瑟琳和莉迪亚吵的更加起劲,简和伊丽莎白避到一旁,无奈的相视而笑。   看见贝内特太太痛苦的表情和众人不以为然的反应,玛丽愣了愣。   “妈妈,你快坐下。”她疾步上前,一边扶住贝内特太太,一边偷偷给她把脉。果然没错,贝内特太太患有偏头痛,而且已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偏头痛受不住疲劳和吵闹,一点小小的情绪起伏、睡眠不足、甚至是月事来潮都会引发病情的恶化。这种疼痛尖锐而绵长,需要花费极大的毅力才能挺过去。病的如此严重,在场的人竟然只当贝内特太太在无病呻吟,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还惹来贝内特先生的冷嘲热讽。甚至连伊丽莎白和简也对贝内特太太的做派表示出了不耐,而凯瑟琳和莉迪亚就更不用说了,她们只觉得妈妈抚额头喊痛的样子可笑极了,嘻嘻哈哈的模仿起来。   原来,贝内特太太和玛丽一样,也是这个家庭中被忽视被孤立的一员。她操持着家务,不说尽善尽美,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对几个女儿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到头来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这在以孝治国,从小就接受‘百善孝为先’思想的玛丽看来很不可思议,甚至是大逆不道。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这个家虽然没有三妻四妾,庶子庶女,可糟心的事情也不少。   “好了,都少说两句,妈妈需要安静。”她沉声命令,然后用指腹按压贝内特太太头部的各大要穴。太后也有偏头痛的毛病,她从一位民间神医那里学会了这套按摩手法,再辅以针灸便可以大大缓解病情。但英国没有针灸工具,只能日后进城寻铁匠做。   大家都被玛丽罕见的威严镇住了,瞬间安静下来。   尖锐的刺痛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女儿柔软指腹带来的舒适感,听见女儿温柔的询问自己好些了没有,贝内特太太感动的快要掉下泪来。每当她被疼痛折磨的脾气暴躁时,家里从没有人真正的关心过她。   “亲爱的玛丽,你真是太贴心了!妈妈好多了。”贝内特太太握住玛丽的手,亲亲她的手背。   玛丽不自在的垂眸,在贝内特太太身边坐下。英国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和他们的穿着一样奔放,让她很不习惯。但很久以前就失去了父母,这种感觉又令她万般眷恋。   “头痛的时候你就叫我,按揉片刻再休息半小时会好上很多。”她温言细语的叮嘱,看向贝内特先生时表情变得很严肃,“爸爸,妈妈患上了严重的偏头痛。我建议你午饭后立刻请医生过来看一看。”   “好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贝内特先生对上女儿明亮深邃的蓝色眼珠,忽然感到压力巨大。   “很有必要。”玛丽略微抬起下颚,嗓音低沉。   贝内特先生不说话了,眼神复杂。女儿挺直的脊背,肃穆的表情,威严的口吻,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贵族。玛丽与贵族?好吧,他一定是产生错觉了!   “天啊,妈妈生病了吗?我们竟然一直没有发现!”简惊叫起来,走到贝内特太太身边,俯身亲吻她的额头,“真是太抱歉了妈妈,原谅你粗心大意的女儿吧!”   伊丽莎白、凯瑟琳和莉迪亚纷纷围拢过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第一次受到女儿们这样热诚的关怀,贝内特太太激动的难以自持。她一个个的拥抱女儿,连声说没有关系,最后又吻吻玛丽的额头,兴高采烈的对罗妮夫人说道,“好了,可以开饭了。”将女儿们抚养长大,她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女儿们的爱就是给予母亲最珍贵的礼物。   罗妮夫人笑着将午餐端上,玛丽本就不怎么美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的苦难又开始了!   英国的许多蔬菜都是大夏朝没有的,譬如土豆,紫甘蓝,花椰菜,西红柿,玉米,洋葱等等。这些蔬菜风味各异,口感绝佳,却都浪费在了罗妮夫人手里,更让玛丽感到绝望的是,听说罗妮夫人是郎博恩技艺最精湛的厨子之一。由此可见这里的烹饪水平究竟处于何种层面,除了煎炸烤,几乎没有别的烹饪方法。   今天吃的依然是薯条和炸鱼,这是英国的国菜,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餐桌上。撒上胡椒和盐粒,将薯条拌匀,鼻端闻着浓烈的鱼腥味,玛丽忽然感到很无力。这种制作手法粗陋到了极点,连调味都要自己动手的菜肴也能称得上国菜?叫大夏朝的家常小菜,路边小吃情何以堪?   吃惯了层次丰富,色香味俱全的大夏美食,再吃贝内特家的菜与受刑无异!低头看看自己极速消瘦的身材,玛丽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罗妮夫人的手艺又进步了,这道蔬菜沙拉很美味!”伊丽莎白对简赞叹道。   “是啊,我觉得昨天的烤鸡翅也很好吃。”简点头表示同意。   “能够聘请到罗妮夫人,我敢说整个郎博恩的太太们都在嫉妒我!”贝内特太太很得意。   昨天的鸡翅火候太过,硬的像木柴,而且事先没有腌制,不入味。今天的沙拉只放了些清油搅拌,纯粹的原汁原味,与烹饪手艺完全无关。原来不是英国人厨艺不行,而是他们的舌头太好伺候了。   玛丽暗暗感叹,却并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食不言寝不语是大夏朝最基本的宫廷礼仪,早已被刻入了骨子里。   餐后,贝内特先生请来了医生。本以为这不过是女儿与太太的一次联手胡闹,没想到医生诊断过后确定,贝内特太太确实患有严重的偏头痛,这种病需要大量的休息、平稳的心态和安静的环境。   看见被女儿们簇拥的,表情可怜兮兮的太太,贝内特先生感觉自己的头也开始痛起来。他可以想象,今后但凡与太太存在分歧,她就会变本加厉的拿她脆弱的神经说事,逼得自己不得不让步。   被这糟糕的前景困扰,当玛丽要求负责今天的晚餐时,贝内特先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厨艺   厨房是罗妮夫人的领地,领地被侵占,她感到很不悦。   “玛丽,你真的要亲自主厨而不是给我当助手?”她第七次询问道。   “是的夫人。”玛丽一边品尝着厨房里的各种调味料,确认它们的味觉层次,一边肯定的点头。虽然没有大夏朝的调味料种类繁多,但英国的调味料也算不上少,只是罗妮夫人不知道该怎样将它们的优点融合到菜肴当中去。   “这是什么,罗妮夫人?”玛丽拿起一颗褐色的椭圆形干果。   “那是豆蔻亲爱的,味辛香,烹肉时放一点可以使味道更加浓郁,但是不要放太多,会让舌头麻痹的。”罗妮夫人解说的时候眉头皱的更紧了。调味料都认不全就想下厨,玛丽小姐还不如回去看她的哲学书,至少这个爱好没有危险。   “这个呢?”玛丽举起一卷树皮样的东西。   “这是肉桂。”罗妮夫人的解答简单了很多,并没有说明用途,看来是想要玛丽知难而退。   玛丽不以为意的点头,捻了一小片肉桂放进嘴里品尝,很快就确定了它最合适的用途。上一世为了伺候好太后,她苦学烹饪,一手精湛的厨艺连宫中最顶尖的御厨都交口称赞,不过是辨认调味料而已,根本难不倒她,询问罗妮夫人只是为了记住它们的名字。   “这个?”她举起一个形似花生的干果。   “那是罗望子。”罗妮夫人越来越不耐烦。   十分钟后,玛丽放下最后一个小瓶子,微笑看向罗妮夫人道,“谢谢你的帮助,夫人,你可以走了。”   少女的嗓音婉转动听,抑扬顿挫的语气中却带着某种压迫力,让罗妮夫人产生了不能违抗的感觉。她几乎立刻就点头退出了厨房,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迟疑的朝开始忙碌的少女看去。   少女冲洗好一根黄瓜,将它放在案板上一分为二再切成菱形,白皙的小手上下翻飞,动作快速而优雅。   这是切菜还是舞蹈?罗妮夫人张大了嘴,情不自禁的走回来朝案板看去。每一片黄瓜都形状完美厚薄均匀,让掌勺了十几年的她感到羞愧。   “你放心了吗夫人?”玛丽偏头,笑容温和。   “玛丽小姐什么时候学得厨艺?”罗妮夫人很吃惊。   “在你们不注意的时候。”玛丽继续笃笃笃的切菜,似是而非的答道。   罗妮夫人果然不再追问,说了声‘我去收衣服’便离开了,她不注意玛丽的时候太多了。没人了解这位贝内特家的透明小姐究竟是什么样儿的,就连她的姐妹也说不清。   瞥了眼罗妮夫人的背影,玛丽微微扬起唇角。多亏了原身古怪的性格和家人的忽视,她才能像现在这样有恃无恐。   下午两点钟左右,贝内特家的邻居卢卡斯爵士携妻子和大女儿来访。两位家主在书房进行了一场谈话,卢卡斯爵士畅想当年在白金汉宫的经历,虽然没能觐见女王,但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值得他一生回味。   贝内特先生耐心的倾听着,时不时发出感叹,表情非常诚挚。可事实上,他内心正暗暗嘲讽卢卡斯的陈腔滥调和夸夸其谈,并从中得到了莫大的乐趣。   总之,两人相谈甚欢。   卢卡斯太太热衷于收集郎博恩的奇闻轶事并与人分享。在这一方面,她可算是与贝内特太太情投意合,且两人都育有一大堆儿女,这就更加增进了她们之间的共同话题。眼下,她们正热烈讨论着郎博恩的青年才俊,从中挑拣出有可能的女婿人选。   卢卡斯家的长女夏洛特与伊丽莎白是最好的朋友,她一来就与伊丽莎白有说不完的话,连简也受了冷落。凯瑟琳和莉迪亚对夏洛特的话题没有兴趣,却对她缀满缎带的帽子爱不释手,央求她解下来给她们看看。   和往常一样,谁都没有发现玛丽不见了。   等快到了饭点的时候,贝内特先生才想起中午对女儿的承诺,面对欲留下来共进晚餐的卢卡斯爵士,他感到很为难。让客人享用一顿无法入口的晚餐绝对是一桩罪过!他该怎样礼貌又委婉的将卢卡斯一家送走?   正在他绞尽脑汁的时候,卢卡斯爵士兴奋的喊道,“噢天哪!罗妮夫人准备了什么做晚餐?这味道闻起来棒极了!”   “也许是牛肉?”贝内特先生不确定的说道。这股肉香味浓郁醇厚却又与往日不同,里面还夹杂着更丰富的内涵,让人垂涎三尺。   贝内特先生和卢卡斯爵士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感觉饿极了。   “铃响了,可以下去用餐了,走吧。”就冲着这股让人神魂颠倒的香味,贝内特先生也愿意做出勇敢的尝试。而且他知道,这个时候想要委婉的送走卢卡斯一家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卢卡斯爵士的眼睛已经冒出了绿光,像一头饿了很久的狼。   当两人走进餐厅时,众人早已闻香而来,一脸渴望的围坐在餐桌上。凯瑟琳和莉迪亚大声催促着,“玛丽快点,我们就要饿死了!”   “好的。”玛丽解下腰间的围裙,在罗妮夫人的帮助下将菜肴一一摆上桌。知道英国人与大夏人的饮食习惯不同,她将每道菜都分装成一小份,单独摆放在每人面前。罗妮夫人的动作比平时迅速的多,在尝试了玛丽的作品后,她的口水就一直处于泛滥中,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厨房用餐。   “今天的主厨是我们家的玛丽吗?”贝内特太太咽了口唾沫,骄傲的问。天啊,浓郁又迷人的牛肉味快要把她熏死了!   “是的太太,你们请慢用。”罗妮夫人点头,麻利的退走。   “玛丽,你怎么把牛排切成小块了?”卢卡斯爵士指着面前的餐盘,一脸惊奇。   “这是土豆炖牛肉。”玛丽一一指点过去,“这是干焖大虾,什锦蔬菜,都是我从烹饪书中琢磨出来的新菜式,你们尝尝。”   “好吧,这些菜看上去很漂亮,我们愿意做你的实验人。现在,开始祷告吧。”贝内特先生的喉结隐晦的滑动了一下,然后用比平日快了一倍的语速将祷告词念完。   大家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叉子,将面前的食物送进嘴里,然后眸色瞬间暴亮,进食的速度陡然加快了数倍。   切小了的牛肉鲜嫩酥烂,汤汁浓郁,土豆咸香交杂,入口即化,让人恨不得将舌头都吞下去。干焖大虾红艳艳的,用几片翠绿的迷迭香做点缀,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送进嘴里酸甜可口,嚼劲十足。什锦蔬菜由绿的黄瓜,白的草菇,紫的甘蓝煸炒而成,保留了蔬菜沙拉式的脆爽口感,咀嚼时嘎吱有声回味无穷,仿佛舌尖上绽开了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这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对吃惯了薯条和炸鱼的人来说简直是无上的享受。   头一次,贝内特家的餐厅在用餐时保持了安静,他们的嘴巴太忙碌了,没功夫说话。   “亲爱的,再给我加点土豆炖牛肉。”贝内特先生第三次将吃光的盘子递到贝内特太太面前,卢卡斯爵士赶紧扫光最后几块肉,抬起头面露渴望。   “所有的菜都吃完了。”贝内特太太遗憾的摇头。事实上,她也没有吃饱。   “那就把昨天剩下的干面包拿来,可以蘸着肉汁吃。”贝内特先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立即获得了在座众人的热烈响应。   看着大家用面包将餐盘擦的光洁岑亮,玛丽垂眸一笑。虽然最精通的是宫廷美食,但将宫廷菜肴改造成家常风味却一点也难不倒她。今天这顿饭解救了她被荼毒了半个月的胃,直到现在,她才总算是活过来了。   而罗妮夫人此时此刻正躲在厨房里泪流满面,在玛丽小姐面前,她再也没有下厨的勇气。   “玛丽亲爱的,我敢说,只要吃过你的菜,全郎博恩甚至是赫特福德郡的单身汉都愿意娶你为妻!”活了半辈子才知道自己以前吃得有多么粗糙,卢卡斯爵士真诚的感叹道。   “谢谢您的恭维。”玛丽微微垂眸。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自己的婚事,她对英国人的奔放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但她经受的贵女教育使她能够完美的应对各种各样的尴尬场面而不露出丝毫异样。   “我以前还担心你嫁不出去,现在终于少了一桩心事。亲爱的,你以后看上了谁,妈妈只要把他叫回家吃顿饭就可以了!”贝内特太太兴致勃勃,觉得自己的想法无限接近于事实。   而且,平时没有注意,今天一看才发现,玛丽头上挽了个精致的发髻,鬓边缀了一朵粉色的小花,雪白无瑕的肌肤给她的容貌增色不少,又大又明亮的蓝色眼珠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用餐的动作像贵族一样优雅。   天啊,她的女儿一点也不平庸,反而越看越美!贝内特太太被玛丽迷住了,将她抱进怀里亲热的吻她粉红娇嫩的面颊,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虽然没能生下儿子,但五个女儿同样是她的骄傲。   “如果你这样做的话,我想你会成功的!”贝内特先生头一次没有对贝内特太太的想法表示嘲讽,反而赞成的点头,然后看向三女儿,语气十分殷切,“玛丽亲爱的,你这次下厨很成功。我建议你以后多看看烹饪方面的书籍,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勇于实践!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他的建议再一次获得了大家热烈的响应。   玛丽莞尔,点头同意,换来贝内特先生的赞赏。   从那以后,卢卡斯一家总是找借口来拜访郎博恩,从开始的三人到全员出动,不赖到晚餐结束绝对不走,这使得贝内特家的开支节节攀升。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贝内特先生指示罗妮夫人重新掌勺,这才打消了卢卡斯一家的热情。   但他们依然没有死心,时不时来碰碰运气,遇见玛丽主厨就像捡到金子一样高兴。   罗妮夫人默默垂泪,她的厨艺已经沦落成驱赶客人的凶器了吗?好在玛丽小姐十分慷慨,愿意把研究出来的菜谱送给她。但是这些菜肴的制作方法太复杂了,一道菜有时候要经过几小时的腌制和烹饪,这对做菜只知道煎炸烤的她来说无疑是天大的难题。   学了好几年她也只掌握了几道菜而已。但这已经足够让她傲视郎博恩料理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改变   贝内特太太的偏头痛很严重,一天总要发作三四回,这使得她精神萎靡,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不过现在好了,有了玛丽的贴心护理,这种糟糕的状态得到了大大的改善,哪怕听玛丽说要用银针扎她的脑袋,她也只是犹豫了几分钟就答应了。   好在玛丽还没有合适的针具,这道工序要往后延期,让她极度紧张的心情得到了一段时间的缓冲。   扶着贝内特太太躺下,帮她掖好被角,玛丽站起身准备离开。   “玛丽,谢谢你的照顾,妈妈太爱你了。”贝内特太太忽然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妈妈爱你,这句话以前只能在梦里听见!玛丽怔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强忍住内心的涌动,反握住贝内特太太的手轻声道,“我也爱你妈妈。”是的,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母亲。   走出房间,她抵住房门站了许久才离开。   凯瑟琳和莉迪亚又去梅丽顿玩了,虽然看不惯她们放纵轻浮的性格,但玛丽从未想过去干涉她们。初到异世,连自己的生活都没办法完全掌控,哪里有闲心去管别人?   简和伊丽莎白在客厅做针线,时不时交谈几句,发出愉快的笑声。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玛丽走过去俯身询问。   “噢,当然可以。”简立即拉住她。   “谢天谢地,你终于从书堆中爬出来了!要知道,你以前可从没跟我们一起做过针线。”伊丽莎白抿着嘴打趣。   玛丽莞尔,没有说话。   “妈妈好些了吗?”简露出担忧的表情。   “好多了,这会儿可能睡着了。”玛丽边回话边拿起简膝头还未完工的蕾丝花边翻看。   “她当然睡着了,否则屋子里不会这么安静。”伊丽莎白孥嘴,“玛丽,你现在可是妈妈的心肝宝贝了,只要你离开她五分钟,她就会满屋子叫你!”   简轻笑起来,玛丽却皱了皱眉头。虽然知道英国人对规矩不那么看重,但她依然无法接受拿父母打趣的行为。   心里默念着入乡随俗,她松开眉头,轻轻撩起裙摆,在简身边坐下,双膝并拢,双腿侧放,手自然的搭在椅子扶手上,姿态从容优雅。   伊丽莎白深深看了她一眼,目露探究。她觉得玛丽变了,话少了很多,不再张口闭口就是哲学,一举一动有种说不出的迷人韵味。她开始注重打扮了,能轻松打造出各种各样精致的盘发,衣着简单又得体,更神奇的是,无论她怎么动,裙子都是整整齐齐的,一丝褶皱也没有,看上去永远那么光鲜。   “怎么了伊丽莎白?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注意到伊丽莎白的目光,玛丽微笑询问。   “没怎么,只是觉得玛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伊丽莎白坦白道。   “女大十八变,人总会长大的不是吗?”玛丽并不感到紧张。她拥有原主的身体和记忆,这一点谁也没办法质疑。但是,经历了最严苛的贵女教育,静若幽兰独绽,行如春风拂柳,言似润物无声的完美宫廷礼仪早已刻入了灵魂,哪怕换了身体也难以消磨。   所以,她是玛丽又不可能完全变成玛丽;所以,她一点一滴的表现出自己的不同,让贝内特家的人潜移默化的接受一个全新的玛丽。   “女大十八变?噢,这句话说得太好了玛丽!我很赞同!但愿凯瑟琳和莉迪亚身上也出现和你一样的变化!”伊丽莎白笑道。   “这也是我的愿望!”玛丽认真的点头。   “同意。”简放下钩针附和。   三个人互视几秒,欢快的笑起来。   “这是最近流行的蕾丝花样吗?”收了笑,玛丽指着简膝头的半成品问道。   “是的,玫瑰花造型,很精致对吗?缝在领口和裙摆一定很好看!”简兴致勃勃的介绍。   “的确。”伊丽莎白点头,然后长叹了口气,“不过这花样太复杂了,我总是会钩错几针,把整条蕾丝都毁掉。”   “我也是,我已经拆了四次了,”简扬了扬钩针,挫败的叫起来,“啊哈,太好了!现在我得准备拆第五次!”   “让我看看。”玛丽接过简的钩针,拆了一圈花边后便掌握了窍门,双手飞快舞动。针线活都是相通的,她精通苏绣和蜀绣,就连太后的凤袍也由她亲手缝制,这种蕾丝花边与大夏朝种类繁多的绣品相比太简单了。   不过五分钟,一条精致完美的蕾丝花边已经在她手中成型,收起最后一针,她递给目瞪口呆的简和伊丽莎白,询问道,“这样可以吗?”   “玛丽,你真是太棒了!”简和伊丽莎白异口同声的赞叹。   玛丽莞尔,“这没什么,我在针线方面比较擅长。”   英国女人也爱聚在一起做针线,特别是在乡村,请裁缝上门定制衣服非常昂贵,就算贝内特太太再溺爱女儿们,也只能在重大节日的时候为她们做上一两套,其余时间都需自己缝制。所以她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手艺,靠着这些手艺,她能活得更好。为了怕引起怀疑而藏拙,大大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仁孝公主可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况且,在宫中仪容不整是死罪,随时随地保持完美形象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难以更改。   伊丽莎白吃惊的叫起来,“是吗?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你做针线活!”   “那是因为看书、弹琴、绘画占据了我绝大部分的精力,我只能在睡前缝上几针。事实上,今天这件衣服就是我自己做的。”玛丽撩起裙摆解释。她说得是实话,这件衣服的确是原来的玛丽亲手缝制的,由于做工太粗糙,难以入目,自尊心很强的玛丽只能将它束之高阁。安之瑶到来后将玛丽的衣服进行了大改造,让它们趋于完美。   纯白色的裙子初看没什么特别,只是做工更加精致,剪裁更加贴身,使穿着它的人显得异常精神。但玛丽撩起裙摆后,简和伊丽莎白才发现,白色的裙摆上用银色丝线绣满了大朵大朵的芙蓉花,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形象各异,仿佛能闻见上面散发的芬芳。由于颜色太过相近,在屋内看不出来,如果走到外面的阳光下,她们能够想象这条裙子将焕发出怎样迷人的光彩。   “天啊,这是童话中才有可能出现的裙子!”简凑近了,一边用手抚摸银色花朵,一边连连惊叹。   “我不得不承认,玛丽你是个真正的天才!”伊丽莎白盯着裙摆的眼睛亮的扎人。   玛丽有些错愕。她只是简单的将裙子改造了一番,前后不过花了半天时间,刺绣也用的是最平实的花样,最基础的针法,却没想到在贝内特姐妹的眼里会惊为天人。难道这里的刺绣水平和烹饪水平一样粗陋?玛丽觉得自己真相了。   看着两位姐姐爱不释手的模样,她心头微动。随后的两个星期,她陆续从贝内特太太那里要走几匹布料,一有空闲就关在房里忙碌。这使得不能时时刻刻看见她的贝内特太太大为不满,多次告诫她不要像往日那样沉溺于书本。   贝内特先生头一次发现太太竟然也有与自己意见一致的时候,这让他深感欣慰。   不过,当神神秘秘的玛丽再次恢复正常并送出自己的礼物时,他们所有的不满都变成了惊奇和赞叹。   “这是你亲手给我做得吗孩子?”贝内特先生摊开黑色呢料斗篷,不确定的问。这件斗篷的做工太精致了,几乎看不见一条接缝,就连纽扣也藏在暗褶里,只露出领口最上面的一枚铜质徽章。古朴的花纹,内敛的金属光泽,最简单的装饰却让斗篷显得异常奢华尊贵。   贝内特先生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淡定,“我要收起来,等下次拜访卢卡斯爵士的时候再穿。谢谢你亲爱的!”他抱了抱玛丽,快速跑上楼去仔仔细细的将斗篷抻平,挂进衣橱里。天知道,他现在就想穿上它去拜访卢卡斯爵士。   贝内特太太和姐妹花们就没他那么好的自制力了。贝内特太太手里捧着一件裙子,幸福的快要晕过去。裙子的剪裁很简单,但上面的刺绣却一点儿也不简单,刚一抖开,五光十色,五彩斑斓的花朵就像活了一样,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仿佛要顺着叶脉滑落。贝内特太太用手一摸才发现,那露珠竟然是用银色丝线绣上去的,还有花丛中飞舞的蝴蝶,随着布料的抖动振翅欲飞。   再普通不过的纱布裙看上去却比远渡重洋而来的中国丝绸还要昂贵,贝内特太太拍拍自己的胸脯,脸色涨的通红。   “天啊,我敢打赌,就连白金汉宫的御用裁缝也做不出这么好的裙子!如果我穿上它在郎博恩走一圈,所有的女人都会嫉妒我!”她的语气十分激动。   玛丽莞尔。贝内特太太说对了,这条裙子的确是御用裁缝的水平。   简和伊丽莎白收到的是两双蕾丝手套,精美繁复的花纹她们从没见过,就算戴着去伦敦也不用担心落伍。   凯瑟琳和莉迪亚的礼物是两朵头花,蓝色的矢车菊和火红的野玫瑰,层层叠叠的花瓣用细纱堆积而成,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看都跟真的一模一样,鲜嫩可人,永不枯萎。   姐妹们互相查看礼物,发出热烈的讨论声,贝内特太太却已经换上裙子,撑着一把小洋伞走到门口,大声喊道,“孩子们,谁跟我去外面走走?今天可是个好天气!”   “妈妈你自己去吧!”伊丽莎白摆手,并拉住了想要陪同的玛丽。她还要请教玛丽针法,可不能让她离开。   就算没人响应,贝内特太太依旧兴高采烈的走了。她能够想象自己即将造成的轰动效果。让郎博恩的太太们嫉妒去吧!谁叫她们没有玛丽这样的好女儿呢?   凯瑟琳和莉迪亚立即戴上了头花,在卧室里照过镜子后喜滋滋的跑进客厅,一左一右的坐在玛丽身边,挽住她的手臂。她们从没对玛丽这么热情过。   “玛丽,我也想要一条裙子!”凯瑟琳大声宣布。   “比妈妈那条更好!裙摆绣满火红的玫瑰!”莉迪亚也提出自己的要求。   “还要一双蕾丝手套!”两人异口同声的补充。   玛丽脸上的微笑淡去,“抱歉,我是你们的姐姐,不是你们的裁缝。想要裙子、手套、头花,自己去做。”她表情冷漠,语气疏离,对两人的得寸进尺非常反感。送出这些礼物的初衷是为了增进家人与自己的感情,而不是为了陷入没完没了的索取。贪婪是人性中根深蒂固的原罪,绝不能纵容!   面对威严的玛丽,凯瑟琳和莉迪亚并不敢胡搅蛮缠,撒娇耍赖。在玛丽身上,她们感受到了哪怕面对父亲时也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压力。   索要礼物的事只得作罢,就连贝内特太太也严重反对她们劳累玛丽的行为。   贝内特太太的裙子在郎博恩造成了一场飓风。玛丽成为了郎博恩女人圈中最受欢迎的人物。她慷慨大方,性格温和,但凡有人请教,必定倾囊相授,就算没人学得会她神奇的手艺,也让她获得了大家的感激和尊重。   和贝内特太太的想象完全一样,人人都嫉妒她养了个好女儿,她无疑是郎博恩最成功的母亲,没有之一。 ======================   作者有话要说:   ☆、管家   玛丽的交际圈逐渐打开了,这里的女人们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坏脾气,可都没什么心眼儿,与她们相处既轻松又愉快。唯一让玛丽不适应的还是这里奔放的民风。少女们可以为自己寻找夫婿,靠的是大大小小的舞会,看对眼了就可以私定终身,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父母一般都会同意。更甚者,如果不想出嫁,也可以做一辈子老处女,只要你确定能够养活自己。   这种自由的婚恋状况曾经是玛丽最渴望的,然而现在却让她倍感烦恼。番邦男子个个都体格健壮,高鼻阔眉,无论远看近看都一样,完全无法激起玛丽的喜爱之情。而且,与他们跳舞时要互相搂抱,鼻息交缠,这让接受了十几年大夏贵女教育,将保守矜持刻入骨子里的玛丽完全无法接受。   嫁给番人,目前的她做不到;终身不嫁,那点微薄的嫁妆又支撑不了下半辈子的开支。总之,玛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状况。索性英国不流行‘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这句话,她还可以多做几年的心理准备。   日子在玛丽的不断探索中流逝,眼看春天快要过去,一场接连十几天的阴雨却导致了贝内特先生的重感冒。他病得起不了床,每隔几分钟就剧烈的咳嗽,面红耳赤,呼吸粗重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断气。贝内特家的女人们都吓坏了,连忙请医生来看。   家里的事务全都落在贝内特太太头上,她的身体比贝内特先生还脆弱,没几天也病倒了。家里顿时失了主心骨,除了玛丽,贝内特家的几位小姐都被愁云惨雾包围,心情非常不安。   简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抚着额头哀叹,“天啊,爸爸的字太潦草了,妈妈的结算也乱七八糟,我完全看不懂!伊丽莎白,怎么办?我完全没有撑起这个家的才干!”   “让我看看。”伊丽莎白放下手里的单据,接过来查看,几分钟后遗憾的摇头,“很抱歉简,我也无能为力。”   凯瑟琳和莉迪亚变得十分安静,听见房间里传来父亲和母亲的咳嗽声就露出担忧的表情,时不时跑进去看看。   玛丽端着一个托盘从父母房中走出,上面放着两份未吃完的晚餐。罗妮夫人连忙上前接过托盘,并递给她一条湿手绢擦手。她缓缓下楼,对简和伊丽莎白吩咐道,“把账册和单据都给我。”   这是命令式的语气,饱含无法抗拒的自信和威严。简和伊丽莎白不自觉的将位置让给她。   玛丽坐下,捡起书桌上的账册和单据,一目十行的浏览,很快就理出了头绪。想当初,偌大个慈宁宫都由她全权打理,不过一个小小的庄园,于她而言简直是举手之劳。   理清了账册,她对贝内特家的状况又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个家庭已初现颓败,勉强维持着收支平衡的状态,五年前为女儿们存好的嫁妆没有一分一厘的增加,由此可见贝内特先生对自家产业的不经心。   玛丽认真的筹算填写,四位姐妹围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偷看她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脸,觉得安心极了。还好她们有玛丽!   “玛丽小姐,马厩里的马也染上了流行性感冒,情况很严重,请贝内特先生无论如何要去看看。”贝内特家有一个小牧场,蓄养了一些牛羊和马匹,管理牧场的约翰先生心急如焚的跑进客厅喊道。   姐妹花们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虽然她们想不出这么贴切的比喻,可并不妨碍她们诅咒老天的心情。   “爸爸刚睡下,我跟你去。”玛丽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口换上厚底的木鞋。   “还是叫醒贝内特先生吧?”约翰对这个16岁的小姑娘很不信任。   “不必,走吧。”玛丽已经撑开了伞,径直走进雨里,不给约翰拒绝的余地。六岁之前,她与父母生活在边关,战马是她最好的伙伴。说到相马养马,那是她的老本行。   简和伊丽莎白也想跟上,忆及病床上的父母和不安的小妹妹,只得留下。   绕过一圈围栏,马厩近在眼前,远远就能闻见马粪的腥臭味。约翰快走几步,替玛丽拉开厚重的木门,脸上还带着怀疑的神色。不过很快,他就认识到自己的轻视对玛丽小姐是多么大的侮辱。   玛丽丝毫不惧马棚内的臭气熏天,走到一匹不停咳嗽的马匹前,捏起它的下颚左右查看,甚至掰开它的嘴去观察它的牙齿,末了捻起一缕浓稠的鼻液仔细嗅闻,最后用手在颌下不停摸索,动作十分专业。   约翰开始还频频解释情况,到最后便没了声音。他看出来了,玛丽小姐比自己厉害,根本不需要自己多嘴。   “去请兽医,这不是流行感冒,是恶性马腺疫。这些马都需要隔离,马厩用草木灰彻底清洗。把牧场里的工人全都叫过来,动作快点!”仁孝公主居高临下的语气不自觉又露出来了。   可约翰一点儿也没在意,他急急忙忙的跑走了。恶性马腺疫的传染速度极快,如果牧场里的马匹大面积死亡,他们下半年就拿不到工钱吃不上饭了。   没活干的工人很快就赶来,在玛丽的指示下将马匹牵到外面,打上围栏隔离。有人弄来了石灰洒在马厩里。这玩意儿明显比落后的草木灰好用。刺鼻的马粪味立即改善很多。兽医很快就赶到了。马腺疫如果控制不好会像瘟疫一样蔓延,给附近的庄园造成巨大的灾难,他不得不重视。   “玛丽小姐说的没错,这的确是马腺疫!”兽医仔细观察了病马后脸色变得很苍白,失声喊道,“天啊,前两天我也给金先生的马匹看过病,因为现在是春末,我见马不停咳嗽就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是流行性感冒!我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我也想起来了,前一阵我们从金先生的马场引进了一匹公马配种。那公马走后我们的马才开始生病的!”约翰补充道。   “这个错误现在纠正还来得及!以后从别处引进马匹时需严格检查并隔离三天后才能混养。这是规矩!”玛丽看向约翰,语气很严厉,然后走到外面,撑起伞对兽医说道,“先生,请跟我去金先生的庄园走一趟吧,郎博恩所有的庄园主都要通知到才行。”   这种病只有共同防治才能彻底根除。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齐心协力。   兽医被少女的从容镇定所感染,心中的不安逐渐消退。两人走了一个多小时,赶到金先生家时已经半身泥泞,狼狈不堪。   “天啊玛丽,这种天气你怎么来了?”金夫人连忙将两人请进屋,泡了两杯热腾腾的红茶。   “没时间喝茶了夫人,金先生在哪里?我们有重要的事情。”玛丽开门见山的说道。   “什么事玛丽?”金先生闻讯赶来。   兽医连忙说明情况,金先生受惊不小,差点昏过去。要知道,他一直用感冒药在治疗他的马儿们,如今情况越来越严重,有一匹马眼看就要死掉了。   用力拍打自己的额头,金先生勉强镇定下来,连吼带叫的让人去将马隔离。他是郎博恩最大的庄园主,养着最彪壮的马,发生这种事,无疑他的损失最惨重。而且,其他庄园主总爱向他借马配种,这一次的灾难会牵连很多人。   “快,快点去通知其他庄园!”金先生对玛丽千恩万谢,然后大声叫来仆人。   好不容易辞别热情的金夫人,玛丽撑着伞往回走。当她赶到家时,马厩已经清理干净,每匹马都用石灰水擦洗过身体,服下了药剂,一切都井井有条。马腺疫虽然感染性强,但只要得到了控制,治疗起来并不难。   玛丽在牧场里巡视一圈,放下了心,撑着伞,遥望吃草的马儿们。阴沉的天空,翠绿的草地,散落的马匹和牛羊,眼前的场景与大夏的边塞多么相似!万千回忆浮上心头,她一时呆住了。几分钟后,她蓝色的眼睛忽然闪烁出明亮的光芒。   一个小小的马场也是一笔难得的财富!马场里虽然大多是下等混血马,但混血马也能通过不断的杂交改进品种,变成上等马,大夏的战马就是这样培育出来的。余下的劣等马还能作为肉马饲养,这也是一项进益。认真经营几年,她有信心让这个马场壮大好几倍。   但瞬间她又萎靡了。壮大能如何?贝内特家没有男丁,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难怪贝内特先生没心思打理产业,任谁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换来的成果却要送给别人享用,心里都会不平衡。   难道就没有办法将产业一点一滴掏空?玛丽摩挲下颚,认真考虑。在大夏宫廷,这样的阴私手段她见得多了,也曾用得得心应手。她深知,只要有律法,就一定有漏洞可钻。但可惜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个想法还需慢慢完善。她依稀记得贝内特太太有一个当律师的姐夫,作为一名‘状师’,三教九流都认识,应该有门路可走。   不过,这个姨夫值不值得信任还有待观察。反正英国女人不恨嫁,夏洛蒂·卢卡斯今年都25了还未成家,她拖上几年也没关系。   找到了生活的目标,玛丽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她一边打理产业一边照顾病重的父母,半个月过去后,贝内特夫妇终于痊愈。看见漂亮的账册和大大改善的收支情况,看见络绎不绝登门道谢的庄园主们,贝内特先生心情十分复杂。   没几天后他便从莫名的情绪中挣脱,将产业都交给了玛丽管理,自己整天出去拜访朋友,生活的十分愉快,与太太的感情也得到了极大的修复。   自此以后,玛丽成为了贝内特家的顶梁柱,深受家人信赖。郎博恩的人谈起她也都要竖一个大拇指。 ======================   作者有话要说:   ☆、初见   转眼两年就过去了,玛丽在英国完全安定下来。贝内特家的牧场被她打理的有声有色,但要扩张却十分困难,因为英国的土地买卖控制的很严格,价钱也相当昂贵,只有贵族才有权利占据大片大片的土地,其它的小庄园多是祖上遗传下来的产业。   没办法增加马匹的数量,玛丽只能从质量上取胜,通过级进杂交的方式不断改良它们的品种,并经过后天的驯化提升它们的资质,无法改良的劣等马就做肉马饲养。两年的经营,贝内特家的经济状况大为改善,玛丽也暗中联系了姨夫,在他的帮助下转移了一部分财产。   养马的投入巨大,效益回收却很缓慢,这笔财产积累的并不多,可也让玛丽看见了希望。姨夫菲利普斯先生严格的替她保守了秘密,就连自己的妻子,玛丽的姨妈也没告诉。她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如果让贝内特太太知道,一场灾难将无可避免。   菲利普斯是个律师,为人相当精明,他看得出自己的外甥女绝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在佩服的同时也与她保持了亲密又友好的关系,两人成了忘年交。   这天,贝内特家的客厅非常热闹,玛丽从牧场回来时正听见贝内特太太抱怨自己脆弱的神经。这句口头禅她已经许久没说过了,感觉很新鲜。   “怎么了妈妈?”玛丽站在门口,脱下沾满泥点的厚底鞋。   “玛丽,你难道不知道吗?朗太太的内瑟菲尔德已经租出去了,听说租客是一名年轻英俊的未婚绅士,每年的收入足足有五千英镑!”贝内特太太语气十分激动,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五指。   “那又怎样?”看见无奈耸肩的贝内特先生,玛丽笑了。   “怎样?五千英镑啊玛丽!这是多么好的一位结婚人选?如果你们嫁给他,这辈子就不用愁了!他还带来了一位朋友,听说出生比他更加高贵,每年的收入有一万英镑!天啊!”贝内特太太扶额,做了个快要昏厥的表情,把玛丽、凯瑟琳和莉迪亚都逗笑了,唯独简和伊丽莎白觉得很丢人。妈妈想把她们推销出去的动作太明显了,会招人反感的!   “那很不错!他们的财富的确让他们看上去更加高大英俊了。可是亲爱的,与此同时,他们也会成为郎博恩太太小姐们的新宠,还有从伦敦追逐而来的贵族千金,他们有的是选择,并不一定会看上咱们的女儿。”贝内特先生实话实说,这两年的舒心日子让他的毒舌仁慈很多,没有对贝内特太太的痴心妄想大加讽刺。   “他们一定会看上我们的女儿!”贝内特太太扬起下巴,语气非常自傲,“简是郎博恩最漂亮的小姐,伊丽莎白很聪慧,玛丽……”   “噢天啊!求求你千万别把玛丽嫁出去!贝内特家太需要她了!”贝内特先生叫嚷着打断她的话。   贝内特夫人犹豫了几秒,点头道,“玛丽不急,她那么优秀,总会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只要一想到失去玛丽,她就觉得日子非常难过。   玛丽用手掩唇,轻笑起来,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动人。各自给父母一个拥抱,她上楼将一身粗布裙换成舒适的居家服。   当她重新下楼时,两人的争论已经结束,贝内特先生保证会尽快去拜访宾利先生,好给太太提供回访时相看未来女婿的机会。(按照英国习俗,只有男主人拜访过新邻居后,女主人才能走访)   “好吧,他们今天下午才到,我明天就去拜访。”贝内特先生妥协,看见走进客厅的玛丽,蓝灰色的眼珠子变的十分明亮,“玛丽亲爱的,秋天又到了,田野上的野菜应该比春天长的更肥美了。”   “爸爸,你是不是想吃荠菜饺子了?”玛丽一眼就看出了父亲脸上隐含的渴望。   贝内特太太和四位姐妹花齐齐转头,用热烈的目光朝玛丽看去。   玛丽举起双手,“好吧,我这就出去摘点荠菜回来,晚上包饺子吃,你们在家先把面和好。”   “太棒了!”凯瑟琳和莉迪亚从椅子上蹦起来,跑上前亲吻玛丽的脸颊。   玛丽已经习惯了同性间的亲吻,拍拍小妹妹们的脑袋,拎着篮子准备出门。   “玛丽,我跟你一块儿出去,今天约好了要跟卢卡斯爵士去河边钓鱼。如果我的收获不错,晚餐再加一道糖醋鱼怎么样?”贝内特先生取下外套,快速穿上。   “亲爱的,你的建议总是那么明智又合乎时宜!”贝内特夫人帮他理好衣领,热情的赞赏。这两年,夫妻两的共同话题增加了很多,在吃的方面尤其合拍,这让他们的婚姻重新焕发出光彩。   “为了我们丰盛的晚餐,你可要努力啊爸爸!”玛丽挽住父亲的手臂打趣。   两人一边愉快的交谈一边走进明媚的秋日里,贝内特夫人站在门口目送,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与此同时,一辆造型别致的敞篷马车正行驶在郎博恩的乡间小路上,马车里坐着三男两女,穿着都十分奢华。   “乡下的生活就是枯燥,马车走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看见。我开始怀念伦敦的热闹了!”戴帽子的小姐抱怨道。   “这不是枯燥,是安静!这正是乡村生活的美妙之处!”一名英俊的年轻男子发出反对的声音,看向身边的好友寻求支持,“你说对吗,达西?”   “是的。”达西的回答言简意赅。   作为达西先生的爱慕者,宾利小姐只得点头同意。   “终于看见人烟了,前面有一位小姐!”另一名中年男子豪斯特先生指着前方,眼睛忽然睁大,“天啊,多么曼妙的背影啊!”   他的感叹立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就连表情严肃的达西也忍不住朝前方看去。   那果然是一道曼妙的背影,微风吹拂着少女的裙摆,将她纤浓合度,凹-凸-有致的身材明明白白的勾勒出来。她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纱裙,裙子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淡蓝色的瓜叶菊。   她行走在透明的光影间,每一步都轻盈优雅,飘飞的裙摆似绽开的花瓣,金色的发丝随风舞动,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三位男士的眼睛都亮了,不过冷静自持的达西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两位女士对男士们的表现非常不满,也对背影迷人的少女充满了嫉妒之情。她们仔细打量着少女,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不如意的地方并大加贬低。可是很快,她们内心就被更大的嫉妒占据。   虽然在乡下,可少女的穿着并不落伍,裙子上镶嵌着精致的蕾丝花边,藤蔓交缠的纹路前所未见,裙子的剪裁和绣花更是让人挑不出丝毫缺陷,将她们在伦敦定制的高级礼服都比了下去。   两人对视,眼里都藏着惊讶和不甘。   马车越驶越近,很快就超过了少女,车上的人目光灼热的朝少女的脸庞看去,然后,两位女士终于高兴了。   “啊哈!从背影看的确很迷人,可那张脸却太让人失望了!”宾利小姐扬起下颚,“我敢打赌,不用驶出去半英里,我就会忘记她平凡的长相!”   “确实!”她的姐妹点头表示同意。   “我觉得她长得并不让人失望,虽然算不上美丽,可很清秀不是吗?”宾利先生再次看向好友寻求支持。   达西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的脸庞上。感受到他的视线,少女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好奇的回望,反而抿紧粉红的唇瓣,微微侧身躲避,那双缀满阳光的蓝色眸子像天空一样深邃悠远,透着难言的温柔神气,足够弥补她相貌上的不足。她的半张脸被橘红的秋阳照耀的晶莹剔透,无瑕的粉色肌肤和半截修长优美的脖颈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少女微微皱眉,露出不悦的表情,达西立即收回视线,一边暗暗谴责自己的失礼,一边点头道,“是的。”   少女的身影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模糊起来,已经驶出去一英里了,他还不能忘却少女的脸庞,反而越加清晰。不过,对于达西而言,她只是个意外的邂逅,并不会对他产生丝毫影响(大雾)。男人总会忍不住多看漂亮女人几眼,哪怕只是个背影,这很正常。   看出达西先生的心不在焉,宾利小姐的心脏像被火烧过一样难受,她不遗余力的贬低着少女的形象。   “天啊,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女士的篮子里放着几根野草。我真不明白,她摘些野草有什么用!”   “乡下人的思想你是永远弄不明白的,别费心了亲爱的!”她的姐妹豪斯特太太轻蔑的开口。   两人咯咯咯的笑起来。   不过很遗憾,她们的调侃并不能吸引达西的注意力。   对于这段插曲,玛丽一无所知。她挑拣着路边最鲜嫩的荠菜,把自己的篮子填的满满当当才悠闲的散步回家。当荠菜饺子快包好时,贝内特先生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两条肥美的鲑鱼,身后跟着卢卡斯爵士。   这一顿晚餐在众人的狼吞虎咽中结束,临走时,卢卡斯爵士再次热情的邀请贝内特先生明天与他一起去钓鱼,这样,他又有借口留下来品尝玛丽非凡的手艺。如果卢卡斯家有与玛丽匹配的儿子,他真想鼓动儿子立即将玛丽娶回家。但是,他唯一的儿子今年才七岁,这绝对是个巨大的遗憾! ==============================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这不是一见钟情的节奏,但是,第一印象很重要。 ☆、拜访   两天后,贝内特家的餐厅。   贝内特夫人喝下一口香浓黏滑的鸡蓉粥,满足的眯了眯眼。   “你什么时候去拜访宾利先生亲爱的?”她温和的询问,看见端着一碟煎饺进来的玛丽,连忙招手让她把煎饺摆在自己面前。   “难道我没说过吗?”贝内特先生叉了一个煎饺,大口咬下,“我昨天和卢卡斯爵士一起去拜访了内瑟菲尔德,这样的话,你也可以行动了。”(按照英国习俗,只有男主人拜访过新邻居后,女主人才能走访)   “你的确没说过!”贝内特夫人放下刀叉,一脸好奇,“宾利先生看起来怎么样?他的朋友呢?”   除了安静用餐的玛丽,姐妹花们都朝父亲看去,眼里闪烁着灼亮的光芒,她们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对英俊男士充满了向往。   “他是一位英俊的青年,为人很温和。他的朋友则完全相反,很高傲,相当高傲!”贝内特先生加重了语气。   “那是因为他有高傲的资本。适当的骄傲会让英俊的小伙子看上去更加迷人,更何况他还有每年一万英镑的收入。”贝内特夫人不以为意的摆手。   “收入并不能代表什么。亲爱的,等你见到他,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贝内特先生兴味的笑起来。   “我马上就会见到他的。我打算晚餐前带着女儿们去内瑟菲尔德看一看,玛丽,能不能帮妈妈准备几样点心做见面礼?”贝内特夫人期待的看向一直安静用餐的女儿。   “当然可以,”玛丽抬起头,考虑片刻后问道,“水晶虾饺、春卷、千层糕、萝卜丝酥饼,这四样可以吗?”   贝内特先生咽了咽口水,大声喊道,“绝对够了玛丽!别忘了留一点给你可怜的父亲!”   玛丽莞尔,低头继续用餐,她还是有些不习惯在餐桌上讨论这些琐事。   忙碌了两个多小时,送给内瑟菲尔德的见面礼终于做好了,玛丽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放进一个精美的纸盒里。纸盒分四格,每种口味各放五个,足够几位新邻居吃。   “玛丽,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贝内特夫人带着打扮一新的女儿们站在门口,看见玛丽身上的粗布裙,皱眉问道。   “牧场还有事,你们去吧。”玛丽摆手,她还是无法接受体格高大,浑身长毛的番邦男人。   “那好吧。”虽然有些遗憾,但贝内特夫人目前一点儿也不想将玛丽嫁出去,立即就同意了她的决定。一行人朝等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玛丽拉住了走在最后的伊丽莎白,轻声叮嘱,“如果妈妈爱唠叨的毛病又犯了,你就告诉她,我在家炖了她最爱喝的芙蓉竹荪汤,叫她千万别错过晚餐。”   正在担心不已的伊丽莎白眯眼笑了,朝玛丽竖了根大拇指。对付妈妈,还是玛丽最有办法。   内瑟菲尔德的大厅里,宾利先生刚送走一波客人,又迎来了另一波客人,对乡村居民的热情有了深刻的了解。   豪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全程都绷着脸,做出与达西一模一样的高傲表情,这使得来访的客人感觉极不自在,很找就找借口离开。只可惜,遇上不会看人脸色的,她们这招就没用了。卢卡斯夫人与长女夏洛蒂已经坐了半个多小时,至今仍没有离开的打算,还时不时朝门口看去,仿佛在等什么人。   “贝内特夫人前来拜访。”女管家领着一位中年妇女和四位年轻小姐进来,卢卡斯太太的眼睛亮了亮。   “你好,尊敬的太太,美丽的小姐们。”宾利先生站起来迎接,目光在简出众的容貌上打转。达西与豪斯特弯腰鞠躬,一言不发。   宾利先生中等个子,长得非常俊美,得体的穿着,温柔的笑容为他加分不少。他的朋友达西果然如传言中一样高傲,冷峻的脸庞虽然比宾利先生更英俊,身材也更高大,可就是不招人喜欢。只一个照面,贝内特夫人就将达西划出了未来女婿的名单,将宾利先生排在了第一位。   “你好宾利先生,欢迎来到郎博恩,希望你过得愉快。”贝内特太太将手里的纸盒递出去,“这是见面礼,请收下。”   “非常感谢!”宾利接过纸盒,闻见盒子里飘出的香味,鼻头动了动。   “呀,这味道……是玛丽做得点心吗?”卢卡斯夫人目露垂涎。   “是的,玛丽忙碌了一下午才做出来的。”贝内特太太的语气很骄傲,这使得宾利小姐和豪斯特夫人交换了个轻蔑的眼神。一份小点心而已,又不是多么珍贵的礼物!   “宾利先生,能得到玛丽亲手制作的点心,你真是太幸运了!”卢卡斯夫人不知在恭维贝内特夫人还是在恭维宾利先生,夸张的言辞让达西皱起了眉头。   宾利先生微笑点头,贝内特夫人眼里闪动着得意的神采。   几人照例参观了布置一新的内瑟菲尔德,并与主人进行了‘愉快’的交谈。贝内特夫人毫不避讳的打听着宾利先生的一切,从他的出生,到他的工作,再到他的收入,甚至是家庭成员的状况。看见宾利略显僵硬的笑容和达西,宾利小姐等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简和伊丽莎白开始坐立不安。更糟糕的是,凯瑟琳和莉迪亚还一个劲儿的向宾利先生打听伦敦的舞会,露出热切向往的意愿。   “妈妈,时间不早了,玛丽炖了你最爱喝的芙蓉竹荪汤,再晚一些就喝不上了。要知道,爸爸最近的胃口比较大。”伊丽莎白附在贝内特夫人耳边轻声提醒。   “噢天哪,都快七点钟了,我们得告辞了。”贝内特太太立即没了谈话的兴致,从椅子上跳起来。   听见伊丽莎白的话,卢卡斯夫人和夏洛蒂也第一时间辞别了宾利先生。   “亲爱的,你不介意我与夏洛蒂一同去你家拜访吧?”卢卡斯夫人亲热的挽住了好友的胳膊。   “来吧。”贝内特夫人慷慨的邀请。   两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宾利先生站在门口目送,脑海中不停回味着简·贝内特小姐的美貌。宾利小姐讽刺的开口,“真是莫名其妙的两家人!不过一份点心而已,那骄傲的语气好像自己送了多么昂贵的礼物一样。”   “我敢打赌,那位玛丽小姐的厨艺一定很棒,所以才能得到卢卡斯夫人的盛赞,也能让贝内特夫人归心似箭。”宾利先生猜测道。   “宾利,你赌赢了!这是我收到的最棒的礼物!”豪斯特先生循着香味拆开了包装,拿起纸盒里一根金黄色的酥皮长条(春卷),咬下一口后大声嚷道。   达西深吸口气,被独特的香味引动,放下手里的书,也拿了一根长条送进嘴里。炸的金黄酥脆的外皮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浓郁鲜美的肉汁充盈了口腔,舌尖上的每一个味蕾都舒张开来,极速分泌着唾液,催促他再吃一点,全部吃光。   他的表情冷静自持,可下手的速度忽然间变快了很多。豪斯特先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连忙将盒子放下,一手捏着春卷,一手拿起一个外形别致的白色点心,迅速往嘴里送。   “天啊,这是什么点心?外皮竟然是透明的?真漂亮!”宾利隔得远,还没闻见点心的香味,却被它们精致的外表吸引。   他走上前,拿起一个透明点心左右观赏(水晶虾饺),然后尝试-性-的放进嘴里。很快,他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被‘美色’所惑而浪费了吃进更多点心的机会。   每个格子里的点心都被达西和豪斯特不动声色的扫荡了,不过他们很有绅士风度的替豪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留了一点。   宾利小姐咬了一口萝卜丝酥饼,咀嚼并吞下后,言不由衷的评价道,“这是什么怪味?又咸又甜!”   “而且还很油腻!这会导致我的身材严重变形!乡下人的饮食果然不怎么讲究。”豪斯特夫人吃完一块千层糕后抱怨道。   “你们不喜欢吗?太好了!”宾利欢快的叫起来,在两位女士痛心的注视下将留给她们的点心吃光,达西眼疾手快的抢到了最后一块千层糕。豪斯特慢了一步,只能捧着空荡荡的纸盒叹气。   半个小时后,众人移步餐厅,切着手里的牛排,进食的动作都有些意兴阑珊。很显然,从伦敦请来的大厨并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特别是在吃过贝内特夫人送来的点心后。   “我觉得,咱们应该尽快去回访贝内特家,明天就去!”宾利放下手里的刀叉,严肃的开口。   达西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他正努力告诫自己不要浪费食物。   “我赞成,最好是在用晚餐的时候去,你明天一早就写帖子,让玛丽小姐有充足的时间准备。”豪斯特先生计划的更为详尽周到。还未见面,他对玛丽小姐的好感已经达到了最大值。   “那当然。”宾利愉快的笑了,想象着贝内特家正在享用的美味晚餐,觉得口里的牛排更加难吃了一点。 =======================   作者有话要说:   ☆、回访   翌日,宾利先生一大早就写好了拜帖送到贝内特家。这是他们回访乡邻的第一站,就连金先生和卢卡斯爵士也排在了后面,这使得贝内特夫人大为得意。   “亲爱的,当你送出玛丽的点心的时候,你就应该料到这个结果。”贝内特先生翻阅着一份报纸,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的,是的,我是有预谋的!”贝内特夫人得意的扬起头,“我就知道他们无法抵抗玛丽非凡的厨艺。只要他们肯来,我就有办法让宾利先生把我的女儿娶回家。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他一个劲的找简攀谈,可见是迷上简了!”   伊丽莎白翻了个白眼,简却绯红了脸颊,并没有平日被母亲胡乱配对时的羞恼。显而易见,她也被宾利先生迷住了。   英国的婚恋习俗很有趣,未婚男女竟然可以自由结交,私定终身。玛丽坐在椅子上,眼角余光瞥见简羞涩的表情,笑弯了蓝色的大眼睛。   “玛丽,为了招待贵客,今天的晚餐要尽量隆重一点。辛苦你了亲爱的。”贝内特夫人抱住女儿,吻了吻她的脸颊。   “为了简的终身幸福,我会尽力的妈妈!”玛丽垂眸思考片刻,询问道,“厨房里有一块猪肘,我三天前腌制的,已经入味了,还有几条鳜鱼,今晚就做一道水晶肴肉,一道松鼠鳜鱼,一道鲜菇菜心和一道菜肉烧麦,怎么样?”   “再加一道油淋仔鸡亲爱的!自从去年圣诞我就再也没吃过这道菜了!”竖起耳朵的贝内特先生大声喊道。   “好的爸爸,我这就去牧场挑几只仔鸡。”玛丽穿上围裙,挽起袖子朝牧场走去。没有锦衣华服,没有仆役成群,她却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忙碌又充实,还有家人陪伴。   凯瑟琳和莉迪亚很热衷于追赶鸡群的游戏,嘻嘻哈哈的跟在她身后,一边玩闹一边朝牧场飞奔。   内瑟菲尔德,眼看快到四点,宾利当机立断的送走几位前来拜访的客人。   “你们要去拜访贝内特家?”走在最后的客人好奇的询问。   “是的,我们难以抗拒贝内特夫人热情的邀请。”宾利回答的一点儿也不心虚。事实上,贝内特夫人昨天走得太匆忙,压根忘了邀请他们。   “是的,贝内特夫人的确很好客。”客人看了看墙边的座钟,羡慕的说道,“你们去了正好赶上晚餐,招待客人的话一定是玛丽主厨,你们真是太幸运了!”   “玛丽小姐的厨艺很棒!”一直没吭声的豪斯特忽然来上一句,用的是陈述语气。他身边的达西抿唇,想起昨天吃过的几样点心,觉得腹中有些空虚。   “是的!我敢说玛丽小姐的厨艺是郎博恩最棒的!”客人赞同的点头,戴上帽子后匆匆离去。   “我觉得是全英国最棒的!”豪斯特喃喃补充,看向宾利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玛丽小姐现在一定在厨房为我们的到来忙碌。”   达西已经穿好了外套,戴好了帽子,手里握着一双雪白的手套,无言的表达着他的催促。豪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虽然嫉妒数次被提起的玛丽小姐,但心底还是很期待今天的晚餐,也早早就换好了衣服。   “现在就走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宾利率先登上马车。   一行人赶到贝内特家时受到了贝内特夫人的热情接待,脱下帽子和手套,与主人寒暄几句,豪斯特先生环视客厅后问道,“夫人,玛丽小姐呢?”   达西和宾利也对传说中的玛丽小姐好奇不已,但他们不会像豪斯特那样贸然打听。   “啊,她在厨房准备晚餐。”贝内特夫人替客人倒上热腾腾的红茶。   豪斯特先生对贝内特夫人的回答很满意,极有耐心的陪她说起话来。   宾利一边与贝内特先生交谈,一边暗暗关注着简的一举一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豪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被凯瑟琳和莉迪亚缠住了,正极力隐忍着心底的不耐,但听见两人频频表达对繁华伦敦的向往之情,又忍不住露出高傲得意的笑容。这使得她们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   达西被孤立了,当然,这是他有意为之。他讨厌与陌生人交往,这代表了麻烦。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客厅上悬挂的一副油画吸引。油画的笔触带着古典主义的细腻,色彩却是浪漫主义的艳丽和热烈,红的屋顶,白的墙壁,绿的树木,这是贝内特家,笼罩在金色阳光中的贝内特家,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温馨和眷恋。   达西站起来,走到油画前驻足。   “你喜欢这幅画吗达西先生?”伊丽莎白注意到了被忽略的客人。   “是的。”达西的目光定格在油画右下角毫不起眼的‘M’上,转头看向伊丽莎白问道,“这是玛丽小姐的作品,对吗?”   “是的,独一无二的风格。”伊丽莎白骄傲的笑起来。   达西转过头继续凝视画作,对玛丽小姐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向来淡漠的他竟开始在脑海中勾勒这位小姐的容貌。   “达西先生是第一次来到郎博恩吗?”伊丽莎白极力寻找话题,好让这位客人自在一点。   达西冷淡的摇头,并没有进一步谈话的意愿。   伊丽莎白深吸口气,又问,“朗太太的花园打理的很不错,她种的金盏菊最近应该盛开了吧?”   达西点头,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给她。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的举动很蠢。这位先生根本不会感觉到不自在,相反,他很享受一个人的孤独。那么,就让他慢慢享受去吧!她隐晦的瞪了达西一眼,转身离开。   达西并没有察觉到伊丽莎白的难堪,事实上,这位小姐撇开他走掉反而让他松了口气!欣赏完画作,他继续回到原位保持沉默。   就在这时,厨房的铃声响了,罗妮夫人将分装好的菜肴摆放在每一个座位前,并整理好刀叉。玛丽跟在她身后,正用一条湿手绢擦手。   “可以用餐了各位。”将手绢交给罗妮夫人,她伸手邀请众人就座,动作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是你?!”豪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异口同声的喊道。很显然,她们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走出半英里就忘了玛丽的长相,反而记得很清楚。宾利和豪斯特先生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达西在少女出现的一瞬就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玛丽,希伯来语中代表了苦涩。普通、单纯、独立、安静、还有点迟钝,这是取名叫做玛丽的女孩所共有的特质。这个名字显然与少女带给人的印象搭不上边。   “请问我们认识吗?”玛丽面带疑惑。   “不,我们刚来郎博恩时曾远远的见过玛丽小姐一面。”宾利先生连忙解释,然后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又将家人和朋友引见给玛丽。   “相逢即是有缘。”玛丽微笑感叹,再次邀请客人用餐。   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精美的菜肴吸引,忙不迭的坐下来祷告,然后便是繁忙的刀叉声。   虽然极力克制,达西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朝安静用餐的玛丽看去。   少女的再一次出现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直关注着达西的宾利小姐察觉到了他异常的举动,所有的好心情都毁于一旦。   “玛丽小姐,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棒的晚餐!”豪斯特先生高声恭维。菜肴的美味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请问,这是什么做的?”他指着半透明的水晶肴肉。   “这是用剔了骨的猪肘做的。”玛丽据实以答。   “猪肘?天啊!”不等豪斯特反应,宾利小姐就惊讶的叫起来,“那太脏了!能吃吗?我简直无法想象!”   所有人都停下进餐,皱起了眉头。   “猪肘我用盐和香料腌渍了三天,放在冷水里浸泡了八小时,又用沸水熬煮了两小时,最后半小时放凉、切片,足够干净了宾利小姐。”玛丽心中不悦,面上却带着温婉的微笑。   “那当然,它们干净的都快透明了!只有如此复杂的工艺才能制作出这样美妙的味道!”宾利先生连忙补救姐姐的失礼,对盘中的美味更加珍惜。一道菜竟然需要耗费几天几夜才能做出,他简直无法想象。   众人垂头继续用餐,经过玛丽的解说,他们觉得口中的食物更独特了。   宾利小姐安静了片刻,拨弄着餐盘里的鲜菇菜心,抱怨道,“蔬菜竟然用水煮,这会破坏它们的口感和营养成分。我还是喜欢原汁原味的沙拉。”   “是的,我们习惯了伦敦的口味。”豪斯特夫人推开面前的食物,装模作样的说道。   “是吗?那么我再为你们另作一份吧。保证原汁原味。”玛丽笑的很迷人,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我们将就一下吧,那太麻烦你了。”豪斯特夫人连忙摆手拒绝。事实上,她对这顿晚餐满意极了。   “一点儿也不麻烦,我的动作很快,你们只需稍等五分钟。”玛丽站起来,收走两人面前的餐盘,进入厨房。没料到她雷厉风行性格的宾利姐妹当场傻了眼。   贝内特家的人本来都很不悦,贝内特夫人差点做出驱赶客人的粗鲁举动,但此时此刻,他们纷纷垂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以使客人难堪。抨击玛丽的厨艺,宾利小姐和豪斯特夫人的舌头一定是木头做的!   宾利很尴尬,豪斯特自顾用餐,达西看了宾利小姐一眼,皱起了浓密有型的眉头。   玛丽很快就出来了,手里端着两盘五分熟的牛排,罗妮夫人紧跟其后,将一碗橄榄油搅拌的蔬菜沙拉放在两人面前,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两人一眼。她真想不通,竟然有人不爱吃玛丽小姐精心烹饪的美味,偏要吃这种粗糙的半成品。   “请用吧,这是盐和胡椒。”玛丽的微笑优雅动人,态度殷勤备至,让客人找不出一丝被怠慢的感觉。   宾利小姐和豪斯特夫人干巴巴的道谢,切开牛排的动作僵硬无比。别人吃着丰盛美味的佳肴,她们却嚼着淡而无味的牛排,这绝对是一场酷刑!   达西微皱的眉头松开,深深看了玛丽一眼。少女留给他的温柔无害的第一印象像泡影一样破碎了。   回程时,宾利小姐和豪斯特夫人的脸一直是铁青的。她们对贝内特家的人评头论足大加贬低,尤其是玛丽,连头发丝儿都受到了嫌弃。   “你们无需抨击玛丽小姐,她没有任何怠慢你们的地方。”宾利先生听不下去了。   “如果你们能够管住自己的嘴和嫉妒心,你们也将享用到一顿美妙的晚餐。”豪斯特先生成为了玛丽的忠实拥趸。他已经在构思下一次拜访贝内特家的计划了。   达西一直垂着头静默不语,并没有像他的好友那样为玛丽辩解,这让宾利小姐的心情好受了很多。但是,如果她低头去看达西的表情,她会发现,达西的眼神非常空洞,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0·再访   尝试过玛丽非凡厨艺的人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仅仅只过了两天,内瑟菲尔德的主人们就已经无法忍耐伦敦大厨的手艺。豪斯特先生甚至认为自己消瘦了不少,急需一顿丰盛的晚餐来弥补他流失的体力。   “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出去散散步并顺便拜访一下贝内特家如何?”他躺在沙发上,懒散的语气里藏着期待。   达西正在翻阅文件,听见他的话动作顿了顿。   宾利立即放下手里的书,兴致勃勃的响应,“是的,今天的阳光很灿烂,正适合在林荫小路上走一走。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他脑海中浮现出简迷人的脸庞。   豪斯特从沙发上跳起来,匆匆理了理头发。达西将散乱的文件归拢,默不作声的走到门边穿外套。   本来想反对的宾利小姐只得妥协,不情不愿的上楼换衣服。   一行人坐着马车直接朝贝内特家驶去,完全忘了他们出来散步的初衷。贵客的意外到访令贝内特夫人喜出望外,她热情的将他们迎进门,取出玛丽平时准备的小点心。   简是当地最有名的美人,性格温柔善良,宾利小姐觉得自己可以试着与简交个朋友,以打发乡下无聊的生活。宾利先生对姐姐的举动很满意,紧挨着两人落座,绞尽脑汁寻找着简有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贝内特夫人拉住豪斯特夫人闲聊,不让她凑过去打搅女儿与未来女婿的相处。伊丽莎白本想陪豪斯特先生和达西先生说会儿话,没想到两人一个只顾着吃点心,一个面容冷峻、闷不吭声。   她咬牙挤出一丝得体的微笑,再次将吃空的点心盘子添满后便走到一边做针线。   达西凝视着正对面的油画,每过几分钟就在客厅环视一圈,面容看上去越发冷峻,显得很不耐烦。伊丽莎白暗暗观察着他,对他的印象降到了最低点。不愿意来就别来,在主人家还摆脸色,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傲慢无礼!   豪斯特饱受摧残的胃终于得到了救赎。他捂嘴,压下涌到喉头的饱嗝,看向伊丽莎白询问道,“怎么没见玛丽小姐?”贝内特先生和两个小妹妹被他完全忽略了。   “一匹爱尔兰纯血马要分娩,玛丽和爸爸去马场照看了。”伊丽莎白放下针线,语气有些紧张。为了买下这匹纯血马,玛丽可是花了大价钱,又费尽心思从默西赛德郡借来了另一匹纯血马配种。如今,这匹怀孕的母马是贝内特家最重要的财产,可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达西皱眉。   豪斯特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她晚上会回来吗?”   “马随时都会分娩,说不定。”伊丽莎白坦白道。   “玛丽早上走时炖了一大锅牛肉,请你们务必留下来品尝。”贝内特夫人连忙开口留客。   “那当然!”失望的豪斯特立即高兴起来。   “恕我直言,”达西忽然开口,“难道你们请不起工人吗?”   他平板严肃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傲慢,仿佛在嘲笑贝内特家的贫穷,而宾利小姐轻蔑的笑声模糊的传来。   贝内特夫人很愤怒,气势汹汹的反驳道,“我们当然请得起工人!但是玛丽是郎博恩最棒的马师,不仅我们家,附近庄园只要有纯血马待产,都会请玛丽去照看。”   达西皱紧浓眉,沉声道,“这可不是女人该干的活!”   贝内特夫人仰起头,语带骄傲,“没有谁规定女人不该干这个!我们玛丽就算穿着粗布裙,木底鞋也无法掩盖她的淑女气质。”话落,她狠狠瞪了达西一眼,对他的印象跌落谷底。哪怕他年收入十万英镑,她也无法忍受他的傲慢!   对于三两句话就能惹恼一位女士,达西显然习以为常。他抿唇,决定保持沉默。   宾利小姐用扇子遮脸,挡住嘴角得意的微笑。看来,达西很瞧不起玛丽小姐啊!这样她就放心了。   客厅的气氛变的十分尴尬,就在这时,门被大力推开,玛丽站在玄关外,快速对贝内特夫人说道,“妈妈,请给我一条厚毛毯和一把铁钳,图兰多难产了!”   “啊,我马上去拿!”贝内特夫人顾不上生气了,连忙去给女儿找东西。   玛丽环视客厅,这才发现目瞪口呆的几位客人。   “午安。马场里有急事,恕我不能招待各位了。”她颔首致意,语速恢复了惯常的从容,身上穿着一件粗布裙子,裙摆沾满了泥点,头发梳理得很光滑,在脑后扎成一个髻,额头步满汗珠,看上去非常狼狈。但是她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秀丽的脸上一派坦然,湛蓝的眼里除了自信和简毅没有半分羞愧。   她逆光而立,整个身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晕中,显得雍容又大气,让人无法直视。宾利连忙站起来,正色道,“没关系,玛丽小姐去忙吧,是我们打扰了。”   达西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褐色的眸子深沉难辨,紧紧锁定阳光中的身影。   他嘴唇开合却被好友截断了未出口的话,只能皱眉保持沉默。   “那么,请各位自便。”玛丽接过贝内特夫人递来的毛毯和铁钳,略一点头后匆匆离开。   “贝内特夫人,你说的很对,粗布裙和木底鞋完全无法掩盖玛丽小姐的光彩!”豪斯特高声赞叹。   “是的,玛丽小姐的气质很独特,非常独特。”宾利极力想让贝内特夫人快活起来,所以不遗余力的恭维着她的宝贝女儿。   贝内特夫人转眼就忘了之前的愤怒,客厅里的气氛再次恢复了热烈。   玛丽光洁饱满的额头,明亮的蓝色眼珠,因日晒而特别红润的双颊依旧停留在达西的脑海中。他极力想让自己忽略它们,表情显得很僵硬。   宾利小姐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但是她觉得这样还不够,必须彻底毁灭玛丽留给他的美好印象。所以,她咳了咳,状似兴致勃勃的开口,“刚出生的小马驹一定很可爱,我们可以去马场看看吗?”   达西抬起头,深沉的目光朝贝内特夫人看去。   “那没什么好看的,又脏又乱!”贝内特夫人很犹豫。   “不不不,母马生小马,场面一定非常有趣!”宾利被姐姐勾起了兴趣,脸上满是恳求。   “妈妈,带他们去看看吧。”简拉扯母亲的衣袖。   “那好吧,你们跟我来。”贝内特夫人无法拒绝女儿的恳求,走到门边戴帽子,众人连忙跟上。   马场离主宅并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了,远远就能听见待产母马饱含痛苦的鸣叫声。   “你们别过去,太多人围观会让图兰多的情绪更加不安。”一名工人拦住了他们。   “好的,我们不会过去的。”贝内特夫人伸长脖子,脸色很焦急。为了买这匹马,玛丽差点动用了她的嫁妆,如果它死了,可以想象玛丽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宾利等人听见越来越惊心动魄的嘶鸣,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唯独达西一直走到围栏边才停住脚步,左右徘徊了片刻,找了个位置站定。从这里能够直视玛丽小姐的脸。   玛丽将手探入产道,拴住四肢的母马忽然高昂的长鸣,然后便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瘦弱的小马顺着黏滑的血液被拉扯出来,候在旁边的贝内特先生连忙用毯子包裹住它,挤出它口鼻中堵塞的粘液。   “玛丽小姐,图兰多大出血了!”一名工人尖叫。   似乎早有预料,玛丽拿起身旁加热过的铁钳灼烧破裂的血管。狂涌的鲜血逐渐减少直至不见,母马喷出一股鼻息,表情恢复了安然。毛毯里的小马挣扎了几下,晃晃悠悠的站起来。   挤在工人中的凯瑟琳和莉迪亚又跳又叫,然后跟随小马驹四处跑动,频频伸出胳膊以防它摔倒。神经绷了好几天的工人们长出了一口气,随后便是鼓掌、欢呼、互相拥抱。   早在大出血的那一刻,宾利小姐和豪斯特夫人就尖叫着背过身去,不停叫嚷着‘太可怕了’。宾利和豪斯特的脸色也十分苍白。   达西冷峻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玛丽小姐的视线顺着小马驹看过来,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少女站在阳光下、泥泞中,轻轻撩起裙摆,行了个优雅华贵的宫廷礼仪,仿佛在为一场盛大表演而谢幕,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和凌乱的发丝完全无损于她的美丽。   达西的心跳有些急促,弯腰回了一礼后便匆忙离开。玛丽完全没发觉达西的异常,对不停挥手的母亲和姐姐俏皮一笑,然后低头查看母马的情况。   ????   用过一顿丰盛美味的晚餐,又打包了一盒点心,五人心满意足的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玛丽小姐真是太能干了!如果我还未婚,我一定把她娶回家。”豪斯特抱着点心盒子感叹。   漠然看向远方的达西忽然回头瞥了他一眼。   “难道你不会做噩梦吗?她今天浑身是血的样子真像个屠夫!太恶心了!”宾利小姐捂住鼻子,满脸厌恶。   “是的!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就像是地狱!”豪斯特夫人拍了拍胸口。   “与你们相反,我觉得玛丽小姐的坦然让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狼狈。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士。”达西平板的叙述,然后继续保持沉默。   宾利小姐不甘不愿的闭上嘴。 ================================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出了小问题,审核没通过。现在应该可以看见了。   我目前在存稿,下下周开始周末就双更了。    ☆、舞会   为了照顾产后的图兰多,玛丽一直非常忙碌,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五六天。期间宾利先生等人多次来拜访都与她错过了。   这天,贝内特先生的书房里。   “孩子,你是郎博恩最优秀的马师,那么你能跟我解释一下,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马场总要损失几匹上等马的原因吗?”贝内特先生翻阅着一叠账册,漫不经心的问道。   “马场里总会有马儿染病死亡,这很正常爸爸。”玛丽安闲的坐在沙发上,不见半点紧张。是的,她总会将最优秀的马挑出来,喂食迷药后暗中卖到默西赛德郡的赛马场去,然后对外宣布它们已经死亡。   不这样做,她的劳动成果最终将会被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侵占,她怎么能甘心?如果可以,她也想把马场做大,也想买地置产甚至捐个爵位,但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是平民,因为贝内特家没有男丁,这些路都被堵死了。   “小心点我的孩子!”贝内特先生心照不宣的眨眼。   “我很小心爸爸。利益可以驱动一切,包括人的眼睛和嘴巴,甚至人心。对于这一点,我早已经运用自如。”玛丽神秘一笑,站起来微微欠身,打开门从容的走出去。   贝内特先生按揉眉心,再次感叹玛丽怎么不是他的儿子。   刚出门的玛丽就被贝内特夫人截住了,手里拿着两套礼服晃悠,“宝贝,妈妈穿哪一件比较好看?”两件都是玛丽亲自缝制的,贴身的剪裁,巧夺天工的刺绣,精致华美的蕾丝花边,她简直无法做出选择。   “这件,和你现在戴着的珍珠项链很般配。”玛丽考虑片刻后说道。   “谢谢亲爱的!你的眼光是一流的!你也帮简看看吧,听说今天晚上宾利会第一个邀请她跳舞。”贝内特夫人拉着玛丽朝简的房间走去。   简的床上摊着一大堆裙子,她和伊丽莎白正坐在床边皱眉。今晚的舞会是为了欢迎宾利先生和他的朋友而特意举办的,一颗芳心都遗落在宾利身上,简想以最美的姿态出场。   “你终于来了玛丽!快帮简做出决定吧,你的话她总会考虑的!”看见玛丽,伊丽莎白像见了救星一样。   贝内特夫人打趣简几句,匆匆回房试衣服去了。   “这件鹅黄色的不错,可以凸显简温婉可亲的气质,再搭配这朵纯白头花就更完美了。”玛丽一边说一边快速给简挽了个别致的发髻,将头花插好,留下两缕发丝垂在耳边,给她增添几分俏皮的感觉。   伊丽莎白将鹅黄裙子搭在简身上比划,满意的点头,“确实很美!就穿这件吧。”   简在镜子前来回走了好几趟,终于确定下来,然后便是帮伊丽莎白挑选礼服,中途凯瑟琳和莉迪亚也跑来凑热闹。   等她们整装完毕,时间也差不多了,玛丽随意挑了件蓝色裙子,金色发丝团成髻,用一枚珍珠发卡松松别在耳边,最简单的装扮反而彰显出她独特的气质。   挽着心爱的女儿登上马车,贝内特夫人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女儿越来越出众,担忧的是如果女儿嫁出去,她和丈夫该怎么办?这个家已经离不开女儿了。   内瑟菲尔德,宾利也正对着衣橱发愁。   “达西,你觉得我穿这件灰色燕尾服怎么样?”他走进客厅,在达西跟前转了个圈。   “不错。”达西抬头瞥了一眼。   “真的吗?”   “真的。”这次连头也没抬。   “那就这件吧。”宾利展示出了对好友的充分信任,然后愕然的大叫起来,“上帝,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你不是就打算穿这件吧?好歹配一条领巾也行啊!”   达西埋头写信,对他的建议不予理会。   “严肃的表情再配上这件死气沉沉的黑色外套,我敢打赌,今晚不会有女孩愿意和你跳舞。”宾利在他身边坐下,加重语气道,“她们甚至不会看你一眼!”   达西忽然停笔,眼神放空。   “我们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宾利小姐穿着一件奢华无比的礼服款款下楼,身后跟着豪斯特夫妇。   “那我们走吧,马车已经在门口等了。”宾利站起来整理衣摆。   “稍等片刻。”达西欠身离开,几分钟后出来,身上的衣服没换,脖子上却打了一条十分昂贵的丝绸领巾。   “这样看上去好多了。”宾利高兴的点头。   宾利小姐诧异的看了达西好几眼。要知道,参加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型聚会,达西向来不会注重自己的着装。他的异常举动让宾利小姐警铃大作。   梅丽顿,卢卡斯爵士府早已经人头攒动、觥筹交错,场面虽然不比伦敦的大型舞会,但热烈而欢快的气氛却丝毫也不逊色。   宾利一行的到来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对于年轻、英俊、富有的未婚男女,总是有很多人愿意结交。恭维的人群来了又走不曾间断,宾利小姐与豪斯特夫人十分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豪斯特先生一头扎进了牌局中,宾利心不在焉的与几位女士谈话,一双眼睛不停搜寻简的身影。   达西站在安静的角落,因为他冷峻的面容和沉默的态度,许多试图上前攀谈的人都退却了,年轻的未婚女子只能对他高大的背影行注目礼。他是真正的贵族,身上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和距离感。   达西对自己受到冷遇的状况很满意,他踱步,拿了一杯红酒,寻了一个最偏僻的沙发坐下,然后面无表情的啜饮。   离舞会正式开场还有几分钟,门外又来了一辆马车,贝内特夫妇到了,身后跟着贝内特家的五位小姐。   “亲爱的,你终于来了!”卢卡斯夫人上前拥抱好友。卢卡斯爵士拉着贝内特先生攀谈。   看见美丽动人的简,宾利的眼睛亮了。达西朝一行人的方向看去,片刻后放下酒杯,走进舞厅。   “嘿,玛丽,快过来!”金小姐朝玛丽挥手,一群年轻漂亮的小姐齐齐露出灿烂的笑容。   玛丽向自己的闺蜜们行进,一路上不停有人问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她总能停下来说上两句。终于与闺蜜们汇合,她接过金小姐递来的香槟,浅浅啜饮一口,粉色唇瓣轻启,不知说了什么,引来小姐们一阵欢快的笑声。她很受欢迎,身边总是围满了人。   走进舞厅的达西远远看着嬉笑的女士们,站立几分钟后又转身回到了原先的角落。   舒缓的音乐响起,人们纷纷退到一旁,让出大片的空地给爱跳舞的人施展。玛丽身边的人群逐渐散去,她撩起裙摆,坐进身后的沙发,左手支着额头,右手摇晃着酒杯,姿态慵懒随性,看见舞池中亲密相拥的简和宾利,玩味的勾起了唇角。   达西再次站起身,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宾利小姐拉住了,“达西,愿意和我跳第一支舞吗?”   达西犹豫几秒,面无表情的执起她的手。一曲舞罢,他转身朝舞池边的沙发看去,发现玛丽小姐再次被一群人围住,正微笑谈论着什么。   他抿唇,走到舞厅的最边缘,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舞会过半,他再也没有挪动一步,冷峻的眉眼吓走了不少人。   “达西,你应该邀请女士们跳舞,而不是一个人躲在角落。”宾利终于注意到了孤单的好友。   “你知道,我不喜欢与陌生人跳舞。”达西皱眉。   “卡罗琳(宾利小姐的名字)可不是陌生人,而且,郎博恩的姑娘们都很可爱,你千万不要错过。”宾利极力劝说。   “我跟卡罗琳跳过了。全场最可爱的女士一直在与你跳舞,我想你一定很乐在其中。”达西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朗姆酒,用平板的语气调侃着好友。   “是的,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快活过!”宾利笑了,朝某个角落指去,“你可以邀请伊丽莎白小姐,我想她并不算陌生人,性格也很讨人爱。瞧,她正一个人坐在那儿呢!”   “伊丽莎白?”达西回忆了片刻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冷冷说道,“她还过得去,但是还没漂亮到能够打动我的心。我没有兴致去抬举那些受到别人冷落的小姐。你最好回到你的舞伴身边,去欣赏她的笑脸,别把时光浪费在我身上。”   他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叫不远处的伊丽莎白气红了脸。她立即站起身,远远离开这个傲慢无礼的男人。   “你喜欢受人欢迎的小姐?那玛丽小姐怎么样?”