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少帅的金丝雀》 作者:后紫   文案:   沈南瑗追的小说烂尾了。   一直等着女主反击的沈南瑗看到她被一颗鱼丸噎死,在评论区怒炸了一回,大型脱粉回踩血腥现场。   然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粗布蓝裙站在泷城门口。   脑海里响起:“你能你上。”   “……”   传闻,泷城有一美人,身娇体软,智谋过人。   殊不知,她只是某人笼中的金丝雀。   穿书的沈南瑗看着邪魅一笑的杜少帅瑟瑟发抖。   去你妹的金丝雀,要做也是做新时代的独立女性。   沈南瑗:“你知道我才多大吗?你个死色胚!”   杜少帅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不大,还得再好好养养!”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甜文 穿书 爽文   主角:沈南瑗 ┃ 配角:杜少帅 ┃ 其它:打脸虐渣睡少帅 第1章 你能你上   “……他粗暴地扯开了她精致的旗袍,用粗糙的手掌使劲蹂|躏着她洁白如玉的肌肤,若往常他这样,她一定会哭着求饶,可今天被压在身下的人竟悄无声息的,他触了手去摸,那高耸的胸脯竟不再起伏……”   此时,沈南瑗脑海里浮现的是微博截图热转文《少帅的金丝雀》的结局。   此文全长五百万,沈南瑗看了二十来万字,深深被剧情所吸引,一口气订阅了全文,直接跳去了结尾,结果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被少帅囚禁的金丝雀还没进行反杀,晚饭吃了一颗有毒的鱼丸,房事猝,全剧终。   毒死之突兀,完全没有任何铺垫,别说男主一脸懵逼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估计连那个臭不要脸的作者也不知道。   然而作者却在底下说,小说就这样大结局了。   原本只想看个肉爽肉爽的文,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堵心烂尾结局。   沈南瑗彻底炸了。   在文下愤怒留言:‘作者粉转黑,江湖不见’!   一转眼功夫附议楼层从1加到了10086还在往上加,她那条留言高高飘在了首页,甚是壮观。   直到关了电脑上床睡觉,沈南瑗都还觉得心塞。   天完全暗了下来,房间里的小夜灯却忽然飞快闪烁了两下。   沈南瑗陷入了深度睡眠——   天光透亮,光线直照的刺激感让沈南瑗抬手挡住了眼睛。等她适应了光亮往前看时,却突然像是被定住了。   她面前的是块巍峨壮观的石牌坊,上有对联:日月垂光星辰昭卬、山泽通气风云会时,中间则是浓墨重写的泷城二字。   “我……一定是没睡醒吧。”沈南瑗盯着泷城二字睁眼闭眼,却仍是没有改变。甫一低头又看到了身上绝对不属于她那个时代的粗布蓝裙,还有垂在胸前又黑又长的麻花辫。   她伸手拽了拽,一阵头皮发紧。   “嗳,让让,让让,姑娘别堵着道儿啊。”   “老板住店么,还是要用饭啊,咱们这刚从沪城新来的大厨,包管你吃到正宗的本帮菜~”   周遭形形色色,吆喝声,时空如同错置。   沈南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过往的行人进了城里,她目光怔怔看着皙白手腕上那只通体翠绿的玉镯子,而不是原来她忍痛买来的卡地亚手镯,“这是……”   她还是没有癔症过来。   “穿书,惊不惊喜?”那微是尖细的女声伴着回音生出一股阴恻感,“攻我首页,毁我声誉,沈南瑗,你能你上啊。”   “!!”脑海中轰的一声,直炸的她心肝乱颤。沈南瑗一回头再看那石牌坊,头皮兀的发麻,内心一万句mmp都不足以表达愤怒之情了。   “小哥,现在是几几年?”沈南瑗仍旧带着一丝期颐,随便拦了个人问。   “万立6年。”   沈南瑗微微晃了身形,再环顾四周,不禁悲从心底而来。   难怪她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可不就是书里开篇金丝雀被接回家的场景么!   满心以为父亲还惦念亲情的金丝雀被接到城中,才得知父亲的目的是让她嫁给泷城杜督军心智残缺的大儿子杜聿航,开启了苦逼女主的模式。   “多谢。”她仓皇道了声谢,想也没想转身就逃。开玩笑,留下自己去体验这变态的剧情吗?当然是从源头扼杀!   她跑了,剧情就无法展开,就不会碰到杜督军行事乖张又变态的二儿子杜聿霖,更不会被囚禁PLAY了好么!   此时天近黄昏,路上多是些穿着长衫马褂的行人,也有如她一般穿着布裙的女子。   衣裳用的料子多是宝琳公司前年刚推出的新式布料,这料子价格不贵,且不褪色,一上市便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喜爱。   她这一身粗布蓝裙,是原主那好继母寄到乡下的料子做成的。   就这么几块破衣料,原主便以为她那个好继母可以亲近。   沈南瑗却不能苟同,这般老气款式,也亏得原主肤白貌美,艳若桃李,是泷城难得一见的美人,这才能够轻松驾驭。   可转念一想,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落了个被囚禁的下场。   沈南瑗忍不住喃喃自语:“红颜祸水啊!”   沈南瑗现实中是个雷厉风行的时尚女主编。   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觉得凭着自己的能力即使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也一定能活到寿终正寝。   可这世道并不太平,她得事先想好了落脚地。   像是映证她的想法。   大街的另一边忽然就传来了骚乱的声音,先是走的好好的人,慌乱地往回跑,接着便听见砰砰的几声。   沈南瑗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放炮了,可街边的小贩慌里慌张地收拾东西,一看就不是放鞭炮那么简单。   “杀人了,杀人了——”   她慌张地跟着人群退到了街角,才退了两步,便发现街的另一边列队跑过来了一小队穿着军装的士兵,个个的手里都端着长木仓。   还有一人最是威风,军装的样式也和其他的小兵不一样,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捏着短木仓,朝着她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木仓。   子弹仿佛擦在她的耳边过去,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沈南瑗打电影上看过更为震惊的场景,可电影毕竟是电影,有画面感,却不能身临其境。   而现在,她整个人都懵掉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把短刀突兀地抵在了她的喉间,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心里只有两个字——我去。   用倒霉这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遭遇。   沈南瑗大脑当机了片刻,当即选择自救。   她斜到了背后人的性别,合着他狂乱的心跳,颤抖着声音劝说:“大哥,有话好说。”   “别废话!”背后之人厉声道。   “都这种要命的时刻了,我肯定不说废话,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沈南瑗生怕他不相信,眼看骑着马的男人越逼越近了,硬逼着自己示弱出了哭腔。   她的声音本就纤细柔美,听的背后之人不由就心软了半分。   可他这时哪还有时间可怜别人呢!   抵在喉间的短刀,比之方才,似乎轻力了不少。   停顿了片刻,沈南瑗接着说:“大哥,你肯定比我更了解追你的是什么人!我跟他又不相识,他要是个残暴的性格,又怎么会管我死活的!”   他眼睛里的凶光直射,压低了声音,“放心,全城的百姓都看着呢!他杜聿霖就算残暴,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只要我一出城门,我便放你自行离去。现在,你只哭便好,哭得越惨越好。”   谁?   杜聿霖!   沈南瑗一颤,在这紧迫的时刻,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居然是原书里对他的一段描写——   “杜聿霖同那交际花说笑,不经意似的攀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她顿时笑了起来,那笑灿烂极了,心想着众人都说惹不得的杜二少也不过如此。可她的笑片刻就凝固在了嘴边,这是她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表情。杜聿霖一手砍向了女人的脖子,接过了副官递来的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嫌弃地扔了出去。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投怀送抱、自以为是的女人,并不是所有的漂亮女人都适合做细作。”   沈南瑗能说自己是吓哭的嘛!   眼前,英俊帅气的军官跨下了马,蹬着黑亮的皮靴,一步一步地踱到了她的正前方。   沈南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是为了他军装包裹下的结实大长腿,而是为了自己即将不保的小命。   作为一个有可能活不了一章的女主,她突然深感悲伤。   杜聿霖停下了步子,微微抬眉,顷刻间便有了决策,他淡淡地开口,不容人反驳地说:“开木仓,这女人是他的……”同党!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沈南瑗便急急地打断了他,哭的梨花带雨:“少帅,你总算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少帅救命啊!”   “原来你是杜聿霖的手下,怪不得方才想劝我投降!”背后之人气急败坏地说着,抵在她喉间的匕首,顿时划破了她如雪的肌肤,渗出了鲜红的血粒。   这就好玩了。   原想栽赃的杜聿霖,反倒被栽赃了。   那些听见他吩咐纷纷端起木仓的士兵,面面相觑。   他杜聿霖虽以残暴闻名,但对待自己人却从不苛刻。   若今日传出他抛弃自己人的名声,恐怕会寒了很多人的心。   杜聿霖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她的眉目如画,唇红似妆,一张妩媚的小脸煞白煞白,想来是因为紧张。   他起初断定了此女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想着故意说她二人是同党,只等那细作慌乱,可如今,他并不会这么认为了。   杜聿霖扬了下嘴角,慢慢地把手木仓扔到了地上。   他褪下了黑色的手套,妥协似地举起了双手,“我放你离开,你放了她。”   “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诓骗我?”   “我堂堂杜家二少,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一前一后两个男人,隔着她讨价还价。   沈南瑗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却在这时,她瞧见杜聿霖的眼睛悄悄地往左边移动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对错与否,赌|博似的头往左偏。   千钧一发的时刻,杜聿霖随手甩出的一柄飞刀像方才那颗子弹一样,擦着她的脸颊飞过。   速度之快,连眨眼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出。   沈南瑗的眼泪都被吓回去了。   作为一个大难不死的女主,她在想大难之后很可能也难有后福。 第2章 善哉善哉   挟持沈南瑗的男人瞪着眼睛在地上没抽搐两下就死了。   刀子直接穿过脖子,很是凶残。   沈南瑗吓的连表情都不会做了,垮着嘴角,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她刚刚脱离桎梏,浑身虚软的厉害,脚如同不是自己的瘫软在地。   若说前一秒钟还有宏伟的志愿,她要做民国最时髦的女性。   这一秒钟就感谢上苍,女主光环强大,没有让她横死街头。   沈南瑗瞥了眼那个没有温度的男人,感受到他如炬般的目光,忍不住一阵又一阵的头皮发紧。   杜聿霖因她匆匆的一瞥,微微挑起了眉。   眼前这个丫头,虽然脸色苍白,可看起来并不像完全受惊吓的模样,倒像是在强忍着一丝怒意?   这就有意思了……能成功地猜测到他的意图,又对他的行为饱含着怨怒。   他接过了手下捡起来的木仓,这把勃朗宁跟了他多年,从不离身,这是头一回受人威胁,而扔到了地上。   而且,与其说他是受到了那个细作的威胁,倒不如说是受了眼前这丫头的威胁。   他缓缓地蹲下了身子,视线与她齐平,那一双美丽的眼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湿漉漉的……嗬,假装无辜?   “谢、谢二少,救命之恩。”沈南瑗说得心底老大不情愿,与他的目光对接了一下就闪躲开去,不料却被一冰冷物件抵住。   杜聿霖用木仓挑起了她的下巴,逼迫自己与其对视。   沈南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死变态,却又不得不迫于形势,向他看了过去。   少女的眼眸又黑又亮,杜聿霖从她的眼眸里看见了他自己,那两分浅薄的笑意森然,他并未开口。   “少、少帅准头真好。”沈南瑗很是尴尬,连咬牙切齿的劲头都没了,她拽紧了自己的小包袱,献媚地说:“有少帅坐镇泷城真是百姓之福,承蒙搭救万谢不辞。”   她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鞠躬了两回就打算开溜。   杜聿霖又慢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浮灰,冷冷开腔。“带走。”   沈南瑗的表情没绷住,顿时垮了下来。   她不似城里姑娘的浓妆粉黛,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累赘饰物,反而将那姣好面盘衬托的清丽脱俗。如今看来,即使紧皱着眉头,也不见一丝的做作。   杜聿霖余光瞥见,心底一种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沈南瑗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被人推着前行。   杜聿霖这意思是把她当成那人的同谋了?   沈南瑗一时片刻猜不透这蛮人的心思,想着还要跟他接触,顿时遍体生寒。   那人最后的眼神让她生出一股不祥预感,头顶光圈的不止杜聿霖一个,男女主定律,见面就跟吸铁石一样……还会过电。   言而总之无非就是——   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天,她好特别。   夭寿——   沈南瑗回想起刚才的情形,顿觉失策,未来人生一片灰暗。   大概人在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候,脑子会特别灵光一点,沈南瑗走了还不到半里路就突然有了主意,急冲冲地喊了一声:“少帅。”   杜聿霖正在思忖今日的事情,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稍稍回正身子才从马背上回身看人,就看到了一张被眼泪糊满了的脸。   沈南瑗的手私底下都快把自己大腿根给掐肿了,才营造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可怜兮兮地说:“少帅,少帅,我跟那人真的不认识,就是无辜被他劫持的!求少帅饶命放了我,我保证再不出现在少帅面前,给您拖后腿!”   她演得卖力,最后一句更是发自肺腑,那双眼就愈发诚挚,像春雨浸润过一般的莹亮,即使那一脸狼狈都掩不住。   杜聿霖居高临下睥睨着,良久,在那期待的眼神里忽而轻笑了一记,“被我抓的人十有九个都这么说,可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干净的。”   沈南瑗对上他那似乎在说“你猜我信吗”的眼神,彻底哑了声,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杜聿霖在泷城那鬼见愁的名号不是白得的,在别的熊孩子上蹿下跳掏鸟蛋趟泥河的年纪,杜聿霖就单枪匹马挑了个土匪寨子,理由是对方劫了他从黔北运来的宝马。十三岁时一战成名,上了战场屡立奇功,因此受到杜督军偏爱,偏生还长得异常俊美,和那强大到变态的实力——总之,主角光环令人发指。   落在他手里意味着什么,沈南瑗即便有过心理准备,也禁不住身子发颤。   杜聿霖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掉转了马头朝前走了。   日头还没落,沈南瑗就被带到了督军府,这一道走得她两腿酸软,让她痛恨原主‘娇弱’,愣是没想到自己在杜聿霖下马的时候竟昏了过去。   杜聿霖用马鞭一拄,手下就正好扶住了沈南瑗,压根没让她近着身,不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幽深几许。   “二少您回来了,太太那边说等您回来让过去一趟,您看现在是?”府里的下人候着了人,过来通传。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好奇往杜聿霖身后瞧,顿时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杜聿霖不满他窥视,身子侧了侧,正好挡住了他视线。   那下人就不敢再多看一眼,立马让了道请人过去。   这一背身,整个督军府都快传遍了,二少带回来个女人。   要知道,杜聿霖在女人那方面就过得跟寺庙里的苦行僧一样,还从没有人能入得了二少的眼。   可这次带回来的女人,美得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赛雪的肌肤上残留着被用力抓握过的痕迹,即便是昏迷眼角还挂着晶莹泪珠,种种迹象都像是表明是自家二少强抢了良家少女,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往强取豪夺上靠。   而传闻里卖过花还是河边浣过沙的正主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才幽幽转醒了过来,入目就是极简的房舍,一眼望尽,角落还堆了一摞又一摞高高的柴火。   “……”不知为何,沈南瑗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果醒来是在杜聿霖的房间那才叫惊悚。   “杜聿霖肯定是把我当成那人同伙了……”沈南瑗自言自语,又觉得自己运气背极,明明是逃命怎么就撞了杜聿霖手里,还倒霉的跟什么细作扯上关联。   那细作一死,自己就成了头号嫌疑,指不定杜聿霖会怎么刑讯。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少帅。”   听着门外的恭敬声音,沈南瑗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小脸也煞白煞白的,偏偏脑子就跟当机了一样一片空白。在听到那人哼应后,出现在窗户上的投影,沈南瑗身体先做出了反应,继续装昏死。   “她一直没醒过?”   “没有,而且二少没说要怎么处置,所以……”看守的回复。   杜聿霖摆了摆手,让人退了。   手下人私下面面相觑了一眼,想到白日里府里传言,退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沈南瑗过了很久都没再听到动静,整个人僵硬的厉害,却还是一动都不敢动,差点没给憋死。   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南瑗悄摸地睁了一只眼,就看到对面方桌旁的男人挑了挑眉,似乎是嘲讽自己怎么不装了。   沈南瑗起了恼意,也不知他在那儿看多久了,自己这副样子在他看来一定很蠢,她气闷地坐起来,“二少,我真的是无辜的,您就放我回家吧。”   “你的表现可圈可点。”杜聿霖拿了一方手帕,把落了灰尘的方桌擦了又擦,不一刻那帕子就瞧不出本来颜色,随即就被弃之如敝履。   沈南瑗看那帕子有点眼熟,再一摸,发现自己原来擦汗的那块不见了,“……”对她,同书里金丝雀一幅作废的墨宝都要收进百宝箱是完全截然不同的态度,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说说吧,交代的越多,你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她能……交代什么!她来这个鬼地方,连半天都没到。   沈南瑗咬着下唇,表情苦巴巴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刚从乡下来的,就是路过,谁知道那么倒霉就被挟持了,幸亏少帅把恶人击杀,少帅的救命之恩,我感激不尽!”   “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毛丫头,却能知道我?”杜聿霖眉眼含着意味不明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耐心不多,也有的是法子让你吐露实情。”   沈南瑗一双圆溜的杏仁眼此刻瞪得更圆了,惊恐一览无遗,她是当真信杜聿霖会对她施刑。   因为他变态啊!做人一点都不善良。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这一开了头,白日里一直忍着的委屈再也收不住,“我知道你有什么稀奇的,你也别小看乡下破地方,我平日里都有看书的。”   “戏文里不也是这么演的,你不救我,我只得自救,这还有错了么!”   “我看过你的画像,认识有什么稀奇的!”   沈南瑗一边哭一边说,说到最后哭得更惨了。   杜聿霖身体微有僵硬,只是隔着点距离,何况沈南瑗正沉浸在悲痛中根本没发现。他哑着嗓音不耐烦道,“哭什么!”   沈南瑗也不管,哭得既委屈又伤心,本来么,她好好地想追个文,烂尾了不说,还被迫穿了苦逼的金丝雀女主。   泥煤,要不是她神经够大,她早就一头撞死,直接大结局了。   她哭到最后打起了哭嗝,一下冲散了那气氛里的悲戚。   她也不想的。   杜聿霖:“……”   “现在就哭,一会儿我保证你哭的更伤心。”杜聿霖的语气冰寒,可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丫头偏就多了耐心,就像是进门的时候想看她能在地上装多久,又譬如现下她哭成个花猫似的,却愈发觉得她有意思了。   再往前说,就是带她回府,也出人意料。   往常这种情况,不关她进军政府的大牢,也是随意找个地方关押。   完全不知道杜聿霖此刻想法的沈南瑗也就是伤心了一下子,就开始寻找时机。   她余光里一边悄悄瞟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娇小的身躯。   她惯会看人脸色,打刚刚开始为自己辩白,就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挪到了他面前,似乎是要面对面控诉。   沈南瑗瞅准了时机,故意软了身子似的往杜聿霖的身前一扑。   杜聿霖抬手就挡开了。   他并不把她那身娇体软的重量放在眼里,但少女身上的香气扑鼻。   这种香气竟不似普通女人身上的胭脂味那么冲鼻。   他不自主就蹙了下硬朗的眉峰,方才本能挡开的反应过去,现在手掌心里似乎还有那柔软的触感。   沈南瑗趁他走神,下赌注似的猛地迫近,在他不置信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手刀利落砍下的样子。   她一击得手。   阿弥陀佛,那个善哉善哉。   沈南瑗同时在心里默念着:希望女主光环继续强大。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杜聿霖,我劝你做人善良一点!别仗着自己有男主光环,就胡作非为!!!   继续红包啊啊啊   另外哈拉一句,民国架空文哈,不要纠结时间和地名,都是我胡诌哒 第3章 沈三小姐   沈南瑗揉了柔手,刚刚劈下去的力道,震的她手掌发麻。   “这也怪不得我,我跟你耗不起,咱们以后可千万别再见面了!”   她用足了力道,深怕打不昏他,这会儿却担心真把人给打死了,颤巍巍伸出手探了探他鼻息,发现有进出的气儿才彻底松了口气。   可整个人又被一股力道定住,正是从手腕传来。   沈南瑗惊得差点魂飞魄散,低头才发现是杜聿霖刚才昏过去前抓着了自己的手腕。她费了老大劲儿才扒开,当即抓起自己的包袱就跑。   幸好,书里对督军府有详尽的描写,她略微回忆了片刻,知道柴房紧挨着厨房。   而为了采买方便,厨房的后面有一道侧门。   天色刚有点暗下,远远飘来饭菜香,沈南瑗咽了咽口水,一刻都不敢停地往侧门的方向逃。   好在正是饭点,厨房的下人们各司其职都在忙绿着。   沈南瑗主角光环上身,完美避开,成功来到了后门。   看着督军府外的广阔天地,喜不自胜。   好好的时代女性,死都不会做金丝雀的!   沈南瑗隐在暗夜里,疾步行走。她盘算过了,这时间城门早就关闭,今晚她得找个合适的落脚地,明天一早就出城去。   “唉哟——”一道上了年纪男人声音连声呼痛。   “对不住对不住。”沈南瑗仓皇逃跑没看着人,她连声道歉,正是要走却突然被人又一次拽住了手腕。   “这翠玉镯子……三小姐!唉哟,我可找着您了,太好了!”   这中年男人?   沈南瑗还没有看清楚对面人的面孔,却见他又猛地一回头,兴奋地朝巷子那厢大喊:“老爷,老爷,找着三小姐了。”   不远处的亮光,越晃越近了。   沈南瑗心一晃,使劲挣脱了他,拔腿就跑。   可是并没有跑出多远,便被两个年轻的下人给拦住了。他们不敢近身,却一前一后拦住了她所有的路。   身后是气喘吁吁的沈黎棠沈老爷,他气急败坏地喊:“南瑗,你跑什么跑?”   沈南瑗见无处可逃,只得僵硬着后背转过了身,惊喜似地喊:“爹,真的是你啊?爹,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这下,为何跑就不用解释了,当他是坏蛋了呗。   其实不用当,沈南瑗压根儿就没觉得原主这爹是个好蛋。   妻子难产而死,转脸就娶了妻子的闺蜜。   说起来是续弦,且二婚的妻子还带了一双女儿嫁了过来。   旁人都以为沈老爷大度,肯替续弦的妻子养育孩子,可只有那对儿狗男女知晓,那双女儿本来就是沈黎棠的。   可怜原主好好的一个沈家嫡出大小姐,一下子变成了三小姐。   也就只有原主那个娇滴滴,才会如此心大,把爹还当亲爹。   有了后娘,爹连个路人都不如,路人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就想要害她。   沈南瑗逃跑的计划胎死腹中,从这一大天的经历来看,她决定暂时不挣扎了,先回沈家,从长计议。   那厢,沈黎棠提着灯笼,疾步走来,这下子光线亮了许多。   不止沈南瑗看清了自己这亲爹的长相,就连沈黎棠也看清了许久未见的女儿。   只见她粗布蓝裙也掩盖不了的风华绝貌,不由心中大喜。   喜的是自己这一注下对了。   这个养在乡下的女儿一定能得到督军的青睐。   督军是老派人,能看上眼的也是这般循规蹈矩的女孩,这督军府的大儿媳,非南瑗莫属。   想他沈黎棠一生得了四个女儿,其他的三个都娇养在身边,没曾想,倒是这个与他并没有多少父女缘分的老三,派上了大用场。   一时间感慨万千,沈黎棠也忘记了她方才拔腿就跑的事情,只当她是谨慎小心。   瞬间慈父上身,舒展开了眉目,和声细语:“南瑗啊,可是急死为父了。太太不是去信同你说好了,让你在城门边等管家接的?”   沈南瑗细声细语地说:“女儿原就是在城门边候着,只不过城门骚乱,来了队士兵,还打死了一个人,大家都跑了,女儿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吓得也随那些人一块儿乱跑,这就迷了路,叫爹担心了。”   督军府的二少爷今天在城门边击杀了一个北方来的细作,这事儿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   若不是因着这个事情,他且不会如此慌张,亲自出来找人。   沈黎棠心里埋怨苏氏这件事办的有失偏颇,但面上并未表露,他持了她的手,说:“无妨,走,咱们这就回家。”   沈南瑗一路被这便宜父亲牵着手,总算是理解原主为什么会被亲爹哄骗了。   沈黎棠自出现以来的表现可圈可点,很好地演绎了自己这个慈父的身份。   只不过,沈南瑗不吃这套。还未进家门,先把沈家的家庭状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沈黎棠的续弦姓苏,原名叫苏沫儿,后改名苏茉莉。   最喜欢的就是穿着浅蓝色底绣着白色茉莉花的旗袍,自以为人如其名。   苏茉莉和沈黎棠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   其中大女儿沈芸曦和二女儿沈芸卉是婚前生的,对外宣称不是沈黎棠的孩子,倒是姓了沈黎棠的姓氏。她们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六岁,都比沈南瑗大。   老三沈芸芝和老四沈元阑是一对儿龙凤胎,比沈南瑗小上一岁。   除此之外,沈黎棠还有两房姨太太,分别是薛氏和李氏。   薛氏是唱花鼓的,在泷城一带颇有艳名。   李氏的来历简单,好像是泷城乡下的姑娘,不知怎么就被沈黎棠看上,讨回了家。   走了不多时,便到了沈家。   沈家的院子很大院墙也高,欧式的两层洋楼,从外间看,灯火通明。缠枝纹的大铁门,花园别致敞阔,镶嵌套色玻璃的满洲窗在光影作用下,剔透玲珑,小有气派。   可这房子也是用原主外公的家产换来的!   就沈黎棠一个落魄的书生,要不是原主的亲娘看上了他,嫁他之后,捐了个官给他做,单凭沈家原来的家财,想要置办这么大的宅院,沈黎棠就是自己再奋斗两辈子,也不成。   只是官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贪。   沈南瑗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要卖女求荣的便宜爹,她立在沈府的门前呆了片刻。   沈黎棠只觉身后的人顿住了步伐,只当她是怯生,扭头笑着说:“南瑗莫怕,这也是你家啊!”   沈南瑗偏了头,故意道:“可南瑗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沈黎棠的脸色僵了一下,不自然地说:“你是幼时身体不好,算命的瞎子说只能粗养,若不然就会长不大。如今,爹爹的南瑗已经长大了,往后啊,爹爹的家就是南瑗的家。”   “爹……”沈南瑗假装感动,心里正在作呕,却听沈家的大门“吱”了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时髦的妇人,妇人的身后还立着小姐和丫头。   沈南瑗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便知道正当中穿着格子旗袍的人正是苏氏。   苏氏今年至多三十五岁,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她拿着帕子的手拍了拍心口,柔声道:“老爷,这就是南瑗吧!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老爷今晚要是不把她找回来的话,我定会寝食难安啊!”   沈黎棠还在气她办事不利,冷着脸“嗯”了一声,便牵着沈南瑗踏进了屋里。   哼,苏氏明知南瑗对他有多重要,竟还敢如此怠慢,可见是舒坦日子过的久了,已不知自己的身份。   苏茉莉心知沈黎棠对自己颇有埋怨已不止一日了。   那日,沈黎棠兴高采烈地回来,说要把芸曦嫁给督军府那个傻儿子,她以芸曦的脾气不好一口回绝时,沈黎棠便对她埋怨上了。   可笑,她花了那么大精力去培养的长女,可不是为了去给一个傻子当媳妇的。   就算是督军的儿子那又怎样?   督军还有另外的儿子,家业断不会落到一个傻子的手中。   苏茉莉尴尬地笑了一下,不理会身后的二姨太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根本没有将沈黎棠的故意冷落看在眼里。   她热情地又说:“南瑗啊,饿了吧!”   “陈妈,赶紧上菜。”