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恶毒女配洗冤录》 作者:宛妮 第1章 穿错了 我叫闫娜。我出生在土墩县最穷的一个村,而土墩县是s市最穷的县,s市又是b省最穷的市,我会告诉你b省是全国最穷的省吗?我生而穷光蛋一个,更悲催的是我是一个孤儿。一无所有不过如此。 而此时,我蹬着prada的新款高跟鞋,一身burberry女士职业装,转了转腕间cartier限量版镯子,妆容精致信心满满地站在投影仪前向区域老总汇报这个月的业绩,赢得一片喝彩。 从学生时代开始勤工俭学,这是我多年努力打拼的结果,著名房产公司连续三年销售冠军的风采那可不是盖的。 我们做销售的注重人脉,而我讲义气、设身处地为客户着想的心态赢得了好口碑,让我的业绩蒸蒸日上。 现在,我有房有车有存款,就是没有时间谈恋爱。 我的风格,通常看到心仪的男子就直接表白。 什么?不是你的菜?那拉倒。反正爱情不是我生活的必需品。“不懂得欣赏我的人,我也不稀罕”是我的爱情宣言。 但是懂得欣赏我的人又何其难觅,现在的男子太浮躁,没有什么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耐性。 我无奈地看了看自己交叉在胸前的白胖手臂和挤入黑丝的粗壮小腿,残酷的现实是,我是一个死胖子,在华丽光鲜衣饰下的女胖子。为了减肥我使尽各种办法,有人说穿高跟鞋可以塑身,好吧,我不畏艰险顶着压力连穿五年,为毛一点效果没有? 老天给我的硬件配置实在是惨不忍睹。连“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这句至理名言都有点回天乏术。 就这样的硬件设施混到这个地步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吧。给自己点赞! “呜呜呜呜。”手机微信来消息了。又是应酬。 在ktv吼到半夜,我的一首high歌,气沉丹田,艳惊四座,又着实喝了不少酒,散场的时候已是半夜。 回家爬进被窝的时候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习惯性地打开ipad阅读那部追了很久的励志架空古言小说,今天是更新的日子,想想应该快完结了吧。 看到公告的那一刹那如遭雷击,什么?作者因为文章内容涉黄被抓进去了?哀嚎一声,为了不填坑居然想出了这么坑爹的借口。没h就没h吧,我也不强求,总比坑了好吧。 看了看章节果然还是停留在74章。这本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故事,讲的是在血腥暴力的封建社会里一个出身微寒的女子如何成长为一代巾帼枭雄的故事。 女主的坚强勇敢固然吸引了不少护花使者,期间也不乏小人下绊子什么的。尤其是那个恶毒女配,仗着自己是公主和女主抢男人,使尽各种下三滥手段阻扰男女主修成正果,为了陷害女主不惜通敌叛国,让身为将军的女主在战场上身受重伤,下落不明,令男主肝肠寸断。 颇具正义感的我每次看到这种跳梁小丑出场就恨不得把她捏死。我觉得那种在背后使坏的小人比正面迎击的敌人可恶千百倍。恶毒女配为了个人恩怨弃民族安危于不顾,做了这么傻逼的事,惹得人神共愤,连一向宠爱她的师父都看不过去了,喂她吃了一颗毒药。 那么剧情就断在这里了。 痛骂了一会无良作者,想想算了,自己脑补,一般故事的结局都是女主被找到,然后和男主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辈子,想到这里我安心睡去…… 春眠不觉晓,梦里花落知多少…… 瞧瞧我都梦见什么了?面目模糊的作者忽远忽近地对我说,对没写完的小说放心不下,让我帮她个忙。 好敬业的作者!让我续写吗?可我不是那块料啊,要文笔没文笔,要逻辑没逻辑,指不定写成什么渣渣了。 她说,你想变瘦吗?我点了点头。 她说,你想变美吗?我又使劲点了点头。 点着点着,耳边响起了“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传唱。 我就开始头痛欲裂了,痛着痛着就醒了,痛醒的一刹那又被吓蒙了:“啊,血~~血啊~~”我口齿缠绵不清,只见黑乎乎浓稠的鲜血从我的口中溢出。 喝酒喝到胃出血?至于吐血成这个样子嘛,昨晚ktv包厢里的那个大叔明摆着出来占便宜,我帮小姐妹干倒了他,也就喝了七瓶啤酒而已嘛。 习惯性地摸手机求救。 我摸啊摸,从腰间抽出一把冰凉的东西,不是手机,啥玩意,匕首? 惊愕之下我举目四望,古色古香的闺阁,精致繁复的花梨木大床,绯色的纱幔层层垂挂,七星玲珑炉内暗香浮动,这品味这格调,让我立刻明白了一个无力吐槽的事实:劳——资——穿——越——了! 我想到梦里,作者让我帮她完成小说,这是打算让我穿成女主完成剧情吗?不要啊,我还没赚够钱呢! 隔着一层纱幔,眼前有个人影,如劲松般英挺的背影,我朝他无力地伸出手:“救,救我。” 那人隔着纱背对着我,朦朦胧胧,纹丝不动,低醇清润的嗓音传来有安抚心神的功效:“筠儿不怕,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声筠儿,再次五雷轰顶,事实证明现实可能比想象的更糟糕。我看向床头的铜镜,懵了,的确够瘦够美,这媚眼如丝,这春情顾盼,这娇态横生,岂能是英姿飒爽的女主,这分明就是娇媚妖冶的恶毒女配元筠公主啊! 我顿时欲哭无泪。知道这货做过些什么吗?蓄养面首,谋杀亲夫,练邪门功夫,买通淫棍玷污女主,给男主下蛊企图推倒,私通敌国残害忠良,但凡天下有识之士都不耻她的所作所为。 没有人告诉我穿错了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故事里不是说这货被毒死了吗?那我就躺着等死得了。救个p,我都不想救自己。 可是血吐了半升有余,身子却是越来越有力,灵台也开始变得清明。我才渐渐意识到,我死不成了。 纱幔后玉树临风的男子,也就是元筠公主的师父,大概估计我死透了,过来收尸。 他的脚步很轻,走近的那一刻我俩都有些愕然。我十分精神地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他还很年轻,长得可真帅啊,现实生活中我可从未见过如此有型的男子,五官俊秀不说,举手抬足间的出尘气质,洒脱淡然,像风一般难以捕捉。 他俯身压在我身上,抓住我的手腕。墨染的剑眉,刚柔并济,流泻着淡淡水润的乌发摩挲着我的颈项,痒痒的,还带着一股清香,心神荡漾了有木有。他的唇尤其好看,很温柔的线条,嘴角微翘,让人有亲上去的冲动。 讨厌,离得人家那么近,害的人家心脏砰砰直跳。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色鬼,我也不是没有喜欢过男子,却都没有如此急色的邪念。 他搭了会我的脉,略有所思,那么淡定沉稳,一切自有计较的样子,他的胸膛那么温厚,真想钻进去。 感到两颊发烫的厉害,闫娜,清醒一点吧,生死关头还花痴成这个样子,太丢人了。 他点头,又摇头,拿过我的匕首,笑了笑,眉宇间的神思蕴含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似乎微笑之间就能取人性命。 我估摸着他是看到没能毒死我,想补刀吧,慌忙之间一下抱住了他:“师父,师父,筠儿知错了。”被毒死是一回事,被利器戳死又是另一回事。即使原本不是我的*,痛觉还是一样有的,我可不想被扎出一个窟窿。 第2章 烂摊子 美男师父困惑地看着我,似是有所动容。 我再接再厉:“师父,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见到了阎王,他说我的灵魂太丑陋他都不要收,让我回来赎罪,千万不要杀我!”我十分诚恳地看着他,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啊。 他眼带笑意,墨黑的眼珠亮如星子:“筠儿,谁说为师要杀你了,我们三清道,不轻易杀生,只会点化。你吃了大彻大悟丹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之所以吐血是因为这丹药还有排出体内淤血的功效。” 原来那不是毒药,“大彻大悟丹?” “大彻大悟丹是用太师祖的舍利提炼,世上只此一颗,服下后会进入奇怪的梦境,有洗心革面,净化心灵之功效。” 好个洗心革面净化心灵,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净化之后元筠公主就成了我……我若是现在告诉他,我不再是元筠公主了而是另外一个人,他也一定以为是药效的作用吧。 “噗”地又吐出一口老血,有没有搞错,我来给她收拾烂摊子?我是大彻大悟了,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筠儿,你觉得怎么样?” “我,梦见了奇怪的未来世界。”我用一种你不懂我的眼神看着他,“师父,你让我哭死吧。”你让我如何回首这不堪的往事?就像已经有了羞耻感的人,如何面对曾经做傻子时在众人面前裸奔的事实。 我惊魂未定,抱住美男师父狂哭一阵,喜欢他身上很清新干净的味道,发泄地将鼻涕眼泪口水全都蹭到他的衣襟上,师父很宠溺地安抚着我,一点都不责怪。即便是现代,也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这么温柔地对待我。 突然想到在这个人人都爱女主的世界里,要抱得一个美男归是多么不容易,既然男主是女主的,不如转移目标近水楼台先得月。 “师父,你不会也喜欢慕容云遥(女主名字)吧?”花痴本性发作,容我先问个清楚。 师父好笑地看着我:“筠儿何出此言?” “因为她很有魅力。”这是事实,她冷静智慧又不乏善良,我是看着她成长,看着她战战兢兢地从死人堆里爬过来,越来越坚强有担当,据说长得也是英姿飒爽灵秀动人。 师父叹了口气:“可惜,你知道为师不喜欢女子的,不然为师出马追求慕容云遥,也就没何予恪(男主名字)那小子啥事了。” “啥?”我惊讶的双唇微张,仿佛听到胸口的小红心呯地碎裂的声音。这样极品的男子居然不喜欢女子! 细想也对,不然元筠公主摆着这么一个妖孽般的师父不要,以丧心病狂的方式去倒贴不爱自己的男主做什么!容我先不考虑师徒之间在古代的禁忌,想来这个对元筠公主这样的人来说也没什么限制意义。 “你真当那些面首是自己用的吗?”师父看着我发呆,故意羞涩一笑,却有一种坏坏的感觉。 再次听到了一个颠覆性的消息:“原来我那些面首是给你用的啊?” “筠儿,你怎么还没完全清醒么?”师父又仔仔细细将我检查了一番,又是搭脉又是抚额。 我说:“可能是丹药的副作用,脑子晕晕的,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迷茫的样子显然很真实。不是我不清醒,是书里压根没提啊,我都是个女配,他这个女配身边的路人甲自然着墨不多。 “是吗?”他的表情淡淡的,“那你能想起服丹前的情景吗?” 我只知道丹药是他趁我熟睡的时候塞到我嘴里的,我捶了捶脑袋故作回忆,“也实在记不起来了。” 正扮着无辜,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抑扬顿挫的通报:“皇上驾到。”师父松开我,站起身来,向外迎去。 我听到皇上,心里一阵激动,那是绝对的亲爹啊,元筠公主有很多哥哥,但皇帝只得这么一个女儿,说是掌上明珠一点不为过,所以就宠成这个德行了。 只见来人一身黑色的衮冕龙袍,看来是刚下朝,便便大腹,已是中年之姿,威严还是有的,年轻时候应该也是长得不错的。见他此时面带忧色,我一声“父皇”喊得楚楚委屈,娇柔婉转。 皇帝脸上一阵心痛:“筠儿,快让下人整理一下行装,这次还是先去光华寺避避风头!” 朝臣们都弹劾我了吗?我低低地嘤咛着:“父皇,筠儿知错了!” “朕知道你知错了,所以才昭告天下,元筠公主愿诚心前往光华寺思过。”老皇帝摸着我的脸蛋,“我的儿啊,又要委屈一阵子了,你看你这两天都瘦了。” 因为元筠公主出卖军情,边境要塞邯丘已被犬戎人占领,几千名将士饮恨而亡。如此便既往不咎了?soeasy!真是慈父多败女啊,果然是教育有问题。 父女情深间,又有宦官来通报:“启禀皇上,光华寺走水,有大胆僧人竟*庐庙。”那宦官说着便偷瞄了我一眼。 “什么?”我和皇帝同时出声,他是愤怒,我是惊讶,难道是光华寺被我躲怕了,怕惹祸上身,宁可*,这是讨厌到了什么境界啊! 还是师父淡定:“如此便委屈公主先到我太清观小住几日。太清观向来德高自持,在民间也颇有声望,我作为太清观的掌门可保公主无虞。” 好吧,就是这种随时有人罩着的有恃无恐的感觉才会让元筠公主为所欲为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我要是从不懂事起就有这样的皇帝老爹和万能师父,指不定会堕落成什么样。 此时,我对温室里的花朵嗤之以鼻,是不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皇帝和师父之间商定妥当。元筠公主的两个贴身丫鬟熟门熟路地收拾起衣服、妆奁、香炉、贴身用物,足有好几大箱子。我越看越不对,让她们赶紧打住,我们这是去避难,又不是豪华度假游,还不够树大招风吗? 我吩咐道:“一切从简。” 扈从扛来两卷毛茸茸之物,一丫鬟道:“公主畏寒,素喜将羊毛绒毯铺陈地面。”目中似在询问是否带上。 这都暖春三月了,畏寒就多运动运动。“不要了!” “公主,您每次沐浴完了之后都要用这太真红玉膏遍抹全身。”丫鬟指着一大堆黑匣子道。 还挺会保养的,不枉费这冰肌玉骨。“这次不带了!” “公主,这个软枕是用天蚕丝加西域珍材缝制而成,公主睡不惯别处的枕头。” “公主,这金丝雀和小白兔是公主平日里喜欢逗趣解闷玩的。” “公主,这个做糕点的用具……” 把动物园和食堂都搬着走吗?额,好多变态习惯。“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师父笑看着我在那里瞎指挥,嘴角噙笑的样子总有点魅惑,“筠儿,好像懂事了。” 丫鬟却是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公主,真是委屈了自己。”那声音听着快要哭出来了。 有这么委屈吗?“别难过了,开心点,我们还会回来的。”安慰人对我而言就像打哈哈一样。 我想起自己平时出差必须要带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将装备缩减成了一箱。一队车马十分低调地从角门悄然而出。 第3章 好皮囊 太清观是离朝都最近的道观,傍晚刚过已然赶至。 此道观可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质朴,雄伟的雕梁画栋之间空旷的有些寂寥,冰凉的玉石地阶铺设的光华流转,炼丹房中火光大盛,有淡淡的药味飘出,萦绕在长廊的梁柱之间。 我咋舌,抬头看到师父俊美的下颚弧度,有一种谦然君子之风,调侃道:“师父,你这样可不好,道士不是都很简朴的吗?” 他没有投以瞩目,安之若素道:“这些都是你的父皇出资筹建的,还不是因为太清观掌门是元筠公主的师父而沾的光呢。不过在我眼里,他们和茅舍寒庐亦无甚区别,怎样都能住得。” 我不追求奢华,我也不排斥奢华,是这个意思么。就好像有人给他强戴了一顶恶俗的帽子,他也就安安稳稳地戴着? 小样得意啥,你都蓄养面首了还能清高到哪里去。若不是我知道你还好这口,当真被你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死样子给骗了。 我正想揭开他那虚伪的面具,长廊边高大茂密的树丛里突然蹿出一道炫目的嫣红,呐喝道:“元筠毒妇,纳命来!”闷闷的女子声带着一种森冷的气息。 “谁这么大胆?”我闻声立刻躲在师父身后仗着胆子反问道。 来者并不答话,是个身着红衣,娇小玲珑的女子,身姿矫捷,抽剑直攻师父身后。师父不急不缓,待剑锋欺近,以掌风化解剑锋,疏导走向,对方手腕一斜反被师父扣住,轻轻发力,“呯”地一声,剑身应声落地。 一招制敌!我心中暗叹,厉害! 师父点了她的穴道,扶她坐到廊下。我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待看个清楚,好一个娇俏的小娘子,一双含怒丹凤眼像是受了委屈一般噙着泪水,我见犹怜。 她瞪着我:“你这个谋杀亲夫的淫汤女人,一定不得好死!”人虽长得漂亮,说出来的话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谋杀亲夫?好吧,我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回事。根据书中的官方版本记载,驸马是男主的好朋友,也喜欢女主,是异姓藩王在朝都的质子,因为政治联姻无奈尚了元筠公主。却被元筠公主发现与女主互通曲款,一怒之下将他杀死。男主替他来讨公道,岂料元筠公主初见男主惊为天人,从此泥足深陷,纠缠不休。 想想自己每个喜欢的男人都喜欢另一个女人,要是我也受不了,这对人的打击该有多大啊!元筠公主诚然无道,这事驸马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占了她的身体不觉为她说句公道话,淡淡道:“驸马死有余辜。” 这下果然激起对方的强烈抗议:“呸!你和别的野男人苟合被驸马发现,他没能咽下这口气,只是想杀了奸夫,反而被你毒死。你这贱人竟无耻至此!” 这是民间版本吗?看来公主的名声真的不太好啊,大家都知道她蓄养面首,这个版本听起来更合情合理。但根据我在现代做了二十多年女人的经验,还是官方版本可信。因为给老公戴绿帽只会感到愧疚却没有恨意,不够动机杀人,况且我是公主我怕谁大大方方承认又如何,可知道老公有外遇就不一样了,这滔天的恨意才足以痛下毒手。 “这是我和驸马夫妻间的事,关你何事,你又是何人?”我继续我的八卦精神。 姑娘扭头不答,尚未平息怒火的胸口起伏着。 师父开口道:“她是前驸马的贴身丫鬟婵儿。”前驸马,师父的表述多么严谨。贴身丫鬟如此忠心?通房丫鬟吧。 “筠儿想怎么处置她?” 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废了她的武功送到窑子里怎样?脑子里开始浮想联翩,这是脑残言情小说看多的后遗症吧。 显然我认真思考的样子让她感到恐惧了:“你,你想做什么?有种你一剑杀了我!” 当然我若是元筠公主完全可以这么做,彻底消灭隐患,这才是最安全稳妥的。但面对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如何下得了手。我一番思索,打算以与她同病相怜的角度出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婵儿,”我握住她肩膀的手让她瑟缩了一下,“我并非真的想杀驸马,我只是恨他不爱我罢了。”姑娘,你的情敌不是我啊,我跟你一样是爱而无所得的可怜人啊。 “自从我们大婚之后,他从未碰过我,原来他的心里一直藏着别的女子。你可以想象那种寂寞的滋味吗?”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偷人了吧? 婵儿开始呜呜低泣,她一定也知道驸马喜欢慕容云遥。 “我只是因爱成恨罢了。事后我又非常后悔。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不要嫁一个爱着别的女人的男子。”你的主子如此亏欠我,这是作为公主的正常反击好不好。 “婵儿,你还年轻,找一个爱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不要像我一样沦为悲剧。”诶,说得我自己都有点感动了,装模作样的拿袖口抚了抚眼角。 婵儿的目光有点惊讶,又有点呆滞,愣愣的不知所措。 我看她还在困惑之中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开口道:“我现在解开你的穴道,若是你还想杀我,杀一个被丈夫冷落的可怜女子,你就动手吧。”我朝师父使了使眼色,相信以她的功夫即使想杀我也会被师父在一招之内制住。 师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晶莹的眸子光彩大盛。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解开了女子的穴道。 婵儿被解开穴道的一刹那绷直了身体,接着像猫儿一般一个跃起,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真是跑得比贼还快。 “师父,我是不是放虎归山了?” “没关系,师父可以保护好你。” 也是,她在师父面前充其量只是个小跳蚤。 “其实,以筠儿你的功夫也是足够应付她的。” 对哦,我好像也会武功哦,但是我可以告诉他我记不得招数了吗?我抱住他结实的手臂,撒娇道:“有师父在,筠儿不需要武功。” 师父笑着牵过我的手,继续领着我在长廊上游走。 偌大的一个太清观人丁却稀少。师父又说这是因为收徒门槛高,不然怎么配得起和公主做师兄师弟呢。 凉亭处有对联,中堂里有山水画,意蕴高雅,气度不凡,洒脱写意,我指指点点一番,看到右下角的署名“彭诩”轻轻念了出来,“彭诩是谁啊?” 师父看着我噗嗤笑出声来:“筠儿真调皮,你直呼师父名讳也不是第一次了,想喊就喊吧。” 我延迟三秒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师父的大名,那些诗画竟都是出自他之手。我渐渐开始觉得这是一个游离于谄媚与清高之间语焉不详举重若轻的人物。 经过炼丹房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金属灼烧味道。师父停住脚步:“这炉丹药出了点问题。筠儿,我先让人带你去用膳,师父稍后便来。” 我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守门童子来到别处厢房。来送饭菜的小道士,目不斜视,送完就跑,似乎在避讳些什么。 我只能继续关注吃的。饮食是比较清淡的,奔波了一天也是饿了,胃口大开。即使落魄,两个丫鬟也是不敢僭越,站在身侧照顾着我吃完。又替我安排洗漱事宜。 一直到沐浴完毕,师父还未回来。独自清闲,我开始照起镜子来,不得不说元筠公主果真是一副好皮囊。 如凝脂般细腻白嫩的肌肤,下巴尖尖,鼻子翘翘,美目流转,狡黠灵动,还是少女味道,带一点点魅惑的感觉,整个儿一只桃花精。距及笄出嫁,至今一载有余,也就是说比现代的我小了近十岁。 我发现她眼裂较长,眉型纤细,之前画的妆也是夸张其势,所以略显娇媚。突然起了兴致,找到妆奁,对镜画弄起来,略施粉黛,将眼线收敛加宽,眉毛画粗,瞬间妖媚变清纯。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模特的问题,换了张脸,化起妆来得心应手的多。 对着镜子自恋一番,曾经又憨又二的表情如今在这张脸做来俏皮可爱,半眯着眼睛的招牌式微笑也楚楚动人。我不禁轻叹道:“天生丽质,衣食无忧,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样的配置混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元筠公主你是有多失败啊!” “哼!”一声冷哼突然响起。 第4章 从了你 我没听错吧,是男人的声音,竟有男人悄无声息的潜进了我的房中,来了多久了都不知道。光朝那声冷哼,必定来者不善。我循声望去,心中恐惧大盛,眼见一道阴影从屏风后挪腾而出。 直到一身玄色锦袍之人全然出现在眼前,我不觉呼吸一窒。此人身形修长,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又一美男子是也。果不其然,小说当中都是帅哥美女。 我故作镇定道:“你什么人?” 只见他幽若寒潭的双目蕴含着一丝戾气,俊美的脸庞笼上了一层寒霜。“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如你所愿!” 他说话的样子好酷,好有气质!我突然知道他是谁了,“你,何予恪?”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中怒火渐盛,证实了我的猜测。 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的背脊很挺,姿态倨傲,却没有让人感到突兀,反而很符合他冷清的气质。大世族嫡子的身份有着良好教养,又另他举动间带着几分贵气。何氏家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家产遍布各地,简直就是极品高富帅。此人看似拒人千里之外,实则外冷内热重情重义。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闷骚一个。 也许是我警惕的探究的目光惹怒了他,他突然冲到我面前,冷冷道:“想在这里躲一辈子吗?带我去找云遥!” 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揪住了头发往外拖。好痛!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不过想起元筠公主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如此对待也不为过,本能地扯住自己的发根,让头皮减轻一点压力,讨饶道:“慢点,慢点,有话好好说。” 他却置若罔闻,用力更甚,我又惊又痛,肌肤划过粗粝地面,只得狼狈喊叫:“师父救命!” 刚拖到门口,房门哐当一声被打开,我仓皇抬头,只见师父已站在面前,拦住去路,沉声道:“放开她!”那坚定护犊的样子真是光芒万丈。 何予恪哪肯屈服,一冲一堵间两人交起手来。一个刚劲勇猛盛气凌人,一个圆融通达以退为进,打得胶着难分。 斗到室外,突然又冲出两人从左右两路向师父发起攻击,看他们穿着打扮应该是护卫一类,明显跟何予恪是一伙的,而且功夫也不差。以三敌一尤未见师父落下风,可见他刚才尚未尽全力,功夫深不可测。 时间一长,我的丫鬟们及太清观的若干弟子都闻声赶来。何予恪见势不妙,起先收手,师父移步换位挡在他的面前不让他近我的身。 何予恪步步逼近,师父纹丝不动,使他再也不能挪动半步,何予恪突然抬头怒瞪着我,脸色奇差,似乎用尽力气,发出的声音却很轻:“元筠,你赢了!” 我吃惊的看着他,听他说出:“你不是要我吗,若是帮我找到云遥,我就从了你!” 这表示元筠公主做恶得逞了,何予恪要以身相许了吗?真是太不像话。 我看他闭上双目叹了口气,他的沮丧、挫败,因长时间找不到慕容云遥而心力交瘁的脆弱通通显露出来了,高傲如他,来向元筠公主低头,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吧。对于硬汉的示弱,我有一些悲悯。 我说:“好,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和犬戎人是怎么约定的你最清楚,云遥她,还活着吗?” 我说:“活着,必定是要活着!”她到底是女主啊,主角怎么能挂! 他紧绷着的脸终于显出了一丝轻松:“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还真不能确定她在哪里,这其实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据书中记载,慕容云遥在邯丘唱的是空城计,她拿自己做诱饵,把驻扎在邯丘的大军转移到敌军后方进行偷袭,谁知元筠公主偶然间从军机处获知此等机密,想着如此这般能铲除女主,便将军情泄露给了犬戎王允弥。 当然这一切并不能证明女主还活着。主要是书中提到,多年戌边生涯使犬戎王允弥和臻朝将军慕容云遥成为宿敌,高手斗法,眉来眼去,几番欲擒故纵,不打不相识,一个血气方刚一个青春韶华,允弥早就对慕容云遥动心,想必是不舍得杀她的,恐怕会活捉,也有可能正努力劝其做了犬戎第一夫人?而对于允弥的落脚之处,书中确有明示,如果女主活着,就必定在那里。 这个连元筠公主都不知,只有我知,嘿嘿。我更知道全军将士都暗恋女主,女主同僚abc将军都在抢着打探女主的消息,只是至今未有所获。 何同学的情敌还挺多的,我同情地看着他,一不小心流露出那一抹坏笑被他看到,在他眼里无疑成了一种胜券在握的狡黠感。何予恪厌恶的眼神如利刃般飞过来:“不肯说吗?事到如今,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对于那意味不明的笑,我自知已经百口莫辩,斟酌再三,我说:“我们一起去找她吧。”我宣布加入这个寻宝游戏。因为我也想知道女主的近况,就像关心一个老朋友的安危。都怪那作者不填坑! 何予恪闻言肩膀微微下垂,似是松了一口气,后又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斜着脑袋道:“收拾一下,现在就出发。”口气很生硬,眼神很鄙夷。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忙不迭澄清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以身相许的。” 他只是冷哼了一声,脸色更黑了,到底是辱没了他男性的尊严。不知道他信没信,根据元筠公主以前的作为,我要是他我也是不信的。那么只能等找到女主,到时候放他们双宿双栖,一切怀疑都不攻自破了。 只是师父看着我表情有点为难:“要为师陪你去吗?” 我拉着他飘然的衣袂,质感绵软舒适,娇嗔道:“要啊!” 师父眼神飘忽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何予恪道:“筠儿不会觉得这样不方便吗?” 不方便你个头啊!你这样一说,我就越描越黑了。“师父不在,筠儿觉得不安全。” 师父看着何予恪笑道:“何世子身边高手如云,怎么可能保护不了筠儿呢?” 何予恪满脸狐疑,没有贸然接话。 搞没搞错,让一个恨我入骨的人保护我?我急道:“师父,他不行的!” 何予恪闻言好看的眉头一挑,指着我的两个丫鬟大声道:“你们两个赶紧去给公主收拾一下。”又对师父说,“彭掌门,元筠公主就暂时由何某来照顾了。”他也是希望师父不在我身边,就可以伺机对我痛下毒手了吧。 我哭丧着脸,看着师父如此笃定的样子,他这算尽责保护我的态度吗? 越想越不对,正打算质问他,却见他对我做了个向下潜伏的手势,看上去像是暗中跟随的意思。 我半明半昧地点了点头,无奈地笑笑,师父这算用心良苦吗,保护元筠公主的同时还不忘给她制造与心仪对象独处的机会。真是个体贴的师父。 我好想说,师父,你才是我的菜!可惜你不喜欢女子。 因为很多东西还留在马车上,很快就打点好了,我被两个丫鬟扶着上了车,虽然天色不早了,但做惯了夜猫子的我也无所谓行点夜路。 马车很宽大,里面有狐裘铺就的卧榻可供休憩。心急如焚的何予恪与他的护卫们一起驾着马,望西北疾驰。 很快,夜幕黑如浓墨,只余朗朗月色,蟾辉普洒。 第5章 不要脸 这就是传说中的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虽无日行千里之远,也算得上神速了。 我是坐过牛车,也开过保时捷的人,都没有晕车的习惯。到了驿馆门口是次日傍晚,两个丫鬟扶着路边的树杆吐个不停,抱怨声四起,无非是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公主之类的。 何予恪皱着眉头看她们,咒道,“该死的!这样下去半月都到不了!” 可见他救人之心切,恨不得旦夕便至。 我们坐马车的,好歹将就着睡过一阵子,他们骑马的是彻底熬夜了,何予恪满身风尘,胡渣微冒,十分憔悴。 我说:“何……”他回头看我,冰冷的眼神让我呼吸一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我们就在驿馆将就一晚吧,再这样下去,还未救出慕容云遥,你的身子就先垮掉了。” 他愣了一下,讥笑道:“公主从小到大,还未受过这般苦吧。” 他是觉得我吃不了苦?开玩笑,小时候我就每天爬几里的山路去上学走到脚都起泡,读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每天只睡六个小时,工作了更是常常加班熬夜到一两点。这些我会跟你说吗。 他见我语塞,又来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呀!背黑锅真是痛苦,有人说,说不出口的委屈才是真委屈,我算是体会到了,怒道:“你赶路赶路赶死你吧,反正受不了的不会是我。” 不过大家还是在驿馆住下来了,因为马受不了了。 这个驿馆几近废弃,条件很差,要什么没什么。将就着吃了一点粗茶淡饭,各归各房。 昨晚一时兴起,涂脂抹粉,现在只剩残妆,两个丫鬟又半死不活的,我不忍心再去差使,便起身去找点水来洗脸卸妆。其实元筠公主素颜别有一番味道,比她的浓妆艳抹耐看的多。 月色正好,不知不觉走出了后院,油菜花疯长,夜露打湿了脚踝,前方是一片波光粼粼,我紧挨着岸边杨树来到河沿,沾湿帕子就着河水细细擦脸。 月亮倒影在河面像一个大饼随着微风起着涟漪,我正看得出神,水面哗然大震,浮在河面的大饼瞬间被撕裂,感觉甚为不妙,一张人脸突地从水底浮将上来,破水之势凶猛,河水溅了我一身,我惊叫出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眼前这张脸俊逸沉肃,嘴唇紧抿,目光幽若寒潭,正是何予恪这厮,他还在往上浮,直到唰地一下整个人从河水里拔了出来! 月色下他未着寸缕,肌肉紧绷,腰线完美,还有腰际与大腿之间若隐若现的……我震惊地张大了嘴。 “看够了吗?”声音冷得不像是人间传来的,“你以为女子不要脸就可以无敌了吗?” 天冤!他一定是误会我偷看他洗澡了吧。 这样赤条条的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明显是暴露狂,现在还恶人先告状。我赶紧捂上眼睛:“求你快点穿好吧,我怕晚上做噩梦。哎哟……混蛋!” 我只觉身子一震,直向河里栽去。丫竟然趁我不注意把我推进河里,男人不要脸才是无敌的好伐。 我狗急跳墙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就像死死拽住一根救命稻草。 “松手!”他怒瞪我。 “不松!”我屏着气看他尴尬的吊在那里,利刃般的眼神几乎要把我杀死,“呀,混蛋别踹脸!” 看着一只窝心脚劈头盖脸袭来,我急急放手,仰栽河里,喝了好几口洗澡水,踢蹬了好几下,才站住脚,再向岸上望去,哪里还有那厮的影子。 元筠公主好毅力,要是我才不会喜欢这样态度对自己的男人。自虐啊!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单恋一根草。默哀一声,师父你在哪里,他这样欺负我,你看见了吗…… 回到驿馆,我若水鬼一般的出现把两个丫鬟病都吓好了,手忙脚乱地帮我洗漱更衣,照顾我躺下。不多时,一阵疲惫袭来,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还呈睡眼松惺状态的我们被急促拉起,何予恪气色变得好了一些,睡饱觉,泄过愤,果然不一样,对于后者,我暂不予计较。但看他那打量两个丫鬟忙碌收拾的眼神,感觉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果然听到他说:“这两个丫鬟,丢了吧。” “吓?” “我说把这两个包袱丢了,带着碍事。”他又重申了一遍,声音陡然变大。 其实我不需要人照顾也可以活得很好,但是这样把她们丢在半路,对年轻漂亮的姑娘家来说很危险的吧。 两个丫鬟听到了忙跪到我面前,声泪俱下地挽求着:“公主,不要丢下我们,细雨和柔雪要一辈子伺候您……” “接下去我们要没日没夜赶路,怕你们死在半路。”何予恪恐吓她们,觉得还不够力度,“像你们这样,即使熬到了边戎也是当军支的下场。” 细雨和柔雪呆愣当场,半晌,其中一个结结巴巴道:“那,那公主怎么办?” 言下之意就是动摇了。我说:“你们盘缠带够了吗?回去向父皇和师父报个平安吧。” 这主仆情分也不过如此,不如放她们归去。我让她们女扮男装,低调行事。把马车留给她们,让她们雇个可靠的车夫。而我自己也换了一身最朴素的丫鬟衣裳。 何予恪没想到我会这么配合,态度好了一点点。“公主会骑马吗?” 我不知道元筠公主会不会,反正我是不会。“嗯,那个,很久不曾骑……” 何予恪跨在骏马之上,略带嫌恶地把手伸向我,两人一马?搞得好像是我的预谋似的。 不能让他想歪,我指着他的一名护卫道:“我要骑这匹马!” “少废话,你想累死马吗?这三匹你都要轮着坐。”何予恪不耐烦,倾身拉过我的手臂,我被用力一扯翻落马上,正坐在他的身前,禁锢在他两条坚实的臂弯之间。 “驾!”何予恪执辔扬鞭,骏马四蹄奔腾起来。我晃了一下身子,正襟危坐片刻之后,感觉很累,便往后靠了一下,有了支撑物,果然稳多了。我听到耳边有轻斥之声,故意装作没听见,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骨头酸酸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口干舌燥间感到有一个硬物抵住后臀,我清醒后本能地往前挪了挪,与身后之人隔开最大空隙。那个位置……我扭过头疑惑看他,何予恪的表情很不自然,勒住缰绳,吼道:“换马!” 我没有来得及下马,我是直接被丢过去的,小心脏猛地一个起落,一声惊呼中落在另一匹马上。身体依旧酸软,不得不靠在身后护卫胸膛上。何予恪没好气地说:“这样都能睡得着,你们两个轮换着带她,别到我这里来了。” 我回想着刚才的诡异情景,只觉脸上发热,何予恪这么厌恶元筠公主,不会对她的身体起反应吧。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是不是昨夜看了不干净的东西进而产生的不必要的焦虑? 脑子里想着杂乱无章的东西,一路都是荒无人烟,杂草蓬生的光景,直到日薄西山,快马才急急驶入一座小镇。 “少爷,过了这埠汤镇,之后两日再无补给之所。”我身后那位叫星鹏的护卫对何予恪道。 何予恪点了点头:“那就先在这里停留一晚。” 他们找定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我瘫软着身子从马上半爬半摔地下来,胃中一阵阵痉挛。我这是晕马了吗?那真是比那两个丫鬟还不如。 他们要了三间客房,我的房间紧挨着何予恪的,另外两个护卫一间客房,何予恪让店小二把饭菜都送到各人的屋里。 我这边强撑着爬完楼梯,进到厢房,将门一关,便瘫倒在床榻上。这状态不对啊,仔细一琢磨,好像是发烧的症状。我想起昨晚被何予恪推到河里的那一幕,肯定是那时着凉了,之后又没好好休息。公主的身子就是弱。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进来。” 是店小二来送吃的了吧,“放着吧……”我无力地拉长了声音,此时真是一阄缚诙济挥小 “唔嗯……”好难受,我忍不住低吟了两下。 咦,好像有什么不对?我好像没有听到店小二出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我睁眼一看,真真吓了一跳,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正跪在我的床边痴痴地看着我。 “你做什么!?”我拉起被子将自己胸口裹得严实。 “公主忘了吗?公主让小的去毁了那慕容云遥的清白,公主答应过事成之后与我春风一度。” 这下吓得我头脑清醒了,好像又有那么回事,元筠公主够狠,竟然找这么个面目猥琐的人去玷污女主。 “那你事成了没?” 开玩笑,我可不相信这等宵小可以占了女主的便宜去,据书中记载他假意接近女主,被女主发现动机不轨一巴掌拍飞了。 “事情早晚是要成的,不如先让小的索要一下报酬,也免得公主以后不认账。” 滚你丫的,这是看我落难了,特来落井下石的吧。我大喊着,“师父救我……” 这一喊不打紧,激起了猥琐男的愤怒,一下子扑到我身上来了。我挣扎着躲开他的侵犯,他就唰唰两下点了我的穴道。 房门哐地一声被人踢开,我看清楚来人,不是师父,有点失望,还是求助道:“何……公子。” 何予恪见我被人扑倒在床上,愣了一下,竟对那个不知所措的贼人道,“你不要慌,你想对她做什么,我一点都不介意。你们继续。”旋即退了出去。 妈的,我要骂娘了!即使我以前对不起你,我以后慢慢还你补偿你就是了,用得着这么见死不救吗? 我怒吼道:“何予恪,你若是再不来救我,我就咬舌自尽让你一辈子找不到慕容云遥。” 第6章 仇家多 嘶啦一声,我眼睁睁地看着猥琐男丑恶的嘴脸在眼前晃动,而我发着烧浑身没力气,泛上来一阵阵恶心。算了,闭上眼把他想象成……那谁那谁……还是做不到啊!期盼有什么奇迹出现可以让他突然停下来。 我扭过脖子看向外侧,进出客房的大门纹丝不动,只有眼前一豆油灯燃得寂寥。两行委屈的清泪正从眼角滑落,元筠公主好歹是金枝玉叶,竟被这等猥琐小人侮辱,最重要的是承受痛苦的灵识是我啊! 妈的,拼了!我被点穴了,但是我的头还能动。我将头狠狠地撞向床边架着油灯的角几。诶哟,真心疼!感觉额头起了一个大包。我不是想寻死,我只是想搞大动静!油灯不负所望,砸到床帐上,轰地一下燃起,火星子舔得到处都是。 猥琐男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掀起被子扑火。 我看他一时无暇顾及我,撒开嗓子大喊道:“来人啊~~着火了~~” 猥琐男急着过来捂我的嘴,我光顾着喊了,一个不注意我的头发竟也被烧着,那可是一头及腰长发啊,头发之后便是脑袋了啊!我闭眼惊声尖叫,声嘶力竭的哭喊合着火苗被当头一盆凉水给浇灭了。 我仓皇睁眼,只见何予恪将脸盆一扔,金属撞击地面的哐啷啷滚地之声中,他气势汹汹地提过采花贼的脖子,往旁边一丢,冷声道:“给我滚,莫要坏了我的大事。” 猥琐男见讨了没趣,又见何予恪出手没有胜算,抓过衣服,跳窗而逃。 “嗵嗵嗵……”门外一阵敲门声,店小二来拍门:“客官,发生什么事了?” 何予恪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儿,解释了几句打发了。 我松了一口气,何予恪走回来,看了我一眼,语气不乏嘲讽:“什么时候成了贞洁烈女了?” 我确实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你也不看看那家伙有多猥琐。 何予恪这么喜欢嘲弄,我也借题发挥,故作深情地看着他道:“因为我专一啊!”我*的眼神毫不避讳地朝他放电,我现在的样子被烧了头发又被浇了凉水,八成像个被拔了鸡毛的落汤鸡,看我不恶心死你。 他幽黯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我身上凝住不动。 我低头一看,两座波澜壮阔的玉峰从红锦缎里探出半个头来,诱人至极。忽觉脸上一热,他那迷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对这么讨厌的女人产生感觉,这人是有多色多虚伪啊! 何予恪知我有所察觉,目光中似被灼伤一般别了开去,沉下脸道:“快把衣服理好。” “动不了,被点穴了。”我的口气有些不悦。 何予恪走过来,离得很开,怕点到毒蛇猛兽一般小心翼翼地帮我解开穴道,又扯起被子迅速地盖在了我裸白的肌肤上。 虽然隔得很远,但是室内安静,我还是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兼之脸色有一些异样的潮红,搞得我也是浑身不自在,抓紧被子迅速蜷缩到一角:“你可以出去了!” 何予恪闻言,眼中的怒火腾地窜起:“搞什么鬼!你不就是想故意go引我吗?”原本隔开一丈远的身影渐渐欺近,“你给我下了蛊毒,让我看到你的身子不能自持,又让那贼人将你整成这个汤妇样。”他说得我震惊,呆愣之中已被他狠狠捏住了下巴:“我都说了从了你,怎么,就连几天都等不急了吗?” 啊!记得元筠公主的杰作里面确实有给男主下蛊毒这一出,看来是我误会他了。为了救慕容云遥,这几天跟我形影不离的,他一定憋得很辛苦吧。我抱歉地看着他:“你误会了,那个贼人不是我找来的,他是真的要害我!” “少废话!”他将嘴凑到我的耳边,呵出一股热气喷在我脸上,“若不是你找来的,以你的万虹残花功会应付不了那个小贼?” 诶玛,又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天冤。我真那么厉害还治不了那个小小花贼,那故意勾引的嫌疑还真洗不掉啊。 我记得元筠公主不肯踏实练功,嫌师父传的内家功夫见效太慢不够用,练过一个吸人血的阴毒功夫,耍起来挺酷的,爪子一伸,可以让对方身上的血管爆裂,血液破肉而出。可我完全不记得招数啊!回去我得好好找找秘籍,元筠公主仇家这么多,有个武功防身还是必要的。关键时刻,别人都靠不住。 “怎么,无话可说了?”他撩起我的发根摩挲着我的颈项,“竟然烧了自己的头发,你的心到底有多狠……”唇边呵出的热气在我耳边蹭啊蹭的,始终没有触碰,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这是在展现他的强大自制力吗? 大爷,饶了我吧!我这病弱的娇躯可没有精力再奉陪着了,此刻我已经被折腾地精疲力竭,一股恼怒从脚底心直窜百会穴,我对着何予恪突然伸出魔爪喝道:“万虹残花!”唬得何予恪向旁侧一个闪躲。虚张声势罢了。 “你!” “何少爷放心,万虹残花功伤人自伤,我身体不济的时候发不了功。”随便编个理由说明两点,一我的身体真的很不舒服,二我是真的没有精力算计你。 何予恪被唬得清醒了不少,噌地退下床去:“好生休息着!别半死不活的耽误了行程。”说完狠狠甩上房门离去。 室内忽又安静了。不一会儿有小二送来了一桶热水,我简单擦了一下身子,又对着镜子把烧焦的头发剪去,原本及腰长发只能齐肩了,幸好我以前就是短发,不在乎这些。只是希望自己的病快点好起来。 以往发烧的经验就是多喝热水,捂紧被子,捂出一身汗来,第二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是药三分毒,对于感冒之类的小病,我一直没有吃药的习惯。 不过这次显然病的比较严重,除了公主体质不好,大概水土不服也是一个原因。 所以当次日叫醒的时候,我是被他们强拖起来的。何予恪看我是真病了,没好气地啐道:“真是麻烦!”又对手下侍卫说:“你去给她弄点药。” 我也觉得这样拖着真的不妙,所以等药上来,不管多苦,二话不说一口蒙了。我挤出一丝微笑道:“这个药很好用。我没事了,出发吧。” 显然何予恪也没打算为了我耽搁,他可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至少对我不会。所以我配合一点,才不至于让他更讨厌我。 何予恪点了下头,又吩咐道,“把煎的药都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这次出发又多跟了几匹马,多带了一些水和粮食。 一路上越行越荒凉,茂盛的绿意逐渐被风沙吞噬,我感觉到了干燥的砂砾擦过脸上的肌肤,马蹄所过之处尘土飞扬。我突然意识到被师父坑了,哪有人暗中保护我,他此刻必定还留在朝都与他的小白脸们欢愉吧。 这一晚是在一座破庙里面将就的。 当看到他们在破庙面前勒住马辔,安顿停留的时候,真心失望。这破庙已废弃多时,墙垣倾颓,大门不翼而飞,窗门横七歪八,梁上蛛网遍布,屋顶破洞百出。 但我很快扫除了沮丧,对于一定要做的事情,愁眉苦脸的做不如欢欣雀跃的做,就像以前老板说要加班,既然逃不掉的事,满声抱怨不如满口答应,做的内容一样,却给老板也留下了好印象。 我说:“很好很好,我还以为要睡荒郊野外了呢。居然有地方住,还有全景天窗,太棒了!”散播正能量很重要。 何予恪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以为我疯了。但我没疯,我只是饿了。所以我兴致勃勃地生起了篝火烤馒头吃,还分了他们一人一个。 “你还会照顾人?”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哦,人家没玩过这些,觉得好玩嘛。”我这样说是不是很符合元筠公主的脑残形象呢。 所以,何予恪轻斥一声,离得我远远的,躲到一边去休息了。 人累到极致的时候给个平面就能睡觉,管他是床是地还是砧板呢。我的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受不得冷风,所以将能保暖的衣物都拿出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是在一阵“呯呯嗙嗙”的冷兵器交接之声中醒来的,午夜清冷的月光下,狭小的破庙里如鬼魅般挤满了十多个黑衣人,与何予恪他们刀剑相交,银光如练,晃得满室惊悚。 “发生什么事了?”我迷迷糊糊地出声,突然一具被砍翻的人体扑倒在我身上,眼睛睁的老大,喷出一口鲜血,霎时咽了气。 血的咸腥味直冲口鼻,我的一声尖叫,撕破了午夜的天际。 “元筠公主在那里!”被黑纱覆盖住闷闷的声音传来。 吓?又是冲着我来的?几个黑衣人眼放狼光,举剑劈来,被何予恪一个横扫千军格开。继而抓住我的衣领向破窗外飞身扑去,期间脚尖一点地又一个飞鸿入天稳稳地落在他的马上,砍断缰绳,“玉龙,快跑!” 骏马通晓人性,撒丫子狂奔起来。 “你仇家真多!”他的声音随着呼啸的风声一起传入耳里。 “这,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吗?”我有点心虚,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将我卖了,“难道你保护不了我?”若不是我掌握了慕容云遥的信息,必须被他双手奉上。 他不吭声,他一定是在权衡有没有必要被我拖累这个问题了,我得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他们是什么人?”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何予恪夹紧马腹回头看了一眼,有人马追上来了,“不过,他们个个身手不凡,武功路数变化多端,不是官场的人。” “哦。快点快点!”我已经可以听到身后哒哒的马蹄声了。这个元筠公主,真是三教九流一个不落的都要得罪。 第7章 亡魂路 骏马虽神速,毕竟承受了两个人的分量,怎么都拉不开身后的距离,更令人绝望的是,在山岭间漫无边际的穿梭着最后竟然跑到了悬崖边。骏马一声嘶鸣,急急在崖边止住势头,几颗被带起的小石块滚落悬崖久久听不见回声,心里虚的发毛。 背后传来的声音更是让人烦躁:“何大人,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你只需把人交出来,我们便罢手。” 何予恪咒骂了一声,开始往回跑,完了,我慌忙拽紧他的手臂,“可千万别听他们的,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慕容云遥的下落了。” 何予恪没有理我,鬓边的青丝随风撩动着他沉肃严竣的脸庞,跑了大概十几丈的距离停下,调转马头,突然狠狠抽动马鞭,逼得骏马卯足劲直往悬崖冲刺而去。 “你疯了吗啊?”对面的山崖离这边有一箭的射程,怎么可能飞的过去,他真以为这“玉龙”是龙啊。 “闭嘴!”他不耐烦地咆哮了一声,按住我伏低身子以减小风的阻力。耳边只听到哗哗的风声,像要飞起来了一般,真是太疯狂了。 随着骏马一声嘶鸣,我感觉自己冲向了天空的怀抱,但这种向上的趋势没有保持多久,就被万有引力给破坏了。正要往下坠去的一刹那,何予恪提起我的领子,双足用力蹬在马背上,借力再次腾空而起,而那匹成了踏脚石的马显然被牺牲了。 天旋地转间,只够我惊鸿一瞥的瞬间,已然落在了对岸的悬崖边。何予恪双足一着地便丢开我,由于惯性的作用我朝前踉跄了几步,摔了个狗啃泥。 而此等待遇对于我捡了一条小命这件事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所以我一点都不介意,他高傲,我便服软,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我忙不迭地爬了起来,朝他嘿嘿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的。” 何予恪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保持着他一贯的冷厉态度应对我:“讲义气不是更应该把你交出去吗,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罢了。” “哈哈,何大哥就是有原则。”我回头看了看,一阵后怕,“可惜了玉龙,等我们回到朝都,我赔一匹更好的马给你。”我好歹也是个公主,开开这种空头支票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玉龙跟了我十年,可以说是跟我一起成长的,你以为什么都是可以替代的吗?” “对不起,”我安慰地搭了搭他的肩膀,他立马躲了开去。我浑不在意,继续我宽慰的措辞:“它应该感谢你为它做出的选择,他为主人而死,是一匹忠勇的马。这匹马救了我们的性命,因而救了慕容将军的性命,进而影响了整个臻朝的运势,因此它注定是一匹非凡的马,它的死很有价值,比那些官宦人家耍来玩,老死在马厩里的马活得有意义的多。” 我以为何予恪会为此而陷入沉思,而后一笑释怀,谁知他完全懒得理会我,丢下一句,“说这么多话累不累,省点口水吧。”就自顾自往前走去。 这么有哲理的话居然听不进去,古人真是没法沟通。我盯着他挺拔矫健的背影坚定地向前走去,急忙撒开脚丫子跟了上去。 不过很快我便觉得他说的省口水,还是蛮有道理的。我摸了一把干裂的嘴唇,抬头看了一眼正午当头的烈日,马没了,水没了,粮食没了,什么都没了。 这鬼地方,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土丘。“喂,你给我走得慢一点。”我跟他的距离从一丈远,渐渐变成了好几丈远。 “你若想死在这里,可以走得再慢一些。”何予恪说的话一向来不好听,却很实际。所以我也是卯足了劲地赶路,走到后来又渴又饿又累,只想用爬的了。 当发现翻过最后一个土丘后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时,我绝望了,感觉天色也变得昏黄无比,双腿一软,倒在路边:“何予恪,早知如此,你该把我送回去。反正是死,我又何苦受了这么多折磨再死,好歹也留你一条活路。” 他说:“我带你离开,不是为了与你共赴黄泉的。” 他走过来,斜身将我背起。又向上抬了抬。我趴在他厚实的背上,随着前进的脚步起落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真像正在朝阴曹地府走去。 此刻已经无所寄托了,心里虽然没底,我还是打气道:“何予恪,你的体力真好,你的内力好深厚,你一定可以走出去的。” 他停住脚步,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额边缓缓淌下:“再废话给你扔下去,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有道理,听不到我的声音就会让他觉得背着的是另有其人。我学着慕容云遥的口吻道:“那就有劳何大人了。” 他冷哼了一声,拿眼角余光瞪我。我立马噤声,将脸埋进他的衣服坑里装鸵鸟。因为实在太过疲惫,不一会便又昏睡过去。 期间醒来一次,辽阔的天地间一片漆黑,只余满天星子有若碎钻一般闪亮的炫目。走夜路不是我的强项,所以我还是继续养神吧。于是又睡了过去。 梦见了21世纪,总是忙碌于工作和应酬的我终于有时间度假了!先是疯狂相亲,被拒绝n次后,一气之下跑去韩国整了个容,又跑到夏威夷的沙滩上晒晒太阳,听听海浪的声音,好惬意温暖。我趴在沙滩上,一个混血帅哥正朝我走来,热情奔放地朝我抛着媚眼,我兴奋起身,胸口蹭了蹭身下的沙子,诶哟,疼,好硬啊。这是沙子?这是岩石吧。“我要投诉!” 我一张嘴,便猛然醒了过来。现实和梦境的强烈对比就是,天色蒙昧天光初开,周围还是一片昏黄的死寂,透露着绝望又毫无生气的世界里,何予恪突然地把我摔在地上:“睡够了吗,自己走。” 这人怎么老是这么粗暴,我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斜着眼瞅他,原本光洁的下巴布满了唏嘘胡渣,发髻也有一些散乱,目光愈发冷寂,下眼皮泛起青灰的阴影,一下子憔悴了好多。 “你背着我走了一夜?”这哥们真心不容易啊。 何予恪没有理我,抿了抿嘴唇,看了一下日出的方位,继续赶路。 “等等!” 何予恪回头看我,我趁机一边跑上去一边解下自己的腰带,一端绑在他的腰带上,一端系在自己的衣角,“我怕跟不上你的步伐,这样就不会跟丢了。” 虽然睡饱了,也不排除是昏厥的形式,始终滴水未进的我依旧浑身乏力。这种形式上的牵引,会给我增加一些动力。 何予恪点了点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最好跟紧了。” 他这话真像一个无良的老板,手头上的事情能不能做完都不知道呢,又甩给你一大堆任务。“是是,那也得有命去做啊!” 从这一刻起,好像又回到了运动会一千五百米的赛场,体力透支,超越极限,又透支,又超越极限,到最后觉得不是自己的身体在行走,而是意志力在移动。 一千五百终有尽,此路漫漫无绝期。我用最后的力气解开腰带,打算不再拖累队友:“何予恪,我不行了,你自己走吧。我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有可能我死了就回去了。” 何予恪走过来扶住我瘫软下去的身躯:“既然你决定放弃,我也不便拦着你。你不如再做个好事,告诉我云遥在哪里?” 他真要弃了我,我又不乐意。我真气不过他那份一定能走出去的自信,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耐力,我半眯着眼道:“想知道吗?想知道就背我。” 何予恪吁出一口闷气,突然拍了拍我的脸,指着我的头顶说,“你看这是什么?”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冒金星之间有一个扑腾着翅膀的小生物,我痴痴道:“蝴,蝴蝶?怎么又穿到《梁祝》了?” “这说明,附近有水源。”何予恪不理会我的胡话,用力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如果我推算的不错,前面便是河谷。” “啊?”我被他说的顿时兴奋起来,精气神回光返照一般抖擞起来。“走一个!” 大概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我的心里止不住开始骂娘,何予恪好手段,哪里有什么河谷,又骗的我走了好几里路。 正沮丧间,南面的地平线出现了几个黑点,我拉住了何予恪:“喂,你看。” 何予恪举目望去,楞了片刻,开始那不起眼的几个小黑点逐渐像汇聚成河流一般像这边涌来,这是一支人数不少的骑兵,银色的铠甲暗红的旌旗,应该是臻朝的士卒。 “我们得救了!”我拉着何予恪的手臂正晃得开心,被这厮一下子甩脱开去,只见他皱着眉头,紧盯着旌旗,脸色不悦。在这种久旱逢甘霖的情境下依旧没有得意忘形,真是个难以取悦的人。 对于逼近的人马,我们翘首以待。有斥候跑在前方探路,骑在马上围着我们绕了三圈,问道:“你们是何人?” 何予恪冷笑着没有答话。 真是,这种时候摆什么酷。我大大方方道:“我是臻朝元筠公主,这位是何予恪何大人。” 斥候兵狐疑地看了我们这狼狈的模样,跑回去复命了。 不一会大队人马便至,前方一人鳞甲裹身,大氅飞扬,头盔上红缨醒目,煞是威风。看清他面目斯文,肤色白皙,是个儒将,修长的手指直指我们道:“大胆刁民,竟敢冒充元筠公主!” 我急得拿手背擦了擦脸,又撩起两边蓬乱的碎发将整张脸露了出来:“我真的是元筠公主,你看清楚了吗?” “他就是因为看清楚了才这么说。”何予恪在一旁不阴不阳道。 第8章 露破绽 我还没来得急问个为什么,只听马上之人叱道:“胡扯!元筠公主此时正在太清观祈福,怎会出现在此。何大人此时更是应该呆在朝都参议朝政,岂会千里奔袭。此乃居心叵测之贼人,还不将他们速速拿下!” 吓?又跟我有仇?几十柄长矛突地围架在我脖子周围,何予恪也不例外。 “有此等待遇,你怎么不早说?”我向何予恪抱怨道。 何予恪神色不变:“旷野之地无处可藏,说了又有何用。” 我们被捆绑了后往队伍后方押去,何予恪经过领头之人,突然打招呼道:“赵将军,别来无恙啊。” 双方目光相交,气氛诡异。对方冷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地抬起了下巴。 赵将军……我立马开始对应书中人物。他是赵会琛? 啊哈,这就是赶着去救女主的abc将军之一。在朝堂上万般谏言,特意从朝都驱兵前往邯丘,竟在这遇上了。 何赵两家的老爹在朝堂上素有派系之争,两个儿子又是情敌,自然不对付。恐怕有此等待遇,何予恪那厮的仇恨值更高一些。 这个赵会琛向来是个左右逢源之人,没有听说元筠公主跟他也有过节,他竟然不将公主放在眼里,难道就不怕事后追责吗?还是他早就打算好了痛下杀手?我心里一惊,大叫道:“我乃臻朝元筠公主,奉皇上密旨特来协助赵将军救出慕容将军将功补过,何大人是奉旨保护本宫而来!” 我特意强调我来是为他服务的,又道:“普天之下只有本宫知道慕容云遥的下落,赵会琛,你可甘冒此险?”我一再拿慕容云遥当挡箭牌屡试不爽。 赵会琛犹豫了一秒,喊道:“慢着!”又让士卒把我们押到他的面前,一副正儿八经打量之后,惶恐道:“这真是元筠公主,末将方才被风沙迷了眼睛,没能看清楚公主尊容,真是罪该万死。” 好个赵会琛,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演技又好,官场上前途无量。我倒是觉得何予恪适合做武将,赵会琛适合供文职。不过他们供什么职,都是他们老爹排的布局罢了。 我们立马被关照好生伺候着,坐上了运粮草的马车,好吃好喝送上来。因为不是饭点,没有生灶,递上来一些酒水和干粮。我吃的狼吞虎咽,气吞山河,何予恪蹙着眉头看我,喝了口水,呛了几下,又慢条斯理的咬了两口干馍馍,始终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马蹄声踢踢踏踏地响个不停,扬起漫天尘土,我靠着身后的麻袋哼着小曲养神。 何予恪沉默了半晌,突然说:“你是帮我还是帮他?我是不可能跟他一起去救云遥的。” 一提到慕容云遥的下落,何予恪就不淡定了,怕被赵会琛拔得头筹,过河拆桥么。话说回来,我也觉得赵会琛这个人不可靠,何予恪虽然脸臭人品总还过得去。 “当然是你啊,我们毕竟生死与共过。”我直起身子很哥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被他躲过,“我说协助他完全是权宜之计,熬过眼下再说,所以有的吃你就多吃点,说不定有了这一顿就没下一顿了。” 何予恪奇怪的看着我说:“怪不得你说是公主没人相信,你这样子就算是个村妇都比你强。” “谢谢啊!”此等侮辱打击不了我,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村妇。 何予恪自觉没趣,不再理会我,又开始低头沉思什么去了。 行至下午果然出现了河谷,但这是又行了十几里路以后的事情了。看尽了无边无际周而复始的荒凉戈壁,这苍翠清幽充满生机的生态河谷,简直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将士们得到了解禁的命令,冲进溪水中喝水洗澡喂马放松。 凉阴下,溪水叮叮咚咚地淌过,我掬了把水洗脸,十分舒爽,抬头却看到何予恪在用眼神示意,伺机开溜。我甩了一把脸上的水沫子,跟上他。 才走出三丈远,十几个将士围了上来:“赵将军有令,要好生保护公主和何大人,这荒郊野外有野兽出没,所以还请两位不要离了大军的视线,以免保护不周。” 赵会琛那厮也是早有戒备。瞧这架势,何予恪没有办法不惊动大军一下子解决掉这些人。我摊了摊手,和何予恪沉默地撤了回去。 我遗憾地看着他道:“即使我的心是向着你的,但我也无能为力。要不然委屈一下,我们带上他一起上路?” “你想得太简单,赵会琛此人心狠手辣,任何妨害他利益的,他都除之而后快。” “哦——”我拖着长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所谓妨害他利益的人不就是你何予恪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最迟今晚,赵会琛就会找你谈及云遥的下落,到时候你跟他说,是被我逼着来找云遥的,而你只想与我双宿双栖,不想让我见到云遥,所以将此机会让给他了,然后指给他一个错误的方向,他定会深信不疑,还会赠两匹良马给我们远走高飞。”他殷切地看着我,就像耐心的老师,那双静默的眼睛突然充满了奇异的光芒,各种明示暗示交加在一起。 他的说辞真假参半,无懈可击,甚至真的可以实施,我说:“如果我将计就计指给他一个正确的方向,然后真的带着你远走高飞呢?” 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那么我会亲手了结了你。”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好!你的办法很好!我们就这么办!” 河谷的上游是一个村落,淳朴的村民箪食壶浆相迎,而赵会琛还真不客气,占了民宅犒劳军士,自己还征用了村长的屋。杀鸡宰猪,晚宴十分丰盛,将士们个个大块颐朵,何予恪也不以为然,我却有点不是滋味,穷苦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这么点口粮,怎么就跟蝗虫似的把人家都剥削了呢。 何予恪是贵公子,吃东西也挑剔,吃鸡肉不吃鸡皮。这可是胶原蛋白美容圣品啊,正宗土鸡,肥腻香甜。我两眼放光道:“我要吃你的皮!” “你说什么?” 没等他搞清楚状况,我就把他剥脱在桌子上的鸡皮捞起来吃了,吧唧吧唧着,“好香,真好吃!” 何予恪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切,故作高雅,这有什么,古代人真是拘谨。 赵会琛笑道:“公主真是不拘小节。” 我说:“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你们也不必拘礼,大家就像朋友一样。” 赵会琛应道:“好,大家好吃好喝!” 等赵会琛离席,我私底下对何予恪说:“你不觉得赵会琛这样大张旗鼓很过分吗?” 何予恪愣了一下,笑道:“你是觉得他没有把村长的屋子让给公主你么?” 我诧异道:“何大人,你怎么也如此狭隘?我指的是他剥削民脂。” 突然想到只有出生微寒的慕容云遥可以做到铃柝严明禁止扰民,所以她在民众的威望极高,“也对,你们这些大世族出生衣食无忧的贵公子,根本不会懂得我们穷人的苦。” “你们穷人?”何予恪狐疑地盯住我道,“你到底是谁?” 呀,说漏嘴了。既然如此,我就交个底:“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不是元筠公主,我只是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人来替她来受罪,真正的元筠公主不知道被皇上送到哪里享清福去了。”灵魂穿越之类的说出来也不太靠谱,稍稍改编一下。 何予恪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你不是元筠公主……”他盯着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三秒,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你的说辞倒是有了长进,只不过漏洞百出,我身上的蛊毒可认得你这个身体。又想搞什么鬼?” 我张口结舌,这算不算弄巧成拙呢。 “公主,赵将军请你屋内一叙。”一军士来通报,正巧赶上了我这无言以对的瞬间。 “何大人,本宫去会会他。”我朝他眨了眨眼睛,离开这无解的境地。 士兵叩门,赵会琛亲自开门来迎我进屋。此时他脱了戎装,愈显出纨绔子弟的奶油气来,在这家徒四壁的村长家中真是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话也说得客套:“此行有劳公主玉趾,军旅生涯艰苦,还请公主多多海涵。” “赵将军客气了,若不是赵将军相救,元筠已经一命归西了呢。” “公主乃万金之躯,岂能因此等小事折损元气,剩下的事情由末将操劳即可。” 哦,这不就是说,你只要把慕容云遥的下落说出来,接下去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还是挺直奔主题的,如此我就开始把何予恪的那套说辞搬出。 没想到等我说完,赵会琛并没有像何予恪说的那样欢欣鼓舞地赠马相送,而是问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你们为什么都喜欢何予恪,他到底好在哪里?” 我愣了一下,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因为我又不是她们,我也不知道他好在哪里。 我开始思考怎样的答案才会让一个妒夫平息妒火,“我想既然慕容云遥喜欢他,必有他过人之处,于是我也就试着喜欢他一下,总之,我就是想把慕容云遥比下去!”这样就把两个喜欢合并成一个喜欢了,赵将军你满意否? 赵会琛听后虚伪地赞道:“公主好志气!只是何大人生性顽固不化,一定不肯随公主离去,末将这里有点东西,公主可能用得上。” 于是赵会琛赠的不只是马,还有马车车夫,外加强效*药。 我满载而归,向何予恪递交捷报。他听完畅饮了两杯,看来心情不错。 我谄媚地笑道:“何大人,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么?” “要做什么?” “来来,施舍一点,本宫回去双倍还你。” “我随身带了点夜明珠,你要就拿去。”他从怀里摸出一只锦囊袋来甩在桌子上。 这才是高富帅的范儿呢。我赶紧接过,光滑的珍珠在锦囊里发出悦耳的摩擦声,打开一看,颗颗圆润饱满曜亮。 我拿着别人的钱财施舍穷人去了。 “姑娘,这个这么贵重,我们不能收。” “大娘,谢谢你们的款待啊,菜烧得特别好吃!” “那个也值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大娘,我家钱多得数不过来,您就拿着吧。” “诶哟,诶哟,您可真是个贵人啊!” 乐善好施心情别样棒啊。以前看报纸说某某富商捐赠多少千万给xx会/xx工程/xx学校,这种真不拿钱当回事的行为简直酷毙了。 挨家挨户地分过来,最后还留了几颗还给何予恪。 他接过干瘪瘪的锦囊袋,晃了晃,不太乐意道:“既然你钱多得数不过来,记得自己说的双倍奉还。” “没问题,只要我还做一天公主就不会亏待你的!” 何予恪刚才还在晃锦囊袋的手停住了。 我才发现这话说得,好像我包养小白脸似的。难怪他听得不是滋味了。不小心又戳到了痛处。 第9章 破功了 凌晨,两名军士帮我将“昏迷”的何予恪弄上马车。 出了村落,天才蒙蒙亮,屈当车夫的小卒便问道:“公主去哪儿?” 我掀开车帘道:“去邯丘。” 话音刚落,身后掀起一阵风,唰地一下一道人影从我身边蹿出车厢外,不过一弹指的时间,车夫被割喉了。 目睹行凶过程,我讷讷地问道:“你杀了他?”他什么都没做就死了?这真是一个命如草芥的年代。 何予恪反问道:“留着作甚?” 我也算看透了,何予恪只在乎他关心的人,别人的命在他眼里就不是命,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人人平等的理念。 “云遥她还在邯丘?”何予恪紧跟着问。 我摇了摇头,因为慕容云遥在邯丘陷落时战斗到最后一刻,不少人认为她若没死还在邯丘的可能性很大,各位将军也会从两面夹击被犬戎人占领的军事重镇邯丘来救慕容云遥。 若是她真在邯丘,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我看向远方尚在阴影之中的群山道:“应该在邯丘城的西南面——敖山。” “敖山占地甚广,共有十八个山头,怎么找?” “这个,到了那里,我自有办法。”看到车夫一刀被咔嚓,我的脖子也有点痒,岂能和盘托出,让自己处于留着还能做点甚的状态还好一点。 何予恪亲自驾车,飞奔如流,他突然问道:“为什么会在敖山?” “因为犬戎王允弥就在敖山啊。” “允弥弃城奔山,你不觉得奇怪吗?” “额,犬戎蛮夷住惯了荒野住不惯城镇呗。”我随口瞎掰着,看书的时候没思考那么多,又不是侦探小说。 何予恪轻斥了一声,“被你这么说来,他们还侵略我中原作甚。” 被何予恪一提醒,想来却有蹊跷,据说允弥诡计多端,是犬戎一族近几代中的翘楚。“你说的很有道理,也许等我们见到慕容将军就知道为什么了。” 敖山的西面是绵黎平原,边塞风光,气象万千,绕过起伏的丘陵,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眼前景致一换,精神也为之一振。 草原上一对牛羊正逶迤而来,而我和何予恪已经在此打了一阵埋伏。 蓝天白云下我舒展了一下筋骨,眯着眼睛看向前方问何予恪道:“一会怎么弄?”犬戎人藏兵进山,在绵黎平原上搜罗物资,而我的计策便是随着补给物资进山。 何予恪的双目同样盯着前方:“擒住,逼问,弄死,然后冒充。” 我嫌太惊心动魄了,“不用,我们可以躲进那个篓子。”我指了指队伍尾部的那些个骡车。 何予恪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我们躲在岩石后面,等队伍更近了,何予恪捡起小石子啪地弹了出去,击中了押货兵身后的马腿。马儿受了惊吓一下子蹿出去老远,还带跑了几匹。押货兵忙赶着去追,我们便趁机跑过去,掀开篓子盖一看,哇塞,里面都是土豆,挤不下,再掀开后面的大缸,哇塞,一股浓浓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来不及了,他们回来了。 我正犹豫间,何予恪把我丢进了酒缸,然后自己也跳了进来,盖上盖子。 这是棺材加水牢的待遇,酒没到了鼻子,仰着头才能呼吸,一不小心还能喝上几口。不一会,骡车又开始动了,就这样我喝几口,他喝几口,再震出去一些,总算可以不做朝天鹅了。 水缸里面滑不溜丢的,无处着力,蹲下去要淹死,站又不够站,时间一长这种扎马步的姿势折煞了我,没办法我只能攀着何予恪。他又要推开我,我站不稳,一下子扎进酒水里扑腾起来,何予恪把我拎了起来,“搞这么大动静,想引人来吗。” 我没有办法,只能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整个人架在他的肩头。他嫌恶地别开头,身体也和我隔开很大的缝隙,无耐空间实在狭小。随着山路的震动,渐渐的两人越贴越近,我也是觉得整个人攀着他摩擦力更大一点,可以省点力气。 我一直觉得何予恪的意志力和自制力都是超强的,却忽略了蛊毒加湿身加酒后乱x的威力。 两个火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湿漉漉的衣服让身段尽显,我听到耳边粗重的呼吸,渐如擂鼓般震动心魄,感觉到事态不妙,听见他哑着声音道:“我现在就满足你吧。” 满足你妹啊,是你自己憋不住了吧。 一句“不要”还未出口。何予恪突然摁住我的后脑勺,咬住了我的下唇,好痛,这一口都被他咬出血来了,一下子被逼得张开了双唇,他炙热而又灵活的舌随着酒香涌了进来,唰地一股气血涌上脑袋,“啊,别……”我一张口又喝了好几口酒。他又趁机把手探进了我的衣摆,整个大掌覆在我胸口绵软傲挺的白玉脂上狠狠地揉搓。 我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推又推不开,喊又喊不出,真是水深火热啊,这都送佛到西了竟要功败垂成么? 他趁势挤进了我的两腿之间,逼迫我将双腿分开,随着水的浮力挂在他两侧的腰上。双手灵巧若贼拔开一层一层的裙裾顺着臀部的曲线往上撩去,灼热的凶器一下子顶到了大腿根部最敏感的部位。 我急得将拳头骤雨般挥在他身上,但效果根本就是搔痒。他的愤怒与*就像奔腾的野马难以制止,突然间感觉到大势已去的绝望与无耐。 异物闯入的一刹那,像厉刃扎到心口。混蛋,好疼啊!何予恪动作一滞,顿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你还是处子?” 我也惊呆了。我发现事实往往和想象有所出入,就好像正史和野史的两个版本。突然想到附马真正的死因了,居然敢让公主守活寡,死的活该。 但这一发现似乎没能削减何予恪的兴致,反而随着他一声难耐的低吟猛一挺身全力进击。 “呜呜……”我的眼泪滴进了酒缸里,妈的,居然把我疼哭了。什么鱼水之欢敦伦之乐,全他妈扯淡。 何予恪不知餍足,汹涌澎湃的热情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压抑通通发泄出来。我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哭诉着:“求你,不要了。” 幽暗中他通红着双眼,很暴戾地低吼一声:“你活该。”说完更是连胸前的柔软都不放过低头啃咬起来。 何予恪把我抵在缸壁上恣意逞凶,而我只求一条生路,俯仰之间在水面挣扎着寻求喘口气的机会。 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黑暗,何予恪一声闷哼之后缓缓退出,而我再也支持不住,发软的双腿也无法合拢,整个身子直往下坠。何予恪两只手臂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架住。我不知死活地推开这个强x犯。他死死抱住我,将嘴凑到我耳边,“别动。” 只听“碰”地一声震动,水缸落地了。 片刻之后,何予恪打开了头顶的盖子,我也靠撑着水缸的边缘站了起来,原来这是一个专门储藏粮食的石窟,进深很长,随着亮光望去,洞口有风声回旋。 何予恪挟着我跳出水缸,一落地便放开了我,我双腿发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抬起头苦大仇深地望着他。 “你呆着别动。”他往外走去。 我低头,看到破败湿透的衣衫挂在半裸的身上,绯红的淤痕斑点若隐若现,忍不住冷笑一声,往好的想,元筠公主设了这么多坑,终于委身于心心念念的人,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不一会儿,何予恪从外面拖进来两具犬戎士兵的尸体,一声不吭地把他们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丢了一套给我:“把衣服换掉。”自己也转过身去利落地换起衣服,脱掉湿衣,露出了肌肉坚实线条优美的背脊。 我赶紧低下头撩起手中袍子看了看,这什么奇怪的款式,颜色这么花哨,一层一层的,刚才也没注意穿在死人身上是怎么样的,我又看着何予恪怎么在穿,直到心中有数,开始扒拉缠在身上黏糊糊的衣服,刚把换下的衣服甩到地上,何予恪已经换完了转过身来,我忙把湿衣丢过去,“你别看!” 何予恪哼了一声,转回身去。过不多久又问:“好了没?” “还没……”古人的衣服我本就穿不惯。 他不耐烦地走了过来,帮我理了下襟口,看到那些被肆虐过的不雅痕迹,愣了一下,动作粗暴地拉高了我的领口,又蹲下身子帮我系腰带。 他低着头突然含糊地冒出一句:“你想让我娶你吗?” “啊?” 他没再说话,直起身有点鄙夷地看着我。 我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看他那样子好像吃亏的是他,用娶这个字眼是完全不把公主的身份放在眼里。开玩笑,这郎无情妾无意的,当我是男权主义受害者湿身给谁就要嫁谁么,我怒道:“难道你在猪身上捅了一刀就要把整头猪都送你吗?” 他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额,细一想这个比喻好像有损自我形象,我说:“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所以就当这是个意外。” 他表情怪异地笑了一笑,似乎遗憾自己刚才太认真。“你能这么想最好,我正想告诉你,我是不可能娶你的。” 擦,这人这么讨厌,以前的元筠公主知道吗。“行,等你找到慕容云遥我就离开。” 他吐了口气,“那好,你不能走就在这呆着,能走我就把这里烧了。” 不是我不能走就将我一起烧了?我忙道:“能走!”唰地走出一步牵动下面的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嘶”我倒抽一口冷气,尽量适应这异样的感觉。 我皱着眉头快速走到了洞口,外面的守卫已经被何予恪解决掉了。他在里面放完火跑了出来,引着我走出石窟,躲在怪石嵯峨的小山丘后。 第10章 背黑锅 未几,犬戎人发现粮草被烧乱作一团。 这个山区疑似岩溶和喀斯特地貌,有许多山洞,十分适合躲藏。环顾四周,发现有一个山洞的洞口安了帘子。我怀疑慕容云遥就在那里,颇有些金屋藏娇的味道。 何予恪也发现了这一点,犹疑地问道:“在那里?” “有可能。” 何予恪点了点头一跃而起,身形快如闪电奔向那个洞口,我也咬咬牙赶紧跟上。帘子被他掀起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一个穿着黛色缂彩丝犬戎族装束的女子,背对着我们盘膝而坐。 “云遥!”只是看到背影,他便认出了她。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一张很清秀的脸,不是五官精致的那种,却让人觉得很有气质,高高的额头紧抿的唇线勾勒出一股倔强味道。 按书中记载慕容云遥大概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古代女子这个年纪未嫁可以算剩女了,也像我一样被事业耽搁了,不过我们的巾帼英雄浑不在乎。何予恪还比她大了两岁,为了等她,也一直蹉跎着,至今未娶。 “何大人!”她本分地叫他何大人,可声音里的惊喜却是那样强烈,温柔的目光中带着热度。卸去了戎装,没有戴任何头饰,如墨青丝披在身后,平添了一份安静与纯净的感觉。 我心里叹道,这就是我欣赏的女主啊,果然够耐看。 只是下一瞬,她眼神的聚焦落在我身上,那自然流露的真情立马收敛了,有些尴尬道:“公主,也在这里啊。” 诶,我这热闹凑得太近,一下就被她认出来了。慕容云遥自觉失态,立马恭敬行礼道:“参见公主,末将何德何能竟让公主金枝玉叶之躯屈尊至此?” 诶,也就你被软禁了才不知道谁把你害成这样子的吧。我的目光四下闪烁着:“没事没事,我在宫里憋得慌。” 我真想上前去,摸着她的脸道,云遥你憔悴了,都怪那该死的元筠公主把你害成这样。 才不自觉地往洞内走上一步,何予恪就已经上前了两三步,牢牢把我挡在身后,执起慕容云遥的手温柔道:“云遥,你瘦了。” 混蛋何,在我面前凶残暴戾,到了女主面前就柔情缱绻,还抢我台词。又听他道:“因为元筠公主知道你的下落,所以我才请她来帮忙的。” “哦?”慕容云遥的感知觉十分敏锐,方才温和的目光突然有些锐利的看向我,“末将自知这一次失利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公主既然能知道云遥的下落,可知道那人是谁?” “这个……”我的眼神复又飘忽起来,落到何予恪身上,那厮是一副看好戏的死样子。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这么绝情寡义定非良人。 穿到这么一个祸害身上,这黑锅是背定的,但也容我编的蜿蜒曲折一些。我清了清嗓子道:“世人都说那个出卖军情的人是我,慕容将军也不会像他们那般短见吧?” 慕容云遥面露震惊,但又很快镇定下来,继而用充满疑惑和探究的眼神看向我,表示很认真的想听我说下去。 