宾利朝舞池边指去,玛丽正与几位年长的绅士谈话,表情严肃认真,她的话题显然很有吸引力,几位绅士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她太受人欢迎了,完全不需要我的追捧。”达西低沉的嗓音中暗含着某种不悦的情绪,脸色显得更加冷峻。   “不,我想你应该去试一试,达西。”宾利小姐忽然出现,嘴角噙着古怪的微笑。   “我听说玛丽小姐有一个怪癖,除了贝内特先生,她从不接受男士的邀舞。我想,她大概是看不上郎博恩的男人吧。达西,你难道不想去征服这样一位高傲的女士吗?你年轻英俊,出身高贵,她一定会被你打动的!”宾利小姐不遗余力的游说,言辞中暗示玛丽的虚伪和市侩。   达西忍不住朝人群中的玛丽看去,这才发现,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些女士或年长的绅士,很少有年轻男子。他冷峻的面容柔和下来,却并没有答应宾利小姐的提议。   “玛丽小姐竟然不喜欢跳舞?这可真是遗憾!”宾利叹息,拍拍达西的肩膀说道,“玛丽小姐的脾气与你很相似达西,我忽然间觉得你们俩很登对。去吧,去请她跳舞吧,被拒绝了也没关系!”   一句话就洗白了玛丽并拉近了玛丽与达西的距离。宾利小姐被自家单纯善良的兄弟气得倒仰。   达西沉默片刻,站起身朝玛丽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   又一支舞曲响起,围在玛丽身边的人纷纷去寻找自己的舞伴。玛丽站起来踱步,舒缓坐得有些僵硬的腿脚,并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龙舌兰酒,一点一点啜饮。   一位高大的男士朝她走来,腰背挺得笔直,步态非常沉稳,浑身散发着一种迫人的气势。玛丽的视线在他脸上滑过,然后轻描淡写的移开。   感受到她的漫不经心,达西脚步微顿又继续前进。   “玛丽小姐,我能否有幸邀你共舞一曲?”他弯腰,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硬的表情足以吓住大部分少女。   “对不起,我不喜欢跳舞。”玛丽摇头,拒绝的理由直接又干脆。很久没人邀请她跳舞了,这位男士大概不是郎博恩的居民,不了解的她的习惯。   达西脸上并没有出现失望的神色,他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玛丽小姐与他的想象一样,是个非常坦率的人,这无疑加重了他的好感。   “图兰多怎么样了?”他将预先想好的话题拿出来。   “好多了,再有两个月就能完全康复。”玛丽低头浅酌,濡湿的粉嫩唇瓣在灯光照耀下散发出诱人的光彩。   达西的视线停驻又很快移开,沉默的低头喝酒。   玛丽对他微微一笑,正准备告辞,凯瑟琳和莉迪亚跑过来重重撞了她一下。手里的酒杯倾斜,琥珀色的酒液尽数洒在了达西的外套上,透过布料带给他冰凉的触感。   “非常抱歉!”玛丽拿出手绢,替达西擦拭脏污的外套。索性外套是黑色的,不至于让他太难看。   少女的动作小心又轻柔,却让达西皱起了眉头。他朝后看去,发现凯瑟琳和莉迪亚正站在不远处对他们挤眉弄眼。这让他想起了为吸引自己注意力而恶作剧的那些小姐们,之前玛丽的拒绝也像是一场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脸色黑沉下来,感觉到了被蒙蔽和被欺骗的愤怒。   “我自己能擦。”达西退开两步,接过玛丽的手绢,冷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厌恶。他的出身和财富总会替他惹上类似的麻烦,这正是他不爱与陌生人交往的原因。但是没想到,他也会有被人迷惑的一天。他怎么会以为玛丽小姐是一位性格坦率的淑女?   被恶整了当然会生气。玛丽并没有察觉出他态度中的异常,回头瞪了两个小妹妹一眼。她们总以看她变脸或出丑为乐。   接收到姐姐不满的目光,凯瑟琳和莉迪亚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的走了。她们只是好奇,强悍的玛丽能不能对付傲慢的达西先生。   达西擦干外套上的酒渍,抬起头时发现玛丽正静静的看着自己。他眼下已经没了与这位小姐交谈的兴趣,略一点头就准备离开。   “请留步,”玛丽连忙叫住他。   “请问你还有什么事?”达西脸上显出不耐的神色。   “能把手绢还给我吗?”玛丽伸出手索取。如果是一块普通的手绢,他拿走也就拿走了,但这块上面绣有她的名字,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达西的表情有些僵硬,这才注意到自己手心捏着的东西。将手绢摊开叠好,看见上面栩栩如生的几只蝴蝶,他目光闪烁:这无疑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难道不应该拿来送给心上人吗?   “非常抱歉,我差点忘了。”他将手绢递出去,鼻端嗅到一缕独特的香味,那是沾染在手绢上的,但大部分来源于玛丽小姐的身体。这个发现让他感觉到了不自在,心底的恶感莫名其妙的淡去。   “不,应该说抱歉的是我,请你原谅凯瑟琳和莉迪亚,她们还小,免不了有顽皮的时候。”玛丽真诚的道歉,接过手绢便调头离开。   终于从她落落大方,毫不留恋的态度中察觉到了端倪,达西懊恼的皱眉,他也许误会玛丽小姐了!   “请等等玛丽小姐。”他叫住了她,等她回头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无法将刚才的恶意揣度宣之于口,这肯定会让她看轻自己继而厌恶自己。   达西从没这么尴尬过,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便找到了话题,“我的管家对玛丽小姐的厨艺仰慕不已,特别是上次你做的那道金黄色的点心。请问你能否将菜谱写出来让她观摩观摩。”英国人不理解天朝人藏私的心理,想要什么总是直言不讳。   好在玛丽不靠这门手艺过活,笑着问道,“金黄色的点心?什么样的?”贝内特夫人每天都要送出去很多点心,她实在记不住。   “长条形,里面裹着肉馅。”达西形容道。   “那是春卷,我回去写好菜谱后让人送到府上,请问你是……”玛丽偏头,面带疑惑。她非常肯定,这人自己绝对不认识,想必是谁带来的朋友。   达西的身体瞬间僵硬的像石头一样。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尴尬,这会儿竟感觉无地自容,其间又夹杂着愤怒和失落。连带今天,他和玛丽已经见过三次面了,还曾共用过晚餐,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谁,可见她从未关注过自己,哪怕给自己一个小小的眼角余光。可笑之前他还以为她是借故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达西英俊的脸庞有些扭曲,沉默了好半晌才冷冷开口,“送到内瑟菲尔德,我是达西,费兹威廉·达西。”   脸盲症终于暴露了!听见达西从牙缝里挤出的自我介绍,玛丽很想捂脸。她对番邦人的面孔辨识度不高,以前都是含含糊糊的混过去,日子久了也就熟悉了。但对于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且是那种不可能有更深交集的陌生人,她一般不会去在意。内瑟菲尔德的几位,除了对简有企图的宾利,她一个都记不住。交谈了大半天都没弄明白对方的身份,最后还被拆穿,她想挖个洞钻下去。   公主的心理素质是强大的,她扬起下颚,优雅的笑容看不出一丝半点的尴尬,微一屈膝说道,“明天一早就送到府上。那么,再见了达西先生。”深深看了对方几眼,将他的体型,发色,眸色记在心里,玛丽转身从容不迫的离开。   “再见。”达西弯腰,直起身时面容恢复了平静。   “可怜的达西,玛丽小姐很明显是故意泼酒在你身上,她想干什么?”宾利小姐摇着扇子走过来,意有所指的问道。   “显而易见,她看上你了达西。为了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力,姑娘们总是会使出一些可爱的小手段。”在宾利的眼里,世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很坚定的认为,玛丽与自己的好友擦出了火花。没见他们刚才的表情有多么丰富吗?这在达西身上是罕见的。   “很遗憾,事情并不如你们的想象。刚才的事完全是个意外,玛丽小姐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特殊的感情。”(她甚至记不住我是谁!)   隐去最后一句,达西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彻底的忽视。抿紧薄唇,他沉声问道,“舞会什么时候结束?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我也是!浅薄的对话,糟乱的舞池,无聊的牌局,我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待!我们走吧查尔斯!”宾利小姐附和。她从达西的话语里听出了隐忍和某种极为深切的失落,这让她心慌。   作为舞会的主要人物,提前离开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是达西的态度很坚决,卡罗琳又不停催促,宾利不得不向卢卡斯爵士辞别。   一行人又拖延了十分钟才离开。玛丽看着达西匆匆离去的僵直背影,扶额哀叹一声。怎么办?她好像得罪了卢卡斯爵士最重要的客人!   达西一回到内瑟菲尔德就独自进房,卡罗琳、豪斯特和宾利打了几轮牌局才入睡。第二天早上达西第一个醒来,面无表情的坐在客厅翻阅报纸。   “达西先生,贝内特家送了东西过来,指明让您亲自拆封。”管家捧着一个巨大的纸盒进来。   达西愣了愣,虽然浓密有型的眉毛皱的很紧,但依然快速的将纸盒打开。纸盒共三层,每一层分四格,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浓郁的香气在空中飘散,令人垂涎三尺。管家隐晦的咽了咽口水,依依不舍的退出大厅。   “为了弥补昨天的失礼,希望你能喜欢。下次见面,请容我主动走到你面前屈膝,向费兹威廉·达西先生致敬。”华丽的哥特体这样写道。便条下面附了几张纸,盒子里每一样点心的制作方法都详尽的记录在上面。   纠结了一整晚的负面情绪瞬间消散,达西盯着便条,对两人的下一次见面感到了迫切的期待。   “天啊,这是什么味道?”豪斯特奔下楼梯,看见桌上的纸盒,惊喜的叫起来,“噢,玛丽小姐的点心!这么多?太幸福了!”   “上面写了什么?让我看看。”宾利跟在姐夫身后,一边往嘴里塞点心一边抢过达西的便条。   点心被搜刮,便条被抢走,达西感觉自己的所有物被侵占了,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又很快用理智压住。   “你还说玛丽小姐对你没有特殊的感情?你看看,最后这句话多么美丽动人啊!她想向你靠近,直言不讳的!”宾利已经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达西语气平板的否认,但褐色的眼睛却闪烁着亮光。   “噢,这里有菜谱!我一直在担忧离开了玛丽小姐的厨艺以后该怎么生活,这下可放心了!”豪斯特扬了扬手里的几张纸。   “达西,别再犹豫了,既然玛丽小姐喜欢你,就赶紧把她娶回家吧。这样,你下半辈子就不用发愁了。”豪斯特怂恿,语气透着认真,宾利也在一旁附和。   “再次重申一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与玛丽小姐并没有特殊的感情。更何况,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永远不可能结合在一起!”达西加重语气,冷肃的表情令人不得不相信。   宾利与豪斯特对视耸肩,决定不再取笑他,转而争抢起桌上的食物。这样好的姑娘都不喜欢,达西一定会后悔! ==================   作者有话要说:   ☆、示好   郎博恩人口稀少,生活平静,并不似别的地方那样总有大大小小的舞会。半个月过去,卢卡斯爵士才又举办了一场小型聚会。   “嘿达西,你还记得上次玛丽小姐送来的便条吗?”宾利推开房门,发现好友正对着镜子整理着装。   达西仔细扶正领结,不置可否的看了宾利一眼。   “噢,你竟然穿上了燕尾服?”宾利惊奇的喊道,“你看上去很英俊,玛丽一定会为你倾倒的!相信我!”   达西眸色闪了闪,依旧保持着沉默,在衣帽架前踌躇片刻,挑了一顶款式最新颖的戴上,拿出上衣口袋里的怀表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好的,我去叫卡罗琳她们。”宾利立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跑去对面房间。他很珍惜每一次与简想见的机会,不想错过哪怕一分一秒。   从好友的眼里看见了热切燃烧的爱之火,想到简·贝内特小姐一成不变的平静笑容,达西皱起了眉头。   行进的马车上,宾利小姐打趣道,“达西,听说玛丽小姐给你写情书了?那真是可喜可贺!玛丽小姐的眼光很高,她能看上你充分证明了你的魅力。”   结合事实真相,这话听在达西耳里无疑是一种讽刺。他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只是一张便条,并不是什么情书。我想,我还没有那个魅力让玛丽小姐为我倾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她冷淡的面容上看出她对我的热情的。”   “不不不,你错了,女人对待心爱的男人时总会玩弄一些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你可不要被玛丽小姐的外表欺骗了!”宾利小姐捂嘴轻笑。她知道达西偏爱性情坦率,为人真诚的人,她越是这样说,达西对玛丽的印象就会越差。   为了保全自尊心,达西隐瞒了实情,但他不容许旁人歪曲玛丽的品行。   “玛丽小姐从来都是表里如一的。她真诚,勇敢,坦率,并且聪慧能干。我无法想象她为了爱情玩弄手段的样子,更何况她的爱情并不在我身上。卡罗琳,请结束这个话题。”达西对宾利小姐点了点头,语气慎重。   宾利小姐感觉自己的心掉进了冰窟窿里。难道达西没有意识到吗?他口里的玛丽完全具备了他所钟爱女性的全部特质。她该不该庆幸达西从不说谎?既然他说玛丽小姐并不心仪他,那么,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在宾利小姐的惶惶不安中,马车抵达了卢卡斯爵士府,在走进大门的前一刻,她紧紧挽住了达西的胳膊,以显示两人亲密的关系。   达西脚步微顿,然后带着她继续前进。宾利小姐松了口气。   大厅里十分热闹,人群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饮酒谈笑。玛丽与一群闺蜜们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不时抬头向门口张望。   “你在找谁亲爱的?”金小姐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今天我要弥补一个错误,洗清我完美人生中的一个污点。”玛丽附在金小姐耳边,慎重其事的说道,然后俏皮的眨了眨眼。   金小姐放肆的大笑起来。她知道玛丽是个完美主义者,完全无法容忍自己的言行出现疏漏,这两年她做得很好,好极了!谈起玛丽,就连自己挑剔的父亲也夸赞不断。她很好奇,究竟是谁能让玛丽栽跟头。   少女们清脆的笑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达西的目光几乎第一时间就搜寻到了玛丽的身影。她正远远朝自己看来,蓝色的眼眸闪烁着亮光。   “我的‘污点’来了,我先过去了。”玛丽朝达西的方向孥嘴。   “啊,傲慢的达西先生!我能够理解了!”金小姐的笑声更大了,少女们纷纷送出自己最真诚的祝福,愿上帝保佑玛丽能够平安归来,达西可是整个舞会上最可怕的人!就连幽默风趣、口齿伶俐的伊丽莎白都能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达西看着少女缓缓朝自己走来。她穿着纯白的裙子,没有任何蕾丝的点缀,只在领口和裙边绣了一圈充满异国情调的花纹,柔顺的发丝绾在脑后,用一枚珍珠发卡别住。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扮却被她穿出了最独特的味道。   她的每一个脚步都仿佛经过了丈量,腰背总是异常的挺直,修长的脖颈与她微微扬起的下颚之间形成了一个相当优美相当诱人的弧度。   达西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宾利小姐收紧了挽住达西胳膊的手。   “晚上好各位。”玛丽微笑点头。   “晚上好玛丽小姐!”豪斯特先生的态度十分殷勤,宾利也欢快的问好,然后伸长脖子搜寻简的方位。豪斯特夫人与宾利小姐只冷淡的抿了抿唇。   玛丽看向达西,忽然撩开裙摆,左腿别在右腿后,稍稍屈膝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仪,“晚上好,费兹威廉·达西先生。”   她就像一位真正的公主,有一瞬间,达西甚至想要单膝跪地,像骑士一样去亲吻她白皙的手背。   将荒谬的幻象驱逐出脑海,达西摘下头上的帽子,抵在腹部,慎重的回礼,“晚上好玛丽小姐。”宾利小姐的手因为他的倾身从臂弯滑落。   “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吗?我的赔礼能否换来你的原谅?”玛丽微笑,直视达西褐色的眼眸。   “事实上,我早就忘了那些不愉快,玛丽小姐。”达西面无表情的叙述,可一双眸子却沁出浅浅的笑意。   他眼里没有一点不快的痕迹,很深邃很干净,透着真诚的神气。这双眼睛属于一位真正的绅士,严肃冷峻的表情泄露了他正直的品性。玛丽第一次对番邦男人的长相产生了兴趣。她忍不住多看了达西几眼。   达西垂头,握紧了手里的帽檐。   “你们终于来了,快请进!”卢卡斯爵士上前迎接,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玛丽顺势与达西告辞,回到自己的闺蜜们中间。   终于与喋喋不休的卢卡斯爵士寒暄完,达西回头,发现玛丽又被一群人包围。他皱眉,独自朝僻静的角落走去,没有找到简的宾利苦着脸陪在他身边。   女孩们的眼里闪动着八卦的光芒,迫不及待的拉住玛丽。   金小姐递给她一杯白兰地,嬉笑开口,“亲爱的,别告诉我你迷上达西先生了。我可从没见过你主动去结交哪一位男士。”   “达西每年有一万英镑的收入,听说这还只是他在国内的产业,在印度和澳大利亚,他拥有好几座面积广袤的种植园。如果你能忍受他的傲慢,这未尝不是一桩好婚事。”一位闺蜜朝玛丽眨眼。   不远处正竖着耳朵倾听她们谈话的宾利小姐勾唇冷笑。又是一群不自量力的女人。   “我觉得真正幸福的婚姻因该建立在门当户对的基础上。只有双方拥有相等的社会地位,相近的家庭财富,形似的教育背景才能将婚姻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差距显着的童话式婚姻只能维持瞬间的美好,随着时光流逝,夫妻间的格格不入将逐渐暴露,并将这段童话无情的摧毁。如果我与达西先生结合,那注定是个悲剧!”   玛丽一边浅酌一边低语,嬉闹的小姐们安静下来,露出深思的表情。听见她的否定,宾利小姐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惶惶不安。冷静和理智,这又是两个能吸引达西的特质。   感觉到自己的话题太沉重,玛丽微微一笑,补充道,“送你们一句话——高娶低嫁。嫁人就要嫁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这样你们才能耀武扬威一辈子!”   金小姐首先捂着嘴咯咯咯的笑起来,玛丽总是能说出一些听上去很奇怪,细细一想却很有道理的话。众位小姐莞尔,纷纷表示这句话是‘金玉良言’,值得铭记,就连宾利小姐听了也对达西的感情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   达西负手站在角落,目光无法自控的朝嬉笑中的女士们看去,特别是被围在中间的那抹纯白身影。   “我敢打赌,她们一定在谈论你!瞧,她们又朝你看过来了!”宾利打趣道。   达西挺直脊背,对看过来的玛丽颔首,冷峻的面容笼罩在柔和的灯光里。   宾利惊悚了,如果是以前,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议论,达西的脸色早就黑了。他果然对玛丽小姐很特别!   “我们过去吧,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宾利建议道。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好友一把。   达西眸光微闪,看见朝自己举起酒杯致敬的玛丽,拒绝的话堵在了喉头。   “走吧,她们的谈话好像很有趣!”宾利拉着达西朝前走。   达西只犹豫了一秒就顺势迈开脚步。   欢快的舞曲响起,简与伊丽莎白从某个休息室走出。宾利立即将好友抛到脑后,直愣愣的迎上去。   达西脸色漆黑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腮帮子紧了紧,他整肃面容,继续缓缓朝玛丽靠近,发现玛丽身边的女士们被人陆续邀进舞池,冷硬的表情放松下来。   忽然,贝内特夫人领着一群中年妇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占据了玛丽周围的空位。落单的伊丽莎白也挤到了妹妹身边。   达西猛然刹住脚步,在原地站立了好几分钟才步履僵硬的朝离自己最近的沙发走去。他想,自己眼下急需一杯最烈的苏格兰威士忌。 ======================   作者有话要说:   ☆、社交   宾利小姐摇着扇子朝达西走去,露出自认为最美丽动人的微笑,“达西,你难道不想邀请一位淑女共舞吗?”   达西摇晃着手里琥珀色的威士忌说道,“不,我想独自坐一会儿。”在这里,他能听见玛丽的谈话。   “那我陪你坐一会儿吧。”宾利小姐收起扇子,自顾坐到他身边。   达西不置可否,低头盯着手里的酒杯。   宾利小姐几次想要展开话题都被他的沉默逼退,在拒绝了两位男士后,她终于接受了第三位男士的邀请,婀婀娜娜的走进舞池。   伊丽莎白挽住玛丽的胳膊,戏谑开口,“听说你竟然主动跑去与达西先生问好,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达西握紧了手里的酒杯。   “那完全是个误会。”玛丽摆手,“英俊富有的达西先生足够吸引无数女士为他倾倒,完全不需要我再去衬托他惊人的魅力。”   我能告诉你,我之所以主动示好是因为自己脸盲得罪了达西吗?我能告诉你,刚来的头几天,我连你和简都分辨不清,一律用‘亲爱的’蒙混过去吗?当然不能!玛丽痛苦的想到。   从不为别人的恭维而动摇的达西眼里沁出笑意。他发现玛丽说话的语调很奇怪,蕴涵着某种抑扬顿挫的旋律,配上她舒缓的语速和轻柔的嗓音,足够让任何人为她驻足聆听。难怪只要她开口,周围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的露出认真的表情。   “魅力?达西?!”伊丽莎白不敢置信的叫起来,“那位傲慢无礼的先生也只有你和简的好脾气才能忍受!我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就想生气。”   达西灌下一口烈酒,随后忍不住抚了抚自己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相信我,达西先生那不是傲慢。他只是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玛丽拍拍伊丽莎白的背。与太后和皇上相比,达西那点冷气根本算不上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与此同时,某一位绅士受伤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贝内特夫人津津有味的看着舞池中相拥的简和宾利,随后便与身边的卢卡斯夫人大谈女儿们的嫁妆和结婚后的美好生活。三个女人相当于五百只鸭子,贝内特夫人一个人就能顶五百只鸭子,更何况与她脾性相投的一大群女人。   玛丽轻柔的嗓音被淹没,达西痛苦的皱眉,却依然坚定的坐在原位,不准备离开。   女士们终于转移了阵地,伊丽莎白也被一位男士邀进了舞池。达西放下酒杯,舒展开交叠的修长双腿,但是他的动作很快就凝固了,因为卢卡斯爵士与贝内特先生带着一大帮老绅士将玛丽团团围住。   宾利与简酣畅一舞,兴高采烈的走过来说道,“达西,我腿都跳酸了,你却坐着一动不动,这样可不行!”   达西瞥他一眼,嗓音听上去冷得透骨,“我今天才发现,太受欢迎也是一项令人讨厌的特质!”   好吧,宾利确实很受欢迎,他委委屈屈的承受了好友莫名其妙的指责,温声建议道,“不想跳舞的话,你可以加入别人的谈话,那也很有趣。瞧瞧,玛丽小姐多健谈啊!”他朝前方指去。   达西看向玛丽,目光深沉。   宾利觉得自己越说,好友的心情反而越糟糕。他不敢再发表意见,端来一杯威士忌塞进好友手里便匆匆离去。让达西变得合群一点?除非上帝才能做到!   达西灌了一口酒,觉得自己的怒火来得十分荒谬。他闭眼靠在沙发上,玛丽小姐轻柔的嗓音使他焦躁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他睁眼,端着酒杯缓缓走到这群绅士身边,安静的站立。   玛丽发现了他的到来,隔着人群对他微微一笑。   达西举起酒杯,平静的褐色眼眸中泛出一圈涟漪。   众位绅士顺着玛丽的视线看去,然后纷纷对达西点头。   金先生喝光杯子里的酒,趁着几分酒意大声问道,“玛丽,告诉我你的马为什么生长的那么健壮?你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诀。”   玛丽扬起下颚,湛蓝的眼珠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既然是秘诀,又怎么能告诉你?我可不会傻得让你抢走我的生意。”   “嘿!咱们的经销商不同,完全不会对你构成威胁!好姑娘,我知道你一向很慷慨大方!”金先生不遗余力的赞美着玛丽的品格。   玛丽对于长辈总是特别宽容,她耸肩,故作无奈的开口,“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听好了。”她附在金先生耳边,嘴唇微微蠕动。   金先生的表情很奇怪,周围的几位庄园主拉住他,大声要求他不能藏私。   “玛丽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嘴唇动了动!我向上帝发誓!”金先生被人吵的头昏脑胀,苦哈哈的喊道。   大家心知肚明,可就是愿意为难为难他,最后还是肇事者的父亲贝内特先生解救了他。   目光胶着在笑得狡黠的少女身上,达西冷峻的脸庞柔和的不可思议。   贝内特先生岔开了话题,谈起上次与卢卡斯爵士去河边钓鱼的收获,一群人立即询问他们如何钓到大鱼的技巧。   达西面容平静,心里却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玛丽小姐什么都能说上两句,从养马,到钓鱼,甚至是打理产业。她话不多,但每一次开口都言之有物,论述也相当幽默精彩。她是最好的倾听者,也是最好的演说家,让老绅士们欢笑连连。看得出,她十分喜欢与长辈在一起,并不像一般年轻人那样觉得无聊或烦闷。   眼下,卢卡斯爵士正谈起他上次在山中打猎的经历,玛丽忽然看向达西笑问,“再好的陷阱和猎犬也比不上百发百中的子弹,是吗达西先生?”她发现了异常沉默的达西,为他拘谨的态度(大雾!)感到难受。她想让他加入这场谈话,那会让他放松一点。   对上玛丽小姐溢满善意和期待的湛蓝双眼,达西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垂眸想了想,徐徐开口,“是的,在狩猎的时候,枪支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它是影响我们收获的关键。请问,你们一般使用什么枪?”他朝众位绅士看去。   达西只是不爱交际,但并不代表他不擅长交际。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话题。   但凡男人,都会对枪支产生极大的热情。老绅士们的兴趣被挑起了。   “我用的是来复枪。”   “我用的是一般的燧发枪。”   “来复枪!它是最棒的!”   大家纷纷响应。   “现在市面上出现了一种新型猎枪,用火帽和击针取代了燧发机,击发速度快,精准度高,每200发子弹中才出现一发哑火,下雨天也能使用。”达西在一位绅士的邀请下落座。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就能带着干粮和帐篷,在山中接连好几天追逐野鹿,再也不用怕遇上坏天气!相信我,那种流浪山林的感觉很奇妙!”卢卡斯爵士露出向往的表情。   “那种枪在哪儿能买到?”金先生心急的看向达西。   “伦敦,休斯加克路36号,你们去了可以报我的名字,会有一定折扣。”达西向他点头。   “达西先生,这回的秋猎你也加入吧!我听出来了,你的射击技巧一定很高明!我们现在就约个时间怎么样?”一位绅士大声提议,获得了众人的热烈响应。眼下,在他们心里,达西再也不是那位难以接近的傲慢贵族,而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男人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我还在郎博恩的话,乐意之至!”达西有礼的回应。   玛丽的视线在他英俊的脸上停留片刻,发现自己好像多此一举了。达西先生并不需要她的照顾,他刚才的态度也不是拘谨,而是不愿意说话。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尴尬,对父亲点点头就准备离开。   “玛丽小姐,你去哪儿?”达西鬼使神差的问道。   “我想拿一杯波特酒。”玛丽举了举手里空荡荡的酒杯。   “乐意为您效劳。”达西站起身,接过玛丽的空酒杯朝端酒的侍从走去。   周围的老绅士们交换着饶有兴味的眼神,然后相继找借口离开。冷漠的达西先生也有如此殷勤的时候,这太难得了,他们一定不能打搅!   “我可不想走。”贝内特先生固执的坐在原位,对拉扯自己的卢卡斯爵士低声说道。   “玛丽从不与年轻男士交往,难道你就不担心吗?我觉得你应该给她一个适应的机会。”卢卡斯爵士劝说道。   贝内特先生考虑片刻,不情不愿的跟随他离开,走时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玛丽的肩膀,“孩子,擦亮你的眼睛,不要被外表和财富所蒙蔽!”   玛丽一开始还莫名其妙,等两人走出去老远才反应过来,啼笑皆非的扶额。父亲都在想些什么?她太了解达西这类人了,他们冷静理智,克己慎行,绝不会让自己结下一门没有丝毫利益反而坏处多多的姻亲。趋利避害是人的共性,古今皆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达西端着两杯波特酒缓缓走来,看见玛丽的笑颜,褐色的眼睛变得十分专注。   “你在笑些什么?”他没发现自己平板的语气出现了温柔的起伏。   “没什么,我爸爸刚才说了一个笑话。”玛丽一边摆手一边接过酒杯。   达西在她身边坐下,中间隔了一个空位,随意一想就找出许多玛丽有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这让他觉得很轻松。他之所以不喜欢与女士们应酬正是因为那些枯燥无味的交谈,还要随时注意她们的感受,让她们心情愉快。如此,他宁愿保持沉默。   他将酒杯放下,正准备展开一场愉快的谈话,宾利小姐忽然冒出来,自顾自的坐在他们中间,宾利、简和伊丽莎白紧跟其后,填满了周围的空位。   这是第几次了?达西冷着脸想到。   “嘿,你们在说些什么?”宾利小姐的笑容有些勉强。   没等玛丽说话,她又状似很感兴趣的问道,“听说玛丽的舅舅在伦敦奇普塞德街开了一家珠宝店?如果有上好的珠宝,能给我打个折扣吗?”   在大夏,商人是最低贱的阶层,在英国,他们也同样受到轻视。卢卡斯爵士早年经商发了一笔横财,买地置产捐了爵位后便搬离了他曾经发迹的地方,对这一段历史讳莫如深。就连达西先生的父亲,为了摆脱商人的头衔也费尽了心机,最后终于娶了达西的母亲,一位真正的贵族小姐,这才被上流社会所接受。   提及这门亲戚,宾利小姐显然不怀好意。   宾利先生的表情很尴尬。   达西神色莫测。   简无知无觉,脸上还保持着微笑。   伊丽莎白早已气红了眼。   玛丽微微挑眉看向宾利小姐,毫无温度的眸光令宾利小姐有些心慌。   半分钟过去,她忽然看向达西,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达西用拳头抵唇,咳嗽了几声,眼里荡出浓浓的笑意。原来,玛丽小姐并不是不关注自己,而是对人的相貌存在记忆障碍。   “卡罗琳·宾利。”他低声提醒。   宾利小姐以为他在呼唤自己,期待的转头看去。   原来是宾利先生的姐姐!玛丽恍然大悟,宾利家的资料立即出现在脑海中,也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对自己抱有这么强的敌意。她在最落魄的时候曾经做过乞丐,一路给人磕头磕回京城,吃得连猪狗都不如,对这段屈辱的经历,她从没想过去掩盖。一个人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既然已经成为了玛丽,她对玛丽的一切都会坦然接受。这点言语上的轻贱激不起她心中半点涟漪。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容忍。   她微微眯眼,语气轻快,“听说宾利小姐的父亲也曾在奇普塞德开了几间商铺,积累了一定财富后便来往于英国和澳大利亚做焦糖生意。宾利小姐下次来郎博恩能否给我带几包品质纯正的焦糖?放心,我会照价付钱。”   最后一句话杀伤力巨大,宾利小姐气得浑身发抖,眼里也泛出了水光。   宾利先生脸色苍白,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我们怎么能收朋友的钱,如果玛丽小姐有需要,我叫人现在就寄过来。”他无法对简的妹妹生气,更何况还是卡罗琳首先谈及这个话题。   对宾利的反应很满意,玛丽点头,站起身抚平裙摆上的褶皱,笑容说不出的优雅,“那么再见了各位,我的朋友在叫我。”她朝舞池对面正在招手的金小姐指去。   “你请便。”宾利先生站起来鞠躬。对待这位犀利的少女,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慎重。   达西也站起来,一直目视少女的背影走远才坐下,然后沉着脸一语不发。这个舞会好像忽然间又变的无趣起来。   “我们也有事,离开一下。”伊丽莎白拽住简,笑嘻嘻的说道。她现在开心极了,招惹玛丽,宾利小姐真是太不明智了!   宾利还来不及挽留,两人就已经走远,他只能坐在沙发上叹气,然后轻声安慰伤心中的姐姐。   “在评论别人的时候,请不要忘了先正视自己。”沉默不语的达西忽然开口。   宾利小姐伤心的表情有瞬间僵硬,然后气匆匆的跑掉。   回想之前的事,宾利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看见被几位年轻男士围住的简,想上前又碍于伊丽莎白嘲讽的眼神而退却,只得陪着达西喝闷酒。余下的时间,两人在沉默中度过。   舞会趋近尾声,宾客们相继离开。贝内特夫人发现了简和宾利之间的小问题,一直磨磨蹭蹭,挨到达西朝门口走去,从仆人手中接过帽子和外套时才慌慌张张的叫大家跟上。   看见贝内特一家朝自己走来,无精打采的宾利眼睛一亮;达西穿外套的动作顿了顿;宾利小姐挺直脊背,横眉竖眼,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宾利状似无意的接近简,想要同她说几句话。   贝内特夫人赶紧拉着丈夫走到了最前面,把空间留给年轻人。   凯瑟琳和莉迪亚跳了一夜的舞,这会儿一个扒住妈妈,一个扒住爸爸,连声打着哈欠。   “宾利小姐怎么了?这样看着我?”玛丽掩唇轻笑,亲切自然的态度仿佛之前从未挖苦过对方。   还以为会再次引发嘴战的宾利小姐噎住了,好半晌才僵硬的摇头,“没怎么。”   玛丽湛蓝的眼珠沁出笑意,看见自家的马车已经到了,撩起裙摆步下台阶。   “玛丽小姐。”一道低沉的嗓音将她叫住,她回望,发现达西先生正面无表情的站在不远处,举了举头上的帽子说道,“托你的福,今晚我过得很愉快。祝你好梦。”他转身登上马车,目不斜视的离去。   “你说,他这是在嘲讽我们吗?”玛丽挽着伊丽莎白的胳膊,不确定的问道。   “显而易见!如果把他的话翻译过来应该是这样的:托你的福,今晚我过得糟糕极了,祝你做噩梦!”伊丽莎白模仿着达西平板的语气。   两人对视,继而笑的直不起腰来。(可怜的达西!)   又过了一个星期,梅丽顿开来了一个民兵团,菲利普斯姨夫拜访了镇上所有的军官,将他们的姓名和社会关系打听的一清二楚。   凯瑟琳和莉迪亚开始频繁的往梅丽顿跑,每天都会为贝内特夫人带来许多有关于军官们的趣闻。虽然宾利先生很英俊很富有,但是与制服笔挺的军官们相比,吸引力要大大下降。   贝内特夫人又有了新宠,对简的恋情也不那么关注了。   眼看快要入冬,玛丽一直在为马儿们的牧草奔走,每天都要到太阳下山才回家。   简从伊丽莎白那里得知了卡罗琳提起舅舅的恶意,着实伤心了好几天,但是对方是自己心上人的姐姐,她相信她只是一时思虑不周,心里指不定在暗暗后悔。伊丽莎白好几次劝说她要小心宾利小姐,见她总是不在意只能无奈的放弃。   另一方面,宾利也很着急。以前卡罗琳和简交好的时候,他总能时不时见上简一面,但现在他已经有七天没和简相聚了。   “友情是珍贵的,不容挥霍的!卡罗琳,我希望你能修补与简之间的关系。”这天,他极其严肃的说道。   自己的嫁妆还要指望这个兄弟,宾利小姐不能违背他的意思,只得答应,“好吧,我今天就邀请她来共进晚餐。”似想到什么,她立即补充,“只邀请她一个人!”   “随你。”只要简能来就好!宾利喜滋滋的点头。   接到宾利小姐送来的信,贝内特夫人高兴极了,连忙拉开简的衣柜给她挑裙子。   “我能坐马车去吗妈妈?”简打点好行装后问道。   “不行!你得骑马去!”贝内特夫人坚定的拒绝。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眼看快要下雨了,你想让简在内瑟菲尔德多待几天是吗?如果让玛丽知道你拿简的健康冒险,我保证接下来的几天你会过得很愉快!”贝内特先生似笑非笑的说道。   想起女儿威严的表情,贝内特夫人瑟缩了一下,但依然鼓起勇气开口,“我也是为了简的终身幸福着想,玛丽会理解的。再说,只是淋一会儿雨,不会有多大问题。”   “走吧走吧,快走吧!”担心玛丽随时会回来,贝内特夫人开始赶人。   简无可奈何的上马。她走后没多久,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豆大的雨点,深秋的冷风裹挟着枯黄的树叶在窗外呼呼作响。   玛丽得知消息后将贝内特夫人说得抬不起头来。但眼看马匹就要过冬了,马厩的修缮和牧草的收集就够她忙碌的了,她只能暗暗祈祷简一切平安。   第二天,伊丽莎白收到了简病重的消息。虽然外面一片泥泞,她依然毫不犹豫的踏上了去内瑟菲尔德的路。   羞愧万分的贝内特夫人苦着脸看她离开,关上门后又暗自庆幸:还好玛丽不在家,否则我就要倒霉了。不过,晚上她回来,这件事我该怎么说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六   内瑟菲尔德,宾利和达西站在敞开的客房门口,豪斯特夫人与宾利小姐围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看着昏睡不醒的简。   “上帝啊,简竟然病得这么重,我该怎么办?”他灰蓝色的眼珠泪汪汪的,满脸的无措。   “她已经服过药了,如果明天情况还没有好转,我想你应该再叫医生来看一看。此外,务必给贝内特家送一封信,让他们知道确切的情况。”达西慎重说道。这个季节生病,弄不好会出大问题。   “是的,应该让他们知道。”豪斯特夫人走出房间,压低嗓音道,“如果贝内特小姐在内瑟菲尔德出了事,我们可不好交待。”   宾利小姐关上房门,忧愁的表情带上了几分不满,“上帝,这种天气她竟然还骑马过来,她的意图太明显了!为了追求一位男士而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我真是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达西皱眉,眼里露出反感的神色。   宾利不但没有生气,心中反而涌上一股甜意,替简辩解,“天气变化太无常了,她一定没有料到。好了,我们走吧,让她安静的睡一会儿。我还要给贝内特家写信。”   信寄出去了,第二天,狼狈不堪的伊丽莎白一早就敲响了内瑟菲尔德的大门。女管家将她领进客厅时,她受到了众人的注目。   “你一个人?”达西的视线在她身后搜寻。   他语气冷淡,态度疏离,深邃的目光极具压迫性,让伊丽莎白感觉很不自在。显而易见,在他心中,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物。伊丽莎白心头冒火,拉扯了一下裙摆,遮住沾满泥点的鞋子。   “快请进,伊丽莎白小姐。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宾利热情的迎上去。   “打搅了宾利先生,简怎么样了?”她刻意忽略了达西,焦急的问道。   “她在楼上,烧一直没退,医生这会儿正在给她诊断。”宾利一边解释一边带着伊丽莎白往楼上走。   客房里,豪斯特夫人与宾利小姐守在床边,医生正在给简量体温,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了他的不乐观。   “我给她加大了药的剂量,如果今天还不能退烧,我也没办法了。”看过体温计,医生走出房间,压低嗓音对宾利说道。   宾利露出痛苦的表情。   伊丽莎白紧紧握住简的手,眼眶泛出潮红。女仆端着一盆凉水进来,她立即接过手帕覆在简额头上。陪着简坐了几分钟,发现简又陷入了昏睡,她这才低声对宾利说道,“非常抱歉宾利先生,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这是个意外,谁也预料不到。”宾利摆手。   豪斯特夫人与宾利小姐连声附和,语气听上去那么真诚。   伊丽莎白心中更加羞愧了,她知道这不是意外,是个预谋。简病倒了,妈妈得偿所愿了。低落中瞥见达西了然的目光,她的羞愧又转变成了羞愤。就算是我们不对,但简已经病成这样,达西先生就不能流露出一点同情心吗?他的冷酷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伊丽莎白憋了口气,勉强维持着微笑将众人送出房间。   一个小时后,简的高烧不但没退,反而又加重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低语。   伊丽莎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跑到楼下,对宾利大声喊道,“宾利先生,简的情况很糟糕,你能派个人给玛丽送信吗?她有办法!”   她记得自己也曾高烧过,是玛丽给她喝了一种甜甜涩涩的药水才将她救了回来。只要有玛丽在,一切灾难都会过去的!   “难道不应该请医生吗?”宾利小姐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管家,派人去给玛丽小姐送口信。”达西果断的下令。   宾利小姐愤愤不平的坐回去。   贝内特家的马场里,玛丽听完口信,扯下头上的头巾,在马场外的草地上搜寻了片刻,拔了几株草塞进围裙的兜里,解开一匹马的缰绳朝内瑟菲尔德疾驰。   看着闪电一样消失的玛丽小姐,送口信的仆人有些傻眼。   宾利和达西站在二楼的窗口,从这里可以看见通往贝内特家的小路。   “玛丽小姐要多久才能到?”宾利忧心忡忡的问。   “走路一小时,坐车半小时,骑马二十分钟左右。”达西面无表情的回答。   宾利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怀表,看完后哀叹道,“噢,时间过得太慢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一匹骏马忽然从对面的山头冒出,跃过沟壑、岩石、灌木、树干,朝内瑟菲尔德行进。   “上帝啊!那是谁?一位真正的骑士吗?!”宾利瞪大眼惊叫。在他说话的同时,一人一马腾空而起,跨过了马路边高高的栅栏,一缕金发在风中飘扬,划出美妙的弧度。   达西瞳孔微缩,猝然转身朝楼下走去。这时,宾利也看清了马背上的人,目瞪口呆的站了一会儿才急急忙忙跟上。   玛丽被管家带进来时,宾利和达西早已候在门边,一个表情殷切,一个表情森冷。   伊丽莎白听到消息后也飞奔而至。   “玛丽小姐的骑术真令人惊讶!幸好我们没在贝内特小姐高烧不退之后又收到你坠马重伤的消息!”达西的嗓音又冷又沉。   伊丽莎白愤怒的瞪向达西。这个男人嘴里就不能说上一句好话吗?他怎么能诅咒玛丽?   达西抿唇,一丝懊恼从眼底滑过。   “现在不是关心我的时候,”玛丽平静的对达西点头,看向宾利问道,“简在哪里,让我看看。”   “请跟我来。”宾利舒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玛丽小姐沉稳的面孔,他觉得安心了许多。   达西冷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负手跟在他们身后。   推开房门,玛丽首先向照顾简的豪斯特夫人与宾利小姐表达了谢意,然后执起简的左手静默片刻,又试探了简额头上的温度。情况没有她想象中严重,她安下心来。   “简的情况并不算很糟糕。厨房在哪里?能借我用一下吗?”她询问的看向宾利。   “啊,在楼下。”宾利连忙带着玛丽朝厨房走去。   “简喝了药很快就会好,宾利先生不要着急。”玛丽试图安抚心魂不定,脸色苍白的宾利。她看得出来,宾利对简的情谊不小,这让她很满意。当然,如果他没有两个刻薄的姐姐,她会更满意。   “你能帮我照看简吗?我一会儿就好。”被心慌意乱的宾利绕的头晕,玛丽恳求道。   “当然可以!”宾利连忙答应。   站在厨房门口的达西深深看了玛丽一眼也跟着离去。   玛丽松了口气,拿出围兜里的车前草洗净、切段、捣碎,掺入温开水过滤,最后加入一点白糖。这是快速退烧的偏方,由大夏一位民间大夫传授给她,效果非常好。   正准备将药汁端上去,一阵尖叫声忽然传来,“天啊!这是什么?给简的药?!”   玛丽回望,就见宾利小姐一脸崩溃的站在厨房门口。   豪斯特夫人也被吸引了来,看见案板上的绿色残渣,高声嚷道,“你竟然让简吃野草?这绝对不行!”   所有人全都聚拢在厨房门口,玛丽很想扶额呻-吟,她就知道会这样,英国人对草药的接受度太低了。   “玛丽小姐,这就是你所谓的药?”看见药汁惨绿的颜色,闻见药汁古怪的味道,宾利的脸色变的很难看,抓住玛丽的手腕拒绝,“我不能让简喝下这种东西!”   玛丽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难道她还会害自己的嫡亲姐姐不成?   达西的视线定格在宾利抓住玛丽的手上,神色难测。   “宾利先生,请你相信玛丽!我曾经就是这样治好的!”伊丽莎白走上前劝解。   宾利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坚定的摇头,“不,也许那只是一时的运气,我不能拿简的生命冒险!”这一看就是毒药好吗?   “简是我的姐姐,如果她喝了药出现任何问题,我愿意拿自己的命来赔偿!”玛丽湛蓝的眼珠朝宾利直直看去,里面燃烧着两团火焰,扬起下颚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现在,请你放手宾利先生!”   宾利的手松了松。   达西忽然开口,“宾利,放手!”   宾利像被烫着似地跳开。   玛丽护着手里的药碗,匆匆朝客房走去,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皱眉看着她将恶心的药汁灌进玛丽嘴里。宾利小姐甚至发出了几声干呕。   事实上,药汁甜甜涩涩的并不难喝,简几乎没有任何抗拒就将它们咽了下去。把碗递给伊丽莎白,玛丽拧干手帕给简擦拭身上的细汗,最后将帕子覆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每隔两小时服一次药,服用三次就能退烧。”玛丽站起来,笃定的说道。   宾利半信半疑的点头。   玛丽不去管他,准备再拔一些车前草回来。   “玛丽小姐,不要随意的拿自己的性命赌咒发誓。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放弃生命,也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拿生命去当做筹码。”擦肩而过时,达西忽然沉声告诫。   哥哥的那句‘活下去’在脑海中回荡,玛丽的心脏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她回头,直勾勾的朝达西看去。几次险死而生,她当然知道生命有多么可贵。   达西被她的视线烧灼,薄唇不自在的抿紧,略一颔首便匆匆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服药后的简睡得很安稳,玛丽与伊丽莎白一直守在她床边,每隔几分钟就换下她额头上的湿帕子。时间过得很快,窗外的天空暗沉下来,玛丽与伊丽莎白满脸疲惫的下楼,准备慎重向主人道谢。   客厅里,宾利小姐用手扶着额头,“天啊,玛丽小姐究竟是从哪儿弄来那种可怕的绿色液体?简喝下去的时候我浑身都在发抖!我甚至怀疑玛丽小姐是个女巫!”   “她说简很快就会好,可眼下我心里的担忧却越来越重!我觉得很有必要让医生再跑一趟!”豪斯特夫人认真的提议。   “我们应该相信玛丽小姐,她是个神奇的姑娘!”豪斯特大大咧咧的说道。   宾利担忧的没有心情说话。   达西手里正捧着一本书,很久也没翻上一页。   “我的药是从一本东方医书上看来的。”玛丽走进大厅,身后跟着伊丽莎白。   对上玛丽似笑非笑的蓝色眼睛,宾利小姐撇撇嘴,面上不屑,心里却开始打鼓。   “女巫,那是中世纪的产物,没想到宾利小姐的见识与我相隔了几百年那么遥远。”玛丽的嗓音抑扬顿挫十分动听,却让宾利小姐羞恼的面红耳赤。   伊丽莎白低头捂嘴,肩膀微微耸动。   达西看向玛丽,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她既然有心思逗弄卡罗琳,可见贝内特小姐的病情已经好转了。   “玛丽小姐,简怎么样了?”宾利可顾不上自己的姐姐,一开口就询问简的情况。   “现在还有些低烧,给她裹上厚重的棉被睡一晚,明天就能好。”玛丽对宾利鞠躬,语气慎重,“感谢宾利先生对简无微不至的照顾,有能为宾利先生效劳的地方,贝内特家将不遗余力。”   这是一家之主说的话,但从玛丽嘴里吐出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实在难以想象,她一个刚满18岁的少女究竟是如何培养出这一身从容不迫的气势。   达西的表情变成了若有所思。他没发现,自己对玛丽小姐的关注正一日胜过一日。   “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宾利竟觉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   “真的好多了?我们能上去看看简吗?”宾利小姐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怀疑。   “请。”玛丽伸手相邀。   一群人噔噔噔的跑上楼,推开房门时放轻了脚步。   试探过简额头上的温度,宾利小姐不情不愿的开口,“的确好多了。”   豪斯特夫人拉住玛丽的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玛丽小姐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能教教我吗?”她年仅两岁的小儿子也经常发烧,这让她忧心不已。   “方法很简单,我等会儿就写给你。”玛丽压低嗓音说道。   她的慷慨大方立即赢得了豪斯特夫人的好感。如果不是因为妹妹,她也不会处处针对玛丽。   草草用过晚餐,玛丽与伊丽莎白在简房里守了一夜,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玛丽站起来伸展酸痛的肩膀,给沙发上沉睡的伊丽莎白掖好毛毯,轻手轻脚的走下楼熬粥。   浓稠的粥水很快就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她拿起勺子搅拌,头随着搅拌的动作一点一点,几乎栽进锅里去。要不是滚烫的热气及时将她熏醒,她很可能就毁容了。   玛丽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脸颊,看见果篮里的柠檬,挑了只颜色最青的切开,仰起头,将汁液挤进嘴里。恐怖的味道席卷而来,她瞬间清醒了。   “你在干什么?”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愣愣的转头,五官还皱成一团,嘴角满是果汁。   达西用拳抵唇,强忍住涌上喉头的笑意。玛丽小姐现在的样子太傻了!   玛丽的五官立即恢复了常态,优雅的抹去嘴角的液体,镇定自若道,“我只是想提提神。”为什么她尴尬的一面总是会被达西发现?他们一定八字不合!   “你一夜没睡?”达西眼里的笑意消散,皱眉问道。   “是的。”玛丽不以为意的点头,转身搅拌粥水,然后快速将胡萝卜、黄瓜和火腿切成丁,投入锅里。   达西站在门边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好几分钟后才离开。   郎博恩的人都说达西傲慢无礼,难以接近。但在玛丽看来,这位先生只是有些沉默寡言而已。正好,她喜欢与沉默寡言的人相处,那种感觉很轻松。上辈子活了十几年都没见过一个外男,她实在受不了英国男人对女人大献殷勤的方式。   想到达西高大的体格,她趁着熬粥的空挡煎了一盘培根。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达西先生,你的早餐。”玛丽将粥和培根放在餐桌上,朝正在看报纸的达西招手。柔和的晨光洒落在她身上,将她照射的透明起来,细小的尘埃在她身边飞舞。   在这一瞬间,达西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他放下报纸,不动声色的走过去。   香浓滑腻的粥水流入喉头,他满足的眯起双眼。   两人都不习惯在进餐时说话,餐厅的氛围很静谧,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默契。   直到玛丽心满意足的放下汤匙,用餐巾擦嘴,达西才徐徐开口,“玛丽小姐,我已经让管家代替了你的工作。现在,我建议你立即回房睡一觉。”   “谢谢你达西先生。”玛丽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感激。其实达西先生是一位很细心,很温柔的绅士。   “楼上左转第二间是你的客房,需要我送你吗?”看见玛丽摇晃的脚步,达西立即推开椅子站起来。   “不了,我能行。”玛丽头也不回的摆手,飘着上楼。   达西站在楼梯口目送,直到关门声响起才安心的继续用餐。   伊丽莎白是被一缕晨光唤醒的。她从狭窄的沙发上爬起,肩膀和脊背发出一阵咔嚓声,差点让她痛苦的呻-吟。   “你醒了伊丽莎白小姐?我看你睡的很沉,所以没有叫醒你。”管家端着一盆水礼貌的说道,一名女仆正在给简擦拭捂了一夜的汗水。她的高烧已经退了,眼下睡的正香。   “谢谢你的体贴,我昨天直到凌晨三点才睡。”伊丽莎白的嗓音有些粗噶,她也累坏了。房间里没有玛丽的身影,她以为管家取代了玛丽,照顾了简一夜,看向管家的眼里充满了感激。   “早餐已经做好了,伊丽莎白小姐下去用吧。”管家颔首。   伊丽莎白再次道谢,匆匆洗漱一番后下楼,看见客厅里翻阅报纸的达西,脚步有些迟疑。她可不愿意一大早就应付这位冷冰冰的先生,那会影响她一整天的心情。   达西已经发现她了,面无表情的对她点头。   这张英俊的脸就是毁在他僵死的面部神经上,真是可惜了!伊丽莎白腹诽,硬着头皮对达西说道,“早上好达西先生。”   “已经不早了伊丽莎白小姐。”   达西头也没抬,可伊丽莎白就是从他冷漠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的成分。她磨了磨牙,指着窗外的阳光,“现在是七点过十分,太阳才刚刚升起不是吗?”   达西抬头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薄唇微动却最终没有说话。伊丽莎白爱睡多久都不管他的事,他没有指责对方的权利。   见达西又继续低头看报纸,伊丽莎白觉得他简直有些莫名其妙,暗地翻了个白眼就朝厨房走去。端出一碗粥,就着白面包喝了一口,她吃惊的放下勺子,扶额哀叹,“天啊,玛丽竟然一夜没睡!”   她尝出来了,这早餐是玛丽做得,已经微微放凉。这么早就做好了早餐,可见玛丽一直没睡,整夜都在照看简。自己真是太失职了!   心里非常愧疚,伊丽莎白站起身准备去看看玛丽,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   “她刚睡,最好不要去打搅她。”路过客厅时,达西忽然开口。   伊丽莎白脚步顿了顿,迟疑的朝达西点头,“谢谢你的提醒。”她终于知道之前这位先生为什么会说‘已经不早了’这种话。   怏怏的坐回去用餐,伊丽莎白的愧疚很快就被惊奇取代。瞧瞧她都发现了什么,达西先生好像对玛丽存在着异乎寻常的关心!冷漠傲慢的达西?这不是她的错觉吧?   一连看了达西好几眼,伊丽莎白古怪的笑起来。   简还病着,玛丽睡得也不踏实,不过四个小时就醒了,发现简的精神状况大好,终于放下了高悬的心。   她与伊丽莎白轮流为简读书,到了下午眼皮又开始变得沉重。   “玛丽,我要你现在就回房去睡一觉!简交给我照顾。”伊丽莎白强硬的将玛丽推进客房,扒下她的衣服将她摁进被窝里。   玛丽哭笑不得的抱着被子,一头柔顺的金发被伊丽莎白弄得乱糟糟的。   伊丽莎白看了她好一会儿,表情忽然之间变的很严肃,抓住她双肩问道,“玛丽,你觉得达西先生怎么样?”   “你看上他了?”玛丽挑眉。   “不不不,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伊丽莎白几乎想要尖叫。她摇晃着玛丽的肩膀,磨着后槽牙威胁,“叫你说你就说!”   “温柔细心,沉默寡言,体贴周到。”玛丽细数自己对达西的印象。   你确定你说的是达西先生吗?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快要奔溃了,但玛丽很快又将她从奔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继续补充,“虽然达西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但我要奉劝你,千万不要将自己的心遗落到他身上。你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吗?为了摆脱商人的头衔,他的父亲致力于与贵族联姻,到了达西先生这一代,在还没有爵位的情况下,他势必也要与一位贵族小姐结婚,完成他父亲的遗志。他沉默寡言的外表下掩藏着冷静理智、精明强干。这种人不会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除非你是天使下凡。”   她用力抓住伊丽莎白的胳膊,严肃的问,“你是天使下凡吗伊丽莎白?”   “不,我绝对不是!”伊丽莎白连忙摆手,觉得眼下的情况有些颠倒。   “很好,记住你的话。”玛丽满意的点头,将恍恍惚惚的伊丽莎白送出房门。   伊丽莎白直到走回简的房间才反应过来,对于失去了话语掌控权感到沮丧,不过想到达西先生有可能要倒霉了,她又痛快的笑起来,弄得简一头雾水。 ======================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   玛丽一觉就睡到了晚上八点,女仆第一时间给她端来了晚餐。她草草吃过,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发现简已经睡了,这才朝楼下走去。   客厅里,宾利、卡罗琳、豪斯特正在打二十一点,豪斯特夫人与伊丽莎白围坐在旁边观看,达西在角落的书桌前写信。   “晚上好各位。”玛丽轻声说道。   “晚上好。”大家纷纷回应。   “玛丽小姐要玩牌吗?”豪斯特热情的邀请。   “不了,我不太擅长。”玛丽摆手,在离壁炉最近的沙发坐下。   因为没人照料,壁炉里的火焰燃烧的并不旺盛,微弱的暖气根本无法满足人体的需要。玛丽往柔软的沙发靠垫缩去,用双手环住肩膀。如果不失礼的话,她甚至想要将脚也蜷缩起来。   壁炉边放着一堆木柴,但她只是默默看着,丝毫没有添柴的打算。之前忙着马场过冬的事已经精疲力尽,又熬了一晚上没睡,她浑身的骨头像灌了铅,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达西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不禁皱起了眉头。过了几分钟,他又忍不住朝她看去,发现她快要淹没在沙发里,单薄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等待了一会儿,发现她丝毫没有为自己取暖的打算,达西的脸色彻底黑沉下来,走到壁炉边添柴。   火焰迅速窜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达西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然后朝楼上走去。   暖气源源不断的从壁炉里流泻而出,玛丽头枕在椅背上,舒适的眯起了眼。如果达西先生的门第再低一点,财富再少一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他的温柔全都隐藏在冷漠的表象下,偶尔泄露一丝就足够打动人心。她迷迷糊糊的想到。   “玛丽小姐,我想你需要这个。”   达西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玛丽抬头,一条厚毛毯出现在她眼前。他身后的女仆端着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和几样小点心,放在她能随手能取到的茶几上。   玛丽笑了,在这一刻,暖气似乎透过毛孔流进了心里。   “谢谢你达西先生。”她轻柔的嗓音充满了感激。   达西抿唇,表情显得有些拘谨,见她裹好了毛毯,喝下一口红茶后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这才转身离开。走出两步,他停住,负手看过来,“玛丽小姐需要一本小说打发时间吗?我这里有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乔纳森的《格列佛游记》、理查逊的《克拉丽莎》。”   这些书玛丽听都没听过,她对此也不感兴趣,坦白的摇头道,“老实说达西先生,我只看具有实用价值的书,例如经济、法律、地理、历史之类的。但是眼下,我只想安静的坐一会儿。”   达西所说的书其实全都属于宾利,他唯恐自己的收藏会让玛丽感觉更加无聊。然而眼下,他的嘴角无法自控的上扬。玛丽小姐对书本的喜好竟然与他一模一样,这个发现令他感觉极为愉快。他略一点头,继续回到书桌后写信。   玛丽抱着毛毯,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伊丽莎白一直用眼角余光盯着两人,嘴角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同样关注达西的宾利小姐扔掉手里的牌,叫嚷道,“不玩了,我眼睛受不了了!”   豪斯特夫人欣喜的取代了她的位置。   “达西,你一直坐着写信,难道不想站起来走一走吗?”她踱步到达西跟前,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不了,我刚才才走了一趟。”达西头也不抬。   想到他替玛丽张罗壁炉、毛毯与红茶的举动,宾利小姐忍不住咬了咬牙。她什么时候看见达西这样殷切过?   “伊丽莎白小姐,我劝你学学我的样子,在屋子里溜达一圈 。我告诉你,一个姿势坐了那么久,起来走走可以提提神。”为了挽回颜面,她转而邀请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的眼睛亮晶晶的,盈满了笑意。达西——宾利小姐——玛丽,这真是一道有趣的三角习题!   “我很乐意!”她干脆的答应,走到壁炉边去拉扯玛丽,“亲爱的,你比我和宾利小姐更需要运动!”去吧,去达西先生面前晃悠一圈,让我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天啊~”玛丽呻-吟,轻柔的嗓音像猫爪一样抓挠着达西的耳膜。他放下笔,直勾勾的朝玛丽看去,然后忍俊不禁。   玛丽小姐像个球一样裹在毛毯里,用力攀住沙发椅背,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求求你伊丽莎白,放过我吧!我只想安静的坐一会儿,什么都不想干!如果可以,我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难怪冷的发抖她还拼命忍着。这样懒散的玛丽小姐达西从未见过,觉得新鲜又有趣。   “还是让玛丽小姐坐着吧,她看上去很疲惫。”宾利小姐状似关心的开口。玛丽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她的一举一动却带着某种难言的韵味。她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玛丽漫步在田间的背影,那轻盈优雅的脚步就像踩在云朵上,只要一缕微风就能飞上天空。如果与玛丽走在一起,她一定会被比下去。那可不行!   “你真是太好了宾利小姐。”玛丽松了一口气,懒洋洋的靠回去。   达西也收回了视线,低垂的眸子里还残留着一丝笑意。   宾利小姐挽着伊丽莎白的胳膊在大厅里来回走了几圈,下巴微扬,腰背挺直,力图将最优雅的一面展露在达西面前。可是很遗憾,达西从头到尾都在写信,丝毫也没有将注意力分散在她身上。   宾利小姐很挫败,随即又打起精神,对伊丽莎白说道,“我现在觉得舒服多了,夜晚还很漫长,音乐是派遣寂寞最好的方式。伊丽莎白,你不介意为我们演奏一曲吧?”   聪慧的伊丽莎白早就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连忙摆手推拒,眼珠一转,坏心的说道,“论起琴艺,玛丽可算是全郎博恩最出众的。我敢说,夜莺都会为了她的演奏沉醉。”   玛丽裹紧身上的毛毯,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她总觉得伊丽莎白今晚怪怪的,什么事都要扯上自己。   “伊丽莎白你太可爱了,因为我是你的妹妹,所以在你眼里我什么都是好样的。但事实并不如此。要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听说宾利小姐的琴艺就很精湛,有她在,我可不敢献丑。”   学习才艺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气质,四处卖弄与歌姬优伶何异?就算到了英国,玛丽也无法改变这个观念。   “你说的有道理。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荣幸听宾利小姐弹奏一曲。”伊丽莎白察觉出了玛丽的不悦,连忙见好就收。   这句话正中宾利小姐下怀,她假意推辞了一会儿就坐到钢琴前,弹奏了一首舒缓的小夜曲,柔情四溢的目光不时投向达西。   她做的那样明显,达西早就洞察了她的心思,只是碍于宾利的面一直没有严词拒绝。但是他也并不打算接受,全程都板着脸目不斜视。   有音乐,有壁炉,有毛毯,还有软绵绵的沙发,玛丽觉得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安逸。她叹了口气,慵懒的蜷缩起身体,眼睛不知不觉闭上。   她陷进沙发里,阴影笼罩在身上,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达西偏头看了一眼便愣住了,陡然间发现,原来玛丽小姐是那样娇小,仿佛脆弱的一碰就碎。   她呼吸越来越轻,头埋进臂弯里,毛毯顺着膝盖滑落却无知无觉。她已经在琴声中睡着了。   达西皱眉,轻轻走到她面前,眸色晦暗的盯着她露在外面的金色发丝,想象着抚摸它的触感。仿佛过了许久,其实只是一瞬,他弯腰,朝她探出手。   他背对着钢琴,高大的身影将玛丽完全遮盖,当他弯下腰时,就好像在亲吻身下的少女。伊丽莎白看见这一幕时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疾言厉色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宾利小姐弹错了一个音,仓皇的站起来张望。   然后,伊丽莎白尴尬了,她发现达西先生只是将滑落的毛毯捡起来,然后轻轻的盖在玛丽身上,举动没有一丝一毫越轨,反而绅士极了。   她东张西望,就是不敢对上达西疑惑的眼神。天啊,她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客厅里这么多人,达西怎么敢当众亲吻玛丽?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玛丽被伊丽莎白吵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   达西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少女的脸颊泛着诱人的红晕,湛蓝色的眼珠蒙上了一层水雾,粉嫩的唇瓣微微开合,吐出香甜的气息。此刻的她娇艳无比,像一朵夜色中悄然绽放的琼花,诱惑着他去亲吻。   达西的脖子开始发红,他迅速直起身,眼睛看向别处说道,“玛丽小姐,我建议你回房去睡,当心感冒。”   不等少女反应过来,他走回书桌收拾好散乱的信纸,对众人略一点头后匆匆离开。   看着他红彤彤的脖子和仓促的背影,伊丽莎白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此刻的达西先生一点儿也不傲慢,反而透着几分可爱。 ======================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   简的病情在慢慢恢复,已经不需要人整夜守着了。   玛丽睡了个好觉,依然在六点钟就清醒过来,下楼给简做早餐。病人需要吃的清淡,尤其是感冒发烧的时候,一点不能摄入蛋制品。英式早餐有煎鸡蛋、面包、培根等等,对简的康复没有半点好处。   她熟练的淘好米,盛好水,将锅放在炉子上,用木勺均匀的搅拌。客厅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知道那是达西先生。他也总是在六点钟左右起床,生活的十分自律。   “早上好玛丽小姐。”达西站在厨房门口,一双褐色的眸子专注的看着少女忙碌的背影。这幅画面让他一整天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早上好,很快就能用早餐了,你先看看报纸吧。”玛丽回头微笑。   “好的。”达西的侧脸映照着微弱的晨光,完全没了平日的严肃刻板。   在这一刻,玛丽竟从他半明半暗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英俊的味道,这对脸盲的她来说无疑是个奇迹。按捺住内心的惊讶,玛丽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身,继续搅拌粥水。   达西微微勾唇,回到客厅看报纸。   当早餐快准备好时,一向懒散的豪斯特与宾利也循着浓郁的香味起床了,他们可不想吃放凉后又热过一道的早餐,那会流失百分之八十的美味。伊丽莎白、豪斯特夫人、宾利小姐紧跟其后。   太阳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辉遍洒大地,一辆马车沐浴着晨辉而来,贝内特夫人带着两个小女儿从马车上下来,敲响了内瑟菲尔德的大门。   “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她风风火火的走进客厅,一脸焦急的问,“我可怜的简在哪里?”她不自在的避开了玛丽的目光。   “简在楼上,请跟我来,医生也刚到,正在给她复诊。”宾利带着一行人上楼。   简的情况比贝内特夫人想象中好了很多,她终于敢直视玛丽的眼睛了,更让她高兴的是,医生刻意嘱咐了宾利先生,目前不要随意移动简,这代表着女儿还能在内瑟菲尔德住上几天。说不定在这几天里,宾利先生就会向女儿求婚。   她洋洋得意起来,一个劲儿嘱咐简安心养病,但走出房门,听见医生对于玛丽滥用药物的谴责,所有的好心情又毁于一旦。她与医生激烈的争辩起来,硬要医生承认简之所以能退烧完全是玛丽的功劳。   两人僵持不下,让豪斯特夫人与宾利小姐看了场好戏,就连脾气温和的宾利也觉得烦不胜烦。达西的脸色在贝内特夫人登门时就一直板着,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   最后还是玛丽拉开了两人,态度诚恳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保证今后再也不拿病人的身体冒险,这才送走了医生。在全郎博恩只有一位医生的情况下,得罪他的做法显然是不明智的。   贝内特夫人是个急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坐上餐桌,终于吃到女儿亲手做的美味早餐后,她又开始笑呵呵了。   伊丽莎白还在为母亲鲁莽的举动感到羞愧,用餐时很不自在,甚至不敢与身边的人对视或者说话,但看见玛丽淡定如常的表现后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逐渐恢复了自然。   “宾利先生,万分感谢你对简的照顾。医生说她还不能下床走动,今后的几天要劳烦你了。”贝内特夫人礼貌的开口。   “不用谢夫人,简可以一直待到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走,说到底还是我们照顾不周才致使她生病。”宾利将责任完全揽到自己身上,获得了贝内特夫人极大的好感。她已经将他看做了准女婿,越看越喜欢。   宾利也在暗喜,恨不得简一辈子待在内瑟菲尔德,哪儿也去不了。   贝内特夫人与他的想法完全一致,区别在于贝内特夫人更加敢于表达。她恳切的说道,“宾利先生,我希望你能待得更久一点儿,最好陪我们一起过圣诞。郎博恩的圣诞节非常热闹,你一定会喜欢。”   “会比伦敦更热闹吗?”宾利小姐假笑。   “那当然!我们的聚会足足有二十四户人家参加,你能想象那盛大的场面吗?”贝内特夫人自豪的扬了扬下巴。   除了达西,所有人都因为贝内特夫人的见识浅薄而笑起来。   看见大家眼里的鄙夷和嘲讽,伊丽莎白脸颊烧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如果可以,她真想扑过去捂住母亲的嘴。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贝内特夫人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母亲,维护她是自己的责任。玛丽半点也没觉得羞愧,放下手里的勺子,淡淡开口,“在乡下,二十四户人家的聚会是大场面,在伦敦,二百四十户人家的聚会是大场面,在白金汉宫,你们能想象全国勋贵云集的盛况吗?”   宾利遗憾的摇头。他们还没有参加宫廷晚宴的资格。   “所以,在贵族们的眼里,你们同样是可笑的。我们走出去五十步,你们走出去一百步,在跋涉万里的人看来,两者没有任何区别,谁也不比谁更优越。”玛丽优雅的用餐巾擦嘴,看向唯一保持了绅士风度的达西,挑眉问道,“我说的对吗,达西先生?”   “你说的很对。”达西点头,语气温柔。现在的玛丽小姐是一只狮子,谁碰触了她的骄傲,她就会狠狠挠谁一爪子。强悍,但也可爱。   宾利一家羞的面红耳赤,特别是笑的最大声的宾利小姐。她总算得出经验了,千万不要与玛丽对着干,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   贝内特夫人热情的抱住女儿,在她脸上吻了一下。玛丽宝贝太贴心了!   伊丽莎白感觉痛快极了,叉起培根狠狠咬了一口。与此同时,她对达西先生的印象又好了一些,与宾利一家比起来,他确实很有风度。   众人陷入了沉默,气氛尴尬起来。   自己毕竟是客人,不好做得太过,玛丽真诚的向宾利表达了歉意,然后与贝内特夫人随意的交谈,顺便问了问马场的情况。   见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且贝内特夫人高昂的谈话声饱含热情,极具感染力,宾利等人又恢复了自然,开始说说笑笑。   发现达西总是忍不住朝玛丽看去,伊丽莎白勾起了唇角。   “玛丽,你总是记挂着马场的工作,不会今天就要跟妈妈回去吧?”说这话时,她偷眼朝达西看去,发现他用餐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下巴的线条绷紧,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更加冷硬了。   “是的,用完早餐就走,简就拜托你照顾了。”玛丽肯定的点头。   达西极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状态,可之前悄无声息的汤匙在碗碟里发出了碰撞声,虽然很轻微,但对于进餐礼仪完美的达西而言,这已经算是失态了。他停下动作,安静了几秒后才继续进食。   伊丽莎白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有趣的现象。她默默笑了一会儿才状似不舍的说道,“玛丽别走,简还病得起不了床,医生说她的情况还没完全稳定,你走了我会心慌的!”   见玛丽一言不发,她双手合十,眼里透着哀求,“亲爱的,求求你了!”   贝内特夫人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她知道,女儿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教训自己,还不如让女儿在内瑟菲尔德多呆几天,消消气。   实在受不了两人的缠磨,玛丽最终答应下来。   伊丽莎白欣慰的发现,达西先生的冰块脸有融化的迹象,他甚至抬眼对贝内特夫人礼貌的笑了笑。这让贝内特夫人万分惊讶。   早餐后又去探望了简,发现她胃口不错,贝内特夫人放心的离开。   临上马车时,凯瑟琳和莉迪亚强烈要求宾利先生在内瑟菲尔德举步一场舞会,得到宾利肯定的答复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家。   她们刚走不久,卢卡斯爵士就送来了一封信,邀请男士们上山围猎,获得了男士们的热烈响应。   玛丽烤了几样点心,泡了一壶红茶,坐在客厅一角看书,目光时不时朝对面的达西看去。达西的脸庞在她眼里是那么清晰,逐渐与一帮高鼻阔眉的英国人区分开来。这是她记住的第一张脸,不靠身高、发色、眸色和声音。这个发现很新奇。   达西感觉自己的耳廓有些发烫,他擦拭枪管的动作越来越僵硬,终于忍不住抬头朝少女看去,“你有什么问题吗,玛丽小姐?”   玛丽愣了愣,自然的微笑起来,“这就是你说的新型猎枪吗,达西先生?”   “是的。”达西继续擦拭枪管,嘴角微微上扬。这是玛丽小姐第一次试图与他攀谈。   “我看不出它与燧发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玛丽走过去,疑惑的打量。她曾经是将门虎女,从小就接受骑射训练,对于取代了弓箭的枪支当然会产生不一样的热情。   “看这里,这是火帽,这是击针,有了它们,这种枪的射速会加快,稳定性也更高。”达西指了指枪托内侧,发现玛丽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他直接把枪递了过去。   他慷慨大方的举止引起了宾利小姐的注意。要知道,达西的枪就连宾利也不能碰一下,如今却安安稳稳的待在玛丽手里,她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20·二十   玛丽接过达西递来的枪,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举起枪管想要找个目标。   达西用手压住枪管,慎重告诫道,“玛丽小姐,千万不要用枪指着人,哪怕里面没有安装子弹。”   “对不起达西先生,我会注意的。”玛丽一边道歉一边抚摸枪管,脸上带着新奇的表情。   白皙纤长的指尖在乌溜溜的枪管上缓缓滑动,黑与白、刚与柔的对比强烈吸引着旁人的视线。冰冷的枪支,秀丽的少女,这是一种反差巨大的美,透出令人战栗的温柔。   达西不知道这种奇妙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就是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少女的指尖上移开。他觉得嗓子发干,心脏的跳动有些异常。   “还给你,达西先生。”少女清润的嗓音打破了笼罩在他周身的旖旎,他喉结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一瞬,面无表情的接过枪。   “秋天正是打猎的最佳时机,”玛丽眯眼,一边回忆一边微笑道,“如果打到一只野兔,最好是当场就烤着吃,摘些新鲜肥嫩的蘑菇塞进肚子里,外面只要撒些盐就是难得的美味。那焦香的肉味光闻着就能让人陶醉。”   达西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他看向少女,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玛丽小姐打过猎?那跟我们一起去吧。”   在出口的一瞬间,他就有些后悔。只有骄-奢-淫-逸的贵族才会在打猎的时候带上女人和成群结队的猎狗,以便于在猎狗撕咬猎物时让自己享受女人们热烈崇拜的目光和辞藻华丽的赞美。   然而,达西对此却很反感。他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与大自然的较量,充满了热血与激情。   “不,我只是想象。”玛丽摇头否认,然后拉扯裙摆道,“我宽阔的裙摆会给你们带来无数麻烦,最终还会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所以,为了避免出丑,我还是不去了。”这里的女人只能穿裙子,没有骑装和练功服,这也算另一种形式上的禁锢。   听到玛丽毫不犹豫的拒绝,达西为自己试图反悔的行为感到羞愧。他发现,玛丽小姐十分冷静自持,总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这是一个极大的优点,就连许多男人也无法做到。   “达西,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宾利小姐走过来,兴致勃勃的问。   “不,卡罗琳,围猎开始后我无法分心照顾你,那很危险。”达西干脆的拒绝,然后将猎枪填满子弹。   不能照顾我却能照顾玛丽?宾利小姐几乎想要摇晃他的肩膀质问。好在宾利及时出现,招呼达西去挑一匹马,这才让她恢复了理智。   貌似在做针线,实则在看戏的伊丽莎白不厚道的笑了。对所有人冷漠,只对在乎的人特别,这样看来,达西先生其实是个极好的丈夫人选。   男士们骑着马进入山林,厚重的落叶掩盖了马蹄声,不时有虚影在树叶空隙造成的光柱间晃动。   “达西,我好像看见一只野鹿跑过去了。”宾利压低嗓音说道。   “那不是错觉,我也看见了。”卢卡斯爵士点头附和。   “往北追,这里有蹄印和粪便。”金先生一马当先。   众人连忙跟上。   打猎的乐趣在于寻找和追逐。他们包抄着野鹿却并不射杀它,而是随着它在树林里奔跑,只等尽兴后便一击即中。它跑得越起劲,他们的成就感越大。   达西固守着自己的方位,不让野鹿突围,忽然,草丛里有一道灰色影子闪过,他愣了愣,立即打马去追。   野鹿看准时机,从他让出的缺口中逃掉了。   “达西,你在干什么!”豪斯特挫败的大喊。   达西没有搭理他,迅速消失在丛林里,不久后带着一只野兔回来。   “天啊,我真是难以理解!你竟然为了一只兔子放弃了野鹿?”豪斯特奔溃的翻着白眼。   “其实兔子也不错。”老好人宾利连忙调解。   豪斯特瞪了两人一眼,转身跟着卢卡斯爵士去了。   达西将兔子拴在马鞍上,慢条斯理的往猎枪里填弹。   “狩猎兔子比狩猎野鹿更需要技巧。”他语气平板的说道,然后利落的翻身上马,隐没在丛林深处。   宾利左右为难了片刻,最终跟在达西后面。   太阳快要落山了,卢卡斯爵士一行带着干粮和帐篷,准备夜宿丛林。宾利挂念着简,极力主张他们三人先回去。   豪斯特有些不高兴,达西却一口就同意了,走时采了许多松菇,马鞍上挂着四五只野兔。   “你们终于回来了!”站在门口巴望了许久的宾利小姐与豪斯特夫人高兴的迎上去。   玛丽和伊丽莎白远远对着男士们点头微笑。   “给我看看你们的收获。”宾利小姐绕着三人转圈。   