她又朝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殷勤爱怜地仿似沈南瑗的亲生母亲。   冷不丁,从黑暗走到了光明里。   沈南瑗适应了片刻才瞪大了杏眼。   沈家的装饰果然豪气,铺地毯摆瓷瓶,还有一架黑色的钢琴坐落于客厅。   沈南瑗故意稍显拘谨,小家子气似地抠了抠自己的衣襟。   这时,陈妈领着厨房的刘嫂端上了晚餐,路过沈南瑗身边,客气地说道:“三小姐,您请那边坐。”   一直都不曾说话的沈家儿女们,原本全都坐在沙发上面,瞧着她,像看什么稀罕物一样。   却因着陈妈的称呼,炸了锅。   其中一个梳着两根辫子穿着粉旗袍的圆脸姑娘不悦地大喊:“她是什么三小姐,我,沈芸芝才是这个家的三小姐。”   洗手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老二沈芸卉赶忙拉了下沈芸芝的手,示意她噤声。   沈黎棠从洗手间中出来,接过佣人递来的擦手巾,清了下嗓子说:“好了,开饭吧!”   ——   督军府。   杜聿霖揉着后颈幽幽转醒,暴跳如雷地下达了封口令。   “去告诉府里见过那丫头的下人,堵紧了嘴巴,不要乱说话,否则挖了他们的眼睛。”   许副官一凛,军靴跺地,道了声:“是!”转念又道:“少帅无需担忧,见过那姑娘正脸的只有门房的小六。”   “堵紧了他的嘴!”   “是!”   杜聿霖思了片刻,又说:“给我全力搜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带回来。”   “是。”   “等等,要活的。”杜聿霖转眸暗沉,声音里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冷峻。   作者有话要说:  杜聿霖:我是男主吗?那为什么男主光环该出现的时候,没有出现?   随机红包啊。。。 第4章 苏氏不善   沈公馆的下人早早得了沈黎棠的吩咐,把二楼里间的房间收拾出来做沈南瑗的闺房,而那房间刚好紧邻着沈芸芝的。   沈芸芝平日里就把自己一些用不上的东西搁在里头,那个房间早就成了她的附属。   沈南瑗一来她就得腾地儿,为此打心眼儿里不爽那乡下来的土包子。   “三小姐,屋子这几日都有通风,被套褥子也都是今儿个新换的,用栀子香薰过。”   家里的女佣引着沈南瑗上楼安置,因为她客气的一句“谢谢”心生好感,尤其她模样还娇滴滴的,又补了句道,“老爷可是期待您回家来,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们就是。”   “瞎殷勤。”沈芸芝跟在后面上楼,瞥见门口这一幕,冲那女佣没好气地横过去一眼,“反正也住不了几时,眼浅的东西。”   女佣低垂脑袋,并不敢反驳一句。   沈南瑗差点被个黄毛丫头给气着,她忽地想起来自己被接回沈家的目的,一阵堵心。   她思绪一转,转头故作不明地问女佣人,“什么……住不了几时,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佣被问及,更显局促了,“三、不是,四小姐说话……我也不大清楚。”   要跟杜督军府结亲这桩事老爷是下了命令封口的,暂且先瞒着一阵,怕的就是三小姐知道后觉得心凉。可但凡有眼睛的看到沈南瑗这等姿色去配个傻子,都觉得可惜,尤其这美人儿还温柔良善。   “四小姐玲珑乖巧,最受老爷喜爱,说话即是如此,三小姐您别往心里去。”可惜归可惜,也不是她一个佣人能左右的。   沈南瑗就没往下说什么,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她好意提醒,关上门休息了。   第二日,沈南瑗直到餐厅正对的西洋钟过了九点半才施施然下楼,她昨个翻来覆去约莫到凌晨才睡着,这会儿还发着懵,她晕乎乎地走下楼梯。   楼梯旋窗那洒落的晨光如在她身上拢了一层轻烟薄纱,和那一身烟云青色长裙相衬,腰细窈窕,肤白胜雪,叫人眼前一亮。   苏氏正坐在客厅里喝茶,一抬头也看见了人,少女姿色明朗,比起昨个的狼狈,眼下拾缀过后展露的面貌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她在沈南瑗身上看到了白氏的影子,嫉恨怨毒就爬上了心头。   而沈黎棠在出门前特意交代自己要好生教养,可愣是没想到这乡下丫头一等就让她等了近两个钟头。   虽说心底满腹怨气,可她脸上愣是一点不显,笑容摆上脸,“南瑗醒了,早点给你留了。”她扬声叫陈妈,“去把早点端上来。”   彼时,沈南瑗正巧走到客厅,就听得一声细微嗤笑声,以及一句含糊似耳语的嘀咕着‘这算早饭还是午饭’。   她顺着声源瞧过去,看到了坐在苏氏旁的小妇人。一身旗袍剪裁贴身,曲线毕露,头发也烫着当下时髦新潮的波纹卷,妖妖娆娆,正是昨个介绍过的二姨太薛氏。   她挑了挑眉,未置声,随着苏氏老老实实坐下用早饭。   这在薛氏眼里,沈南瑗就是怯懦。也叫苏氏有手段,这就把人送去乡下养废了,好好的嫡出大小姐变成三小姐,就连被卖了都还傻傻替人数钱去。   “瞧这瘦的,多吃点儿。”薛氏一转脸就换了个样,就像方才那话不是她嘀咕的一般,对沈南瑗颇多热情。   沈南瑗这会儿是真饿狠了,专注于面前的吃食。   一碗汤面上浮着几粒葱花的虾仁馄饨,厨子用鲜虾熬煮吊了汤头的鲜味,馄饨一个个的个头饱满,皮薄晶莹,料子实在,好吃得能让人吞掉舌头。   “慢点吃,可还够?”说话的是三姨太李氏,声音细细柔柔的,若不是刚好离得近一点都能给忽略过去。   沈南瑗点了点头,她吃得并不慢,却没有狼吞虎咽之感,只看到食物在匀速减少,吃相却是斯斯文文的,这番模样看着颇是让人食欲大开。   “好吃!”沈南瑗是发自内心的,她一向喜欢吃,而沈公馆的厨子显然十分有一手。   李氏轻轻含笑,沈南瑗才十五岁,正是花儿似的年纪,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又有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特别招人疼。   这和乐融融的画面瞧得旁边的薛氏就差直翻白眼,心说还真是乡下人凑一块去了。   她轻轻拄了拄苏氏的胳膊,示意她往两人那儿看,那笑容里意味明显。   而苏氏此时也正是在打量,心底暗暗盘估沈南瑗的威胁性。   李氏等沈南瑗吃得差不多了,才展开话题。   “这绣法好别致,瞧着好像不是花纹。”   “是伽罗叶。”沈南瑗见她对自己袖子处的花纹感兴趣便摊开给她看,“不过不是绣的,是画上去的。”   她看原来的裙衫太素,就在袖子和裙边添了几笔,点睛之作。   李氏惊叹,“是你自己画的?”   沈南瑗藏拙,摇了摇头,“我手笨,这些都是出自奶娘之手。”   李氏是有听说的,当初苏氏因为算命的说沈南瑗命硬,克亲克儿,就把才四岁的沈南瑗让一仆妇带去乡下住,想必沈南瑗口中的奶娘就是那名妇人。“她怎不陪你一道回来?”   “奶娘在乡下过习惯了,怕适应不了城里。”沈南瑗照着原文答的,也察觉李氏对她并无恶意,相反似乎还有几分亲近好感在,于是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这一问一答的往来却叫苏氏没了耐心,“南瑗今个还有事要做,三姨太你若想找人唠唠嗑儿就找二姨太陪你,我带南瑗出门一趟。”   沈南瑗一愣,直问,“去哪?”   苏氏因她这一反应微微蹙眉不喜,“自然是采买些需要的,正好也带你在城里转转。”   沈南瑗隐约察觉到苏氏的意图不简单,不过眼下这提议却正好称了她的意,索性就装得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喜笑颜开,“既是要出门,我去梳个妆。”   苏氏没有料到她的转变如此之快,愣了愣神,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了那丫头的身影。   身旁的薛氏笑的讥讽。   倒是李氏仍旧一副小白花的模样,慈眉善目地笑着。   等沈南瑗再次从楼上下来,帽子罩衣一件不少,余光里瞥见门口的蕾丝洋伞也不忘拿。   “嗳,那是芸芝最喜……”   沈南瑗侧了侧,避过了薛氏想拿回去的手,笑道,“借一借无妨的,妹妹又怎么会是小气之人。”   她将帽子戴上,撑起洋伞,“这女人要容貌美丽永葆青春,防晒和补水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防晒,一年四季阴天晴天都得做到位,看不到的光线损伤远比你想象的厉害多了。走罢!”   苏氏甚是无语地瞧着她强盗般的‘野蛮行径’,再次在心底批下野蛮粗俗的评价,愈发看不上眼。   李氏看着少女欢喜跟着苏氏离开,以及离开前苏氏那倏然沉下来的眼神,没来由地露了一抹忧色。   一回头就看到薛氏也拢上了一层轻薄纱衣,兀的哽住。   沈南瑗跟李氏做黄包车出门,她那大帽檐把苏氏隔开距离,挤在黄包车边缘上,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南瑗,咱们快到了,我先带你去做两身换季的衣裳。”   “好。”沈南瑗乖巧应是。   苏氏带自己出门置办,目的显而易见,无非是沈黎棠交代亦或是她自己想在沈黎棠面前讨个好。   沈南瑗正是筹钱之际,由她领着逛铺子。从镯子链子耳饰,一样都没落下,件件都是拣苏氏承受范围之内又好置换出手的。再加上她那包包里藏起的钱,足以应付一阵。   珠宝铺里。   “南瑗,我突然肚子有点疼,你且在这儿看着,我一会儿回来。”苏氏突然道。   沈南瑗瞧看,她脸色确实不好,也不知是真坏了肚子,还是被她放血放的,语调显露关怀,“太太放心,我就在这儿等,你快去吧。”   苏氏的脚步有些快,似乎一刻都不能多待。   沈南瑗盯着她的方向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沈南瑗就出了锦缘珠宝。   苏氏坐在黄包车上,拉下的篷布挡住了她大半身子,看到这幕才放心地让师傅离开。   可殊不知,沈南瑗去的是街对面的当铺,把苏氏买的那些都换成了现银。一根金条储备,十块银元藏在贴身的地方,另外一些毛票和铜钱放在小手包里。而后又折回了珠宝店,等到日暮店铺快要打烊才泱泱走了出来。   直到走出好一段路,她才一改神情,步伐轻松地直往泷城城门口去。   泷城是一定不能待了。   沈南瑗打算往南方去,南方繁华,发展空间大,她原来是作主编的,届时找份报业的工作想来不是难事。   有钱傍身,逃脱在望,沈南瑗远远看到那熟悉的大牌坊,心情如雀鸟欢畅。   “少帅吩咐了,严查过往行人,就比对着画像,尤其是女子,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城门口突然多出来的士兵让沈南瑗老远一个急刹车,心猛地提起。   “少帅。”   “少帅。”   沈南瑗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了一双笔挺的军靴,还是一如那日的英俊倜傥。   可她的心突突狂跳了起来,不会这么…巧?   沈南瑗隔着老远看了个大概,画像上的人——不知是出自哪位灵魂画师的手笔,虽然非常不像了,但那身蓝色的粗布衣裙倒是神似啊。   “人还没找到?”杜聿霖问话时,眉宇间落了阴郁,冷不防拿起了一旁的画像,俊眉一蹙,厉声道:“这是哪家的画师画的?”   “就是城西最有名的……”   “江湖骗子。”   “封了!”   “少帅……”   杜聿霖一眼横过去,想说点什么的许副官立时闭上了嘴。   “人一定还在城里,找!”   “是!”   沈南瑗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出路被杜聿霖封死。   而杜聿霖似乎也有所感应地回过头,她当即背过身,借着街上人流藏匿。   杜聿霖眉宇间一凛,觉得那人的背影很是眼熟,可昨日粗布蓝裙的小丫头,没理由一下子成了富家小姐的装扮。   “站住——”他下意识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那个少帅,你是看门狗吗?   随机红包~~~ 第5章 爆马了!   谁站住谁傻!   沈南瑗头也不回,七拐八拐,一溜就没影了。   她一路疾行,仿似身后有狗追似的,拐过了一个路口,慌忙上了辆黄包车。   “去井岸胡同。”   黄包车夫道了声:“好嘞!”   待她坐稳,拉起车,便小跑了起来。   沈南瑗靠在车壁上想事情。   既然出不了城门,那就只有回沈家了。   就是不知,那个苏氏故意把她撇下,是想唱哪一出?   想到此,沈南瑗忽然急急地喊:“停车。”   车夫停了下来,提醒道:“小姐,还没到井岸胡同。”   沈南瑗递了几个铜钱给车夫,“哦,我忽然想起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   车夫道了谢,拉着黄包车消失在了街口处。   沈南瑗左右看了看,仔细辨别了方向。   这条街,昨晚上沈黎棠带她走过,街口有一户人家的门口放了块大石条,想来是洗衣裳用的。   沈南瑗定了定神,迈步向记忆中的沈家走去。   并没有走出几步,冷不防打对面行来了两个男人,走路七扭八扭。还离的老远,沈南瑗便嗅见了那刺鼻的酒臭气息,她下意识往路边去了去。   可那两个酒鬼,瞧见她之后,竟嬉笑了一声,故意朝她撞来了。   幸亏沈南瑗躲的快,若不然就被他俩人近了身。   可饶是如此,那俩人还是不依不饶地挡住了她的路。   “小姑娘,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里?不如,跟爷回家,亏待不了你。”   没穿书前,沈南瑗的工作也是早出晚归,色狼没少碰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想要劫色的却还是第一次。   眼看他二人的手就要盖上她的脸,她心里泛起了一阵一阵的恶心。   那个兵多枪多的杜聿霖欺负她人单势微也就算了,这两个臭酒鬼……   沈南瑗可是出生在一个武术世家,虽然没能继承她爸的武术馆,可打小就练的童子功也不容人小觑。   只是如今换了副娇滴滴的身子,她十成的功力若能发挥出个六成来,就阿弥陀佛了。   眼下,刚好拿酒鬼练练手。   那两个酒鬼根本就没有看清被他们挤在墙角的丫头是怎么出的手,一人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瓜子,再瞧那小丫头,已然闪到了他们的身后。   “见,见鬼了?”一人大着舌头同另一人讲,这还真是猫尿喝的多了,头晕眼也晕。   另一人是个胆子大的,毕竟酒壮怂人胆。   “什么鬼不鬼的?就是个鬼,老子今晚也要跟她睡。”   说着,他调转了方向,再一次向着她猛扑了上去。   沈南瑗气结,再一次闪躲过去。   她这副娇滴滴的身体啊,就这两下子,居然开始细细喘气。   沈南瑗不敢托大,只想着赶快脱身,却在这时,打街口出现了一队士兵。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两个烂酒鬼一看见士兵就怂的跟软脚虾一样,瘫在了地上。   沈南瑗提着心,瞧见为首的并不是那杜聿霖,而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满脸胡须的男人,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她口齿伶俐,不待他询问,便可怜兮兮地道:“我回家的路上,碰上了这两个无赖,幸亏长官来的及时。”   这么一个男强女弱的场景,再加上扑面而来的酒气,万四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厉声吩咐手下:“把这俩人送到警察局。”   那俩人声都没能发出一句,就被人捂住了嘴,拉到了街头。   万四通转而又将眼前的女子看定,小模样长的跟电影明星一样,这么晚的天了,却一个人独自走在这不繁华的街道,他疑心大起,“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回长官,这就是我回家的路。”沈南瑗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答。   万四通审视了她片刻,便又问:“你住哪儿?”   “井岸胡同。”   “井岸胡同?谁家?”万四通眯了眯眼睛。   沈南瑗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如实回答:“沈家。”   “沈……这井岸胡同里的,你是交通部副部长沈黎棠沈部家的……”万四通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人打断了。   来人是一个小士兵,正是方才拖走酒鬼的其中之一,“万连长,少帅有令,让连长带着这位姑娘去前头的梧桐街见。”   沈南瑗一听见“少帅”这两字,就开始心慌。   她往后退了一步,焦虑地说:“长官,我再不回家的话,我爹爹一定会急死的。”   万四通也闹不懂少帅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但军人服从是天性。只是看在小姑娘脸色煞白的可怜模样,他还是宽慰地说:“小姑娘你莫怕啊,兴许我家少帅就是请姑娘去问问话。”   说着,就格外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南瑗面如死灰,撇了眼他腰间的配枪,不得不挪动了步伐。   穿书大神啊,我想先回去一趟,弄点高阶武器再回来行吗?   要真的能回去的话,鬼才要生活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沈南瑗想好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却在踏入梧桐街的那一刻,发现了自己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那杜聿霖身边站着的,不就是她便宜爹沈黎棠!   这事说来也巧,杜聿霖带着兵四处找人,先是撞见了四处寻找女儿的沈黎棠,又撞见了万四通手底下的兵押着酒鬼往警察局去。   一问来龙去脉,只听说那俩酒鬼调戏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长相极为天人。   杜聿霖与沈黎棠的眼角同时一跳。   前者是想到了打晕自己的野丫头。   后者则是想到那女子若当真是沈南瑗,该如何跟杜聿霖解释。嫁入督军府这事儿万一因此而黄了……想到这里,沈黎棠的眼神不由地暗了又暗。   越走越近,瞧的越清楚的沈南瑗片刻间便有了主意。   想想自己这莫名的穿越,和这两天喝凉水都塞牙的运道,不用外力,沈南瑗便真的泪流满面。   她忽略了杜聿霖那想要射穿她的眼神,怯怯地喊了一声:“爹。”   紧跟着又哽咽地说:“爹要是不想要我,就送我回乡下好了,何必让太太留我自己在珠宝店。”   这是先发制人。   沈黎棠都准备好扇耳光证家教的右手,生生地僵硬在了自己的身体边。   倒是他身后的苏氏,心陡得一慌当即喊冤:“南瑗,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是肚疼难忍,嘱你在首饰店等我。可等我回去,你分明已不在店内。”   沈南瑗一早料到她有这一出,像是孩子受了委屈般,强忍着哽咽道:“我一直在店内等到店家快要打烊,是非曲直,只要去店家那里问一问便知了。”   苏氏分明看见她离了店铺,这才离开的。   可是这会儿,见她如此笃定,竟也不敢将话说死。   而沈黎棠的心思,显然不在妻子和女儿的对峙上。   他伸手将沈南瑗扯到了旁边,看似护犊子的行为之后,却赔笑似地说:“二少,多谢了。我女儿一向乖巧,又初来泷城不久,这次承蒙少帅搭救,若不然……我还有何脸面去见督军大人。”   杜聿霖狭长的眼尾一挑,眼里的冷光四溅,他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沈南瑗的身上打量过后,才似笑非笑地说:“这位小姐,想必就是那个与我大哥八字相合的姑娘吧!”   “正是南瑗。”沈黎棠不无得意地说完,又道:“小女一向孝顺,一直替我留在祖宅守孝,也正是因为与大少的婚事,我这才将她接进城来。”   这年头,连遗弃都说的这般面上带光了。   杜聿霖斜着眼睛冷笑:“沈副部长此言差矣,我听父亲说与我大哥八字相合的姑娘,并不止令千金一人呢!”   沈黎棠一噎,敛起了笑:“总之这才多谢二少搭救,沈某改日登门拜谢。如今夜深,小女也受了惊吓,沈某这就带她……”   “莫慌!”杜聿霖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沈南瑗,又道:“我还有些事……想要单独询问令千金。”   谁都知道杜二少最近在满城抓细作,这是要把沈南瑗当细作盘问了?   沈黎棠顿时变了脸色,惊讶地问:“难不成二少是怀疑我……”   杜聿霖不耐地揉了揉手指,冷淡地说:“公事公办而已,请沈副部长配合。”   问话的地方,临时征用了街边的一家饭店。   杜聿霖就是这泷城的王法,他的兵直接冲进了饭店,赶走了正在吃饭的食客。   沈南瑗两顿没吃 ,一踏入饭店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恐慌,而是饿。   饿急了的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那厢的杜二少翘着脚,阴森地开口。   “我捋了一下,事情大约是这样的。一个被父亲遗弃没有娘的孩子,一定是从什么渠道事先知道了自己父亲接自己回城的目的。   你不愿嫁给我大哥是人之常情,于是便事先打听了我,毕竟能够与督军大儿子抗衡的也就只有督军的二儿子了。所以你想从我下手,当我的女人是吗?”   这人的脸大如盆。   沈南瑗忍住了想要骂他臭不要脸的冲动,攒着劲儿闷不吭声。   杜聿霖心底认定这丫头就是打自己的主意,眯了眼,明知顾问:“沈……南瑗,是叫这名儿吧?”   沈南瑗被点名后抬起了头,联系原书上女主的种种认命行为,发自肺腑地开了腔:“少帅你误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少虽有缺陷,但人无完人,我是真心想当你嫂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少帅少帅你真帅,你一定是从小到大没有照过镜子(脸大如盆)233   随机红红红包包包 第6章 小撕一把   “当时城门边那种情况,我不那么说,你和那个细作万一哪个把我给杀了怎么办……说到底我也是为了自保。   现在好了,我与二少说开。若我当真嫁给了大少,往后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抬头见的,还请二少大人有大量,原谅我那日的鲁莽行为。想我一介弱女子,当然不可能伤的了二少。我那一下子,还不就跟给二少挠痒痒似的。”   沈南瑗赔上笑,说得一脸诚恳。   杜聿霖的脸色则一寸一寸黑了下去。   今日的动静不小,且沈黎棠还在,她就是思附着自己不敢强行将她怎样!   可偏偏,就让她算着了。   杜聿霖一个字都未再讲,一扭身,面无表情地从饭馆里走出来。   手底下的人匆匆跟着。   许副官跟杜聿霖最久,最能体会少帅的情绪变化,他家少帅这是……恼羞成怒?他不由地往馆子二楼看,小小年纪就姿容出色的少女正好挨着窗子往这边偷瞧。   杜聿霖突然停下,径直看向了沈南瑗所在的方位。   沈南瑗猝不及防对上,她下意识缩头。   沈南瑗从那阴郁眼神中读出了“你给我等着”的意味,捂着胸口一阵后怕。   但又灵光一现地发现嫂子这个身份真的是非常好用了!   她虽然没想真的嫁杜聿航,但兵来将挡,目前能压得住杜聿霖是再好不过。   沈黎棠是等杜聿霖走后才进的饭馆,一进门看到自家闺女正望着一盘烧鸡怔怔出神。   沈黎棠受母亲的影响,为人老派,始终觉得女儿是养给别人的。   即使他做了新时代的官员,也只认为女儿是他攀权的棋子罢了。   想一想方才杜二少的话,沈黎棠的心里慌了又慌。督军那里,他要争取早日定下这门婚事。   但目前还是安抚好棋子的时刻。   “南瑗啊,走,咱们回家吃饭。”   “哦。”沈南瑗应下,这次的出逃计划完全失败了。   入夜后的沈公馆灯火通明,仆从来来往往,在沈南瑗‘失踪’这一日,整个宅子陷入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   家里的佣人出去了三波,回来报告的都是没有找到人。   太太跟着老爷都出去找人了,只留下二姨太、三姨太看家。   至于沈家的孩子们,没谁关心那个土包子的存在。   “我怎么好像听到老爷的车回来了?”二姨太薛氏从沙发上站起来,巴巴跑了窗口看。“嗳,是真的嗳,老爷回来了!这身边的……小蹄——咳,南瑗也回来了!”薛氏及时收住了话,差点把心里想的说漏了。   李氏也站起身看,跟在沈黎棠身后的少女可不就是沈南瑗,这下才是真真松了一口气。   苏氏是第一个进门的,脸色雪白,灯影投射下显得颇为狼狈。   “姆妈!”沈芸芝最快迎了上去,走到苏氏身边,顺势就瞧见了跟着沈黎棠身后的沈南瑗,登时皱了皱眉眉头,“那个讨厌鬼怎么让阿爸找到了!”她在苏氏耳边嘀咕,打心底巴望着那土包子自个丢了。   “别胡说。”苏氏嗔怪了她一句,在沈黎棠进门的时候就换了表情,捏着帕子,泪眼盈盈道:“阿弥陀佛,南瑗,你可把姆妈吓得不轻!”   沈南瑗还没进门,就被苏氏脸上的眼泪给惊住了   路上还好好的,一回家就哭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看来沈府这位太太果然不是一般人。   宅子里的下人都可劲儿瞧。   刚找回来的三小姐,没出一天又给丢了。   “这三小姐莫不是跟泷城相克?当初那个算命的大师不是说……”   有人悄摸嘀咕,被旁人拄了下很快消了音,不过还是传到了沈南瑗耳朵里。   她顺着声音来源看了过去,是个瘦瘦高高的女佣,年岁跟她差不多,这会儿站在薛氏那发觉她的目光,往薛氏的身后躲了躲。   “南瑗,是吓着了?怎么都不说话?”苏氏一脸关怀。   要不是沈南瑗清楚自己是怎么被丢下的,当真要以为苏氏是个心急丢了女儿的母亲。也无怪沈黎棠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太太不是我姆妈,我姆妈早就入土为安,不劳挂念。”沈南瑗言语冷硬,是在为原主的母亲正名。   这屋子里的人,薛氏是苏氏后面第二年过门的,最清楚苏氏底细。老爷半路发家靠的是白家,苏茉莉往难听了说那就是老爷在乡下的相好,什么青梅竹马的,后来再遇上就干柴烈火烧的不顾廉耻和礼仪了。   最好笑的莫过于,白氏还把绣坊出来的苏茉莉当闺友,却不知那闺友早早爬上了老爷的床,如今被白氏女儿如此一说,倒真有几分报应的意思。   薛氏抿着嘴不出一声,眨巴着眼睛,等着看好戏。   “南瑗……”苏氏一听这话,差点没绷住脸上表情,暗地里紧咬银牙,面上却做出一副内疚自责模样,“南瑗可是气我把你弄丢了,也是应该的,我把你带出去,却没顾好你。”   “姆妈,腿长在她自己身上要乱跑,怎么还有脸怪你头上!”沈芸芝当即气得反驳,觉得她姆妈太柔弱可欺。   而且,要不是她,怎么会一家子忙活前后到现在还不能吃晚饭。   “芸芝!”苏氏急忙喝住。可眼神里却是满意的。   联姻的事情原本就是沈黎棠一门心思想要攀上杜督军,还要她们为了能顺利把沈南瑗嫁出去,一味迁就于她。   可就在今儿早上,苏氏看到了沈芸曦写给杜聿霖的书信,才知道大女儿的心思。   若是芸曦和杜聿霖……那沈南瑗是决计不能嫁入督军府的。苏氏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才在看到沈南瑗走出珠宝店后,安心回的家。   苏氏是料准了沈南瑗从乡下来,不认得路,把她一个人扔珠宝店里肯定要丢。   而沈南瑗那模样像足了死去的白氏,在路上绝对能招惹祸患。   到时候未必需要她出手,人可能就没了。   她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傻子,可也不愿意看着白氏的女儿攀上高枝。   督军的儿子即使是个傻子,对白氏的女儿也叫高枝。   她,沈南瑗就只配嫁一个粗鲁丑陋的庄稼汉,过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沈南瑗看着这红脸白脸唱的,她还没说什么话,就被母女俩推诿得一干二净,还道她自找苦吃。   苏氏的念头已转了几转,泷城有泷城的规矩,断没有姐妹嫁给兄弟的道理。   沈南瑗今个没回来也就罢了,这回来了,就另说了。   “老爷,我当真在外头寻了大半日,实在没了办法才回家找的人帮忙。老爷要是怪,我也没话……”苏氏啜泣着道。   但凡是女人吵架,一般都是先哭先有理。   沈南瑗在姆妈这件事上表了态就一直没再开口,反而由着苏氏把戏做足了,一方面看起来就是她自个理亏没得话说;另一个就是整个沈家无人帮衬她,替她说一句话。   殊不知,沈南瑗一直盯着沈黎棠的反应,在沈黎棠瞧过来之际,突然捂住了肚子,表情动作拿捏准确,小脸煞白煞白的,“爹,我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好饿。”   沈黎棠看见这一幕,哪还顾得上理论,急忙叫人准备饭菜。   “对对,南瑗有什么想吃的,让厨子做,先弄点垫肚子的,要快!”   话题被岔开,苏氏的眼泪白流了,气的一口气堵在喉间。   沈南瑗仍是捂着小腹,一半缘由是真的有点不好受。   佣人很快布上了一桌菜,一家人都坐了下来。   沈黎棠拉上沈南瑗坐在他身边,以往那位置是苏氏的。   沈芸芝瘪着嘴,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沈元阑一直在偷偷打量坐在上首的沈南瑗,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姐姐。   只是不小心被沈南瑗抓个正着,突兀地红了脸埋头吃饭。   沈南瑗看着有趣,很快又被食物吸引了过去。   面前撒了白芝麻粒儿的糖醋排骨,棕红酱色,带了一股极好闻的焦香,恰到好处,被沈南瑗消灭了大半,还不忘眼睛勾馋地望着不远处白灼的大虾。   沈元阑正好看见后就剥了一个悄悄递到她盘子里。   “谢谢。”沈南瑗颇是没想到,但对于好意恶意还是很能区分,原主这弟弟生得干净白嫩,很是博人好感。   沈黎棠瞥见这一幕,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家里和和睦睦。   一顿饭毕,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之前那桩,各怀心思地坐在了客厅里。   沈南瑗孤零零一个人站着,倒不是罚站,而是吃过饭后她没有坐着的习惯。   沈元阑走到了她身边,“三姐白天一定受了不小惊吓,还是让三姐先回去休息,有什么明儿个再说罢。”   不等沈南瑗说话,苏氏就开了腔,“确实,南瑗今儿个应该累了。”   沈南瑗一点都不累,吃饱了撑的,得找点事情消消食。   她凝向苏氏,那目光看得苏氏头皮兀的一麻,就听到她怯生生地开口问话。   “太太,我是不是吃的太多太费钱了,您才要把我丢在外头。”   “你、你胡说什么!”苏氏惊愕又委屈,像是极其诧异她有此问。偏生她又问的如此突兀,自己一下子没办法逼出眼泪。   “你说你只离开一会儿,可我在珠宝店里等了一天都没看到你回来接我。”沈南瑗刻意洇着鼻腔说话,却像是快哭了一样,“我刚从乡下来,人生地不熟。我不识得回家的路,只能在店里等,等到人家快打烊了,我又在旁边等,一直到天黑,才不得不摸着黑找回家的路。   要是你们不想要我,我回乡下就是了!”沈南瑗殷红着眼,当真像是伤了心。   沈黎棠顿时就怒了,“苏茉莉!”   “老爷,可真是莫大冤枉,我中途是离开了下,千交代万交代让南瑗等着,可等我回过头人就不见了呀,可把我急得到处找。怎么想到南瑗能说出这么诛心的话!”   “再者,家里的人都可以给我作证,我真是要急疯了,还派人去通知您!”苏茉莉顿了下,又补充。   沈南瑗轻抿着嘴角,她看向沈黎棠,目光委委屈屈,“爹,我没乱跑,珠宝店里的人还有伙计都可以作证。”   “那你的意思是我姆妈说谎咯!”沈芸芝不出来也罢,一出来便极会抓重点,却惹得苏氏脸色一变。   沈南瑗因此多看了苏氏一眼,装作怯懦摇了摇头。   果然,沈黎棠因沈芸芝这态度顿生不满,“这是你对你三姐说话的态度么?这事叫我看兴许是错过了。南瑗毕竟刚来,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姆妈当主母的连个人都顾不好,还有理了不成!”   “老爷,是我的错……”苏氏连忙眼神制止沈芸芝,咬着唇急忙认了个错,但在几个姨太太还有孩子面子被如此下面子,心底到底生出怨气来,只是不知道是冲着沈黎棠还是沈南瑗。   “行了行了,今天总之多亏了杜家二少,要不然真要了命了。”沈黎棠感慨,“以后都是进的一家门,提早照面也没什么不好。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眼神落在了苏氏的身上,像是一眼便能将她看穿似的:“这事儿姑且这么过了,往后你可得尽心,再有这种事我绝饶不了!”   “是,老爷。”苏氏陪着小心。   一瞥眼睛却瞧见沈芸曦听到那名字时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红晕,宛若少女羞红。   苏氏暗暗焦急在心,便想着等私下同老爷攒说攒说——这门婚事,还不能定。   沈南瑗一开始不急着同苏氏清算,就知道沈黎棠的态度会如此的和稀泥。   