我用发自肺腑的声音,深情并茂道:“慕容将军一心为国,陷害慕容将军就等于把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我元筠公主作为臻朝的公主,即使再无知,又岂会把自己的国家推向危难,那不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送给别人去割吗?我想那出卖军情之人若不是犬戎安插在臻朝的奸细,就必定是潜伏在臻朝与犬戎之间的第三方势力,企图引起我们内斗,在鹬蚌相争之际再坐收渔翁得利。” 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悬在我的头顶,忽觉自己编不下去了,草草收尾:“至于那个人是谁,本宫还在调查,一旦查明,严惩不贷。” 慕容云遥点了点头,忽而目中含笑道:“末将十分好奇,公主是如何知道末将的下落的?” …… 这是陈述过后,问答的节奏吗? 好吧,我编,我硬着头皮继续编:“此事纯属歪打正着。有一天晚上本宫做了个梦,梦见九天神女在天上飞过,然后见她手指一指,敖山发出熠熠金光。这就暗示着有贵人在山里。也许正是因为本宫是真命天女,天神才会把神谕托梦与我。” 虽然这个答案很扯淡,但是你能拿我怎么样?况且我都拿神仙托梦在扯了,古人敬畏神明,一般都是不敢的吧。 “那公主有无想过,世人为什么都会把出卖军情的罪名降在公主身上呢?”慕容云遥这个问题一出口,我便知,她基本还是不信的。 此时我露出一副做错事的便秘表情,遗恨道:“怪就怪在,前些日子本宫一时鬼迷心窍,对何大人表露出了一丝好感。”我随意瞟了一眼何予恪,他的眉头适时地皱了一下,“于是歹人就借题发挥,以本宫嫉妒之由陷害慕容将军。我又如何不知个人恩怨事小,国仇家恨事大。再说本宫对何大人之情只是一时糊涂,后来才发现自己真爱另有他人。这一点,从本宫历经艰险不远万里来救慕容将军便可鉴明。” 我一口气说完,只见何予恪好笑地看着我,却并没有把我戳穿。 专业收拾烂摊子,背黑锅真是太不容易了,这一通编下来,俨然死了不少脑细胞。 “云遥多谢公主大恩。”慕容云遥也不再与我纠结孰是孰非,只道,“没想到,公主也是个性情中人,爱憎分明,敢作敢当,云遥十分佩服。” 慕容云遥看人的目光很专注很有压迫感,在战场上身经百战拼杀出来的人,确实有一股霸气,又听她说:“这些日子,我忍辱负重,确实一直在等待脱逃的机会。如今,你们来了,我却反而不想逃了。” “云遥你……”何予恪很吃惊。我也是。 “听我说。”慕容云遥急促道,“犬戎人攻下邯丘,却只安插了少量驻兵,大队人马藏在此处以待时机,按照我和屠龙二位将军的约定,他们定会夺回邯丘,里面等待他们的将是大量陷阱和内外夹攻。允弥志不在小,说一座没有生机的城池要来何用,将我的空城计如法炮制,藏兵进山只为围剿,意在全歼我军。所以我需要你们去向屠、龙二位将军报个信。” “云遥,这又何尝碍着你跟我们回去?”何予恪又劝道,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想……”慕容云遥踌躇满志道,“不如将计就计,让屠、龙二位将军分小队人马佯装攻城,将弓箭手埋伏在敖山的栖岙岭两侧,待允弥带大军经过,万箭齐发,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如果我走了,就会引起他的怀疑和警惕,所以我要留在这里。” 何予恪疼惜地看着她,我佩服地看着她,帘外突然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男中音:“慕容云遥……你睡了吗?”音调有点生硬。 慕容云遥迅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我们藏在装衣服的大木箱里,木箱盖子合得太急,发出“啪”的一声响。 “我知道你还没睡,我进来了!” 黑暗中,听到脚步声噌噌地在箱子前停住。男人说:“刚才仓廪失火,我来看看,你没事吧。” “多谢大王关心,云遥没事。”慕容云遥淡淡道。 “怎么有一股酒味,你喝酒了吗?” 慕容云遥顿了一下,别开话题,薄怒道:“大王来此,是来看仓廪失火是否云遥所为吧?” “没有这个意思。云遥,你一定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这一辈子隔着国仇家恨,只能如此。”她的声音决绝如故。 “云遥!”说话者有些激动,“嫁给我,做我的女人,我会好好爱你,什么国仇家恨让它见鬼去吧。” 哇塞,表白了!这话一出,何予恪也激动了,抬起手要掀箱盖,被我拉住了。他也立马察觉自己的冲动,反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放下来。 慕容云遥道:“我杀了你那么多兄弟,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很可笑吗?” “所以才要让你用下半辈子来赎罪。”男人有些无赖地说道。 “大王,多么不公平的对待!”慕容云遥提高了声音,“我若是死在沙场,臻朝不过折损一员将士,我若是嫁给犬戎之王,必定大损士气。” “我可以隐藏你的身份。” 慕容云遥轻笑一声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要我背井离乡。如果我要你立刻撤兵放弃征战中原,一辈子不踏足中原为代价,你愿意吗?你若爱我至此,那么我一定嫁你。” 对方沉默了。我的腕上却传来一阵疼痛,何予恪听了这话捏着我手腕的指间用力了点,掌心黏糊糊的都是汗。我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反抗性地扯了扯,他才缓缓松开。 半晌,男人的声音又响起:“你所说的是懦夫所为,我确实做不到,相信你爱的也是堂堂丈夫。你会拒绝我不过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等我入主中原之日便是你心甘情愿之时。” 好霸气的男人!加分!不过所谓入主中原不就是要跟我的皇帝老爹争家产吗?不行!减分!减分!减分! 第11章 传口信 男人的脚步声已经离去,何予恪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箱:“云遥,你在这里叫我怎么放心,还是跟我走吧。” “我没事,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你们宜及早行事,迟了就中了犬戎人的圈套了。” 我姿态不雅地从木箱里爬了出来,慕容云遥上来扶我,犀利的目光突然扫到了襟口那里,动作顿了一下:“公主,你的脖子怎么了?” 坏了,在木箱里趴了一会,露出了那些暧昧的痕迹,我忙遮掩起来:“不小心蹭的。” 她很敏感,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毕竟元筠公主的名声不大好。“你们两个留一人在此也好,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也好接应,如何?” 何予恪的脸色难看道:“云遥,我留下来陪你。” “怎么可以让公主一个人去冒险?还是何大人去吧。”慕容云遥道。 我说:“慕容将军言重了,不就是报个信吗?本宫可以的。何大人他,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男女主的气场都太过强大,我等女配还是远离的好。 何予恪的眉头紧锁,他也是希望我早点离开,可以避嫌吧。只听他说:“云遥,你给公主写一封介绍信,不然我怕屠杰他们不相信。” “好!”慕容云遥从善如流地取过纸笔,将现状一一交代清楚,又将铺满她字迹的介绍信递到我手中。我放进衣袖藏好。 她又捡了几块石头,在地面上摆出地形位置:“敖山往东北五里就是邯丘,骑兵半个时辰之内可至,公主需要往北直走。”慕容云遥在地面划拉出一条直线来示意,“辛苦走上半日,大概二十里外有个硕鸠岗,屠龙二位将军应该已在那里汇合作短暂调整,公主就把消息传达给他们。” “嗯。”我点了点头。 何予恪僵硬如石刻般的脸庞泛起一丝担忧:“你可以吗?” 到底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坏事啊?我豪气万丈地拍拍胸口,“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慕容云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走到洞口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她的手臂上停了个怪鸟。她说:“这只小燕隼请公主带上,若事成便放了它,它会回到此处,我就可以知道公主一切安好。” “好!”我也把它塞进宽大的袖子里。 等到次日凌晨,慕容云遥现身把周围的哨兵引开,我抱着一块她早就准备好的打算自己逃跑用的木板,从北面一处缓坡滑草而下,真是惊险刺激啊。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之后木板不知所踪,衣衫也变得褴褛,不过总算安全滑到了山脚。 我从地上跌爬起来,身体的异样也不如昨日那么明显了,口中念叨着:“北!” 天色尚暗,我且循着北极星走,哼起《月光爱人》来壮胆,“北极星,带我走,别躲藏,把爱找出来……” “嗷~~~”山后响一声*的狼吼来应和,吓的我赶紧闭了嘴。 脑子里面想点什么分分神,可以缓解恐惧。我开始搜索书中关于屠龙二位将军的记述,他们就是前面提到的抢着去救女主的abc将军中的另外两位。 屠杰,何予恪的表弟,貌似刚成年不久,骁勇善战,又有家世背景,年纪轻轻就已是将军,为人热情奔放,嚣张无忌。龙霆云,出身行伍,从最低等的步兵一步步爬上来,为人仗义正直,嫉恶如仇。 提到嫉恶如仇四个字,诶哟,我怎么觉得后脊背凉飕飕的。 走着走着远方一抹鱼肚白,北极星沉了下去,起雾了,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荒原上行走,能见度只有几十米,就像一个令人窒息的梦境。我开始奔跑起来。 又过了许久,朝阳透云而出的那一刹那,一座坚固的城池在我的东边现形。远远望去,城墙坚实,隔一个垛口站了一个犬戎哨兵,似乎守卫森严,一切运作如常。 邯丘出现的方位正确,说明我的大方向还是没有走错。不过因为雾霾的影响,走了不少冤枉路,且行且踟蹰。所以,等走到硕鸠岗,已是傍晚。 我抬头,彩霞映染天际,山岗上几个臻朝兵卒打扮模样的人倚着木栈道用弓箭对准我道:“来者何人?” 我举起双手道:“我受慕容将军所托,前来传递军情。” “且慢。”其中一个绕到后面通报去了,剩下的弓箭依旧对着我。 我手举得发酸,顺势垂下,袖摆一动一只东西掉了出来——小燕隼。差点闷死它了。 它一见天日“唰”地展开翅膀,体型瞬间大了两倍,几枚弓箭“嗖嗖嗖”地尾随它而来。 我忙劝道:“别射,别射啊!”根本没人听我。 小燕隼一受惊吓,一飞冲天,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吧,本来也就到了目的地,飞走就飞走吧,不过它嘴上叼着的白白的东西是什么? 不及多想,报信兵回来了,他朝两边作了个手势,我被架进了营里。平缓的山坡上,一眼望过去,波澜壮阔的营帐连成一片,营寨之间有炊烟袅袅升起。我闻到了饭香,忽觉腹中空虚。 中军大帐外的守兵看见我们,动作利索地将帘子拉起,我被推了进去,一下子跪倒在地。 “大胆狗贼,竟敢擅闯军政重地!”声音铿锵,如雷贯耳。 我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眼望去,说话者是一个年轻将领,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瞳仁在我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闪过一丝惊讶。这个应该就是何予恪的表弟,屠杰。 我挺直腰板道:“你才大胆,我是元筠公主,本宫来此处是受慕容将军所托向二位将军传递军情。” 屠杰翻身坐在石凳上,一只脚搁起,冷笑道:“咄,太可笑,且不说你是否见过慕容将军,单看你身着犬戎狗贼的破布烂衫,只身一人鬼鬼祟祟来了此处,说自己是本朝公主,谁信?” 我扬了扬脖子:“我有慕容将军的手书为信!” 屠杰噌地从石凳上跳起来:“快拿出来看看。” 我的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口掏弄了半天,顿时傻了,东西呢?突然想起小燕隼离去时嘴上叼着的那白白的东西,瞬间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丢……丢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来卖萌的。 “哈哈哈哈哈……”屠杰那嘲讽的笑像魔咒一般传来。 身后帘子一掀,又进来一人:“屠将军,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低沉如破锣般沙哑的嗓音。 “这人说自己是元筠公主,来给慕容将军报信,龙将军,你说好不好笑。” 我扭头一看,是个脸颊瘦削,肤色黝黑,略显沧桑的男子,他一脸严肃地紧盯着我,慢慢走到屠杰身边,他的年纪要比屠杰大很多,个子却比屠杰矮了大半个头。 “当年在犒军大典上,我见过元筠公主一面,确有几分相象。”龙霆云眯起双眼,内眼角勾起,突然露出一抹杀气,“元筠公主是什么玩意,通敌叛国的贱人,全军将士都恨之入骨,管他真的假的,不如杀了祭旗,也可大振士气。” 我听得心惊肉跳,屠杰也吃了一惊:“龙将军,这万一是真的。皇上怪罪下来……” “真的又如何,将在外军令尚且有所不受,更何况宰杀一个祸害,大不了用龙某一颗项上人头来抵。” 第12章 行军路 这明显是羊入虎口啊,眼前两个莽夫正有商有量怎么把我宰了。 “慢着!”我急道:“现在不是讨论元筠公主该不该杀的时候。你们谨慎也好,忠义也罢,可不要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开玩笑。不如先听我说说掌握的是何军情,至于可不可信,你们再做定夺。” “你说。” 我把来龙去脉细细说来,如何找到慕容云遥,如何听她说出允弥的诱敌深入黄雀在后的阴谋,如何实施她的将计就计之策。 两位听完,脸色大变。屠杰满脸兴奋道:“看来慕容将军真的还活着!” 龙霆云打断他,吼道:“来人,先把她带下去。” 看来他们要背着我商量真实性与可行性了。 彪悍的官兵闻声粗蛮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我再劝道:“你们不能杀我,若是我传递的情报是真的,那便是救了三军将士的性命,将功补过,罪不至死,屠杀功臣,更是于理不合!” 龙霆云又催促了一遍:“带下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暗之中,只听到风声和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手脚都被绑了起来,没办法动弹。我难耐地收了收肚子,望向略远的中军大帐,夜幕中灯火通明,怎么商讨了这么久? 身后几个兵痞经过,吃饱喝足之后,骂骂咧咧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一年多了,每天吃这些,劳资嘴都要淡出个鸟来了。” “虎子,你别张口闭口提鸟了,鸟也闲的慌啊。” “听说营里抓了个女俘虏,长得还不错。驴蛋亲眼看到的。” “我呸!你敢动女俘虏?那可是要砍头的。” “怕什么,明天就要攻城了,死了也就死了,不如趁今晚乐呵乐呵。” …… 我绝望地蠕动着身子往远离他们的方向挪去,才挪了一丈远,脚步声已然欺近。 一块脏布兜头兜脑地罩了下来,好难闻。 “盖住她的眼睛,这样她就认不出我们了。” “救,救命……唔……”还来不及喊出完整的一声,下颚被猛地扳紧。 一个人站在我的身后用手肘封住我的声音,一个人伸出魔抓:“啧啧。这前凸后翘的身段……” “少废话,快点上。” 我只觉得身上一凉,衣服被扯了开来,然后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身上,是口水吗?妈的,真恶心。身上之人的重量突然整个儿压在我身上。不对,怎么没动静了。 很快,身上的力量被卸了去,然后一块布料覆盖在我身上,我甩了甩头,脸上的脏布被抖了下来,面前突然出现了两具尸体!而刚才滴在我身上的明显是血,我惊慌后退。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用了。” 我抬头望去,一道人影仗剑而立,像裹挟着夜露与寒气的苍松,何予恪!“你,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连封信都保管不好,还能指望你什么。”果然小燕隼把慕容云遥的手书也叼回去了。 虽然被数落了,看在他及时出现救了我,身上盖着的衣服又是他脱下来的,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何予恪又冷着脸道:“屠杰,你治军不严,早晚出事,是想让家族蒙羞吗?”刚才没注意,屠杰也跟了过来,看来他们已经接头过了。 “哥,你不是最讨厌这个女人的吗?”屠杰有些不服气道。 “这是两回事!”何予恪的口气也很暴躁。 咕噜噜咕噜噜,我的肚子适时响起给他们配了点插曲,我尴尬地笑了笑:“两位可以赏点吃的再吵吗?” 中军大帐里,我啃着羊蹄,看他们在沙盘面前指指点点,排兵部署,何予恪在两位将军面前指手画脚,看来他的官阶比他们要高些。 火盆里不时传来一声炭火爆裂的声响。啃着啃着就困了,我趴在案几上迷迷糊糊睡去。 恍惚中,有人盖了毯子在我身上。“带上她,若是生病了,会很麻烦。” “哦……”奇怪的声调。 第二天醒来,何予恪丢了一套臻朝步兵的行头给我,青灰色的马褂草鞋,等我换完,发现他自己却穿上了光鲜的鳞甲马靴,英气逼人。 我不满地看着他,他立马会意,“这个太显眼,不利于掩藏。你要是想留在此处也可以。” “不不。”我露出了自己的招牌式笑容,“我去给你们打气,关键时候还能跑个腿报个信什么的。”我也想见识见识,古人打仗,到底是个什么阵势。 何予恪的嘴角抽了抽,“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甜甜一笑,身处全营都恨我入骨的境地,讨好一个靠山有多重要。 我总结过自己之前叱咤楼盘的心得,无非是微笑和换位思考两*器,古龙说笑得很甜的女人将来运气都不会太坏,而很多困惑都会在换位思考中得到答案。何予恪觉得我麻烦,我就尽量安分。 我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扎起来,何予恪盯着我的手道:“你的手腕怎么回事?” 我看了一眼,紫红色的一圈很显眼:“哦,前天在大箱子里被你捏的。” 见他面露尴尬,我又晃了晃那圈紫红淤痕道:“你送我的手镯很好看,有机会我也会双倍回赠的。” 何予恪咳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据说屠龙联军有六万之众,此行意在突袭,辎重粮草留了一大半在硕鸠岗,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保证行军速度。 行了一段路后,有一小队人马带着攻城器械往东边行进,木枝曳于车后,人数虽少,烟尘蔽天。这就是佯攻邯丘的小分队。 其余我等大军往南边敖山方向而去。何予恪骑马不肯带我,却让屠杰与我同乘一骑。 屠杰很不乐意,把我丢在后面,狂甩马鞭。一不小心还甩到了我身上。“诶哟!”我叫了一声,“你这么年轻,眼神就这么不好?” 屠杰贱兮兮道:“与公主同乘一骑实在太过惶恐,不小心冒犯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他的口气太假了,我懒得理他。 “屠将军,你带人应该让她坐在前面。”何予恪与我们并驾齐驱着。 屠杰倒是很听何予恪的话,他的马技很好,像体操运动员玩鞍马似的一个转身就把我推到了前面。他的马跟他一样性情顽劣,把我颠簸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屠杰怕我掉下去,一只手拦着我的腰,箍得死紧,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何予恪又蹙眉道:“屠将军,你骑马的姿势不对。” 屠杰不耐烦道:“哥,你搞什么鬼啊。” “算了,我懒得管你。驾!”何予恪加快速度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屠杰。 我说:“你哥有时候也挺古怪的吧?”我与骚年找找共鸣,套套近乎。 “不会啊,我哥通达明理,善恶分明。” “对,你哥确实很……。额,我是说他一直喜欢这样训斥你么?” “不会啊,我哥一直对我很好。” 我翻了翻白眼,他刚才明明对他哥有怨气对不对,这根本就是不想开始话题嘛。拉拢失败。 我想起要如何与客户展开话题,赞美,投其所好,开放式提问。 让我换种方式吧:“屠将军年纪轻轻就战功显赫,成为臻朝无人不知的名将,真是天纵英才,不知道屠将军是如何做到的?” “呵。”屠杰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可以说是天赋吧,元帅曾说,像我这样的将才一百年才出一个。” 果然够臭屁!“元筠对沙场上能征善战的英雄很是仰慕,屠将军肯定打过不少胜仗,能说说那些振奋人心的战役吗?” “哈,既然你感兴趣,我也让你长长见识,漠北一战,我为先锋,慕容将军为主帅,我率三千精骑夜袭……”于是乎,屠杰开始滔滔不绝地显示自己的军事才华。 直到我实在受不了他的自吹自擂了,幸好路程不长,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敖山山脚下,屠杰将我放了下来:“哥,我把公主给你安全送到了。” “嗯,你自己小心点。” 屠杰握拳敲了敲胸口,意气风发道:“放心吧,在我屠杰的世界里没有败仗,定会杀他个落花流水。”临了还对我说:“公主,图塔那一战下次再跟你细说哈。” “好咧,”我高昂道:“等打完这场仗,军功策上又多了一笔屠将军的战功。” 何予恪只留五千骑兵在这里驻守,而屠杰和龙霆云已经带着大军继续赶往栖岙岭方向打埋伏。 第13章 埋伏战 我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这里正好是两座山岭之间的豁口,我问何予恪:“我们堵在这里截杀残兵吗?” 何予恪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没想到你也懂这个的欣慰。“龙将军和屠杰会在栖岙岭把犬戎大军截作两段厮杀,犬戎人多是骑兵在峡谷里施展不开,定会往外冲杀,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给予最后一击!” 我看这个豁口不大,可以设点暗器,对方都是骑兵正好。“有扎马钉吗?” 何予恪面露困惑:“扎马钉是何物?” “这个……”我对了对手指,忘了这个时代没有一个叫诸葛亮的人物。“是一个圆形的球体,四面都有尖钉,专门用来扎马蹄子的。”因为蜀中少产马,诸葛亮当年就发明了这玩意和木流马一起对付魏国的骑兵。 何予恪捡了块石头在地上画了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没错!”这家伙领悟能力倒是强的。 “这么奇妙的东西,公主是如何想出来的?” “哦,我在一本兵书上看到过。”我胡诌着,“何大人竟然不知?” “何某确实孤陋寡闻了。” “那么,捕兽夹有吗?” “捕兽夹又是何物?” “就是一个钢圈,扭曲,变形,蓄力。”这个就更复杂了,我也捡了个石块在地方画起来,“然后踩上去,啪地一下夹住了……” 何予恪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地看着我,难得露出了一点欣赏:“公主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废话,因为我开外挂了嘛,浓缩上下五千年的精华啊。“嘿嘿,我就是喜欢看些冷门的书籍。” “早知道应该先让工匠打造一批出来看看。” 是啊,讨论了半天还不是啥都没有。最后,我和何予恪商量的结果,拉些绳子绊绊马腿也是好的,阻一阻他们的速度,为我们切西瓜多争取点时间。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邯丘城头狼烟四起,何予恪把我送到了一块安全的高地上:“一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 “嗯。”我只想观战,做个旁观者。 他转身就要离开,我冲着他的背影道:“何予恪,我不欠你什么了吧。”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答,却突然转过身来问道:“你的真爱是谁?” “啊,怎么问起这个?”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知道谁这么倒霉。” 倒霉什么,被本姑娘看上的人幸运的很,只是目前还没有答案。我不高兴道:“你只要知道不是你就行了。” “那好,等打完这仗,救出云遥,我们去把蛊毒解了。” “一言为定。” “呵,”他笑了一下,凑到我耳边说,“不然我看到你还是会很冲动。” 画面一下子被拉到肌肤相亲的那一幕,我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根。我像赶鸭子一般催促道:“快走快走。” 他幽然的目光忽明忽昧:“藏好了。”话音未落,人已快速离去。 我所处的位置视野很好,看到何予恪下去之后对着几千骑兵将士,用铿锵有力之声宣传了一下慕容云遥忍辱负重的事迹,顺带煽动了一下士气。 又过了许久,我站在高地,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起来,那是一种无数脚步声汇聚产生的共鸣,我看不到山岭那头的情形,脑子里却清晰地反射出几万骑兵如洪潮般汹涌而来。呼吸放缓,心跳也忍不住随之共振。 不多久,马蹄声缓滞,气壮山河的人吼声,鸣镝声,骏马嘶鸣声若远若近,在山岭中无数次回荡。像汹涌的浪潮一次次拍打在岩石上,厮杀有多惨烈,我不可想象。 几千骑兵已排成方阵从两翼举弓对着豁口,每个人都雕塑一般纹丝不动,紧张的气氛似乎令空气都凝固了。 一阵微风穿过,像击穿凝固空气的光波,马匹的踢踏声随之而来,越来越近,似暴风雨前滚滚而来的闷雷,不知何时炸开,石破天惊。 我已经可看到他们了。 “希律律~~~”的马嘶声传来,是马匹受到惊吓的声音,显然敌军已在一箭射程之内,我们就是在那个位置设下了障碍。最前方的犬戎骑兵立时人仰马翻。 而我方士兵正对着天空四十五度角将箭矢破空射出,穿透空气,发出嗖嗖之声。箭一离弦,第二排士兵又立马交替而上,继续射出。 惨叫声此起彼伏。 但是很快,混乱的人马被一种强势冲击所替代。我们围堵,他们突围。犬戎人知道多犹豫一秒就多几具尸体,于是迅速地往外推进,用血肉之躯撕开一条出口。 “进攻!!!” 我方下令进击,缠住他们厮杀,两军终于胶着在一起。 真实的战场在我眼前展开,嘈杂之中,我甚至可以听到利器戳入肉躯的“噗嗤”声,四肢飞溅,鲜血四溢,我立刻感受到这不是巨幕电影,不是红药水,不是假肢,那种好奇立刻被悲悯所替代,血腥的战场让我晕眩,好像每一刀都屠戮在自己身上。 但我依旧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麻木地看着生灵之间的厮杀。脑子里闪过几个关键词,动物世界,自然规律,优胜劣汰。 我看到千万人之中,迅速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保护圈,那应该是犬戎军队的精锐所在,他们的突围速度实在太快,凡是企图阻拦的臻朝兵卒都被迅速击溃,我看到处于队伍核心的那名猛将,骑术精湛,长刀豁亮,眨眼间已饮血无数。他身后的亲卫携带着一团黑色的事物横在马背上,还在蠕动,像是用黑色旆旗将人裹得像条蛇。 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那是何予恪,只见他直插核心欲截住那名猛将厮杀,奈何其身边的护卫殚精竭虑地为其挡刀脱身,让何予恪无法近身。 那个猛将一定是允弥,那么他身后那条黑色人蛇就是慕容云遥!何予恪那么拼命,却怎么样撕拉不开这堵前赴后继的人肉护墙。 允弥在精锐军的掩护下带着几千人马穿梭出豁口,像冲垮堤坝的河流直涌向旷野之地。 “追击!”何予恪带着本朝骑兵迅速跟进。 据说犬戎大军有八万之众,竟只得这几千人逃出生天。犬戎人在臻朝骑兵的追击下且战且退,看方向是往邯丘城而去。 我伸长着脖子四处张望,却不料哪里跑出个贪生怕死的犬戎小贼,也来此处避祸。两厢撞见,大眼瞪小眼之际,对方抽出了马刀。我直摇着双手道:“别,别这样……” 对方瞪大着眼珠子,呲牙咧嘴地举刀扑了过来,冷厉的刀锋豁然从耳边穿过,噗地一声,利器入肉,鲜血四溅。 “啊!”我大声尖叫,却发现犬戎小兵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胸口被一支利箭戳了个窟窿,慢慢倒了下去。 下首处传来声音:“公主在这里做什么?跟我走。”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屠杰已经领着人马从后方杀将出来,刚才那一箭就是由他射出。现在他率领一众人马支援何予恪而去。 第14章 要冷静 我接过屠杰的手纵身上马,直抵邯丘城下,远远就望见臻朝的大队人马立在离城门几十丈开外,却静如林峰,巍然不动,似在等待什么。 直到屠杰穿过方阵,来到最前方,我才知道为何僵持了。 被逼到城门下的犬戎王允弥持刀挟持着被包成粽子般无力回击的慕容云遥,大声道:“你们臻朝人民就这么对待来自远方的客人吗?” 何予恪面容沉肃不应答,屠杰怒道:“客人个屁,对待烧杀掠夺的贼人,我们臻朝将士一贯都是扒皮饮血以对。”声源太近,我的耳朵嗡嗡直叫。 允弥大笑,好像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穷途末路:“问问你们慕容将军,我可有曾亏待过她,都是好吃好喝供着的,是不是该酌情报答一下?” 刀锋寒光直逼慕容云遥颈项,这是匪徒挟持人质对付警察的剧情? 这厢沉默了。 于千万人的静默之中,慕容云遥突然开口道:“一个将士最好的下场就是死在沙场上,你们不必顾及我。”说完脖子一扬突然朝刀口扎去。 “云遥!” “云遥!” “慕容将军!” 几声怒吼同时响起。幸好允弥不是真的要杀她,见她有舍身就义的迹象,眼疾手快收回刀锋,慕容云遥的脖子堪堪被划开了一层皮肉,鲜血依旧流了下来。 这一下引起群情激奋了,人马躁动不安,蓄势待发又逼近了一丈,马蹄踢腾起一片尘土。 屠杰也抽出刀来:“我要杀死这个狗贼!” 犬戎兵慑于我军士气,个个矮了一截,允弥情急之下,当着众人突然用刀划开了慕容云遥的衣裳,黑色的布料从领口撕开,像突然盛开的黑蔷薇,花瓣垂落在腰间,女子美丽的*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不忍直视。 这男人竟然这样伤害自己心爱的人,也许他根本不爱任何人,他只爱自己的权势。 我听到了无数口冷气倒抽的声音。何予恪脸颊上的肌肉抽动着,握着剑柄的手骨节狠狠凸了出来。屠杰也好不到哪去,我感到他的身子在抖动。 “还要继续吗?想看你们的慕容将军被当众疼爱吗?”允弥无耻地将手捂上了慕容云遥的胸口,慢慢地往下游走。 “住手!”何予恪吼道,“传令下去,全军后退十里!” “哥!”屠杰纵马蹿上前一步,“为什么不让我去杀了他!” “这样我们只能得到云遥的尸体。无论如何我要她活着!” 允弥挟持人质成功,带着慕容云遥和残军退入城门之内,巨大的城门在眼前慢慢闭合,他那带着一丝诡谲笑意的脸也随之消失。 臻朝骑兵后退十里,又回到敖山,龙霆云已经率本部将士清理完了战场,犬戎人八万大军只逃出几千人,几乎全军覆灭,而屠龙联军六万兵卒只损失了不到一万,算是完胜了。若不是慕容云遥还在允弥手上,此刻应该是庆功宴时分。儿郎们受此奇耻大辱,个个都很颓唐。 全军依敖山山脚安营扎寨,生灶开伙。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他们都没有心情就餐,正在商量对策。我看了一天的残肢脑浆鲜血,胃口也好不到哪去,听他们在那边讨论了到底是围困还是攻城。 我说:“奇怪,邯丘是座孤城,允弥为何要画地为牢把自己逼入绝境。” 龙霆云盯了我一眼,好像突然发现我在这里:“可否请公主回避一下。” 还真把我当奸细了啊,我的身份真那么扑朔迷离倒是可以用反间计了。我抬眼望去,三个人用同样坚持的眼神看着我,好吧,我说:“我出去吹吹风。”我需要冷静。 何予恪打了个眼色,两名护卫很有默契地跟了出来,不近不远地跟在我身后,这算监视呢还是保护呢?管他呢。 山谷中厮杀声早已平息,却依旧有余音绕梁的错觉。军需官在清点战利品,其状喜形于色,收获最多的是马匹。 经过一处浓荫庇护之地,忽闻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我走进那个大营帐,许多兵卒躺在地上捂着伤口在那里抽搐,有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原来这是伤兵集中营。 我只知道打胜仗了,只有数字的概念,却没想到伤亡的士兵一样的可怜,一样的令人心痛。 “愣在那里干嘛,还不过来帮忙!”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军医朝着这边吼道。 我看了看四周,只自己穿着小步兵服:“在,在喊我吗?”。 “就你,四肢健全,活奔乱跳的,快过来帮我按住他的腿。” “哦!”我跑过去搭把手,看身下之人裤腿全是黑乎乎的血迹。 山羊胡军医抽出一把长刀,冷冷道:“膝盖以下没用了,要砍掉,要不就烂了。你按住他。” “啊?” 话音刚落,银光一闪,手起刀落,小兵卒“啊!!”的一声惨叫,残腿飞起,鲜血溅了我一脸,小兵卒疼晕过去。 “快,撒药。”军医丢了一包药粉给我,自己收拾绷带。 我忍着要作呕的冲动,对着那个血洞一通乱撒,“好了,让开。”军医动作利落的缠好了绷带。又丢了块布给我,指了指脸,“擦擦吧。” 我才抹了一下,军医又塞了一包绷带给我,指了指角落:“那些伤势比较轻的,你去帮他们处理了。” “哦!”轻伤好处理一点,像刚才那么血腥暴力的,我有些吃不消啊。 我四下包扎止血,忙碌了很久,虽说我是新手,他们还是很喜欢我包扎呢,作为女子,动作自然要轻柔一些。还有个伤了眼睛的小兵,发着高烧神志不清,非说我是他娘,抱住我不肯松手呢。 看他的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我抚了抚他的背:“乖啊,娘知道你最坚强了,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直到哄着他躺下。 处理完所有伤兵已经天色大暗,山羊胡军医赞道:“你这小兵年纪轻轻,倒是机灵,长得也干净,哪个营的?我把你去要过来。” 我说:“大丈夫志在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岂可轻易脱离组织,先生何时有需要,我过来搭把手就好。” 山羊胡捋了捋胡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等我走出集中营,发现何予恪和两名护卫正站在月色斑驳的树荫下。 我问他:“商讨完了?” 何予恪侧头看着我,没有回答,神色有些迷茫地说:“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反问道:“那我应该是怎个样子啊?”是不是他突然觉得我有些圣母啊,21世纪每个热血青年都会这么做的好不好,只不过这种事情由公主来做确实有些高风亮节了。我不以为然道:“大少爷,你总不能拦着人家从良吧。” 何予恪倒退一步,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玩啊?” 这事情能和好玩扯上关系?我有些生气了,“神经!”懒得理他,径直往中军大帐跑去。 第15章 被俘虏 我被安排自己单独住一个小帐篷里,门口还有两个护卫守着,总之,还挺有安全感的。 一大清早,帐外人马来来去去,吵得我不得安睡。 我掀开帘子,刚好看到屠杰经过,拉住他道:“发生什么事了?” 屠杰一脸焦躁道:“我们这次出军只带了三日粮饷,所以昨日就派人回硕鸠岗运送粮草,谁知北狄人趁机占领了硕鸠岗,抢了我们的粮草辎重。” “怎么会这样?” “看来犬戎人和北狄人早就互相勾结,怪不得允弥有恃无恐。”屠杰年轻的脸上掩盖不住的义愤填膺。 “那现在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粮草被截,进退两难。本想围困犬戎,却反被他们围困了。” 我说:“那我们去把粮草辎重夺回来啊!” “谈何容易,北狄人那里是五万骑兵,地形上又占优势,我们这里只不到一万骑兵,剩下的都是步兵。若是不动只能坐以待毙,北狄人是肯定要打的,而且力求速战,这样一来允弥这边是看不住了。”屠杰有点沮丧地说着,“诶,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点兵去。” 说来说去就是兵力不够,尤其是可以与之相抗衡的骑兵不够。我突然灵光一闪,拉住屠杰道:“风鸣山在哪里?” “在硕鸠岗北面。”屠杰疑惑地看着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极了!先别急着出兵哦。”我丢开一脸困惑的他,快速跑到中军大帐,果然看到何予恪和龙霆云还在商措着对策,一筹莫展之中,整个沙盘上面划来划去已经做了各种记号。 龙霆云看到我进去,警惕地皱起了眉头,我不去看他,直接对何予恪道:“何大人,借一步说话。” 何予恪目光幽微,不动声色道:“有什么话这里说。”好像刻意避嫌似的,这不就是做贼心虚嘛。 我说:“二位,我们有援军了!” “援军何来?” 我干脆无所顾忌道:“何大人可还记得赵将军,你让我随便给他指个错误的方向,我让他到风鸣山去了。风鸣山距离硕鸠岗不过二十里路,我记得他那里可都是骑兵啊!” 龙霆云听不懂,直问:“什么错误的方向?” “龙将军,”何予恪忙道,“这个我日后再跟你解释,当务之急是谁能劝赵将军协助我们破敌。” 赵会琛此行目的不过是救慕容云遥,谁知扑了个空,此时正在气头上呢。何予恪和屠杰一个鼻孔出气,都是赵会琛的政敌,只有出身行伍刚正不阿的龙霆云合适。 我说:“此大任非龙将军不可。若是不拖住北狄人,是救不了慕容将军的。” 何予恪也点头道:“赵将军那里有两万精骑兵,加上我们这边一万骑兵,应该可以拖住北狄人。至于粮草,我们可以效仿犬戎人从绵黎平原上搜罗。” 哦哟,我突然又灵光一闪,计上心来,我说:“看允弥坐困孤城还老生定定,原来是在等北狄人救援啊,我们也不必围困他至粮草耗尽,找个适当时机直接冒充北狄人叩开邯丘城门,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我把我的美好设想说了出来。 何予恪眸光一亮点头赞许道:“不错。” 我心中得意扬扬,哈哈愣头青,终于对姐刮目相看了吧。 何予恪低头思考了一下又道:“龙将军,你营里可有会胡语的?” “有一些新兵,常年生活在边境的,会胡语。” “那就张罗一下此事。” 龙霆云本来是有些犹疑的,但听何予恪这么说,也就不再纠结,又唤来屠杰一番商讨,立时策马向风鸣山而去。 四月朔日,北方有异象,红霞晕染天际一派流光溢彩,北狄军团的铁骑在赵会琛和龙霆云的阻击下终究没有碾压过来,传信兵送来捷报,顺带运来了一批北狄俘虏的兵服。 看天色渐暗,屠杰在夜幕下点兵,我军骑兵本就不多,有的也都去支援硕鸠岗战场了,幸好从犬戎人那里虏获了不少马匹,临时组建起一支能骑马的步兵,每人一支火把,浩浩荡荡地涌向邯丘城西门。其余步兵在夜幕掩护下徐徐推进,分别埋伏在东南西北四城门附近。 全营拔寨,何予恪依旧不肯带我,既然人家都说了会冲动,我自然也是唯恐避之不及,他又把我丢给了屠杰,小伙子不乐意道:“怎么又是我,我的目标是要杀死允弥这个狗贼,带着公主怎么方便行事。”又把我丢给了南门小分队。 在黑暗之中据守,兵士们呼吸相闻,个个眼放狼光,盯着城头动静。不多久,城内鼓声大作,火光冲天,愈演愈烈。 我们料定届时城中大乱犬戎人定会往西北老家方向逃窜,所以东门南门是相对安全的,排布的兵力也薄弱些。岂料允弥这厮向来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径直于南门杀将出来。好彩头,这种感觉真像中奖了。 战马嘶鸣,邯丘城中精锐尽出,护着允弥一路厮杀,浴血南门,允弥亲自带着一身黑衣的慕容云遥,凶悍刚猛,于千军之中大开杀戒,其势更是万夫难挡。 幸而何予恪和屠杰也相继赶至,两人截住他大战,不知战了多少回合,允弥周围的保护圈越来越小,犬戎人一批批倒下,而允弥以一敌二也渐渐抵挡不住,突然将慕容云遥往身后一抛。 “云遥!” 两人都追随慕容云遥而去,何予恪抢先一步,纵马飞起,欲用双手接住慕容云遥,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清丽的呼喝:“小心!” 何予恪闻声一顿,那疑似慕容云遥的一团黑物唰地从空中散开来,棉絮之中无数条麻绳一般的东西掉了出来。 “娘的,是蛇!”屠杰啐道。 “我在这里!”火光之中一道人影从城门走出,玉面阎罗一般肃杀冷厉,虽然身着犬戎小兵的服装,但其英姿无匹,乌发四散,动人心魄,令人移不开目光。 “云遥!是云遥!”屠杰和何予恪激动万分地迎了上去。原来她早已脱身了,这该死的允弥还在故弄玄虚。 慕容云遥却顾不得久别重逢的喜悦,剑锋直指允弥:“我要杀了他!” 而允弥趁放蛇之乱已经单枪匹马朝外面杀将过来,我见状只顾抱头鼠窜,都是逃命,本也相安无事,不知道哪个队正脑袋发热振臂一呼:“保护好公主!” 这一呼,保护我的人还没聚拢过来,允弥倒是目中精光大现,我见状心脏漏跳一拍,拔腿便跑,只听“驾”地一声狂吼,耳边劲风刮过,像一个追赶不休的噩梦,瞬间将我吞噬,允弥眼疾手快将我捞起,“就你逃得最欢,抓到你了,哈!” “放开我!”我竭力挣扎,无奈蛮人力气太大,臂弯像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呯地一声,允弥挥刀将慕容云遥射出的箭隔开,笑道:“云遥,我等着你回心转意!” 慕容云遥愤怒的声音破风而来:“混蛋,我绝不会饶了你!” 允弥把我夹在腋窝下,不再恋战,极力逃脱,策马狂奔之下,不忘高喊:“公主是帮助我过的人,我定不会亏待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允弥的马跑得太快了,如果何予恪的玉龙还在,或许还能追踪个一时半会,此时根本就没有什么马能跟上它的脚程,跑在平原之上气势如虹。 我被颠晕了,怒道:“你逮我做啥?” 允弥哈哈大笑道:“听说你的父皇视你为掌声明珠,不知你这颗明珠值几座城池!” “疯了,你疯了!” “我是疯了,乐疯了。你们中原人不是说悲极生乐吗?我允弥全军覆没,到头来得了元筠公主,还是赚的。” 去你妈的悲极生乐。本来想着穿越以后把恶毒女配的命格扭转一下,到头来还是成了名副其实的“麻烦精”。我的气不打一处来:“哪个憋足货教你的汉语,我们中原人只有乐极生悲,你这个叫苦中作乐。” “好,总之是乐的。等回到西域,要公主来教我地道的汉语。” 我身心俱疲,抗议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夹着我,你那里很臭。” 允弥把我放回马背上,嗅了嗅自己粗壮臂弯下的胳肢窝,“臭吗?我觉得还好。不过你们中原女子爱干净,我若是不洗澡,云遥就不让我碰她。” 我刚恢复了正常姿势,脑部充血终于有所缓解,突然听到这么劲爆的内容,气血又唰地一下涌到头部:“碰她……你的意思是?” 允弥得意道:“我已经占了她的身子。我触及不了她的灵魂,就只能触及她的*了。” 啊,女一号竟然被你这男n号给睡了?这太不科学了,你以为你是尹志平啊!我怒道:“你丫真不是男人,竟然用强的。” “我没有强迫她。是她用身体诱我,想趁机杀我,你看,”允弥说着豪气地撕开了肩头的衣衫,露出血迹斑驳的绷带,“我肩头这一刀就是她砍的,差点要了我的命。” 原来这是色戒的节奏啊。 第16章 异域地 古代女子是视贞洁为生命的,慕容云遥为何如此牺牲自己?我突然想到她被当众侮辱的那一幕,忿然道:“都是你啊,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侮辱她,你做得太过分,你这么对她,怎能不让她恨你入骨!” 允弥不以为意:“我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我允弥的女人,又如何?” “诶,你这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羞耻感,尊严和面子啊!”我看允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算了,跟你这种未开化的蛮人说不清楚。” “是,我就知道你们中原人在乎这些虚礼,所以故意让他们难堪。没想到还真的挺管用。” 我为男女主小两口默哀,还未修成正果,两个人都被迫那啥了。一部三观如此不正的小说该如何继续?不过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无奈,两小无猜一击即中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一帆风顺白头携老的概率1%有木有?原来这是一部很现实的小说。 我说:“中原人重贞洁,你这样会让她难嫁人,会让她不幸福的。” 允弥浑不在意:“这样更好,她随时可以回来找我。”又说,“公主你既然这么关心她,当初又为何帮我得到她?就因为这事我也该感谢一下公主,请公主到我们西域玩上几天,你说,是不是呢?” 遇到这样无耻的人,我几乎无法让自己的心态保持平和了,你扯淡,我就更扯淡:“你太小看我了,我那不是出卖军情,我那是跟慕容将军早已协商好的诱敌之策,你看你们犬戎兵不是因此全军覆没了吗?” “呵。如此说来,公主倒是也让人刮目相看了。” 两人一骑,胡说八道之间已不知不觉绕过敖山,穿越绵黎平原,盘过几条小道,直抵西域。 又一日,方才见识这一方圣洁灵动的天地。 这里的天空很低很蓝很辽阔,白云似乎触手可及。天光从云缝中漏下来,有如神袛手中银壶倾倒下来的神露,让人充满希冀和向往。牦牛和黑猪在山道上闲逛,牛羊成群在夕阳西下的原野上奔跑。 允弥乘着夜色拉我进了寨子,走进一座屋身最高进深最大的木宅,两颊高原红的小姑娘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允弥很兴奋的样子,扑过来抱住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胡语,又用警惕的眼神直勾勾地打量我。 允弥态度宠溺地对小姑娘说:“朵尔,不要对公主无礼,向公主问个好。” 小姑娘大概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肤色略黑,有一双和允弥一样深棕色的大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她用脆生生的发音不那么标准的汉语问道:“你是臻朝的公主?” 我说:“是啊,你是犬戎的公主?” 她怯怯地说:“我是大王哥哥的妹妹。” 我说:“那也是公主,我们一样。” 朵尔羞涩地笑笑,从屋里拿出一些吃的喝的招呼我,我也不客气,如今没有体重负担,更是无所顾忌的豪吃海喝。 允弥坐到我身边来,自己也吃上了,一派和谐的样子,看着我笑道:“公主倒是既来之则安之。” 废话,你以为我会像慕容云遥一样倔强清高不屈不饶不卑不亢软硬不吃抵死不从吗?我这个莫名乱入异世的人,自然要超尘脱俗,随遇而安一些,用高瞻远瞩的角度来看问题,我捧着陶器喝了一口手中的马奶酒道:“我喜欢和平。” 他哈哈大笑起来。 外头又陆续回来几个散兵,犬戎族民知道他们的大王铩羽而归了。那些老年丧子中年丧夫幼年丧父的乡里乡亲免不了一番哭天抢地。更有疯狂大妈上门来扯着允弥的颈子哭闹不休。允弥倒是很有耐性,叽里咕噜开导了一通,他这个大王当得还挺窝囊的,和他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一面截然不同。 不知道允弥怎么跟他们的子民交待的,总之民愤暂时平息了。 我说:“看你们的牛羊都膘肥体壮的,可没有挨饿受冻啊,为什么要侵略中原,让你的子民去白白牺牲呢?” 他站在屋宇硕大的木梁栋之间,望向远方,视线十分开阔,“我们的祖祖辈辈,每当谈起中原那个地方便目露向往,那里有肥沃的土地,富饶的城镇,丰盛的物产,适宜的气候,子民不会挨饿受冻,金帛财物数之不尽。他们眼中的渴望告诉我,想让我们的子民后代过上好日子,一定要向中原发展。所以,我不想像我的祖先一样在兵强马壮的时候不思进取,等到饥寒交迫时再垂死挣扎。” 倒是个好领导,不过要侵略别人的地盘,那是不行滴。来来来,让我来给他灌输一些正确的理念:“是,我们有肥沃的土地,但是你们会种地吗?我们富饶的城镇是勤劳聪慧的中原人一点一滴建设起来的,你们会建造亭台楼阁吗?你们缺的何止是土地。” 允弥愣了一下道:“你们中原的文明,我一样可以学习。” “要学习中原文明,要改变落后的现状,难道只有侵略掠夺这一种方式吗?我们可以通婚,可以交流文化,可以互通有无。你所要的完全可以用和平的形式得到。” “你的意见不错,可是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们臻朝马上就会派出使臣与我们和谈,你说这算不算是用和平的形式了呢。”他露出了一个可恶的笑容,兼具狼的残忍和狐狸的狡猾。 我怒道:“有你后悔的时候,我们中原人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你这么无耻,别说我们中原人不愿与你合作,连蛮夷都害怕与你相处。” “哈哈哈哈哈,他们要是都怕我那才好。” 我表示洗脑失败。也不能怪我教育的方式不对,没有历史教训,没有前车之鉴,口说无凭,又如何指望蛮人顿悟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中原之地长居久安乐不思蜀,也会失去他们的狼性,失去他们彪悍的个性,成为缺乏战斗力的民族。历史上哪个入侵中原的异族不是如此呢。他们最终会被汉化,落后的文明被进步的文明所吸引,长大后你就成了我,这就叫包罗万象博大精深有容乃大。 七日后,允弥带着若干心腹兴致高昂地与臻朝派来的使臣谈判去了。 我在想,我的皇帝老爹会昏庸到什么程度呢。如果要是我来做皇帝,我会说,我这个女儿顽劣不堪,不可教化,和你们犬戎人挺配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不会出一分一毫的赎金。又或者直接挥军北上扫平犬戎。 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公主,你看我做的好吗?”朵尔递过来一个用布料做成的老鼠。 “嗯,做得很好,朵尔手真巧。”我无聊时教她一些小时候的玩意儿打发时间,教她用手绢扎老鼠,教她翻花绳,“朵尔好玩吗?” “好玩。” “中原还有很多更好玩的东西,你愿意去见识一下吗?” 朵尔愣了一下,大眼睛渐渐黯淡:“我不要,中原人,杀了我们很多族人。” 总是这个样子,不管是侵略的还是被侵略,百姓总是无辜的。我说:“未来,将不会再有中原和犬戎之分,犬戎人会住在中原,中原人也会来犬戎玩,我们可以平和共处相亲相爱,民族大融合。” 朵尔目中有光华流转,忽然兴奋道:“哥哥,回来了。” 我还以为她觉悟高,原来是看到这位兄台回来了。 “公主就喜欢胡说八道,还那么认真,好像真的见过似的。”允弥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 我也懒得理会他的短见,忙问:“谈判怎么样?” 他的嘴角向两边提起露出欢快的法令纹:“你的父皇真的很宝贝你,愿用三座城池来赎你。” 我擦!我拍案而起,不好意思没有桌子我只能拍了下大腿:“谈判大臣是哪位?” “赵栓。” 是他!赵会琛的爹,那个助纣为虐的谄媚丞相,原著中在慕容云遥的成长路上下过不少绊子,唯一做的好事是力阻赵会琛和慕容云遥在一起。 我说:“那城中的子民怎么办?” “没有安排。” 我说:“答应我,如果城民不肯归顺,放他们去留随意。” 允弥不赞同道:“那不就成了空城了吗?我需要壮丁。” 天啊,他要是把城里的汉人当奴隶使,那是要产生多大的天怒人怨啊。我说:“你千万别乱来哈,会有阶级矛盾。” 允弥说:“公主还愣在这里是想赖着我不走了吗,臻朝的使者可还等着迎公主回去呢。” 言下之意不要在听我唠叨了,倒是下起逐客令来了,我当然要走,只不过还不知道臻朝会有什么渺茫的前途在等待着我呢。 第17章 云意渺遥 苍鹰在广袤无垠的天空盘旋,漠北干涩的风从远方呼啸而至,带着细小的砂砾。 她用手背摩挲了一下脸部,多年的戍边生涯让她原本光洁的肤质变得干燥粗粝。 她是臻朝唯一的女将军,女扮男装从的军。虽然到最后没能瞒住女儿家身份,但在何家人的力保之下没有被革除军籍。于是她像是一个奇迹一般存在在臻朝的军队里。 赵丞相指派她到漠北边关戍守。大家都觉得戍守边关是一件苦差事,男人也未必熬得住。但她不在乎,很多人因为她是女子而瞧不上眼,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就要更加自强不息,不能落了别人话柄。 这两年,犬戎人又开始猖獗了。在边关戍守这些年与犬戎人多有交锋,这个民族就像旷野上的杂草,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烧之不尽,卷土不休。 对方的首领是一个叫允弥的莽汉,长得五大三粗力大无穷,行事手段却像最狡猾的狐狸那样令人难以捉摸。 冬天刚过,汉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气氛中,犬戎的十万大军就已悍然压境。 她的内心不由得开始惆怅起来,远方的他又等了她一年。 在她年幼不知事时,她的父亲为了何家而丧命,何太尉怜其身世,许以婚约以作报答。 她从小在何家长大,但也因为出生微寒寄人篱下遭受了许多势利眼。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她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渴望凭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地。一旦到了合适的年纪,她便离开了何家,加入行伍,一战一战积累军功,终成名将。 她觉得何大人应该是个好归宿,总是默默地关照她。她出去闯荡,他暗中支持她。她戍守边关,他就等她。还为了她拒绝了那么多名门淑媛的求亲。 听说连元筠公主都对他青睐有加,她突然觉得亏欠他,不能让他再等。 于是邯丘一役,她激进了。 犬戎此次举兵来势汹汹可以说是倾全族之力,她想若是能全歼之,三五年内可以安享太平。于是她用自己做诱饵,请君入瓮,意图从后方突袭。 本也不失为一个剑走偏锋的良谋,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让犬戎人探知了邯丘的虚实,龙霆云和屠杰这边才动身,允弥便如狂蜂浪蝶一般不惜代价猛攻邯丘。 那一战惨烈至极,城内千名老弱全部战死,而她最后也被俘虏。 她想,手下的人全部战死,自己独活算什么?做俘虏是对战士的羞辱,作为一名将士随时都有死在战场上的准备,却没有做俘虏的准备。她想寻死,可允弥却想尽办法不让她死。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在这个蛮人的手上,更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说,他喜欢她。 她说,你喜欢我什么。 他说,喜欢就是喜欢,哪管那么多为什么。 她最终放弃去死,不过是因为知道犬戎有了更大的阴谋。她要活着这条命去通风报信,避免臻朝军更惨烈的损失。 她一直在等待脱逃的时机,几次失败几欲绝望。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何大人竟然不远万里来寻她。看到风尘仆仆的他,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这些年来错过了什么。 可是为什么又多了一个元筠公主?元筠公主痴恋何大人,他们之间的纠葛连远在漠北的戍将都有所耳闻。 女人对待情敌总会情不自禁地针锋相对一点,她的问题也咄咄逼人。可元筠公主的回答坦荡磊落,她看到她的眼睛那么清澈那么无辜,没有办法再为难她。 可是当她看到她身上那些意味不明的红痕时,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不开心,不由自主地就不想让他们呆在一起。 因为她发现,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真的把她映到了眼底。以她对他的了解,对无法入眼的东西,他根本毫不关心。 她恨自己的直觉太敏锐,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话语犹在耳畔,却像要马上消散一般让她惶恐害怕。就因为戍守边关,他们一年都见不到一次,关心不到彼此的近况,就算有了变故,这些她能怪谁呢? 当见到小燕隼叼着她的手书回来,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不需要她催促,他就离开了。她突然觉得很冷。 走就走吧,她已经习惯自己给自己取暖。只是后来发生的那些,把她心中最后的一丝温暖都揭去了。 那日,走到穷途末路的允弥,拉着她威胁臻朝的将士。为了一人,延误军机,对她而言是奇耻大辱,她愿意殉职,可他并没有让她死成,却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他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当着所有的人侮辱她,玷污她所谓女人的名节。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身为女儿身从军而后悔过,那一刹却像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觉得让所有看不得女人从军的人有了更多诋毁她的理由。 何大人下令撤军了,而她看到的却是自己仅存的幸福幻象碎成齑粉。 那一刻,她觉得生也好,死也罢,一切都无所谓了,她只想要允弥死。 进城之后,允弥送她回了以前她在邯丘城一直住的那间屋子,那间屋子不大,但是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他找来一件袍子将她裹上,没有再侵犯她的意思。她知道他刚才只是在演戏,可他想得太简单,而她已经入戏太深了。 她愤怒地将他裹到她身上的袍子扯下,她说,怎么不继续了,是我对你没有吸引力,还是因为大家都看过了,你就不要了? 他沉默,炽热而不羁的眼神渐趋狂躁,他撕开自己的衣衫欺近她,浑身古铜色的肌肤,充满力量的肌肉纠结着。 她沉默而又呆滞地杵在墙角,紧张到有些发颤,没有办法思考对与不对,汗水顺着黏成一缕一缕的额发流下来沿着锁骨和发烫的肌肤汇聚到胸口。 他一下大力地把她推翻在墙面,她的呼吸短促滞涩,微低头目光涣散地看着眼前壮硕的胸肌一寸一寸逼近,他的大掌放在她的胸口猛然覆盖住揉搓,掌心粗砺的硬茧摩擦着激凸的那一点,激烈躁动。这种触感立刻将她拉到了大庭广众之下的那一幕,她心中无明业火与身体的燥热交融在一起,那种自暴自弃的感觉猝然上涌,她要跟他玉石俱焚!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温润而灵活的舌带着湿气和极致的温柔挑动着她的神经,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栗。 他突然掰起她的一条腿斜压在墙上强迫让屈辱暴露在空气中,而后粗暴而强势地挺身将狰狞挤压进来,直接而粗鲁,就像用战场的方式,凶悍地把他的大刀直接砍向对手的心窝。 她咬牙忍住这一刹那残暴的进击,整个人随着要被撕裂的痛楚高高顶起钉在墙上。脚尖已经悬空,她感觉自己被包裹在高大雄壮的身躯怀抱,似乎轻而易举就会被挤爆被捏碎。 他低头,微微动了动,像打招呼一般,说出不堪的现实,“你看我在你的身体里面。” 这一刻她厌恶到至极:“不知羞耻的蛮夷!” 他惩罚般地狠狠撞她,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喊叫出声,疼痛可以忍受,可这种难耐的感觉根本无法控制。他将手指覆在她的唇上沾取晶莹,五指缓缓地滑过下巴锁骨和汗液交融在一起。 蛮人根本不知疲倦,没日没夜的纠缠,让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心里是恨的,身子却常常经受着极致的欢悦,让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要被撕裂。 蛮人在那种时候尤其霸道,喜欢掌控一切,她不喜欢他从后面进入,这种姿势有一种被征服的意味,最重要的是不方便她杀他,可是他喜欢,软磨硬泡地要她顺着他的意,她觉得他这是在刻意提防。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只有等他放下戒备,她才能一雪前耻,于是就可耻地在这种状态下一再达到极乐之巅。 他发出舒爽的低吼,“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那就不要离开。”她承受着屈辱的感觉,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子,经过这么多次,她已经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了。 她把他推倒在床背上,坐上他的身子,在他最迷失的那一刻,从枕头底下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朝他的胸口狠狠扎去。 这一刻终于来了,杀了他,然后自杀也好被杀也好,一切都结束了。 她曾听说以白狼为图腾的民族有着异常敏锐的危险觉悟,没想到即使在那样动情的时刻,他都保持着警惕,银光乍现间他突然睁大眼睛向下划了几寸,刀口猛地扎在了他的肩膀上,血流如注。只差一点! 此刻她杀红了眼,再次举刀扎向他的头颅,他用手接住刀刃,紧紧捏住,刀刃扎破掌心,鲜血一滴一滴流下来,滴花了他的眼睛,模糊了目光中那些隐约的悲哀与疼惜:“云遥,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恨你。” 她愈发用力,歇斯底里道:“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恨你至死。” 他猛地将刀刃掰弯,翻身将她压下,她朝他那作奸犯科的命根子踢去,他豁然闪开:“你!” 她自知已错过最佳时机,再也杀不死他,于是抓起衣袍翻身跳出窗口。他并没有喊人追杀她。 于是她扮成犬戎小兵的模样在城里游荡,心里空落落的,逼迫自己寻找从长计议的办法。 城内突然燃起了战火,烽火连天之中,她看到允弥骑着战马带着一包黑色的东西向城南逃去。她也一路杀了过去。 可是终究没能逮住狡猾的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眼皮底下跑了,还掳走了元筠公主。那一刻心中滔天的悔恨无限翻滚。 他说,等她回心转意,她觉得完全是一派胡言,她的心意什么时候在他身上过? 四月晦日,朝中突然传来消息,战争结束,边境将士全部回迁,臻朝以三座城池为代价结束了这场战役,她听说允弥安然无恙,还成了最后的赢家。 如果这就结束了,那她算什么,她是什么,她何去又何从?一生尽毁,皆起于他,就这么休战,叫她怎么能甘心? 喉头一股腥甜涌上,她一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云遥,你还好吗?”何予恪心疼地抱住她,用他的袖口帮她拭去血迹。 “我没事。”她淡淡道。 看到他心痛,烦躁,不解的复杂眼神,她突然悲哀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世界变得那么小,小到关注的事情只有杀了允弥而已,以至于对曾经最关心的人都变得漠然。 她想,她,已经走了一条不归路了。 第18章 回臻朝 臻朝弘佑十一年春末,元筠公主再次站到了风口浪尖,被全民唾弃的舆论巅峰。 边军将士气炸了,奋斗多年,牺牲多少人命,寸土寸金的守着,到头来皇帝为了赎回公主一道圣旨下来,眨眼间便将三座城池拱手让人。这种心情无疑比我学习清末历史时看到与帝国主义签订丧权辱国不平等条约更让人气愤。 慕容云遥因邯丘一役失利已早先一步被降级遣回,同时归来的还有何予恪、屠杰以及赵会琛,只留龙霆云一人驻守在新的边关洵城。北上途中曾经借宿过的河谷村落也已划入犬戎之地。 我随着和谈大臣赵栓一同回归,远离战火的朝都,繁华如初,我坐着梨花木雕丝帛装点的马车,缓缓经过主道,心中抱怨丞相赵栓为了献媚,安排如此奢华的排场迎我回臻朝。 两边沿街聚满了人,我听到民众议论纷纷,负面的指责不断传来:“元筠公主不好好呆在太清观祈福,玩心大起,一跑到边关就丢了三座城池……”众人附和不断。 我表示再次躺枪,掀开车帘看看谁人如此歪曲事实,结果手才刚伸出去,牌楼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砸了下来,碎在马车窗棂上,吓了我一跳:大白菜! 谁敢砸我!我怒火刚要上来,却发现,这一击,像是惊起沙鸥的石子,惊动一鸟,成片乱飞,接下去愤恨不平的民众纷纷丢来贴身之物,什么橘子皮、臭鸡蛋、篓子,扫把……着了魔似的朝我的马车砸来。砸得车棚咯吱咯吱直响,像要坍塌下来似的。 “快点走啊!”我探出头去朝车夫吼道,才发现周围堵满了愤怒的百姓,人数之众,令马车寸步难行。赵栓在隔着一丈远的轿子里被人流隔开过不来,方阔的脸上胡须乱抖,大喊道:“保护公主!” 一群带刀护卫在人群中大开杀戒,我说,“住手,别杀百姓!”我的声音微弱渺茫,瞬间被鼎沸人声淹没,一旦有了身体冲突,流血事件,那可是全然拦不住了,护卫们从轿子里把我带了出去,用身体为护栏,另辟蹊径,若不是血光与蔬果垃圾齐飞,我真怀疑自己是国际巨星被围观。 百姓人多势众,一旦被激怒,那战斗力也不是盖的,人挤人啊,很多不愿被波及的围观群众也被推搡着利用着,撕咬拉扯,全无章法,护卫们都施展不开,有几个已经被人海淹没了,绝对是体无完肤死无全尸啊。 顾不得那么多了,保住小命要紧。我被撞来撞去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挤到一个小巷子口,回头一看,吓?身边的护卫们已经都扑街了。有几个亢奋的民众砸倒最后一个用血肉之躯帮我挡路的护卫后还穷追不舍,举着铲子铁钵之类的向我冲来,我立马脚底抹油,在狭□□仄的巷子里穿梭,幸好地形实在复杂,七拐八拐竟然也甩脱了大部队。 正扶墙喘口气呢,听到一个青涩的声音:“大家都想揍她,我们也揍她一顿!” 我抬眼望去,小p孩! 四五个十来岁不良少年拿着砖头石块等钝器,痞兮兮地聚过来。 “别介样啊!”我想掏点什么东西贿赂一下他们,摸遍全身竟一样值钱的没有。额,忘了boss的钱包都是放在跟班那里的。 “上!” 一块飞石已抢先丢了过来。我哀嚎一声,别看我以前吨位惊人,走的可是精致淑女路线,战斗力约等于零,更何况如今换了这身小身板呢。 弱弱地转过身子抱住头瑟缩在墙角,正准备挨一顿呢,却半晌没了动静。我双手还放在头上,略显猥琐地回头窥视,一身白袍的清俊身影已经缴了小p孩们的行凶器械,正撵走他们。 我抬头,刹那恍惚,一如初见时那刚柔并济的眉眼,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悲悯姿态。我愣愣地喊道:“师……父!” 下一瞬他便立刻便蹲了下来,平易近人,似乎刚才那俾睨的一瞬只是错觉:“筠儿,为师来迟了,你受苦了。” 听到温暖的安慰的声音,此时,我心里的那块石头才算放下。我一把抱住他,伏在他沉稳的肩头哭诉道:“师父,筠儿好可怜,去边戎被人威胁,回到朝都又被人打骂。”我真是个倒霉蛋啊,我的倒霉值绝对超标爆表。 “筠儿没事了,这里不安全,师父这就带你回宫。”他抱起了我,在小巷里一番飞檐走壁,在一僻静拐角处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终于缓缓驶进宫门,我抓住师父的手臂和他说来这一路的各种惊心动魄。抱怨道:“师父,你不是说要暗中保护我嘛……你诓我啊!” “为师何时说要暗中保护你了?” 我做着他曾经对我做过的手势,像鱼儿一般上下游动的手势。 他斜靠在马车背板上,噗嗤一笑:“筠儿你忘了?这是让你抓住机会的意思啊。” 我气极而娇嗔地用拳头砸他肩膀:“师父你真是坏死了!” 马车终于穿过宫门,游曳过殿宇台池,又换了轿子一路颠簸,刚好和赵丞相一前一后,停在巍峨的前殿,几位辅政大臣三公九卿位列两旁簇拥着皇帝老爹正翘首以盼。 我踏着小碎步,目光流转,看到个眼熟的,何予恪紫色官袍加身,玳瑁严整,面容沉肃,眉目间英气摄人,一表人才的样子,在一众德高望重的官员之中甚是打目,眼神瞟到我竟不自在地别了开去。 还有一道冷寂的似乎带着压迫感的目光笼在我的头顶,我后知后觉抬眼望去,竟是一身明黄的衣袍,此人眉眼与元筠公主有七分相像,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元晟!只见他不动声色,脸上却是带着一股浓浓的不屑意味,让我看了有点心惊。 我低头肃穆,和赵栓、师父他们一道向皇帝行礼。 皇帝似乎在龙椅上坐不住了,起身又坐下:“平身!筠儿……元筠公主平安回来就好!” 我嘤嘤道:“筠儿给父皇和臻朝蒙羞了。” 想必朝堂上,除了三俩知情者,每个官员都对我的此行嗤之以鼻吧。 皇帝正色问道:“筠儿在三清观好好的,怎么就去了边陲了呢?” 我看了何予恪一眼,他的目光低垂着,面容安静,一副任杀任刮的样子。 我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动,想着若是说他要挟我去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元筠公主早已声名狼藉,也不差这一遭了,况且当初也是我心甘情愿要去的。 我点了下头,凌然道:“是筠儿在三清观祈福时想,与其心中愧疚,不如亲自行动来拯救慕容将军,所以才去了边陲,谁知最后却让我朝蒙受了更大的损失。一切都是筠儿的错,请父皇罚我,以儆效尤。” 皇帝老爹啊,现在正是群情激奋啊,你就装模作样罚罚我吧,不要宰了我就好,不然你这皇位都坐的不安稳啊。 丞相赵栓闻言立马上前一步双手作揖道:“启禀皇上,臣以为元筠公主此去乃是为了拯救慕容将军,公主一心为国,到头来却要治罪不合情理,要治就应当治何大人和屠将军保护不周之罪。” 他可真会揣摩圣心,知道皇帝老爹不舍得罚我。皇上正要开口,却又忽然听到一道清朗之声从殿堂上传来:“元筠公主身为公主应为天下女子表率,作为女子不安守本分四处奔走已是失德,筠儿这次是私自行动,并非朝廷指派,何大人和屠将军也没有接到保护公主之命,所以不该治罪。” 我循声望去,太子!见他目光沉静,言语有理有据,思路明晰,隐隐透着一股威严气象。堂下群臣也纷纷称是。 皇帝寻思斟酌了一番又问道:“筠儿,你可有话说?” 说什么,说我无罪吗,可事情发生到今时今日却是以前的元筠公主出卖军情留下的后遗症,我觉着现在民怨四起,皇帝治我个罪正可以泄一下民愤,堵一下悠悠众口,也好。“筠儿无话可说,是筠儿太过顽劣失了国体,请父皇降罪。” 皇帝无奈叹了口气,琢磨了片刻道:“传令下去,罚元筠公主贬入冷宫禁足思过。” 这个惩罚好,没什么实际伤害,我喜闻乐见之余忙下跪道:“谢父皇成全!”复又抬头,看到何予恪微怔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探究看着我,向来幽寒的目光似有两团火焰在翻滚。 我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历经这一遭,过一段韬光养晦的日子,但愿我的霉运到此结束。只不过,我目含娇嗔瞅了师父一眼,要委屈他陪我过冷宫生涯了。 师父会意,目光悠远地点了点头,神色还是淡淡,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退了朝,出了殿门,我只想快快回去拾掇一下,然后尘埃落定,这段时间损耗了不少精力与体力,身子骨偏弱,是得好好养养了。 背后一道身影紧跟着上来,就在我欲上轿的那一刻挡了我的手臂,在我眼前是那一袭紫色一丝不苟的官袍,我平静道:“何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他认真的看着我,似要从我脸上找出点什么:“公主不必如此,何某没想过要承你的情。” 我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矫情。“何大人也不必如此,本宫没想过让你承我的情,本宫只是想过平静的日子,不想把事情搞复杂了。过去确实有过太多误会与纠葛,但是我们毕竟是两条道上的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本宫祝你幸福。” 何予恪低垂眼皮:“两不相欠?”他拦住我的手并没有放下,又突然抬眸看向我,“别忘了,你还欠我解蛊之约,还欠我两袋珍珠呢。” 小气,龟毛,鬼知道那蛊怎么解。“我以后都不在你眼前出现了,解不解蛊有什么关系。至于珍珠还你就是了。” 何予恪突然笑道:“好,好,好。” “何大人,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请放本宫一条路。”我见他不动,隔开他的手臂,飞快地进了轿子里:“走吧!”见轿子有节律地晃动起来,我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 如今我已经回到宫里,不再需要抱谁的大腿了。 第19章 扳一扳 皇帝老爹特意划了冷宫最好的一块地给我,然后简单修葺一番。让我有一种坐牢好比度假的惊喜。 丫头们在公主府里收拾物品,按规矩只能带一些用得上的贴身之物。然后公主府就要被封了。 最可惜的是师父的面首们可要被解散了。我遗憾地看着那些小白脸们一个个打包滚粗,实际上心情还是很不错滴。我说:“师父,委屈你了。” 师父勾了勾嘴角:“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就当是以此来惩罚师父好了。” 我就知道师父不会介意的,师父最大的特点就是淡定,我真不知道什么才能触及他的底线。看我能不能趁机把他扳直了,如果是攻还好说,如果是受的话八成是没戏的。看师父这么英明神武洒脱不羁的范儿没道理被压啊,想到此,我不禁脱口而出:“师父,你是攻还是受啊?” “哦?”师父蹙了下眉,“什么是攻,什么是受啊?” “攻就是那个……那个……就是那个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这让我怎么解释才够大方得体啊。 师父听我越说声音越小慢慢走近我,那妖孽般的脸带着特有的魅惑离我越来越近,“那个什么?” 师父俊美的脸结合那种画面让人面红耳赤,我的心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呼吸不畅一下子没站稳向后倒去。师父屈身伸出猿臂迅速扶住我的腰以防我摔倒,那一刹那带着淡淡中草药味清新好闻的气息拂过我的鼻端,我看着他温柔又专注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扶住他的双肩道:“那个,攻就是在上面,受就是在下面。” 师父定在我身上扶住我不动,深邃的眼眸几番流转,突然唇齿轻启呵呵一笑,迅速扶起了我。“筠儿知道的可不少,你说师父是什么呢?” “人家不知道嘛,就是要你告诉我嘛……” 师父却摇了摇头不再理我,只顾自己整理书籍去了。真是的,卖什么关子! 所谓冷宫,硬件设施差一点,然后也没什么人来,冷冷清清的。一般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可没有我这么好的待遇,我这里有前院又后院两个偌大的院子,谁说冷宫一定要荒颓冷寂的,我偏要在院子里种花养草,修身养性。 师父的日常就是种种药草,作作字画,练练功,我的日常就是缠着师父教我以上这些。如果师父回太清观的话,我就会比较无聊了。 回想自己过往二十多年一直都过得累死累活的,何曾有过如此悠闲时光。吃过午饭搬把太公椅到树荫下,小憩一会,再品品茶看看书,听着鸟语闻着花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屠杰就是趁我打瞌睡的时候突然跑进了我的地盘,流里流气地吹着口哨把我弄醒了。 我睁开眼,日光正刺目,依旧慵懒地窝在椅子里的身子不想动:“哟,稀客啊,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屠杰使了个眼色,我对身边丫鬟说:“细雨啊,你去看看师父种草种得怎么样了。” 看丫鬟退去,屠杰才说道:“我现在可是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没什么贵干,就是来谢谢你,当初我不该把你留在南门让那狗贼有机可趁。多谢公主不罪之恩。”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枝叶照在他那年轻张扬的脸上,这次倒是显得诚恳。 我说:“还算你有良心,口头上说谢有什么用,多给本宫带点好吃好喝好玩的来。” 他想了一下,嘿嘿一笑:“好吃好喝的没有,好玩的就上次跟你说的图塔那一场战役还没说完,要不就继续跟你说说?” 听他自吹自擂?这不是报答这是惩罚吧。我赶紧道:“听说那一场战役又是慕容将军与你配合的?” “没错。” 我立马转移话题:“慕容将军最近怎样了?” 屠杰闻言突然绷直了身子,叹了口气,神色严峻起来:“慕容将军自从邯丘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乎不吃不喝,谁都不见。我和我哥都很着急。” 我靠在太公椅的背也立马扬了起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慕容将军认为此役失利自己有责任,想继续驻守边陲和犬戎人周旋到底,她说不收复失地绝不回朝,可是朝廷却硬要她回来了。” 我无意识地想起允弥那张狡猾的脸,恐怕让她耿耿于怀的原因还没有那么简单。“多安慰安慰她吧,总要先保住自己才能做想做的事。你那么阳光多感染感染她,我看好你哦。” “是吗?”骚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其实我很喜欢慕容将军,可是她说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后来知道我哥跟她有婚约,那我就不搅这趟浑水了。” 这小子说话真是无忌啊。我干脆让他坐下来,给他斟了杯茶,他也没不好意思,口渴了端过便喝。又说了一些他和慕容云遥之间的事情,三杯茶水下肚他才想起还有事情要公干,打算离开。 我送走他道:“下次没有好吃好喝的不要来了。哦,还有顺便给我带点八卦消息。” 屠杰应和着意气风发地走了,院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我闭上眼睛静静思考这些日子奔波生死边缘几多亡魂之路,竟隐隐生出些不安与后怕。我好像一直处于招惹是非的核心,树大招风无可厚非,如今我韬光养晦,总能渐渐淡出众人视线,就像那些被爆料的巨星,会上一时的头条,过一阵子大家自然会去关注新的事物。 念及此,心中复又轻松起来,起身去找师父,我踩着光阴慢慢踱步到后院,很安静,丫鬟们早上洗完的衣服晾在杆子上一件件排开沐浴着阳光,霓裳与长衫迎风飞扬,若隐若现之间,我看到院角那棵茂盛的香樟树,粗壮的树杆后面露出一角月白色的长衫,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跟随着视线变换角度挪动步伐,看到那袭月白色的长衫垒在一袭青色锦袍之上,两具美好的身段贴在一起,青丝纠结,耳鬓厮磨着。 我瞬间面红耳赤,可恶啊!到底是我打扰了别人的兴致,还是别人荼毒了我的视线。亏他还信誓旦旦说以损失自己的幸福来惩罚自己,一转身就私会情人,师父,你就这么难抑寂寞吗? 我急得转身就走,不料却踢倒了脚边的盆栽,呯嗵呯嗵,四五盆花盆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应声倒下。这动静搞大了。诶,可怜我辛辛苦苦栽培的鸡冠花。 我心中对这幅场景排斥至极,连踏碎的鸡冠花都懒得再看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是心里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破灭了吗?师父,在我心中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很有默契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师父压根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该干嘛干嘛,一如既往的态度对待,而我也脸皮够厚,就当自己没见过这一茬。 不再选择有事没事老去打扰他,一日用过晚膳,天色尚敞亮,我仰躺在院落的太公椅上,翻看起特意从故居带过来的《万红残花》秘籍探究一番,才打开第一页就看到个不太妙的提示:“练此神招,损智少慧”,我琢磨这意思好像是表示练这个功夫会伤及脑神经让脑子变笨,貌似与《葵花宝典》“欲练神功,引刀自宫”有异曲同工之妙。 智商是基本要素好不好,难道以前的元筠公主就是练了这个功夫所以做了这么多短见的事情。我靠,这种功夫练它做啥?简直就是本末倒置!我气得把书往地上一扔。 书页随风翻飞落在地上还没完全合上,下一瞬间一双明黄色缂金丝的锦靴就踩在了上面,我欣喜抬眼,没有如预期那般看到我亲切的皇帝老爹莅临,而是对上一双严厉冷酷的眼睛,整个夏日繁花如锦的世界瞬间变成枯藤老树昏鸦。 他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投在我身上,他叫我:“元筠。” 我唰地起身,毕恭毕敬道:“筠儿见过太子哥哥。”他有那种让人在嬉笑打闹之中突然正经的功力。 他皱着眉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结合这种表情相应的话应该是你怎么不去死,意外的是蹦出的是关心的话,我忙道:“谢谢太子哥哥关心,筠儿在这里沉心思过,休养生息,心境顿开,感觉很好。” 看他上次在朝堂上的表现应该是个严明之人,我揣着心思感觉回答得中规中矩。谁知他突然叱责道:“你就这点出息!”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啊?