达西翻身下马,解开几只野兔和一口袋松菇,径直走到玛丽面前,“玛丽小姐,今晚吃蘑菇烤兔肉怎么样?”   一直抱怨个不停的豪斯特立即高兴了。玛丽小姐非凡的厨艺足够安慰他没猎到野鹿的失望心情。   玛丽有些惊讶。她接过野兔和松菇,视线无法自控的停留在达西英俊的脸庞上。这兔子是刻意给她打的吗?可看见达西面无表情的脸,她又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因为她的注视,达西感到一天的疲惫正在缓缓消失。   秋天的兔子很肥美,肉质也鲜嫩,不管是烤还是炖,亦或是煎炸煮,都会呈现出最独特的风味。   管家让男仆将兔子皮剥掉,然后一直默默站在厨房的角落,观察玛丽小姐如何料理它们。玛丽小姐来的这几天,她学到了一生都无法学到的东西。   玛丽将几只兔子或一分两半,或切成小块,或整只腌在香料里备用。经过两个小时的忙碌,一道烤兔肉配马撒拉汁、一道孜然焗烤全兔、一道兔肉卷配奶油松菇汁、一道芸豆干烧兔肉、一道松菇炖兔肉就新鲜出炉,另配了几碟白面包和蔬菜沙拉。   浓郁的肉香味充斥了整个内瑟菲尔德,豪斯特几次跑到厨房门口询问什么时候能够开饭,眼睛绿的像狼一样。   “达西,我不得不承认你放弃野鹿转而狩猎兔子的做法明智极了!如果我因为猎鹿而错过了这样一场盛宴,我一定会后悔莫及!”豪斯特的吃相非常急切,回头对玛丽大声赞叹道,“玛丽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你有一双神奇的手!”   玛丽微笑,若有所思的看了达西一眼。   达西一言不发,几分钟后,等豪斯特停下没完没了的赞叹,他才直直看向玛丽,温声问道,“玛丽小姐,烤兔肉的味道与你的想象存在偏差吗?”   “偏差太大了。”玛丽摇头,见达西抿唇,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才补充道,“缺少了树叶燃烧的烟火味,但美味程度却相差无几。我很喜欢。”   达西眼里沁出笑意,对她略一点头,继续用餐。之后,无论宾利小姐说什么都没能再引起他的注意力,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味蕾的奇妙享受中了。   简也用了许多松菇炖兔肉,感觉病情一下好了很多,想要去客厅里走走。她已经躺了两天,骨头都酥了。   因为简的加入,宾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兴奋。他紧紧挨着简坐下,不停询问她冷不冷,头疼不疼,又是给她拿毛毯,又是给她添火,简直不带歇气的围着她转。   简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脸上的笑容更美了。   玛丽和伊丽莎白像看戏一样看着两人的互动。玛丽认为这一对大有可为,也许自己该给简添妆了;伊丽莎白则暗暗吐槽男人讨好女人的方式都是千篇一律的。宾利完全模仿了之前达西的行为,如果他记得再给简添一壶热腾腾的红茶,他在细心体贴这一项上才有可能超过达西。   豪斯特夫人与宾利小姐挤开自己的兄弟,真诚而热情的慰问简,然后拉着她去打牌,认为这样可以使她迷糊了两天一夜的大脑清醒起来。   宾利失去了与心上人多说些话的机会,但依然笑眯眯的坐在她身边,看她玩牌。   “玛丽,你来玩吧,总是坐着不觉得无聊吗?”伊丽莎白被他们硬拉入伙,试图找玛丽救场。   “不了,你知道我对玩牌很不擅长。”玛丽摇头。   “没关系玛丽小姐,科莫斯不难,只需要你有足够的运气就行。”豪斯特热情的说道。他太喜欢玛丽小姐了,很愿意与她多交往交往。   玛丽微笑摆手。   “让达西先生帮你看着吧,他可是高手,运气也非常好。这几天里,凡是玩牌,我从来没见他输过。”伊丽莎白眨眼。   宾利小姐轻蔑的笑了,达西可从来不凑这个热闹。   “可以。”一直沉默不言的达西忽然开口,深邃的眼眸直视少女,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玛丽小姐过来抓牌吧,科莫斯的玩法很简单,你一边玩我一边教。”   玛丽无法挣脱他专注的视线,只得无奈的点头。   宾利小姐用满是委屈怨恨的目光看了她好几眼。 ==================   作者有话要说:   ☆、21·二一   玛丽将牌全抓在手上,稀稀落落、参差不齐、有几张甚至差点掉下来,样子狼狈极了。   原来玛丽小姐也有这样笨拙的一面。达西几乎快忍不住涌到喉头的笑意。他勾着唇,接过玛丽手里的牌,将它们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迅速排好,然后整合成漂亮的扇形,重新塞进玛丽手里。前后只花了几秒钟。   触及玛丽细腻温热的指尖,他眸子暗沉了一瞬。   “达西先生,光是这一手就能看出你的牌技一定非同凡响。”玛丽咋舌,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   达西微笑,感觉到玛丽身上传来的淡淡体温和独特香气,他不自觉的倾身,左手搭在玛丽身后的椅背上,仿佛将娇小的少女拥入怀中。   “别犹豫了,快点出牌吧!”宾利小姐脸色难看的催促。   “嘿,玛丽小姐是新手,我们应该给她一点时间。”豪斯特立即为玛丽辩护。   “玛丽,慢慢来没关系。”简观察着手里的牌,柔声说道。   “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规则吗?你觉得现在应该出哪张?”达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出这两张。”玛丽指着一对K。   “聪明的姑娘!”达西勾唇。   噢不!这句话真是太柔情四溢了,还带着深深的宠溺!这是你吗,达西先生?伊丽莎白坐在玛丽另一侧观看,表情非常淡定,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玛丽转脸对达西微微一笑,利落的抽-出一对K扔在桌上。   少女芬芳的鼻息吹拂在脸上,带来一种酥麻湿热的触感。达西呼吸停滞,觉得有一股电流迅速窜进心脏,让他的心跳失速。他无法克制想要靠近少女的欲-望。   两人挨的越来越近,但玛丽专心玩牌,一点也没察觉。   “好吧,从这几张牌里抽一张吧,抽对了你就赢了,这可是考验你运气的时候。”豪斯特举起手里仅剩的几张牌,对玛丽说道。   “我应该抽哪张,达西先生?”玛丽转头看向自己的军师,散落的发丝滑过他的脸庞,喷洒的鼻息几乎触到了他的唇瓣。   玛丽愣了愣,然后迅速回头,耳尖缓缓染上一层薄红。达西先生什么时候靠的那么近的?   达西勉强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哑声问道,“你想抽哪张,玛丽小姐?”   “抽这张。”玛丽指着中间一张。   看见豪斯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达西摇头,修长的指尖在牌上流连,确定了豪斯特的情绪反应后指着最边上一张说道,“我建议你抽这张,玛丽小姐。”   “唔……好吧。”玛丽考虑了片刻,嘴上答应着,伸出手却还是抽了自己早前看中的那张。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达西有些无奈的想到。   豪斯特得意的笑起来,“玛丽小姐,你真应该听达西的!瞧瞧,这是一张A,如果抽了这张,你就赢了!”   “赢了也是别人的运气,不是我自己的,那多没意思?不管输赢,都应该由我自己负责。”玛丽摊手。   达西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样看来,玛丽小姐的运气不是很好啊。我还以为玛丽小姐样样都很出色呢。”宾利小姐假笑道。   “人无完人,样样都优秀的不是人,是上帝。”玛丽扔掉手里的牌,语带戏谑。   “不,你错了,我就见过各方面都堪称完美的淑女。”宾利小姐故作神秘的摇晃着指尖,“她们精通音乐、唱歌、绘画、舞蹈以及现代语言。除此之外,她们仪表步态、嗓音语调、谈吐表情,都具备一种吸引人的特质,就连一个微小的眼神也透着无法言说的优雅和高贵。”   “你形容的真是太美妙了,这样的淑女想必能够令所有绅士为她倾倒。”伊丽莎白感叹道。   “那当然。”宾利小姐挑眉。   “达西先生,如果有这样一位完美的淑女站在你面前,你会为她动心吗?”伊丽莎白忽然转脸看向达西。   达西愣了愣,诚实的点头,“我想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   “那么,你不觉得宾利小姐的描述很耳熟吗?你眼前不就有这样一位完美的淑女?你有没有为她心动的感觉?”伊丽莎白搂住玛丽,朝达西俏皮的眨眼。   这言论真是太大胆太劲爆了,玛丽一脸错愕,豪斯特等人先是楞了愣,然后发出善意的哄笑。他们还以为伊丽莎白在开玩笑,这位小姐的幽默感总是超乎寻常。   达西的脖子迅速涨红,英俊的脸庞却没有丝毫异状。他深吸了口气,静默几秒后僵硬的开口,“你在开玩笑,伊丽莎白小姐。我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处理,恕我先行告退。”   他站起身,对众人点头然后匆匆离去。   “伊丽莎白小姐,你的玩笑把冷静自持的达西都吓走了,我真是佩服你!”豪斯特竖起大拇指。   在玛丽的瞪视下,伊丽莎白洋洋自得的表情逐渐被心虚取代。   宾利小姐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会儿,尖声开口,“我忘了补充最重要的两点,一位完美的淑女还需具备显赫的家世和惊人的美貌。很遗憾,这两点恰恰是玛丽小姐最缺乏的。而没有这两点,休想一位高贵的绅士能看得上她!”   之前伊丽莎白是用着调侃的语气说话,她的言辞虽然大胆,却并不让人讨厌。然而,宾利小姐表情扭曲,嗓音尖利,遣词更是极尽刻薄,让贝内特家的三姐妹迅速变了脸色。   “你说的没错,”玛丽站起身,对宾利小姐淡笑点头,“一位完美的绅士只能由一位完美的淑女匹配,无论在品格、容貌、财富、还是社会地位,他们都应该旗鼓相当。我的遗憾也正是你的遗憾,我们可以共勉。”   她对伊丽莎白和简勾勾手指,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大厅。   宾利拍打姐姐的肩膀,为她又一次败北而感到难过。   砰地一声关上房门,玛丽看向嬉皮笑脸耸着肩的伊丽莎白,无奈的扶额。她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姐姐啊!   “玛丽,我敢打赌,达西先生看上你了!”她信誓旦旦的说道。   “真的吗?”简一脸惊奇。   “千真万确!”伊丽莎白做了个起誓的动作。   “你们够了,都给我清醒一点。”玛丽按揉眉头,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也许达西对她确实有点特别,但她很肯定,冷静理智的达西绝不会为了她放弃一切。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说天地之别,可也相差不远。   “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等达西先生对我的好奇心淡化了,我将会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像他那样的人是绝不会娶一位要财没财要貌没貌的乡下姑娘的。”玛丽慎重警告着两位姐姐,也在警告着自己。   “噢,玛丽,你没有自己说的那样不好!”简心疼的拉住她的手。   “简,我也要告诫你,小心宾利的两位姐姐。她们对你的态度并不像她们表现出来的那样热诚。”玛丽岔开话题。   简想要替朋友分辨两句,却被玛丽推出了房间。   “好吧,获得这样一位优秀男士的青睐,她需要时间冷静。我们走吧。”伊丽莎白耸耸肩,非常期待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达西一直拖到八点多才下楼,独自享用半冷的早餐。   看见玛丽,他只是漠然的点头,然后面无表情的走开。   煎熬了一晚上的宾利小姐立即察觉到了他态度的改变,重新变得快活起来。   “达西,我们去外面的树林里散散步吧,今天的空气非常清新。”她亲热的挽住达西的胳膊。   “乐意奉陪,美丽的女士。”非常难得的,达西竟对她勾了勾唇。   “我们也去走走吧?”伊丽莎白询问专心看书,面上没有丝毫变化的玛丽。   玛丽翻页,不理不睬。   “不跟他们一路,纯粹走走。”伊丽莎白保证。   玛丽头也不抬。   “简需要适量的运动才能好得更快。”伊丽莎白对简眨眼。   “是的,玛丽,你陪陪我吧?好吗?”简温柔的碰碰玛丽的额头。   玛丽放下书,无奈的瞪了伊丽莎白一眼。   三人挽着手漫步在林荫小道上,伊丽莎白有意无意的向发出谈话声的地方靠近,玛丽本想撇下她回去,听见宾利小姐的话之后又停住了脚步。   “我特看得起玛丽·贝内特,她确实是个相当迷人的姑娘。我衷心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只可惜她没什么指望。”宾利小姐的语气非常遗憾。   达西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平板的开口,“她的确很优秀,但因为她性格古怪的父亲、冒冒失失的母亲、不甚体面的亲戚和骄纵放荡的妹妹,她嫁给有地位男士的机会将大大减少。”   “哦?达西也这样认为?我还以为你已经为玛丽·贝内特小姐倾倒了。”宾利小姐捂着嘴轻笑,笑声里满是快意。如果昨天晚上对她而言是地狱,那么此刻就是天堂。   “我很欣赏玛丽小姐,但倾倒却完全谈不上。离开了郎博恩,我们最终只会变成陌生人。”达西的嗓音变的十分低沉。   简担心的朝玛丽看去,发现她丝毫没有露出伤心的表情,甚至极为浅淡的笑了一下。   伊丽莎白气的脸颊通红,对达西的好印象毁于一旦。她愤愤的磨牙,然后拉着玛丽快速绕过拐角,与达西和宾利小姐来了个面对面。   看见忽然出现的三姐妹,达西与宾利小姐都愣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达西先生作死的节奏。漫长的调·教之旅终于开启了。   请容我撒一把鲜花~~~ ☆、二二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抓到,这种场面无疑是极其尴尬的。宾利小姐脸色变幻,最终挤出个笑容,对三姐妹点头致意。 “啊!你们也出来散步吗?真是巧……”在伊丽莎白的瞪视下,她逐渐消音。 达西全神贯注的看着玛丽,负在背后的右手紧握成拳。他在等待玛丽的反应,期望她能够用她惯常犀利的言辞狠狠嘲讽自己一通,然后自己就能顺势弯腰,用最真挚最恳切的语言求得她的原谅。 玛丽能说什么呢?与旁人争辩自己能否嫁个好人家?她心气再高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更何况达西说的全是事实,并没有污蔑自己。 她深吸口气,对两人微微一笑,然后转身,优雅而快速的离开。 简和伊丽莎白连忙跟上。 达西沉默了几分钟,对宾利小姐弯腰道,“抱歉,请容我先行离开。” 抽出自己的胳膊,他朝内瑟菲尔德走去,步伐急切。 宾利小姐暗咒一声,提着裙摆追上。 客厅里,玛丽正在查看管家刚收拾好的衣物,挑拣出自家姐妹的准备打包。 看见她的背影,达西踌躇了几秒,然后缓缓走过去,深深弯下腰,恳求道,“玛丽小姐,我能单独与你说会儿话吗?” 管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正准备知趣的走开,楼上传来伊丽莎白的呼唤,“玛丽,简需要你的帮忙,快上来。” 玛丽松了口气,对达西点点头,抱着衣服快速上楼。 达西盯着她的背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么,等到午餐后再向玛丽小姐道歉吧,也许到了那时,她应该没有这么生气了。 玛丽走进简的房间,对伊丽莎白说道,“伊莱扎,你叫的太是时候了。” “正是因为看见达西想要与你说话我才叫的你。伤害了别人,仅凭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一切?世上可没有那样的好事!”伊丽莎白不屑的甩动手臂。 玛丽眸色暗了暗,将简的衣服放在床上。 “简,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能不能经得起马车的颠簸?”她认真的询问。 “我想可以了。”简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 “我们什么时候走?”伊丽莎白有些迫不及待,她早呆腻了。 “午餐后就走吧。简,你去同宾利先生道个别,烦请他帮我们准备一辆马车。”玛丽一边打包简的行礼一边吩咐道。 “好的。”简推开房门,朝宾利的书房走去。 今天的餐厅显得异常沉默,最喜欢高谈阔论的伊丽莎白和宾利小姐一直默不作声,宾利也有些无精打采。 “简,你不觉得你的决定太仓促了吗?颠簸的马车和冷冽的秋风极有可能让你再次生病。我建议你多待几天,等天气好了再走。”宾利极为真诚的看向简。 达西手里的餐刀划过餐盘,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他面无表情的放下刀,看向玛丽沉声问道,“玛丽小姐要走了吗?什么时候?” 玛丽勾唇,淡淡开口,“晚餐后就走,马场来了一批上等苜蓿,我得回去亲自检验,以免里面夹杂着狼针草。你们知道,那会对马的口腔造成极大的伤害。而且,冬天临近,许多牧草都要做成草饼收起来。” “是的,现在正是各大马场最忙碌的时候,耽误不得。”豪斯特赞同的点头,忽然又面露哀求道,“但是,玛丽小姐,难道再待个一两天也不行吗?” “我很遗憾。”玛丽好笑的摇头。内瑟菲尔德最好相处的人就是眼前的豪斯特先生了,只要满足他的胃,他就一整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送你们。”达西用的是肯定语气。 “不需要!”玛丽直视达西,同样坚决的说道。 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达西败下阵来,对玛丽略一点头,重新拿起刀叉。谁也没有发现,他握刀的指节有些发白。 “那我送你们吧?”宾利热切的看向简。 简低头,羞涩一笑。 “太感谢了,宾利先生!”伊丽莎白笑眯眯的。 这样的差别待遇太过明显,达西眸色暗沉,完全没了用餐的胃口。 午餐后,贝内特家的三姐妹迅速打点好行装,走出内瑟菲尔德的大门。伊丽莎白和简坐在马车上,玛丽骑着来时的骏马,居高临下的对送行的众人点头。 达西负手而站,凝视着少女的脸庞。他发现她的目光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虽然盈盈带笑的看向自己,却不曾将自己看入眼底。面对这样一双空无的眼睛,他一句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那么,再见了各位。”玛丽勾唇,转眼看向简和伊丽莎白说道,“有宾利先生相送我很放心,我就先行一步了。” 她话音刚落就打马离去,跃过路边的围栏,跨过沟壑与山石,像一股旋风般消失在崎岖的山路尽头,高超的骑术叫众人看傻了眼,却让达西黑沉了脸色。 “哇唔,玛丽小姐的骑术比起皇家驯马师也毫不逊色!她是怎么做到的?我有空一定要去请教请教她!”豪斯特大声叫嚷起来。 “那样的骑术不知要经历多少次伤痛才能练就。我建议你慎重考虑。”达西冷冷开口,最后看了一眼玛丽离去的方向,步履沉重的回到大厅。 玛丽纵情奔驰,冷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带给她极度痛快的感觉。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在那一刻,她的心中有愤怒,也有失落。她这才发觉,达西对于她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个体。 她受不了英国男人的殷勤和主动,那让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侵略。然而,达西却用一种近乎冷漠的方式,误打误撞的走入了她的世界。 面对这样一位优秀的男士,心思没有半点动摇是不可能的。但幸好,这种漂浮的情绪很微弱,只需要用手指轻轻一碾就能熄灭。 玛丽夹紧马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穿梭在田野上,当她终于抵达自己的农场,看见高高堆积的草料和忙忙碌碌的工人,惬意的笑了。 爱情只是生活的点缀,可有可无。柔肠百结,伤春悲秋实在不适合她。 “玛丽,你怎么回来了?简和伊莱扎呢?”看见风尘仆仆的女儿,贝内特夫人很惊讶。 “她们在后面,很快就到。”玛丽坐到壁炉边,舒心的叹了口气。 “你们怎么不多待几天?宾利先生难道不挽留你们吗?”贝内特夫人不满的抱怨。 “他极力挽留,是我坚持主张要回来。”玛丽一开口,贝内特夫人就将满腹的牢骚咽了下去。 “亲爱的,你回来的太是时候了,我需要你!”贝内特先生推门进来,青白的脸色在看见玛丽的一刻得到了缓解。 “你看看这个,亲爱的。”他扬了扬手里的信。 玛丽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深深皱起了眉头。 “贝内特家的继承人要来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她勾唇,眼里沁出冰冷的笑意。 “你说什么?!”贝内特夫人尖叫,夺过信查看,然后开始大声诅咒。 “别激动妈妈,从信中的语气来看,他对我们暂且没有恶意。我们只管按照一般的客人接待,看看他究竟打些什么主意。”玛丽徐徐开口,语气从容不迫。 贝内特夫人被她的镇定感染,很快也平静下来。 “爸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可不是烦恼的时候。”玛丽拍拍贝内特先生的肩膀,“走吧,我们去马场看看,刚买来一批草料,是准备草饼的时候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走吧。”贝内特先生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随后的几天,玛丽陷入了空前的忙碌,完全杜绝了各种各样的社交聚会。 等牧草的事告一段落,气温也再次下降。冒着清晨的霜气,一位年轻人抵达了郎博恩,敲响了贝内特家的大门。 “请问你是?”伊丽莎白好奇的打量门外的男人。 来人二十五六岁,中等个头,长相与贝内特先生有几分相似。可以看出,他极力想让自己显得更加精神一点,正扬起下巴,挺直腰背。 “你好,请问是贝内特府上吗?”看见伊丽莎白秀丽的脸庞,他眼睛亮了亮。 “是的。”伊丽莎白皱眉。 “啊,是柯林斯吗?”从门缝中看见来人的长相,贝内特夫人挤出个微笑迎上去。 “好久不见,夫人!”柯林斯脱下头上的帽子,向涌到门边的几位女士鞠躬,同时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己的表妹们,心中满意极了。贝内特家的姑娘果然同传闻中一样貌美,他这一趟没有白来。 “这是你们的表哥,快请他进来。”贝内特夫人拉开女儿,邀请青年进屋。 柯林斯与表妹们一一问好,然后一边与贝内特夫人搭话一边在客厅里转悠,丝毫没有初来乍到的拘谨。 他盛赞着贝内特家的一切,用未来主人的语气。这使得贝内特夫人的脸色极其难看。 玛丽进门时,正对上他略带贪婪的表情,深深的厌恶不可遏制的涌上她的心头。 ☆、二三 玛丽的相貌完全入不了柯林斯的眼,他冷淡的对玛丽点头,然后看向贝内特夫人。 “这位是?”他朝玛丽指去。 如果可以,玛丽想将他无礼的指头掰断,但思及此人的身份,她又强自按捺下怒火。 “这位是玛丽,我的三女儿。”贝内特夫人僵笑。 “原来是玛丽表妹。”柯林斯温文尔雅的鞠躬,只可惜丝毫没有表现出贵族的风范,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你好。”玛丽略一点头。 “听说贝内特家的农场一直由玛丽小姐打理?不知道玛丽小姐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柯林斯温和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这是在巡视产业?玛丽脸色微冷,点头道,“当然可以。” 两人穿上工作服和厚底鞋朝马场走去。看见马场内清冷的景象,柯林斯皱眉,“怎么没看见忙碌的工人,玛丽小姐?据我所知,现在应该是忙着过冬的时候。”他语气中带上了谴责,似乎因为玛丽的懈怠而感到了不满。 “我们提前一个月做好了准备。这是草料,足够所有马儿过冬了。”玛丽朝堆积成山的牧草指去,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 “这么多牧草!”柯林斯感叹,又问,“马场里现在养了几只马?有纯血马吗?” “养了五十多只,有两匹纯血爱尔兰马。”这些事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玛丽没有刻意隐瞒。 “天啊,竟然还有两匹爱尔兰纯血马?”柯林斯是真的惊讶了。爱尔兰纯血马是皇家专用马匹,品质属于最顶级的,让所有贵族们趋之若鹜。 “玛丽小姐,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它们。”柯林斯的表情相当慎重。 又是这种主人式的语气!玛丽眸色微暗,面上却带着有礼的浅笑。 “我能去看看它们吗?”柯林斯一边问一边径直朝马厩走去。 “当然,图兰多刚刚生产完,脾气有些暴躁,你不要离得它太近。”若不是为了照顾图兰多的情绪,玛丽绝不会提醒他。 “啊,太奇妙了,它还那么小!”柯林斯围着小马驹不停转圈。 玛丽斜倚在围栏边,神色莫测的打量他。 经过短暂的相处,她已经大致了解了此人的性格,高傲的外表下隐藏着卑微,这种卑微又缔造了他的虚荣和贪婪。然而他牧师的身份让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恶性,体现在外就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道貌岸然。 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将由这样的人不劳而获,玛丽拧眉,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难受。 英国的土地法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律法,一场小小的土地买卖,涉及到的文件用几大口箱子也装不完。而它的土地继承法又比买卖法更复杂许多倍。 按照法律规定,所有的土地都属于国王。土地的居住者享受土地带来的福利的同时要向国王履行相应的义务。有些义务只需付出金钱,有些义务却需要付出劳役。很不幸,贝内特家的土地就属于后者。 劳役只能由男丁来履行,所以,贝内特家的产业才落到了柯林斯头上。谁叫贝内特夫人生不出儿子呢! 更残酷的是,律法的规定太过详尽,一块土地上每年有多少产出,租户的数量,租金的多少,甚至是几匹马,几只牛,几个爬犁都登记在册,能让继承者知道的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如果柯林斯有意,他完全能够在贝内特先生逝世后将贝内特夫人和她的女儿们一文不名的赶出去。等待她们的只有穷困潦倒的生活。 由特权阶级拟定的法律,保护的从来不是弱者!玛丽疾步走到马厩外,目色沉沉的看着天空。在这一刻,她是多么想念权势和财富的滋味。 “玛丽小姐,你将它们照顾的太好了!”柯林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阴郁的心情,喜滋滋的追出来。 玛丽沉默不语。 “这块土地看上去很肥沃,每年的产出肯定不少吧?”柯林斯状似不经意的问。 玛丽冷冷瞥他一眼,简短道,“将近三千五百英镑每年。”以前只是两千英镑,勉强能维持贝内特家的体面,有了马场的收入,情况逐渐得到了改善。这些数据,就算她不说,他随便在郎博恩询问也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哇唔!”柯林斯惊叹一声便不再说话。三千五百英镑,足够他过上非常体面的生活了。 玛丽带着他往回走,思量着加快掏空马场的速度,还有,另外开辟一条财路也是迫在眉睫。经过这一遭,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心思经营马场了。她现在完全能够理解贝内特先生对自家产业漫不经心的态度。 如果她还是仁孝公主,如果她还握有权势……玛丽苦笑,制止自己再做毫无意义的联想。人总要活在当下。 下午,贝内特先生终于访友回来。看见坐在客厅里正缠着简说话的柯林斯,他的表情一点儿也不美好。不过他很快就挤出个假笑迎上去。 柯林斯也站起来向他致意。两家交恶由来已久,其实并没有多少贴心的话需要问候,没几分钟,他们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贝内特叔叔,我能单独与你谈谈吗?”柯林斯考虑片刻后问道。他的语气看似恭敬,作态却显出了几分傲慢。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对贝内特家而言无疑于一场恩赐。 贝内特先生皱了皱眉,率先朝楼上的书房走去,“跟我来吧,孩子。” “你说,他想跟你爸爸谈什么?”贝内特夫人揪心的问道。 “谈他的来意。不是为财就是为色,亦或是财色双收。”玛丽眯眼,似在考量什么。 “天啊,那真是太糟糕了!”伊丽莎白受不了的叫起来。 贝内特夫人先是震惊,随后竟露出了笑脸。如果是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自己和女儿们的生活了。看在姻亲的份上,柯林斯一定会善待她们的。 “不行,我得上去看看。”她提起裙摆,兴匆匆的奔上楼。 客厅里的姑娘们因为这个消息如丧考妣,唯独玛丽面容沉静。 “如果真是这样,你们谁愿意嫁?”几分钟后,她忽然开口。 “嫁给他?那我宁愿当一辈子老处女!”伊丽莎白猛摇头。 “牧师,无趣的职业!”凯瑟琳嗤笑。 “如果非要嫁人,我必须在梅丽顿的民兵团里挑一个,其他免谈!”莉迪亚有些愤怒。 简只是沉默,紧皱的眉头泄露了她的焦虑。她已经心有所属了。 玛丽叹气,疲惫的按揉额角。联姻确实是保全贝内特家最有利的做法,成为了女主人就能合理合法的拥有这片土地。然而,大家似乎都不愿意。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楼上传来贝内特夫人饱含热情的声音,“柯林斯,你决定这样做真是太好了。” 不知柯林斯说了什么,她又大声嚷道,“不不不,简已经快要订婚了……”余下的声音在贝内特先生的阻止下消散。 简松了口气,伊丽莎白等人却露出被卖了的悲愤表情。 等三人下楼时,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寂静一直延续到餐桌上,直至柯林斯吃下第一口晚餐,惊叹的叫起来时,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天啊,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晚餐!请问是哪位表妹的手艺?”他朝伊丽莎白看去,眼里透着期待。简被排除后,他的第一候选人就变成了这位美貌仅次于简的姑娘。 “啊,玛丽的手艺是郎博恩最出名的,我敢打赌,你走遍全国也吃不上这样独特的东西。”贝内特夫人自豪的夸耀。 柯林斯诧异的看向玛丽。 玛丽对他微笑颔首,白瓷一般细腻的肌肤在灯光照射下宛若透明,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光彩动人,那平凡的五官也透出温柔至极的神色。 她自然而然散发的从容优雅立即吸引了柯林斯的注意力。他的心摇摆不定,在伊丽莎白不理不睬,玛丽却有问必答的情况下,他迅速改变了目标,开始有意无意的讨好玛丽,并没完没了的夸耀自己伟大的恩主凯瑟琳·徳布尔夫人。 贝内特先生全程都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的表演,每当他说出一句蠢话,就要在心中狠狠嘲笑一番。这一顿晚餐对他而言无疑是痛苦的,然而更痛苦的事还在后面。 晚餐后,玛丽敲开了他的书房,宣布了一个让他差点晕倒的消息。 “爸爸,我决定嫁给柯林斯。”她坐下来,慢悠悠的开口。 贝内特先生的眼珠子爆出眼眶,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孩子,我想以你的聪慧,你不会看不出来他是个蠢货!” “是的,”玛丽点头,“对卑微的人傲慢,对傲慢的人卑微,分外注重自己的脸面,他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蠢人。但这恰恰是我嫁给他的最重要的原因。我不需要一个精明强势的丈夫来掌控我的财产。” 贝内特先生沉默了,表情十分纠结。 “孩子,我知道你性格坚毅,做出这样的决定,大部分也是为了这个家。但是,我还是要请求你慎重的考虑一下。这有关于你的终身幸福!”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语气。 “我会考虑的。”玛丽微微笑了。父亲将她看得比财产重要,这份认知温暖了她的心。 ☆、二四 达西出身于商人世家,在祖父那一代,他的家族就积累了相当惊人的财富。然而,再多的财富也换不来人们对商人的尊重,他们被所谓的上流社会拒之门外。 到了父亲那一代,他终于娶了一位贵族小姐,然而依然没能得到梦想中的爵位。达西自小就知道,他要完成父亲未尽的心愿,虽然他对逐渐没落的贵族嗤之以鼻。 他接受了最严苛的教育,这养成了他谨慎理智,严肃刻板的性格。说实话,这种性格很不招人喜欢,所以他的朋友很少。不过,朋友不需多,有两三个真心的也就够了。 其中,最与他谈得来的是查尔斯·宾利。他的开朗随和恰恰弥补了达西的严谨刻板。 当宾利邀请他去乡下游玩一段时间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正如宾利所说,暂时扔掉繁重的工作对他的健康大有好处。 因为宾利小姐没完没了的纠缠,旅途算不上愉快。但出于对宾利的尊重,达西并没有流露出心中的不耐。 乡下果然是个安静的地方,马车行进了大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影,入目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湛蓝的辽阔天空。这景色很美,看得久了却有些单调。 因为豪斯特的惊呼,达西很快就发现了这单调景色中的一抹亮色。那是一道纤细的背影,从容的走在狭窄的田坎上。 母亲曾对他说过,真正的贵族小姐一举一动都像诗一样优美,因为她们自小就接受了最严格的礼仪培训。光是练习走路就要耗费她们三四年的时光,每天都要头顶着一本厚厚的羊皮书,保持沉稳娴静的同时却又要飘逸灵动。 沉稳和灵动,这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概念,达西无法想象有人能做到。至少,在他活着的二十六年里,他从没见过。 然而,在荒无人迹的乡野之间,他却遇见了这样一个牵动他所有目光的背影。 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丈量,不会多也不会少。她踩踏在草地却仿佛漫步在云端,乘着微风就能像羽毛一样飘上天去。 在这一刻,她满足了他曾经的所有想象。 他不可遏制的将自己的视线投注在她脸上,那是一张并不美丽,却让人觉得异常舒服的脸庞。第一眼平淡,第二眼却觉出了特别的味道。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感觉到了他的打量,没有被瞩目的虚荣与好奇,她微微侧过身体,无言的表达了自己的拒绝和不悦。 这个动作将她身上自然流露的优雅高贵展现的淋漓尽致,而实际上,她却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姑娘。 达西觉得很奇怪,他不知不觉将她记在了心里。 郎博恩的居民非常热情,前来拜访的人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停过。这对不喜交际的达西来说无疑是种折磨。然而他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藏在心里,用冷漠的面具来隔绝旁人对他的窥探。 在所有拜访的人中,贝内特夫人留给了他最深刻的印象。他从没见过像她那样自得其乐的人,哪怕没人搭理,她也能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就连好脾气的宾利也有些吃不消对方的健谈。 但他不得不承认,一个多小时的疲于应付是值得的,因为贝内特夫人带来了一份独特的礼物。那些模样怪异却味道奇佳的点心立即就安抚了达西的不悦。 点心很快就吃完了,看着空荡荡的盒子,他感到异常的失望,这也让他对一个名字留了心——玛丽。后来,他又多次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个名字,无不是一片赞誉。 他原本以为,对方一定是位质朴能干的姑娘,甚至带着乡村妇女特有的粗犷。然而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当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缘分的奇妙。 她不但不粗犷,反而像一幅油画一样温柔细腻。她就是田野上的那位姑娘!看着餐桌上如艺术品般精美的菜肴,他觉得,这果然是她的风格。 不过,达西再次发现自己想错了。她不动声色的反击了宾利姐妹的无礼,亲切随和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他意识到,她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这种反差感很奇妙,让他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都忘不了她的脸庞。 当豪斯特提议再去拜访贝内特家时,达西心中涌上了一丝期待。但是很遗憾,她竟然没在,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兴起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然后他听说她竟然在马场照顾即将分娩的母马。污浊不堪的马厩与纤细柔美的姑娘,他完全无法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而且,贝内特家的两位小姐都安安稳稳的待在屋里,穿着整洁干净的裙子,吃着香甜美味的点心,聊着毫无意义的话题,凭什么让她来担负这份繁重的工作?贝内特先生又在哪里? 一丝不满从心底钻出,他忍不住质问了贝内特夫人。 贝内特夫人很不高兴,大声反驳了他。最优秀的马师?除了完美的礼仪、高超的绘画水平和令人惊叹的厨艺、那位姑娘还有更让他惊异的地方吗?他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 门被用力推开,达西猝然对上玛丽湛蓝的双眼。这一刻的她十分狼狈,但脸上的简毅和镇定削弱了一切负面印象,让她显得那么特别。看见来访的客人,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反而十分从容的问好。这样的她让人产生不了半点轻视的情绪。 看见她匆匆离开,达西竟然忍不住想要跟上。 宾利小姐的提议正中他下怀。 马场里果然很脏乱,母马分娩时的嘶鸣听着让人心烦。达西一眼就看见了人群簇拥中的玛丽,她竟然亲手替母马接生。真是位大胆的姑娘。 一个侧脸无法满足达西的好奇心,他在栅栏边走动,最终在能直视玛丽脸庞的位置站定。 喷涌的鲜血溅了她一身,背后的宾利姐妹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达西忍不住皱眉。 然后,她迅速的处理好了母马的伤口,站起来朝他们的方向眺望,那沾染在她脸上和裙子上的鲜血没有损伤她的外貌,反而使她具备了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她撩起裙摆致意的动作像一位真正的公主,优雅而高贵。 迎上她的视线,达西突然感觉一阵紧张,心脏的跳动脱离了掌控,紊乱而有力。再看下去,他的异样就要被人发现,所以他迅速的移开了视线,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巨大的自制力。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常常在梦中看见她惊心动魄的脸庞,她站在一大片血红色的花海里,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 达西觉得一定是那血腥的场面对自己造成了刺激,他又开始接手公务,让忙碌帮助自己摆脱这些诡异的、不明所以的梦境。 卢卡斯爵士要举办舞会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涌上达西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又可以看见玛丽了。 在宾利的建议下,他挑选了一根昂贵的丝绸领巾,这不会让他显得很出众,可也能吸引一定的注意力。 玛丽比他想象中更受欢迎,身边随时随地都围满了人。他想要靠近,却又不爱凑那个热闹,就像有人不断在心中拉扯,这感觉很让人烦躁。当音乐声响起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请她去跳一支舞,却中途被宾利小姐拉住了。 他多么想甩开她的手,但从小接受的绅士教育让他无法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他走下了舞池,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朝玛丽看去。 郎博恩的年轻男士们竟然没有去邀请她,一个都没有!达西觉得惊讶极了,但心底却奇异的涌上一股轻松的感觉。这很好,跳完这只舞,他就去邀请她。 一曲终于结束,他慢慢朝玛丽靠近,在脑海中斟酌着如何与她攀谈,又如何礼貌的邀请她共舞,但很快,他就开始责备自己为何要考虑那么多。玛丽又被一群人包围了,密不透风!他只能回到最开始的角落,远远的看着她。 他从没觉得一个人待着有什么不好,但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了空虚和焦躁。 宾利走过来了,想要劝说他邀请别人跳舞。他先是提议玛丽的姐姐,达西立即拒绝了。如果不是因为玛丽,他甚至记不住她的名字和相貌。 然后宾利又指向了玛丽,他的提议让达西怦然心动,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言不由衷的再次拒绝了。在达西犹豫的时候,宾利小姐用讽刺的语气说出了玛丽从不与人跳舞的怪癖。 达西的心情忽然之间变的很愉悦,正如宾利所说,玛丽的脾气与他很相似,他们一定有非常多的共同话题。 不可否认,他想要与她攀谈,想要深入的了解她,这种渴望无法按捺。他终于下定决心向她走去,怀着期待的心情,夹杂在期待中的一丝紧张和雀跃被他刻意忽略了。 这时的他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将是何其尴尬的一场误会。 =============================================================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合同问题和一些个人原因,最近正在办理辞职手续,生活非常忙乱,所以一直没能双更。 不过从这周起会恢复周末双更的惯例,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么么哒! 另外,特别鸣谢我的小萌物们 溟钥.血瞳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08-16 08:51:20 恶魔吹着笛子来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08-16 17:08:06 雪无止境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16 21:21:40 紫雪琉璃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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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靠这种‘小意外’与他结识,甚至意图勾-引的女人他见得多了,没想到看似优雅矜持的玛丽小姐竟也会玩弄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看走了眼。 他接过她的手绢,再也不想与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厌恶的情绪表达的很清楚,如果她还有自尊心,就应该默默离开。然而等他打理干净,玛丽竟然还没走,一双湛蓝色的眸子平静的看着他。 见鬼,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为何有这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他可惜的想到,然后按捺下满心的不耐,询问她还有什么事。 他听见了什么?她要他把手绢还给她,用淡然的语气。他这才发现,她的手绢还留在自己手心,纯白的底色,五彩缤纷的蝴蝶,仿佛只要轻轻抖动,这些蝴蝶就会飞起来绕着舞池蹁跹。他止不住的惊叹,这是一件何其精美的艺术品!手绢的角落绣了一个M,小小的字母非常灵动,以此证明这是她的作品。 如果玛丽真想让他印象深刻,她就应该把这条手绢留给他做纪念。然而,她想要回它的态度非常坚决。对上她像天空一样宁静悠远的眼眸,达西终于意识到,他也许误会了玛丽。 看着她拿回手绢转头就走,他一边羞愧着一边绞尽脑汁的想要留下她。她真的太特别了。 他与她谈起了上次送的点心,并向她索要菜谱。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只是一时情急找不出更恰当的话题。他以为她至少会犹豫,谁家没有一两道秘制菜,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很快就答应了。 他又发现了玛丽的一项优点——慷慨。 然后,让达西的自尊心遭受沉重打击的事情发生了,玛丽竟然询问他是谁!见过那么多次面,甚至共进过晚餐后,她竟然记不住他是谁!之前误以为她在勾-引自己的想法简直就是个笑话! 达西的心在颤动,他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位小姐露出了羞愧又尴尬的表情。他该庆幸她至少还记得有‘费兹威廉•达西’这么个人吗? 他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绅士风度目送她离开,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的漠视,感觉难受极了。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一支舞也不想跳,只想赶紧离开。 回去后,他辗转了大半夜才睡着,就算在梦中,那位可恶的姑娘也在一遍又一遍的询问着他‘你是谁’。 他怀着阴郁的心情起床,心不在焉的看着报纸。管家送来的礼盒很快就改变了他的心情。便条上分明是最平常的话语,却奇异的打动了他的心。她送来了厚厚一沓菜谱,以此道歉,这份心意实在难得,也显示出了她的光明磊落和慷慨大方。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讨厌她怨恨她! 宾利夺走了她的便条,误会了最后一句话的含义。明明知道真相,可达西竟产生了一种飘飘然的欣悦感!她伶俐的嘴能将人推落深渊,也能将人捧上天堂!他甚至开始想象当她缓缓朝自己走来,撩开裙摆行礼时是何等美妙的情景。 在卢卡斯爵士府中,她果然满足了他的想象,优雅的身姿和步态甚至大大超越了他的期待,让他忍不住想亲吻她的手背,将她带入舞池共舞。她素净的妆容、得体的穿着、风趣的言谈……处处都迎合了他的审美,让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追随她左右。 达西能看见她的美好,别人同样也能。都说简•贝内特小姐是郎博恩最受欢迎的姑娘,达西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她除了美貌,还能有什么地方吸引人?看看玛丽吧,她受欢迎极了!想要靠近她,单独与她说会儿话竟然比登天还难! 她与年轻姑娘们讨论装扮,与已婚妇女们讨论管家,与中年绅士们讨论理财,就连打猎、赛马这种粗犷的话题她也能侃侃而谈。 达西一边为她的健谈喝彩,一边又为她的健谈气恼。他是多么想要靠近她! 在宾利的怂恿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朝人群中的她走去。 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靠近,这让他感到愉悦。 当她忽然向他发问,试图让他加入这场谈话时,达西完全不想让她湛蓝的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采。 他立即就掌控了全局,当玛丽专注的看着他,做出认真聆听的表情,他就想一直谈下去,倾尽所有学识,将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 这种举动是幼稚的卖弄,小男孩式的炫耀,可他无法控制。 她想要离去,他立即没了谈话的欲-望,站起来挽留。谢天谢地,周围的绅士们一个个走开了,他终于有了与她独处的机会,然后,宾利姐弟与贝内特姐妹忽然出现了,他几乎想要诅咒! 宾利小姐再次对她展开了冷嘲热讽,话里隐含的侮辱让人肝火旺盛。 达西知道这源于她的嫉妒,可他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玛丽有能力应付这一切。她是多么骄傲的姑娘,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帮助。 不过三言两语,她就堵住了宾利小姐的嘴。看见宾利小姐委屈万分的脸,达西一点也不同情,反而十分想笑。但糟糕的是,玛丽到底被她惹火了,仰着头离开。他再也没有机会与她交谈,但之前愉快的相处已经足够让他回味。 之后的几天,他一直有意无意的关注玛丽的消息。可她实在太忙碌了,完全不像普通小姐那样热爱交际。不过一周时间,他竟然觉得有些想念。 简•贝内特小姐来拜访时,达西正好去了梅丽顿。 这位姑娘非常爱笑,她千篇一律的微笑太难猜测了,达西一直看不透她对宾利的感情。 达西没想到她会有这样鲁莽的举动,拿自己的健康做赌注来追求一位男士。这不但没让达西觉得放心,反而更焦虑。他唯恐她是看上了宾利的财富而不择手段。 原谅他恶意的猜测,这样的姑娘他见得太多了,其中甚至包括很多家道中落的贵族小姐。 不出意外,简•贝内特小姐病得很重。信送到贝内特家时,达西猜测会有人来探望,看见被管家领进门的伊丽莎白•贝内特,他感到非常失望。为什么不是玛丽? 然后,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在简•贝内特小姐病重时,他考虑的不应该是这个! 到了中午,简•贝内特小姐的病情加重了,当伊丽莎白•贝内特提出请玛丽过来时,达西的心跳了跳。他压下了这不合时宜的悸动,让仆人去请玛丽。 她来得很快,太快了!像一阵旋风出现在山坡上!看见她操控着马高高跃起,重重落下,达西的心脏也起起落落,抽痛不已。该死,他还是低估了她的胆量!她就不能像普通姑娘那样安安分分的吗? 他用最快的速度走到门口迎接,看见她焦急的脸庞,所有叱责又被他咽了回去,只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然后,他又开始后悔自己嘲讽的语气,唯恐她误会他的用意进而讨厌他。 幸好,她听出了他话语里隐含的关心,这让他感到欣慰。 她只是摸了摸简•贝内特的额头就说她有办法,然后借用了内瑟菲尔德的厨房。 达西看得出她举动中有些遮遮掩掩,但他还是离开了。 玛丽会有分寸的,他知道像她那样骄傲的人是不屑于说谎的。 但为什么她的方法会那样奇特?该说果然是玛丽的风格吗?看着她手里绿油油的可疑液体,达西觉得有点反胃。 宾利姐弟坚决不允许她对简•贝内特进行治疗。这显然很让她恼火,她直勾勾的看向宾利,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她的态度那么强势,就像个惯于发号施令,且不容人忤逆的上位者。达西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但是他顾不上深想。 虽然他并不迷信,可他依然感到难受!她怎么能为了别人轻易的押上自己的性命?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姐妹也不行! 还有,难道没人注意她被宾利勒红的手腕吗? 宾利够了!你可以放手了! ☆、二六 达西忍不住呵斥了宾利,玛丽立即拿着药上楼去了。 喝下她的药,简·贝内特小姐开始慢慢好转。达西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玛丽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惊讶的发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竟如此了解玛丽了。 她与伊丽莎白·贝内特轮流照顾简,达西好几次想要去看看,走到门口又折返。如此频繁的光顾一位女士的房间,这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想到玛丽近在咫尺,他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他惊讶的发现玛丽已经在厨房里了,正仰头喝柠檬汁。 他出其不意的与她打招呼,看见她酸掉牙的表情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玛丽小姐这是在干什么?迷糊又搞怪的样子可爱极了! 她立即就找回了往常那副优雅的模样,可眉宇间难掩疲态。她告诉达西,她只是想提神。一股怒气涌上了达西的心头。她竟然一夜没睡?难道简·贝内特只有她一个人照顾吗?伊丽莎白·贝内特干什么去了? 但达西无法指责他,一是不忍,二是没有资格。看着她忙碌的背影,他翻腾的怒气逐渐消散,被宁静安然所取代。 恋恋不舍的走开,他立即让管家去照顾简·贝内特。 早餐的气氛很温馨,就算不说话,达西也没感到半点不自在。 玛丽吃的不多,疲惫大大损害了她的胃口。 达西觉得很不舒服,用强硬的语气要求她马上休息。 她的感激和乖顺扭转了他阴郁的心情。 过了一个小时,伊丽莎白·贝内特终于起床了,看见她步履轻松的走进大厅,达西皱紧了眉头。与玛丽相比,这真是位不负责任的小姐。 万幸,她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主动承担起了照顾简·贝内特的工作,让玛丽睡了个好觉。 夜幕降临,达西一边写信一边在想玛丽什么时候能醒,他早已吩咐过管家,只要她醒来,就立即给她端去晚餐。 八点左右的时候,她终于走进了客厅,达西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疲惫的状态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比早上更加明显。也许她更应该再躺回去! 达西默默想到。 玛丽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找了个离壁炉最近的沙发,懒洋洋的坐下,正对着达西的书桌。达西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这让他越加焦虑,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朝她看去。 她缩进了沙发里,消瘦的肩膀在微微发抖,显然,她感觉到了寒冷。达西看她的次数更加频繁了,心脏越缩越紧。 该死,她就不能动一动,给自己找件披风或给壁炉添些柴火吗?真是个懒姑娘!照顾别人那么尽心尽力,为什么不会照顾自己? 达西低咒一声,站起来添柴,又去房间替她找了一条厚厚的毛毯,让管家泡了一壶热茶。 看见她充满感激的眸子,达西只能无奈的叹息。原来玛丽并不总是强势的、坚毅的,她也有脆弱,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这个发现让他的心一片柔软。 看见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红茶,微微眯眼的表情像一只餍足的小猫,达西忽然不想离开了,他试图寻找一些话题让自己留在她身边。 没想到她不爱看小说却爱看一些枯燥无味的工具书,达西有些诧异又有些想笑。他又发现了一个与玛丽的共通点。在某些方面,他们很契合。 但很可惜,这个话题没能再继续下去,玛丽明确的表达出了想单独待一会儿的意愿。 达西礼貌的走开,他也觉得玛丽需要充足的休息。 宾利小姐从他们的互动中看见了危机,她试图吸引达西的注意力,被牵累的伊丽莎白·贝内特转而向玛丽寻求帮助。 达西觉得,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急需学会一项技能,那就是‘体贴’。难道她看不出玛丽的疲惫吗?玛丽在她手里挣扎的样子可怜极了,达西一边觉得心疼,一边觉得好笑。当他正准备开口解救玛丽时,宾利小姐替她解了围。 达西放下心来,继续写信。 宾利小姐的琴艺不错,小夜曲也很安神,达西发现玛丽被引入了梦乡,膝上的毛毯滑落地面。这样睡下去,她早晚会感冒,是该叫醒她还是该让她继续睡。 达西犹豫不决的走过去,看见她柔软的发丝和微微露出一小截的白嫩耳尖,他竟然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克制住了这诡异的冲动,他决定让她继续睡下去,因为他留恋她带给他的安宁。他弯腰,替她捡起了毛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伊丽莎白·贝内特真是位鲁莽的小姐,她匆匆跑过来,说话的声音十分响亮。不可避免的,玛丽被吵醒了。 达西感到很不悦,然而,对上玛丽雾蒙蒙的蓝色大眼,他就什么都无法思考了。这一刻的她像夜色中绽开的琼花,强烈的诱-惑-着他去亲吻。如果不是宾利小姐陡然变调的琴音,他真会那样去做。 当他的理智重新掌控身体时,他狼狈的逃离了,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达西,你究竟着了什么魔?! 花费了一夜的时间,他终于调整好了心情。 玛丽依然比他早起,柔声告诉他早餐很快就好,让他先看一会儿报纸。这段对话十分自然,达西再也顾不上心中的纠结,放任自己沉溺在她的温柔里。 贝内特夫人的到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她一如既往的聒噪,在餐桌上的言谈充分暴露了她浅薄的见识。 宾利一家忍不住笑起来,遭到了玛丽的反击。看着好友羞窘的脸色,达西庆幸自己保持住了绅士风度,否则,他也要遭到玛丽的报复了。真是个霸道的姑娘,难以想象贝内特夫人会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 达西愉悦的心情没能保持住。当他听见玛丽要走时,一种深切的失落袭上了心头,他极力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不让大家看出他的异样。他想自己也许该说点什么,但他同样也是客人,挽留的话不应该由他来说。 幸好,伊丽莎白·贝内特的哀求留住了她,达西第一次觉得,这位小姐也有可爱的地方。 送走了贝内特夫人,达西暗暗松了口气。他开始擦拭自己的猎枪,为接下来的围猎做准备。他发现自己的动作吸引住了玛丽,她开始频频看向他,眼里满是好奇。 达西觉得自己被注视的那半张脸有升温的迹象。 她走过来了,试图与他搭话,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达西的心里充满了愉悦。他想也没想就把猎枪递了过去。 枪支与少女,这诡异的搭配深深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发现玛丽身上有种奇妙的魅力,能将硬朗与温柔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像子弹一样击中他的心。 就算是在围猎中,他也难以忘怀她的身影。看见野兔,他就想到她的描述,立即打马追了过去。他冲动的举止换来了豪斯特没完没了的抱怨,但是他并不后悔。 对着整整一桌美味佳肴,得到她一句‘喜欢’,他觉得一切都值了。他发现,自己乐于去满足她的要求。 晚餐后,简·贝内特也来到了餐厅。她已经康复了,脸色看上去很红润。 豪斯特提议打牌,伊丽莎白·贝内特邀请玛丽来玩。她拒绝了。 达西很意外,他以为玛丽什么都会。 伊丽莎白·贝内特提议让他教她,他立即就答应了。他想,那过程一定很有趣。 玛丽用两只手抓牌,就算这样还差点让几张牌掉下来。她慌慌张张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原来她真的不会玩,那撅着嘴,拧着眉的表情真可爱。达西极力克制住了嘴角的笑意,不着痕迹的向她靠近。他被她淡淡的体温和清幽的香气迷住了。 她很倔强,就算是输也不愿意听他的。达西没有感觉到半点不悦,这样的玛丽才是真正的玛丽。 宾利小姐的嫉妒心再次发作了,然后不知道对话是怎样开始又怎样结束,伊丽莎白·贝内特忽然询问他有没有为玛丽心动。 心动?当然有,而且不止一次。在这一刻,达西才猛然间明白过来,自己那起起落落、患得患失的心情叫心动。 他再次狼狈的逃离了。这份心动甜蜜又危险,会将他计划好的人生全盘打乱。他原本打算与自己的表妹结合,亦或者找一位没落贵族的小姐结婚,用钱财买一个贵族头衔。他没有资格看不起玛丽的出身,但娶她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反而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自己的陷落。 一整晚,他都用来压制自己对玛丽的感情。他们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月不到,他以为自己会很快忘记,只要离开了郎博恩。 他刻意疏远她回避她,当宾利小姐嘲讽她的家世时,他第一次附和了她。他听见自己说出了‘成为陌生人’那段话,并加强了语气。他这是在告诫自己。 玛丽忽然出现。 对上她重新归于冷漠的双眼,达西觉得头脑一片空白。他宁愿她狠狠的嘲讽自己叱责自己,也不要这样若无其事的离开。他从没有那样恐慌过,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 他知道,他必须取得玛丽的原谅!哪怕成为陌生人,他也无法容忍自己留给她一丝一毫的坏印象。 ☆、二七 柯林斯虽然受过系统的教育,但他的孩童生涯一直常伴他爱财如命又大字不识的父亲左右,这使得他同样对钱财极端看重。但作为牧师——整个教区的道德典范,他克制住了自己贪婪的本性,这促使他做出了娶一位贝内特小姐的决定。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意外之财,也让亨斯福德的教民们看见他的高尚。 来之前他已经打听过了几位小姐的情况,结果非常满意。然而,到了郎博恩他才意识到,现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 最漂亮的简·贝内特小姐即将订婚,次于简的伊丽莎白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连话也懒得跟他说。两位最小的妹妹性格放荡,绝对不适合成为一名牧师的妻子。他踌躇了几分钟,最终做出了自认为最明智的决定,他要娶贝内特家的三姑娘——玛丽。 玛丽聪慧可人,性格娴静,有一手令人惊叹的好厨艺,还能将农场打理的井井有条。再没人比她更适合做一位牧师的妻子了。虽然在容貌上稍有不足,但每个人都是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陷。他不能太苛求了。 想明白了,柯林斯的心情变得十分愉快。他一大早就来到了客厅,一边享受玛丽非凡的厨艺,一边试图与她攀谈。 玛丽非常反感他的言论,不管说什么,他总能扯上那位伟大的恩主徳布尔夫人。他甚至要求玛丽在管家时向徳布尔夫人学一学,夫人在打理庄园上很有一套。 玛丽虽然不自恋,但能够将慈宁宫和公主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交给她一座白金汉宫她也不怵。她耐着性子听柯林斯夸夸其谈,面上带着浅淡有礼的微笑,任谁也看不出她现在正濒临崩溃的边缘。 此时此刻,她竟开始想念沉默寡言的达西先生,想念他冷峻严肃的脸,想念他沁出笑意的褐色眼眸,想念他安安静静坐着时挺拔的身影。 有对比才有发现,达西确实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一位好丈夫人选。然而,他与她终究不在一个世界。 玛丽淡然一笑,将脑海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影像挥散。 她的容貌虽然普通,但当她笑起来时,微微眯起的蓝色眼睛会焕发出点点星光,嘴角上翘时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缓缓沁出的温柔能叫人迷醉。 平凡的五官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圣光中,惊艳了柯林斯的眼。他脸颊涨红,口齿打结,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从玛丽施展的魔法中挣脱。上帝,她是那么优雅,甚至比徳布尔小姐优雅一万倍!柯林斯在心中呐喊。 他对自己的妻子更满意了,将自己的恩主也抛到了脑后,滔滔不绝的赞美起玛丽的一切。 玛丽微笑,微笑,再微笑……但她额头鼓起的青筋已经表明,她的忍耐很快就要达到极限了。她从没见过比母亲更聒噪的人,今天总算见识了! 贝内特先生早就看出女儿的不耐,但他丝毫也不打算解救她。就该让她领教领教柯林斯的愚蠢,好让她打消嫁给对方的念头。他的玛丽那么优秀,早晚会找到更好的伴侣。 贝内特夫人却对柯林斯的殷勤感到很满意。在她看来,女儿嫁给柯林斯再合适不过,这样,玛丽就能成为这片土地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她爱怎么经营就怎么经营,不用再缩手缩脚、算来算去。 “柯林斯先生,早餐后我们打算去梅丽顿拜访菲利普斯姨妈。你有没有兴趣陪我们走一趟?”伊丽莎白实在可怜玛丽,开口插-入他们的谈话。 “荣幸之至,伊丽莎白小姐。”柯林斯点头。 看见这位漂亮的小姐终于肯搭理自己,他绞尽脑汁的搜刮了些自认为很有趣的话题,试图让她对他产生好感。虽然理智已经为他做出了选择,但潜意识里,他却更中意二姑娘。虽然他不懂‘食-色-性也’这句话,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这句话的忠实拥趸。 伊丽莎白的笑容扭曲了,玛丽却松了一口气。对于联姻的想法,她并不如当初那样坚定了。愚蠢算不了什么,但愚蠢却不自知,还每时每刻都在卖弄自己的愚蠢,这问题就大了。她无法想象与这样的人相处一辈子。她原本还打算好好调-教柯林斯几年,但如今看来,他属于那种‘朽木不可雕’的庸人,因为他实在太不会看人眼色了! 一顿早餐在柯林斯的长篇大论,众人的食之无味中结束。 凯瑟琳和莉迪亚装扮一新后催促几位姐姐赶紧动身,这样她们还能在梅丽顿的街道上走一走,与几位红制服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一路上,凯瑟琳和莉迪亚不停对几位军官英俊的容貌发出赞叹,这让柯林斯的谈话欲-望大大消减。简、伊丽莎白、玛丽都松了一口气。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玛丽好笑的想到。 梅丽顿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干净,衣帽店里款式最新颖的帽子和薄纱吸引了几位小姐的视线,就连玛丽也停在了一扇橱窗前欣赏。 “这种帽子早已经过时了,玛丽小姐。”柯林斯好心的提醒。 “表哥对服装的流行趋势也有研究?”玛丽挑高一边眉毛。 “算不上什么研究。徳布尔小姐在这一方面嗅觉敏锐,她和她母亲的装扮总是最新颖最得体的。这种帽子我半年前就见徳布尔小姐戴过。现在却不知被她扔到哪儿去了。眼下,她爱戴那种小小的,帽檐点缀几根白色羽毛的帽子。我想你可以参考一下。”柯林斯一边说一边比划。 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再加上笨拙的动作真是滑稽极了,玛丽忍不住轻笑起来。 柯林斯最爱看她璀璨的笑容,于是比划的更起劲了。 在两人不远处,宾利和达西正牵着马缓缓走来。 看见贝内特家的几位小姐,宾利的眼睛亮了,达西却停住了脚步,负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 “天啊,是简,能在这里碰见她真是太幸运了!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了?七天还是八天?我感觉好像过了七八年一样!”他边说边朝她们走去,却被达西拉住了胳膊。 “怎么了?”宾利好奇的问。 达西直勾勾的盯着与玛丽谈笑风生的柯林斯,脸色沉的快滴出水来。他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说话。 宾利被他散发的戾气吓了一跳,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位先生你认识?跟你有过节?”他指着柯林斯。 “不,是另一位!”达西勉强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看向正与凯瑟琳搭话的一位军官说道。他多么想走过去取得玛丽的原谅,但今天显然不是他的幸运日。搅局的人太多了! “那是谁?”宾利更好奇了。据他所知,达西虽然不讨喜,但却甚少与人结怨。 “乔治·威克姆。”达西简短的回答。 与此人结怨的过程达西虽然没有明说,但宾利知道他是达西毕生的死敌之一。宾利了然的点头,非常遗憾的站在原地眺望简美丽的容颜。 “我们不过去了吗?”他确认道。 “不了。你不是要在内瑟菲尔德举办舞会吗?只要你动作利索点,你和简很快就能见面。”达西沉声提醒。 “你说得对,回去后我就叫管家快点准备白汤(英国的醒酒汤),这样,不用两天就能召开舞会了。”宾利快活的说道。 达西露出满意的神色。 “看啊,是宾利先生和达西先生!”莉迪亚发现了两人,远远对他们招手。 宾利和达西不得不走过去。 正与凯瑟琳和伊丽莎白谈得兴起的威克姆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他脱下头上的帽子,对达西略一点头。 达西的腮帮子绷的很紧,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表情冷峻。 玛丽来回探看两人的脸色,心中有了底。如果说这两人没有结下仇怨,连上帝都不会相信!发现达西正盯着自己,她微笑点头,自然随和的态度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倒是伊丽莎白瞪了他好几眼。 面对如此彬彬有礼却冷漠生疏的玛丽,达西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沉默了片刻,对柯林斯点头道:“这位是……” “柯林斯·贝内特,我的表哥。”玛丽简短的介绍。 贝内特家的继承人?达西眸色微暗。 达西穿着奢华,谈吐优雅,一看就是社会地位极高的那类人,柯林斯有礼的鞠躬,正准备张口搭话。 “表哥,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姨妈正等着我们呢!”玛丽拉住柯林斯的衣袖,阻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看见柯林斯在达西面前丢丑。 达西的视线胶着在她拉住柯林斯衣袖的白皙手指上,紧绷的腮帮子鼓了鼓,露出非常痛苦的神色。 “再见。”等他回神时,他只来得及对玛丽的背影说这句话。 “我们也该走了。”等玛丽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他转头提醒恋恋不舍的宾利,然后翻身上马,快速离开。 威克姆目送他远去,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没有冰冷的眼刀,没有嘲讽的冷笑,他还是第一次被达西忽视的如此彻底!是谁拉走了他的注意力,玛丽·贝内特小姐吗?达西看向她表哥的视线甚至比看向他时更显厌恶,但达西自己却半点也没察觉。这真是个有趣的现象! 他一边思量着一边与自己的同伴慢悠悠离开。 ☆、二八 菲利普斯夫人早已做好了午餐等着外甥女们拜访。看见远道而来的柯林斯,她很高兴,喜滋滋的听着他不停赞美她的客厅。 “亲爱的,菜可能不合你们的胃口,请你们勉为其难的用一点吧。要知道,玛丽虽然给了我菜谱,但要做出她的水平真是比登天还难!”菲利普斯夫人笑眯眯的打趣。 “不过,就算如此,你们姨夫对我的厨艺已经很满意了!谢谢你亲爱的!”她抱住玛丽,热情的亲吻她红润的脸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午餐后来我的房间一趟,我有东西给你。” 玛丽自然的回吻她,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午餐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菲利普斯姨妈同样是位爱唠叨的夫人,她轻轻松松就招架住了柯林斯的‘健谈’,并适时对他的某些论述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引导他将话题从他的恩主身上移开。 看来,柯林斯的脾气只有40岁以上的妇女才能奈何得了,难怪他会得到那位徳布尔夫人的青睐。玛丽一边喝红茶一边感叹。 凯瑟琳和莉迪亚提议出去逛街,顺便消消食,获得了简和伊丽莎白的热烈响应。柯林斯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去。只要有向小姐们大献殷勤的机会,他一般不会错过,而他自认为玛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不需要过多关注。 送走了他们,菲利普斯夫人从房间取出一个白色信封,递到玛丽手里。 “姨妈,为什么给我这个?”玛丽惊讶的扬了扬手里伦敦银行的支票。150英镑,这可是一笔巨款!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衣食无忧的过上两年。 “这是你应得的,玛丽。”菲利普斯姨妈面露歉意,“你舅舅把你送给他的一盒手绢全都卖掉了,这是所有的收益。他也不想这样做,但你的刺绣太奢华太精致了,一位客人发现后非常喜欢,缠了他很多天。那人是位贵族,他最后不得不屈服。” 卖掉外甥女送给自己的礼物,加德纳舅舅再唯利是图也过不了心中那道坎。他只能将钱全部寄回给玛丽,以消减罪恶感。 “卖了这么多?”玛丽若有所思。她没想到自己的手艺这么值钱,可想起盛行英国的,只能远观经不住细看的十字绣,又觉得理所当然。 “是啊,那位客人一直误会手绢是从东方来的绣品,若不是你舅舅还保有一点商业道德,价格还能定的更高。要知道,东方刺绣可是千金难求。”菲利普斯夫人解释道。 “姨妈,你告诉舅舅,虽然是我的作品,但技术确实源自东方,让他只管把东方绣品的招牌打出去。我这里还有许多手绢和扇面,如果他有兴趣,我可以放在他的商店寄卖,利润四六分,我六他四。”玛丽考虑片刻后说道。 她没想到,原先用来取悦太后的手段却成了如今赚取生活的技能。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平凡无奇的乡下姑娘,只要能活着,哪怕叫她做绣娘她也愿意。自柯林斯出现以后,那种压在她心头的,对未来生活的彷徨终于开始一点点消散。 是啊,她有手有脚,完全能够养活自己,何必一定要依靠男人?而且是个自己完全看不上的男人?上辈子她就决定终身不嫁,这辈子当然也可以。 只是,想到苦心经营了两年的农场,她终究有些不舍。那里毕竟是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留下了许多温馨动人的回忆。 她觉得自己还需想一想,尽快做出取舍。 菲利普斯夫人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笑眯眯的开口,“不瞒你说,加德纳正想问一问你对这笔生意有没有兴趣。那位客人后来多次去他的商店询问,愿意花高价再购买几条,最好是华丽点的,适合女性使用的。” “华丽点的,适合女性的……”玛丽沉吟,点头道,“这个没问题,我那里有很多,都是刚绣好,准备送给简和伊丽莎白。明天我就拿过来,你代我寄给加德纳舅舅吧,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家人知道。” “那就只能委屈简和伊丽莎白了!”菲利普斯夫人笑起来。 “对贫穷的姑娘而言,所有东西都要排在英镑后面!”玛丽戏谑道。 菲利普斯夫人笑得更大声了。 伊丽莎白一行在三点半左右回到了姨妈家,同姨妈吻别后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你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伊丽莎白附在玛丽耳边问道。 柯林斯正与简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没功夫搭理姐妹两。 “暂时保密。以后你会知道的。”在事情成为定局之前,玛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转头认真打量伊丽莎白,眯眼询问,“你看上去也很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伊丽莎白故作神秘。 新认识的人,数来数去也就乔治·威克姆一个。玛丽听见了凯瑟琳和莉迪亚的赞美,说他如何如何英俊,如何如何有气质,但是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忆及达西见到他时的反常,她不得不提醒伊丽莎白,“亲爱的,那个有趣的人是不是乔治·威克姆?他和达西之间必定有龌龊,我建议你带眼识人,不要被他英俊的脸庞误导了。” “如果与别人结怨,那我必定会怀疑他的人品,如果与达西结怨……”伊丽莎白不屑的撇嘴,“那么有错的一方必定是达西无疑!我早就受够了他的傲慢无礼,相信威克姆也是!” “我们不是上帝和英镑,不能奢望人人都喜欢。”玛丽语重心长的开口,“你不能因为达西对我的不喜就否定他的人品。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能与他结下怨仇,乔治·威克姆就很令人怀疑。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希望你不要与乔治·威克姆走得太近。” “好吧,玛丽,我会记住的!”伊丽莎白听进去了,认真的点头。 玛丽微笑的抱了抱她。至于同样被迷惑了的两位妹妹,她知道就算自己说破嘴皮子,她们也不会听她一句。如此,她又何必做那个恶人,反正她们对英俊男士的兴趣只能保持两个星期。 玛丽挑选了六条手绢和五个扇面,用纸盒包好,第二天拜访姨妈时带了过去。 菲利普斯夫人家里很热闹,邀请了民兵团里的几位军官,其中就包括新来的乔治·威克姆先生。 贝内特家的几位小姐听闻消息后大喜过望,就连受过玛丽警告的伊丽莎白也无法控制的露出高兴的表情。不可否认,威克姆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对女性们存在着致命的吸引力。 玛丽半点也看不出威克姆的特别之处。在她眼里,他只是有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只耳朵的普通人。走出姨妈家的门槛,她敢保证自己立马会忘记他的长相。噢,不,不用走出门槛,她只要眨个眼就能忘的一干二净。 “姨妈,我给你带了礼物。”玛丽与众人点头问好,扬着手里的盒子说道。 贝内特家的几位小姐亲眼看见她将手绢和扇面打包,对这份礼物丝毫不感兴趣,只顾与军官们说话。柯林斯正拉着菲利普斯先生大谈特谈他刚刚修缮一新的家,完全没功夫关注自己的‘未婚妻’。 “啊,你真是太好了亲爱的!”菲利普斯夫人高兴的将她邀进房间,迫不及待的拆开礼盒。 “天啊,大丽花,波斯菊,水芙蓉……”她一条接一条的翻看手绢,颇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这些艳丽的花朵逼真极了,手指放上去甚至有种触摸花瓣的丝绒感。 “怎么还有香味?太好闻了!我觉得自己都快醉了!亲爱的,为什么你要让我看见它们?如果没能拥有这样一条手绢,我会难过的好几天睡不着觉!”菲利普斯夫人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 玛丽被她逗笑了,翻到纸盒最底部,拿出一条绣有金盏菊的手绢,“这是特意送给你的姨妈。这样你就能睡着了。我在手绢上熏了香料,听说贵族都喜欢这样干,但我保证我熏上去的味道要比他们自己熏的更持久,香味也更好闻。这样价钱还能再提高一点。” “你有经商的天赋,这来源于我们家的传统!”菲利普斯夫人自豪的亲吻玛丽的额头,“虽然这种天赋不怎么体面,但只要我们能过上好日子就行,你说是吗孩子?我会尽快帮你寄出去,关于分成的事,我想加德纳一定会同意的。不过,他可能会觉得你拿的太少,到时候你得自己去和他谈判。” “只要能养活自己的天赋就是好天赋。”玛丽回吻姨妈,心中倍感温暖。正因为这些可爱的家人,她才能在这个异世活下去。 两人出来时,受邀的客人们早已打成一片。几位军官正在玩牌,小姐们围坐在他们身边观看,伊丽莎白和乔治·威克姆坐在角落闲聊,凑在一起的样子显得很亲密。 看见玛丽,伊丽莎白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乔治·威克姆却微笑起来,对玛丽点头致意。 “孩子,过去和他们聊一聊。威克姆先生是梅丽顿最英俊最迷人的军官,你一定会喜欢的。”菲利普斯夫人推搡着玛丽的后腰。 玛丽这才知道与伊丽莎白在一起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威克姆。她顺势走了过去。 乔治·威克姆立即站起来迎接,挺拔的身姿,璀璨的笑容晃花了小姐们的眼,也让玛丽不适的皱起了眉头。 她看出来了,乔治·威克姆眼神闪烁,举止做作,分明是有意诱-惑她。她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位先生惦记?这可好玩了! ☆、二九 也许因为在座的男士都太英俊太挺拔了,柯林斯感受到了威胁。尤其当他看见乔治·威克姆正试图与自己的‘未婚妻’搭讪时,他心急的走了过去,插-入他们中间。 乔治·威克姆对柯林斯得体的微笑,无论这位牧师谈起什么话题都能轻松自如的应对。他将手搭在椅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姿态显得那么慵懒随性,不知不觉间就让人失去了戒心,与他倾心相交。 柯林斯早已忘了之前的敌意,兴致勃勃的与他说起自己新得到的职务,言辞间不停感谢自己的恩主徳布尔夫人。 听见这位夫人的名字,乔治·威克姆眼里闪过一丝戾气,虽然很快就收敛了,却让一直观察他的玛丽看个正着。 玛丽对梅丽顿和郎博恩的流动人口丝毫不感兴趣,但因为达西的缘故,她对这位威克姆先生特别在意。作为一名孤女被太后收养,能在吃人的深宫活得有滋有味、如鱼得水,她的眼力绝对不差。 她看得出来,乔治·威克姆自幼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的言谈举止带着一种优雅的贵族风范,但这仅仅只是表面。他眼神闪烁,不时流露出轻浮、贪婪、嫉恨等等负面情绪,与人交谈时侃侃而谈却没有掺杂半点真心,这足以证明他的内心并不如他的外表光鲜。总而言之,这是一位表里不一的伪绅士,需要提高警惕。 乔治·威克姆丝毫不知道他已经被玛丽看透了本质,好不容易说服柯林斯加入一场牌局,他停下来喝了杯红茶,对面露同情的伊丽莎白眨了眨眼。 他的举动十分俏皮,配上那副完美的俊颜真是迷人极了,伊丽莎白当即就羞红了脸。 玛丽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他的魅力,一边喝着茶,一边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样子谁也猜不出她正想些什么。 有一瞬间,威克姆以为自己看见了另一个达西。他立即为这个荒谬的错觉笑起来。 “玛丽小姐,你不玩牌吗?”他试图与她搭讪。 “不擅长。”玛丽用眼角余光睨他一眼。 威克姆的笑容减淡了几分,然后又变的更加灿烂,“你们好像与内瑟菲尔德的主人很熟?” 这是在套话?玛丽兴味的勾了勾嘴角。 她的沉默让威克姆感觉到了挫败。他拿不准这位姑娘是真的对他没有兴趣还是在玩弄欲擒故纵的把戏。但不管她怎么想,他都一定要得到她的心! “我们与宾利先生很熟,他是位热情开朗的绅士,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伊丽莎白帮威克姆解围。 