她瞧见苏氏那番模样,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只在临了叫住沈黎棠,“爹,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   苏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拆台小能手上线。   随机红包啊 第7章 再送装备   “爹……”   其实沈南瑗跟沈黎棠没什么可说的。   就是得解释一下苏氏送她的那些首饰的去向。   这事儿也好说的很,沈南瑗怯懦地解释:“爹,太太送我的那些首饰,方才在躲避流氓的过程中,也不知晓掉在了哪里,我明天一早便去找。”   沈黎棠越发觉得这个女儿天真,那么矜贵的东西,恐怕早就被路人拾了去。   但他喜欢她这样天真任由摆布,更喜欢她至始至终都没提起与督军府的婚约之事。   沈黎棠心里很是满意,一伸手从兜里掏了二十块钱,“南瑗啊,爹爹白日里上班,没时间陪你,这个给你做零花。”   想了下,觉得她往后可是督军府的大儿媳,自己的出手未免太过小气,一狠心,又掏了张百元的票子,还悄声嘱咐:“别跟太太讲。”   “谢谢,爹。”沈南瑗看着沈黎棠的眼睛直冒星星。   沈黎棠很是受用,摆了摆手,说:“去歇着吧!”   沈南瑗退到门口,便看见了端着一杯热牛奶的苏氏,立于门外。   她乖巧的如同并不记得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太,晚安。”   苏氏勉强笑了一下,却再也说不出来方才句句都带“姆妈”的话来。   给白氏的女儿当姆妈,她自己都心口发紧。   眼看沈南瑗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苏氏正了正心神,敲响了沈黎棠书房的门。   “老爷。”她立在门口,怯生生地喊。   “进。”   沈黎棠叼了烟卷在嘴里,一手拿着火柴,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他点着了烟卷,冲着将牛奶放在书台上迟迟不走的苏氏冷淡地问:“还有何事?”   “老爷!”苏氏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娇媚。   虽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可她的身段还是令人浮想。   沈黎棠喜欢她的娇媚,更喜欢她的善解人意。   可他不是不清楚,这个女人的手腕。   若没有点手腕,她也收拾不住蒋氏那个小妖精。   沈黎棠自以为对自己的妻妾甚是了解,就因为了解,他才打定了主意,要冷落苏氏一下。   并非全部为了沈南瑗的事情,而是他在告诉自己这位续弦,不要来试图挑战他在这个家里的权威。   往后,他说要她的女儿嫁给谁,她便必须得老老实实地照办,不要像这次阳奉阴违。   苏氏见沈黎棠抿紧了嘴巴,没有想说一个字的意思,拎起了手帕,抽抽噎噎,“老爷当真是信了南瑗的话了吗?老爷,不是我同她一个孩子计较,这孩子一直被放养在乡下,没有人管教。乡下人粗鄙,常说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南瑗那孩子心里对我有成见,就连带着对老爷你……恐怕也是怨恼的。她分明……分明就是故意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沈黎棠的反应。   沈黎棠的烟已经抽了一半,若说苏氏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那是假的。   但……他抬手摁灭了烟头,在那缕未散尽的烟雾里,凉凉地说:“苏茉莉,方才,南瑗可一句你的不是都没有说。”   苏氏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老爷,我……”她原是想着沈南瑗那个小蹄子,肯定要说一大把她的坏话。哪知竟没有,如此一来,倒显得她越发难堪了。   “好了,出去吧!”沈黎棠不欲再说,烦躁地挥了挥手。   苏氏心知此时已不利再说任何话,她抬脚走了出去,心里恶狠狠地想,这回是她轻敌了。   可日子还长着呢!   等她的芸曦嫁给了督军府的二少帅……哼,到那时她就让这个小蹄子死无葬身之地。   就同她那个薄命的娘一样!   ——   是夜,深蓝的夜空中稀稀拉拉有几颗不算明亮的星子。   从天象看,明儿不会是个好天气。   沈南瑗从沈黎棠的书房回了房间,洗漱睡下,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外间很快就没了所有的动静,夜已深,所有的人都已睡下。   并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轻微响动,门轻轻地吱溜了一下,有人摸黑进了屋子。   她就说嘛,折腾了一大天,这都后半夜了怎么会睡不着觉,敢情是预警!   沈南瑗的床正对着房门,她一声不吭,先看清楚了来人。   来人的身量不高,穿着一身齐膝盖的小睡裙。   虽看不清楚花色,但瞧那样式,也不会是府里下人的穿着。   再细想一下这屋子里所有女人的身高,沈南瑗便知,肯定是沈芸芝。   她早就看出来了,苏氏的女儿里就属这个最小的鲁莽。   沈南瑗不动声色,只看她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沈芸芝屏住了气息,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这个土包子委实讨厌,惹得她姆妈心口疼的毛病都犯了,她要是不给这个土包子一点颜色瞧瞧,还真当她们好欺负了。   这事儿,她同自个儿的弟弟沈元阑略提了一嘴,可那个死小子却皱着眉头,训了她一顿,说什么姊妹之间一定要友爱的废话。   她只有两个姐姐,那个土包子算她哪门子的姐姐呀!   沈芸芝蹑手蹑脚地到了土包子的床面前,思忖着到底该干点儿啥。   她起初说要割花了土包子的脸,可沈元阑那个叛徒,拿走了她的裁纸刀,她方才翻了半天,也没寻到家里的剪刀。   不过也亏得这样,她才及时想起来,要真对土包子动了明面上的,爸肯定会追究……片刻,她就又有了个新的主意。   她褪下自己腕子间的翡翠镶金镯子,打算塞到土包子的枕头下面,这么一来,就等明儿一早,她喊失窃,再怂恿姆妈来搜,哼……到那时,看土包子还怎么翻身!   她特地等到了这个点儿,家里的人都睡着了,土包子肯定也早就睡着了。   沈南瑗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只等来了她栽赃陷害的小把戏,反正自个儿也总睡不着,就陪她演场戏好了。   沈南瑗即使闭着眼睛,也精准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沈芸芝心慌的不得了,慌乱间使劲儿往外拽,手都拽疼了。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力气可真大的。   她恐吓道:“你快松开我,若不然……”   沈南瑗才不跟这个破小孩浪费口舌,她张开了嘴,用的是丹田的力道,发出的是惊恐的声音:“啊——”   “你不要叫!”沈芸芝气急败坏,想上前去堵她的嘴。   奈何武力值不如人,还没捂上人家的嘴,自个儿先被压趴下了。   沈南瑗的叫声,很快就引来了人。   沈黎棠今晚是宿在了三姨太李氏的房间。   李氏一听见声响,便推了沈黎棠一把,惊慌地说:“老爷,快醒醒,你听,是不是南瑗小姐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沈黎棠被人扰了清梦,带着一肚子的怒火上了楼。   将好,与苏氏走了个对头,夫妻两人,还有他的小妾和子女,几乎一起涌进了沈南瑗的房间。   映入眼帘的便是沈南瑗和沈芸芝扭在一起,形势混乱,也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沈黎棠大喝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沈芸芝的反应饶是快。“爸——”   但又被沈南瑗抢先了一步,她赤着脚跳下床,慌乱地说:“爹,我要回乡下!”   沈黎棠现在最是听不得这句话,他脸色阴沉,略一分析,二话不说,“啪”地一巴掌甩在了也向他跑来的沈芸芝脸上。   “你个赔钱货!半夜三更的又来折腾你姐姐!”   沈黎棠打完仍不解气,如是骂。   苏氏的脸都气绿了,芸芝确实是她三个女儿中资质最差的,可也算乖巧机灵,断不是沈黎棠口中的赔钱货。   她忍住了心疼,质问:“芸芝,你半夜不睡觉,为何在你三姐的房间里?”   沈芸芝先是被她爹一巴掌打蒙了,如今又被自己的亲娘当头一喝,问了个清醒。   是了,现在不是撒泼哭闹的时间,她不是不会看脸色,她爹这会子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正为了那个土包子对她生气。   她捂着脸,搜刮了肚中所有的理由,也不能将理由编排到合理。   她看向了沈黎棠背后的沈元阑,眼泪汪汪。   这个家里,要说最是亲近,她肯定是与她的龙凤胎弟弟最为心有灵犀。   沈元阑到底是不忍心,小声地提点:“方才晚饭时间,四姐不是说想与三姐交好……”   沈芸芝猛然想起了自己的翡翠镶金镯子,眼泪瞬间决堤。   她委屈地说:“爹,我就是想和三姐交好,想把我自己最心爱的镯子赠给她,可她见了我,却向见了鬼似的,不知究竟在心虚什么。”   沈南瑗正依偎在李氏的旁边,装娇弱,一听这个,惊讶地说:“芸芝给人送礼,都是这般三更半夜,进门不开灯,直接摸到床边的吗?”   沈芸芝听她将自己描述的像个小贼,气结,咬着嘴唇故作伤心:“三姐,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又是一个误会?!   这都半夜了,沈黎棠明早还要上班,他不耐烦地训斥:“这次,芸芝和南瑗都有错。芸芝不该吓你三姐,你明知你三姐的胆子小。南瑗啊……”   他的眼神落在了沈南瑗的身上,却瞧见她知错般闪躲的小鹿眼睛,温和地说:“你四妹既送了你镯子,你就收下……”   沈南瑗慌忙摆手,还故意将眼神往苏氏的身上挪了一挪,片刻间又低垂了下去。   “南瑗不要,只求太太不要生气,别赶南瑗回乡下。”   “怎么会!”苏氏气的心口疼又犯了。   从天而降一口锅,苏氏狠狠地瞪了眼沈芸芝。   待沈黎棠说了句“都散了吧”,一扭身,愤愤地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沈南瑗拾起了那个翡翠镶金的手镯,把玩了一阵儿,心想苏氏母女这是排着队给她送装备,真好。   再一翻身,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敌方人傻钱多,猪队友一群,但装备很不错!   感谢小仙女们的厚爱,随机红包包包!!! 第8章 二少思虑   天还微亮,杜聿霖便蹬上了马靴起床。   门口守夜的士兵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一个跑去端漱口水,另一个匆匆跑去了厨房。   他们家少帅,一年里至多能有一个月的时间宿在督军府。   少帅不喜女人触碰,是以即使在内宅里,伺候少帅的活,也是他们这些卫兵的。   卫兵刘保为人机灵,要不机灵,也做不了少帅的亲卫。   他人才刚到厨房,将好撞上了督军房里的大丫头画琅姑娘,他立时往后退了一步,让画琅先取饭食。   画琅却也止住了步子,当然认得他,遂客客气气地说:“刘哥,烦请回去告诉少帅,就说夫人说的今早请他去她那儿用早餐。我们家夫人好几天没见着少帅了,刘哥一定把话带到。”   刘保一个立正,答了声“是”。   画琅捂着嘴娇笑不已。   刘保挠了挠头,扛着木仓跑了。   话一五一十地带到。   这时,杜聿霖已经洗漱完毕,他正了正衣领,吩咐:“走,去夫人那里。”   督军府这所宅子,是清朝一位王爷建在泷城的别院。   但凡与皇家挂上关系,自然是耗费巨大,气派磅礴。   杜聿霖自十二岁之后,就把住所搬到了院子的最前,平日里若没有其他的事情,绝不会随意踏入后院。   毕竟,后院里不仅有他的母亲,还有他爹的好几房姨太太。   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他实在是不喜后院的胭脂水粉气息。   杜聿霖穿过了走廊,又过了个月洞门。白墙环护,绿柳周垂。两边游廊相接,曲折蜿蜒,园子里假石古木映衬。西边芭蕉,东边海棠,那海棠尽头就是督军夫人的院落。   画琅一早就在院外守候,一瞧见那个挺拔的身影,拔腿就进了院子里。   “夫人,少帅来了。”   督军夫人拨动着手里的佛珠,闻言睁开了眼睛,展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叫人摆饭吧!”   “是,”画琅躬了躬身,一转身又出去了。   她将好与杜聿霖走了对头,低着头退到了旁边,等他进了屋里,才敢对着那挺拔的背影红了脸。   饭食很快摆上。   督军府的早餐向来简单,只不过今儿这餐是督军夫人命人特意准备的。   都是杜聿霖喜欢的吃食。   陈雪岚招了招手,“聿霖,过来,让姆妈瞧瞧,最近是不是又清减了?你呀你,总是不按时吃饭。”   杜聿霖依言走了过去,叫了声“母亲”,又道:“我今年二十三了,又不是五岁的孩子,母亲不要总是当我长不大。”   “你就是七老八十,在姆妈的眼里,你也是个孩子。”陈雪岚笑着说。   两个人一起坐到了餐桌边。   陈雪岚掀开了一个青花瓷的盖子,温和地说:“聿霖,这是你最爱喝的鲜虾汤。”   杜聿霖点了点头,一手拉过了碗碟,另一手拿起了汤勺。   陈雪岚见他连续喝了好几勺,这才满意地动了筷子,夹了两只生煎包给他。   这时,她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吩咐将将进屋的画琅:“你让人去瞧瞧大少爷那边是否用了早餐!”   “是,”画琅领了命出去。   既提起这茬,陈雪岚的话头便止不住了,“聿霖啊,你大哥那里已经有了良配!你呢,什么时候给母亲娶个大家闺秀回来,好让我抱上孙子啊?”   杜聿霖就知他母亲要说这件事情,他放下了汤勺,略有些无奈地说:“母亲,我今日还有公务在身,我得先走了。”   就知道一提起婚配,儿子便不会接茬。   这都过去了这些年,心结不会还没有解开吧!   而且,这些年也没有听说过儿子的身边有什么女人。   难不成是那方面有了问题?!   陈雪岚的心咯噔一跳,可那种问题又不敢轻易开口。   她叹了口气,埋怨地道:“每次想抓你吃个饭,都比登天还难。”   “母亲。”杜聿霖低低唤了一声,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沈家那个狡猾的丫头,他站起身后又说:“母亲,大哥同沈家的婚事,当真定下了?”   “是啊,怎么了?”陈雪岚奇怪地问。   杜聿霖皱了下眉头,不快地说:“就沈家也配?不是还有其他家的姑娘!”   陈雪岚嘲讽地笑了一下,思绪却猛然一动:“要聿霖觉得沈家有问题,我会跟你父亲说。”   杜聿霖点点头,“嗯,谁都可以,沈家的那个丫头就别算上了。”   “你见过了?”   “路上碰过一面,母亲记得同父亲说。”杜聿霖又叮嘱了一句,也说不上心底那点不对劲到底是为什么,得了母亲的准才觉得绷得那根弦松了点,“母亲,我走了。”   “万事小心。”陈雪岚温柔地嘱咐。   杜聿霖头也不回地出了督军的院落。   画琅担心地说:“夫人,为何不告诉二少,大少的八字只与沈家的那个姑娘相配呢!”   陈雪岚冷笑了一下,“八字!哼,你以为我会放一个与那贱人的儿子八字相合的女人进府气死我吗?”   “可督军不是说非她不可!还说冲喜,没准儿就能把大少给冲好了?”画琅诧异。   陈雪岚又冷笑了一声,手里的佛珠转了又转,却不再说话了。   画琅也不敢多问,适时地闭了嘴,不用夫人吩咐,她便蹲下了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夫人捶起了腿。   可她的一颗芳心里,满满的都是二少英俊的身影。   ——   沈府。   七点钟,沈黎棠坐着汽车去上班。   沈芸芝清早六点就醒了,那个点父亲都还没有去上班,她怯懦地躲在屋子里,没敢露头。   直到沈黎棠离去,沈芸芝因着昨夜的鲁莽,又被姆妈和两个姐姐拉到了房间里好好教育。   大姐沈芸曦点着她的额头,道:“你啊你,做事情还是不长脑子的。”   二姐沈芸卉附和:“就是,你明知父亲这会儿正看中她,你同她个土包子计较什么!反正她不久就要嫁给傻子了。”   沈芸芝噘着嘴说:“我就是看不惯她欺负姆妈。你们别光顾着说我,明明就是那土包子害的。”   苏氏听沈芸芝说的话,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不少,她捏了捏沈芸芝的小肉脸说:“哎哟,姆妈的乖女儿哦!姆妈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啊,凡事不要冲动。”   “那姆妈,就由着那个土包子骑到咱们的头上?”沈芸芝一想起昨晚的事情,嗷嗷叫地不服。   苏氏哼笑了一声,“怎么会呢!”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又道:“姆妈起初只是有些轻敌了,以为她就是废人一个。如今啊,姆妈已经知道她有几斤几两,有的是招数对付她。”   沈芸芝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姆妈一出手,肯定叫那个土包子吃大亏的。”   苏氏也笑,“姆妈当然是会出手的。只不过……”   她停顿了片刻,抬眼看向自己的大女儿:“芸曦,你自己同姆妈说,你和督军府的二少是怎么一回事?”   冷不丁被点了名字。   沈芸曦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便臊红了脸。   “姆妈啊!你怎么说这个啊!”   她扭捏作态,一条帕子在手里缠来缠去。   沈芸卉的眼睛转了一下,捂着嘴笑道:“姆妈,你还记得上次市长家宴会吗?那一次,杜二少也有去,大姐看人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呢!哦,跳舞的时候,大姐还学人家洋派的女人,去请杜二少跳舞,不过就是被人家拒绝了。”   沈芸芝闻言在旁边笑得没心没肺的。   沈芸曦恼羞成怒,一帕子甩在了沈芸卉的脸上,恼怒地说:“你胡说什么呀!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苏氏听了二女儿的描述,心顿时沉了下去,她就瞧着大女儿房间里的那些书信有些问题。   信是写给杜家二少的不错,一共有五六封,称呼亲密,却不见一封回信。看来,这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   那些信,是没有送出去的,还是压根儿就没有门路往外送?   苏氏的心思转了几转,她让大女儿独自留下,又嘱咐二女和三女:“不要冲动,听见没有?”   “是,姆妈。”   两个女儿异口同声地说。   沈芸曦惶恐不安,深怕苏氏会因为杜聿霖的事情教训她。   她知道杜聿霖只是自己的痴想,但她就是忘不掉。   苏氏细细地打量女儿很久,瞧这眉眼,简直跟她年轻那会儿一模一样。姿容娇美,又善读诗书,家里头这些孩子里她念书最好,这样知书达理又温婉可人的,就该是让好儿郎来配。   断不能与她的命运一般。   苏氏暗暗发誓,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也被旁人抢走了心爱的男人。   苏氏稳了一下心神,这才缓缓开口:“芸曦啊,姆妈想过了。咱们去找你父亲,就说你也愿意嫁给杜家大少。”   沈芸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仓皇地往后退了两步,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姆妈,我不。”   苏氏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芸曦,姆妈的意思,其实是……”   苏氏凑近了她,嘀嘀咕咕一阵。   沈芸曦的眼睛瞪的越来越圆了。   她反应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地道:“姆妈,我真是太爱您了。”   苏氏面露得意,甚是怜爱地替她捋了捋头发,心底主意笃定。   ——   与此同时。   杜聿霖出了督军府上了汽车,忽觉鼻间一阵发痒。   他揉了下鼻子,还是控制不住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许副官赶忙递上纸巾,却被杜聿霖嫌弃推开。   “二少,这是哪家的姑娘惦记您呐。”许副官讪讪收了起来,顺嘴就来一句。原以为又得遭二少嫌弃,结果却看到二少看着窗外发怔若有所思的样子。   肯定是沈家那个粗鄙的丫头沈南瑗。   那个表面上很怕自己的小丫头,实际上有满肚子的诡计,指不定又在背后叨咕什么。   这么一想,杜聿霖又走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二少酷爱打脸!   随机随机随机红包 第9章 督军府行(1)   正在酣睡中的沈南瑗真的很冤枉了。   屋外的阳光正好。   院子里头,沈芸芝故意拉起了小提琴。   她根本就不会拉,拉出来的声响简直难听极了。   沈南瑗捂着耳朵,翻一个身,彻底醒了。   这时,楼下的西洋钟有规律地敲了八下。   沈南瑗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望着那雕花的大床,纱幔轻垂,还是觉得这一幕很荒唐。   李氏进来的时候,她就那么睁着眼躺着。   因为思绪混沌,眼神显得迷离慵懒。   一头乌丝缠缠绕绕在枕边,衬得肌肤白嫩剔透。   “醒了可得起来了,老爷在下面等着,说是要带你一块出门。”李氏轻声道。   沈南瑗歪着头看向李氏,“爹说了要带我去哪儿吗?”   李氏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下,“早上的时候督军府来了人,说是请老爷过去。”   “杜督军呐?”沈南瑗喃喃,手指勾缠了发丝转了转,不知在思忖什么主意。   李氏正要说点什么,见女佣进来就没说,果然是来请沈南瑗的。   沈南瑗本来就没了睡意,不费什么功夫就把自己收拾好了。   裙衫还是包袱里带来十成新的,收腰做得不好像是孕妇装,她自己动手用丝带如穿针引线般弄了个小花扣,一下变得不同。   原本还愁沈南瑗没得体衣裳,李氏看了看自己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不由失笑,收了起来,却被沈南瑗眼尖发现。   “这衣裳……”   “前些年给我妹子做的,结果没想到她用不上了,也就没机会送出去。”   沈南瑗自然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低落,转而问:“是要送我的么?”   “要是你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沈南瑗怎么会辜负她的善意,两套衣裳的料子远比她身上要好多了。   李氏很是喜欢她这般直爽,展了笑靥,眉眼也跟着生动起来。   “我帮你梳妆?”   沈南瑗拿自己的头发没辙,正好有人帮忙,就放任去。“谢谢三姨太。”   这一答应,就上了贼船。   李氏完全把她当作了洋娃娃,身边侍候的冬儿从她那搬来了不少化妆品。   沈南瑗之前就是做杂志,涉及这方面,但亲眼见了复古的化妆品还是挺新奇的。   小支的丹祺口红,还有铁盒装的西蒙香粉蜜、指甲上光液、粉蝶霜……   她看得稀奇,李氏已经拉着她坐在了老式的花梨木梳妆台前。   阳光透过窗子洋洋洒洒落下,空气里飘来秋桂的淡淡甜香。   镜子前的少女,双颊红润细腻,一头乌丝如瀑布垂在肩后,巴掌大的小脸不施粉黛素净可人,眉眼间藏不住的灵动秀气。   十五六的年纪,最是天真无邪。   李氏与镜子里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对望着,不由心中发软。   青丝细挽,只留有一小撮长长的垂在右侧编成一股细细长长的辫子,再绕回用点翠蝴蝶发卡别住。   冬儿替她抹了点腮红,只一点,就如粉霞晕染,很是增色。“三小姐真好看。”   她对着镜子惊叹。   这也恰是沈南瑗心底想的,原主的底子当真是好得没话说,无怪后来得了泷城第一美人称号,眼下就可见一斑。   过了约莫大半个钟头,两人才一块下了楼。   底下原本等得不耐烦的沈黎棠在看见沈南瑗的那刻,什么怒意都消了,看得呆了。   李氏有一双神来之手,给沈南瑗描了个淡妆,螓首蛾眉,效果却是极好的。另还别有心意地在沈南瑗袖子上绣了两只翩翩细蝶,小小的,仿佛不经意停驻,在举手投足间,摇曳风情。   “爹。”沈南瑗过去,乖巧唤了一声。   沈黎棠此时也是一身正装,外面罩了件青墨色大风氅,里面是白色竖条纹的西装,搭配同款领带,领夹一丝不苟,上衣的口袋上坠着块金表,金表链子泛出金光,派头十足。   “爹今天真帅气。”沈南瑗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这幅小女儿神情,如今这年纪做起来一点都不矫柔造作,反而有点憨憨的,十分可爱。   沈黎棠很是受用,再看沈南瑗心底不止一丁点满意。   这么一打扮,当真看不出一点乡下养着的痕迹,就是比城里那些名媛淑女都没差了去。   沈芸芝叫眼前这父慈女孝的画面刺激,没忍住哼出了声,刚好没人说话,引起了注意。   沈黎棠扫了过去,“芸芝,你对你三姐的话有什么异议?”   沈芸曦飞快踩住了沈芸芝的脚,又挪开,“是我不小心踩到妹妹。我觉得爸,你比电影里的黎祥还要帅!”   沈黎棠还是挺喜欢这知书达理的大女儿的,故此她说话就不追究真假了。   而沈芸曦一身粉色洋装,温婉大方,俨然是个大家闺秀。   “芸曦也一块,走吧,别让督军那边等。”   沈南瑗原以为就带她一个,看着半路杀出来的大姐,眸子染上狐疑。   难不成昨个苏氏受刺激太大,为了不让她如意,想让沈芸曦嫁给督军那个傻儿子?   她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她志本就不在此,无非就是被困这里,借用一下“嫂子”的名分,压一压那个狂妄的杜二少。   只不过,她要是没了用处的话,苏氏不定得撺掇沈黎棠怎么对待她……   “妹妹,我习惯坐后面,你坐前面好不好?”沈芸曦回头问她。   沈南瑗点了点头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沈公馆门口,苏氏目送沈黎棠带着俩孩子离开,尤其在看到沈南瑗不得已独自一人坐在前面时浮现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眸子里还闪着得意的精光。   不枉费昨个费了半夜,才磨得沈黎棠同意带上芸曦。   芸曦不愧是她的好女儿,稍稍点拨,就表现得令人非常满意。   况且等入了督军府,沈南瑗就晓得厉害了。   只是她回想起,方才见到沈南瑗时的情景,心底浮起一层隐忧。   沈南瑗的容貌跟白氏有七八成像,那白家是怎么败的……她突然不敢往下深想。   从沈公馆开车到督军府,花了不到二十分钟,沈黎棠拨弄着怀表时,沈南瑗瞥了一眼,就老老实实跟着下了车。   看着门前那熟悉匾额,沈南瑗心里有些打鼓。   听说杜聿航是个傻子,饶是有心理准备,她也担心自己一会儿会不会受惊。   杜督军今日特地留在府中接待沈黎棠,对沈黎棠来说是莫大荣幸。   在泷城地界,说杜督军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但凡沾点亲都能得到不凡好处。   沈黎棠跟着佣人进门,还不忘回头叮嘱两个女儿别乱走,也别惹出乱子。   “爸放心,我知晓分寸的。”沈芸曦应声,即便是对这地方好奇也始终表现落落大方。   而沈南瑗亦步亦趋跟着,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天把杜聿霖敲昏的一幕。   晃个神的功夫就看到沈黎棠略有不满的蹙眉,当即道,“我会跟紧大姐的!”   “……”沈芸曦轻挑了下眉,有种被拉下水的错觉。   “沈先生,太太请两位千金去花园喝茶,聊聊天儿。”画琅得了杜夫人的吩咐,在沈黎棠去督军那里前拦截到了人。   沈芸曦抿了下嘴角,眼里掩过一抹精光。   杜夫人,就是杜聿霖的亲生母亲,督军府的主母。   沈南瑗则暗暗蹙了下眉头,那位杜夫人……回想起书里零星的片段,她可是认定是原主勾引了儿子,作妖作个不停。   这回换作杜聿航,又不是亲儿子,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画琅在前面带路,实则也在暗暗打量她二人。她是夫人的心腹,自然要替夫人看得仔细。   这沈南瑗容貌出色近妖,八字与大少相和,另一个看起来倒像是端庄的淑女。   “听闻夫人和二少母子感情深厚,为了夫人喝上一壶好茶,就连西洋的伯爵红茶都搜罗来。我知道夫人好茶,特意带了点自己制的。”沈芸曦示好地拿出一小罐子茶叶,包装仔细,显然花了心思。   又取了一盒,“这是大少和二少的。”   沈南瑗看她像变魔术似的拿出几个罐子,以及提到杜聿霖时那一抹并不显眼的红晕,一下回过味来。   “沈大小姐真是客气了。”画琅笑盈盈的,目光落在了那罐子上,“夫人好茶,却有点癖好,那就是只喝二少送来的。”   她顿了顿,又道,“大少倒是喜欢,二少那就算了,他没有喝茶的习惯。”   画琅只收了一罐子,转手就给了旁人让人拿去大少院子。   还不忘特意叮嘱是沈家小姐的心意。   “这……”沈芸曦咬唇,面上划过一抹惊慌,只是送出去的就再拿不回来。   万一教人误会……   沈南瑗倒是察觉了沈芸曦的心思,心底暗忖自己费尽心思想逃离的火坑,偏就有人一股脑的往下跳。   杜聿霖那变态有什么好的!   画琅引着人到了花园,不过空无一人。   她招呼二人:“夫人方才还在,估摸有事离开,两位先等等,我去泡茶。”   沈芸曦道谢。   沈南瑗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   偌大的花园里,就剩下姐妹二人。   沈南瑗瞥见桌上色泽诱人,还十分精巧的糕点,忍不住拿了一块。   “主人家都不在,你就吃上,怎么这般贪吃的!”单独相处,沈芸曦虽然维持着面上笑意,可语气里仍是泄露一丝嫌弃。   “既是招待,那就是可以吃的,大姐要不要也吃一块,这红豆糕糯叽叽的很好吃呢!”沈南瑗仗着年纪小,天真娇憨捏来即是,心思却活泛的很。   照杜夫人的心性,保不准在哪个角落看着呢。   她不装得傻一点,让人放心点怎么行。   沈芸曦推开了那块红豆糕,“你自己吃罢。”再看她那憨傻样,心想果然是乡下土包子,连个糕点都觉得稀罕,怪丢人的。   可就这么看着,她心底突然有了主意。 第10章 督军府行(2)   督军府的花园就有百平米,除了花圃,还有郁郁葱葱的林子。   沈南瑗和沈芸曦坐在八角重檐的亭子里,绿树掩映,很是闲适。   画琅拿来了花茶,“夫人还在和马太太通话,两位先请喝茶。”   这样撂了客人在花园的,有心的不免多想,到底是冷落还是另有用意。   总之在画琅离开后,沈芸曦的情绪就明显有些低落。   另一旁的沈南瑗却是端着金丝珐琅的茶杯小口小口抿着自得其乐。   那翠绿的茶叶间一朵小而雪白的茉莉花,浮浮荡荡,溢出淡淡馨香。   “大姐,你老看我做什么?”沈南瑗被她看得时间长了,心底叹了一声,面上装得无辜问,“这茶也是挺好喝的!”   “……”沈芸曦噎了一下,收拾好心绪才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纸信封。   信封里是两张洒金红纸,墨着的日子,显然是生辰八字。   沈芸曦往四周悄悄张望了一眼,确定没人才道:“杜家是名门望族,杜督军又是一城之首,做他的儿媳必是千挑万选的,你能有这份运气就是托了这份八字的福。”她说着就将其中一纸塞到沈南瑗手里,“你拿着好好记下,回头督军或是督军夫人问起,就照着上面答。”   “这……”沈南瑗压根不记得原主是什么生辰,只下意识觉得沈芸曦的行为古怪,伸手一扯,就将她手里的另一张也拿了过来,“这是大姐的么?大姐竟还将这随身携带!”   沈芸曦被抢了八字红纸,生怕沈南瑗这蠢货招来动静,“你还给我!”言语之下已然急了。   沈南瑗偷摸将两张纸掉了个包,趁着乱又给塞回去,“我就是看一看,还你就是了。”   她顿了顿,目光还停留在她那纸上,“大姐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芸曦真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急忙把纸又塞回了信封里。这是她姆妈特意让算命师父弄的,她和沈南瑗的八字。   沈南瑗的八字不止跟杜家大少合,在算命的说来,跟杜二少才是天作之合。   相反,沈芸曦的八字就较平,苏氏就是知道这点才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将算命批的换给了沈芸曦,八字格局改不了,但运却是可以变。   她姆妈还说,沈南瑗的运,四岁时就该改了。   “这是在督军府又不是在家里,更不是乡下,别什么都照你心意来,让人看见贻笑大方。”