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棱骨分明的下巴扬起:“你怎么能带何予恪那小子去救云遥?” 我木木然道:“您是说我不该去救?” 他好笑地看着我,压低的声音从齿缝间吐出:“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蠢货,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我是说你不该带他去!”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货也喜欢慕容云遥,但是又挺看重何予恪,想重用他,所以没有明着抢他女人。那能怪我什么啊,是你自己不够积极主动啊。 他沉着脸道:“你知道吗,何予恪和慕容云遥马上就要成亲了!” “这……”这么快还是挺意外的,我本想说成亲就成亲吧,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但看到太子怨念的表情立马改口道:“这不太妙。” “所以这次,我们要想想办法。” 我弱弱地呵出一句:“想什么办法?”好像有点不好的预感啊。 只见他背着手在那里踱来踱去:“云遥本不想嫁的,这何予恪还是求父皇赐的婚。这样吧,你去阻止他们成婚。反正你的名声已经那样了。” 什么话啊!我哀叹:“太子哥哥,你这是不让我安生啊。” “你不是喜欢何予恪那小子吗,你伤害云遥的事情我都没找你算账呢。” “太子哥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筠儿已不再心悦何大人。”这么缺德的事情我可不能做。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事已至此,我不管你心悦于谁,就算是我自私,你也定要做些事情来阻止他们成婚。” 擦,敢情我之前千方百计阻扰他们在一起还有你皇太子的怂恿的功劳啊。“怎么阻止,筠儿不会。” “我会向皇上求情让你去参加他们成亲之礼,你就在他们行礼之时对众人说,跟何予恪那小子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不允许他们成婚。” 哇靠,瞎说八道都能中的,你以后登基封号就叫真相帝吧。 我惶恐道:“筠儿怕力有不逮。” “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只要去了就行。” 第20章 砸场子 说实话自从旁观者成了当局者,为了不迷,我还真不想再干涉这小两口的事。可元晟是未来皇帝,又那么一副威严决断生杀予夺的样子,得罪不起,但是要拆散人家小两口又实在是强人所难。 对此,我只能采取不拒绝不负责政策,拒绝,得罪不起,负责,承担不起。反正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到时候把事情搞砸,一副心有余力不足的样子来交差就行了。诶你看我已经尽力了,奈何人家心志弥坚,情深不悔,搞不定。 “好吧,”我说,“筠儿勉力一试。” 太子轻嗯了一声,挥挥衣袖走了,没有带走云彩却留下了愁思。 我以为我的倒霉日子已然过去,没想到更倒霉的事情还在等着我。具体怎么操作可以两边不得罪?我在院子里愁肠百结苦思冥想,从夕阳西下至月上中天,我用脚尖轻轻踹着身边的梧桐树,轻薄的大叶片随着一阵清风飘来荡去的缓缓飘落。 月色下一道缥缈的身影踏着清风徐徐而来,脚步极清浅,从虚幻到真实只在他开口的一瞬间。 “筠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 “莫要难过了。筠儿不是说不要再嫁一个爱着别人的男子么,也许这不是坏事。” 原来师父是怕我难过,特来安慰我的。我想说师父我没事,可是话到嘴边又起了坏心思:“师父,我想喝酒,来来来陪我喝酒嘛,我们痛饮三百杯。” “筠儿,喝酒伤身。” “可不喝酒伤情,师父连这点小小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 师父婉拒不成,默默地从屋子里取出一坛梨花酿,揭开封口,芳香袭人。 师父将清洌醇香的美酒倒入白玉瓷杯中浅酌,意蕴优雅,我嫌不够带劲又跑进屋子取出两个大碗来,“师父,喝酒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端起酒坛子把酒斟入碗中,豪情万丈地一饮而尽,“好酒,师父快干!”我积极地劝着酒。 师父无奈扯了扯嘴角,也硬着头皮把酒灌了下去。 “师父……”几口梨花酿下肚,我心中不吐不快,“何予恪和慕容云遥要成亲了,筠儿并不难过,筠儿难过的是,为何我周围的人都不喜欢我,看不起我威胁我迫害我,让我陷入重重困境之中。筠儿的力量太渺小了,实在是撑得好辛苦。”我装着委屈,与他越贴越近。 师父抱住我,迷蒙之中我看到他的目光在闪烁,我趁机揩油,将手指轻抚过他俊美的脸庞,只见他双唇开启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于是我趁他一个不注意轻轻将自己的唇瓣贴了上去,轻唤道:“彭诩,我所欲也。” 果然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没有工作排遣,我太寂寞了,于是没能及时止损,一错再错。 师父抱住我,有些痴地看着我嫣红的唇,发烫的脸,近在咫尺,唇息交融,柔情缱绻一触即发,可是放佛就这样些微的距离却无法再挪近分毫。他突然开口道:“筠儿的魅力真是连师父这样的人也抵挡不住了,也不知何大人是怎么想的,真是没眼光。” 妈的,我不要你出戏,然后用轻浮的言语来客观分析我的魅力,我想要的是你的温情。 温暖的怀抱突然离我而去,师父的举动破天荒的有点急促:“为师,要去打坐了。筠儿你早点休息。” 顺滑的衣角从我的指尖溜走,带走最后一丝眷恋,看着他的离去的身影,我借着耍酒疯的糊涂劲儿一下子消散全无,口中讷讷轻唤:“师父……” 暮色越来越深沉,把所有的荣耀的可耻的快乐的悲伤的全部吞噬,就像洗牌一般。我闫娜是从来不会被打倒的对不对,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何予恪和慕容云遥大婚在即,我让丫鬟帮我找几样能送的出手的像样东西。想起还欠某人两袋夜明珠,可是自从进了冷宫,我却悲哀的发现我竟拿不出两袋夜明珠了。搜罗了半天,就只玉如意,金貔貅,这俩很普通的东西,拿其中一个换了两袋夜明珠。听说《万虹残花》秘籍在江湖上有不少人争睹,算是奇货,反正我也不要了,装进锦盒里也一并给了他们吧。 正是花好月圆时节,何予恪慕容云遥喜结连理。我“受人所托”被特许出宫参加这场婚事。参加别人的婚礼,既不能穿得太华丽抢了新娘的风头,又不能穿得太寒碜,显得不够重视新人。我坐在铜镜前认真梳妆打扮了一番,够精致又够端庄,一身藕荷色的彩绣玉锦长曲裾显出窈窕身材,却又中规中矩。 师父看到我毫不吝啬地赞道:“如月影照珠光,美艳不可方物。” 我优雅一笑,不置可否,携他共赴何府,伴在身侧的还有太子身边的狗腿子一枚。 何予恪的老爹是太尉,何予恪又官拜奉常,何府何等风光,今日一见才知,随着绵延曲折的长廊,移步换景,竹林、石泉、荷池、楼台,处处风光旖旎,虽然没有宫中那般巍峨气派,但布局合理,格调高雅,风水呼应,相得益彰,风中有百花的甜香弥漫散布,虫鸟齐鸣。 离得中堂近了,那些清雅景致才被那节奏欢快的喜乐和氤氲着红光的幻彩所弥盖,早已人头攒动的明堂向外散发着带着热度的喜庆气息。 我得说明我绝对是很低调地踏进了喜堂的门槛,但依旧像磁铁一般吸引了不经意瞥到我的目光,甚而有人用惊恐的表情望着我,似乎我的脸上就写着“砸场子”三个字。底下有小小声的议论和质疑,我尚未开口,便已然喧宾夺主了。 气氛似乎有点诡异,幸而礼乐未止,粉饰着太平。 一对喜人,正欲行礼。慕容云遥隐在大红盖头下面不知是何心情,何予恪竟是一副面瘫样子,难得这幅德行还是把喜袍穿出风雅的味道来了。他看到我,搀着慕容云遥的手紧了一下,目光中掩饰不住的迷惑与探究。 诶,奇怪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来干嘛的。 倒是何太尉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冷宫里的公主那毕竟也是公主,忙起身迎接我道:“何某何其幸也,竟得公主大驾,令何府蓬荜生辉。”下面的人都各个行礼。 “不必多礼。”我摆了摆手,让下人把礼送上。 我清咳了一下,挑了挑眉毛,叹了口气,酝酿了半天还是蔫了,那番晦气话终究是说不出口。正欲找个地方入座,太子身边的狗腿子突然大声道:“请各位稍安勿躁,公主有话对大家说。” 啊,真是让人抓狂啊,无数道目光顿时像聚光灯一般打到我身上,我愣在那里左右不是办法,心一横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你们……最好不要成婚。” “呼……”我听到众人抽气之声,和苍蝇一般嗡嗡嗡的议论声。我赶紧补上下半句:“但是你们一定要成婚,我也没有办法。” 何予恪上前一步,眸色幽亮地看向我:“公主何出此言?” 我忍住擦汗的冲动:“没事没事,我随便说说,你们继续。”真想找个洞钻下去啊,诶,让我归位吧。 我倒退一步正想入座,谁知狗腿子又掏出一幅帖子来:“公主这儿还有一首诗要送给何大人。” 字帖蓦然展开,一幅字联出现在大家眼前:“予我春情心暗许,恪骨铭心话缠绵,负心背义何人故,我笑世间无情种。” 虽然以前读书的时候语文学得不太好,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诗,但这首藏头诗“予恪负我”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刺眼了。 我都被吓得心惊肉跳,这是赤果果的控诉啊。唔地一声,堂子里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众人不敢指指点点只齐刷刷地用目光交流着,或挤眉弄眼,或等看好戏。 不知何时,连礼乐都已戛然而止。 第21章 抱不平 可恶的太子就知道我成不了事,所以派个狗腿子给我添了这么多彩头。更可恶的是,何予恪那小子的态度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带着一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怔愣。这是打算坐实诗意吗? 眼看着慕容云遥就要掀红盖头了,没办法只能使出我的撒手锏来圆场了。 我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不要误会,我想告诉大家,这首诗代表了过去,执着过去不如展望未来,如今我要祝福这一对新人,一帆风顺、两人同心、三羊开泰、四喜临门、五谷丰登、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面玲珑、久久安康、十全十美、百年好合、千事吉祥,万事如意,恭喜恭喜!” 诶,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段话是我以前客串婚礼司仪的时候背了好久的,竟然在这当上用着了。 何太尉机智得很,立马展露了笑颜道:“公主真是好气量,不愧是女中豪杰,人中龙凤。” 随着何老爷一句话认可,气氛终于松懈下来。“今天何某十分高兴,一会大家都多喝点。” 礼乐很应景地响起,大家的注意力复又转移到行礼的新人上去。何予恪紧抿着嘴唇似乎在神游,终究是拽紧了拳头乖乖地转过去拜堂了。 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师父坐在我身侧,倒了点水递给我,微笑着看我闷闷浅酌,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筠儿,你是真的放下了。” 我叼着杯子的嘴唇动了动,含糊道:“即便我放下了他,却还是装不了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也不管他听没听的清了。 在“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唱和声中,身边忽又多了道人影,大大咧咧地坐定在我左侧,我看了一眼,是个熟人,我托着腮帮子不快道:“他们成亲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打声招呼,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屠杰嘿嘿笑道:“我不跟你说,是怕你伤心,如今看来,不和你说还是对的。” 什么意思?“难道我的表现还不够好吗?” 屠杰用拳头抵着下颚咳了一声,贱兮兮道:“要听真话吗?” 我一拍桌子:“说!” 他字斟酌句地说:“就像一个故作大方的怨妇在邀人同情。” “大胆!” 屠杰猫一般灵活地跳了开去,跑走了。难道我真的是一点威信都没有的软柿子吗? 等他们礼毕,我只小坐了一会,借口不胜酒力提前离开了。心里有些烦闷,一来今天的表现实在丢人,二来就这么应付着过去,也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对付我呢。 男女主角终于修成正果了,无良作者你可以瞑目了,只是为毛我还回不去呢? 内心十分抓狂,也无暇欣赏周围的景致,经过一处假山嶙峋的庭院,远远看到一个身形修妍体态婀娜的黄裳女子站在亭子里,等我走近了,她就突然迎了上来。 只见她眉目艳如桃李,神彩灿若朝霞,勾魂的眉眼有一种自然的性感,让我忍不住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也不娇羞,大方行礼道:“会茹见过公主!” 会茹……相府的千金,赵会琛的妹妹赵会茹。原文中,她亦是男主的追求者之一,是用来衬托男女主光环的。 “免礼。赵姑娘似乎有话对我说?”我抬起下巴故作高贵冷艳地看着她。因为她实在是太美艳了,让我不得不在气势上振作一下。 赵会茹欲说还休,眼神滴溜溜地在我周围的几个人打转。我会意,让扈从们都避开一步,只留师父在我身边。 赵会茹这才眨巴着勾魂眼开口道:“会茹真的为公主感到不值。” 一听这开场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味,我说:“此话怎讲?” “何家人实在是不知深浅,公主是什么样的身份,竟敢让公主受委屈。不过这一切还是要怪慕容云遥那个小贱人,就凭她这样子低贱的出身也配嫁给何大人?据说还被犬戎人当众侮辱了,这根本就有失国体嘛。” 我蹙了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会茹越发靠近我,压低声音道:“我这里有一只锦貂。”说着递过来一个笔筒大小的锦囊袋,“公主只要把它放到慕容云遥呆着的洞房里,保管她熬不到行房就一命呜呼。” 又一个利用我的人出现了。这真是女配何苦为难女配呢。 我微笑着接过这个锦囊,不紧不慢地在袋口打了个死结,然后像甩流星一般的把它甩到湖里去了。 赵会茹惊愕地瞪大杏目道:“公主,你!” “我这是在帮你毁灭证据呢,你可知就凭你刚才的话和那个锦囊,就能让你锒铛入狱。” 她的眼中有惊异,有不甘,有疑惑。 如今还有谁想利用我,她真是撞在枪口上了。我说:“我想不出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所以只能想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借刀杀人么?为什么?”我一寸寸逼近她,“你是喜欢何予恪还是嫉妒慕容云遥?让我出手,是想挑拨离间,还是想毁我声誉?如果你喜欢何予恪,那就光明正大地去抢,不过没有男人会喜欢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如果你觉得我傻想戏耍我,我劝你不要再动这个念头,不然你会死的很惨!” 爹是丞相了不起吗,我爹还是皇帝呢。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听到最后几个字忍不住退后一步,惊恐得脸上满是委屈,嘴角都在抽搐,也许是师父感到她有威胁性,一下子把我护到了身后。 赵会茹立马蔫了,垂下头道:“会茹一时糊涂,只是为公主抱不平罢了,请公主明鉴。” “多谢你的好意,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我又多加一句,“听着,如果今晚慕容云遥出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脱不了干系。” 赵会茹低着头,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我不再理她,携着师父,唤回扈从,快意地离去了。 一想到我和师父携手回冷宫,就有一种小龙女和杨过携手回古墓的感觉,可事实却是差远了。我说:“师父,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你觉得他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吗?” “为什么要发生点什么?”他没有看我,抬头看着夜色漫不经心应对着。 我叹了口气坐进了轿子里。我想一定会发生点什么的,是的。 山雨欲来,树欲静而风不止。 次日,太子没有火急火燎地赶来问罪,屠杰倒是又来看我了。 他说在这儿附近办事,昨天晚上看我喝了不少,来看看我心情是否无恙。 昨晚的女儿红味道甘醇芬香,我确实略有贪杯,不过就那点量,对我这个酒囊饭袋而言还不够塞牙缝的,看在有心人眼里却又成了借酒浇愁了。我说:“你别在那里瞎操心了行不行。” 屠杰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没想到公主还挺有两下子的,竟惹得我哥动了心思。” 这话真正吓了我一跳,我说:“你瞎说八道什么呀?” 屠杰被质疑了话语的真实性,很义愤地说:“没有瞎说,昨晚洞房花烛夜,他们都没有圆房。”这个百无禁忌的骚年开始抖落人家的闺房秘事。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我愈发故作狐疑道:“这你都知道?你不会躲在门背后偷听吧。” “呸呸呸,这种事情是大丈夫所为吗?我哥昨晚在廊下饮了一晚的酒,总不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吧。” “那又关本宫什么事?你可别把污水往我身上泼哈。” “也许是我多想了,总之公主昨晚那一番表现还蛮惹人唏嘘的。” 想起昨晚那窘态,又是冷汗涔涔:“得,咱可以不提这个吗?” 屠杰看我真的介意了,也不再强调此事,继而又开始说他曾经在战场上的光辉战绩。“总有一天,”骚年四十五度角仰望西北,“我会收复西北失地的。” 我很配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你会的。” 送走了屠杰这个活宝,我跑进书房问师父,我把太子交代的事情搞砸了,该如何是好。 师父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说:“血浓于情,坦诚相待。”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博古架旁,“我前几天从太清观回来带来个温酒的锡壶,是太清观收藏之物,太子向来喜欢品酒,你看要不要拿去送给太子,也好让他消消气。” 我看那个锡壶雕工精细,质感柔润,手柄上的雕龙栩栩如生。我说:“师父不用为了筠儿割爱。” 师父说:“这本就是打算送给太子的。” 我夸道:“师父能把后来的事都想到,真是目光长远,思路缜密。” 师父笑了笑:“筠儿身边总是需要有个人为你操心的。” 我也跟着笑了笑,不置可否,爽快地将锡壶收了起来。 第22章 痴情蛊 又过几日,院子里已经可以听到蝉儿和知了的欢吟了,黄昏暮色,我和师父摆了八仙桌在庭院里用膳。没有风,空气里笼着一层窒闷,似乎等待着风雨来打破这份静谧。 我抬手,撩起筷子,没什么食欲,扒拉了一口饭,然后就突然听到了浓荫后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很轻,很有节律,带着一丝不苟的审慎。 一袭玄紫的锦袍从浓荫之后渐渐显出,很高很挺拔,倨傲姿态一如既往。 我以为这真是稀客啊。一口饭含在嘴里都忘了咽下去:“何大人……”他来做什么?我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浓浓的疑惑。 “公主,我有话和你说。单独。”他说话简单直接,表情不卑不亢。 “这,我和师父还没吃完饭呢,何大人要不坐下一起吃点?”我的邀请显然是没有诚意的,也没有叫下人搬把凳子什么的。 何予恪顿了一下,还是直直地杵在那里,“不必。”他的拒绝让沉闷的氛围越发凝着。 我拧头看了一眼师父。师父浅笑:“筠儿,你嘴角有粒饭。”他的笑总如午后的梦幻那般不真实。 “哪儿?“我用舌尖舔了舔两边嘴角。 “噗”师父轻笑出声,突然伸过手来在我脸上轻抚一把,动作极快,取下一颗饭粒,然后……吃了,“不要浪费了。” 我确认我没看错,突然间有点受宠若惊,深深为这和谐一幕而晃不过神。 “嗯咳咳。”何予恪清了清嗓子,“你们师徒真是默契啊!”这话赞的我心里有点毛毛的,还没缓过神来,又听他说道:“彭掌门是何时成为公主的师父的?” 师父笑看着我道:“不知不觉已经十个年头了,我刚把筠儿带在身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 何予恪闻言眼底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宫里那些闲人总喜欢乱嚼舌根,竟污蔑彭掌门有断袖之好呢。” 师父闻言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态度还是温和着,笑意不退。 我见状瞪了一眼何予恪,这个人真是相当讨厌啊。“何大人你够了啊。” 师父很识相地起身退开:“筠儿,为师吃完了,去书房翻阅点册子。” 我嗯了一声,放下筷子,直盯着何予恪,拿下巴点了点刚才师父坐过的位置:“坐?” 他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了几步,也没有坐的意思,目光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游走,真是让人忐忑。他突然开口道:“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猛地抬头看他:“什么?” “你的万红残花功使不出来了么?” “嗯。功力全失。” “你送的万红残花秘籍,我已经都看了。上面提及,若性命不保可借此功抵过一劫,自此功力消散。你送我这个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不知道我使不出万虹残花功是因为我忘了招数还是根本就丧失功力了。居然一不小心被他发现了一个我都不知道的秘密,心里还是震惊的。不过,这算是无心之举。我说:“没有难言之隐,也没有要向你求助的意思,我现在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让我不自觉的有点心虚。 我侧着脖子看他:“何大人新婚燕尔,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管别人过得好不好呢?” 他绷着的脸嘴角微微下垂,声音却很平静:“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又扯出一个无奈的笑,“云遥她有身孕了。” 这不前几天才成亲这就有了,是先上车后补票呢,还是……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很幸灾乐祸的念头,喜当爹?……为什么看到他蛋疼的样子我很想笑呢,我的内心是有多阴暗啊。我说:“哦,恭喜啊。” “不是我的孩子。”他低沉的声音轻轻传来。 “哦……”我表示我很淡定。 他继续开口道:“我不知道云遥受了多少苦,从边戎回来未婚先孕,会让她成为攻击对象。她一直呆在西北苦寒之地身子有恙,一旦打掉孩子,有可能性命不保,所以我只能选择保护她。” 依他性子是个懒得解释的人,难得竟对我说了这么多真心话,我安慰道:“你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那个啥,没有经历过考验的爱情都是不可靠的。你们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墨染的眉慢慢皱了起来:“没有经历过考验的爱情都是不可靠的,说得真好。”幽寒的的眼睛突然看向我,好像在逼问我,“那你呢,你的爱情可以经受考验吗?”他逼近我,一字一顿道:“朝,三,暮,四,心,猿,意,马。” 看到他越靠越近,我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干嘛啊,我对你产生好感那就是个错,一件错误的事情还值得坚持吗?” “很好,错误。”离得近了,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那你为什么还不肯解蛊毒?” “解,解解解。你别这样嘛。”我扭着身子试图解开他的束缚,见他屏着气还不放开我,终于忍不住怒道:“我,我要喊人了啊,师……” 才喊出一个字,他突然甩脱了我,微微起伏着的胸口瞬间平静如初:“你,是不是喜欢彭诩?” 我直认不讳:“对啊,我就是喜欢师父怎么了?”师父又美形又温柔,为什么不呢。 “那么请你小心一点。” 他甩出的这句话像一个槌子猛敲在我心头,心中的阵痛一波一波晕开来,我叱道:“胡说八道!多谢你的好意,有妇之夫请走开。” 何予恪冷哼一声走掉了,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丢下一句:“你可以信我。” 我大声地还了他一句:“我不想信你。” 看着他忿然离去的背影,我呆愣在饭桌旁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越发觉得反胃。身后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压力死死地钉在我的背脊上,像一阵狂风吹散了朦胧的迷雾,担心害怕的噩梦终究越来越清晰。 我的步伐挪动得十分艰难,但是从我踏进书房的那一刻起,莹然的笑意又浮回到我的嘴角:“师父,何予恪找我来解蛊毒,你可知道我们中的是什么蛊吗?” 幽幽一豆灯火照得他的脸半明半昧,师父释卷而答:“这个要问鬼草婆了。冷宫里的柔妃出生于南疆,就是因整蛊之事被贬入冷宫,可以找她问一下。” 我走过去搀起他的手臂,这才真真实实感受到他的体温,撒娇道:“我就知道师父一定有办法。” 懂蛊术的女人本就高深莫测,凡是呆在冷宫的女子都有一段让人唏嘘感慨的过往。柔妃应该是一个很神秘的人,这一点这从我踏足她门庭的那一刻就有了更强烈的感觉,本该花红草绿相映辉的时节,她的门前只有几株凋敝的寒梅。大白天窗子都关的死死的,还罩了一层黑纱。 我是只身一人来叩动她的门扉的,许久没有回应。正当我狐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转回身打算离去的时候,背后一声门扉开启的轻响,我回头看到一身白裳的柔妃,非常年轻,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朦胧眼神和如空谷幽兰般的轻轻叹息传来。 她看到我来,不奇怪不惊讶。我觉得这不是淡定而是麻木,因为她飘忽而无处着力的目光,好像梦游一般。我估摸着这人莫不是得了抑郁症吧。 但是她还没有彻底不在状态,迎我进去,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我将茶杯握在指尖却不敢喝。 鬼草婆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乱吃,不知道何时就被下了蛊。在冷宫呆久了的人总是无聊的,难得有上门的人,难说成了待宰羔羊。 我把茶杯递到唇边,又借着说话当口摆回了桌几上。 柔妃的声音轻轻的,很甜很柔,似乎很容易就随风而逝:“公主是怕茶水里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吗?” 我被人窥透了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嘴上还是说:“怎么会,只是出门前就喝了一壶凉茶,肚子里撑得很。” “公主要是有所担忧,就根本不该进我的屋子,这桌椅杯具无处不是机关,我要害你,你又怎能防得住。公主既然来了,也不得不说是勇气可嘉。” “呵呵。”我心里有点发毛,只得干笑两声,既然防不胜防,死就死吧,举杯就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筠儿既然有求于人,又岂能不拿出点诚意呢。” 她目光依旧空洞着,淡淡道:“你来,是想解除你身上的痴情蛊吗?” 果然是高人,我什么都没说,她就已经知道个中玄机了。 她又说:“我帮不了你,痴情蛊无药可解。” 拔高的期望瞬间降到冰点,无药可解?何予恪那厮会怎么想我呢。我再次确认:“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说:“有。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频繁的欢好与缠绵,这公母两只蛊虫就会从宿主身上脱离,合二为一。” “不是吧!”我怒发冲冠,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解蛊方式实在是太不人性化了。 柔妃见我反应激烈,喃喃道:“不爱那个男人了吗?当时公主失魂落魄地来向我求助,我才舍得将精心培育了三年的痴情蛊给了你。” 原来这个蛊就是出自她之手啊,怪不得这么洞悉秋毫的样子。 我说:“本宫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两情相悦才是最好。” “两情相悦才是最好……”她像在自言自语,“说说多么容易,但是可以得到这份幸福的人却不多。” 我说:“怎么会!天下之大,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到处都是。”不好意思,我又要给她灌输现代理念了,把从婚恋专家那里听来的调调宣扬道:“据我了解,一名女子接触一千名男子可能只有三个人是适合她的,没找到合适的只不过是她接触的男子太少罢了,所以正确的做法是遇到不合适的或者不对味的赶紧换下一个,何必纠结于眼前一人呢。结束旧恋情的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不要搞得失去一个人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现代剩女找不到男朋友最致命的原因就是圈子太小资源太少……死宅在家里伤春悲秋就是死路一条。 “没想到公主去了一趟漠北整个人都变了。”她黯淡的目光突然有了神采,“公主,这些话真的是你的想法吗?太难以置信了,即使在我们可以私定终身的南疆也没有如此大胆的女子,何况在大臻朝,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了。” 我把玩着自己的发梢,淡定道:“是啊,见的世面多了,想法自然是不一样了。” 第23章 孔明灯 我真是闲的蛋疼跟一个处在冷宫中的妃子提这些伤风败俗的理论可不就是自找麻烦呢。 柔妃突然对着我跪了下来:“公主既然如此明理,可否想办法帮我离开皇宫?” 我没有想到这个抑郁患者会突然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我问她:“你怎么进的冷宫?” “我不想嫁给你的父王。我被打进冷宫就是因为我给他下了蛊,让他不喜欢我。我还年轻,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啊。” 也是个奇特的女子,人家别的妃子争宠宫斗都来不及呢,她好,一下子把自己整进冷宫来了,也亏得是南疆的女子,没有出嫁随夫,以夫为天的观念。我说:“柔妃,你也知道,我现在也是戴罪之人,同在冷宫身不由己,但是我保证,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东山再起,一定帮你逃离冷宫魔窟。” 我扶她起来,柔妃依旧千般言谢。 我趁热打铁道:“其实今天筠儿来找柔妃求解痴情蛊只是其一,其二……”我凑到她的耳边一番耳语。 她听后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万万没想到,我最后竟然可以跟一个抑郁症患者相聊甚欢,然后还和她一道用了午餐。 回到自家大院的时候正是下午茶时间,我泡了一壶师父最爱的金骏眉,让丫鬟送进了书房。 有些人,一时不动我,难保以后都不动我。 我这样想着,太子元晟就突然来了。也好吧,与其一直担心着挨批,还不如早点被批了省事。 这次太子爷来得有点声势,除了他本人莅临,尾随而来的还有几大箱子的东西。 我对着他笑得天真烂漫,心里却是在打鼓,又搞什么花样…… 元晟看到我,神色立时不悦,绷着脸从鼻孔哼出气来:“有时候我想,我和你真的是一个爹妈生的吗?真是蠢的可以,这么简单的事都能搞砸?我都给你铺好路了,你又嘴碎说那么多口是心非的话做什么?” 哪有口是心非,端的是心口如一好不好。我忙不迭地认错:“太子哥哥我错了,筠儿不敢了,我就觉得自己要搞砸,最后真的搞砸了,筠儿好害怕……筠儿一害怕就乱说话……”我用手掩面嚅泣,演得起劲。 元晟叹了口气:“诶,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好。我竟然找你去办事,真是鬼迷心窍了!” 本以为他会扁我什么的,但好像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我瞄了瞄排在墙角的木箱怯怯问道:“那是什么呀?” 元晟命人一一打开,我最开始以为的刑具居然都是财帛之物。这次真的是受宠若惊了,惊得我呆愣当场。 元晟看到我土鳖的样子不耐烦道:“听说你去赴何予恪的婚宴都没有送体面的礼,是我疏忽了,失了皇家的体面。没想到你在这里的日子过得还挺清苦的。这些吃穿用度你先留着吧。” 不管他这么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皇家体面,总之雪中送炭我还是蛮感动的。我问:“父皇还好吧?” 元晟闻言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带了那么一点点不敬的味道:“前些日子选妃,宫里又来了一批新人,父皇日理万机,所以没有时间来看你。” “筠儿本就是戴罪之身,父皇要是来看我,也只怕落了别有用心的人的口舌。太子哥哥能来,筠儿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 “以后做事多用点脑子,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我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嗯,筠儿知道了,筠儿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们惹麻烦了。” 他撇了撇嘴,那犀利的眸光盯得我浑身不自在。我说:“太子哥哥等我一下,我进屋拿个东西。” 走进自己的卧房,师父给我的锡壶正静静地摆在案几上,日光从窗缝漏进来,照的它闪亮亮的晃眼。 我伸手捞起,这是个看上去值得收藏的上佳器皿。用手指划过,金属材质软硬适中,泛着迷人的微蓝。我端在手上愣了半晌,终又将它轻轻放了回去。 元晟等得不耐烦,看我两手空空地回到他面前,忍不住问道:“去拿什么东西了?” “筠儿忘了,那个东西不在这里。”我说着荒谬的话,可此刻心情已经十分平静了。 元晟闻言笑了笑,一副习惯了我不可理喻的样子,转身就要走。 我说:“太子哥哥,你放下她了吗?” 元晟停住步伐扭头看我,脸色转沉:“你还问我这个,你是想找死吗?” “筠儿不想死,筠儿只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帝王之爱是雨露均沾,你以后会有后宫佳丽三千,慕容云遥性情爽直,后宫不适合她,你若是真爱她就放下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若是不爱她只想得到她,筠儿也无法站在你这一边。” 他听我一口气说完,些微泛起的惊讶与愤怒被冷笑覆盖:“是谁教你说这番话的?是她吗?还是何予恪?” 我不说话,随便他怎么认为。又听他说:“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我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 “这我就放心了。” 元晟好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丨我的心了?” 我不顾他的奚落,走近他,十分认真地在他的耳边说:“太子哥哥,如果宫里发生了什么可疑的事情,你可以装病。” 他侧过头道:“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是你要记住我的话。” 元晟摇了摇头,“说话越来越莫名其妙了,改天要抓个太医来给你把把脉。” 我目送元晟的背影离去,回身一步一步向书房走去。心中有太多疑惑,想问问那个人。之前我总是不忍开口,连现在都还在犹豫着该不该点破。 我轻轻推开书房的木门,出乎意料,里面已经没有人了。看到屋内空无一人的那一刻,心情莫名其妙地忐忑起来。 焦躁地在院子里乱转,逮到丫鬟便问:“师父呢,师父在哪里?” 细雨看到我着急,说话的语速快得跟连珠炮似的:“彭掌门说三清观有急事,看到太子殿下来找您不便打扰,便从后院走了。” 去三清观吗?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走得如此之急。 “我知道了。”故作镇定地挥退了丫鬟。 突然又想到什么忙喊住她:“站住!” 细雨闻声踏出去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公主还有何吩咐?” “那壶金骏眉,师父喝了吗?” “哦。”丫鬟低头虔诚作答,“喝了。” 我松了一口气,提步跑回卧房,拿起那个锡壶,把它丢进了院子的火炉里,柔软的金属渐渐在火焰中熔化,化作暗淡的液体,散发出似曾相识的灼烧气味。这个味道勾起我唯一一次去太清观的回忆,那偌大的炼丹房里散发出的奇怪金属味道,何其相似。 道士是中国古代最早的化学家,所以我有理由怀疑所谓的锡壶,根本就是铅壶。我想起了新闻报道内铅中毒症状,神经衰弱,记忆衰退,恶心、烦躁,精神障碍,甚至昏迷。 冷汗已经不知不觉湿透了掌心。现实根本不像表面那般波澜不惊,到处都是危机四伏。果如我所料,果如我所料! 我要等他回来,向他摊牌,至少我现在已经有了不死的资本。 有时候越是用心等待一个人,他就越不出现,不想见到的人却偏偏会凑上前来。 傍晚的时候,我一个人静静呆在浓密的树荫下摇着扑扇驱走蚊虫,各种思绪在内心反复翻滚,直到一个高大的黑影完完全全笼罩在我眼前,我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去。 眼前之人穿着玄色锦袍,俊秀挺拔,棱角分明的坚毅眉眼,笼着寒潭般的迷雾,在暮色的掩映下,如死神一般静默着,看着着实有点让人惊心动魄。 我恍然出声:“何大人。”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又道:“解蛊毒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我坦诚布公道:“不好意思,已经问过鬼草婆了,此蛊无药可解,以后看到我退避三舍或者绕道而行便是唯一解药。” “或许可以去南疆,那里有许多解蛊高人。”他有点走神,似乎也不是那么在意结果。“彭诩呢?我有话要问他。” “不在。”我的声音有点低落,你有话要问他,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你对他……”他没有说下去。 我看着眼前随风摇摆的绿叶,轻道:“我自有分寸。” “那好。” 何予恪是一个内敛且沉闷的人,说话也偏简洁利落,曾经一直在颠沛流离中寻找对策也不乏话题,如今各自有着避讳的东西,我不调动气氛,似乎根本就无话可说。而我就是要达到这种效果,好让他早些离开。 可是他却是毫不觉得尴尬,沉默着思索着,直站成了一尊雕塑。 暮色越来越深,我打算挪腾个地方,让他自便。刚从太公椅上站起来,突然看到墙头那边浮起几盏孔明灯。 “孔明灯!”我指着那边喊道,低落的心情顿时有点雀跃,在这深宫之中竟还有如此浪漫之人。 何予恪也回头蹙着眉恍惑道:“天灯!”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看到浪漫的东西的区别吗? 我欢喜地看着四盏灯越升越高,随风轻旋起来,飘向这边,巨大的孔明灯上赫然出现了墨迹,每盏一个大字,从右到左连贯起来刚好是——我轻念出声:“妖女祸国。” 何予恪沉声道:“快,拿弓箭来!” “干,干什么?” “射下来。” 我立马明白了,这妖女祸国说的就是我,我忙道:“没弓箭。” 何予恪当机立断从樟树上砍下枝条,又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把树枝弯成弹弓向天空射去。 我指点道:“射蜡烛。”刚说出口便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苛刻。 还好何予恪的箭术堪称百步穿杨,用这么简陋的道具还是把这四盏该死的不够浪漫的孔明灯给射了下来。 可是,很快我们就发现很多东西是人力所不能及的,越来越多的孔明灯从冷宫的四面八方升了起来,将整个夜幕照的璀璨妖娆,华光异彩。 第24章 待罪羊 南风北上,卷起满朝风雨。各地相继出现“妖女祸国”的神谕,例如农夫在田里发现一块写着“妖女祸国”的石头,村妇在湖里捞起一只背上刻着“妖女祸国”字样的王八,金光大佛披上了“妖女祸国”的袈裟…… 所有一切都指向一个目的——造势,而驻守南疆的异姓藩王南坪王,前驸马他爹,率先应声而起,要求朝廷交出国之祸害元筠公主,不然就要顺天应势,亲自带兵北上来“清君侧”了。 南坪王因痛失爱子,积怨已久,此番放手一搏到底是以公谋私,还是以私谋公? 可惜朝中众人讨论的重点明显不在于此,以皇帝和赵丞相为首少数却权威的一方反对交出元筠公主。以太子、何太尉为首的多数朝臣都愿意顺应民声支持交出元筠公主。在此过程中何予恪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朝臣轮番谏言,双方僵持不下。皇帝老爹脸色十分难看,侧头叹气时候看到了杵在一边的我:“元筠公主有什么想说的吗?” 终于轮到我这个当事人了。 明媚的日光从殿外照射进来,舔得龙椅上的金黄一片耀眼,我微微别过头让眼睛舒服一些,我不是阶下囚,不能做低姿态,我问心无愧,妆容洁净,衣衫肃整,偏髻打理得一丝不苟。 我对着满朝文武嘴角噙笑道:“父皇和各位大人尊重筠儿,想听听筠儿的想法,那么筠儿就直言不讳了。筠儿身为臻朝公主就算真的是人人口中念叨的祸害,也轮不到他一个身处南疆一隅的藩王来处置,这不是在灭我大臻朝的威风么?” 殿堂瞬间越发安静,风过可闻,天光照到的横梁下有细小的尘埃在旋舞。 我静静地看着前方,继续道:“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南坪王想公报私仇。驸马的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到此时才发难,各位不觉得蹊跷吗?”我才不信那些什么神谕,这么声势浩大来势汹汹的造势就只是为了替儿子报仇。 “如果真的交出筠儿就能够息事宁人了话,牺牲筠儿一人成全满朝安宁有何不可?怕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元筠公主根本就只是个由头,他们只是想以此试探朝廷的态度罢了,一旦服软,敌人的气焰便会愈发嚣张。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南坪王是否另有所图,不然就算赔上一个元筠公主也别指望他们会善罢甘休。” 切切嘈嘈的交头接耳又起声色。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之中一老迈武将利落上前,执笏谏道:“皇上,我朝现在的局势是,江南暴丨乱,犬戎人在北境又虎视眈眈,现在即使这南坪王摆明了是趁火打劫,我们也无可奈何。他拿公主之事借势,哀兵奋勇,兵锋正健,二十万大军师出有名如虎添翼,舆论也站在他的一边,对我们非常不利。用兵重在士气,如果公主可以委屈一下便能堵上悠悠众口。若是南坪王再有不敬举动,我们也占了情理,不愁各方藩王来支援,事关国祚,请皇上三思。” 何太尉也上前一步站到老将身边道:“臣附议,木元帅所言不虚,北方饥荒,南方水患,民力损耗,兵力不足,国库空虚,还请皇上三思。” 我听得心中一跳一跳,身在冷宫不知事,这大臻朝竟已是如此岌岌可危,满目疮痍了。 太子紧抿着薄唇,意味深远的看着我,我回敬他一眼,他收回目光,殿上忽然传来他的朗朗之声:“内忧外患之际,攘外必先安内。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上兵伐谋,兵不血刃可平息干戈是为上策。是以,请皇上三思。” 说了这么多废话,还不是要表示要牺牲我?真是个狠心的哥哥! “请皇上三思!”在太子的带领下,众人齐声劝谏,个个低头肃穆。 我忍不住拽紧了拳头,若是真的将我交出,我怕是有去无回了。皇帝老爹,驳斥他们吧,拿出你唯我独尊的气势来啊! 我憋着一口气看到老皇帝用力的将手撑在龙椅宽阔的扶手上,气色晦暗的脸上松弛的肌肉抖动着,突然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怒目瞪向前方,手指指着一众官员:“你,你们……” 然后顿住了,一句话憋在嘴里没说完,突然身子一歪向旁倒去。身侧的太监踉跄着上前扶住他,急道:“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老皇帝被人架着扶去后殿了。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突然好想干笑,哈哈哈,老天你玩够了没有啊。 过后太监来传消息,太医的大概意思是,皇帝纵欲过度,掏空了身子,不省人事了,不知何时可以醒来,还请各位节哀。 皇帝病危,按例太子元晟接手理政。 少了最大的阻力,他们这帮乱臣贼子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送我去死。 我回到了公主府,这一被时光遗忘的宫廷一隅,尽享我最后的公主荣耀。多了许多仆役和扈从,密密麻麻罗列在这深宅大院。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从书房里翻找出一张大臻朝的地图,在寝居里找到一套书生长衫和修容用的妆奁。 回身看那张床榻,曾经妖娆粉丽的床幔已经换装成素淡高雅的香妃色,初来此地贴身携带的镶红宝石公主匕首还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我突然想到醒来时的一幕,那个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步步走过来贴近我,然后不动声色的取过了我的匕首……当时惘然,我被他那善欺的温柔给蒙蔽了神识。 某些人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又准确无误地消失了。彭诩,你究竟何许人也。 我倾身将匕首从榻上拾起,摩挲了一下它凹凸的纹理,果断放入袖口中。 门外传来通报之声:“太子殿下驾到。” 扈从推门,元晟举步而入,神色疲惫却出乎意料的温和,目光中闪烁着疼惜。我歪着脖子看他,不若从前恭谨,表示反正是死路一条,我也无惧无畏了。 估计他被我看得不舒服,缓缓摩挲着袖口上的手针绲边,开口道:“筠儿,我们身在帝王家,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无奈的选择。为了保住臻朝的基业,只能忍痛割舍自己最亲的人。如果有别的办法,太子哥哥也不忍心……”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他的安抚,“你知道吗,我能理解你,一个感情用事不为大局着想的帝王不是好帝王。” 元晟显然吃惊了,张着嘴看着我,好一会才说出:“我没有想到筠儿你能如此明理,如此大义。” 他以为我会哭哭啼啼求他吗?当然不会。这样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地派人看紧我。我是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这些又关我屁事,我才不要做那待宰的羔羊。虚与委蛇,暗箱操作,是我唯一的出路。 “太子哥哥,”我认真地看着他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得比父皇更好。”继续给他糖吃吧。 元晟听后越发心疼地说:“筠儿……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本来还想主动提点要求的,听他这么一说,我便从善如流道:“筠儿在冷宫呆久了,无聊的时候喜欢找柔妃唠嗑,这次去南疆能否带上她,一路上也可排遣忧心。” 元晟略一思索道:“好,我答应你了。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想……见一见师父。” 元晟又立刻答应道:“好,我立刻派人去找他。” 又问:“还有什么要求吗?” “筠儿没有要求了,筠儿只是希望臻朝国祚绵长,繁荣昌盛,家人平平安安。” 元晟终于忍不住向前跨出两步猛地抱住我,伏在我的肩头没有动。我的脸搁在那明黄色的龙袍上,看着眼前陡然放大的略显狡黠的缂丝龙眼,轻轻叹了口气。 第25章 跑个路 元晟到底没能满足我的第二个心愿,三天过去了,到处找不到彭诩的踪迹。对于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没有太多惊讶。这个人,即使在你身边,你也会觉得他好像离你很远。 南行在即,太子指派了沙场老将木元帅送行。此人是力荐将我交出的朝中大臣之一,必定会在看管我之事上义不容辞,尽心竭力。 辕门下,鹊鹞惊惶翩飞,老将身着鳞铠肃穆而立,斑白的鬓发碎落几根在微风中轻颤。 他看到我款步而来,突然双腿一曲朝着我的方向跪了下来,饱经风霜的脸如石刻般坚毅:“末将多谢公主救国之义。”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作势扶起他,木元帅虽然年迈,但习武之人老当益壮身子沉实,我拉他伸手触到冰凉粗粝的金属鳞甲磨得手心有点疼,而他纹丝不动。 我在手心上吹了口气道:“木元帅多礼了,臻朝是你的家园,更是我的家园。既然都是一心为国,无所谓谢不谢的。” 他闻言,膝下松动缓缓站了起来。 我不再看他,牵着柔妃的手登上南行的马车。 四匹高大骏马蹄声稳健,马车两侧锦绣纱幔轻晃,我卷起窗帘子,回头遥望这座陌生的皇宫,晨曦绽放,将整座恢宏的殿堂揽入怀中。 桂香忽远忽近,墙垣绵延,角落的一颗桂树下,一袭玄紫色的熟悉身影身姿笔挺地立在树下,双手交叉在胸前,默默地看向这方,我手一抖帘子垂了下来挡住了视线,再次掀起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道身影。 我放下窗帘,坐正身子,柔妃将身子倾了过来,在我耳边道:“公主说话算话,许我自由,莫柔感激不尽。不知莫柔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公主的?” 我也倾近她,小声对她说:“你来自南疆,和南坪王是什么关系?” 她面露羞涩道:“莫柔确实来自南疆,却只是南坪王进贡给皇上的美人,跟南坪王并无沾亲带故。” 我也是想到的,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不然元筠公主害死了南坪王的儿子,她怎么还会帮我。我说:“没有关系那自是最好。“ “不过,”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兴奋道,“莫柔的哥哥在南坪王身边供常侍一职,或许可以帮公主说说情。” 我摇了摇头:“不必了,你想连当今皇上都说不动情,还有谁能说得。”况且这一场争锋相对早已和情义无关了。 莫柔点头不语,略带悲悯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柔妃,我许你自由,你也助我自由,如何?” 她闪烁着朦胧的大眼睛道:“莫柔该如何相助,请公主明示。” 我利索地从怀里取出了地图,与她一起分析这一路地形分布和落脚地,探讨脱逃计划。然后我向她眨了眨右眼:“最拿手的那些玩意儿,随身带了吗?” 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莫柔就这些长处,怎能不带呢。” 开始几天都是宿在驿馆的,离朝都还很近,这些护卫在木元帅的监督下个个都警惕的很,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还刻意跟木元帅提起柔妃的哥哥就在南坪王身边供职,可以帮我说说好话之类的,一派天真和谐,打消他以为我会逃跑的念头。 行了大概一周就接近夹珠峡,因为赶着要在当晚渡江,在船上宿一晚到对岸,这一日的行程赶得很急。从我们出发的小镇去往夹珠峡渡口,需要穿越一段杂木丛生的丛林,此处地形十分复杂适宜跑路。 其实本来跳江也不失为一种跑路方式,不过我曾问过莫柔是否会游泳,她说从小到大就见过一次湖,我就啥也不说了。 是以今日,莫柔在当晚的餐点里不动声色地加了点东西。当车队走进杂木林的时候护卫们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木元帅似乎发现了些什么可疑,意志坚韧的他拿剑柄狠狠抽他们清醒。 天色一下子暗得可怕,黑压压的笼着整片天空,狂风从丛林的深处穿透而来,惊起树叶疯狂拍打。一道闪电撕裂了苍穹,雷声震耳。电闪雷鸣过后风雨交加呼啸而至。 队伍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卡在一处险峻的葫芦口,前锋来通传:“前方滑石,树木倾倒,阻了去路。” 我掀开帘子,豆大的雨水调皮地溅了进来。木元帅被淋得面目模糊,抹了抹眼帘上的雨水下令道:“多找些人去开路,务必在傍晚赶到夹珠峡。” 我放下帘子,与莫柔相视一笑,真是天助我也,等他们一倒下我们就可以伺机开溜了。 在马车中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心情一阵荡漾,我问莫柔:“这蛊毒怎么发作得这么慢?” 她耐心解释道:“这是瞌睡蛊,不是毒药,只能慢慢侵蚀人的意志,不像毒药那么立竿见影,效力却是持久的很。” 我点头,开始与她畅想未来。 聊得正欢时候,车门就这么忽地被人踢开,只见木元帅站在门口,熬得双眼通红,雨水顺着他的衣袍下摆滴滴答答地淌在车厢地板上。他猛地跨上一步,马车剧烈一震,随后伸出手大力地将莫柔拽下了马车。 “木元帅!”我跟着下去阻止他,雨滴打在头皮上嘭嘭的作响,举目看去人影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奋战,护卫们都毅力告罄,瘫睡当场了。 我正啧啧惊叹,木元帅抽出豁亮的长剑,在自己的肋口上狠狠扎了一刀,又猛地拔了出来,顿时血溅而出,血水顺着雨水淌了一滩。他晃动了一下身子,站稳脚跟,把剑架在莫柔的脖子上,咬牙道:“公主,我知道你带这个女人是什么用意,一定是她搞的鬼对不对?快把解药拿出来!” 莫柔倔强道:“没,没有解药。公主你快走!” 想不到木元帅如此坚忍不拔,竟然用自残的方式让自己清醒,我站在雨中,很快全身都湿透了,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 我按捺下紧张的情绪劝说道:“木元帅,你莫要胡思乱想,这些护卫是太疲劳了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环境又这么恶劣,铁打的汉子也支持不住啊。要不木元帅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如何?雨下那么大,不如进马车睡上一觉,我们明日一早再赶路,也就耽误了一天行程,没有多大影响的,木元帅你看如何啊,在外面淋着雨不是办法啊,马车里面多温暖安逸啊,睡上一觉就有更多的精力赶路了,我们要劳逸结合……” 我像唐僧似的在他耳边嗡嗡嗡。 他终于快崩溃,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住口!”转过刀锋又在自己另一边肋口上更猛地扎了一刀。 我孜孜不倦道:“木元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你莫要如此自残,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啊,他们从小把你拉扯大,让你一把年纪还能长得这么结实多不容易啊,你这么再多扎几刀很快连命都没了,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他再也受不了,猛地将莫柔推到在地,意志溃散之时竟举剑向我冲来。 寒光在雨滴之间闪烁,刀锋如虹,这一瞬间,一切都慢了下来,我呆愣地看着前方,只要我躲过这一剑,然后看着他在我眼前慢慢倒下,这一关我就熬过去了。 这一刹那雨滴似乎在半空中忘了下落,连沙沙的雨声都被阻隔到了另一个世界,一道穿蓑戴笠的身影就这么突然斜插而入,身速极快,剑芒相击,巧力拨开,木元帅壮实的身形如一头笨牛般颓然倒地。 蓑衣人身形一晃伸手搭在我的腰际,我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突然向上飞了起来。 这种感觉何曾相识,我拽紧他的衣袖,抬眼看到笠帽下的人,下颚舒展出那道熟悉的俊俏弧度,一颗心突然猛地被揪紧。 第26章 恨我吗 在苍葱森然的林间穿行。 风雨在耳边呼啸,时缓时急,不变的是我剧烈的心跳。 雨水顺着我的额头不断地淌下来,我拽紧怀中人的衣衫像呓语一般轻轻唤他:“师父……” 他听到我叫他,把我揉得更紧了一点。 夏天的雷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空气中有浓郁花草汁液的芳香,师父带我到一个废弃的渡口,远近无人。 晚风袭来,顶棚的芦苇蒿子噼啪拍打着斑驳的梁椽,湿衣贴在身上,我抵着椽子瑟瑟发抖。 师父相继脱下斗笠和蓑衣丢在地上,无星无月的夜,我看着他身后江水滔滔,劲浪翻滚,在夜幕下如黑色的浓墨,惊涛千叠,狂怒拍岸。 他脱下浅褐色的褙子走近我,轻轻盖在我身上。 我趁机拽住他的手,看向他:“为什么救我?” 他蹲下来,墨色的瞳仁比黑夜还要暗上几分:“因为你是我的筠儿。” 还在装! 我就这么与他对视着,冷然的笑意渐渐汇聚在我的嘴角,眼底却是一片寒芒:“师父,你知道你这么做于公有害么?南坪王会因为朝廷没有守约而挥军北上的。” 师父的另一只手掌不动声色地叠在我的手背上。他说:“首先你是我的筠儿,然后才是臻朝的公主。” 可惜肌肤上传来的热度完全不够驱散我身上的寒意。 “师父,”我认真地盯着眼前这张没有任何松动迹象的脸,“如果有人一直在利用我,想借我的手贻害社稷,师父会帮我怎么对付他?” 我慢慢地将手从他温暖厚实的掌心抽出,虚假的温暖不如不要。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看了看骤然空虚的指间,站起身来,至高而下地望着我:“筠儿不乖,一点都不听话了。” 夜风吹过,愈发森寒。对岸的礁石在仅存的夜光下显出狰狞的模样。 “彭诩!”我喊他,我的手紧紧拽着自己的湿衣,一股细小的水滴从拳缝间滑落,滴答,滴答,“你怎么忍心对你的筠儿下手,告诉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睁开眼的一刹那眼中有微芒闪烁:“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我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尽量与他平视,任披在我身的褙子掉落在地:“我之前就一直在想,元筠公主通敌叛国也好,去太清观也好,去漠北也好,都是十分隐蔽的事情,为何会走漏风声?为何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元筠公主的身边一定有奸细!” “那你又为何觉得是我呢?” “当你私会面首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我哆嗦了一下,声音有点颤,“我只是怀疑,你那么清高淡薄的样子,又岂是个色令智昏的人,除非另有原因。” “说得好。”他双唇勾笑,“继续。” “当我知道万虹残花功可以保住一命的时候,我才幡然觉悟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彻大悟丹,当初你给我吃的根本就是毒药!元筠公主肯定是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想杀人灭口,只是后来你发现我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打消了杀我的念头,好继续利用我,对不对?” “你这么聪明,”他走近我,逼得我步步后退直到撞到了身后的椽子,“叫我怎么忍心杀你呢。” 他俯身,捡起了地上的褙子,再次盖到了我身上。我想扯又扯不掉:“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做一个傻乎乎的元筠公主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恨我吗?”他继续用褙子裹紧我的身子,“彭诩还是你所欲吗?” “不不不,”我举起双手,掌心朝向他晃了晃,“我不想恨你,也不想阻挡你们的千秋大业,放我一条生路即可。” “千秋大业……”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怎么听都显得有点无奈,“你还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如今看来你应该是跟南坪王勾结想谋反篡权?你潜伏在元筠公主身边,把她搞得臭名昭著,不就是想借机生事?你救我也不过是为了可以让南坪王继续有借口起兵。你让我送铅壶给太子,是想让他不省人事让朝中大乱吧,皇帝病倒也未必没有你们的功劳。现在我更是不得不怀疑驸马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的还真多,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了。”他看向我的眸光忽而变得犀利,“你不是筠儿,你是什么人?” 我能告诉他我是被他用一颗毒药毒出来的倒霉蛋么。“不管我是什么人,反正只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现在你已经利用完了,我也不打算找你麻烦,你就放过我吧。”这个人心思深沉,老奸巨猾,我有这个雄心豹子胆找他麻烦么。 他的身体挡住去路,手支在另一侧,将我禁锢在角落,明显没有放走我的意思:“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筠儿。我的筠儿最畏寒,而你怕热,筠儿最喜欢吃水晶糕,而你对甜食也缺乏兴趣。你们,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的眼睛看着我,却又好像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幽黯幽黯的,有些慑人。 我被他压迫得喘不过气来:“你,你想如何?你不能杀我!我在你身上下了连心蛊,只要我死了,你会立马跟着心痛而死。” “连心蛊。”他笑了起来,“名字不错。”他将支起的手臂放下,“我不想杀你,但是没有人告诉你知道得太多了,不是好事么。” 诶,早知道我应该装蠢到底,又何必趁一时之快,撕烂他的面具呢。我忙道:“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看到他解开了禁锢,我朝他咧嘴一笑,沿着潮湿的扶栏,慢慢地慢慢地挪得离他越来越远,嘿,好像没有过来拦着我呢。 我正欲转身夺路狂奔,身侧突然撞上个绵软温热的事物,一下子没站稳,伸手一捞,抓到个越发绵软的地儿。 “你做甚!”一身娇滴滴的轻叱传来。 我立马知道自己抓了什么,赶紧放下手来,怎么突然蹿出个小娘子呢。 夜色下还没辨识出对方面孔,黑暗中只见寒芒一闪,冰凉的剑尖就这么指着我的胸口。 “啊!” “婵儿,不要乱来。”彭诩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婵儿?那不是前驸马的贴身丫鬟吗?这两人居然连成一气,果然有猫腻啊。第一次出现就欲置我死地,第二次出现又对我刀剑相向。 “彭掌门,”婵儿口气中有些不服,“少主说不喜欢她,要我杀了她。为何你每次都阻止我杀她?你是不舍得吗?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婵儿,”彭诩打断她道,“记住你的身份,我做事情,不需要你来过问。” “是。”婵儿收回剑道,“船只已准备好了。” “把她带上。” 婵儿拽住我走下渡口的木栈道,把我推上了船。 第27章 凿个壁 狭小的船舱里,燃着一豆幽幽的灯火,随着船舱的晃动,把影子拉得摇来晃去。 彭诩让婵儿帮我把湿衣脱了,然后自己跑到夹板上吹风去了。舱内只剩婵儿坐在我的对面,面色不善地盯着我,好像我真的跟她有仇似的。 想起初见时,我在她面前的倾情表演,真当是浪费感情。我表示我很气愤,也面色阴沉地盯着她。 木船随着起伏的节奏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她终于忍不住,撅起嘴道:“看什么看?” 我说:“驸马真的死了吗?” 她不屑道:“我亲自下的毒,会有假?” 我咋舌,跟她比起来,我的演技着实太拙劣了些。“你不是他的贴身丫鬟吗?南坪王为了谋反竟然杀了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用不着做这么大牺牲吧。” 她冷哼了一声,“你也是个快死的人了,问这么多做什么?” 看她的样子好像巴不得我快点死,我就偏不让她如意,我说:“放心,彭诩他不会让我死的。” 她按了一下剑柄,似乎一下子被激怒:“凭什么!” 我扭过脖子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问他吧。” 她没有吭声,盯着船舱外的那道身影一动不动,目光中凝结出殷切的热度,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着白袍的彭诩在夜幕中只有一个黯淡的轮廓,衣袂在雨后清新冷寂的夜风里飘飞,我不自觉地用指尖勾勒那流畅的弧度。 “咳咳。” 听到婵儿刻意的咳嗽声,我回过头来,发现她正阴毒地盯着我,简直想用目光把我杀死。同是女子,我似乎可以了然她的心意了,对她作了个割手指的动作,然后无奈地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我们去哪里?”我发现我们走的水路是往朝都方向而去。 婵儿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行肖堡。” “行肖堡?”好怪异的名字。 她没有再理会我,又扭过头去看船舱外的人,痴痴发呆。 我忽然间觉得意兴阑珊,靠着船板,裹紧身上的褙子,闭眼休憩。 就这么晃着晃着,不知不觉斗转星移,东方渐露鱼肚白,一轮初旭在江上缓缓跳脱而出。 船上有充足的水源和干粮,过了午时,彭诩在外面喊道:“婵儿,出来一下。” 婵儿闻声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面色不悦地走进来,脚步重得似要把船板踏破。一进来就把我的衣服甩在我身上,“干了,自己换上!” 我拿起我的茜色对襟襦裙,果然全干了,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我利落地换好了衣服,把公主匕首收回到袖口,然后拿着浅褐色的褙子走到船舱外递给彭诩。 他接过衣服,面无表情地犹自穿上。 我看着他,开口道:“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我和何予恪北上途中,追杀我们的刺客也是你的人吗?” 他只说了一声:“不是。”然后不再看我。 “是我!”婵儿闻声从船舱内探出头来,“没想到你这么命大,何予恪会为了救你以身犯险。”完了又补充一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 彭诩不动声色地斜睨了婵儿一眼,婵儿立刻噤声怏怏地缩回头去了。 “何大人……,对你还不错。”他突然开口对我说。 我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漠北之旅,鄙夷道:“还不错?你不知道他对我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 “多过分?”他微勾嘴角:“就像那首诗一样么?” 讨厌,又戳人痛处,我叱道:“彭诩,你这个臭道士。”如今我也是翻脸不认人了啊。 他付之一笑:“外面日头晒,进舱里去吧。” 船只摇到傍晚的时候驶近了一座孤岛,孤岛周围草木繁盛,绿荫蔽天,等上了岸才发现岛上有一座砖石垒砌的城堡,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行肖堡。 彭诩将我带到城堡最偏角的一间石屋里,叫我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将屋门锁了起来。又对婵儿交待道:“一会不要乱说话。” 我挨在门板后面听他们离去,心中忿恨,混蛋,这是囚禁我啊! 屋子里黑漆漆的,四面没有一扇窗。我适应了好一会,才渐渐能分辨出屋子里桌椅案几等事物。好不容易在桌角找到火折子,摸索着点燃了壁龛里的蜡烛,乍看屋内情境,着实吓出一身冷汗。 正中的案几上满满当当的三排灵位散发着幽怨之气,墙上正襟危坐的宗祖肖像一字排开,或慈祥或威严,都是龙袍加身,头戴冕冠,看冕服的式样好像不是本朝的皇帝。 我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细看,画上有谥号,什么英明仁惠昌荣帝,什么睿智大德诚信帝…… 看着画像上那一张张僵硬的老脸,十分让人昏昏欲睡。我扭头,看到右侧还有一个小暗间,便从墙上取下蜡烛,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里面既没有什么宝物秘籍,也没有什么棺材骷髅。比较引起注意的是隔壁有亮光透过墙缝穿透而来。 我突然想起了凿壁偷光,偷窥欲大起,从袖口取出那柄锋利的匕首,抵着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一个洞来。 掘弄了好一会,看着差不多了,就把脑袋蹭了上去探看那厢境况。 乍一看,那边是个很大的烛火辉煌的议事厅,人还真不少,靠近我这边的是背对我而坐的,只能瞧见一排后脑勺,对面也是坐了几人,有两个还蛮眼熟的,好像在朝堂上见过,隐约记得他们和赵丞相走得挺近的。 落座在两边的各人都侧着身子把视线集中到主位,我也顺势斜眼瞄了过去。这不看不知,一看吓一跳。 站在主位上眉飞色舞主持大局的竟是一名神采飞扬的美艳女子,此女子美目流彩,笑容讥诮,志得意满的样子让我不自觉地轻呼出口:“赵会茹!” 我突然想到刚才的皇帝画像,他们都有着同一个姓——赵,并且行肖堡,行是走的意思,走和肖不就是赵吗?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突突直跳,见她朱唇启启合合说个不停,定在商量阴谋诡计,只是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我干脆选择不看,只顾把耳朵贴了上去。 “南坪王挥军北上已成定局……” “请各位大人力荐哥哥领兵出战,到时候和南坪王两方大军合作一处,杀回朝都……” “丞相大人会在朝中作内应……” “我们幽业王朝的复兴就靠各位大人了,到时候你们都是开国功臣,按功封爵行赏……” 她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虽听个大概,却是越听越心惊,原来赵家才是最大的幕后boss,这是要复国的节奏啊。 慕容云遥被降了职,屠杰被调任,木元帅护送元筠公主失利,龙霆云又驻守边关,此时若是南坪王打来,朝中最适合出战的将军只有赵会琛了。而赵家早已跟南坪王勾结一气,一旦赵会琛领兵出战就会倒戈相向,杀回朝都,又有赵栓在朝中作内应,这对臻朝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难不成是赵家杀害驸马嫁祸给元筠公主,从中挑拨离间? 我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抵着墙壁的脑袋也用力过度了一点。 若是我早知道这坚若堡垒的城堡也会是豆腐渣工程,我就绝对不会去窃听这么高端的阴谋。 我只觉得紧挨着自己耳边的砖块一松,有细小砂砾滚落的声音,我来不及伸手,耳边的砖块就这么啪地朝那边滑落,这感觉就像一颗心坠落了虞渊。 “谁?” “什么人!” 落了一块砖,那边传来的声音就突然清晰到令人发指! 第28章 不欢脱 该来的总是要来,我没有绝世神功,没有隐身术,更没有穿来穿去的功能,该死的密室也不像武侠小说里那般有逃生的机关密道,就是个隐蔽的带着深深罪恶的普通祠堂而已。 所以,在我火烧屁股般的瞎转悠,踱来踱去一阵后,终于认定逃遁无门这个现状,忽然就平静了。 不过须臾,赵会茹首先推门而入,只见她身着一套荼白色的长衫,十分利落,一条金色宽腰带勾勒出腰际曲线,整个人绽放出凌人的气势。看到我那叫一个惊喜,眉宇间全是得瑟:“我还以为隔壁进了老鼠呢,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彭诩,心想得来还是费了一些功夫的。 想起当日在何府,三人地位高下之分,如今怎么突然掉了个头,让人觉得好不适应。我说:“嗯,这个地方确实窝藏了好多老鼠呢,全是企图蚕食我大臻朝的硕鼠!” 赵会茹听了之后怒瞪了我一眼,眼珠骨碌一转,转而嗤笑起来:“你就趁口舌之快吧,反正你能说的话也不多了。”说着从腰间抽出雪亮的匕首来。 彭诩轻轻搭住她的手肘,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她目光一黯,“这样……”又将匕首收回了刀鞘,挑了挑眉梢,突然说:“彭诩,你觉得我和她谁漂亮。” 彭诩闻言看着我,目光带笑道:“少主有倾城之貌,姿容华贵,艳绝天下,这个没有什么可比的。” 赵会茹闻言双眸染上华彩,唇边漾起春晕,更显几分艳色,又道:“那么我跟她谁更像公主?” “少主是幽业王朝景帝之后,血统纯正的赵氏后人,当然是少主你了。” 对于他们无耻的一唱一和,我只能呵呵了。越是缺什么,越是秀什么。我用小指掏了掏耳屎,走到她的祖宗面前从祭品里面捞起一个苹果有条不紊地啃了起来。对于看不上眼的敌人,不是恨他怨他,而是完全无视,懒得鸟他。 果然,赵会茹不爽了,厉声叫嚣道:“贱人,你在做什么?快给我跪下!” “咦?”我故作惊奇道,“公主不是都应该处变不惊,温婉淑德的吗?你确定你那颐指气使的样子像个公主?” 赵会茹正欲发作,闻言强自按抐下来:“等本小姐处理完大事,再来处理你。” 彭诩淡淡道:“她一直就是个被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上的可悲之人,少主不必与她计较。” 赵会茹得意地笑着,拉起彭诩的衣袖发娇道:“你们彭家是我幽业王朝的故臣,留下的祖训是世代效忠我们赵氏。爹爹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才,所以从小栽培你把你送进太清观,扶上掌门之位。最近爹爹还说一旦复了国就把我许配给你,你可欢喜?” 彭诩没有回答,只是付之一笑,看不出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我在专心啃苹果的人,听她那一番话,不自觉地在苹果上掐出指痕来。“赵小姐,彭道长他不是喜欢男人的吗?断袖的夫君你也要?” 赵会茹讥笑道:“断袖?说你蠢,你还真是蠢,那些面首都是我们赵家的幕僚,留在公主府,好方便行事,我的未来夫君怎么会是断袖呢。” 赵会茹笑得荡漾,将手伸向彭诩的俊雅寡淡的脸庞。 彭诩不动声色捏住她的手道:“大臣们还在议事厅,莫要让他们久等了。” 赵会茹面带娇嗔,被彭诩牵着手离去了。 看着那道笨重的木门被带上,我把苹果狠狠地砸到了门板上,果汁四溅。 别生气,我对自己说,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元筠公主。逃,我要逃离这个魔窟。 元筠公主,你的冤屈就由我来替你洗刷! 此刻我对赵氏的仇恨值攀升到了极点,瞬间原地满血满状态复活,义愤填膺地走到门边,抽出匕首一点一点刮木门上的门板,满腔的热情融作了脸上的汗水。 可惜割弄了半天,却发现此项工程如愚公移山铁棒磨针一般收效甚微。 突然有点气馁。 拿头捶了一下木门,安慰自己,别急,别急,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我回头,看到那些有着肿胀水泡眼的皇帝画像,真想一把火把他们都烧了。纵火,可以考虑,但难说把自己都烧死了。 我起身,再次走进小暗间,发现掉了一块砖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堵上。被我抠出的那一个洞却依然还在。 我小心地凑上前去,看到他们已经散会了。彭诩随着那些幕僚陆续退了出去。 突然又听到外面木门开启的声音,我走出去,看到赵会茹正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这次手上还拿着一条皮鞭!一看这架势,我只觉自己的眼皮突突突跳个不停。 “贱人,上次在何府你是怎么凶我的?”此时她已全然不顾形象了,人还没跨到我面前,皮鞭就唰地一下直朝我甩来。 我抱头避开:“赵会茹,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淑女风范!” “在你面前哪里需要装什么淑女!”皮鞭啪地一下甩在背上,火辣辣的疼,她咬牙切齿道:“是谁说我会死的很惨?嗯?现在我倒要看看是谁死的很惨。” 皮鞭啪啪啪地落了下来,可以感觉到赵会茹是有武功底子的,至少我不是她的对手。我作为一个穿越人,被一个古代人关在屋里打,说出去该有多丢人啊。 我左躲右闪着:“赵会茹,你在你的祖宗面前大展泼妇形象,会气得你祖宗死不瞑目的。” “是你们抢了我们赵氏的江山,让我们赵氏后代日日夜夜饱受着复国的痛苦与折磨,我今天就要在祖宗面前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皮鞭像长了眼睛似的专往我的脸皮上招呼,这货是想毁我的容。 明白她的意图,我立刻蹲在地上将整张脸埋进两腿之间,双手抱着头,只背部和手臂承受着她的袭击。 好痛!从来未曾经受过如此的折磨。可是我咬牙强忍着剧痛没有吭声,我若喊痛会让她越发兴奋。 只能,熬过去。 赵会茹抽了一会,大概是觉得没劲,捏了捏手臂走了。 屋门一关上,我忍不住嘶声,伸手摸了一下后背,衣服被甩破了,黏糊糊的,将手心伸到眼前看了一下,全是血。 这下觉得更痛了,背部和手肘像被火烧一般,我龇牙咧嘴地爬到墙角斜靠着,整个人像一滩烂泥,只觉头晕目眩。 就在我双眼冒着星星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 我只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嘶声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第29章 接命根 彭诩没有说话,露出一抹似曾相识的怜悯,双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 我微弱的挣扎无济于事。 他将我趴置在案几上给我上药,动作十分轻柔,带着淡淡水润的墨发在我的眼梢晃动,那股熟悉的体息萦绕在鼻端,我按抐住心里的厌恶,柔声唤他:“师父……”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哽咽着:“这么多年了,你对筠儿还是有点感情的吧?” 没有回应。我只感觉到背上凉凉润润的触感慢慢渗透进皮肤和血肉,让疼痛一点一点瓦解。 半晌,耳边传来他轻轻的叹息:“我叫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这是表示在保护我吗,可他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没用的!”我止住他给我上药的手,“赵会茹不会放过我。”我抬头恳切地看他,抽泣道:“师父,放我走好不好?筠儿求你了!” 他闭上眼,似有无限哀戚流过清癯的脸孔,随后又没了痕迹,睁开眼淡然道:“筠儿你知道的太多了。”他按住我的手,继续给我上药,“对不起,我做不到。” 滚犊子,上毛药!我心中抓狂,一想起无尽的凌丨辱与折磨在等待我,这样还不如死了爽利!我气得手脚并用剧烈挣扎着爬起,愤然拿匕首抵着自己的心口道:“彭诩,你不放我走,我自杀,反正下了连心蛊,我们师徒连心,共赴黄泉,你看如何?” 他盯着我,笑得无畏:“我这条命是誓死效忠赵家的,这样也不失为一个解脱的办法。” 我气极,抓起药瓶就往他身上砸,“彭诩,你何其残忍!” 他没有躲闪,药瓶实打实地磕到他眼角,然后滚落在地,砰然碎裂,润白的药膏在地上开出一朵一朵诡异的花。 我看到一小股红线沿着他的眼角滑落,他全然不顾,蹲下去,用指尖在地上沾取一点药膏,然后起身,用指尖摩挲着我脸上的肌肤:“女孩子家,脸上不要留疤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尖都在颤栗,猛地打掉他的手:“我留在这里,早晚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要脸皮做什么!” 