威克姆看向她,点头道,“是的,我听说过宾利先生,他为人真诚,性格随和,与谁都谈得来。” “只可惜他不太会交朋友。达西先生简直太让人难以忍受了!”伊丽莎白立即就跳进了威克姆挖好的陷阱里,开始滔滔不绝的宣扬达西的傲慢无礼。她最近恨死了这位先生,很乐意抹黑他的形象。噢不,他的形象本来就是黑的。 真是爱记仇啊!被达西嫌弃的人难道不是我吗?玛丽无奈的扶额。 威克姆露出为难的神色,“你说的也许很有道理,但是我没有立场来评价这些。要知道,我与达西先生颇有些渊源,我对他的看法受到了主观的影响,往往是不公正的。” “哦?你与达西先生认识?”伊丽莎白立即被他勾起了兴趣。 正题来了,玛丽挑高一边眉毛,终于正眼朝威克姆看去。 威克姆受到了鼓励,低声说道,“我父亲以前从事的工作与你们的姨夫一样。他一生都在为达西先生的父亲服务。他们是上司与下属,也是最亲密的挚友。而我是老达西先生的教子,从小与达西一起长大。” 话落,威克姆好像有些触动。他沉默了片刻,用追忆的语气说道,“老达西先生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也是我生平最真挚的朋友。他看着我长大,让我接受最好的教育,敦促我成为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他甚至允诺我,当我达到年龄时,将会为我在教会谋一份牧师的工作。” “天啊,他真是太仁慈了。但是你怎么会来民兵团就职呢?说老实话,这份工作无论哪一方面都没法与牧师相比。”伊丽莎白直言不讳。 威克姆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痛苦,咬紧牙关低语,“接下来就要说到我的失意之处了。我的教父已经在遗嘱上记录了这件事,但由于某些条款没写清楚,达西先生便一口咬定我完全不配受到他的提携。他污蔑我铺张浪费、举止愚钝——总之,用莫须有的罪名推翻了遗嘱的规定,将我逐出了彭博丽。于是,我就只能流落到此处。” “天啊,这太耸人听闻了!你应该为自己伸张正义,叫他当众出丑!”伊丽莎白咬牙切齿的说道。 玛丽挑高的眉毛放下了,表情平淡的继续喝红茶,既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深切同情,就好像听了一个故事,而且是个极为无趣的故事。 姐妹两的反应南辕北辙,威克姆有些拿不准了,他调整了表情,洒脱一笑,“迟早有人会这么做的——但绝不会是我。除非我能忘掉他父亲,否则我绝不会敌视他,揭发他。” 伊丽莎白非常佩服他豁达的情操,而且觉得,他表达这般情操时显得越发英俊了。 “不过,”停了一会儿,见威克姆眼角的泪意消失,她轻声问道,“达西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为难你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不是吗?” 你终于抓住重点了,伊丽莎白!玛丽垂眸一笑。 威克姆用不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笃定的开口,“我认为,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来源于他对我的嫉妒。假若老达西先生不那么喜欢我,他儿子也许能对我宽容一点。正是因为他父亲太疼爱我了,当他与我竞争时,受宠的往往是我,所以当他成年后就再也容不下我了!” 伊丽莎白了然的点头,然后指指他泛红的眼眶,万分同情的说道,“我想你需要一杯朗姆酒放松放松。我去给你端来。” “谢谢。”威克姆温情一笑,再次让伊丽莎白羞红了脸。 等确定伊丽莎白走远了,玛丽才放下手里的红茶,直勾勾的看向威克姆,“故事很动听威克姆先生!让我来给你总结一下!” 她扬起了精致小巧的下巴,这个动作让她陡然间气势倍增。 威克姆瞳孔微缩,这种被压迫,被鄙夷的感觉太熟悉了,只有当他面对达西时才会出现。 “总的来说,你的故事可以概括为两句话——贪心不足,奴大欺主。我看得出来,你光鲜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贪婪的心,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只能怪你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你要能像你父亲一样兢兢业业为家主服务,不奢求超越你身份地位的东西,我想你现在一定过得很体面。以上的结论完全来源于你自己的叙述,不要把人当傻子愚弄,否则总有踢到铁板的时候。”玛丽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抚平裙摆上的褶皱。 威克姆气的牙齿咯咯作响。这个女人竟然将他比喻成奴隶?虽然威克姆世代为达西家族服务,但他绝不是奴隶!他那么优秀,那么英俊,凭什么要低达西一头? 瞥见他眼里的不甘和嫉恨,玛丽眯眼笑了,“先生,你说绝不会敌视达西,揭发达西,我想问问你,你现在正在做什么?一面做着小人行径,一面又用高尚的外衣包裹自己,你难道没发现你的腚早已露出来了吗?” 威克姆脸色青白。 “抱歉,我的言辞太过粗俗了,但你领教过我母亲的尖牙后就不会这么认为。”玛丽略一颔首,“我不管威克姆先生要怎样诋毁达西先生,那是你们的私人恩怨,我不会插-手。但请不要拿我们姐妹当枪使,更不要试图欺骗她们的感情。如果你想在梅丽顿过得自在一点,就请离我的姐姐妹妹们远一点。” 威克姆用吃人的眼光瞪着她,哪里还有半点温文尔雅的样子。 玛丽勾唇,朝缓缓走来的伊丽莎白伸出手去,“亲爱的,我比威克姆先生更需要这杯酒。” 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说不出的大气。 “走吧,威克姆先生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需要一个人坐一会儿。”砰地一声将酒杯放在威克姆面前,玛丽对伊丽莎白勾勾手指。 伊丽莎白发现威克姆的脸色比她走时更加难看了,虽然担心,却也不敢贸然打搅,只得与玛丽悄悄走开。 威克姆想要咆哮,想要将眼前的酒杯扫落在地,听听它碎裂的声音,但他极力克制住了内心的暴虐。从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无视他俊美的容颜,优雅的谈吐,悲惨的身世。以往谁不是轻言细语的抚慰,对达西大加贬低,然后他就能利用她们的同情与怜惜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该说果然是达西看上的女人吗?那鄙夷的表情,暗含讥讽的眉梢,沁出冷笑的嘴角简直与达西如出一辙。想到玛丽的警告,威克姆胆怯了。这位小姐散发的气势比达西更加咄咄逼人,但让他从此对她退避三舍,他又觉得很不甘心。 咬牙切齿的低咒一会儿,威克姆又恢复了之前的风度翩翩。但很明显的,他变得不那么爱说话了,特别是面对贝内特家的几位小姐时。 伊丽莎白以为他在为之前的倾诉感到难为情,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一点。 ☆、三十 姨妈家的聚会结束了,回郎博恩的马车上,伊丽莎白与简一直在窃窃私语,虽然听不见她们的谈话,但从简惊愕的表情可以想见,她们讨论的一定不是好事。 玛丽一边漫不经心的应付着柯林斯,一边频频朝她们看去,眉头深锁。 “我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但宾利如此光明磊落,应该不会轻易受到他的蒙蔽。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可疑,应该找宾利去问问清楚。如果是误会,应该尽早解开才是。”临回房前,简没头没尾的对伊丽莎白说道。 “那等内瑟菲尔德召开舞会的时候你就去问吧,我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伊丽莎白吻了吻简的脸颊,两人互道了晚安。 “伊莱扎,我想与你谈一谈。”玛丽走上楼梯时正好听见她们的对话,忧心忡忡的说道。伊丽莎白对威克姆的关注不同寻常,她不想看见她受到欺骗。 “进来吧,亲爱的,”伊丽莎白将玛丽拉进自己房间。 “你想谈什么?”她一边换上睡裙一边好奇的问。 “谈谈威克姆与达西的事。”玛丽坐在梳妆台前,定定看向她。 “啊!这件事真是太耸人听闻了!我一早就对达西有种莫名的厌恶感,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没错。”伊丽莎白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不要被事情的表象所蒙蔽,有时候看见的和听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我觉得真正可疑的是威克姆先生。才第二次见面他就能将自己的秘辛告诉你并大吐苦水,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遥远的东方有一句古话——交浅言深,君子所戒。如果他是一位绅士,他就该对这些龌龊闭口不提。”玛丽顿了顿,拉住伊丽莎白的手,“亲爱的,你对达西有偏见,所以容易被他误导。如果你冷静下来,以你的智慧不难看出隐藏在这其中的疑点。威克姆一边说不会敌视达西、揭发达西,可他的行动完全与他的言谈背道而驰。他是位伪君子,你最好离他远点,免得被他利用!” 伊丽莎白直勾勾的盯着玛丽,好半天才冷冷开口,“你说威克姆先生是位骗子,玛丽,你有什么证据?你也只是凭空猜测罢了。你说我对达西有偏见,我觉得有偏见的那个人是你才对!为什么你总是为达西说话?为什么你会无条件的信任他?玛丽,你被达西迷住了!我也要告诫你,尽快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这样维护!” 玛丽目瞪口呆,过了好几分钟才消化完她的话。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达西有种莫名的信任,但说到被迷住,她就有些啼笑皆非了。不过她不想再跟伊丽莎白解释。伊丽莎白的个性她非常了解:聪慧却固执,一旦认定了某件事,除非自己改变心意,否则谁也别想说服她。这是位比牛还倔强的姑娘。 玛丽叹气,对伊丽莎白道了声晚安便推门出去。 “玛丽,我是说真的,快点忘了达西吧!”伊丽莎白拉住她的衣袖,郑重其事的警告。 玛丽哭笑不得的点头,她已经没力气解释了,就让她误会去吧。 绕过走廊拐角,玛丽来到自己的房门前,看见等候在门口的柯林斯,她差点忍不住痛苦的呻-吟。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大家上赶着来折磨她?如果可以,她也想模仿模仿母亲,捂着额头大喊‘我脆弱的神经’! “玛丽,刚才贝内特婶婶告诉我,两天后内瑟菲尔德将举办一场舞会,她今天刚收到请帖。”柯林斯满怀期待的看向玛丽,微微鞠躬道,“我想邀请你与我跳第一支舞,可以吗?” “对不起,我不喜欢跳舞。”玛丽想也不想就拒绝。 “我知道,这个古怪的习惯贝内特婶婶早已经告诉我了。”柯林斯半点也没有被拒绝的挫败感,反而越加意气风发。 他微微扬起下颚,笃定的说道,“但是我认为,我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你拒绝所有人也不应该拒绝我!虽然不想拿出来卖弄,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的舞技很不错,能带给你完全不同的美妙感受!与我共舞一曲,从此以后你就会爱上这项活动!” 来人,把他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玛丽内心呐喊着,她快受不了柯林斯的愚蠢和自吹自擂了,而且他说话的时候,不管是用词还是语气都那么肉麻,常常刺激的她一身鸡皮疙瘩。如果她还是仁孝公主,一定会杜绝这种蠢货再出现在她面前。 可惜她现在只是个乡下姑娘,所以她耐着性子听柯林斯滔滔不绝的吹嘘自己,然后等他说完就断然的拒绝他。 柯林斯终于打住了,玛丽徐徐开口,“对不……” 一阵尖锐的刺痛阻断了她未出口的话,她回头一看,发现贝内特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正悄悄用手指拧着她腰上的嫩肉。 “玛丽当然会答应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你这样优秀的男士?”贝内特夫人用略带夸张的热切语气说道。玛丽几次想开口都被她掐断了。 柯林斯对贝内特夫人的态度很受用,他礼貌的弯腰对两人道晚安,然后脚步轻飘的往自己房间走去。 “妈妈,我不想和他跳舞!”等人一走远,玛丽立即抗议。 “你还要矜持到什么时候孩子?你应该试着接纳他!不过一支舞而已,你看看全郎博恩的姑娘们,谁有你这样的怪癖?别人总是拿这件事来讽刺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玛丽,求求你了,你就答应吧!”贝内特夫人虚弱的扶额,她知道女儿总不忍看她的母亲伤心。 “是啊,不过一支舞罢了。”玛丽一边替母亲按揉额头一边叹气。镌刻在骨子里的大夏朝贵女教育让她做不到忤逆父母,那是大不孝。 “你答应了?”贝内特夫人维持着虚弱的模样,可眼睛却亮晶晶的。 “答应了。只和他跳一支,再多没有。”玛丽慎重声明,整晚与一个男人搂搂抱抱,哪怕来了英国两年,她也没办法适应。 “一支就一支,只要你别冷落了他就好!”贝内特夫人高兴了,在女儿脸上印了个响吻。 看着母亲兴高采烈的离开,玛丽无奈的叹气。 在拐角围观了全程的贝内特先生走出来,拍打女儿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玛丽,你太在乎你妈妈的感受了,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要知道,她在维持幸福的婚姻方面没有丝毫天赋,你千万别被她的想法左右了。你看看我们的现在,再想想你与柯林斯结合的未来,我们就是你最好的榜样!” 无精打采的玛丽当即被父亲的自嘲逗笑了。 “我有自己的考量爸爸。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总要舍弃一些东西,换取一些东西。我现在还处于犹豫当中,不知道我该舍弃什么换取什么。但我总会想通的。”玛丽强打精神说道。 “那好吧,我相信你一定能看清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贝内特先生抱了抱女儿,脚步沉重的离开。 两天后,内瑟菲尔德的舞会。 郎博恩的居民们都被宾利先生奢华气派的会场布置震惊了,他们一边喝着昂贵的白葡萄酒,一边走过来对宾利极尽恭维。 “达西,你别总是躲在角落,也帮我招待招待客人。”好不容易摆脱一大帮热情的女士,宾利找到达西,苦哈哈的哀求。 “我也是你的客人。”达西紧盯着门口,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过他很快就改变了态度,一边走出角落一边提醒,“贝内特一家来了,你应该过去迎接了。” 宾利没在意他的出尔反尔,乐颠颠的跟在他身后。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达西对一行人礼貌的鞠躬,然后不着痕迹的看了玛丽一眼。 “晚上好,达西先生。”贝内特先生没想到达西会亲自过来迎接,他问好的举动明显慢了半拍。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宾利先生!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四天还是五天?”贝内特夫人有意忽略了达西,朝他身后的宾利伸出手,两人热情的拥抱了一下。 达西对她冷淡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他直勾勾的看向玛丽,负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头又很快松开,嗓音显得异常低沉,“玛丽小姐,我……” “嘿亲爱的,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半路冒出来的金小姐打断了他的话,上前拉着玛丽就走。 玛丽对达西微微一笑,毫不留恋的走开。既然达西先生想与她做陌生人,她当然会全力配合。她也认为自己不应该再与他深入交往下去了,否则一切将会超出她的掌控。 达西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仿佛在做深呼吸,亦或是有些喘不过气。他盯着玛丽的背影,良久没有说话。 伊丽莎白扑哧一声笑了,她从达西的眼睛里看见了狼狈,也许还有一丝痛苦。这真是大快人心不是吗? 她得意的对达西颔首,然后开始满场寻找威克姆的身影。她记得威克姆曾经表示过,他不会向达西屈服,也不会逃避与他的见面,因为他才是站在正义的那一方。 但结果令她很失望,她从威克姆的朋友那里得知,威克姆在一天前去伦敦了。 他一定遇见了急事,不得不离开。伊丽莎白拼命为威克姆寻找借口。 ☆、三一 玛丽也在会场中搜寻威克姆的身影,发现他没有出现,顿时对他的人品更加嗤之以鼻。是谁信誓旦旦的说不惧怕达西?又是谁临阵脱逃自己扇自己的脸?但愿伊丽莎白能够清醒一点,早日看清他的真面目。 趁着谈话的间隙,玛丽招呼侍者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在仰头啜饮的时候,她发现达西一直在盯着她看,这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只得转个身躲避他的视线。但她很快就开始扶额哀叹,因为柯林斯正一脸兴奋的朝她走过来。 柯林斯一开口,连上帝都要发笑。玛丽深知这一点,为了不给闺蜜们取笑她的机会,她只得主动迎过去,将他带到一边。 “噢玛丽!我有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他拉住玛丽的胳膊,热切的开口。 不远处的达西面色阴沉了一瞬,慢慢踱步朝他们走去。 “什么发现?”玛丽不着痕迹的挣脱他。 “那位高贵的达西先生,他是我的恩主徳布尔夫人的外甥,亲外甥!天啊,你能够想象这奇妙的缘分吗?我离开亨斯福德千里之远,却在这里碰见了徳布尔夫人最亲密的家人,这简直是上帝的指引!我一定要去与他结交,并代徳布尔夫人向他问好!”他开始伸长脖子四处寻找达西。 “如果你要结交一个人,最谨慎的做法是先打听清楚他的喜好,然后根据他的喜好做出合适的应对。达西先生不喜交际,如果你想要认识他,最好找个德高望重的人帮你引见一下。如果他露出不耐的神色,那么我建议你立即停止你的谈话,还他一个清静,否则我敢保证你的交好会恰得其反,变成交恶!”玛丽直言不讳的劝告。她太知道柯林斯是个如何没有眼色的家伙了,他滔滔不绝起来能将圣人都逼疯,更何况不喜喧闹的达西。 “玛丽小姐对我非常了解,对此我感到很荣幸。”达西忽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低沉的语气里隐含着一丝愉悦。 “达西先生,你好。”玛丽惊讶的挑了挑眉。 “不需要德高望重的人,玛丽小姐就能为我们引见。”达西向柯林斯点头,面对玛丽时还显得和颜悦色的脸已变的冷峻无比。 但柯林斯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冷淡,激动的伸出手去。 达西与他握手,力度不大,时间也很短促。 “我想你们见过一面。这是我的表哥柯林斯,这是费兹威廉·达西先生。”玛丽简短的为两人做了自我介绍。发现达西想要与柯林斯交谈,她略一颔首后便匆匆走开。叫她亲眼看着柯林斯如何丢人,那简直是一种折磨。 达西沉默的看着她离开,眼底的一丝愉悦消失殆尽。 “达西先生来郎博恩多久了?在圣诞节前有没有去罗辛斯庄园探望徳布尔夫人的打算?她很想念你,经常在我耳边提起你。”柯林斯找了个话题跟他套近乎。 “来了快一个半月了,目前还没有拜访罗辛斯的打算。”达西简短的回答,从侍者手里拿了一杯杜松子酒,皱眉喝了一口。 “柯林斯先生此次来郎博恩为的是什么?听说你是贝内特家的继承人?”他抿唇,等待口里辛辣的感觉淡去。 “啊,是的。这次来我有两个目的,一是探望许久不见的贝内特叔叔,二是向一位贝内特小姐求婚。你知道,当我继承了贝内特家之后,婶婶和表妹们的生活恐怕会很艰难,那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如果我不为她们做点什么,上帝会谴责我的!”柯林斯的表情很神圣,仿佛自己做出了莫大的牺牲。 达西眼里暗藏的不耐变成了厌恶。他语气平板的开口,“那你打算向谁求婚?我想一定是简·贝内特小姐是吗?亦或是聪明伶俐的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她们都是郎博恩最出名的美人。” 仿佛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出格,他皱了皱眉。 “不,都不是!” 柯林斯的回答让他眉心的沟壑更加深刻。他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酒杯,抬起线条冷硬的下颚,眸色沉沉的朝柯林斯看去。那视线极具穿透力,哪怕皮厚肉糙的柯林斯都不免觉得身体一寒。 不过柯林斯安慰自己那只是错觉。他笑眯眯的说道,“是玛丽·贝内特小姐。虽然她长相普通,但是很能干,仅用了两年时间就将农场经营的有声有色。她非常适合做一位牧师的妻子。当然,以我的社会地位和收入,嫁给我她也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达西握酒杯的手颤了颤,他太阳穴鼓起,咬牙沉默了好半晌才再次开口,“柯林斯先生就那么肯定玛丽小姐会嫁给你吗?” “那当然,我将继承贝内特家的一切,嫁给我是她最好的选择。事实上,我打算今晚就向她求婚。我敢打赌她一定会欣喜若狂的!”柯林斯向达西挤了挤眼睛。 达西盯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但不等他调整好纷乱的情绪,大厅里响起了音乐声。 “啊,玛丽答应跟我跳第一支舞,暂时失陪了达西先生。与你说话很愉快。”柯林斯对达西鞠躬,然后直奔人群中的玛丽而去。 达西一瞬不瞬的盯着走到一起的两人。 玛丽脸上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但她竟然没有拒绝,而是在柯林斯的牵引下迈入了舞池。她的舞姿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么糟糕,反而优美极了。许多人都惊讶的朝他们看去,不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俨然将他们看做了一对儿。 达西狼狈的撇开头,感觉到袖口一片冰凉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一整杯杜松子酒都洒在了手上,酒液顺着手腕浸染了布料,那种苦涩的、辛辣的感觉仿佛正透过皮肤传入心底。 他想要离开,但走出去两步又顿住了,最终身姿笔挺的站在原地,等待舞曲的结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音乐声逐渐停了下来,他掏出手绢,反复擦拭濡湿的袖口,然后步履坚定的走过去。 “能跟我跳支舞吗,玛丽小姐?”他在玛丽面前站定,慎重其事的弯下腰去。 “不,我有些累了。”玛丽冷淡的摆手。 “能连续纵马奔驰一个多小时,玛丽小姐的身体不会被一支舞累到。”达西直起身,“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他定定看向玛丽,眼里满是坚决,仿佛她不答应,他就不会离开。这种强硬的做法完全违背了他的绅士风度,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许多人好奇的看过来,尤其是玛丽的闺蜜们,纷纷伸长了脖子,脸上满是戏谑。 玛丽进退两难,拧着眉瞪向达西。 达西对她微微一笑,这还是他首度露出如此明显的笑容。冷峻的脸庞像冰块一样化开了,散发出惊人的魅力。 玛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玛丽,你怎么忍心拒绝这样一位绅士?你应该与达西先生共舞,那画面一定美极了!”柯林斯怂恿道,然后对看过来的达西谄媚一笑。达西先生一定是看在徳布尔夫人的面子上才会邀请自己的未婚妻跳舞,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想到这里,他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这个蠢货!玛丽眯眼暗骂,发觉周围的人正等着看好戏,只得撩起裙摆对阿西致意,“恭敬不如从命。”再对持下去,场面会十分难看的。 “感谢你的慷慨。” 达西的声线有些颤抖,他用力握住玛丽的手,将她带向舞池。第二首音乐早已响起,他们很快就找准了节拍,贴合在一起的模样正如柯林斯的描述——美极了。 “天啊,玛丽今晚竟然跳了两支舞,就连达西先生也邀请了她!”一位夫人惊叫道。 “我早已经说过,只要我们家玛丽能够改掉这个怪癖,她受欢迎的程度绝不会输给简。”贝内特夫人扬了扬下巴,语气倨傲,“不过,达西先生可算是来晚了,就算他年收入一万英镑,我也不会把玛丽嫁给他!我们玛丽就快要成为牧师夫人了!” 贝内特夫人虽然贪财,但更看重自己的家园,而且她对达西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一点儿也不敢奢望他会看上自己的女儿。不过她心里明白,嘴上却丝毫不肯认输,贬低达西嫌弃达西带给她别样的满足感。 达西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怀中的玛丽身上。她的腰肢那么纤细那么柔软,她的肌肤那么细腻光滑,在灯光的映照下宛若东方最上等的瓷器,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凑得近了让人心醉神迷。 之前酝酿好的话语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无法思考,只能顺应身体的本能去亲近玛丽,感受她依偎在自己胸膛时的异样悸动。他但愿她听不见自己狂乱如鼓点般的心跳。 “达西先生,没想到你会邀请我跳舞。”达西的身材非常高大,玛丽被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心情并不比达西平静。与柯林斯跳舞她只觉得别扭厌烦,与达西跳舞却有些心慌意乱,他身上带着浓烈的侵略感,她总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纷繁的思绪将彻底扰乱她的理智。 垂头,对上玛丽静谧悠远如天空一般的湛蓝眼眸,达西忽然从迤逦的氛围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邀请她共舞的初衷,他的心跳不但没有舒缓,反而更加急促了。他能取得她的原谅吗? ☆、三二 放在玛丽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达西斟酌片刻后慎重开口,“玛丽小姐,请允许我收回上次所说的话,并对你表示最诚挚的歉意。” “你说了什么话?”玛丽挑眉询问,随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想起来了,我性格古怪的父亲,冒冒失失的母亲,不甚体面的亲戚和骄纵放荡的妹妹都注定了我不能嫁个体面的人家。是这句话吗?” 玛丽每说一句,达西眉间的沟壑就加深一分。这些话刺耳极了!他简直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他艰难的点头,眼睛移向前方,不敢与玛丽对视。 看着达西略显痛苦的表情,玛丽满意了。她承认她是故意的,这口气憋在心里很久了,能发泄在正主儿身上是最好不过的。 “达西先生没必要向我道歉,因为你说的都是事实。”沉默片刻,她继续开口。 “不,玛丽小姐的优秀是无法掩盖的,哪怕存在种种不利因素,我相信也会有身份体面的男士愿意娶你。”达西非常认真的开口,忽略了心头猛然涌上的刺痛感。 玛丽真不习惯与一个外人,还是个男人讨论自己的婚事。她垂眸,不说话了。 达西俯身定定看向她,神情比之前还要严肃,“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请不要因为我之前的胡言乱语便仓促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嫁人不仅仅要考虑伴侣的收入和社会地位,还要考虑他的心性与人品。在婚姻中,哪怕一个微小的错误也有可能使人抱憾终身。” 说完这段话,他朝舞池外的柯林斯看去,发现对方正与卡罗琳·宾利搭讪,脸上带着谄媚至极的笑容,他严肃的表情立即被深切的厌恶所取代。 玛丽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不以为意的挑眉道,“我不能同意你的话达西先生。如果一个人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那么他自然有资格挑选合意的伴侣。如果一个人连基本的自保都做不到,他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一桩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还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如果能给两个家庭都带来最大的利益,那么这桩婚姻就是成功的。” 这是她的心里话,但是很幸运,在她投入这桩利益交换式的婚姻之前,她找到了赖以谋生的方法,所以她拥有了选择的权利。但达西只是个外人,她自然不会将这些告诉他。 舞曲将近尾声,玛丽决定最后报复达西一下。她偏头,略带嘲讽的开口,“达西先生不也打算如此经营自己的终身吗?我听说你准备与徳布尔夫人的女儿结合,这无疑是一桩成功的婚姻,因为你们两家的巨额财富将创造出更大的价值,没准儿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获得一个贵族头衔了。” 话音刚落,音乐就停止了。玛丽对呆愣中的达西颔首,款款离开舞池。 达西的脑子嗡嗡作响,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该死!这些事究竟是谁告诉她的? “达西,你站在舞池里不动是准备再跳一曲吗?如果是的话,我想你缺少一个舞伴。”宾利小姐婀娜多姿的走到他身边。 达西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舞池里只剩他一个。他面无表情的对宾利小姐点头,从侍者手里拿了一杯威士忌,走到偏僻的沙发坐下。 宾利小姐锲而不舍的追过去,身后跟着柯林斯。 “达西先生,我过两天就要回亨斯福德去了。如果徳布尔夫人听说了我们奇妙的相遇,她一定会非常惊讶的。请问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她吗?圣诞节快来了,她会很欣慰的。”柯林斯讨好的说道。 达西转头,用冰冷的目光朝他看去。 柯林斯竟罕见的不安起来。哪怕迟钝如他也感觉到了达西散发出来的强烈厌恶,自己说错话了吗?他并不发达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一遍又一遍的检审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请你们离开,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达西一字一句开口,刻意加重的语气让人不敢违逆。 宾利小姐脸色涨红的坐了一会儿,然后矜持的对达西点头,扬着下颚离开。 柯林斯也连忙站起来,对达西毕恭毕敬的弯腰,随即心情忐忑的朝人群中的玛丽走去。他现在急需找玛丽问一问,她好像很了解达西先生。 玛丽虽然与闺蜜们聊着天,可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达西。看见柯林斯脸色苍白的走过来,她上前几步,笃定开口,“怎么,与达西先生交恶了?” “不,怎么会?我们的谈话很愉快!”在寻求帮助与保全颜面之间,柯林斯立即选择了后者。 “是吗?达西先生的表情可不这样认为。”玛丽意有所指的看向他身后。 柯林斯回头,发现达西正眸色冰冷的看着自己。他抖了抖,慌忙收回视线,苦着脸说道,“我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言辞间并没有不妥帖的地方。”达西先生的性格真是阴晴不定! 玛丽勾唇道,“我早就说过达西先生不喜交际,尤其憎恨那些动不动就往他身边粘而且话很多的人。如果你不想让达西先生对你的印象更差,接下来的舞会你最好闭上嘴。要知道,如果他对你的坏印象难以磨灭的话,他很可能会在徳布尔夫人面前露一点口风,你的牧师职位还能不能坐稳就不一定了。据我所知,达西先生的家族在教会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远在徳布尔夫人之上。” 这段略带恐吓意味的话把柯林斯吓得不轻,他嘴唇哆嗦,肩膀微颤,颇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玛丽对他惊恐的表情很满意。他在舞会上已经闹了不少笑话了,多少人在看贝内特家的热闹。就连脾气温顺的简也偷偷告诉她,她想找块抹布堵住他的嘴。很好,现在他的嘴终于被堵上了! “我绝不会再说话了!一定让达西先生看见我沉稳的一面!是的,作为一名合格的牧师,沉稳持重是一种必备品格!达西先生真是睿智……”柯林斯又有滔滔不绝的倾向。 “够了,你话多了!”玛丽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抱歉。”柯林斯讪笑,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 接下来的舞会,玛丽终于获得了清静,但达西先生的目光如影随形,令她芒刺在背。她只好退出人群朝餐厅走去。那里聚集了一大帮对跳舞没兴趣的中年妇女。 达西放下酒杯跟了过去。 “妈妈,你们在说什么?”玛丽走到贝内特夫人身边坐下,好奇的询问。 “噢,我们正在谈论简的婚事。她与宾利先生的结合真是太令人高兴了。宾利性情开朗,出手大方,他的两个姐姐也十分喜欢简,简嫁过去一定会很幸福的。”贝内特夫人脸上带着梦幻的表情,仿佛宾利已经向简求婚了,而且婚礼就在明天。 达西刚好走过来,在两人对面坐下,将这一席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眸色深沉的看了玛丽一眼。 这场面真是太尴尬了。达西会嫌弃自己,当然也会为他的朋友嫌弃简,要知道,自己的种种不利因素也是简的不利因素。 如果宾利是个有主见的人,玛丽对他和简的婚事一定持乐观态度。但是很不幸,宾利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在他两位姐姐和好友的教唆下,他分分钟都能改变心意。贝内特夫人在结局未定的时候大肆宣扬,激起达西的反感,这会为简的爱情造成莫大的灾难。 玛丽思量片刻,附在贝内特夫人耳边低声劝告,“妈妈,在婚事没敲定的时候,我建议你最好闭口不言。要知道,郎博恩看上宾利的年轻姑娘不胜枚举,你的宣言若激起了她们的好胜心可就不妙了。像宾利那样年轻英俊且极受欢迎的男士总是把握不住自己的心,他们今天喜欢这个,没准儿明天又看上了那个。还是让他和简安安静静的培养感情最好。” 贝内特夫人深以为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专注于进食,再不对简和宾利的事发表看法。 达西听不见两人的谈话,但能让咋咋呼呼的贝内特夫人瞬间安静下来,玛丽的口才可见一斑。而且,在此之前,她同样让柯林斯保持了沉默,她真像个驯兽师一样!达西看向玛丽,眼里满是探究。 玛丽迎上他的视线,挑高左边的眉毛回应。 她看得出来,达西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她。她了解达西的心理,他一直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她敢打赌,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那一定是他完美绅士风度的唯一污点。他想获得她的原谅以此洗刷这个污点,但她偏偏不想如他的愿,也绝不会说出‘我原谅你’这四个字! 哪怕成为陌生人,她也一定要让达西深刻的记住这个教训。这是她仅剩的骄傲。 玛丽小姐是在示威吗?她挑高一边眉毛的表情看上去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可爱极了。笼罩在达西心头的阴云破开了一线阳光,可很快就被忽然出现的柯林斯给重新堵上了。 柯林斯矜持的对达西点点头,然后走到玛丽身边坐下,殷勤的给她递餐巾、胡椒和盐。他已经将玛丽视为了自己的妻子,并对好奇看向他的夫人们一一微笑致意。 达西放下刀叉,完全没了进食的欲-望。 ☆、三三 玛丽安安静静的用餐,柯林斯与贝内特夫人也异常的沉默,对面的达西先生连刀叉都不碰,只面无表情的握着酒杯,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等待。 餐厅里的气氛诡异极了,许多女士匆匆吃了几口就借故离开。 贝内特夫人放下刀叉,拍拍女儿的肩膀,“亲爱的,我去游戏室玩牌了,你慢慢吃。” 达西握紧酒杯,目光深沉的朝对面看去。 被他一瞬不瞬的注视,玛丽头皮发麻,但她又不想跟着母亲去玩牌,只得飞快的用餐巾擦嘴,“妈妈等等,我要去大厅,正好跟你同路。” 她挽着贝内特夫人的手臂匆匆离开,柯林斯亦步亦趋的跟上。 达西仰头一口喝光杯中的酒,负手朝大厅走去。 玛丽加入了一群女士的谈话,柯林斯与夏洛特·卢卡斯小姐也相谈甚欢。 达西站在十步之外,沉默的看着他们。 舞曲响起,柯林斯邀请卢卡斯小姐步入舞池,玛丽身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达西举步想要上前,然后又停住了。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了这种窘境,只不过想取得玛丽的原谅而已,为什么这么难? 玛丽快速走到舞池边的休息区,加入了一群老年绅士的谈话,之后便再也没有挪动一步。她知道,长辈们的交谈总是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往往到了舞会结束他们还觉得意犹未尽。跟他们待在一起足够阻止达西的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达西取出怀表,发现舞会将近尾声。他朝人群中的玛丽看去,面色异常阴郁。 与平时一样,贝内特夫人总要拖到最后一刻才离开,玛丽紧紧挽着她的胳膊,走在了最前面。当马车缓缓移动,她忍不住朝达西看去。 他负手站在宾利身后,腰杆挺得笔直,坚毅的下颚微微抬起,脸上没有往常的冷峻表情,带着几分痛苦和狼狈。对上玛丽望过来的视线,他怔楞了一瞬,然后点了下头。 他的动作很沉重,晦暗莫测的眸光令玛丽觉得呼吸不畅。马车驶出去十多米,他高大的身影逐渐与夜色融合在一起,变成一道模糊不清的剪影,玛丽这才回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今晚成功的给达西添了堵,但她心里并不觉得好受。 送走了所有宾客,内瑟菲尔德的大厅显得尤为空旷,仆人们来来往往的收拾残局,几位主人挪到打扫干净的休息室里小坐。 达西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查看,宾利挤到他身边,严令他马上将工作丢掉,不管是舞会前还是舞会后都属于娱乐时间,他这样做简直太煞风景了! “你们听说了吗?今晚与贝内特家一起来的柯林斯先生打算娶玛丽。上帝啊!他的滔滔不绝与玛丽的牙尖嘴利真是般配极了!我敢打赌,以后郎博恩的居民们都会臣服在他们夫妻两的口舌之下的!”宾利小姐夸张的说道。 达西手里的文件顷刻间变了形。 他身边的宾利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寒气,稍微挪了挪位置。 “那情景一定很有趣。”豪斯特夫人点头附和。 “天啊,你们怎么会觉得他们两般配?玛丽小姐嫁给那位不知所谓的牧师简直是一场悲剧!她的优雅与牧师的愚蠢看起来毫不搭界!他们根本不应该在一起!”豪斯特厌恶的皱眉。在他看来,玛丽嫁给柯林斯就像红酒搭配隔夜的干面包那样暴殄天物。 达西手里的文件恢复了原样。 “他们该不该在一起可不是由你说了算。柯林斯先生曾告诉我,他今晚就会向玛丽求婚。我想他现在没准儿已经成功了。要知道,他将继承贝内特家的所有财产,嫁给他无疑是玛丽最好的选择。以她并不出众的容貌,柯林斯先生能在五姐妹中选中她是她的幸运。”宾利小姐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达西的表情。 玛丽对于‘成功婚姻’的言论又浮现在耳边,达西狠狠皱眉,站起来沉声说道,“很晚了,我先告辞了。” 他对众人颔首,朝门口走去,似想到什么又顿住,回头看向宾利,“我明天准备回伦敦,有许多公务等着处理。” “啊,我明天也要回伦敦一趟,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近期会寄到我在伦敦的寓所,我总担心仆人粗心大意给弄丢了。”宾利愁眉苦脸的说道。他原本打算陪简过完圣诞再走的。 “那我们一起吧。”达西点头。 “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回去,郎博恩的生活太无聊了,我早就呆腻了!”宾利小姐欢快的拍着手。 豪斯特夫人立即附和。 唯独豪斯特先生有些不情不愿。回到伦敦就意味着很长时间吃不上玛丽小姐做的饭,他想自己肯定会迅速消瘦下去的。 与此同时,贝内特家的客厅,柯林斯叫住了准备上楼的玛丽,“玛丽,我能单独和你聊一会儿吗?” 贝内特夫人露出欢欣鼓舞的表情;贝内特先生皱起了眉头;几位姐妹齐齐看向玛丽,眼里蕴藏着深切的同情。 玛丽沉默片刻,发现贝内特夫人正拼命朝自己挤眉弄眼,只得点头道,“可以。” 闲杂人等识趣的退出了大厅,气氛一时间变的极为诡异。 柯林斯理了理领结又咳嗽了两声,然后对玛丽弯下腰去,异常诚恳的开口,“玛丽小姐,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述说嫁给他的好处:徳布尔夫人听说这个消息后的欣慰之情;在亨斯福德新居举办的盛大婚礼;教民们对他们的真挚祝福;幸福无比的婚后生活;一年接一年出生的孩子们…… 玛丽斜倚在沙发上,单手支着额头,坐姿慵懒随性却又优雅万分。柯林斯每说一句就要看她一眼,越看越觉得胸中激情涌动。如果刚开始他还有些犹豫不决的话,到了现在,他简直对自己的选择满意极了! 玛丽很耐看,又聪明能干,在交际和厨艺方面更是天赋异禀,是个人见人爱的甜妞。徳布尔夫人一定会对他的选择做出赞赏! 过了几分钟,柯林斯终于停下了话头,眼巴巴的看着玛丽。 “你说完了?”玛丽面容平静。 “是的。你的答案是?”柯林斯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抱歉,恕我不能接受你的求婚。”玛丽站起来简单又直接的拒绝了他。 等柯林斯回过神来的时候,玛丽早已经离开了。他颓然的跌坐在沙发上,用双手捂住脸。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贝内特夫人几乎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原本以为这桩婚事已经十拿九稳,却没想到玛丽会在最后关头拒绝。这个家怎么办?丈夫离开后她和女儿们怎么生活?一千英镑的嫁妆还不够她们花用一年。 脑海中勾勒出日后的凄惨景象,贝内特夫人眼眶红彤彤的,看上去比柯林斯还要可怜。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客厅,试图安慰安慰柯林斯,然后再去找女儿谈谈,没准儿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没等她靠近,柯林斯忽然抬起头来,脸上根本没有贝内特夫人想象中的泪水,反而一脸恍然大悟的惊喜。 “我真是笨极了!像玛丽那样矜持的淑女怎么可能一次就答应我的求婚?是的,她一定是害羞了,而且还想考验我的毅力!天啊,我差点就要放弃了!”他咋咋呼呼的叫起来。 贝内特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自说自话,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柯林斯发现了她,走过去用力握住她的手,“婶婶,我要告诉你,我绝不会放弃玛丽!我会一直坚持到她答应我为止。只可惜我有很多教务要处理,不能再多待了,所以我打算邀请玛丽去亨斯福德看看,等她参观了我修葺一新的家,她一定会对这桩婚事满意的。” 贝内特夫人只能呐呐点头,等他走远了才回过味来,匆匆忙忙的朝玛丽房间跑去。 “亲爱的,你竟然拒绝了柯林斯的求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一推开房门,她就气势汹汹的诘问。 “知道妈妈。”玛丽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人威逼的强势。 贝内特夫人的气势像戳破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她坐到玛丽身边,亲热的揽住她的肩膀,柔声规劝,“孩子,妈妈告诉你,这是一桩极其难得的好婚事,错过了这一遭,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柯林斯有身份有地位,而且收入不菲,嫁给他多少人会羡慕你?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卢卡斯家的大小姐都将主意打到他身上去了,今晚一直在不停的逗他说话!” “妈妈,我知道你的担心。”玛丽直视她,表情认真,“如果我告诉你,即便没有贝内特家的财产,我也一样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还会逼我嫁给他吗?” “你能靠什么养活妈妈和你自己?”贝内特夫人追问。 “目前还没确定。”玛丽摆手。 贝内特夫人扶额,极想晕过去。她用力摇晃女儿的肩膀,苦苦哀求,“孩子,别这么快拒绝!柯林斯说想邀请你去亨斯福德看一看,等你回来了再做决定也不迟。算妈妈求你了好吗?” 玛丽略作思考答应下来。 东方刺绣在贵族中极受欢迎,她一年只做一两件精品就足够生活了。虽然无法保证像现在这样体面,但吃穿不愁总能做得到。不过如今事情还没确定,她不想告诉家人。眼下只好顺着母亲的心意。 反正她又没保证会答应柯林斯的求婚。世事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变数不是吗? ☆、三四 翌日,为了赶路,宾利起了个大早。冬天的夜晚总是特别长,都已经六点半了太阳还没升起,漆黑的大厅里漂浮着冰冷的空气。 宾利小心的踩着楼梯,朝唯一有亮光的厨房走去。管家和仆人想必已经起来了,正在做早餐。 路过沙发区时,他被一道沉默的黑影吓了一跳。 “谁在那里?”他紧张的询问。 “是我。”达西低沉的嗓音传来。 “怎么不点灯?”宾利松了口气,唤来管家将灯点亮。 “天啊,你的脸色看上去糟糕极了!要不要请个医生来看看?”视线变得清晰,宾利指着达西眼下的黑青叫道。 “我只是失眠了而已。”达西淡淡瞥了他一眼。 “伙计,你究竟怎么了?说实话,我发现你最近有些古怪!”宾利小心翼翼的试探。他觉得这明显是恋爱的症状,但‘恋爱’两个字安在达西头上却叫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你的产业出问题了?”他问了个自己觉得最靠谱的原因。 “我的产业运行的非常顺利。”达西皱眉,沉声道,“我没事,人总会偶尔失眠,这没什么大不了。”他翻开报纸,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好吧,我不问了。我去厨房看看早餐做好了没有。”宾利无奈的耸肩。 热气腾腾的早餐上桌了,在铃声的催促下,宾利小姐等人陆陆续续的起床。 用罢早餐,宾利犹豫的开口,“我想与贝内特先生告个别,你们能否等我一小时?” 宾利小姐嗤笑,“得了吧查尔斯,你是想与简·贝内特告别吧?” 豪斯特夫人也跟着打趣。 宾利脸色涨得通红。 达西抬头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微抿紧。 “天啊,宾利,你这个决定真是糟糕透了!”豪斯特露出扼腕的表情,高声叫嚷道,“你应该在之前就提出来,这样我们还能赶上玛丽小姐做的早餐!要知道,我们去了伦敦总得等过了圣诞节再回来,这样的话,我至少得饿上一个多月!那太残忍了!” 他皱眉沉吟片刻又高兴的补充道,“不过现在去也不晚,我可以请玛丽小姐送我一份点心,旅途中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享用美味的点心,那也很不错!玛丽小姐素来慷慨大方,她一定会满足我的请求。” 达西放下餐刀,拿出怀表冷冷开口,“我原定八点半出发,现在已经七点半了,宾利,如果不想拖累我的旅程的话,我建议你动作快点。” “啊,我很快就好。”宾利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才发现脖子上还围着餐巾,连忙拽下来扔给仆人。 豪斯特喜滋滋的跟上,宾利小姐与豪斯特夫人是简的‘好友’,她们不得不与宾利一起去。 达西优雅的用餐巾擦拭嘴角,确定自己仪容整洁才最后登上马车。 “大清早的,你们怎么来了?”贝内特夫人非常意外,但脸上没有半点不高兴的表情。 “夫人,我们就要回伦敦去了,估计得等到圣诞节过后才能回来,今天是特意过来与你们告别的。”宾利温和有礼的解释。 听见他的话,简和伊丽莎白马上围拢过来,表情既惊讶又失望,特别是简,她红润的脸庞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达西跟着宾利走进客厅,不着痕迹的环视众人,没发现玛丽的身影,眉头紧紧皱起。看见跟随在贝内特夫人身边,满脸喜气洋洋的柯林斯,他瞳孔收缩了一下。 “你怎么突然决定要走?我记得你原来说过要留到圣诞节以后再走的!为了招待你们,玛丽连菜单都制定好了!”贝内特夫人抱怨。 宾利连忙解释原因。 豪斯特眼睛暴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不满的瞥了达西和宾利一眼。要不是这两人,他就能留下来享受一顿美妙至极的圣诞晚餐了! “恕我冒昧,请问玛丽小姐在哪里?”豪斯特腆着脸询问。 “她种的水仙花昨天盛开了,正在后花园打理。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成片成片的水仙,景象美极了!那浓郁的香味只要闻一闻就能把你醉倒!”贝内特夫人高兴的说道。 豪斯特立即站起来向众人点头,然后兴匆匆的朝后花园走去。 达西交叠的双腿动了动,最终克制了下来。他眸色晦暗的朝柯林斯看去,语气低沉,“柯林斯先生好像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 “啊,我想一定是你的求婚成功了对吗?”说这话的时候,宾利小姐简直比柯林斯还要高兴。 达西置于膝盖上的手猛然握成了拳头,苍白的手背鼓起几条青筋。 “恰恰相反小姐,我失败了!但这是玛丽对我的考验,只要我拿出自己的诚意,她总有一天会被我打动。”柯林斯不自觉挺直脊背,相当有信心的点头。 宾利小姐的笑容变得十分僵硬。她知道柯林斯打动玛丽的几率微乎其微! 达西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晦暗不明的眸子泻出几缕亮光,但很快就被他垂下的眼睑遮住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来对贝内特夫人点头,“夫人,我能否有幸参观您的后花园?” “去吧,去吧!”贝内特夫人迫不及待的挥手。她可受不了沉默寡言的达西,他冷硬的脸庞像石头一样,看着就让人难受。 达西礼貌的弯腰,朝后花园走去。 宾利小姐与豪斯特夫人也跟着起身。 达西脚步微顿,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但他克制住了赶人的冲动,继续向后花园行进。 眼前的美景吸引了他们全部的心神,一大片水仙花在冰冷的寒风中怒放着,纯白的花瓣,鹅黄的花蕊,浓烈的香气,在万物枯槁的冬日,这无疑是一场视觉与嗅觉的冲击。 “天啊,太美了!”豪斯特夫人捂住胸口惊叫。 宾利小姐没说话,可脸上却带着迷醉的表情。 “谢谢你的赞美,夫人。”站在屋檐下与豪斯特先生交谈的玛丽缓缓走过来。 达西的目光立即从水仙花上移开,定定朝她看去。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白裙子,笼着一条鹅黄色的披肩,浓密的金发全部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细腻的脸庞和小巧精致的耳朵。她比怒放的水仙花更美。 达西的心跳又开始失控。他迅速移开了视线。 “听说你们要回伦敦了。”玛丽主动搭话。她自然看见了达西躲避的举动,暗暗后悔昨晚幼稚的报复。看来达西先生已经对取得她的原谅不抱希望了,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 “是的。”宾利小姐惬意的回道。她斜睨玛丽,希望能从她脸上看见悲伤难过的表情,就像简那样。 但是她失望了,玛丽的微笑依然优雅,语气真诚的开口,“那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宾利小姐冷淡的回答。 “达西先生这次回去就不打算再来郎博恩了吧?”玛丽静默片刻,鬼使神差的询问。虽然明知道答案,她还是想从达西这里得到他的亲口承认。 宾利小姐也满怀期待的朝达西看去。 达西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好半晌才低声道,“是的。” 宾利小姐得意的笑了,像打了一场胜仗。 失落的感觉迅速窜过心底又迅速消失,玛丽几乎在转瞬之间就控制住了情绪。她对达西微笑道,“那真是太遗憾了。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她转头看向豪斯特,温声道,“豪斯特先生喜欢什么样的点心?我早上做了好几种,你自己去挑选吧。” 豪斯特的嘴咧到了耳根后,殷勤的说道,“你真是太慷慨了玛丽小姐!回伦敦以后,我一定会想念你的,非常想念!” “你是想念我还是想念我的点心?”玛丽打趣道。 “当然是想念你,顺带才想念你的点心。”豪斯特信誓旦旦。 两人边谈笑边朝厨房走去。 达西僵直的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抿紧的薄唇好几次张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脸庞依旧平静,可深邃的眼眸流泻出一丝纠结和隐忍。 宾利小姐半点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挽住他的胳膊说道,“玛丽小姐真能干,冬天的花园也被她打理的这么美!天啊,那边还有几株一串红,达西,陪我去看一看吧。” 既然达西不打算再回来了,她也不吝啬对情敌的赞美。 达西抽-出自己的胳膊,哑声对她说道,“抱歉卡罗琳,我有些不舒服,想在温暖的屋子里待着。” 他略一点头,匆匆离去。 有鉴于他难看的脸色和眼下的黑青,宾利小姐不疑有他,遗憾的耸耸肩,与豪斯特夫人走进了一大片花海里。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快要八点半了,宾利只得向极力挽留他的贝内特夫人告辞。 坐在回伦敦的马车上,豪斯特喜滋滋的打开玛丽送给他的包裹。浓郁的食物香气在车厢内飘散,大家齐齐咽了口唾沫。 “玛丽小姐说这份要趁热吃,另外一份就算放凉了也一样美味,可以带回去送人。她想得真是太周到了!”豪斯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嘟嘟囔囔。 让他痛心的是,这份点心很快就被大家抢光了,他连忙将另一个盒子往身后藏了藏。 “噢,差点忘了!”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从身后拿出一个长方形包裹递给达西,“这是玛丽小姐送给你的临别礼物。她希望你能对郎博恩留下美好的回忆。” 一直沉默不语,就连点心也没动一口的达西愣了愣,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接包裹。他紧紧盯着它,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不拆开看看吗,达西?”宾利的好奇心快要爆棚了,他甚至想抢着帮好友拆包裹。 发觉他的意图,达西冷冷瞥他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拆开盒子。这是一瓶青梅酒,碧绿色的酒液像最上等的宝石,光看着就叫人沉醉。 “哇哦!”豪斯特和宾利的眼睛齐齐发出绿光。 达西下意识的护住酒瓶,取出盒子底部的纸条。 优雅神秘的哥特体这样写道:我自己酿制的青梅酒,口感不错。另外,我原谅你了,希望你永远健康快乐! 达西扯开唇角,可这类似于永别的话却让他的笑容凝固了。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迷茫。 “嘿达西,快点打开让我们尝一口!”豪斯特迫不及待的喊道,喊声在达西冰冷的视线中渐消。 本来也想催促的宾利识趣的闭上了嘴。 ☆、三五 宾利一行人走后没几天,柯林斯也向贝内特家告辞了。短短几天的相处,他竟然与卢卡斯爵士成为了忘年交,极力邀请他圣诞节后去亨斯福德玩一玩。卢卡斯爵士高兴的答应了。 又过了半个月,远在伦敦的加德纳夫妇忽然前来拜访,并打算与贝内特家一起过圣诞节,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玛丽,这是你应得的。”加德纳夫人将玛丽拉进自己房间,塞给她一个信封。 “怎么这么多?不是说好的四六分吗?”玛丽盯着这张200英镑的支票,皱眉问道。 “孩子,等我们签好这份文件后我才能拿你的钱。”加德纳舅舅忽然推门进来,腋下夹着一份文书。 玛丽接过文书细看。这是菲利普斯姨夫制定的,条款非常清晰也非常公平。 “舅舅,怎么是三七分?”她低声问道。 “我听说柯林斯来过了。”加德纳先生忧虑的开口,“从你爸爸口中我得知,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一边向你求婚,一边也没有明确拒绝夏洛特·卢卡斯对他的追求。我希望你不要嫁给他孩子。虽然那是你妈妈的主张,但我得说老实话,她的愚蠢与柯林斯不相上下!我只有一个建议——多多攒钱!有了钱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是的,英镑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你不应该拒绝它们。”加德纳舅妈赞同的点头。夫妻两商人本色尽显。 玛丽心里暖融融的,搂住舅妈的肩膀亲昵的蹭了蹭,“我接受你们的建议。” “那真是太好了。”加德纳舅舅加重了语气,“一年只要四五件就够了,毕竟是远渡重洋而来的东方绣品,数量肯定很稀少。但越是稀少越是能卖出高价!让我来算一算……” 他捻了捻手指,笃定的说道,“一年最少也能有八百英镑收入。玛丽,恭喜你,你是个小富婆了。” 八百英镑,足够了。玛丽心中的不安消失的一干二净。 接下来便是热闹的圣诞节和大大小小的舞会。威克姆在达西离开后便出现在了郎博恩。他是郎博恩姑娘们的梦中情人,走到哪儿都备受瞩目。 因为玛丽的警告,他对贝内特家的几位姐妹敬而远之。但这种冷淡的态度反而更叫伊丽莎白着迷,她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的追随他,看见他露出忧郁的表情便会在心底狠狠唾弃冷酷无情的达西。 直到威克姆与金小姐建立了超乎寻常的亲密关系,伊丽莎白火热的心才逐渐冷却下来,但心底对威克姆的好感却一点也没减少。她自认比不上美貌富有的金小姐,威克姆有权利追求更好的。 玛丽一心投入了刺绣大业,还专门叫木匠给她做了一副专业的绣架,买来了最好的丝线。她一忙碌起来便十天半月不出门,好在郎博恩的居民已经习惯了她的‘过分矜持’,并不感到奇怪。 “哦,天啊!这是什么?为什么人会在天上飞?这是她们的翅膀吗?看上去好奇怪!”伊丽莎白敲开玛丽的房门,用惊愕的眼神瞪着绣架。 “她们是神佛,自然会飞。这不是翅膀,是水袖,东方服饰的特色。”玛丽认真刺绣,头也不抬的回道。 “真漂亮,有种神秘的感觉,像梦一样!”伊丽莎白啧啧赞叹。 “但是,神佛是什么东西?”她好奇的问。 “神佛是佛教里的人物,就像我们的上帝和天使。东方人笃信佛教,当然,还有道教。”玛丽简单的解释道。 伊丽莎白似懂非懂的点头,静静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便受不了的呻-吟起来,“玛丽,你难道准备一整天都这样呆着吗?你的眼睛会受不了的!今晚梅丽顿有个舞会,和我们一块儿去吧。你肯定不知道,你的好朋友金小姐快要订婚了!” 玛丽终于抬起了头,表情非常意外,“订婚?和谁?” “和威克姆。金小姐有一万英镑的财产可以继承,娶了她威克姆就不用过得太辛苦了。”伊丽莎白酸溜溜的说道。 玛丽的眉头越皱越紧,仔细将针别在绣架上,站起来说道,“我今晚跟你们一起去。” 舞会在金小姐的家里举行,豪华的布置丝毫不逊于之前内瑟菲尔德的舞会。 金小姐挽着威克姆的胳膊,接受众位姑娘们向她投去的羡慕目光。看见踏入门厅的玛丽,她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即放开威克姆朝她走去。 威克姆也发现了来人,脸色剧变,在看见金小姐与她的热乎劲儿后,心头浮上不祥的预感。 “你终于出现了亲爱的!你已经闷在家里半个月了你知道吗?”金小姐搂着玛丽的肩膀抱怨。 “对不起,最近比较忙。”玛丽与她碰了碰脸颊,低声询问,“听说你要订婚了?” “原来大家都传成这样了吗?”金小姐有些惊讶,摇头否认道“目前还没有那个打算。你知道,我是很谨慎的,虽然他足够优雅迷人,但还无法让我为他神魂颠倒。” “那就好。”玛丽放心了。正所谓物以类聚,金小姐的性格与她极为相似,绝不会做出贸然的举动。 “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你,我今天可不会出现在这里。”玛丽拿了两杯酒,递给金小姐一杯。金小姐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说。 “你是否从威克姆嘴里听说了他和达西的恩怨?”玛丽抿了一口酒。 “啊,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了。”金小姐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这个故事他逢人便说。”玛丽嗤笑,“一个背后说人坏话的绅士是真正的绅士吗?一个四处博取人同情却没有勇气面对事主的男人是真正的男人吗?亲爱的,我希望你认真思索这其中的隐情。” 说到这里,玛丽忽然想起了达西,连忙低头喝酒以掩饰眼底的恍惚。虽然达西也曾背后嫌弃过她,但他坦然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试图取得她的原谅。这弥补了他略有瑕疵的绅士风度。如今再想,她竟一点儿也不生他的气了。 金小姐对好友的意见非常重视,垂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酒,目露沉思。 “我想你说得对。他在行事方面确实不够光明磊落,甚至有些玩弄手段的嫌疑。”金小姐苦笑起来,“更糟糕的是,我现在才发现,被他追求过的姑娘都是家庭足够富裕的。” “亲爱的,你的一万英镑让你脱颖而出了!你肯定是她们之中最富有的!”玛丽戏谑的挑起一边眉毛。这种趋炎附势的男人她上辈子见得多了,他们背信弃义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不!我的丈夫可以没钱,也可以不英俊,但他不能爱我的英镑胜过爱我的人!”金小姐灌了一口酒,苦闷的嘟囔道。 “你确信他爱你?他曾用这种目光看过多少女人?”玛丽指了指看似满眼深情的威克姆,在金小姐受伤的胸口又狠狠扎了一刀。 金小姐痛苦的呻-吟,转过身避开威克姆的注视。 威克姆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玛丽远远向他举起了酒杯,然后一饮而尽。这个动作看似礼貌,实则充满了挑衅和威胁的意味儿。 威克姆强压下心头的暴怒,对她点了点头便钻入人群。 “他还在看我吗?”金小姐也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略显狼狈的问道。 “他早就走开了。”玛丽语气淡淡。 金小姐猛然转身,在人群中搜寻威克姆的身影,发现他正与一群姑娘调笑,眼神那么温柔多情,她勾起了唇角,笑容冰冷,“啊哈,多么完美的一位绅士!他总有办法让姑娘们为他着迷。” 玛丽瞥她一眼,语气慎重,“有一句话你一定要知道——最多情的男人最无情。以后千万别爱上类似的人!” “我知道了,我可不爱他!”金小姐扬了扬下巴,重新找回了骄傲。 “谢谢你亲爱的!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挚友!”金小姐用力搂住玛丽,亲吻她的面颊。 “走开,一嘴的酒味!”玛丽嫌弃的用掌心隔开她的唇。 “你以为你很好闻吗?”金小姐气恼的嚷道。 两人对视,齐齐低笑起来。 威克姆一直埋在女人堆中,他发现金小姐不再像往常那样醋意大发的走过来将他拖走。她甚至没再正眼看他,一直与那个女人坐在一起交谈,时而发出畅快的笑声。她对他视而不见,这种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威克姆心底最后一丝侥幸都没了,他面容扭曲了一瞬又很快调整过来,更殷勤的投入到了女士们的谈话当中。 九点半的时候,舞会结束了,宾客们陆续朝门厅走去,拿取自己存放的大衣和礼帽。 “玛丽小姐,请稍等。”威克姆叫住了正寻找家人的玛丽。 “你有什么事?”玛丽的眉梢带着一抹讥嘲。 “破坏了我的好事,你是不是很得意?”威克姆面上带笑,蓝色的眼里却充斥着憎恨。 “是的,有点得意。”玛丽实话实说。 威克姆置于身侧的拳头紧紧握起,发现贝内特先生正朝他们走来,只得匆匆撇下狠话,“玛丽小姐,我敢打赌,你今后一定会后悔的!” 玛丽无所畏惧的一笑。她曾是将门虎女,她曾是仁孝公主,她曾经死去又重生。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能令她感到恐惧的东西。 威克姆深深看她一眼,满心挫败的离开。 ☆、三六 圣诞节过去了,郎博恩的舞会逐渐减少。简和伊丽莎白每天都要冒着寒风在外面逛一圈,内瑟菲尔德是她们的必经之路。 “怎么,宾利先生还没有回来吗?他不是向你保证过吗,说他圣诞节一过就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贝内特夫人对宾利的拖延非常不满。 简沮丧的坐在沙发上,沉默的聆听母亲的抱怨。 伊丽莎白搂住她的肩膀无言安慰。 玛丽本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克制住了。她觉得自己的预感成真了,宾利很有可能不回来了。离开了郎博恩,他的两个姐姐再也不用维持对简的虚情假意,如果能够阻挠这桩婚事,她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而可悲的是,宾利是个全无主见的年轻人,只要别人反复在他耳边劝说,不用三天他就能改变主意。 事实证明了玛丽的猜测。这天,简收到了卡罗琳·宾利的来信,言及他们不准备回郎博恩了,内瑟菲尔德的租期一到他们就会退租,让简对此不要太过伤心失望。 “我不相信,这一定不是真的!”伊丽莎白甩着信纸说道。 简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觉得简要做好心理准备,宾利小姐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玛丽平静的开口。 “宾利对简炽热的感情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怎么会舍得不回来?难道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叫他完完全全忘了简吗?那绝不可能!简,再等等吧,这只是宾利小姐的一面之词,没准儿过几天宾利就会亲自给你写信解释这一切。”伊丽莎白肯定的说道。 简虚弱的点头。 玛丽按揉额头,不准备再说些什么。 三姐妹约好了不把这件事告诉贝内特夫人,免得她发疯一样对简唠叨。这会让贝内特家的所有人陷入痛苦的漩涡。 又过了半个月,加德纳夫妇准备告辞了,玛丽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伦敦,带着她刚绣好的一副作品。 “简,我觉得你很有必要换一个环境,你最近越来越沉默了,这样下去会对你的健康造成伤害。所以,和我们一起去伦敦吧。”临走前玛丽再三游说。 “不了,我想再等等,免得与他在路上错过了。”简摇头。 每个贝内特家的人都隐藏着固执的天性,玛丽不得不放弃。 灰色是伦敦的主色调,一脸冷漠匆匆来去的行人、咯噔作响的豪华马车、四处乞讨的孤儿、泛着腥臭的泰晤士河。这里迥异于宁静祥和的郎博恩,却另有种繁华大气之美。 在伦敦各处游览了几天,玛丽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亲爱的,商店就麻烦你照看了,事先说好的薪水一分不会少,如果卖出去货品了,我还会给你提成。”加德纳舅舅用力拍打玛丽的肩膀。他跟妻子要去利物浦拿货,得离开伦敦一两个星期。 “我不需要薪水和提成。”玛丽再次申明。 “玛丽,银货两讫、在商言商是我们加德纳的传统。如果你以后想自己养活自己,最好现在就开始习惯这种‘斤斤计较’。在我的商店寄卖绣品不是长远之道,你得有自己的打算,那将需要大量的金钱。”加德纳严肃的说道。 玛丽愣住了,半晌后慎重的点头。她没想到舅舅会为她考虑的那么长远,他甚至看出了她独身的打算。这真是太神奇了,祖母一定把所有的智慧都赋予了舅舅,所以姨妈和母亲才会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玛丽忍不住低笑。 加德纳舅舅的商店就叫‘加德纳’,占据了奇普塞德街一个并不十分显眼的位置。敞亮的橱窗吸纳了充足的光线,四十几平的店面摆满了珠宝、礼帽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头几天的营业很顺利,玛丽渐渐开始上手。 悬挂在门梁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玛丽从账册中抬头,微笑道,“下午好先生们,请问你们想看点什么?” 进来的是两位男士,穿着都很讲究,特别是身材高大挺拔的那位,泛着莹光的天鹅绒外套一看就异常昂贵,脚下蹬着一双黑色的牛津鞋,鞋身两侧如雕花般的翼纹勾勒出典雅的绅士风范。 这是两个有钱人。玛丽默默评估。 “你好女士,请问加德纳先生在吗?”稍矮点的男人有礼的询问。 “他去利物浦了,得一两个星期才能回来。”玛丽如实回答。 “你们有事的话不妨告诉我,也许我能够帮忙。”她合上账册,对两人微笑点头。 少女的举止从容优雅,平静淡然的语气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那位男士朝身边的朋友看去,见他微微颔首才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手绢。 “请问这是你们商店出售的吗?”他将手绢推到玛丽面前。 他身边的男人则用锐利的视线盯住玛丽,仿佛在评估她会不会说谎。 来者不善啊!玛丽心中感叹,面上却带着浅淡的微笑,摊开手绢看了看,惊讶的挑眉。这不是她绣的吗? “是的,这是本店出售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玛丽毫不迟疑的答道。 高大的男人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沉声问道,“女士,我当初买这条手绢时,加德纳先生曾向我保证它来自东方……”他打住话题,朝身边的朋友看去。 那人继续接口,“但是很显然,你们欺骗了我们。” 玛丽的微笑依旧,半点也没出现两位男士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她温声询问,“它确实来自东方,我可以保证。能否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有此怀疑?”她的灵魂来自东方,她的技艺来自东方,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心虚。 “大丽花,这种图案我从没在东方绣品上见过。他们喜爱牡丹、荷花、石榴花、海棠、山茶……却绝不会绣什么大丽花!”矮个子男人不停用手指点着柜台,神色越来越愤怒。 “看样子你对东方绣品很有研究?”玛丽挑眉看着他。 “是的,我挚爱东方绣品!”矮个子男人重重点头,以为玛丽快要屈服了。 “那么你了解东方刺绣的针法吗?让我来告诉你,这块手绢用的是东方绣法中的蜀绣。蜀绣共有139种针法,这幅绣品融合了至少10种针法,分别是晕针、车凝针、虚针、扣针、续针、梭针、拔针、撒针、飞针、滚针等等,这才将各种色调糅合的如此自然,营造出花瓣层层叠叠的真实感。为了满足这位先生的要求,我舅舅在远洋公司的朋友刻意拜访了一位东方绣娘才带回了这些兼具东西方之美的艺术品,没想到反而招来了你们的怀疑。真是抱歉,下次我们再也不会多此一举了。” 少女洋洋洒洒的说完,然后深深对两人鞠躬。 矮个子男人被她的专业术语说的晕头转向,用力闭了闭眼后慎重的拿起手绢细看,越看越心惊,愤怒的脸色逐渐被心虚替代。 身材高大的男人挑眉看着他,语气非常不悦,“约翰,不要告诉我你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 “很抱歉斯特林伯爵,我恐怕是的。”约翰艰难的点头。他当时一看见大丽花这种完全欧化的图案就做下了判断,虽然对针法方面仍然存疑,却还是被固有的思维左右了。谁能想到这幅绣品竟然是店主千里迢迢找东方绣娘订做的?光是这份心意就足够感动斯特林伯爵。 伯爵?这是一位贵族啊,他们果然很有钱。玛丽暗暗点头。 斯特林伯爵抿了抿唇,没有当场发难,而是对玛丽深深鞠躬,“因为属下的错误给你带来了不便,为此我感到万分抱歉。请你原谅我们的鲁莽。” 他的嗓音十分低沉沙哑,轻轻刮挠着人的耳膜,像一阵顽皮的微风一样令人心痒。但玛丽好似对他的个人魅力一无所觉,表情平淡的摆手,“没有关系斯特林伯爵。”话落她顿了顿,继续接口,“看来,你好像对东方绣品非常钟爱,我们店里刚收到一件精品,你有兴趣看一看吗?” 她热切的眼光不是在看英俊的贵族,而是在看一大堆英镑。除了达西,所有英国男人的面孔在她眼里都是一片模糊。 斯特林伯爵优雅的笑了,“请拿出来吧女士。”再买一件货物是他的补偿,哪怕货物并不得他的喜欢,他也不打算拒绝。 玛丽从隔间取出一块用白布包裹的长方形物品。扯开白布,她将物品推到斯特林面前,“这是一扇东方来的小屏风,装饰房间用的。” 两位男士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屏风完全用褐色、黑色、深黄色、深金色等色调阴暗的丝线勾勒而成,漩涡一样的云纹,流水般舞动的仕女,悲天悯人的佛祖……神秘的图案将人引入一个怪诞而又奇妙的梦境。 “哦,天啊,它太美了!真是太美了!”约翰激动的脸色涨红。 斯特林目光痴迷,想要伸手触摸屏风却被玛丽制止了,“你们再看看这面。”屏风的支架是活动的,轻轻一拍就打了个转。 另一面是一株石榴树,嫣红的石榴花朵朵怒放,硕大的石榴果压弯了枝头,青红相间的果皮炸裂开来,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石榴籽,饱满的水声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这是一幅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完全迥异于另一面的神秘瑰丽。 “双,双面绣?”约翰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了。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斯特林惊讶的看向玛丽。 “两位先生果然对东方绣品很有研究。”玛丽点头。 “上帝,那些东方人是怎么做到的?怎样才能将两种迥异的风格完美的呈现在一块布的两面?斯特林伯爵,你一定要买下来,然后解开这个奥秘!”约翰跳来跳去,一下看看这面,一下又看看那面,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斯特林和玛丽都没搭理他。 “出个价吧女士。”斯特林志在必得。 玛丽比划了个隐晦的手势。 “太贵了!”斯特林皱眉。 “那你还能在英国找到同样的绣品吗?如果能,我就给你打个对折。”玛丽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斯特林也对她微笑,魅力全开。 玛丽眨了眨眼,静静等待。 过了几分钟,斯特林首先败下阵来,叹息道,“好吧,你赢了。”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对他的魅力视而不见的女人。 “成交!”玛丽一边欢快的回答一边小心地将屏风放进特质的礼盒。一幅作品就赚了300英镑,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个情敌出现了 ☆、三七 算完一天的账目,玛丽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中午时分,门梁上的铃铛欢快的响起,玛丽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门口迎接,“午安两位,请问你们想看些什么?”她热切的目光投向了穿着奢华的女士。凭她的经验,只要招待好了女士,男士们一般都乐意付钱。 “下午好。”女人娇滴滴的回应。 男人用奇异的目光扫了对他视而不见的玛丽一眼。 “这些是款式最新颖的扇子,扇骨用象牙雕刻而成,平滑灵活……”她手腕使了个巧劲,扇子便在她手上转了一圈,然后像朵花一般乍然盛放,激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扇面是典型的暹罗风格,镶嵌有细薄的贝壳,在阳光或灯光的照射下会显得非常华贵,熏上去的香味哪怕半年也不会消退……”她指尖微弹,扇面就在她掌心灵活转动。 女人早就看呆了,没等她说完就急忙打断,“你等等,刚才那几个动作再做一次给我看看!”对方把玩扇子的动作真是太优雅太迷人了,她一定要学会! 玛丽愣了愣,当即笑起来。大夏贵女们也酷爱把玩扇子,开扇、打扇、闭扇都有许多独特的手法,甚至还能编成美轮美奂的舞蹈。但英国女人却没那么讲究,她们一般慢慢把扇子展开,或快速扇动,或缓缓扇动,然后再用两手把扇子合上。虽然不同的手法代表了不同的含义,可以用来挑逗或拒绝男士,但那动作实在称不上精致好看。 “那我再做一次,你看仔细了。”玛丽手腕一抖,扇子便应声合上。 女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动作简直潇洒极了! 玛丽将之前的动作又做了一遍,即使已经放慢了速度,但那行云流水的衔接依然叫女人看花了眼,也让陪伴她的男人饶有兴味的勾起了唇角。 “关键是手腕的力量要使用的恰到好处,再配合手指灵活的动作。手指不要握得太死,稍微留一点余地。”玛丽一边解说一边将扇子递到女人手心。 女人立即演练起来,失败了便嘟嘟囔囔,成功了便嘻嘻哈哈,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玛丽微笑等待,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她知道,英国人极为讲究风度,特别是所谓的‘上流社会’。他们绝对做不出那种将你折腾个半死却什么都不买的举动。相反,只要他们觉得满意或歉疚了,哪怕不需要这样东西他们也会大方的掏钱。 玛丽正看得有趣,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士忽然用指尖敲打柜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先生,你想买块怀表?”她立即走到男人面前,将他刚才一直凝视的两块怀表取出来。 “你觉得哪块更适合我?”男人有礼的询问。 玛丽纤细的手指在两块怀表间滑动,然后拿起了嵌有蓝宝石的金表,“这块先生。你今天的穿着非常奢华,需要一块更奢华的怀表来衬托。”事实上,她对男人服饰的搭配一窍不通,选择这块表的唯一理由是它足够昂贵。 男人笑了,接过怀表道,“我还以为,奢华的服饰需要搭配简约的饰品。” “也许别人会这样认为,但先生你的气质足够尊贵,再奢华的饰品也能被你完全掌控。我想,你压根没有那种‘不知道该穿戴些什么,然后站在镜子前愁眉苦脸几个小时’的烦恼。”玛丽一本正经的拍着马屁。这项技能虽然许久没用,但她丝毫也不生疏。 男人惬意的笑了,将怀表金色的链条别在衣领上。 “小姐,你说的太对了!亚当确实穿什么都好看!”女人拿着几把扇子走过来,摆放在玛丽面前,“这些都是我刚才把玩过的,你给我算算要多少钱。” “还有这块怀表。”男人指了指自己衣领。 “一共165英镑,我给你们打个八折,132英镑。”玛丽飞快的报出数字。 男人取出了150英镑。 玛丽正要找零,被他阻止了,“剩下的钱请拿着吧,为了感谢你对丽贝卡的耐心指教。” 丽贝卡听了非常高兴,挽住他胳膊撒娇式的摇晃了两下。 玛丽爽快的将零钱收了回去,对两人的背影喊道,“十分感谢你的慷慨,欢迎下次光临。” 第三天中午,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玛丽抬头看去,一男一女挽着手进来,衣着非常考究。她礼貌的上前迎接,“午安二位,你们想看些什么?” 身材高大的男人挑眉凝视她几秒,然后拍拍女人的手背,“米娜,你想要什么尽管去挑。” 女人娇笑,直奔珠宝柜台而去。玛丽连忙跟上。 “这条橙红色的欧泊项链与你今天的裙子很搭配。但是如果你想更加划算的话,我建议你买这条白色欧泊,它能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繁复中透着简单,样式也非常典雅,能够搭配你衣橱里任何一条裙子。”玛丽中肯的建议。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使她对女装搭配非常精通。 女人拿起两条项链对着镜子比划,最终采纳了她的意见。 玛丽耐心的陪着她挑选,在她试戴的时候抽空去照顾那位男士。 “先生,你想买块怀表?”她走过去,取出男人正在观看的两块怀表,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男人诡异的看着她,好半晌才答道,“是的。你认为哪一块更适合我?” “这一块,”玛丽毫不犹豫的挑出镶嵌有宝石的金表,“你的穿着十分简单大方,正需要搭配一件奢华的饰物来保持平衡。” 男人垂头,肩膀耸动。 玛丽挑眉,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我以为简约搭配简约才是真正的平衡。”男人抬起头,嘴角微弯。 “也许别人会这么认为,但先生你的气质足够尊贵,再奢华的饰品也能被你完全掌控。”玛丽向男士们营销货物的台词永远只有那么一套。 “哈哈哈……”男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玛丽扬起下颚,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抱歉女士。”男人一边笑一边摆手,“我忽然想起一件很有趣的事。” 玛丽点头表示理解,发现女人已经挑好了,正招手示意结账,她立即走了过去。 男人大方的付了钱,接过玛丽包好的礼盒,临走时忽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女士,我想你一直没认出我吧?之前你卖给我一扇屏风,然后向我推销了两块一模一样的金表。我是斯特林,亚当·斯特林。” 玛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随即扶额呻-吟。 亚当·斯特林伯爵再次大笑,搂着莫名其妙的女伴推门走远。这位营业员小姐真是太有趣了!竟然三次见面都记不住他这张英俊的脸! 自那天以后,斯特林伯爵隔三差五便要来‘加德纳’购物,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女伴。他总是试图与玛丽搭话,邀请她外出游玩,都被玛丽拒绝了。 不说他高不可攀的爵位,就说他游戏人间的秉性就足够引起玛丽的警惕。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还没能完全除去她骨子里的保守思想。她不喜欢侵略性太强的男人,对各种舞会也不感兴趣。当然,这并不影响她与人交际,她一生跌宕起伏,因此深谙与人相处的秘诀。 “女士,这条蓝宝石项链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它衬托出了你雪白的肌肤和美丽的蓝色眼睛。戴上它的你真是光彩照人。”玛丽一边别好项链扣一边夸赞顾客。她对销售工作越来越熟练了,唯一的缺陷是她总记不住生客和熟客的面孔。 “你说的没错。”女人在镜子前左转右转,神色很满意。 