沈芸曦摆出了长姐的架势教训她。   “哦。”沈南瑗弱弱应声,摆出了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沈芸曦瞧着她那样,心底嗤然,面上却是缓和了神情,“我也不是故意凶你,而是将来你要是真入了督军府,等旁人来教就来不及了。”   “我晓得了,谢谢大姐。”   沈芸曦见她如此好拿捏,心气顺了过来,拢了拢眉头,“南瑗啊,我突然胸口有点不舒服,可能是老毛病又犯了,你去车里帮我拿个药。”   “好。”沈南瑗像是很担心,立马起身就去了。   这步履匆匆地像是极担心她的情况。   沈芸曦瞧着那道纤细窈窕的背影,心里头念的,只有沈南瑗的蠢。   殊不知正主在离开她视线范围后,就一改先前的怯懦模样,嘴角咧着笑意,慢吞吞地往沈黎棠的车子那去。   “沈芸曦该不会以为支走了我就是她的主场了吧?”她自言自语,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沈芸曦的目的,想来想去那目标都不会是杜聿航那傻子。   那就只有杜聿霖了。   管她呢——   沈南瑗正好不想面对杜夫人,沈芸曦愿意就让她去。   什么同马太太通电话,她分明瞧见竹林不远,画琅那片衣角旁还有个女人身影。   “唉哟。”沈南瑗晃了下神,没什么防备就撞上了个人。   对方也踉跄退了两步,最后倒在了地上。   沈南瑗:“……”   她看着地上的男人,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冰蓝长衫裹着修长身体,正捂着下巴呼痛。   她的身量,绝对够不着他的下巴。   这算——碰瓷?   “你没事吧?”沈南瑗觉得有必要问一声,虽然她觉得自己这小身子板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威力。   男人的声音出奇清越,却又似带着几分轻质:“你撞倒我了。”   “对不住。”   “对不住要是有用,要警察局那帮人干嘛。”   “……”这久违熟悉的台词。   沈南瑗敛了下抽搐的嘴角,好整以暇睥睨他,发现男人正好也在看她,一双澄澈乌黑的眸子里不偏不倚正好倒映出她的身影。   “那你想怎么样?”   男人拄着下巴,似乎还真是在认真思考,随后一仰头,绽出灿烂笑容:“我要你陪我玩儿。”   男人说完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就跑。“快、快走!”   沈南瑗还在诧异,心底顿时生出一丝警觉,奈何拗不过他手上力气,被拽着踉跄跑。   “慢点、你要带我去哪儿?!”   直到奔到一棵老槐树跟前,男人才松开了她的手。原主的身体底子弱,沈南瑗这会儿停下来只顾匀气。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对方那双漂亮眼睛亮晶晶地直勾勾盯着她,后背陡然一凉。   男人笑:“我风筝挂上面了,你帮我拿下来吧!”   “我?!”沈南瑗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置信。   男人点头,沈南瑗看了眼挂在树尖上的老虎风筝,当即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男人连忙叫住。   “我去拿梯子。”沈南瑗回身,一本正经地解释。   男人果然露出狐疑的神情,“要梯子?”   沈南瑗正色点头,下一秒就被人扛在了肩头,“啊啊啊啊……你放我下来!”   男人直接把她架在了肩膀上,“这样就可以,上去拿吧。”   “啊啊啊啊我恐高啊!”沈南瑗紧紧抓着男人的肩膀,简直快吓蒙了,又怕摇晃不稳掉下来。   这动静算不得小,不过督军府的下人在看到那边的情形后,下意识都避让开来。   唯一一个没避让的,隔着老远,借着长廊的柱子掩去了细瘦身影,沈芸曦紧紧盯着这一幕,神情从惊愕渐渐转为算计。   沈芸曦匆匆抓了个下人,指着那树旁的两人问:“那人是谁?”   那下人只当她问的是那女孩子,摇了摇头,快速离开了此地。   槐树下,男人撑着沈南瑗的双腿,隔着裙衫都能感觉到那纤细,“你倒是快点啊,死沉死沉的!”   “我哪里沉了!”沈南瑗尖声,“我又不会爬树我怎么给你拿啊!要拿你自己上去啊!”   “我也不会爬树啊。”男人说得理直气壮。   沈南瑗气到了无语:“……”这会儿倒是恨不得自己的体重有两百斤,压死他得了。   与此同时,督军府花厅外。   沈芸曦一副神情紧张,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沈黎棠没了耐心:“芸曦啊,你叫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啊,也不说话,你妹妹呢?”   提及沈南瑗,沈芸曦表情更古怪了,“爸,我、我……刚才妹妹说要去方便,时间长了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了,就看到、就看到她跟一男的……”   “什么男的?”杜督军正好从里头走了出来,听了后半茬,前后不搭并没理解过来。   沈黎棠的脸色却是变了。   沈芸曦不知是在想什么,忽而道,“爸,我瞧着那人人高马大怕对妹妹不规矩,您赶紧跟我去。”   “……赶紧的。”沈黎棠几乎是咬着牙龈说的了,连看杜督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急匆匆提着衣衫角催促沈芸曦。   “就在前面了。”沈芸曦心底闪过得逞笑意,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树底下的一男一女,果然如她所料还纠缠在一块儿。   沈南瑗深受男人精神折磨,频临崩溃。   而男子突然发现沈南瑗没声儿了,叫了几声喂都没反应。   “嗳,你在干嘛呢?”   “喂……”   男人连着问了两声都得不到回应,才把人放了下来。   沈南瑗一落地,猛地扬手,想要扇下去。   男人只看到少女发红的眼尾,携着显而易见的委屈愤怒,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发生变化,却让人觉得更美艳了。他怔怔的,还抓着她的手忘了反应。   “南瑗——你在那做什么!”沈黎棠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猛然响起,在他后跟着施施然而来的沈芸曦。   沈南瑗立马抽回手腕,“爹?”   “你、你你——!”沈黎棠快被眼前这一幕气昏过去,原本沈芸曦支支吾吾时他还抱着一丝侥幸,这会儿真真切切看到女儿跟一陌生男子勾勾缠缠,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气晕过去。   就在他刚要开口之际,余光里就看到了一道过来的督军夫妇,整个人如被雷劈一般定住了。   “爸,我也没想到妹妹胆子那么大,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她!”沈芸曦神情紧张,这话一说,让人不往歪了想都难。   沈黎棠差点又一口气背过去,这落了人家耳朵里,刚才谈成的事情——   “沈部长,这就是那个你说纯良贤淑的三女儿?”杜督军眺向沈南瑗,声如洪钟,气度沉稳大方,让人听不出话里的真意。   而在她身侧的美妇人审视她的目光里蕴了一丝意味不明。   沈南瑗这时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自己是落了套了。   她扭过头看向旁边的男人,后者笑容纯粹,带着天真的渲染力,但在沈南瑗看来就像是置身事外的恶劣。   沈南瑗:“爹,我——”   “妹妹,跪下!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阿爸平日里的教导?怎么对得起督军和督军夫人的看重?还不快向他们赔礼。”沈芸曦径自截断了她的话,眉宇紧蹙,言辞急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痛心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你是不是傻?!   随机红包。。。。 第11章 杜家大少   “姐姐这话说的,似乎是笃定了我与人有首尾。可姐姐也不想想,我就算是要勾搭男人,也不会脑子糊涂到跑到督军府来勾搭,难不成是嫌自己命太长么!”   沈南瑗气急,可脑子里的思路倒是越急越清晰了。   这沈芸曦若是单单想搅黄了她的婚事便罢,如今看来竟然是想要她的命。   她冷冷地瞥了沈芸曦一眼,不待她反驳,便和沈黎棠解释:“爹,姐姐方才说心口不舒服的老毛病犯了,让我去车上拿药,谁知道走到半道就撞上眼前这人。我和他赔礼,他却道赔礼要是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不由分说就把我拉到了这里。”   沈南瑗一边说,一边在观察督军夫妇的反应,心底那疑团越来越大,“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女儿行的正,就不怕影子歪。刚才是这人强行拉着我跑了一路,督军府的下人们肯定能看到,爹大可请督军找人来问话。”   沈黎棠只听了一句,便听出了不对来,但他没有打断沈南瑗的话,只是狠狠地瞪了沈芸曦一眼。   沈芸曦前一刻还陷在沈南瑗那句“勾搭男人”中,心里想着乡下来的果然是乡下来的,竟粗鄙到了这种程度。   可下一刻,见沈黎棠恶狠狠地朝她看了过来,不由心慌了起来。   姆妈明明和她说过,阿爸这人自私的紧,关键时刻肯定会丢了沈南瑗保全他自己。   沈芸曦还抱着一丝希冀,心想着只要在督军府弄倒了沈南瑗,哪怕沈黎棠会责怪于她,却也会顾全大局。   她悄悄地拉了拉沈黎棠的袖口,脆生生地又说:“南瑗,不管怎么说,我沈家的姑娘,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可和男子说话。阿爸平日里的教导,你都忘了吗?”   沈南瑗不客气地回:“阿姐,如果你是我,碰到这情况你待如何?还请阿姐教导!”   沈芸曦挖了个坑给自己跳,赶着自己也得硬上架。   那穿着袍子的年轻男人,就立在她的旁边。   沈芸曦早就打量过了,他那身衣袍就是普通的面料,虽然并不便宜,但也贵不到哪里去,还有他的袍角,明显有好几处都开线了。更何况,督军府的下人说并不认得他。   她料定了此人不是什么富贵之人,于是向他走近了一步,一甩手扇了过去,还不忘教导沈南瑗:“妹妹,你看见了吗?”   只是那人的反应极快,一偏头躲过了。   沈芸曦也不是真的要打人,她悻悻地走回了沈黎棠的身边。   沈南瑗快要乐死了,真的是见过蠢的,没有见过这么蠢的。   她先前还不能笃定,就是方才沈芸曦出手之时,她瞥见了杜督军紧缩的眉头。   沈南瑗没有急着开腔,像是根本没有看见沈芸曦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她在等着那人的反应,都快被打脸了,他要是再不动的话,她便有理由怀疑他是在装傻。   果不其然,那人瞪大了眼睛,又愤怒又委屈地朝杜督军唤了一声:“爹!”   督军夫人抢在前头安慰:“聿航,那位姑娘是在跟你闹着玩的。”   杜聿航不满地大叫:“我不要她跟我玩!”   说着转了身,指着暗自幸灾乐祸的沈南瑗道:“我要那个!”   督军夫人的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不快,但她接下来便笑了,“聿航不可以这样,你会吓坏人家姑娘的。”   “不,我就要那个,我要她跟我玩。”杜聿航说着,就动上了手,又是一下子扯住了沈南瑗的手腕。   沈南瑗使劲挣脱了一下,可他抓的更紧了,也委屈巴巴地喊了声‘爹’,就好像情景重现似的。   杜督军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脱下了军帽,抓了把头发,哼了一声说:“你小子,眼光到挺贼的。”   话语间全部都是父亲对儿子的宠溺。   他的眼睛从沈芸曦的身上扫了过去,最后落到了沈黎棠的身上,“沈副部长,你这个三女儿确实不错,这旁的……”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却足以让沈黎棠后背发毛。   沈黎棠扯了一把僵住的沈芸曦,怒道:“咋咋呼呼,还不快跟督军和督军夫人赔罪。”   沈芸曦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趾高气昂,瑟瑟发抖地说:“是芸曦有眼不识泰山,我、我没有搞清楚状况,请督军和督军夫人责罚。”   杜督军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袖口,没有说话。   督军夫人的心思百转千回,却是不愿意沈南瑗这一仗胜的痛快,她故意笑着说:“我瞧着这位沈大小姐很不错,大家闺秀嘛!”   说话的时候,眼神还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沈南瑗,那意思就是说她不是大家闺秀呗!   沈南瑗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   她现在没空应付督军夫人,眼前这督军家的大少就挺让人苦恼的。   杜督军请了他们到花厅小坐,杜聿航抓了她的手腕还是不肯放手。   沈南瑗为了哄他,拿了案几上的紫红葡萄,“大少吃葡萄吗?”   原是想哄着他伸手来着,没成想,这人居然张开了嘴,冲着她“啊”。   饶是沈南瑗见识多广,现下的脸皮也挂不住了,她红着脸瞪了瞪他,又把葡萄放回了盘中。   杜聿航兴许是真的想吃,气急败坏似的掐了她一把,总算是松开了她的手腕,一个人抱住了葡萄盘子,尝了一颗,又咧着嘴甩开了。   督军本要留饭,可沈南瑗着实害怕这个杜大少一会儿让她喂饭,又害怕在督军府呆的久了,碰见二少那个活阎王。   沈南瑗悄悄地拉了拉沈黎棠的衣角,小声地祈求:“爹,回吧!”   想着这短短几个时辰的刺激劲儿,沈黎棠也想走,他适时地告了辞,带着一双女儿出了督军府。   杜家的管家送到了门口,转身进去。   沈黎棠绕到了车的另一边,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一抬手狠狠给了沈芸曦一巴掌。   沈芸曦本来浑浑噩噩,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清醒。   “阿爸!”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沈黎棠冷笑了一声,冷言冷语:“你别叫我阿爸,我的女儿可不似小姐这般有着心口疼的老毛病。”   沈芸曦的脸色顿时就白了。   沈南瑗没有跟上去,隔着个汽车只听见了动静,却没有听清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沈黎棠在那厢叫她:“南瑗,上车。”   她应了声“是”,开门上车。   沈黎棠是自己开车来的,他坐上了驾驶座,竟不等沈芸曦上来,立刻就发动了汽车。   “阿姐她……”沈南瑗有些诧异。   沈黎棠冷淡地说:“我让她自己坐黄包车反省反省。”   沈南瑗向后看了一眼,只见沈芸曦捂紧了脸颊,似乎也正不可思议。   她扭回了头,正对上沈黎棠从后视镜里探过来的打量眼神。   沈黎棠似笑非笑地问:“不准备说些什么?”   “说什么呀?”沈南瑗假装听不懂,偏了头说。   沈黎棠也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可不要以为我责罚你阿姐,是为了帮你。爹直白的告诉你,我责罚她是因为她给我丢了人。我不管你们在家怎么闹,在外面闹成这样就是不行!”   “我没有闹!”沈南瑗小声辩解。   “你自然是好的。但,南瑗啊,人心难测,即使是血缘至亲也不得不防。爹也不瞒你,瞧见没,那个大少就是你未来的夫君,而督军夫人……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后妈。你想想苏氏是怎么对待你的,再想想督军府的日子。南瑗,你得警醒。我且告诉你了,若想立足,就得你自己能立得住。”   沈黎棠若有似无地扫她一眼,又道:“爹今日把话放在了这里,只要你能在督军府立足,沈家就永远对你马首是瞻。”   沈南瑗抿唇,那神情似懂了,又似单纯茫然。   与此同时的督军府。   督军夫人说:“老爷,当真要让聿航娶了那沈家的三姑娘,我瞧她今日的表现,并不像个大家闺秀呢!”   杜督军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盯着自己的妻子看了很久,才叹了口气:“夫人,你瞧聿航那样,他该娶的是大家闺秀吗?只要他喜欢,哪怕是娶个乡下的小丫头又怎么样呢!”   他转而又正色:“退一万步说,夫人,你莫要怪我说的难听,你看聿航那样,他对聿霖没有什么威胁的。我只有这两个儿子,夫人,请你看在为夫的面子上,就随了他的心意吧!”   督军夫人有心反驳,可话到了嘴边,气恼地说:“罢了,随你们父子怎么想我!”   ——   杜聿霖一直到天黑才回到督军府,他从汽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门房的小六和换班的阿达说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那沈家的三小姐走了之后,咱们家大少哭着喊着追了好久呢!”   杜聿霖的眼皮子一挑,问他:“谁?”   小六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说:“是大少……”   “追谁?”   “沈家的三小姐!”   杜聿霖莫名上来一股子邪火,蹬着皮靴,怒气冲冲地进了大门。   小六吓的俯在地上半天不敢吭声,倒是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沈三小姐有些面熟。   就仿似那日二少带回府又莫名其妙不见了的…姑娘。   这么一想,他更是心惊,那日许副官拿了把木仓抵在他的头上,命他忘了那姑娘的容貌。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小六瑟瑟发抖地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反杀!!!   随机红包。。。 第12章 攀龙附凤   挑高的梁子,从床品到梳妆台上,一溜烟都是欧式宫廷风。   受外来洋人们的影响,泷城也刮起了一股西洋风,但凡有点钱的人家里都有一两件西洋玩意儿,督军府也不例外。   杜夫人早前留过洋,最喜欢的就是这些个精致东西,手腕上的瑞士表品牌正是由《不爱江山爱美人》成名的童月娟代言。不过杜夫人手上和市面上的不同,是镶了无数颗小碎钻的,完全纯手工定制,价值自然也不可比。   现在那手重重拍在书桌上,气愤不平,“让那小贱人跟我一块操持聿航的事情,就凭她那个卖鱼的爹,也配跟我提一块儿么!”   “夫人您先别上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六姨太刚过门没多久,督军宠……”她斜到了夫人狠厉眼光当即收住口,又转了话题:“督军要您和六姨太操办大少婚事,那这桩婚事当真是板凳钉钉没的回转了?”   “回?”说起来杜夫人越发没好气,正主儿都抓着人家小手不撒开了,还转个什么,她只要一回想起督军当时的满意劲儿就一阵头疼。   她急急出声道:“画琅,你把你捡的那信给我。”   画琅连忙把在花园里捡到的信递了过去,“这是那位大小姐掉出来的,可上头的名字却是那位三小姐的。”   杜夫人本就信命理这回事儿,拿了仔细研看,越看越不对劲。   她打开了抽屉,拿出沈黎棠送来的八字一比对,完全风马牛不相及。“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应该没这个胆子蒙骗吧?”画琅说的是个疑问句。   正是这时候,杜聿霖在外面叩了叩门。   “妈,在歇着么?”   画琅听出声音主人,立刻转了话头,轻快地说:“夫人,今天二少回来得早,可要及早准备晚饭?”   “嗯,去吧。”杜夫人把那红纸飞快收起,一边应了杜聿霖,招呼人进屋来,“你上回拿来的西冷红茶怪好喝的,我送了马太太那儿两盒,剩得不多,回头再给我捎点来,用得上。”   杜聿霖却没有闲话的心思,开门见山直问:“大哥和沈家那姑娘的婚事定了?”   杜夫人怔愣,“定了,怎么了?”她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又说:“这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父亲那里早有盘算,如今见上一面,不过是商定具体的事宜。”   杜聿霖明显脸色不大好,“我不是说了,任何人都可以,就那沈家姑娘不行。”他站起身直视杜夫人,眼神里那一瞬的阴郁无所遁形。   杜夫人打心底里骇了一跳,他这副样子让她想到十几年前他养的那只小猫死那会儿。那小猫很通人性,也爱黏他。督军怕他玩物丧志,趁他不在就把那猫给毙了,回头聿霖放学回家一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就在后院埋小猫尸体。   应该说,自那之后杜聿霖再没提过要求,性子倒是越来越刚硬,跟他爸几乎是一样。   杜夫人叹气:“你爸决定的事,你觉得有更改的余地吗?”   杜聿霖面无表情,头部微不可见的划出弧度,似乎是向杜夫人致意告辞,一声不吭就抬腿离开。   画琅守在门边:“二少,厨子备下了您爱吃的菜,您这么快就要走了么?”   杜聿霖连看她都没看一眼擦身而过,裹挟着一身森冷寒意。   画琅怔怔,回过头就看到了伫立在房间里的杜夫人,呐呐唤了一声:“夫人……”   “随他去。”杜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气声弱了下去,她站在窗子前,正好能看到杜聿霖迈出去的颀长身影。   “我这个当妈的能不为了他好,可、可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啊。”前半句像是对画琅说的,可后半句就转了杜聿霖。   似乎不是她该听的,画琅低垂下脑袋,暗自解读。   “夫人,您上回不是让我去找算命的,这生辰八字改没改套不出话,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位沈副部长的夫人前后去了两三趟,对这事儿格外上心。”   “你的意思是……”   “那位夫人还合了二少和沈家大小姐的八字,所以今儿掉到这儿的八字,指不定是谁的。”画琅附在她耳畔悄声说道,唯有自己知道那一刻声音有多恶毒。   杜夫人的眼眸陡然一沉,确实也没想到有人会把心机用在她身上,看起来还是有备而来,顿时对沈黎棠这大女儿再没了好感。“做父亲的卖女求荣,做女儿的攀龙附凤,一家子什么玩意儿。”   杜夫人阖眸,像是疲倦,“行了,我知道了。”她又想到了杜聿霖出门前那古怪态度,总觉得有些不大妙,“算了,不想这些了。这事既然定下了就早点操办,不管大事小事都仔细着点儿,别落人口舌。”   “嗳。”   ——   沈南瑗是一大早被热醒的,原该是秋天了,不知道天气怎么又返热,闷得不行。   她又冲了个澡,穿戴好才施施然下楼。   周六休息。   沈黎棠和苏氏正兴奋说着什么,看见她下楼,热情招手道:“昨儿个睡得好不好?”   沈南瑗摇头,搁在桌上的手腕适时露出一截,正好是昨儿个被杜聿航掐红的印迹。默不作声的小可怜包模样。   果然,沈黎棠一看这个就瞪了沈芸曦一眼,后者眼睛红红的,似乎已经哭过一顿。   “老爷,您看这款如何,样子简单大方,又不落了俗套。”苏氏连忙温柔挽住了沈黎棠,两人选的恰是沈南瑗婚礼需要用的请帖。   沈南瑗拿汤勺舀着热粥,明白这事是真的定下了,而且日期就在两个月后的八号,黄道吉日。   正走着神,手腕似乎被人拿捏住了,不过动作轻柔。   沈南瑗顺势看了过去,就看到李氏有些担忧的神情,“是那杜家大少抓的?怎的——”这么野蛮?   “他不是故意,不过还留存着小孩心性,没注意手劲儿。”沈南瑗替杜聿航辩解,此举得到了沈黎棠抽空投来的一记欣慰目光。   “都说沈家大少智商留在了七八岁,看样子是真的咯?那不就是个傻——”沈芸芝则要口无遮拦的多,沈芸曦要拦都没拦住。   沈黎棠当即一拍桌子,“吃饭还堵不上你嘴!要不想吃就干脆别吃了,跟你姐一块去学院帮忙。”   “我还没吃……”饱。   沈芸芝一缩头却是不敢说了,她知道说自己又说错话了,瞥见姆妈不高兴的脸,只得蔫巴巴放下饭碗跟着大姐出门。   沈黎棠似乎还不解气,其实也是碍着沈南瑗在,偏偏沈南瑗从坐下就没有多说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昨天在车里的那番话听了进去。   再瞧着那张神似白氏的脸,就好像狂风暴雨里的一朵小白花,柔弱无依,配杜聿航……唉,他又叹息了一声,心底愈发不是滋味。   “爹,我今天想出去转转。”沈南瑗似乎和沈黎棠心意相通,在他希冀她能提出什么要求来弥补一下心里愧疚时就提了出来。   “该采买的自然有人采买,你这亲事都已经定下,剩下日子应该跟着……”苏氏立马接口,突兀看到了沈黎棠变幻了的脸色,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于冒进了,心思一转,换了个说辞:“督军府有督军府的规矩,越是名门望族规矩就越多。老爷,您说是不是?”   沈南瑗吃了半碗鱼片粥,差不多是个半饱,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这请求令‘父母’不合,她稍稍低垂脑袋,情绪不如刚下来时那会儿明媚。   沈黎棠当下就心软了,“该学的是得学,不过也不急这一刻。”他顿了顿,正要继续就看到沈南瑗望着李氏的方向,临到嘴边的名字就改了,“那就让三姨太带南瑗出去逛逛,梨园看看戏也不错,出去玩身上带够钱。”   沈南瑗露出笑容,“谢谢爹!”   沈黎棠心神一晃,又觉得自己此举英明无比,合着南瑗在这个家两月,何不让她开开心心出嫁,往后也能更心甘情愿为自己。   苏氏在沈黎棠点了李氏时那得体笑容僵在嘴角。   不同于苏氏的内心郁郁,沈南瑗走出沈公馆时揣着兜里的银票心情大好。   “南瑗,你想先去哪儿,这儿八大景,咱们先从最远的走,估摸一天还走不完。”李氏带着冬儿,说实在的,她还没被这般委以重任过,莫名有一种紧张。   “我都不熟,有没有泷城的地图啊,有地图看得更直观点。”沈南瑗朝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眼底盛了细碎狡黠。   “这……也许前面书店那有、有介绍一类的罢?”李氏也不大确定,毕竟她大字不识一个,只听沈芸曦说书店是知识海洋,什么都有。   沈南瑗兴奋地像个孩子拉着李氏往书店去,身上的黄黑相见的格子裙配素白的衬衫,咖色的圆头皮鞋,裙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像极了夏日里盛放的花,令周遭都宛若褪色了一般,只剩下她明媚的笑靥。   李氏正惊叹,就听到汽笛声逼近,她下意识伸手想把人拉到身边,却发现为时已晚。   沈南瑗被人一把抱起扔进了敞篷座驾的副驾驶,动作有些粗鲁。   她刚‘啊’的惊呼一声,就看到那人跃进了主驾驶位置,和她几乎是面贴面的距离过去,那一双深邃眼眸盯的她后背一紧,心生恐惧。   “杜、杜杜杜聿霖!”   “坐稳了。”杜聿霖说完就发动了汽车,一下向前滑出了十多米,留给街边的人一排尾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杜聿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随机红包包   以后的更新都会在每晚的九点。。。 第13章 你看路呀   敞篷的小汽车一路风驰电掣,沈南瑗死死抓住了车把手,“你、你这是——绑架!”   杜聿霖侧头,风声呼啸过耳,“你说什么?”   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故意。   他的手牢牢抓住方向盘,余光里瞥见沈南瑗被风吹红的眼角,不由轻咧了下嘴角。   “没什么,你快看前面啊!”沈南瑗被吓得不轻,也顾不得直接推了他的脸往前。   杜聿霖最讨厌女人碰触。   但是诡异的,没对沈南瑗这举动生出厌恶之心。   就像是验证,他又一次转过去。   沈南瑗强忍着晕车的不适,把他的脑袋固定向正前方,“你倒是看路呀!”   果然——   杜聿霖还是没有以往被人碰触的恶心反胃,随即伸手拂开了捧住自己脸的白嫩小手。   “你跟那细作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   车子猛地一个漂移,闪过了迎面来的牛车。   沈南瑗捂住眼,吓得小脸煞白煞白,良久才反应过来杜聿霖劫走她的目的。   她强作镇定:“我说了我不认识那个人!”   “那为什么对泷城的地形上心?”他没有错漏在他绕城飞速行驶时沈南瑗眼里的异样。   “还有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大哥?”   杜聿霖连着发问,车子的飞速疾驰似乎是不给沈南瑗头脑缓冲的空间。   沈南瑗凝视他坚毅侧脸,憋了半天:“我……我想吐。”   杜聿霖顿时变了脸色:“你等等。”   “等不及了。”沈南瑗惨白着一张脸,一面往杜聿霖方向扑。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沈南瑗一把推开了车门,踉跄站在了离杜聿霖几步远的地方,却没有如她所说要吐的样子。   “你骗我。”杜聿霖说的是肯定句。   沈南瑗匀着气,强忍下胃里翻涌的,“你再不停车是迟早,咳咳。”   杜聿霖的脸色并不大好。   沈南瑗算是扳回点局面,一心想着怎么脱身。   这会儿已经驶出了城,乡野小路不算宽敞,河岸的枫树有些开始叶子发黄,倒映在河面上,随着波光荡荡袅袅,也倒映出沈南瑗不住往后退的背影。   “你自己疑心重,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沈南瑗眼眶红红的,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要跟杜聿霖这个疯子同归于尽了。“你有怀疑的可以去查,反正凭二少的本事,没有什么查不到的!”   “再说了,我爹还在新|政|府里当差,我怎么可能会傻到跟细作扯上关系!”   沈南瑗越说越委屈。   “你最好站那别动。”杜聿霖突然出声。   沈南瑗偏就赌气,还没来得及站稳却后脚一崴往后仰倒。   “啊——”她紧张地闭上眼,就感觉腰部被人囚住,落入一个宽厚怀抱。   睁开眼睛,刚好看到杜聿霖的下巴,没有胡子拉碴,反而有种干净清爽的味道。   杜聿霖抓握了那丫头一下就甩开了,但手上留下的柔软触感似乎一直都散不去。他虚虚握了下拳,又松开,面无表情地评价道:“蠢。”   “……”沈南瑗刚升起那点感动彻底消散。   因为这么一打岔,两人之间不复先前的剑拔弩张,反而兴起一股微妙。   沈南瑗本来就对泷城不熟悉,现在更不知道在哪儿了,只看得到的山清水秀,远远还有稀稀落落的山野村子。   大概到了用中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飘出袅袅白烟,为寂静的村子添上了烟火气。   杜聿霖没有开口说话,沈南瑗自然不会傻到犯他跟前去。   他就看着那道纤细身影往河边去,心里知道她是在赌气。   河边延伸出去的木台子,似乎是用来洗衣服用的,正好临着水。   少女一头乌丝柔顺垂在肩膀后,他还能想起风吹起时拂过脸颊惹起的酥麻微痒。   “这里的鱼早就被抓完了,五月下旬至六月中旬新放的鱼苗,还小着呢。”   沈南瑗冷不防听到来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撇头看见杜聿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   眨了眼睛,很稀罕他竟能看透自己想法。   她呐呐开口:“现在是吃海鱼的季节。”在她原来老家那里,各种新鲜的黄鱼,带鱼都应该上了。   杜聿霖猜不透她突如其来的伤感,应该说是沈南瑗让他完全看不透。   “乡下也能吃到海鱼?”   沈南瑗意识到露馅,赶紧道:“逢年过节还是能吃上点好的。”   杜聿霖跟她的双眸对视,眼眸中是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澈无忧。   他忽而哑声开口,“前面是陇川,地势险要,山路崎岖,就有人寻了道儿干起了杀人越货的买卖。”   沈南瑗一脸不解,只听他又说:“十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强壮的村民被收编入队,余下的妇孺老少则受他们控制。要么加入,要么——死。”   “不单单是泷城,也不单单只是山匪。”杜聿霖眺望远方,似乎并不着力于一个点,眼神虚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不会有净土,人的贪婪和欲望迟早会毁了现在你所能看到的一切美好。”   沈南瑗很难想象那些看似和平安乐的村子经历过什么,如果不是从杜聿霖口中听说。   “那现在……”   “现在这里有杜家的十三连,不止,整个泷城都分部着杜家的势力。