他顿住,退后一步,看不清眼神聚焦于何处,自言自语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没有应他,扭过头不想看到他。直到听到他消失,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地倒在桌几上。 这个夜晚,我连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昏昏沉沉的趴了一夜。许是睡姿的原因,胸口某个位置隐隐作痛,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我起来喝了几口凉水,又从祭品里拣了几块芙蓉糕填肚子,补充能量睡眠充足才能让大脑正常运作。于是又趴回去,强迫自己睡个回笼觉。 再次醒来,已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在这块罪恶的土地上,唯一能引发我兴趣的项目就是偷窥了。 我又走到里间,探看那个通往真相之洞,这次看到的场景是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跪在赵会茹的面前,正在被她训斥着。 那个男子曾经是我的噩梦一般的存在,是以我一下子便认出了他。没错,他就是那个在埠汤镇客栈时企图侮辱我的猥琐男。我就说哪有采丨花贼这么大胆,竟敢对公主下手,原来也是受人指使,背后有靠山。 喜闻乐见地看到赵会茹扇了他两个耳刮子,好个狗咬狗,我将耳朵贴上去听她到底在聒噪些什么。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叫你杀了元筠那个贱人你没办到,叫你杀了慕容云遥那个贱人你又搞砸,我让你色心大起,这次我先断了你的命根子,再有下次,就直接提头来见!” 赵会茹话音刚落,听得“诶哟”一声惨叫,我幸灾乐祸地定睛望去,只见猥琐男捂着下面在地上直打滚。 好!我都忍不住想鼓掌了。 好个赵会茹行事雷厉果决,又狠又准,行凶完毕,丢下长剑,甩袖离去,一气呵成。整个大厅只剩猥琐男躺在地上哀戚呻丨吟。 我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插丨进砖缝,把砖块从这头拨弄了下来。 “大哥,大哥!”我昧着良心冲那边喊着。 猥琐男耳朵倒是灵光,听到了声音,四下张望着。 “在这里!”我将手伸出去,向他招呼着。 猥琐男满脸痛苦地起身向这边蹒跚而来,走近了,狐疑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砖块只有半张脸大小,再加上我蓬头垢面,脸上挂彩,是以他完全无法辨识出我,我变了个声音,殷切问道:“大哥,你听说过嫁接手术吗?” “什么嫁接手术?” “就是把你的命根子接回去啊!趁现在还热乎着,有的救啊!”我说话向来是有理有据的,这种技术在现代算个什么事儿。 他看了看手上的命根子道:“怎么接?” 我神秘兮兮道:“你快去拿针线到我这边来,我来替你接回去,趁着血液还未冷却,只要经络对上了,包你依旧威猛雄壮金枪不倒,再耽搁就回天乏术了。” 猥琐男听至此也就忘了疼痛赶紧张罗去了。 不过片刻,外面传来了拍门声。我从门缝中望出去,看猥琐男扯着锁子,那样子可比我还焦躁了千百倍。 我哑着声音道:“别拍了,治病要紧,赶紧把锁砍断了吧。” 又不过须臾之间,猥琐男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斧子,三下两下把门锁给砍烂了,踹门而入。 “高人,快啊。”只见他一手捧着血淋淋的命根子,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针线道,“我的下半生就指望你了。” 我说:“快过来,脱裤子,躺下。” 猥琐男闻言都乖乖照做了,我心中赞道,真是个听话的病人啊。然后找准角度,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突然抬起脚对着他的下面狠狠地踹了过去。 一声杀猪般的嘶吼还未来得及响起,我拔腿便跑。 幸好进岛的时候我暗自观察了地形,记住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一下子跑到了外面。又是阴沉沉的天色,最近是雷雨季节么。 堡里的人,听到响动动作也很快,护卫模样的人从两边鱼贯而出。 我夺路狂奔,顾不得野外的荆棘将身上划出好几道口子,看到波光粼粼的江面在闪烁,心中一团火焰在升腾。 希望就在前方!还有五十步……还有十步……突然脚下一绊,我整个人重心不稳两脚腾空摔了出去。 顾不得疼痛,奋力爬起,却发现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然地横亘在我的颈项。 身边,这个叫婵儿的姑娘正手持利剑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远处搜索的人群也欲往这边聚拢过来。 我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江边后退道:“婵儿,你敢杀我吗?彭诩不会让你杀我的。他若是发现你杀了我,他会很生气的。” 我观察着她的神色,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渐渐泛起了寒意。 我继续躲着她的剑,边后退边哆嗦着:“你,你别过来了,我不会游泳!我会淹死的。” 婵儿露出了一抹阴笑:“是么?那正好!你淹死与我无关。” 果然不负我重望,婵儿就这么抬起脚踹向了我的胸口,比刚才我踹猥琐男的力道还大些。 第30章 险求生 当你落难时,有人伸出援手,有可能不是把你拽向天堂,而是拽向更可怕的深渊。 当你落难时,有人落井下石,如果没能把你砸死,你却可以踩着石头爬出井底。 江水灌入耳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江面下,四周一片混沌,一股江水特有的腥咸味道充斥着口鼻。 我下沉了几米,闭着眼睛卯足了劲儿向前游去,只听到水声在耳边流动。 此时,我便是一尾自由的鱼。 “闫娜,加油。” 我仿佛看到了我的私人健身教练站在游泳池边给我打气。 曾经为了减肥,我经常抽空去健身房游个几圈,虽然收效甚微。但是我心中的信念是,只要方向是对的,我就会坚持,哪怕只是迈出一小步。 然而,此时的方向…… 在埋头苦游一阵后,我探出头来巡望,四周灰蒙蒙的一片,雾霭氤氲江面,没有日头的温暖慰藉,夏末的江水凉意渗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游多久,怕时间一长不是体力耗竭,就是小腿抽筋,那样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有想过游回去,看看能不能搞条船坐坐,但此时岛上必定是戒备森严,回去只是自投罗网。 有时候,人以为跨过一道难关就是胜利在望,后来才发现其实那只是游戏的开始。 一个人在渺无人烟之境穿梭,需要克服孤单的勇气。没有了相互鼓励的人,有可能被淹死,更有可能被绝望窒息而死。 在这样的时候我竟然想到了何予恪,不是我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好感,而是那段荒漠亡魂路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 当时他所给我的不过是必然能存活下去的信念。 于是,就真的活下来了。 所以,一定不要放弃。我加快了速度向前游去,同时关注着身体的各项机能,不要某个部位突然就宣告罢工,务必要在天黑之前靠到岸。 我想我的运气还算是不错,尽管没有凭着自己的毅力游到岸边,却是搭上了一条返程的渔船。 那个渔夫把我从江里捞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全身虚脱了,那些伤口的疼痛早已麻木。我落魄得像一个水鬼般爬上船头的夹板,一阵风吹来冻得浑身哆嗦。 那个虬髯渔夫扶我靠在船头,因为他胡子太过浓密,很难分辨出年纪,略显浑浊的双目从黝黑的脸上透出,直直盯着我看。 我无力保持体面姿态,垂靠在船板的角落,轻轻向他言谢。 渔夫脏渍的布巾裹在脑门上,嘿嘿笑得憨傻,露出一口黄牙,“姑娘看上去像个贵人啊。” 我微愣过后,只说自己是被人强抢去做小妾,逃婚以沦落至此。 他摇头叹息着,要进去给我倒杯水。 渔船在起伏不定的风波中飘摇,就像命运那般喜怒无常。 我摸了一下散乱的发髻,指尖一磕,头上的镂空牡丹嵌红珊瑚金钗就这么掉落下来。 这装扮,若说我不是贵人,连我自己都不信呢。怪不得那渔夫刚才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发绿了呢。 此刻我再也没有资格继续萎靡了,慢慢贴近船舱,发现里面空间很小很局促,除了虬髯渔夫,还有个妇人正在给孩子喂奶。 妇人边哄着孩子边道:“这船上哪有什么麻袋,直接丢江里了事……” 此时恰逢涨潮的一个猛浪,船体颠簸的瞬间,我的脑子有点缺氧。 翻找东西的声音传来:“夫人,你把我的刀放哪里了……” 江洋大盗,脑子里闪出这个词,瞬时心慌意乱起来,茫然四下瞭望,发现此时刚好经过一座小岛,我头皮一硬,冲到船缘就跳到了江里,向荒岛游去。 身后传来汉子的大喊:“姑娘,姑娘,你去哪里啊?” 我听到他喊,游得更奋力了些,直到身后的声音再也听不到。 看上去不远的距离,真的跳进江里游起来,感觉还是好遥远。直到脚踏实地的那一刻,我终于心满意足地蹒跚着倒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岸边,任潮汐的翻滚拍打在我的腿上。 直到四肢恢复了点力气,我又要开始担心了,岛上情况如何,是否有人或者野兽。 幸好大学时候体育选修的是定向运动,方向感还是不错的。在这个不大的岛上粗粗游走了一圈,很可惜,没有人,很庆幸,也没有野兽。岛上有许多不知名的绿色植物,有一种树上结着小小的红果子,以前和驴友参加户外运动时看到过,虽然味道酸涩,但是可以吃的,我一路走一路采摘了一些,填下了肚子。 一开始倒没怎么在意,时间一长感觉上身上被鞭打过的那些伤口开始发痒,江水其实是很脏的,里面有许多微生物会引起伤口发炎,继而引起其他并发症。其实最该担心的是岛上没有淡水源,没有饮用水,那自然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突然为自己的鲁莽跳江而开始后悔起来。 我想起了曹阿瞒和吕伯奢的典故,也许那个妇人说直接丢江里的是另有他物,也许那个渔夫找刀许只是为了杀鱼?经历过身边最亲近的人的背叛,突然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焦虑感。我自嘲地抽了抽嘴角。 幸好是雷雨季节。很快一场酝酿了许久的暴雨落了下来,我找了一些大的叶片蓄水,然后脱掉衣服整个人沐浴在旷野的雨水中,将身上的伤口冲刷得干干净净。 等雨停了之后,我坐在一棵大树下靠着树杆休息,那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可以坚持多久。 第二天,我开始试着求救。这一带不算偏僻,偶有来来往往的船只。只是很难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想过钻木取火之类原始而缺乏创意的方法,但是从树上砍下那段被雨水浸润过的树木,潮湿的仿佛可以挤出水来,我就知道不会成功的。 就这么连着下了两天雨。到了第三天,终于放晴。 天象十分极端,下雨的时候连着猛下,一旦放晴,日头就毒辣得像要晒脱人皮。 我割取了各种类型的树木扔在太阳底下暴晒,又在正午时分尝试着钻它几钻。只不过这头还没冒烟,抬头擦汗时,远处一艘舸舰头朝这边直往这个方向驶来。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却让我高兴不起来了。怎么会有船这么灵光,不请自来,除非…… 我赶紧处理掉手头的工具,破坏掉一切我曾在这个岛上呆过的痕迹,躲在一块岩石之后悄悄关注大船的动静。 其实,经过这么多天,朝廷也应该已经收到了我脱逃的消息,估计也正在派人到处找我吧。不知道这波来的是哪路人。 不过,以常规的思路,朝廷应该也找不到这里来。所以我几乎可以确定来者不善了。 果然,等舸舰驶近,船翼两侧立着的人赫然是赵家狗腿子的扮相,灰色的幞头黑色的褂子浅灰的腰带。 未等他们下船,我扭头便跑,捡着一块称手的石头,爬到我的御用大树上藏了起来。这两天为了躲避一种毒虫,我的爬树技术着实提高了不少。 我用繁密的枝叶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看着树下之人在岛上进行着不甚认真的地毯式搜索。 带队者身着青衣,长相清俊,眉眼狭长,带点阴鸷的感觉,十分眼熟,突然想起,那是曾呆在公主府的面首之一。 我看他皱着眉头听下人答复没有寻获,用中指抚了一下眉头的汗珠,下令撤了。 大概二十来个人,陆陆续续地从我的眼皮底下走过。有一个狗腿子撤得特别慢,落单了。 我想我不该放弃这样的机会的,对不对。 我迅速地从树上滑下,悄无声息地欺近他,将石块狠狠地砸到了那个人的后脑勺上……诶,老兄,对不起了,优胜劣汰啊,谁让你走得最慢。 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不由得下手有点狠了,那一闷砖下去砸出不少血来,不知道他死没死。我怕下手轻了没砸晕,惹来动静。 没有半点犹豫的时间,我将他身上衣服扒拉下来换上。 在船开动之前,紧赶着上了甲板。 第31章 拼一次 这种潜伏的刺激,足够让我心惊肉跳。 刚才砸晕的是个五短身材的狗腿子,他的衣服穿在我身上也不算离谱。站在旁边的仁兄却是目光怪异的瞟我一眼,然后侧过头去,时不时捂了下鼻子。 我了然,大概是呆在荒野几天没换过衣服,身上发馊了。 幸好他只是想避开我远点,没心思来研究为何身边是个如此不注重个人卫生的人。此时这样被人讨嫌着的感觉挺好。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舸舰在一座临江小镇的码头停了下来。狗腿子们一溜烟儿地下船去,顺着堤岸而行,领队的青衫男子正在身后紧跟着,我不得不举止安分。 我随大流而行,经过用木架支起的通告栏,有官兵模样的人正在张贴皇榜,随意一瞥,赫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出门时的华丽扮相的画像!朝廷果然也已经有了动作。 天气燥热,青衫男子挥了挥手,让大家进了搭在路边的茶棚子喝口水,这是个用竹竿支起的草棚,檐下挂着大大“茶”字的破败旌旗在微风中轻轻抖动。 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颤抖的旌旗下,健硕的马腿一帧一帧从底下挪腾而过。那一群官兵模样打扮的人策马游走在青石板街,惹小镇民众驻足观望。 而我周围的这伙人更是个个警惕起来,没有了窸窣的话语声,直盯着那头看。 只见马队之中当前一人,身着玄色锦衣,身姿挺拔,仪表堂堂,表情冷淡而坚毅,目光沉肃着向周围巡视了一圈,蹙着的剑眉透出一丝焦灼。他高高的坐在骏马之上,一手执着辔绳,一手向身后的官兵指了个离我们而去的方向。 看到这一幕,我的双脚似乎自己长了翅膀,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迈出。心中默念,何予恪,我在这里,不是那边。 我不过走出了一丈远,身后突然厉声响起:“站住,你叫什么名字?” 心脏漏跳了一拍,脚步粘滞,犹疑了一瞬,看着何予恪带队渐行渐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气血涌上头顶。 我决定再拼一次。 我不管身后的警告拔腿便跑,朝着马队离去的方向大声喊着:“何予恪,救我!” 小贩们推着货物来来去去在码头和街道之间穿行,那驾着骏马的高大背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毒辣的日头晒得地面似要融化了。 近旁的路人听到我声嘶力竭的叫唤,纷纷回过头来。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是同时马队也在离我而去,为什么始终接近不了,人马越来越小。我的心脉都开始收缩了,我又竭尽最后一丝力气,高喊一声:“何予恪!” 嗖的破空之声瞬息而至,我只觉背上一痛,一支利箭悍然钉入了我的身躯,我随着奔跑的惯性和箭支的冲力在倒地之际向前滚出几丈。 我不知道被射中了什么地方,此刻已不知痛,不知倦,满心满脑只有求生的欲念。我在地上挣扎,手脚酸软跟个废物一般怎么都爬不起,只能用身体摩擦着粗粝的地面一寸一寸向前匍匐着。 眼前越来越暗,突然连阳光都找不到了,模糊一片,阴影加重,就连抬头都似抽掉了我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然后我看到了目光所及的地面突然多了无数个马蹄子。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兵刃相交的声音在上空奏演,我只觉得眼皮沉重不堪,这几日的劳苦奔波已经将心力损耗到极致,再也支撑不住,沉昏过去。 夜幕起合。 高枕软榻,如坠云端,也无法消融浑身散发的如火烧般的疼痛。唇齿间的干燥与灼热,随着一股温泉的流入渐渐缓解。 窗外有清风徐徐送入,光线散漫已是黄昏,感觉齿间有异物在蠕动,在神识慢慢聚拢的那一刻,一下子脱离开去。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我左右晃动着眼珠子才能将那棱角分明的眉眼尽数扫进眼里。已近掌灯时分,屋内光线昏暗,他很安静地看着我,近在眼前的脸一寸一寸地移开去。 我掀动着眼皮,睫毛上有水雾,一开口,发现嗓子发哑,干燥得说不出话,意识一清醒,胸口的疼痛也跟着清晰,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 “你觉得怎么样。”何予恪目光静谧如水,说话很轻声,带着点小心翼翼,好像怕说重了会吓到我一般。 好不适应这样子的他。“还好……”我出声,声音沙哑得有点怪异。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茶杯放在床边的角几上:“那一箭射在肋下,离心脏只有几寸距离,公主高烧一直不退,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哦……”我还没反应过来,好像在听他说别人的事情,前世今生,梦里梦外,脑子像陀螺一般高速转动着。 他温柔的目光带着探究紧盯着我看,突然开口道:“闫娜,闫娜是谁?” 我诧异地看着他,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这个名字。”他很负责任地解释道。 心脏毫无征兆地开始抽痛。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在最疼痛最难熬的时候习惯呼喊自己的名字,希望自己可以快点好起来。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很辛苦,不敢生病,不敢看医生,所以在手头稍微宽裕的时候就给自己买了好几份保险。 我看着他,虚弱地笑笑,实在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见我无意解释,也不追问。目光落到锦被上:“你身上的鞭伤已经开始溃烂,虽然上了药,但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可能会留下疤痕。” “哦!”我又应了一声,淡淡道,“这样子的话,就不完美了。” 可惜了元筠公主这身自小开始悉心打理的毫无瑕疵的好皮囊。我撩起薄被,看到自己那身发馊的衣服已经换掉了,身子显然也被清理过了。 何予恪神情怔楞地看着我发呆,以为我悲伤到了极致,慢慢舒张起手臂,似乎想拥抱我,又突然停在半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无端显露出一种寂寞的姿态。 就这样僵持了三秒。 前几日所发生的事情如那滔滔江水一般在脑中汹涌翻滚,我的脑瓜子瞬间清晰万分,一下子从床上挣扎起来,触到伤口一阵疼痛,我嘶了一声,又只得靠到床背上,忍受着韧带的干涩哑着嗓子道:“何大人,你快派人回宫里报信,千万别让赵会琛掌握兵权。” 何予恪看我举止激动,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滑过一丝戾气:“是赵家人要谋反吗?” “嗯。”我点了点头,正待缓口气细说。 何予恪又紧接着道:“驸马不是你杀的?”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盯着他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何予恪沉声道:“驸马生前有和云遥传信,里面提到他的丫鬟婵儿举止有怪异。这段时间我就是在调查此事,顺藤摸瓜查到了赵家,原来这婵儿自小是赵家蓄养的暗人,十三岁那年送入世子府做了驸马的贴身丫鬟。此事必定是赵家从中挑拨,此次我带了驸马的亲笔书信想交予南坪王,以此劝他撤兵。” 我一激动抓住他的袖口道:“那太好了。” 这次他没有避我,只是看着我的指尖滑过他袖口上菖蒲色的绲边,我吐了吐舌头,松开了手,打起精神与他商量对策。 何予恪的意思是,我身体未好,不便旅途劳顿,让我先在此处养两天身子,然后让他的手下护送我回朝都,而他自己打算单枪匹马地去找南坪王解释。 我觉得这样安排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下来。 完了他看着我说:“你身子虚弱,还是不要太废心神。”然后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角几上的杯子道,“还要喝水么?” 我摇了摇头,确实感觉精力不济,慢慢地躺了下去。 他起身,挪动了几步,在案几前停住,背对着我发出窸窣的声音。 等他侧身,一豆烛火在屋内幽幽燃起,驱散了越来越浓重的黑暗。 然后我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昏黄的光晕里。 第32章 又来了 许是这两天睡得多了,自从醒来之后,再次入睡总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神思恍惚着。 屋子里面升腾起一股燥热,闷得我把被子都掀到了一边去。 外面隐隐传来一些喧杂之声,我支起身子,惊奇地发现窗棂外泛着一片妖异的红光。 我身着纯白的中衣,小心翼翼地下床,胡乱把脚伸进软靴里,走了过去,只将窗叶掀开一道缝隙,立马有呛人的烟味钻了进来。 心中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小镇驿站怎么会无故起火,只怕又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真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我口里诅咒着,忙不迭地翻找柜子,想找出一套能穿出门的衣衫来。 我这厢刚把角落里的柜门打开,失望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子,那边屋门已嘭地一声被人踹开,凌厉的气势携风而入,直把屋内那豆微弱烛光都扑灭了。 我看着一道黑影踹门而入,嚣张的姿态带着一股杀气,让我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黑暗中我看不出他的容貌,只见他转着脑袋在不大的屋子里巡视一圈之后突然与我四目相对。然后我看到他阴笑着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慢慢走近了我。 适应了黑暗的我,一下子认出他就是那个射了我一箭的领头之人,我知道何予恪把我从他手中救下来了,他竟然还没死。 想他在公主府上也呆过一些时候,多少有点交情,我只能拖延时间劝道:“你不要乱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只要弃暗投明,本宫保证既往不咎……” 他那毒蛇一般阴寒的目光闪过一丝得意:“公主,大势所趋,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的人已经将这里包围,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我倒退一步到窗边又劝道:“古往今来有多少乱臣贼子是谋逆成功的?朝代更替才是大势所趋,复国是逆天而行,会不得善终的。你是个大好青年,只可惜跟错了主子,我劝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我口中絮絮叨叨,心中焦急万分,何予恪怎么还不过来救我。 对方突然眸中精光一闪道:“在等人来救吗?” 我被他窥破了心思,默而不语。 他轻松笑道:“他们被彭诩制住了,过不来了。” 他也来了……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我拽紧的拳头用力过度,指甲一下子嵌进手心里。 这种刺痛的感觉让我振作了一点精神,我面露惊喜指着他的身后道:“何大人!” 他闻言抽剑回身,我趁机猛然一跃,头先脚后滚出窗外。 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外面的草丛里,幸好是草丛,有绵软的植物和土地缓冲着,我抬头,只见整个驿站燃起熊熊烈火,梁木噼啪作响,香樟被燃成了火树,火星苗子不断地掉落下来。 我两肘撑地费力起身,突然腰上一紧,整个人腾空,有人从背后圈住了我,将我一下捞起。 果然是垂死挣扎吗?我剧烈扭动着腰肢,“放开我!” “别动!”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耳里。 我看了一眼缠在我腰间的手臂,那衣料上的熟悉藤纹,让我瞬间安下心来,“何予恪!”他真的来了。 我扭头看他,只见他目光冷戾如冰刃,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一般透着凌冽杀气。 “彭诩呢?”我问他。 “被我的护卫拖住了,我们快走。” 啪啦一声,窗棂崩裂的声音,青衫男子从屋里蹿了出来,挡在我们跟前冷冷道:“走得掉吗?” 何予恪放开我,冷笑着说:“上次被你跑了,这次你就没这么幸运了。”一边抽剑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我挡在了后面。 我自知武力值为零,不好当拖油瓶,乖乖地退了开去,看他们在那里决斗。 何予恪这次出手不同以往,只攻不守,招招致命,力求速战速决。几个回合之后将青衫男子一剑穿心。 我没有再多看一眼青衫男子睁着眼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样子,这是第一次让我感觉到杀人的一丝快意。 何予恪举止行云流水般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将利刃从对方的身体抽出来,又过来拉起我的手,“快些,后院有马车。” 我站在那里没动,挣开他的手道:“他们一定是来抓我的。你快走吧,彭诩他不会伤害我。” 何予恪蹙眉:“不会伤害你?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他……” 他没有耐性再听我说下去,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往后院冲去。 “喂,你听我说,你带着我走不快。”我劝着他,却没有耗费力气挣扎,“现在最重要的是有人脱身去给宫里报信,或者去找南坪王解释误会。” 何予恪一直抱着我没有吭声,直到将我丢在马车上,才开口道:“报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先保住性命!所有该做的事情,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他拉下帘子,飞身上马,没有任何缓冲余地,只听得马儿一声嘶鸣,震得我身子向后一仰,马车狂奔起来。 车轱辘吱呀吱呀响个不停,我突然发现自己本该一身白的中衣突然染上了片片的殷红,看得我头脑一阵晕眩,应该不是我的血啊。 我掀开车帘急问道:“何予恪,你受伤了?” “没事。”他没有回头,镇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高大挺直的背影在夜幕中端正得像一尊雕塑般不可撼动。 “我们现在去哪里?” “溧郡是去往南疆的必经之路,我们往南,直接去找南坪王,若是能劝得他撤兵,朝廷也就不需要指派人马与之交战了。我有宫里的手谕,可以请溧郡太守派人护我们周全。” “好的。”我犹豫了一下,又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公主照顾好自己。”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我也没办法让他停下来给他做身体检查,只能由着他去了。这种情况下,即使真受伤了,也只能走完这段路,躲过这一劫再说。 我坐回车子里,吊着的一口气放了下来,立时感觉到肋下的疼痛蔓延开来,只能靠着角落,随着马车的震动摇晃,看着外面天色的变化,从漆黑一片到渐渐能看清树木的剪影,地形的变换,马车在山路中穿行过后又进到了官道。 到达溧郡的北门,刚好是早市鼎盛的时候,城里城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何予恪突然将马车停在一处巷子口的大树底下,从车驾上下来,掀开帘子对我说:“公主,等我一下。” 晨曦从他的身后穿透进来,让我有点睁不开眼睛,“怎么了?” 他依旧紧抿着嘴唇,漆黑的眼珠微微一动:“我马上就回来。” 见他马上就要撤身,“等一下!”我叫住他,突然有点惶恐,我就是很怕在他离开的这一会会又要发生什么事情,好奇怪的感觉,我何曾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人呢,我不该是巴望着被人保护的人啊。 看到他侧边的一丝发髻散落下来,有点碍眼,我略带强迫症地顺手将它捋到了他的耳后,轻道:“没事了。” 他目光怔住,愣了一下,随即迅速起身放下了帘子。竹帘随着他离开带起的风涡抖动了几下,复又平静。 第33章 在玩火 我不要胡思乱想,于是转移心神开始研究自己的掌纹。元筠公主的生命线……好像还挺长的,赫赫,我咧嘴笑了笑,这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不过!我又猛拍了下自己大腿,这是不是表示我一下子回不去了?喜忧参半,喜忧参半啊。 正发着呆,“在想什么呢?”何予恪从马车外递进来一包东西。 这还真的是很快就回来了呢,快到我一个问题都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我伸手把那包东西接了过来,欣喜地发现除了两个充饥的糕饼之外,还有一套牡丹色的交领襦裙,式样很普通,月白色的花纹精致而低调,丝锦的面料摸着十分舒服。 “快点穿上吧,一会要见太守,不能太失礼了。”他站在外面说着。帘子没有完全合上,一线明亮的天光从缝隙中透进来。 作为一个现代人,觉得古人的中衣比我们的夏装都保守多了,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是穿着内衣裤在到处转悠。被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麻利地把这身新衣穿了起来。 过了一会,“好了吗?”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了!可以走了。” 竹帘突然被掀起,何予恪的脑袋探了进来:“我看看,合不合身。” 我像蝴蝶一般支起两臂,笑着问他:“合身吗?” 他面无表情道:“还看得过去。”遂撤身而去,放下帘子。 我看到他略显寂寥的影子端坐上了前面驾车的位置,马车复又缓缓动了起来。 我透过两侧的窗向外望去,发现这座县镇据险而建,风光旖旎,于群山包围之中,峰峦起伏,雾霭萦绕,云气蒸腾。 溧郡太守收到通报,热情洋溢地迎我们进了太守府邸。 太守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颧骨略高挤得眼睛有点小了。见到何予恪一口一个贤侄,看了太子手谕之后的更是满嘴恭敬,诚惶诚恐。 何予恪私下对我说,此人是他们何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小时候他还到这府上呆过几日,虽然许多年没见了,表面的亲近功夫还是做足的。 寒暄过后,何予恪对他吩咐道:“伯父给我们安排两间最僻静的厢房。调拨一千人安置在太守府附近以护得公主安全。” 太守给他的手下打着眼色道:“听到没有,还不快点去打点。”又对何予恪道,“贤侄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房间,你看可好?那边的厢房清静,又离池塘近,你小时候最喜欢了。那会儿你为了钓鱼还差点掉到池子里去呢。七岁的娃娃就那么喜欢钓鱼,真的很稀罕啊……” 何予恪咳了两声打断他的话道:“那就有劳伯父了。” 太守亲自陪我们到厢房安顿,又给我支了两个丫鬟,方才离去,说要安排一些事宜给我们好好接风洗尘。 我在屋子里呆了片刻,感觉遗漏了什么东西,始终心绪不宁,推开门去,看到府里的一个下人正经过我的房间,然后在何予恪的屋子前停住,要往里送点什么东西。 我喊住了她,看到她两臂架着一盆水,手里还捏着一卷绷带和一盒药膏。 我立马心下了然,把东西接了过来,把她打发走了。 推开门去,何予恪正斜靠在床头半躺着,看到我拿着东西进去,愣愣地看着我。 我捧着东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脸盆往桌几一放:“你真的受伤了,伤在哪里,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何予恪闻言不耐烦道:“一点小伤,不用看了。” 我最讨厌扭扭捏捏的男人了,我说:“何予恪,你是不是伤的很重快要死了,所以故意瞒着我。不是的话就快点让我看,我有知情权,我想知道你究竟伤得如何,以此来判断自己的安全状况。” 他闻言努了努嘴,利索地扯开腰带,解开衣袍,又开始脱解裤子。 看到他解裤腰带的那一刹那,我开始把持不住了……不是吧,不是伤到那个地方吧…… 幸好他只将裤子退下一点,然后紧绷纠结的腹肌上出现一道四五寸长的血口子,血液已经凝结。 他解完衣服,低垂着头,眼睛斜向上盯着我:“公主看到了吗?” 这点伤对于一个习武的血性硬汉来讲,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致命伤。 我又确认道:“还有吗?” 何予恪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没了。” 这下我就放心了。只不过,看也看过了,总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吧。 我把手伸进盆里用毛巾搅动着温水,“你自己不方便处理,我来帮你包扎吧。” 他看着我微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没说,眼睛清亮得似石上流过的清泉。 我捧着微热过体温的毛巾,慢慢走了过去,他的眼睛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让我不自觉地有了一丝局促感。 直到坐到他的身侧,接触不到他的目光,这种压迫感才缓解了一些。 我把毛巾轻轻贴到他的伤口上,耳边响起一声舒服的叹息,本还担心会弄疼了他,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脆弱的。 我沿着创口,一点一点把皮肉周围的淤血擦去,温热的毛巾将血块融化晕开在毛巾上,结实的腹肌像岩石一般坚硬。我听到他轻轻吸着气,带着粗重鼻息的喘息越离越近,温热的气息就喷在我的颈项口。 莫名的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为了打破这种窒息,我开口道:“疼么?”同时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扬起脖子看他,离开那温热的燥源。 此时他略显性感的双唇微启,没有说话,然后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让人瞬间升腾起一种羞燥之感。 他吃人般幽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突然眼皮跳动了一下,将我一把推了开去。 我被推得猝不及防,倒退两步摔倒在地。这一摔脑袋瞬间清明了,我想起了那句烂俗的台词:你这是在玩火!好吧,我想起了那该死的蛊毒,为什么我都没感觉,害得我都差点忘了这一茬。 意识到自己玩火的愚蠢举动,我不好意思地看到何予恪因为刚才太过激动,伤口又有新鲜血液涌了出来。慌忙道歉着:“对,对不起,我去叫人来帮你处理。” 他皱了皱眉头,拿手掌捂住自己开裂的伤口,隐忍道:“不用了,你出去就可以了。” 我把毛巾丢给他,落荒而逃。 打开屋门的一刹那,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清冷与燥热对冲着消融。 这样子跟他走的这么近真的好吗?我是决定要让元筠公主洗心革面,一雪前耻的,这元筠公主都已经是个丧偶的寡妇了,就不要再踏入小三的泥沼了吧。 我沿着屋外的长廊而行,后院风景独好,不知不觉多走了几步。 走到长廊的尽头,水清池明,河塘里有一些小鱼儿游来窜去的。我生平最讨厌钓鱼了,不知道这种游戏的乐趣在哪里,喜欢钓鱼的人一定是有着很强的耐性与定力。我笑了笑,轻道:“憋货。” 话音刚落,眼梢瞥到旁边的树杈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我转身,看到一袭人影倏忽而走,看这背影好像是这府里的管家。 我警惕地跟了上去,保持着较远的距离,看到他停在中堂,我便躲在照壁之后探出头去,只见他与太守交头接耳了一番。 过了半晌,太守点头哈腰地将一人引入,他对待那个人的态度比对待何予恪还要恭顺几分。 那个人白衣轩然,姿态风雅,俊美无俦,我再熟悉不过,只看到他侧影的一瞬,我就觉得自己头皮上所有的毛孔都在发颤,那种再次被卷入无边黑暗深渊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我脚步虚软倒退一步,身后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我仓皇回头,何予恪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身后,他很快敛去了脸上的惊讶,两手抓住我的肩头冷冷道:“可恶!这里的太守也已经被他们收买了。” “怎么办?” “别慌,”他捏住我的手,一股镇定的力量传来,“我们先回屋。”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修文修文修文,修前面的文。 第34章 走野路 何予恪要求太守安插在府里保护我们的人手很快就到位了,不过现如今这些人却俨然成了监视我们的眼线。 这瓮中之鳖该如何遁走? 回到屋里打点一番之后,我忧心忡忡地看向何予恪。 他倾身,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又问我:“公主可受得?” 我点了点头,这样做对我们身上的伤口而言真是雪上加霜,却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我跟着何予恪走出了屋子,经过玄关时顺手从水晶帘子上扯了一颗珠子下来塞进腰间。 廊下,清风怡人,莺啼婉转,绿叶轻荡。何予恪看着面前一池幽幽碧波,突然一本正经道:“公主觉得这池塘的水可清澈?” 我附和着:“看着让人心情舒爽,心旷神怡。” “何某欲与公主嬉水,公主意下如何?” “好啊,本宫最喜欢玩水了。”我边说边拎起他的衣角拉着他走到池边,掬水与他戏耍起来。 然后我与他双双跌到了池子里,有丫鬟在廊下一声惊呼。 我探出头去,对她道:“没事儿,我们在水里捉鱼玩儿呢。” 一到水下,何予恪立马引导着我往石桥下面而去,摸索着绕过了几处假山,深吸一口气往更深的水下探去,混沌迷离,一片灰暗。 他说小时候在这里钓鱼,不是差点掉到了池子里,而是真的掉进了池子里,然后发现了一片新天地,这汪水池是直接通向后山的。眼下城里各个关口早已被人把持住,所以我们只能走野路了。 四周的水压轻柔地触摸着周身,这条道路蜿蜒而曲折,屏息的时间太长了,我渐渐支撑不住,鼻腔和胸腔快要炸开一般。恍惚之中,何予恪轻轻扶住我,他的头发像海藻一般竖了起来,墨染的发在水里恣意地晃动着,他的双眼注视着我,然后将脸贴近,轻轻将双唇覆上我的,很认真地渡了一口气给我。 等我缓过劲,他又立马撤开,没有拖泥带水,拉着我的手奋力地向前方游去。 前面越来越明亮,光波在头顶晃动,星星点点,他的动作更快了些,垂直向上攀升直到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水花哗啦啦的在周身落下,我和他都大口喘着气,将新鲜空气吸入肺里,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渐渐在身体里复苏,这种感觉太秒了。 后山的空气非常清新,有许多不知名的惹人垂怜的野花开得姹紫嫣红。我们却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欣赏这迷人景致,要走出他们的势力范围,还要跋涉许多山路。 又是一段征途漫漫的荒野之旅,必须翻过两座山头才能到下一个村落进行补给。而这两座山横亘绵延,道路崎岖,我仰望着那远山一脉与天相接的淡淡轮廓,忽觉任重道远,不由卯了把劲给自己打气。 刚意气豪迈地迈出一步,就脚底打滑踉跄了一下,何予恪扶住我道:“你身子尚未恢复,我来背你?” 我推开他道:“你把我当小孩子吗,动不动就要背,等我快挂的时候你再背我一把!” 他疑惑道:“快挂的时候?” “就是快死的时候!” 何予恪愣了一下,目光幽亮地看着我道:“不会有那个时候的,你若是觉得累,我就背你。” 心中忽而泛起一丝暖意,我低头轻轻“嗯”了一下。 走在背阴之处时,湿衣在身还是有点凉的,一到了山阳,今日的日头还算浓烈,天气又干燥,再加上人一直在运动发热,湿衣在身上没多久就干了。 虽然走的速度不是很快,但走的时间长了,依旧精力不济。经过一片翠意盎然的竹林的时候,何予恪停了下来,让我休息一下,我看他用剑砍了一小段竹子拿去蓄水了。不一会儿,他将清澈甘洌的山泉送到我手里,“喝点水吧。”又问我道,“公主的匕首是否随身带着?” “嗯。”出门在外,这种小型刀具是必备之物,我从身上掏出匕首交给了他,也没问他要做什么用。 他拿过匕首一声不吭地坐到一边,开始削一小截拇指粗细的小青竹,样子十分认真专注,好像在精雕细琢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我忍不住好奇问他。 “一会你就知道了。”他只顾自己研究,头都没有抬起来。 他越是不肯说,我就越是好奇,干脆起身走了过去,刚蹲在他面前,他就收手将匕首收入剑鞘递还给我,“好了!” 我收回匕首,两只眼睛却盯着他的手,下巴抬了抬道:“那是什么?” 他摊开手心,一小截小青竹已经被削成了哨子的模样,在他宽厚的手心安静地躺着,尤显得青翠可爱:“这个你带在身上,万一走散或者遇到危险,你吹一下,我就能找到你了。” 我心水地把小青竹从他手心捞了起来,细细观察着,雕得可真精致啊,有这手艺摆个摊也不会饿死了,而且我最喜欢这种绿色纯天然的东西了,比现代的什么塑料金属哨子有韵味多了。 他见我没反应,讪讪道:“不是那么好看,好用就行了。” 我忙道:“谁说不好看,我就觉得挺好看的。”至于好不好用……我把竹哨含入口中轻轻一吹,发出呜呜的脆响,就好像某种小鸟的曼啼,虽然不是十分悦耳,却也带着丝竹的雅韵。 我开心地笑道:“何予恪,你听到了吗,我在呼唤你。” 他微展笑颜的脸突然僵硬起来,转过身子道:“收起来吧,我们要赶路了。” 他这么一严肃,我又顿时感觉到身上的重担。苦中作乐虽豁达,形势所逼也不能太轻松了,这不才休息了没多久,又要上路了。 一直走到了傍晚还是围困在深山老林中,只觉这山路兜兜转转,不知凡几。我们经过一处山洞,拿出白天藏在身上的糕饼充饥,打算在此将就一夜。 山洞不是很深,只是在岩壁上凹进去一块而已,却足够挡风遮雨。我靠在洞壁,看何予恪蹲在黄昏的暮色下,拿出火折子划拉,火折子因在水里受了潮,一直点不着火。 他捣弄了很久,终于放弃,一声不吭地蹲在洞口。 已经入秋了,日夜温差大,到了晚上,山岚涌动,更是带着一丝森寒萦绕在整片山岭。 夜幕降临,树枝在风中张牙舞爪着。没有火光,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淡薄的蟾辉从洞口撒进来,勾勒着何予恪安静寂寥的轮廓。 一阵狂风合着野兽的嗷叫呼啸而来,我呆在山洞里面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得不收紧双臂,双手抱住肩头以锁住温暖。 何予恪似是察觉了什么,站起身来,突然走到我面前,然后利落地脱下了身上的锦袍盖在我身上,将衣角塞到我的背后,把我裹得仔仔细细,他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不要着凉了。”然后起身又要走开。 “何予恪!”我喊住他,有点犹豫地说道,“别出去了,外面冷。你若是病了谁来照顾我呀。” 他闻言顿住,然后在离我一臂远的距离,靠着岩壁坐了下来。安静得有点不可思议,好像我的身边不存在另一个生命一般。 感觉怪怪的,“喂,”我喊他,“你怎么不说话?” “别吵!”他一开口,黯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在一片漆黑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那是为了什么,立刻噤若寒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闭上了眼睛,劝自己好好休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午夜的山风在洞口呼啸回旋,我恍然微睁开眼,看见一道躁动的身影,焦灼得在面前走来走去,他突然趴过来,在微弱的月光下,双目黑白分明,近在咫尺的喘息声让人心跳不已,“元筠,你听着,只要你不想,我绝对不碰你。” 我惊得来不及开口说一个字,他却犹自点了点头,好像刚才那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然后一阵风一般冲了出去,就这么一直远远地守在洞口,再也没有向这边靠近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写了三章女猪和小何的jian情,应该差不多了吧。 (众:做都没做,算什么jian情!) 难得从动物变回了人,对抗着强大的本能反应,大家想再看人变动物吗? 第35章 信任他 他说,只要我不想,就不碰我。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曾经他那么对过我,是以为我有心委身与他,如今他知道我无意于他,以他的骄傲是不屑强人所难的。 看到他难受,我也不好受,如果他的难受是在身上,那么我的难受就是在心上。毕竟这是曾经的“我”犯下的错,留下的后遗症,可我却对此无能为力。一时间,愧疚,怜惜,爱莫能助各种复杂的情绪翻涌着。 如果我和他真的是两条平行线就好了,可命运为何偏要将我们绑在一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忍受煎熬。 无论我闭上眼睛还是睁开眼睛,出现的影像都是他焦灼的影子,而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 夜色像是被稀释的淡墨,亮出浅浅的暖色,不再如子夜那般昏天暗地。没有办法再安然入睡,我起身一步一步轻轻地走到外面,就在离他身后半丈的距离停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复杂,不能离开,又不能走近,仿佛他身上带了刺,很想给他温暖,却又怕走得太近扎痛了自己。 我看到他坐在地上的背影,身上只着单薄的中衣,肩胛骨朝前凹着,将脑袋深深埋进了手臂里,身后的发髻散落了下来,随意地挽在脑后。他的姿态像一个孤独的守候者。 我停顿在那里,没有办法再挪进一步,却也没有办法挪开视线。只能安静地陪着他。 “可以抱你吗?” 在静默之中,我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从衣服面料里面透出来的,又像是从地面反射上来,带着一点含糊,携着一丝诚恳。 我深呼吸,一股清新的气流深深地吸入了肺里。 他没有任何动作,但是他就是知道我在他身后,静静地等待我的回应。 我完全可以转过身,远远地离开他,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可是,他的承诺那么郑重,而他的要求却这么卑微,只是想,拥抱一下而已。 毕竟相依相偎着度过最艰难的时刻,信任是最基础的东西。他承诺,我信任。 抱一下会少块肉吗?不会。所以,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风中,好像一声叹息,太轻太浅,仿佛只是风的呜咽,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我甚至觉得那句“我可以抱你吗”,也只是自己的幻听而已。 幸好我确认自己没有精神分裂,我等了三秒,突然不耐烦道:“你不是说要抱吗,要抱就快点。” 我知道这么说很破坏氛围的,但是我不要一直陷入尴尬,我继续道,“我数到三,不抱就拉倒啊,一二三。” 然后,转身,走人。多么雷厉果决的行事风格!我忽觉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才刚转身,那个人突然就从背后抱住了我,用那铺天盖地的温暖包裹住我。那一刹那,我僵化了。 他的身子很热很热,隔着薄薄的中衣透出来,就像汹涌的火山熔浆,滚烫得快要将人融化。 这不是暖炉,这是烈焰,肌肤的温度瞬间攀升,脸颊发烫,手心冒汗。 他的双手环在我的腰上,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他的声音穿透发间,滑入我发烫的耳廓:“每次靠近你,我的心都跳得好快,你知道吗?” 此刻我的心何止是跳得好快,简直是要从胸腔跳出来了好么。 他那带着夜色妖娆的魔音继续,缓缓地,以令人焦虑的速度传来:“我好恨你,让我对别的女人提不起一丝兴趣,满脑子都是和你欢好的场景,夜夜都被这种荒谬的想法所折磨,你知道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此刻我的脑子已经成了一泡浆糊。 他的呼吸急促而难耐,他的唇慢慢下滑,他的头低了下来,然后他的右脸贴上了我的左脸,一样的烫一样的炙热,他的身子紧紧贴在我的背后,那层薄薄的中衣根本无法遮掩胸口那带着湿气和热度的肌肤熨帖在我的颈项。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上某个兽变的部位,紧紧抵在我的腰臀上,在我身后摩挲着,以此来得到一点点的快慰,发出一点点满足的叹息。 环在我腰间的手越箍越紧,把我整个人挤入他的怀抱,我被压迫得连呼吸都变得破碎了,只能用嘴小口喘着气。 除了感到心疼,还有我背上的伤口也一下子被压得好疼,我忍不住轻呼出口,挣扎着向前躬身。 他感觉到我的异样,像触电一般松开我:“对不起,弄痛你了。” 此刻我的心跳还没有办法完全恢复正常,我颤悠悠地说了两个字“没事”,然后回过身去看他,他却一下子将整个人侧了过去,不让我看清他的脸。 他挺直了腰杆,完全没有了意乱情迷的痕迹,略带疏离道,“你再睡一会吧。”然后大步地向外走去。 我慌忙道:“何予恪,你去哪里?” “等我回来。”他没有回头,越走越快,一下子就消失在蒙蒙亮的天色里。 他在,我睡不安稳,他不在,我就愈发睡不安稳了。心心念念地巴望着他回来,人呢,果然还是群居动物。 何予恪回来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带着潮气,像是被露水打过的青草。 我问他:“这是洗澡去了吗?” 他只嗯了一声,又道:“公主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我们就上路了。”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瞅了他一眼道:“洗澡都不带上我,真不够意思!”昨天走了一天,我也是出了一身汗的好不好。 他突然斜睨着用奇怪的眼神瞅了我一眼,我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洗你的,我洗我的。” 何予恪叹了口气,“一会带你去。” 他看我收拾好了,率先走到前面去了,我也拍拍屁股赶紧跟上。 今天他走得比较快,一直跟我保持着一丈以上的距离,看我快跟不上了,就停下来等我一会。或者走到地势比较险峻的地方,他会提前停下来等我,确保我安全通过之后,他又加快速度跟我渐渐拉开了距离。 这样子一来,效率倒是比昨天高了不少,不过体力消耗也大啊。 走到正午的时候,终于又看到了溪水,我欢快地跳到池子里洗澡去了。何予恪躲得远远的,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等我爬上岸,穿好衣服都没看到他的人影。真是的,要显示自己是正人君子不看就罢了,又何必跑得老远,这荒郊野外的要是来个野兽那多危险。 我从身上摸索出那个竹制小哨子,不自觉的咧嘴笑了笑,“呜呜”地吹了起来,正好可以试试灵不灵光。 只是吹了两三下还没看到他人,我的心里突然开始忐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宛妮跟大家一样很“饥饿”,但是现在就做真的好吗?一点都不珍贵!我忍! 第36章 逞能了 正想埋汰这哨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别吹了,我在你后面呢。” 我回头,只见何予恪从杂草蓬生的灌木丛后闪了出来,手上还提了两条洗干净的鱼。他板着个脸道:“我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走出这里大概还需要几日,我们的干粮顶不了那么多天。” 我舔了舔嘴唇,看着他手中的战利品道:“那么说我们今天就可以吃鱼啦?就地取材也不错呢。”每天吃那些干巴巴的东西,倒胃口,偶尔来点山珍也不错,我相信何予恪打猎的技术应该不会差。 他利落地用匕首将鱼肉剖开,依旧愁眉不展着:“可惜火折子点不了火了。” 他不是打算吃生鱼片吧,这河里的鱼多腥啊。 幸好上次在荒岛求生时因为火种问题给了我血的教训,这次出门我就多长了个心眼。我得意之色尽显:“没事,这个问题交给我了。” 他停下手头的动作,疑惑地看着我。我从身上翻找出从太守府出来时,顺手从水晶帘子上扯下来的一颗珠子,这颗水晶珠子比指甲板大一些,它是呈泪滴型的,刚好可以用来做凸透镜。 我让何予恪砍了一些木材,削成很薄的片儿,又找了几片枯叶放在一起。我跪在地上,拿出水晶对着那正午毒辣的日头汇聚光源,有点紧张地看着阳光照射在通透的水晶上,白晃晃的亮眼。 盯的时间长了,晃得我的眼睛都有点花了,跪着跪着我的身子越趴越低,整个脑袋都贴到地上去了。刚才说了大话,若是不成多丢脸。 何予恪也是好耐性,没有催促我,也没有拿怀疑的态度唧唧歪歪,就在一边看着我。此时我用奇怪的姿势跪趴着同时十万分地虔诚盯着手中水晶珠子,这个样子一定十分可笑,若是没有成功的话…… 一定要沉得住气啊!大概过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一直将光线汇聚集中的那一点终于有了一丝冒烟的迹象,温度的累升需要一定的时间。冒烟之后,木片一下子蜷缩起来,发出焦黑的颜色,然后那可爱的小火苗就突然窜出来了。 哈哈实验成功了,我满心欢喜地抬头向何予恪邀功。 何予恪微张着嘴,双眼闪烁的光芒中带着一丝惊讶,然后又微低下头沉思道:“我很好奇,公主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看什么书?教科书……平时都是看论坛微博微信的好不好,那上面啥知识没有。我说:“呵呵,就看那些放在我书房里的书咯,何大人有兴趣可以过来看看。“ 何予恪一边过来添柴加火,一边用树枝搭起烤鱼架子,突然迸出一句话:“公主的言行举止,都十分特别。” 特别?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含蓄很收敛了好吗,既没有唱歌跳舞又没有吟诗作对,这还掩饰不了我的特别吗?果然像我这样的穿越女就如那黑夜中的萤火一般引人瞩目,根本无法遮盖自己的光芒。 “哦呵呵,”我收敛起自己那无耻的得意劲,一本正经道,“是么,难道没有人告诉何大人,你也很特别吗?” 他愣了一下,问道:“特别在哪里?” 成功转移话题了!那么他特别在哪里呢……我让自己思考的样子显得真诚而高深,郑重道:“你对喜欢的人很好,对讨厌的人很坏。” 这是我对比他前后对我的态度得出的结论。一谈到这个特征我就想到,他不会是天蝎座吧,我在心里开始琢磨着自己的星座是否和天蝎座合得来。 他没有对我给他的评价给予回应,双眼直直地盯着烤着的鱼:“你很能吃苦,一点没有公主的娇气。” 我听着有点不对味,嘟嘴道:“你是觉得我不像公主,对么?”一提到这个问题我就联想到了赵会茹那厮,脸色有点不悦。 “不是。”他扭头看我,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挪移着,轻轻道,“这样的你,很好……” 我也觉得自己挺好的,可是被他一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想扭过头去装一下矜持,一条香喷喷的烤鱼就递到了我的面前,“好了,可以吃了。” 这下我还装的了矜持么!瞬间满脸堆笑地接过烤鱼,闻了闻,食欲大开,很没脾气地笑成了一只招财猫。 不多久,地上就只剩下了两堆鱼骨头,我说:“何予恪,你的动手能力真棒,谁嫁了你真是好福气。” 平时赞美人赞美得有点多,这一不小心好像赞到了歪处。前一瞬间还是一脸餍足轻松自在的何予恪,表情瞬间有点僵硬,一副被噎着了的样子。 他起身走了开去,不一会做了个竹筒子,从火堆了取了几块炭,小心翼翼地把火种保存了下来。“留着,万一阴天或下雨就不好了。”说完又开始催着我上路了。 就这样又连着赶了两天路,听何予恪说马上就可以走到下一个村落了,我也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今天还看到了一个樵夫,接连好几天没见到人烟了,好稀罕。 而我此时的精力也已是强弩之末,这两日只觉得自己后背伤口处越来越痛,因为伤到这种地方不好意思让他看,自己又看不到,我都隐忍着没有说,想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直到今天实在痛得有点发悚了。 于是,赶路的状态也是走走停停。我咬了咬牙,幸好这段路马上就可以走到尽头了。 经过一处瀑布的地方,我再次停了下来,右肩靠着身边的岩石,看着周围的泉水汇聚起来,然后在脚边飞流直下,潭水深足千丈,水流哗哗落下的声音震得耳朵有点嗡嗡作响。 何予恪好像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停在前面等我:“公主累了吗?” 我抚了抚额头的汗:“还好!” 他突然走了回来,站到我面前:“你是不是伤口很疼?” 我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你看你站着的姿势,肩膀都是歪的了,快让我看看。”说着就要来扳我的肩膀。 我瑟缩了一下:“不用了。” 他有点生气地看着我道:“我有权知道你的伤势,以此来确保你的安全。”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我拗不过他,被他抱到一大块平整的岩石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我的衣衫。 他蹲在我的身后,把我的衣服从肩膀上往身后撩了开去,我向左侧扭着脖子看到了自己光洁雪白的肩头露了出来,然后他把衣服往下褪去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只听他抽了一口气道:“怎么不早说,伤口都溃烂成这样子了,衣服和皮肉黏连在一起了,扯起来会有点痛,你忍着。” 我看不见伤口的全貌,被他这么一说,想必是十分狰狞的。我“哦”了一声,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伤口处突然一阵剧痛,这一瞬间不止是皮肉,似乎连心脏都被撕去了一部分。 我尖叫出声,然后柔软的触感立刻覆盖上来,缓解了那一瞬间的剧痛。那绵软温热在伤口处蠕动,带起一丝痒痒的感觉,我立刻知道了这是什么回事,我避开他的脑袋道:“何予恪,不用了,脏。” 他按住我道:“你这伤口已经溃烂了,我要把浓血吸出来,不然会感染的。” 我心里十分不好意思,但是又不想因为再次逞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也就随着他了。 他见我不再拒绝,干脆让我趴在岩石上,然后他伏在我的身上,温柔地帮我处理着伤口。他的指腹轻轻地划过我光滑的背部,带起一阵些微的颤栗,再次分散的疼痛的煎熬。 这样被他照顾着的感觉,让我的心中溢满了感激。 绿荫婆娑,清泉激流,莺啼婉转,怡人的清风在林间缱绻。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道熟悉的清冷的声音随着清风于丛林之间穿梭而来,如玉石坠落地面,纯净迷离却清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被哗然的溪水声所削弱干扰。我的心脏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何予恪松开我,我起身收紧衣裳,然后看到了那个人一袭月华长衫,翩然地站在离我们二十步开外的地方。 他仗剑而立,目中无光,声音淡泊却清晰,就像山风的轻轻叹息:“把筠儿还给我吧。” 第37章 从来不曾想过那个如月色朗朗,恍若谪仙的男子,会是我的噩梦。 为何心心念念想着他的时候,他总不在身边,如今不想再见到他,他便像恶魔一般阴魂不散。 “彭诩!”何予恪低低咒了一声。 彭诩缓缓走近,看不清他是如何挪动的脚步,从容却又带着深深压迫感:“何大人,你也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你是自我了结,还是要我动手?” 我知道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何予恪与他硬抗只能是死路一条。我紧盯着他,心中慌乱如麻,此刻已经忘却了一切疼痛,我恨恨地盯着他:“放过他,我跟你走。” “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他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却不容回旋,“筠儿,你说我可能放过他吗?”他的表情无懈可击,还未听他说完,我的心底已是一片荒凉。 “不要求他!”何予恪刚才还跪趴在我身边的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腰杆绷得笔直,整个人挺拔如剑,目光如炬地与他对峙,然后他的衣袂从我的身边擦过,决绝地向前迈出。 “不,不要!”我的呼喊根本无力阻止这场冲突。 两道银光同时在瞬息之间闪现,比直射的日光还要刺目,剑花在空中回旋,划出一道又一道惊心动魄的轨迹。 凌冽的剑气,让初秋的午后一下变得萧瑟,再也听不到婉转的雀鸟之音,只剩下风的呜咽和鸦的悲鸣。我看到玄色的锦衣在空中翻飞,月白的衣袍在猎猎狂舞,他们身上释放和扩散出来的肃杀气势,迫得人无法近身。 彭诩出招还招之间依旧进退自如,却没有了往日的承让包容,出手毫不容情,融入了道家的出世飘逸,一招一式极其精妙,何予恪的拼杀刚劲而凌冽,若沙场杀敌那般全力以赴,想来他自知没有胜算,于是只顾一味拼杀,求个两败俱伤,所以各处要害空门大开,渐渐破绽百出,直至连我这个外行之人都可以看出他落了下风。 剑锋相交的声音击破了瀑流的潺潺之声,像一道闪电一般穿入耳膜。 何予恪被逼到崖边,我只看到彭诩剑尖一抖,直插他的胸口而去,我惊呼一声,扑了过去,可还是被掌风给拂了开去,翻落在离悬崖边只半丈的距离,然后我抬头眼睁睁地看着那雪亮的剑尖一寸一寸扎入何予恪的心肺,刺穿了肺叶,从后背透出刺目的银亮。 有血珠子从他的背后沿着锋利的剑尖一滴一滴的滑落,将冲刷得一尘不染的岩石染成了妖艳的模样,我的手脚冰凉而麻木,卯足劲也无法向前爬出半分。 那利剑戳穿他身躯的一幕就那样定格在眼前,静止了光阴,模糊了视线,在向我无情地展示已经发生的现实,嘲笑我的无能为力。 彭诩将修长的手指探入何予恪的衣襟,轻松地取出了几封书信,他缓缓地从他的肉躯之中抽出手中剑,面无表情至冷酷,他抽剑的动作如此优雅有如抚琴,却像是带利钩的尖锐指甲狠狠地从我的心上划过。 “何予恪!”我大声嘶喊,却只能看到他低垂着头不知是生是死。 我奋力向前爬去,彭诩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微微阖了一下眼皮,随后掌风一送,何予恪像一具木偶一般向后倒去。 “不要!”我的身体随着我沙哑的嘶喊在颤抖,我看到何予恪的身体就这么坠入了飞流直下的悬崖瀑布,融入了滚滚翻落的白沫之中。 我的心似落入了黑暗的深渊,深渊的下面是滚滚的烈焰,灼烧得一片血肉模糊。我一寸一寸向悬崖边爬去,试图找寻前一刻还在眼前鲜活着的生命。 彭诩将从何予恪身上搜出的书信轻轻一捏,瞬间化作碎屑,飘飞到无穷无尽的远处。 我双眼直愣愣地看向源源不断的溪水永无休止的往下落去,忽觉自己的身子轻盈得像要飞起来一般,好像也要化作那一汪泉水,感受飞扬的自在。 我的肩膀堪堪探出崖边,一片白茫之中,突然有一抹异样的黑色从水帘之中透出,那一刻我停止流动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 我按抐住心中一丝躁动的雀跃,装作若无其事,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原地,保持呆愣的姿态。右臂突然被用力一扯,随即整个人都被拉了起来。 耳边是那个人柔和却刺耳的声音:“这么喜欢他了吗?想要追随他而去?” 我回头,绷着脸,狠狠地在他脸上猝了一口:“彭诩!我恨你。” 他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死死钳制着我,让我无法动弹。 我满腔的愤怒,所有的力气只能凝结成最冷静的的言语:“彭诩,你曾问我,恨你吗?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恨你,因为恨一个人也需要力气。我不是元筠公主,没有十年刻骨铭心的相伴,没有被最亲近的人所背叛的悲哀。我可以以出世的态度站得高高的,明白什么是各为其主,理解什么叫身不由己。那个时候,我只想离你这个冷血无情的人远远的,从此陌路。”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嘴角,带着一丝凉意,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聚焦,隐入一片阴影之中。 我发出的声音低沉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可是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我恨你!因为你不仅伤害了我,还伤害了我所珍视的人。我恨你,恨你,恨死你!” 我用尽力气将拳头砸到他的胸口,他一声不吭地受着,我就这么一下一下地捶着,捶得他胸口纤尘不染的衣衫一片狼藉,捶到用尽我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直到我再也捶不动,然后他突然收紧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想推开他却怎么都推不动,只能扭动着肩膀,许是精力达到了极限,紧接着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微虐,写的比较纠结。 第38章 我梦见了从未见过的,面目模糊的双亲离我而去,醒来的一刹那口中还在微弱而含糊地呢喃着:“不要……不要……” 仰脸,湿润的凉意覆满脸上的肌肤,在梦里已是泪流满面,泪湿枕巾。 我转了转酸痛的脖子。两面山势高耸,天地是微晃动着的,依旧是在荒郊野外,哪有什么枕巾,是彭诩领子上的衣料湿了一大片,我发现自己趴在他的背上。他正背着我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山路很细很窄,像用刀锋在两座山间砍出一道缝隙,脚步所及之处因常年经人踩踏而只剩光秃秃的土墩,两边杂草蓬生。 此时的天色是昏暗着的,许是又要下雨的模样,山道上没有人烟,天地之间仅剩的孤独身影显得空旷而寂寥。 很讨厌的感觉,为什么每次遇见他总是阴雨蒙蒙,心情潮湿发霉得像要渗出水来。 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依旧没有什么力气:“放我下去。”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绕到我身后箍住我身子的手收的更紧了些,云淡风轻道:“怎么,在师父的背上不舒服?” 这不是舒不舒服的问题,这是立场问题好吗!此时我抵制着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候群1,他是绑架我的人,难道还要我感激他没有杀我的仁慈?我斥道:“彭诩,我是跟你势不两立的。” 话音落下,短暂的停顿后,只听他轻笑了一声:“是的,那又如何?既然你现在已经在我手里了,还是乖乖听我的话吧。” 我气极,可身体绵软的完全使不出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漆黑后脑勺,他飘逸的鬓发,还有那圆润的耳廓,突然怒从心起,决定做一件快意的事情,一张嘴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 我听到了软骨在齿间碎裂的咔嚓声,然后是血腥味慢慢弥漫到口腔里。 身下之人只是在我咬下去的一刹那微微抖了一下,没有任何挣扎,随后一声无奈的叹息传来:“筠儿……” 带着凉意的肉质还衔在口里,我却再也下不去口,有点挫败的张嘴松开他,自我安慰着,果然这么血腥的事情不适合我做,甚至不忍再看血液从他伤口处渗出来的模样。 我无力地将头垂了下来,却又听他道:“要不要那边也咬一下?” 我几欲抓狂,竟然还有心情玩笑,这是怎样无足轻重至无底线的人啊。我怒道:“咬一下算什么,你敢不敢引颈就死?” “如果筠儿你想的话,等事成之后,要杀要挂悉听尊便。” 我冷笑:“等事成之后……那个时候,我的尸体还不知道埋在哪里呢。” “师父不会让你死的。” “你又要把我关起来吗?还是送给赵会茹去侮辱?那样你还不如干脆杀了我,反正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我开始讨厌连心蛊这种东西了,真是作茧自缚。 他没有回话,只是将我微微下滑的身子向上抬了抬,更快地向前而去。 我趴在他的背上,就像依水而逝的浮萍那般无奈,他的肩膀没有何予恪那么宽厚,脚步也没有那么沉实,总感觉像虚浮在云端,速度却很快。 我有意要恶心他,不断地絮絮叨叨地埋汰他:“彭诩,你的背真的不太舒服,太瘦了,一点都不壮实,你这么瘦肯定是平时歪脑筋动的太多了,心思太歹毒,把该长肉的地方都长心眼去了。” “道家人不是讲究清静无为的吗,你这样野心勃勃,干涉纲常,你一定是太清观历来最不合门规的掌门,是道士当中的渣滓败类……” “你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你这样子的人,人前宽厚仁慈,人后阴险狠毒,看上去忠心耿耿,淡泊名利,事实上你就是想娶那个赵会茹,就是想成为赵氏的开国功臣,就是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不停地从各方面质疑他的人品,而他却像海绵一般,把我那恶毒攻击的语言统统吸收掉了,没有一丝半毫的反弹。然后来了一句:“筠儿,你累了就休息一下。” 我再次感到十分挫败。什么叫刀枪不入?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找不到软肋和攻击点,想惹恼他都无从下手的感觉,真正让人泄气。 此刻铅云低垂的天际,预示着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将要落下,随着山路回旋,已经可以看到一座村落,用茅草石块搭建的房屋稀稀拉拉地散落着。 这座村落十分萧条,远近没看到几个人。彭诩赶在大雨降落之前,敲进了一家农户的门。 这所谓的门,其实只是用几块木条简陋地拼在一起而已,缝隙大的伸进去两根手指都没问题。 来应门的是一个老头子,有着深刻岁月痕迹的脸皮黑里泛黄,看到我们满脸惊讶。 彭诩谦恭道:“老伯伯,天有不测风云,出门在外,忽逢大雨,想在此避一避。 老头子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说着扬了扬瘦骨如柴的手让我们进去,朝里面吼道:“老婆娘,有客人。” 彭诩把我背了进去,然后发现里面家徒四壁,还有一股子霉味。有个老婆婆守在窗口阴暗的光线下,看到我们进去,放下手中针线活捶腰站了起来:“哟,这姑娘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确实此时我除了浑身乏力,还两眼昏花晕晕乎乎的。只听彭诩对她道:“婆婆,这是我的徒儿,平常身子骨弱,这会儿出门在外生病了,实在是叨唠你们了。” 老婆婆把我引到了里间的一张木板床上,伸手抚了抚我的额头,“诶哟,烧得可真厉害。” 我像死猪一般瘫软在床上,浑身疼痛,脑袋里面像被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心想着公主的肉躯这么娇贵,被来回折腾着,快被用坏了,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迷糊之间,我听到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就下了起来,这是一场暴雨,听这哗然的雨水声来势凶猛,似乎要把这屋顶都给凿穿了,外面下着大雨,里面下着小雨,我听到他们对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彭诩好像说要出去采药什么的……到后来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的意识还在转动着,他要出去了好啊,那我就可以伺机脱身了,我要去找何予恪,就这样想着想着竟然昏了过去,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半夜我烧得昏天暗地,痛苦万分,有人影在床边晃动,我感觉自己像咸鱼一般被翻来覆去,敷药,喂药,药味萦绕着整个屋子。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彭诩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我看到他耳廓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红,伤口已经结痂。 “筠儿饿了吧,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他说的轻轻巧巧,似乎我和他的关系一如往昔,还是亲密无间的师徒。 此刻我十分厌烦他这张嘴脸,得了,他这么费劲救我性命,还不是因为我死了他也要跟着去吗? 他就着勺子吹了吹,把粥递到了我嘴前,此刻我若是真的乖乖配合,还真有鬼了。我抬手一把挥开凑到嘴边的勺子,彭诩虽然避开,雪白晶莹的粥还是有一部分洒到了地上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只听到老婆婆一声痛彻心腑的呐喝,随后竟然俯□子去抓起那几颗粥粒忙不迭往嘴里送去。 我惊愕道:“婆婆,你这是……” 老婆婆抬头,刹那间竟已是两眼通红:“姑娘你有所不知,这碗粥是这位道长花重金从村长家买来的啊。我们附近几户人家都已经很久没有吃上饭了。” 我困惑地望向彭诩:“怎么会这样?” “今岁因涝灾粮食歉收,又有山贼隔三差五地来劫掠,所以村民食不果腹。”彭诩说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将粥递给了老婆婆,又取过搁在床头的剑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彭诩突然暴走所为何事,只想着这是个机会,于是一看到彭诩出门,忙对着老婆婆诉苦道:“婆婆,你有所不知,刚才那个人他看上去道貌岸然,实际上是个人贩子,我被他拐骗至此,多次想脱逃,结果只落得个遍体鳞伤,婆婆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老婆婆看着我,完全没有惊讶的反应,只道:“姑娘,你也应该懂事了,不要再想着离家出走了。那个道长他是个好人啊,他冒着这么大的雨给你去采药,照顾了你一晚上没有休息,你看你这姑娘已经病成这样了,你就别再瞎折腾了,乖乖地跟着你的师父回家吧。” 我离家出走?这什么话啊!彭诩那厮到底给他们洗了什么脑!“欸,不是这样的,婆婆,你听我说,他……” 老婆婆打断我道:“我虽然老眼昏花,但是心里还是雪亮的,那个道长是真心真意为你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1度娘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 第39章 我见这老婆子被彭诩灌输了一些荒谬的想法,是非不分,顽固不化,只能不再与她计较,就算身子再虚弱也等不及了,直接身体力行,抬脚就要下床去。 老太婆见状一边止住我,一边朝外面喊道:“老头子,这姑娘耍性子了,快把里屋锁起来诶。” “咳咳咳……”外面响起了一串痛苦的咳嗽声,然后是铁条抽动的声音。 擦,我欲哭无泪,彭诩这厮到底花了多少手段贿赂了这对老年夫妇? 既然门都锁上了,我干脆往床头上一靠,整理一下思路,组织一下语言,重新耐心讲解,试图将黑白颠倒的事实真相还原给老婆婆。 老婆婆听了半天,只是端起粥碗作势喂我:“姑娘,人要有良心啊,你不能这样说你师父的坏话。” 瞬间,我整个人都崩溃到了挺尸的状态。这种感觉就好像玩杀人游戏的时候,明明自己是警察却被乱民当做匪徒票死! 我恨恨地瞪了一眼老婆婆手里的粥,“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吧。” 老婆婆也真是实诚的可以,垂涎三尺地看着那碗却始终不肯动口。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抓住老婆婆的手道:“婆婆,我想了一下我还是不走了,我会跟师父乖乖回去,但是有件事请你一定要帮我。” 老人看着我道:“姑娘可有什么难处?” 我正色道:“婆婆这这里生活了好多年了吧,对附近的地形可熟悉?” “自小在这村子里长大,方圆几里无有不知的。” 我向她描述了一下何予恪坠落瀑布附近的地形和所在方位,对上地点后,欣然得知瀑布之后确实有个山洞。我忙道:“婆婆,山洞那里有个人受了重伤需要帮助,请婆婆找几个年轻人去救他。” 老婆婆惊讶地看着我,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完又取出自己的匕首,匕首出鞘,用刀尖将刀鞘上的红宝石给掘了下来,递给老婆婆:“婆婆,我在外面流落久了,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还请婆婆收下,找人的时候好有个张罗。” 老婆婆这才反应过来:“姑娘不用了,街坊邻居的帮个忙不需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软磨硬泡愣是让她收下了,这才让我安心一点,贿赂是非常有必要的。又道:“婆婆,我之前就是因为想跟这个人私奔才被师父抓回去的,我师父不喜欢我提到他,请婆婆也不要提起他,等我和师父离开,再请人去救他好不好。” 老婆婆点了点头:“姑娘,你这样才算懂事了呢。” 我点了点头,朝她咧嘴笑了笑,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 大概是正午时分,彭诩回来了,听说他回来的时候还绑来了山贼头子,他把山贼头子往村落的井边这么一丢,村民们都过去围观了,然后各种打砸。再后面是山贼罗罗们把前段时间抢劫村民的钱粮又送回来了。 这些都是在婆婆的赞不绝口声中得知的信息。 彭诩在忙完之后回到这破屋慢慢向我走来,我用口型轻轻地向他吐出两个字:“虚伪。” 他楞了一下,然后扯了下嘴角,不甚了了地看着我。 我因为心里有事,也不愿过多刺激他,向他抱怨道:“彭诩,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这个地方条件太差了,吃不好睡不好,对我的身体健康影响很大。” 他点了点头道:“我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说:“好啊,你若是真的能确保我安全,我也就不浪费力气跟你作对了。“ 彭诩弯下腰来,那清新俊逸的脸庞突然凑近我,眼带笑意地看着我:“你在想什么,昨天还这么恨我,今天就这么配合?” 我忽然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讷讷而言:“怎么着,也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吧……我还等着你引颈就死呢。” 他笑道:“好!”