她的男伴却没把眼光放在她身上,而是凑到玛丽耳边低声问道,“你喜欢吗?我送给你?它同样也很搭配你的蓝眼睛。” “谢谢你斯特林伯爵,不过我并不需要,”玛丽偏头避开他的亲近,“我已经拥有两枚了,虽然称不上最美丽,但绝对是最明亮的。” 斯特林惊讶的看着她,她眨了眨自己湛蓝色的大眼睛。 斯特林反应过来后开始轻笑,边笑边说,“不,你太谦虚了玛丽小姐。它们绝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 他这时才发现,玛丽的长相虽然平凡,但她清透如洗的蓝色眼睛却瞬间将她的五官点亮。那里面蕴藏着智慧、骄傲、优雅、温柔……这绝对是他见过最迷人的一双眼睛。 斯特林的心跳有些加速,他收住笑,一本正经的开口,“玛丽小姐,我能否有幸邀请你明天去骑马?就在皇家马场,我想你还没去过。” 皇家马场只有贵族和一些豪绅才有资格进入,玛丽自然是没去过的。对‘骑马’这个建议有些动心,她垂头考虑。 “玛丽当然乐意,斯特林伯爵。”加德纳舅妈从柜台后的小仓库走出来,笑着对斯特林说道。 斯特林满意的点头,带着脸色非常难看的女伴离开。 “对不起玛丽,我违背了你的意愿。”加德纳舅妈握住玛丽的手,语气无奈,“但是斯特林伯爵是我们的大主顾,我们不能将他得罪的太狠。你放心,明天我会陪你一起去,伯爵先生虽然热衷于追逐美丽的女性,但他非常绅士,从不勉强别人,而且往往只能保持三个星期的热度。所以你只要牢牢掌控住自己的心就行了。” “没有关系舅妈,”玛丽笑着摆手,“事实上我也正准备答应他。你知道,男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特别珍惜,等他们得到了就会立即失去兴趣。如果我总是拒绝斯特林伯爵,反而会激起他征服的欲-望。我想以我的容貌,不需要三个星期,三天就能让他从头脑发热中清醒过来。” 加德纳舅妈被玛丽的自嘲逗笑了。 ☆、三八 斯特林将女伴送回家后来到了格罗斯维诺街的一间公寓。公寓装修的豪华大气,每一件摆设都彰显出了主人不凡的品味。斯特林慢悠悠的在客厅里逛了一圈,然后才朝主人的书房走去。 “下午好,亲爱的达西。”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在巨大的书桌后,达西正埋头处理一份文件。他头也没抬的回道,“下午好。” “你冷淡的口气真令我伤心。”斯特林连咏叹调都用上了也没能引起达西的注意。他百无聊赖的看着他办公,十分钟后发现他还没有停下的打算,只得再次开口,“我想你已经足够富有了,你的财富已经超出了我好几倍,难道你还不知道满足吗?” “不,我的财富是达西家族世代的积累,而你的财富在斯特林的先祖们全部败光后由你一点一滴赚回来。我没有资格与你相比。”达西认真的回答。 斯特林笑了,连连摆手,“没有你的帮助,我的家族不可能如此快速的恢复荣耀。达西,你有时候太过傲慢,有时候又太过谦虚。” “我只是实话实说,与傲慢和谦虚无关。”达西放下文件,又抽-出了另一份更厚的文件翻开。 斯特林无奈的叹息,决定不去管他。 他开始发呆,不知想起什么,发出两道古怪的笑声。 “我可以请你出去吗,亚当?”达西不满的扫了他一眼。 “对不起。”斯特林歉然的摆手,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你知道吗?我遇见了一位非常有趣的小姐。她对我英俊的容貌完全不感兴趣,只热衷于从我口袋里掏钱。” 达西不以为然的挑眉。 斯特林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和别的女人不同,她不是贪图我的财富,也不是爱慕虚荣。事实上,她从我口袋里掏钱的举动完全是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因为她是一家商店的销售员。她那张嘴非常伶俐,总能让我心甘情愿的花更多的钱。她说得每一句都有趣极了,常常惹我大笑。” 说到这里,他兀自低笑起来。 “你的追逐游戏又要开始了,我为那位可怜的姑娘哀悼。”达西皱眉。 “我不会伤害她的,就算不小心伤到了,我也会给予她足够的补偿。”斯特林不以为意的说道。 “我约了她明天去皇家马场骑马,你也一起来吧?”他热情的邀请好友,见好友露出拒绝的神色连忙补充道,“你已经连续工作一个多月了,正应该出去走走。你最近难道没觉得自己肩膀特别酸痛吗?” 达西动了动肩膀,考虑片刻后答应下来。 “明智的决定!”斯特林点头,语气变得十分严肃,“你太闭塞了达西。你整天只想着工作难道不累吗?与你一起过圣诞,乔治亚娜一定觉得很无趣,你甚至取消了拜访徳布尔夫人的计划,难道你不想娶她的女儿了吗?那可真是谢天谢地!安娜·徳布尔小姐虽然美貌,可她的身体实在太弱了,无法给你孕育健康的继承人。继承人对一个家族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你放弃了她,我想我能帮你介绍一位贵族小姐,而且是家世没落却保有贵族头衔的独女,这样你大有机会捞到一个爵位。” “你的话越来越多了斯特林。”达西沉声打断他。 “贵族的荣耀早晚将被资本取代。”说完这句话,他继续埋头处理文件。 “那你为什么一心想要获得爵位?”斯特林疑惑的挑眉。 “那是我父亲的遗愿。”达西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无奈的叹息。这句话勾起了他某些回忆,他放下笔,显出挣扎的神色。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斯特林敏感的察觉到了他骤变的情绪。 “不,没什么事。”达西按揉额头,表情疲惫。 “那好吧,等你愿意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先走了,记得明天的邀约。”斯特林站起身告辞。 翌日,皇家马场。 “啊,这里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丽!”加德纳舅妈站在一望无际的绿茵前感叹。 “马厩在那边,去挑一匹骏马吧。”斯特林彬彬有礼的邀请。 “不了,骑马是年轻人的活动。你们去吧,我就在那边喝茶。”加德纳舅妈朝休息区指去,许多对骑马不感兴趣的女人正聚集在那里。 “我送你过去,夫人。”斯特林谦和有礼的打开臂弯,加德纳舅妈顺势挽住他的手臂。 玛丽一脸淡笑的跟在他们身后,天马行空的想象着如果是在大夏朝,一男一女这样亲密的挽在一起会发生什么状况。 安置好了加德纳舅妈,两人来到马厩。 “需要我帮你挑选一匹吗,玛丽?”斯特林殷勤的询问。 “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选就可以了。”玛丽摆手,眼睛粘在一匹匹骏马上。 真是位倔强的姑娘!斯特林好笑的摇头,吩咐马师将他常骑的马牵出来。 “今天有赛马,斯特林伯爵。”马师好心的提醒。观看赛马顺便赌马是男人们最热衷的活动,甚至比骑马驰骋更让人热血沸腾。 “啊,我差点忘记了!”斯特林故作惊讶的扶额。 “玛丽,我们去看赛马吧,那可比骑马好玩多了。”他诱哄道。 玛丽无所谓的点头。 达西早已来到了皇家马场,在赛道边占据了一个最有利的位置,静静等待斯特林一行。带女人来赌马,这是斯特林惯用的花招。来来往往数额巨大的英镑能使任何女人动心,如果让她们赌上一把,她们很快就会沉迷进去。心乱的女人最容易被攻陷,这是斯特林的名言。 他对斯特林的品味嗤之以鼻。能被金钱和泡沫般的浮华所引-诱的女人会是什么好女人吗? 可是很快,他就再也没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他仿佛看见玛丽正朝他走来,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裙子,裙摆划出优美的弧度,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他不自觉的站起来,睁大眼睛努力朝她凝望,剧烈的心跳一次又一次锤击胸口。 玛丽的步伐很平稳,可她的心情却很纷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斯特林口中的好友竟然是达西。这真是一场意外的相见。 “达西先生,好久不见。”她首先朝达西点头致意。 斯特林惊讶的看着两人,“你们认识?” “是的,我们认识。”达西这才确定眼前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迅速回神,替玛丽拉开椅子,“请坐,玛丽小姐。很高兴看见你。” 他起初确实被巨大的惊喜击中,但当他意识到她是斯特林的追逐对象时,他的心就被一种莫名焦躁的感觉包裹住了,沉闷的几乎透不过气。 三人围着小圆桌落座,赛马还没开始,马场里并不嘈杂。 “玛丽小姐怎么与斯特林认识的?”达西忽然开口。 “斯特林伯爵是我舅舅的老主顾。”玛丽简单的回答。 达西点头,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伦敦?” “半个月前。” “为什么不去拜访宾利小姐?”这样我就能收到你来伦敦的消息;这样我就能早一点看见你。 “我想,我跟她并没有多大交情。对了,宾利先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决定退租?” 达西撇开眼,不说话了。 玛丽露出了然的神色,两人陷入了沉默。 斯特林惊讶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沉默寡言的达西主动与一位女士攀谈,而且还是穷追烂打型的连连发问。 发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他适时开口,“你们想喝些什么?我去叫侍者准备。” “一杯杜松子酒。”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自己需要杜松子酒辛辣的口感来压制翻腾的心绪。 斯特林再次讶异的挑眉,风度翩翩的离开了。 因为这非同一般的默契,达西眼里沁出一点笑意。 “玛丽小姐,你要知道,斯特林是一位贵族,而且他很受女性欢迎。”沉默片刻,他严肃的说道。 “你放心,我并没有试图高攀你的朋友。”玛丽语气冰冷的回应。 该死!达西几乎想要低咒出声。为什么在玛丽面前他总会说错话?他只是不想拆斯特林的台,所以用词隐晦了一点而已。 “不,你误会了玛丽小姐,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他语气平板,可语速却非常快。 “杜松子酒,还有一些甜点。”斯特林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位举着托盘的侍者。 达西抿唇,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 玛丽温和有礼的道谢,从侍者手里接过酒杯小口啜饮,顺势遮挡嘴角的浅笑。她开始确实误会了达西的意思,可看见他眼中的担忧和焦急后她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想要劝告她别为斯特林沉迷。他完全是一片好意。 可他少有的沮丧挫败表情真的太有趣了,玛丽一点也不想告诉他,她领会了他的心意。 斯特林本能的感觉到,两人的关系有些古怪。他正准备询问,赛马却开始了,人群沸腾起来。 “啊,参赛的马匹出来了,玛丽小姐,你有没有兴趣赌一把?赌金不多,最低压10先令就可以了。”斯特林诱惑道。 达西张嘴欲阻止,似想起什么又闭上了。 玛丽似乎对赌马非常感兴趣,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侍者为他们送来了一沓马票。 ☆、三九 玛丽翻看着马票,徐徐开口,“斯特林伯爵,你们是怎么赌马的?” 斯特林用单筒望远镜观察参赛马匹和马师的情况,正准备回答,达西却开口了,“玩法很多,有马师王、独赢、连赢、位赢、混合过关、四连环等等。” 玛丽定定看向达西,扬了扬下颚示意他解释的具体一点。 再次被她专注的目光凝视,达西胸口的沉闷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唇角微勾,耐心替她解释,冷峻的脸庞此时竟温柔的不可思议。 玛丽倾身与他交谈,早已将郎博恩的那点不愉快忘在了脑后。 两人挨得越来越近,姿态看上去亲密极了。斯特林放下望远镜,心中暗暗惊讶。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非常了解玛丽的矜持,连自己站得近了她都要避开,可对于达西的靠近却没有丝毫抗拒。达西就更不用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殷勤的照顾一位女士,当然,乔治亚娜除外。 “我明白了。现在,只要把马票填上再放进投注站就可以了吗?”玛丽拿起一张马票。 “是的。”达西跟侍者要了一支笔递到她手边。 斯特林走过去,一边填写一边说道,“玛丽小姐,我建议你押7号,它是这场比赛最热门的夺冠马匹,赢面很大。” 玛丽点头,思量片刻后看向达西,眨动自己蓝色的大眼睛,“你准备选几号,达西先生?” 这双清透的眼睛倒映着明媚的阳光,让达西觉得有些眩晕。他不自在的撇开头,“最开始的几场我一般不会押注。” “是的,等待时机是取得胜利的关键。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谨慎。”玛丽点头表示赞同,放下马票对斯特林说道,“我也等一会儿再押注,先看比赛吧。” 在玛丽看不见的角度,达西冷硬的嘴角掀起了一抹愉悦的弧度。玛丽小姐还愿意与他说话,也愿意采纳他的意见,这感觉很好。 马已经入闸,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三人走到看台边,拿起单筒望远镜眺望。随着号令响起,马场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起初10号跑在最前面,但在第二个弯道逐渐被7号赶超,两匹马几经较量,几乎是齐头并进的来到终点。但那只是几乎,最终7号以半个马头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7号赢了,不过他的赔率不高,只能为我小赚一笔。如果押到一匹赔率极高的黑马,一夜暴富绝不是梦想。”斯特林举起酒杯庆祝。 “很有趣。”玛丽也拿起酒杯轻抿一口,看见下一轮比赛的马匹准备上场,她向侍者要来了马票。 “你终于准备押注了吗?需不需要我为你付本金?这场比赛的夺冠热门是5号,押它准没错。”斯特林十分殷勤的说道。 “5号?我看看。”玛丽走到看台边,用望远镜仔细观察5号,不时询问身边的侍者一些问题,囊括了每匹马近段时间以来的参赛情况。 过了十多分钟她才走回来,在马票上填了个数字,然后押了10英镑。 “11号?它虽然是匹好马,可最近的几场比赛表现的并不出众。”斯特林摇头,“玛丽,不要太倔强,10英镑对你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玛丽微笑不答,径直将马票交给侍者去投注。 还是那么倔强!达西眼里溢满深深的笑意,毫不犹豫的在马票上填了11号,然后也押了10英镑。 “达西先生,如果你赔了钱可千万别找我要。”玛丽嘴上打趣眼睛却亮晶晶的,显得那么自信。 “如果我一定要你负责呢?” 达西的嗓音又低又沉,晦暗不明的目光叫玛丽一阵心悸。她不自在的别开头,“那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我自己赔给你吧?”话落,她拿起望远镜眺望赛场,逃避这莫名尴尬的一刻。 达西也觉得自己的玩笑话有些出格,但玛丽的回答几乎令他的心脏停止跳动。 这感觉来得太过猛烈,他只得用冷硬的表情来掩饰自己,视线却无法自控的粘在玛丽脸上,直到斯特林拍打他的肩膀才艰难的移开。 “难道玛丽小姐的脸比赛马更加好看吗?比赛已经开始了。”斯特林压低嗓音,戏谑的朝好友挑了挑眉。 达西觉得赛马完全不能与玛丽相比。他已经有一个月零二十八天没有见过她了,等她回了郎博恩,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噢,5号领先的优势很明显!玛丽小姐,看来你的赌注要落空了。”斯特林的语气有些遗憾又有些得意。 达西立即摒除掉脑海中纷乱的思绪,走过去有意站在两人中间。 “斯特林伯爵,请不要太早断言,在下个弯道我们才能见分晓。”玛丽举着望远镜,神态悠然。 斯特林不得不佩服她的镇定。以往他带来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咋咋呼呼的,赢了就又蹦又跳、尖叫连连,输了就愁眉苦脸,怆然欲泣,更有甚者还要求他将她们输掉的赌金要回来。真是不知所谓。 玛丽的一举一动都异常优雅尊贵,与她的小乡绅家庭毫不搭界。他对她越来越好奇了。 在斯特林胡思乱想的时候,参赛马匹已经抵达了第二个弯道,一直领跑的5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放慢了速度,被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瞬间赶超。 斯特林定睛一看,正是11号。 几乎在眨眼之间,5号就失去了全部优势,而之前表现平平的11号爆冷夺冠。 “你赢了玛丽小姐,10英镑为你换来了138.4英镑。你数数。”达西兑换了赌金,递到玛丽面前。 “这下你不用找我赔偿了,达西先生。”玛丽戏谑道。 “是的,你可以放心了。”达西本想说些幽默的话使玛丽绽放笑颜,但他苦想半天只挤出这句干巴巴的,而且语气和表情严肃极了。话音刚落,他就不满的皱起了眉头,脸色看上去更加冷峻。 但恰恰相反,他这样的态度反而使玛丽自在了一些。 “别告诉我你选11号完全凭借的是幸运!玛丽小姐,你一定有什么秘诀!”斯特林压低嗓音,肯定的说道。 “你难道没发现吗?5号马师的动作很奇怪,他挤过人群的时候一直不着痕迹的护着右臂,他受伤了。右臂受伤会大大削弱他对马匹的掌控力,特别是在过弯道的时候。虽然5号状态不错,但少了马师天衣无缝的配合,夺冠的机会将大大减少。再来看11号,它壮而不肥,体格彪健,是一匹难得的好马。比赛还没开始它就一直用头撞击闸门,奔跑的欲-望非常强烈,而它的马师也精神饱满,近段时间的比赛情况一直呈上升趋势,夺取桂冠指日可待。我赌今天就是他们的机会,结果我赢了。” 玛丽徐徐述说,达西一直用溢满笑意和怀念的眸子注视着她。他许久没听过玛丽小姐侃侃而谈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 “你真的是第一次赌马吗,玛丽小姐?你比许多人都经验丰富!”斯特林有些佩服玛丽了。 赌马在大夏盛行已久,玛丽怎么可能是第一次?但是这具身体确实是第一次。她笑而不答,转头看向达西问道,“达西先生,各种赌法里赔率最高的是哪种?” 她可以拿赢回来的赌金玩一票大的,就算输了也不会心疼,况且她对赢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她需要英镑,大量的英镑。虽然她看上去很镇定,但死后魂俯异世,她其实也很害怕彷徨,只是她把这些负面情绪都深深压制在了心底而已。唯有家人和英镑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达西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她,见她坚持,只得妥协道,“单场押注的话‘位赢’的赔率最高。刚才我已经解释过了,只要你把1至12号马匹的比赛结果预测出来,每匹马的赔率累积结算再翻四倍就是你最终赢取的奖金。那会是一笔大数目!但从来没人真正做到过。” “是的!历史上的最好成绩是预测出了四个,但哪怕你错估一个,你押上的钱都会打水漂。”斯特林补充,用热切的目光看向玛丽,“你还愿意赌吗?” “为什么不?”玛丽无所畏惧的笑了。 她绚烂的笑容让斯特林热血沸腾,也叫达西有一瞬间的恍惚。 “侍者,给我拿一张马票过来!”斯特林大声喊道。 马票很快就递进玛丽手中,玛丽将它推到一边,拿着单筒望远镜眺望赛场,然后仔细询问侍者每匹马和马师近段时间的情况。她塞了1英镑小费给侍者,侍者的眼睛暴亮,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马师最近吃什么,去过哪里,马匹的粪便是什么颜色、有没有脱毛这些奇奇怪怪的小问题都耐心的做了回答。 “侍者们果然是最了解内-幕的,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遣走了侍者,玛丽感叹道。 斯特林一头雾水。玛丽需要了解的东西未免太细致了,各种庞杂的信息真的能告诉她答案?以往他带来的女人或者听从他的建议,或者玩笑般的胡乱填写一个数字。与她们相比,玛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达西深深看了玛丽一眼,再次刷新了对玛丽的认知。她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数倍! ☆、四十 观察完马匹和马师,玛丽开始沿着看台走动,用望远镜仔细扫过每一个弯道,每一个地面起伏,就连躺在路上的一粒石子都不放过。 她完全沉浸在了对地形的勘察中,忘了顾及脚下。达西亦步亦趋的护在她身侧,替她事先挡开拥挤过来的人群。 看着性情孤僻的好友以守护者的姿态一路随行,斯特林了然的勾唇。 “你刚才在看什么?”等两人走回来,他好奇的问。 “看地形。虽然赛道远远看上去都一样平整,但却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异,比如硬度,湿度,地表磨损程度等等,这些因素或多或少都会影响马的速度。”玛丽坐下来,边说边拿起马票准备填写。 “你考虑的太琐碎了玛丽小姐,这真的有助于你做出正确的判断吗?”斯特林紧紧盯着她填写的动作。 “你知道夺取一场战争的胜利,最关键的因素是哪三点吗?”玛丽头也不抬的问。 “请说。”冥思苦想半天,斯特林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丑了。 “天时,地利,人和。”玛丽将这句话贴切的翻译过来。 “这好像是来自东方的一部兵法书上提到的观点,我曾有幸得到一本英译本。我记得没错吧,玛丽小姐?”达西平板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愉悦。玛丽在阅读方面与他存在着惊人的默契。 “是的,达西先生。”玛丽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那么,你将这场比赛看做了一场战役?”斯特林挑眉,玛丽的见识真让他惊讶。 “是的,这12匹马就是士兵,在拼杀中,谁的有利条件最多,谁胜出的几率就越大。当然,它们还需要一些运气,我也是。”玛丽已经填好了马票,每匹马押注10英镑,正好将赢来的钱花光,余下的18.4英镑还可以给舅舅和舅妈买一些精致的小礼物。 “9号第一?这和我预测的不一样;4号第二?我一直认为它会是冠军……”斯特林一边看一边评估。 “该投注了亚当。”见比赛快要开始,达西沉声提醒。 斯特林连忙将马票递给等候已久的侍者。 侍者拿着马票去投注站,一路都在研究票上的排序。那位小姐非常慷慨大方,言谈举止优雅高贵,说出来的话很让人信服。他也想照着抄一份。但每匹马都要押注,总和起来至少需要6英镑,他舍不得钱。 票送进了投注站,比赛也开始了。三人站在看台边,用望远镜全神贯注的观看。短短几分钟过后,9号首先冲入了终点,随后是4号,7号,12号…… 马匹的速度太快,斯特林无法再确认顺序,只得放下望远镜等待。但凭着撞线那一瞬间,他已经得知玛丽中了四注,平了历史最高纪录。这绝不仅仅是运气! 玛丽也放下了望远镜,走到小圆桌边坐定,等待裁判给出最终结果。 达西还在用望远镜眺望,过了半晌,他面容平静的走过来,对玛丽低声说道,“你全中了,玛丽小姐。” 斯特林拿着酒杯的手抖了抖,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手腕滑进衣袖,可他丝毫没有察觉,只用愕然的目光朝玛丽看去。 玛丽端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甚至抽空拿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后才低声问道,“你确定,达西先生?” 她的表现那么淡定从容,叫斯特林惭愧不已。他对玛丽的看法完全变了,从一个有趣的女人变成了见识广博、值得尊敬的女士。以游戏的心态追逐她似乎不太合适。 达西褐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温柔的笑意,一字一句说道,“我确定。相信我的眼力,玛丽小姐。” 玛丽粲然一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还是魂附异世以来,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前世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雪白的脖颈延展出一个诱人的弧度,粉嫩的红唇在酒精的晕染下娇艳欲滴,此刻的她完全有别于平时的淑静,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般灼人。 达西的目光就像趋光趋热的飞蛾一样朝她扑去。 斯特林也一连看了她好几眼。 “让我们来算算我究竟能赚多少。9号的赔率是7.3,4号的赔率是2.5……”玛丽掐着手指核算。 “总共是2172英镑,玛丽小姐。”达西没等她算完已经报出了正确的数字。 玛丽对达西的信任丝毫没有减少,她停下核算,展露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达西也跟着微笑起来,完全没有发现再次见面,他的心情已经彻底被玛丽掌控。 幸好这里是皇家马场,2172英镑这个数字还没到引起轰动的地步,但是有人准确预测了这场比赛的结果还是引来了不少惊叹和好奇。但他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上流人士,就算打探情况也表现的非常低调,并没有给玛丽带来多少困扰。 玛丽给了侍者5英镑做小费,发现他丝毫没有惊喜的表情,反而一脸沉痛。 “我敢打赌,他一定在后悔没有跟着你下注。”斯特林打趣,接着怂恿道,“还赌吗?接下来还有四场比赛,我决定将你的马票完完整整的照抄下来。” 玛丽正要回答,达西却沉声开口了,“玛丽小姐,你要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赌博会诱使你失去理智进而弥足深陷。” 迎上他担忧的目光,玛丽微微笑了,“不赌了斯特林先生,这些钱已经够多了,我们回去吧。” 她那么容易被劝服,倒教达西意外的看了她好几眼,与此同时,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了她的冷静理智和无与伦比的自控力。被赌博腐蚀的人他见得太多了,这种不劳而获、一夜暴富的引-诱很少人能够抗拒,更何况那些尝到甜头的人。 斯特林非常扫兴,但依然极有风度的陪着玛丽去寻找加德纳夫人,并将她们送回奇普塞德。 “玛丽小姐,三天后有一场舞会,我能否邀请你做我的女伴?”临告别前,斯特林真诚的说道。他想要更多的了解玛丽小姐,她是一位神奇的姑娘。难怪连达西都能被她迷住。 女人越是拒绝,男人就越是穷追不舍,这是他们骨子里的劣性根。玛丽希望斯特林伯爵能够尽早对她失去新鲜感,因此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她毫不迟疑的态度令达西抿直了唇角,但想到三天后还能再见,他的心情又恢复了平静。 回寓所的马车上,斯特林不着痕迹的打量好友。 达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点儿也没察觉。 “达西,你喜欢玛丽小姐?”斯特林毫无预兆的开口。 达西愣了愣,随即沉声否认,“不,我对她只是欣赏。”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的追求她了。她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孩!”斯特林松了一口气。 达西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定定看向好友,一字一句的说道,“斯特林,玛丽不是那些爱慕虚荣的女人,请你停止你的游戏!” “这不是一场游戏,我是认真的。”斯特林极为严肃的回视好友。 “认真?”达西的眉头拧得更紧,“你难道能够和她结婚吗?” “如果到最后我真的爱上了她,我当然会娶她!我不在乎她平民的出身,我不在乎她有多少嫁妆,我只在乎我爱不爱她,她爱不爱我!像我父母那样因利益而结合然后互相折磨互相厌弃,我已经受够了!”斯特林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他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达西的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灭,又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的最深处复苏。但他的脑子太乱了,只要一想到玛丽有可能嫁给斯特林,他就没办法思考。 车厢陷入了死寂,只余下马蹄敲打地面的咯噔声。过了好几分钟,斯特林才从儿时的痛苦记忆中挣扎出来。他发现达西的脸色比自己更难看,料想自己的宣言刺激到他了,便体贴的什么都没再说。 马车抵达了寓所,达西对斯特林略一点头,在沉默中匆匆离开。 玛丽回到家,将支票拿了出来,“舅妈,这些钱够买一个店面吗?” 加德纳夫人吓了一跳,“孩子,这么多钱你跟哪儿来的?斯特林伯爵给的?他对你做了什么?”最后一句话不但彪了高音,声线还有些颤抖。 玛丽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了原委。 加德纳夫人连连拍打胸口,语带庆幸,“玛丽,你胆子真是太大了!赌博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下次再也别这样干了!要知道,从没有哪个赌徒能够过上富裕的好日子,除非他是开赌场的。这些钱要买一个店面还不够,至少得3500英镑,位置好的得这个数。”加德纳夫人晃了晃五指。 玛丽有些沮丧,但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有了这笔钱,她精打细算的攒个几年也就够了。能找个良人一起过日子固然好,但良人难找,做好独身的打算总不会错。况且,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另一半是个高鼻阔眉、体味浓重、浑身长毛的番邦男人。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玛丽第二天就接到了郎博恩的来信。 信是伊丽莎白写的,说她和简还有卢卡斯爵士一家将要来伦敦,在伦敦住上一天后便启程去亨斯福德拜访柯林斯表哥,叫玛丽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耳边回响起柯林斯滔滔不绝的絮叨,玛丽郁悴了。 ☆、四一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舞会开始前一小时,斯特林特意来奇普塞德接玛丽。 马车驶到公寓门口,他轻快的跳下车,正要敲门却发现另一辆马车也慢慢停靠在路边,车门上的家徽看着很熟悉。 他眯眼走过去,举起自己的礼帽,“晚上好。” “晚上好。”达西面无表情的下车,还了一礼。 “你怎么来了?”斯特林挑起一边眉毛。 “难道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与玛丽小姐是旧识,我来拜访她,顺便接她去舞会。”达西一边说一边敲响了公寓的大门。 仆人领着两位绅士走进客厅,加德纳夫人已经打扮一新,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啊,你们来了。请稍等,玛丽一会儿就好。”加德纳夫人殷勤的招待两人。 “美丽的女士总是值得等待的。”斯特林甜蜜的恭维博得了加德纳夫人的欢心,而达西只是沉默的坐在沙发上,褐色的眼睛盯着楼梯口。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玛丽提着裙摆缓缓下楼。舞会是由雷诺德伯爵夫人主办,参加的都是些豪绅或贵族,因此她的打扮格外隆重,加德纳夫人甚至把店里最昂贵的两套珠宝拿出来佩戴。 她金色的发丝一缕一缕的织成小辫,汇总在脑后松松挽成一朵花的形状,用一枚蓝宝石发卡别住,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她浓密的睫毛用汤匙夹过,自然上翘的弧度使眼睛显得格外有神,精致小巧的耳垂戴着两颗蓝宝石耳钉,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条蓝宝石项链,与她湛蓝色的大眼睛交相辉映。 她穿着一件纯白嵌蕾丝的纱裙,高高的腰线衬托出她丰满的胸部和形状异常诱人的锁骨,坠地的裙摆挡住了她的脚踝,只露出一双鞋尖,鞋子上精美绝伦的银蓝色刺绣能牢牢吸引住任何人的视线。 她今天简直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妥帖,如果不说破,谁也不会认为她只是个出身平凡的乡下姑娘。如果她愿意用这身打扮出现在郎博恩,简第一美人的名头就要易主了。 达西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远远凝视着她。 他觉得胸口闷痛,呼吸困难。 斯特林显然是个行动派,他已经快速走到玛丽跟前,拉住她的手。白皙莹润的手背散发着迷人的幽香,催促他快些吻上去。 达西冷峻的脸庞结了一层冰。但他知道,等他走过去已经晚了。 玛丽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即将手抽了回来。她的抗拒那么明显,叫斯特林感到非常尴尬。他忘记了,玛丽小姐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在她眼里,他只是他,一个普通的男人,而不是英俊富有的斯特林伯爵。他的迷人魅力对玛丽丝毫不起作用。 达西冷峻的脸庞融化了,走过去用堪称温柔的语气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啊,这就走,我去拿两件斗篷,外面正下着雪。”加德纳夫人噔噔噔跑上楼。 等她再下楼时,达西显然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主动接过她手里颜色浅淡的一条斗篷,摊开来准备给玛丽穿上。 斯特林只得接过另一条,细心的搭在加德纳夫人肩头。 玛丽有些不自在,可她知道帮女人穿衣的举动在英国不但不算越矩,反而是一种绅士风度的体现。她背过身去,方便达西动作。 达西的视线停留在她精致的锁骨上,锁骨滑动的弧度那么美妙,微微下陷的颈窝承载着无数诱惑,他不由自主的凑近了一点。她脖子上的肌肤比雪还要白,淡青色的血管隐隐约约的从肌肤下透出,每一次脉动都挥发出一种似有若无的香气。 达西不知道那诱-人的气味是不是某种错觉,但他感到自己的头脑有些眩晕,口里一阵又一阵的发干,壁炉里的木柴燃烧的并不旺盛,可他鼻尖已经冒了一层薄汗,身体像着了火一样难受。 他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为了避免出丑,他用最快的速度给玛丽穿好斗篷,但动作却格外轻柔。 “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加德纳夫人挽住斯特林的胳膊,欢快的宣布。 达西打开自己的臂弯,一脸严肃的看着玛丽。 玛丽只迟疑了一秒就将手搭了上去。自从与柯林斯跳过舞后,她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不管如何抗拒,自己总有一天要完全融入这个社会,所以有些矜持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当然,被男人行吻手礼另当别论。 走出寓所,看见等候在路边的两辆马车,斯特林露出迟疑的表情。 达西的动作很快。他早已拉开车门,手掌置于玛丽头顶,柔声提醒,“小心碰头。”然后对斯特林和加德纳夫人微微鞠躬,“我们舞会上见。” 该死,没想到达西也会玩这种花招!斯特林愤愤不平的看着他的马车走远。 加德纳夫人不厚道的笑了。 上了马车后,达西与玛丽都不说话。沉默与尴尬在车厢里蔓延。 达西的坐姿很端正,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置于膝头青筋鼓动的手背泄露了他的紧张。他皱眉,越是想找出一个话题越是发觉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玛丽面前他就再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冷静从容。 好几分钟的沉默过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你……” 他们转头互望,玛丽首先忍不住笑起来,清脆动听的笑声打破了车厢内诡异的气氛。 达西也跟着低笑,极富磁性的嗓音比斯特林的更有魅力。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达西先生?”玛丽轻快的问。 “我很好,只是有些忙碌。玛丽小姐好像很喜欢东方事物?对了,上次你提起的那本兵法书,我找到了未翻译的原本,你有兴趣吗?”达西语气平板的询问。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玛丽果然被他勾起了兴趣,目光灼灼的看过来。 达西褐色的眸子溢出一丝笑意,放柔嗓音道,“不止书籍,我还有一些来自东方的瓷器和字画,如果你愿意,我随时欢迎你来我的公寓拜访。东方人的绘画技法非常有趣,对了,我曾看过你挂在客厅的那副作品,你的笔触带着一点东方韵味,不知道你察觉了没有。” “是的,达西先生的眼力果然非凡!”玛丽点头,与他讨论起东方艺术,然后话题转到了政治、历史、地理、法律等方面。两人这才发现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许多看法和观点不谋而合。这场谈话很愉快,等到了雷诺德伯爵府邸,两人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达西,你终于来了。这是你的舞伴吗?真是位迷人的姑娘!”雷诺德伯爵夫人迎了上来,亲热的与两人拥抱。 “斯特林呢?怎么还没来?听说他又换了新女伴,瞧瞧客厅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姑娘们,我真替他提心吊胆!人太受欢迎了也是一种困扰!”雷诺德伯爵夫人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我赞同您的观点。斯特林早晚要为他的大受欢迎付出代价。”达西压低嗓音,认真的回道。 雷诺德伯爵夫人咯咯咯的笑起来。 “谢谢你替我解围,达西先生。如果与斯特林伯爵一起进来,我想我一定会被这些女人的目光杀死。”不知道达西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玛丽觉得自己应该向他道谢。他为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她可以想象当自己与斯特林伯爵一起出现时,这些女人会如何想法设法的打听她的来历,然后极力贬低抨击她的出身和人品。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不为加德纳舅舅考虑,这会使他的商店失去一大批主顾。 “不用谢。”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略一迟疑,达西还是隐去了最后一句话。 两人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静静品尝窖藏了至少五年的葡萄酒。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却显得默契十足,同样平淡而享受的表情,同样优雅高贵的动作,任谁看见了都会将他们视作一对儿。 “对了,上次我送你的青梅酒怎么样?”玛丽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达西暗沉的视线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滑过,嗓音显得极为沙哑,“口感很独特。”他其实压根就没舍得开封,一直保存在酒窖里。 “是吗?我那里还有几瓶,你要的话以后我可以托金先生送到伦敦。”玛丽启唇轻语,淡淡的酒气混杂着幽幽的暗香飘到达西鼻端,令他有片刻恍惚。 “为什么要金先生送?我其实可以自己去拿。”他想也不想的说道。 “我以为你再也不打算来郎博恩了?”玛丽挑眉。 达西从自己编造的旖旎中清醒过来,半天没有说话。他的心左右拉扯,烦闷焦躁的感觉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加德纳舅妈到了,看见两人坐在休息区,她对玛丽挥了挥手,指向一群女人聚集的地方。她看见了几个老熟人,想要过去打声招呼。 玛丽心领神会的点头。 斯特林径直朝两人走来,半道却被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士缠住了。 玛丽眼里滑过一丝讥嘲,悠悠然的替自己再要了一杯葡萄酒浅酌。她周身散发着安闲静谧的气息,让达西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两人对坐品酒,不时低声交谈,但这种和谐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只见卡罗琳·宾利摇晃着扇子走过来,眼里暗藏着惊讶和嫉妒。 ☆、四二 宾客陆续抵达伯爵府邸,客厅里逐渐热闹起来。因为达西先生严谨刻板、沉默寡言的性格,女士们并不爱往他跟前凑,男士们见他好不容易带了除乔治亚娜以外的女伴出现,而且对女伴格外殷勤照顾,也不想过来打搅他们相处。 因此,两人无意占据的小角落成了客厅中最安静的所在。 达西对这种情况很满意,话也逐渐多了起来。两人的姿态虽然不怎么亲密,可脸上却都带着愉快的微笑,尤其是达西,褐色的眼眸闪动着温柔的神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已经被身边的女士俘获了。 本以为离开伦敦是自己胜利的序曲,却没想到达西竟然一头扎入了工作,只在圣诞节那天露了一面。宾利小姐本来就对目前毫无进展的状态不满,忽然发现玛丽也来了伦敦,这种不满就变成了深深的恐慌和嫉妒。 达西面对她时的表情太温柔了,那种殷切关怀甚至超越了乔治亚娜! 宾利小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维持着优雅的步态走过去。 “好久不见,玛丽小姐!”她微微点头,兀自在达西身边坐下。 达西愉快的表情非常明显的冷淡下来,眸色沉沉的瞥了她一眼。 宾利小姐非常确定自己在达西眼里看见了‘请离开’三个字。 她的笑容变得非常僵硬,可依然霸占着达西身边的位置,故作亲热的开口,“玛丽小姐,你什么时候到的伦敦?怎么没来拜访我们?” “半个多月前到得伦敦。我并没有你们的住址。”玛丽冷淡的回答。 “可是,你既然拜访了达西先生,就不能找他询问吗?”宾利小姐摇晃着扇子,语气里满是温柔的埋怨。 “我与达西先生是偶然碰上的。”玛丽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 “伦敦这么大你们都能碰上,那可真凑巧!”宾利小姐加重语气感叹。 “是啊,东方有句古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与达西先生相隔这么远都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我想,我们两的命运一定存在着某个神奇的交汇点。” 玛丽故意使用了暧昧的语调。见宾利小姐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她悠闲的晃了晃酒杯,浅浅啜饮一口。 达西眼里透出浓烈的愉悦。 宾利小姐捏紧手里的扇子,暗自吐息几次才又挂上了优雅的面具。 玛丽并不打算与她争锋相对,缓和了表情问道,“宾利先生来了吗?我许久没见他了。” “查尔斯正在陪他的女伴。你瞧,他在那儿!”宾利小姐打起了精神,用扇子朝舞池边的一群年轻人指去。 宾利先生穿着一套非常精致的礼服,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英俊的脸庞带着温柔的浅笑,正低声述说着什么。挂在他臂弯里的少女容貌美丽,派头十足,一看就是位贵族小姐。宾利的话显然非常幽默,她此刻正笑得前仰后合,半张脸用扇子遮住,只露出一双迷人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玛丽眯眼,扬起下颚问道,“所以,这就是你们不打算回郎博恩的原因?” “不不不,查尔斯并不是因为她才不打算回郎博恩的。”宾利小姐刻意停顿。 达西置于膝头的手指神经质的弹动了一下,褐色的眸子看向宾利小姐时带上了冰冷的警告。 宾利小姐强忍住心头的瑟缩,语速极快的说道,“我们本来打算圣诞节过后就立刻回郎博恩,要知道,查尔斯一直挂念着简。但达西劝住了他。经过两个小时的深谈后他们一致认为郎博恩再也不值得回去,伦敦才是查尔斯该待得地方。虽然我很遗憾,但玛丽小姐你要知道,男人一旦做下决定,不是我们女人能够更改的。” 玛丽摇晃着酒杯朝面无表情的达西看去。 达西并没有逃避她的视线,眼底一片坦然。 玛丽脸上的笑容一点一滴消失,用前所未有的冰冷语气说道,“达西先生,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你是上帝吗?” 话落,她仰头喝干杯中的酒,站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他不准备回去,所以也不允许朋友回去吗?真够霸道! 终于摆脱了一群女人的斯特林在半道上截住了她,将她带往舞池。 达西在玛丽离开的一瞬间就站起来拦阻。他的动作太迅猛,膝头重重磕在沙发前的圆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玛丽喝空的酒杯摇晃两下掉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脆响引得侍者连忙走过来查看。 “达西,你没事吧?”宾利小姐拉住达西的手臂,担忧的视线频频扫向他的膝盖。 看见玛丽被斯特林带入舞池,达西的步伐停驻不前,脸上显出挣扎的神色。他拂开宾利小姐的手,重新坐回沙发,面无表情的看着侍者收拾一地残渣。 那侍者被他看得脊背发寒,动作不由加快了几分。 “没想到玛丽小姐竟然认识斯特林伯爵!他们两看起来很熟稔。”宾利小姐的语气有些不自然。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句又会惹怒达西,可有些话她非说不可。 达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宾利小姐兀自感叹,“你瞧啊,他们两共舞的画面真相配,斯特林伯爵向来对门第之见嗤之以鼻,曾扬言只要他爱上了,哪怕是平民他也会娶。这宣言多么打动人心啊!难怪伯爵先生那么受人欢迎。玛丽这次没准儿撞了大运了!” 见达西还是没有反应,甚至没往舞池里看一眼,宾利小姐自以为他恼恨上了玛丽,于是换了轻快的语气说道,“每天都能与心上人缠绵的甜蜜难道比不上爵位来得珍贵吗?依我看来,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了!你说是吗,达西?” 她听说达西准备娶一位贵族小姐,所以才有了上面这段话。 达西握酒杯的手指猝然收紧。 他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用深沉的目光看向宾利小姐,哑声说道,“你说得对极了,卡罗琳!我要感谢你!” 他唇角微勾,一扫之前的颓然姿态,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领结,朝舞池大步走去。 舞曲接近尾声,斯特林还有些意犹未尽。玛丽小姐的腰肢纤细柔软,身上满带着令人醺醺欲醉的香味,舞步轻盈优雅像翩翩的蝴蝶。他真舍不得放开她。 “玛丽小姐,你还能在伦敦呆多久?我能邀请你一直做我的舞伴吗?老实说,你很特别,我受到了你的吸引!”斯特林牵着她走出舞池,低声述说自己的衷情。 玛丽心中警铃大作,用最快的速度拒绝了他,“不,斯特林伯爵,我明天就要出发去亨斯福德。我的未婚夫在那里,他邀请我去看看我们的新居。” “你订婚了?”斯特林大惊失色,嗓音提高了不少。 走到两人近前的达西脚步停顿,挺直的身影似被极度冰寒冻结了一样。不过短短一月,玛丽竟然订婚了?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非常后悔当初离开的决定。 “还没有,但是这次拜会就能定下结果了。”玛丽故作欢快。 斯特林的表情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然后才艰难的开口,“恭喜你,玛丽小姐。祝你幸福。”他虽然风流,可从不会招惹名花有主的女士。 “谢谢你,伯爵先生。”玛丽优雅的撩开裙摆,屈膝行礼。 斯特林勉强的笑了笑,见达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他对他投去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玛丽也看见了达西,他的表情那么痛苦,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哀求。她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故意用冷淡的语气问道,“怎么了,达西先生?又是来找我道歉的吗?” 达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余下一片灰蒙蒙的雾霭,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下翻腾涌动。 “我为什么要道歉,玛丽小姐?”他哑声开口,“我从未在简·贝内特小姐平静的笑容下看见她对宾利热切的爱意,她唯一一次的主动差点酿成一出悲剧!宾利对她的百般讨好就像是在演独角戏,可怜又可悲!在这种情况下,我完全有理由质疑他们的结合!我关心自己的朋友并对他提出了中肯的建议。我的做法没有丝毫不妥之处,所以,我不会为此感到抱歉!” 他定定看着玛丽,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反应。如果她勃然大怒,丝毫不肯接受他的解释,那么,接下来的话他也没有必要再说了。 玛丽怔楞,片刻后用柔软的语气说道,“我很抱歉,达西先生!你确实没有错!一个人的命运不应该被他人左右,而应该掌控在自己手里。宾利先生才是做出最后决定的那个人,与你无关,你不应该为他的优柔寡断负责。” 简自那次内瑟菲尔德病重后心中非常羞愧,收敛起了全部感情,唯恐让人看出端倪。达西会误解她一点也不奇怪。而且,宾利才是做出选择的那个人,实在怪不到别人头上。玛丽不得不承认,她迁怒了。 达西屏住的呼吸缓缓松开,点头道,“你能理解我就好。我记得你上次已经拒绝了柯林斯先生的求婚,为什么又答应了?我要说,他完全不适合你。” “他不适合我,还能有谁更适合呢?”斯特林就站在不远处,时不时朝他们看过来,因此玛丽并没有否认。 “请你看着我……”达西挺直了脊背,手心冒出一层细汗,但是他酝酿了许久的话被宾利惊喜的呼喊声打断了。 该死!宾利姐弟难道跟我有仇吗?他挫败万分的想到。 ☆、四三 宾利颠颠的跑过来,嘴角咧开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像一只傻乎乎的大狗。可玛丽再也不觉得他可爱了,反而狠狠皱起了眉头。这样没有担当的男人是无法带给简幸福的。 “噢,玛丽,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你最近怎么样?”他一边问一边四处眺望,明亮希冀的表情与达西漆黑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很好。”玛丽冷淡的点头。 “额……”他迟疑的开口,“你的家人呢?他们没跟你一起来?” 玛丽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他们都在郎博恩,只有我一个人来了伦敦。” 想起简对他的思念,玛丽斟酌片刻后还是将简明天抵达伦敦的消息告诉了他。如果他有心就自己去争取,她没有权利阻止他们见面。 宾利的表情从失望到惊喜再到紧张彷徨。 玛丽看见他的脸就来气。他与达西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优柔寡断,一个果决霸道。 达西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悦,招手唤来侍者,为她拿了一杯葡萄酒,“适当的酒精能够调节情绪。这种葡萄酒来自德国摩塞尔河流域,酿造技艺非常独特,你尝尝。” 他的嗓音低沉柔和,带着安抚的意味。玛丽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小小抿了一口,然后笑着对他点头。 达西也微笑回视,眸子里透着满足。 “简最近还好吗?”宾利一心想着简,丝毫没察觉两人之间涌动的温情。 “她很好,依然是郎博恩的小伙子们疯狂追逐的对象,我妈妈最近急着把她嫁出去。我想,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收到她订婚的消息了。”玛丽决定吓唬吓唬宾利。 宾利的表情果然变得十分痛苦,语无伦次的说道,“是吗?那可真是太不幸了!不不,我是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希望她能幸福。” 达西的脸色比他更加难看。他想到了玛丽与柯林斯的婚讯。 三人陷入了沉默,达西正要开口继续之前的话题,加德纳舅妈走过来了,拉住玛丽的胳膊,“玛丽亲爱的,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失陪了,先生们。” 眼睁睁的看着玛丽被拉走,达西英俊的脸庞结了一层寒霜。他仰头将酒一口喝光,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边远远凝视着玛丽,一边斟酌着刚才未出口的话。 宾利垂头丧气的坐在他身边,向侍者要了一瓶威士忌一杯接一杯的灌。 直到舞会结束,加德纳夫人都没离开过玛丽身边,达西知道今晚没机会了,只得向雷诺德伯爵夫人告辞。 卡罗琳先上了马车,达西与侍者好不容易才将烂醉的宾利弄上去。 宾利家的马车被豪斯特夫妇拉走了。 安置好宾利,达西站在门口等待,半边肩膀落满了雪花,一粒粒化成水珠渗入布料。 看见这幅情景,玛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她拢好斗篷,一脚踏入门厅外的雪地。 达西连忙上前,朝她伸出手。她迟疑几秒,将手放入他手心。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完完全全将她包裹。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这久违的安心感让她舍不得放手。 两人就那样手牵手站在雪地里,谁也没有想要上车取暖,直到加德纳夫人和斯特林的出现才让两人匆忙分开。 “达西的马车坐不下了,还是坐我的回去吧,玛丽小姐。”斯特林意有所指的瞥了眼坐在窗边,脸色非常难看的宾利小姐。 达西正要说话,车厢里传来宾利小姐的尖叫,“噢,天啊!查尔斯你在干什么?达西,达西你快来看看啊!” 达西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拉开车门后发现宾利吐了一地,酸臭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我想你们需要换一辆马车。赶紧把宾利先生送回去吧,不然他一定会冻病的。再见,达西先生。”玛丽的语气里充满了同情。 “请等一等玛丽小姐。”达西叫住了她。 “怎么了?”玛丽从车厢里探出头来。 “请问你什么时候去亨斯福德?” “后天一大早。” “那么,再见!”达西举起自己的礼帽,意味深长的说道。 “再见。”马车缓缓行驶,玛丽对他挥手。 达西一直目送她远去,这才走进伯爵府寻求帮助。伯爵夫人给他们换了辆马车,还叫仆人帮宾利简单清理了一番。 “原来玛丽小姐是跟斯特林伯爵一块儿来的。”宾利小姐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了。 “我希望她不要太当真了,斯特林伯爵对谁都只有三分钟热度。还是嫁给牧师先生更保险一点。”她兀自下了结论。 “我觉得她嫁给我才是最保险的。”达西忽然开口。 宾利小姐惊愕的忘了反应,她甚至以为她幻听了。 “你没听错,卡罗琳。”达西觉得是时候让她看清现实了。 “你一定是开玩笑的,达西!”宾利小姐的声音在颤抖。 “我很认真。我今天才发现我是多么想要拥有她。你说得很对,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达西说完就不再发话,车厢里只剩下卡罗琳·宾利粗重的呼吸声。 第二天早上,简和伊丽莎白如期抵达了伦敦,同来的还有卢卡斯爵士和夏洛特。加德纳舅舅的公寓住不下那么多人,只得将卢卡斯一家安置在附近的旅馆里。 玛丽斜倚在房门口,看着简和伊丽莎白整理行李。 “我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简。”她轻声说道。 简消瘦了很多,以前总是保持自然红晕的双颊如今苍白一片,灰蓝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已没了明亮的神采。她将衣服挂进衣橱,脸上带着平淡的微笑,“什么事,玛丽?” “我昨天遇见宾利先生了。”玛丽坐到梳妆台前把玩一个香水瓶子,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简手里的衣架掉在了地板上,沉闷的响声吓了伊丽莎白一跳。过了十几秒钟,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将衣架捡起,可这时候再假装不在乎已经不可能了,她脸上的微笑变得十分勉强。 伊丽莎白搂住她肩膀轻轻摇晃,然后语带愤慨的问道,“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再回郎博恩?” 玛丽皱眉,将昨晚舞会上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啊哈!我就知道是达西先生搞的鬼!他总愿意操控别人的生活,以看着别人痛苦为乐!就像对待威克姆先生那样!”伊丽莎白愤愤不平的说道。 “站在我们的立场,我们自然希望简能够幸福;站在他的立场,他对宾利的期望也是一样的。伊莱扎,你的话偏激了。”玛丽顿了顿,继续接口,“作出选择的是宾利先生,他才应该承担最主要的责任。看他这次的表现,我不得不劝告一句,简,你确定这样软弱的宾利先生真能带给你幸福吗?” 简露出挣扎的神色。 伊丽莎白却将炮火对准了妹妹,“玛丽,看来这次见面你又被达西先生迷住了是吗?你对他的维护连我都要嫉妒了!求求你清醒一点吧,他都说了他压根看不上你!” 玛丽哭笑不得,只得对横眉竖目的伊丽莎白做了个求饶的手势。伊丽莎白的敲打很及时,她的心确实开始松动了。达西沉稳的像一座山,静静的站在那里,只要她一回头,总会发现他用恳切的目光凝视着她,那种感觉安心极了。但她知道,他与她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他巍然不动,她也不会向他靠近。 “好了,都别说了。这件事最该怪罪的是我。如果我能表现出对宾利的喜爱,如果我能回应他的热情,他也不会因为心灰意冷而放弃。”简虚弱的开口,语气里充满了懊悔。 姐妹三人陷入了沉默,片刻后玛丽轻快的说道,“无论如何,我已经将简抵达伦敦的消息告诉宾利先生了。如果有心,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拜访。到时候看在他诚意十足的份上,简便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如果两小时之内他能来的话,我们就原谅他。”伊丽莎白指了指座钟,语气和缓。 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轻轻点头。 这次谈话刚结束,仆人就敲开了房门,“贝内特小姐,您的朋友前来拜访,加德纳夫人叫您过去看看。” 玛丽和伊丽莎白不约而同的朝简看去,发现她黯然的眼底又开始焕发出光芒。 前来拜访的果然是宾利先生和宾利小姐。看见简,宾利激动的脸颊都涨红了,颠来倒去的说了好些话才总算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 简对他的怨怼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不再冷冷淡淡的待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的目光叫宾利热血沸腾。 宾利小姐与伊丽莎白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听说她们明天要去亨斯福德才终于打起了精神,“哦?你们要去拜访柯林斯先生?我记得玛丽不是拒绝了他的求婚吗?” “只是礼节性的拜访,与婚事无关。”玛丽平静的解释。 宾利小姐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她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伊丽莎白,几分钟后忽然看向玛丽说道,“达西先生最近打算与一位贵族小姐结婚,这件事你知道吗,玛丽小姐?听说那位小姐是斯特林伯爵介绍的,虽然家世没落,但依然保有贵族头衔,而且还是独女。” 伊丽莎白挑眉,露出‘正该如此’的表情。 玛丽按下心底的一丝涟漪,淡淡开口,“那么我要恭喜他心想事成了。” 宾利小姐反复观察她面色,发现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失落,被达西刺伤的心终于得到了安慰。看来,达西也是一厢情愿啊,她不会祝他好运的,绝不! ☆、四四 在伦敦待了一天,次日清晨卢卡斯爵士就准备去亨斯福德拜访柯林斯。简与宾利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分一秒也舍不得分开。虽然伊丽莎白也不愿意去,但想到玛丽将要一个人面对愚蠢至极的柯林斯,她实在是可怜她。 最后,卢卡斯爵士,夏洛特,伊丽莎白和玛丽登上了去亨斯福德的马车。一路上的风景非常迷人,空气也极为清新,大大缓解了伊丽莎白和玛丽阴郁的心情。 他们受到了柯林斯的热烈欢迎,行李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拉着参观了他新修缮的房屋。雪白的墙壁,红色的屋顶,种满蔷薇的花园,等到来年春末,粉红的蔷薇花将一直盛放到10月,绚烂缤纷的花瓣和四处弥漫的香味,那景象一定很美。 老实说,这是一栋相当温馨的房屋,但在柯林斯极尽夸张、滔滔不绝的夸赞下却失去了大部分的魅力。 玛丽和伊丽莎白都有些疲惫,好几次暗示柯林斯她们想先回房休息,等精神饱满了再来参观新居。但他仿佛没有听懂,在卢卡斯爵士和夏洛特的盛赞下更是欲罢不能。 等他终于觉得满意了已经是两小时后了,玛丽和伊丽莎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回到她们共同的客房。 “夏洛特·卢卡斯小姐今年多大了,伊莱扎?”玛丽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询问。 “27了,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伊丽莎白露出疑惑的表情。 “再过三年就三十了,难怪她和卢卡斯爵士那么着急。”玛丽了然的点头,“你难道没发现吗?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引逗柯林斯与她说话,卢卡斯爵士更是处处捧着他顺着他。依我看,他们想跟他结亲,否则不会大老远来这一趟。” “噢,天啊!那不可能!夏洛特怎么会看得上柯林斯?玛丽,你一定是想多了。”伊丽莎白坚决不肯相信。 “时间会证明我的猜测。现在,让我们好好睡一觉吧!”玛丽迅速换好睡衣,钻入被子里舒心的叹了口气。 伊丽莎白越想越觉得她的猜测很荒谬,睡着时嘴角还噙着一抹古怪的笑。 ‘未婚妻’前来拜访,柯林斯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炫耀自己的新居,第二个念头就是带她去拜见自己的恩主——徳布尔夫人。 等客人们都安置了,他立即写了一封拜帖送到罗辛斯庄园。罗幸斯庄园离他的家只隔了一条街,仆人很快就带来了回信,徳布尔夫人非常乐意邀请他们共进晚餐。 随后的几小时柯林斯一直都在为晚餐做准备。他让仆人提前叫醒了客人,连他们的服装都要一一过问,既不想他们穿得太过讲究,又不想他们穿得太过朴素,反复折腾了好几次。当玛丽的忍耐限度快要到达极限时,他终于点头表示满意。 玛丽不停深呼吸才勉强维持住了平静的表情。她想,拒绝柯林斯的求婚也许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伊丽莎白与她对视,迅速做了个崩溃的鬼脸。 与她们完全相反,卢卡斯爵士和夏洛特一点也不觉得心烦,十分耐心的更换服装,并询问他拜会徳布尔夫人时需要注意的地方,那慎重的态度活像要入宫觐见女王陛下。 柯林斯被取悦了,笑眯眯的与他们分享经验,去罗幸斯的路上一直与他们交谈,完全将玛丽和伊丽莎白忘到了脑后。 看着笑得十分灿烂美好的夏洛特,伊丽莎白皱起了眉头。她有些相信玛丽的判断了,她的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除了威克姆被迫害那件事。 罗辛斯的女管家招待了他们,言及夫人去接两位贵客了,很快就回来,让他们先在屋子里参观参观。 罗辛斯庄园占地非常广袤,从窗外望出去会看见一大片松树林,松叶已经枯黄掉落,灰蒙蒙的一望无际,寒风拂过时会带来一股浓郁的松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冬天景色壮阔,到了春夏便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这是个好地方。 玛丽在窗边眺望,湛蓝色的眸子像天空一样宁静。 伊丽莎白看了一会儿便被卢卡斯爵士和夏洛特的啧啧赞叹声吸引住了。 与窗外的自然辽阔不同,罗辛斯宅邸修建的富丽堂皇,从法国运来的奢华家具,从东方和印度运来的装饰品,还有大扇大扇镶满五彩玻璃的落地窗。 行走在空旷的走廊就像行走在一个光与影、明与暗的梦境里,那么不真实! 卢卡斯爵士和夏洛特完全被震撼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伊丽莎白自小就胆识过人,这一点富贵还吓不住她。 真正平静的是玛丽,她的眸子从头至尾都没激起任何波澜,不疾不徐的脚步就像散步在自家的庭院。 女管家意外的看了她好几眼,听见路上传来的马蹄声才停止打量,将客人引进客厅。柯林斯牧师的未婚妻看起来可真不像个乡下姑娘!她默默想到。 “晚上好,各位,让你们久等了。”徳布尔夫人走进客厅,声音洪亮的说道。 她的身材非常削瘦,头发与达西一样是褐色的,但两鬓染上了少许斑白,精光四射的眼睛和高高隆起的颧骨使她看上去有些刻薄。 她此时正扬起下颚打量几位客人,严肃的表情透着几分挑剔和倨傲。她身后跟着两男一女。年轻瘦弱的少女想必就是安娜·徳布尔小姐,两位男士中的一位赫然是贝内特家的老熟人达西先生。 “好久不见达西先生!”柯林斯首先向徳布尔夫人鞠躬,随即亲热的与达西打招呼。 卢卡斯爵士也连忙行礼。 三位女士对他们点头致意。 “坐吧。想必你们在郎博恩已经见过了,但我还是要替你们互相引见一下。”徳布尔夫人在主位落座,一一介绍自己的客人。 与达西同来的是他的表哥费兹威廉上校,长得虽然没有达西英俊,可看着十分正派。在介绍到玛丽时,他一连看了她好几眼,随即露出温和有礼的微笑。 徳布尔夫人也对玛丽尤为关注。等客人们端起红茶啜饮时她徐徐开口,“你就是玛丽·贝内特?听说你拒绝了柯林斯的求婚?”她的语气听上去非常不满。 “是的,夫人。”玛丽淡笑,丝毫没被她的气势震慑。 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就那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徳布尔夫人看上去更不满了,冷冷开口,“要我说,现在的姑娘越来越不切实际了。错过了柯林斯,以你平凡的相貌和微薄的嫁妆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丈夫人选吗?更何况他还将继承你们家的所有财产。我敢说,再过几年回头来看,你一定会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她表现的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柯林斯在她说话的时候不住点头,洋洋得意的作态气得伊丽莎白握茶杯的手都在发抖。 玛丽淡笑如故、一言不发,湛蓝色的眼眸没露出丝毫屈辱或愤恨的神色,那份大气从容倒显得徳布尔夫人十分上不得台面。 单看气势,徳布尔夫人就已经输得彻底,她自己仿佛也察觉到了,脸色青青白白的变幻,训斥的话不知该如何继续。 达西的眉心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沟壑。他眸色冰冷的瞥了眼柯林斯,扫过玛丽时又融化成了一滩水。 “我想,已经到晚餐时间了,姨妈。”他沉声开口。 外甥的提醒显然给徳布尔夫人找了个台阶,她顺势站起来,放缓语气道,“请去餐厅用晚餐吧,各位。” 众人移步餐厅,围着长长的餐桌落座。 “请自便。”徳布尔夫人挤出一个微笑。 “千万不要客气。”安娜·徳布尔小姐轻声补充,有意挽救尴尬的气氛。她甚至温柔的对玛丽笑了笑。 玛丽回她一个更温柔的微笑,没有立即进食,而是拿起手边的酒杯晃了晃,微微阖眼嗅闻杯中的酒香。 达西一直暗暗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见状也拿起酒杯摇晃,就着她秀丽的容颜浅浅啜饮一口,然后不着痕迹的勾起唇角。 玛丽放下酒杯,将牛排切成小块,均匀的抹上酱汁,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偶尔抿一口红酒。她进餐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除非必要绝不开口说一句话,将食物送到嘴边时从不让油腻沾上她的唇,而是伸出小舌将食物卷走。 达西的视线被她粉嫩的舌尖吸引。 他喉结上下蠕动,口腔一阵又一阵的发干。 他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完全办不到。 “达西,姨妈问你话呢。”费兹威廉上校撞了撞他的胳膊。 达西立即回神,一脸平静的朝徳布尔夫人看去,“我刚才想起一些公事,失礼了姨妈。” 徳布尔夫人嗔怪,“你总是成天想着公事,就连圣诞节也没能来看我,这个习惯跟你父亲一模一样!达西,你要警惕,过度劳累会损害你的健康!” “我知道了,姨妈。谢谢你的关心”达西点头。 徳布尔夫人重复之前的提问,“乔治亚娜最近还好吗?她过几天会不会来?” “她很好,与安妮斯利太太去了尼斯湖度假,冬天过后才回彭博丽。她非常想念你,托我给你带了封信。” 徳布尔夫人满意的点头,开始询问费兹威廉上校家里的情况。 达西再次朝玛丽看去。 玛丽发现了他的注视,朝他举起自己的酒杯。 达西眼里沁出浓烈的笑意,一边凝视她的脸一边喝下杯中的红酒,然后暗暗回味这一刻。 ☆、四五 玛丽卷起舌尖,让红酒涩中带甜的滋味能保持的更久一点。 说老实话,她刚才还以为达西在看她,幸好伊丽莎白的敲打起了效果,她才及时克制住了那些自恋的想法。结果达西只是对着她的方向发呆而已。 说不清失落或释然,在这一刻,她完全放下了,面对达西反而更轻松自在。她想,从今以后她应该把他定位成一位可靠的朋友,所以她向他举杯致意。 她的思绪被柯林斯滔滔不绝的赞美打断。他感叹完牛排的可口又开始吹捧蔬菜沙拉的新鲜,当然,奶油蘑菇汤更是绝顶美味!他夸张的表情、华丽的词藻叫徳布尔夫人欢笑连连。 卢卡斯爵士和夏洛特也不遗余力的附和。 如果他们没吃过玛丽做的菜肴,这些吹捧还有点名符其实,但胃部经过玛丽非凡厨艺的洗礼,这些菜不说难以下咽,但绝对称不上美味。 达西自从离开郎博恩后便一直食欲不振,每次进餐时总会特别想念玛丽。柯林斯越是将徳布尔府上的主厨夸的天花乱坠,他便越是没有胃口。 他朝对面的玛丽看去,发现她依然在微笑,只是蓝色的眸子里偶尔流泻出一丝厌烦。于是,他的胃口又回来了,甚至希望柯林斯不要停下他夸张的赞美。 玛丽面上不显,但太阳穴正一突一突的跳。柯林斯的话太多了,她光是听他说就已经饱了。他虽然蠢笨,但拍马的功夫实在不凡,难怪能打败那么多竞争者得到徳布尔夫人的青睐。 伊丽莎白也正在极力忍耐,但叮当作响的餐刀显示出她正濒临崩溃的边缘。看见面前摆放的一盘干面包,她开始想象自己忽然暴起,将干面包狠狠塞进柯林斯嘴里的情景。然后她终于心理平衡了,继续默默用餐。 晚餐结束时,伊丽莎白、玛丽和达西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众人移坐客厅,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达西放慢脚步,等玛丽坐下后才寻了她对面的位置落座,在这里,无论他的视线怎样移动都能第一时间看见她的脸。他越来越喜欢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种渴望无法控制。 他发现了她很多可爱的小动作。她用餐时喜欢先喝一点酒,喜欢将牛排切得很细,喜欢将蔬菜留到最后才吃。她坐下时总会不由自主的撩开裙摆,避免形成褶皱。如果身边有扶手,她会将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身体微微倾斜,姿态慵懒随性。如果身边没有扶手,她的背部就会挺得笔直,姿态优雅高贵。无论何时何地,她总会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出来,就像一种本能。 他喜欢看她,乐意去发掘她的一点一滴。 “达西,我想你需要克制。玛丽小姐的耳朵快烧起来了。”费兹威廉碰了碰他的手臂,低声提醒。 达西立即收回自己的视线,过了十几秒又朝玛丽看去。她的耳尖果然嫣红一片,头侧向一边,微皱的眉心显示出了她的不悦。 这幅表情让达西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美好的回忆柔和了他冷硬的面部线条。 玛丽努力告诉自己,达西一定又在出神了,别去管他!可他尤为专注的视线还是叫她的半边脸开始发烧。她只得努力装作不在意。 另一边,柯林斯赞美完晚餐开始赞美安娜·徳布尔小姐,声称她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淑女,因为没有贵族身份而无法出席宫廷晚宴,白金汉宫失去了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徳布尔夫人咯咯咯的笑起来,阿娜·徳布尔小姐也羞红了脸,但眼底满是愉悦。 卢卡斯爵士与夏洛特变成了柯林斯的应声虫,他说什么他们就附和什么。 伊丽莎白面上浅笑,心里却在痛苦的呻-吟。好在费兹威廉上校的搭讪及时解救了她。 “教育是培养一位淑女的关键!”等柯林斯话落,徳布尔夫人自傲的开口。 她环视客厅,想要给女儿找一个陪衬,然后相中了容貌最普通的玛丽。 “玛丽小姐,你会弹钢琴吗?”她慢条斯理的问。 伊丽莎白精神一振,心里想到:啊哈,你可算问到点子上了! 玛丽正要回答,柯林斯紧张的接过了话题,“她弹钢琴的技艺很一般,完全无法与安娜小姐相比。” 玛丽挑眉,发现柯林斯对她比了个手势,于是保持了沉默。 达西用阴沉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伊丽莎白握拳,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徳布尔夫人故作谦虚道,“安娜的琴艺也算不上精湛,如果不是因为身体虚弱缺乏练习,她的老师说她完全可以更进一步。” “玛丽小姐,你会画画吗?”她停顿后又问。 玛丽的嘴唇刚开始蠕动,柯林斯已经抢先回答,“她的画技和琴技一样普通,作画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 “绘画是一项神圣的艺术,通过画布可以展示出绘画者的心灵,那会让真实的景象在虚幻中得到升华。我建议你多多练习,对提升你的气质有好处。安娜每天都要坚持作画两小时,从不因为任何事情而中断。”徳布尔夫人的语气更骄傲了。她喜欢从别人身上寻找优越感。 “你平时做针线吗?我发现你鞋子上的刺绣很精致。”她扫了一眼玛丽自己做的绣鞋。 “她只会一些简单的十字绣,这双鞋是在伦敦买的。”柯林斯已经成了玛丽的代言人。 玛丽瞥他一眼,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她如今虽然是平民,但她作为仁孝公主的骄傲还在。柯林斯一味踩低她捧高安娜的做法刺痛了她的神经。她想,拒绝他的求婚是她这辈子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没有之一!成为他的妻子意味着卑微的生活,那她宁愿放弃贝内特家的财产。 敏锐的察觉到了玛丽对柯林斯的厌弃,达西阴沉的脸色稍微回暖。 “啊,在伦敦,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能买到。”徳布尔夫人感叹,然后用训诫的语气说道,“年轻姑娘在出嫁前应该学习做一些针线,这对她们婚后的生活大有好处。这块蕾丝桌布就是安娜亲手做得,你们觉得怎么样?” “无与伦比的精致!我还以为这是您从伦敦带回来的。如果能铺在红酸枝圆桌上会更衬它!”柯林斯正儿八经的说道。 “红酸枝圆桌?我想你说得对,我得找出这样一张桌子来。”徳布尔夫人竟然开始认真考虑。在她看来,安娜的一切都是最棒的,她勾勒的蕾丝桌布自然要用最昂贵的家具才能相配。 玛丽虽然觉得好笑,却不得不感叹她对女儿深沉的爱。失去了丈夫,女儿的身体又孱弱,她这种病态般的维护完全可以理解。 徳布尔夫人唤来管家去库房查看,然后与柯林斯又进行了几轮问话,直将玛丽贬的一无是处才满意的下了结论,“我想你们急需一位家庭教师。虽然女人不需要像男人那样强势,但什么都不懂可不行,那将影响你们的婚配。要我说,玛丽小姐你的条件实在称不上优秀,能够有一位男士向你求婚就赶紧答应了吧。”她意有所指的看了柯林斯一眼。 玛丽笑而不语。 伊丽莎白的表情有些扭曲。 柯林斯感觉到了伊丽莎白的愤怒,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过分,只得绞尽脑汁的转移话题。 “达西,他口中的玛丽与你口中的玛丽怎么完全不一样?”费兹威廉压低嗓音问道。 “那是因为他不懂得欣赏。再贵重的珍宝在他手中都会失去光彩,他不配得到她!”达西低沉的嗓音中暗藏着一丝怒气。 “那谁配得到她?”费兹威廉戏谑的问。 达西沉沉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另一头,徳布尔夫人询问完贝内特家的情况又开始询问卢卡斯爵士,也许因为他拥有爵位,也许因为他诚惶诚恐的态度,徳布尔夫人对他很温和,完全没有之前的诸多挑剔。 夏洛特与柯林斯配合默契,你一句我一句将她捧得高高的。夏洛特每说一句话总会看柯林斯一眼,得到他满意的视线便会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达西皱眉,脑子里转过很多想法。 晚上九点半,这场会面终于结束了。达西陪伴客人走到门厅,看见侍者手里拿着几件斗篷,立即挑出其中最眼熟的那一件搭在臂弯。 玛丽怔楞了一瞬,然后极其自然的转过身,方便他为她披衣。 达西的表情很严肃,与他温柔至极的动作形成了强烈的反比。他甚至将玛丽的发丝从衣领中抽-出,轻轻用指尖理顺。放下手时他的指尖一直在弹动,似乎还在回味那顺滑如丝的质感。 除了费兹威廉和玛丽,谁都没有发现他暧昧的小动作。 玛丽的耳尖红透了,她转头仔细看了达西两眼,发现他的脸庞一如往昔的冷峻,只得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多想,他那样做只是为了体现自己的绅士风度。 达西与费兹威廉一直将他们送出罗辛斯庄园,途中柯林斯不遗余力的奉承着达西,几乎没用一个重复的词语。 玛丽和伊丽莎白走得飞快,她们已经受够了他那张嘴!如果他惹怒了达西先生,从他那儿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倒是件好事! 然而现实无法满足她们的想象。达西一反常态,极为耐心的听着柯林斯的奉承,眼看玛丽已经走远,他才打断了柯林斯的话,“柯林斯先生,请问你还准备向玛丽小姐求婚吗?” 柯林斯用热切向往的语气说道,“是的,我准备今晚再次向她求婚。有了徳布尔夫人的忠告,她一定会答应的!” 达西的脸色黑沉了一瞬。 他一字一句缓缓开口,“我请你慎重考虑一下,柯林斯先生。” ☆、四六 柯林斯完全没弄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自己的婚事上去的,而且达西先生的表情和语气严肃极了。 他紧张的拉了拉领结,低声询问,“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达西先生?难道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妥吗?” 达西扬起下颚睨视他,徐徐说道,“我想,姨妈更乐意看见你与卢卡斯小姐结合。她的父亲拥有爵位,她的嫁妆非常丰厚,而玛丽小姐有什么?她不会弹琴,不会绘画,不会做针线,不会操持家务,出身不体面,嫁妆也微薄……” 达西的语气越来越冰冷,看向柯林斯的目光也越来越严厉。他停顿了一会儿,等胸中的怒火稍微熄灭才再次开口,“两相对比,姨妈当然希望你能选择更好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显然更愿意与卢卡斯小姐亲近。” “不不不,玛丽并没有你说得那么愚钝。”柯林斯连忙摆手否认。眼下他十分后悔刚才将玛丽贬的一无是处的举动。他知道玛丽有多么优秀,她甚至一点儿也不比安娜小姐差!能娶到她是他的幸运。 “那么,你之前是在欺骗姨妈?” 达西冰冷的声音令柯林斯打了个寒颤,他不敢说话了,嗫嚅半晌后结结巴巴的说道,“不,当然不是!这桩婚事我会认真考虑的,感谢徳布尔夫人对我的关心。当然,也感谢达西先生对我的劝告。” 他举起帽子行礼,脚步凌乱的走远了。 “瞧瞧我都看见了什么?恐吓、欺骗、误导,这难道是绅士达西会做的事吗?”费兹威廉上校抱胸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有些东西总是值得人们努力去争取,哪怕使用不光彩的手段。”达西语气平板的说道,然后负手朝灯火辉煌的罗辛斯宅邸走去。 “你就那么确定他会改变主意?万一你的珍宝实在太迷人了,他舍不得放手怎么办?”费兹威廉戏谑道。 “不,对他而言最宝贵的是身为牧师的体面,为了这份体面,他愿意付出一切。”达西的语气非常肯定。 “但愿你是对的,我想明天一大早我们得去亨斯福德看看结果。”费兹威廉摩挲自己的下颚,满脸期待。 牧师宅邸,玛丽和伊丽莎白简单洗漱一番就准备睡觉,忽然客厅传来夏洛特的尖叫,两人连忙跑到楼下查看情况,卢卡斯爵士先她们一步抵达客厅。 只见夏洛特满脸通红的坐在沙发里,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溢满眼泪的眸子似悲似喜。柯林斯抓着她的手,神情不知所措。 “天啊!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太高兴了爸爸!柯林斯向我求婚了!”夏洛特擦干眼泪,向卢卡斯爵士伸出手。 卢卡斯爵士又惊又喜的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与柯林斯拥抱。 玛丽和伊丽莎白俨然成了无关紧要的看客。 等了这么久终于尘埃落定,玛丽内心没有失去财产的凝重,反而说不出的轻松。 伊丽莎白搂住她肩膀,轻声说道,“亲爱的,你终于解放了!” 玛丽笑睨她一眼。 柯林斯终于发现了两人,表情说不出的尴尬。 玛丽率先开口,“恭喜你了表哥,希望你和卢卡斯小姐一生幸福!” 伊丽莎白虽然替玛丽高兴,可也因为夏洛特的背叛感到伤心。她生硬的挤出一句‘恭喜’。 夏洛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们。 玛丽对她安抚的点点头,拉着伊丽莎白回房了。 翌日,达西与费兹威廉上校一大早就来拜访牧师宅邸。看见柯林斯喜气洋洋的表情,他握紧手里的干邑白兰地,沉声问道,“看来你的求婚成功了,柯林斯先生?那位幸运的女士是谁?” 他环视客厅,发现夏洛特一脸娇羞的望过来,紧绷的面容缓缓放松。 “啊,祝福我与夏洛特吧,达西先生!我们两正准备去罗辛斯庄园,报告徳布尔夫人这个好消息。”柯林斯牵起夏洛特的手。 “祝你们幸福。”达西从善如流的点头,“你们请便,这里有卢卡斯爵士招待我们就好。” 卢卡斯爵士连忙上前邀两人入座,并催促柯林斯与夏洛特赶紧走。 “玛丽小姐呢?”达西笔直的站在客厅,礼貌的询问。 “啊,她在厨房,说是要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替柯林斯和夏洛特庆祝。她真是太好了!”卢卡斯爵士半是感激半是愧疚的说道。 达西对他略一点头,朝厨房走去。费兹威廉只得肩负起应酬卢卡斯爵士的任务。好在能吃上玛丽做的午餐,希望味道果真像达西描述的那样好。 玛丽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围裙,正在处理一只鸡。她看上去很忙碌,丝毫没有察觉达西的到来,这幅画面那么温馨那么熟悉,令达西当场愣住了。他在厨房门口站了许久才悄悄走进去。 玛丽手里的刀在鸡肉上挥动,切开几个小口便能抽-出一根骨头,很快整只鸡的骨架就被她完完全全拆卸下来,而鸡肉却丝毫没有变形。 她在鸡腹划了一道口子,将腌制好的蘑菇,冬笋,萝卜一一塞进去。 她的表情很专注,粉嫩的唇瓣微微抿成一条直线,动作绝对称得上血腥,可就是能带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达西忍不住一再向她靠近,最终贴着她的后背,垂头去观察她秀美地脸庞。从背后看去,他仿佛将娇小的少女拥入怀里。 身后传来淡淡的体温,玛丽忍了很久,直到耳根子红透了才偏头看向达西,问道,“你有什么事吗,达西先生?” 他不知道这样贴近一位女士很容易造成误会吗?不要总是来拨乱她的心弦! “送你的礼物,玛丽小姐。”达西稍稍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刚才,玛丽芬芳的气息吹拂到他脸上,他的皮肤一阵酥麻,只能用冷硬的表情来掩饰心中强烈的悸动。 他严肃的面孔立即让玛丽放松下来,用围裙擦干双手后接过酒瓶。 “这是来自于法国的干邑白兰地,酒质醇香浓厚,口感顺滑柔和,你一定会喜欢。”他低声介绍。他早就发现了,玛丽是个小酒鬼,但只喜浅酌不喜豪饮,餐前餐后都要来上一杯。这个嗜好很可爱,他完全能够纵容。 玛丽的眼睛闪闪发亮,将酒瓶对准阳光转动,语气略带玩笑式的抱怨,“达西先生,你应该将酒瓶包得严严实实,然后私底下送给我。这样,我就能一个人慢慢品尝了。” 她眼波流转,表情俏皮,看上去丝毫没受到柯林斯与夏洛特婚讯的影响。达西冷硬的面容柔和下来,忍不住问道,“听说柯林斯先生向卢卡斯小姐求婚了,你觉得遗憾吗,玛丽小姐?” “有些遗憾!”玛丽将白兰地放进酒柜,语气不如之前轻快。 达西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的骏马,我的牛群,我的土地都将离我而去了!”她对达西耸肩,然后拿起一根胡萝卜嘟嘟嘟的切成薄片。 达西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湛蓝色的眸子里一片平静,显然说‘遗憾’只是一种玩笑式的自嘲。他阴郁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会得到更好的!也许你未来的丈夫愿意送给你一座更大的庄园,有成群的骏马和牛羊,还有一望无际的辽阔土地。” “谢谢你的安慰!”玛丽轻笑起来,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不敢那样想!人如果太过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最终的结果是连手中仅存的也一并失去。” “不,你值得拥有……”达西抿了抿唇,正要将酝酿许久的话一口作气说出来,伊丽莎白的出现打断了他们。 “达西先生,去客厅喝杯红茶吧?让客人待在厨房简直是主人家的罪过!”她用防备的眼神盯着达西。 达西的脸色不停变幻,最终僵硬的点头,与伊丽莎白朝客厅走去。 他的出现破坏了卢卡斯爵士好不容易营造的热烈气氛,他极力想与年轻的绅士搭话,但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又退却了。 ‘你是不是得罪达西先生了?’他用疑惑的目光询问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对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等柯林斯与夏洛特从罗辛斯庄园回来时,午餐也准备好了。一道凤吞三鲜、一道青柠明虾、一道闷罐牛肉,一道浓汁海鲜,吃得费兹威廉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我终于知道你的珍宝的可贵之处了!就凭她的手艺,哪怕她没有嫁妆也多得是人愿意娶她。瞧柯林斯先生的表情,他绝对是后悔了!”费兹威廉压低嗓音对达西说道。 “他后悔已经晚了。”达西面无表情地瞥了柯林斯一眼。 “我们喝点酒庆祝庆祝吧。”玛丽笑盈盈的站起身,准备将达西送的白兰地启开。 “费兹威廉上校也带来了一瓶红酒,就开那瓶吧。”达西朝客厅中间的圆桌指去,上面竖着一瓶包装精美的红酒。 玛丽心中暗喜,决定等会儿就将那瓶干邑白兰地藏起来。 看见她嘴角那抹狡黠的微笑和眼底一闪而逝的亮光,达西立即猜到了她的心思,差点忍不住低笑出声。看来,以后自己得多收藏几瓶名酒用来取悦她才行! ==================================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快乐!因为最近忙着退租搬家,所以没有节日福利发放。等忙完这一阵会多多更新的。么么哒! ☆、四七 罗辛斯庄园的松树林景色很美,虽然是萧瑟的冬天,但寒风带起微辣的松香特别使人提神醒脑。 伊丽莎白和玛丽都爱上了这片树林,每天早上都要去里面转悠一圈。 而柯林斯、夏洛特和卢卡斯爵士则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他们每天清早都要去问候徳布尔夫人。在玛丽看来,这种行为就像宫妃给太后请安。 这个想法令她忍俊不禁,同时又庆幸自己拒绝了柯林斯的求婚,否则每天晨昏定省的人就变成她了。 “早上好,两位女士。”费兹威廉站在小径的拐弯处,向她们鞠躬。 达西也举起自己的帽子致意。 “早上好,你们也喜欢在树林里散步?”伊丽莎白笑着看向费兹威廉。她与这位绅士很谈得来,一丝淡淡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蔓延。 “是的,这里的景色很迷人。我尤其喜欢空气中的松香味!”费兹威廉边说边展开自己的臂弯,伊丽莎白顺势挽住他的胳膊,陪伴他缓缓而行。 达西的眸子闪了闪,也踱步到玛丽身边,伸出自己的手。 玛丽有些犹豫。 “地上的薄霜会使你的鞋底打滑,玛丽小姐。”达西一本正经的劝告。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伊丽莎白就踉跄一下扑进费兹威廉怀里。两人面色通红的分开,然后相视而笑。 玛丽不再犹豫,松松挽住达西的胳膊。他的臂弯很温暖,带给人别样的安全感。 达西夹紧了胳膊,放慢了脚步,逐渐拉开与费兹威廉和伊丽莎白的距离。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渐渐变得尴尬。玛丽将腮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微笑道,“好像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眼下,她感觉非常不自在。 “上次我送你的白兰地开封了吗?”达西毫无预兆的问。 “还没有。” “那么,我能否有幸与你共饮一杯?”达西又问。 酒是他送的,玛丽无法拒绝。 两人回到牧师宅邸,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还没回来。达西走到壁炉边添柴,用铁钳将火拨旺。 玛丽启开酒瓶,用郁金香形的酒杯盛放淡金色的酒液,微小的气泡爬满杯壁,然后窜进空气中炸裂。 玛丽将酒杯递给达西,在壁炉边的沙发坐下,火焰映红了她半边脸,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舒服的叹气,仰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地像一只蜷缩起来过冬的小猫。她举起酒杯对准壁炉,查看酒液的色泽,然后凑于鼻端轻嗅,露出微微沉醉的表情。 “好酒。”她对达西举杯,用舌尖抿了一小滴。乙醇的微辣,单糖的微甜,单宁多酚的苦涩以及有机酸的微酸顺着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再进入喉咙。她阖眼,静静体会那醇和、甘洌、细腻,绵延的口感。也许是因为燃烧的火焰,也许是因为摄入的酒精,她的脸颊悄悄爬上两抹红晕。 达西觉得自己还没喝酒就已经醉了。他直勾勾的盯着玛丽,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你不喝吗,达西先生?”玛丽撇开脸,不自在的抿唇。 达西恍然回神,灌了一大口酒后哑声道,“我克制了很久,直到最近才放弃了挣扎。玛丽小姐,请允许我向你表达爱意,并诚挚的恳求你嫁给我!” 他起身,用无比僵硬的姿态站在玛丽面前,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秀丽的脸庞。 玛丽手里的酒差点洒在裙子上。她定了定神,迟疑的开口,“达西先生,我听说你要与一位贵族小姐结婚?” “我曾经有那个念头,但最后打消了。”他坦诚的说道。 玛丽放下酒杯,与他面对面站着,极为严肃的询问,“那么,达西先生能否告诉我,我究竟有哪些优点能让你放弃与一位贵族小姐联姻?”她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紧张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性情古怪;姐妹鲁莽冲动;嫁妆微薄;亲戚也不体面,甚至连遗产也无法继承。可我依然爱你,想拥有你,这种迫切的心情无法按捺。如果你能成全我的念想,我将是全英国最幸运的男人。” “娶了这样一位条件糟糕的姑娘,我实在看不出你有哪点幸运,达西先生。”玛丽几乎被他的百般挑剔和屈尊降贵给气笑了。她原本以为他会对她倾诉衷肠,她从未听他对她说过任何甜蜜的话,就连求婚也是如此。她真是太可悲了! “请你出去达西先生!这里不欢迎你!你对玛丽的冒犯和侮辱还不够吗?你嫌弃她时,她就要默默走开,你爱上她时,她就要感激涕零?世界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她绝不会嫁给一个违背自己父亲遗愿,肆意迫害儿时挚友的混蛋!你甚至还想拆散简和宾利,让他们陷入痛苦的深渊!”伊丽莎白横眉竖目的站在门口,显然她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伊丽莎白小姐?”达西嗓音沙哑。 “威克姆已经揭穿了你的真面目,如今全郎博恩的居民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刻薄、冷血、不讲情谊!嫁给你是绝对不会幸福的!请你出去!”伊丽莎白将门板拍得砰砰作响,费兹威廉在她身后冲达西苦笑。 玛丽的气恼和失望被她这一搅和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她为难的朝达西看去,发现他脸色阴郁,眸子里满是痛苦之色,不禁可怜起他来。她知道他一定是无辜的!可她无法替他辩解,那只会让伊丽莎白更加怒火高涨、不依不饶。 达西故作平静的看向玛丽,“我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的嗓音微不可查地颤抖。 “不,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达西先生。”玛丽屈膝,心里堵着一口气。 达西定定看着她,某种炽热如岩浆的情绪暗藏在幽深的眸子里,眼看即将爆发。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散发的阴郁之气连胆大包天的伊丽莎白都吓了一跳。她侧过身,紧贴着门扉站立。 达西向前踏了一步,逼近玛丽。 玛丽扬起下颚,傲然回视。 从她湛蓝的眼里看见了绝不妥协,达西的太阳穴鼓出两条青筋,咬牙后退两步,对玛丽深深鞠躬,然后沉默的离开。他的步伐迅疾而凌乱,很快就消失在灰蒙蒙的松林里。 “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玛丽小姐。达西对你的爱是毋庸置疑的!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你!连续工作了两天两夜只为了能及时赶到罗辛斯庄园与你相聚。”费兹威廉举起帽子致意,然后也匆匆离开。 玛丽瞬间脱力,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用手捂住脸半晌没有说话。 伊丽莎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坐在她身边陪伴。 屋子里一片死寂。 “我其实很想答应他的求婚,如果他能放弃对我们家的成见,如果他能把话说得再甜蜜一点。”过了十几分钟,玛丽低声开口。 “噢,玛丽,对不起,我是不是破坏了你的幸福?可是我无法相信他的人品,他对威克姆犯下的罪行太可怕了!而且,他先是贬低你嫌弃你,现在又来说爱你,这种转变实在可疑!”伊丽莎白快哭出来了。 “不,如果他怀着那么多挑剔和不满与我结婚,我们注定不会幸福。你不要想太多了伊莱扎,东方有句古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想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应该平静的接受它。”玛丽抱住伊丽莎白的肩膀摇晃,纠结的眉心缓缓松开。她不想与伊丽莎白讨论威克姆的事,她已经认定了事实,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等卢卡斯爵士一行回来时,姐妹两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在这栋屋子里曾经发生的,能惊掉他们下巴的事。 达西一回到罗辛斯庄园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取出一瓶威士忌连喝了两杯。辛辣的酒液刺痛了他的喉咙,也刺痛了他的心脏。 “嘿,伙计,你需要克制!”费兹威廉推开房门,夺下他手里的酒杯。 “没有谁能一次就求婚成功。姑娘们总爱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验她们的心上人。”费兹威廉故作轻松的安慰,随即想起什么又低叫起来,“噢,我们差点忘了威克姆!你听见伊丽莎白的话了吗?他在诋毁你的名声。想想他会如何在玛丽面前破坏你的形象吧,她当然不会嫁给你这样的‘恶棍’!我想你需要向她解释清楚!” 达西愣了愣,颓废的面色一扫而空。是的,存在这样可怕的误会,玛丽怎么可能答应自己的求婚?他立即朝房门走去,走到一半又顿住,回到书桌前摊开信纸。 “我需要安静,费兹威廉。还有,谢谢你的安慰。”他疲惫的说道。 “不用谢。”费兹威廉摆手,面露好奇,“你不会就此放弃玛丽小姐吧?” “不,绝不可能!”达西坚定的摇头。 “那么我给你提个建议,等她平静以后再向她求婚吧。听说明年夏季她们要去湖区旅游,正好经过彭博丽,你可以在那里进行一次浪漫的求婚。老实说,你这次的求婚糟糕极了,一句甜蜜的话也没有。玛丽小姐的自尊心一定受到了强烈的打击。”费兹威廉幸灾乐祸的笑起来。没想到达西连求婚都这样刻板,老达西先生一定会为儿子哭泣的。 “我以为我列举了娶她的种种困难才能凸显出我对她深沉的爱意。”达西心中的痛苦消失了,只剩下懊恼和纠结,低咒道,“该死,我忘了她是一位多么骄傲的姑娘!” “那可太不幸了!她只会感觉到你的高高在上和施舍怜悯。你应该多看一些罗曼史小说,那对你的第二次求婚很有帮助。最后一个建议,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千万别再开口!”拍拍表弟的肩膀,费兹威廉笑眯眯的走了。 ☆、四八 虽然玛丽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但她的内心并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实际上,她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对达西说就被伊丽莎白打断了。她的指控那么严厉,而罪名却并不符实,玛丽为此感到羞愧。 她拿了一沓信纸回到房间,刚提起笔又放下了。虽然英国的风气比大夏开明的多,但男女私底下通信也是非常惹人诟病的行为。她站起身,眺望窗外沙沙作响的松林,脑海中出现的是达西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他当时连眼眶都红了! 玛丽长叹口气,坐在书桌后提笔疾书。 翌日清晨,浓浓的雾气还没散去,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薄霜,踩上去扑簌作响。玛丽拿着信,在以往经常散步的小径上徘徊。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达西。 与此同时,达西也拿着一封信朝松林走来。他眼下一片淡淡地青黑,线条坚毅的下颚冒出许多胡渣,完全没了往日优雅从容的神采,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他直接朝玛丽最常出现的小径走去,看见徘徊在树下的纤细身影,脚步顿了顿。 玛丽也正好转头看过来,两人遥遥对视,半晌没有动作。 “早上好。”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达西首先向她靠近,极力用冷峻的表情掩盖内心的紧张。 两人的手都负在背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又是同时开口,连用词也一样。 两人都停顿,等待对方先开口,动作默契到了极点。 玛丽首先绷不住了,湛蓝色的眸子里沁出笑意。 她的眼睛像天空一样悠远宁静,又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带着奇异的感染力。 达西直视她的眼眸,内心的紧张被极大的安抚了,一夜未眠而流失的精力仿佛正在缓缓汇拢。他将手从背后拿出来,用恳求的语气说道,“这封信请你务必认真阅读,玛丽小姐。昨天伊丽莎白小姐对我的指控我完全能够解释。” 玛丽惊讶的挑眉,将藏在背后的信也递了出去,“正好,我这里也有一封信要送给你。” 两人互换信件,玛丽略一点头,率先离开。 达西捏紧手里的信目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转身往回走。 他带着满身水汽回到罗辛斯宅邸,完全无视了管家请他用早餐的好意,一头扎进书房,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 还是那熟悉的、华丽的、神秘的哥特体。黑色的字迹爬满了整张纸,达西定了定神才开始读取上面的话: 亲爱的达西先生: 你的求婚给我带来了惊喜。我不想欺骗你,我的内心确实感到了快乐。但除去快乐,更多的是担忧和疑虑。 我曾听说你想要与一位贵族小姐联姻,那更符合你的利益。你还曾分析过娶我会带来的结果,显然那将为你招来一大堆麻烦,而你当时明确表达了对我的厌弃。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你转变了心意,但正是因为这种太过突兀的转折才引起了我的疑虑。婚姻是人生的头等大事,我想你能理解我的谨慎,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你能保持谨慎,不要被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 你例举了娶我的种种不利因素,然后明确的告诉我你依然想要拥有我。我感念你的情谊,却不能苟同你的观点。你在容忍我的家庭,企图将我和贝内特家分割开来。但我要告诉你,我和我的家庭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我就是我,我是玛丽·贝内特。哪怕冠上夫姓也抹不去‘贝内特’的印记,因为它已经镌刻在了我的血脉里,也将由我的下一代延续,他还将以我的姓氏——贝内特作为中间名,再传给他的下一代,直至永远。 你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你只能尽量让自己忽略它。然而你现在忽略的东西,在未来,当这份炽热的爱火熄灭,将会成为消磨我们感情的罪魁祸首。千万别说什么你的爱此生不渝,那只能欺骗无知的小姑娘。再滚烫的爱意也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转变成淡淡的温情,生活的琐碎将取代爱情成为主题。 到时,你刻意忽略的东西将使你不得不去正视。两个人的结合也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它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婚姻需要的不是容忍,而是包容。包容好的、坏的;包容对你有害的、有益的;包容不同的理念带来的各种冲突。 只有做到全心全意接纳对方,迎接一切有可能发生的困难,这场婚姻才算是迈开了成功的第一步。从你昨天的求婚来看,我们的第一步显然是极其失败的,我完全没有信心走下去,所以不得不拒绝。 另外,有关于伊丽莎白对你的指控,我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告诉你,我从头至尾都没怀疑过你的人品。威克姆先生的故事非常动听,但我从他英俊的脸上看见了丑陋的贪婪与憎恨。他的行为那么轻浮那么卑劣,我实在无法相信他是一位受害者!请你不要为伊丽莎白的误解而感到生气,遥远的东方有一句古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送给你共勉。 最后,愿上帝保佑你! 你真诚的玛丽·贝内特 达西放下信纸,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的松林。他心中的懊恼、纠结、痛苦都沉淀下来,只余一片平静。他忽然很想知道玛丽此时此刻正在干些什么,是不是也在眺望这片松林,他们的目光或许正在空中的某一点交汇。 想到这里,他抿直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等他回过神时,悄悄前来的费兹威廉已经看完了玛丽的信件,啧啧感叹道,“没想到你还曾明确对玛丽小姐表示过厌弃,难怪她不肯相信你对她的爱。” 达西脸上的柔软被冷硬取代。他一点也不想回忆当时的场面。那无疑是他此生最后悔,最想纠正的一刻。 “把信放下,你可以出去了。”他想要夺回信纸又害怕造成破损,只能狠狠皱眉。 费兹威廉连忙将信还给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玛丽小姐很聪慧,非常聪慧。在处理感情的时候,她冷静理智的做法完全不像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我原本对你的选择还存有疑虑,但现在都打消了,她与你很相配,达西。和你一样,她对她的家庭非常珍惜,哪怕面对一桩富贵至极的婚姻,她也没有被冲昏头脑。那些为了追求名利和财富而迫不及待与过去分割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她们冷酷健忘的心根本容纳不了温情。玛丽与她们完全不一样,如果与她结合,你一定会幸福的。”费兹威廉真诚的说道。 “谢谢你,费兹威廉。”达西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愉悦。 他无意识的摩挲信纸,倾吐道,“我现在一点儿也不为之前鲁莽的求婚感到后悔。如果不那样做,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欠缺些什么,而玛丽对我保有怎样的期待,我愿意为她做出改变。在人人都对威克姆报以同情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我,甚至不曾开口向我求证!老实说,经过这一切,我感觉自己更加了解她,也更加爱她了!如果我最后得不到她,我想我会发疯的!” 费兹威廉瞪大了眼。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冷静自持的表弟如此露骨的表达感情。 他斟酌了许久才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那么你就努力去争取吧。从玛丽小姐的言辞间我发现,她对你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瞧瞧第一句话,你的求婚让她感觉到了喜悦不是吗?” 达西立即拿起信纸,将那句话翻来覆去的看了许多遍。 费兹威廉好笑的摇头,悄悄退出书房。 牧师宅邸,玛丽也正反复阅读达西的信件。他写了整整五页纸,首先向玛丽倾吐爱意,随后为他不当的求婚词表达了后悔和抱歉,然后着重解释了威克姆与他的纠葛。 玛丽叹了一口气,将信递给满脸好奇,蠢蠢欲动的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看完信后脸色发青,不敢置信的叫道,“噢,上帝啊!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向费兹威廉上校求证,他也是乔治亚娜的保护人。”玛丽指了指信上的一句话。 “不,不用求证了,他不会拿他妹妹的名声来编造谎言。玛丽,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威克姆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她生气的叫嚷,在房间里团团乱转,等冷静下来后才想起最重要的事。 “亲爱的,达西先生其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绅士!我破坏了他的求婚,更毁了你的幸福!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得采取行动弥补!要不然你现在就去罗辛斯庄园,告诉他你接受他了?”她语无伦次的说道。 玛丽啼笑皆非的摆手,“事情已经发生便无可挽回。这不是你的错,我本来也没准备答应他的求婚。我从不对婚姻抱有期待,但如果能够得到,我希望它是最完美的。一个勉强的求婚足够令我打退堂鼓。” “你说得对,达西先生的态度的确存在问题。他太屈尊降贵了,如果你嫁给他要像夏洛特那样卑微,我倒宁愿你不嫁。”伊丽莎白很快就被安抚了,用嘴唇碰了碰玛丽的额头。 姐妹两密谈了半小时,一致认为再面对达西先生实在尴尬极了,她们是时候告辞了。 柯林斯最近正在筹备婚礼。徳布尔夫人果然对他选择了夏洛特的行为表达了高度的赞赏。她对这桩婚事的看重令柯林斯不敢怠慢,他变得越来越忙碌。姐妹两向他辞行时他只略略挽留两句就答应了。 ☆、四九 第二天一大早,柯林斯就带着众人来向徳布尔夫人辞行。他的未婚妻也要回郎博恩准备嫁妆了。 他们被管家领进客厅时,徳布尔夫人刚刚用完早餐,正在听安娜·徳布尔小姐念报纸,两位男士一左一右的陪伴。 看见玛丽,达西的目光立即追随她而去,交叠起来的修长双腿不由自主的展开。 但玛丽双膝并拢双腿微侧,手轻轻搭在沙发扶手上,姿态优雅的坐在他对面,沉静的眼眸谁也不看,浅淡的微笑将她所有情绪都完美的隐藏起来。 凝视的时间有些过长了,她眉心微皱。达西不得不移开视线,面无表情的看向滔滔不绝的柯林斯。 “……所以,我们准备向您辞行。”他刚好说到最后一句,达西握茶杯的手抖了抖,杯中的红茶泛起一圈涟漪。他垂头啜饮,掩饰忽然僵冷的面色。 “怎么不多呆几天?罗辛斯庄园的景色你们还没逛遍呢。等雪下起来的时候,这里美得像天堂一样。”徳布尔夫人假意挽留。 玛丽与伊丽莎白连忙推辞,说了好些客气话,最终劝服了徳布尔夫人。她立即叫来管家替她们准备马车。 “我还有一些公事需要处理,先失陪了各位。”达西忽然站起身,语气平板的说道。 “去吧去吧,你每天总有处理不完的公事!”徳布尔夫人嗔怪。 达西对众人颔首致歉,匆匆离开客厅。 玛丽这时才转过头来,凝望他的背影,湛蓝的眼底滑过一丝惆怅。 从不曾奢望过的东西忽然出现在面前,只要伸伸手就能得到。普通人的反应也许是扑上去,但她苦心筹谋,步步惊心的长大,自小养成的谨慎性格致使她无法跨出那一步。她需要仔细观察,深思熟虑,确定无害了才会伸手去拿。如果因此而错过,她会可惜,但绝不会后悔。 有这样一位优秀的男士曾经为她倾心,她已经觉得足够了。 马车很快就准备妥当,徳布尔夫人亲自将她们送到大门口。 “玛丽小姐,希望你们旅途愉快!我们还会再见的!”费兹威廉意味深长的说道。 “伊丽莎白小姐,你曾说过要带我游览郎博恩,到时可别失言。”他又看向伊丽莎白,眼里满是情意。 “一定。”伊丽莎白笑着点头,眼睛不住朝他身后张望,发现达西先生一直没有出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在生硬的拒绝了他的求婚以后,玛丽并不指望达西还能保持对她的热情。她干脆利落的登上马车,徐徐开动后向众人挥手。 马车行进了一段时间,崎岖不平的路面使车厢有些颠簸,夏洛特挪了挪位置,这才发现椅子扶手下卡着一个漆黑的礼盒。车厢表面裹了一层黑色的天鹅绒,礼盒也是黑色的天鹅绒材质,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这是什么?不会是徳布尔夫人的东西忘了拿吧?”她紧张的叫起来。 “我看看。”卢卡斯爵士接过礼盒翻转,然后递给了玛丽,“这是给你的,孩子。” 礼盒底部贴了一张纸条,上面用简洁端正的安瑟尔体写道——致玛丽。 玛丽有些莫名其妙,等看见熟悉的字体后立即醒悟过来。她掂了掂分量,大致猜到了里面的东西。 ‘你应该将酒瓶包得严严实实,然后私底下送给我’曾经说过的玩笑话回荡在耳边,她抱着礼盒微笑起来,空落落的心仿佛被填满了。 “里面是什么?谁送得玛丽?”夏洛特好奇的问。 伊丽莎白也凑过来看。 “一份临别的小礼物。”玛丽含糊其辞的说道,然后专注的看向车窗外,明确表达了不想被追问的意愿。 伊丽莎白猜到了是谁的杰作,阴郁的心情恢复了明朗。达西先生还愿意送临别礼物就表示他不再怪罪自己的误解和玛丽的拒绝了。他果然是位绅士。玛丽没能嫁给他有些可惜呢! 纸条上的字体端正华贵,稍微泄露了下笔人的性格。而能将东西藏在徳布尔夫人的马车上,那一定是前来罗辛斯庄园做客的两位男士之一。不管是费兹威廉上校还是达西先生都是个好归宿,但达西先生中途离开了,礼物十有八-九是他送得。真看不出来他对玛丽有这样的用心。 夏洛特默默分析,抢了玛丽婚事的愧疚感减轻不少。 一行人抵达伦敦,准备在那儿待上几天稍事休息,加德纳夫妇布置了丰盛的晚餐接待,又为卢卡斯父女预定了最好的旅馆。 晚餐的餐桌上,加德纳夫妇和简听说了夏洛特与柯林斯的婚讯,虽然惊讶,但都真诚的表达了自己的祝福。私下里,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当玛丽走的时候,他们总是担心再次见面她会变成贝内特夫人,那场面可真够惊悚的! 晚餐过后,姐妹三人关在房间里准备好好谈谈各自的近况。 “你和宾利先生最近怎么样了?”伊丽莎白冲简挤挤眼睛。 “我们还是那样,没什么特别的。”简双颊羞红,含糊其辞的说道。 玛丽翻出达西送的礼盒,仔细拆开外面精美的包装。里面果然是一瓶酒,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粉红色。酒液并不清澈透明,反而像云雾一样飘渺,看上去美极了,有种让人立即尝上一口的魔力。 玛丽拿起盒子底部的便条阅读,嘴角微弯,眼眸晶亮。 此时此刻的她周身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吸引住了伊丽莎白和简的视线。 “上帝,达西先生究竟送了你什么好东西?它看上去漂亮极了!”伊丽莎白扑过去,拿起酒瓶颠来倒去的查看。 “竟然是朗姆酒?怎么会是粉红色?”简不敢置信的盯着瓶子上的标签。她只见过琥珀色或透明的朗姆酒。 “朗姆酒号称‘海盗酒’,深受加勒比海盗们的喜爱,这瓶是来自加勒比的特制预调酒,掺入了草莓果汁,口感既柔和又辛辣,像极了年轻人矛盾忧愁的心情。”玛丽轻声念着便条上的字句。这份礼物很珍稀,却并不昂贵,能让她心安理得的收下,由此可见达西的用心。玛丽叹了口气,再次为拒绝了他的求婚而感到惆怅。 伊丽莎白没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笑嘻嘻的开口,“真没想到沉默寡言的达西先生竟然能写出这样浪漫的语句!” “我总觉得他对你的态度有些过于殷勤了,玛丽。”简迟疑的说道。 “你不知道吧,达西先生已经向玛丽求过婚了!”伊丽莎白压低嗓音。 简睁大眼,捂住嘴,一脸震惊的表情。在她的追问下,玛丽只得简单说明近期的情况,并要求她保密。一是为了乔治亚娜的名声,二是免得贝内特夫人受刺激。她如果知道玛丽拒绝了一只年收入上万的金龟婿,她脆弱的神经一定会崩溃。 “噢,没想到威克姆竟然是这种人,太可怕了!你不知道,你走后他在郎博恩大肆污蔑达西先生的名誉,将他自己渲染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简捂住胸口,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恶人。 “可惜我们不能站出来戳穿他的假面,那会对乔治亚娜造成伤害。谢天谢地民兵团就要搬走了,我们再也不用面对他了!”伊丽莎白比划了个‘上帝保佑’的手势。她以前有多么欣赏威克姆,现在就有多么讨厌他。 似想起什么,她愤恨的神色褪去,打趣道,“简,宾利先生什么时候向你求婚?他可是很早以前就爱上你了,眼下却落到达西先生后面去了。” “这并不奇怪,他性子拖沓,做事总爱犹豫不决。达西先生正好与他相反,性格坚毅,行动果决。”简皱起了眉头。她也意识到了宾利最致命的弱点,然而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不后悔。 伊丽莎白也沉默下来。以前她非常支持两人的结合,但宾利无故失踪以后,她也开始对两人的感情存在疑虑。两个都是性子绵软的老实人,相处一定会融洽,但论到持家或管理产业,那必定将是一场灾难。 “好了,如果要退却的话,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简,你回去以后便开始跟我学习管家。不会做家务没有什么,最关键的是学会打理产业和挟持奴仆。想要过得顺心,靠得还是御下的手段。”玛丽边说边启开粉红色的朗姆酒,找来三个酒杯递到姐姐们面前。 “你的帮助太及时了,亲爱的!”简感激的拥抱妹妹。 “天啊,你怎么能打开达西先生送你的酒?你难道不想留下来做个纪念吗?”伊丽莎白抢过酒塞,试图扣回去。 “他永远存在于我的脑海中,不需要任何外物来纪念。现在,我想尝尝什么叫做‘矛盾忧愁’的滋味。”玛丽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用唇瓣抿了一小口。甘甜、辛辣、缠绵……她闭上眼,认真铭记这一刻的感觉。是的,她很矛盾,她也同样忧愁,她需要一瓶酒来释放心底挤压的情感。 伊丽莎白和简对视,举起酒杯与她碰了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简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不停拍打胸口,好半天说不出话。 伊丽莎白则利落的抹去唇角的酒液,豪爽的说道,“好酒,又甜又辣!再来一杯。” 她假装酒鬼的模样逗笑了玛丽,她替她们满上,举起酒杯高喊‘cheers’。 这一晚,姐妹三人非常尽兴,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头痛欲裂。 ☆、五十 姐妹三人回到郎博恩时并没有受到贝内特夫人热烈的欢迎,因为她已经早一步听说了柯林斯与夏洛特的婚事。她满以为该替女儿筹备嫁妆的会是自己,可对象却换成了卢卡斯夫人,而且她还整天来找她征求意见。那种苦闷的心情再次折磨了她脆弱的神经。 她不停咒骂柯林斯没有眼光,发誓绝不会出席他的婚礼,然后搂着玛丽柔声安慰,告诉她她一定还能找到更好的丈夫。她在为贝内特家即将失去的财产感到痛心,但没有什么能比女儿更重要。 好在简带来了好消息,她与宾利的恋情如火如荼,就差一个盛大的结婚仪式了。简第一次肯定的告诉妈妈,宾利先生迟早会向她求婚的。 “感谢上帝,我们家终于有了好消息!简,你找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好丈夫,你今后一定会幸福的!”她捂着胸口感叹。 如果你知道玛丽曾拒绝了一位更好的丈夫,你就不会这样高兴了!伊丽莎白好笑的想到,然后与玛丽悄悄退出客厅,让简去应付妈妈。她滔滔不绝的功力可一点儿也不比柯林斯差,这让玛丽想起了大夏的一句俗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春天悄然降临,去的也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间少女们已经脱下厚重的冬裙,换上了轻薄鲜亮的夏衫。去城里过冬的人们也陆陆续续的回来,而驻扎在镇上的民兵团却要搬走了。 凯瑟琳与莉迪亚陷入了极大的焦虑当中。她们太迷恋红制服了,失去了他们,仿佛连生活都失去了色彩。莉迪亚与民兵团团长福斯特上校的妻子是好朋友,她反复吵着要去她家住上一段时间,这样,在红制服们离开之前,她就能整天整天与他们待在一起。她甚至在脑子里幻想四五位风度翩翩的红制服同时围着她调情的场面。 她一面娇羞,一面又情难自禁。她缠着贝内特夫人让她去梅丽顿,并多给她一些英镑置办参加舞会的裙子。 贝内特夫人是个无限宠溺女儿的母亲,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但当她向一家之主玛丽索要英镑时却遭到了严厉的拒绝。 “你该好好管教凯瑟琳和莉迪亚了,妈妈。她们越来越不像话,整天除了玩闹、参加舞会、与男士们调情,什么都不懂。再这样下去,她们早晚会落入危险的境地!”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等她们长大了自然就好了。不瞒你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这么一段时光。”贝内特夫人不以为然的摆手。 “不行,你让凯瑟琳和莉迪亚自己来跟我说。另外,不要私下给她们准备马车,没有我的命令,农场的工人是不会同意向你们借马的,别白费力气了!”玛丽埋头看账,冷冰冰的说道。 女儿板起脸的时候威严极了,像女王一样不容人忤逆。贝内特夫人没有办法,只得叫凯瑟琳和莉迪亚自己去说服她们的姐姐。 玛丽满以为她会受到凯瑟琳和莉迪亚无休止的纠缠,正准备好好调-教调-教她们,却没想到两人忽然之间安静下来,再也不吵着去梅丽顿了。 这个现象有些奇怪,但玛丽还来不及深究就接到了加德纳舅妈写给她的信,邀请她一块儿去湖区旅游。这次行程早在去年冬天就已经说好了,伊丽莎白觉得很有趣,也加入了进来。 两人往伦敦出发了,临走前再三叮嘱贝内特夫人看好凯瑟琳与莉迪亚。 加德纳舅舅因为公事耽误了启程,又因为公事得提前回伦敦,旅程大大缩短。加德纳舅妈提议放弃游览湖区的计划,在德比郡盘桓三个星期就回来。那里的风景丝毫也不比湖区逊色。 玛丽与伊丽莎白有得玩就满意了,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等会儿我们会路过兰顿小镇,我曾去那儿游览过,风景相当不错。”加德纳舅妈眯眼回忆,过了几分钟又兴奋的补充道,“哦,对了,兰顿离达西先生的庄园很近,我们正好过去拜访他。” “贸然过去拜访不好吧,舅妈。”玛丽平静的眼眸激起一圈波澜。 “怎么会?达西先生是一位相当随和的绅士,如果我们路过却不去拜访,他知道了会怪罪我们的。”加德纳舅舅大大咧咧的摆手。 “你们好像与达西先生很熟悉?”伊丽莎白好奇的问道。 “啊,我们在伦敦经常遇见。他每次路过我们的商店都要停下来打招呼。他随和健谈,博学多识,为人慷慨大方,对如何经营商店提出了许多绝妙的主意。他是一位经商的天才,比他祖父和老达西先生强多啦!我敢说达西家族的财富连许多大公爵都要望尘莫及。”加德纳舅舅盛赞道。 “随和健谈?我怎么觉得他们口里说得不是达西先生?”伊丽莎白附在玛丽耳边戏谑道。 玛丽抿唇微笑,转头欣赏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连绵起伏的山林来掩饰心中的异样。过了这么久,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恢复了平静,可听见达西的名字依然能在脑海中清晰的勾勒出他深邃的五官。 见玛丽久久没有说话,伊丽莎白以为她不愿意,低声劝说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就去彭博丽看看吧。听说达西先生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巡视产业,而且常常远渡澳大利亚和印度,去管理他的种植园。我们遇上他的概率很低,你不要担心。” “逃避不是办法。该碰面总会碰面,不该碰面的就算上赶着也见不着。我并不害怕与达西先生遇见,伊莱扎。”玛丽淡笑道。 “你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他对待舅舅和舅妈都能那么彬彬有礼,可见已经忘记了我对他的误解和你对他的拒绝。你以前总说他为人正直,我现在可算是相信了。当然,如果他能改改他傲慢的脾气就更好了。这样你就能嫁给他了。”伊丽莎白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交谈,完全没注意到加德纳夫妇交换了个奇怪的眼神。 兰顿小镇果然很美,红砖砌得房子充满了罗曼蒂克的味道,除了麦浪翻滚的农田,这里还有一大片波斯菊花海,粉红,粉蓝,深红,深蓝……风儿一吹便掀起层层叠叠的彩色波浪,美轮美奂的景色能叫徜徉其间的人忘却所有烦恼。 玛丽与伊丽莎白在花海里一阵疯跑,追逐漫天飞舞的蝴蝶,少见的活泼样子逗笑了加德纳夫妇。 等他们终于尽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错过了下午茶,但晚餐时间还没到。这个时候去拜访彭博丽正好。 彭博丽占地面积比罗辛斯庄园广阔的多,包括一个绿色的湖泊和一座望不见尽头的柏树林。彭博丽的女管家雷诺兹太太接待了他们,无比热情的态度与罗辛斯庄园冷漠倨傲的女管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彭博丽宅邸的布置也迥异于罗辛斯的富丽堂皇。家具的色彩有些单调,摆饰也相当简单,却充满了庄严大气的味道。 “由于长期缺乏女主人,彭博丽宅邸有些无趣了。这些摆设都是许多年前的,花样并不时新。”雷诺兹太太不好意思的说道。 “是的,你们需要一位女主人来改变这种陈旧的状态。”加德纳舅妈附和道。 雷诺兹太太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玛丽一眼。 玛丽没有注意她们的一唱一和,她的视线已经被壁炉架上的一排油画吸引了。正中最大的一副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先生,那一定是达西的父亲。旁边稍小的一副正是达西本人,但他的脸庞比起现在青涩很多,应该是十七八岁时画下的。 玛丽怔怔看了许久才移开视线。她面容平静,可耳根子却渐渐泛起红晕。 雷诺兹太太一直没有打搅她,笑眯眯的等候在一旁。 最下面是一排用相框装点的小油画,秀丽的少女与达西有七分相似,那一定是他的妹妹乔治亚娜·达西,就连威克姆的画像也赫然在列。 “他怎么也在?”伊丽莎白指着相框,一脸厌恶。 玛丽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来两位小姐已经知道威克姆的事了。老达西先生去时威克姆还没露出真面目,所以他对他的宠爱一点儿也没减少,曾刻意嘱咐我们不能移动这里的画像。所以达西先生便一直保留了下来,哪怕每次看见都会勾起不好的回忆。”雷诺兹太太解释道。 “达西先生向来看重情谊。”玛丽微笑,嗓音中满载着她不自知的温柔。 雷诺兹太太立即顺着她的话题赞扬起达西先生,说他对待佃户如何仁慈宽宏,小时候又是多么聪明可爱。玛丽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我们该告辞了,雷诺兹太太。天色已经不早了。”加德纳舅妈看了看窗外,为难的开口。她还以为会碰见达西先生,但他们待了那么久他却一直没出现。这可跟他们原来说好的计划不一样。 “用过晚餐再走吧!”雷诺兹太太连忙挽留。 “不了,我们还没订好旅馆,只能下次再来拜访了。”加德纳舅舅遗憾的说道。 “太太,您来看看这条领巾,不知道为什么裂了一条大口子!”雷诺兹太太还要再劝,一名女仆惊慌失措的跑进来。 “噢,天啊!你们怎么弄得?这可是夫人留给达西先生的遗物,是真正来自东方的丝绸,费兹威廉家族(达西母亲的娘家)传承了好几代!”雷诺兹太太接过领巾查看,然后焦虑的喊起来。 “一定是浆洗的时候太过用力,晾晒时便出现了裂痕。像这种传承了好几代的丝绸要特别注意保养,它们的丝质已经很脆弱了,最好用皂荚果熬煮的冷水来清洗。”玛丽温声解释。 领巾是纯黑色,用金丝绣出旋涡状的云纹,低调中透着奢华,果然是典型的东方刺绣,不说纪念意义,就连价格也不可估算。 玛丽接过领巾翻来覆去的查看,从容镇定的姿态令焦躁的雷诺兹太太平静下来。 “这是比较简单的蜀绣,如果有同色的丝线,我想我能够让它恢复如初。”玛丽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雷诺兹太太。这条领巾对达西意义非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在拒绝了他之后,她一直想为他做点什么。 雷诺兹太太半信半疑。领巾的口子裂得很大,许多地方都崩纱了,怎么看也不像能修好的样子。但既然玛丽小姐开口了,她不妨让她试一试。就算修不好,达西先生肯定也舍不得怪罪。 ☆、五一 修补领巾的工序很繁琐,加德纳夫妇与伊丽莎白不得不留下来等待。 雷诺兹太太一边给他们布置红茶和点心,一边派了仆人去兰顿小镇给他们预订旅馆,时不时朝敞开的大门看上一眼。 女仆找来了黑色和金色的丝线,质地都是最好的。玛丽拿着丝线在领巾上比对,见色泽没有什么差别才开始劈丝。如果色泽对不上,她还得再增加一道做旧工序。 “天啊,你还要将线弄得多细?我几乎看不见它们了!”雷诺兹太太挨着她坐下,膛目结舌的看着她将本来就不粗的丝线劈成无数更细的丝线。 加德纳夫妇也是第一次看见外甥女展露绝技,纷纷围拢过来观看,嘴里不时啧啧称奇。倒是见惯了的伊丽莎白十分自在,窝在沙发里悠闲的品着红茶。 “劈成四十八分之一就差不多了。丝线太粗,缝补起来会留下凹凸不平的痕迹。”玛丽简单的解释道。 “难道你所谓的恢复如初真的就是‘恢复如初’?一点缝补的痕迹都看不见?”雷诺兹太太这时才真正领会了玛丽话中的含义。 “当然。”玛丽点头,再次将细的不能再细的丝线劈成两半。 雷诺兹太太深深看了她几眼,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咯噔咯噔的马蹄声,然后就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达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十分考究,褐色的发丝却有些凌乱,上下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急促的呼吸。看见陷在沙发里的娇小身影,他眼里划过一抹如释重负,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直到呼吸平缓才挺直脊背走进去。 “下午好,各位。”他脱下头上的帽子致意。 “下午好。”玛丽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即收敛眼底的亮光,站起来行礼。她的姿态礼仪那么完美无缺,叫雷诺兹太太诧异的看了好几眼。 加德纳夫妇与伊丽莎白也连忙起身问候。 “发生什么事了吗?”看见脸色煞白的女仆和略带紧张的雷诺兹太太,达西敏锐的问。 “你的领巾裂了道口子,我正在修补。”玛丽扬了扬手里的丝线。 达西这才看见摆放在针线篮里的黑色领巾。他走过去查看。 女仆和雷诺兹太太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心高高提起。 达西面无表情,可玛丽从他眼底看见了痛惜。 “不要担心,我会让它恢复原样的,保证你完全看不出它有哪里不对劲。”她开口安慰,略略放低的嗓音听上去温柔极了。 “我不知道破损成这样的丝绸还能修补如初,那岂不是像破镜重圆一样神奇?”念出‘破镜重圆’四个字时,达西略微加重了语气。他在玛丽身边坐下,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里面满是滚烫的情意。 玛丽极力忽略心中的悸动,微笑道,“我拿破碎的镜子没有办法,但只要给我同色的丝线,我便能施展魔法还原一块丝绸。等我修补好你就知道了。” “我拭目以待。”达西微微勾唇,低沉的嗓音透着沙哑。 他紧挨着她落座,丝毫不想移动,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将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忽略了。亲昵又暧昧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 雷诺兹太太松了口气,低声对另外三位客人说道,“离晚餐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能否有幸带各位参观达西家族的藏书室。那些古老的羊皮书倒还有点看头。” 伊丽莎白和加德纳舅舅的眼睛爆发出亮光,迫不及待的跟随她往藏书室走去。加德纳舅妈对书籍没有兴趣,但她不想留下来打扰两位有情人,也笑眯眯的离开了。 “女仆给我找来的针都太粗了,但幸好还能用。”玛丽试图寻找一些话题。她拿起最细的一根针,用力将针尖掰弯。 “小心。”达西皱眉,迅速夺过针,查看她微红的指腹。 “这些事可以由我来代劳。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他低声说道。 玛丽的耳根子开始泛红。她努力平息紊乱的心跳,解释道,“我想将针尖弄弯,像鱼钩那样。” 达西点头表示明白,轻而易举就将针尖弄成她想要的形状。玛丽穿针引线,将崩纱的地方一点一点勾勒填补。她低垂着头,表情严肃而认真,浓密的睫毛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 她完全忘了周遭的一切,达西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更加专注了。他甚至挪了好几个位置就为了寻找一个角度能让他更加清晰的看见她的脸庞。那块传承了好几代的领巾俨然被他彻底遗忘了。 两人静静坐了一个多小时,玛丽收起最后一针,将领巾摊开在他面前,轻快的问道,“达西先生,你能看出之前的裂缝吗?” 达西立即收起眼底的痴迷,接过领巾查看了许久,还一寸寸摸过。 “你做到了,玛丽小姐。我完全看不出它曾经破损的样子。”他眼里沁出笑意,仔细将领巾叠好,放进贴身的上衣口袋里,微微露出的一角与他奢华的服饰正相配。这块领巾之于他的意义更加重要了。 玛丽放松下来,这才注意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考究的穿着。黑色的西装外套做工极其精致,完全衬托出了他挺拔的身姿,包裹在黑色西裤中的腿又长又直,肌肉隆起的线条相当流畅而有力。他紧挨着她落座,阳刚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使她的心脏砰砰乱跳,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见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达西眼里的笑意更加浓烈。他倾身给她倒茶,开始询问她这几个月的近况。 玛丽最初还有些不自在,但见他仿佛完全忘了被拒绝的事,依然亲切自然的对待自己,极力想引逗自己多说点话,她也就慢慢放松下来,谈起这几个月里发生的趣事。在英国,未婚男女是可以往来的,哪怕做不成达西夫人,玛丽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可靠的朋友。 “我送你的朗姆酒怎么样?”聊完近况,达西试图谈起更亲密的话题。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接近着玛丽,不敢太急切,却也不想太含蓄。 “口感好极了!它害得我宿醉一场!”玛丽用指尖按揉太阳穴,仿佛回忆起醒后头痛欲裂的感觉。 达西也开封了玛丽送得青梅酒,并且也宿醉了一场。听她这样说,他忍不住低笑起来。在不经意的时候,他们做着同样的事,这种奇妙的默契深深打动了他的心。 他的笑声低沉浑厚,充满了磁性,这还是玛丽第一次看见他冷峻的脸庞露出如此明显的笑意。她耳尖微微颤动,心里为他迷人的嗓音而沉醉,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 “我以为你不喜豪饮,玛丽小姐。”他柔声说道,末了又低笑起来。 “归根结底,那都是你的错,达西先生。”玛丽半开玩笑的抱怨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原本还打算送你几瓶法国波尔多的红酒,眼下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免得你再次受宿醉之苦。”达西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原谅你了,达西先生。那几瓶红酒就给我留着吧。”玛丽飞快的接口,然后抿唇微笑。她眼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俏皮的神采引得达西一连看了她好几眼。 达西花费了极大的自制力才使得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一边说着‘当然’一边站起身,邀请玛丽与他一起去参观酒窖。自罗辛斯分别以后,他刻意搜寻了许多名酒,只等着它们的女主人前来品尝。 “达西先生,可以用晚餐了。”雷诺兹太太领着伊丽莎白一行回到客厅,看了眼座钟后提醒道。 达西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昏黄。时间过的那样快,一个多小时他竟觉得只过了几分钟而已。他停下脚步,遗憾的说道,“眼下没有时间供我们慢慢品尝美酒了,玛丽小姐。” “没关系,下次我会记得早点来拜访。”玛丽戏谑道。她完全没有发现,她已经被达西亲昵自然的态度感染了。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对着一位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后天早上九点钟好吗,玛丽小姐?后天乔治亚娜也要回来,我想介绍你们认识。”达西立即敲定时间。 玛丽愣了愣,点头道,“好的。”她终于觉察出了达西怪异的态度。他对她好像比之前更热情了,完全不像受到拒绝的样子。 达西满意的点头,伸手邀请她移步餐厅。 雷诺兹太太已经将伊丽莎白一行安置在了餐桌上。 女仆正在摆放刀叉和碗碟。 看见达西上衣口袋里露出一角的领巾,雷诺兹太太的眼睛亮了亮。 “领巾缝补好了吗?达西先生?”她一脸渴望的盯着它。 “是的,完好如初。”达西替玛丽拉开椅子,等她坐好后才紧挨着她落座。 见他丝毫没有拿出领巾给自己看一眼的打算,雷诺兹太太稍等一会儿便放弃了,替客人们盛好汤,布好菜,然后悄然退下。达西先生的占有欲有些过于强烈了,她内心感叹道。 ☆、五二 彭博丽宅邸的主厨手艺非常高超,他做得奶油玉米浓汤受到了客人们的盛赞。 达西一边与他们聊天一边时不时看玛丽几眼。她用餐时一如既往的安静,汤匙轻轻划过浓稠的粥面,舀起分量适中的一勺送进嘴里,然后抿唇咽下。整个过程一点儿声音也不发出,就连汤匙摩擦碗碟的嘶响也没有。这样完美的礼仪就连达西也无法做到,当汤快喝完的时候,他的汤匙总会无可避免的与碗碟产生一些摩擦。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将她的一切传授给她的孩子。她还会用‘贝内特’给她的孩子们做中间名,想得可真远。 达西用餐巾擦嘴,掩饰上扬的唇角。 “达西先生,彭博丽主厨的手艺真不错。他做菜的风格与玛丽有些相似。但我要说老实话,比起玛丽还差了那么一点儿!”伊丽莎白尝了一口土豆泥,用手指比划着说道。 加德纳夫妇在心里为外甥女直爽的性格感到叹息。她的胆子总是那么大,从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情绪。 玛丽微笑瞥了姐姐一眼。 达西放下餐巾,温声说道,“被你看出来了,伊丽莎白小姐。彭博丽主厨拜读了玛丽小姐送我的菜谱,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揣摩她的技艺。我同意你的话,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玛丽的味道。” 说到最后一句,他刻意压低了声调,使自己的话透出些暧昧的意味。 玛丽转脸朝他看去,发现他的表情一本正经,可眼底却涌动着炽热的情感。她像被烫着般收回目光,脸颊不可遏制的发起烧来。 她眼帘低垂,眼睫颤动,白皙的双颊晕染上两团诱人的红晕,线条柔和的五官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娇艳无比,像一朵静静盛放的蔷薇花。这是达西从未见过的美景。 他只瞥了她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好在伊丽莎白的发言让他及时清醒过来。 “是的,玛丽的手艺不是谁都能学会的,那些工序太复杂了,不要说做,光听着就很吓人。你知道吗,有一道汤她足足花了三天三夜才熬好!我真是太佩服她的耐心了。” “但我想那道汤的味道一定棒极了。它叫什么名字?”达西对伊丽莎白微笑。 他亲切的态度,积极的攀谈叫伊丽莎白狠狠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与达西先生谈话超过了一分钟。以往他总是面无表情的嗯两声就没有下文了。 伊丽莎白饶有兴味的瞥了玛丽一眼,发现她竟然脸红了,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你说得对,那道汤的味道我终身难忘!名字很简单,就叫牛骨汤,用料就是一大根牛骨,但我不知道她究竟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能让简单的清水变成无上的美味。”伊丽莎白眯眼,仿佛在回味。 “玛丽小姐一定有自己的秘法,我们不便追问。不知道我能否有那个荣幸品尝这道汤?”达西转头凝视玛丽,柔声问道。 “如果有机会的话。”玛丽含糊其辞的回答。她有些摸不准达西的心思,他的态度不像以前那样不远不近,反而透着些侵略性。但她并不觉得反感。 “一定会有机会的,玛丽小姐。”达西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开始继续用餐。 伊丽莎白垂头忍笑。她总算是看出来了,达西先生正在追求玛丽,为了弥补他之前傲慢的求婚,他甚至试图讨好自己和舅舅舅妈。这份诚意足够了,如果他再次求婚,她一定会支持他的。 “达西先生,你的藏书非常丰富,我甚至看见几本罕见的手抄本。”加德纳舅舅快速吃了些牛排驱赶腹中的饥饿,这才加入谈话。 “是的,我的祖父和父亲酷爱阅读,也酷爱收藏。这两项爱好造就了彭博丽巨大的藏书室。如果你们感兴趣,我随时欢迎你们来借阅。”达西一边切割牛排一边温和的说道。 他异常慷慨的行为博得了加德纳夫妇与伊丽莎白极大的好感,他们不停向他道谢。尤其是伊丽莎白,她甚至迫不及待的想将玛丽嫁到彭博丽,这样她就能随时拜访达西先生的藏书室了。 玛丽一直保持沉默,她不太习惯在用餐时聊天。 达西忽然看向她,低声说道,“我上次提过的那本东方古籍,名字好像叫做《孙子兵法》,未翻译的原本,玛丽小姐有兴趣吗?” 玛丽湛蓝的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亮。 达西呼吸停滞了一瞬,继续说道,“我还有几幅来自东方的字画,技法非常独特。” “那么,后天我能否有幸观摩观摩?”玛丽的目光十分热切。 达西眸色渐深,微笑道,“当然可以。” 两人都满意了,继续沉默的用餐。 虽然大家不再交谈,但是却都觉得这顿晚餐用得非常舒心,达西先生的招待实在是太殷勤了,他严肃刻板、沉默寡言的形象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用完晚餐,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清凉的夜风撩起白色的窗帘,几只萤火虫不慎撞了进来,成为窗帘上的点缀。 达西一直将客人送到庄园门口。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加德纳先生是否有兴趣与我一起去钓鱼?”他问的是加德纳舅舅,眼睛却盯着玛丽。 “当然,我这次出门特意带了钓具。”加德纳舅舅笑眯眯的说道。 达西点头,殷勤地护着玛丽登上马车。看着马车远去,他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英俊的脸庞再也不复之前的坚毅,带着几分惆怅和渴望。 自从夫人去世后,雷诺兹太太还是首次看见这样柔软的达西先生。她沉默的站在他身边,直到马蹄声再也听不见才提醒他回去。 “彭博丽急需一位女主人,达西先生。”她试探道。 “很快就会有的。”达西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能否看看女主人缝补好的领巾?”她的视线定格在他的西装口袋上。 “等下次浆洗的时候你就能看见了,你亲自洗。”达西摩挲领巾,慢慢走向渐次亮起灯光的彭博丽宅邸。 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的。玛丽小姐初看一般,细看却十分可爱,更别提她完美的风度和礼仪。小主人们一定会比达西先生小时候更加可爱。雷诺兹太太笑眯眯的想到。 雷诺兹太太给客人预订了最好的旅馆,纯白松软的被褥看上去十分干净,二十四小时都有仆人提供热水。 伊丽莎白整理好行李,一脸高深莫测的敲开玛丽的房门。 玛丽刚洗完澡,脸蛋红扑扑的,金色的发丝正滴着水,沿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没入她丰满挺翘的胸部。她的身材看似纤细,但该有肉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少,裙摆因为与床单摩擦而卷到了大腿根部,露出一双笔直匀称的美腿。 玛丽可以是含蓄的、优雅的、高贵的、俏皮的、威严的……但这样风情万种的玛丽伊丽莎白却从没见过。她一时呆住了。 “有什么事吗,伊莱扎?”玛丽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玛丽,如果达西先生看见这样的你,他一定会疯掉的。”伊丽莎白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 玛丽的脸颊有点发烧。她没好气的瞪了姐姐一眼,用裙摆将双腿严严实实的盖住。 “玛丽,你看出来了吗?”伊丽莎白坐到她身边,神秘兮兮的开口,“达西先生正在追求你。为了弥补上次的错误,他正在讨好我们。你觉得这份诚意够让你嫁给他吗?” 玛丽陷入了沉默,伊丽莎白能看出来的她自然也能看出来。过了半晌,她微笑道,“顺其自然吧。” 伊丽莎白仔细研究她的表情,看见弥漫在她眼底的笑意,觉得达西先生再次求婚的成功率至少在八成以上。当然,如果他更加卖力的讨好自己,她非常愿意帮他一把。 第二天清早,加德纳舅舅收拾好钓具,准备与达西去湖边钓鱼。 钓鱼同样是玛丽的爱好,她这次出门也带了全套的钓竿,甚至连鱼饵都事先炒制好了。 加德纳舅妈与伊丽莎白撑着小阳伞悠闲的跟在两人身后,她们完全是去观光的。 “早上好!”达西的马车停在旅馆外,他今天的穿着比昨天随意,但同样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展露无疑。来来往往的年轻姑娘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他,瞥见马车上达西家族的家徽,目光更加灼热。 “走路去湖边要半个小时,还是坐马车更快。我还带了一篮子食物,午间休息的时候可以坐下来享用。”达西伸手邀请众人上车。 “你想得真周到,达西先生。”伊丽莎白赞叹。她发现只要达西先生愿意,他的魅力足够令任何女人倾倒,之前那些严肃刻板的印象真是大错特错!当然,也有可能他只在玛丽面前才会这样殷勤,那他可算是世界上最理想的丈夫人选了。 正这样想着,伊丽莎白就发现达西径直朝玛丽走去,接过她手里盛放钓具的木箱,手置于她头顶,一边温柔的叮嘱她小心碰头,一边扶着她上马车。 现在的达西先生与以前的达西先生简直是两个极端,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伊丽莎白笑眯眯的想到。 ☆、五三 彭博丽的湖水是天空一样的湛蓝色,平静的湖面偶尔在夏风的吹拂下荡起层层波纹,湖边是一大块平坦的草地,开满了各色野花,不远处的山峦高低起伏,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松柏。 迷人的景色立即引得加德纳舅妈和伊丽莎白啧啧赞叹,流连忘返。两位男士与玛丽对此却视若无睹,径自打开工具箱,取出钓竿组装。 加德纳舅舅已经占据了湖边的一个位置,将鱼钩投入水里静静等待。达西组装完钓竿,朝身边的玛丽看去。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钓竿,玛丽小姐?”他指着竖立在路边的三根钓竿问道。 “遥远的东方有句古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好的钓竿可钓不着大鱼。”玛丽冥思苦想,总算将这句话贴切的翻译了出来,指着三根钓竿介绍道,“这是鲫竿,用来钓中小型鱼,这是鲤竿,用来钓中大型鱼,这是硬竿,专门用来大型鱼的快速上鱼。” 她边说边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团用油纸包裹的东西,凑到鼻端嗅闻,看看有没有变味。 “这又是什么?”达西好奇的挑眉。 “鱼饵和窝子。”玛丽简单的回答。大夏的贵族早已玩出了花样玩出了境界,为了能更好的陪伴太后,她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凡比较高雅的玩乐她都十分精通,譬如上次的赌马,又譬如这次的钓鱼。 “窝子?那又是什么?”达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知识不够用。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先帮我把东西拿到湖边去。”玛丽拎起鱼竿,将脚边的工具箱划拉到他面前。 “乐意为你效劳。”达西勾唇,捡起箱子跟在她身后。他发现玛丽对陌生人总保持着一种看似亲近实则疏远的距离,但跟她熟悉以后会发现,其实她非常善于指使人。那副骄傲的模样特别可爱。 玛丽将鱼竿插在松软的泥土里,然后沿着湖岸走动,手臂伸展,试探夏风吹拂的方向。 “难道钓鱼也要看地形吗,玛丽小姐?我还以为钓鱼只要随意挑一个地方就好。”达西的手臂虚扶着她的后腰,以防她摔倒。他发现玛丽每做一件事都非常的认真,而且方法独特。 “钓鱼不但要看地形,还要看水深、风向、季节、时辰、气温等等。春天是鱼复苏的季节,它们爱往水温更高的浅滩游,所以春天钓鱼要选择水草丰茂的浅滩。夏天不是个钓鱼的好季节,需要更复杂的技巧。夏天的鱼儿更喜欢氧气充足的地方,所以最好选择下风口的深水区垂钓。秋季的鱼儿为了储存更多的脂肪过冬,哪里食物丰富它们就往哪里去,所以选择回风湾或大树下最好。至于冬季,那当然要选择阳光直射的水面下钩,选取的鱼饵最好用鲜活的虫子或蚯蚓。”玛丽一边勘察地形一边侃侃而谈。 “所以,我们现在要寻找一处下风口的深水区?”达西活学活用,心中暗暗为玛丽的博学感叹。她就连钓鱼也弄得像战斗一样。 “夏天垂钓还有一个说法,早钓东,晚钓西。现在是早上,我们应该选取东岸深水区。”玛丽走到东岸停下,俯身仔细察看水面。 “玛丽小姐,钓鱼难道不是来享受那种静谧安闲的野趣吗?”达西快速走到她身边,紧张的拉住她的胳膊。 “也许对别人来说是的,但我不同。老实告诉你达西先生,我每做一件事,最先考虑的是如何将它做到完美以获取最大的利益。我钓鱼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丰收。”玛丽直起腰,极为严肃的说道。 她自小在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万劫不复的皇宫里长大,闲情逸致、风雅高尚只是表面光鲜的点缀。她每做一件事,最终的目的只是为了活着,因为她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所以必须付出百倍千倍的心力。 达西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纤细的胳膊,正色道,“玛丽小姐,利益至上也是达西家族的家训。”他发现玛丽开始向自己展露最真实的一面,这无疑是个好现象。 加德纳舅舅拎着大箱小箱还有五根鱼竿气喘吁吁的走过来,高声打趣道,“很显然,你们的行事方法非常契合!” 达西褐色的眸子沁出笑意,脸上的冷峻完全被温柔取代。 “玛丽小姐,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与你之间存在着惊人的默契。”他忽然凑近玛丽精致小巧的耳蜗,压低嗓音说道。 玛丽的耳尖染上了一层绯红,男人灼热的鼻息令她半边脸都酥麻了。当她想要后退躲避时,达西已经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走过去接应加德纳舅舅。 “我们就在这里垂钓吧。玛丽选的地方一定没错。”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加德纳舅舅点头表示同意。 玛丽揉了揉耳朵,假装若无其事的取出窝子,抛入深水区。 “那是炒制的豆饼?我明白了,所谓的窝子就是给鱼儿投食,吸引它们聚拢在这里。果然是个好办法,玛丽小姐。”达西一边赞叹一边给玛丽的鱼竿装上鱼饵。 “谢谢你,达西先生。现在我们需要安静。”玛丽不想与他说话了。他最近的言行越发热情的让她招架不住。她几乎以为从前那个严肃刻板、沉默寡言的达西只是她的错觉。 她手里拿着鲤竿,鲫竿与硬竿就插在身边不远处,鱼钩都装上鱼饵远远投入深水区,只要有动静就能及时收线。一钓三竿,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相当贪婪的做法,看得加德纳舅舅啧啧称奇。 二十几分钟过后,两位男士还一无所获,玛丽的桶已经快要装满了。 “玛丽,我就知道你会大获丰收。如果有厨房的话,我们今晚就能吃上一顿全鱼宴了。”伊丽莎白撑着伞走过来,满脸遗憾的看着桶里的鱼。 “可以带到彭博丽去料理,我已经许久没有品尝玛丽小姐的手艺了。”达西立即接过话题。 伊丽莎白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她发现达西其实非常懂得见机行事。不过这也难怪,投机是商人的必备技能,而他无疑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商人。 玛丽干脆的答应下来。钓到的鱼当然要吃进肚子里,难道还放回水里?她可没有那样的高风亮节。 有了丰盛的晚餐做激励,两人对钓鱼更加投入。伊丽莎白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走到树荫下与加德纳舅妈分享一块苹果馅饼。 一直没有动静的硬竿猛然弯曲了一下,看样子有大鱼上钩了。玛丽立即将手里的鲤竿插-入土中,走过去收线。 感觉到一股拉力正将自己往岸上带,大鱼剧烈挣扎起来,搅得湖面荡起一阵水花,隐隐露出的个头比玛丽想象中更大。她越发不想放手,又狠狠拉了一回。 大鱼与她较起劲来,一个为了吃,一个为了搏命,最终还是大鱼略胜一筹,鱼尾一摆便往更深的湖中扎去。岸边本就湿滑,玛丽脚下踉跄,被带着往前一扑。 达西跑过去想拉住她却已经晚了,她噗通一声掉进水里。达西绷着脸,也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搂住她的腰将她从水里抱出来。但她还紧紧握着鱼竿不肯松手,险些叫达西也跌倒。 达西只得握住她的手一起发力,将大鱼弄出水面。那是一条二十多磅重的鲶鱼,甩上岸后尾巴还在劈啪作响。 加德纳舅舅本想过去拉住两人,看见大鱼眼睛暴亮,唯恐它又蹦回水里,连手带脚的将它摁住。果然都是加德纳出品,要鱼不要命啊! “你难道不能将鱼竿松开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淹死?”达西用力钳住玛丽的肩膀,厉声呵斥。他眼里的惊恐还未褪去,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我一紧张之下反而握的更紧了,对不起。”玛丽边咳嗽边道歉。 达西狠狠皱眉,还想叫她认识到刚才有多么危险,目光却被她曼妙的酮-体吸引住了,他甚至能透过薄薄的布料看见她镶嵌着蕾丝花边的胸衣。她纤细的腰肢正在他的臂弯里,她丰满的胸部正紧贴着他的胸膛,她的小手正无助的抓着他的衣襟。她该死的脆弱极了,也性-感极了! 达西用力抿唇,狼狈的移开目光。见加德纳舅妈和伊丽莎白正焦急的跑过来,连忙脱下身上的外套将她严严实实的包裹。幸好他跳下水时站得很稳,只湿了一截裤子。 两人互相搀扶着上岸,达西板着脸,沉声说道,“我们回去吧,初夏的风还有些凉,玛丽得赶紧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快速走到路边去唤醒打瞌睡的车夫,然后远远的站着,晦暗莫测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玛丽笼罩在他宽大外套中更显娇小的身影。他此刻完全不敢去靠近她,因为他的身体里正燃烧着一把火,哪怕稍微碰触她的指尖也会燎原。 马车奔驰在回彭博丽庄园的路上。 车厢里,玛丽拢好外套,镇定自若的应付着加德纳夫妇和伊丽莎白的安慰。她时不时偷眼朝达西看去,发现他英俊的脸庞笼罩着一层寒霜,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她发现当她难得出丑的时候,达西总会在场。 “对不起达西先生,弄湿了你的马车。”沉默片刻,她轻声说道。 达西飞快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摇头,“马车的重要性完全不能与你相比,所以你不必感到抱歉。” 玛丽苍白的脸颊悄然浮现两团红晕,心底的惆怅消失了,被淡淡的甜蜜取代。 ☆、五四 一行人回到彭博丽时雷诺兹太太正与女仆在草坪上晾晒寝具。她们用金属棍将被子和枕头拍得砰砰作响,细小的绒毛在金色的阳光中飞舞。 看见快速驶进庄园的马车,她连忙解开围裙迎了上去。 “噢,我的天啊,这是怎么了?”她担心的叫起来。 “我被一条大鱼拖进水里了,雷诺兹太太。我没事,只是弄得一身湿,幸亏达西先生及时把我救了上来。”玛丽拉扯湿漉漉的裙摆说道。 “你实在是太娇小了,玛丽小姐,难怪连一条鱼也能欺负你!”瞥见加德纳先生提在手里,足有玛丽半边身子大的鲶鱼,雷诺兹太太忍俊不禁。 “先给她找一件干净的衣服穿吧。”看见玛丽苍白的面色,达西皱眉催促。 雷诺兹太太连忙叫女仆去烧热水,找出一件乔治亚娜未穿过的新衣送到客房。 玛丽接过衣服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捂住鼻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太太,能否麻烦你给我熬一碗姜汤?” “姜汤是什么?”雷诺兹太太非常疑惑。她不知道调味用的黄姜还能用来做熬汤的食材,那能吃吗? “姜汤有驱逐寒气,预防生病的效果。我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塞住了。”玛丽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声音果然有些瓮声瓮气的。 “啊,原来是这样。我马上就去帮你熬汤。”雷诺兹太太默默记下,急忙朝厨房走去。 玛丽快速洗了个澡,拿起湖蓝色的裙子穿上,然后在客房里翻找一阵,最终无奈的打开房门,大声呼唤雷诺兹太太。 “你需要帮助,玛丽小姐?”达西就守候在附近,听见喊声立即赶到。 看见他,玛丽飞快缩回门后,否认道,“不,不需要帮助。” 她的态度躲躲闪闪反而叫达西更加担心,他想也不想就推开房门,沉声问道,“你难道受伤了,玛丽小姐?” 玛丽退后几步,用右手紧紧揪住领口,脸颊染上两团惑人的红晕,水洗一般的眸子湿漉漉的看着达西,轻声道,“没有受伤,只是裙子有点大了,我想找针线改改或换一件。”她的左手不自在的扯了扯裙摆。 达西这才发现没过她脚面,一直拖到地上的裙子。乔治亚娜与玛丽同岁,但她遗传到了达西家族高大的身材。她的裙子完全不适合玛丽,将她衬托得更加娇小了,像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孩。 达西用拳抵唇,掩饰上扬的嘴角。 玛丽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只要她一松开领口,她挺翘丰满的胸部就会暴露无遗,而眼下一位男士正站在她面前。她心里的不安感更重,干脆用双手死死捂住胸部。但这个做法显然极其的不明智,她胳膊一动,两边松垮垮的袖子便滑落下来,露出迷人的锁骨和圆润的肩部。 达西睁大了眼睛。 玛丽惊呼,立即转身躲避,这是一个更糟糕的决定。她湿漉漉的头发团成髻盘在头顶,白皙修长的脖颈、莹润圆滑的肩头、线条优美的蝴蝶骨一览无余。一柱阳光斜斜的照射在她身上,光滑细腻的肌肤像白瓷一样散发出微光,直叫人想要去碰触,抚摸,甚至亲吻。 达西的眼里燃烧着两团火焰,他不由自主的向她靠近。 “达西先生,你能不能帮我把雷诺兹太太叫过来?她应该在厨房。”听见脚步声,玛丽惊慌失措的喊道,一下用手拉扯袖子,一下用手捂住胸口,忙个不停。如果不是显得太狼狈的话,她甚至想躲到窗帘后面去。 达西僵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干些什么。他用力绷紧下颚,哑声说道,“请你稍等。”砰地一声甩上房门,他遣了一名女仆去厨房找雷诺兹太太,然后将自己锁进书房。 他快速走到巨大的书桌后,交叠起双腿静坐。他身体起了反应,而印刻在脑海中的曼妙酮-体叫他的身体和灵魂齐齐发出渴望的讯息。他想,直到火热的感觉消退,他都不适宜出现在玛丽小姐面前。 雷诺兹太太看见满脸羞红的玛丽时差点笑出声来。 “玛丽小姐,看来你只能穿达西小姐15岁时的裙子。真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如果她能收一收满脸的笑纹,玛丽会更加感激她。娇小的身材是她永远的痛,连最小的妹妹莉迪亚都比她高出一个头。 “这条裙子你穿着正合适。白色非常衬你,纯洁的像天使一样。”雷诺兹太太重新找了一件裙子,用真诚的赞美安抚玛丽受伤的心灵。 玛丽很快就调整好心情,这点尴尬完全不能与之前在达西面前露出整个肩头的狼狈相比。她脚步迟疑的踏出房门,生怕与达西来个面对面。 好在达西一直没有出现,她这才故作淡定的说想去看看钓上来的大鱼。 “我们正在为料理它而发愁。”雷诺兹太太领着玛丽走进厨房,加德纳夫妇与伊丽莎白也在。 “你们不用发愁了,全郎博恩最棒的厨子就在这里。”伊丽莎白用手指戳弄巨大的鱼尾,骄傲的说道。 雷诺兹太太朝玛丽看去,眼睛闪闪发光。老实说,她早就想尝尝女主人的手艺了。达西先生从郎博恩回来以后就再也看不上原来高薪凭请的主厨。若不是有玛丽小姐的菜谱解围,主厨早就被解雇了。 “感谢你们的热水和裙子,作为报答,就让我为贵府准备一顿晚餐如何?”玛丽微笑,重新恢复了惯常的优雅姿态。 “这是我们的荣幸。”雷诺兹太太喜出望外,与主厨一块留下来给她打下手。 除了二十多磅重的鲶鱼,还有几条鲫鱼和鲤鱼。玛丽用刀背将它们拍晕,利落的剔除鱼鳞,剖开鱼腹。她的动作很快,独特的刀法让主厨佩服得五体投地。 鱼肉需要腌制,等腥味尽去才开始上锅烹饪。玛丽在厨房忙碌,伊丽莎白和加德纳舅舅则躲进藏书室看书。加德纳舅妈本来想找达西先生聊会儿天,发现他不见踪影,只得坐在外面的草坪上喝茶。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厨房里传来浓郁的食物香气。 “味道怎么样?”玛丽一边问一边将鲶鱼汤倒进碗里。 “味道棒极了!玛丽小姐,如果你能一直待在彭博丽该多好啊!”雷诺兹太太放下汤匙感叹。主厨已经无瑕说话了,他正忙着记录烹饪工序。只要研究透了这几个菜,哪怕他被达西先生解雇也多得是人愿意聘用他。 玛丽没听出雷诺兹太太话里的深意,只微微一笑,拉响了餐铃。 分散在屋子里的人立即朝餐厅汇聚。其实压根不用拉铃,他们早就循着香味过来了。 “辛苦你了,玛丽小姐。”达西替玛丽拉开椅子。他看了她一眼,然后飞快的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丰富的菜肴上。 “不辛苦,让我们来祷告吧。”玛丽双手交握置于额前,微微垂下眼睑。她也不敢与他对视。 “请你来念祷告词。”说这话时,他的视线移到面前的碗碟上。 玛丽点头,闭上眼睛吟诵道,“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恶者,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时高时低,带着独特的韵律,如同来自天国的乐音萦绕在耳边。达西完全遗忘了自己的祷告词,偷偷睁开眼朝她看去。他发现自己对玛丽没有半点抵抗力,哪怕不去看她,她的香气,她的声音,甚至是她低不可闻的鼻息都能吸引他的注意。 当玛丽睁开眼时,他才从她美妙的吟咏中清醒过来,迅速移开视线,放下交握的双手做出刚刚祷告完毕的样子。他的内心在谴责自己的不虔诚和意志薄弱,所以接下来的晚餐他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 玛丽也丝毫不敢去看他,沉默的进食。伊丽莎白与加德纳夫妇早就看出了两人的不对劲,但他们以为那是恋人之间的小情趣,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边吃边聊,这才使得餐厅的氛围不显得太过诡异。 临到快吃完时,玛丽才发现了达西的不对劲。他冷峻的脸庞好像带着一丝懊恼,而不是她预想中的尴尬。 他在生气,为什么?玛丽微微皱眉,放下矜持,一连看了他好几眼。她没有发现,她对达西越来越在乎了。 达西立即察觉到了她的疑虑。他假装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但脑海中不可遏制的浮现她半-裸-露的背部。她的蝴蝶骨异常华美!皮肤异常细腻!娇小的身体完全契合他的怀抱! 他的身体又开始发热了,不得不交叠起双腿。 玛丽发现达西的耳根子开始慢慢变红。她惊奇的睁大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确定那不是错觉。原来达西先生是在用冷脸掩饰他的害羞吗?想到这里,她抿唇微笑,之前的尴尬和狼狈一扫而空。 达西今天用餐的速度很慢,直到客人都吃完了他才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的擦嘴。 他将客人们一直送到庄园外,看见玛丽的身影陷入半黑暗的车厢,这才哑声开口,“玛丽小姐,别忘了明天早上九点的聚会。”他的目光定格在玛丽修长的脖子上,发现那似乎不太合适,立即撇开头,看向车门上的家徽。 “一定准时前来。再见,达西先生。”玛丽轻柔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她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羞涩的达西!他可爱极了! ☆、五五 玛丽一行离开没多久,宾利姐弟与乔治亚娜就抵达了彭博丽。他们风尘仆仆的被管家领进门。 “玛丽呢,哥哥?”乔治亚娜心急的询问。 宾利小姐的脸色灰败下来。她一路上都在讨好乔治亚娜,但她好似对玛丽更感兴趣,一定是达西与她说过什么。难道他真的打算与她结婚? 由于达西谨慎的性格,宾利姐弟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向玛丽求过婚了。 “你们回来晚了,他们刚刚离开。不过我邀请她明天早上九点来做客,你到时就能看见她了。”达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加了许多冰块。眼下他浑身燥热。 “是吗?那我要早点做准备才行!”乔治亚娜的语气有些紧张。别人不知道,但她早就从哥哥那里了解到,玛丽将会是她的大嫂。 “简呢?简有没有一起来?”宾利兴匆匆的问。 “很遗憾,她留在了郎博恩。”达西将冰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好受一点。他开始暗暗考虑自己的第二次求婚。 “达西,你还记得上次与我说过的话吗?”宾利小姐脸上堆起假笑。 “什么话?”达西一边问一边示意雷诺兹太太给他们准备晚餐。 “你说玛丽小姐嫁给你最保险。你将乔治亚娜介绍给她,是准备向她求婚了吗?”宾利小姐的声音在发颤。 达西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极为严肃的开口,“事实上,我准备第二次向她求婚。