在强有力的枪杆子面前,其他都是虚的。”   沈南瑗沉默,似乎是懂了杜聿霖的意思,他这是在向她亮獠牙?   果然,杜聿霖在这时掐住了她的下颔,迫使她抬眸与自己对视。“泷城是杜家的,将来也是我杜聿霖的。”后半句,只要你在泷城,那便也是我的。   那未说出口的话,兀的让他脑中警铃大作。   他心底一骇,对于冒出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震惊,但又很快接受了这一想法。将自己所有的反常归结于此——此人可疑,那就该是他着重调查的。   “它确实会是你的。”良久,沈南瑗开腔,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柔和。   泷城地处要塞,若没有杜聿霖这般强硬政治手段,早就变成了其他势力的盘中餐。   沈南瑗很是认真地又说:“你也会让它变得更好。”   杜聿霖浑身蓦地一僵,牢牢锁定沈南瑗的眸光里泛过异色。   这是沈南瑗的真心话,但她闹不明白杜聿霖此刻的反应,只觉得这几乎快贴上脸的距离,十分让她无所适从。   从她的角度解读,无非是杜聿霖在劝她这个‘细作’弃恶从良。杜聿霖对她还有所怀疑那是明摆摆的事情,她已经解释了不下十遍,可他这个人的疑心就是无法消解。   “二少,我……”   沈南瑗又要解释,嫣红小巧的唇,忽然被一股强势的力道覆盖。   杜聿霖的手常年握木仓生出的茧子压在她柔软细嫩的肌肤上,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让她有些想躲。   但一只手从她的脑后固定,更方便男人吻得更深。   口舌交缠,几乎是不容她抵抗的力道。   沈南瑗偏头却躲不开,急得眼角发红。殊不知这模样更是助长了杜聿霖的暴虐,他强势撬开她的齿间,温热的舌勾着她的,又一反凶悍作风,勾曳出几许诱哄。   像是极满意她生涩反应,又像是不满足于唇,就着木板铺就的河径,喘息渐浓。   “别……”溢出口腔的一声嘤咛带着软腻,彻底惊醒了意识陷入模糊的沈南瑗。原先还苍白的脸色晕染如艳红晚霞,灼灼而夺目。   杜聿霖呼吸一滞,似乎也意识到地方的不妥。   他放开了沈南瑗,似乎也给了自己喘息平复的空间,腿间高耸着欲望轮廓,一眼扫过时眼神怔忪,闪过迷离。   他很少有欲望。   除了杀人的时候。   但现在他非常确定自己想抱这个女人,把她压在床上,身子底下,完全的,狠狠的占有。   他沙哑着嗓音:“去我别馆。”   沈南瑗的衬衫被他揉开了好几粒扣子,她下意识颤抖着手去扣那些透明的纽扣,一听他的话,猛地抬头看了过去。   杜聿霖直咧咧的挑了下俊朗的眉眼,那眼眸里丝毫不掩饰身为男人对女人的情|欲。   这不是试探,他对她有欲望这个信号,顿时让沈南瑗后背发毛。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眨巴眨巴眨巴眨巴眼睛:不不不,我还小。。。。   微博:JJ后紫   还有作收,长期求包养啊!!! 第14章 梨园看戏   沈南瑗一口火气上了心头。   这人何止是野蛮。   她不无嘲讽地笑了一下:“二少,何不干脆带我回督军府!那才敢情好,我又能与大少见面了。”   杜聿霖眼底的欲望顿时冷却了下来,先前被欲望控制的理智,也回来了一些。   她说的没错,她的身份很尴尬。   杜聿霖也就是稍作犹豫的功夫,沈南瑗冷笑一声,挑了下眉眼,原本俏丽的小脸,居然多了些冷傲的高不可攀,她道:“虽说这泷城是你杜家的不错,你杜聿霖可以在泷城只手遮天。可你能遮的过你爹吗?我可是你爹钦点的大儿媳妇!”   杜聿霖这辈子都没被谁威胁过,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风驰电击的速度一个健步,将人抵到了树上。   身后的大树又硬又粗糙,只隔了个薄薄的衬衫,那坚硬的触感传来,沈南瑗的脸顿时白了,她痛红了脸,恼羞成怒地道:“你个蛮子,弄疼我了。”   少女的娇呼使得身经百战的杜聿霖没来由的心软,可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刚刚是怎么被挑衅的。   但好歹收了些力度,将她禁锢在他的双臂之下。   “我告诉你,小丫头,我若是想要了你,别说是我爹,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你不要以为我是看上了你,我只不过是看穿了你的内心……到底是攀龙附凤,还是想用美人计搞垮了我杜家,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只需要牢牢地把你捏在掌心,看你有多大的能耐!”杜聿霖并没有和其他女人贴得这么近过,女人身上的脂粉香只会让他觉得腻味和厌恶,但沈南瑗身上的却似乎不同,有一种清冽的令人神迷的香气。他后来有去让人搜寻这种香水,但似乎,又跟香水没有关系。   “变态!死变态!你放开我。”沈南瑗又疼又气,跟这个混蛋根本说不通,挥舞着唯一能动的手臂,特别想挠死他。   杜聿霖的头向后仰了一下,堪堪躲了过去。   他啼笑皆非,忽地觉得这丫头特别像他以前养过的一只猫儿。   瞧着温软可欺,实际上爪子尖利的要命。   只不过……猫毕竟是猫,狠不过人。   杜聿霖的眼睛忽明忽暗了半晌,在身体里的那股子邪火又被她引上来之前,松开了禁锢她的手臂,并且往后退了一步,不掩愉悦地说:“不同你在这乡下瞎闹了,你今儿出来做什么的?”   沈南瑗还攥着衣领子,等他松手仍是警惕地退了退,听到他这句颇没好气,“本来跟三姨太去看戏喝茶的。”而不是在这荒郊野岭,还要怕身边的人突然兽性大发!   “走,我带你回泷城看戏。”杜聿霖长臂一捞,不顾她反抗轻松就把人带上了车。   沈南瑗就是想看戏那也绝对不想跟杜聿霖去啊!   她又不是疯了!   梨园在城里,又是人多的地儿。   但杜聿霖就是个善变的疯子,看戏总好过去他别馆被吃。   沈南瑗坐在吸睛率百分百的敞篷汽车里,她刚张口,脑袋上就被覆上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   沈南瑗瞪圆了一双漂亮的杏仁眼,懵住了。   杜聿霖斜眼看着安静的她,更觉得她像那只猫。   时人都信转世轮回,他说不上信,也说不上不信。   可现下,他倒是觉得没准儿那只可爱的小猫,还真是转世轮回了。   如此一想,居然心情大好。   杜聿霖踩下油门的时候,还破天荒地好心提醒:“坐稳了。”   沈南瑗下意识绷直了身体,企图抵抗汽车的颠簸。   事实上,用处不大,走过几处坑洼时,她还是险些被颠了出去,那感觉就像是五脏六腑都被颠倒了位置,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恶心。   远远地看见巍峨壮观的城门时,她悄悄地出了一口长气。   形势弄人啊,前几天总想逃出这个城门,今儿一进来,差点点热泪盈眶了。   沈南瑗对泷城的地势还是极其的不熟悉,只见杜聿霖七拐八拐,压根儿不知道拐了哪里就到了梨园的门口。   敞阔的外观,大红木柱子撑起高高的戏台子,正传来女子咿咿呀呀婉转悦耳的唱调,园子里满了座儿,还有在们楼下挤着看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杜聿霖的出现同样引起了不小轰动,那一身挺括军装,以及那慑人气场,但凡有点眼光的都能瞧得出不凡身份。沈南瑗尽量减少存在感,原本遮阳用的蕾丝宽檐帽子压得低低的,但就凭她那张脸根本无济于事。   好在就是一打眼的功夫,梨园的老板就亲自来迎了,点头哈腰,请了专门辟出来的贵宾通道。   清清静静,直往二楼包间。   “二少到来,寒舍蓬荜生辉。”程老板圆滑谄媚,精明的眼儿掠过杜家二少身边的女子,一着眼就有了数。   杜家二少爷身边什么时候出现过女人啊,保不准,是家里的亲戚?   这娇滴滴的,又水灵,察觉他打量也不怯生,回了个笑,跟杜聿霖那冷面煞神一对比,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行了,上壶好茶,弄点吃的来。”杜聿霖发话。   沈南瑗的眼睛亮了亮,这晌午都过了,她肚子正饿着。   杜聿霖看了看她,嘴角牵起一抹细微弧度,“先上茶点。”就打发了程老板。   沈南瑗只当他也肚子饿,满足地眯了眯眼。   其实进到了隔间里,她就明显自在多了,虽然跟杜聿霖独处一室,但这好歹还有半敞开的露台,就不信杜聿霖能那么不要脸。   雅间正对着楼下的戏台,可谓是整个梨园里看戏的最佳视角。   下头,班底已经上了戏台,唱戏的那个前奏叮咯咙咚呛开始鸣奏。   刚才程老板就说了,今儿唱的是《穆桂英挂帅》,戴着翎子的穆桂英一上台,只不过一个亮相,便博得了台下一片的叫好声音。   沈南瑗娇嫩的小脸上看得专注,说实在的,她这个穿越的对周遭多少抱了点好奇心。   杜聿霖:“这是泷城最有名的角儿韩玉生,原先在京城里给宫里那位唱过戏。”   沈南瑗应了一声,还是全神贯注盯着戏台上的。   杜聿霖咳嗽了一声。   沈南瑗毫无反应。   “戏这么好看?”杜聿霖心想到底是乡下长大,没瞧见过的新鲜劲头,可要真说是没见世面,又不像。   沈南瑗不知道杜聿霖心里头转的念头,盯着台上那人,她奶奶原来就迷梅大师的,多少有点耳濡目染的欣赏欢喜,而韩玉生那样貌可以说是极好了。   “人间绝色呐。”她叹。   “……”杜聿霖一口茶水哽了下喉咙,嗓子发痒地咳嗽几声,再看她,心道这丫头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是什么样儿!   沈南瑗就着听戏吃茶点,乖乖巧巧的,午后暖阳洒了进来,在她乌黑的发上蒙上一层细碎金色光芒,软和人心。   戏台上的人正好一个收尾,抬首和沈南瑗的方向对了个正着,似乎有些微的停顿,后者就像粉丝给偶像打call兴奋地招了招手。   那人露了笑,一鞠躬便谢幕下台了。   沈南瑗有些意犹未尽,正要拿茶点发现摸了个空,“……”   茶点盘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杜聿霖手边。   沈南瑗察觉气氛有那么一丢不对劲,转过头,“怎么了?”   他挑了下眼睛,“无妨,看戏!”   这人比女人还善变。   沈南瑗扭回了脸,单纯就是不想看杜聿霖。正好眼尖地发现打楼梯口上来的一个跑堂,格外的有趣。   他的腕子上系着一条白毛巾,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盘花生米,甭管是遇见谁,都是点头哈腰的。   杜聿霖一直都有留意她,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顿时微眯了眼睛。   就这一眼,他再凝向沈南瑗的眼神有一丝古怪,手却已经搭在了木仓托上。   “怎么了?”沈南瑗瞥见了他的动作,身子紧绷起来。   片刻间,杜聿霖似乎又改变了主意,指了指一旁的帷幔,“你躲起来。”   沈南瑗又不傻,杜聿霖是个什么角色,二话没说,在雅间的门被人撞开之际已经猫着腰躲到了一侧的帷幔后。   恍惚间,似乎还看到杜聿霖嘴角勾起的弧度,颇是耐人寻味。   第一声枪响,似乎是个信号。   沈南瑗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就看见那跑堂手搁在裤袋,许是要掏木仓,但动作定格,重重倒在了门口,鲜血从胸前俩窟窿迅速洇开。   “跟紧我。”杜聿霖神情肃然,走的时候,一手拎上了沈南瑗。   她被拖着经过那尸体的时候,脚好像被温软的东西绊了一下,顿时吓得浑身发颤差点哭出来。   所有人争先恐后往外涌,那一声又一声的枪响,跟催命符似的,叫人心惊肉跳。   “人在那儿呢!”有人逆着人流奔涌而来。   是冲着杜聿霖来的。   沈南瑗躬着身子,跟着杜聿霖左躲右闪,避开火力。找准了空档,麻溜就跟杜聿霖分道扬镳,朝着他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沈……”杜聿霖刚想让沈南瑗去他指定的安全地方,结果回头就只看到一背影,好在奔向的地方相对来说也是安全。   杜聿霖没有了后顾之忧,几个翻身跳跃,引着那伙人往空无一人的台子那去。   借着踹翻的长桌遮掩,托住木仓靶,一木仓一个甚是利落。   双方交火激烈,大有你死我活的架势。   从梨园的各处涌出来了一支为数有十几人的持木仓者。   他们腕子上统一系着一条白毛巾,跟那个跑堂的一样。   沈南瑗和好几个普通百姓一样藏身于楼梯的空隙下,居然意外的发现杜聿霖这边并不止他自己,从什么地方还冒出来了几个穿着普通人衣物的亲随。   可饶是如此,短木仓对长木仓,根本压制不住对方的凶猛火力。   看的出来,那些人都是死士,活着的唯一任务就是杀掉杜聿霖。   沈南瑗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心砰砰跳的很快,不管谁输谁赢,她只想赶快逃出这恐怖的人间炼狱。   “姆妈,我要姆妈!”不远处有孩子的哭声传了过来。   沈南瑗抬起了眼睛,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声音是一个两三岁扎着小揪揪的小姑娘发出来的。   她的穿着很可爱,一看就是谁家的宝贝,可如今她的身边却是一个满身鲜血不知死活的男人。   那些人丧心病狂,故意将普通的百姓赶到了火力范围中。   杜聿霖的火力立刻减弱,而那些人越离越近,也更加肆无忌惮地伤害平民百姓。   一颗子弹堪堪从小姑娘的头上过去,打散了她精心编起来的小揪揪,小女孩哭得声嘶力竭。   沈南瑗死死咬着下唇,满眼都是小女孩无助哭泣的模样。   子弹无眼,而孩子就在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她想只要速度够快,运气够好,一定能把孩子拽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好刺激!!!谁在现场,高价回收防弹衣。。。   PS沈南瑗15岁啊!!!少帅二十三,嗯,还要熬一熬。。。。   随机红包走一发。。。。。   推荐基友优莉的末世文《穿书之末世娇宠》   文案:   皮皮看了一本末世热血文,男人打丧尸夺物资特别热血,女人却只能委身给男人睡来换取吃食,男多女少,所以一女一般配N男。   她怒喷作者:“辣鸡作者物化女人!女人为什么不能和男人一起当英雄?!”   紧接着她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窝在了树上,身上还穿着在家时的吊带短裙小睡衣,树下两个丧尸正在撕咬着活人……   系统:“你行你上,祝早日当上女英雄^.^”   “……”   -   后来,她遇到了一伙男人,为首的男人咬着烟,微眯着眼睛透过薄薄烟雾看她:“跟我,不分配其他男人,来不来?”   “……来。”   APP的小仙女可以搜索《穿书之末世娇宠》 第15章 康山别庄   在那么想的时候,沈南瑗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咬紧牙根,猫腰穿梭过木仓林弹雨,直扑向小女孩。   然而变故就是在这刻发生,一名手缠白布的男人似乎想到了小女孩的用处竟也靠近,沈南瑗近乎是曝光在他面前。   沈南瑗眼疾手快奋力抽走手边桌布,猛地罩向男人,踩着凳子一个回旋将他踹倒在地,回身落在小女孩身边猛地抱住她,男人恼羞成怒嘶吼着纠缠上来,沈南瑗被逼着步步后退。   数步外,杜聿霖及亲卫正被数十人围击,自顾不暇。   两人对上目光,沈南瑗清楚看到了杜聿霖神情染上了一丝焦灼暴躁。   木仓声不绝,一点都不给人走神的机会。   沈南瑗被彻底断了后路,眼一闭一睁,身上气势陡然转换,多了一抹锋芒,实际就是豁出去了,拼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不拼真的是死得快了。   “杜聿霖!”沈南瑗大叫了一声,陡地把孩子向他丢了过去。   而她自己则纵身一跃。   大堂里的红布条分布四周,是系着台中央的一尺宽铜球的。   沈南瑗拽住了布条一头,在右手腕上飞快绕了几圈,才豁出去地用力助跑飞跃而起。   那一袭翩翩衣裙,如飞升的上仙,在半空中荡过,又轻盈踩过红木柱子,中央的铜球发出捧的巨响,彩色碎纸与玫瑰花瓣应声缤纷而落。   如一场旖旎花雨,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幕而惊呆了片刻。   连那些刺客都愣住了,忘记反应。   沈南瑗争取的就是这一秒,杜聿霖因此得空换了木仓匣,在瞥见那一眼的惊艳同时接连开木仓。   而一直未能击杀杜聿霖的杀手似乎也恼火,加强火力,另有一名狙击手从后方绕了过去。   从杜聿霖的方向并不能看到,而在吊在半空的沈南瑗却是看得清楚。   杜聿霖旁边就是那小女孩,蹲着身子瑟瑟发抖。   沈南瑗喝了一声“杜聿霖”,松开了布条,飞身扑过去将杜聿霖压在了身下,连着滚了两圈,手里还不忘捞着那小女孩。   该死的,她原本就打算捞小女孩出来而已,结果命都要搭上了。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拣了地上杜聿霖死去随从的短木仓牢牢握在手心,一盯一个,毫不犹豫开了木仓。   砰砰、砰砰。   枪声夹杂心跳声。   沈南瑗很快找到了准头,却来不及感慨被迫学会的技能,当然也没能看到杜聿霖盯着她时,眼睛里那道诡谲的光。   木仓托的后坐力震得她虎口发麻,紧绷的身体突然被人搂住了腰身。   那人近乎贴着她耳畔哑哑低笑,“这么快就想跟我同生共死,我还是很感动的。”   不同于电视剧上救兵总是姗姗来迟,杜聿霖的军队在两人弹尽粮绝之前冲进了梨园。重重包围之下,杀手们很快被一网打尽。   沈南瑗是被杜聿霖扶着起身的,刚才还没觉得,这会儿腿发虚得厉害,要不是拽住了杜聿霖的衣领子攀住身体,就差点跌倒出糗。   但也因此两人贴得极尽,跟投怀送抱似的。   沈南瑗缓了会儿神,想要推开他脱身,但一只大掌却控住了她的腰身。   心急火燎赶来的许副官瞥见里头这场面一身冷汗,再看见二少怀里搂着的,眼珠子差点瞪突出来。   这、这不是刚跟大少定下婚约的——沈家三小姐么!   “二少……”   杜聿霖却倏然沉下眸子。   沈南瑗发现他目光正对着自己,唬了一跳,顺着就看到了自己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弹痕擦伤的,沁出殷红。   “嘶——”终于后知后觉知道疼了,一张玉白的小脸褪去了点血色,默默忍受的样子让人瞧着就心疼。   “许敞叫何大夫去康山别庄,立马去。”杜聿霖冷声下了命令。   “是!”许副官立马领命,心下却越发惊了。   沈南瑗当然也感觉很不自在,尤其是那只手像烙在她腰窝那似的,滚烫滚烫的。“杜聿霖,我自己能行。”而且什么康山别庄的,她才不要去。   她硬是挣脱了杜聿霖的钳制。   结果,还没两秒,眼前一抹黑。   失去意识前眼前唯一划过的画面,是杜聿霖逼近的俊脸。   热,说不出的郁热。   沈南瑗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上海六七月的正午,炎热无风,大街上路面蒸腾起的滚滚热气能把人烤熟似的难忍。   忽而有一缕缕的凉意从旁边散发出来。   沈南瑗趋于本能的贴近,而那冷墩子似乎远了点,她当即不满地哼哼呻|吟了下,又扒住了,似乎中间搏斗了几回,最终心满意足地抱住了‘冰箱’死不撒手。   夜沉,沈南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脑子浮浮沉沉发着懵,一侧头就看到男人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毕露,说不出的性|感诱|惑。而自己的手,正好死不死搭在某处,因为接触而微微凸起。   沈南瑗整个人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咻’的从床上起身。   原在沉睡的男人几乎是在同一刻做出快速反应,不费吹灰之力扭住她牢牢控制在身下。   从枕头底下掏出的物件抵在沈南瑗太阳穴上。   方想挣扎一下的沈南瑗顿时一动不动了,惊呼了声,“杜聿霖!”双手不由自主地举起,保持投降的姿态。   殊不料,这一举动让两人肌肤完全贴合,沈南瑗这才惊觉自己梦里以为的‘冰箱’正是——杜聿霖!整个人都陷入惊悚状态,而一抹红却从脸颊蔓延至耳根,如傍晚天边的火烧云,绯丽旖旎。   杜聿霖微微眯了下眼,那一瞬的冷冽似乎稍作收敛,却并不对这一姿势做出改变,“如果不是我收住了,你现在就是具尸体。”   “你怎么会在我床——!”沈南瑗声音拔尖,微微带着颤音,气恼地让她失去了理智,话并没有说完,她便意识到这里是个陌生的地方,她睡的也许是杜聿霖的床。   不过她毫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不管睡在哪儿,他枕头底下一定会有把木仓,以他的警觉靠近者必死无疑。   自己算是捡回一条命。   沈南瑗却丝毫不感庆幸,胳膊的牵扯隐隐作痛,她的余光瞥见了白色纱布缠裹着的伤处,气闷不已。   抵着脑袋上的木仓口终于移开,沈南瑗的身体渐渐放松,这一放松却让她完全感受到了杜聿霖压在身上的重量。“你、还不起来!”她咬牙切齿,眼神里也不掩饰那几分嫌弃与怒气。   杜聿霖还从没被人这般对待过,他并未挪动,反而一手仍撑着床板,“之前是谁抱着我不肯撒手,恨不得献身。”   “你趁我昏迷,趁人之危!”沈南瑗面色绯红,死不承认地说:“总之,你在编造诬陷。”她对杜聿霖犹如蛇蝎避之不及,献身个鬼!   杜聿霖挑眉:“衣服是你强扒的。”   沈南瑗扭脸,明摆着表示——你继续编。   杜聿霖叫她给气乐了,伸出手。   沈南瑗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躲。   杜聿霖眼神微暗,仍是贴落在了她额头上,“烧退了,有点凉,大夫说你今日受惊吓过多,风寒所致。”   沈南瑗微愣,难怪觉得脑袋一直发昏不舒服的。但这动作又有些熟悉,好像梦中有人也如此反复做过。   “你照顾我?”沈南瑗觉得得出这个结论的想法非常可怕,也非常的匪夷所思。   杜聿霖被她那直勾勾的直白眼神盯得微微侧了过去,“在梨园,算你救了我。”   沈南瑗的眼眸倏然亮了起来,这算歪打正着吗?   可欣喜来不及放大,就听杜聿霖又说:“但也不能排除是你故意为之,与人串通。”   “怎么可能!”沈南瑗嗤笑出声,“杜聿霖你是不是疑心病重到了以为全世界的女人不是想要你命就是想要对你献身?”   杜聿霖的眉头一蹙,这个女人居然敢对他冷嘲热讽。   倏然陷入沉默,空气里的温度有升温的趋势。   杜聿霖坐起,并不介意裸露上半身。   军服里的白色衬衣被扯坏了纽扣,他不会再穿,而今晚的事,在那只柔软小手伸入他衬衣里时就往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在找到足够确凿的证据证明之前,委屈沈三小姐在这里住一阵。”   沈南瑗的眼睛瞪大,“你这是非法囚禁!”   “非法?”杜聿霖回首,微挑的眼尾明摆着在说他就是泷城的法。   沈南瑗心下一沉,犹如坠入冰窖,看着周遭陌生却又熟悉的陈设,古朴的沉香木架,珐琅瓶,还有墙上挂着的名画玫瑰……这里是康山别庄?!   ——原主就是在这里成了杜聿霖的金丝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再也无法逃出少帅的手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去你妹的金丝雀!!! 第16章 二少疑心   杜聿霖瞥见沈南瑗脸上僵硬神情,以及沉默态度,以为她认清了局势,颇为满意。   “这里我不常来,东西你可以用,佣人也可以随意差遣,就是不能出这地方。”杜聿霖一边道,一边往浴室走去。   方才一通闹,某些地方不可避免的有了反应,这样顶着并不好受。   等杜聿霖从浴室出来,沈南瑗仍呆呆坐在床边,像个不说动的洋娃娃。   “你之前接触过木仓?”   沈南瑗一听他的声音,身体明显地僵硬许多,摇了摇头。   杜聿霖没有怀疑,毕竟最初沈南瑗在拿到木仓时是一顿擦木仓走火乱发射,他看在了眼里。   “作为初学者,你的表现很棒,或者我该问问,你从哪儿学的武术?”他玩味勾起嘴角,“乡下还有武馆?”   沈南瑗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说:“乡下有避难的武师住过一阵……学了点皮毛。”   杜聿霖不置可否,他走到酒柜前,拧开了喝过的半瓶红酒盖子,醒了半杯,轻轻摇晃着。   沈南瑗望着他的方向,似乎是无声抗议他的专|制……看着他喝下了那杯红酒,默默在心底数起了数。   五八……一百零一。   杜聿霖走到了沙发,揉了揉额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酒,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却一歪头睡了过去。   沈南瑗一直吊着的那口气,这时候才彻底松缓了。   她蹑手蹑脚靠近了点,看着杜聿霖毫无防备昏迷的俊脸,当即果断拎起包包转身出门。   开玩笑,知道杜聿霖是头狼,她早做了准备,包里的粉扑罐装的是迷药,为了把杜聿霖药过去,她整罐倒下去的!   沈南瑗也是赌,一出门,稳住了脸上神色,一脸若无其事地蒙混出去。   康山别庄是杜聿霖的住处之一,配的也是他的人,不过时间紧凑,大家只知道二少带回来个女人,却不知是个什么身份,也因此方便了沈南瑗出走。   而山庄门口,停着杜聿霖来时的车,许副官却不在,是个年轻的后生,看到沈南瑗行了礼。   沈南瑗原本打算绕过去离开,等经过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二少让你送我回家,沈副部长家。”   “是。”   沈南瑗坐上了车,心里庆幸得意,康山别庄离城远着,没有了车,看杜聿霖怎么办!   汽车的尾灯在夜里亮起,投射两道光影,尘土飞扬。   在车子投身入黑暗后,别庄二楼主卧的窗户打开,杜聿霖站在窗帘旁,点着一根烟。   他从不喝开过口的水酒,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沈南瑗的动作他在浴室那看得清楚,就是想看她的后招。   结果,那丫头跑了。   在继第一次敲昏他之后,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起了在梨园时她利落果决的身手,以及飞身扑来时的眼神,裹挟着他自己身体里越来越浓烈的欲望,陷入了沉思里。   沈南瑗在车里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心底涌上不祥预感。   自己好像又作死了一次,但好过让杜聿霖囚在山庄里,只要回了家,好歹沈家还能提供点庇佑罢!   她跟司机道了谢,飞快走进了沈家,仿佛回了家,才能彻底安了心。   此时已经是半夜,给她开门的佣人都睡眼惺忪的。   静悄悄的客厅里却坐了个人,那人见着沈南瑗就来了精神,一双铜铃儿眼放着光,“嗬,沈南瑗,你还晓得回家了!跟人私会到深夜,你还知不知羞耻了!”   沈芸芝的声音很大,她带着报复的快意,就是要惊动所有的人。   尤其是这个家的家长沈黎棠。   她还要姆妈和大姐看一看,她可不是没脑子的。   姆妈整天觉得大姐哪儿哪儿都好,可大姐还不是被这乡下来的给欺负了。   今儿,就且瞧她的。   沈南瑗原本就做好了回家接受盘问的准备。   可饶是如此,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朝她发难的居然是沈芸芝。   客厅里并没有其他的人,联想到前两次沈黎棠带人出门寻她的经历……难不成沈黎棠又带人寻她去了?   沈南瑗的脑瓜子转的很快,她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和沈黎棠扯这件事情。   遇到故人是肯定不能说的,还有三姨太那里,不晓得是怎么跟沈黎棠说的。   沈芸芝见她不出声,以为她心虚,又高喊:“我沈家才不要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阿爸,三姐同人私会这么晚才回家,阿爸你快出来啊!”   沈芸芝这直白的操作,让沈南瑗一窒。   不过这倒提醒了她,原来沈黎棠是在家里的。   他没有出门寻她,多半是李氏从中做了些什么。   联系到这许多日,李氏表现出来的善意,沈南瑗便把赌注下在了她的身上。   在沈芸芝锲而不舍地叫喊下,楼上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苏氏穿着丝绸的睡衣推开了房门,不悦地道:“芸芝,你在鬼叫什么?”   这呵斥在沈南瑗看来假的要命。   而且更像是这母女几个串通好的。   沈南瑗不吱声,且等事情再发酵发酵。   毕竟她此时还没有出手就赢的机会。   苏氏下了楼,眼睛也终于从沈芸芝的身上挪到了沈南瑗这里。   她端着主母的架势,责问道:“是啊,南瑗,你怎会这么晚才回来?三姨太可是早就回来了!”   沈南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哦,三姨太呢?”   她一点都没有向苏氏交代去了哪里的架势。   沈芸芝继续高喊:“阿爸,阿爸,三姐不服管教。”   别说沈南瑗了,就连苏氏都被女儿这种小孩子的直白告状方式给吓到了。   转念一想,没准儿这样真把事情办好了,索性由她。刚好,大闹一通,搅坏了二姨太的好事。   沈黎棠出门应酬,喝的半醉,也是天黑时才到家。   苏氏那会儿就想和沈黎棠说起沈南瑗的事情,可沈黎棠醉醺醺的却被二姨太勾|引,不等她借题发挥,就转身进了二姨太的房间。   那二姨太薛氏进门多年,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可不是绞尽脑汁痴缠沈黎棠。   可她也不想想,沈黎棠醉酒醉成了什么样,莫说薛氏没有生孩子的命了,就算有,她也不怕喝酒影响生出个傻子!   苏氏这一走神,就走的有些远了。   她自负自己尚有风韵,也深信沈黎棠对她是有感情的。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扶她当正室太太。   只不过,男人的感情啊,做不得数的。   当初哄她的时候,什么誓言都发过,可现在呢,有了两房姨太太,每月睡在她房间里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其余的时间不是和姨太太们睡,就是在外面鬼混。   沈南瑗等了半晌,苏氏居然默不作声了。   她心里觉得奇怪,就见苏氏的脸色一会儿一变,不知在想什么居然想到了出神。   说来也奇怪,沈芸芝都叫了这半天,沈黎棠还是没有动静。   二楼,沈芸曦和沈芸卉手挽手立在门前,冷冷看戏。   就连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沈元阑,手里握着书册,都站在在了他的门前,满目的焦虑。   沈芸芝见二姨太的房门仍旧紧闭,咬了咬牙,豁出去了:“沈南瑗,我今天就替阿爸教训你。”   说着,她扬起了手,作势要打。   只不过,沈南瑗的反应更快,抬手挡了一下,好死不死,沈芸芝的手打在了她的伤口上。   沈南瑗顿时疼的脸色一白。   沈芸芝一击不中,却得了机会又开始叫了:“阿爸,快出来啊,要打死人了。”简直没完没了。   楼上的沈芸卉看不过眼,悄悄地碰了碰沈芸曦,示意她去敲二姨太的门。   可沈芸曦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督军府走回的沈家,她略作犹豫。   沈芸卉皱着眉头,低斥了一声:“胆小鬼!”便自己动了脚。   沈芸卉径直走到了二姨太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阿爸,你快来看看,家里闹得不成样子了。”   她没有说到底是谁在闹!   楼下的沈芸芝不悦地瞪了瞪眼睛。   二姨太的房间里头好像传出了什么声音,沈芸卉竖着耳朵听了又听,干脆威胁起了二姨太:“二姨娘,你若再不唤醒阿爸,出了什么事你担待的起吗?”   还别说,这回叫对人了。   先前沈芸芝鬼叫了那么久,沈黎棠却呼噜声动天,再鬼叫的大声一点,他也是听不到的。   但薛氏是醒着的。   今晚,沈黎棠在她身上并未折腾多久,便翻了个身,带着一身的酒味沉沉地睡了。   薛氏却睡不着,她一动不动,小心着沈黎棠留在她体内的子孙根,不要流了出去,心里紧张又失落。   她今年都二十八了,她想生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   这样,她在沈家的日子才能越发好过。   薛氏听见了外面的声响,却一动没动。   她才懒得管苏氏的女儿和沈南瑗的冲突。   她是表面上巴结苏氏不错,可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谁让苏氏是太太而她是妾呢!   还有苏氏的几个女儿,一个一个鼻孔朝天,哪个把她放在眼里过。   听听,这老二又威胁起她来了。   薛氏在心里冷笑不已。   可就是这时,身边人的呼噜声急促断裂,他翻了个身子,闭着眼睛问:“怎么了?我好像听见谁叫我!”   薛氏扯着嘴角笑的很难看的样子,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哦,老爷,正要叫你呢!底下说三小姐回来了。”   “三小姐回来就回来,这是她的家,她不回家还要回哪里?”