而后直起身来。 “我们去哪里?”我问他。 他说:“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城镇。” 用过午膳,彭诩从山贼那里掳来了两匹马,就拉着我上路了。他走的不快,快到傍晚的时候到了城郊外,还离城门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就停了下来。 我感到有点怪异,探头向外看去,看到眼前场景的一刹那,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城门外枯叶漫卷尘土,尤见萧瑟,大批的流民在城墙下逗留,三五成群地聚拢在一起,个个都面带饥色,表情或悲愤或麻木,有的斜靠在墙根,有的直直地躺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固若金汤的城池,紧闭的大门上方赫然写着“临阳”二字。那铁铸的城门,粗粝的城砖,看上去显得无比冷漠。 我突然想到那日朝堂之上木元帅提到的饥荒和□□。那个时候觉得这天灾*虽是令人唏嘘,却离得自己很远,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民不聊生的悲悯。 我嘲讽道:“彭诩,这就是你说的安全的地方吗?如今你看这里还安全吗?” 彭诩没有说话,驾着马车直往城门而去。等离得近了,四周的难民纷纷围了上来。 他们蹒跚着步伐,看到我们的马车两眼发出嗜血的光芒。彭诩目光冰冷,气势慑人,那些难民围观却不敢贴近。 临近城下,彭诩对着垛口的守城兵大喊着:“叫你们的城守出来!” 片刻之后,一穿臻朝官服模样的人出现,彭诩向他展示了一块玉牒,随后城门打开,有许多守城兵涌了出来,把流民挡在外面只护着我们进去。 彭诩背起我,把马留在了城门外,大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就听到了马儿的悲声嘶鸣。 我想彭诩能特权大开顺利进入这座城,说明这也是赵家的地盘。 他附一入城便寒声问城守:“为什么不放难民进来?” 城守是个圆头大耳之人,他的红润脸色与难民的面黄肌瘦形成了鲜明对比:“彭掌门有所不知,我们临阳城内也是仓廪空虚,自顾不暇啊。” “临阳不是号称鱼米之乡吗,何以至此?” 城守道:“今年因为涝灾粮食产量有所下降,又因为战事南粮北调了一部分,城里的存粮也只够勉强维系本城内部的供给。” 彭诩追问:“南粮北调,谁授意的?” “此事赵丞相没有跟您说吗?” 彭诩听完只阖了下眼皮,“城里有多少存粮,可以维系多久,城外有多少难民,如果开仓赈粮又能坚持多久,这些你稍后都说与我听。我先去安顿一下别的事宜。” 城守忙应和着,又指着我道:“这位姑娘是?” 彭诩轻淡地瞟了他一眼:“路上搭救的一个难民。” 城守不再多话,让手下之人护送我们,被彭诩拒绝了。 彭诩背着我走了一段路,我看到这城里的酒馆花楼运作如初,人气不低,城里城外两派气象。 拐到一处巷子里,彭诩用轻功倏忽几个起落,不多久翻入一座白墙黛瓦的院落,这是整座城里比较清静的一隅。 院子里,头上盘髻的小道士正在清扫一地的落叶,青石板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扫帚划过,拖起一缕缕水渍。 小道士抬头看到我们,愣了一下,立马恭谨道:“彭掌门,您来了!” 彭诩点点头,轻轻嗯了一下,目不斜视地往廊下走去,然后走入了一间厢房,屋内的陈设简单,干净异常,除了最基础的桌椅床榻没有其他装饰之物,家具的木质也是很老旧了。 他我扶在床上躺下:“筠儿,你看这里还住得惯吗?” 我又要开始抵制着斯德哥尔摩症状,时刻保持着警醒,我是被绑架至此的,无所谓住得惯住不惯。我没有回答他,只问他道:“你要放粮赈灾吗?” 他目若悬珠的眼睛有些许黯淡,犹自迷离着:“嗯?” 我讥讽道:“如果你是伪善,那就继续。如果因为良心未泯,想做点好事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那只是徒劳,因为只要战事一起,难民只会多不会少。一边放火一边救火,未免太过可笑。” “彭诩,你助纣为虐,取小仁,舍大义。眼睁睁地看着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做再多善事都无济于事。” 融入这个世界越多,我就越无法置身事外,我想我能做的最有用的事就是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 彭诩突然站了起来,眼中仅剩的华彩瞬息覆灭:“我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退开一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叩门之声。彭诩过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国字脸八字胡的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看到彭诩一脸欣喜道:“师弟,难得你过来了。” 两人一阵寒暄过后,彭诩指着我道:“师兄,帮我照顾她。”随后就走了出去。 我打量着眼前的道士,想着怎么称呼他,师父的师兄,那就是……师伯? 不不不,我都不想承认彭诩是我师父,所以这层关系也就断在那里了。我颔首道:“道长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还在码 第40章 道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鄙人姓许,道号无缺。姑娘何许人也?”此道长身形合中,站在面前有一种浑然之气,犹如立在山顶。 我叹道:“道长器宇不凡,隐有仙人之姿,让人肃然起敬。晚辈只是个村妇而已。” 他笑了笑道:“姑娘刚才所言掷地有声,颇有见解,可不像是村妇所言。” 我那些辱骂彭诩的话居然都被他听到了,十分不好意思:“晚辈无礼,道长见笑了,不知道长如何看待晚辈所言?” 许道长用食指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缓缓道:“师弟他心中有魔障。” 我忙不迭地竖起大拇指道:“道长高见!彭诩他也是这里的掌门吗?” 他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他算哪门子掌门,平时都是贫道在打点。” 我想这个道长是个实诚人,沟通起来也挺痛快的,又问:“道长认为,彭诩可是个合格的掌门?” 他挑了挑眉毛道:“贫道不可妄自评判。” 我说:“我来替道长回答,彭诩他不止是个不合格的掌门,还是个不合格的道士。正所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我搬用了道家先驱老子的名句,讲的是清静无为,“彭诩行事乖张,涉世之深,令人叹为观止,应该把他逐出师门!” 无缺道长笑而不语。 我继续道:“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道长,依我所见,你才是无私之人,才是真正的行大道者。” 面前之人突然咧嘴哈哈笑道:“你不是村妇,你绝对不是村妇,你对彭师弟,爱之深痛之切啊!” 我羞恼,这个臭道士,我把他捧得那么高,结果他却一派胡言。 我不要再理他了,他却又自个说起来:“彭师弟他心中太过纠结,生于忠烈之家,肩负重担。前有氏族祖训,后有苍生造化。彭师弟心念太多,进退两难,于是太苦,苦而得不到解脱。确实不是个合格的道士。” 我不可思议,他居然全都知道,心若明镜却还放任不理:“道长,你就眼看着他作茧自缚却袖手旁观吗?” 他又是不紧不慢地摸了摸唇上的胡子道:“出家人不该对此过多干涉。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这才是贫道为人之道。” 这真是,一个太不合格,一个太过合格了。我说:“道长,你不帮他解脱,我来帮他解脱。道长可以无为,晚生可以代劳。说好的无为而治,你可不许干涉!” 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口中念叨着:“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见他有意要离去,我喊住他:“道长能不能告诉我,彭诩他最害怕什么?”不知道他的软肋,好忐忑。 无缺道长便摇头晃脑地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低语一番,又摇头晃脑地退了出去。 过后又来了个小道士来照顾我,端茶送饭,还帮我准备好了洗澡水和更换的道士服。我看他老是守在门外等我吩咐,意味着半伺候半监视。 既然一时脱不开身,我还是早点把身体将养好了,不然跑都跑不动。这个时候,大概某个人也正在养伤吧。 挨了两日,可以比较自如的下地走动了。这日正好天气也放晴了,我穿着小道士服走出屋外,在院子里游走,发现跟朝都郊外的太清观比起来,这是个规模比较袖珍的道观。院子中央有一棵硕大无比的菩提树,苍劲挺拔,绿荫蔽天,使整个院子显得肃穆而幽静。 很奇怪大多数道观都是在人迹罕至的山里,以显示修道者的出世,而此道观偏偏坐落在红尘喧嚣处,真是合了大隐隐于市的说法。 我只不急不缓地在道观内绕了一圈,就地回到了屋里,显得安分而缺乏好奇心。因为身后总有个小尾巴拖着。 这两日彭诩很少回来,估计在忙赈灾的事情。我想我应该做一些悠闲而又有意义的事,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回到屋子,问小道士要来一些棉纸,竹条和米糊,凭着儿时的记忆做起风筝来。来到这里后手工劳动可没少做,幸好以前劳技课成绩经常是优,动手能力杠杠的。 我提笔画了一大堆喜羊羊,hellokitty风格的纸面,这样还不算完事,我笑了笑,又提笔把那首有伤风化的诗写了上去,一个风筝写上一句。 于是接下去的日子,每天都有风筝可以放了,看到小道士眼馋,我也不吝啬分享我的劳动成果。只要天气好,天上总会出现“予我春情心暗许”,“我笑世间无情种”这种字样的风筝。 那日彭诩回来,目光沿着我手中的棉线,望向蓝天,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说:“没看到吗,我在放风筝啊,整天关在这里,你想闷死我啊。放风筝的时候,我就可以想象自己像那个风筝一样自由自在。” 他又问:“那上面的诗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你都看不出来,思念故人,寄托情思啊。” 他说:“你应该换一首诗。”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的风筝扯了下来,拿进书房,在上面写上“逝者已矣”,又交还给我,气的我当场把风筝给撕烂了。 好在,我还有很多备用货,可以再撕烂十个八个的。 彭诩事多人忙,也不屑再剥夺我这样的小小雅兴。 果然对付他这种阴谋诡计耍到极致的人,不能用阴谋要用阳谋。 何予恪,希望你早晚可以看到,可以知道我在哪里。 这一日突然没有风了,风筝在天空扑腾了一下随后就一泻千里,我急急收线都跟不上它的坠势。 我看着它一头栽下堪堪要挂在菩提树的枝丫上时,一道茶色的身影翩然滑过,妙手一扬轻松取下,然后旋身轻巧落地,欲向前将风筝交还给我。 我朝他笑了笑,正要伸手去拿。 突然一道月白色身影穿插于我们之间,我看到了彭诩轩然的身影立在眼前,将我阻隔在身后。 “苍洛。”彭诩这么喊他。 那手拿风筝的男子有一瞬间的怔愣,听到彭诩喊他,恢复了自然表情:“彭掌门,我是来告诉你赵丞相对你此次在临阳的做法不太满意。” 彭诩淡淡道:“此事我会向他说明。” 那男子欲进一步把风筝还给我,彭诩不动声色地阻住他接了过去。 男子不甘心,又朝我这边张望了一下道:“你身后的童子看上去有点眼熟。”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越看越眼熟。拥有这般俊美长相的人也不多,哦,想起来了,他也曾是公主府上的某个小白脸,也就是赵家的幕僚之一,好像还是跟彭诩在冷宫后花园耳鬓厮磨过的那个。 此人长得清秀雅致,比之前追杀我最后死于何予恪剑下的那个好看多了。这样的男子,即使卖到花楼应该也会是个红牌吧。我这样想着,其实已经不由自主地把他归到了略显女气这一列之中。 彭诩向前一步贴近他道:“我希望你装作没看到。” 那个叫苍洛的男子,皮笑肉不笑着:“好。”话音刚落突然越过彭诩,进到我身前,吓得我小心肝一跳,正以为他要怎么着我,他便只是彬彬有礼地把风筝递给我而已。 然后他扯着彭诩的袖子离开了,一直走开去好几步都还在扭着脖子盯着我,那眼神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没状态就码了这么多…… 里面有三句话引用<老子>,向道家先驱致敬。 第41章 这些日子,因为无所事事,又想着早点将养好身体,所以都睡得很早。 睡梦中,一道电闪雷鸣将我惊的浑身僵直,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苍洛那鹰鸷般锐利的眼睛,目中寒光有如闪电摄住我的心跳。 这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白天没有风,到了晚上却雷声滚滚响彻天际。深秋响惊雷,多么稀罕。 屋外隐有嘈杂之声,我起身打开屋门,正好逮住一个路过的小道士。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他。 小道士语气急促道:“好几个吃了义粮的饥民晕倒了,查不出原因,难民们都说食物有问题,把道观围了起来,彭掌门吩咐把晕倒的难民抬进道观里医治。” “哦。”我应了一声放开他,看到他脚步匆匆不一会便消失了,我也跟着往前院而去。 复道回廊的尽头,冷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我的目光透过墙垣上鳞瓦交叠的窗格,看到那一头竟有两道人影正在拉扯着。 我驻足从瓦缝间望去,一道闪电撕裂了天际,照亮了眼前的人影,那个叫苍洛的男子一脸痛恨地拉住彭诩道:“彭诩,你作茧自缚的事做得还不够多吗?” 彭诩背对着我,在黑夜之中只是一道略显空灵的背影,“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然后信手一扬,挥开拉着他的人。 苍洛不依,拉扯之间两人动起手来。无月之夜,黑影倏忽飘逸,恍若鬼魅。 我看得正全情投入,忽然面前一道劲风扫过,近在咫尺的一块瓦砾迸裂,我只觉眼角一阵刺痛,一小块瓦砾碎片像刀锋般划过我的眼角,只差一寸,那碎片便要溅射进我的眼睛。 我吓得倒退两步,只听得一声闷哼,苍洛半跪在地上,指着彭诩道:“我再也不要管你的事情。”然后衣袂一扬,整个人腾空而起,像夜枭般消失在夜幕中。 我用中指摸了一下眼角,有一点湿润黏腻,就着暗淡的夜色看到指尖沾染了一缕红色。 “回房间处理一下伤口吧。”彭诩的声音从窗格的那一头传来,让我瞬间有点怔愣,刚才那是什么情况,我是被殃及的池鱼还是被攻击的目标? 只见他没等话音落下便直往前院而去。 我心中困惑,只用拇指按在中指上将那一小点血迹捻开,这点小伤还碍不得事。我提步跟着他的背影而去:“我去看看难民怎样了。” 前院分成左中右三个庐舍,分别供奉着道教三清,粗如儿臂的红烛将一身彩釉原本安详慈目的三清人偶映得神圣而令人敬畏。 不大的殿堂里,陆陆续续抬进来几个昏迷不醒的难民,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心中兀自揣度着,这是苍洛在跟彭诩怄气所下的毒手吗…… 彭诩蹲□子,在探看难民的状况,一个一个检查过去,俯身在其中一个难民的身躯上时,突然呆住不动。 下一瞬,一道冷寂而又低沉的声音传来:“彭诩,你中毒了!” 话音发出的一刹那,他身下的那个难民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彭诩被迫倒退一步,身子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那个“难民”,同样的衣衫不整,同样的发髻凌乱,但是他完全站立起来后,高大挺拔倨傲,完全不同于一般难民的潦倒,浑身散发着一股桀骜又凌冽的气势,他伸手拉住彭诩的衣襟,另一只手上的匕首直直地抵在彭诩的脖子上。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中的那一丝担忧不知不觉已被呼之欲出的惊喜所覆盖,只见那个人手指直直地伸向我道:“你,过来。” 我健步如飞地跑到他身边,看清他英气摄人的眉目,忍不住喊出口:“何予恪,真的是你!” “你天天都在呼唤我,我怎么能够不来呢。”他头也没回地说出这句让人脸红心跳的话,眼睛一直警惕地盯着彭诩,“要劳烦彭掌门送我们一程了。” 彭诩无奈地笑了笑,漆黑的眸子幽幽一闪:“这些难民是怎么回事?” 何予恪轻轻道:“中了蒙汗药而已。” 彭诩微扬起脖子朝着对面的庐舍喊道:“师兄,你听到了吗,这些难民只是中了蒙汗药而已。” 对面庐舍的无缺道长也正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大声道:“听到了!不过,丫头,你们拿刀架着师弟做什么?” 我说:“无缺道长,不劫持他,他会放我们走吗?这次我们势必要帮他解脱。” 对面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和何予恪劫持着中了毒的彭诩顺利退出了道观,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 后院的巷子里有早已备好的马车,何予恪驾车,我接过匕首继续威胁着彭诩,拉他上了马车,扯动他的手腕的时候,确实绵软无力着。 这种感觉好像是蜉蝣在撼动大树,不觉有点心虚,我问何予恪:“他中的什么毒?药效多久?会死吗?” 何予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中的毒只会让他不能运转内力,不会死。等我们出了城就可以把他杀了。” 杀了他?在马车的震动下,我的手抖了一下。我看了彭诩一眼,只见他闭目养着神,表情波澜不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样子,仿佛我拿着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何予恪,你的身子大好了吗?”我问道。 “多谢公主找人来救我,何某已无大碍了。” 彭诩闻言抬起眼皮,疑惑地看了一眼,我对他挑衅般地挑了挑眉毛,只见他愣了一瞬之后扯了下嘴角,又再次阖上了眼皮。 马车很快就行到了城门下,此时城门已经关闭,通行受到阻碍。守城兵来盘查,我听到何予恪正在马车外与他斡旋着。 “令牌呢?”我沉声问彭诩,我想起进城时管制这么严,他只给城守看了一下那个东西,我们就立刻被放了进来。 彭诩没有回答,继续闭紧他的双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我气恼,干脆将手伸进他的衣襟上下摸索着,他颤抖了一下,突然抓住我的手从胸口向下移去,淡淡道:“在腰上。” 我在他腰上来回摸了一圈,果然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伸进腰带摸出一块质感通透的镂空玉牌,伸手递到马车外对着守城兵喊道:“大人在此,你们这些狗腿子,还不快快放行!” 马车外传来守城兵惊恐万分的应和。 不一会,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动,还未等它完全开启,我们的马车一跃而出,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奔郊外。 电闪雷鸣还在断断续续地持续着,夜色苍凉的荒郊野外阴风阵阵,若是一个人行走此间,还真的让人觉得胆战心惊,但此刻我却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一阵惊雷刚刚滚过天际,何予恪的声音就紧跟着传来:“公主,可以杀了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何予恪说完这句话,刚刚的那种兴奋感立马被稀释了。我看了一眼彭诩,他依旧不动声色,端坐着的身子随着马车的节律轻轻晃动着。 “公主不敢的话,一会我来吧。”何予恪的声音再次传来。 “哦。”我应了他一声,不知为何心中像结了一团乱麻。 马车最后停在一个荒草丛生的渡口边,何予恪说:“我想过了,这一路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座城池是被赵家把持着,我们还是走水路方便。” 我下了马车,彭诩也被何予恪粗暴地拽了下来。 我看到夜幕之中的江水激烈涌动着,停在渡口只有一艘乌篷小舟,心想雷雨天泛舟江上挺危险的吧。不过这一路下来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冒险什么的都不算个事了。 我收回目光,赫然发现何予恪已把刀锋对准彭诩的胸口,目中闪烁着冰寒的光芒,他对他说:“这一刀还给你。” 这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扑上去,扯住何予恪拿着匕首的手:“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何予恪动作一滞,两个人同时把头扭过来,表情各异颇费思量地看着我。我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何予恪有点赌气地挥开我的手,“公主认为该怎么处置他呢?” 我说:“我还没想好,但是我一定会想出一个最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办法。” “呵呵。”彭诩轻轻笑了出来。 我按捺住心底的慌乱道:“我们先上船吧。” 第42章 小舟在风雨中飘摇着,惊雷乍响,雨水从船篷外打进来,遮挡不住,一身湿。 我们从小舟上翻出两套蓑笠,我和何予恪一人一套穿上身。 斜风狂暴,豆雨肆虐。 昏暗之中,我凑近彭诩,恶狠狠地对他说:“彭诩,你自诩清高,表面亲善,内里阴毒,像你这么表里不一的人,就该把你扔到最肮脏污浊的地方去。不如把你卖去花楼,如何?” 我用所能想到的最能玷污他清白方式恐吓他,不不,他满手血腥,原本就不是什么清白之人了。 “筠儿会来光顾吗?”彭诩朱唇轻启,半开玩笑地在我耳边说着轻佻的话语,让我不觉一愣。 他是要羞恼我,我定不能如他意。“会啊,”我说,“我会来看你如何施逞手段让自己混得风生水起。” “公主你出来一下。”何予恪突然在外面喊我。 我起身弯着腰走了出去,雨水顺着斗笠不断地往下淌着,双脚已经湿透,一股黏涩的感觉。 雨声和江水翻滚声混作一处,嘈杂万分,我要很靠近他,大声地说话才能与他交流。“怎么了?”我问他。 浪头起落,我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又无围栏可挡,差点跌下船去。 他一手撑桨,一手围住我,把我拉至他的胸前:“你的箭伤,怎么样了?” 我站稳脚跟,松开他,只是扶住他的手臂,他又反捏住我的手。 我说:“好的差不多了,跟你受的伤比起来,我那点伤算不得什么。” “我没什么。”他说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又道:“我身子壮实,从小到大受了什么伤都复原的很快。” 那剑可是刺进了肺叶里面去了啊,伤了肺可能会落下支气管炎之类的病根吧,我说:“回去以后你要多喝点蜂蜜,多吃点猪肝之类的食物调理一□子。” “嗯。”他点了点头,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 我看他一手撑船一手扶住我的样子挺累的:“不如我帮你撑船,你休息一会?” 他笑着看向我:“你会吗?” “不会,但是你可以教我,我很聪明的,一学就会。” 何予恪摇头道:“还是不要了,已经委屈公主了,怎么还能让你做这种粗重的活……再说你身子这么单薄,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了。” 他的个子比我高出一个头有余,头上的斗笠与我的交叠在一起,帽檐上的水滴淌下来又落在我的斗笠上。 我抬头,雨水滴了我一脸,我尴尬地看着他,既然不让我操作,这样僵持着多累,不如放我回去吧,站在船头又多一个人被雷劈的危险。 他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好像没什么觉悟。 “嗯,那个,外头风大雨大。”我开口,雨水砸进我的眼睛,我忍不住狠狠眯了一下眼皮,把液体挤了出去,对着何予恪眨了眨眼睛,又扭头看向船舱,向他暗示着同舟共济也未必要共立船头。 何予恪的瞳仁像夜幕一般幽黑,直直地盯着我的脸,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我微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看到他的身后那一片漆黑的天空突然透出一片炫目的华光,然后一道闪电突然撕开夜幕,像一条银龙瞬间通过结界从另一个世界钻了出来,我的眼前惨白一片。 那道闪电像恶魔手中射出的箭直往船篷上劈去,我看到船篷的顶端不知何时直直地插着一把长剑,在这样的天气在船顶插一根金属,根本就是引雷针啊! 不用怀疑,那把剑一定是彭诩那个混蛋插上去的,他这是想同归于尽嘛! 没有办法思考更多,所有一切只是终结在一瞬间。 耳边炸开一道巨响,然后我听到了船板爆裂的声音,木条四射的撞击声。我的身子随着船身炸开的一瞬间向外甩去,翻落在波涛汹涌的激流之中。 一下子陷入混沌与黑暗,周身无所凭借,忽觉惶恐与无助,我伸展四肢,手腕兀地一痛,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被人用力的紧紧地拽着。 一股推力将我扯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潮势凶猛,像江怪在愤怒咆哮,何予恪紧紧抱着我,用结实的肉躯包裹住我,我们在暗礁与激流之中碰撞了无数次,我听到他一次次地闷哼出声,听他低声安慰着:“没事,没事。” 从上游被冲刷着顺势而下,此时早已精疲力竭,前方一座小山般硕大的岩石将潮涌分成左右两半,何予恪扭转身子把我推到上游,自己背朝着前方,大概想抵在岩石上阻住去势。 水势迅疾,看着岩石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大,夜色之中无法看清它的全貌,直到逼近的那一刻才发现它的下面是空的,预料的撞击没有如期而至,水势将我们冲刷进去。 一下子从湍急的水流中脱势而出,落到潮湿的地面上。何予恪就势一滚,让我趴伏在他的身上。 里面一团漆黑,我从何予恪的身上下来,摸索着抓住他的手道:“你,还好吗?”微颤的声音发出森然的回响。 这好像是一个溶洞,听回音的空旷之状,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溶洞。 “我没事。” 何予恪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但他一向擅长故作镇定,我还不能全然放心。“可以站起来走动吗?” 洞穴里响起他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消停后,他说:“我真的没事,幸好身上的蓑衣比较厚实,都没有磨破。” 何予恪边说边站了起来,脱掉了身上的蓑衣,我们的斗笠都已在漂流过程中不知踪迹。 我已经可以看清他的轮廓在眼前晃动,在黑暗之中呆了片刻,双眼的可视度适应了新的环境,才发现这溶洞也不是全然漆黑。 有一缕天光从洞顶斜斜地射进来,像电影院放映厅后方投出的微光,微弱的只能分辨这个溶洞的部分形状,怪石嶙峋着的突兀模样,石罅流瀑在淙淙流淌。 我看到将我们冲进来的洞口由于暴雨涨潮,已经全然被高涨的水位给堵塞。 “怎么出去?”我拽着他指了指那个已经看不到的入口。 “晚上太危险,我们等明天一早再行动。” 我点了点头,又想他可能看不到,出声说好。 一时的好奇和惊恐过去,才发现溶洞里出乎意料的冷,因为是深秋,日夜温差大,雨夜气温骤降,又刚从水里出来,身上的热量开始蒸发,刚才一直强忍着的发抖的状态越来越难以抑制,像何予恪这般练武之人可能不像我这么难熬,而我这种废材就没有这么好的火气与内力了。 我赶紧脱掉了一身累赘的蓑衣,忍不住发出颤抖的嘶嘶声。 “很冷吗?”他问我。 确实很冷很冷啊!可是这种情况下又变不出一身干燥温暖的衣服出来,喊冷有什么用呢…… 我说:“嘶嘶——还好——嘶嘶……” “要不把湿衣服脱下来?” 我警惕道:“为什么脱下来,脱下来不是更冷了吗?” 他急道:“脱下来可以拧干啊。” “那不还是湿的嘛。” “我用身体帮你烘干。”他说话的声音有点生硬。 我疑惑道:“你有那么热吗?” 安静了一瞬,他的声音才轻轻传来:“你这么容易生病,在这种地方得了风寒就麻烦了。” 他说的十分中肯,我在心里作着计较和挣扎,一方面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山洞已经够让人热血沸腾的了,还要脱得光光的,实在不好控制,另一方面又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绝逼还是性命重要,看在他控制力还不错,这个溶洞又大得可以互不相见的份上,还是采用他的建议吧。 在思考的过程中,我一直不间断地嘶着声。 何予恪不知道我的思想斗争,见我一直没反应,不耐烦道:“你到底脱不脱?” 我羞涩了一下,轻轻道:“我……”一个脱字还未说出口,突然从凸出的岩石后传出一道声音:“何大人,筠儿都说不脱了,你把你自己身上的衣服弄干了给她不就行了。非要逼一个姑娘家脱衣服,这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该做的事情吗?” “彭诩!”我和何予恪一起惊呼。 不知道他何时在这个溶洞里的,但据我们到来之后,洞口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应该到的比我们早,然后就一直在那里诈死听我们唧唧歪歪,实在是够阴的。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的办法更可行。何予恪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于此:“公主,我早说该杀了此人,留着他只会徒增麻烦。” “是吗,留着我,碍着你何大人的好事了吗?”彭诩的声音不阴不阳地从后方传来,在山洞里无数次的反射回旋,带着那么一点嘲讽意味。 何予恪从身上抽出剑来,往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彭诩这厮确实让人防不胜防啊。但是他一直是温言软语地待我的,即使知道他是在利用我,可一想到要让他死在我面前,我就下不了狠心。这种又想惩罚他,又不想让他干脆利落死去的念头让我万分纠结。 “何予恪!”我叫住他。 他没有理我,那高大匀称的背影没有半分迟疑地继续向前移动着。 第43章 这一刻太过安静,黑暗之中的听觉又异常敏锐,泉水淙淙从石缝间流淌下来,滴在水塘上发出叮咚叮咚的悦耳声音,激起心中阵阵涟漪。 何予恪的脚步踩在水洼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个节律显得他前进的步伐无比干脆利落,我紧跟在他身后小跑而去。 温雅,磁性的嗓音从岩壁之后不急不缓的传来:“既然困在此处,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让为师先走一步也可。” 何予恪冷哼一声:“什么叫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我们会出去,死在这里的只有你一个人。” 我冲到凸起的岩石之后,看到何予恪正居高临下地拿剑斜指着下方。地上,彭诩依着岩壁的角落打坐,头发被打湿结成一缕一缕的垂在两侧,整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 “你们没有发现来路被堵住了么?”看不到他开口说话,只是从那个角落里飘出的有点令人惶惑的声音。 何予恪的剑尖离他更近了几分:“你不必危言耸听,等到潮水退去,自然还是可以原路出去。” 彭诩轻轻一笑:“若是能原路出去,又何必等到潮水退去。你去看看那水里多了什么东西。” 何予恪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他说:“我去看下,彭诩,要是让我知道你又在故弄玄虚,定不轻饶你。” 何予恪步履健硕地往洞口走去,我站在原地,目光在彭诩身上停留了几秒,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有那么一圈淡淡的轮廓在那里,像是一个令人费解的符号。我收回目光回身跟着何予恪而去。 何予恪修长挺拔的的剪影伫立在离洞口几丈远的距离,半截小腿浸泡在水里,突然挥剑往水里一刺,挑起一根东西,一看到那细长的形状,在空中甩动的韧性和弹性,我心下立即闪出一个影像,是蛇。 “很多蛇。”何予恪从水里退出来冷声道,“潮水不知把哪里的蛇窝给冲垮了。” 我可以想象数不清的条形动物在洞口江水里蠕动的模样,忽觉自己身上根根寒毛倒竖,更冷了几分。刚才是顺着潮水的冲势在一瞬间被带进的洞口,若是逆水而上需要在水里扑腾很久,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 “在你们尚未到来之前,我就试图出去,结果就发现了这些小东西。”彭诩的声音继续传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这蛇有毒,何大人你能保证在水里呆着片刻而不被咬到吗?” 我的心随着滴落的泉水怦然神伤。所以,出不去了吗……我转身对彭诩大声喊道:“一定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想把我们困在这里,让我们没有办法出去通风报信。” “筠儿,你这么说,师父有多伤心。”彭诩顿了一下,又略显遗憾道,“本来还打算想办法帮你们出去的。” 我问:“你有办法出去?” 那头没了回应,似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何予恪冷声道:“他有那么好心?公主,别跟他废话了,让我直接杀了他。” 我走近何予恪,轻声对他道:“即使他没那么好心,难道他自己就不想出去么,多一个人多一些思路嘛。” 说话间,何予恪已经把自己身上那一身难民的衣服脱了下来,盖在我身上,衣服已经有点干了,上面带着他的体温,瞬间温暖了不少。 何予恪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他会有什么思路,我现在就去把他逼出来。”说完提剑往那边而去。 “硫磺。”没等何予恪走近,彭诩的声音就从那头传来,“蛇怕硫磺,这山洞或许有硫磺的晶体。”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有几分靠谱。不得不承认,彭诩为人师表知识面还是很广的,只是人品有问题,甭管他业务能力再强也不能拜这种人为师。 “硫磺?”何予恪看了一下四周,问道:“在哪里?” 彭诩的声音有点慵懒:“自然是等天亮了再说,这么黑,即使在我眼前我都不认得它。” 何予恪虽气愤,终究不是个鲁莽的人,还是沉住性子回到我身边。 我看他上身打着赤膊,光滑而紧致的肌肤,结实的胸肌近在眼前,胸口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是那么显眼,唤起当日在崖边的情境,忍不住泛起一丝心疼,对彭诩的恨意又涌上几分。 我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伤口上的疤痕:“还疼吗?” 他摇了摇头,轻而温柔地说:“不疼。”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就是能感到有一道专注的目光停滞在我的额头。我不自在地看着他赤丨裸的肌肤,又问:“你冷吗?” 他的手突然压住我的手背,使得我整个手心贴在他的肌肤上,触手一片火热,烫的我双颊绯红,直想挪开手去,却又被他的大掌整个包裹住压在他的胸口动弹不得。 我轻道:“别这样。”然后试着将手抽出来。 谁知他捏的更紧了,我的呼吸突然有一些滞涩,只听他道:“可以抱你吗?” 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要!” “为什么?”何予恪的语气有些不悦,带着一点赌气的感觉,“以前两个人的时候你都让我抱的。” 莫名的羞愤涌上心头,这让人听到了像什么话!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什么叫都让你抱,那种情况……难道犯了一次错,以后就要一直错下去吗?” 这算什么,我跟他算什么?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了。我急于撇清急于撤退,分不清什么时候的自己做的是对的,什么时候做的是错的,为什么会这样子??? “公主!”何予恪突然抱住我,他的身子在颤抖着。 “不要叫我公主!”我不是她。 是的,我不是故意要犯错,我只是想弥补一下元筠公主犯下的错误,结果却模糊了自己的心意,越做越错。这种事情是永远都没办法弥补的,直到把自己整个都搭进去。我挣扎着推开他,手上一用力不小心抓到了他的伤口,何予恪猛地放开我。 “对不起。”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交叠在一起,我们互相在对对方抱歉。 紧张与不安之中我的脸上已是一片湿润,我把披在身上的衣服解下来丢给他跑了开去。我不能再承受他对我的好。 我蹲在一个漆黑的角落,双手抱肩,把头深深地埋入臂弯之中,身体不住地抖动着。 “筠儿,到师父这边来。”彭诩在唤我。 “不来。”我用颤抖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回绝他。 感到身边气流的变化,何予恪不知不觉又走到我身边,重新把衣服盖在我身上。“为人臣者保护公主周全是分内之事。” 他这么说,让我没有理由再拒绝他。 我抬头看他,他唤我“筠儿。”他第一次这么叫我,“不要叫公主,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叫你?” 我想他误会了,我要的不是一个昵称,而是一个身份的区分。我好想回答他,叫我闫娜,可是,这个角色扮演游戏似乎已经开始融入了我的血脉里,两个世界已然混沌在一起,叫什么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好。”我看着他,只说出了一个字,好。 他听了之后似乎很高兴,动作轻巧地坐在离我身边一尺的距离。 心情略趋平静,觉得里层的湿衣裹在身上还是很不舒服,我唰地站起身来想跑去远一点的地方把里面的湿衣服脱掉。 何予恪见我站了起来,也紧张地直起身子来。 我觉察到他的反应,他是觉得我还在生他的气故意避开他吗?我说:“我去换一下衣服马上就回来。” 他果然松懈下来:“小心点。” “嗯。” 我跑到另一块岩石后面,把小道士的袍子脱了下来,穿上何予恪的难民装,衣服穿在身上很宽松,像披了一条毯子在身上,空荡荡的。不过毕竟是舒服多了。 我用力把道袍拧干,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又走了回去,我把道袍盖在他身上,又在离他左侧两尺的距离坐了下来。 半晌没有任何声音。侧过头去看他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吓得我一下子回过头来。 好想问他难受吗,身体情况怎么样啊,冷不冷啊。算了算了,我想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我两眼直直地盯着洞顶的那束天光,一片漆黑之中视线无处着力,只能看向那最光明的一隅。 恍然回头才惊觉左侧又多了一道人影。 何予恪比我警觉得多,一下子站了起来,拿剑指着那道人影:“彭诩,你过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人的日子里 第44章 不过才消停了片刻,他们两个又对峙起来了。 彭诩慢条斯理道:“我过来这边,是想万一何大人想不通了又要杀我,也可省点跑来跑去的力气。筠儿,你看为师体贴吗?” 我瞠目结舌地听着彭诩说出那莫名其妙的理由,瞬间说不出话来。 “彭诩,你又搞什么鬼,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何予恪说话间已然将剑锋扣在彭诩的脖子上,“我知道筠儿不舍得你死,才将这一剑之仇暂且压下,等她看透你的真面目再报仇不迟,你不要以此考验我的耐性。” 彭诩颇不以为然道:“何大人尽管动手,生不能同巢,死能同穴,也不枉相识一场了。” 洞窟惨案,一触即发,我大叫一声:“你们别吵了!”两个人同时扭过头来看我:“我是公主我最大,你们都给我安静点。本宫现在要睡觉了,你们两个都离我远点。” 何予恪闻言冷哼一声收剑回到了原位,不再理会彭诩。 彭诩似乎步履十分轻松,他走到我的另一侧也靠着岩壁坐了下来。 夹在左右两尊大佛的中间,我斜靠在石壁上,把衣服裹得紧紧的,静坐着,一刻都不曾合眼。 我关注着他们两个的呼吸,很轻浅,似乎都没有入睡的迹象,三个人都是各怀鬼胎地假寐了一个晚上。 看着洞顶的那束天光斜斜地变换着角度,随着天色的变换越来越白,越来越亮,因为困顿至极竟在白天悄然降临的时候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洞穴里已经铺洒了一层淡淡的光芒。洞顶高高隆起,千姿百态的钟乳石像冰锥一般从各处凹凸出来,恍若一幅幅雕塑,形成神奇又美妙的景观。 我还是斜靠在石壁上,半眯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扭着脖子看了看左右两边,惊觉两个人都不在了,这才直起身子来搜索他们的身影。 在一片如冰锥一般层层叠叠垂落的钟乳石后,彭诩正弯腰检查着岩壁上的石块,何予恪则像个监工一般敦促着他。 两个人切切嘈嘈地交流着,说了没两句话,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彭诩,你没有打算让我们出去就直说,又何必惺惺作态?” “既然何大人这么说,那我不找也罢。” 怎么又闻到一股火药味。 我赶紧起身跑走过去协调:“两位别生气别生气,都一人让一步嘛,我们先携手走出这个鬼地方,再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好不好?” “公主,彭诩他根本就不是诚心要配合。”何予恪转过头来,看到我的一刹那,突然把他手上的道袍甩了过来,道袍在空中舒展,铺盖了我满头满脸。“公主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我困惑掀起衣服,才发现原本穿在自己身上那宽松的难民装因为刚才的奔跑有些敞了开来,胸口开得有些低了。只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赶紧小跑着躲开了。 又听他在身后带着丝怒气对彭诩道:“你笑什么。” 我换好衣服,回到原处,挑了挑眉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彭诩:“找到硫磺了吗?” 彭诩叹了口气:“筠儿,师父估计错了,这儿根本没有硫磺晶块。” 他说的太轻巧了,好像无关乎他的切身利益,轻松的就好像写字的时候没找到镇纸那般无所谓。此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存心想找了,还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硫磺,只是在那边扯淡而已? 我目光停留在他寡淡俊颜上,他承受着我直白的探寻目光,毫无松动迹象。 既然他说没有那就没有吧,我说:“好,没有就没有,还有其他办法吗?”我要顺着他的思路问下去,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说:“等。” “等?” “等退潮,等蛇群自动退去。” “那要多久?” “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 我想他是在拖延时间,在这三五天至半月时间里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面上嗔怒道:“要等这么久,那个时候饿都饿死了好不好?” 彭诩道:“有露水,撑个三五天应该没问题,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我给何予恪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走到一边商定了不能再等这个重要的决策。 何予恪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涉险试一下。” 他从地上把我们昨晚丢下的蓑衣捡了起来,把其中一套穿上身,又把另一套割成一块一块把自己身体各处要害护住。他说:“公主,我先试着出去,若是顺利,回头再想办法救你出去。” 由于现在光线亮了不少,我已然可以看清洞口无数水蛇蠕动的情境,不禁心惊胆寒,颤声道:“太危险了,还是不要了。” “不试一下只有死路一条,相信我,没事的。”他目中的沉着镇定很能让人安下心来。 我咬了咬嘴唇,靠近他道:“那你千万小心。” 他嗯了一声,又抓住我的手道:“答应我,离彭诩那个人远一点。” 我回头看了彭诩一眼,发现他又在那里闭着眼睛打坐诈死了。 “好的。”我回应他,然后亲眼看着他走下水去,手中的剑不断地飞舞着将靠近他的水蛇劈成两半,直到整个身子都浸到了水里。 就在这一刹那,背后传来一阵阵笛哨声,那些水蛇在水里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剧烈涌动起来。 我回头看到彭诩在那里正悠哉地吹一个竹哨一样的东西,那个东西好眼熟,不就是何予恪给我的那个吗,什么时候到他那里去了? 还有他一吹这个哨子,这些蛇就变得狂暴了是怎么回事,他这是在用声音控制那些蛇吗? 我发疯似地冲他喊道,“住口!别吹了!” 不过还是太迟了,耳边哗啦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何予恪脸色煞白地从水里蹿了出来,显然是被咬了。 “妈的!”我咒骂了一声,又被彭诩那厮给阴到了。 我冲过去扶住站立不稳的他,好沉啊,何予恪凭着自己的意识勉力站住,扶住我一点一点上岸,突然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我费劲全力把他拖到边上,扒开他的衣服,在锁骨的上方赫然有两个红点,红点周围晕开的两圈暗紫色。 这蛇的毒性好像十分剧烈。 他的眼神有点涣散,没有血色的嘴唇抖动着,似有若无地呵出:“对不起。” “怎么办,怎么办。”心情无比焦虑自责,早知道就让何予恪把彭诩给杀了,我这是养虎为患,结果最后受伤害的又是何予恪! 我回头怒瞪了一眼彭诩,他的目光没有直视我,漆黑的眼珠子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我的眼中燃烧着恨意,只觉被逼到绝处,突然茅塞顿开:“彭诩,你怎么知道这蛇有毒,莫非你也被咬过吗?你会解毒对不对?” 彭诩漫不经心道:“那种蛇看一下就知道有毒。” “不对!”我驳斥他,“当时那么黑,你怎么能看一下就知道有毒,你说你曾试着出去,然后发现了水里有蛇,又退了回来,你一定是被咬了。” “筠儿,你想的太多了。” 此时我太激动,急于逮住那一线可能救活何予恪的希望。我扑向彭诩:“让我检查一下,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被蛇咬到的伤口。” 彭诩避开我道:“筠儿,你是个姑娘家,怎么如此不知羞呢。”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此时别说性别了,我连物种都分不清了,连咬人的心都有了。 要下水必定是脚先下去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最有可能被咬到的是腿部。我奋不顾身地往彭诩的小腿扑去,揭开他的裤腿捧着小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圈,没有,什么都没有! 还有机会!我又捞起他的另一条腿,撩起裤腿的一刹那,我的眼中突然迸射出火花来,我灼灼地盯着他,指着他小腿微不可见的两个红点,问道:“这是什么?” 彭诩见状干脆不再反驳,唇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冷然的笑。 我逮住那抹生机,顺着说下去道:“为什么你被咬了却没事?你对草药向来有研究,你一定知道解毒的办法,这个洞穴里能采集到解药对不对?”所以昨晚刚发现他的时候,他一直在那里静坐,其实他是在养伤。 彭诩露出抱歉的表情:“不知道。可能是跟何大人对我下的毒相抵了,所以没事。筠儿没有听说过以毒攻毒吗?”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彭诩,你不解是不是?” “爱莫能助。” “好,爱莫能助。”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我的心里泛起一丝绝然的冷意。 毒液要蔓延了,没有时间,不能再等。 我一步一步后退,转身回到何予恪身边,俯□子,嘴唇对着他锁骨上方的两个压印,小心地覆了上去,然后一口一口将他体内的毒血吸出来。 何予恪抗拒地抖动着身子,但是完全没有办法阻止我的行动。 不过须臾,我只觉得脑子一阵晕眩,全身渐感麻痹,这下可好,我也中毒了。我笑着看向彭诩,紫黑的血从我的嘴角流下来:“爱莫能助是吗,彭诩,你就看着我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应村姑要求附赠洞窟大战无节操版: 洞窟惨案,一触即发,我猛地站起来正想大叫一声,你们都别吵了。谁知身上的衣服太过宽松,起身的一刹那随着岩壁的摩擦一下子从肩头滑了下去,半挂在藕臂上,领口那里本就大的离谱,随着衣服的滑落而敞开,胸前鲜润莹白的肌肤一下子感受到了空气的凉意。 低头看到自己玲珑浮凸的曲线暴露在空气中,“啊!”我吓得惊叫一声,满脸羞红。两个人见状愣了一瞬同时上来帮我把衣服掩好,谁知用力的方向各异,只听撕拉一声,衣服竟然被生生撕成了两瓣,沿着顺滑的肌肤掉落在脚边…… (各种脑补,各种决战到天明,各种大战七七四十九个回合) 从此女猪过上了??的生活。 第45章 这种毒让人渐渐丧失自我意识,手脚变得迟钝而难以挪动,整个世界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 眼角余光还能瞥到那道身形修妍的人影在不远处晃动,在那唯一的一束天光照耀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然后终于来到我身边。 他靠近我,蹲在我的身侧,轻轻叹了一声:“怎么这么傻……”他摸着我的额头,在我那恍若幻听的耳边呢喃着,“筠儿,我该拿你怎么办,爱不得恨不得放不得杀不得。” 好像在梦里,好像在呓语。 他轻轻捏住我的下巴,让我微张开嘴,然后把几片草药塞进我的嘴里,一股草腥味,带着露水的清甜凉意。我含住不动。 他的指尖短暂地停留在我的嘴唇上,就像蝴蝶的翅膀扇在唇瓣上,轻轻挪开的瞬间,我能感受到他的指纹摩挲而过。竟然能在麻痹之中捕捉到这么微妙的触感。 我的心一直悬在那里不敢沉沦,口齿含糊地对他说:“救他,救他……” 他犹疑着没有动:“筠儿,这里因为光照不够,绿植难以生长,只有这么点儿草药。” 他还是拒绝了。我再也不要信他的鬼话,等他移开身子,趁他不注意,我用尽全力挪到何予恪身上,把口中的草药全部渡给他。 何予恪中的毒比我深的多,此刻已经毫无意识,只是凭本能蠕动着嘴唇。 “筠儿,你……”彭诩无奈而又心痛地看着我。 然后我闭上眼睛,直躺地上,一副等死模样,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这下还没有足够的草药么? 彭诩轻轻叹了口气。 耳边的脚步声一直没有要离去的迹象,我的心里开始有点没底,他怎么还不去找药,难道真的没有了吗?那我这苦肉计还真的是苦死自己了。 我微睁开眼睛,视线愈发模糊了,原本的那层磨砂玻璃已经达到了啤酒瓶底的效果,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 软而滑腻的触感覆在我的唇上,然后有湿润的液体流进了嘴里,带着黏度的温热源源不断地渗进唇齿间,熟悉的腥咸的味道充斥着口鼻。 血?我猛地睁开眼睛,想弄清楚这股血腥味的来源,才发现,彭诩正将自己割出一道血口的手腕抵在我的唇上,让我不住地吸他的血。 怎么回事?我不要,我不要吸他的血。我不由自主地别开头去,彭诩的另一只手却立刻按住我的后脑勺防止我乱动,强逼着我继续咽下那一口一口腥红的鲜血。 “不要乱动,”彭诩在我耳边说,“我的血液里有解药的成分,你多喝几口就没事了。” 我痛苦地皱着眉头,一边吮吸着他的手腕,一边有液体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下,都是咸咸的味道。 不知道吸了他多少血,只觉得自己的胃涨的要呕出来了,彭诩才将手腕移开,然后从衣服上撕下一小块布料将伤口处简单地绕了几圈裹住。 我看到他脸色苍白,站立不稳,靠着岩壁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他的血液还是有用的,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四肢似乎也开始有了更多感觉。 洞穴里安静的出奇,空气似乎凝住了一般,三个人都各自静待着身体的恢复,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在这短暂的歇息的时间里等到了安宁。等到身体恢复之后很有可能又有一场纠结的硬仗,彼此心照不宣。 我的视线落在左边,彭诩正在闭目养神,表情十分平静,似乎隔绝于这个危机四伏的境况。 我又将视线落在右侧,身边的何予恪已经可以活动身子,他直起上身,正目光冷肃地正打量着溶洞里的每一寸角落,似乎在寻找什么。 转头看到我的时候,眼底的冰寒消融了一些,带出一些我看不清楚的情绪。 他突然站了起来,拿起他的剑,步履略带蹒跚着向天光照进来的那一侧走去。然后拿着剑一下一下地凿那一头的岩壁。 “你在做什么?”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想试一下。”他低沉的声音从敲打声中传来,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这一头既然有光可以照进来,岩壁的厚度应该比较薄,我看能不能把它打通了。” 我立刻明白何予恪他是想凿壁开路。在现代隧道都能挖出来,这又何尝不可,即使此时没有先进的挖掘工具,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表示支持他,并且马上身体力行加入了他。虽然我能贡献的力量是那么的微薄,并且何予恪也一再表示不需要我的瞎掺和,但是我深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规律和领导干部带头干粗活的激励效果,依旧坚持着拿出我的小匕首切切凿凿起来。 挖了几下发现这石壁比想象的硬度要脆的多,我恍然大悟,这溶洞多是由石灰岩组成的,石灰岩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这片潮湿多雨的地带岩石里不乏水分,我一边凿一边不断地往岩壁上哈着气。 何予恪奇怪地问道:“公主,你吹气做什么?” “加点二氧化碳让碳酸钙变成碳酸氢钙,更脆更好凿一点!”我正干的认真,不假思索地把脑袋里的化学公式表达出来了。 何予恪更是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碳什么钙?” “哦!”兀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只好又开始瞎扯,“我曾听一个很有学问的师父说起过,对着溶洞里的岩石吹气它会变得更脆一点,我在试试灵不灵呢。” 何予恪那略带疑惑的眼神还未完全释然,彭诩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筠儿,你什么时候认识过那样的师父,为师怎么不知道呢?” 我朝那边喊道:“彭诩,你别在那里唧唧歪歪啦,快点过来帮忙,我们要出去必须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啊。” 与我高昂的声音截然相反,彭诩的声音低了下去:“其实为师觉得这里挺好的,不太想出去。” 我笑,他当然不想出去了,在这里呆上一阵子,重见天日之时已然改朝换代。我说:“好吧,你在这里直接等着敲锣打鼓做驸马吧。” 我和何予恪耗尽心力凿了一天一夜,当然我的贡献基本上是形式大于内容的,主要劳动力输出是何予恪。嘿,还真的老天开眼运气不懒,果真凿穿一个小洞来。 透过洞口向外望去,发现我们所在的是一个半是礁石半是软土的小岛,岛上有许多翠绿的孟宗竹,外面一片绿意盎然,让人心向往之。 这么一来原本枯竭的体力再次小宇宙爆发了。这种感觉就像在沙漠里干渴许久终于发现水源一般,即使是瘸子都能健步如飞起来。 我们将洞口开发成可容一人通过的大小,何予恪先托着我爬出去,然后他也跟着跳了出来。 何予恪一到外面就目光眺望着看向远处,直往岸边走去。 还没等我迈开脚步,第三个人也跟着跳了出来。 我怒道:“彭诩,你不是喜欢在里面呆着吗?” 彭诩面色虚弱着:“为师失血过多,要找一些东西来调理身子。” 我朝往远处走去的那个背影喊道:“何予恪,你快回来。”等何予恪走近了,我说,“你把他的穴位给点了,我怕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何予恪欣然应允,下手干脆利落,把彭诩放倒在一棵树下。 彭诩中毒已经两天还还是无力还击的样子,我很好奇:“彭诩他到底中的什么毒,药效多久?” 何予恪道:“他中的毒需要有人帮他打通经脉才能恢复功力。” “那好极了。” 一看彭诩不再有威胁,我开始两眼放着光在周围寻查有没有可食用物种,这可是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的目光落在树上地上各种目标群体可出现的地方,终于让我在几颗大树之间发现了蘑菇。 我采了很多蘑菇,用几片大树叶包起来之后又用软土糊在外层,放进炭火里面烤。不多久,蘑菇的香味飘了出来,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坑人不息的世界都开始变得美好了。 我用树枝拨开外层烤干的土层,用树叶盛着蘑菇端在手上,这香味不只是令我自己垂涎三尺,把巡游到远处的何予恪也吸引了回来。 我正要伸手把蘑菇递给何予恪,递到一半又收了回来:“等下。”我回头看了一眼坐下树下的彭诩:“我先让他去试一下这蘑菇有没有毒。” 彭诩动不了,我蹲在他身边喂他吃蘑菇,他一点都不抗拒,吃了好多。把一包叶子里的蘑菇都吃完了,才笑着看着我说:“真的不太好吃。” 气得我一下子把叶子甩在他身上。 我自讨没趣地回到何予恪身边,和他共享美味,何予恪一边吃一边目光专注地看着我道:“很好吃。”吃了片刻之后又道,“这蘑菇看着就不像是有毒的。” 我自知被他窥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不过公主金枝玉叶自然是不认得这些的,小心点是好事。”他又不动声色地帮我圆了回去,“公主有这样的手艺真的让人刮目相看呢。” 我点了点头,大言不惭道:“还是何大人有眼光。” 何予恪突然露出了十分明媚的笑容。 他说:“这岛上有很多竹子,我观察了一下风向,我们可以做竹筏出去。” “嗯。”我一边回应他一边还在致力于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不过,做竹筏的话,我们没有绳子。” “这简单。”我的下巴朝彭诩那边努了努,“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可以撕成好多绳子呢。” 何予恪顿了一下,看了彭诩一眼:“可以。” 然后,他就真的这么干了。 吃过东西之后有了力气,我们很快就把竹筏给搞定了。 等下了水,我坐在竹筏上,看到这个小岛离自己越来越远,看到彭诩赤丨裸着上身孤零零地留在岛上,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人的日子结束了。最佳cp竟然是师父vs何大人?女猪,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作者喊你赶紧穿回来。 第46章 我倦极,仰躺在竹筏上,江水从竹缝间上下跳跃拍打着,耳边是噗通噗通有节律的水击声,脑袋下面一片湿漉漉的。 竹筏随着江流轻荡,江面很宽阔,偶尔有鸿鸟扇着修展的双翅掠过,因为连续降雨水位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两岸礁石上的苍葱无助地被江潮浸没。 何予恪两手撑竹竿,双脚分开牢牢地定在竹筏上,将小筏掌控得十分稳健。此时从他的背影看去,一身褴褛的衣衫,一头乌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因为没有打理而蓬乱着,俨然一个潦倒的难民。 而我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脏渍破皱的道士服,满身尘垢。我起身,将凌乱的发髻放下来用手指一撮一撮地捋着,却因几天没有清洗,发丝涩然地纠结着,怎么弄都弄不顺,还隐隐散发着一股油腻的气味。 诶,罢了罢了。我想象着我们这样的形象走在街道上会是什么景象,忍不住噗嗤一笑:“何予恪,你看现在我们俩真像是丐帮弟子。” 何予恪回过头来,俊秀的脸上略微冒出的胡渣让他看上去有些落拓不羁,那双静默而又幽黑的眸子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浮上一层迷雾,将原本犀利的眸光敛去了一些压迫感。我想像他这样的气势,就算是从丐帮出来的,也应该是的某位长老级人物。 他的嘴角向两边勾起,难得的看到了如同孩童一般的真挚,他说:“谢谢你。” 看到这样如沐阳光的他,我不免有点微怔:“谢我什么?” 他的眼神向右侧虚晃地一飘,“谢谢你帮我解毒。” 他说这话的时候舌尖不自觉舔了一下上唇,像是在回味什么,让我瞬间有点心慌意乱口干舌燥。 幸好他说这话和做这举动的时候眼睛并不是直勾勾地看向我的,不然我非被他逼得羞躁地低下头去不可。 我说的大义凌然:“谢什么,我们同甘苦共患难,有了困难你帮帮我,我帮帮你,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嘛。” 江潮暗涌,竹筏有一瞬间的不稳,我的双手紧紧撑着下方,何予恪转过身去,控稳船身,他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该保护你的人是我,却没有想到……,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我朝他的背影喊道:“何予恪,你很厉害,你看你还是把我们救出来了,还把我保护得很好。只不过我们都是凡人,谁都不是全能的,谁都不能保证永远不会犯错,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偶尔让我展现一下自己的用处又有何不可,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真的。” 他在前面突然笑了一下:“我怎么感觉公主像在安慰小孩子。” 可不是吗,是谁说每个成熟男人的内心都住了一个孩子。我忙道:“何大人在我眼里是顶天立地铮铮铁骨的硬汉,怎么会是小孩子呢。” 我只是胡诌,竟没想到他却是那么认真地问道:“是吗,我在你心目中真的是那个样子么。”顿了一下又轻轻道,“你不怪我……那样对过你吗?” 我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那样对过我是什么意思,想起那唯一一次的疯狂,不觉脸上有点燥热。对于我和他之间那情非所愿的越轨之举,我只想把它深深地埋藏起来,忙道:“那次也不全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不想的。那些我都忘记了,请你也不要再放心上。” 他没有说话,气氛却莫名的尴尬起来,连原本清新腥咸的江风都凝着一股窒闷。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看到他把竹竿探进水面的时候深入了些许。 我胡乱地想象着朝都现在的状况,不知不觉间竹筏在一个地势较为平缓的口岸搁浅下来。何予恪伸手扶我上岸,我搭了他的手一步踏上陆地,一站稳他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只对我说:“公主小心跟紧我。”然后朝前走去。 那种疏离的感觉又回来了。我盯着眼前那道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映在脑海里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了村口的石牌坊,村民三三两两往外赶着,驾着牛车骡车,携着家小行礼,行色匆匆,面有忧色。都是四处逃难的样子,这样一来,我们的难民扮相倒也不显得突兀了。 何予恪拉住一个大爷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对方告知,西面的主城被攻陷了,村民们急着迁移,纷纷逃往各处亲戚家去避难。 我和何予恪对视一眼,面上都掠过一丝震惊,这么快就攻到这里了,南坪王还真是来势汹汹势如破竹。 在我们困顿无措的日子里,战火已经迅速蔓延。遗憾和悲愤溢满了我的胸口,一直试图掌控的时局已经完全失控。 我说:“我们还是没能阻止吗?” 何予恪幽深的眸子一转,下一瞬脸上已不见惊讶,只余认真思考模样:“如果我们能追上南坪王,也许还有的挽回。” 有一簇希望的火苗跳腾上我的心头:“那我们立马去追。” 何予恪当即花重金从村民手上买下两匹骡子,骑骡子比骑马容易些,虽然速度不比马快,好在耐力持久,从村子到主城又是骡子常走的路线,比走路快了不知多少。 赶到主城的时候,满目疮痍的破城只剩残局。城门大开着,烽火燃尽的城头,只余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和呛鼻的灼烧味道。 陆陆续续有行色狼狈的民众从城内逃窜而出,看到我们还上赶着往城里而去甚是不解。我们已到目的地,就把骡子让给了生病的老弱。 何予恪往城内快步而去,我跟在他身边。两边的巷子充斥着烧杀掠夺过后的凄惨景象,屋宇破败,墙垣倾颓,有几具横死街头的尸体还未被清理。 对于敌军而言,入室劫掠,欺辱妇孺,算是将士们辛苦攻城之后的一种狂欢。而对于城内的百姓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灭顶之灾。 随着对这座城的深入,我的胸口逐渐被凉意所渗透,目中所有的华彩全部寂灭。 拐到一处巷子里,前面有三个兵痞刚好从一户人家里面出来,嘴上骂骂咧咧的:“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个小娘逼竟然就这么死了,老子还没尝鲜呢。” 话音未落,看到我们俱是一愣,何予恪不动声色地牵过我的手拉着我快速往前走去,我略一踉跄立马跟上节奏。 “站住!”经过他们身侧的时候,一个大兵抽刀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打量,目光流离到我的脸上时突然变得灼热而狂野,带着一种赤丨裸裸的欲丨望。 我只觉握住我的手心猛地一紧,何予恪的声音冰冷得令人胆战心惊:“再看戳瞎你们的眼睛。” 我轻道:“别这样。”此时我们还是不宜打草惊蛇。 “哈哈哈哈哈……”粗野的笑声一下子爆发出来,只是这笑声还未来得及回荡在巷子的上空,就突然变成了惨叫。 何予恪出手极快,一只手始终紧紧抓着我未放开,另一只手在空中挽出剑花,不过一瞬剑尖蹙了鲜红,对面三个人同时捂住了眼睛,从指缝尖流出血泪来。 “来人啊!” 何予恪见他们要呼叫同伙,直接一剑封喉,只留下一个活口,抓起他的衣领问道:“你的运气比他们两个好,告诉我南坪王在哪里?” 那人看不到眼前景象,知道自己的同伴已毙命,极其惊恐:“小的所在部队只是负责清理战场的,南坪王在破城之后已领着大部队北上去往临阳城了。” 何予恪剑眉微蹙,猛地丢开他,“我们走!” “等下。”我拉住他,指了指死人道,“我们换一身衣服?” 何予恪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把第三个人也刺死了。 “怎么把他也杀了?”我问道。 “他衣服的大小比较适合你。” 我在心中默念,罪过,罪过。 片刻之后,我们换上了南坪王麾下的步兵服,都是蓝色的里衣,青灰色的罩衫,胸口一个护心镜。又从某个将士手下偷了一匹马,急赶着往北而去。 这次何予恪一定要我坐在他的身后,让我抱着他的腰。回想上次与他同骑一匹马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心知肚明,啥都没问,就按照他说的做。 我想起,临阳是赵家的地盘,我们上一次离城就是从临阳出来的。 是以到了临阳的时候,与上一座城的破败不同,这座城外表看去光鲜依旧,估计南坪王是以宾客之礼被迎进城的。大部队在城郊外安营扎寨,薄暮黄昏,成片的连营像漫山的落叶连绵交叠。 所有难民被拒之门外。我摸了一下腰间,从彭诩那里取来的令牌还在。想着凭这一身军服和令牌要混进城里应该不成问题。 刚到城门下,就看到一女子被守城兵挡在锋利的矛尖下,听她在那边苦苦解释着:“我哥哥莫岩是南坪王身边的常侍,现在就在城里,如果这位大哥不肯让我进去,就请帮我捎个信。” 她的声音温柔甜美,十分熟悉,我看着她清丽的背影,试着喊她:“莫柔……” 第47章 我下马走近那个女子,一身素服难掩她窈窕的腰身,我轻轻拍了拍她略显单薄的削肩。 女子茫然回过头来,看到她那张迷离的小脸,我忍不住勾唇一笑,果然是柔妃。 她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有着一瞬的迷惑,认出我之后,朦胧清幽的双眼似夜幕中漾起了花火,“公……” 我抬起食指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上前一步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后,把令牌展示给守城兵看:“我等奉命行事,还请速速放行。” 守城兵看了看令牌,有点困惑,又把领头的叫出来确认了一下。领头的示意让我们进去。 “是!”守城兵将斜挡在前方的横戟立起,侧立在一旁让开路来。 “还有,”我指着莫柔道,“这位姑娘所言属实,我要带她进去。” “是!” 莫柔欣喜地跟在我们身后进了城,我看她的衣着装扮简陋得与一般妇人无二,想必也是颠沛流离了一些时日的。 天色有些暗沉,走在城内的青石板街上,突然两眼发黑双腿发软,我没站立不稳拉住缰绳,在原地停顿了一下,何予恪走在马的另一边的,一下子从那边绕过来,扶住我道:“怎么了?” “我……”才说出一个字,肚子就这么咕噜噜叫了起来,我尴尬地笑着:“大概是饿昏了。” 莫柔在一边轻轻道:“我也是好几天没吃饱了。” 我想何予恪也好不到哪去吧。好吧,那么我们入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馆子。 这座城就像是暴风雨的风眼,别处都残破败坏,这里却一如往昔的安逸,酒楼饭馆运作如初。 我们在一条比较隐蔽的巷子里找了家规模不大的餐馆,只有单层,门口的巷子比较狭窄,又是阴天,餐馆里的光线也不是很明亮。 这家馆子生意一般,只有两桌食客。我们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我的脑子里面有太多菜色的影像了,狮子大开口点了满满一桌的菜。 等饭菜来了,二话不说,先动筷子。我将一块白切鸡上的鸡皮夹到自己碗里,又把整块白花花的鸡肉放到何予恪碗里。 一边吃一边商量着:“如果见到南坪王,我们要怎么说服他?” 何予恪将碗端起,看着碗里的鸡肉有点愣神,听到我问他,开口道:“云遥那里还有书信,我当初并未全都带过来。在我掉落山崖养伤的那段时间,已经找人回何府报信,估计这两天就会有人带着证据过来接应。” 我恍然大悟道:“幸好你还留了一手,希望他们路上顺利,若是再耽搁几天,我怕拖不住南坪王北上的大势。” 莫柔听到我们对话,有点一知半解,但也大概知道我们的意图:“如果我能见到哥哥,也许能让哥哥劝南坪王迟缓几日。” 何予恪看了莫柔一眼,礼貌地笑一笑,问我道:“这位姑娘是?”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道:“以前是宫里的柔妃,现在是追求自由的姑娘莫柔。” “莫柔有礼了。”她微微点头,“这位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的大人又是何人?” “在下何予恪。” 莫柔突然挑了挑秀气的柳叶眉,惊奇道:“何大人?原来你就是公主的心上人啊,怪不得如此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我刚夹了块鸡翅膀,就这么手一抖滚到脏兮兮的桌面上去了,看得我一阵惋惜。 耳边继续响起莫柔悦耳动听的声音:“公主曾说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到处都是,莫柔当时还被公主那一番不拘一格大气磅礴的话给醍醐灌顶了一把,只道公主是恣意洒脱之人,没想到公主到头来还是如此专情的。” 我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冷汗涔涔,我说:“莫柔,出门在外,说话要注意一点啊。” 可惜这姑娘一点没有觉悟啊,一副做成了媒婆的兴奋样:“你们关系看起来不一般哦,这样的话又何必要解蛊呢。” 何予恪一听解蛊,也立马来了兴致:“莫姑娘知道解蛊之事?” “那是自然,此痴情蛊就是我所培育的。” 不好,被他们对接上了那可还得了。我猛地一拍桌子,看鸡翅在桌面上跳动了一下:“现在国难当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吗?” 他们两个看过来的都是不解的眼神,好像我做了什么煞风景的事情。 沉默之中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凝滞,我指着满桌饭菜嘟囔了一下:“吃饭。” 莫柔甜甜一笑:“我是真的为公主高兴呢,我看何大人很关心你呢,恭喜公主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莫柔培养的蛊促成好事这还是第一桩呢。” 我只觉脑门上的青筋又跳了几跳,此时我都不敢看何予恪了,只对着那不明就里的姑娘正色道:“莫柔啊,你误会了,事情不是这个样子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关系。咳咳,何大人他已经有妻室了。” 莫柔微张开嘴,愣了一瞬,又道:“若是真的两情相悦,有家室又何妨,公主理所应当是正室,让那女子做妾,以公主的身份,那个女子也不吃亏啊。” “住嘴!”我一个没忍住,终于爆发了,“你别再给我说话了。” 莫柔愣在那里,一副受了惊吓的无辜样子,迷惘地看向何予恪。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何予恪,他的目光有些怔愣有些专注地投射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让我瞬间羞躁得想挖个坑跳下去。 我放下筷子道:“我去下洗手间。” 我要尿遁了!咦,好像不是叫洗手间,那叫如厕好不好,管他呢。 我起身,抓了店小二问茅厕在哪里,背后轻轻传来他们在那里讨论蛊毒的事,“姑娘知道解蛊方法?” 莫柔嘻嘻一笑,欲言又止,那笑声听在我耳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公主她没告诉你么,两个人尽享鱼水之欢,便可不药而愈。” 诶,我不要听,不要听,让他们去讨论个痛快吧。 我从后门落荒而逃,茅厕就在后院出去巷子的对面。 对于古人的茅厕,实在是不忍直视。我边蹲坑,边捏着鼻子,边给自己做心里疏导,我有什么好尴尬的,这里面没有我半点过失。反正一直在被坑,这坑爹的人生,还有什么是我所不能面对的吗? 从茅厕里出来,从旁边的水缸里掬了两捧清水敷脸,擦完脸回头,何予恪不知何时就站在对面的院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装作若无其事与他打招呼道:“何大人也来上茅厕吗?” 他的目光向下低垂着,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怕你有危险,我在这里等你。” 我说:“咳,这里能有什么危险呢。” 我拍了拍手上的水沫,往对面走去。才刚迈出了两步,突然一道诡异的风从身侧刮过,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状况,两道银光就在空中呯然相交。 何予恪不知何时已挡在我前面,与他对峙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子,长得娇俏可人,那个女子每次见到我都少不得刀剑相向,我震惊之下忍不住喊出口:“婵儿。” 女子冷哼一声道:“听说有人用彭诩的令牌混进城里,竟然是你们。彭诩他人呢?” 何予恪剑锋一抖将女子逼将开去:“看来你没机会知道了。” 婵儿被逼得倒退两步,一脸忿恨。我喊道:“抓住她,她是赵家的人。” 何予恪强势逼近,剑锋慑人,打了一个回合,眼看就要拿下婵儿了。“何大人,发生什么事了?”随着一声叫唤,莫柔从后院跑了出来,好死不死的刚好撞在婵儿的刀口下。 婵儿顺势就把剑架在了莫柔的脖子上,挟持着她退开去。退到十丈开外踹了莫柔一脚,翻墙逃遁了。 我跑过去将莫柔扶了起来,看向何予恪:“怎么办,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何予恪收回剑,眉目冷峻着:“此地不宜久留。” 第48章 天是青灰色的,像拉了一层褪色的幕布,墙角的落叶随风游走,狭窄的巷子里只能看到我们三人的身影,安静得有些可怕。 巷子的出口就在前方三丈的距离,突然数不清的脚步声从两侧传来,凌落中有着趋势一致的整齐。 嗒嗒嗒,弓箭搭在弓上的碰击声,在巷子的尽头突然出现一道人墙,看穿着打扮是赵家的狗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巷子围了起来,箭尖铮亮地瞄准着我们,似乎下一瞬间就有变成筛子的可能。 前进的步伐就这么生生被挡住了,我们倒退半步,正要转身,又看到巷子两边的墙头也探出许多人头来,同样的箭在弦上。好个天罗地网! 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手持弓箭的人墙松动出一条缝隙,前路的尽头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一脸得意地踱步而出,还是那一袭荼白色的窄袖交领罗衫,头发半披半束只是用浅金色发带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十分干净利落。 此时的她风头正劲,眉宇间明媚耀眼:“元筠,我们又见面了。听说你变得不像从前那么蠢了,怎么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呢。” 我看着密密麻麻的箭支,叹了口气:“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就是这个道理。” 莫柔拽着我的衣袖轻轻问道:“公主,她是谁啊?” 我说:“赵相的千金,山寨公主赵会茹。” 赵会茹闻言面色一黯,用怒意汹涌的俏眼狠狠瞪了我一眼:“贱人还嘴硬。”灵动的眉梢一瞟,看到我身边之人突然愣住了,“何予恪,你怎么也在这里?” 何予恪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我却已是心念电转,恍然想起,赵会茹和何予恪是旧识,上次她还企图利用我破坏何予恪的婚礼来着。不知她对何予恪还剩下几分情真意切,没有得到过的总会有些念念不忘吧。如果此时能少拉一个人下水,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一把推开何予恪,虽然没有推动分毫,我还是恶狠狠地道:“何予恪,我以为你一路追捕我,是想抓了我之后献给南坪王,原来是约了你的老相好来羞辱我。” 我一面说,一面朝他眨着左眼。 何予恪的眉头微微拧起,一副看到我鬼上身的样子,咒道:“搞什么鬼!我怎么会……”才说出几个字突然顿住。 我见他似是有所觉悟,再加把劲,指着他的鼻子叱道:“何予恪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死缠烂打,我知道你恨我害你夫人差点命丧漠北,但是你要把我送给赵会茹这个贱人,你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何予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微蹙的眉头并没有放松,他的眼中饱含了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胸口起伏了一瞬,似泄了一口气,低语道:“那就这样吧。” 莫柔看到上演的这一幕,一脸茫然,看着何予恪竟渐渐生出些忿恨的样子来,倒退一步道:“何大人,你竟然如此对待公主,亏我还这么看好你。” 