我忘了告诉你们,我的第一次求婚被她拒绝了。”他伸手,示意他们移步餐厅。 乔治亚娜捂嘴轻笑,认为向来强势的哥哥被拒绝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宾利手里的红茶差点脱手。他瞪大眼,愕然的看着一本正经的好友。 “她拒绝了你?!”宾利小姐忽然拔高的嗓音能刺破人的耳膜。她简直难以想象会有人拒绝达西这样年轻英俊又富有的绅士。 “她简直太没有眼光了!”话音刚落,她立即恶狠狠的叱责。 “不,那正说明她眼光独到。当时的我还不配得到她的爱。”达西冷冷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乔治亚娜,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明天,请务必让她喜欢上你,也喜欢上彭博丽,好吗?” “我会尽力的哥哥。但是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让她喜欢上你。”乔治亚娜中肯的建议。 达西扬起坚毅的下颚,低声道,“那当然。” 兄妹两一边交谈一边朝餐厅走去;宾利跟在后面,心事重重;宾利小姐黯淡的眸子里透着绝望,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厨房里还剩了半罐鲶鱼汤,雷诺兹太太又煎了些吐司和培根,勉强凑出一顿晚餐。结果鲶鱼汤大受欢迎,一向食欲不佳的乔治亚娜就着汤水吃完了土司和培根,将隔夜的干面包撕开扔进汤里,一连吃了两碗还意犹未尽。最后雷诺兹太太告诉她汤已经没了,她才不甘不愿的放下调羹。 “哥哥,你赶紧把玛丽小姐娶回家吧,我想她一定受欢迎极了!”她一边用餐巾擦嘴,一边慎重其事的说道。 “你说得对。”达西点头,似想起什么,脸色一片漆黑。 “我想我要比你先结束单身了,达西。我准备向简求婚,而她绝不会拒绝我,只会以最快的速度嫁给我!”宾利放下刀叉,洋洋得意的宣布自己的最新决定。 “查尔斯,你在胡说些什么?!”宾利小姐不敢置信的尖叫起来。 达西的脸色更黑了。 翌日聚会。 玛丽一开始还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但发现乔治亚娜与她同岁,而且性格极为单纯可爱,甚至有点羞怯,她就立即放松下来,在谈话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她与乔治亚娜一样热爱音乐与绘画,而且造诣不低,很快就博得了乔治亚娜的好感。她们只认识了短短半小时就像认识了半辈子一样,迅速发展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伊丽莎白的直爽同样博得了乔治亚娜的好感,她时不时幽默的发言引得她们欢笑连连。 唯独宾利小姐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达西与宾利站在屋檐下,远远看着草坪上悠闲饮茶的姑娘们。 “你不过去与玛丽小姐说会儿话吗,达西?如果想让她喜欢上你,就得尽可能多的制造些独处的机会。”宾利压低嗓音,分享着自己的经验。 达西目光微闪,却依然站着没动。 “你可以邀请她去你的藏书室看看,给她倒上一杯红酒,坐在她身边,用最温柔的嗓音谈论一本罗曼史小说。相信我,那种暧昧的氛围会令她的心跳加速。”宾利挑了挑眉毛。 “罗曼史小说?玛丽小姐可没有那样庸俗的爱好。”达西沉声讽刺,然后迈开双腿朝姑娘们走去。他的目光全部汇聚在玛丽身上,她心有灵犀的向他望过来,两人的心跳同时停滞了一拍。 “有兴趣参观我的藏书室吗,玛丽小姐?”他柔声询问。 “当然!”玛丽兴致勃勃的答道。 “我也非常乐意去看一看。”宾利小姐扯出一抹优雅的微笑。 达西用淡漠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然后弯下腰,向玛丽伸出手。 玛丽这次没有犹豫,非常自然的挽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朝藏书室走去。 完全被忽略了的宾利小姐觉得自己的脸都没地方放了。她咬了咬牙,朝两人的背影追去。在达西没有正式订婚之前,她都不打算放弃。 “你该清醒了,卡罗琳!他爱上她了,非常爱!你不会再有机会了!”宾利及时拉住她的胳膊低声劝告,然后强硬的将她摁坐回去。 宾利小姐瘫软在椅子上,表情从屈辱到嫉恨又到绝望,变来变去的相当精彩。 乔治亚娜和伊丽莎白对视,不约而同的耸了耸肩。 “喝杯红茶吧,再来一份甜点,这会极大的改善你的心情,宾利小姐。你现在看上去糟糕极了!”伊丽莎白将红茶和蛋糕推到她面前,极力告诫自己千万别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达西家族的藏书室非常大,四面墙壁都被高高耸立的书架占满了,中间放着一个圆桌与一套沙发,窝在里面看书,顺便再来一杯咖啡或是红茶,那一定是种莫大的享受。 玛丽忍不住闭眼,嗅闻扑面而来的书香味。这种味道比任何花香都更加沁人心脾。 “你喜欢吗,玛丽小姐?”达西垂头去问她,只一眼便迅速转移视线。她闭着眼睛,红唇微张的样子深深引-诱着他去亲吻。他发现只要与玛丽在一起,自己的自制力每时每刻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我非常喜欢。如果有能力的话,我也想布置一间藏书室。”玛丽走到书架前浏览上面的标签。 “你迟早会拥有的。”达西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从最左侧的书柜里取出一个木盒,递到她手边,“看看吧,玛丽小姐。” 玛丽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熟悉的线装中文书,眼底飞快滑过一抹怀念。这本书所使用的印刷技术非常粗糙,许多字块都糊成了一团。但阔别了两年又再次见到故国文字,她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 “为了得到它,你一定花费了许多精力。”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摩挲书脊。 达西盯着她葱白的指尖,喉结微微蠕动了一下。她温柔的动作激起了他许多联想。 “并没有花费多少精力,如果你喜欢就请将它带回家吧,我发现上面正方形的字块与你书写的英文字体有些相似。”达西哑声说道。 玛丽笑了,她之所以选择哥特体正是因为它的棱角分明与故国文字类似。达西的观察力非常敏锐。 “谢谢你的好意,达西先生。但你用这样精致的盒子盛放它,可见你对它有多么看重。我还是不夺人所好了。”玛丽将书放回木盒,递到达西面前。 事实上,达西对这本书一点也不看重,在玛丽来之前,它一直待在不起眼的角落,只不过它即将成为送给玛丽的礼物才会换了个奢华的包装。 达西并没有坚持,反正玛丽迟早会是他的妻子,他的一切都将属于她,包括他自己。他接过盒子放回原处,又拿出几幅东方字画给玛丽鉴赏。 玛丽将字画铺在圆桌上,俯身细细查看。达西站在她身后,似乎是光线不够,他一再向她靠近,直到她金色的发丝轻轻触碰他的肩膀。他不着痕迹的深呼吸,摄取她身上迷人的幽香,侧耳聆听她对画技发表的看法,偶尔低应两声。她轻柔婉转的嗓音在他脑海中回旋,令他心驰神荡,到最后,他几乎不知道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只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总的来说,这是两幅佳作,但算不上精品。”玛丽的语气略微有些遗憾。她小心翼翼的将画卷起,放回画轴。 “我看见你有几本不错的历史书,能借我阅读吗,达西先生?”她指着一面书墙说道。 看书意味着不能打搅。达西迟疑片刻后诚恳的提议,“你不想去我的酒窖看看吗?我收藏了许多名酒,但遗憾的是一直找不到人与我一起品尝。” 玛丽的眼睛亮了,轻快的说道,“那是我的荣幸。”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达西满意的勾起了唇角。 ☆、五六 彭博丽的酒窖比藏书室更加壮观,这从侧面反应了主人家的爱好。用黄铜焊接的架子上放满了一瓶瓶美酒,按照原产地和种类分成了许多区域。酒窖最深处还堆砌着上百个大酒桶,令人神魂颠倒的液体正在里面发酵。 “你竟然将整个地下室都改成了酒窖!”玛丽惊呼,声音在黑暗的穹顶回荡。 “达西家族的男人世世代代对美酒情有独钟。”达西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环境中更显磁性。玛丽的耳尖忍不住为他战栗。 “披上这个,等会儿你会觉得有些冷,这里只有55华氏度。”达西将挂钩上的毛毯取下来,对折后披在玛丽肩头,又将她的发丝理顺。 玛丽不自在的避开,用双手拢住毛毯,轻声道谢。 达西立即收回手,温和有礼的说道,“进去看看吧,你对什么酒最感兴趣?” “不瞒你说,我最喜欢烈酒。我享受那种烈火灼烧喉管带来的畅快感觉,伴随着深呼吸,头脑和胸腔都在激荡。”玛丽做了一个迷醉的表情。这是幼年陪伴在父亲身边时最深刻的记忆,黄沙漫天的边疆,大碗喝酒的将士,醉后嘹亮的军歌,如今回想宛如一个虚幻的梦。 达西对此并不感到诧异。他许久之前就发现玛丽对烈酒情有独钟,事实上,他也更喜欢烈酒。她每一方面都与他那么契合,就像是上帝为他特意打造的半身。 “说起烈酒,法国人会提起他们的白兰地,我们有自己的威士忌,荷兰人以杜松子酒为傲,还有古巴的朗姆酒、墨西哥的龙舌兰、德国的阿夸维特、俄罗斯的伏特加、中国的白酒和日本的清酒。我这里没有中国和日本的酒,但其他国家的烈酒任你品尝。”达西一边说一边从酒架上取出他提到的几种酒,然后拿来几个酒杯和一壶水。 “你想先品哪一种?”他礼貌的询问。 “阿夸维特吧,我从来没喝过。”玛丽舔了舔唇。 达西的视线黏在她粉嫩的舌尖和濡湿的唇瓣上。他瞳孔微缩,感觉自制力有片刻松动,只得用详细的介绍来转移注意力。 “阿夸维特的主要原料是马铃薯。将马铃薯煮熟后再以-裸-麦或大麦芽糖发酵,然后使用连续蒸馏法制出纯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的蒸馏液。这种蒸馏液用蒸馏水稀释后加上各种草根、树皮等香料。就其制法来说类似于金酒,至于使用植物的种类与分量多寡,各种产地之间各有不同,因此,风味存在微妙的差异。稀释后的阿夸维特一般酒精含量在40至45度之间,绝对会让你的喉管燃烧。” 他一边说一边启开酒瓶,倒了少许递到玛丽手边。 玛丽先是嗅闻酒香,然后小小抿了一口,随即用舌尖抵住上颚,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这一声嘶响在空旷阴暗的环境中显得性-感极了。 达西的身体僵硬了,好半晌才哑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充满了植物的芬芳。”玛丽回味片刻后肯定的说道,“我还尝到了雪梨木的味道。” “你的味觉很敏锐,盛放阿夸维特的酒桶是由雪梨木制作的,经过多年的沉淀早已吸收了它的香味。”达西低沉沙哑的嗓音中透着笑意,与玛丽在一起品酒是种极大的乐趣,她是真的爱酒而不是为了博取男人的注意力或是沉溺于酒精不可自拔。 “你也来一杯。”玛丽向他举杯。 达西坐到她身边,替自己倒了少许,用舌尖轻抿。他总觉得今天的味道尤其特别。 “尝尝这种龙舌兰酒。”他给玛丽倒了一杯水,等她清洗完口腔后启开一个造型相当别致的酒瓶。 “白色的龙舌兰酒没有经过陈酿,银白色陈酿期为三年,这种金黄色的陈酿期至少在四年以上,口感非常独特。它来自墨西哥的基特拉小镇,是最正宗的龙舌兰酒。”达西一边倾倒一边慢慢解说。 “龙舌兰酒的别名‘基特拉’就是源于这个小镇?”玛丽好奇的询问。 “是的。”达西点头,示意她品尝。 这种酒的香味实在是太浓郁了,玛丽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轻轻抽了口气,她快意的说道,“口感太凶烈了!我喜欢!” 达西低笑道,“我也很喜欢!这种酒还有一种独特的喝法,你想不想试一试?” “什么方法?”玛丽晶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的朝他看去。 达西抑制住过速的心跳,从储物柜上取下一瓶海盐。 “把手背伸出来。”他摊开自己的掌心。 玛丽将手搭在他温暖的掌心。 他将海盐撒在她手背上,轻声说道,“一边喝酒一边吸食海盐,当地的墨西哥人最爱这种喝法,你也来体验一下。” 这种喝法太奇特了,玛丽当即就被勾起了兴趣。她抿了一口酒,然后用舌尖舔舐自己白皙的手背,那慵懒的姿态像一只小憩的母狮子,散发着野性的美。达西愣了愣,然后立即用手抚额,遮挡住眼前诱-人的画面。过了几分钟,他嗓音异常沙哑的开口,“味道怎么样?” “咸的更咸,辣的更辣,这是对舌尖和喉管的双重刺激。”玛丽清甜的嗓音染上了一丝微醺。她觉得身体有些燥热,将搭在肩头的毛毯扒拉下来。 温暖的皮肤接触到沁凉的空气,她舒服的喘息。 这一声娇-喘刺激了达西的神经。他端酒杯的手颤了颤,慢慢交叠起双腿,沉声问道,“墨西哥人嗜辣,所以非常喜欢这种喝法。你还想继续吗?” “你舍不得了?”玛丽斜睨达西一眼。她的双颊是粉红色,嘴唇是艳红色,就连眼尾也染上了一层桃红,睨过来的眼神妩-媚至极,像针一样扎在达西心头。她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像一朵迎着月光绽放的鲜花,让人想摇落她身上的露珠,然后狠狠折断她的枝杈。 达西的手心冒出一层细汗。为防抓取酒瓶时滑脱,他掏出手绢慢慢擦拭手指,用优雅从容的姿态和严肃冷峻的表情来掩饰自己已经燃烧起来的身体。 “尝尝这瓶伏特加吧,它以谷物或马铃薯为原料,口感非常清冽。”下意识的,他选择了最烈的一瓶伏特加,它的酒精含量高达百分之六十。 “倒上。”玛丽用清水漱口,然后取了一只干净的酒杯。也许是因为酒精的干扰,她对待达西的态度越来越随意了。 达西启开酒瓶,给她倒了少许。 伏特加的酒液是透明的,在玻璃杯中显得特别晶莹剔透。玛丽第一眼就爱上了它的质感。她用舌尖沾了少许,眼睛发出迷人的亮光,“不甜,不苦,不涩,只有烈焰般的刺激。我喜欢它的纯粹!” “伏特加最适合快饮或干饮。还要吗?”达西举起酒杯示意。 “好的,再来一杯。”玛丽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达西立即给她满上。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默默体验胃囊刮起风暴的感觉,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头脑正陷入混沌。她显然忘记了,她已经换了个身体,再也不是之前千杯不醉的仁孝公主了。而且她喝得是混酒,更容易醉。 又喝了两杯,她身子开始摇晃。 “你醉了。”达西扶住她肩膀,用暗哑的嗓音说道。 “我没醉。”玛丽拂开他的手,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但当达西对上她雾蒙蒙、湿漉漉的双眼时就知道,她确实醉了。她纤细的腰肢柔软下来,身体往沙发椅背上靠,一边用指尖按揉眉心,一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给我更衣脱鞋,我想躺一会儿。” 她横躺在沙发上,将脚放在达西膝头轻轻晃动。她的姿态那样慵懒高贵,指使人时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像一位真正的皇室公主。 达西低笑一声,顺从的脱下她的鞋。因为天气炎热,她竟没穿袜子,脚掌只有达西半个手掌大,脚趾头圆润可爱,透明的指甲泛着诱-人的粉红色。达西笑不出来了,眸色幽深的盯着一双秀足。当他意识回笼时,他已经将它们捏在掌心把玩。 正当他责令自己赶紧放手时,玛丽已经将脚收了回去,像只困倦的猫咪蜷缩在沙发里,发出细微的、可爱的鼾声。她已经睡着了,就连喝醉也保持着优雅的仪态,这真是不可思议。 达西笑得有些无奈,抽-出毛毯盖在她身上。他俯身查看她的睡颜,刚一凑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那是从她微张的小嘴里散发出来的,染上了她独特的幽香。达西眯眼,头脑有些眩晕,他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他的视线不可遏制的定格在那殷红的唇瓣上,手轻轻摩挲她柔嫩的脸颊,最终徘徊在她的唇间。他抚摸,揉弄,喉头越来越干燥。 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倾身,去追索那两瓣令他神魂颠倒的红唇。当他快要碰触到她时,她温热的鼻息令他有片刻迟疑。就在这时,酒窖外传来伊丽莎白的呼唤声,他立即直起身体,脸色漆黑的朝门口看去。 当伊丽莎白和宾利进来时,达西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他负手站在玛丽酣睡的沙发旁,下颚微扬,身姿笔挺,那是一种守护的姿态。 “她醉了。”不等伊丽莎白质问,他首先开口。 “我能否将她抱回客房?在这里睡觉会生病的。”话音刚落,他又礼貌的添上一句。 “当然。麻烦你了,达西先生。”伊丽莎白立即点头表示同意。她现在对达西的品行丝毫也不怀疑。 达西小心翼翼的将玛丽抱进怀里,深深看了她甜美的睡颜一眼,迈开沉稳的步伐走出酒窖。 宾利本来也想走,但看见圆桌上的几瓶名酒又顿住了。他用力抓挠自己的头发,最终没能经受住诱惑,留下来痛饮了一番。 玛丽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多才醒,加德纳夫妇由于担心她,租了一辆马车来探望。 当玛丽一脸羞愧的来到客厅致歉;当她远去的马车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达西觉得,自己的第二次求婚必须尽早提上日程。他迫切的想要与她亲近,光明正大的、理所当然的将她占为己有。 ☆、五七 达西正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整理袖扣,雷诺兹太太候在一旁,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这样可以了吗?”他侧身,一边打量自己一边不确定的问。 “非常英俊,达西先生。这套银灰色的西服完全衬托出了你高大的身材和尊贵的气质。”雷诺兹太太用咏叹调说道。 达西抚平衣摆上的褶皱,在镜子前转了几圈才大步离开。雷诺兹太太好笑的摇头,正准备收拾散落了一沙发,被主人挑剩的衣服,他又快速走了进来。 “忘了什么东西吗?”雷诺兹太太直起腰。 “是的。”达西从抽屉的夹层中取出一条金丝云纹的黑色领巾,折成别致的形状放进上衣口袋,特意露出一个小尖角。 “哦,我终于看见它了,原来你藏在这儿。”雷诺兹太太盯着领巾,不敢置信的问道,“这真的是上次那条吗?不是你新买的?” “如假包换。我走了,祝我好运。”他略一点头,再次匆匆离开。 “愿上帝保佑你。如果你真能娶回玛丽小姐,我敢说你一定是全英国最幸福的男人。”雷诺兹太太追出房门喊道。 达西抵达兰顿小镇的旅馆时,伊丽莎白正站在大堂里,吩咐侍者给她们往后花园送一壶红茶。 “请问玛丽在哪儿,伊丽莎白小姐?”达西脱下自己的帽子,温和有礼的询问。 “她在旅馆的后花园。”伊丽莎白朝落地窗指去,玛丽正与加德纳夫妇围坐在小圆桌前聊天,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 达西专注的凝视着她,直到侍者走过来询问是否要替他挂帽子才回神。他将帽子递给对方,看向伊丽莎白问道,“伊丽莎白小姐,我能否与玛丽独处片刻?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对她说。”他置于背后的手握成了拳头。 伊丽莎白打量他尤为隆重的穿着,高高挑起了眉毛。 “我能问是什么事吗?”她已经猜出来了,却还要故意逗弄他。 达西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想,等我走后你们就会知道的。” “哇哦!”伊丽莎白毫无意义的感叹了一声,笑眯眯的点头,“那么请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叫舅舅舅妈。”她提着裙摆跑进后花园,在加德纳夫妇耳边说了什么,三人与玛丽告别,朝大堂走来。 达西隔着落地窗对他们鞠躬。 “祝你好运,达西先生。”加德纳夫妇走上前与他拥抱,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认可了这位性格随和、为人慷慨、博学多才的绅士。 “祝你好运!”伊丽莎白真诚的说道。 “谢谢。”达西再次鞠躬,目送三人离开后才朝引颈眺望的玛丽走去。她坐在翠绿的葡萄架下,被藤蔓割碎的阳光像雨点一样洒落在她身上,白色的葡萄花与细小的粉尘在她身边飞舞,画面那么美好,仿佛一个虚幻的梦境。 达西的脚步停住了,他用手遮挡阳光,定定看着她,直到狂乱的心跳稍微平缓才又慢慢朝她走去。 “午安,达西先生。他们想要去散步,只能由我来招待你了。”玛丽站起身,撩开裙摆向他行礼,几朵葡萄花从她金色的发丝上滚落。 “午安,玛丽小姐。”达西深深弯腰,然后在玛丽的邀请下落座。 侍者送来了一壶红茶,又添置了几样奶油蛋糕。 “虽然这里的红茶和三餐非常一般,但奶油蛋糕却很可口。你想试一试吗?”玛丽捏起一块小蛋糕送进嘴里,粉嫩的舌尖轻轻舔掉唇角沾染的奶油,眯眼做了个享受的表情。 达西飞快撇开头,哑声道,“谢谢,我不太喜欢甜食。” 他拿起茶杯,掩饰自己眼底的欲-望。 “那真是太遗憾了。可惜这里的厨房不能供客人使用,否则我就能给你做几样咸味点心。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只要是你做得,我都喜欢。”达西用真诚的语气说道。 玛丽耳根子有点发烫,她冲达西微微一笑,然后沉默的饮茶。 两人许久没有说话,达西每隔几分钟就会偏头看她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玛丽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心跳也随之加速。 达西还在酝酿,他已经喝了第四杯红茶了。 “侍者,请再给我们添一壶红茶!”玛丽招手唤来仆人。 仆人很快就端来了红茶,玛丽给了他一便士做小费,然后将达西面前的茶杯满上。 “玛丽小姐,我考虑了很多天……”达西的视线定格在她葱白的指尖上,徐徐开口。 就在这时,旅馆的仆人拿着一封信走过来,打断了他未尽的话。 “您的信,玛丽小姐。上面注明是急件,所以我冒昧前来打扰。”仆人礼貌的弯腰。 达西脸上出现懊恼的神情。要知道,为了今天的求婚词,他翻阅了藏书室里所有的罗曼史小说,就连做梦都是自己求婚的场景。不过没有关系,趁着玛丽看信的几分钟,他还能将不满意的地方再斟酌一下。 想到这里,他放松下来,拿起茶杯啜饮。 玛丽快速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的阅读。她的表情从轻松到凝重,再到愤怒,最后又变成了面无表情,可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没想到贝内特家竟会发生这样的丑事。不管在大夏还是在英国,这件事足以令整个家族蒙羞! “你怎么了,玛丽小姐?”达西放下茶杯,沉声询问。 玛丽的眼睛依然盯着信纸,没有回应,直到达西温暖的手掌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她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对他微笑。 达西太了解她了。他每天都在研究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从她湛蓝的眼里看见了沉痛和脆弱。他倾身,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慎重开口,“看着我,玛丽小姐。我是达西,一个当你彷徨无助时可以信任依靠的人。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曾将自己最伤痛隐秘的过往告诉你,你也一样可以。我发誓绝不会将它宣扬出去。” 他诚恳有力的声音给了玛丽力量。她将信纸递了过去,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很不幸,莉迪亚与威克姆私奔了。” 在英国,未满21岁的年轻人如果想结婚必须取得父母的同意。父母反对,他们的婚姻就是无效的。莉迪亚一声不吭就选择了私奔,甚至没有问过贝内特夫妇的意见,就连整天与她形影不离的凯瑟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与威克姆好上的。这件事就像一枚炸弹,毫无预兆的爆发了,令人措手不及。如果她能事先与贝内特夫人通个气,贝内特夫人绝对会同意她与英俊迷人的威克姆结合。怎样看,她都没有私奔的理由。 玛丽从中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莉迪亚留信说要去格雷特纳格林结婚,但玛丽笃定,他们绝对不会出现在那里的任何一座教堂。威克姆根本就不打算娶她,他这是在报复自己!他曾说会让她后悔,这句话现在无比清晰的浮现在她脑海里。 玛丽低头隐藏自己阴鸷的表情。 与此同时,达西放下信纸,哑声道,“这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将真相告诉你们,莉迪亚就不会受到他的蛊惑。” “不,是我的疏忽,与你没有关系。”玛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她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悠扬婉转,像硬纸板刮过桌面一样沙哑。 达西面色阴沉下来,拉开椅子走到她面前。他站立了几分钟,忽然单膝跪下,用力握住玛丽置于膝头的双手,加重语气说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让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完结。请你不要过度担心,静静等候我的消息。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愿上帝保佑你。” 他话落,在玛丽白皙光滑的手背上落下虔诚的一吻,然后脚步匆忙的离开。他甚至忘了自己的帽子,还是旅馆的仆人追出去送到他手里。 玛丽阴鸷的表情消失了,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仿佛它上面开出了一朵花。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像被火烧一样跳起来,用手绢擦拭,脸颊不知不觉染上了两团红晕。 伊丽莎白和加德纳夫妇是被达西派去的仆人找回来的。他们抵达旅馆时,玛丽已经收拾好了行礼。 “看看这封信,看完以后我们立即启程。”玛丽将信拍在桌面上。 “噢,天啊!为什么会这样?”加德纳舅妈差点晕倒。 “他们不去格雷特纳格林却往伦敦走,看来是不打算结婚了。问题很严重,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加德纳舅舅立即抓住了重点。 “该死的威克姆!我们早该戳穿他的真面目!”伊丽莎白揉捏信纸泄愤,过了片刻又慌乱的展开,重新看了一遍,生怕遗漏任何线索。 “行李收拾好了,我们出发吧。我已经吩咐侍者给我们租了一辆马车,虽然费用很昂贵,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玛丽雷厉风行的说道。 另外三人这才回过神来,抓起行李匆忙下楼。旅馆的马车被达西派来的仆人退掉了,达西家族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口,车夫看见玛丽,毕恭毕敬的向她行礼。 玛丽心里窜过一丝热流,毫不迟疑的登上马车。伊丽莎白不停感谢达西的慷慨相助,谁要再说达西冷酷无情,她一定会用最犀利的言辞回击对方,直到对方求饶为止。 ☆、五八 有人曾看见威克姆在伦敦出现,所以寻找莉迪亚的重担就落在了加德纳舅舅身上。贝内特先生眼下正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伦敦,他十分后悔对女儿们教育的疏忽,但凡他能够适当约束她们一点,莉迪亚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蠢事。 两人私奔以后,威克姆的劣迹便完全暴露了出来。他不但是个风-流-浪-子,还是个赌棍,在郎博恩和民兵团欠下了巨额债务,多得是人想找到他。但他显然是个惯犯,躲债的本领非常高超,一周过去了仍然不见半点儿踪影。 贝内特先生不能在伦敦久待,家里还需要他的支撑。 他带走了伊丽莎白,玛丽坚持留下,他拿她毫无办法。 加德纳舅舅每天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伦敦城里乱转,商店完全扔给了加德纳舅妈管理。他们丝毫也没露出不耐的神色,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尽心尽力。 这天依然没有莉迪亚的消息,玛丽终于坐不住了,等加德纳舅舅出门后便换上了最奢华的一件裙子,拎着一个精致的钱包,租了一辆马车朝东伦敦驶去。 “小姐,你一个人去东区恐怕有些不安全,那里是贫民和小偷聚集的地方,治安非常乱。”车夫诚恳的劝告道。 “没事,你只要将我载到白教堂附近,然后在教堂门口等我就行,除了车资,我再给你一英镑小费。如果我一小时之内没能回来,麻烦你通知附近的巡警。”玛丽平静的说道。 车夫一年也只能赚三十到五十英镑,一英镑小费算得上大数目。于是他不说话了,用心驾驶马车。 玛丽在白教堂附近下了车,慢慢朝最脏乱的一条街道走去。她优雅高贵的步态,奢华精致的穿着与来来往往的贫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快就有人盯上了她手里鼓囊囊的钱包。 玛丽似乎毫无所觉,在一间杂货店门口站立了一会儿,俯身去看橱窗里的商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飞快跑过来,抢走了她手里的钱包,朝一条阴暗的巷子跑去。他边跑边掂量钱包的重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那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竟然比他还跑得快,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狠狠掼到墙上。她的力气非常大,差点撞断他的鼻梁。 “抓到你了!”玛丽抢回自己的钱包,说话的声音不带一丝喘息。他们已经跑进了巷子深处,这里连阳光也无法直射,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臊臭味。 “我劝你赶紧放了我,不然会倒霉的!”少年凶狠的威胁道。他被玛丽反剪双手摁在墙上,丝毫无法动弹。 玛丽用力踹向他膝盖最脆弱的地方,那里有一根麻筋,受了重击至少有十多分钟站不起来。少年倒在地上,惊恐的蜷缩起身体,灰蓝色的眼珠透出绝望。 “放开他!”棍棒袭来的呼啸声在玛丽脑后响起。玛丽压根不用回头,一个俯身便避开了棍棒,撩起裙摆侧踢,偷袭者被踹飞了五米远,倒地痛呼。 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从侧面攻来,却被玛丽先一步擒住手腕,反向一扭。偷袭者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小刀也应声落地。 三两下就解决了前来救援的四名少年,玛丽拍拍手,踱步到年纪最大的少年面前。她是将门虎女,六岁就能带着情报从边疆安全逃回京都,一身武艺绝不是摆设。 “你,你想干什么?我奉劝你赶紧离开,我们的同伴接到消息很快就会过来。虽然你很厉害,但是人多起来我们也不会怕你!”少年捂住剧痛的手腕,色厉内荏的放着狠话。他们是一群孤儿,以偷窃和抢劫为生。这样的团伙在东区并不鲜见。 “难道我就不能有同伴吗?如果我十分钟后不能安全的回去,我的同伴也会带着苏格兰场的警察来找我。”玛丽扬起下颚,自然而然散发的尊贵气场令少年们更加惊恐不安。 “对不起,我们不应该打你的主意。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恶劣的环境让这些孤儿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卑微。 “你们是一个团伙?有多少人?”玛丽俯身盯着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 少年死咬着唇不肯松口。 玛丽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是一个团伙,能供她驱使就好。她拿出10英镑和一幅素描,递到少年面前,“帮我找两个人,这是他们的画像。你们最好在外来人员聚集的廉价旅馆或赌场附近蹲守。找到后将地址送到奇普塞德街34号,我会再给你们100英镑做报酬。” 财帛动人心,这是一条真理。10英镑对一群饥寒交迫的孤儿们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更何况事成后还有100英镑的酬劳,叫他们杀人都行。 少年明显动心了,他的眼睛盯住玛丽手里的画像,迟疑的问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万一你赖账呢?” 玛丽轻笑一声,徐徐说道,“现在是我有求于你们,而不是你们有求于我。怕被赖账的人是我才对。我迫切的想要得到他们的消息,一分一秒都不能等待。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可以去找别人。据我所知,东区像你们这样的孤儿不少,只要一英镑,我能驱使任何人为我所用。” “好,我答应你了!”少年飞快扯过她手里的画像和英镑。 玛丽满意的点头,退后一步,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千万别妄想拿了钱消失,否则我会去苏格兰场发布悬赏通告,我已经记住了你们的长相。” 少年们忙不迭的点头,互相搀扶着逃也似的离开。 这些到处流窜的孤儿就是伦敦的眼睛和耳朵,他们总能打探到各种各样的消息。玛丽相信自己很快就能与威克姆会面。她唇角上扬,眸子里翻涌着两团阴云。虽然她已经不再是仁孝公主,可处事手段一点也没生疏,威克姆必将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二天一大早,消息就被送到了奇普塞德,加德纳舅舅已经出门了,玛丽与少年一起登上了租来的马车。 少年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打了许多补丁,还沾满了黑乎乎的污迹。上马车时他受到了车夫的拒绝,是玛丽的10先令小费替他解了围。他有些坐立不安,手指搅在一起,不时偷看玛丽几眼。 这个女人非常娇小,缩在宽大椅子里的样子显得那么脆弱。但少年完全不敢小看她,她昨天把他们的首领打成了重伤,手腕肿得像面包一样大。 “尊贵的小姐,请问你什么时候能结清余款?你曾经说过如果找到人会付我们100英镑,没有错吧?”他强装镇定的问道。 “我总要确定消息的正确性。难道你们以为给我一个地址我就会痛快的付钱?”玛丽盯着窗外的街道,淡淡开口。 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少年不敢说话了。 沉默了良久,玛丽忽然说道,“如果消息属实,我还有一笔生意要与你们谈,这次的酬劳是300英镑。” 少年忘了害怕,直勾勾的看向她。这个数字太打动人心了,300英镑足够他们舒舒服服的过上好几年。 看见他渴望的表情,玛丽满意的笑了,“300英镑让你们杀个人,你们愿意吗?”随着她话落,森冷的戾气在车厢里蔓延。 少年对玛丽的恐惧更深了。他胆怯的缩起肩膀,但双手却紧握成拳,眼里浮现挣扎的神色。他们每一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要么饿死,要么冻死,要么被某些变态嗜好的人凌虐致死。只要能活着,他们什么事都愿意干。 车厢里一片寂静,玛丽一点儿也不心急,悠闲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我们愿意,你要杀谁?”少年终于开口了,嗓音异常沙哑。 “呵~”玛丽用手捂嘴,发出一声轻笑。 “抱歉,刚才的话只是个试探,希望没有吓到你。”她优雅的耸肩,“我不需要你们杀人,只想给他一个教训罢了。偷袭,毒打,再毁了他那张英俊迷人的脸,这种事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这种事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好吗?!少年长舒了口气,差点瘫软在椅子上,随即用同情的眼神朝女人看去。她一定是被那个男人玩弄了,男人抛弃了她与别的女人私奔,她才会这样迫切的想要找到他们。真可怜! “成交!你放心,我们一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他对女人的恐惧感大大消减,话里甚至带上了安抚的味道。 “成交,这几天你们给我盯着他的行踪,准备下手时通知我,我想亲眼看着他倒霉。”她微笑着抚上自己的眼睑。 “好的。”少年顺从的点头。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这是一家极其简陋的旅馆,专门收容外来人员,摇摇欲坠的招牌在风中嘎吱作响,上面的字母早已斑驳的无法辨识。 玛丽只匆匆扫了一眼就被路边的一辆马车吸引住了视线。那辆马车奢华极了,与这里脏污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车门上赫然印着达西家族的家徽。 玛丽盯着它,神色复杂。 “对了,忘了告诉你,有一位相当尊贵的绅士也在寻找他们,那是他的马车。你不会有麻烦吧?”少年开始为自己的雇主担忧了。 “不会。这是你们的酬劳。”玛丽走到人迹罕至的后门,从包里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布袋递给少年。即便用纸币付账,100英镑也不是小数目。在东区,财不露白是一条生存法则。 少年显然被她的细心打动了,接过袋子打开查看,确定数目没有问题后笑眯眯的说道,“谢谢您的慷慨!” “还有一次合作,请不要忘了!这是定金。”玛丽示意他打开袋口,又塞了50英镑进去。 “一定不会忘记。等我们准备动手时会提前将消息送到府上。”少年大喜过望。 “那么,合作愉快。”玛丽满意的点头,等少年走远才从又脏又臭的后门绕出来,走进旅馆。 ☆、五九 旅馆的内部与它的招牌一样简陋,狭窄阴暗的大堂里不时有形容落魄的客人游荡而过。看见玛丽,前台招待明显愣了一下。她的穿着与气质可一点儿不像会投宿这里的人。 “请问乔治·威克姆先生住在哪间房?”问这话的时候,她将10先令放在柜台上。 招待的眼睛发出贪婪的亮光,压低嗓音道,“307号房,您自己上去吧。在您来之前几分钟,还有两位绅士也来找威克姆先生。虽然他们穿着非常奢华,但给小费可没有您大方!” 玛丽微笑点头,提起裙摆缓缓上楼。楼道里铺设的地毯早已经千疮百孔,看不出原来的花色,下面的木质地板也松动了,当行人走过时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玛丽放轻了脚步,走到307号房门前站定。她听见了加德纳舅舅的声音,准备敲门的动作顿住了。 “莉迪亚亲爱的,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毁掉自己的一生。与一个赌棍结合是相当愚蠢的决定,你们不会幸福的,一辈子都将在争吵和贫困中度过!” “上帝啊,你们是我的亲人,难道就不能祝福我们吗?我爱威克姆,不管你们多看不起他,我都不会嫌弃他。如果不能成为他的妻子,我会痛苦而死!”莉迪亚用尖锐的嗓音叫喊。看来她是铁了心要与威克姆在一起。 玛丽无声叹息,垂下头按揉眉心。 “威克姆先生,你打算怎么办?”达西低沉的嗓音响起。 玛丽瞳孔微缩,立即打起精神敲响房门。 前来开门的威克姆看清她的面孔,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你终于来了,玛丽小姐!”他用夸张的咏叹调高声说道。 他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到来!玛丽从他布满恶意的眼底看见了这个讯息。她也同样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平静的开口,“好久不见,威克姆先生。” 听见她的声音,达西立即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他上下打量她,确定她毫发无伤才皱眉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这里可不是你这样的单身女性该来的地方!”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加德纳舅舅与莉迪亚同样也很吃惊。 威克姆这才反应过来,达西并没有将自己的行踪告诉玛丽,那她是怎么找来的?怀着这样的疑问,他心底浮上一丝不祥的预感。玛丽太神秘莫测了,那么多人想找到他都毫无头绪,就连达西也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她一个女人竟然只比他晚了一步。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进去再说吧。”对上达西溢满担忧的褐色眸子,玛丽的心一片柔软。她侧身绕过威克姆,以亲密的姿态站在他身边。 达西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示意她落座。这是一张狭窄的双人沙发,达西的身材太过高大,玛丽的双腿不可避免的紧挨着他,裙摆洒落在他膝头又轻轻滑下。 达西深沉的眼底溢出一丝温柔,仔细替她整理好裙摆,忘了追问她是怎么找过来的。 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亲密了,完全超越了玛丽的接受范围,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如果她的感知没有错误,在收到信件的上一秒,他好似要向自己求婚?但心底的甜蜜很快就被苦涩取代,如今贝内特家发生了这样的丑事,想必他再也不会兴起那样的念头。眼下他能倾力相助已经顾念了最后一点情义,她非常感激。 想到这里,玛丽温柔地看了达西一眼。不等他发现她的目光,她转脸朝威克姆看去,秀丽的脸庞流露出一丝刻意造作的痛苦。 “你要怎样才愿意与莉迪亚结婚?”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玛丽,你们还年轻,看问题的眼光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深远。莉迪亚绝对不能与威克姆结婚……”加德纳舅舅连忙阻止。 “那莉迪亚该怎么办?”玛丽上下打量莉迪亚,发现她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妩媚的风情,心下一沉。“她的名声已经毁了,如果不嫁给威克姆,她今后怎么见人?我们四姐妹都还没出嫁,也会因此事而受到许多负面影响!为了挽回声誉,让他们结婚是最好的办法。”她的嗓音中充满了压抑。 加德纳舅舅不说话了。 达西的指尖微动,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安慰,但理智及时阻止了他。 “玛丽,我就知道你会为我着想!我和威克姆会记住你的恩情的!”莉迪亚感激的说道。 “你们说完了吗?”一直没吭声的威克姆诡异的笑起来。他对玛丽痛苦的表情非常满意,但那还远远不够平息他心底的怨恨。 “谁说我要与莉迪亚结婚?”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莉迪亚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他。 “那你带她私奔是想干什么?只是为了玩弄她再把她扔掉吗?”玛丽沉声质问。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为了玩弄她。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吗,玛丽小姐?你一定会后悔的,为你的多管闲事!我真佩服你对达西无私的信任和维护,但你就没想过会因此连累你的家人吗?”威克姆低笑起来,笑声中充斥着自得与恶意。 莉迪亚的表情从不敢置信变成了疑惑。她愣愣的朝玛丽看去。 达西也紧盯着玛丽,他没想到这件事的起因竟源于自己,她是为了维护自己才招致了这场祸事。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某种炽烈而狂猛的情感。 “威克姆先生,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现在确实非常后悔。但我想你不会做这种既费力又得不到半点好处的事。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与莉迪亚结婚?”玛丽脸色看似苍白,内心却一片平静。 威克姆将酒一饮而尽,考虑片刻后说道,“要我与莉迪亚结婚也可以,你们出5000英镑的嫁妆,再把我的赌债全部还清,然后每年给我100英镑年息。这个条件并不算苛刻,要知道,有好几个嫁妆在一万英镑以上的姑娘在等着嫁给我呢。” 还真敢说啊!玛丽的眼底凝结了一层寒霜。 莉迪亚充满希望的朝她看去。 “很抱歉,我们恐怕不能满足你的条件。莉迪亚的嫁妆是1000英镑,再多没有。”她冷声说道。 “你们五姐妹不是一人一千英镑的嫁妆吗?难道不能为了小妹妹的幸福做出一点牺牲?”威克姆扬起下颚。 “玛丽,我求你了,把嫁妆借给我吧,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莉迪亚竟然被他煽动了,拉住玛丽的手苦苦哀求。 玛丽几乎被她的自私和愚蠢气笑了。她用冰冷淡漠的目光睨视她,低声问道,“还我们,你用什么还?威克姆有稳定的收入吗?你会持家理财吗?5000英镑还不够他半年的赌资。你知道爸爸为了我们的嫁妆存了多少年?十年!我们把嫁妆都借给你,你要我们多久不结婚?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为了你一个人的幸福,就要牺牲我们所有人的幸福吗?更何况一个为了钱而与你结婚的男人,他会带给你幸福吗?莉迪亚,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莉迪亚被叱责的哑口无言。加德纳舅舅对她失望透顶,一句话也不想为她说。 达西抿唇,似乎想要开口,玛丽眼疾手快的握住他的大手,在他掌心写了个‘NO’。达西会意,适当的保持了沉默。 “1000英镑嫁妆和100英镑的年息,这是我们能够付出的所有代价。”玛丽直勾勾的看向威克姆。 威克姆瞥了达西一眼,见他坐视不理,心底非常恼怒。他嘲讽的说道,“这么点代价就想让我娶一个又愚蠢又放-荡的婊-子?你们想得太美了!”他完全撕开了自己优雅的伪装,露出粗鄙贪婪的真面目。 莉迪亚的心都要碎了。她简直无法相信爱人会用那样可怕的词来形容自己。她扑到他脚边,祈求他的爱怜和拥抱。 威克姆烦躁的踹了她一脚,站起身拉开房门,“你们可以走了!带着5000英镑过来我再与你们谈。”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莉迪亚根本离不开他,哪怕他用最残忍最恶毒的话伤害她。 加德纳舅舅与玛丽一边一个抓住莉迪亚,将她硬拉下楼。 威克姆心有不甘,冲着她的背影喊道,“玛丽小姐,你为了维护达西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他却对你和你的家人置之不理!我真是可怜你!” 玛丽回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 达西停步,转过身一字一句说道,“威克姆,我对你的容忍已经达到了极限。达西家族的男人从来不是仁慈善良的绅士,希望你能承受我对你展开的报复。”他破天荒的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威克姆的心瞬间凉透了。没人比他更了解达西家族的男人隐藏在完美绅士风度背后的残酷。他们的财富是由鲜血和白骨堆积而成,每年死在他们种植园的奴隶不计其数,他们从来不会为此皱一下眉头。如果真正惹怒了达西,他简直没办法在英国活下去。 威克姆知道自己失算了,他错估了玛丽对于达西的重要性。但既然他在乎她到了不顾老达西遗愿对自己展开报复的地步,他为什么不替莉迪亚支付这笔嫁妆?这绝对是挽救玛丽声誉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威克姆脸色惨白的关上房门,考虑着要不要赶紧逃离伦敦。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赌一把,赌达西最终会妥协并掏钱。 他们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很快就会再次找上门来求饶!成了连襟,达西不但拿我没有办法,还会供养我一辈子!他这样告诉自己。 ☆、六十 莉迪亚又吵又闹,拳打脚踢,下楼的时候死死抓住楼梯扶手不肯松手。她的喊叫和咒骂引来了许多人围观,旅馆的侍者想要上前阻止,被加德纳舅舅用几便士打发掉了。 “你闹够了没有?!”玛丽被她尖利的指甲挠了几下,脖子火辣辣的疼。她将她手臂狠狠反剪到身后,用力撞击她的膝盖骨。如果这里还是大夏,如果她还是仁孝公主,她何至于这样狼狈?早就派人将她五花大绑的拖回去了! 莉迪亚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完全无法站立。她用自己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话咒骂玛丽,看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令人心惊的仇恨。 “快,把她弄上车。”玛丽沉声下令,与此同时,心中对这个妹妹失望透顶。如果她不是她的血亲,她绝对不会管她的死活。 加德纳舅舅看傻了眼。这样的玛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股凶狠彪悍的气势丝毫不逊于东伦敦的暴徒。 达西也愣了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招手叫来两名侍者将莉迪亚抬上马车,然后给了他们每人1英镑小费。侍者们非常卖力,有一个人甚至将自己的手绢塞进莉迪亚嘴里。世界终于安静了。 当马车抵达奇普塞德时,莉迪亚剧痛不已的膝盖已经完全恢复,又有了反抗的能力。迎出来帮忙的加德纳舅妈挨了她好几记捶打,终于把她拉进房间反锁住。 达西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在紧锁的房门前站定。主人家全都跟进去了,仆人不敢往上凑,他只得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静静等待。似想起什么,他走出去与自己的车夫说话,然后又很快回来,脸色非常阴沉。 房间里传来莉迪亚尖锐刺耳的喊叫,“玛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威克姆说他与我私奔是为了报复你跟达西?见鬼,他难道不是因为爱我吗?他一定在说谎!” 玛丽的回答有些模糊不清,然后莉迪亚爆发出崩溃的尖叫,“都是你的错!你要为此负责!如果想要求得我的原谅,就把你的嫁妆挪出来,让我跟威克姆结婚!立刻!马上!” 达西皱紧了眉头,英俊的脸庞覆盖着一层寒冰。如果莉迪亚是他的妹妹,他一定会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不知玛丽说了什么,她恶狠狠的咒骂,“你这个自私鬼!你破坏了我的幸福,你自己也将永远得不到幸福!我恨你!”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随即便是莉迪亚惨烈的苦嚎与瓷器碎裂的乒乓声。 达西再也坐不住了,走到房门前徘徊。他的步伐非常沉重,地毯都被他带起了褶皱。 房门终于打开了,玛丽满脸疲惫的走出来,看见达西后愣住。在她的背后,加德纳夫妇正擒住莉迪亚的手脚将她摁在床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房间里一片狼藉。玛丽连忙关上房门,不想叫他看见更多丑态。 达西上下打量她,发现她除了脖子上的挠痕,脸上并没有红肿的掌印,冰冷阴沉的脸色才略微舒缓。“你打她了,玛丽小姐?”他低声询问。 “是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能叫她清醒过来,我不介意多打她两巴掌。”玛丽扬起下颚,黯淡的眸子里透出倔强和深深的失望。 “你的做法没有丝毫错处,这是她应得的教训!”达西的语气非常冰冷。 “你看上去糟糕极了,一杯热可可能让你迅速恢复精力。还有,你脖子上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不然会感染。”他边说边伸出手,试图抚摸她的伤痕。 玛丽连忙避开,垂眸时眼底滑过一抹苦涩。他对她越好,她的心情就越难受。经过这件事,他与她再也没有可能了。 “去客厅坐一坐吧,我买了药,你可以叫仆人帮你处理一下伤口。”达西收回手,礼貌的退后一步。 车夫很快送来药,女仆给玛丽清洗了伤口并涂上药膏。那一道道痕迹在她雪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达西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朝它们看去,眸色森冷。 他控制住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用尽量温柔的语气问道,“你其实不希望莉迪亚与威克姆结婚,是吗?”她与威克姆谈判时明显运用了以退为进的技巧。 “是的。”玛丽肯定的点头。 见她的观点与自己一样,达西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她希望他们结婚,他会立即去向威克姆妥协,哪怕威克姆将价码抬高至10000英镑。为了让她高兴,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虽然让他们结婚能够最大的挽救贝内特家的声誉,但是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莉迪亚跳入火坑。他对她完全没有爱,只是为了报复,当他厌倦了她,她将会过上地狱般的生活;当他无法从我们身上再榨取金钱,被抛弃是她唯一的结局。贪婪是吞噬人性的恶兽,赌徒的心里除了金钱什么都没有,妻子儿女对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称得上累赘。恶言恶语、拳打脚踢、饥寒交迫,我能够想象,那将成为莉迪亚生活的全部。”玛丽一边说一边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达西从女仆手里接过热可可,递到她唇边,“喝一点吧,听说可可粉里蕴涵着让人放松心情的成分。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与其让她陷入长久的不幸,不如让她经历短暂的痛苦。再过几年,等她心性成熟了,她自然会了解我们的苦心。” “但愿吧。我想你已经听见了,她现在非常恨我。”玛丽苦笑,接过热可可喝了一口,苦中带甜的粘稠液体充盈口腔,滑过食道,温暖了她的胃。她果然感觉好多了。 “如果觉得好一点了就上床睡一觉吧。我很抱歉,没能尽快解决这件事,反而给你带来了烦忧。”达西的指尖微动,想要替她整理耳边凌乱的发丝又害怕她躲避。 “不,这本来就是贝内特家的事。给你增添了许多麻烦,该感到抱歉的是我们才对。”玛丽真诚的说道。 达西没有说话。他非常不喜欢玛丽这种划清界限的行为。 他板着脸站起身,向她辞别,“那么再见了玛丽小姐。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可以随时派人来找我。近期我会一直待在伦敦,这是住址。”他递了一张做工精致的卡片过去。 “再见。”玛丽接过卡片,一直目送他的马车走远。 第一天莉迪亚又吵又闹还砸了很多东西。第二天她开始绝食抗议,玛丽与加德纳夫妇丝毫没有理会。如果饥饿能让她安静一点,他们乐见其成。第三天,她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一句话也不说,看谁的眼神都带着仇恨。第四天,玛丽接到了东区的孤儿们送来的消息,他们准备动手了,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左右,地点在辛思顿酒馆外的小巷子里。 辛思顿酒馆是流浪汉和赌徒最爱光顾的地方,环境非常复杂,更何况还是晚上九点半。如果单独去,玛丽可以想象自己将会遇见多少危险。但威克姆的所作所为触到了她的底限,不亲眼看着他得到教训,她怎么也不甘心。 考虑了半天,在天色完全昏暗下来后,她租了一辆马车向格罗斯维诺街驶去。 “达西先生,楼下有一位小姐找你,她自称玛丽·贝内特。”仆人站在书房门口,恭敬的禀告道。 笔尖猛然施力,划破了文件,达西扔下手头的公务匆匆下楼。临近客厅时他放缓了速度,步伐变得优雅而沉稳。 “你找我有什么事,玛丽小姐?”他温和有礼的向站在客厅中间的少女鞠躬,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发现她脖子上的伤痕已经结痂,紧绷的面部线条稍微放松。 玛丽正在观察这栋公寓的布置,它的风格与彭博丽庄园非常相似,到处都是纯阳刚的气息。看见达西,她撩开裙摆向他回礼,“你曾经说过,如果我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你,这句话还算数吗?” “对你的承诺永远有效。”达西慎重开口。 玛丽不自在的看向别处,轻声说道,“那么,你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我能否知道是什么地方?”达西眼底沁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因为玛丽对自己的依赖。 “辛思顿酒馆。”玛丽正眼看向他,等待他的回答。 达西只犹豫了一秒便点头表示同意。他一边吩咐仆人准备马车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填上子弹。 玛丽走过去,偏头看着他的动作。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去那里?”她忍不住询问。 “去了自然会知道。再说,我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他用平板的语气说着暧昧的话语。 玛丽耳根发烫,害羞的撇过头去。 达西笑睨她一眼,将手枪别在腰后,柔声道,“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马车按照玛丽的指示停靠在辛思顿酒馆外的巷子口,有几名少年正蹲在黑暗中小声谈话,看见马车靠近,眼里流露出戒备。玛丽探出车窗,朝少年们打了个手势。借着酒馆的灯光看清她的面孔,几名少年放松下来,微不可见的对她点点头。 “你认识他们?”达西沉声问道。 “是的。等会儿请你看一场好戏。”玛丽盯着酒馆大门,语气轻快。她丝毫没有发现达西阴沉下来的面色。 ☆、六一 夏天的夜晚闷热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刺鼻的骚臭味。辛思顿酒馆的门铃叮叮当当的响起,一名醉汉踉跄着走到巷子口,对准墙壁解开裤子。 达西正想用手捂住玛丽的眼睛,她已经快速撇开头,脊背绷得笔直。看来,她从难闻的空气中预先得到了提示。窸窸窣窣的水声过后,醉汉摇摇晃晃的走回酒馆,她微不可查的吁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达西往椅背靠去,将自己异常冷厉的表情隐藏进黑暗里。 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等待。 过了几分钟,四名身材魁梧的醉汉相互扶持着走出巷子,看见停靠在路边的奢华马车,浑浊的眼底流露出贪婪。 “fuck!谁的车挡了老子的路?快点让开!”一名醉汉气势汹汹的吼道。 车夫一边道歉一边驱赶马车离开,却被大汗一把扯了下来,二话不说就是两拳。与此同时,另外三名大汉砰砰砰的敲着车门,威胁车里的人赶紧下来。他们抢劫的意图昭然若揭。 若是普通女人,恐怕早已被他们吓得哭泣求饶、瑟瑟发抖,而玛丽却处之泰然,用平静且信赖的眼神朝对面的达西看去。达西没有动作,修长的双腿优雅的交叠在一起,十指交叉置于膝头,姿态看上去轻松而闲适。 一名醉汉探头朝车内看来,透过酒馆的灯光看清了玛丽秀丽的脸庞。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嘿,伙计们,是个女人!这么晚了还来酒馆,想男人想疯了吗?宝贝儿,让我们来满足你吧!” 他的同伴也兴奋起来,用最下流的语言挑-逗玛丽,甚至有人将手伸入裤裆揉弄。蹲在巷口的那群少年悄悄朝这边靠拢,手里拎着铁棍,看样子想要给自己的雇主解围。 达西终于放下了交叠的双腿,猛然发力推开车门。砰地一声巨响,离门最近的大汉捂着鼻子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汩汩流出。另外三名大汉凶神恶煞的围过来,正要发难却都僵住了,只因一把手枪抵住了某人的太阳穴。空气在这一刻冻结,一股阴森的寒气直从脚底爬上了他们的脊背。 “请你们安静的离开,马上。”男人的嗓音非常低沉,似乎压抑着某种狂暴的情绪。 他大拇指往下一压,咔哒一声给枪上了膛。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被他比住的大汉竟然吓尿了。他的同伴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少年们见状又退回巷子口,再次确认了雇主高贵的身份。那样精致的手枪可不仅仅是有钱才买得到的,还需要权势和人脉。 “谢,谢谢您的仁慈!”三人连连鞠躬,然后拎起还倒在地上哀嚎的同伴火速离开。 达西慢慢靠坐回去,再次将自己的脸庞隐藏进黑暗里。他害怕自己冷厉的表情会吓着玛丽,即使他一部分怒火来源于她的大胆和鲁莽。 “幸好你与我一块儿来了,达西先生。那让我省却了很多麻烦。”玛丽的嗓音中透着轻快。她一点儿也没发现达西的不对劲。 “难道你还打算自己一个人来吗?”达西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当然不,一个女人半夜的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我能够想象她即将遭受的一切!我虽然憎恨威克姆,却绝不打算为了报复他而赔上自己。”玛丽立即摇头否认。 达西没有回答,只从鼻端喷了一股粗气,至于膝头的手紧握成拳。 谈话刚刚结束,让他们等待了半个多小时的男人终于走出了酒馆的大门。他孤身一人,扶着墙壁走得踉踉跄跄,嘴里不停咒骂着什么。 玛丽坐直身体,贴近车窗,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酒馆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以往总是温柔无限的湛蓝眼眸被冰冷充斥。她的表情就像一只盯住猎物的毒蛇,诡异的可怕。这是她隐藏起来的另一面,在吃人的皇宫中练就的阴鸷与残忍。她不想掩饰什么,就那样大大方方的展露在达西面前。如果他向她求婚,他早晚会发现最真实的她。但即便他们没有结合的可能,她也想让他认识真正的自己,这是一种莫名的渴望。 达西也挺直脊背,朝威克姆看去。但他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将目光全都放在了玛丽身上。她的脸部线条异常紧绷,眼眸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有种慑人心魄的威严。虽然心底还燃烧着怒火,但他不得不承认,玛丽的每一面都让他迷恋。 看见目标人物,蹲在墙角的少年们站了起来。其中一人快速走过去,毫无预兆的挥舞自己手里的铁棍,敲打在威克姆的头部。沉闷的重击声令玛丽满意的勾起唇角。 威克姆猝然倒地,发出微弱的呻-吟。剧烈的头痛使他完全没有办法反抗。少年们围住他一阵拳打脚踢,如果离得近了还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路过的醉汉见怪不怪,远远就绕开了。 威克姆用手死死捂住头部,蜷缩起身体护住要害。拳脚渐渐停歇,他松了口气,怯怯的抬头看去,随即头皮便是一阵剧痛。有人揪住了他的头发,使他英俊迷人的脸庞暴露在了潮湿的空气里。 “长得不错!”一名少年边感叹边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 “你,你想干什么?”惊恐的表情扭曲了他深邃立体的五官。 玛丽双腿交叠,单手支腮,粉嫩的唇瓣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湛蓝的眼眸片刻不离威克姆的表情。她的姿态优雅而随性,就像在观赏一出戏剧,很明显,演员们精彩的表现取悦了她。 达西却觉得外面的好戏完全无法与眼前的玛丽相比。越接近真实的玛丽,他越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一名意志坚定、手段非凡的主母正是达西家族目前最需要的。还是那句话,玛丽是上帝为他专门打造的半身。 一声凄厉的惨嚎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朝窗外看去,发现少年正用刀切割着威克姆的脸庞。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从威克姆的右眼角横过鼻子贯穿了整张脸,血肉翻卷起来,英俊迷人的五官此刻像恶鬼一样狰狞,哪怕治好了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可以想见,在女人堆里无往不利的威克姆终将成为过去。 玛丽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血腥的画面,心底的厌憎被一声声惨叫安抚了,却依然没有完全消失。如果在大夏,等待威克姆的将是几百廷杖,他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身体被打成一滩烂泥,即便是莉迪亚也逃不过沉塘的命运。一切为家族蒙羞的人都将被家族无情抹杀,这是世家大族维护自己尊严最常用的手法。 虽然变成了平民,但自小接受的特权教育使玛丽无法抹去镌刻在骨子里的对人命的冷漠。她现在的处事手法简直可以用‘温和’一词来形容。 “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她淡淡开口,斜睨向达西的眼里还残留着一丝凉薄。 达西被她罕见的冷艳姿态蛊惑了,不由自主的抚上她的眼睑,缓缓向她靠近。两人互相凝望,本就潮湿的空气变得像水一样粘稠。 “尊贵的小姐,您对我们的表现还满意吗?”嘟嘟嘟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达西面色阴沉的打开车门,少年看清他的表情,吓得退后一步。 “非常满意。”玛丽点头,将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递过去,“你们数数。” 少年顾不上害怕,连忙接过袋子,翻出里面的纸币清点。几分钟过后,他将布袋紧紧抱在怀里,向玛丽鞠了一躬,快速说道,“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生意,小姐可以来白教堂找我,我叫卡莱特。再见!”他匆匆跑远,一群少年紧随其后,只留下倒在地上痛呼不止的威克姆。 威克姆用手捂住伤口,剧痛夺走了他全部的神智,因此他并没有看见少年与玛丽交易的场景,也不知道他一心报复的人正静静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模样。 车夫战战兢兢的问道,“达西先生,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再等等!”玛丽阻止了正要点头的达西。她发现一群身材魁梧的壮汉正向威克姆走去,微弱的灯光映照出他们凶狠的表情。他们将威克姆围住,一名壮汉蹲下-身,拿开威克姆的手观察他的伤势,片刻后遗憾的开口,“看来,他的脸无法替他偿还债务了,我们来晚一步。” 看清来人的样貌,威克姆忘了呼痛,露出比刚才更加惊恐的表情。 “贝,贝利亚诺?”他的声音在颤抖。 “是我,你可真会躲,威克姆!”他站起身,抬手道,“将他弄走!就算剥了他的皮也得从他身上榨出钱来。” 一群人架起挣扎不休的威克姆,快速离开阴暗的小巷。谁也没有发现,名叫贝利亚诺的男人飞快与达西对视了一眼,并微微向他点头致敬。 “原来是威克姆的债主。他们会拿他怎么办?真是祸不单行啊!”玛丽感叹,话语里却丝毫没有同情的意味。 “失去了英俊的脸庞,威克姆的价值将大大降低,他只能靠出卖劳力偿还债务。据我所知,他们有可能将他卖到南非的矿场或东南亚的种植园。”达西用平静的语气叙述道。 南非的矿场和东南亚的种植园?那是等同于地狱的存在。玛丽恍然的点点头,随即露出甜蜜的微笑。 “可以走了。”达西深深看了她一眼,敲打身后的车壁。 马车缓缓开动起来。 ☆、六二 咯噔咯噔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脆。玛丽按揉眉心,蜷缩进宽大的椅子里,准备闭眼小憩一会儿。她没有兴趣追问达西对她所作所为的观感。她就是她,喜欢也好讨厌也罢,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玛丽小姐,你是在白教堂附近找到那群少年的?”达西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是的。”玛丽强打起精神。 “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语调再次降低,并带上了重音。 “当然知道,东区是流浪汉与孤儿汇聚的地方,我正需要他们的帮助。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如此迅速的找到莉迪亚。”玛丽不明所以的看向达西。她仿佛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愤怒的意味。 “既然知道你还去?”达西忽然向她靠近,一双幽深的眸子直直看进她的眼底,那里面燃烧着两团怒火。他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厉,吓了玛丽一跳。她终于确定他在生气。 “我有自保的手段。”玛丽抿唇,语气倔强,“我现在完好无损不是吗?” “你有什么手段能让你在一名强壮男子的攻击下保护自己?你不知道吗,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有五个女人在东区被残忍的杀害了,她们的肉被一块一块割下来扔到草丛或水沟里。你想成为她们的一员吗?”他阴沉的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 “如果我想伤害你,你能从我手里逃脱吗?我今天一定要让你认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我本以为这个词永远不会加诸在你头上!”他用力擒住玛丽的双手,将它们反剪到背后,膝盖压住她的双腿。 玛丽想要挣扎,可她发现达西的力气大得惊人。在褪去了完美的绅士外衣后,他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身上每一块肌肉都蕴藏着非凡的爆发力。原来会隐藏的不仅仅是自己,他也拥有如此野性而残忍的一面。 玛丽用尽全力反击,却都被达西一一化解。她沮丧的发现,自己的身手因为两年的安逸生活而退步了很多。她早已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仁孝公主了。她忽然之间感到了后怕。 “对不起,我太鲁莽了!”她看着达西,湛蓝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光,里面闪动着脆弱的神采。她不再挣扎,用脸颊摩挲男人健壮的手臂,仿佛在寻求原谅和慰藉。她该庆幸自己找上的是一群少年。 “对不起……”清浅的呢喃几乎低不可闻,她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咪。 达西觉得自己的手臂在燃烧,胸膛里翻腾的怒火顷刻间化成了水,心脏柔软的不可思议。他不知不觉放松力道,改挟持为拥抱,猛然垂头,含住自己渴望已久的唇瓣。 那甘甜柔软的滋味比想象中美好一万倍,他的内心在满足的喟叹,一把抱起娇小的少女,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玛丽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她被迫承受着热烈而疯狂的吻,用力捶打男人宽阔的背,试图让他停止。 达西一手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用力摁住她的后脑,不允许她撤退。他霸道的顶开她的牙齿,追索她嫩滑的香舌,一线银丝从两人贴合的嘴角滑落。 玛丽从愤怒到平静,直至沉迷。不知什么时候,她闭上了眼睛,用颤抖的双手环住了男人精壮的腰。 当两人都要窒息的时候,达西终于放开了她的唇,用深沉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娇艳的脸庞。她趴伏在他怀里喘息,微张的小嘴吐出淡淡的幽香,里面掺杂了一丝他的味道。 达西的瞳孔剧烈收缩,用手指揉弄她红肿的唇瓣。 玛丽恢复了一点意识,感觉到卡在双腿之间的硬物,慌乱地挣扎起来。 达西闷哼一声,再次摁住她的后脑,噙住她的双唇允-吸。这个吻从狂暴到温柔,他辗转变换着角度,舔舐着她嘴里每一个角落,引领着她从青涩到娴熟。深吻结束,他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啄吻,品尝她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他第一次知道,仅仅一个亲吻就能叫自己神魂颠倒。 玛丽的脑子一片混沌,双手揪住达西的衣领,张开红唇迎接他每一次入侵。她对他的热情完全无法抗拒。 “达西先生,奇普塞德到了。”马车已经停靠在路边好一会儿了,若不是看见加德纳夫人正站在窗边查看,车夫也不敢打断主人。 玛丽从旖旎的氛围中清醒过来,用力推开达西,逃也似的跑了。 达西摩挲濡湿的唇瓣,盯着紧闭的大门许久才哑声道,“走吧。” 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向玛丽求婚,用最快的速度把她变成达西夫人! 玛丽在加德纳舅妈惊讶眼神的注视下快速跑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自己抛进柔软的大床里。她用被子蒙住头,直到无法呼吸才悄悄掀开一角,露出绯红的脸蛋。 双目无神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过了十多分钟她才狠狠锤击身下的床垫,低声抱怨道:“竟敢这样对我!如果明天不来求婚你就死定了。”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她最终用手捂住脸,发出尴尬的呻-吟。 第二天清晨,达西正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头发。 一开始,他将头发全部梳到脑后,似乎觉得这样看起来太沧桑,又将一部分往右边拨去,可是这样显得有些刻板,又换成了左边……摆弄了许久,他眉头越皱越紧,挫败的低咒一声,将发丝全部打乱。 “好了,孩子,不要再苦恼了,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雷诺兹太太在门口站了许久,话音里充斥着浓浓的笑意。因为担心小主人的婚事,她最近也赶来了伦敦。 “我很久没见过这样焦躁而稚气的小主人了,真怀念啊~”她笑眯眯的感叹。 达西抿唇,极力维持着冷峻的表情,故作不在意的用手指理了理额前的发丝,转身去拿西装外套。今天的装扮同样奢华隆重,将他沉稳可靠的气质展露无遗,自然凌乱的发丝又给他增添了一股野性。如果他愿意多笑一笑,绝对会让女人们趋之若鹜。 “你今天准备进行第三次求婚?”雷诺兹太太肯定的问道。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小主人才会如此在意自己的着装。 “是的。”达西扣好蓝宝石袖扣,对着镜子打量一会儿,眼里浮现满意的神色。挑选了一顶合适的礼帽,他大步朝门口走去,慎重交待道,“请为我祈祷吧,雷诺兹太太,我今天需要上帝的庇佑。你知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而我不希望还有第四次,第五次。” 雷诺兹太太捂嘴忍笑,挥手道,“去吧,达西先生,祝你好运。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一直不停的向上帝祷告,叫他多多眷顾他可怜的孩子。” 达西步履僵硬的走了。当马车抵达奇普塞德时,他酝酿了很久才跨下马车,准备敲响加德纳先生的房门。手还未碰到门板却被人从里面猛然拉开,玛丽焦急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 他满心的期待消失的一干二净,因为他知道没有大事发生,向来冷静理智的玛丽绝不会露出如此慌乱的表情。 该死!我就知道会这样!他的内心在低咒,面上却平静无波,用沉稳的语气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玛丽小姐?” “莉迪亚离家出走了!达西先生你来得正好,能借马车给我们用一用吗?”玛丽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恳求。 “当然可以!”达西侧过身子,示意他们上车。 看来,我不得不准备第四次求婚了。他阴郁的想到。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她失踪的?”行进中,达西试图弄明白情况。 “昨天晚上九点我还给了她一个晚安吻,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了,肯定是趁着我们睡着时偷溜的!她还拿走了我的钱包,里面总共有12英镑7先令11便士。”加德纳舅妈努力回忆,加德纳舅舅的表情硬得像石头一样。 “这么多钱足够她支撑好一阵了,我们得尽快找到她,免得她跑得更远。”玛丽看向达西,“我们先去上次那家旅馆,然后在威克姆经常光顾的地方转一圈怎么样?她肯定会去找他。” 达西点头,吩咐车夫向旅馆驶去。 给了前台女招待10先令小费,果然打听到莉迪亚今天早上五点出现在旅馆门口。玛丽非常庆幸莉迪亚的胆子还不够大,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跑出去,否则他们找到的很可能是一具尸体,亦或连尸体都找不到,就那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世界上。 最深沉的黑暗隐藏在这座浮华城市的背后,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地狱。 玛丽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去最近的赌场。看着她有条不紊的举动,达西毫无预兆的开口,“你与莉迪亚果然是血脉相连的姐妹,胆量都非同一般!”话落,他投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绝对是警告!玛丽扶额,语气显得非常虚弱,“求求你了达西先生,不要再说了!我以后绝不会再做那样的蠢事,我向你保证!”她蓝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里面充斥着湿漉漉的惹人怜爱的水光。 “很好!”达西满意的点头,不自然的移开视线。该死,他又想吻她了! ☆、六三 转悠了近一个多小时,玛丽终于在一家简陋的餐馆门口看见了莉迪亚,她正盯着橱窗里摆放的热腾腾的面包,脸上变幻着失望、疲惫、饥饿、怨恨等表情,丝毫没注意到一辆奢华的马车正在向她靠近。 “停车,先不要过去!”玛丽阻止了想下车的加德纳夫妇,用命令的口吻对车夫说道。 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离莉迪亚只有十米远。除了舞会和男人,莉迪亚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所以他们完全不用担心她会认出达西家族的家徽。即便认出了,她也想不到自己的亲人正待在马车里看着自己。 她摸出钱包,用手指拨弄里面的英镑。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举动,一名小偷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盯上了她,快速跑过去抢走钱包。硬币从包里散落,叮叮当当的滚了一地。玛丽大喊大叫的追上去,却很快就被甩掉。想起掉落的硬币,她又匆匆回头,发现硬币也被人捡走了,不可遏止的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加德纳夫妇心疼的看着她,将手搭在了门把上。 “不要去,她需要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我要让她知道,脱离了亲人的庇护,她压根没办法存活。”玛丽冷冰冰的开口。 达西赞同的点头。他对莉迪亚非常不满!为了自己的幸福,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牺牲玛丽的幸福,她的心中除了爱情还能容下什么?是时候让她体验成长的滋味了。 加德纳夫妇沉默了,看向窗外的莉迪亚。她正试图抓挠自己的头发,然后惊讶的张大了嘴,摊开掌心查看。非常幸运,在数钱的时候,她的手指勾住了一英镑,无意识的拽在掌心,这一英镑将她从绝望中拉扯回来。她展开纸币用力亲吻,发现来来往往的人不时朝自己看来,连忙将纸币贴身藏好。 她买了一个面包,换了大把的零钱,小心翼翼的藏在上衣口袋里,不时用手拍打一下。蹲在路边吃完面包,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正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辆马车。 眼看天色逐渐转暗她才真正慌起来,徘徊了许久,最终向威克姆投宿的那家旅馆走去。前台的女招待跟她说了些什么,她露出怨恨的表情,本来想要离开,走出大门看见漆黑的街道又犹豫了。 我的失踪一定让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他们找到我时,心底的愧疚和担忧会让他们答应我的一切要求!好吧,那我就留下来吧。真期待他们找到我时的精彩表情!玛丽一定正在被加德纳舅舅狠狠责备,哼,没想到她的心那样冷酷! 怀着这样的想法,莉迪亚押了10先令,订了一间单人间。 “她的钱无法支撑多久,我得给她找一个更好的去处。加德纳舅舅,请你将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保证莉迪亚的安全。”玛丽用恳切的语气说道。 加德纳舅舅考虑了好几分钟才勉强的点头。 “我会负责照看好她们。”达西给出自己的承诺。他愿意无条件支持玛丽,除非她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加德纳舅舅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玛丽看向他,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他却飞快转头,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 请不要再笑了亲爱的!那会让我想要用力吸允你娇嫩的唇瓣!他狼狈万分的想到。 他的反应那样冷淡,叫玛丽的心沉了沉。待发现他微红的耳尖,她也连忙看向另一边车窗,掩饰嘴角明显的笑意。达西先生害羞了,真可爱! 静默了一会儿,她吩咐大家稍等片刻,自己推开车门朝旅馆走去,将一英镑递到女招待面前。女招待的眼睛暴亮,对她连连鞠躬,笑容谄媚。 两人交谈了片刻,齐齐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跟她说了什么?”达西语气平板的问道。他不敢看她柔和的脸庞,将目光定格在她精致的绣鞋上。鞋面的图案非常美丽,充满了浓烈的异域风情。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玛丽神秘的眨眼。 这一天非常疲惫,但能与玛丽待在一起,达西却觉得很是满足。