沈黎棠没好气地说。   “是这样,今日老爷不是让三小姐和三姨太一块儿出去看戏!可三姨太是自己回来的,三小姐刚刚才回来。”薛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苏氏的战线,她卖个好给苏氏,也只是希望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沈黎棠的酒醒了一半,他用手臂撑起了身子,不悦地皱眉。   薛氏赶忙拿了他的衣服过来。   沈黎棠满脸的不快,嘟囔着说:“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沈芸芝期盼了许久,真的等到沈黎棠披着外袍走出来的时候,她差点得意地大笑。   幸好忍住了,她指着沈南瑗告状:“阿爸,你看三姐,都这么晚了才回来。姆妈不过是关心她,就被她好一顿训,阿爸你快管管啊!”   沈芸芝的腔调,就好像是三岁的小孩在要糖吃……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管。   沈南瑗脑补了一下,有些恶寒,不晓得苏氏母女是不是改变策略了。   沈黎棠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南瑗,为何怎么晚才回家?”   沈芸芝兴奋地抢答:“肯定是同人幽会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宾果!!! 第17章 轻松过关   沈南瑗啼笑皆非,干脆咧开了嘴,嘲讽地笑了笑,正欲回答,忽地听见背后传来了李氏的声音。   “老爷醒了,正好我给南瑗做了点宵夜,老爷也吃点吧!”李氏端着两碗清汤面线,走了进来。   沈黎棠的眼睛一眯,询问李氏:“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是让你陪着南瑗出门?”   李氏惊奇地说:“我不是同老爷说了,今日我与南瑗小姐原本是要去看戏的,可是中途遇见了督军府派人来接……”   她故意停顿在了这里,从怀里掏出了手绢,胆战心惊地拍了拍胸口,又讲:“老爷,幸好我和南瑗小姐没去看戏。我回来的路上听说督军府的二少在梨园遭遇了暗杀,死了不少人呢!”   沈黎棠倒是也知道白天的那场骚乱,他仔细回味了一遍李氏的话语,顿时欣喜不已。   督军府来接……看来那位大少果然对南瑗非常上心。   他的眼睛再投向沈南瑗时,俨然一副慈父的表情,“南瑗,累了吧!先吃点夜宵,好好休息。”   再瞪一眼沈芸芝,沈黎棠严厉地说:“你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能不能长点脑子啊!”   又训苏氏:“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苏氏的脸色一僵,倒是聪明地服软:“是老爷,我一定好好管教芸芝。”   三更半夜的,沈黎棠一进了屋里,其余的人很快就散了去。   沈芸芝还有些不服气,却被苏氏拧了拧耳朵,提上了楼。   餐厅里,只余了沈南瑗和李氏两个人。   沈南瑗拿起了筷子,挑了挑面线。   李氏咬了咬唇,压低了声音:“我不会说的。”   沈南瑗抬了眼睛,只见李氏的表情变了又变,像是下定了决心,又说:“但南瑗,你得离杜聿霖远一点。”   现在沈南瑗就像是惊弓之鸟,一听见杜聿霖的名字就心惊肉跳。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嗯,我知晓的。可……”   那就是个蛮子。   还是个木仓杆子特别硬的蛮子。   沈南瑗一想起他那副如雕刻过一般的美好躯体,便不由眉头紧锁。   躯体是美的,但人……嗯,混蛋,在他这里算是褒义词。   李氏却听着她声音不大对劲,带了点绵软鼻音,眼睛也水汪汪的,便想岔了道。   人是让杜家二少劫走的,也不知吃没吃什么亏,可看着那小模样的可怜劲儿就不舍再问了。   “吃面罢。”她想,杜家那二痞子并不是南瑗和她能左右的。   沈南瑗乖巧点了点头,确实饿了。   要说跟杜聿霖犯冲,她的胃首当其冲,别提多虐了。   清汤面冒着滚滚热气。   手工做的面,跟后来外面卖的精细挂面就是有差别,面条更软,也更劲道。   沈南瑗想到她姥姥了,姥姥特别会做面食。   清汤面线汤头是用大骨熬出来的浓汤,面条吸收了汤汁的浓郁鲜甜,吃起来爽滑弹牙,十分有嚼劲。   面香四溢。   沈南瑗被热气熏着脸庞,玉白的小脸此刻透了红润粉色。   她吃东西专注,李氏顾忌场合也没再说什么。   等沈南瑗吃完宵夜,夜也已经深了。   “早点睡吧。”李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却听见她轻轻嘶了一声,这才仔细查看,看到胳膊上洇出的一点血迹,惊讶地问:“你受伤了?”   沈南瑗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血迹,估摸是被沈芸芝给碰出来的。“唔,没大事儿,有点擦伤。”   这便又想起了白日里的惊魂,原也算阴差阳错救了杜聿霖一条命,然而回头自己就把人药翻了。   估摸着等杜聿霖醒来,又该念着她的名字咬牙切齿了……唉,这叫个什么事儿。   李氏看出她的停顿犹疑,又看了看她的伤,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你上回管我托人找的药……”   沈南瑗讪讪一笑,意思很明显了。   就是用来对付杜聿霖的。   “我刚进城就碰到他了,孽缘吧。”   李氏沉默了一刻,“那我、再给你搜罗点。”   沈南瑗闻言有些啼笑皆非,点了点头回房休息去了。   这一整天的惊心动魄,从浴室里出来后消散许多。   沈南瑗把头发擦了个半干,穿着真丝吊带的长睡裙投进了大床的怀抱。   床头橘黄的灯光和书桌那里的遥相呼应,如薄暮下的荧光,为少女渡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她碰到了伤口,又坐了起来。   桌上放了药水还有姜汤,应该是李氏在她洗澡的时候拿进来的。   她把长发撩在一边,拿着棉签棒蘸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一边嘶嘶抽着冷气。   怕疼,要命。   沈元阑正要叩门,就从半掩的门缝中看到了这一幕。   橘光在少女头上打出薄薄的光晕,一张小脸表情生动,那是他从没见过的鲜丽颜色。   “咳、咳……”   “元阑?”少女回眸,看到了站在门口略有些紧张的身影。“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么?”   沈元阑经她一提醒,才觉着了手里拿着的分量,“啊、是,是拿几本书,我听见你跟芜屏说想找几本书看,就拿了一点。”   沈南瑗看向他手上的,头一本就是一本游记,当即双眼放亮下床走过去,“你也太贴心了吧!”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一句,没想到沈元阑却记下了,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这些都是你看过的?”   “嗯。”沈元阑离得近了,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栀子香,越发腼腆。   沈南瑗从里头拣出一本,“这本……工程、机械给我看?”   沈元阑的目光从修长白皙的手指移到书名,脸猛地红了,“这个拿错了的。”他抽回那本,步子又往后悄无声息地挪了挪,暗中屏住了呼吸。   “对了,你来得正好,帮我贴下。”沈南瑗把纱布和一卷绷带递给他,伸了胳膊。   沈元阑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书呆子,如今紧张得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他拿着绷带绷直了身体,僵硬地给沈南瑗包扎伤口。   沈南瑗翻书,翻的是他拿错的那本,书上都是摘要,还夹杂着图纸,“你学这个?”   图纸是手工画的,竟然能看出一点科技感的雏形。   “不是,学校里不教,是我对这些感兴趣,自己学的。”   “很厉害啊。”沈南瑗发自真心夸赞,小小年纪就是学霸型。   沈元阑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身上,他拧了拧眉问:“你胳膊是怎么伤的?你今天不是跟杜大少出去的?”   提起这个,沈南瑗就心虚,“就、不小心弄的,你别跟别人说。”   沈元阑抿嘴,身上的气势突然有所改变。   沈南瑗不明所以,看了眼包扎齐整的伤口十分满意,“谢谢你。”   “三姐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的。”沈元阑突然道,语气似乎有点急。   “嗯?”   沈元阑却抬头定定看着她,三姐这样娇滴滴的,合该被好好护着,像家里几个姐姐那样娇宠长大的,却因为他的缘故在小时候被送到了乡下。   “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三姐的!”   他说得诚恳且郑重,沈南瑗一愣一愣的,这是沈家第二个向她释放善意的人,还是苏氏的儿子。   而他和李氏又有不同,李氏相较于他更有心机。   沈南瑗的神色动了动,伸出手盖在他柔软的额发上,“好呀,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么暖心的话呢。”   她揉了一把,发现手感不错,忍不住多揉了两把。   沈元阑顶着被她揉乱了的头发,眼睛亮亮的,有些可爱,却又绷着小大人的样子不喜形于色,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早点休息’就出去了。   沈南瑗坐在床上,回想起那孩子同手同脚的样子,突然笑倒在了床上。   她貌似,发现了个宝藏弟弟啊。   不过说到保护,沈南瑗瞥向床上散着的几本书,目光定在游记上,她想到了杜聿霖。   那个变态……现在应该还昏迷着吧。   勾了蕾丝花边的床柔软陷进去,沈南瑗当即联想到几个小时前在康山别墅。   男人轻微的喘息声残留耳畔。   一时,竟思绪联翩。   按照她现代人的审美,杜聿霖的攻击性若不是太强,真的不失为一个合格的伴侣。   他的身材健硕,样貌周正……沈南瑗想到这里,一巴掌盖在了自己的头上,她就是母胎单身一万年,也不会想和杜聿霖发生点什么。   嫂子和小叔子,还有囚禁PLAY,要死了,要死了!   沈南瑗在家提心吊胆了两天,怕杜聿霖来找她麻烦。   结果两天下来风平浪静,沈南瑗暗暗松了口气,窝在家里好生休养。   大概是定下了婚事,沈黎棠春风得意,没人敢在这时候去触他霉头,因此沈南瑗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婚期定在十月,是不是急了点儿?”李氏在沈南瑗房里,看着杜家派来的裁缝给沈南瑗量了身量在旁写写画画的,压低声音问她。   沈南瑗心说可不是着急上赶的,沈黎棠怕夜长梦多,而杜家……   她也没底。   “这是从云南那边运来的新料子,三小姐可喜欢?”裁缝师傅看沈南瑗拣着他带来的几个样板布匹,赶忙介绍,比起初来时看到的惊艳,这会儿说话可利索多了。   这沈家的三小姐可比画报上的明星还要好看,到时候身上礼服一出,不晓得得造成多大的轰动,也能给他家的成衣铺做做广告。   “师傅您定吧。”沈南瑗敷衍地道。   对于自己即将出嫁这回事,沈南瑗的心里各种没底,一想起杜家那两个男人,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定下来婚服样式,裁缝师傅就走了。   沈南瑗感冒没好,发了点虚汗,没什么精神坐下了。   “这杜家出手可真阔绰,一套婚服就好几千大洋。”   “好几千?!”沈南瑗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音。   冬儿撇了撇嘴,不无艳羡地说:“是啊,城里最有名的云鬓阁,富家太太,小姐们都喜欢在那儿买,寻常一件衣服都得上百。”   沈南瑗只觉肉疼不已,她上回不过坑了苏氏两条小黄鱼,就觉自己有钱的要命,却不知,竟连套衣服都做不起。   李氏拿钩针给沈南瑗做的披肩上钩花纹,闻言笑了笑,“就冲着那虚名,也有人心甘情愿掏钱的。”   沈南瑗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女人的钱好赚。”   原本是闲聊来的,不过沈南瑗瞥见了李氏勾好的成品,眼前一亮,“三姨太你这双巧手简直是绝了。”   正说话,底下突然来了人,脚步声咚咚咚的。   芜屏跑上楼,急吼吼冲里头道,“三、三小姐,杜、杜少在下面等着您。”   杜少、杜——杜聿霖?!!   沈南瑗脸色陡的一变,又唰得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日。。。。。 第18章 全送给你   沈南瑗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那个蛮子真的敢直接来沈家抢人!   她一点都不怀疑。   她匆匆站起身走到临着巷子的窗户边,果然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豪华轿车。   在轿车后面不远,是空无一人的巷子。   “南瑗,你做什么?”李氏急急拉住了她的手。   沈南瑗像是才回魂似的,扒着窗户边的手稍微松了点儿,一抬眼睛便撞进李氏担忧的眸子里,“三姨太,这里是二楼,我知道的。”   就算是要逃,也不是这个逃法。她若鲁莽地跳下去,就算侥幸不摔断腿,跑不出这个巷子也会被抓住。   李氏抓着她的手只觉发凉,不由也想到杜二少劫走沈南瑗时的那股子霸道狠劲儿,如今直接上了门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南瑗,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沈南瑗那小脑瓜子里也正转法子,没主意的碰到更没主意的,反而稳了下来。   她回握了下李氏的手,“别慌,来就来,总不能吃人了。”   话是这么宽慰李氏的,沈南瑗心里却没底,只是凭着一股气豁然走了出去。   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了站在大厅里的男人,长袍儒衫,俊逸修长,只是脸上挂着的笑容与气质有点不符合,是如此灿烂单纯。   并不是杜聿霖。   而是……   “大少?!”沈南瑗略显惊讶,提着的一颗心回落,生出十分庆幸。   沈黎棠正和杜聿航寒暄,往来都是一问一答,也聊不出什么花儿来,等沈南瑗出现不禁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南瑗啊,来,下来。”   杜聿航见她似乎笑容更甚,冲她招了招手,并不急着到她跟前,反而难得的显出了身上良好教养。   沈家一家子都在,打量这位大少,各有各的想法。   苏氏让人上茶招呼,但显然,这位不是懂茶客气的主儿,咣咣就把好茶当水一口闷了。   “正好有点渴了,谢谢。”   “……”苏氏觉着没把大女儿许过去是明智之举。长得好有什么用,不还是个傻子,成不了事。   反倒是沈家的二小姐沈芸卉偷偷多看了两眼,比往日里更显得沉默了些。只有沈芸芝像瞧乐子似的,好歹顾忌沈黎棠没表现在面上,但对上沈南瑗眼神可就不客气了,满满的嘲讽奚落,对她往后嫁给傻子的日子可是十分期待。   沈南瑗直接略过了沈芸芝,压根没放在眼里,她只对杜聿航反常的‘乖顺’感到好奇。随即看到了杜聿航身边跟了一名穿军装的男人,但凡他有些过的举动,副官就会咳嗽,杜聿航立马就收敛。她被这一幕逗笑。   殊不知,她这一笑,反而让大厅里的几个男人都愣住了神。   张副官是杜大少的随身副官,年纪甚轻,知晓沈南瑗笑的缘由,对视了一眼就紧张移开了去,耳垂都是红彤彤的。   “阿瑗,你真好看。”杜聿航咧着嘴笑,凝视她的目光如同盛了细碎阳光闪闪发亮,他又喃喃说道:“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仙女。”   沈芸芝原本被沈南瑗晾了当空气就不爽,再听他这话更是不痛快了,正要发表高论却接收到了苏氏警告眼神,怏怏不快地瘪了声。   沈南瑗则是笑意停顿,自然也看到沈家姐妹几个变幻的神情,心说这话可真拉仇恨。她转头对上家里主话的,“爹。”又看向杜聿航,深怕他说些有的没的,也怕沈黎棠提起前几日她晚归的事情,他会漏馅,于是抢了话,“大少,是找我出去玩儿的么?”   “正是要去玩儿!”杜聿航当即响应,完全忘了他刚才想说什么。   沈黎棠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原想摆摆岳父谱儿把人留在家里,也能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他们两个要往外头跑,打乱了他的计划。“出去玩倒是好,就是南瑗患了伤寒,外面就算了罢。”   杜聿航看向沈南瑗问:“病了?怎么……”   “就前两天外面回来,好像受凉了。”沈南瑗站在了杜聿航身边截断了话,为了不露馅只得换上撒娇的口吻,“不过现在好多了,爹爹,我闷在家里两天了。”   沈黎棠见状牵起了嘴角,看着站一块的两人心底冒出了让他们独处培养感情的想法,遂点了点头,“好吧,南瑗刚回来没多久,也没什么机会出去好好玩,那今天就劳烦大少了。”   杜聿航又听得后面一声咳嗽,那咧开了的嘴收敛了一些,矜持地笑,“沈伯伯,我会照顾好阿瑗的!”   沈黎棠闻言心情更是愉快,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去吧。   沈南瑗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反手抓了杜聿航的衣袖往外走,就像是被关久了的小雀儿期盼迫不及待去外面玩儿。   实则也只有李氏清楚沈南瑗这是怕穿帮。   “爸啊,你看她也太不矜持了!”沈芸芝看沈南瑗不顺眼,什么都能拿来做文章。瞧她这急吼吼的,总觉得有鬼。   不过她说的没有多少信服力。   尤其在沈黎棠乐见其成的情况下,“女孩子家的要少点刻薄,才能觅得好姻缘,你若再不收收你那脾气,将来可得犯愁!”   沈芸芝被刻薄两字伤到,站在大厅里反应过来一脸泫然若泣。“姆妈……”阿爸从前可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沈家巷子外,两个穿着灰布粗衣的男人眼看着小轿车绝尘而去,一个掉转头去通知下了命令的上头,一个则抓了辆自行车蹬着追了过去。   坐在小轿车里的沈南瑗回想到刚才出门的排场,再看身边坐着的人。   杜聿航出门果然和杜聿霖不是一个风格。   张副官开着汽车刚拐出沈家的弄巷,后面立刻跟了了好几辆汽车。   大少出门气派很大,二少看似一个人出门,其实后面还带着一大帮的影卫。   这便能瞧出一个人的心机了,大少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二少是个狡猾的猎人。   她抿着嘴坐在汽车上一语不发,实际上是在放空思绪。   沈南瑗不知道杜聿航要带自己去哪儿,但只要不是在沈家就好。   看着杜聿航,虽然长相上是不同风格的俊逸,但两人的身上多少还是有些相似的气质,又或者说是血脉。   所以,她总是忍不住想到那个变态。   这就让人很忧愁了。   车子在临河的公园停了下来。   说是公园,其实仅相当于后世的小花园,沿着河建了一条绿化带,有草坪,也有座椅和大理石雕像。   河边有几个穿着贵气的小孩在放风筝。   杜聿航一看见花花绿绿的风筝就像被迷住了,兴奋指着那风筝原形毕露:“我也要那个风筝,要最大的那个。”   张副官好脾气地说:“大少别急,我立刻让人去买。”   “我还要凤凰街的糖糍粑,北巷的热可可……”杜聿航数着交代。“阿瑗,你想吃什么?”   沈南瑗听着他数了一串,怕是要野餐的节奏,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张副官顿时一阵头疼,这南辕北辙的,可要跑不少地方了。   “快去呀。”杜聿航不满催促,大有不照办就发脾气的架势。   张副官苦笑,“好,我这就去。”   杜聿航又指了指后头跟着的人说:“让他们远远的跟着,不许打扰我。”表情很是嫌弃。   张副官迟疑了片刻,看向沈南瑗。   沈南瑗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也看向了他。   张副官只好央求道:“麻烦沈三小姐照看好大少。”   沈南瑗这才信誓旦旦地说:“一定。”   张副官带了两三个亲兵,给张罗去了。   沈南瑗任由杜聿航抓着手坐到了临河的座椅上。   听说杜聿航是生了场大病,只有几岁孩子的智商,但因为生性单纯,长相又酷似去世了的先夫人深得杜督军的喜爱。   沈南瑗暂且把他当成孩子,她没有多少和孩子相处的经历,只觉得眼前这位杜大少动若狡兔静若处子。   刚才还欢快地要风筝,这会儿就十分安静地坐在那里。   但,这样安静的时候不多。   “为什么蜻蜓要在水面上点一下点一下?”   “那个小胖子的风筝飞不起来哈哈哈。”   “我的风筝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沈南瑗:“……”被魔音洗脑了一阵,脑子一抽,掐住他的下巴道:“小孩子的问题不要那么多。”   “为什么……”   沈南瑗脑门一抽,要控制不住她自己,她想说因为太吵,可是看着杜聿航那清澈的眼眸她突然又觉得自己很过分,最后只得尴尬说道,“因为回答不上来我会很不好意思。”   杜聿航安慰性地拍了拍她肩膀,慷慨地表达了“我不嫌弃你的意思”。   “……”沈南瑗一口气哽住,抖了抖那只还握着自己的大手,“呐,还有,要一直像现在这样乖乖听话,别总捏我的手腕,男女授受不亲。”   杜聿航似懂非懂的表情,却仍没松手。   沈南瑗换了策略,秀气眉毛蹙起,“会弄疼我。就像我这样对你,你也不舒服对不对?”   杜聿航点了点头,松开了。   沈南瑗也放开了他,结果还没到一秒,手腕被杜聿航捧在手里呼呼吹气。   那热气拂过手腕,她猛地抽回了手。殊不知,这一幕还是落在后面不远推着自行车的男人眼里,慌张地连自行车倒了都不知道。   “乳娘说,吹吹就不疼了。”   沈南瑗脸上浮起红晕,虽然杜聿航是五六岁心智,但外表看还是个大男人啊,这种亲昵举动要搁别人那都是调情了!“我、我自己来就行。”   杜聿航的单纯一览无余,尽管如此订下婚期也是权宜之计。不出九月底,她就会离开泷城,离开杜家的势力范围。之所以现在不走,一个是没拿到身份书,另一个是还没想好去哪儿。要不过海去港城?那小黄鱼还不太够,得想法子再弄点。   “上哪儿弄小黄鱼啊……”沈南瑗的心里念叨着小黄鱼,一时没防着,就说了出来。   “你想要小黄鱼?”杜聿航听见了,半知半解地问:“我有啊,我有很多呢!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全部送给你。”   沈南瑗正懊恼把话冲了口,就听到杜聿航这般阔气言论,“你、听错了。”   杜聿航有很多小黄鱼,她一点不怀疑,督军府的大少,把小黄鱼当玩具都不算什么。   她果断又摇了摇头,怎么能骗小孩子的小黄鱼!   “我有很多!”杜聿航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画了个大圆圈。   沈南瑗动摇了,她丢弃了节操,很纠结地说:“你如果有很多很多的话,那……就当我借你几条行不行?”借一点,解了燃眉之急,回头再还上可还行。   “可以啊!”杜聿航很是大气地说:“我一会儿就让张副官去拿。”   沈南瑗还是觉得不大好,“不行不行,还是不要了!”   杜聿航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让他们谁都不许说。”   说张副官,张副官就到。   张副官举着个特大号的老鹰风筝还没走到近前,杜聿航就朝他跑了过去,叽里咕噜地交代几声,张副官又苦着脸离去。   大少交代了他亲自去办,他不办不行。   拿人钱财,就得使劲陪玩啊。   沈南瑗的腿都快跑断了,也没把那个特大号的老鹰风筝给放起来。   杜聿航还在后面不停地催:“你跑快点啊,你再跑快点。”   真想给这熊孩子一记爆栗。   好在,张副官很快回转。   沈南瑗眼巴巴地见他手捧着一个圆形的金鱼缸,缓步向她走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此刻心里有一万头羊驼汹涌拥挤着跑过去,把天真的沈南瑗践踏得渣渣不剩。   她转身就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叫你坏,叫你贪财,叫你骗小孩的钱……”报应很爽啊。   后头的杜聿航很是委屈地问:“你去哪儿啊?你不跟我玩了吗?我都给你鱼了。”   沈南瑗又转回了身,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又指了鱼缸,哭笑不得:“跟你的鱼好好玩……”   她负气走出老远,实则是气自己,没听到后面动静,一回头就看到杜聿航落寞站在长椅旁,一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可怜模样。   作孽。   沈南瑗想拍死自己。   她又折回了杜聿航身边:“都玩了这么久了,吃饭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波预收啊   接档文《童养夫[民国]》雪芽儿的爹进了趟城带回家一个十三岁的瘦弱男孩。   旁人都传那是雪芽儿爹在外头的私生子。   只有穿书的雪芽儿知道,她娘虐过的娃是未来隆城赫赫有名的冷血少帅!   这位少帅大人还娶了她为妻,当然不是因为爱慕她像年画娃娃一样圆润的大脸,而是要报当年她娘折磨他的大仇。   现言预收《嗨,您的美味已上线》   熟男X少女   失去了味觉的某雄性,在放逐自我的旅行途中,捡了一个看起来很少女的伪少女。   “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偷偷卖了我爸的饭店,开了家奶茶店。”   “熊孩子,你爸饭店多大?”   “一两百平吧!”   某雄性愕然:“那么大的奶茶店,你都卖什么?”   “奶茶啊!提供座位,我就看那些来喝奶茶的男女们聊天,拥抱,接吻……”   “打住!你一个未成年人怎么那么坏呢!” 第19章 小媳妇儿   一说起吃饭,杜大少顿时又来了劲头。   其他的就不说了,但这泷城哪家餐厅好吃,哪里有好玩的,杜聿航一说起来,头头是道。   “小媳妇儿,咱们过了桥去那个洋餐厅吃牛扒吧!”杜聿航兴奋地提议。   沈南瑗却哭笑不得,“谁是你小媳妇儿啊?”   杜聿航顿时敛住了笑,无比认真地说:“我爹说的。”   沈南瑗把心里那句“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硬生生咽了回去,自己差点儿噎了个半死。   她瞥了眼前头开车的张副官,故意小声地反驳:“我们还没成亲呢!你不能这样叫。”   “我爹说可以。”杜聿航一脸的“我爹是督军”。   好吧,厉害死你了。   沈南瑗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懒得和他争执了。   张副官开着汽车很快就上了复兴桥。   这座大桥前年才修缮完毕,是在原先木桥的基础上重新建造,桥基、桥墩、桥栏用的都是花岗岩砌筑,还在上面雕刻了时髦的文艺复兴花纹。   城内唯一的有轨电车,也会从桥上通过。   整个泷城因为这座桥一分为二,被泷城人叫做南城和北城。   像沈家和督军府都在北城。   北城是老城区,住的多是本地的贵人和有钱的人家。   南城是新城区,洋人和一些时髦青年喜欢聚集在那里。   杜聿航说的洋餐厅就是在南城。   沈南瑗进了这泷城许多日,还是第一回 过桥。   眼前这南城的建筑果然和北城不太一样,多是中西结合的洋楼,街道也看起来更宽一些。   杜家接管了泷城之后确实在为泷城的发展做贡献,沈南瑗不由就想起了城外的那处安乐窝。   可惜了,这里却不是她的安乐窝。   不多时,那个洋餐厅便到。   怪不得杜聿航张口闭口洋餐厅的,那餐厅名字叫“MY HONEY”。   杜聿航站在餐厅的外面指着门头上的一串字母,“买……”买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他还挺会照顾自己面子的,一转头对沈南瑗说:“小媳妇儿,就是这里。”   沈南瑗对他颇为无语,只撇了撇嘴,跟在他的后面入内。   此时正是中午饭点,餐厅临窗的卡座几乎坐满,只余了最后面那个大的八人卡座。   杜聿航每回来都是坐在临窗的位置,下意识手一指最后的八人卡座,“走,我们坐那里。”   服务员支吾了一声,瞧了眼身后的张副官,一斟酌,展开了笑:“大少,今天有上好的雪花牛扒。”   杜聿航“嗯”了一声,拉长了脸说:“要两份一模一样的。”   服务员得了吩咐,陪着笑脸退了下去。   杜聿航这才咧开了嘴笑,“小媳妇儿,你放心,以后你跟我成了亲,我吃什么,就让你吃什么。”   不用问,肯定又是督军教的。   沈南瑗心里清楚的很,却偏偏发作不得。   军装笔挺的张副官如同一座雕像,严肃地立在卡座的旁边,等候大少的各种差遣。   不止是张副官,就连玻璃窗的外面,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士兵。   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脑壳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大少在这儿嘛!   也的亏大少是个傻子,要换成杜聿霖那厮,不定得被当成靶子刺杀多少回了。   忽然,吧台那里好像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那位置明明是我们预定的。”   “杜大少怎么了?你们要上赶着巴结杜家,我们可不。”   “子敬!不要胡说八道。”   “怎么了?这泷城难道就只有他杜家是有权有势的,咱们在这儿的几位,哪个的家里不是政府的要员!就算一家不敌杜家的权势,绑在一起难不成还不如一个杜家?”   ……   争吵声有男有女,声音里透着气急败坏。   沈南瑗只琢磨了片刻,便明白了,他们坐的这地儿原是人家提前预定了的。   想来是服务员不敢得罪杜大少,这才不曾提醒。   但不曾想,预定位子的也不是软柿子。   那位被唤作子敬的青年,穿着一身时髦的格子西装,头发作三七分,长相倒是英俊,但嘴唇略薄,稍显刻薄。   那些人中,就属他叫唤的最大声。   可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性在他耳边咕噜了几句,他便一语不发了。   匡珊瑚是这群人中的女诸葛,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大智慧。   而是这几位自视为进步青年,也学着洋人的派头,打着尊重女性的名号从不反驳她的话而已。   匡珊瑚方才在赵子敬的耳边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与那杜家兄弟是旧识,不若今天咱们与他们拼个桌。”   赵子敬这厢没了异议,还一再声明:“珊瑚,今天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匡珊瑚勾眼一笑,软糯糯地说:“子敬,我心里知道,这些人中啊就属你对我最好。”   赵子敬被灌了迷魂汤,只顾着晕头转向了。   沈南瑗这便瞧见那个红裙子的时髦女性面带微笑,一步一缓地朝他们走来。   张副官自然地挡住了她的路。   匡珊瑚也不着恼,还是笑着说:“这位长官,我是匡部长的小女儿匡珊瑚。”   匡部长?   张副官略一思索,想起来了,司法部的副部长姓匡。   他让开了路。   沈南瑗终于能近距离看清楚这位女性的正脸。   看她的年纪,应该与沈芸曦相当,就连妆容也仿似,描着细细的柳叶眉,面上的粉末有三四斤,红唇烈焰到了吓死个人。   妆感又厚又浮夸,沈南瑗在心里给出了评价。   无独有偶,匡珊瑚也在打量着这位大少身边的女孩,稍微有些面熟。   长相倒是清丽,可她不施粉黛,对自己的容貌未免太过自信。   匡珊瑚径直略过了她,冲着杜聿航嫣然一笑:“大少,你好,我是匡珊瑚,你还记得吗?”   杜聿航的眼睛一眯,眼底全部都是疑惑。   张副官很适时地咳嗽了一声。   杜聿航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露齿笑笑:“你好。”   匡珊瑚只与这杜家的大少见过两面,要说交情吧,那两次也同这次差不多,客气到了疏离。   可人际关系还不就是这样,一回生两回生,没准儿这第三次就熟了呢!   匡珊瑚顿时又使出了她对男人的绝技,勾眼笑出了万般的风情,“大少,赶的如此巧,不若咱们拼个桌,也热闹不是。那儿还有副市长家的赵公子……”   “拼桌?”   杜聿航没懂她是什么意思。   张副官小声地提醒:“就是大家一起吃饭。”   “不要,让她走。”杜聿航眉头一拧,果断地拒绝了。   匡珊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张副官也做不了大少的主,只能伸出了右手对那匡珊瑚客气地说:“匡小姐,请!”   