何予恪微垂着头,目光斜向下没有聚焦,坦然接受莫柔的指责,冷漠着:“是,我不够好。” “哈哈哈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声传来,赵会茹看到我们的表演似乎十分满意,她点了点头,叹道:“何大人,”走上来一步,看到何予恪手中的剑又警惕地退了回去,“何大人用不着再将这个贱人献给南坪王,因为不论怎样,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在那里踱来踱去,那堵人墙已然成了给她助势她的背景:“南坪王二十万大军将会挥军直上,攻破朝都,哥哥已经领了兵权在城郊伺机而动,到时候里应外合,我们赵氏坐拥江山如探囊取物。” “何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赵会茹停了下来,目光微挑看向他,明媚的脸庞灿若朝霞,“虽然你曾经没有选择我,不过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投入我们赵氏麾下,从今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何予恪的态度还是比较拽的,目光锐利地与她对视着,冷笑一声道:“我要考虑一下。” 赵会茹看到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愣了,点了下头:“好,全部带回去!” 我们被带到一座红墙黛瓦颇具规模的府邸,从角门而入。我和莫柔被关在了牢房,而何予恪却不知被请到哪处厢房被待以宾客之礼去了。 我们被推进冷冰冰的囚室,木门上锁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不一会脚步声远去。莫柔有些泄气道:“没想到何大人竟是这种人。” 我笑着问他:“哪种人?” “见利忘义,居心叵测。”她看着我竟生出些心疼的味道,“公主,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还笑得出来,莫柔佩服。” 我盯着牢房的大门,似乎能透过这道门看到很远的地方:“必须演一场好戏。” “演戏?”浅淡的光线从接近屋顶的狭小窗口投进来,照在莫柔略显困惑的小脸上,“你是说何大人在曲意附和?” 我点了点头:“莫柔啊,你总算开窍了。不过刚才你那一出质疑何大人人品的本色出演还是大大提高了戏本的可信度。我们不能被一棍子打死啊,留何大人在外面是留一条出路。” 莫柔表情松懈了一刻又认真起来道:“公主你很信任他。如果何大人真的跟了赵会茹,抛弃了我们呢。” 我看着窗外的天光轻轻道:“不是我信任他,我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赵家能给他的不会比他现在所拥有的更多。何大人从小出生名门望族,荣华富贵本就不愁,而这些都是臻朝给的。身处这样身份地位的热血青年,为何要放弃已有的一切去追寻不可知的未来呢。他现在所要做的应该是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捍卫现在所拥有的。改朝换代对他来说应该是弊大于利,所以,我们站在共同的利益上。” 莫柔听完我的话略有所思,开口道:“那么,公主又何为相信我呢,我们有什么共同利益吗?” 我目光真挚地看着她道:“一个追求自由的姑娘,一个连荣华富贵都不贪慕的姑娘,一个在危难时刻不肯放弃同伴的姑娘,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任她呢。” 莫柔猛地抬头,目光中闪烁着清澈的晶莹:“我今时才明白,公主竟是如此大气之人,能得公主的赏识,是莫柔的荣幸。”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行了,姑娘,等我们能逃过这一劫,你再荣幸吧。” “公主有什么打算?” 我郑重道:“有!而且莫柔你还是其中的关键。”我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墙角的稻草堆上,就像我初次与她见面那般相聊甚欢。 第49章 不多久,门外那纷乱的脚步声冷冰冰地回响在走道上,然后是开锁的声音。 屋门被打开,赵会茹带着几名身形魁梧的家臣走了进来,还是那样嚣张无忌的态度睥睨着我,仿佛她已经成了女王。 “告诉我,彭诩在哪里?” 我还在犹豫着说还是不说,调笑道:“他不是你的未来夫君吗,怎么他在哪里还需要问我?” 赵会茹冷笑了两下,做了个手势,然后他身后其中两名气势汹汹的狗腿子飞快地上来钳制住我,力道之大让我不得动弹分毫,赵会茹笑着欺近,伸出魔爪在我身上上下摸索着。 我咬牙道:“别乱摸,痒死了。” 赵会茹嘴角一翘,从我的腰间摸出一块令牌,然后拿起令牌啪啪地拍到我脸上,“这是什么?”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耳边传来她令人厌恶的声音:“不说是吗?” 其实告诉她也没什么,只是我说了她就会放过我吗?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会茹朝她的两个狗腿子打了个眼色,我原本被铰在身后的手被放了下来,然后这两个粗壮的莽汉一左一右开始扒我的衣服。 “啊!”我惊叫一声,立刻明白了赵会茹的意图,开始拼命甩脱他们,可是力量如此悬殊,这下我开始慌了,讨饶道:“赵会茹,叫他们停下,我说我说。” 施加在我身上的蛮力暂时卸了去,此时我已衣衫不整,头上的发髻也散了下来,我将衣领理了理,平复了下凌乱的呼吸道:“彭诩他在一个岛上。” “什么岛?” 我说:“这个岛的位置比较复杂,可以叫我的丫鬟带你们去找他。”我用眼神瞟了瞟站在那边目中隐有怒意的莫柔。 赵会茹道:“好,把这个丫鬟带出去。” 我看着两个下人把莫柔带出牢房外,刚松了口气,赵会茹又回过头来道:“奴才们,想尝一尝金枝玉叶的味道吗,元筠小贱人细皮嫩肉,皮光肉滑,那*蚀骨的滋味定是让人回味无穷的……” 我看到赵会茹邪恶的眼神,自知大事不妙,怒道:“赵会茹,你别乱来啊!”她这样还不如拿鞭子抽我一顿。 “元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蓄养面首,欲求不满,这不正是你最喜欢的吗?我今天让你一次满足个够,你说好不好呢。” 她轻佻的声音像魔音般撩拨着我的神经,这个歪曲是非曲直的女人,她明知道所谓的面首是怎么回事,还故意拿这个说事。早就知道落在她手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样下去熬不过今天我就要被她折磨得心智残缺了。 眼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放狼光饿虎扑羊般向我而来,我后退到角落:“我警告你们啊,我有梅丨毒花丨柳,你们是不是想活得不耐烦了。” 几人听到我的话,脸色一绿,脚步迟疑了一下。 我再接再厉道:“你们也都听说过元筠公主水性杨花吧,难看你们看不出我很虚弱吗,难道你们看不出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吗?花丨柳太可怕,我这两个月来消瘦了好多好多。”最后一句话是真的,这两个月来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的,确实憔悴消瘦了许多。 看到他们踟蹰不前,看来我的话起到了一定的震慑效果。 啪地一声,赵会茹在后面将鞭子抽打在一个莽汉身上怒道:“别听这贱人瞎说,给我上!” 几个狗腿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先拔头筹。赵会茹有点气急败坏,眼波一转,突然笑得淫邪:“你们在怕什么,有没有什么梅毒花柳,扒光了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几人一听顿时又目露精光,欺身上来,“别这样,”他们开始扒我的衣服,我尖叫着:“不要,检查不出来的!” 此刻我还穿着兵卒的衣服,护心镜被砸落在地,我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死死抵抗着,头发完全零落下来披到脸上,我听到身上粗质的棉帛被撕裂的声音,蛮力的粗掌揉捏在光滑的肩头,我拼命将双腿绞拢在一起,嘶声呼喊着。 我的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到沉重的木门突然开启一道缝隙,入目的是一袭玄色的衣襟下摆,顺着锦衣视线往上,是何予恪如雕塑般冷寂淡漠的脸。 “赵千金。”何予恪冰冷又充满戾气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何大人!”赵会茹看到他,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似乎欺压良家妇女的人跟她毫无关系,“你怎么过来啦?” “我对你的建议再三斟酌,心下有了计较,想迫不及待地想来告诉你答案呢。”何予恪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冰冷的犹如利剑的寒光,右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腰间的剑柄。 我一看这趋势不对啊,何予恪此时身上释放的煞气令赵会茹都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不行,他若是杀了赵会茹,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我坐起身,一边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一边大声道,“何大人过来是想看我过得有多惨吧,让何大人失望了。本宫还一切安好。” 何予恪没有看我,伸向剑柄的手紧紧拽成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还真够顽强的。” 我把何予恪身上那莫名的火气引到自己身上,赵会茹见状松了口气道:“何大人,你考虑的结果如何?” 何予恪憋着一口气,我和赵会茹都专注地看着他,我在心中默念千万不要逞一时之快啊。他终于将那口气舒了出来,他微侧着头,面对着赵会茹,眼睛的余光却是瞟向我的脚边,轻轻道:“就按你说的。” 赵会茹闻言笑出声来:“何大人果然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能认清现状,不愧是会茹看重的人。” “还有。”何予恪又开口指着我道,“这个女人真的有病,路上我让郎中看过了,是花柳。” 几个压制住我的人一听何予恪的话立马放开了我,像碰到瘟疫似的避之不及。 “哈哈哈哈,那么说这个小贱人是受到了天谴了呢。”赵会茹看向何予恪,又面露困惑道,“何大人,你好像不是很讨厌她?竟然还带她看郎中?” 何予恪冷笑了一声,有点好笑地回看赵会茹:“如果有一个人每天在你耳边喊痛喊痒的,你也会觉得很麻烦的。” 说完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又道:“所以我是好心提醒赵千金用不着再碰她,我怕你脏了自己的手。” 这下我有点开始佩服何予恪了,一旦自由发挥,瞎话也是信手拈来嘛。 赵会茹闻言喜上眉梢:“没想到何大人还是关心会茹的。” “何予恪!”我厉声喊他,“我曾经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落得今时今日却全是拜你所赐,你敢不敢过来让我好好记住你的脸,我做鬼都不要放过你。” 何予恪闻言,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一步一步向我走近,看向我的目光由冰冷变得温柔然后越来越热,热得我整颗心都开始变得暖洋洋的。 看到他蹲在我的身边的一霎那,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抓过他的手臂咬了下去,同时把写了字的布条悄悄塞进他的手心,他的睫毛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猛地推开他:“现在你滚吧,去投入赵会茹的怀抱吧,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 何予恪起身,又皱了一下眉,目光缱绻流连在我身上,慢慢地移到地面上,直到变得冰冷,下一瞬便毅然回头。 赵会茹指了指他的胳膊道:“元筠真是个毒妇。何大人,你没事吧?” 何予恪摇了摇头,“不该理会她的,我们走。” “何大人真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了,要是我,铁定要赏她几个耳刮子,看她还嘴贱不嘴贱。”说完抡起皮鞭猛地甩了过来。 何予恪在她身后,眼中似要喷出怒火来,我对他摇了摇头,生生地挨了两下。 何予恪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门外忽然有人来通报:“少主,南坪王有事商议。” 赵会茹闻言立马停手,使了个眼色,和所有人一起退了出去。不得不说她还是能干的,身为女子为家族复国大计在外奔走周旋,还是颇有些手段的。 屋内瞬间安静如初,屋门关上的一刹那,我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听到南坪王也在府上,刚才被揉捏拉扯的疼痛和皮鞭甩过的疼痛完全被兴奋所替代了。 晚上有人来送饭,伙食可想而知的简陋,这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早就让我对饭食挑剔不起来了,乖乖地扒拉了几口。 透过狭小的天窗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这一天就算这么熬过去了。只过了两天平静日子,赵会茹终于又找上门来了。 这次她只一个人来,心情似乎不错。 我看到她道:“赵千金不是在办大事吗?怎么还有空来搭理我?” 她得意一笑:“我们马上就要北上了,我在想怎么处置你。”她围着我转了一圈边走边说道,“本来想看着你被病痛慢慢折磨至死,现在看来是等不到了,不如就由我送你一程吧。” 我说:“好,既然我就要死了,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吧。” “你想知道什么?有些事情像你这么蠢的人是死都想不明白的。”赵会茹以指点江山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开口道:“南坪王为什么会帮你们赵家呢?” 赵会茹闻言嘴角噙笑:“当然是我们赵氏给了他足够的好处。南坪王已与赵氏达成共识,事成之后加封他为西梁王,加封食邑三万户,永世不用进贡。当然顺便也为他的宝贝儿子报仇呢。” “你胡说,南坪王守卫臻朝西南门户已有十一载,历来恪尽职守,天下人皆知他此次北上只不过是为了顺应民声歼除妖女,而本宫就在此处,你们却偏偏不让我见他,为什么?” 赵会茹挑眉,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说是为什么呢?” 我正色,将早已组织好的语言顺口说出:“原因有二,其一,你们不想南坪王得到本宫后失去继续北上讨伐的借口,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不想让南坪王知道自己替儿子报仇用错了方向,因为驸马根本是你们赵氏所杀嫁祸于我。你们在利用南坪王,对不对?” “哈哈哈哈……”赵会茹笑道,“你说的全对,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问我呢?” 我也呵呵笑了起来:“是啊,你猜,我为何还要问你呢?” 我对着她笑得诡异,赵会茹莫名地露出了惧色:“你有病,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我让你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赵会茹扑上来的一刹那,房门突然被踹开,我看到何予恪首先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赵会茹的领口,把她摔到一边。 赵会茹指着他怒道:“何予恪,你?”然后看向屋门外的双眼突然瞪得老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玉面书生和一个威风八面身着绛色金边锦衣的中年男子。 赵会茹面色生出惊惧来:“南坪王,你怎么过来了?” 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当然是我哥哥劝王爷过来看清你们赵家的真面目的。” 听到莫柔声音的同时,一袭娇小的身影也在南坪王身后闪现出来,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我想那个玉面书生应该就是她的哥哥吧。 我让何予恪和莫柔商量好时间,在我与赵会茹当面对质之时让莫柔的哥哥劝说南坪王过来此处。 南坪王怒哼一声:“我不过来,还被你们蒙在鼓里呢。”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你们赵家实在是阴险狡诈,为了复国不择手段,竟害死了我儿!” 他抽出剑来指着赵会茹道:“我要杀了你为我儿报仇!” 我上前一步止住他道:“南坪王,还请三思,你现在悄无声息地杀了她既不能换回我的驸马,也无法还筠儿一个清白,更是要挟不到屯兵在城郊的赵氏。” 南坪王闻言目光炯炯地看向我道:“公主说的对,本王不应以私怨而废大事,杀子私怨,守国大事。”将剑收回,满脸义愤道,“本王秋毫不察,枉为一代忠臣。如今看来公主有勇有谋并不若传言那般不堪入耳,定是这帮乱臣贼子蓄意抹黑。” 我说:“南坪王是忠义之师,此次北上本就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继续北上扫平乱贼也是名至实归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请假的时候肯定会更,因为裸奔缘故,忙起来具体更新时间不能保证,见谅 第50章 赵会茹从地上挣扎而起,突然笑得狰狞:“一群宵小之辈,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绊倒我们赵氏了吗?真是太可笑了。你们可别忘了这府上都是我们赵氏的人。” 南坪王魁梧的身躯欺上一步,目光锐利而又霸气:“你敢威胁本王?城门外有我二十万大军,只要我一声令下,立刻踏平临阳城。” “来人啊!”赵会茹被惊慑之下急欲喊人。 何予恪已不知不觉站到她的身后,然后一个手刀劈在她后脑勺,直接把她弄晕了。“未免打草惊蛇,先弄晕了再说。” “嗯……”南坪王点头认可。 我们低调行事,何予恪先扶着晕了的赵会茹出去,说她身体不适云云,过后再找机会把我放了出去。 南坪王开始着手安排北上事宜。 第二天一早,按原定计划全军拔营,我女扮男装和何予恪一起混迹在南坪王的亲卫队里,赵会茹被绑了手脚点了穴道当做俘虏随军而行。 不过还是有什么遗漏了,找遍了全府都没有看到婵儿的踪迹。 白天赶路,到了晚上,主帅的营帐里烛火通明。斥候传来军情,赵会琛试图攻城受到了顽强抵抗,现在正驻守在城郊等南坪王接应。 听到消息后,我喜上眉梢道:“这样正好,赵会琛做梦也不会想到援军会变成敌军,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何予恪沉思一瞬,又追问道:“赵会琛攻城受到顽强抵抗,请问臻朝派出的将军是哪一位?” 斥候兵如实禀报:“回大人,是慕容将军。” “慕容云遥!”我惊诧地喊出口来,有点担忧地看向何予恪。按照她怀孕的时间推算,还有一两个月就快生了吧,怎么还让她去应战,我怒道:“臻朝竟然如此缺人了吗?” 何予恪接收到我的目光,转而死死地盯着跳动的烛苗,“如果是云遥,赵会琛或许会手下留情。这大概就是元晟想的。” 我那个太子哥哥真是一贯的冷血冷情,想起他和允弥对待慕容云遥的态度,他们都是号称喜欢她的人,最后却都在利用她,不由得气愤难平,咒道:“你们男人们全都是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吗?” 也许我这句话得罪了在场的男人,南坪王感觉到气氛的诡异,不动声色地带着斥候退了出去。 只剩下何予恪回头看我,他的目光凝在我的脸上,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好在何予恪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分析着现下的情况:“接下去我们要加快行军,等南坪王大军一到朝都,就可以卸下云遥的负担了。” 我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了。” “筠儿……”何予恪目光在跃动的烛光下染上了一层绯色,隐隐透出的疼惜不知道是为了谁,“这两天我一直没有机会找你好好聊聊。” 他又喊我筠儿了,外头的风吹得帐帘猎猎作响,我的心跳莫名地紊乱了节奏。是啊,这两天我一直都在刻意避开他。他看我的眼神不同与以往的炙热,带着一种眷恋的缠绵,让我如坠云海,也让我惆怅万分。剪不断,理不乱,索性眼不见为净。 我低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帐帘一甩一甩拍打着门框。 静默中,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我从小就和云遥有婚约。” “我知道。”我轻轻地回着他,声音低沉到与他处在同一分贝。 “云遥她很要强。”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很久,好像在酝酿什么艰涩的措辞。 “嗯……”我似有若无地回应着,表示我还在。 “她从小就孤苦无依,就像那飘零的落叶一般,我对她更多的是一种怜爱。” “嗯?” “对你……” 他才说了两个字,我的心突然紧缩了一下,“何大人!”我陡然提高的声量打断了他那小心翼翼的言语,“你不就是喜欢慕容云遥那倔强不服输的韧性吗?你们是一类人,你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你欣赏她,怜爱她,维护她,请你一定不要负她。” 此时我的心潮汹涌澎湃着,怎么在我穿越之前,元筠公主和女主抢男人,在我穿越之后还是在和女主抢男人?并且还达到了无为而治的效果?我不要我不要,我穿到这里不是为了要跟女主抢男人的! 他的眼中揉着光彩,像两道温和的清泉,突然晕开了,碎裂了。“筠儿!”他喊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似乎一种脆弱的情绪掩藏不住地要涌出来。 为什么看到他眼中的寂灭,我好心痛呢,好心痛,心痛到喘不过气:“何大人,你是个好人,云遥也是个好姑娘,你们在一起很好,很好……”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声音哑得说不出话来,起身掀开帐帘夺门而出。 没想到南坪王就站在帐外,我激动地往外冲去,一头撞上了他如小山般壮实的后背。 他扶住我:“公主怎么了?” “没,没事。”我镇定下心神。 南坪王以长辈的态度对着我道:“何大人很不错,公主要不要试着接受他?” 原来他全都听到了!有没有搞错,竟然乱牵线,这人还是我的公公么?“南坪王,驸马尸骨未寒,筠儿决定要守孝三年。” 南坪王不以为意道:“公主还这么年轻,再嫁是早晚的事情,也不要太拘泥了,我儿何德何能竟要让公主守孝三年,真是折煞了老夫了。” “王爷莫要再提,此时国难当前,筠儿无暇顾及个人之事。况且筠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婚姻大事还是听凭父皇安排。”此时拿出国仇家恨来当挡箭牌,自是无往不利。 南坪王面露欣慰地点了点头:“公主是个明理之人,本王今时今日才发现谣言可怕至此,人言可畏至此啊。” 我大义凌然道:“筠儿不在乎曾被世人抹黑,只想凭自己的绵薄之力,还臻朝一个盛世安宁,功过曲直自有后来人评断。” “公主胸襟开阔,见识非一般深闺女子可比拟,我儿能尚得公主何其幸也,只可惜成亲这些时日竟没能留下一个子嗣。” 我听了之后心肝一颤,我好意思告诉他,丫儿子根本就没跟元筠圆房吗,倒是便宜了何予恪那小子,念及此,我整个人又开始焦躁起来了。我对着南坪王尴尬一笑,仓促地打了个招呼就退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个人影站在帐篷外面,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若裹挟着夜露的劲松那般傲然挺拔,似乎隔着那层厚厚的帐帘,我都能感受到他那执着注视的目光。 恍然睁开眼却发现外面什么都没有,原来只是梦,只能听到夜鹭一声一声短而缓的啸叫,就像在耳边轻轻吹着竹哨。 竹哨,我摸了摸胸口,自从上次被彭诩顺走之后,我又顺了回来,干脆穿了根线把它挂在脖子上了。 第51章 接下去是连续几日的急行军,何予恪忙着联络朝都和南坪王麾下的将领们议战事,再也没有刻意在我的眼前出现过。偶尔能瞥见他忙碌的背影,也都只是一晃而过。 几天后,终于逼近朝都的城郊,远远可以望见赵会琛大军的营垒驻扎在地势险峻的山岭之上,印着“赵”字的旌旗在山野中若隐若现,好似那清明时节坟前的经幡迎着山风萧瑟地抖动着。 安营扎寨之后,南坪王走出中军大帐,一手叉腰,一手握住剑柄,眺望远方的山峦,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道:“赵氏派来的使臣已被斩首示众。赵会琛自持有恃无恐,据险以固守,实则有如瓮中之鳖,何大人已联络朝中大将对其进行合围夹击,兵贵神速,我们今日便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被南坪王一分析,我也顿时觉得信心满满,胜利在望,志得意满。 大军继续推进,前方的将士在鏖战,号角声此起彼伏。何予恪领着一队骑兵从右围包抄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离去,很想说几句吉祥祝福的话,却最终都憋回肚子里。 他□□的骏马前进的节律是如此激进,他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略显寂寞的背影消失在漫天的烟尘之中。我自嘲地笑了笑,在心里祈祷他一切安好也是一样的。 “唔唔唔……”身后传来破碎的哽咽声,在烈风的呼啸声中被揉碎。 我回头,看到赵会茹被捆绑的结实整个儿塞在囚车里,只有头露在外面,头发蓬乱着,嘴上用布料塞住无法言语,她的眼眶是红的,正怒瞪着我,眼梢却依旧是倔强地向两边斜飞着。 我在想,等待她的下场会是怎样的呢,慢慢走了过去,我对她说:“赵会茹,你也是个可怜人,明知道你在我们手里,你父兄却似乎没有顾及你的打算。” 听到我的话,她挣扎得更剧烈了些,那唔唔的声音就像一只抓狂的小狗。我索性将顶住她舌头的布条取了下来。 “呸!”她的口舌一获自由便先啐了我一口,“成王败寇,我们赵家人是不怕死的,在功成名就之路上不可能没有牺牲,元筠,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他们一定会为我报仇……” 废话连篇,我真后悔给了她逞口舌之快的机会,让旁边的亲卫兵把袜子给脱下来,又赶紧把她的嘴给堵上。看到她终于流出了委屈的泪水,我却发现自己也没能高兴到哪去,不想再看到她,我转身离开。 整个营有点空荡,南坪王和何予恪都引兵去了前线作战,后方的辎重粮草由莫柔的哥哥把持着。 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我跑上两步问哨兵:“发生什么事了?” 哨兵也向外探着头,突然神色一紧:“好,好像有人来劫营!” 一道清悦的女声传来:“有人来劫营了,公主快保护好自己。”穿着兵服的莫柔领着一队人马匆匆跑向这边。 我的神经瞬间崩了起来:“对方来了多少人?” “三人。” 我舒了口气:“只有三人也敢来,谁这么大胆。” “不过这三人非常厉害,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将士,在千军之中来去自如,势不可挡。”莫柔说得可夸张。 旁边的哨兵也道:“他们趁前方作战后方空虚,大概是来烧粮草的,大人,你还是先藏起来吧。”南坪王军中只知道我来历不凡,是重要之人,却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我说:“不要这么兴师动众的,既然是来烧粮草的,你们就去保护粮草,围在我身边这不反而招人瞩目吗?赶紧散开。” “是!” 我看着众人往营后而去,心中忽又生出一丝困惑来,不对,这里离朝都这么近,即使烧了粮草也很快能得到供给,他们的目标不应该是粮草,那是,我的目光扫过俘虏所在处,赵会茹! 我忙喊道:“来人啊!快点加派人手看紧她。”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囚车。 来不及了,那几个人像龙卷风一般强势穿梭而来,他们身着黑衣,黑布蒙面,武功精干,突破了层层屏障,其中两个做掩护,另一个人轻功超绝避重就轻地招架开阻挡他们的守兵。 在人群之中,人影交错,我却可以一眼认出那个身影,他一举一动像磁铁般牢牢吸引住我的注意力,我记得他那飘逸的身形,就像一个魅影始终残存在我的脑海里,我认得他那圆融通达的武功招式,如清风一般扫荡无痕,让人于迷乱之中便颓然倒地。 我就知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死,认出他的一刹那竟还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兴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捣碎我的心血,用内力震开囚车,把赵会茹救了出来,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我咬紧牙关,身侧的衣服在我的手心被拽得一团乱皱。 我就知道这个人只要活着一天,对我们就是莫大的威胁。我只能躲在角落,憋着一口气看他们来去如风,救出赵会茹,绝尘而去。我没有出去搅和,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如果连我都落在他们手里,那就更麻烦了。 他们有备而来,救出赵会茹,没有恋战,也没有半点耽搁,从前营而入后营而出,进退之间打击的都是最薄弱的环节。 莫柔跑到我身边:“公主没事吧?” 我没有说话,就摇了摇头,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那个人始终是我的对立面,不管明的暗的从来都没有改变。微笑着伤害难道就不是伤害吗? 莫柔顺着我的方向看去,讷讷道:“如此厉害的人物,到底是谁?” 我勾了勾唇角,声音变得冰冷:“我曾经的师父。” “啊?”莫柔困惑地看向我,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的眼睛依旧直直地看着前方,似乎还能看到他残留的痕迹:“他是赵氏的人,一直潜伏在我身边利用我,我问你要的连心蛊就是下在他身上的。” 莫柔了然,有点同情地看着我:“原来如此,实在是太险恶了,公主怎么不问我要可以致人死地的蛊毒,用那连心蛊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哦……”我敷衍着应和了一声。那个时候,我只是想自保而已,没有想过要致什么人于死地。下次再相遇,一定不能手下留情了,这样想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却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后勤兵清理了一下营地,所幸没有多大损失,粮草也都还在。 前方战事胶着,奇怪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拿下的一场战役持续的时间却有些出乎意料的漫长了。 夕阳残红,斥候浴血传来谍报,原来赵会琛在山岭上的驻兵是虚张声势,在两翼还埋伏了许多强干的战斗力。对方是以逸待劳,我军虽然在人数上占优,但遭到了埋伏,损失了不少兵力,士气受到打压,战事惨烈。 “知道了。”莫柔的哥哥挥退斥候,又对我道,“如今这种情况只能等了,战事时间拖得长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赵氏是腹背受敌,如果是打持久战,消耗战,耗不起的是他们。” 我点了点头,又叫住斥候兵:“等一下。臻朝那边的将士一切安好吗?” 斥候兵回过身来略作思索道:“臻朝的前锋将领是个姓屠的年轻将军,牵制住了敌军的左翼,从南面辅助他的那个女将军好像在战场上难产了。” “什么!”我急得上前一步道:“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属下只是听说,没有看到具体情况。就在离我们东北面五里远的山坳里,回朝都的路被敌军阻隔了,这荒郊野外的哪里去找产婆,周围都是粗老爷们,估计情况不妙。” 现在就难产,应该还是早产,这还真是不妙。 不行不行,我一刻都停不住了,我要去找她,好歹我是个女人。我变得焦躁起来,为什么别的穿越女都会无师自通接生什么的,我怎么就完全没有概念呢? 我眼神瞟过莫柔,指着她道:“你,会不会接生?”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会……” 我还不气馁:“那你,有没有看过别人生孩子?” “有,我看过阿娘生弟弟,也看过母羊生小羊。” 至少比我强多了,“看过不就会了吗,生孩子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吧。”我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外走,“来人啊,备马车!” 莫岩出来拦住我们:“公主,战场险恶,还是不要去冒险了!” “人命关天啊!”其实我想说死个不认识的阿狗阿猫也就算了,那可是我所欣赏的女主啊。 我看自己还拽着他的妹妹,耐下心来劝说道:“现在是傍晚,天色马上就暗下来了,战事也已停歇,我们掩着夜色而行,不会引起注意的。” 许是我坚定的眼神给了他非去不可的暗示,莫岩自知阻拦不了我,向两边使了眼色:“就按公主吩咐的去做。”然后又派了最精干的将士护送我和莫柔。 深秋的天色暗的很快,四周的山色渐渐只剩下淡的轮廓。 第52章 暮色四合,马车沿着山脚疾驰,有鸣金之声在山谷中回荡,收兵了。 南坪王麾下的将士正陆续往回撤,尽显疲惫之态的浩荡人影在不远处与我们交错而过,前队变后队,先是步兵,后是骑兵。我不自觉地探出头去,试着找寻那一抹身影,太过纷繁的人影交叠在黯淡的夜幕下,很快就连影子都分辨不出了。 我回过头来心急如焚地催促着御马的亲卫:“再快一点吧。” “是!”皮鞭抽在肉肉的马臀上噼啪作响。 “到了,到了。” 前方的营帐规整地排布着,暖光从帐帘的缝隙里透出来,就像一朵朵浮灯开在山坳里。 马车还未接近辕门,就被前方的侦察兵拦截了下来。解释了半天,只能焦急地等待通报的结果。 不多久,一个身着鱼鳞铠甲的将士往外走来,走路的样子张扬无忌,步子又快又稳,微微抬起的下巴带着一丝紧绷。 我看到那个人影,未等他走近就跳下马车喊了起来:“屠杰!” 他听到我的声音走得更快了些:“公主?”等他一看清我就道:“真的是公主啊,哎呀,你怎么瘦了好多。” 曾经对我而言,世上最动听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你瘦了!可如今的元筠公主本就是个纤纤佳人,再瘦可就弱不禁风了。 “一会再跟你唠叨,慕容将军怎么样了?”我们边走边说。 “公主真是来的正好,正愁没人给嫂子接生呢。”屠杰刚说完又疑惑地看着我道,“欸?公主会接生吗?” “我不会,我带了个稳婆来。”我指了指身边的莫柔。 屠杰瞅了莫柔一眼:“她?这么年轻!” 莫柔也嘤嘤道:“公,公主,我什么时候变成稳婆了?”她的声音温柔清婉,一听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子。 我说:“你是谁啊,曾经放倒过整个护送公主的亲卫队,相信你自己能行的!” 屠杰瞬时瞪起了俊朗的眉眼:“哇,这么厉害!” “诶,公主那是害人啊不是救人啊!那怎么一样呢。”莫柔不由得紧张起来,已经临近中军大帐了,隐约可以听到女子临产时痛苦的呻丨吟,虽然极力遏制着,听着更是让人疼惜。 走到营帐前,屠杰突然停住:“我哥正在里面看着呢,我就不进去了,我得先接手把军队撤到地势平缓的地方去,在山坳里万一遇袭就进退维谷了。” “哦。”我闷闷地应了一声,他什么时候来的这里……,真的没想到他也在,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我挥退屠杰,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何予恪正站在那里,看着慕容云遥痛不欲生的样子,嘘寒问暖却又不知所措,看到我们进去也是一愣。 莫柔惊道:“何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还未等到何予恪回答,又看到慕容云遥身下的血迹,“诶呀,不好了,你快点出去,快点出去,让我们女人来。” 我轻轻拎起何予恪臂上的袖子,把他推搡到了外面。 果然还是莫柔有经验:“快叫人烧水!” 我知道何予恪就站在门外,就冲着外面大声喊道:“热水热水!” 那个俊挺的身影一晃就消失了。 秋末的夜是森寒的,即使呆在帐篷里也无法阻挡寒气的渗入,而此时的慕容云遥却满头是汗,发丝散乱地黏在脸颊两侧,双手死死地抓住两侧的塌缘,她清秀的脸庞倔强地微抬着,脸色惨白,却隐忍着尽量不发出呼喊,漆黑的眼珠虚幻地直盯着前方,没有流露半分脆弱,甚至透着一股让人担忧的绝然。 我在她身后垫了许多衣物支撑她可以用力的姿势。 生孩子本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旁人确实帮不了什么大忙,只能给予精神安慰。“快了快了,头已经有点出来了。”莫柔盯着她的两腿之间兴奋地喊道。 我受不了那个血腥,只能在她的身边鼓励道:“慕容云遥,你听到了吗,小宝宝已经出来啦,胜利在望了哟。”鬼知道头出来之后还要生多久,我尽量把它说的轻松一点。 慕容云遥歉然地扯了一下嘴角,突然咬紧牙关,嘴角抽搐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她的头艰难地甩动着,可见疼痛到了极致,终于从嘴里溢出煎熬的痛呼。 我看到莫柔在那里也是一副卯足劲的样子,片刻之后突然喊道:“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娃子!” 慕容云遥颓然向后倒下,没有半丝想看一眼孩子的迹象,眼里一片寂灭。 莫柔拿事先用火淬过的锋利匕首裁断了脐带,扯过一块干净的布,裹住刚刚出生的婴孩。她把孩子交给我,用热水帮慕容云遥擦拭身子。 那孩子很小很瘦弱,头只有拳头那么点大,皮肤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正中的悬胆鼻像极了那个蛮人。咦?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没有声音呢? 我心下一震,扯了扯莫柔,向她展示着一动不动的小家伙,疑惑地看向她。 她也是神色一敛,紧张地提过孩子,然后在他的屁股上用力一拍。下一瞬间,婴孩呀呀的啼哭声终于回响在不大的营帐里,新生的小生命像跳动的烛火般充满着希望,我和莫柔都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生了吗?”何予恪听到婴孩的啼哭走了进来,只瞟了孩子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我脸上避过,挤出一丝涩然的笑容,“多谢公主。”又对莫柔道:“莫姑娘辛苦了。” 然后坐到慕容云遥身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你觉得怎么样?” 慕容云遥的声音虚弱又轻淡:“谢谢何大人关心,云遥一切安好。”说完这句话,突然又想到什么半撑起身子道,“我刚才好像有见到屠将军?” 何予恪点了点头:“屠杰去安排移营一事了。” “移营?不!”慕容云遥神色紧张道,“我故意扎营于此是想阻截叛军,探子得到线报,他们很有可能漏夜途经此路逃往西面。” 何予恪也猛地站起身来:“云遥,你此处兵力甚微,强行阻击不得,我先把你们安置到安全之处,再去向南坪王调集兵力。” 慕容云遥点了点头,缓缓坠□子。 何予恪握了握慕容云遥的手:“那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他没有过多逗留,起身就往外走去。 我们在马车的护送下移营到了一处地势险要之处。一番折腾之后,慕容云遥倦极,好像是睡着了。我把孩子轻轻放在她的身侧。 安置妥当后,莫柔把我请到一边,满脸疑窦地问我:“何大人和慕容将军?” 我瞅了她一眼,如实相告:“慕容将军是何大人的妻。” 莫柔像犯了什么忌讳似的,微张的嘴巴合不拢去,愣了一瞬更是压低了声音道:“很奇怪,他们怎么一见面说的都是公事啊,而且,何大人似乎对孩子一点都不关心,连是男是女都不问呐。” 有些事情自然是不好说的,我佯装嗔怒道:“诶,你这姑娘家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这么八卦呢。” 她低垂着眉目略显委屈道:“莫柔这不是在为公主着想吗,何大人是公主的心上人,若是他们夫妻之间有些什么隔阂,何大人自然会对公主更上心一点。” 我正想斥责她淡吃萝卜心操心,突然看到那头躺在床上的慕容云遥动了一下。我心里一阵懊悔,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没有。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呵呵”笑得尴尬,“慕容将军醒了啊。” 慕容云遥应该是个知礼之人,此时却没有回应我,只是有点木然地看了看自己枕边多出来的小家伙,越看眼中越是冷然无光,下一瞬间突然猛地伸出手去掐住婴孩的脖子。 “不要啊!”我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孩子的哭声咿咿呀呀的响了起来,慕容云遥将孩子藏在身后,满脸绝望,“公主,你遂了我吧,没有人想看到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 “不许,本宫不许你杀他!”此时,我都被慕容云遥的决绝所震慑到了,极力劝道,“慕容云遥,这可是你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杀他!” “云遥的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腥,不在乎多了结一条生命。”慕容云遥拽紧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床板,“我一看到他这张脸就想到……”眼泪从她空洞无光的双瞳流了下来。 我看到她走神趁机抱住了她:“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要就给我吧……” 不明就里的莫柔也不知不觉走到她的身后,趁她一个不注意把小家伙夺了下来。 慕容云遥因为产后体虚,没有精力过多挣扎,被我们哄着劝着躺下。 莫柔虽然满心疑惑,也不敢多问,母性光环爆发,一直抱着孩子,再也不敢让他接近慕容云遥。 第53章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踏实,子时已过,山坳里传来隐隐响动。 我和莫柔本就和衣而眠,一听到动静披上斗篷,携一盏油灯悄然出帐,哨兵擎着蛇矛站在豁口向山下探视,战马嘶鸣的声音,血腥气合着夜半的寒风源源不绝地送到鼻端。 我加快脚步走到哨兵边上向外望去,火把通明,映红了半边天,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沟壕里涌动,就像跳动的精灵。这昼夜不歇的惨烈之战啊! 画角之声愈趋哀厉高昂,跃动的火光却像扩散的病毒一般汇聚蔓延,两边的枯木都灼烧了起来,星火气冲天,敌军为了跑路不择手段,开始烧山了。 “咳咳咳……”滚滚的黑烟涌了上来,浓烟呛人,我用斗篷捂住口鼻,对着哨兵喊道:“赶紧撤到空旷之地去。” 于是,又开始新一轮的折腾,来不及收拾细软,我把虚弱的慕容云遥裹得严严实实,远离荒火,疲于奔命。偶尔回头可以看到远处一股股火把像逶迤的岩浆涌向了峡谷的裂缝处。 黎明与破晓交接之时,下弦月隐没在苍茫天际,雾霭涌动融盖了缕缕青烟,山谷亦复平静。 守望在谷口的我们,内心是不平静的。不知这一仗战况如何,依照昨晚窥见的冰山一角,叛军耍尽手段应该是逃出去不少的,现在只是希望我军的损失不要太大,自己关心的人一切安好。 前方隐约有帅旗飘动,越来越多的人影从雾霭中显现了出来。屠杰一马当先,一副铩羽而归的颓败嘴脸。 “怎么样?”我一边问他,一边将目光越过他还在向后探寻着。 屠杰从马上一跃而下,愤然道:“只歼灭了一小部分,被他们跑到西面去了。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每个人脸上都蒙了布,这山坳里多松树,松香一旦灼烧就产生大量浓烟。我们的战斗力会被削弱,基本上是被呛的。”他拍了怕马上的灰烬,又嘟囔了一句,“偏偏我哥还不让追。” “不必追。”低沉冷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看到了何予恪,他将头盔摘落,有几丝鬓发垂落下来,英俊的脸上添了一道污痕,更显犷达,那双幽若寒潭的眼睛似蒙了一层迷雾,“既然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恐怕还有后招。赵氏意在倾覆,不会善罢甘休的。况且赵栓还在我们的手里。” “哦?”我问道,“赵栓被擒了吗?” 屠杰接过话头答道:“赵会琛领了兵权之后,太子就察觉到了局势有变,识破了那小人的□□阴谋,现已把他囚入大牢了。我看就等找个好时机把他斩首示众了。” 看来朝中的局势比我想象的要安逸嘛,那个太子元晟虽然冷血无情了点,手段倒是凌厉的。 说话间,不知道何时莫柔已经抱着孩子走到何予恪身边。这个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她抱了一天不敢交还给慕容云遥就硬塞给了何予恪,然后就走开了。 那些不明就里的将士看到了,连连向何予恪道贺,直夸这幅画面好温馨呢。 我看何予恪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姿态别扭着,孩子咿咿呀呀地哭起来。他有点手足无措。 我看着有点想笑:“何大人,给孩子取个名吧。”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的谴责,好像一个受了伤的孩子,我的心一酸,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换了个抱娃的姿势,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道:“这孩子何其幸也,竟得公主采生,不如公主给赐名吧,必得一生庇佑。” 吓?让我取名啊,我本乃一介理科生,那粗浅的文学修养能取出什么人模狗样的名字呢,我思忖道:“这孩子生于战火之中,希望战火就此平息,不如叫何平?” 孩子啼哭的分贝更高了几分,好像在抗议似的,我用双指捏着下巴,“嗯,好像是简单了点,那么叫何铁血,何烽火,何囧,何……” 何予恪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你……” “呵呵呵,”我心虚着,有那么不堪入耳吗,“所以我说嘛,还是何大人来取吧。” “就叫漠铭吧。”慕容云遥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她的脸色苍白着,盯着何予恪怀中的小生命道,“大漠的漠,刻骨铭心的铭。” “何漠铭?”我叹道,“好名字。” 我想起一首歌词: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被多少人唱就被多少人喜欢,果然是好名字!既然慕容云遥都肯给他取名字了,应该放下杀子之心了吧。 “他不姓何。”慕容云遥目光空远地说道。 她朱唇轻启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四个字,却一下子把我给震惊了,虽然我知道个中玄机,但是没想到她会对着我就这么说了出来。我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移不开去,在她身后的远处,日光从一大片血红色的云霭间透射出来,她那沉静的脸色隐忍着沉痛,有一种荡气回肠的孤独与苍茫。 何予恪忙岔开话题:“云遥,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不要随便走动。” “何大人。”慕容云遥有点木然地说道,“我们曾约定过,你娶我是为了帮我度过难关,等我生下孩子你就休了我。现在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若何大人若执意不肯休我,云遥只能自请离去了。” 何予恪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云遥,你先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她终于没能忍住,细微地几不可闻地哽咽了一下:“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又何必让三个人痛苦。” 何予恪搭在她肩上的手猛地僵硬了一下。 这个姑娘太犀利,怎么说话都不给人缓冲的余地,我一再被震惊,后知后觉地解释道:“慕容将军,你误会了!” 慕容云遥苦笑着摇了摇头,从何予恪的手里抢过孩子:“谢谢你对我和孩子的照顾。”她转身,抱着孩子离去,那蹒跚的背影是显得那么单薄与凄凉。 我想指责何予恪怎么不去追她,却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立场去对他指指点点。他的眼睛还盯着她的背影,显露出一种无力的哀伤,而我却再也呆不下去,大步地往别处走去。 那边,各路士兵正在收拾残局整装归队,再那边,屠杰正在对军中除了我和慕容云遥之外的第三个女性眉飞色舞侃侃而谈,而对方又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小女人的倾慕之态。 我不由得抖了抖唇角,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呢。 未到晌午,宫中就有人来通报,太子今晚在宫中设宴款待南坪王,并为元筠公主和一干功臣接风洗尘。此次虽然没有把叛军尽数歼灭,但毕竟让臻朝躲过了一场灾祸,实则朝中大幸。 南坪王在城郊安顿好大军,随着华丽仪仗风光进城,我低调行事,依旧扮作南坪王亲卫随之入宫,街道治安相当严谨,两边的围观群众中再也没有那不知死活者出来丢弄有失国体的蔬菜了。我就想着,那次我从漠北归来,那些最初激起打砸热潮的乱民或许也是赵氏安插的狗腿。 这晚的夜宴盛大隆重,金銮宝殿内灯火辉煌,我被安排着和众女眷坐作一处,只可惜她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她们。那会子我在冷宫里,可何曾见过她们的影子,此时,她们一个个动作优雅,眼神乱瞟,装模作样,话中有话,吃的我很是拘谨。 我这一趟征途可谓凯旋而归,太子那张一对着我就绷起的脸终于和蔼起来,南坪王的溢美之辞又十分给我长脸,显得我功德无量,令众人立时对我刮目相看。 我嫣然一笑:“筠儿如此行事实则是太子哥哥授意,临行前太子哥哥曾尊尊教诲我,生在帝王家要有勇往直前的觉悟,筠儿领会了此行责任重大,于是见机行事,幸不辱命。” 大家又转而去歌功颂德元晟的英明神武。元晟笑得十分淡然,一副心中自有计较的样子,微眯着眼看向我轻轻颔首。 我握紧手中琉璃盏浅酌,如果不能把领导挤下去,就永远要把功劳让给领导,这样才能保我前途无量。如此一来也把木元帅对我的怨气成功转移了方向。 有颇有心机的大臣抓住机会,在众人一番吹捧之后表明立场,皇帝昏迷多时,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理政,纲常严谨,赏罚分明,众心所向,众望所归,力荐太子上位。 太子义正言辞一再推脱,无奈群心所向,为了社稷之重,勉强应承下来。于是这场夜宴顺利收场。 主角一退场,群臣个个面呈喜大普奔之色,各自散去。 我也起身撤离,想想做了大半年便宜公主,却从来没睡过那高大上的公主府,不由得有点小兴奋,一脚跨过门槛,丫鬟们帮我挽起特意为夜宴装扮的华丽裙裾。 才刚走到廊下,笼在树影下的一道人影突然出声:“公主,请你喝酒要不要?” 吓,还有下半场啊? 第54章 开口闭口就喝酒,当我是酒鬼吗。虽然我酒量大,那也都是应酬锻炼出来的,不是我生□□喝酒好吗。 我拿眼角斜挑了那小子一眼:“还喝,刚才没喝够吗?” “关键不是喝,而是跟谁喝。”屠杰涎着脸笑道,“刚才隔着这么远,这不一直没机会说话,还没来得及关心一下公主的近况嘛。” 这家伙是大大咧咧的主儿,何曾如此会关心人了?我满脸疑惑地盯着他看,到底想关心谁的近况啊!我见他笑得虚浮,知他心里有鬼,故意说道:“不喝不喝了,明儿一早本宫还要去探视父皇呢。” 说完向两边丫鬟使了眼色,抬步就走。屠杰急着跟上一步,忙坦白道:“公主,其实除了关心一下你的近况,我还想向你打听个人。” 我停下来,不耐烦道:“谁啊?” 屠杰也不扭捏:“就是你之前带在身边的那个莫柔姑娘。” 我闻言赶紧把身边的丫鬟们打发了,心里想笑,脸上佯怒道:“你说柔妃?她是我父皇的妃子,你也敢染指?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啊!” “怎么会!”屠杰瞬间如遭雷击,呆愣愣道,“她明明说她待字闺中的,怎么会是皇上的女人,那我现在身陷其中了怎么办?” 我鄙夷道:“这么快就深陷其中了,你也太毛躁了啊。” 屠杰一脸愁苦:“说出来也不怕公主笑话,本将军像中了邪一般,对莫柔姑娘念念不忘。”然后又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我喝道:“快说!” 于是他更是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道:“本将军虽血气方刚,也不是贪恋女色之人,不知为何,一想起莫柔姑娘,就邪念攻心,每时每刻坐立不安,万分煎熬,全是与她亲近的荒谬念头,浑身燥热难安,□□焚身,根本就没有办法静下心来思考正经事情。这种感觉本将军从来没有过,难道这就是真爱?” 听了这话,我的第一反应是,啥,他也中招了?这不是真爱,是真毒吧。 我听得脸红心跳,跳开一步道:“混账,这么下流的话也敢在本宫面前说。” 屠杰呈一脸无辜状:“是公主你叫我快说的,我只是如实相告,本将军现在连做正常事情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内心焦虑,前途一片黑暗,只有公主你能著我光明了。” 我嘴上嘲讽,暗自思忖着,看来是莫柔那姑娘调皮了。看屠杰那痛苦样才知这连心蛊如此厉害,简直毁人心智,以后一定要列禁。既然是莫柔自己下的蛊,八成也是看上这位了。听说南疆民风开放,女子言行甚奔放,果然名不虚传。我说:“得,我让她改名换姓换个身份,你赶紧把她娶了吧。” 屠杰一惊,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省力?” “对,就这么省力,你还要咋地?找个良辰吉日,我把她给你送过去。” 屠杰掐指一算,一脸兴奋道:“后天就是良辰吉日。” 我为他默哀着,被卖了还在替人数钱。瞧他那猴急样,貌似能等一天已经不容易了。我说:“好吧,那就后天,你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我也回去打点打点。” 屠杰喜笑颜开连连拱手:“多谢公主大恩大德!” 打发完屠杰,我紧赶着回府,莫柔此时正在我的公主府里窝着,我一回府免不得对她一番调笑,调侃完了又道:“那个什么狗屁连心蛊,害人不浅,你以后再也别给我整了。” 莫柔委屈道:“遇到个如意郎君不容易,我看这蛊挺好用的,何大人不就对公主动心了吗?” 我:“……”我语塞,想着怎么反驳她,这完全就是颠倒逻辑偷换概念,“莫柔啊,你把动心和生理冲动混作一谈了。” 莫柔一脸认真道:“冲动了,才能在一起啊。” “你!”我被呃得说不出话来,只想指着她道,算你狠。 不过我还是收起了跳脚的冲动,正色道:“总之,我把这蛊列为禁物,以后未经我允许,不得擅自使用。” 莫柔见我端起了公主的架子,也不再贫嘴,乖乖称是。 我又道:“你这次出嫁,我要给你安个身份,就当你是我在落难途中收的义妹,如何?” 莫柔思考了一瞬:“公主的义妹?公主,我好像比你大……” 我打断道:“就按我说的,我是公主就做你姐怎么了,你还敢反抗?”开玩笑,以我的灵魂年龄做她姐还不是绰绰有余。 莫柔闻言又乖乖地低头垂目,听我吩咐着。 我还真以长姐的姿态语重心长道:“莫柔啊,你记住,男人,最讨厌自己被算计,尤其讨厌被女人控制,既然你做都已经做了,就千万别让他知道了。” 莫柔突然抬头看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喜之日眨眼便至,因为时间紧迫,只一些最亲近的亲朋好友来捧场。这婚礼也操办得太过仓促,不过当事人似乎都不太介意,一个非中原女子,一个□□上脑,眼里只有送入洞房这一环节。 不过屠杰这小子还算有良心,滚去洞房之前敬了我这个媒人好几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中堂的门大开着,立冬之后的寒气就很渗人了。 几杯白酒下肚,身子变暖了,头却有点晕晕乎乎了。不对啊,我几时酒量变得那么不济了?想我当年叱咤桌坛,号称千杯不倒,只有撑爆没有醉倒。我抚了抚额头,难道是换了个身板的原因?原来酒量这东西是跟着*走而不是跟着意念走的吗?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严重,这酒后劲足啊。久违的醉酒记忆涌了上来,还记得当年刚出道时第一次喝醉酒,同事说我发起酒疯来,那场面简直不能看,自此成了一大笑柄。 不行,我可不能在这里发酒疯,趁我还清醒赶紧撤离。我试着站起身来,结果脚下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后边倒去。 还以为要大出洋相,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呢,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我的两肩,我的身子就靠在一堵人墙上,结实有弹性,恰似那什么床垫,让人直想躺进去赖着不动。 我抬头,一看到这张脸,就情不自禁地对他笑了起来,拿手指着他冷峻的眉眼,一字一顿道:“何予恪!尊夫人可好?” 他盯着我,眼睛黑亮,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咦,他的脸怎么变成了好几张?我笑得更明媚了,嘴上絮絮叨叨地完全停不下来:“有好多个何予恪了呢……慕容云遥一个,我一个,还可以分给别人几个……”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有一股力量就要拖着我往外走,我急道:“别啊,我喜欢人多热闹。”我朝着中堂大声喊道:“今天我请客,大家吃好喝好。我来给大家表演个节目怎样呀……” 我话没说完,就腰上一紧,整个人被连拉带抱地给弄出了中堂。 心情荡漾了怎么破?神智涣散了怎么破?好想唱歌怎么破? 脑海里转动起以前在ktv混迹的生涯,在众多帅哥面前展现我那靓丽的嗓音,我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仅靠一把好嗓子来魅惑众生,念及此便大声地唱了起来:“没有爱情发生,她只好趁着酒意释放青春,刻意凝视每个眼神,却只看见自己也不够诚恳……” 我被拖到无人的廊下,一个炙热的怀抱紧紧裹住我。 当真有帅哥看中我的内涵了吗?我拿指头戳了戳他的胸膛,色迷迷道:“帅哥你身材真好!” 裹住我的身子一僵,温润的肌肤贴在我脸上,我借着酒劲大着胆子,凑到他的耳边道:“帅哥你搂着我做啥,你想跟姐一夜风流吗?” 话音刚落,只觉天旋地转,我仰着脸只能看到漫天星子璀璨,耳边风声呼啸,我捶打着打横抱着我的人,抗议道:“不要坐云霄飞车,不要坐云霄飞车……” 吱呀一声,屋门被打开,又哐当一声被关上,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啥都看不见,紧张得像小猫一般呜咽起来:“你是坏人,坏人。” 身体从漂浮着的一下子落实到床上,灼热的湿润的唇随即覆了上来,绵软的唇,灵活的舌,无尽的温柔,极细腻,有如露珠沾润花瓣,绵云轻裹皎月,一寸一寸夺走我所有的呼吸。 “筠儿……”灼热的气息移到耳边,湿润的舌逗弄着我的耳垂,有人口齿缠绵地呼唤着。 我的思绪一片混沌,筠儿是谁? 第55章 那令人一生难忘的,极尽温柔的缱绻缠绵就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然而至。 夜虽寒,却似有暖气萦绕身周,我慵懒贴向温暖的源泉,轻捏缓抚之间,不觉揉皱了衣衫,身上之人胸口已露出一大片滑腻的肌肤,触手柔韧坚实顺滑温热,手感颇佳,指尖眷恋不已。我只觉脑袋发沉,口干舌燥,舌尖舔了舔唇瓣,溢出一声嘤咛。 身上之人感受到我的举动,身躯一震,大肆欺压上来,势如汹涌海浪将我整个人卷得飘飘然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唇舌轻贴如绸雪肌,恰似那烈火卷过干柴,一触即燃。双手轻巧滑过繁复衣衫,不知不觉衣衫褪落,却不觉得冷,身体太过燥热,冷热交融间,恰似春风轻拂江南岸一瞬桃花开尽。 身上那纵火的元凶还在变本加厉地撩拨春色,指尖轻轻地摩挲过我玲珑起伏的胸口,触及我胸前垂挂的物事,突然一愣。 然后沙哑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兴奋:“筠儿,我就知道,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下意识地捏住胸口的竹哨,口齿含糊道:“不要乱碰我的东西。” 他不再那般小心翼翼,唇舌间带了狂热的力度。“筠儿,你好甜。”他的齿贝轻轻碾过敏感的一点,手掌裹住浮凸的玉脂,似真正在品味珍馐美馔。 而我整个人神情恍惚,绵软酥痒,似要被融化了一般,一种祈求被疼爱的渴望,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虚让我茫然不知所措。 难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筠儿,给我好吗?” 我迷糊不解:“什么给你?” “就像这样子。”他的唇再次覆盖上我的唇瓣,清洌的气息辗转撷取芬芳,吻的我晕晕乎乎,他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向下探去,指节分明,轻轻戳人温软湿润的土壤旋动。 我猝不及防,浑身一颤,轻呼出声,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耐,太过刺激。思维在这一瞬间抽回了一缕,我慌乱抓住他的手道:“别乱来,我没有洗澡。” 他耐着性子,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魅惑:“我用舌头帮你洗一遍。” 尼玛,这是要动真格啊!还能刹车吗?我头脑一发热又喊道:“我有花柳……唔唔……” 话没说完,唇舌又再次被堵住。手下也不再客气,一手揉捏玉脂,一手深入研磨,将紧致的土壤寸寸撬动,真正要人意乱情迷,魂魄飘散,不知不觉已是温露四溢。 “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他没有放过我已然沦陷的刹那,在我的耳边继续魅惑着,“我会让你知道真正的美好……” 身子漂浮了起来,他强势攻城,我溃不成军,金风玉露相逢,便是*蚀骨滋味。 锦罗幔里红浪翻滚,熏香被内热情如火。至上的愉悦起起落落,似浸润在绵绵不绝的温泉之中,高山之巅,皑皑云端,渺然扶摇直上,脑海中爆裂的是绚烂极致的烟火。 他到底是忍耐了多时,痴情蛊又如此刁毒,于是久久不知疲倦,一轮又一轮的奋战,我被他折腾的精力衰竭只能娇娇颤颤地讨饶道:“真的不要了,我快没命了。” 他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只是将我抱了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身上,依旧深埋我的体内,把住我的腰奋勇驰骋着,喘息间声音破碎:“你早就说不要了,似乎身子还是想要的紧嘛。” “混蛋!”我哭着捶骂他,“早知你是这么禽兽不如的东西,就不跟你玩了。再也没有下一次了。”床被湿了一次又一次,身体都要被他榨干了。 他闻言闷哼一声,忍在那里,扶着我侧躺了下来:“我不动可以吗……不想和你分开。” 捣腾了一宿,我的神智已经清醒,此时满心懊悔。怎么又是酒后乱x,我上辈子在酒吧混迹多次巴望着发生些什么的时候却啥事没有。现在一个不小心就被吃干抹净不说,还摆脱不掉啊怎么破。 这个人,他就黏在我身上了啊! 我趁他一个不注意,屁股向后抬了一下,想推开他,他箍住我道:“别动,你要是动了,我也要动了!” 特妈的还威胁我。 “筠儿……”他喊道,“我好难受……” 感觉到体内的凶器还在膨胀,吓得我又是心肝一颤,三魂去了气魄。 幸好他说话算话,没有进一步举动,只是轻轻抬起我的脸,四目相对之间他的眼底一片温柔。 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窗棂外的清光罩在他的脸上,他神色清明,正经得好像正在上朝的样子。有没有搞错,怎么可以上半身和下半身完全在两个次元? 他搂着我的肩认真道:“我想好好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我避开他的目光道:“有什么好谈的?” 他用指尖绕着我的青丝,凑近我耳边轻道:“以后,你要帮我解蛊毒。” 我气急败坏:“你去死!”顾不得他的威胁扭着身子拼命脱离他的侵犯。 他有点紧张道:“真的生气了?没有弄疼你吧。” 擦,不是弄疼,是弄得太舒服了,不过次数也着实多了些。这是想让我沉沦欲海的节奏?我可不能就此妥协,成为他的禁脔。我冷冷道:“我会忘了今天的事情的。” “怎么?又是意外吗?”他凑近我,额头几乎贴上我的,循循善诱着:“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上天一再让我们意外。” 我才不受他的诱导:“不,这次不是意外,这次明显是你趁我醉的不省人事,诱我同你做了苟且之事,是你趁人之危!” 他笑着在我耳边道:“是谁说要一夜风流的。” 我只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反驳道:“我那是疑问句不是肯定句。” 他点了点头:“你能分得清疑问和肯定,你确定醉的不省人事?” 我……,此刻看着他那张曾经觉得正直可靠的脸,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一时间羞愤难当,干脆破罐破摔:“好,我认栽。就算是我想一夜风流吧,那也是一夜,就你这样的态度,还想有以后,做梦去吧。” 他见我真生气了猛地抱住我:“筠儿,筠儿……”他急切地呼唤我,“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惊得我一时间心慌意乱,顾不得与他对付,只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动静。 一个丫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何大人,已经寅时了,要不要帮您把早餐送进来。” 我对着他直摇头,他却像没看到一般:“送进来吧。” 门扉吱呀一声,我整个人躲到被窝里面去将自己劈头盖脸埋个严实。 等丫鬟进来,又听何予恪对她吩咐道:“准备沐浴香汤。” 不一会儿,脚步声退去,房门再次阖上,此时我再也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怒气了:“为什么让她进来,这被人看到了还得了啊?” “估计昨儿晚上就被人给看到了,你看这早餐还是两人份的呢。”何予恪抬了抬下颚,好像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 我回头一看桌上早点,果然两双筷子两个碗,心中一惊,痛心疾首地哀嚎着:“糟了糟了,被人看到了,我们睡在一起,这可如何是好。丑闻啊,绝对的丑闻啊。” “公主在担心什么?我们两情相悦,不怕别人看了去。” 听他这话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和他有一腿一般。两情相悦你妹啊,何予恪清寡自持的形象和元筠公主招蜂引蝶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身为人夫,我身为寡妇,这么一来外人定会揣测是我胁迫的何予恪,我是绝对的人誉两失啊。 “别怕,”他认真地看着我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梗过脖子,忿忿道:“谁要你负责了。你赶紧把自己收拾妥当了上朝去吧。” 何予恪一看时辰不早也便不再与我腻歪,开始起身,恰好香汤送了进来,我又埋□去做了一回鸵鸟。 我最终还是央着何予恪给我搞了套丫鬟的衣服,扮作他的丫鬟随着他入了宫,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公主府。 一宿没有好好睡过,加之宿醉,头疼欲裂。我一回府就摸到了床上,补眠要紧,至于公主的名声问题?诶,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这样做人也是爽快,反正已经跌到极致,也不需要再端着什么了。这样想着,半昏半寐间就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之后才得知,这日朝堂之上,主要商措的是处治赵栓之事,此人将会被当众凌迟处死,又估摸着可能会有人来救,所以重点讨论的是如何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请君入瓮。 第56章 臻朝逢凶化吉,福泽深厚,大赦天下,叛贼赵栓也蒙受恩泽减轻刑罚,由凌迟处死改为炮烙之刑,同样具有观赏性,却避免了夜长梦多。凌迟处死需要执行三天,割一会歇一会的确实费事。 赵栓将于刑场行刑的告示已经在皇榜张贴多时,这一天也如期而至。 刑场的北面,廷尉监刑,两边几位朝臣肃服而待,排场颇大。刑场的南面聚满了无知猎奇的民众,指指点点,喜笑颜开,好像等着什么大戏开演。 刑场由半丈高的土台搭建而成,土台正中杵着一根粗如水桶长过一人高的铁柱,此时那根铜柱淋上了油,被底下的炭火烧得发红,日头一晒似乎还能爆裂出滋滋声。一想到将皮肤贴上去的滋味,浑身汗毛倒竖。 炮烙之刑这种血腥的场面我是不要看的。可惜谁让我是资深受害人呢,谁让我是平反功臣呢,谁让我是皇家要人呢,所以我还是出席了。 这一日,太子没有来,何大人也没有来,估计又在宫中谋划着什么大事。我只能拉来了蜜月期中被滋润得腮凝新脂眼媚若水两颊飞晕的莫柔陪我坐镇。 放眼望去整个刑场,身后两侧全是护卫,就连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行刑台的下方,那土台是空心的,里面也埋伏了许多高手。只南边民众聚集之处稍显防力不足,当然这也只是迷惑敌人的假象,民众之中还混迹了许多便衣护卫。 午时将至,日头高悬当空。廷尉开始吆喝,囚犯披头散发着了一身污秽的中衣被壮实高大的刽子手架了出来,直往刑台上拖去。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台上,只因在等待意外的降临,如果犯人真是要往铜柱上撂去,我定是要扭头捂眼的。 幸好赵氏不负重望,还是惦记着当家老爹的,几个轻功颇佳的高手突然杀上刑台,场面看似陷入混乱,其实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四周的护卫有一半围拢过去擒拿叛贼,有一半聚拢过来保护朝中要人,那些个乱贼已经砍翻了周围的几个刽子手,只待领走主子。只不过那几人刚要扶起披发散面的赵栓,跪在那里的那个,突然双手一扬,散出漫天白雾,劫场之人面色一僵,紧接着无力招架,一个个瘫软在地。 我心中一喜,哈哈中计了,其实这个赵栓是假的,他刚才洒出可是软筋毒粉,真赵栓现时正囚禁在守卫严密的大内水牢里,插翅难飞。 渔网从两边洒将开去,将一干谋乱分子罩个严实。我起身探头看那些个人,看不真切。心中疑惑便走上前去探看,果然没有发现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别说那抹清韵无尘的熟悉身影,连个影子都不曾见。 怎会没有呢,两位少主不在现场还好说,若是那个大谋臣都不出现,这怎么能算完事呢? 难不成对方还有后招?我心中隐有不安,民众之中一道怨恨的阴毒的目光从另一端投射在我脸上,我定睛望去,一个素衣女子,身形修长,体态婀娜,虽然作普通妇人打扮难掩其秀色风华,四目相对之间,我愣了一瞬,立时手指一点大喊道:“抓住那个女子!” 没错,我看到了赵会茹,她的沉不住气,让他们暴露了行踪,原来民众之中不仅有便衣护卫,更有便衣乱贼。 周围护卫闻声立时上前擒拿赵会茹,结果赵会茹身边的几个百姓也瞬间变高手,两相动起手来,观刑台下立时乱成了一锅粥。两厢势力混乱杀作一处,真正的民众尖叫着作鸟兽散。 土台之下突然发出一声爆裂,藏在土台下的护卫连滚带爬地从里面挣扎着出来,伤筋断骨,面目焦黑,剩下的也被熏了出来。又有无数带火箭矢从四周射向官席,浓烟四起。可以看出赵氏此次布局也是结构庞大,费力甚重。 “公主。”莫柔在身后喊我,“我们快撤离此处。” 我凝眉点头,大量的护卫聚集在我周围帮我挡掉箭矢,倒下了一批又一批。 那一刹那,又从四周杀将出来许多高手,这下场面有点难以控制了。一抹黑影,轻功卓绝,速度极快地从空中掠过,轻而易举的撇过众人的阻挡,一把拽住了廷尉的领口,问他赵栓到底在哪里。 那个人的身形我是认得的,他虽然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黑,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我急着撤离这混乱的现场,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他。他们没有救到赵栓,我们布下的局也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当打个平手好了。 可谁又想到轰地一声土台崩塌,行刑台上那根烧得火红的铜柱突然就这样倒了下来,准确无误地朝着我这个方向砸来,以我的反应完全来不及躲避,而刚好挡在我身前的护卫又在前一瞬被远处的流矢给射倒了! 上天!我连以此刑惩罚犯人都不忍心看,你又如何忍心让我变成铁板烤肉! 那一瞬惊得我只得闭眼就死,只听“嗞”的一声衣服皮肉混在一起灼烧的焦味,铜柱轰隆滚落地上,我睁眼看到它就倒在我的脚边,明显被改变了轨迹。是谁,能把这重过千斤的玩意给挡了开去,我愕然抬头,看到眼前那微笑的淡然的眉眼,他的右手臂及肩部的衣服被烧出一个大洞,里面一片血肉模糊,被烫伤的极其严重。 此情此景,让我的思路倒退到了最原始的状态,我讷讷地喊他:“师父……” 他站立不稳,靠倒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感动只一瞬间,我立马想到连心蛊这回事,他能这样救我也在情理之中了。 我扯住他,在他的耳边道:“彭诩,弃暗投明吧,回头是岸,邪不胜正的,你到底还是落在我的手上了……” 他只是伏在我身上抖动着,没有出声。四周的护卫迅速向这边支援而来,越聚越多,终于将彭诩团团围住。 无数把银刀横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抬头,嘴角噙着微笑,惊得我退开一步,甚至怀疑刚才他的抖动是因为在笑,而不是因为疼痛到极致。 一场混乱逐渐平息,乱贼死了一部分,跑了一部分,死的都是小罗罗,唯一的收获就是逮住了彭诩。 彭诩手脚都被上了铁镣,随着囚车被送往大内天牢。 刑场四周一片狼藉。 莫柔扶着我上了马车,关切道:“公主,你没事吧,刚才真的好危险。” 此时我有点心不在焉的:“没事呢。” 莫柔继续道:“那个叛贼定是被公主风采所迷惑,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救你。” 我苦笑着,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就是那个劫走赵会茹的厉害人物,我曾经的师父。大概是因为连心蛊的原因才救我的吧。” “奇怪……”莫柔的声音在耳边犹疑着道,“我感觉不出他身上有蛊虫的反应,公主确定在他身上下了连心蛊吗?” “什么!”我猛地睁开眼睛,翻来覆去一想,当初确实没有亲眼看到他饮下那壶金骏眉,我激动的拽着莫柔的手,“他真的没有中蛊毒吗?” 莫柔看我反应这么大,有点呆滞道:“好像……没有。” 我立时像被抽掉了力气,靠倒在背板上,那他为什么一再救我,无功不受禄,真的是好讨厌的感觉。 回到公主府不久,下人即来通报,说何大人在外求见。 我雷厉果决地回拒道:“不见,不见。” 我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经历过那一晚,他的蛊毒应该解的差不多了吧??在外流落的时候没办法,以后还是减少来往的好。 呆在公主府,装模作样的翻着书,内心却是一直莫名的焦虑,坐立不安。着人去打听彭诩的消息,一会说他被关在了水牢,一会说他正在被严刑拷问。 水牢那个环境,整个人浸在水里,只头露在外面,这么冷的天,即使正常人进去也要被关出病来的。更何况他还有那被灼烧的狰狞不堪的伤口,不能上药还浸在水里绝对是会溃烂的,大概整个手都保不住了。 其实既然被抓了进来,担心他的手,还不如担心他的命吧。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救我才被抓进来的,我总要给他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吧。 念及此,我赶紧叫丫鬟给我取了斗篷,备了轿子,往外而去。 刚出了府门,轿子就突然停住了。 我掀开帘子道:“怎么了?”然后就看到了一袭玄紫色的官袍挡住了视线。 “公主这么晚了要去哪里?”我没有想到何予恪会一直等在外面。 我心里有点急,对他的怨气也还没消,于是说话就不太客气:“何大人,本宫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告行踪吗?” 他不理会我的挑衅,只道:“听人说公主今天在刑场上受了惊吓,我来看看你是否安然无恙。” “虚惊一场罢了,谢谢何大人关心。男女授受不亲,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妙。”我继续奋力掐断那冤孽的火苗。 看他明显呆愣了一下,赶紧催促着下人,“快走快走。” 第57章 天牢里阴冷潮湿,密不透风,偶尔能听到镣铐与铁门相触的声音。 水牢那一层全是地下室,入口结构是从上往下的,窨井盖一般的铁门锈迹斑斑着。狱卒把我带到一个井口,却在我威逼利诱之下死活不肯开门,我只能透过铁栅栏上的缝隙向内看去。 里面光线昏暗,水面平静无波,让我想起动物园关动物的笼子。 “彭诩,彭诩……”我试着冲里面喊道。 一道黑影在角落蠕动,“筠儿。”他抬头看向我,浑身*的,落汤鸡一般,脸色苍白,目光涣散着,没有了往日的神彩,显得无邪而楚楚可怜。 他虚弱地笑着:“你还是来看我了,为师死而无憾了。” 看他这么可怜,我也不好意思高高在上地俯瞰他,趴□去,离得他更近一点:“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我的徒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当然要护得你周全。”他的声音轻而微弱,似乎快耗尽力气。 听说他被严刑拷问了,不知道受了什么刑罚,光线那么暗也看不清楚他受伤的情况,此时好想拉他一把。 我道:“彭诩,既然你还念着点旧情,我也不好做的太尽。你若是能助我歼灭叛军,我就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我竖起耳朵贴近井口,安静的只能听到水滴坠落的声音。我有点心虚,突然发现这套说辞就像当初赵会茹劝说何予恪一般可笑,想他定是不屑的。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又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彭诩,我知道你是心怀天下,不为一己之私的,你愿意帮助难民,持强扶弱,我都看在眼里的。虽说你有你的责任,可惜朝代更替自有其规律,人不可逆天而行啊。赵氏多行不义,大势已去,你若是还要助纣为虐,只会被后人嗤笑为愚忠。” 我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回应,只得无奈,叹了口气道:“也罢,错误的理念要扭转,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信仰要颠覆,确实会有一番纠结,我可以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 话没说完,幽幽的声音从底下传来:“筠儿,师父觉得好冷,师父可能快要死掉了……” 怎么答非所问啊,敢情我刚才说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 他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摇摇欲坠。“彭诩,你又要耍什么花样。”我才不信他这么容易就会挂呢。 “是师父不好,只希望来世不要再做师徒了……”说完这一句,他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然后整个身子沉入水里,只是两根拴住他手腕的铁链露在外面。 装,你就装吧。我冷眼看着底下的一潭死水,不为所动。 