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回到公寓,受到了雷诺兹太太热烈的欢迎。 “你的求婚成功了吗,达西先生?”她走上前拥抱他。 达西愉悦的表情消失了,冷着脸说道,“不,因为某些意外,我还得准备第四次求婚。请不要停止祷告,雷诺兹太太。”他略一点头,朝书房走去。 “可怜的孩子。”雷诺兹太太比划了个上帝保佑的手势。但她坚信,越是波折不断的爱情越能带给人幸福,他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第二天一大早,玛丽收到了达西送来的礼物,那是一支相当精致的手枪,还附带了几盒子弹,置于天鹅绒上的便条这样写道——请千万保护好自己,玛丽小姐!如有需要,我随时供你差遣!你真诚的费兹威廉·达西。 玛丽微笑起来,发现身边没人,快速的亲吻这张便条,然后双颊绯红。 一周过去了,玛丽每天都悄悄去探望莉迪亚,达西负责接送。两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默契。 告别了前台女招待,玛丽指向右边的岔口说道,“走吧,去普丁巷,莉迪亚的钱快用完了,是时候搬出来了。” “普丁巷,你确定?”达西皱眉。 “确定。”玛丽边说边打开自己的手袋,将里面的手枪展示给脸色难看的男人。 达西紧绷的表情略微舒缓,敲打车壁命令道,“去普丁巷。” 普丁巷是东伦敦最乱的一处聚居区,房屋低矮墙壁斑驳,马路两边扔满了垃圾,霉变的臭味在空气中发酵,到处是嗡嗡作响的苍蝇。 马车远远停靠在巷子口,玛丽与达西漫步在脏乱的街道上,神情泰然。 “这就是你要求我穿上最普通衣服的原因?”达西揽住玛丽的肩膀,将她拉离一个水坑。 “是的,但我发现自己错了。即便穿上最普通的衣服,你的优雅与尊贵也无法掩盖!瞧,她们一直在看你!”玛丽朝路边几名穿着暴露,举止轻浮的女人指去。她心里十分不高兴,脸上的笑容减淡了几分。 达西仔细观察她的面色,喉间溢出低沉的笑,“你今天出门时一定喝了蜂蜜,玛丽小姐!你的话真甜!”他的视线黏在她粉嫩的唇瓣上,不由自主的回味它甘甜的滋味。 瞳孔收缩了一瞬,他故作镇定的移开视线,哑声解释,“她们看的不是我,是我的英镑,只要穿得稍微体面一点都会成为她们的目标,她们靠出卖身体活着。这里非常乱,你确定要让莉迪亚来吗?” “我确定。只有让她体验到最痛苦的生活,她才会明白自己以前究竟有多么幸福。我会给她安排一段难忘的经历,她最终会认识到自己的愚蠢,就像你某天晚上对付我那样。”话音刚落,玛丽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捂嘴,脸颊一点一点染上绯红。 达西的脚步停顿了一瞬,眸色暗沉的朝臂弯里娇羞的少女看去。她脸红的时候特别美丽,像一朵徐徐绽放的蔷薇。 他艰难的移开视线,沉默的继续向前。他的安静使玛丽很快恢复了自然。 “就是这里了,进去看看吧。”两人在一栋两层公寓前止步,玛丽敲响了房门。 房东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妇人,看见玛丽后露出热情的笑容,“您来了小姐,快请进。” 房子非常昏暗,墙纸已经发黄,有些地方甚至脱落了,家具也非常老旧,踏上楼梯时脚下的木制地板发出痛苦的呻-吟,显得摇摇欲坠。对达西而言,这无疑是一栋非常简陋的住处,一定会让莉迪亚留下深刻的记忆。 玛丽带着达西来到二楼的阳台,从手袋里掏出一个单筒望远镜眺望。 “你在看什么?”达西走到她身后,宽阔的胸膛离她极近,只要再走半步就能将她拥入怀中。他嘴角微微上扬,发现玛丽的耳尖正在一点点变红。 “我在看莉迪亚的住处。”玛丽定了定神,故作平静的说道。 “难道这里不是你为她找的住处吗?”达西偏头去看她的脸庞,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脖子上。 玛丽尽量往前靠,摇头道,“不,那里才是莉迪亚的住处。这里是我的地方。难道你以为我会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指向不远处一栋低矮的房屋。 达西柔软的面部线条迅速变得冷硬,他擒住玛丽的肩膀,迫使她面向自己,用严厉的语气说道,“那么,你是打算一个人住在这里?玛丽小姐,我记得你曾经保证过,不会再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所以我带上了它!这真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礼物!”玛丽掏出手枪扬了扬。 达西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的下楼。玛丽有些莫名其妙,走到楼梯口查看,发现他正低声与房东太太交涉。房东太太一脸惊喜的表情,叽里咕噜快速说着什么。 交涉完毕,达西走上楼,用强硬的语气说道,“玛丽小姐,我已经把整栋楼租下来了。接下来的时间将由我负责你的安全。”见她露出拒绝的神情,他立即补充道,“雷诺兹太太也会搬进来,你无需担心。你和她住在楼上,我一个人住在楼下,房东太太会搬进附近的旅馆。” “我恳请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全来冒险!如果非要这样做,请记得我永远是你的依靠。”他握住玛丽的手,在她白皙光滑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带着祈求的吻。 这样露骨的话无疑于求婚,玛丽愣住了,直到他有礼的后退两步才回过神来。这次她没有用力擦拭,而是死死捂住手背,仿佛想要留住上面滚烫的温度。 ☆、六四 雷诺兹太太带来了两名女仆,将屋子从里到外边边角角都打扫了一遍。老旧的、满是划痕的桌子换上了洁白的蕾丝桌布;斑驳的、要落不落的墙纸重新贴回去。大半天下来,这栋房子总算勉强达到了她能住人的标准。 达西去了东区的警察局,让他们近期多多注意普丁巷的治安。达西家族在教会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警长几乎立马就答应下来,当天便额外派出了一组巡警。当然,达西家族会承担他们近期的薪水。 当达西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子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两名女仆早已离开,玛丽与雷诺兹太太正站在阳台上,用铁棍敲打新换了被面的被子和枕头。多晒一晒拍一拍能使寝具沾上阳光的味道,睡起来又松又软舒服极了。 玛丽穿着白色的围裙,头上裹着淡蓝色的方巾,一缕发丝调皮的跑出来垂在颊边,风一吹便粘在了她湿润的唇瓣上。她对此毫不在意,全神贯注的拍打着阳台上的枕头,每一次拍打都有细小的绒毛跑出来,在她身边飞舞。金色的阳光照射在她和绒毛上,形成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 达西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了,站在楼下凝望。分明是最平实最普通的场景却让他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 一根绒毛黏在玛丽鼻尖上,她撅起嘴吹一吹,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捂住口鼻,眼角沁出两滴泪珠,垂下眼睑的时候终于发现了静静站立在楼下的达西。他脊背挺得笔直,正抬头看着她,嘴角噙着笑。 玛丽一瞬间有些脸红,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向他招手。雷诺兹太太也发现了主人,连忙跑下楼给他开门。 “你觉得怎么样?霉味已经散了很多,应该不会影响你的睡眠吧?”雷诺兹太太将他领进一楼的卧室,忧心忡忡的问。要知道,达西先生可从来没住过这样糟糕的房子。 “没问题。”达西点头,大致扫了一眼房间的摆设,皱眉问道,“玛丽小姐的房间……”他唯恐自己的未婚妻受了委屈。 “你不用担心,玛丽小姐的房间是最好最干净的。”雷诺兹太太立即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刚走下楼的玛丽听见两人的对话,心里暖融融的。她手里拿着一个银碗,里面放着几截正在燃烧的木料。 “玛丽小姐,你准备了香料?”闻见浓郁的香味,雷诺兹太太立即转过身来,一脸惊喜的问。屋子里的霉味完全被压制住了。 “刚才路过一家香料店,随便买了几种调和着用,可以安神也可以驱虫,就是烟大了点。”她边说边在屋子里转悠,将隐秘的角落都熏了一遍。她虽然身为仁孝公主,可在太后跟前也不过是半个奴婢罢了,特别是刚进宫那段时间,为了迅速站稳脚跟,奴婢该会的她不但要会,还要精通出彩,让太后离不了她。她做到了,熟练的生活技能也成了她最宝贵的财富。 “现在是不是好多了?”将银碗放在窗台上,她笑眯眯的看向达西。 “我想,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达西点头,侧过身子请求道,“我能看看你的卧室吗?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好立即叫人更换。” 如果是在以前,玛丽绝不会让外男踏进自己的闺房。但达西不一样,她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答应了。 玛丽的房间果然是最干净最整洁的,还配有一座小巧的梳妆台,虽然颜色有些老旧,但款式非常古典。四柱床上挂着淡紫色的纱幔,风一吹便飞扬起来,露出里面同样淡紫色的床单和被褥。一股香味在空气中缭绕,勾起人无限遐思。任谁也想不到,这间无处不透着浪漫风情的房间之前是如何的斑驳灰暗。 达西在床边站立了一会儿,脑子里不可遏制的浮现玛丽安睡的模样。他甚至在想象她睡衣的样式,是不是同样淡紫色的薄纱,低低的领口和撩高的裙摆镶嵌着精致而华丽的蕾丝。她果露在外的皮肤一定像雪一样白,像花瓣一样娇嫩,像瓷器一样光滑…… 他的身体在燃烧,特别是下腹。他严厉的告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然后狼狈的移开视线,确定房间里没有不妥帖的地方就匆匆告辞。 玛丽看见了他微红的耳尖,等他走远便坐在床沿轻笑起来。达西先生真是太害羞了,竟连参观女士的房间都会觉得不自在,简直与大夏那些迂腐的读书人一样。(大雾!) 眼看快到四点,雷诺兹太太这才想起还要准备晚餐。厨房里空空如也,连半袋面粉都没有。 “达西先生,我得去附近的杂货店看看,买些食材回来。”她解下围裙说道。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正好熟悉环境。”玛丽缓缓下楼。 “请稍等片刻,我陪你们一起。这里可不是格罗斯维诺,到处都是体面的绅士和淑女。”达西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换衣服。 “那么你们两人去吧,我想把储物间整理一下。”雷诺兹太太眼里滑过精光,重新穿上围裙。 达西不置可否的点头,内心却溢满期待。看见玛丽穿着居家服的样子,他产生了她已经是自己妻子的错觉。 两人换上了最普通的衣服,朝附近的杂货店走去。这是一条专门售卖食材的街道,因为临近晚餐时间,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玛丽护住自己的钱包,好奇的东张西望。未免她被人碰伤,达西的胳膊虚扶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在人群中穿梭。 浓烈的男性气息萦绕在鼻端,淡淡的体温互相交融,让玛丽觉得安心极了。她抬头送给达西一个甜蜜的微笑。达西的眸色暗沉了一瞬。自那天以后,他无时无刻不想亲吻她的嘴唇。 因为是贫民区,虽然店铺林立,但食材的种类却并不丰富。泰晤士河盛产鳗鱼,一网兜下去就是几百斤,捕捞起来毫不费力,也因此鳗鱼的价格非常便宜。鳗鱼冻成了东区最受欢迎的食物,几乎每家店铺前都摆放着一个装满鳗鱼的木桶。 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玛丽指着一家橱窗比较洁净的店铺说道,“我们去那家看看吧。” 达西搂着她的肩膀挤过去,两人弯腰查看桶里的鳗鱼。 桶旁边放了个小网兜,玛丽拿起它拨弄,试图将最肥嫩最有活力的挑出来。一条鳗鱼用力甩动尾巴,溅了她一脸水,她惊呼一声闭上了眼睛。 达西低笑起来,掏出手绢细细擦拭她的脸颊,又将她腮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温柔极了。玛丽的耳根子红透了,睁开眼后半点也不敢朝他看,故作淡定的继续挑选鳗鱼。 付了帐,将网兜递给达西,玛丽朝一家专门卖蔬菜的店铺走去。 “这些土豆都发芽了,恐怕不能吃了。”达西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浓烈的男性气息喷洒在她玉白的耳蜗上。 玛丽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起火了,她用湿漉漉的蓝色大眼睛瞪了达西一眼,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她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 达西面无表情,可褐色的眸子里全是笑意。以前的玛丽总是戴着温柔娴静的面具,与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现在的她开始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最真实的情绪,或娇或嗔,或喜或怒,每一面都叫他深深着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她的感情不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炽热了。 强硬的环住她肩膀,达西带着她继续向前。对比了好几家店铺以后,两人终于选定了其中一家,蹲下来认真挑选。发芽的土豆依然很多,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尽量挑芽尖少的,回去以后再将有毒的部分剔除。 “这个看上去不错。”达西将一颗土豆递到玛丽面前,得到她的赞赏后露出满足的微笑。此时此刻的他完全不像外界传言的冷面绅士。 “好了,够我们三个人吃了。”玛丽拍拍手上的泥灰。 达西答应一声,取出手绢仔细替她擦拭手指,专注的表情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玛丽想要挣脱,可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沉默,但不可否认,他们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了,无需交谈,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们穿梭在人群中,从肩并肩变成了手挽手,等食材终于买齐,挤出街区时才尴尬的放开,然后一路无话的走回临时租住的房子。 雷诺兹太太站在阳台上眺望,发现达西先生跟随在玛丽身后,手里拎着许多网兜。他脸上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的神色,相反,一直用专注的目光凝视着玛丽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温柔极了。当发现路面有些坑洼的时候,他会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伸展手臂护着她,以防她摔倒。他不再是那个严谨刻板、沉默寡言的达西家主,而是一名深陷爱河的普通男人。 玛丽的脸颊红彤彤的,湛蓝色的眼里闪烁着甜蜜的光芒。她故作淡定,可轻盈的脚步泄露了她内心的快乐。趁着达西不注意的时候,她会偷看他两眼,粉嫩的唇瓣微微翘起。 “真是一对可爱的小情侣,看来达西家族即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婚礼。”雷诺兹太太笑眯眯的自言自语,然后转身下楼迎接主人的归来。 ☆、六五 厨房十分狭窄简陋,但该有的厨具一样不缺。雷诺兹太太在和面粉,准备烤一炉面包。玛丽将鳗鱼拎出来拍晕洗净,剥皮剔骨。 只需一刀便切开鳗鱼的肚腹,将里面的脏器扔掉,刀尖一挑一划便卸下一副完整的鱼骨。玛丽行云流水的刀法叫雷诺兹太太看傻了眼。 “我发现你特别擅长拆骨,玛丽小姐。上次那只鸡也是。”雷诺兹太太啧啧感叹,“要练就这样的刀工肯定非常不容易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熟能生巧而已。”玛丽微笑,将鳗鱼切成小段,撒上葡萄酒和香料腌制,然后处理洋葱。 洋葱的味道太熏人了,她一边将它们切成丁一边流泪,大滴大滴的泪珠挂在脸上,衬得她双颊似水晶一般剔透。再加上她娇小的身材与柔和的五官,看上去真是太惹人怜爱了。即便知道是因为洋葱的缘故,雷诺兹太太依然放下手里的面团,关切的说道,“还是让我来吧,玛丽小姐。你去客厅休息就好。” “发生什么事了?”达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门口,阴沉着脸问道。玛丽转过头来看他,尖尖的下巴还挂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 达西的瞳孔被这一幕刺痛了,他大步走进来,用指尖温柔地摩挲她湿漉漉的脸颊和下巴,用严厉的目光朝雷诺兹太太看去。 雷诺兹太太差点就要举手投降了。这还是小主人第一次向她发火。他在意玛丽小姐的程度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我没事,全都是洋葱惹的祸!”玛丽撅着嘴抱怨,一手拉住他衣袖轻轻摇晃。她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娇憨,像一只寻求主人慰藉的小猫。 达西阴沉的脸色迅速被温柔取代,掏出手绢替她擦干眼泪,卷起袖子说道,“切洋葱是吗?我来帮你。” “不需要,请你出去。”玛丽用手推搡他强健的胸膛。虽然英国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规矩,但她觉得厨房是女人的领地,男人不应该踏足。他们只会碍手碍脚! 达西完全不敢反抗,举起双手连连后退,一直被她推到厨房门口才停步。 “好吧,我马上离开。恳求你不要再让我看见你流泪的场景了,那会让我心碎。”他压低嗓音,用严肃的语气说着火热的情话,对脸颊通红的少女略一点头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他喜欢看她羞涩的模样,不知不觉竟养成了逗弄她的习惯。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我以前绝对无法想象达西先生挽起袖子切菜的模样!为了你,他至少翻阅了几百本罗曼史小说。瞧瞧,他现在多会说甜言蜜语啊!”雷诺兹太太戏谑的眨眼,凑近玛丽低声询问道,“看情形,你们应该是在热恋吧?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替主人打探一些内-幕消息,这将成为他的求婚指南。 “我们没有热恋,求婚更是没影的事。”玛丽揉揉快要燃烧起来的脸颊,心虚的否认。 见她实在害羞,雷诺兹太太不忍再逗弄,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刀,放入冷水浸泡,然后利落的将洋葱切成丁。她可不敢让玛丽小姐再流泪了。 虽然食材不丰富,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但玛丽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她烤了几张咸酥饼,将熬烂的洋葱牛肉酱均匀的涂抹在上面,裹几片生菜叶子固定成卷。鳗鱼没有做成鳗鱼冻,而是用黄油煎炸,撒上酸辣酱和芝麻。土豆打成泥,用小碗定型反扣在餐盘里,添几株迷迭香作点缀。 这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餐,谁能想到它是用几便士的廉价食材做出来的?雷诺兹太太深刻地认识到了主母持家的能力,哪怕是贫穷的小日子,她也能过得有滋有味。与她结合,达西先生一定会非常幸福。 玛丽在二楼的阳台设了一张餐桌,一边用餐一边观察巷子里的情况。按照约定,女招待应该带莉迪亚过来了。她的钱只剩下四先令,完全无法支付旅馆的账单,只能来这种几便士一个月的廉价贫民区租住。 “我恳求你认真进食好吗?你的叉子好几次差点伤到自己。”达西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提醒,并夺下她手里危险的刀叉。 “你吃吧,我来帮你看。”他伸手,将粘在她腮边的酸辣酱抹去,语气里满是无奈。她刚才差点没把自己的脸颊戳个洞,那迷糊的样子可爱又可恨。 “对不起。”玛丽眨眨大眼睛,做了个求饶的表情。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达西亲昵的举止。 达西撇开头,叹息道,“快吃吧。”他拿她毫无办法,只需一个眼神,她就能叫他冷硬的心融化。 达西快速用完晚餐,站在阳台上眺望。十多分钟后,他向玛丽招手,“她来了,过来看看。” 玛丽连忙用餐巾擦嘴,拿起两个单筒望远镜跑到阳台上,与达西一起观察。莉迪亚与女招待缓缓行走在脏乱的巷子里,脸上满是嫌弃和恐慌的表情。女招待将她领到一处非常破败的平房门口,敲响了房门。 莉迪亚打量四周的环境,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拉住女招待的手,急切的说了些什么,女招待边回话边耸肩,又朝不远处更破败的房子指去。 莉迪亚不停摇头,忽然伸手指向了玛丽的住处。这是整个普丁巷最好的房子。 唯恐她看见自己,玛丽连忙放下望远镜后退,不慎撞进了达西宽阔的胸膛。他的手臂自然的环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低语,“别担心,这样远的距离,她无法看清我们的脸。” 莉迪亚只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亲密的贴合在一起,应该是一对夫妻。她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继续与女招待交涉。女招待比划了一个数目,她思量了片刻,沮丧的摇头。那样的租金她完全付不起。以前买一顶帽子或一条纱巾也不止这个数目,然而现在,哪怕是一便士对她来说也极其珍贵。她从来不知道生活竟然这样艰难! 房东终于打开了房门,是一名三十出头、形容憔悴的妇女。她穿着脏污不堪的围裙,手里抱着一个半岁左右的小婴儿。婴儿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正一抽一抽的啼哭。房东不停拍打他的背部,看上去也快哭了。 发现来人是女招待,她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侧过身让她们进屋。窗户大敞着,没有钱置办窗帘,屋内的情形处于玛丽的视野当中,用望远镜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玛丽用指尖掐达西的胳膊,小声说道,“你可以放开我了吗,达西先生?” 达西依依不舍的放手,后退两步,一本正经的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玛丽脸红红的瞪他一眼,重新拿起望远镜眺望。这回她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薄纱窗帘的背后。 莉迪亚看过自己的房间,在妇女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勉强点头,掏出10便士递给她。她比划了个上帝保佑的手势,连连向莉迪亚鞠躬。女招待亲吻啼哭不止的小婴儿,挥手向她们告别。 “这户人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达西放下望远镜问道。 “有点特别。那女人是艾西斯太太,她的丈夫艾西斯先生是一个赌棍,半年前两人拥有了第一个孩子。艾西斯先生整天混迹在赌场里,赢了就去招女支,输了就醉醺醺的回家对妻子拳打脚踢,不但不承担家庭责任,还要搜刮妻子每天辛苦劳动为儿子赚取的奶粉钱,每隔几天还有债主找上门来,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那孩子最近一直在低烧,艾西斯太太没有钱给他治病,丈夫却对此不闻不问。”玛丽皱眉叙述,末了用嘲讽的口气说道,“莉迪亚不是哭着闹着要嫁给威克姆吗?我就让她感受一下嫁给赌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这个教训绝对算得上深刻。”达西由衷欣赏玛丽的智慧。 玛丽斜睨他一眼,粉嫩的唇角微微翘起,暗藏得意的模样可爱极了。达西不由自主的看了她好几眼,直到她脸颊烧红才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 两人再次拿起望远镜。 莉迪亚与房东太太正准备用晚餐。由于房间太过狭窄,她们将客厅当成了餐厅使用,没有正式的餐桌,用一个破旧的小圆桌代替,上面铺了几张泛黄的报纸。房东太太正用汤匙喂小婴儿喝牛奶,小婴儿还在哭闹,根本吃不进东西。 莉迪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母子两,然后对着餐盘发愁。餐盘里只有一块干硬的面包、一勺鳗鱼冻、一团土豆泥。她试着吃了一口鳗鱼冻,表情非常古怪。 看见她扭曲的面孔,玛丽低笑起来。 所谓的鳗鱼冻是将鳗鱼切成段直接扔进水里煮,煮熟后放凉就成了鱼冻。这是一道相当没有技术含量的菜,除了浓重的腥味,任何味道都没有。经过玛丽非凡厨艺的洗礼,莉迪亚要是还能吃得下这种食物就奇怪了。 她梗了梗脖子,艰难的将口里的鳗鱼咽下去,拿起手边的牛奶灌了一大口,然后迅猛的喷出来,喷得到处都是。 房东太太的表情非常精彩,连小婴儿都忘了哭,用懵懂的眼神看着她。 玛丽捂嘴,肩膀不停耸动。 “她怎么了?”达西好奇的问。 玛丽抬头,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她喝的牛奶是馊的。新鲜牛奶非常昂贵,艾西斯太太只会给自己的儿子喝,儿子喝不下的直到放馊了才舍得自己喝。” 达西了然,感叹道,“这个体验可真叫人难忘,我现在就开始同情莉迪亚了。” “还有更难忘的在后面。”玛丽语气淡淡,拿起望远镜旁观莉迪亚如何收拾残局。 ☆、六六 莉迪亚一来就毁了艾西斯太太的晚餐。她本来就贫穷,为儿子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哪还有余钱浪费食物?在莉迪亚惊愕目光的注视下,她将沾满馊牛奶和唾液的食物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莉迪亚觉得胃囊一阵翻腾,对艾西斯太太说了声抱歉就夺门而出。她干呕了一会儿,虚弱的靠在墙壁上发呆。她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看见她眼里流露出的悲怆,玛丽满意的放下望远镜。痛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莉迪亚准备掏钱为艾西斯太太一家改善伙食。她高涨的热情还未到达杂货店就遭受了现实无情的打击。她被几个流浪汉非礼了,如果不是巡警及时赶到,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灾难。 “臭-婊-子!你难道不是流莺吗?出来卖就不要假装纯洁,那不会让你的价格变得更高!”流浪汉们气急败坏的咒骂着,用最下流的言辞侮辱她。 莉迪亚这才发现,自己热衷的性-感穿着,浮现在眉宇间的轻浮放-荡与那些低-贱-的女支们如出一辙。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的尊重?曾经幻想的四五个男人同时围着自己调情的场面,其实质竟是这般龌龊!那滋味恶心极了! 她捂着被撕烂的领口跑回艾西斯太太家,一连好几天不敢出门,藏在裙兜里的钱也在拉扯中不见了。虽然交了10便士房租,但她每天还要额外交餐费,没了钱,难道要饿死吗?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玛丽几次徘徊在门口,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但最终她还是咬咬牙,狠下了心。 艾西斯太太是个好人,她给了莉迪亚很大的安慰,并提议让她帮自己干活以抵消餐费。艾西斯太太靠给一家旅馆洗床单被褥为生,一周只能赚3便士,她还要照顾孩子,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莉迪亚答应了。她换上了艾西斯太太的衣服,样式保守,布料粗糙,磨得她皮肤发红。但是她再也没敢换上自己漂亮的低胸裙子。 她与艾西斯太太形影不离,被非礼侮辱的遭遇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也让她明白了作为一个女人,唯有自重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她发现洗床单完全不似想象中轻松,她刻意留长,修剪打磨的漂漂亮亮地指甲断裂了,流了很多血,掌心被河水泡脱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疼。用餐的时候,她连勺子都抓不稳。 艾西斯太太没有办法,只得让她留下来照看小贝比。这个活她很喜欢,她乐意与软绵绵的小天使相处,就是给他换尿布的时候有点恶心,但跟洗床单相比,这就算不了什么了。 某天中午,艾西斯先生的债主找上门来。他们凶神恶煞,骂骂咧咧,将艾西斯太太家翻了个底儿朝天,连莉迪亚带去的几件首饰都被他们抢走了。她这下才算是真正的一贫如洗。她紧紧抱着小贝比缩在门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腿脚不由自主的打颤。她终于知道,原来一直未曾露面的艾西斯先生是一个赌棍,和威克姆一样的赌棍! 她把头埋在小贝比的怀里痛哭,小贝比比她哭的还大声。远处的阳台上,玛丽握着望远镜的手骨节发白。达西问她过不过去,她沉默了很久,最终摇头,淡淡说道,“还没到时候。” 巡警及时赶到,解救了恐惧不安的莉迪亚和小贝比。从那以后,她丰盈的身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红润的脸颊一天比一天苍白。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九天。 为了避开莉迪亚,达西绕了远路,从巷子另一头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屋。一股烤面包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他深吸了口气,眼里满是笑意。 推开门,玛丽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正准备上楼,托盘里摆放着他们的晚餐。完全不需要雷诺兹太太帮忙,她一个人也能将这个家操持的井井有条。是的,在达西的心里,有玛丽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你回来啦?”她微微一笑,眼里有星光散落,钻入了达西的心房。 “我回来了。”他低声回应,用最温柔的语气。 “快点换身衣服,过来吃晚餐。”她孥嘴示意,然后噔噔噔的上楼。 达西将外套和帽子递给雷诺兹太太,走进卧室换了一身居家服。 “今天莉迪亚的情况怎么样?”他拉开椅子,见玛丽的餐巾没有系好,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 玛丽极其自然的偏过头,方便他动作,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毫无防备的展露。在不经意的时候,达西早已获得了她全部的信赖。 “她今天又去了庞德旅馆,听女招待说我们再没来找过她就失望的离开了。她今天差点走到奇普塞德,但半路的时候又转回来了。”玛丽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葡萄酒。 “她对你们的怨恨还没有完全消失,再等等吧。”达西抿了一口酒,视线黏在少女被酒液染得鲜红欲滴的唇瓣上。 “我也是这样认为。不过她最近几天都没再打听威克姆的消息,这是个好现象。”玛丽抿唇,羞涩地瞪了他一眼。 达西立即隐藏起眼底的欲-望,专心用餐。 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婴儿啼哭声,小贝比的病越来越严重,这影响了玛丽的心情。她放下刀叉,低声感叹,“你知道吗,东方有句俗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女人而言,婚姻是头等大事,稍有不慎就会失去一辈子的幸福。看看艾西斯太太的今天,这就是我极力阻止莉迪亚嫁给威克姆的原因。” 达西点头表示同意,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有想过自己会嫁给怎样的人吗?” “没有。”玛丽快速回答。 “你现在可以想想。”达西诚恳的建议。 玛丽转过头看向窗外,徐徐开口,“我想,他不需要英俊的相貌,不需要高大的身材,不需要高人一等的地位,不需要傲人的财富……” 随着她的叙述,达西明亮的眼眸逐渐暗沉下去。他忽然没了食欲,将餐盘推到一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 玛丽飞快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他一定要成熟、稳重、可靠,就算是沉默寡言、严谨刻板也没有关系,只要对我足够包容,与我心灵相通。我们是彼此的慰藉和精神支柱,哪怕最平实的生活也能过得幸福而快乐。” 达西英俊的脸庞在发光。他按捺住心底的狂喜,轻咳一声后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目前生活的真实写照。你的条件我完全可以达到,甚至能够物超所值。” “是吗?”玛丽不置可否,拿起望远镜,故作专心的查看莉迪亚的情况。 见她整颗心都系在妹妹身上,达西觉得目前不是求婚的好时机。他打住了话题,也拿起望远镜眺望。 傻瓜,怎么不继续说下去?该甜言蜜语的时候竟然哑巴了!玛丽咬唇,趁达西没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果然,再怎么变,他的本质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冷面绅士。 远处的巷子口,从未曾露面的艾西斯先生竟然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他砰砰砰的拍打房门,将艾西斯太太和莉迪亚吓了一跳,刚消停一会儿的小贝比又凄厉的哭起来。 “臭婆娘,快点给老子开门!”他大声咒骂。 艾西斯太太不敢耽误,连忙将孩子塞进莉迪亚怀里,跑去开门,脸上没有惊喜,只有恐惧和不安。看见丈夫身后的男人,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却被丈夫扯住了,推到中年男人面前。中年男人捏住她下颚,用-淫-邪的目光打量她的容貌和身材,然后对艾西斯先生点了点头。 艾西斯先生大喜,揉搓着掌心,一脸贪婪。 中年男人会意,塞给他一张纸币,他连连鞠躬,伸手邀请他去卧室,并将苦苦哀求自己的妻子硬推了进去,反锁上房门。 莉迪亚早已锻炼出了非凡的警觉性,在两人出现的时候就抱着小贝比躲到不起眼的角落,然后蹲下-身偷溜到门口,隔着门缝查看里面的情况。发现艾西斯先生竟打算将自己的妻子出卖给别的男人,她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眼角缓缓流出泪水,表情痛苦而麻木。 艾西斯先生收好纸币,将妻子藏钱的地方翻找了一遍,摸出几便士,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外走。小贝比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这才发现一名陌生的少女竟抱着他的儿子坐在他家门口。 少女无声哭泣,艳丽张扬的脸庞显出几分脆弱,叫人想要狠狠蹂躏。 他眼里-淫-光大盛,一把将愣神中的少女抱起来,用力拉扯她的领口。莉迪亚想要反抗,但顾及怀中的孩子,只能大声呼救。 这种求救声在普丁巷实在是太平常了,压根不会有人理会。巡警也早已下班回家去了。莉迪亚徒劳挣扎着,终于感受到了何谓真正的绝望。以前的自己,只知道舞会调情的自己、与威克姆私奔的自己、死也要嫁给一个赌棍的自己、毫不犹豫抛弃家人的自己,如今看来是多么愚蠢啊!愚蠢的让她想要回到过去,亲手掐死那样的自己! ☆、六七 在艾西斯刚碰到莉迪亚的时候,玛丽就扔下了手里的望远镜,撩起裙摆飞快下楼。雷诺兹太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到客厅查看时只看见她迅速远去的背影。 达西阴沉着脸跑进卧室寻找手枪。对玛丽擅自涉险的行为恼火极了。她应该尽早学会依赖自己的丈夫!他恶狠狠的想到。 莉迪亚无力的挣扎着,脸上溢满泪水,领口被拉到胸部以下,露出带蕾丝的胸衣和半截圆润的肩膀。艾西斯的眼睛都绿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货色,不顾自己啼哭不止的儿子,埋在莉迪亚颈窝又舔又咬。 黏腻的唾液和轻微的刺痛,男人不断喷出的酒气和浓重的口臭。莉迪亚恶心的快要吐了,心底的绝望令她放弃了挣扎,等待即将到来的灾难。 男人的脑袋忽然离开了她的颈窝,往旁边的门板撞去,随即发出一声惨叫,瘫软在地上。莉迪亚惊恐的睁大眼,发现自己的姐姐正拽着男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再次向地面狠狠撞击,那砰砰的闷响声叫人头皮发麻。 “玛,玛丽?”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没事了,亲爱的!”玛丽走上前拥抱她,顺便帮她整理凌乱的衣服。 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莉迪亚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她一手抱着小贝比,一手搂着姐姐的腰,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这一刻,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请不要乱动,先生。”一道低沉的男音打断了莉迪亚的哭泣。姐妹两回头看去,发现艾西斯正视图对她们进行攻击,却被及时赶到的达西用手枪比住了脑袋。 “玛丽小姐,我现在相信你有自保的能力了,但是我请求你不要因此而忘乎所以好吗?要拥抱要哭泣请留到脱险以后!”他的语气阴沉极了,甚至称得上气急败坏。 “对不起,亲爱的!”玛丽双手合十,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只一句‘my dear’就轻易浇熄了达西高涨的怒火。这样亲昵的字眼从玛丽嘴里吐出来简直甜蜜极了,以后的每一个清晨,她在他怀中醒来时都会这样呼唤他,并给他一个更加甜蜜的早安吻。 达西中断自己不合时宜的想象,色厉内荏的瞪了玛丽一眼,将手枪交给她,自己跑进屋搭救艾西斯太太。 玛丽接过手枪,用枪托狠狠锤击艾西斯的太阳穴,然后一脚踹在他的罪恶之源上。艾西斯捂住胯-部,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凄厉的惨嚎在普丁巷的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莉迪亚看呆了,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全都转换成了痛快和对玛丽的崇拜。 达西回头看去,发现玛丽正好整以暇的整理自己略微凌乱的发丝,对上他的视线,撩起裙摆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仪,好似之前做出残暴举动的不是自己一样。 达西幽深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和宠溺,回头继续踹门。 雷诺兹太太早已奔出普丁巷,找来了就住在附近旅馆的车夫帮忙。当他们赶到时,恶徒已经被制住,用麻绳捆在一起,等着明天一早交给巡警。艾西斯太太抱着小贝比一边流泪一边亲吻。她不是第一次被丈夫出卖了,从没想过会有人来搭救自己。 听她述说嫁人后的苦难生活,莉迪亚依偎在姐姐怀里,心中蔓延开一片悲凉,感觉姐姐的手臂将自己抱得更紧,她随即又默默感谢上帝对自己的眷顾。她有世界上最好的家人。 “莉迪亚小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赶紧跟我们回去吧。”雷诺兹太太将一条薄毯搭在莉迪亚肩头,装出刚刚找到她的惊喜模样。 “好的,我想马上回家。”莉迪亚裹紧毛毯,用依赖的眼神看向玛丽,“这几天都是艾西斯太太在照顾我,小贝比还生着病……” “放心吧,只要你愿意跟我们回去,我明天就帮他们请医生。”玛丽温柔的保证。 艾西斯太太大喜过望,不停向他们鞠躬致谢。 “可以走了,马车就停在巷子口。”达西语气平板的开口。他曾想过尽快了结莉迪亚的事,但眼下却觉得胸口憋闷极了。这意味着他又要与玛丽分开,完全没有理由感到高兴。 车夫处理好两个恶徒,转回来接主人。所有参与此次事件的人包括加德纳夫妇都串好了口供,装作刚刚寻找到莉迪亚的惊喜模样。 莉迪亚谢过车夫的安慰,上车后紧挨着玛丽落座,手还不安的挽住她的胳膊。雷诺兹太太用‘照顾艾西斯太太’的借口留下来善后,她得连夜叫人将东西搬回去并退租。 “亲爱的,你瘦了。”玛丽抚摸莉迪亚苍白的脸颊,帮她拢好薄毯,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你走后我非常后悔,舅舅和舅妈整天都在不停自责。我们对你太残忍了!我们一边找你一边试图联络威克姆,但听说他的债主闻讯赶到伦敦,他因为害怕躲起来了。我曾发过誓,只要你平安归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回去后我们就凑钱替威克姆还债,并登报把他找出来,让你们结婚。5000英镑就5000英镑,没有什么比你的幸福更加重要!” 她吻了吻妹妹的额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扭曲的表情。 达西看向窗外,掩饰自己嘴角不经意泄露的笑意。玛丽真是太狡猾了,这番话是完美的最后一击,让莉迪亚彻底认识到自己的自私和家人的宽宏。从今以后,她看待世界的眼光将大为不同。 莉迪亚快哭了,但绝不是因为高兴!她紧紧拽住姐姐的手哀求道,“不,不要把我嫁给威克姆!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也不愿意嫁给一个赌棍!玛丽,你一直是对的,我与他结合一定不会幸福,艾西斯太太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名誉作为代价,却不能更进一步葬送自己的终身幸福。你今天替威克姆偿还了债务他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嗜赌的恶习不但不会改正还会变本加厉,直到把你们都榨干,直到把我们的情谊都耗尽!他就是一个毒瘤,沾上以后就永远别想摆脱,除非他自己觉得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主动离开。所以你看,我不能嫁给他,那会害了我,害了整个贝内特家!” 玛丽简直不敢相信这段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话是从莉迪亚口中说出的。看来这段时间的磨难让她成长很多。玛丽心里觉得非常安慰,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达西也诧异的看了莉迪亚一眼。 见两人不说话,莉迪亚更心急了,用颤抖的嗓音说道,“他一开始就不曾爱过我,所以会很快的厌倦我。当我的嫁妆被他挥霍光了,没准他也会把我卖掉,像艾西斯太太那样。我不要和他结婚,死也不要!”她打了个哆嗦,不可遏制的痛哭起来,残存在心底的恐惧和绝望再次席卷而来。 “亲爱的,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不结婚就不结婚吧,只要你高兴就好。”玛丽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轻轻拍打妹妹的脊背,终于让她停止了哭泣。 达西不得不向玛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好人坏人全都让她做全了,莉迪亚还要对她感激涕零。不过,莉迪亚的感激没有错,玛丽确实将她从不幸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而且她永远不会知道玛丽为她付出了多大的心血。 在莉迪亚的抽泣中,马车抵达了奇普塞德,早已收到消息的加德纳夫妇一直站在门口等待,看见莉迪亚连忙跑上去拥抱她。 莉迪亚又开始痛哭,惹得加德纳舅妈也频频擦眼泪。 “好了,快别哭了,过来吃点东西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玛丽端来一罐热气腾腾的牛肉汤,打断抽泣中的两个女人。 “达西先生,你也留下来吃一点吧。” “好的。”达西点头,心里却对她生疏的称呼感到不满。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成为她的‘my dear’? 闻见香浓的肉味,莉迪亚的肚子咕咕咕的叫起来,连哭泣都忘了,以最快的速度坐到餐桌边,用嗷嗷待哺的眼神看着玛丽。玛丽莞尔,替她盛了一大碗牛肉汤,又给她夹了两个又松又软的面包。她立即西里呼噜的吃起来,完全忘了保持用餐礼仪。 玛丽投给达西一个抱歉的眼神。 达西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可以理解。 莉迪亚喝了两碗汤、吃了三个面包、两个培根卷、一块烟熏肉,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刀叉,用餐巾抹嘴。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回家吧,我太想念爸爸妈妈了!还有简、伊莱扎、凯瑟琳!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一辈子没见过他们了!”莉迪亚的话语中隐藏着深深的脆弱。她现在急需与家人待在一起,修补受到重创的心灵。 “好的,我们明天就走。”玛丽点头。 达西眸色晦暗的看了她一眼。 用完晚餐,加德纳夫妇对达西的帮助致以最深切的感激,莉迪亚也丝毫不排斥他了,威克姆之前尽力诋毁他的行为反而叫她对他好感大增。邪恶的对立面是正义,威克姆是邪恶的,那达西先生当然就是个大好人! 玛丽将达西送到门外,两人一直没有说话。临到上车前,达西忽然拉住玛丽的手,低声说道,“明天不要去租马车,我的车夫会来接你们,安全抵达郎博恩后一定记得给我送一封平安信。还有,请你等着我,亲爱的,我会尽快来到你身边。” 他捏捏她柔软的掌心,仿佛在暗示什么,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登上马车。 玛丽呆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呢喃道,“谁是你亲爱的!” 当然,如果她的脸不要那么红,她的否认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六八   莉迪亚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郎博恩。毫无意外,她受到了父母严厉的训斥,但见她默默流泪的样子又心痛的不行,立即抱住她安慰。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错误,他们都能原谅,并毫无芥蒂的接纳你,这就是家人存在的意义。      莉迪亚觉得温暖极了,村民的非议和对未来的迷茫逐渐淡去。她变成了玛丽的小尾巴,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去哪里她也跟去哪里。她以最快的速度成熟起来,从玛丽身上学会了下厨,学会了持家,学会了管理庄园。她觉得自己推开了一扇门,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回头再看,在舞池中翩翩飞舞,在男人怀中沉醉的生活像一块发霉的干面包一样恶心。      她毫不迟疑的抛弃了过去的自己,甚至开始有意无意的改变凯瑟琳的观念。现在,与凯瑟琳站在一起,她反而像个稳重的大姐姐了。贝内特先生对女儿的变化既感到高兴又感到难过,他在为她的将来发愁。      “我存了一笔钱,打算在伦敦租一个店面卖绣品,以后就叫莉迪亚给我管理吧。她现在非常能干。”玛丽的话安慰了老父亲,也叫莉迪亚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简最近却开始发愁,因为宾利自莉迪亚私奔以后就与她断绝了联系。在那之前,他明明透露过他即将向她求婚的意图。      为了照顾小妹妹的情绪,她丝毫不敢表露,只能暗地里伤怀。      “你怎么了,亲爱的?”伊丽莎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趁着没人的时候前来询问。      “没什么。”简摇头。      “别骗我了,我可不是两三岁的小孩。是不是宾利先生出什么事了?”只有宾利能让简失常,伊丽莎白几乎不用思考就得出了结论。      玛丽毫无预兆的推开房门,淡淡开口,“他是不是退缩了,因为莉迪亚的事?”她比伊丽莎白更直接。      简的脸色苍白下来,无需追问,玛丽已经说中了事实。      莉迪亚与人私奔却独自回来,失去了贞洁失去了名誉,贝内特家成为了整个郎博恩乃至梅丽顿的笑柄。贝内特家的姑娘想要嫁个好人家比以前更难了。柯林斯甚至寄了一封信对贝内特先生教育女儿的方式大加嘲讽,觉得他们让他蒙了羞。他宣称没有向玛丽求婚是他平生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贝内特先生气得两天吃不下饭。      “好吧,你应该这样想:如果宾利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于你而言反倒是种幸运。总比他先求婚再悔婚,让你颜面全无、伤心欲绝要好得多!”玛丽扬了扬下颚,语气里满是嘲讽。      简用手捂住脸,半晌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通过这件事,我们反而能将人性看得更透彻。他如此懦弱善变,你嫁给他有什么幸福可言?这是上帝对你们的考验,得到了便珍惜,失去了也不要耿耿于怀,应该向前看。”玛丽给了简一个拥抱。      伊丽莎白无奈的叹气,几分钟后似想起什么,紧张的问,“你和达西先生怎么样了?听说他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他对你……”      “他说他会尽快来郎博恩,让我等着他。”玛丽简单的说道。她不想用自己的幸福刺激简,可嘴角甜蜜的微笑无论如何也无法隐藏。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一个男人还能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身边,那么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提前恭喜你了,玛丽。这对贝内特家来说无疑是个绝好的消息。想想吧,一位年收入上万英镑的绅士愿意娶贝内特家的女儿,这足够让那些幸灾乐祸的人闭嘴!”伊丽莎白快意的说道。      “亲爱的,你们一定会非常幸福。”简忘了悲伤,真心祝福自己的妹妹。玛丽用力回抱她。      与此同时,从伦敦去往郎博恩的路上,达西家族的马车正在快速行驶。      “你真的要向玛丽求婚吗,达西?你要知道,贝内特家姑娘们的名声彻底坏了,娶了她只会让你的家族蒙羞!”宾利小姐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道。      “我爱她,当然要娶她。所谓的名声难道会比自己的爱人更重要吗?如果回答是的,那么这份爱一定不纯粹。为了财富地位而结合,我料定某些人不会得到幸福。”达西面无表情的开口,话落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宾利一眼。      宾利正双眼无神的对着车顶发呆,闻言身子僵硬了一瞬。他近来非常憔悴,完全看不出以前的开朗健谈。      宾利小姐心虚的闭上了嘴。她听得出达西话中隐含的深意。他在嘲讽她,因为她对他的爱确实不够纯粹,她更加看重的是达西家族的金钱和地位。      沉默了几分钟,她不甘心的开口,“那么,你能确定玛丽小姐爱你吗?就我所知,她对谁都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并且严词拒绝过你。”      达西没有回答,而是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置于膝头的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      宾利小姐得意的勾起了唇角。      朗太太的内瑟菲尔德再次租出去了,不过租客变成了费兹威廉·达西先生。他一口气付了半年的租金,看样子是打算长住。他和宾利的意外回归取代了莉迪亚私奔事件,迅速成为了郎博恩居民们的新话题。家里有未婚女儿的太太们热情高涨,纷纷打听他什么时候举行一场舞会。      放下行李,稍微梳洗一番,他立即前去拜访贝内特家。宾利姐弟也跟上了马车,一个看上去忧心忡忡,一个看上去不情不愿。      “噢,天啊!是达西先生!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打门房门的贝内特夫人非常激动,给了达西一个紧紧的拥抱。加德纳夫妇与莉迪亚在她面前说了达西一大堆好话,她现在对他的印象好极了,尤其在伊丽莎白暗示他有可能向玛丽求婚之后。这个消息完全冲散了笼罩在贝内特家上空的阴云。      至于宾利姐弟则受到了她非常明显的冷待。看来,就连没心没肺,只管叫女儿嫁个金龟婿的贝内特夫人也无法忍受宾利的反复无常。他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简当傻瓜一样戏耍。      “请进吧,两位。”她随意对宾利姐弟点点头,侧过身子让他们进门。      “下午好,先生们女士们。”听见响动,玛丽从厨房里走出来,手还湿淋淋的。她对宾利姐弟绽开完美无缺的微笑,一种无法触碰的距离感自然而然产生。      达西的视线凝聚在她身上,眸色暗沉。      “你带来了礼物。是什么?”看见达西手里的方盒子,玛丽翘着唇向他走去,原本疏淡的眼眸弯成月牙状,里面闪烁着亲昵的神采。之前的距离感消失的一干二净。      达西的眼眸一瞬间焕发出光芒。他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将盒子递到她手里,“一瓶干邑白兰地,”话落,他压低嗓音交待,“另附一瓶酩悦香槟,你可以藏起来,一个人慢慢品尝。”      玛丽的唇角翘得更高了,冲他眨了眨眼。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晚餐吧。你上次不是说想品尝我炖得牛骨汤吗?今天就有。”她用围裙擦干手,接过礼盒笑盈盈的说道。      “是那种需要熬煮三天三夜的汤吗?”达西一边问一边跟随她去厨房查看。两人之间萦绕的亲昵氛围容不得任何人插足,像已经结婚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默契。      “上帝啊,他们看上去真般配!”贝内特夫人陶醉的感叹。      贝内特先生罕见的对她的言论表示赞同。达西对玛丽的爱意太明显了,他自己没察觉,可在旁人看来,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据。不得不说,他能挑中玛丽证明了他非同凡响的眼光。难怪他那么善于经商。      “请坐吧,宾利先生,宾利小姐。你们近来可好?”贝内特先生放下报纸,与剩下的两位客人闲聊,态度并不怎么热络。      宾利小姐一脸假笑的敷衍,宾利则有些坐立不安。他每隔几分钟就四处寻找简的身影,可贝内特夫妇谁都没准备搭理他,更在他试图询问的时候将话题扯开。好不容易熬到晚餐时间,简与三位妹妹才从外面回来,脸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嘴角带着迷人的微笑。      看见宾利姐弟,四姐妹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尤其是简和受尽冷暖的莉迪亚。莉迪亚最终还是知道了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姐姐的事。这导致了她对宾利的怨恨和对达西更深切的崇拜。像达西先生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丈夫人选!他和玛丽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下午好,两位。好久不见了。”姐妹四人纷纷开口打招呼,态度不冷不热,就连简眼里的快乐也熄灭了。      宾利不是傻瓜,他能够感觉到贝内特家对自己骤然改变的态度。迎上简陌生而冷淡的目光,他心里痛苦极了。他为自己愚蠢的逃避行为感到后悔,只有见了简的面他才知道,他对她的爱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他还是愿意娶她! ==========================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中的宾利先生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就向简求婚了,与我的描写是截然相反的态度。但前提是莉迪亚顺利嫁给威克姆并保住了名声的情况下。私以为像宾利那样优柔寡断,极为看重旁人眼光的人,在贝内特家名声败坏的时候肯定会产生犹豫。 另外,原著中的达西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眼光看得非常远。他在找到莉迪亚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劝说她别嫁给威克姆,在莉迪亚死活不同意的情况下才撮合了他们,并贴了一大笔钱给夫妻两。原著的结尾,夫妻两没有正当收入,依靠的完全是两位有钱姐夫的供养,常常去他们府上打秋风。我觉得这迟早会对两位姐姐的婚姻造成不良影响。如果奥斯丁继续写下去,这本书很有可能从轻喜剧变成一出家庭伦理的悲剧。 ☆、六九   简在离宾利最远的沙发落座,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聊天,以往的羞涩快乐完全不见了。宾利极力寻找着她感兴趣的话题,绘声绘色的描述自己最近遇见的趣事,试图重新唤起她对自己的爱意,但效果并不怎么显著。      不,完全相反,简见他过得如此丰富多彩,心底的失望更浓重了。      “女士们,下午好。”达西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厨房,走进客厅向四姐妹问好。虽然他的表情依然严肃刻板,但四姐妹都愿意与他聊天,发现他完全不像往常那样不理不睬,反而有问必答、态度谦和,便都围坐在他身边。尤其是莉迪亚,她崇拜的眼神藏都藏不住,几乎已经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准姐夫。      这截然相反的态度令宾利姐弟相当不好受。他们快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了,还是玛丽宣布开饭的声音给他们解了围。      “先喝汤。”玛丽自然的选择了达西身边的位置,给他盛了一碗汤。一起生活了九天,两人早已养成了默契的生活方式,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非常特别!”达西喝了一口,对满脸期待的少女点头。少女灿烂的笑容点亮了他的眼睛,在她面前,他总会流露出自己最温柔的一面。      简羡慕的看着两人,更加觉得自己与宾利的感情是那样不牢靠,一点点流言蜚语就能将之摧毁。也许,他爱的只是她美丽的容貌。      贝内特夫人一个劲的叫达西多吃一点,频频问他还需不需要再来一个烤面包。达西在她的劝说下连吃了两个,适当的对丰盛的晚餐表达了赞叹。他近似讨好的举动使贝内特夫人大为高兴。在她看来,达西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婿,更重要的是他足够坚定,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抛弃自己的女儿。      晚餐后,贝内特夫人建议年轻人都出去散步,消化肚子里的食物。她的意图太明显了,四姐妹都用戏谑的目光朝玛丽看去。      “我们走吧,就在农场附近转转,那边的小路上开满了野蔷薇,又好闻又好看。”玛丽脸颊泛着诱人的红晕,湛蓝色的眸子水汪汪的。      “好。”达西展开自己的臂弯等待。      玛丽立即挽住他胳膊,拉着他出门。她快受不了姐妹们的强势围观了。   宾利忐忑不安的邀请简,没想竟得到了她的同意。他在心里大声感谢上帝。      玛丽与达西互相询问了对方近来的生活状况,又聊了聊莉迪亚的改变,然后便一直沉默。达西若有所思,玛丽看似平静,可心脏却跳得一下比一下更快。她以为达西今天会向自己求婚。但这种诡异的沉默一直延续了半个多小时,眼看天色完全昏暗下来,再走下去连路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偶尔飞过的萤火虫的微光,两人才不得不往回走。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保持了沉默。   “女士优先。”片刻后达西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吗?”玛丽的耳根子红透了。   “在这之前,你难道没话对我说吗?”达西凝视她,语气极为认真。   “我该说什么?”难道还要我反过来向你求婚不成?玛丽的眼睛睁的圆鼓鼓的。   “你觉得你有什么话没对我说过?”达西抿唇,眼底暗藏一丝期待。      玛丽冥思苦想,就在这档口,不远处传来简气愤的声音,“难道为了维护贝内特家的名誉,我们就要牺牲莉迪亚的幸福吗?你不会不知道威克姆是怎样的人,如果她是你的妹妹,你能忍心让她嫁给一个恶棍?你太让我失望了,宾利!”      话音刚落,简就快速向两人跑过来,擦肩而过的瞬间,玛丽看见了她眼角闪烁的泪光。在莉迪亚独自回来的时候,她们也曾责怪过玛丽为什么不让她与威克姆结婚,这样就能保住贝内特家的声誉。然而在听完莉迪亚的叙述后,他们却为玛丽的决定感到庆幸。没有什么比家人的平安幸福更重要了。      而宾利在消失了一个月后竟向她提出了让莉迪亚与威克姆结婚的建议。虽然他愿意拿出2000英镑做莉迪亚的嫁妆,但有达西对比在前,他的举动实在算不上明智。      玛丽狠狠瞪了达西一眼,撩起裙摆追上去。      爱迁怒的姑娘!达西扶额,看见追上来的宾利,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我觉得你应该冷静冷静,好好看待你与简之间的问题。你确定自己爱她吗?如果是的,你就应该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问题,而不是仅仅盯着你的名声和旁人的流言蜚语。”      话落,他大步离开了,背影不似以前那样挺得笔直。没有听见渴望已久的爱语,说实话,他眼下非常失望。      玛丽比他更失望,尤其当贝内特夫人不停追问达西有没有向她求婚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话未曾对他说过。他幽深的,溢满期待和恳求的眼睛不停在她脑海中出现,弄得她一整晚没睡着。      第二天,贝内特家收到了内瑟菲尔德送来的信,邀请他们参加晚上的舞会。自从莉迪亚回来以后,贝内特家已经许久没出现在郎博恩的社交场合了,他们可没兴趣给人当笑话看。可这次的舞会是达西举办的,他们无法拒绝。      当他们出现在内瑟菲尔德府邸的时候,许多人开始窃窃私语,并不时用鄙夷的眼神打量莉迪亚。莉迪亚惊恐的挽住玛丽的胳膊,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她背后。      “晚上好各位,希望你们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达西亲自迎上去,看向莉迪亚温声说道,“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会致使自己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蛋壳里,逼仄的空间迟早会让你无法呼吸。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事就是打破这层蛋壳,勇敢的走出去。你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别人。想想之前那么多苦难你都挺过来了,这些非议算得了什么?”      “噢,姐夫,太感谢你了!你和玛丽是我的守护天使,我爱你们!”莉迪亚激动之下给了达西一个拥抱。她觉得好多了。      达西对她的称呼非常满意,温和的对她点头,然后深深看了玛丽一眼。她难道就不能从莉迪亚的话中得到一点提示?      周围的议论声消失了,既然达西先生明确的对贝内特家表示出了欢迎,他们当然不能扫兴。瞧瞧他温和有礼的举动,这才是真正的绅士风范。很多人因此而感到羞愧。      “请。”达西走到玛丽跟前,展开自己的臂弯。      玛丽送给他一个甜蜜的微笑,轻轻搂住他的胳膊。只要有他在,她就觉得安心极了,一晚上的纠结焦躁都消失无踪。      “送你的香槟怎么样?”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询问,灼热的男性气息吹拂在她玉白的耳蜗。   “还没来得及开封。”玛丽斜睨他一眼,耳尖绯红。   达西低笑,柔声说道,“那么就放着吧,等以后我们一起品尝。”   玛丽不置可否。她有些讨厌这样的达西,一边说着暧昧的话语,一边却又迟迟不求婚。她弄不明白他究竟想怎样。      两人的举止亲密极了,惹得众人频频朝他们看去。尤其是达西先生前所未有的温柔态度,就差在自己额头写上‘我爱玛丽’四个字。当一座冰山开始融化的时候,倾泻的洪水往往使人无法抵抗。达西先生深情款款的眼神叫许多未婚姑娘都羞红了脸。      金小姐是少数几个对莉迪亚保持同情的姑娘。她戏谑的挑高眉毛,向自己的好友举起酒杯。她可不敢凑过去,达西的视线带着浓浓的警告。      与以往不同,贝内特家被有意无意的孤立了,但贝内特夫人对此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将这当做是众人对自己的嫉妒,因为她很快就要拥有全郎博恩最优秀的女婿了。      “我很庆幸你没有以往受欢迎了,我们多了许多独处的时间。我记得以前你总是被一大群人包围着,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你。”达西递给玛丽一杯酒,语气并不怎么愉快。看来这段记忆留给他不少阴影。      “你从那时候就开始……”玛丽脸红了,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说下去。      “是的,当时的我很焦躁,因为不能接近你。那些嫌弃你的话并不是我真实的想法,事实上,我的心在不停的渴望你,而理智却告诉我必须放弃。我犯了很多愚蠢的错误。”达西试图剖白自己,苦笑一阵后继续开口,“请你跟我跳舞吧,一直到舞会结束。我很久以前就想提出这个请求了。”      他直勾勾的看着玛丽,眼里浓烈的情意像一团丝线将她紧紧缠住。她握住他的手滑入舞池,优雅的舞姿,甜蜜的笑容使大家纷纷停下动作,退到一边观望。      直到舞会结束,两人都没有分开哪怕一秒钟。他们要么跳舞,要么品酒,要么坐在最偏僻的角落窃窃私语,将周围的人彻底忘到脑后。幸而有宾利先生帮忙打理,舞会才顺利举行了下去。      贝内特家要出一位达西夫人了,这是郎博恩居民们的共识,对莉迪亚的鄙视因此减轻不少。有这样实力雄厚的姐夫,她大可不必为将来发愁了。      贝内特夫人按照惯例,磨磨蹭蹭的直到最后才离开。她的举动正合达西的意。他握紧玛丽的手,将她送出大门,毫无预兆的问道,“玛丽,你爱我吗?”他深邃的眼里带着渴求。      玛丽彻底呆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她来自一个古老而封闭的国度,那里的人从来不会将‘爱’这个字宣之于口,两个人的结合完全出于家族利益的交换,直到结婚仪式结束的一刻才能看清彼此的长相。对他们来说,爱情是生活的奢侈品,穷极一生也没法得到。也因此,她在感情方面保持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淡漠态度,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有向人示爱的一天。      她爱达西吗?她发现自己内心的回答是肯定的,但看见家人投过来的殷切目光,骨子里的矜持使她羞于出口。她撩起裙摆飞快登上马车,在达西晦暗目光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七十   贝内特家的马车上,贝内特夫人气呼呼的瞪着自己的女儿,见她没有反应恨不能用手指掐她几下。与她们同车的简和伊丽莎白齐齐看向窗外装傻。      “噢,玛丽!噢,上帝……”她一会儿摇晃玛丽的肩膀,一会儿又对着车顶比划上帝保佑的手势,看上去快要抓狂了。      “你难道不爱达西先生吗?别告诉妈妈你不打算嫁给他,妈妈会晕倒的!”她最后还是妥协了,拉着女儿的手可怜兮兮的说道。这桩婚事对贝内特家的意义太重大了,如果玛丽与达西先生结合,其余四个女儿的婚事就不用操心了。谁不想攀上这样实力雄厚的连襟?      “当然不!”玛丽飞快的否认,然后脸红红的看向窗外。她当时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谢天谢地!”贝内特夫人松了口气。      “玛丽亲爱的,如果你爱达西先生,最好诚实的告诉他你的感受。要知道你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如果不从你这里得到一点回应,没准儿他会退缩的。”伊丽莎白诚恳的建议。      “好吧,下次我一定告诉他。”玛丽认真点头,“但是请相信我,如果他因为得不到一句话就退缩了,那他就不是达西了。”      “是的,达西先生的意志非常坚定,与某些懦弱无主见的人大为不同!”一直沉默的简忽然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宾利一连两次失踪终于让她认识到——或许自己的性格太绵软了才会叫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眼下她改变了对待宾利的态度,有意无意的模仿玛丽,心情好时对他笑一笑,心情不好连个正眼也不给。她明显感觉到宾利比以前要热情无数倍。      “噢,是的,宾利先生太让人失望了!他竟然提议将我的小宝贝嫁给威克姆,难道他不知道威克姆现在正狼狈的像老鼠一样四处躲藏吗?几千英镑的债务,听上去真是吓死人了,还清这一次还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天啊,我怀疑这辈子就没有还清的时候,除非他彻底戒掉赌博的恶习!但据我所知,所有叫嚷着戒赌的赌鬼没有一个成功过!”贝内特夫人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语气一转,由衷赞叹道,“还是达西先生有远见,极力阻止了这桩婚事。”      玛丽无声的笑了笑,然后闭着眼睛假寐。光是在脑海中演练告白的场景她就羞得不行,现实中该怎么办?天啊,真是愁死人了!也许这几天应该对着镜子多多练习一下。      或许被玛丽的逃避伤了心,达西一连三天没有登门。玛丽一点儿也不担忧,正好借机调整心态。      第四天傍晚,玛丽正在厨房和面粉,贝内特家的房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一位穿着非常奢华的贵妇人,眉宇间带着倨傲的神态。她自我介绍是凯瑟琳·徳布尔夫人,达西的姨妈,因此受到了贝内特夫人极为热情的接待。      玛丽听见她极具特色的尖刻嗓音,本想第一时间出去会面,但猜测到她的来意反而不急了,继续慢条斯理的和面粉。      “好久不见徳布尔夫人!你近来可好?”伊丽莎白礼貌的问候只换来她冷淡的点头。      “玛丽小姐在哪儿?我必须马上与她谈谈。”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她在厨房准备晚餐,请你稍等。”伊丽莎白皱了皱眉,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徳布尔夫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你们家难道请不起像样的厨娘吗?”徳布尔夫人扬起下颚,倨傲的神态中带上了鄙视。      “我们家不缺那点钱,但全英国最优秀的厨师就是我的玛丽,试想哪一位大厨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乖卖丑?”贝内特夫人得意洋洋的炫耀。她和徳布尔夫人的毛病一样,都认为自己的女儿就是全天下最优秀的。这是女控与女控的终极对决。      徳布尔夫人的表情有些扭曲,伊丽莎白不厚道的笑了,将战场让给自己的母亲。      贝内特夫人果然很给力,见徳布尔夫人的目光停驻在客厅墙壁的油画上便骄傲的说道,“啊,这是玛丽16岁时的画作。她平时并不怎么练习绘画,但天赋棒极了。思科特牧师说她的笔触中融合了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优点,如果她愿意专于此道,大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家。”      她耸肩,用无所谓的语气继续说道,“但是很可惜,玛丽志不在此,绘画只是她打发无聊时间的消遣而已。啊对了,曾经有一位航海家愿意花800英镑买这幅画,被玛丽拒绝了。”      徳布尔夫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副极为优秀的作品,无论是笔触还是色彩,亦或是意境,都结合的相当完美,由此可见绘画者深厚的功力。她想起柯林斯说过的玛丽一无是处的话,顿时觉得怒火中烧。她本打算拿她的短处让她自动退出,但眼下看来自己当初被柯林斯愚弄了!该死的、只懂献媚讨好的蠢货!如果他当初能娶玛丽就不会有这样多的麻烦!      徳布尔夫人迁怒了,而且她的怒火转瞬被贝内特夫人撩拨的更高。      见客人的目光从油画移到桌面,贝内特夫人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啊,你也喜欢这块桌布是吗?这是玛丽亲手绣的百蝶穿花图,瞧瞧这些艳丽的花朵和飞舞的蝴蝶,是不是像活的一样?还有这些藤蔓形状的蕾丝花边,我敢保证目前没有人能勾出来,哪怕镶在衣服上穿去伦敦也是最时兴的!”      她不遗余力的夸奖自己的女儿,务必要让达西先生的姨妈知道,娶了她的女儿,达西家族一点也不亏。      徳布尔夫人倨傲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她不得不再次承认,玛丽的针线活也是无与伦比的优秀!她气恼的转头,看见立在客厅一角的竖琴和钢琴,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正要移开视线已经太晚了,贝内特夫人又开始夸耀起来,“听说安娜·徳布尔小姐非常擅长弹钢琴?那真是太巧了,玛丽也是。我们每次去教堂祷告,思科特牧师都一定指明要玛丽去伴奏。他还说玛丽弹奏的竖琴曲是来自精灵界的乐音,你能想象那种美妙的感觉吗?”      徳布尔夫人无法想象,她肝疼。      伊丽莎白扭脸,捂嘴,扑哧扑哧的笑了。果然,徳布尔夫人在无限宠溺女儿的妈妈面前简直不够看。更何况玛丽是真的优秀,她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徳布尔夫人,好久不见。晚餐准备好了,留下与我们一起用一点吧,餐后我们再叙旧如何?”忽然出现的玛丽拯救了濒临溃败的徳布尔夫人。她矜持的点头,倒要看看全英国最棒的厨师能优秀到什么程度。      事实上,玛丽的厨艺没有让她失望。虽然心中翻腾着怒火,但她进餐的速度一点也没减慢。她想起了罗辛斯庄园的主厨,想到玛丽拜访那次柯林斯对他手艺的盛赞,她只想立马冲回去,对着他夸夸其谈的嘴巴狠狠扇几巴掌。玛丽和伊丽莎白当时一定在看自己的笑话吧!可怜自己还为此沾沾自喜!      用完晚餐,她的脸色只能用‘恐怖’两个字来形容。她勾勾手指,示意玛丽跟她去后花园私聊。玛丽优雅的擦嘴,默默跟上。伊丽莎白早已派了仆人去通知达西,他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请你离开达西。”她开门见山的命令道。      “凭什么?”玛丽扬起下颚,姿态更高贵更傲慢,将徳布尔夫人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制的点滴不剩。      “你应该也看见了,”她微微一笑,继续接口,“我有傲人的厨艺,善于绘画和音乐,精通三门外语,极为擅长针线活,会管家会理财,礼仪完美无缺,长得也算清秀,自问没有哪一点配不上达西。”      “你微薄的嫁妆和平凡的家世就是最大的问题,更何况你们家的声誉已经严重受损!娶你简直是达西家族的耻辱!”徳布尔夫人尖刻的说道。      “只要达西不介意,你说得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玛丽无所谓的耸肩。      “究竟怎样你才愿意离开达西?2000英镑够了吗?”徳布尔夫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支票掏出来。      “我的厨艺,我的刺绣,哪一样不能为我带来丰厚的收益?只要我愿意,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这不是钱的问题,请你把支票收回去!我愿意嫁给他只是因为我爱他,没有别的原因。”玛丽一字一句慎重开口,丝毫没有注意到拐角处忽然僵直的身影。      “你简直冥顽不灵!好吧,这是你逼我的。如果你执意嫁给达西,我就宣布与他断绝关系,看他是选择陪伴他长大的亲人还是选择仅认识一年不到的你。”徳布尔夫人眯眼,等待着玛丽惊慌失措的表情。      拐角处的身影加重了呼吸。   玛丽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笑什么?”徳布尔夫人快要被她软硬不吃的态度弄疯了。      “我在笑你的虚张声势,夫人。”玛丽直言不讳,“你绝对不会与达西断绝关系的,无论他娶了谁,除了接受,你没有别的办法。在丧失配偶以后,一个人将身体虚弱的女儿拉扯大并管理巨额的遗产肯定非常不容易吧,夫人?与达西断绝关系以后,你和安娜小姐还有谁能够依靠?等你去了以后,她随时随地将处于被人生吞活剥的境地。请宽恕我太过直白的言辞,但是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如果你能祝福我们,我们将铭记你的情谊。”      徳布尔夫人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几分钟后才虚弱的说道,“好吧,我认输!我祝福你们!希望你们日后能对我的小安娜多加照顾。你知道,我已经老了。”      “一定,夫人。”玛丽撩起裙摆,优雅的行礼。      “我简直无法相信你竟出生于一个小乡绅家庭,你比我见过的所有贵族小姐更像一位贵族!”徳布尔夫人软化了语气,对但笑不语的玛丽微微点头,挺直脊背离开。      玛丽目送她的背影,看见从拐角处走出的达西,齐齐愣住了。      “对不起,我的孩子。姨妈做了傻事。但是你也看见了,我被你的未婚妻打败了。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精准,她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主母的。”徳布尔夫人歉然开口,然后将空间留给一对小情侣。      “你,你都听见了?”玛丽纠结的问道。      “是的,我得到了等待许久的答案,现在很高兴,非常高兴!”达西异常沙哑的嗓音中压抑着莫大的狂喜。他快步走到玛丽跟前,拉住她柔软的小手,毫无预兆的跪下,用最虔诚的语气缓缓说道,“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从它的最深处你会看到我有一颗为你的魅力神魂颠倒的心。你的甜蜜和你迷魂夺魄的温柔超过了神的旨意,让我完全沉醉于其中。我战栗、喘息、呢喃,我六神无主。自那天以后,你那亲爱的嘴唇穿透了我的心,穿透了我流血的生命中枢,它是甜美的毒剂,是不可避免而又迷人的灾难。我发现自己早已不可遏制的爱上了你,除你之外,周围的一切都令人厌恶,整个世界的魅力都好像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我除了能专注于你的一举一动之外,不能专注于任何事任何物。我愿像最卑微的仆人一样为你效劳,愿像最忠诚的骑士一样为你披荆斩棘。请你答应我的求婚,成为我此生唯一挚爱!”      话落,他亲吻玛丽的手背,动作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玛丽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冒了一层细汗,触感有些滑腻。眼下他非常紧张,连急促的心跳声都仿佛近在耳边。      “你究竟摘录了几本罗曼史小说才拼凑出这段动人的情话?这可完全不是达西的风格!”玛丽试图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天知道,她也快紧张死了。      “这些都是我心情的真实写照,请不要追问它的来处。”达西不自在的开口,手掌暗暗施力,“我已经被你折磨的够久了,请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嘿,快答应他吧,宝贝儿!你想急死妈妈吗?”贝内特夫人站在二楼的阳台呼喊,四个女儿挤在她身边,对着两人做鬼脸。      “达西先生,你的求婚词太动听了!我都记下来了!”伊丽莎白扬了扬手里的小本子。      达西表情镇定,但耳尖一点一点变红。玛丽不忍心再折腾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轻快的说道,“好吧,我愿意。不嫁给你我还能嫁给谁呢?”      “哇哦!”莉迪亚兴奋的叫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蔷薇花瓣散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大声喊道,“祝你们幸福!赶快交换一个亲吻吧,你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      达西笑了,快速在玛丽粉嫩的唇瓣上啄吻一下。   玛丽双颊绯红,对上达西深情款款的目光,强压下心底的羞怯,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全部完结了,是的,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喜欢在最幸福的时候戛然而止。 还有几篇番外,连着上次的三篇,可能很多人都不会感兴趣,就可以不用买了。谢谢你们的陪伴! 这篇文几乎没回复过大家的留言,主要是我现在状态非常不好,玻璃心一戳就碎,而且挤不出时间。 以下,感谢我的小萌物们,你们是我的动力! ━━━━━━━━━━━━━━━━━━━━━━━━━━━━━━━━━ 本文内容由【大湿兄】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