匡珊瑚原先只当傻子好糊弄,却不曾想被人如此下了面子,她愤愤迈腿之际,服务生端着滋滋作响的牛排到了这里。   杜聿航开心地说:“小媳妇儿,你一会儿慢点吃,烫!”   这话听在匡珊瑚的耳里,只觉刺耳的要命。   匡珊瑚忽地想了起来,上回她好像听沈芸曦说沈副部长为了巴结杜家,将自己养在乡下的女儿接了回来,只为给杜家那个傻子当媳妇!   可那个丫头与沈芸曦长的也不太相象,她到底为何会觉得她面熟?   匡珊瑚悻悻地回了吧台前,不等人问,便说:“算了,咱们另坐一桌。”   “怎么了?他不同意?”赵子敬不悦地嚷嚷了起来,“他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匡珊瑚的脸微微红了起来,生怕旁的人听到,她小声道:“不是!旁边那位……是芸曦的妹妹!”   “哪个妹妹,我怎么没有见过?”赵子敬伸长了脖子去看。   “哎呀,就是那个为了进城卖身给督军府的妹妹,不是一个妈生的。我嫌恶心,咱们还是另起一桌吧!”   这餐厅还有二楼,只不过这里的二楼不似一楼宽敞,乃是阁楼改建。匡珊瑚说完,就迈了腿,朝楼梯走去。   其他人也不再多言,愤愤跟上。   到底是年轻人,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服务生上了咖啡,几个人端起了咖啡,便热聊了起来。   匡珊瑚却还因着先前的被拒闷闷不乐,她起身同其他人说:“抱歉,失陪一下。”   便朝洗手间而去。   她对镜调匀了呼吸,再对着镜子勾眼一笑,确认了并不是自己的魅力不在,而是杜聿航那个傻子不懂欣赏。   她兴步回转,将好听见那几人谈论起前几日梨园的骚乱。   “我听人说啊那帮刺客凶残……”   “你何须听那些个没有亲眼所见的杜撰,倒不来问问我这个当时在场的人呢!”匡珊瑚强势加入了谈话,她倒是没有说假话,那日她还真的就在梨园。   枪战开始之际,她便和家中的随从躲在了二楼的洗手间,这才躲过了一劫。   说起那天的事情,匡珊瑚略微一回忆,陡然想起来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眼熟,今日这个在杜聿航身边的女性,那日似乎是跟在杜聿霖身边的。   匡珊瑚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大事情,简直要迫不及待和人分享了。   她坐都不曾坐下,又道:“哦,我忽然有件事情,要下楼打个电话。”   匡珊瑚冲冲下楼,正好撞见杜聿航拿了块面包,硬要喂进沈南瑗的嘴里。   她心里更觉不舒坦。   到了吧台,同吧台里的服务生说:“借一下电话。”   这便拨通了沈家的号码。   匡珊瑚盛气凌人地叫沈家的佣人唤来了沈芸曦,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芸曦,你可别怪我有好事情没想着你。后天我家举办舞会,邀请了杜家大少和二少,你可一定要来哦!还要带着你那位乡下来的好妹妹。”   “我才不带她去!”沈芸曦怏怏不乐地说。   匡珊瑚将那日在梨园的所见简要一说,一双带着怨毒的眸子从不远处闪过,她捂紧了话筒,强调:“你可一定要带你那好妹妹同来,若不然……咱们还怎么看好戏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放二少。。而且下章就要入V了。入V三更,V后双更。。。。   感谢小仙女们的支持,希望能在完结的时候再跟小仙女说再见。。 第20章 二少奇袭   沈南瑗自打见了那匡珊瑚之后, 便绞尽脑汁去想书里的她都干了些什么。   奈何,那混蛋作者惯会水文, 水了二十万字, 这样的女配竟还没有出场。   好像只交代了她是沈芸曦的好闺蜜。   那么, 但凡能和沈芸曦扯上关系的, 肯定是恶毒女配无疑啊。   是以, 当沈芸曦开口邀请她一同去参加匡家的舞会时,沈南瑗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然而, 拒绝无效。   沈芸曦当着沈黎棠的面惺惺作态地说:“阿爸,匡家的舞会杜大少也会参加, 我是好心好意, 可三妹这是在防备我吗?”   还真的是!   沈南瑗在心里说。   但她嘴上却道:“我刚从乡下来, 没参加过舞会,我怕给爹丢脸。”   沈黎棠那个墙头草, 顿时就动摇了。心想着是啊, 这还没出嫁呢, 丢人了可怎生是好!   沈芸曦一见沈黎棠犹豫的脸色,不待他出言, 立刻很是直白地道:“就是因为你没去过才要去的。有我和姆妈跟着,你还怕让你出丑吗?我们且是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   沈黎棠略微思索了片刻, 这次他站了沈芸曦的队, “南瑗啊,要去的,往后你嫁入了杜家, 难不成还指望督军夫人提点你这些啊!”   他的意思也很直白了,娘家的人再不好,也总比后婆婆好。   沈南瑗见无法推脱,也就应下了。   她没什么好怕的!   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能够应对,唯一的担忧便是那个喜怒无常的杜聿霖。   不过,舞会上那么多人,他应当不会乱来……对吧?!   沈南瑗的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但她就一个好处,临危不乱。   这一次苏氏不止没有从中作梗,还对她甚好,给她买了新旗袍,上等的绸缎料子,浅淡的湖蓝色搭配精致又活泼的蝴蝶绣花,也是极其的搭称她的年岁。   舞会的前一天,苏氏当着全家人的面,让丫鬟将旗袍捧给她,还给了她一串通体莹白的珍珠项链,看起来价值不菲。   沈芸曦不仅没有妒忌,还一拍纤纤玉掌,打趣苏氏:“姆妈怎地如此小气了!只给了三妹项链,那耳环呢?刚好,我有一对儿珍珠耳环……”   说着,她便奔上了楼,又很快跑了下来,将那珍珠耳环递了过去,又道:“这下好,三妹定能在舞会上光彩夺目。”   苏氏和沈芸曦怪也就算了,沈芸卉和沈芸芝居然也只看着,不出一声。   这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妥妥的大幺蛾子。   沈南瑗面如止水,心里却是涟漪阵阵,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就只能发挥她的临危不乱了。毕竟连穿书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接受了,往后她再遇见什么鬼事,都不会觉得惊奇。   舞会乃是下午四点举行。   三点整,苏氏便让家里的佣人备好了汽车。   这次舞会,不仅仅是让那个沈南瑗丑态毕露那么简单,苏氏也有她的打算。她将最小的沈芸芝留在了家里,带上了沈芸卉和沈芸曦。   她们俩的年岁一个十六一个十七,正是愁嫁的年纪。   尤其是沈芸曦,以往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愁怀了苏氏,现在倒好,她这心里还有了心上人。   苏氏一想到那杜二少的风评,难免心下更为焦虑。   世人谁不贪心!权势富贵和人品,她都想要。   沈芸曦对自己的母亲也没说实话,她只说这次舞会可以让沈南瑗丑态毕露,却隐去了匡珊瑚同她讲的梨园的事情。   她的心里又气又焦虑,一面想着难不成杜聿霖真的对这乡下来的动了心,一面又安慰自己肯定不会,一定是沈南瑗勾搭在先。   心里翻滚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强烈的一个便是今天一定要让沈南瑗死的很难看。   汽车缓缓地行驶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同在北城的匡家。   匡家比沈家的家业要大上很多,单只一个院子都有沈家整个建筑面积大了。   是以,在这里开舞会再好不过了。   匡家的佣人早早地在草坪的上方拉上了很多的彩灯,又在草坪的最右边摆上了两排桌子,铺就了白色的餐巾,水晶的盘子里盛满了各式的西点。   沈家人到的时间,草坪上已经汇集了不少人,女士居多,长衫洋裙,花花绿绿,穿什么的都有。   最为出挑的还是匡家姐妹。   大姐匡珍珠,一袭洁白的长裙,脖颈间还戴着一串粉色的珍珠,甚是明艳照人。   小妹匡珊瑚,尤喜红色,一身大裙摆的红裙子,更显得她肤白似雪。   众人围绕着她二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沈南瑗跟着苏氏母女三个才将踏进匡家的院落,苏氏便忙着和相熟的夫人打交道去了。   沈芸曦和沈芸卉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撇下了她,各自去找朋友。   沈芸曦当然是去找匡珊瑚。   匡珊瑚一见她来,顿时撇下了其他人,扯了她到一旁,眉飞色舞地道:“人带来了吗?”   “带来了!”沈芸曦对答之后,难掩心里的忧虑。   匡珊瑚安慰道:“你莫忧心。”   “你不知,她狡猾的很,几次都脱身,还害得我姐妹,就连我姆妈……”   匡珊瑚得意地笑:“那是她没犯该死的罪。”   这一句话又提醒了沈芸曦,她下意识咬了咬嘴唇:“你说她那日当真是和二少在一起?”   “那还有假!”匡珊瑚添油加醋地说:“那日我亲眼所见,她故意装晕,倒在了二少的怀里……”   “你别说了。”沈芸曦冷着脸打断了她,咬着牙又问:“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让她必死无疑?还不会牵连到我们姐妹!”   匡珊瑚眨了眨眼睛,卖了个关子道:“你到时便知道了!就你我二人从小玩到大的交情,难不成我还会害你!”   倒不是害她,只不过这世上哪有双全法,怎么可能打倒了那沈南瑗的同时,不牵连到沈家姐妹!   算起来,匡珊瑚也十七了,正是寻找夫婿的年纪,这泷城里有权有势的人物只有那么多,更何况,那沈芸曦觊觎的也是杜家二少。   少一个竞争对手,岂不是更好!   没有人搭理沈南瑗,她自己特别会找乐子。   舞会没有正式开始,她取了个小碟子,盛了几样看起来还不错的甜品,躲到了草坪的一角,边吃边观察。   也没观察个所以然出来,就知道甜点太甜,而人又太多,晃得她眼晕,索性闭目养神。   大约五点多钟的时候,草坪上响起了对她来说颇为怀旧的曲子。   沈南瑗听见音乐声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一扭头,便看见草坪上随着音乐摆动起来的男男女女。   天色已暗沉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和草坪上方亮起的彩灯相互交织出了旖旎的风景。   风很轻,夜很长,若不是沈南瑗下意识觉得有危险逼近,她会很享受这片刻的闹中取静。   不晓得是不是心有灵犀,啊呸,沈南瑗跟个鬼心有灵犀,也不想跟杜聿霖。   可当真是下意识的,沈南瑗的心跳莫名加快,而这时一只大手把她从沙发上拉起,飞快地闪躲进了匡家的大宅里。   杜聿霖扯着她不由分说,进了那间据说是匡家特地收拾出来让贵宾休息的地方。   他一推沈南瑗,她踉跄不稳,摔倒在了那个紫色的金丝绒香妃榻上。   “杜聿霖,你疯了?”   得罪的次数太多,沈南瑗心知卖乖求饶没有用,索性连乖都不卖了。   杜聿霖一把捏了她的下巴,正对上她凶巴巴的眼睛。   这是小猫……发怒了?   杜聿霖冷笑:“合该发怒的明明是我!”   “二少总是站在你自己的角度想问题!的确,若我是二少,我被人下了迷|药,我也会发怒!可二少若是我呢?好端端的被怀疑被囚|禁,还不得哭死啊!”   沈南瑗义愤填膺地说完,就只听杜聿霖讥讽地说:“我也没见你哭死!”   沈南瑷一噎,又不能说自己心理强大,一撇脸,闷哼一声,算是回应。   杜聿霖的心里本来就攒着气,一开始是气她居然敢对他下迷药,后来气的就有些多了。   他派去盯着她的人,可是一五一十地将她和杜聿航在一起的事情,汇报给他听了。   他听后的第一反应是暴怒,可他转而便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要发怒呢?   这个问题,他想了整整两日,想的最多的还是那日在郊外的冲动。   是个男人只要没有那方面的问题,都会冲动。   冲动没什么不妥,可他还是得分清自己究竟是不是一时的冲动。   想到这里,似乎是为了验证,杜聿霖一伸手掰过了她的脸,直捏的她圆润的小脸变了型,而后对着他想了几日的红润嘴唇,毫不犹豫地亲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你们都猜不到我会这个点更新。   嗯,庆祝入V,发红包啦 第21章 舞会放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简直让沈南瑗吓傻了眼睛。   房外的音乐又换了一曲,她仿佛能够听见谁在呼唤她的名字。   沈南瑗一想起家里那几个不省事的女人, 就心惊不已。   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想要把俯在她身上的男人推开。   可他笔挺的军装领子搁的她脖颈生疼, 不知道什么时候, 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已经落了一地。   她的嘴巴里全部都是他带有侵犯性的荷尔蒙。   还有他那双不安分的手, 居然撑开了她的旗袍盘扣,顺着她的腰线, 游移向上,掀开了她的贴身小衣, 直捏的她浑身战栗。   沈南瑗又气又急, 无计可施, 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身子底下的丫头,起先还敢和他比力气, 这会儿倒是顺从了。   可他一对上她的眼睛, 心里顿时一怔。   情|欲像是山洪冲垮了他的理智。   可她的眼泪让他瞬间清醒。   杜聿霖放开了她, 冷声问:“你不愿意?”   “对,不愿意, 死都不愿意……你知道我才多大吗?你个色胚!”沈南瑗一得了自由,就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杜聿霖瞥眼看她。   她的眼泪还挂在腮边, 倒是仍旧有那个胆子惹怒他。   杜聿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 接了句让她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的话。   “对,确实不大,还得再好好养养!”   沈南瑗气的发抖, 她顾不上和他逞口舌之快,慌乱地扣着旗袍的盘扣。   杜聿霖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再一次陡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你给我记住了,杜聿航碰过的女人我不会要,同理,我碰过的女人也绝不会给他!以后,你不许和他见面。”   沈南瑗咬着牙,反手拍掉了他的魔掌。   谁知,他再一次逼近,凶神恶煞地警告:“我养的猫,挠我我认了,但敢乱跑的话,我就打断了她的腿。”   “我不是谁的猫!我是人!新时代的女性,不做任何人的附庸物品。”   沈南瑗气的恨了,反驳的话语碰见了这样的蛮子,也稍显无力。   杜家的子嗣不旺,除了杜聿霖和杜聿航两兄弟,只有三姨太给督军生了个娇滴滴的闺女。   杜聿霖不常在家,偶然一次,去老太太那里问安,听见杜文玲信誓旦旦地说:“我要做新时代的女性……”   杜文玲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上了学。   杜聿霖的思绪转了又转,忽然有了拖延婚期的主意。   他碰过的女人,自然不会给杜聿航。   只不过,他还是不大懂自己对这只小野猫到底怀了什么样的心。   思绪转了几番,杜聿霖看见地下散了一地的珍珠,随意捡了一颗起来,只看了一眼,像是扔垃圾似的,抬手就扔到了窗外去。   “什么东西!沈家就给你带这样的破烂?”   那条珍珠项链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却也不算凡品,如今被杜聿霖两片嘴唇贬低的一文不值。   沈南瑗听了不入耳,况且她还准备舞会一结束就寻机把项链当了换小黄鱼。   杜聿霖的罪过便又加了一桩。   哪知,他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高声喊:“许副官!”   吓得沈南瑗慌忙上前去捂他的嘴。   杜聿霖一口含住了她的手指,倒是记起了她是如何拿杜聿航来恶心他的,报复似地说:“哦,怪不得世人都喜欢偷情,原来偷情是如此刺激!”   说话间,许副官推门入内,像是眼瞎似的,一双眼睛没往沈南瑗的身上斜一下。   “拿出来。”杜聿霖吩咐。   许副官双手插进了口袋,掏出了好几根小黄鱼,一一摆在了桌子上。   “出去。”杜聿霖又吩咐。   “是。”许副官转身出去,还顺带合上了门。   “你什么意思?”   沈南瑗看见这些小黄鱼,不是动心,而是警惕。   “养猫啊!”杜聿霖一脸欠揍的表情,“猫不是都喜欢吃黄鱼!”   沈南瑗片刻间就想明白了,那日杜聿航兴师动众地让人回家拿金鱼,以杜聿霖的智商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缺钱。   这是在明摆摆地羞辱她!   可沈南瑗觉得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桌子上一共放了六条小黄鱼,代表的不是钱,而是外面广阔的天地。   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这时,杜聿霖一把扯近了她,再一次警告:“你挠我可以,你要是敢跑的话……”   沈南瑗眨了眨眼,心底唯有呵呵——不跑才有鬼。   杜聿霖心知,这丫头的性子能有多野,手下的力度又用了些。   沈南瑗的身子又被迫贴近他几分,她都清楚地感觉到杜聿霖的鼻息落在她颈项,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酥痒。她越是挣扎,杜聿霖就越是挨得近。   “那乡下丫头到底死哪里去了?”   这时,一身突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沈南瑗找到了机会,猛地一推杜聿霖,总算是结束了越贴越近的状态。   外面是沈芸卉的声音,挟杂着不满。   沈南瑗压着声音,“你松开我!”   要是让她们发现杜聿霖,自己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杜聿霖挑眉,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主儿,什么时候被人呼喝指使过。   沈南瑗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是真急了,一口咬在了他手掌靠近虎口的位置,牙齿发力,却也没见他放开自己。   一抬首,反而是自己先红了眼,“杜聿霖,我现在是你名义上未过门的嫂子!”   她眼里的水光快要决堤,杜聿霖一怔,不由松开了手。   沈南瑗不等他说什么,抽身就跑。   “你怎么在这?”沈芸卉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一看可不就是沈南瑗。“慌里慌张的,干什么呢?”   “你不是在叫我!”沈南瑗蹙了下眉头,镇定了下来。   沈芸卉往她身后张望,“你还说,我们姐妹俩寻了你半天。这可是人家匡部长千金的生日宴,你当你乡下吃酒席乱逛么!”   沈南瑗一脸受教,拖着她赶紧转移地方。   “哎不对,你嘴巴怎么回事?”好像更红艳,有点肿的样子?等等,沈芸卉瞪大了眼睛,忽然拽紧了沈南瑗,“你不会在里面偷吃吧?”   “……”沈南瑗要佩服她的脑回路了,她才是险些被吃干抹净的那个!   见她不出声,沈芸卉恨铁不成钢地又说:“沈南瑗,你、你你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沈南瑗蹙了下眉说:“什么偷吃啊!莫名其妙。”   “那你不是偷吃,你在干吗?”   沈南瑗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来听,等她真的附耳过来,她故意神秘地道:“我啊……”   “别卖关子!”沈芸卉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我在和人偷情啊!”沈南瑗半真半假地说。   沈芸卉被气了个绝倒,“沈南瑗,我跟你说,我管你是在偷吃还是偷人。我警告你,不许给我生事,你丢的起人,我们可丢不起这人。”   匡家的酒会还在继续,沈南瑗被沈芸卉寻到,就到了苏氏身边。   她很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氛围,一个是害怕杜聿霖那个疯子卷土重来,另一个则是防备苏氏母女。   沈南瑗的身高在一众女生中算是出挑的,但胜在窈窕纤细,白皙优美的颈项和礼服凸显的美好身段,使得一切相得益彰,宛若鹤立鸡群,   尤其是眼下她贝齿轻咬,微露忧心忡忡的模样,像极了纯良美好的小白兔,吸引了不少目光。   舞会音乐绕梁,精美华丽的水晶吊灯让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迷离的光影之中。   姑娘们都是约好了舞伴的。   沈芸曦和沈芸卉已经被邀请下了舞池。   钢琴曲浪漫优美,一对对的舞姿蹁跹。   沈南瑗压根就不知道带舞伴这回事,而舞池里,沈芸曦和沈芸卉对视了一眼,沈芸卉跟她的舞伴耳语了几句,那人面露一丝为难,最后叫沈芸卉一瞪,不得已走到舞池边向沈南瑗发出了邀请。   “我不会……”沈南瑗想也没想拒绝。   “没事的,我来带你。”那人却不由分说拉着她进了舞池。   沈南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是有人存心想让她出丑。   果然,两人滑入舞池不久,舒缓柔情的音乐就变换成热烈欢快的felahikum。   带着沈南瑗跳舞的男人,极快进入到音乐的状态,舞步快了起来。   沈南瑗不防备差点被带着摔倒,所幸站住了脚跟,身形微微打晃。   这一踉跄让旁边始终留意着她的沈芸曦和沈芸卉浮起了笑意。   所有人的目光也忍不住放在舞池中最美丽的少女身上,有人惊叹于她的美貌,也有人发现了她的不自如,但更多的人则是好奇。   “这是谁家的千金,我怎么好像从没见过?”   “谁家有这妙人儿咱们能没瞧见过的,听说匡部长千金还请了同学,这应该是她同学吧?”   “那齐三爷家的小子不是喜欢沈家小女儿,怎的受不住美色诱惑了?”   周遭的议论声有一些传到了沈南瑗耳朵里,她看向扶着自己手的年轻男人,沈芸芝的追求者?   齐衡不敢迎视,跳舞是他的长项,对他来说处在光影之中的沈南瑗太过妩媚了,妩媚得令人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沈南瑗不知他心理活动,但能察觉到他的紧张,饶是如此,脚下的步子可一点没慢。要不是她及时调整过来,还不知要怎么闹笑话了。   乐声的节奏越发明快。   男人的舞步已经不是一般舞者的水平,专业展现。   可沈南瑗跟上了他,再没有错一步,身姿轻盈,若行云流水般,踩着节点那湖蓝色旗袍包裹下的妖艳身姿,像是一团烈火,点燃了很多人的眼睛。   原先还在她周围跳的,都纷纷离开了舞池,将场地留给二人施展。   沈南瑗一个旋转,就看到了沈芸曦和沈芸卉姐妹俩嘴角僵住的笑。   她瞥过了眼睛,像是没看见似的。   行家说:弗拉明戈是最能享受音乐,将音乐掌握得最精确的舞蹈。   这样快的节奏,就是学舞数年的沈芸卉,也不一定能跟上。而沈南瑗居然没有半分拖拉,以脚踩地做出繁复而扣人心弦的韵律,一下一下像是敲击在旁观者的心上,热情明快的节奏中,撩起人心中对生命的热情。   接下来的,就是齐衡也不敌,完全的,被压制了。   如果说一开始是他带着她在乐点中,现在,则是沈南瑗掌控全场。   用珍珠发簪挽住的鸦青色长发,在飞速旋转的过程中散开,似流瀑般倾泻,散在肩后滑出极优美弧度。   少女明媚热烈的舞姿,俨然已经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所有人随着她的动作而心驰神往。   青丝翩然,像是拂过人的心头般,惹起一阵酥麻。   沈南瑗几个旋转贴近男人的身体,却下意识察觉到一股冷冽的侵略气息。   她一扭头就看到了面容极俊美的男人,神情冷峻。而周边剩下的两对也同时换了舞伴。   杜聿霖的出现并不突兀。   军靴踩地,发出的厚重声响,与沈南瑗的似是呼应。   他会跳舞。   沈南瑗脑海里划过这一想法,不复之前的从容,脚下险些错了两拍。   而杜聿霖就像是个中老手,轻易巧妙带着她重新投入到快舞中。   女性娇柔,男性阳刚,配合着乐声,尽情地展现着肢体的力与美,淋漓尽致。   音乐一停,沈南瑗同时停下了旋转,随着匀气,高挺的胸脯微微起伏,构成绝美的风景。   杜聿霖的眼神暗了暗,嗓音低沉暗哑:“你不是从乡下来的?舞跳的怎么这么好?”   沈南瑗不作声,像是没听见。   杜聿霖早就知道她是这个反应,可不依不饶地又问:“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发发发 第22章 舞会布局   沈南瑗迎上杜聿霖直勾勾的眼神, 拿回了披肩罩住,这才得了些安全感。   她心里攒着气, 率先离开了舞池。   即便走出一段距离, 她也能感觉到后背烧灼的目光, 像是要在她身上烧出俩窟窿。   她早已镇定下来, 杜聿霖要是发疯的话, 就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同她跳那段舞了。   沈芸曦站在舞池外,裙边都要被她拧巴烂了。   她不是乡下来的么, 怎么会跳佛朗明哥!她特意准备的这出,怎么沈南瑗没有出丑, 居然还出彩了?   旁边匡部长不住赞叹, “这是谁家的姑娘, 舞跳得真不错!”最让人大跌眼镜的就是杜聿霖,传闻这位主可是不碰女人的, 难不成转了性?   “刚才听珊瑚介绍, 是交通部沈副部长家的, 我瞧着是跟沈家那俩姑娘一块来的。应该就是那位刚从乡下接回来的三小姐,跟杜家定了亲的那个。”匡夫人接话, 适当地提醒。   匡部长的眼神有些许变化,沈黎棠打的主意没几个不清楚的, 而杜聿霖今晚这出, 算是表明杜家的态度了,杜家愿意给这未过门的新媳妇撑腰?   沈芸曦看着朝着她走来的沈南瑗,简直要被眼前那艳光四射给逼得倒退, 好容易克制住了,她结巴地问:“南、南瑗,你学过跳舞么?”   沈南瑗摇了摇头,“依样画葫芦,我看这个好像讲究随性发挥。”   一句话就把沈芸曦噎得心气不顺,这随意发挥就发挥成这样,啪啪打了她们这些离场人的脸面。   沈南瑗含笑,那个领舞的年轻男人一开始就态度强硬,原先又跟沈芸卉在一块跳舞,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是两人给她下绊子。   好在,沈南瑗学过弗拉明戈,连华尔兹都有所涉及。   大厅里,刚刚因为沈南瑗和杜聿霖的合舞凝滞下来的氛围突然又热了起来,伴着阵阵骚动。   沈南瑗朝骚动源头看了过去,姗姗而来的两人,仿佛完美诠释了白月光与朱砂痣。白色礼服长裙的匡珍珠,和红裙明艳的匡珊瑚,匡家的姐妹一向是城里时尚的风向标,而两人的家世背景也是追求者趋之若鹜的原因。   “论容貌,是匡珍珠更胜一筹,就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上回有个不开眼的,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被她拿马鞭子抽了一顿,啧啧,可够跋扈的。”   “难怪这年纪都还没嫁出去,这泷城里除了杜聿霖,还有谁敢要啊。”   “那杜聿霖不是不碰女人么,都传督军家的风水有问题,老大的脑子有问题,老二的那方面……”   简直是胡言乱语!   沈南瑗听得直皱眉头,恐怕二少的生理问题,她还是有点发言权的,毕竟方才是她险些被吃干抹净。   不过她还是不由得多看了匡部长身边的少女一眼,对方也正好扫视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接似乎都有些意外。   沈南瑗不躲不闪,大大方方颔首致意,后者半点没打算给面儿,径自略过了。   “……”   还真是——高冷呐。   沈南瑗被冻了一下,随着沈家两姐妹到旁边的沙发座,环视过一圈没有发现杜聿霖的踪影,心里放下大石的同时又不由生出一抹好奇。   但她心知,好奇可会害死猫。   沈南瑗很快就把那苗头掐灭,转而打量起大厅里的情形。   大厅里对她好奇的人不在少数,总有视线目光停驻在她的身上,或善意,或挑衅。   不过沈南瑗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柔则柔已,却没有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这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你不是说她乡下来的,我安排舞会给你机会,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匡珊瑚明面上冲周围的人笑,实则暗暗咬着牙根在质问沈芸曦。   得亏自己当时没下场,要不然,她一个主角还得给人当陪衬?   光想想就让人气炸了。   “她也说不会,可这弗拉明戈不是讲求即兴么,也许、也许她还真有那么点天赋……”沈芸曦一解释,就遭了匡珊瑚白眼,最后一咬牙,想到杜聿霖和她的舞,心底又酸又恨,“早说了这丫头邪乎,你让我把她叫来,说有主意对付,到底是什么主意?”   匡珊瑚心想,当然不是你那种小打小闹的了。   她的目光瞥向匡珍珠所在,在她身边围着的都是名门小姐,正经的嫡出。   没错,匡珊瑚是二姨太庶出的,只是她心高气傲,不允许别人提这茬。可是拼命模糊界点又怎样,正的永远都是正的,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走,带你的三妹妹去跟我姐姐打个招呼。”   沈芸曦给沈芸卉指使了个眼神,沈芸卉立刻就带着沈南瑗过来了,“姐,珊瑚姐,南瑗刚刚说掉了项链,我陪她找了一路,都没来得及祝贺珊瑚姐姐生日快乐!”   沈南瑗抱歉点头,礼貌道:“匡小姐生日快乐。”   匡珊瑚笑:“这么客气做什么,跟卉卉一样叫我珊瑚姐就好。既然是掉在我家的,要是佣人看到会还过来的,不用担心。”她顿了顿,“你的舞跳得真好,我姐正想见见你这妙人儿呢。”   沈南瑗瞧着她那笑,心底突突了两下,屈从于本能地觉察到一股危险。   “姐,我给你介绍个人儿,刚才跳舞的沈三小姐,人家可是一点没学,就快赶上你这个专业的了。”匡珊瑚挤到了一伙人跟前,兴奋说道。   匡珍珠的脸色倏然变了变,周遭人的神情也有些许微妙。   匡珍珠学了六年芭蕾舞,一向被人吹捧专业。   沈南瑗看向挑事的匡珊瑚,似乎很是意外,那神情又是不解,引人探究。   果然就有人问她,“珊瑚说的真的假的,没学过怎么可能跳这么好?”   沈南瑗等的就是这句,像是筹措了下句子,一本正经解释道,“是学过的。前些年有位到乡下避难的名媛,她喜欢跳舞,闲着就带我跳着玩儿。我不知道珊瑚姐听谁瞎掰的,这种话,不是让人故意招骂么。”   这下轮到匡珊瑚脸色变幻青紫,她恶狠狠瞪向了沈芸曦,后者简直惊呆了,完全没想到沈南瑗竟然在这里摆了自己一道,又不敢出声承认,心火烧得旺盛极了。   而一旁的匡珍珠始终未置一词,此时正上下打量着沈南瑗,目光缓缓停留在她的一对珍珠耳坠上。   沈南瑗心尖一跳,发现和匡珍珠的竟款式相似。   “你也喜欢珍珠?”   就是这时,沈南瑗听见匡珍珠挑衅似地询问。   沈南瑗心神一凛,自己伸手取下了耳坠,“倒也不是,是姐姐看我没什么行头,从首饰盒里挑的,起初我看上另一对,不过姐姐说这个好看,嘱咐我一定要戴。”十五岁的年纪,又生活在乡下,要说不谙世事,也拿捏得当,还不忘感恩沈芸曦的‘好’。   “我也觉得珍珠好看,但一直觉得有哪儿不大对劲似的,现在一看,果然还是跟匡小姐更配。”她诚挚一笑,这一番若是别人说来定会嫌谄媚的话,被她说得似乎就是如此。   有人消除隔膜,也有人……快气炸了。   “沈南瑗,这明明是你看我的珍珠耳环好看,非要戴这个,你可别乱说!”沈芸曦没忍住,压低声音警告似的抑制怒火和焦躁。   沈南瑗似是委屈,“姐姐不是说我戴上这个一定会光彩照人的嘛!”   她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沈芸曦身上。   “你……胡说八道!”沈芸曦顶着众人各色目光,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沈南瑗嘴角的莞尔笑意转瞬即逝,稍稍抬眸,就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美目。   匡珍珠的眼神一直未离开过她,视线交汇,把她那些小把戏尽收眼底。   听说这位乡下来的姑娘,才是沈副部长原配所生。   自己的姆妈强势,早些年她还不懂。   姆妈同她讲过:“我若是不强势的话,你早就像沈家那个原配夫人生的闺女,给送到乡下去了。”   匡珍珠瞥一眼匡珊瑚和她那些庶出的朋友,可是越来越能理解姆妈的跋扈了。   眼下这个乡下来的姑娘,她原以为是个怯懦的,如今看来,倒是很和她的心意。   