我蹲在一边等啊等,直到时间过得太久,久到足够淹死一个人十回八回了,我才开始紧张起来。 “彭诩……”我朝里面喊道。 只有冰冷的回声在回应着我。 喊了两三次之后,一股焦虑之火猛地窜上心头,我朝过道那边喊道:“来人啊!” 不一会,狱卒闻声赶来,我指着井口让他赶紧打开牢门看看情况。 狱卒还是犹疑着不肯就办,我心急如火燎,催促道:“你看他不是上了镣铐了吗?即使开了门,他又怎出的来?” 他支支吾吾道:“听说此人武功高强。” “什么武功高强,人都快死了。”我发狠话道:“他是掌握了机密的重要人物,若是死了你担当得起吗?我治你个看护不力之罪,你颈上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狱卒终于不堪恐吓,犹疑着摸索出一大串钥匙,在过道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生锈的铁门翻动发出吱呀一声响,我正要探头进去看,刚才还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发出响动,一道黑影像利箭一般直冲而来,将我冲翻在地。 “彭诩!”我惊叫着看到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我身边,不知何时他竟将铁镣都已经弄开,然后温雅一笑,毫不客气地将我和狱卒都点了穴丢进水牢里,又将牢门锁上,然后拿着钥匙,拍拍屁股走了。 从头到尾我都来不及咒骂一声,不知被他点了什么穴,张开口竟然喊不出声音来。 只是一刹那,形势急转直下,我忿恨得浑身发抖,身边那个狱卒也用颇哀怨的眼神似瞟非瞟地从我身侧划过。 我心中那个悔啊,明知道他不是个善类,明知道会有猫腻,可是一想到他会死,就冲动了,只有我这样的傻瓜才会着他的道了吧。 早就说过下次见到他再也不手下留情,真是怒己不争啊。我挥动着双手狠狠地拍打着水面泄愤,无辜又惶恐的狱卒躲到最角落去了。 不多久,外面传来哐啷哐啷敲打警示的声音,大概是又有囚犯逃脱了。巡检的人从走道上经过,我踩着狱卒的肩膀,扒拉着铁栅栏门拼命摇动着,这才引起了注意,终于获救。 我像一个丧家犬一般落寞地回到公主府,听说赵栓也被救走了,想着接下去又免不得被□□一番,顿感心力交瘁。 没想到,忿恨、焦虑、加之冬夜浸水,让我又感染了风寒,躺在床上发起高烧来了。这一年没过完,已经发了三次烧了。 丫鬟请来御医开了药方,喝了药休息了一天也就退烧了,但是想着这样一来也可逃避追责,也就装着昏迷不醒了。 期间,元晟来看过,看我半天没反应,丢下一句“成也元筠,败也元筠。”就气急败坏地走了。 何予恪倒是来得挺频繁的,但是他作死,每次来都喂我喝那苦涩难咽的中药,喂了几天后,我只一闻到那个药味就想作呕,真想提着他的脖子给他灌个几缸下去。 无奈我现在挺尸,只能装作本能反应,把他喂进来的药又尽数从嘴角流淌出去。 他拿着方巾沿着我的嘴角轻轻擦拭,停了一会后,突然感觉唇瓣上似有毛毛虫在蠕动,然后一股温热的液体随着那糯软湿滑的东西涌到了嘴里。 我快崩溃,又是那股药味,我一个激灵朝着那闯进来的异物咬了下去。 才啃下去一半,下颚猛地被攫住。同时,我咽吼一窒,被呛到了,于是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抬头,看到何予恪正面无表情地顺着我的背。我边咳边忍不住指着他道:“你又在做什么趁人之危的事情!” 何予恪面不改色道:“喂你喝药。没想到这个药还蛮灵的,只喝下去一点你就醒了。” 好个何予恪,故意以此来逼我就犯。我眼珠子咕噜一转,心虚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太子哥哥他还欲追究我不?” “恐怕他现在也没心思这追究这档子事了。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已经登基为新帝了。” 我惊讶了一瞬,继而露出了微笑:“如此甚好。”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心情愉悦,百废待兴,自然就不会把我这档子事放在首要位置。 何予恪抬起眼皮,肃正着脸看了我一眼,微寒的目光流转着:“此事只是其一,其二,赵栓脱逃后开始与犬戎人勾结,现时正在大举犯境。” 不是吧,我微张着嘴差点啊出声来,就在我诈死的这几天里这个世界就风云变幻成这个样子了? 他不理会我的呆愣,直接进入主题道:“我来是想跟公主请教一下克制骑兵的那些武器,上次听你提起过,但我翻遍兵书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资料。” 他怎么又开始一板一眼地叫我公主了,这是他对我疏离冷淡的一个标识,是因为我的失误而在责怪我吗? 我问他:“何予恪,你怎么看待赵栓逃脱之事?”我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显而易见是因为他逃走了,赵家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一想起这场战乱有自己的推波助澜,一下子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他说:“只要是涉及彭诩的事,公主的立场就会很不坚定,容易自乱阵脚。”没想到他考虑的角度跟我很不一样,是从动机出发,而不是从结果出发。 “诶!”我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这次是我失误了,中了他的苦肉计。” 他听完勾勾嘴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每次你见到他就像丢了魂一样,我已经习惯了。” 有那么夸张吗,我觉得自己还是挺理性,挺克制的好不好,是他太狡猾了。这事要是撂在别人身上也未必能不动声色。他救了我一命,我想给他个改邪归正的机会以此还情,这本是很靠谱的事情。果然还是我太天真了! 妈的,看来我个穿越人也没能比以前的元筠公主做得更好,还是被利用了。这么爱恨纠结的感觉真是一点都不爽利,从此以后我跟他两不相欠,再见面即是水火不容。 错了就是错了,狡辩无益,我抬起头来,一脸坚定道:“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还是来探讨一下御敌之策吧。” 第58章 犬戎蛮悍民族,狼子野心,得了三座城也未曾收心,依旧对中原虎视眈眈。赵氏气急败坏破罐破摔,竟然引狼入室,和异族连通一气,恣意践踏中原之地。 有汉贼的指引加之异族的铁骑,两相作乱,边关将士很快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我闻此消息也是义愤难当,把自己曾在影视书籍中看到过的对付骑兵的方式全部与何予恪说了一遍。我本是一知半解,何予恪却是心思通明,一番探究之后兀自点头。 他把图纸收了起来,起身道:“公主在这边好生修养身体,边关战事吃紧物资紧缺,我这就要去运送粮草军需,驰援前线。” 他转身要走,我忙喊住他:“何予恪,你也要去边关?” “恩。”他没有回头,似乎迫不及待地就想离开,勉为其难地侧过半个脸道:“公主,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吗?” 真的要我说些什么,我却只有一句:“小心护得自己周全。” “嗯。”他又应了一声,迈开步子,快速的向外走去,他披着斗篷的肩膀看上去宽厚了很多,他的背影一下子扎入了窗外那萧瑟的冷杉林中愈趋模糊。 一阵寒风拍打着窗棂吱呀作响,我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果然是冬天的气息了,赶紧喊了丫头把窗给关严实了。 既然现实状况已经如此严峻,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扮怂下去,于是找了个好日子去御书房觐见当今皇上。 元晟身着正黄色衮冕,龙袍加身,从奏章之后抬眼看我,不怒而威。我憨然迎上他那犀利的眼神,先是没心没肺地歌功颂德片刻,再是挖心掏肺地虚心认错一番。 元晟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声音从奏章后面传来:“元筠你知道吗?朕本想让你嫁给北狄王的。与北狄联姻,许以利诱,让北狄牵制犬戎,以夷制夷。” 初闻此言,吓得我小心肝一颤,仔细琢磨话中有本想二字,看来事情还是有转机的。我恭顺低头,温顺道:“筠儿愿听皇帝哥哥安排。” 他瞪了我一眼道:“岂料何予恪执意反对,说以夷制夷会削弱本民族的战斗力,朕听了他的分析也觉得不无道理。他请命亲自去边关督战,承诺在来年开春之前解除边关隐患,否则就提头来见。” 等他说完,我的眉头早已不知不觉拧成了苦瓜状。 他哼了一声道:“何大人何时对你如此上心了,他是不是已经成了你的入幕之宾?” 我呆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入幕之宾的意思,忽感羞躁万分,忙矢口否认道:“皇帝哥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里面误会多多。” 虽说是意外,但也并非子虚乌有,真是连解释都无从下口。 “呵,你们那档子事,早已经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何予恪那小子已经娶了慕容云遥还想尚元筠公主,居然想尽享齐人之福。我让他去边关吃吃苦也好。他若是真的能在来年开春之前解除边境隐患,消灭叛党余孽,我就成全你们,不然你还是嫁去北狄比较妥贴。你自己惹出来的祸,自己承担责任。” 我低垂着头不语,心中淤塞着,就想着把我当成政治工具使用,牵制这个牵制那个的,他们在商量着我的归属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女人在古代就真的这么没有身份地位吗? 短暂的安静之中,从门外传来太监通报道的声音:“启禀皇上,慕容将军求见。” “筠儿。”元晟朝里间休憩之所使了使眼色,“先回避一下。”又对太监道,“请她进来吧。” “是。” 我赶紧跑到里间回避起来,不多久,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不重却分外有节律。“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云遥的声音听上去不再那么萎靡不振,竟然显得精神气十足。 “爱卿有什么要事?”元晟的问话一板一眼,不流露分毫感情。 “皇上,末将听闻犬戎犯境边关告急,末将罪臣,邯丘一役让臻朝蒙受损失,一直无法释怀,心中难安,此役末将请求出征,待杀退狗贼,将功补过,还请皇上成全。” “爱卿刚生产完不久,朕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下的。” 慕容云遥斩钉截铁道:“末将已经养好身子,无碍的。” 元晟沉默不语,似在考量。 “皇上,末将戍边多年,与犬戎人多有周旋,可以说在众将之中是最了解犬戎人用兵打仗习性的,还请皇上三思。” 元晟又思考了一瞬,答应了:“慕容云遥,朕封你为平戎大将军,带五千轻骑前去西北支援洵城。” “谢皇上成全。”慕容云遥领了命就退下了。 我心中感慨,同为女子,像她那般,征战沙场,快意恩仇才好。像我这样留在这里做缩头乌龟,等待别人的胜败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是一个现代女性该有的行事风格吗?连何予恪都在为我拼命,我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在这虚度光阴,这样合适吗。与其在这里等待自己的命运,宁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念及此,我快速走到元晟面前请命道:“皇帝哥哥,筠儿也要去前线督战。” 他听完皱了皱眉道:“胡闹,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去做什么?” “慕容云遥去得,我怎就去不得,她有武功,我可文治,筠儿可以根据战事情况出谋划策啊!” “哈哈哈哈……”元晟好像听到了很可笑的事情,摇头笑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筠儿是看到慕容云遥去了,怕她与何予恪朝夕相处,心里急了吧。” 他的想象力也忒丰富了些,人家两夫妻朝夕相处有什么不对的。我还来不及辩驳,又听他说:“罢了罢了,那你就和平戎大将军一起去吧。” 我觉得他的内心很阴暗,既然觉得我去了无用还让我去,有点想破坏人家夫妻和谐的嫌疑。本来还想着澄清一下,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我也就爽快地谢恩了。 救场如救火。我简单收拾了下行礼就去找慕容云遥。她在校场上点兵,披着大氅的飒爽英姿飞扬在和煦的日光之下,身后的精兵肃立齐整,威风凛凛。 她看到我问道:“公主会骑马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她轻蹙着眉,目光看向远处道:“公主虽然于我有恩,可是军队不是我慕容云遥一个人的,从大局考虑,我并不支持公主去往前线,这是关系到臻朝兴衰存亡的一战,不是儿戏。总而言之,皇上此次同意公主前往洵城并非明智之举。” 她扭头看向我,目光中毫不避讳地写着“包袱”二字。 “慕容将军,我也从来没有把打仗当作儿戏。我会在出发之前学会骑马。你找个人教我吧。” 据说有天赋的人十几分钟就能学会骑马,我再不济学个一两天应该差不多吧。 没想到慕容云遥会亲自教我,但是她没有姑息迁就,反而因为时间有限,采用了些雷厉的手段,于是我那狼狈的“救命”之声不断响彻在校场的上空,引来阵阵窃笑。 在惊恐之中,我只能拽紧缰绳,死命踩住马蹬,力求不让自己掉下来。典型的还没学会走路就开始跑步。不过,她若是想以此就让我知难而退,那也太小瞧我了。 不过,险有险的好处,这样惊魂过几次之后,居然也学会了骑马。 我骑着马得意着来到她的身边,慕容云遥对着靶子,瞳孔像猫一般微微眯起,奋力射出手中箭,箭矢正中靶心。 她回头看我,脸上并无喜色。指着她下面的亲卫,“你们注意保护好公主。”然后又下令全军出发,一马当先而去。 越往北去,天气越是寒冷,骑在马上只听风声呼啸,刀锋似的往脸上招呼而来。 慕容云遥在路上一直沉默寡言,心事重重,面无表情,冷得就跟这冬天似的,显得不太好亲近。 我赶上前去,本想试着跟她搭讪,突然又觉得有很多避讳之处,一时之间欲言又止。 她在我身边突然开口道:“公主喜欢何大人吗?” “啊?”没有料到,她一句话就问的我瞠目结舌。 她转过头来,侧着脑袋看我:“喜欢他就帮我好好照顾他。”她的笑有那么些寥落,又有那么些无所谓。 她也觉得我去边关是去寻何予恪,给他们搅局的吗?男人算什么,我可不想因为一个男人,而让欣赏的人厌恶我。 “不!”我反驳道,“在我心里,何大人一直都是属于慕容将军的。我去是为了自己而战。” 她抿嘴一笑,似乎没有集中注意力看向任何地方:“不是为了他才去吗?不是每个女子都适合在战场生存的。我好心提醒一下公主,这场战争有公主的原因,我怕边关将士对你有怨气。” “所以说我是不被欢迎的吗?”我明知故问,光看慕容云遥的态度就知道了。 慕容云遥思考了一瞬道:“这样吧,公主不如微服出行,混入军队之中。到了洵城我会把公主安置在军医那里,相对比较安全。” 我说:“好吧,就按慕容将军说的安排。”这样悄无声息的也好,我也不想去拉仇恨的。 第59章 洵城是个军事要地,北面是一马平川的荒原,南面依山,易守难攻。附近的山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意,顿感荒凉无比。 到了洵城门下,真个戒备森严,固若金汤。连我们鼎鼎大名的慕容将军都被盘查了半天,又是盘问,又是查令牌,又是叫熟人来认人。 身份一经确认,城守万分客气,连称怠慢,把人马请进城去。又道:“卑职如此谨慎,皆因前些日子城里混进了刺客。” “混进刺客?”慕容云遥问道,“什么来历,什么目的,有人受伤吗?” “应该是敌军派来的死士,是来刺杀监军大人的。因着监军大人一来洵城就改良了对付骑兵的作战武器,扭转了局势,让敌军吃了不少败仗,敌人听到监军大人的名号便闻风丧胆望而生畏,只能出此下三滥手段。” 慕容云遥闻言眉头一紧:“那监军大人如何?” “监军大人英勇神武,自然是将刺客当场斩杀了。”城守颇得意的说道。 慕容云遥点头道:“是得谨慎一点。” 我总算听明白他们口中的监军大人就是何予恪,看来有他督战,确实卓有成效。 慕容云遥跟城守寒暄完毕后,将我安排给一位军医先生,交待他好生关照我,自己接洽战地实况去了。此军医倒是个熟人,在敖山时就见过,他就是曾指使我替伤兵包扎,并且妄图将我留在身边一直使唤的山羊胡。 他好像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对我的评价倒还是一如既往:“最近伤员很多,人手不足。你这个后生年纪轻轻倒还机灵,长得也干净,不如去照顾监军大人吧。” 吓?我问道:“监军大人怎么就要人照顾了?”没搞错吧,派我去照顾他?这么一来,他一定会认为我是故意将自己送上前线来解相思的,真正窘死人了。 “监军大人遇刺受了伤,又遇寒流肺疾复发,还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谋划作战方略,怎么不需要人照顾了?” 什么,何予恪受伤了?还引发了肺疾?我大吃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又确认道:“不是说监军大人将刺客了结了吗,怎么还受伤了?” “对方有备而来,能躲过一劫已是大幸,怎能不受伤?只不过怕动摇军心,不让宣扬而已。”山羊胡似突然反应过来道,“问这么多做啥,你是不是新人,在军中质疑军令还唧唧歪歪的你是第一人呢。” 我忙解释道:“我这不是要去照顾监军大人吗?我是想多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以便更好地完成任务。”我看山羊胡点头捋须,接着问,“还有一个问题,监军大人到底伤得怎么样?” “大概是以前伤过的地方又挨了一下,不过是仗着身体底子好强撑着。你去照顾大人,除了包扎换药外,还要劝他多多休息,知道不?” “嗯嗯嗯”我拼命点头,只想快点看到何予恪,心里担心的不得了。“大人在哪里?” 山羊胡一边整理着簸箕里的药草,一边道:“慕容将军刚来,恐怕几位将军正在太守府分析军情商量对策呢,你晚点再过去,先在我这边多学着点。” 不是吧,商量大事就把我撂在一边,果然还是不够正视我的存在,我气势汹汹正欲前去,刚迈出一步想想这样半路杀出去又太突兀,果然是让人讨厌的节奏,还是找机会慢慢渗透,润物细无声的好。又回头对山羊胡道:“好的,先生。” 据说一直到了晚饭过后他们才完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妖异红。我被领到到监军大人的厢房外,一番交接,才得入内。 推门而入,心中虽是火急火燎,动作还是轻缓克制。室内十分安静,只一豆油灯在案几上悠悠忽忽地晃动着,上面公文典籍铺了一桌。 我朝着屏风后面喊道:“大人,小的来替你换药了。” 没有得到回应,我便端着药物和水蹑手蹑脚地绕到了屏风后面。 床榻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和衣而眠,面向里背朝外,呼吸深沉而有节律,好像是睡着了。刚才护卫就说他昨晚一宿没睡,恐怕是累极了吧。 我也不忍心吵醒他,就坐在榻边,等他转醒。 睡梦中的人似是有感应一般,转过身来,眼睛还是紧闭着,只是换了个睡姿,收紧腋下的被褥,口中嘟囔着:“筠儿……” 我的心肝猛地一抽,像触电般从床榻上跳了起来,随即两朵飞霞爬上了脸颊。 “筠儿……”我的手腕突然被捏住,眼前之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目若点漆的眼珠黑白分明地看着我,讷讷道:“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我被吓得不轻,又机械地重复了一边:“大人,小的来替你换药了。” 何予恪有点泄气地丢开我的手:“你是新来的吧,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站在床边。” “是的,大人。”我走到角桌边捯饬着药物,心跳渐如擂鼓,手脚也变得笨拙起来。隐忍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的心中百味陈杂,又是酸又是疼又是燥,满心纠结。 待我走回床边,何予恪已经将上衣扒拉了下来让我换药,他熟悉的体息飘入鼻端,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我耐下性子,将绷带取了下来,仔细观察他伤口,离上一次的旧疤挺近,不过没有上次那么深,皮肉之间一道血红的口子,看得我自己的心口都觉得疼痛。 我仔细地给他上好药,又将绷带给他缠上,没有发现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贴在我的头顶。 待我抬头,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凑近我,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筠儿!你真的是筠儿!” 他猛地抱住我,口中喃喃道:“你骗的我好苦,我以为自己想你想得发疯了,连身边的侍从都想象成了你的样子,担心的要命……” 我被他抱住,听他说着那样令人心动的话语,只觉浑身一软,心中的酥软连带着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就像没有骨架的软体动物一般,任他抱在怀里揉捏,只是担忧道:“何予恪,小心别碰到身上的伤口。” 他将双唇凑近,胡乱地在脸上蹭着,眼睛、额头、脸颊、下颚,最后才重重吻上我的双唇,他一只手托着我的下颚让我紧紧贴住他,他那刁钻的舌带着狂热与掠夺的态势,在唇齿间游弋席卷,一股霸道的气息猛地贯穿在我茫然的世界里,脑中白茫茫一片,不着边际。 他的热情与温柔吞没了我的理智,像一株坠落的芳花,无根无骨,任其采撷。 过了许久,外面传来三下轻轻的敲门声。 我推开他就要起身,何予恪拉住我向外喊道:“什么事?” 护卫有点担忧地问道:“换药的进去了这么久,小的问一下大人可还一切安好。” 何予恪勾起唇角道:“挺好的。我这边需要有个人照顾起居,就让他留下来吧。” 外头没了声音,我却觉得不好了。一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为了何予恪而来,一边刚到这里就与他凑做一处做一些卿卿我我的事情。实在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有够无耻。 我起身掰开他的手,执意要走,态度坚决:“我留在这里会影响你休息。” 他抓住我不放:“我刚刚才说要留你下来,你马上就走,不怕外面的侍卫觉得奇怪吗?” 我的身体还是向外倾着:“那你在床上睡,我去外间休息。” 他又把我拽回去:“你觉得我何予恪能做出这种让公主受委屈的事情吗?” 我苦着一张脸道:“那何大人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里侧:“躺到我身边来。” 他想得美。“不行!我不同意。” “那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不行,你是病人。要是把你照顾死了,我不就成了天下第一庸医。还是你睡床上,我打地铺吧。” 两个人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还是我睡床上,他睡地铺了。 我将地铺叠得厚实,看他躺在上面不时地发出咳嗽声,又觉心疼。看上去好像是他亏了,我还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实际上还是我亏了,到底还是留在了他的床上。最后我又妥协了,让他躺了上来,不过得一人一床被子。 寒冷的冬夜,有个人躺在边上将床铺塞得满满当当倒也温暖。 他打了个哈欠道:“快点睡吧。” 有他在身边我怎能睡得着:“何予恪说说战争局势如何吧,我可不想远嫁荒蛮之地。” “元晟都跟你说了?” “嗯。” “自从我们动用了车阵,在平原之地有效钳制了骑兵的攻击,暂时稳住了战局。战事目前处于胶着状态,若是想扭转战局,我们需要壮大自己的骑兵。” “嗯。”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由我来操心就行,你赶了这么多天路,一定也累了,早些休息吧。”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了。 其实更累的是他吧。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我忽然觉得十分安心,也不知不觉睡去。 我每天除了给何予恪换药,还给他开小灶,做韭菜猪肝羹,杏仁薏苡仁鸡蛋汤,百合白果牛肉汤等等有助于肝肺的食物帮他调理身子。 他每次接过食物都是一脸幸福的样子,吃完之后就又要对我动手动脚,果然是饱暖思□啊。 我躲不及,被他一手扯进怀里耳鬓厮磨起来。 我跟他之间也像是打仗一般拉来扯去,推推嚷嚷,又不能被他上下其手,又不能让他伤口崩裂。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伤好了之后,绝对推掉这个糟心的差事。 正拉拉扯扯间,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何大人,不好了!” 我一个激灵,快速从何予恪的怀里蹦了出来,却还是被来人撞个正着。 来者一脸震惊地看了看何予恪,又看了看我,我先于他之前认出了他,正是驻守在洵城边关的龙霆云龙将军。 他呆愣了片刻也终于认出我来:“元筠——公主。”继而冷笑一声,十分鄙夷道,“难怪天边刮起了西北风,原来是来了扫把星,真是晦气。” “龙将军。”何予恪起身正色道,“到底什么不好了,请有事说事,别扯东扯西含沙射影的。” 龙霆云痛心疾首道:“叛军用火攻对付车阵,这日刮的正是西北风,将我们的车阵毁之殆尽。” “什么?”我和何予恪同时出声。 龙霆云忿忿道:“难怪何大人这两日心情愉悦气色好,原来有美人相伴。龙某是个实在人,喜欢有话直说,慕容将军此刻正在议事堂为战事忧心,何大人却在这里美人在怀享受温柔乡里,龙某实在是看不下去。”言下之意是在为慕容云遥打抱不平。 “龙将军!”何予恪也提高了声音道,“何某自问对战事的忧心程度不亚于任何人,至于何某的个人私事,还不需要你来费心。” 龙霆云抛出“无耻!”二字,甩门而去。 何予恪也一拍桌子道:“真是个莽夫。” 我劝道:“现在是危急时刻,就不要制造内部矛盾了。” “嗯。”何予恪看向我道,“我这就去议事堂与二位将军商措,若是我回来晚了,你就不要等我,自己先睡吧。”这话怎么把我说得像个等待老公回家的小媳妇似的。 “何予恪,我不会再睡在这里,也不能再贴身照顾你了。”我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道,“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我要以公主的身份跟你一起去议事堂!” 第60章 犬戎大军像是突然开窍,算好了日子,在北风正劲的这一天,果断采用火攻。击溃了臻朝军的车阵之后并没有回营休整,反而趁势压上,兵临城下,鼓声雷动。 我和何予恪来不及去向议事堂,就急急登上了城垛。 苍茫大地,廖远高旷,雄浑壮阔的原野上,黄沙随着北风滚滚翻腾,马蹄践踏之下,尘埃蒙蒙,日色薄淡,天地浑然一体,只一块黑压压的骑兵方阵欺近城头。 允弥已经着人在城门外叫阵好一阵子,蛮子当中懂汉语之人,扯着嗓子齐声辱骂着“缩头乌龟,胆小如鼠,臻朝无勇士” 之类的言语。 龙霆云正在气头上,受不得挑衅,我们拦不及他,就见他跨上一匹彪马就单刀赴会去了。 城门开阖,他立于千万兵马之前,气势不减,铠甲鲜亮,剑锋直指敌军:“龟孙子尽会耍嘴皮子,有种出来跟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辱骂声与战鼓声戛然而止,敌军之中当先一人,纵马上前,骏马四肢腾空,彪悍非凡,马上之人身形伟岸,面孔俊豪,额际缠着丝缯,满头黑发自由披散,狂放不已。 看到此人,我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身侧的慕容云遥,她虽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但握着剑柄的手已是骨节猛凸,青筋乍现。 没错,他就是犬戎之王允弥。此时,他正斜着脑袋一脸不屑地看着龙霆云,目光中流转着阴沉狡黠的光芒:“叫你们的平戎大将军来应战,你?”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显示出鄙夷的神色,“还不够我砍一个回合。” 龙霆云听得此言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夹紧马腹一跃向前,举刀便向前砍去。 “不好!”我心中默念,中了激将已是失了一半神智,如何应付得了这只狡猾的狼。 两个人在战马之上劈砍冲杀,允弥力大无穷,手上大刀沉重无比,一个用力,兜头劈下,龙霆云举刀挡在头顶,整个身子顿时矮下去半截,咬紧牙关勉力支撑着。 “呔!” 允弥爆喝一声,龙霆云应声落马。 龙霆云似乎受了内伤,一下子倒地不起。允弥用拇指刮了一下自己胡子拉渣的下巴,半眯着眼睛挑衅般地往城墙上望来,向慕容云遥勾了勾手指。 慕容云遥不动声色地取过弓箭,交到何予恪手里,依旧面无表情地朝城墙下允弥所在的位置扬了扬脖子。然后突然转身向城下走去。 何予恪眉头一蹙:“云遥,你别去!” 慕容云遥没有回头,脚下步伐更快了,勃勃英姿,飒飒生风。 不一会儿,一骑靓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慕容云遥身形纤合,墨发高束,没有戴头盔,一眼便看出她异于普通将士的清秀隽美。 允弥当即驾马上前,围着慕容云遥绕圈,悍马前蹄腾空,威风凛凛地停在慕容云遥面前。 只见他唇角勾起,笑得灿烂:“云遥,想念我的床吗?”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动摇人心的无耻言语。 慕容云遥无谓一哂,手腕一转,利剑斜向上指向允弥的喉咙。对方侧身一避,拿刀格挡。 慕容云遥身形敏捷招式刁钻,有着四两拨千斤的灵巧,与他来回缠斗。打斗十分精彩,我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允弥挥舞大刀不紧不慢地向慕容云遥拦腰砍去,慕容云遥身子仰向马背一倒,大刀掀起的风眼堪堪散乱了她的额发。慕容云遥倾身之际又挺剑向允弥刺去,对方收回大刀,刀面抵住剑尖,发出叮然锐响。 允弥表情轻松,动作徐缓,开阖之间,更像是在调丨情,他大声笑道:“云遥,只有本王可以给你极致的快乐对不对?” 慕容云遥从马上翻起身来,紧绷着脸道:“把龙将军给我送回来。” 允弥拿舌尖舔舐着干裂的上唇,无赖地笑道:“好啊,就拿平戎大将军来换,可否?” 慕容云遥瞳孔微缩,骤然驾马上前,倾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一瞬间,交叠的人影错开,再见允弥却是突然换了个模样,不可一世的犬戎大王像是被驱走了魂魄一般,那呆若木鸡的样子再不见一丝得瑟劲头。 慕容云遥趁他呆愣的间隙立时掉头驾马回城,此刻允弥已在一箭射程范围之内,何予恪抓住时机一箭射出,带着劲风的利箭直钻向那个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呆愣之人。 眼见就要一箭穿心,允弥忽然觉醒,提刀来挡,只是略略偏移了位置,依旧被这刚劲锐利势不可当的一箭射落马下,身后的亲卫们一涌而上,簇拥着允弥,连带掳走了龙霆云,不一会便撤个干干净净,只余冉冉烟尘漂浮在马蹄之后。 议事堂内气氛诡异,我,慕容云遥和何予恪三人相对,一时沉默。他们掳走了龙霆云,我们射伤了允弥,似乎各有所获,但战事的渗透和蔓延让空气都像绷紧的气泡膜般不知何时炸裂。 我向外面望去,城门紧闭,守城兵在城垛上来回巡走,颇有一些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慕容将军……,”我挤出一抹违和的微笑,“你对允弥说了什么,让他瞬间失了心魂?” 慕容云遥抬了抬眼皮,依旧是无悲无喜的样子,唇角的笑意略带残酷:“只是说了一些让他难受的话罢了。” 慕容云遥不肯直说,我也不好再问。我想她是有让他难受的资本的,比如说,我已经嫁人了?又比如说,你的技术不够好,比起你有人可以让我更快乐?又比如说,你的儿子在我手上,他会是未来的平戎大将军…… 我转头看向何予恪,他还是那副招牌式的低垂眉目若有所思样,人在那里,心思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傍晚的时候,食盒和锦盒先后送到,我先捧过食盒蒙头吃了几口,抬头见慕容云遥打开锦盒,深吸一口气,又递给了何予恪。何予恪看了一眼也是神色一凌,继而把它扔在桌面上,只取出里面的小纸条来看。 我凑过头去看了一眼锦盒里面的东西,不及仔细分辨,大概是血淋淋耳朵一只,那叫一个惊悚,本能地尖叫了一声…… 大呼小叫完毕,看看二人面不改色,处变不惊的,又自觉太过小家子气了。在现代,我也算是看到蟑螂老鼠不会叫的女人好吗,怎么到了这里整个儿就一怂人。果然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内心还是脆弱敏感的,哪像他们一般麻木不仁啊。 我尽量让余光都不触及那鲜血淋漓之物,故作镇定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何予恪冷哼一声:“允弥用龙将军威胁我们,让我们让出洵城,不然每日送上一块鲜肉。” “这狗贼哪来这么愚昧的想法,臻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败将拱手相让一座城池。”慕容云遥义愤填膺,潮红脸蛋上的神色又是哀戚,又是悲壮,“身为将士本就是守卫疆土的,哪有用疆土换将士的说法,提出此等要求真是异想天开,本末倒置。” 言下之意就是要牺牲龙霆云了。我能理解她的想法,为了大局,就算是她自己也愿意搭进去。 我说:“允弥有此想法,大概是因为前车之鉴。臻朝军号称仁义之师,为了慕容将军撤过兵,也为了元筠公主献过三座城池。有过这些先例,自然会异想天开一下。” “那些先例真正辱煞我臻朝了,落入敌营是自己失职,我想龙将军他也是宁可殉职也不要蒙羞的。”慕容云遥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任何人,秋水剪瞳般的眼睛蓄满愁思,好像在回想从前,颇有点自言自语的意味。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回龙将军的呢?”我看着食盒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这样子每天饭点送来一块肉也真是够恶心人的。 一直沉默着的何予恪突然抬起眼皮开口道:“那就顺了允弥的意。” “什么?”我轻呼出口,试着从他认真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慕容云遥没有说话,但是我可以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你在开玩笑吧”的意味。 据我了解,何予恪并不是如此感情用事之人,他和龙霆云的兄弟情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分不清轻重缓急。 果然,何予恪眸光闪动,一股子阴谋的意味透了出来。“自我来洵城,与敌军已僵持一月有余,始终未获进展,不进不退,劳师废财,岁暮天寒,城内又物资有限,拖得越久越是不利,倒不如采用一些激烈的手段。” “献城,可以。就怕他们不信。”何予恪起身分别看了我和慕容云遥一眼,用杯盏在桌面上摆出格局,“我们可以迎敌入城,在城壖伏击,待悬门放下,将他们拦腰截断,万矢俱发,定可挫其锐气。” 我蓦然抬头,见他拧着一股锐气再次重申道:“只是如何才更有说服力,让他们确信我们是真的想献城呢?” “我……”犹豫了一瞬,我断然开口道,“如果是我元筠公主关心何大人,来到边关,却看到你们夫妻伉俪情深,心怀怨愤呢?” 何予恪表情一僵:“筠儿?” 我笑道:“我就是集万千宠爱与恶名彰著于一身的元筠公主。投敌之事也不是初次,献门之类的还是我来做最为妥贴,就这么说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坑爹练笔文居然离完结也不遥远了,渣作者需要好好理理思路,于是就贱贱地变成了隔日更。 目前为止大致想表达的都表达出来了,几个主要人物也是每个都有人喜欢有人讨厌,这个效果ok的。 谢谢大家的支持,宛妮会努力写出值得一看的文。 第61章 真爱点进来,一时傻了眼。作者你搞毛,还我更新章。宛妮在这里,先来致个歉。稍安且毋躁,怎忍亏待您。 盗文网你好,盗文网再见。盗文手段高,实在太流氓。别说惹不起,躲都躲不起。趁没几人看,防盗章走起。如此来一发,试试灵不灵。 作者没钱赚,作者没空玩。作者被催更,作者很苦逼,作者要熬夜,作者还挨批,作者被调戏,作者得忍耐。 盗文一秒钟,作者十时功。盗网搬文欢,作者近视眼。盗网流量多,作者颈椎痛。盗网数钱乐,作者腰椎凸。盗网行行好,施点医药费。 虽是坑爹文,心血没少废。一毛三千字,真心地沟价。生命在码字,侵权无人理。无声小抗议,正义需要你。 **** 替换章节随后便奉上,字数更多,内容更劲爆。 所谓盗文网就是作者在更新之后,其他网站会在第一时间订阅你的文,然后转载你的文章来提高网站的流量点击率,赚取广告费啥啥的。 然后防盗章节就是,它第一时间转载走的是我现在所写的这么个玩意儿。要是看到这么个东西出现在盗文网站上,宛妮爽也爽死了。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听说盗文网的智商也越来越高了呀,宛妮这种初出茅庐的小混混就怕维不了权还惹一身骚啊。 **** 替换章节随后便奉上,字数更多,内容更劲爆。 以下各人物最初人设: 元筠:闫娜,21世纪死胖子一个,女汉子,吐槽星人,豁达,上进,正能量,亢奋向上,个性很强烈。霸气御姐,仗义,我就是来解决问题的。有毅力能吃苦,心地善良有大局观和正义感,不大会拒绝人。绝技化骨绵掌,四两拨千斤。因为知道剧情很会体谅,换位思考。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 慕容云遥:让女配高山仰止的存在。正直聪明,不服软犀利敏感。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武艺高超、冷静,事业心强,倔强不服输,简直酷毙了。个性大开大阖很有压迫感,肃杀与魅力齐飞。长得也还可以。因为从最底层爬起来不容易,爱护下层阶级。全军的男人都暗恋她。而树敌也不少。因公*于允弥歇战不甘心,欲与之同归于尽。 彭诩:成竹在胸的成熟神秘男子。百科全书型的人物。韵味暗藏。触不到的恋人,雨后的天空,淡淡的忧伤。举重若轻。能力很强很惊艳,又有一些很邪门的感觉。最大的特点是淡定。看上去即使受到了极大伤害都很淡定。给人的感觉是既平易近人,又高深莫测。会给人道德巨人的错觉。他眉宇间的神思蕴藏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他的笑意总有深意,像一个温柔的陷阱。 何予恪:心志坚忍的硬汉。很倔强很高傲会别扭。不会承认自己卑微情感。韧劲。不喜欢解释。绝对不会低头。痴情、酷、能干、默默守护之类。他是大士族的公子出身有着很好的教养。却有着一股子隐忍的戾气。看上去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其实心很软。 允弥:又邪又拽。追崇中原文化。俊豪刚猛凶悍粗蛮。不按牌理出牌,豪放不羁敢作敢当。 屠杰:这是一个爱耍小聪明搞恶作剧的*。个性张扬自由。热烈地大胆地追求爱表达自己。宽容对所有人不自私,主动退出。 …… **** 替换章节随后便奉上,字数更多,内容更劲爆。 以下再放一段随笔随便看看: 当我还在轻视讥讽总裁王爷文如何狗血的时候,这些文却经年累月风靡不息,实则值得深思。 世间有多少女子爱而不得,转而退求其次,或者枯守孤身,从前我不知道,如今思索此现象背后的深意,却似有觉悟。 总裁王爷高高在上,代表一切居高临下的男子,他们是女孩心中的梦,或暗掩春心,或奋不顾身。结果多是惨淡收场。 而总裁王爷文,中间过程之虐,尤胜亲身所感,结局无论是否双宿双飞,终逃不过男主爱上女主的感情经过。这正是满足了天下千千万寂寥女子爱而无所得的夙愿。最好再虐一下男主,类似受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现世报,那真是大快人心啊。 我爱了那么久的人,我心心念念想要的人,他终于正视我的存在了。 只是现实终究是现实。 得偿所愿,只在梦中。 什么是现实生活,生活就像打游戏,要一直不停地升级,要一直奋斗,积累资本。 谈恋爱就像谈生意,不停地揣摩,不停地奉迎据守,没有人为你倾尽所有,因为爱人之前总会先爱己。 现实生活有些乏了,闲来可以看看小说减压。但是绝对不能用小说中的感性思维处理问题。信小说就是误人子弟。你不修边幅,就是纯真烂漫?你口没遮拦,就是真性情?你冷漠寡言,就是高不可攀?不管怎样的简单粗暴都会有男神来爱。 拜托,现实生活中,男人宁可要一个很温柔很体贴但是很假的女人,也不要一个很粗暴很神经但是很真的女人。 小说中总有个优秀到你无法抗拒的人爱你爱到死去活来。现实中爱你到死去活来的人你多半看不上眼,而优秀到你无法抗拒的人多半不会看你一眼。 所以自己勤奋上进自持比什么都来得有安全感。只有拥有更多资本的你才会有更好的他来与你等价交换。 **** 替换章节随后便奉上,字数更多,内容更劲爆。 现在你已经被作者坑了一下,表示很无语?那么做一下眼保健操放松一下吧,等做完眼保健操,替换章节也差不多快换上了。让我们在幻想与现实之间自由穿梭吧。 实在不想等,那就等明天再看吧。 **** 大概十二点左右会替换。依照宛妮的速度可能是右吧。 第62章 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环境,处于怎样的舆论之中,我怎么可能让自己随随便便的沦陷?我是关心他,那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关心和献身是两回事。 我义正言辞道:“何大人,你误会了,本宫这么做纯粹是体恤下属。若是此时此刻你的心里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实在是太令本宫失望了!” 看看我那认真严肃,大义凌然,克己奉公的样子能否唬住他。 “体恤下属?”他笑,“你知道吗,你都好几天没给我换药了,是不是该检查一下我的伤口了呢?” 自从我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不再充当小军医的职责,这样算来也有好几天了。他不是这么死心眼,就等着我来给他处理吧。我忙问:“他们没有派别的人帮你换药吗?” 他目光斜飞着瞥了我一眼,有点孩子气地嘟囔着:“我才不要别人。” 啊?我傻了眼,这是何予恪吗?怎么有点撒娇的意味?在别人面前闷在我面前骚,这真的合适吗?我叱道:“要是本宫不在,看你怎么办。”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担心的,想起床榻边的桌几上还有几天前留下的生肌膏和绷带,赶紧找了出来:“快点过来让我看看!” 何予恪闻言飞快地跟了上来,乖乖坐在床榻上,斜靠着床板,然后就没了动静。 “坐在那里干嘛,自己脱衣服啊!”我一边捣腾着绷带,一边指示着,怎么感觉自己像个护士。 屋子里很安静,回应我的只有均匀的有节律的呼吸声。这就睡着了?这是疲惫到什么程度了啊。 我抬头,床榻那头光线昏昧,何予恪整个人笼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脸,有一瞬觉着他是闭着眼睛睡着了,又有一瞬觉着他睁亮着眼睛在看着我。 我走到外面把案几前的油灯给取了进来,提在手上,灯芯跳跃着照亮他沉静的睡颜,松了口气。橙黄的光线,柔和了他的棱角分明的五官,照的他嘴唇殷红,整张脸暖融融的,睫毛根根分明地贴在眼皮上。 “长得可真好啊。”我不由自主地轻声念叨了一下,把油灯放在床榻边的角桌上,开始一颗一颗解开他身上的衣扣。 扒开外衣里面就是中衣,连棉衣都没有,穿这么少难怪肺疾越来越厉害,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我顿时有点生气:“年轻人也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就无所顾忌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再扒开中衣露出里面的绷带,我顿时傻了眼,这绷带的麻色,裹的利落干净,哪像是几天前我弄的,明显是刚换过的。 同时我的手腕一紧,被一只大手抓住压在他的心口,触手一片火热。我又气又恼,想捶他又捶不下去:“你骗我!” “别动!”他认真看着我,眼睛黑亮黑亮的,拉着我的手慢慢在他的胸口摩挲,“筠儿,能感受到我的心跳得有多快吗?” 这么煽情是做什么呢,我撑着身子要抽回手,离开他的束缚。 “我想我是走进一条死胡同了。”低沉的声音柔化在暖光里,“我很想你,很想把你紧紧地搂进怀里好好疼爱,可我不想就这么委屈你。我和云遥有夫妻之名,和你却有夫妻之实,辜负谁都是辜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给你幸福。” 古代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吗?哪有辜负不辜负之说,他这么说难道是想跟我讨论用什么形式把我纳进门以及跟慕容云遥的地位如何排列? 我觉得这事完全是他想多了,虽然是在古代,但要我与人共事一夫?臣妾做不到啊!是啊,我和他之间隔了一层好难堪的关系,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让他看看现代独立女性是如何应对这件事的:“何大人,我知道,你那出轨之举全是为了解蛊毒,看在你服侍本宫服侍得还不错的份上,本宫就不跟你计较了。好好和你的云遥过日子,我的幸福,你给不了!” 话虽万分豪迈地说出口,心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瑟缩着,我别过头去,怕一不小心被他窥见自己不堪一击的脆弱。 “放开我!”我扯了扯握在他掌心的手,只想快点逃离这里,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所有难堪终将堙没在时光的废墟里。人这一辈子谁没有过几次失恋,更何况曾表白被拒无数次号称失恋女王的我呢。 可他没有放开我,反而猛地把我往他胸前一扯,紧紧抱住我,不顾一切地抵上我的唇瓣,敲开我的齿关,把我压向他,极其疯狂地亲我,他的舌深深地钻进了我的口腔,卷过内壁每一寸柔软,吮吸着,啃噬着,带着奋不顾身的喘息,搅翻我木然不知所措的神识,熟悉的味道,融合着一路的记忆,他的温柔体贴,他的沉默倔强,渗透进了每一寸血脉,此时都在沸腾,都在冲垮理智。 我被他吻到缺氧,挣扎着推开他:“混蛋,放开……唔唔……” 舌头被他缠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眼泪汹涌而出,这无望的纠缠,像绑缚我飞向自由天空的枷锁。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粘连在彼此间相贴的肌肤上。 许久,他终于松开我,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他就那么挑衅地看着我,那眼神中有疼惜有恨意有不甘示弱,仿佛在问你服不服。 我的双唇被他吮吸得又疼又麻,用指尖摸了摸还有些肿,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何予恪!你想让我讨厌你吗?” 他看我的神色不变,只抽了抽嘴角:“讨厌我也好过心里没有我……”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嘴上还是不饶:“你要是再敢对本宫不敬,本宫就……唔……” 一句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又被按住狂亲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说的话都是放屁吗?再不拿点颜色出来看看,我就要变成让人想蹂丨躏就蹂丨躏的充气娃娃了好吗。 此时我的情绪有点抓毛,唯恐反抗的不够激烈,让他误会我在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干脆逮着机会就着他的下唇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腥味弥散开来,腥咸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味蕾。即便如此也未能让他松开我,津液与血液融合在一起,在彼此的唇齿间辗转。我不堪承受,哭出声来。 何予恪放开我,嘴唇愈发殷红,神情愈发哀怨,墨发俊颜,在跳动的烛火下有若鬼魅。“真的,如此讨厌我了吗?” “是的,我讨厌你!”我带着哭腔的怨语冲口而出,我讨厌你,讨厌你让我的立场越来越不坚定。失心比*要严重的多好吗,混蛋!会做出一些违背伦理道德,违背理性意志的事情。 他笑容苦涩,眼底翻涌起冷寂与绝望,是连暖色的烛火都无法消融的冰寒。 他终于放开我,僵硬的笑容滞留在脸上,越来越酸涩,似乎在嘲笑自己。 此时我心酸头疼,纠结烦躁,狠了狠心一把推开他,他亦不再强阻我,我踉跄着蹒跚着跑出门去。 寒风刺骨,泪痕冰凉,我就是那萧瑟月光下发髻蓬松,衣衫凌乱,满身狼狈的女神经病。 刚跑出何予恪的房门的我,心绪尚未平复,眼前忽然经过一道身影,黑暗之中,那一身英姿飒飒的戎装,猩红的大氅,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这样子,俨然一副刚从何予恪房间厮混出来的样子,颇有点被人捉什么在什么的感觉。 那个人扭过头来,我才看清他脸上缠着纱布,原来是龙霆云啊,我还以为是慕容云遥呢。 我朝他尴尬地笑笑,还以为他又要义愤填膺地冲过来对我冷嘲热讽一番,谁知他只是扯出一个冷漠的笑容,然后就走开了。 怎么是这种反应?难不成被俘虏的过程中被虐傻了,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又或者他也被洗脑了?这大半夜的走来走去也够诡异的了。 我觉得有必要关注一下此人的心理状况,并且发誓,再也不要大晚上的随意进入意图不明的异性房间了。 冬日的洵城寸草不生,城内物资奇缺,东面的铁杉岭是物资供给必经之路,也是重要的战略据点。此时已被敌军占领有些时日。 何予恪和慕容云遥一拍即合,决定夺回铁杉岭。铁杉岭地势险峻,前方是平原,何予恪率长枪兵和弓兵从正面冲击敌军阵营,慕容云遥的五千轻骑绕到后方突袭。 而龙霆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拘束态度,只得留下来驻守洵城,那么我自然也被划属为盼君归的一列。 铠甲鲜亮,队列齐整,三军用命,出征在即。 已经有好几天没跟何予恪说话了,我叫住慕容云遥:“慕容将军,天寒地冻,你衣服穿够了吗?” 慕容云遥有点意外:“多谢公主关心,末将会保重身体。” “嗯,那个……”我支吾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听说何大人不喜欢穿夹袄,还请慕容将军提点一下,主帅的安危可是关系到整个大军啊。” “公主”慕容云遥一副幡然觉悟的表情,“关心不需要假手他人。公主自己去跟何大人说说话吧,也好让他多一些求胜的意念。” 这话说的好像此行凶险万分的样子,我确认道:“这次出征很危险吗?” 慕容云遥点了点头:“兵行险招,孤注一掷。” 第63章 当我看到眼前那喷着粗气,口水淋漓,焦躁暴动的“小伙伴”,整个人都像被丢弃在世界尽头的悬崖峭壁边上,无法控制地颤抖不停。那是一头体型高大凶猛饥饿的狂犬,我会被它撕成碎片的! 苍洛的手放在恶犬颈项上的绳链上,正在努力解开它的束缚,表情相当轻松愉悦。 他是有多恨我?上一次在临阳的道观里也是想对我下毒手,这次更是打算用残忍的方式来折磨我了。我朝他抗议道:“苍洛,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如此相待?即使我们势成对立,你给我一刀来个痛快,又何必耍这些花样。” “无冤无仇?”他残酷一笑,“你就是我们全盘计划中最大的变数!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若不是你,主上现已经入主朝都了。” 没能顺利解开绳索,他暴躁地皱了下眉头,手上动作更用力了些:“当初我散播你通敌叛国的消息时不慎被你撞见,我怕坏了大事,当然要除了你。彭诩却执意不肯杀你,为了保住你一再跟我作对。他想喂你失忆的药,我当然换成毒药了,却不知为何,你还是没死成。你既然这么不愿死去,那就活受罪吧,我会让你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死!” 我的手心不自觉地紧紧拽成了拳头,那早已泛滥的恐惧,被惶惑与心疼所占据。彭诩,他一直以来都包容着我的辱骂与责怪。我始终看不清真相的全部,甚至没能看透一个人的善恶。 那个在阴暗潮湿中若隐若现的人,时而阴险狡诈,时而光芒万丈,一想起他,我就难受得快要窒息了。他在夹缝中艰难地维护自己最后的悲悯,这种情感是他不该有的。他是我的对手,却是值得敬重的对手。 内心坚硬的精神世界正在迅速崩塌,无法平静,也无法释然。心烦意乱之时,恶犬已被解开束缚,狂吠一声向我疯狂窜来。 不,我还不能死。命运的轮盘启动到至关重要的一幕,我又怎能提前出局。我要睁大眼睛看清真相的全部,扫尽奸慝,挽留美好。 我本能地抽出了袖口里面的匕首与之搏斗,却被一下撞到在地,匕首也甩出去好远。 恶犬尖锐的牙齿刺穿了细嫩的藕臂,穿过血肉,鲜血淋漓的浇灌,将我的内心浇注得无比强大,再也感觉不到疼痛,肉身只是我存在的一种形式,即便将我啃噬得血肉模糊,我亦不会轻易放弃求生的欲念。 我死死抵住它朝我喉管扑咬而来的趋势,架住恶犬的进击,只是这殊死抵抗,最多只能做到僵持,而体内的热量,代表生命力的血液正在慢慢地流失。 手筋发软一下脱了力,恶犬咬在我的肩头,我却咬在它的颈动脉,用尽全力发疯似的咬它。恶心的腥血气直窜口鼻,直到我目光涣散地瘫坐在墙角,满嘴狗毛从唇角滑落,才发现恶狗抽搐着在地上呜咽了一声,就这么挂了……我竟然把狗给咬死了…… 苍洛在那边击掌而笑:“看过这一出人狗大战,我才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也是有道理的。”他走近我,一脸不屑地踢了踢脚边的死狗,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样子才好玩。” 劫后余生并非光明降临。我看到汩汩的鲜血从手臂和肩头流出来,湿透了半边衣衫,染得鲜红黏腻。头晕目眩之际,半边身子都脱了力。 “像你这么愚蠢的女人,我本来是没有兴趣的。不过刚才你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野性,我很喜欢,让我很有征服你的欲丨望。”他蹲下丨身来,无可无不可地望着我,突然就探手就伸入我的衣襟。 我本能地抗拒推斥他,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了,他的动作扯到我的伤口疼得我呲牙咧嘴。 他凑近的鼻息在我的胸口嗅着:“怎么不叫呢?这样子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呢。”轻轻撩开我的衣领,指尖在锁骨的下方不紧不慢的摩挲着,白腻的肌肤被划出一道道浅红,“是不是已经习惯被男人宠幸了呢,你在何予恪的房间里叫得可是很好听呢。” 他的话语带着浓浓的不屑与侮辱,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这个变态!” 他看着我笑:“想他来救你吗,那是不可能了,他现在正和犬戎人打得不可开交,自身难保呢。”他的笑容晕上了幸灾乐祸的味道,“诶呀,忘了告诉你……我在武器上做了手脚了呢,他没能死在战场就算命大了呢。” 何予恪……黑暗的世界里,我无能为力地默念着他的名字。我们仿佛在不同的角落,同时陷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不知道能不能熬的下去。 衣衫彻底被撕开,他深吸一口气:“真是太美了,怪不得彭诩都不舍得杀你,你们相处这么多年,他有没有碰过你?” 肌肤暴露在冰寒的空气里,应该是刺骨的冷,此刻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可以忍受他的侮辱,却无法忍受心底纯洁美好的东西被他破坏。我用尽力气怒瞪了他一眼,用无比低沉的怨愤的声音反驳他:“他才没有你那么变态!” 他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肌肤,肩头那被恶犬咬过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从雪白的肌肤上涌出滑落。 他的眼神中释放出残忍的嗜血的光芒,让我感到害怕。 他突然扯住我的头发,张口就咬在肩头原本被恶犬咬过的地方,在旧伤口上狠狠地啃噬了下去,这让我收受不住的疼痛逼得我尖叫连连,他开始变得兴奋起来,吮吸着伤口上的鲜血,舔舐肌肤上的血痕,动作粗暴地掐捏着我的皮肉…… 黑暗之中只觉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屠戮,心痛到无以复加,很想让灵魂从这个躯壳当中脱离出来。 铁门在刹那间被刚猛的内力震得掀落在地,醇静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之势传了进来:“苍洛,放开她!” 我抬头,痛苦地睁开眼睛,是光芒从黑暗的尽头倾洒进来,因为背光,不能清晰地描摹他的容颜,可那丰神迥异的身姿早已深藏在我的记忆中,再度重现,恍若隔世。 苍洛没有放开我,反而掐住我的脖子,盯着门外的人道:“彭诩,你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女人早就被别个男人压在身下玩弄了,还不如当初就让我杀了她。” “我叫你放开她!”他如一阵劲风倏忽而至,他的声音不怒而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我抬起头费劲地看着他,眼中的晶莹痴痴地包裹着他玉树般的身影。 “师父……”此时我已没有办法思考自己的身份与位置,所有的脆弱与痴惘让我情不自禁地这么叫他,就像绕了一个圈,回到最初的起点。 苍洛忿然起身推开我:“彭诩,你搞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这个女人她早就该死了!” “你错了,她不是筠儿。”彭诩的眉心闪过一丝疼痛,“我的筠儿已经死了。”他身形一闪,下一瞬便蹲在我面前,指尖轻挑,动作轻柔地将我身上的衣衫理好。 我只是傻傻地看着他,讷讷不能语,除去思考的能力也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唯有无数种炽烈的情绪像汹涌的浪潮充塞胸间。 他的眉眼中的愁绪,如晕开在宣纸上的墨迹,带着湿润的潮气,那似有若无的悲悯,又那么恣意地飘散开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虽然不是筠儿,可我还是要护住她。” 这一刻,我强忍着的心酸泛滥决堤,化作泪珠涟涟,源源滚落。 他抬手,擦去我脸上的泪,苦涩一笑,“傻姑娘,你是天尊派来惩罚为师的吧?”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拦腰抱起,不触及我半边淋漓的伤口,快速地往地窖外面走去。 寂静的厢房之内,我始终像个人偶一般看他忙碌,看他帮我清理伤口,帮我换好衣服。思绪就像死了一般完全转动不起来了。内心有个声音喊道,快振作起来啊!这个人,他救过你几次就骗过你几次啊! 可是当他要起身离去的那一刹那,我只能懦弱地抱住他,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泣不成声。他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苍洛推门而入,看见我们抱在一起,略显好笑道:“彭诩,你让我放开她,就是想自己来吧?” 彭诩没有理会,抬眼看他,“铁杉岭那边情况如何?” “刚刚收到犬戎人的求救。没想到何予恪是个硬骨头,允弥又被慕容云遥拖住,铁杉岭几近失守,犬戎人来求我们支援,你意下如何?” 彭诩不假思索道:“不救,犬戎人不过想利用我们蚕食中原,怎能一直与他们苟合,洵城才是我们自己真正的据点。” 苍洛点了点头:“主上采用你的计谋和平演变,不费一兵一卒入主洵城,这招釜底抽薪之计,果然厉害。”他自得一笑,眼神中又露出那种嗜血的光芒,“只不过我们还差最后一步,屠城。” 彭诩冷冷道:“谁说要屠城了?” 第64章 “彭诩,你又要违抗主上命令吗?”苍洛一听他无意屠城,就拿赵栓来压,“你以为这洵城百姓知道事情真相之后会站在哪一边?莫要妇人之仁坏了大事。” 彭诩不卑不亢地应对着:“若是屠了城,怎样保证这座边城的日常运作,洵城若是沦为死城又如何作为我们的据点。对于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是过安稳日子,即使变了天还是照样生活。” “这只是你一己之见,主上可未必甘冒风险。” 彭诩放开我,面向苍洛道:“我这是在为主上赢取名声。城内还有两千臻朝将士才是潜在的不安因素,你要悄无声息地让他们消失。屠城,大可不必做的太尽。” “哼!我不跟你废口舌之争,等主上来了看你怎么应对。”苍洛甩手打开屋门,又回头补充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上次临阳赈粮之事,他已对你大失所望了!” 苍洛说完便甩门而去。我心中暗忖,他们内部也是矛盾暗涌。君臣之间理念不同,又要忠君,又要维护自己的仁义,彭诩他活的太累。 “师父……”我在他的耳边轻轻念叨,“爱人者人恒爱之。” 彭诩回头看了我一眼,唇角浮起那抹浅淡笑容的时候,无端带了一丝无人能懂的孤寂,目光是那么的深邃,那么的让人心疼。 “筠儿你好好休息。”他依旧喊我筠儿,或许这是一种爱的衍生。我们都默许了这种角色扮演游戏。 床板动弹了一下,他起身,是要离开的趋势。 我不假思索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师父,不要走。”我还想好好看看他,看清他真实的模样。 这种挽留,似乎带着更多不够单纯的念想,私情与大义掺杂在一起。于私,我想如果可以一直依赖这样一个人多好;于公,我想挽回一个站错阵营的有识才俊。 虽然我知道像他这样成熟的男子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的,也不是没有吃瘪过,但是我想再努力一下看看,哪怕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 我拽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进他的袖口,抓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他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筠儿,怎么了?” 我将自己的软弱无助祈求通通暴露在充满潮气的眼眶里:“我想你一辈子都做我的师父,可好?” 他楞了一下,看着我的表情有点僵直,或者应该说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时光静止了一般,然后幽幽道:“我一直都是你的师父。”他转过身去,“筠儿,你渴了吗,我给你斟点水。”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就着茶几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我接过茶水,酝酿着措辞,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我多怕眨一眨眼睛他就消失了。 我开口道:“师父,你是不是总是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微微侧头,略带疑惑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那是因为君臣理念不一啊。良禽择木而栖,本就无可厚非,更何况,大仁胜过私义。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历史更替本就有其规律,又何必逆天而行呢?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赵氏势弱,你又不耻与异族为伍,终是难成气候,与我共享盛世安康不是更好吗?” 他抬了抬眼皮:“筠儿,喝水。” “师父,我欣赏你的才华,欣赏你的为人。”我很听话地抿了一口茶水,“瞧瞧,即便是你为我倒的水,我都觉得特别清甜,可你为何不能与我并肩看风景呢?考虑一下今后的人生,不要一条路走到黑好吗?” 他站在那里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笑,又看了我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师父这辈子都不会易主,除非我死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笑,这苦涩的,无奈的笑容,深深地刺痛我的心:“师父不要说死,你不会死的。”我死死地拽住手中的冰裂纹的陶瓷杯盏,似乎下一瞬间就会被我捏碎。 命运太残酷,内心绑缚太多的人尤其得不到解脱,也许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也是一种坚定的信仰。 我也学着他笑,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很不听话地抽搐着:“我尊重你的选择,既然决定了就放开手脚去做。越是心怀悲悯越是对自己残忍。希望你下次见到我,不要再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不会。” 他终于收起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目中光华万千皆碎作飞絮,他将指尖搭在我紧张发憷的手上道:“好。” 只一个字,有立场有认可,有一种相知相惜却无法相依的遗憾,话尽于此,也就无言以对了。 “你走吧。”我怕他再不走,我的眼泪就会决堤,那就太配不起刚才的豪言壮语了。 他转身,依然是风姿卓绝,却是我无力捕捉的美好。然后,一室的静谧,黑暗的笼罩,徒留感伤。 默泪半晌,那些不好的情绪从体内排出。我不要做哀戚的小女子,世间有多少事让人唏嘘感慨,有多少人令人扼腕叹息,我管得了那么多吗?我不是圣人,无法让世间所有都变得美好。既然人家在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我也只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虽说要彭诩对我无情,可他还是会来照顾我,给我换药,细心体贴无微不至。我想反正他都利用过我这么多次,补偿我一下也是应该的。没有触及到本质利益的一步,我们还是很能聊得上天的。 比如,我发现他们的人都穿得很少也不见得风寒什么的,我就问彭诩:“都是中原人来到北寒之地,难道就因为你们是叛军就不怕冷了吗?” 彭诩神秘兮兮道:“为师自然有办法,你听说过御寒散吗?” 御寒散,顾名思义,就是某种让人体质不畏寒的药物了。我恍然大悟道:“哦,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我就知道师父神通广大,这御寒散是怎么做成的呢?” 彭诩不回答,就看着我笑。瞧瞧,一触及到本质利益就无话可说了。 我讨厌他盯着我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特别是隐藏着秘密的时候,该死的充满了魅力,让我几乎把持不住,满脸羞躁。“喂,你可不可以不要盯着我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知不知道这样子看一个姑娘家很不礼貌。” 他却不听我劝,依旧看着我,下一瞬间突然抓住我的手,让我瞬间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理性思维能力。 我有点痴地任由他抓着我的手放到他的脸边,听他说道:“多么难得,你是懂我的姑娘。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番话,也许真的是师父太过迂腐固执了呢,也许只要放开执念就海阔天空了呢。” 我这是在做梦吗,貌似等到了一些铁树开花的迹象了嘛。 正在我呆愣间,又听他道:“筠儿,你的心里还有师父的位置吗?我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爱你的权利了?”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神明亮,神采斐然,身后似有一树梨花开尽枝头,如雪如白羽般纷纷扬扬飘落,我的整个世界都无比明媚,心底化作一汪春水。 那些淤塞的情感像被捅了一个小缺口,汩汩地流了出来。 “师父,你是这个世界第一个让我动心的男子,也是我唯一深爱的人。”心事堪破,他这颗我心底的朱砂痣,突然变得鲜亮昭然。 罢了,忠于自己的内心,我豁出去了。我不想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我们能否冲破命运的枷锁,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呢?我只是一个心思狭隘的小女人,天下大事与我何干。 彭诩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像是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看不到任何可聚焦的事物:“你这样好,而我……” “你可以不做不忠不义的人。我们可以死遁,找一处世外桃源,双宿双栖。”这些天,我已经想过无数种可能了,而这种可能是我最不敢想的。如今我恣意妄为了,想做那逐水的落花,将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我还是狗改不了□□,毫无技巧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慕之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捧着我的脸,指尖夹着我的鬓发,然后俯□来,那温柔的唇线慢慢地贴近我。 我痴痴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如梦似幻。诱色倾城,一眼千年,这到底是劫还是缘?“彭诩,你喜欢我吗?” 他的唇已经贴近我的嘴角,魔魅之音飘来:“你这样善良聪慧的女子世间难求。” 这一刻风清月霁。我伸出舌尖,舔了舔他干燥的唇。 他却屏在那里,没有更热烈的回应,空惹得我羞躁不安。他轻而又轻地说了四个字:“情字何解。” 第65章 彭诩栖身压在我身上,薄唇贴近我的嘴角却迟迟不吻下来。这一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惶惑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微垂似在用心聆听什么。 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像是窗棂破裂的声音,我被彭诩压在身下,努力探头去看,彭诩却没有回头,似是早已洞悉一切,目色清明,声色轩朗:“何予恪,你终于憋不住现身了!” “彭诩,你这个无耻之徒!”暴怒的声音破空而来,冷峻的质感再熟悉不过。 我的耳朵轰然乍响,整个人似站到了瀑布之下,耳鸣目眩,浇得我通体冰寒,四肢僵木。 彭诩起身不再挡着我的视线,我似一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吸血鬼,而何予恪铁青的脸,就是那灼人的太阳。他那素日如刀锋冷厉的眉眼,带着伤感与悲愤,无限憔悴。我的心碎了一地,整个人狼狈得恨不得立刻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明知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不是,就是莫名其妙地睡了两次,为什么就有一种偷汉子被抓包的感觉? 彭诩的背影挡在我眼前,遮住半个何予恪,沉声道:“收到消息,你已混入洵城,只能以此激你出来了。” 这不大的声音却似一记无情的耳光掴到我脸上。从火到冰,从春暖花开被甩到冰天雪地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看着彭诩的背影,怒极而笑,舌尖舔着自己口腔内壁,无限寂寞,呵呵笑出声来:“好!” 原来他答应对我无情的那个“好”是真的,棋局已经开始,我却还在发呆。这一切虚情假意,不过是想引何予恪现身的圈套而已。 我,好傻好天真啊,谁说我善良聪慧来着?那绝对是不怀好意!我是天底下第一大傻逼好吗。明知道只是幻象,却偏要白日做梦。输得好惨! 彭诩只是侧过半个身子,看到我已然失心疯的样子,低垂眉目道:“你知道师父已经没有考虑儿女私情的权利了,筠儿,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兵不厌诈,是我自己太愚蠢,一次一次着了你的道,是我认不清现状,傻傻地跳进了火坑,是我不懂得珍惜现有的幸福,一定要去追逐不切实际的东西。”我真的恨自己太轻狂,狠狠地数落着自己的过失,却不敢抬眼看何予恪一眼。 砰地一声屋门大开,涌进来许多护卫,将屋子团团包围。 伤心也好,丢人也罢,都是我活该了!可连累何予恪被抓,这让我情何以堪,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说的就是我好吗? 我还在失魂落魄中自责,何予恪突然身形大动,越过层层阻碍猛地抓住我的手臂:“跟我走!” 他这一下刚好抓到我的伤口,很痛,却痛的那么微不足道,我绝望地看着他:“何予恪,你自己走,不要管我。这样的我,不配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 他恨恨道:“这样的你确实不配,可我偏救定你了!”他黑着的脸有如暴风雨前的乌云笼罩的天际,他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可见有多生气,抓着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疼得我冷汗涔涔。 他不由分说怒拽起我,我忍着痛闷哼一声,被提了起来。 “我受了伤跑不动的,你不要管我了,自己走!”我看到被他拽着的肩头有鲜血渗了出来。 “少废话,你以为我来这里逛着玩吗?”他因为气愤,暴怒,完全懒得看我,拉着我欲突出重围。 彭诩抽剑拦住我们,剑锋直指他拽着我肩头的手,于是他不得不放开我,两人缠斗起来。 这种似曾相识的镜头又来了,好像一个曾经做过的噩梦又再次临幸。我怎么能够看着悲剧再次上演? 此时我恨我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不能改变世界,就只能改变自己。无法扭转悲剧,我只能,选择不看而已。 于是我抽出匕首,反手将冰冷的刀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喝一声:“住手!” 因为知道这种威胁的微不足道,而加重了手力,直戳得颈项鲜血滴落。 很庆幸他们还能看到我的存在,停止了打斗。 但是,没有声音。我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表情,不管是云淡风轻,还是满脸悲愤,我都不要看。 “彭诩,你知道的,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他是我的毒药,我的痛,是我连目光都不想再触碰分毫的所在。 我只是余光微微扫过他的衣角下摆:“虽然我知道,这种威胁,你不稀罕。如果我们一定要死,就让我先死好不好?” “是我中了你的邪,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就当我羞愤也好,懦弱也好,我不想看到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酿成的悲剧。早知道你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你还不如不要救我,让我死在苍洛的折磨下,这才是我最好的下场。” 在他面前,我是低到尘埃去了,但是也不允许他的恣意践踏,我宁可做一颗真正的尘埃,与他再无瓜葛。 “何予恪,对不起。”无端招惹的情债是我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剪不断,理还乱,我能做到逃避的极致,便是离开这个世界。 我绝然地闭上眼睛,冰冷的刀尖擦过颈项的肌肤,走出恶梦迷境的最好办法就是,梦醒。 “筠儿别做傻事!” “元筠!”随着一声爆喝,我用力刺往自己咽喉的趋势被阻住。我睁开眼,看到何予恪单手抓住刀刃,眼中的怒火迸射出来:“元筠,你何其残忍!” 刀刃深深扎进他紧握着的手心,好像扎进了我的心里。看到他因失落到极致而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的心好疼。 鲜血顺着指尖缝隙越流越多越流越急,淌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似的越抓越紧。 “何予恪,松手!” 我放开匕首的手柄,试着去掰开他的手,他的手指却像钢筋一般定格在了刀锋上面,完全掰不动。 此时我的眼泪流的比他掌心的鲜血还要急,“何予恪,不要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好不好。为了我这种人伤害你自己,不值得的。” 他看了我一眼,蹙着眉头冷声道:“值得不值得,是你说了算的吗?” 听了他这句话,我有点哭笑不得,喜的是他终于答我的话了,急的是他还是没有放开匕首的意思,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都快双双殒命了,他竟然还在跟我赌气?好在彭诩还没有要立马逼宫的意思。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回答我,我就松手。”何予恪突然开口说道。 我忙不迭应答:“你问,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顿住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徒惹得我只是殷切地看着他微阖的双唇。 半晌,他开口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缓慢而又踟蹰地说出这几个字,这么简单的几个字牵引着我去心底寻找答案,这一霎那我发现自己的心好乱。有温暖,有感动,有信任,有依赖。这算不算是喜欢呢?还有在那不为人知的角落一闪而过的怦然心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慌乱的眼神出卖了内心的纠结,感到他看我的样子越来越失望,知道这样不好,突然福至心灵:如果是以前的元筠公主,那绝逼是喜欢过的啊,那么我就代替她回答好了呀:“我……” “算了,你不要回答了。”他暴躁地打断我。 “怎么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两全的答案,为什么不让我回答啊! 何予恪看了一眼窗外道:“因为,时机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突然又从门外涌进大批高手,两厢打斗起来。何予恪突然背起我,在那批高手的掩护下夺门而出,那些人似忠勇的死士,拼命协助我们往城外逃去。等到城头,用早已布好的勾绳滑下城头,城下有人马接应。 待上了马,我才发现,这些人里头有一个熟悉的高大青年——屠杰。 他看到我朝我阳光明媚地笑着,露出一口森白整齐的牙齿。 何予恪把我丢给屠杰,整个人冷得像冬天的冰锥,转身去抵挡城头射下来的箭矢:“先带她走。” 屠杰抱稳我,应声策马狂奔,待到了安全处才放慢了脚步。“公主,看到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疑惑道:“你小子怎么也来了?” 他得意一笑:“本将军的到来当然是对整个战局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我的心情却没他那么好:“说重点!” “本将军从朝都携援军和物资而来,与我哥一起连战三天三夜从两头打通了铁杉岭。此行还带了一批大内高手,以备不时之需,这不一听你出事,我们就来救你了。只不过未免打草惊蛇,先由我哥一人前去打探你的下落,再放出信号引我们前去。”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想着怎样化解我与何予恪之间的芥蒂与隔阂。我虽然犯了二,但与他的革命目标还是一致的,以后总免不了业务往来的嘛。 屠杰见我沉思,“公主,你怎么了,在敌营有没有受委屈?” 我随意地回了一句“没有。”看到何予恪驾马赶了上来,忙殷勤道:“何大人,你没事吧?” 何予恪只拿眼风的最边缘扫了我一眼,没有搭话,加快速度超了我们而去。 我忙指着前方对屠杰道:“快,追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虐章。大概最虐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喜欢虐恋的差不多喂饱了,不喜欢虐恋的也受够了。就酱紫。 第66章 大冬天的,何予恪那秋风扫落叶般的冷肃态度,加之四周荒凉的原野景致,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屠杰催趱军马疾行,终于赶到了何予恪身边,与他并驾齐驱着。何予恪单手执辔,身形端正,明知道我们赶上来了,却连眼皮都没有抬,视线落在别处。 我侧过身子与他打招呼:“何大人,你刚才拖延时间那一招实在是太秒了!” 我这才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见他嘴角微微抽搐,突然扬起马鞭,“驾”地一声又策马往前狂奔而去,一下子与我们拉开好几丈距离。 “哎!”我叹了口气,看着那一骑绝尘而去,我们这两人一马的组合实在是无力追赶了。 屠杰看到何予恪这副面瘫德行,也不奇怪,反而开导我道:“公主,你莫见怪,我哥他是急了。” “急什么?” 屠杰也抽动马鞭,神色严正道:“你不知道啊,嫂子和犬戎狗贼允弥在山腰大战时双双跌落山头,至今下落不明。我们刚打算去搜寻嫂子的下落就收到洵城沦陷的消息。你贵为公主,我们自然是先去救你了。如今嫂子生死未卜,我哥他心情不好失了方寸,还请公主多多包涵了。” 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屠杰说的嫂子就是慕容云遥。没想到,那厢边又发生了这种事情,还真是多重压力扛上身啊。我问道:“慕容将军怎么会掉下山头的?” “允弥那狗贼,本是布了陷阱要活捉嫂子的,说来也奇怪,赵会琛那厮竟使计毒瞎了狗贼,使得狗贼狂性大发,冲突之间便一齐跌落了山头。也亏得犬戎群龙无首我们才能顺利攻下铁山岭。探看过那山头的坡势,这样掉下去也并非全无生还希望,就怕嫂子糟了狗贼毒手。” “那还真的得赶紧去搜救,时间拖得越长变数越多。” “可不是呢,底下的人都在找着呢,这不还没消息吗,真个儿急死人了。”屠杰的声音透着焦急,马儿也奔得越发得劲,不一会便穿梭进了山岭里头,沿着崎岖山路,在黑土上践踏出无数个坑洼。 又奔腾了有一段路,转过一个突兀的山头,地势才平缓下来。在一大片空地上,有木棚搭起的营帐成片出现在视线里,臻朝的守将毕恭毕敬地站在辕门入口处。 屠杰放我从马上下来,把马牵进了马厩里,马棚的马匹不少是西域的品种,正安逸地打着响鼻。此时天色已经有些幽暗,我巡视了一圈,这里确实是一个要塞关卡,再往前地势愈发险峻,有不少路是从山壁凿出的栈道。 屠杰回头看到我惊叹的眼神,宽慰道:“公主,你得有点心理准备,这荒山野岭的条件不好,不比城里头安逸。” 我说:“不碍事的,我都把城给丢了,还能嫌这里条件不好吗?” “嗐,你个娇弱女子,还真把守城当成自个儿的事啦?往后我再给夺回来就是了。”屠杰大言不惭说的轻松,好像夺回一座城也不过是探囊取物一般。 “行,知道你本事大!”我一边回他话,目光还在四下搜寻着,瞥见一道人影,视线一下子定格在那个俊挺身姿上。 何予恪站在一处污灰的营帐前,正听一名将士在汇报什么,眉头一直深锁着,目光深沉忧郁,那眉宇间的愁绪无端看得我难受,很想伸手去抚平。 他似有所感应一般,突然抬头向我这边瞥来,我心下一跳,下意识地对他挤出一个傻兮兮的微笑,却发现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我的肩头,只跟屠杰打了个眼色。 身后的小伙应了一声,对我道:“公主,你先自行方便。”然后就跑向何予恪,两个人凑做一堆说事去了。 被无视了。我无限哀怨地看向他们那个方向,感到十分的挫败与沮丧。 山头的炊烟袅袅升起,伙头兵正在忙碌炊事,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馒头窝窝头,菜汤都出锅了。 屠杰领我进了中军大帐和他们一起用餐,由于条件艰困,我们吃的也跟底下的士兵差不了多少,唯一多出的肉食便是马肉。 我看到何予恪神色专注目不斜视地啃着手里的馒头,又很没脾性地腆着脸,凑上前去询问:“慕容将军还没有消息吗?” 虽然,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不好受,但谁让我有错在先呢。好歹我以前也是做过销售的,什么样的瘪没吃过,脸皮什么的自然也要比一般人厚点。没事,死皮赖脸什么的那都不叫事,咱只要把事办成了,把目的达到了,那种成就感自然会把所有受过的委屈全数浇灭。 “还没有,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去山下附近的几个村子转转。” 可惜答我话的自然不是何予恪,而是屠杰,他也算是不明就里地帮我解了尴尬了。 何予恪只仓促地啃了几下馒头,喝了两口菜汤,就起身对屠杰道:“我吃完了。”然后步履生风走出门去。 真是让人难堪。这不只是把我自动忽略,还有唯恐避之不及的趋势啊。 屠杰也终于发现了气氛的怪异,狐疑地问道:“你们怎么了?” 我心虚装傻道:“什么怎么了?” “奇怪,我哥他刚听到你出事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着急,怎么现在反而不闻不问的。” “我都好好地回来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我又岔开话题道:“小柔她还好吗?” “她啊,听说我要领兵来边塞,非要跟来,被我呵斥了一顿。女人真是麻烦!男儿志在四方,怎能一直跟妇道人家纠缠不休。”屠杰一脸不屑的样子,还有点小得意。 这小伙的得瑟劲让我心下不悦,瞪了他一眼:“你可别辜负我妹。” 屠杰忙不迭应和着:“哪敢哪敢!” 这不心里有事,对马肉这种非常规食用肉种又实在难以接受,于是也就啃了没几口粗粮就算完事。招呼着屠杰慢慢吃,自己忙不迭地走出营帐去。 此时天色昏黄,霞光在远天绵延成瑰丽的丝带。何予恪正站在马棚前听军需官清点物资。霞光印染在他俊朗的眉目上,他认真的样子,拧着一股执著的劲,很动人。我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涩。 等军需官一退下,他也转身要走,我作死飞奔上前,恬不知耻地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回头,并不是预想中那么厌恶的眼神,而是面无表情的冷漠,眼底一片死寂,朱唇轻启,冷冷道:“放手!” 他要是有什么怒气朝我发来都没问题,可这样冷冰冰的样子反而让人害怕,这是从心底深处的排斥。 我忐忑地问道:“那个,我晚上睡哪儿啊?”换个实用的话题会不会让气氛好转一点? 他又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放手!” 真是个难搞的客户,看来我得下一剂猛料了:“你要是不给我安排,那我晚上就跟你睡一个营帐哈。” 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赖到底线了,说这种话也只是以唇相激,且看他如何反应。 但见他眉头一皱,我就知道达到了反效果。他狠狠撂下一句“不知羞耻!”便一用力把我甩开。 我没站稳摔倒在地上,石头磕碰到被狗咬过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他听到我的痛呼,只踟蹰了一瞬,终是没有回头。 我的心里泛起了些许委屈,是不是从此以后就少了一个关心我的人了? 此时疼痛加身,心底的委屈涌了上来,我的语气也变得疏离起来::“何予恪,谢谢你来救我,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连累你,对此我向你道歉。你身为一个监军大人,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忍吗?” 他并没有理睬我,还在往前走去,我就趁他还听得见,把话说说清楚好了。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是对彭诩说的那些话吗?我告诉你我们两个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即便没有他,我跟你就有可能了吗?你们两个都不是良人!我都要不起!” 何予恪突然停住,肩头微微抖动着,突然一拳头狠狠砸在了马棚上,惊得战马一阵嘶鸣。他加快了步伐,一下子消失在眼前,只在横栏上留下溅射状的血迹,触目惊心。 第67章 我捂住伤口,身形微晃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里明白,此话一出,便是彻底决裂,覆水难收了。他纵使对我有意,被如此伤害过,也该是心如死灰了。我不求他的原谅,只求他内心平静过后,可以公事公办地相待。 不是不依恋他的关怀体贴,若是不能够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又何必让自己泥足深陷,不若换自己一个自由,未来的人生尚有千万种可能。 等战事平息之后,我要多多相亲,阅尽天下青年才俊,如元筠这般身世容貌皆是一流人物,还怕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上帝为我关上了一扇门,自会为我打开另一扇窗的。 自我调侃之下,终是挤出了一个无奈笑容。 回到中军大帐,我让屠杰给我解决住宿问题,他就把某营帐内的一个队的士兵全给支走了。 偌大的营帐,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徒留两排通铺和一室混杂着各种男性体味的恶臭。 我轻擦了一下鼻尖道:“屠杰,你住哪儿,我要跟你换营帐。” 他说:“行啊,我跟我哥住一个营帐。”又半眯着眼睛坏笑道,“你要单我一个跟你换,还是我们两个一起跟你换?” 一听又要涉及何予恪,我说:“算了算了,你帮我拉开门帘子透透气。” 屠杰应和着走到门口掀帘子透风,不一会儿又将营内唯一的狐裘毯子给我送了过来,其他诸如油灯啊,脸盆啊,夜壶啊之类的,凡是有的都给我送来了。据说这些都是允弥留下的遗产。 暮色深沉,野狼哀嚎,我躺在床铺的最里角,狐裘毯子裹上身,门帘盖不严实,寒风穿堂过,发出咻咻的声响,吵得我无法安眠。辗转反侧之间,不小心又压到了伤口,我拿右手摸了一下伤口的位置,手感湿漉漉的。 想到今日几次触碰到伤口,都没有检查伤势。于是就点燃了油灯,一点一点扒开肩头,看到伤口处,我倒吸一口冷气,皮肉和血液黏糊在一起,入目狰狞,是该清理一下了。 无奈整个军营里头,除了我,没有多余的女子,有些事只能身体力行了。 披上大氅,手里捏着一块干净的棉布手巾,提着油灯走出营帐。外头一片漆黑,连山色的剪影都看不到,只有呼啸的风吟刮过耳际,我被冻得瑟缩了一下。抬头还能看到一袭清明朗月,在云霭之中若隐若现,在这萧瑟冷然的冬夜,更显孤高清傲。 守夜兵擎着长枪站在营帐外头,不时有巡逻兵在营帐之间来回穿梭。白日里,我看到营帐的后头有一处山泉所在,不知道会不会在这气温骤降的夜已经冻结成冰了呢?我只是需要一点水源来清理一下伤口而已。 小心地避开了斜坡上钉驻的木栅栏,斗篷在寒风之中鼓荡,我用宽大的袖口挡住了火光,怕这凌烈的风势扑灭了这唯一的光明。 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除了冷还有空虚,似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仿佛整个世界都与我没有太大关联。再没有感情纠葛,虽是无牵无挂,却也无凭无栏,脚步虚浮,感觉自己一瞬间脱离了这个尘世之外,像极了一个幽灵。 “莫要太哀怨了。”我自言自语着,找到了山泉的所在,还没有全然被冻结成冰。 我将油灯挂在干枯的枝桠上,拿着手巾沾了水,借着微弱的灯光,在肩头一点点蘸去血迹,又疼痛又冰凉刺骨,四下静谧无人,还有点害怕,口中忍不住念叨着,“做好眼下的事情,做好我的便宜公主,等战争结束了有我享清福的时候……” 话音未落,只听到“波隆隆”一针响声,是酒盅从石坡上滚落下来的声音。我心下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道模糊人影落坐坡头,在清朗月色下自饮自酌。 “谁!?”我被惊吓得冲口而出。 黑影没有说话,却一下子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姿矗在月光下犹如一颗挺拔高耸的冷杉。 看清这道轮廓的一刹那,我的太阳穴顿时突突一跳,还会有谁在这凄清之夜,独自伤情呢。我赶紧把手巾甩进冷泉里胡乱浸润了一下,打算草草收工。 踮起脚,伸手从树上取回油灯,才猛然发现周围有煞气,身后的暗影已经像一座小山一般压迫了过来。 何予恪单手紧握剑柄,半束的乌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幽黯眸色噬人,带着狂风骤雨般压人的气势,一下子封住了我的退路。 油灯在狂风里摇晃个不停,灯芯像脆弱的小生命,一下子被扼杀在恶劣的环境中。我忍不住发抖。 “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他的声音黯哑中透着一丝压抑的暴戾。 不是不理我了吗……我惊慌地抬头看他,看到他熟悉的俊朗面容颓废成陌生的模样,既惊且痛:“何予恪,你喝醉了。” “我说,给我看看!”他的口气是不容抗拒的执拗,一把把我推倒在树杆上,油灯从我手腕上滑落,“砰”地一声爆裂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惊心。 我避之不及,被他按压住,他的手在发抖,似乎隐忍地压抑着暴怒,我惴惴道:“别看了,是小伤,真的只是小伤。” 他低头伏在我的耳边,醇厚的酒气扑入鼻端,他似乎废了很大的力气一字一顿道:“元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毫无缘由地,我只觉得我的心化作了一滩春水,涓涓地流淌着酸涩的情绪,就如同我眼角不知不觉滑落的泪。如果我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绝不会如此难过。 他不由分说地拉下我肩头的衣衫,仔仔细细地凝视一番,又狠狠夺过我手上的手巾,丢在地上。“你是笨蛋吗,拿伤口浸水!”下一瞬间腰上一紧已是被他打横抱起往回营的路上走去。 此时我已忘了反对,放弃挣扎,就像被圈在网中央的鱼儿逃脱不能,只是窝进在他的怀抱汲取温暖。原来他还是会心疼我。 何予恪死死抱紧我,脚下生风加快步伐,雷厉风行地冲进中军大帐内。 屠杰在睡梦中醒来,睁着朦胧的睡眼看向我们道:“哥,你们怎么了?” 何予恪还抱着我,冷声道:“你先出去!” 屠杰不明就里:“啊?” 我轻声道:“不用了吧……” “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 非常时期,都是和衣而眠的,屠杰一个起身落地便利落地卷铺盖走人,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们有事”的表情,怏怏不乐地踱出营帐去。 何予恪把我放到床板上,转身去点亮油灯。 我蜷缩在床角,心中忐忑不安,环境太复杂,情况太复杂,人性又太复杂,不知道他下一刻是开大还是开小。 他转回身来,跳动的火焰下,脸色微醺,眸色迷离,从桌面上取过干净的纱布和草药,“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都是自己给自己换药,这一次就由我来替你包扎。” 他提着油灯放到我身边,上榻而跽,解下我的斗篷,褪去肩头的衣衫,十分温柔地擦拭我的伤口,一点一点轻柔而细腻抚去我的紧张与不安。 我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专注的神色,虽然不知道他的内心想法,却也只是闭口不语,怕一开口说错话,他又要暴走。 清理完伤口,他扶我躺下,又机械地取过被子盖在我身上。我头朝里侧躺着,只能透过他投在墙上的硕大的影子分辨来他的动作,隐约好像是在脱外衣。 屠杰这小子走人就走人,干吗还把铺盖都带走,我那个营帐不是还有狐裘毯子吗混蛋!这下只有一床被子了,怎么处理啊? 我腾地蹿起来:“何予恪,这被子给你盖,我回去睡好了。” “躺下!”他怒喝一声,眼神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责怪。 我被他唬得一愣,反而有一种自己不懂得知恩图报的错觉,竟又乖乖躺了回去,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只虾米。 不一会儿,他在我身后躺下,又掀开被子将两个人都盖住,从背后抱住我的腰身,呼吸沉重而又紊乱。我浑身僵硬得像一块钢板,大气不敢喘一声。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我惴惴低语:“何予恪,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似要把我嵌进身体里面去。 耳边是他颤动的魔音:“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想过了,你是我的人,只能是我的。即使你心里没有我,也只能是我的,一辈子都别想逃开我身边。” 他的臂弯好似一把大锁,把我锁进他的温暖的怀抱不得动弹。如此霸道,如此*。 “筠儿,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不,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任何人的,我是独立的个体!”我一直觉得他是慕容云遥的,在他们面前,我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嘘。”他食指封住我的唇,“别说话了,我很累。”他的口齿带着不甚清明的含糊。 也许他是醉了吧,这个夜晚就像一个梦,也许梦醒时分,一切幻象都会被打碎。 这一天真的折腾够了,而我也实在太疲惫,不想再思考谁是谁的这些有的没的,全都见鬼去吧。 第68章 何予何求 他从一开始就是不屑于她的。 是的,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女人,蠢笨贪婪,心狠手辣,不分是非轻重。 就像甩在身上的鼻涕,沾到便惹一身晦气。 偏偏还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没有办法直截了当地将她给收拾了,只能有多远就躲她多远。 就比如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看他的眼神,那样直勾勾的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念,贪婪得就像闻到鱼腥味的猫,让他厌恶至极。 她举止做作地走到他面前,有意无意地贴近他,带着浓重的粉脂味送到他的鼻端,让他下意识地想退避三舍。 结果还是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中了令人难以启齿的蛊毒。好吧,他忍了,懒得与她计较,只想快点找到解毒的方法。 可惜那女人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以为他不要她全是因为慕容云遥,于是就去勾结敌国陷害慕容云遥。 这女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原则,把个人感情牵连到国仇家恨。她所做的事已经超出了他能忍受的底线,他对她的厌恶再次升级。 他想,如果慕容云遥真的就此命丧漠北,臻朝真的因此罹难,他难辞其咎。 虽然极其不想再见到她,可是为了救出云遥,为了稳定战局,他不得不去接近她。 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他对她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去太清观堵住她,用强硬的态度胁迫她去救慕容云遥,没想到她竟然乖乖答应了。再没有了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无所顾忌的任性,反而伏低做小,极其配合。 难道被天下人斥责让她有了一丝觉悟? 虽说本性难移,可是她的眼神竟也完全不一样了,无辜清澈,不掺杂念,甚至充满了狡黠和从容。 不管多艰难困苦的境遇她都没有一声抱怨,知道马车赶路耗费时日,她便打发丫鬟,轻装上阵,似乎尽心竭力地想救慕容云遥。这样的她,真的让他十分意外。 他的心中困惑不解着,但对她的最初印象始终让他不敢全然相信她改邪归正了。 在小客栈里,看到衣衫不整的她,他承认自己对她有欲念,但是那种欲念让他恶心。尽管身体难受着,但他还是不想碰她。 而她那无辜的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有一种自己错怪了她的错觉。难道这一切不是她咎由自取的吗? 她的意志很顽强,在荒漠里病弱着身子坚持走了很多路。他想,也许是因为她怕死吧。 她对吃食不挑剔,竟然还拿他的夜明珠去接济穷人。他想,这是她在体现自己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吧。 看到他杀马夫,她好像很鄙夷的样子。这就更可笑了,此时杀人是为了确保行踪不暴露,这个女人果然没有大局观,她在通敌叛国时就没想过会死更多人吗。 发生在酒缸里的意外,是他万劫不复的第一步。在那种情况下,浑身湿透的贴在一起,几乎让他意志崩溃。他想他若不泄丨欲,一定会忍不住跑出酒缸打草惊蛇。 好吧,成全她吧,反正也是个残花败柳,碰她,解一时困境,各取所需。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还是完璧之身,他很懊恼,身体却更加兴奋,于是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女子的第一次是需要温柔对待的,他却粗暴地对待她了,虽说有点愧疚,可是一想起她才是始作俑者,那一丝愧疚也就荡然无存了。好吧,就当是给她个教训,毒是不能乱下的。 事后,她说这是个意外,她说没有想象中的美好。气得他想笑,是谁造成的这个意外?不美好最好,他也不想给她美好,免得赖上他。 她说,帮他找到慕容云遥就放手离去,竟也说话算话,真的一点没有死缠烂打的意思。 他开始隐有不安,这个人真的是元筠公主吗,是什么让她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直到她说她有了新欢。 他在心里鄙夷着,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过对他而言也是解脱,就差把这该死的蛊毒给解了,忍受的滋味真的很煎熬。 而她的表现一再让他感到惶惑。见到慕容云遥,她竟能口若悬河,义正言辞,立场分明,一腔热血的样子,好像之前勾结敌国陷害忠良的人不是她一般。 他想,她毕竟年纪不大,若是真能洗心革面,弃恶扬善,改邪归正,他也不能打压她,给她个机会,看她后续的表现。 听到敌军的阴谋,她竟真的自告奋勇前去传信。 但这个女人做事,还不能全然让他放心。 当他看到她差点被两个流氓兵侮辱的时候,竟然好像觉得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有了一般,下手狠辣地处死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这个女人,她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克制骑兵的道具,能够不怕脏累协助医治伤兵,会出谋划策顺利敲开邯丘城门。 他一直对自己说,这是她不务正业,这是她觉得好玩,这是她歪打正着。 但他对她的印象还是潜移默化地开始改变了,她好像重新向他打开了一扇神奇的门扉。 从来不知道元筠公主竟是这样的女子,如果这是她在刻意讨他欢心,那么她的技巧也太高超了些。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对她起了那么点兴趣。 回到臻朝,她一力担下罪名。瘦弱的肩头,坚强的背影,绝然的冷漠,都激起了他的探究*。她就像一个谜,隐入冷宫,悄无声息。 他,开始想念她。他想,一定是蛊毒的作用。该死的,他不该破戒。因为之前他都是厌恶这种欲念,而现在却开始期待这种欲念。 也许是上天对他的惩罚,慕容云遥竟被那禽兽侮辱了,还有了身孕。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所以他执意要娶她,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慕容云遥却是个清高倔强的女子,硬是不愿妥协。所以,他只能求皇上指婚。他想有了自己的妻,他应该可以忘掉她,忘掉那场荒唐的漠北之旅。 可是,婚礼之上,她为何又来撩拨他。她明明说自己不在乎的,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如果她想吊他胃口,那么她成功了。 新婚之夜,出奇的沉闷,昏昧,压抑。他在廊下饮了一夜酒。 无意中翻看了那本万虹残花秘籍,他才知道她曾经九死一生,难道是死而复生让她性情大变?那么怎样的她才是真实的她?她为什么会被杀?又是谁动的了她?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一切开始变得蹊跷。于是他开始查她周围的人,查那些蛛丝马迹,查到彭诩和赵家那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好心提醒她彭诩不是善类,她却不听,还一心喜欢着那个人。他没好气地想,她还是那么愚蠢,依旧被□□蒙蔽了心智,此时他对她的厌恶又浮了上来。 随她去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似乎已经嗅到了阴谋的一角。 等他查到驸马不是她杀的,她却已经被当做棋子送入虎口。 如果一切都是赵家的阴谋,那么她是无辜的,那么自己误会她了。自己占有了她的身体,却一直对她冷言冷语,倒显得像个衣冠禽兽了。 那一刻,心中的愧疚翻涌着。如果他对慕容云遥有怜爱和保护的责任,那么他自认为亏欠元筠公主更多。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对她好,就当是对她的补偿吧。 得知她在去南疆途中走丢了,生死未卜,他感觉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了,是错误无法补偿的遗憾吗,是期待未完待续的纠葛吗?不管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想找到她,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当奄奄一息的她扑倒在他的脚踝边,失而复得的欣喜,担心自责的懊恼,让他心中最柔软的位置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细心又温柔地照料着她,就像呵护一朵从悬崖缝隙里坚强存活下来的孤花。从未发现素颜的她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饱含艰辛的旅途,让她看上去安静而坚忍,沉淀出一种旷世独立的淡然。他像着了魔一般,对着她娇若花瓣的双唇亲了下去。 他惊愕,自己何曾做过如此轻浮之事。他与慕容云遥定下姻亲十多年,一直保持着相敬如宾的礼数,最多只是牵过对方的手而已。 一定,一定是蛊毒的作用,他对自己说。自己那不可理喻的行为有了合理解释,他一下子松了口气。 她醒来,他们开始携手共进更加艰险的旅途。他不由自主想更进一步地去了解她,却发现她只想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她会关心他,却避免与他身体接触。她会赞美他,却未曾表露对他倾心。她很信任他,却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她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他吸毒,也能忍辱负重独自承受牢狱之苦换取阴谋的破碎。 这样的她,让他着迷。她的一颦一笑开始牵扯他的心神,他会因为她的一句赞美开心许久,也会因为她的冷淡而失落不已。旅途虽然艰苦,他却甘之如饴,有她伴在身侧,酸甜苦辣滋味如此浓烈噬心。 这个小妖精,她不会对他下了另一种蛊吧,那比身体的冲动还要可怕的多,她的全部他都想背负,她的身她的心,他全部都想占有,他甚至开始庆幸那次意外,开始遗憾最初对她的嫌弃。 更可悲的是,他能给她的,她似乎已经不想要了。 他好想杀了彭诩那个家伙,不管于公于私,他都想杀死这个人。可是,她在乎那个家伙。于是,他一忍再忍。因为他不想她恨他,他不要他们之间有阴影。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她的感受放在了自己的前面? 他的骄傲在她的面前变得越来越稀薄。 他甚至为了她辜负了慕容云遥,让自己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开始讨厌自己了。 是的,自己变得跟最初的她一样愚蠢。 他真希望从来不曾认识她,这样的话,他还是最初的自己,那个骄傲的自持的从不低头的何予恪。 可是,故事已经没有办法重头开始,自己的心也已经背离自己的意志去到不曾想到的地方。 然后呢? 他只能努力让不美好变得美好,让不想要变得想要。让她重新正视他的存在,让她再次知道自己的好。 仅此而已。 第68章 我捂住伤口,身形微晃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心里明白,此话一出,便是彻底决裂,覆水难收了。他纵使对我有意,被如此伤害过,也该是心如死灰了。我不求他的原谅,只求他内心平静过后,可以公事公办地相待。 不是不依恋他的关怀体贴,若是不能够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又何必让自己泥足深陷,不若换自己一个自由,未来的人生尚有千万种可能。 等战事平息之后,我要多多相亲,阅尽天下青年才俊,如元筠这般身世容貌皆是一流人物,还怕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上帝为我关上了一扇门,自会为我打开另一扇窗的。 自我调侃之下,终是挤出了一个无奈笑容。 回到中军大帐,我让屠杰给我解决住宿问题,他就把某营帐内的一个队的士兵全给支走了。 偌大的营帐,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徒留两排通铺和一室混杂着各种男性体味的恶臭。 我轻擦了一下鼻尖道:“屠杰,你住哪儿,我要跟你换营帐。” 他说:“行啊,我跟我哥住一个营帐。”又半眯着眼睛坏笑道,“你要单我一个跟你换,还是我们两个一起跟你换?” 一听又要涉及何予恪,我说:“算了算了,你帮我拉开门帘子透透气。” 屠杰应和着走到门口掀帘子透风,不一会儿又将营内唯一的狐裘毯子给我送了过来,其他诸如油灯啊,脸盆啊,夜壶啊之类的,凡是有的都给我送来了。据说这些都是允弥留下的遗产。 暮色深沉,野狼哀嚎,我躺在床铺的最里角,狐裘毯子裹上身,门帘盖不严实,寒风穿堂过,发出咻咻的声响,吵得我无法安眠。辗转反侧之间,不小心又压到了伤口,我拿右手摸了一下伤口的位置,手感湿漉漉的。 想到今日几次触碰到伤口,都没有检查伤势。于是就点燃了油灯,一点一点扒开肩头,看到伤口处,我倒吸一口冷气,皮肉和血液黏糊在一起,入目狰狞,是该清理一下了。 无奈整个军营里头,除了我,没有多余的女子,有些事只能身体力行了。 披上大氅,手里捏着一块干净的棉布手巾,提着油灯走出营帐。外头一片漆黑,连山色的剪影都看不到,只有呼啸的风吟刮过耳际,我被冻得瑟缩了一下。抬头还能看到一袭清明朗月,在云霭之中若隐若现,在这萧瑟冷然的冬夜,更显孤高清傲。 守夜兵擎着长枪站在营帐外头,不时有巡逻兵在营帐之间来回穿梭。白日里,我看到营帐的后头有一处山泉所在,不知道会不会在这气温骤降的夜已经冻结成冰了呢?我只是需要一点水源来清理一下伤口而已。 小心地避开了斜坡上钉驻的木栅栏,斗篷在寒风之中鼓荡,我用宽大的袖口挡住了火光,怕这凌烈的风势扑灭了这唯一的光明。 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除了冷还有空虚,似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仿佛整个世界都与我没有太大关联。再没有感情纠葛,虽是无牵无挂,却也无凭无栏,脚步虚浮,感觉自己一瞬间脱离了这个尘世之外,像极了一个幽灵。 “莫要太哀怨了。”我自言自语着,找到了山泉的所在,还没有全然被冻结成冰。 我将油灯挂在干枯的枝桠上,拿着手巾沾了水,借着微弱的灯光,在肩头一点点蘸去血迹,又疼痛又冰凉刺骨,四下静谧无人,还有点害怕,口中忍不住念叨着,“做好眼下的事情,做好我的便宜公主,等战争结束了有我享清福的时候……” 话音未落,只听到“波隆隆”一串响声,是酒盅从石坡上滚落下来的声音。我心下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道模糊人影落坐坡头,在清朗月色下自饮自酌。 “谁!?”我被惊吓得冲口而出。 黑影没有说话,却一下子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姿矗在月光下犹如一颗挺拔高耸的冷杉。 看清这道轮廓的一刹那,我的太阳穴顿时突突一跳,还会有谁在这凄清之夜,独自伤情呢。我赶紧把手巾甩进冷泉里胡乱浸润了一下,打算草草收工。 踮起脚,伸手从树上取回油灯,才猛然发现周围有煞气,身后的暗影已经像一座小山一般压迫了过来。 何予恪单手紧握剑柄,半束的乌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幽黯眸色噬人,带着狂风骤雨般压人的气势,一下子封住了我的退路。 油灯在狂风里摇晃个不停,灯芯像脆弱的小生命,一下子被扼杀在恶劣的环境中。我忍不住发抖。 “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他的声音黯哑中透着一丝压抑的暴戾。 不是不理我了吗……我惊慌地抬头看他,看到他熟悉的俊朗面容颓废成陌生的模样,既惊且痛:“何予恪,你喝醉了。” “我说,给我看看!”他的口气是不容抗拒的执拗,一把把我推倒在树杆上,油灯从我手腕上滑落,“砰”地一声爆裂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惊心。 我避之不及,被他按压住,他的手在发抖,似乎隐忍地压抑着暴怒,我惴惴道:“别看了,是小伤,真的只是小伤。” 他低头伏在我的耳边,醇厚的酒气扑入鼻端,他似乎废了很大的力气一字一顿道:“元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毫无缘由地,我只觉得我的心化作了一滩春水,涓涓地流淌着酸涩的情绪,就如同我眼角不知不觉滑落的泪。如果我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绝不会如此难过。 他不由分说地拉下我肩头的衣衫,仔仔细细地凝视一番,又狠狠夺过我手上的手巾,丢在地上。“你是笨蛋吗,拿伤口浸水!”下一瞬间腰上一紧已是被他打横抱起往回营的路上走去。 此时我已忘了反对,放弃挣扎,就像被圈在网中央的鱼儿逃脱不能,只是窝进在他的怀抱汲取温暖。原来他还是会心疼我。 何予恪死死抱紧我,脚下生风加快步伐,雷厉风行地冲进中军大帐内。 屠杰在睡梦中醒来,睁着朦胧的睡眼看向我们道:“哥,你们怎么了?” 何予恪还抱着我,冷声道:“你先出去!” 屠杰不明就里:“啊?” 我轻声道:“不用了吧……” “出去!”他又重复了一遍。 非常时期,都是和衣而眠的,屠杰一个起身落地便利落地卷铺盖走人,脸上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们有事”的表情,怏怏不乐地踱出营帐去。 何予恪把我放到床板上,转身去点亮油灯。 我蜷缩在床角,心中忐忑不安,环境太复杂,情况太复杂,人性又太复杂,不知道他下一刻是开大还是开小。 他转回身来,跳动的火焰下,脸色微醺,眸色迷离,从桌面上取过干净的纱布和草药,“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都是自己给自己换药,这一次就由我来替你包扎。” 他提着油灯放到我身边,上榻而跽,解下我的斗篷,褪去肩头的衣衫,十分温柔地擦拭我的伤口,一点一点轻柔而细腻抚去我的紧张与不安。 我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专注的神色,虽然不知道他的内心想法,却也只是闭口不语,怕一开口说错话,他又要暴走。 清理完伤口,他扶我躺下,又机械地取过被子盖在我身上。我头朝里侧躺着,只能透过他投在墙上的硕大的影子分辨来他的动作,隐约好像是在脱外衣。 屠杰这小子走人就走人,干吗还把铺盖都带走,我那个营帐不是还有狐裘毯子吗混蛋!这下只有一床被子了,怎么处理啊? 我腾地蹿起来:“何予恪,这被子给你盖,我回去睡好了。” “躺下!”他怒喝一声,眼神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责怪。 我被他唬得一愣,反而有一种自己不懂得知恩图报的错觉,竟又乖乖躺了回去,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只虾米。 不一会儿,他在我身后躺下,又掀开被子将两个人都盖住,从背后抱住我的腰身,呼吸沉重而又紊乱。我浑身僵硬得像一块钢板,大气不敢喘一声。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我惴惴低语:“何予恪,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似要把我嵌进身体里面去。 耳边是他颤动的魔音:“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想过了,你是我的人,只能是我的。即使你心里没有我,也只能是我的,一辈子都别想逃开我身边。” 他的臂弯好似一把大锁,把我锁进他的温暖的怀抱不得动弹。如此霸道,如此*。 “筠儿,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他的声音轻而含糊,像是自言自语。 “不!”不能让他误会,“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任何人的,我是独立的个体!”我一直觉得他是慕容云遥的,在他们面前,我才是多余的那个人。 “嘘。”他用食指封住我的唇,“别说话了,我很累。”他的口齿带着不甚清明,声音渐而微弱。 也许他是醉了吧,这个夜晚就像一个梦,也许梦醒时分,一切幻象都会被打碎。 这一天真的折腾够了,而我也实在太疲惫,不想再思考谁是谁的这些有的没的。全都见鬼去吧。 第69章 我醒来,身子微侧,毫无阻挡,才发现身后已是空空荡荡。 转身看向外侧,朦胧之中,整装完毕的何予恪,动作利索地掀开帐帘走了出去,薄幕掀开的一角,冬日的第一缕晨曦将山峦描摹出黛色的轮廓。 外面隐隐传来将士出操的声音,雄浑的呐喊声撼动着山谷,低沉的画角穿插其间,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是那么热闹纷繁。 等我理好衣衫,挽好发髻,人声和马声已渐远,空气中只余混杂的马粪味,腥血气和山林清新味道。 一连两天,他们都是日出而行,日落而归。 从他们的交谈之中,不难得知,他们是去找慕容云遥了,却至今毫无所获。 期间,我和何予恪并没有过多的交流,我搬回自己的营帐住,他也没有意见,仿佛那晚确实是他酒后的冲动之举。我和他偶有的几次碰面,彼此相敬如宾,没有恶意也没有抱怨。这种状态,虽不畅快,至少,还过得去。 我想何予恪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失掉了洵城,在漠北一带成了游勇,防御力大大降低,随时面临被剿的危险。 但是要劝他放弃寻找慕容云遥,我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有些话若是由我来说,动机就太偏颇了。寻了这么多天见不得人,要不就是尸骨无存,要不就是有心躲藏。 这个晚上,我在油灯下缝补屠杰被扎破的戎装,帘外忽来传来通报:“监军大人有请公主过去议事。” 两个营帐离得很近,也就是几步之遥。我当即放下手头针线前往。中军大帐内添了火盆,油灯并燃,整个儿比别处明亮了好几倍。 何予恪和屠杰紧盯着沙盘上面排布的记号,眉头紧锁,面色沉重。 屠杰一看到我进去便招呼着:“公主来的正好,我们要拔营了,会留副将驻守此地,你是要留下,还是随我们而去?” 我看了一眼沙盘上面标注的位置:“你们是要攻城了吗?” “是的,洵城本就是我朝疆土,没来由被叛军霸着,上次被他们趁乱捡了便宜,这次我们人马充足势必一举夺回。” “攻打洵城?”我又重复了一遍。 “对啊。”屠杰决心无疑,“我说过要把洵城夺回来的。” 何予恪抬起眼皮分别看了我和屠杰一眼:“公主可有什么疑惑?” “守城容易攻城难,现在叛军已经站稳了脚跟,我们需要花费多少兵力才能攻下洵城?” 何予恪以手托腮看着我,冷静道:“死伤何止上万!” “牺牲这么多兵力,只是为了夺回洵城,我们还拿什么对抗犬戎人?养精蓄锐又需要多少时间?何大人,我可记得,你与皇上相约,来年开春解除边关隐患,否则可会项上人头不保?” 何予恪听闻此言站直了身子,双手交叉在胸前,定定地看着我:“公主有何高见?” 这几日,他们去搜寻慕容云遥的下落,我也没闲着,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我站在沙盘前食指一戳指向被犬戎人夺去三座城池:“我们可以绕过洵城,直接向西北挺进,依次拿下陇安、下曹、邯丘三座城池,趁现在犬戎群龙无首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把他们赶回老巢,如此一来,叛军所在的洵城也只是势成孤岛,孤掌难鸣,四面包围,可灭之。” 何予恪半眯起眼睛,思考了一瞬道:“我也正有此意,今日我已私服至陇安城下,其市集流通一如往昔,并未处于戒备之态。” 我道:“城中都是我臻朝的子民,那么我军可以乔装为寻常百姓,分批混入城中,如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陇安,再以陇安为据点循序渐进。” “不过,如此行事亦有风险,陇安地处中心,无凭无据,若是叛军和犬戎上下夹击呢?” “所以才要在允弥下落不明这种绝佳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出击。” 这又何尝不是慕容云遥为我们争取的机会呢。 “筠儿”他以手托额遮住半边眉骨,“让我想一想。”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才发现他在不经意间又喊了我筠儿,顿时心里又酸又甜。但是他自己似乎并没发现异常,只沉浸于思索战局。我想何予恪也算是一条好汉,应该不惧接受风险性的战术。 果然,不过须臾,他便将红旗插在陇安的地标上:“虽是兵行险招,不失为良策,值得一试。” 当晚,他们便开始排兵部署,而我为安全起见先留在铁杉岭,等待他们的消息。 几日后,屠杰来接我,我才知道事情进行的还是比较顺利的,陇安城内民众因为长期遭受犬戎人压迫,早有造反意向,所以臻朝军一旦进驻,他们就像回归了组织,给予了极大的热情与帮助。 拿下陇安后,封锁住消息,又漏夜急行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在夜色掩映下,破了下曹城门。是以短短五日连下两城。 听闻此消息,我也是心情大好,不忘调侃道:“屠将军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屠杰闻言脖子正要高高扬起,我又问道:“为什么不一鼓作气连下三城,这样也可绝了后患。” 他的眉头跳了一下,双眸笼上了嫌恶的光芒:“犬戎残余逃窜至邯丘,合兵一处,防线收缩,整个城把的跟铜墙铁壁似的。你也知道邯丘城外一马平川,犬戎狗贼的骑兵一放出来,我们很难杀过去的。” “这么有凝聚力,看来邯丘城中有人物嘛……” “据说允弥那龟孙子回来了。” 听上去情况不妙啊……“不行,要速战速决,若是叛军也在此时出手,那我们不是成了夹心饼干了呀?” “哦!夹心饼干是什么?” 一不小心又语言混乱了。“额,就是腹背受敌的意思嘛。对了,你现在来接我,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送吗?” “公主,你要对我有信心呀。铁杉岭什么鬼地方,条件那么差,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每天都吃那些东西,你吃的下去,我都看不下去了,哪像我哥那么狠的下心。嗯?你跟我哥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我是看不明白了。” 心情莫名地有点烦躁:“大人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哦——”屠杰拖着长音,一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样子。显然他把此“大人”默认作彼“大人”了。 我甩了他一个白眼:“有这心思八卦,还不如多想想怎么破城!” 屠杰谄笑道:“公主所言极是。” 屠杰迫不及待欢天喜地来接我,我还以为这下曹城条件设施有多好。入了城才知道,那叫一个坑爹啊。漠北的荒城,真的跟中原大镇没得比,在土丘上垒砌的黏土屋连绵而依,地势高低错落,街道沟沟壑壑,哪儿都是一种脏兮兮的破旧的感觉,可称之为沧桑之城。 并且民众大多被压榨得面黄肌瘦,这苦寒之地,想必也没有什么可仰赖的经济来源。看来那会儿臻朝也是酌情割让了三座贫瘠之城。 我等朝廷要人,一入城当然是享受至上待遇。那也不过是一座地势最高,进深最大的土屋而已,屋内陈设简陋,背景灰白,实在没有一点雀跃人心的元素。若是硬要在糟粕之中提取精华,那就是够拙朴,够有质感,别有一番风味。 何予恪站在前院的土丘上眺望远方,见到我们,并无悦色,反而出乎意料的拧起了剑眉:“屠将军你把公主接来做什么,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我惊讶地看向屠杰,原来他来接我并不是何予恪授意的。 屠杰嘿嘿一笑:“哥,你不是很想见公主吗?你不知道你都在梦里说了些什么。” 何予恪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讷讷问道:“什么?” 屠杰瞅了何予恪一眼,忽拍脑门道:“对了,将士们论功行赏的事情我还没处理。”一溜烟跑路了,徒留我在原地呆愣着不知所措。 大眼瞪小眼之际,何予恪扯了些我已经从屠杰那里了解到的战况,又道:“这里不比洵城。我们入城的时候,有价值的东西基本上被犬戎狗贼搬空了。” 我努了努嘴,略表无奈:“看出来了。” “接下去可能还有苦战。” 我点了点头:“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如此孤注一掷的进击,大抵也将犬戎人逼急了,势必要挣个你死我活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突然道:“筠儿,强留你在我身边,也许是我自私了。和我在一起,你多是不开心的吧。” 若是往日,我定会打趣道:怎么会,你才没有让我不开心这种强大功能。可此时,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的眼神平静却沉痛,是一种我爱你就放你自由的割舍迹象。 他说:“喜欢是一个人的事,在一起却是两个人的事。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我再怎么努力却还是做不到。” 结合我之前三番四次对他说的那些话,我这不就算是求仁得仁了吗?心中那一份惴惴终是在半空中圈出一个弧度,跌落在地,碎成残渣。 其实,那日酒后,他那种想把你占为己有的霸道感还是挺迷人的。有几人能逃脱邪魅霸道总裁王爷的诱惑呢?何予恪,你要是再坚持,说不定我就会放弃原则给你做小老婆了呢。 呵呵……偏执毕竟是少数人的权利。何予恪,谢谢你的自持,让我保留了最后的底线,摆脱了入乡随俗的悲剧。 我的表情随着我的心里活动八成是悲喜难辨的。他说:“我想派人护送你回朝都。” 我笑笑说:“好的。”我在这里也是被人保护来保护去的,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我呆在这里也是徒留尴尬。是谁说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我不必再纠结,他也不必再痛苦。这样挺好。 他的目光未曾在我身上移动分毫,似乎想探寻一抹松动的迹象。 漠北风沙大,吹得人眼睛酸涩,我说:“没事的话,我就先去休息了。” 他饱满的双唇微启,我却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身上的斗篷肆意飞扬。我倒退两步,转身进了屋子。 第二天,何予恪指派了六名最得力的护卫与我乔装打扮,打算一道潜行返还朝都。 一行人马还未来得及出城门,忽见城头燃起烽烟,号角连吹,门洞内悬门落下,踏道上脚步匆匆,雉堞口官兵攒动。 护卫随意逮住一个守城兵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犬戎人来攻城了!” 我道:“快上城头看看。” 顺着人流跑上踏道,只见远处灰蒙蒙烟尘四起,飘荡荡旌旗蔽天,大有吞天沃日之势。 城头官兵皆是神色惊惧,惶恐忐忑,似是未曾见过如此阵仗。 何予恪一脚踏上城楼来,瞥了我一眼:“你怎么还没出城?” 我挤出一丝无奈的笑:“何予恪,看来是上天非要让我与你并肩作战了。” 第70章 在何予恪和屠杰的排兵布阵下,军士们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迟到的谍报带来最新敌情,允弥因被赵会琛毒瞎了双目,不再与叛军联手,却又再次与北狄合作了,所以他们的人马才会膨胀至前所未有的数量。此外,允弥虽丧失了战斗力,但他手下却又新增了一员猛将。 战事异常激烈,昼夜不歇。垛口不断有弓箭手倒下去,或被强弩刺穿胸口,或掉下城头被剁成肉泥。战场中人,狂刺猛砍,如疯如魔,血流成河,血腥味弥漫苍穹。 下曹城头矮小,墙体脆弱,不像洵城那般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将士们虽英勇,也抵挡不住敌军的前赴后继疯狂攻击。投石车一上来就被砸得墙垣倾颓,乱石滚滚。 不管是城头还是城下,尸体遍布。寒冬腊月,我的额头频频渗出冷汗,找到满身血污的何予恪:“何大人,这样下去破城是早晚的事……” 他收回弓箭,伸出因练武而长满粗茧的手,捏了捏我的手心,传来一股安静镇定的力量:“既然这破城头抵御不了敌军的攻势,不如引鬼入城。敌军不知道我军的真实兵力,等破了这第一道城门,定会长驱直入,我们在沟壑间埋伏,让他们有来无回。” 我想起城内的地形高低错落,丘壑纵横却是像迷宫一般,十分适合打伏击战。 何予恪冲那头喊道:“屠杰,回城摆出铰星阵,要让下曹成为犬戎人闻之生畏的鬼城。我守在这里给你争取时间。” 说话间,他又射杀了三个敌兵。 屠杰闻言收弓,从城头的最高处一跃而下。 何予恪又对屠杰打了个眼色:“把公主也带走吧。” 此时屠杰风尘的脸孔上再没有满不在乎的嚣张,只剩下怅然与凝重,一声“领命。”便拉过我的手往踏道而去。 我回头指着何予恪的背影道:“你哥他不会有事吧。” 屠杰头也不回道:“沙场本就残酷无情,没有办法想那么多了。你在这里只会让他分心。” 我又何曾不知就是这个理,所以也不再黏黏糊糊哀哀凄凄,果断退去。 城里头的壮年男子为雪前耻,都争相充作武力。我和一帮妇女孩子躲在一大户人家的菜窖底下,时不时地着人出去探听一下情况。 何予恪携将士们在城头又坚守了一天,城门被毁崩塌成废墟,终于溃退下来,引着敌军入了城。 阡陌之间,陷阱遍布,铰星阵灵活多变,神出鬼没,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绞杀敌军无数。犬戎人终于吃到了苦头,不再人海战术,分散兵力于多处旁敲侧击。战事一度陷入胶着。 单单只是拉锯战,我们还能和敌军死耗到底,可谁又想到,本就不习惯边境苦寒气候的中原将士遭遇了漠北迄今为止最为严酷的寒流。外边天寒地冻,若是躲进屋子里,生生火炉子,倒还能挨过这一季,可惜这样子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儿郎们是保家卫国的军人,不得不奋斗在战争的第一线,于是这几天不断的有人冻得失去知觉。 我着妇人们轮流出没巷间,偶有看到冻得奄奄一息,不省人事的官兵便拖进菜窖里照料。可惜大部分鲜活的生命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一个看上去只十七八岁的年轻将士脸颊被炭盆中的火光映得起了血色,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渐而转醒,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对我道:“犬戎蛮子中有一员大将破了我军的铰星阵,你道这人是谁?” 他似乎十分惊恐,以致神智恍惚。 我重复道:“是谁?” “慕容将军!慕容将军竟然帮着犬戎狗贼,对我们的兄弟横刀相向!”他说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也冲口而出:“胡说!” “铰星阵本来就是她创出来的,自然破得,慕容将军杀了我们好多兄弟……”他说着说着便痛哭起来。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一定!我披上斗篷涉险往中军指挥处而去。外面是冰雪的世界,寒风呼啸着,尘土与雪沫拔地而起,冻出的鼻涕很快结冰,跑得不够快双脚就会麻木。 我冲进那最高处的宅院,一进屋内,雪粒子在身上化作水珠。我看到屠杰在那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屠杰,何大人呢?” 屠杰欲言又止,“他带着人马去堵截一个人。” “什么人?” 他搓了搓手:“我也想知道,什么人这么让人充满好奇。” 我们俩守在火炉边紧紧盯着门外,鹅毛般的雪花扑簌簌地掉落,一刻不曾停歇。 傍晚,何予恪归来,肩上扛着一人,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缚着,看到我迟疑了一下,“你来了……” 我点了点头,又看他将肩头的女子放在软垫上,“快,快叫军医来看看怎么回事,她竟不认得人了!” 我一看到这个女子便情不自禁地喊道:“慕容云遥!” 屠杰也出声:“真的是慕容将军!” 女子身着犬戎装束,身形修妍,像受了惊的小鹿,疑惑与警惕地打量着我们,但依旧难掩其眼神的倔强。这么茫然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失忆……混蛋允弥对慕容云遥做了什么! 屠杰走上前去:“慕容将军,那你认得我吗?我是屠杰,我们八年沙场生死与共。” 慕容云遥趁他不注意的当口,一跃而起用嘴夺了屠杰腰间的剑,将屠杰冲撞在地。 她衔剑单腿半跪在地,目中迸射出怒火来,实在是太有爆发力的女子。“我是犬戎王妃,你们不要再故弄玄虚了!” 啊哈,犬戎王妃,她被允弥洗脑洗个彻底。 何予恪安抚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若真是犬戎王妃,为何懂得破解铰星阵,又为何说得一口顺溜汉语?” 慕容云遥捂住脑袋,十分痛苦的样子:“你不要再说说了!”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那你说我是什么人?” “你是臻朝的大将军,令犬戎人闻风丧胆的平戎大将军——慕容云遥!” 慕容云遥像是受到了极大刺激怒喝一声:“一派胡言!” 我们面面相觑,心中对允弥诅咒了千遍万遍。 山羊胡军医赶到,给慕容云遥做了好一会的思想工作,她才肯给把脉。 片刻之后诊断道:“慕容将军之前果真是从山上掉下去的话,恐怕是磕碰到了脑袋,此症恕属下无能为力。” 我想到狗血电视剧中让女主角恢复记忆的办法,一般是再撞一次或者看到似曾相识的场景唤醒记忆。好吧,这些靠意外来实现的方式都不现实。 就算她一时恢复不了记忆,这样子圈在身边也好,至少不能被允弥当做傀儡利用了去,慕容云遥若是恢复记忆知道真相该有多伤心。 于是她只能被软禁起来了。 万籁俱寂的夜,雪花飞舞,无休无止。何予恪从慕容云遥的房间出来,满面忧心。 我看到他憔悴的面容,对他抿了抿嘴,挤出一个心酸的笑容。何予恪,他变沧桑了。 他看着我,眼底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只是相顾无言。 屠杰打破了沉默:“公主,你觉得冷吗?” “还好。” “你的嘴唇都冻紫了,快到火盆边来烤烤。” “好。” 何予恪也走了过来,三个人围着火炉,皆为这鬼天气一筹莫展。 屠杰用火钳拨弄着炭火:“不知道这雪,何时才能停。” 何予恪在他的身边坐下:“若是雪停了,叛军也该来掺合一脚了。” “我军将士有一大半的人都没有棉袄穿,洵城物资紧张,我看叛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予恪冷肃道:“他们还可以压榨洵城百姓。” 我随口说了一句:“叛军倒不会像我们这般畏寒。” “何以见得?” “彭诩他制造了一种御寒散,专门应对漠北的严寒气候。” “御寒散?”屠杰停下拨弄炭火的手看向我,“确实有所耳闻,公主可知道配方?” 我叹了口气:“我若是知道,早就不必挨冻了。” “那样子的话,”屠杰突然丢掉手里的火钳,站起来道,“我就去洵城走一遭,把那御寒散的配方给弄了来。” 何予恪起身止住他:“你别乱来,外面天寒地冻,叛军中人又个个阴险狡诈,你未必讨得了好处来。”何予恪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 我心虚垂眉。 “哥,每日都在死人,再这么等下去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如今任何有可能发生好转的机会我都不要放过,”屠杰说着已经取过大氅,装好水囊,看上去谁也阻止不了他,“事情若是进展顺利的话,来回也就两日。” 何予恪无奈,只能拧着眉头道:“屠杰,你要小心。” 我也嘱咐道:“叛军中人的狡猾我已领教过了,你要是讨不到好处,切莫强求,全身而退地回来。” 屠杰打开门,外头斜风入侵,冻得我一个哆嗦:“你们等我的好消息。”说话间他已关门而去。 何予恪回过头来,我们便又只能大眼瞪小眼。 “公主,你早些去休息,我让人在你的床铺里塞了个暖手炉,应该不大会冷的。” 我摇了摇下唇,心情复杂地看向他。 他笑:“你看我,是不是变老了?” “不。”我摇了摇头,“你变得更有男人味了。” 他的嘴角扯得更开了些:“早些歇息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好。”我起身跟在他的身后,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在他的背上,就好像眼前的他缺失了一块一般。 他在屋门边停下,为我开了门,里头的油灯已经燃上。 我走进去,和他隔着一道门槛,回头道:“何大人,别担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千古艰难惟一死。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为我掩好门,屋门阖上的一刹那,我仿佛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我真正担心的是,你为何还在这里。” 这里的床铺是地道的炕头,我揣着暖炉入睡,也许是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反而什么都不想了。 第71章 一夜好眠。却不料想是在疼痛之中惊醒。 睡梦之中的我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入目一双皓腕,我对上那双冰冷倔强的眼睛,惊声道:“慕容云遥,你要做什么?” “我花了整整一夜才磨断的绳索,你说我要做什么。”她手上那支尖锐的玉簪倏然抵上了我的喉头,“帮我逃出去!” “不。”我清醒过来,斩钉截铁地拒绝她,“我不想看着你犯错,我不会帮你。” “这可由不得你了。”慕容云遥练过武,力气大得不似一般女子,一把拉起我,踹破了窗板翻了出去。 旋身落在雪地上,还算轻软。雪已经停了,但是气温却愈发的低。 门口的守兵迅速聚拢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何予恪亦闻声飞速赶来:“云遥,你不要乱来。” 慕容云遥又拽紧了我些,玉簪直刺颈脉:“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想囚禁我,门都没有!” 何予恪逼进一步:“云遥,你先放开她,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慕容云遥在我耳边轻声道:“他这么关心你,他是你的夫君?” 我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他其实是你的夫君。” “哈哈哈,”她仰天一笑,“如果你们说的是假的你就该死,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你就更该死。” 慕容云遥拽着我上了马,冲出众人包围后,又一脚将我从马上踹了下来。 她毕竟不是个精于计较的女人,并没有存心置我于死地,只是我的身子骨太弱,从马上跌落后竟然难受得爬不起来。 何予恪冲出来,看到躺倒在雪地里的我目光十分震惊,大喊一声:“筠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身下一滩殷红血迹,热血浇融了身下的白雪,天光之下忽感一阵晕眩,眼皮沉重得耷拉下去。 醒来的刹那,看到何予恪紧紧拽着我的手,目中晶莹闪耀,话语中带着浓重鼻音:“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我们的,孩子?”我一脸迷茫,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置信。 “已经两个多月了。” 两个月前,我们还在朝都,那醉生梦死的一晚,呵,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满脸羞躁。 “是我太不注意了。”自从来这边颠沛流离,我的月事一直不大准,两个月没来,只道是环境变化的缘故,没想到竟失去了一个做娘的机会。这个可怜的小生命,或许我会喜欢他,会悄悄生下他,只是我尚未感受到他的存在,他便已然弃我而去。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他竟然是终结于慕容云遥之手的。 “别难过。”我反安慰他道,“你还会有很多孩子的。”我又补充了一句,“你和慕容云遥的。” 他闻言,突然默默无语地抱住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脸,我能感受到他很难过,抱住我的身子颤抖不已。 恍惚过后,却发现我比他抖得还厉害,因为我在抽泣,却又忍住不发出声音,只湿润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肩头。不行,不能再哭了,要不然眼泪流的太多渗进他的衣服,这么冷的天,他会着凉的。 我深呼吸着,强自平静下来。和千万牺牲性命的将士相比,我受到的伤害又能算的了什么,毕竟走到这一步,身系的不再是一个人的安危了。 我推开何予恪,躺□子转向墙壁,只拿被子将整个人捂个严实:“何大人,我想好好休息一会。你去忙吧。” 话音落下许久还未听到任何动静,似乎让人觉得这里从来不曾存在过另一个个体。静谧的空间里,我们僵持着,就好似两个傻瓜在玩木头人的游戏。 外边终于有人来找他了,他起身离去。 据说,屠杰盗来了御寒散的配方,试用有效,大批量地配制分发下去,一时间军风抖擞,劲头无二。 雪停了,游击又开始了。 屠杰来看我,说是变换了阵型,敌军依旧拿我们没辙。允弥口口声声向我们要慕容云遥,不然绝不善罢甘休,看来慕容云遥虽是逃脱了,却也没回犬戎去。两边都在找她的踪迹。 我想,或许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答案了。 因为形式有所好转,我也就不再多操心,呆在屋子里静养了好几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得不像话,难得霁日光风,便下了床,出得门去。 却又看到屠杰脚步浮躁,火急火燎地跑来寻我。 “怎么啦?” “公主,你可知连续食用御寒散会产生幻觉?” 我心口一颤连带着肚子也有点痉挛:“什么幻觉?未曾听说过。” 他在那里大跨着步走来走去,狂躁道:“解药,再没解药,就只能缴械投降了!” 胜利的曙光还未到来便蒙上了死灰,将士们神智恍惚屡遭破阵,一时间路边曝尸无数。风沙弥盖在尸身上,有如天然的葬礼。风的游弋是无数亡魂的哀吟。 有如布偶一般的战斗力,似是被收割的稻草人。我军将士被围困,被屠戮,包围圈越来越小,我们只能龟缩在地势隐蔽的一隅,殚精竭虑,苦苦死捱。 向附近的陇安城求救,收到的探报却是,那边也遭遇了叛军趁火打劫,自顾不暇。 天上月已全然被苍灰的雾霭笼罩,似乎等待一只素手扬开所有灰霾。 我找到记室执笔,想偷偷联络北狄人,许诺将曾被犬戎侵占的三座城池让与他们,并且与他们联姻,永修固好,希望北狄人可以倒戈相向。 未曾想到信件还未送出去便被何予恪截下,“不许去。”信件在他的手里被撕成碎片,“你要嫁去北狄?嗯?” “是的。”我面容沉静地看向他,“这不是皇上一开始的意思么,只不过我们非要抵死相搏,白白牺牲了那么多人。不得不说皇上还是有远见的,这不失为一步好棋。” 他将信件捏成碎屑,张开手心,扬扬洒洒的飞屑在空中飘荡就像那风中回旋的白雪:“我可以忍受你不跟我在一起,因为你不愿意。但我不能忍受你把自己往火坑里送,糟践自己的余生。” 我道:“在其位,谋其事,权位越高,责任越大,公主也不是白当的。时至今日,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一步步走近我:“我去求彭诩要解药,就算拿我的命来换。” 我伸手挡在他靠近的胸口上:“没用的,他想要的何止是你的命。” “你不要操心,我会想办法的。”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不要再冒险了。”眼眶里有晶莹在打转,“如今想来屠杰得手未必不是落了他们的意。” “ 筠儿,”他拉过我的手亲吻起来,“好想这样守护你一生一世。” “不要这样子。”我被他亲得魂不守舍。 “我爱你早已渗透到血肉里,所以我更恨。”他紧紧地拥住我,把我压向他的怀里,几乎要将我揉碎…… 夜里,我被噩梦靥住了,那粗蛮丑陋的北狄王,扯着狰狞的笑容向我扑来,我在一个黑暗的狭小的空间里奔逃不休。 我睁眼,却赫然发现真的有一个人影出现在我的屋子里,夜里经不得吓唬,我欲喊叫,那个人眼疾手快捂住了我的嘴:“筠儿,不要出声。” 我听出了他的声音,更是狠狠一口朝他的手咬了下去。 “筠儿,你又想吸我的血了吗?” 我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你来做什么?” 他收回手:“听说你们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我冷笑:“那么,你是来嘲笑我的么?” 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生我的气也没关系,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警惕地往后一缩:“我不会走,我要跟臻朝的将士生死与共。我改变不了你的立场,你也休想改变我的立场。” “其实,我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族人被异族屠戮。”他干脆一撩袍子坐在我的床边,“那么我们来做个交易,把这两座城让与我,我给你们解药,帮你们解除困境。” “所以,这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吧?”我恨恨道,“你做梦!” “那你怎么办?远嫁北狄?”他指了指烛台下的信稿,被何予恪撕毁后我又拟了一份,“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筠儿,我想你一生幸福安康。” 听闻此言,我怒极而笑:“你知道的,从我遇见你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不幸。明明是你毁了我的幸福安康,又何必来假惺惺呢。” 他没有说话,一副任骂任怨的样子。 我拽紧了被褥:“彭诩,你不是一直都自诩为爱民如子的吗?赵栓他丧心病狂,难道你也是吗?就像你说的,但凡你还有一点良知,就不会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异族屠戮。” 看他陷入沉默,我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已经跟犬戎人闹崩了。蛮夷蚕食掉我们之后,下一步就是洵城了,因为你们占了入侵中原的门户。给我们解药,我们替你们来挡住犬戎人的攻势不好么?” “筠儿你舌绽莲花了。”彭诩叹了口气道,“我给你们解药,就当是我欠你的一次还清,能不能守住看你们造化。” 他有那么好心?我已经被他坑得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了。“我怎么知道你给的解药是不是真的,或者别有用心?” “筠儿,我知道再也无法求得你的信任了。有些东西是我活着的使命,天命难为,我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果你不相信,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吧。” 他取出一个药方子放在床边,突然伸出手来抓我的手腕。 我猝不及防被他抓个正着,扭动着手腕:“彭诩,你放开我!” 他神色一凌:“你的孩子没有了?” 我讷讷道:“你怎么知道?”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敲门,“筠儿,发生什么事了?”是何予恪的声音。 彭诩没有理会。“我上次就发现了,只可惜何予恪没能保护好你,你还不如跟我走呢。筠儿说的双宿双栖,我还一直惦记着呢。” 屋门突然被踹开,一道身影裹挟着杀气而入,“彭诩,你竟然还有脸来!” 彭诩放开我,站起身道:“我等着你们来灭我呢。”未等何予恪靠近,他便拂开窗扉一跃而出,他的声音随着冷风飘进屋子,“我看出来了,你真的很紧张她,替我好好照顾她,我已经失去爱她的权利了……” 何予恪站在原地神色恍惚地看着窗外,突然走过来紧紧抱住我,捧着我的脸细细密密地亲吻着。 我被他亲的晕晕乎乎,喜极而泣:“何予恪,我们有解药了!但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何予恪顺着我指的方向,拾起药方子看了一会,沉思半晌道:“应该不会是假的,因为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他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第72章 我们的身后有中原千千万万子民作后盾,即使这一战失利,也不过是牺牲一批炮灰,叛军没有了犬戎人的支持,才是致命打击,两厢实力的悬殊是显而易见的。 听说元晟收到边关军情,拍案而起。他自从登基之后勤于内政,根基略稳,于是倾举国之力,携四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给他这新的皇权建功立德。 有人夜取北狄王首级,如探囊取物。北狄失首,几子夺嫡,内乱横生,退出了这场战役。 我军将士解了御寒散之幻瘾,又听得多重利好,重新伫立起了信心,与犬戎人大肆拼杀,高歌猛进,把他们逼回了邯丘。 臻朝的大军,在来年开春时进驻下曹,元晟气势汹汹地赶到漠北,第一件事并非携大军向邯丘碾压而去,而是向犬戎递送一封合议信。 我们罄折跪拜新皇面前,听他训斥:“攘外必先安内,你们夹在中间闹腾个什么劲。朕此次御驾亲征,意在全歼叛军,至于犬戎,把他们赶出境外,暂不理会。” 元晟说的个容易,若不是我们先前拼了老命占了这两座城,哪能形成对叛军的合围之势。他此次来,就是来揽胜利果实的。 可我们哪能跟皇帝计较,连连称是。 犬戎人现已收缩防线至邯丘,我们曾被逼到绝境,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损失惨重,允弥自知抵不住四十万大军的侵踏,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城头的守兵给淹了。其实两国之战,若不是内部管制腐化,到最后还是综合国力的较量。这一点,臻朝无疑是站在高处的。 于是元晟要与他们和谈,允弥也爽快地回应了。最后谈判的结果是,他们退出邯丘城,我们要退还给他犬戎王妃……也就是失踪多时的慕容云遥。 这个结果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且不说慕容云遥算个哪门子的犬戎王妃,连人都不知所踪。元晟却已是当机立断,一方面对外宣称慕容将军已战死沙场,追封忠烈侯,大肆赏赐何家,加封食邑。另一方面,加派人手四处寻找她的下落。 同时,何予恪也派出私人护卫寻找慕容云遥。 再次见到风尘仆仆的他,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何予恪的目光看向远方,平静道:“先于皇上找到她,问她自己的意思,她若是不愿意,想办法保护她。” “你要跟元晟作对吗?” “在这压倒性的局势下,犬戎退出邯丘是必然的事。牺牲云遥对臻朝而言是最小的损失,所以皇上才会一口答应。若是找不到云遥,大不了再找允弥谈判,用别的方式弥补。” 我点了点头:“何予恪,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祝你好运。”我对他挤出一个微笑。 可那微笑仿似灼痛了他:“那你呢?执意不肯站在我的身边吗?” 我垂下头:“你有慕容云遥就够了,三人行,必有我失。”我又补充了一下,“失意的失。” 他的眼神中有不甘和无奈,仿若自言自语:“若是失去你,我这一辈子都不再快意。” 我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再让他说下去。这话听着真让人感到心酸,可是这一切都是彼此权衡之后的选择,再苦也要咽下去。 “为什么要失去她?”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这个空寂的院落。 当全世界找慕容云遥找疯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目光淡然,面色详宁。 我和何予恪看到她,皆是吃了一惊。“云遥,你,快先进屋子。”何予恪生怕有人发现她似的。 慕容云遥却浑然不觉,淡定地站在那里,风雨无畏的样子,她看向我道:“公主,我达不到的幸福,就由你替我来到达。” 我怔怔道:“什么意思,慕容将军,你恢复记忆了?” 慕容云遥点头道:“这段日子我回臻朝了,最是舍不得的还是竖子漠铭,还请二位替我这个没尽到责任的娘好好管教他。” 何予恪打断她道:“云遥,回来了就好。你若是不愿意去犬戎,我去向皇上求情。”这时已有门口的守兵发现了慕容云遥的下落,去向元晟通报了。 “谁说我不愿意?我愿意。”慕容云遥目光坚定道。 何予恪怔住:“你真的喜欢他?” “我愿意。可齐家可治国可平天下,这是最好的结果。”她的言辞不曾有半分闪烁,直直地看向我道,“公主,看得出你心里也有何大人,替我好好照顾他。” 我不想看到她的自我牺牲,却又对此无能为力,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不一会已经有下人过来请人了:“王妃,吾皇有请。” 慕容云遥决绝地转过身去:“何大人,是我辜负了你的恩情,谢谢你对云遥的照顾。我们今生有缘无分。” “云遥……”何予恪再次开口轻唤的时候,那个女子清寥的背影已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而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斯人离去,心中感慨,这样的女子,不管怎样都会给人留下最美好的记忆。在何予恪的心里也一定会有留给她的角落。 何予恪回头,我们相顾无言,情绪都很低落。 不假时日,慕容云遥就被打扮倾城妖娆送了过去。有四十万大军相压,犬戎人必然信守承诺,很快撤出了邯丘。于是元晟大手一挥,剑锋直指洵城。 原本驻守漠北的将士们对天子不远万里送温暖的行为感动不已,于是越发身先士卒,倍道而行。许多将士主动请缨,成立了攻坚敢死队。 叛军抵死相抗,无奈臻朝将士不畏死,为雪前耻,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如怒浪般把洵城给吞噬了。 春去夏来。洵城终于四面臻歌。赵氏一家走投无路在城内放火*。 同日,收到探子密报,赵会琛小妾怀有赵氏遗腹子,赵氏死士将拼死护送该母子出城,为赵家保留最后一丝血脉。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遗腹子这种事,最是容易夜长梦多。 于是,这一日,何予恪与屠杰率部众前去南门堵截。 我无法亲临战场,却有听人道来,死士之中有一人武艺超群,武功盖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竟然凭一己之力,挡住千军步伐,让同僚送走赵氏小妾之后,便束手就擒,缴械就死。身中无数箭,依旧姿容卓绝,傲然于世。 闻此消息,我的脑海中止不住想起那人,他的淡然笑容如水波涟漪一般荡漾开去。心中的波澜无法平静,我跑出院外跨马而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想法。 虽然攻城数日前,我已书信给太清观的无缺道长,求他劝自己的师弟回头是岸。可不知道他最后是无动于衷呢还是无动于衷呢。 战场还未怎么清理,茫茫尸海,血流成河,景象惨烈,沙尘随风在尸身上萦绕,吸进肺里,口腔之中都是夹杂着血腥味的沙子。 我的眼睛扫过无数个不忍直视的血腥场面,只为找到与众不同的那一个,直到走到双腿发软筋疲力尽。 有人突然逮住步履蹒跚的我,“你在找什么?” 熟悉的声音,我抬头,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何予恪那双充满探究与不甘的眼睛。 我垂目:“你知道的,我……” “没有办法彻底忘掉他吧?”何予恪把我拉到他的身前,“他的尸体已经被他的师兄收殓了……” 他的尸体?那么他确信无疑已经死了么?“他真的死了吗?”我恍然问道。 “嗯。”何予恪闷哼了一声,“他师兄还夸你是个尊师重教的好姑娘呢。” 我曾企图无缺道长可以保住他的一命的,结果却是妄求,没想到这事还被何予恪知道了。 他架着我把我从尸骸中往外拖。 “对不起。”我还是要向何予恪道歉,因为对一个人仁慈,势必会对第一个人残忍。 “我不需要你道歉,”他突然停下步伐,直直地看向我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感到愧疚就用自己来弥补。” 我茫然道:“怎么弥补?” 他强硬道:“给我做续弦!你答应过云遥照顾我和漠铭的,难道你想反悔?” “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我可记得我一直都是摇头的啊。 何予恪不理会我的犹疑,拽我上了马,凯旋而回。 后面有一个人在喊叫:“哥,你们怎么先回去了,等等我啊!” 几日之后,大军班师回朝。 庆功宴上,元晟龙颜大开,私下对着我道:“筠儿,你看朕对你够上心吧,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得到自己想要的人,所以就把你的绊脚石给清理了。” 这事咋又成了他为我着想的结果了?我总算明白,这人揽功劳的本事第一,可以让我对他感恩戴德。 于是,由于所有的事态发展趋势指向,我给何予恪做续弦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大婚之夜,喝得醉醺醺的何予恪把脸凑过来,热情洋溢道,“筠儿,亲我!” 从未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何予恪,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只能在他的脸上浅啄一下。 没想到他还吃了味,闷闷道:“我看你对彭诩,就不会这么敷衍。现在想来,我较之他的唯一优势,就是命比他长吧。” 我生气地封住他的嘴:“不许你乱说。” “从现在起,不许再想那个人了。”他拉过我,温软的舌尖钻进我的耳孔,只觉浑身毛孔一颤,耳边喷着他灼热的鼻息,“我嫉妒他,嫉妒得快发疯了!” “何予恪。”我喘息而答,“我都不纠结你喜欢过慕容云遥,你还纠结我喜欢过彭诩吗。不管你的心里曾经住过谁,只要现在住着我就好了。” 这才是二十一世纪的正确恋爱观好吗。 他听后会心一笑:“我要你给我生好多好多孩子。” 然后他把我拉进了云端,像棉花糖一般的甜蜜诱惑蔓延着,直酥进了骨子里。 原来,那几百个昼夜的朝夕相对,终究没有成为过眼云烟。此刻好梦正圆。 (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下面开始修前文最大槽点和添写番外。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