匡珍珠一伸手取下了自己耳朵上的珍珠耳环。   “我也觉得你戴珍珠好看,不过你阿姐给你的这对与你不太相称,你戴我的。”   说着,竟靠近了沈南瑗,替她戴上了耳环。   沈南瑗不解其意。   匡珍珠冲她露齿一笑,还顺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往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不待沈南瑗回应,她又道:“走,我带你去见我阿爸和姆妈。”   不止是沈南瑗,在场的名媛全都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要知道匡珍珠一向跋扈,上回就是有人戴了同她相似的珍珠项链,她二话不说就拿马鞭抽了她一顿。   匡珊瑚原想着利用匡珍珠一把,没想到被人轻易识破。她咬碎了牙龈,没有跟上去。   她几乎笃定了这是匡珍珠在故意和她作对。   不过,一计不成,她自有另外的一计。   沈芸曦也被这变化给惊着了,那个沈南瑗邪乎的很,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化解所有的危机,她悄悄地攥紧了身边人的大红裙摆,“珊瑚……”   匡珊瑚自然之道她想说的是什么,用眼神制止了她说下去,安抚道:“你放心。”   匡珊瑚的心里有无数的怨念叫嚣着奔跑了过去,如今她是一点都顾不得这蠢笨的沈芸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啊,小仙女,抽一发运气呗!!! 第23章 杜吉祥物   前头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小菜。   接下来要唱的才是今天匡珊瑚安排的主戏。   人她早就安排妥当。   匡珊瑚在人群里找了一圈, 只看到一个一个白衬衣红领结的侍应生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来去。   这次的生日会是她从夫人那儿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   要不是为了对付那个小妖精,她可真不希望被破坏呢!   不过, 舍不得孩子, 怎么能争得过情敌。   匡珊瑚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其中一个侍应生的身上, 他是这次的侍应生里最为高大英俊的。   皮相虽好, 但却是实打实的贱民, 住在贫民巷里。   匡珊瑚的心思流转,冲丫鬟流锦使了个颜色, 流锦立刻会意,向着那侍应生走了过去。   匡珍珠领着沈南瑗一路招摇, 先是到了匡夫人的跟前。   她一见到匡夫人便高兴地扑了过去, 挽住了胳膊, 小声耳语:“姆妈,我新交了一个朋友。”   匡夫人一眼看过去, 竟是今日在舞会上出尽了风头的沈家三女儿。   她偏了头, 不太确定看向女儿。   匡珍珠点了点头, 仍旧小声道:“她很有意思。”   匡夫人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抬了眉眼笑:“沈小姐, 招呼不周。”   “匡夫人,您太客气了。”沈南瑗恭恭敬敬地说。   “沈小姐, 我家珍珠脾气古怪, 难得交上投契的朋友,往后啊,你一定要多来。”   沈南瑗对这一变故, 起初还有点莫名其妙,这会儿倒是反应了过来,来前沈芸芝口快,她说:“珊瑚姐姐要不是庶出的身份压着,哪儿还有匡珍珠什么事啊!”   说起来,她与匡珍珠之间的缘分,说不得还是匡珊瑚对她□□的厌恶穿了线。   沈南瑗展颜笑:“夫人到时候别嫌我总来就好了!”   匡夫人观她仪态得体,倒也对她另眼相看。   闲话就叙了几句,匡夫人还有自己的应酬,匡珍珠便带着沈南瑗去了旁处,身边很快就聚集了很多同岁的女孩子。   匡夫人在远处嘱托:“不许喝酒。”   “知道了,姆妈。”匡珍珠咯咯地笑。   可等匡夫人一转身,匡珍珠抬手招来了侍应生,“咱们不喝红酒,偷偷喝两杯香槟吧!这样的聚会,喝橙汁也太扫兴了。”   话是这么说,白衬衣红领结的侍应生端着香槟,微微颔首,匡珍珠一拉沈南瑗挡在了身后,她快速地将一杯红酒分别注入了两杯香槟,将混合过的其中一杯递给了沈南瑗。   沈南瑗抿着嘴笑,接了过来。   “阿姐,你这么不听话,我一会儿可要去姆妈那里告状了。”匡珊瑚不知打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抓了个先行。   匡珍珠撇了撇嘴,不快地道:“走开。”   匡珊瑚一点都不生气,一伸手夺过了匡珍珠和沈南瑗手里的酒杯,转身放到了侍应生的托盘上,又取了两杯橙汁。   “阿姐,沈三小姐,匡部长可是在看着呢!”   “诓谁呢!”匡珍珠嘴上这么说,一回头果然看见她阿爸遥遥冲她举杯,只得心虚地接过了橙汁。   沈南瑗喝什么都是无所谓,可她这人疑心病重,转了手的饮料,她可不敢乱喝。   她握着橙汁的杯子,轻轻地凑到唇边。   杯子的边缘反光,刚好映出了匡珊瑚的脸,她的眉宇舒展,唇角微翘。   沈南瑷的嘴唇稍稍碰到杯中的桔色液体便放下手,依旧将杯子握在了手掌中。   匡珊瑚的眼底闪过一丝沾满了怨毒的得意,紧跟着便道:“咱们去那边吧,要切蛋糕了。”   匡珊瑚走在最前面,在人多的场合匡珍珠也会给她脸面,扯了沈南瑷的手,“走吧!”   “姐姐先去。”沈南瑷笑笑地说:“我得找一下我家太太和姐姐。”   匡珍珠一听这个,也不难为她,点点头转身。   沈南瑷走到了暗处,趁人不备,将手里的橙汁倒掉了一半。   匡家的一个庶女过生日,自然不能劳动督军的大驾。   实际上这场宴会,匡家人对外宣传的也并不是庶女的生日宴。   舞会是一个交流的渠道,匡部长和匡夫人好客,一年到头舞会排场可少不了次数。   是以,草坪的一角灭了彩灯,推出了一个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时。   杜聿霖的眉眼一挑,淡淡地问:“原来今日是部长千金生日?”   匡部长拍了拍挺起来的肚子,哈哈笑笑:“二少不要管那边,小孩子们瞎闹。”   这话,杜聿霖不大爱听。   他瞥了眼那群人中的湖蓝色身影。   要说沈南瑷是小孩子的话,那他算什么?大叔?   沈南瑗今年有十五了吧。他二十三,也就只大了她八岁而已。   杜聿霖略微一回忆,她确实是小,再养个两年,约莫才能长成。   他只往那边抬了下眼皮,许副官便会意,得少帅的吩咐,他可是一直盯着沈三小姐,唯恐她受人欺凌。   且,还有件事情,他没来得及向少帅汇报。   来给匡珍珠唱生日祝贺歌的果然只有一些同龄人,那些正房的太太们和匡夫人聚在一起,而杜二公子正和她那好阿爸热聊。   果然如她亲娘所说,阿爸虽然疼她,但心里也仍旧有嫡庶之分。   今日若是匡珍珠生日,他定会为她引见杜二公子。   匡珊瑚的心里有一万个不高兴,却也笑语盈盈地和众人道谢。   “谢谢大家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咱们来切蛋糕。”   沈南瑷握着橙汁站在人群里。   匡珊瑚正在找她,一见她杯子里的橙汁少了一半,顿时喜上眉梢。   她托了块蛋糕亲自递了过去,“感谢沈三小姐大驾光临。”   “珊瑚姐姐客气了。”沈南瑷这声姐姐叫的,不无恶心她的嫌疑。   匡珊瑚没有在意,只一心想着呆会儿的事情。   她抬手拿了一旁的香槟,按捺下心里的欣喜,一饮而尽。   这场舞会进行到这里,草坪上的气氛越发的热烈起来。   按照匡珊瑚的吩咐,丫鬟流锦慌里慌张地出现,径直到了沈南瑷的面前,慌乱地说:“沈三小姐,你家太太说头晕,让我来唤你过去扶她。”   沈南瑷一听这话,差点为这些人的智商鼓掌。   难不成沈芸曦没有告诉她们,她与苏氏的关系有多差?   还是说笃定了她这个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孤女,一听见主母有病,必会找机会表现?   沈南瑷的心底泛起了一阵不爽,她觉得这些人不是智商有问题,而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可心底吐槽归吐槽,明面上她还得假意慌张地问:“这可怎么办?你稍等,我去找大姐。”   流锦拉住了她,道:“沈三小姐,你先去瞧瞧,我去代你寻大小姐和二小姐。”   “如此,多谢这位姐姐了。”沈南瑷放下了杯子,甜甜地笑。   流锦心慌的不得了,舔了下干巴巴的唇角,“就、就在那个贵宾室。”   要不是杜聿霖正在不远处被人围成了吉祥物,沈南瑷还以为这个套是他给她下的。   那个贵宾室——她好不容易才从里面脱身出来,可是一点都不想再进去了。   沈南瑷乖巧地点了点头,朝着匡家的大宅走去。   匡珊瑚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浑身上下只觉过电一样的激动,她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抖。心里一时想着,一会沈南瑷被人抓包的痛快。一时又想着里头的淫|乱过程,自己的心里竟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她想,不若去瞧瞧。   谁说好奇就害死猫的!   匡珊瑚趁着没有人注意,一闪身也进了匡家的大宅。   一楼的客厅里,因为她的事先叮嘱,并没有什么人。   她小心翼翼的朝贵宾室靠了过去,原是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动静,谁知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猛的一推,她措不及防的进去。   匡珊瑚直直地扑进了一个男人的臂弯里,那人如她一般浑身滚烫。   理智告诉她,这种情况不对,她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   可屋子里一阵一阵奇异的香味袭来,她顿时浑身无力。   任由男人粗糙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揉来捏去。   她张了嘴想要呼喊,可到了嘴边的居然是让男人更加振奋的呻|吟声音。   她听见了裹在自己身上的轻纱发出了清脆的撕裂声音。   她的唇舌被人堵了个结结实实,体内的欲|火像是瞬间被点燃,燃的她再不能自抑。   “嗯,摸我……”她好像听见自己浪|荡的声音。   沈南瑷是死都不肯接进贵宾室的,她躲在匡家客厅大柱子的后面,原本是想着以不变应万变,却亲眼看见许副官一推,将那匡珊瑚推了进去。   许副官低低“嗯哼”了一声,朝她躲避的方向招了招手。   沈南瑷踌躇了片刻,现了身。   许副官无事人似的,指了指外面。   沈南瑷会意,听见里面传出的淫|声浪|语,耳朵遭罪地捂住,快步的朝草坪走了过去。她现在的心里的感觉很复杂,这次的事……她是不是欠了杜聿霖一个人情?   欠了谁的人情,她都不想欠他的。   观杜聿霖的面相,就知他这人到底有多难缠。   夏末的凉风一吹,沈南瑗站在廊下陡然清醒。   就她,都不肯喝别人递来的敞口饮料,更何况杜聿霖那个睡觉枕头底下放枪的更多疑个性。   沈南瑗后知后觉地觉出了不对劲,那晚在康山别庄,若杜聿霖当真被她迷晕,怎地他今日只字不提那晚的事情!   沈南瑗不由朝那人的方向看了过去,彩色霓虹灯的映照下,男人的侧脸更显冷峻。   可能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他猛地一回头,晶亮的眼睛闪着星子的光辉看了过来,吓了沈南瑗一个激灵。   男人的嘴角轻扬,似乎很满意达成了这样的一个效果。   沈南瑗别过了脸,再也不肯斜视,她趁着四下无人,悄悄地躲在了暗处,如同伺机而动的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明天的更新放在零点,小仙女们抢购完可以来看啊 第24章 杜家彩礼   约莫过了五分钟的时间, 匡部长看了看表,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同杜聿霖说:“二少, 咱们屋里聊。”   杜聿霖点了点头, 一转身, 将酒杯递给了随从。   这两人要聊的不是泷城的布防, 便是当下的时政。   关系一般的人很有眼色地躲闪开来。   匡夫人冲着旁边的夫人微微一笑,转身跟了上去。   男人们在谈重要的事情, 适合伺候在旁边的只有心腹内人了。   反正,匡夫人也不是第一次给杜家二少端茶倒水。   三人一行到了贵宾室的门口。   不知道打哪儿跟上来的许副官眼睛眨了一下, 杜聿霖神色不改, 目光掠过那间房时轻蹙了下眉头, 旋即就看匡部长一把推开了房门。   房内的场景很是香艳,丝绒的香妃榻旁, 红色的纱裙碎了一地, 只穿着白色衬裙的女性发丝凌乱, 面色娇红,口中的呓语不清, 她的身子下面是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男人。   匡珊瑚动情明艳的面庞直冲着门口,如果不是被突然打断, 谁都能想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开门的响动令匡珊瑚朦胧的思绪好容易回了点神, 一回头正对上她阿爸震怒的脸。   “阿、阿爸?”匡珊瑚的脑袋昏昏沉沉,一时还不能思考。   片刻后,她哭喊着从男人的身上滚落了下来, “阿爸,这到底怎么回事?!”   匡部长气的只想吐血,他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看一眼那画面,就气血直冲脑门。   杜聿霖回避的很快,只扫了一眼,军靴踩地,立刻后退了两步,将门口的位置让给了匡夫人。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匡夫人不明所以的同时,一听屋里的声音赶紧踏了进去。   匡夫人不愧为一介女流中的精英,她镇定地说:“要不然老爷先带二少去书房,这里就交给我来料理。”   眼下,这是最好不过了。   匡部长狠狠地瞪了匡珊瑚一眼,差点没被她给活活气死,可杜聿霖还在,他老脸烧得厉害还需应付,对上了目光,又憋闷又是尴尬请了道:   “让二少见笑了,还请随我上楼。”   杜聿霖不置可否,迈动了长腿的同时,一眼扫到了许副官的身上。   许副官一凛,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没有跟上。   杜聿霖一眼就看出了名堂,也就清楚了许副官刚才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做什么去了。   匡珊瑚的反应并不是装出来的,前后一联系,就能明白这个局是给旁人设的。   那个旁人是谁……杜聿霖的眼神暗了又暗,他想许副官既然破了这个局,就该明白他的性格。   他杜聿霖可是全泷城都知道的护短跋扈。   匡珊瑚一见她阿爸转身,就知道自己死定了。她慌乱从榻上跌跌撞撞跑下来,这一跑,整个人都凉飕飕的,满面涨红地捂住了裸露的部位,都能滴出血来。   “阿爸、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她想尖叫,想昏死了之,种种想法之后,唯有一个念头最是清晰。   不能闹大,不能被外面的人听到,否则、否则她当真是没脸活下去了。   匡珊瑚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露掉了什么。   直到她听到外面越离越近的喧闹声音,她才猛然想起来,她交代过流锦一看到她阿爸进来,就带人过来。   匡珊瑚慌乱极了,四处寻找可以遮挡身体的东西。遮的过程看到身上情|欲的痕迹,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   这时候,香妃榻上的男人才迷糊过来,他使劲甩了甩生疼的头,茫然地看向了旁边的女人。   匡珊瑚看着立在门前的匡夫人,哭着求饶:“夫人,救命!是他,是他强迫我的。我喝了杯饮料之后,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能够制止那些人进来的只有匡夫人了。   匡珊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又道:“夫人,夫人,您就算不为了我,也要为了匡家的脸面和长姐的未来着想啊!”   不提匡珍珠还好,一提匡珍珠,原本面无表情的匡夫人眼神突然冷冽了起来。   就是这时,喧闹声只有一门之隔。   而站在门边的她,一动未动。   走在最前面的是匡珍珠,沈芸曦和沈芸芝紧随在后。   除了她们之外,后面还跟了七八个女孩子,有说有笑。   匡珊瑚的丫头流锦说,邀她们来看好看的节目。   匡珍珠原本是不想来的,可人多口杂,她不想因此又落人口舌,再被珊瑚那个死丫头告状。   匡珍珠叫了声“珊瑚”,此时的匡珊瑚正跪在地上给匡夫人叩头。   匡珍珠透过闪开的门缝,一眼就看清了里面的场景,额际猛地一跳,僵在了门口。   沈芸曦道:“怎么了?”她一心还想着匡珊瑚许她的整治沈南瑗的承诺,刚才寻了一圈儿,并没有寻到沈南瑗的身影。   沈芸曦笃定了里面的事情和沈南瑗有关,一想起匡珍珠莫名就对沈南瑗释放出的好意,她怒火中烧,故意猛地一推门。   “天~啊!”沈芸曦是叫完了,才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一时无措,呆愣在原地。   沈芸曦的声音早已吸引了好几位小姐,匡珍珠伸手遮挡,眼看不及,正是这千钧一发间,匡夫人伸手一挡,将门“啪”一声从内关上。   她这才出言:“珍珠啊,先带着朋友们去别的地方玩儿,我与珊瑚有事要说。”   匡珍珠稳住了心神,使劲儿一扯坏事的沈家姐妹,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意,“好的,姆妈。”   匡夫人随意亮了一下手腕,匡珊瑚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好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沈芸曦和沈芸卉无需她来交代封口,那是匡珊瑚自会做的事情。   匡珍珠斜眼睨了下自己的朋友吴家大小姐。   那吴娉婷立马会意,点了点头,给她了一记放心的眼神。   舞会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匡部长哪里还有心情和杜聿霖谈话,闲话说了几句,他便道了声:“二少,告罪,我要……”   “匡部长请自便。”   杜聿霖很是善解人意了一回,只不过他却故意当着匡部长的面,叫来了许副官。   “方才在贵宾室里,我扯坏了沈三小姐的项链,你明日去珠宝铺子里,给她买几条上好的。”   匡部长一听,心里顿时一凛。   这可比他今日瞧见衣衫不整的女儿还要震惊。   难不成杜二少这是在试探他?   杜聿霖才没那个闲心试探他,今日的事情发生在匡家,以匡部长的手段,随便一查,便能够查到那只小野猫的身上。   杜聿霖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了想问题,比如他护短,即使是他养的猫挠了旁人一下,他也会心疼猫的爪子疼。   他只怕匡部长一护起短来,也同他一样不辨是非,若是迁怒了他养的那只小野猫,他难免又会心疼一场。   想到此,杜聿霖又道:“都说匡部长教女有方,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匡部长还没想通方才的关节,这下子更是慌张:“惭愧,惭愧!”   杜聿霖不再废话,施然起身。   也不在匡家多做停留,直接离去了。   匡家的舞会从二少离开,至此结束。   沈南瑗这才从暗处现身,同苏氏一同离开匡家。   沈芸曦一直坐到自家的汽车上,还回不了神。   她很古怪地看向沈南瑗。   沈南瑗冲她咧嘴一笑,如同一只温良无害的小白兔。   可沈芸曦竟不自觉地脊背发凉。   匡家一直到送走所有的客人,才关起门来,解决今日发生的丑事。   短短半个时辰,匡珊瑚的眼泪都流干了。   匡部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据匡珍珠不完全统计,至少走了不下十圈了。   匡夫人心知自己的丈夫有多偏爱他那个庶女,一捂额头道:“老爷,你晃得我头晕!”   匡部长终于肯停下来了,眼睛一扫还跪在那里的匡珊瑚,喝问:“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匡珊瑚已经想通了整件事情,她猛地一抬头,悲切地喊:“阿爸,是沈南瑗,一定是那个沈南瑗!!是她害我……我真的是喝了点饮料,就头昏的不行,才去贵宾室休息的。我一到贵宾室,就被,就被……”   匡珊瑚指了指那边被打了个半死的男人。   她依稀记得男人的皮相不错,可家里穷苦的不行。   这是她特地给沈南瑗安排的男人,原是想找一个既穷又奇丑无比的,可是唯恐这样太没有信服力。   结果、结果居然……   那厢的男人艰难地抬起了头,“部长,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叫我去贵宾室伺候,可是我一进去,就发现自己手脚发软,就是、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小姐……”   匡部长现在听不了这人说话,一指他,旁边的管家便又踹上了。   屋子里顿时又响起了那种拳脚到肉的瘆人声音,匡夫人不由一皱眉,“行了,真打死了,你女儿可怎么办?”   匡部长就算不爱听这话,却也明白什么叫事已至此,他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面。   匡珊瑚见她阿爸竟然不反驳匡夫人的话,顿时惊叫了起来。   “我不要!”   “由不得你!”匡部长瓮声瓮气地说。   “阿爸,我和他没有那种事情。阿爸,阿爸,我还是完璧!”匡珊瑚的眼泪又砸了下来,吧嗒吧嗒当真是像断了线的珍珠。   只是,再没人会觉得珍贵。   匡部长一听这话,转头看向发妻。   匡珊瑚还在那儿哭喊:“阿爸,千万不要让我嫁给那种人。阿爸,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真的,阿爸,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求您了,看在傲西的面子上。”   匡傲西乃是匡部长的独子,却不是匡夫人所出。   匡夫人字生过匡珍珠之后,身子一向不好,便让那戏子出身的二姨太有机可乘,一气儿生了匡珊瑚和匡傲西两姐弟。   匡傲西出国求学,再有两月便归。   “夫人……”匡部长踌躇了片刻,开了口。   “随便!”匡夫人不悦地站了起来,“珍珠,扶姆妈上楼。”   “好的,姆妈!”匡珍珠低垂着眉眼,同匡夫人一起离开了客厅。   匡部长这才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将那“奸夫”拉出去。   他还在想,今日这事难不成真的和沈家那个三女儿有关系?   那杜二少的意思就很简单了,那沈南瑗是他罩的人。   这小叔和嫂子……匡部长倒抽了一口凉气。   沈南瑗跟随苏氏一行回到沈府,已是九点多钟。   沈黎棠还没有回转,不知又浪荡去了哪里。   苏氏有些疲惫,强打着精神叫了沈芸曦和沈芸卉上楼。她并不知舞会   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说好的要整治沈南瑗,她等了好几个时辰,都悄无声息。   沈芸曦临上楼前,从沈南瑗的身边掠过,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今日珊瑚的事情,是你,对不对?”   沈南瑗抬了下眼皮,假装惊愕地说:“大姐,你有心情纠结这些,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不是交友不慎了?”   沈芸曦自然是想到了,她脸色顿时一白,再没心情纠结这些,狂奔上楼。   一进入苏氏的房间,沈芸曦放声哭泣,“姆妈,我是不是又蠢又笨?”   苏氏虽仍不知内情,却慌忙安慰:“乖囡囡,你怎么会又蠢又笨呢!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自降身份和那个贱蹄子比较,你是天真纯洁,哪里像她,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   沈芸曦想让匡珊瑚收拾沈南瑗,结果没想到,两人都被沈南瑗摆了道。   当然,她比匡珊瑚好多了,顶多就是那帮所谓天之骄女更看不上她,匡珊瑚那手才叫她越想越后怕。   以至于,在家的两天,沈芸曦对沈南瑗都是避若蛇蝎。   沈南瑗舒舒坦坦过了个周末,中途想到许副官硬塞小布袋里的三根小黄鱼,再加上自己的,合起来有五根了,兑成银元也有小一百五,够寻常百姓过一年的。   虽然枕着小黄鱼睡觉的感觉挺不错,但免不了担心被人发现。   小黄鱼的来龙去脉说不清,要是苏氏搅和,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沈南瑗未免夜长梦多,隔日就到法租界那的瑞士银行偷摸开了个户头,把这些都存进了保险柜里,妥帖收好了钥匙,才彻底抒出了一口气。   泷城入秋后天气转凉得快,早晚温差厉害。   沈南瑗一出银行就裹紧了风衣,毛呢帽子遮得严严实实,但还是在坐上黄包车的时候,透过帽檐缝隙看到了一伛偻的身影。   “师傅,等等。”   沈南瑗就在黄包车里看。   那人原本应该是个意气奋发的青年,这会儿胡子拉碴不说,蓬头垢面,拖着一条血迹斑驳的裤腿孤零零倚靠在墙角。   路过的人不是嫌弃地煽着手走开,就是意思的给一个两个铜板。   但这样的人少之又少,青年前面始终就三五个铜板。   而他就像是没有魂的行尸走肉,眼神空洞地聚焦在一处空点上,对于周遭纷纷扰扰一点感觉都没有。   直到,有一个行乞的突然上前来抢他的铜板,青年突然动了,用的是一根他藏在身后的铁杵棍直接一击得手,敲在了乞丐手背上,隔着远都能听到骨头裂了的响动。   黄包车师傅扶了扶他的帽,啧了一声,“是个狠角色。”   可这年头,狠角色混成这样了还有什么用。   沈南瑗看着他瘸着一条腿捡起了那几个铜板,当着那地上唉哟唉哟叫唤不停的乞丐面儿,硬是塞到了另一个小乞丐手里。   小乞丐呆呆的,后来像是反应过来,攥住了钱撒腿就往包子铺跑。   “嗳,这人真是……”黄包车师傅又叹了一声。   沈南瑗看他又坐回了那个墙角,那根铁杵棍就攥在手里,但凡旁边的乞丐要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师傅,走吧,从他前面过。”沈南瑗吩咐道。   黄包车师傅应了一声,拉着车往青年那儿过,正好要过去的时候听到从后面传来挺重的一声当啷响儿,回过头看就看到地上掉了一袋子,听着响动里头可不少。   “好死不如赖活着,先治腿吧。”沈南瑗从捂紧的风衣那露出了脸,被风一吹,眼睫上沾了些水雾,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青年怔住,一下就认出了少女,那天舞会上最出彩的星!   那一瞬,他的眼眶突然有些炙热。   沈南瑗假意没看懂,露过面儿就达到了目的。   看青年的眼神应该是认出她来了。   她不禁想,如果那天匡珊瑚得逞,眼下两人就不会是这幅场景了,她还是有点后怕。   关于最后出手,也只是看这个人对小乞丐那点善心的份上。   以及,被匡珊瑚设计的同病相怜。   “师傅,快点走吧。”沈南瑗催促。   黄包车飞快拉着朝沈家跑。   很快就把人甩在了后面。   因为路上打岔的这出,沈南瑗回家心情都还是有些低落。   不过进门后,里面却是反常的热闹喧哗。   沈南瑗还看到了一早去交通部上班的沈黎棠。   “爹?”   “南瑗啊,你回来啦?回来正好,瞧瞧,这是杜家给咱家送来的彩礼,这排场可绝非一般人家能比的。”沈黎棠笑得眉飞色舞,“南瑗啊,嫁得好,嫁得好啊!”   沈南瑗一眼扫过去,礼匣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不说,地上还有三四个大箱子。   还真是够阔气。   连沈黎棠从不午休回来的人都巴巴赶了回来。   苏氏站在沈黎棠身边,那礼匣有几个已经开了,红珊瑚,赤金镯,红红橙橙映着两颊也飞着贪婪神采。   “别说,杜家这门亲,着实实在了。”薛氏呢喃,眼睛也移不开。“南瑗真是好福气了!”   她说着还作亲昵似的轻轻推搡了一把沈南瑗,结果落了个空,身子一个不稳差点磕桌上,那点虚伪的笑容就再也没挂住。   小贱蹄子,就这德行,进门也是被主母压着的主儿。   杜家那位太太可不是好相与的,她有个小姐妹今年年初刚过杜府的门儿,这就已经找她哭诉三四回了。   等沈南瑗嫁过去,不定也是一样。   李氏更实在,看着那琳琅满目的,突然忧心忡忡地来了一句,“这杜家送的这么多,咱们随的嫁妆也得不少吧。”   一句话,突然像给一屋子里人泼了盆冷水。   只有从头到尾冷静旁观的沈南瑗不着痕迹的牵扯了下嘴角。   沈家没钱,如果有,那也是从前花白家的,坑原主母亲的。   用坐吃山空来解释最合适,原主在乡下养到十五,他们就花了十五年,到眼下精打细算过日子就足够说明了。   沈黎棠那个职位,还是有些油水的,但他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更何况还要维持家里开销,就显出拮据来。   李氏的问题刚好戳中他的痛脚,一下狠狠瞪过去了眼。“这事儿还用你来愁,就你那笨脑子,能不能想点好?”   “老爷……”李氏委屈巴巴,怯懦唤了一声再没了话。   薛氏看得个乐子,刚才的不快一下就扫去了,肚子里坏水一转咕噜,“老爷,嫁妆的事的确不能马虎,跟督军府做亲家,还是得仔细着来。苏姐姐是贤内助,这事交给她,稳妥。”   这话刚好中了沈黎棠的心思,他原本也这么寻思的,“茉莉,嫁女儿是头等大事,当然得你来,咱们呀,一定也得弄得风风光光,才不能失了督军府的面儿嘛。”   苏氏想应,这是应当的,谁叫她是当主母的。   可转念一想,就想到了账面上零星剩下的。   别说是随个一半意思撑场面了,连一半的一半都拿不出来。   “老爷,那……”   她正想问钱的事儿,却被一道清凌凌的女声给打断。   “爹,我想看看礼单。”是沈南瑗。   “傻孩子,这礼单有什么好看的?”苏氏回了一句,那礼单送过来的时候她就收下了,送来的东西那么多,她心底盘算好主意,要从里头抽个几件,反正都是她过手也不会有别人发现,结果没料到沈南瑗直接提了出来。   “我一个乡下来的,没见过嘛,我都想看看。”沈南瑗咧开嘴角,笑得纯粹,“太太,莫要小气嘛。”   这话一说,苏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发觉沈黎棠扫过来的目光,就怕被按了小气的名声。   “在我那儿呢,我让春萍去拿。”   “嗯,我想一件一件数数,比照比照。”   “……”苏氏眉心一跳。   沈黎棠先发了话,觉出点不对劲,“南瑗啊,你不是担心这彩礼有什么问题吧?”应当是想问这过手有什么问题。   沈南瑗甜甜一笑,“我就是没见过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有个数目能合得起来,顺道还能让我开开眼,两全其美嘛。再说了,以后进了督军府,也不至于闹没见过世面的笑话。”   她撒娇的软乎话,让沈黎棠当下就点了头。   “三姨太,你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贵重东西吧,刚好跟我一块儿,我怕我自己看不过来!”沈南瑗高兴劲儿拉着李氏一道。   苏氏一口气淤堵在胸口,让春萍递了彩礼礼单,只要过了别人的眼儿要再作手脚可就不行了。看着那一箱子一箱子被打开的,苏氏只觉得只要沈南瑗那死丫头在,她胸口疼的毛病就好不了。   想到这个,苏氏突然想到了另一桩事情,她死死盯住了沈南瑗,像是要把她从头到脚看个遍似的。   沈南瑗感受到她的注视,只觉后背一个劲儿的冒凉气,不晓得苏氏又在打什么主意。   谁知,却听她道:“南瑗,杜家来的人还说,替你联系了圣约翰女校,让你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办入学。”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啊 第25章 合伙生意   只要是泷城的人没一个不知道圣约翰女校的, 也就是泷城唯一的一所贵族学校。   它的发起人是在英国非常有名的贵妇人约翰逊夫人,一个将毕生都献给教育事业的伟大女人。   能上得起这所学校的, 非富即贵。学校的宗旨是让学生接受最好的教育, 培养最优秀的女性。   当然也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上, 圣约翰女校有一套非常严谨且严苛的入学测试。   而最后还有一轮面试会由学校负责的理事来担任主考官, 这届的主理事是杜太太堂妹, 后来嫁给法务部科长的陈欣微,出了名的一丝不苟, 照本宣科的典范。   这次能破格让沈南瑗参加入学测试,想也知道是谁走动的关系。   苏氏只要想到自己当初是费了半身的家当, 动用了一切关系才把沈芸曦送进里头, 再一想沈南瑗现在凭着人家嘴皮子动动就得到机会, 一下心肝脾肺肾都给气得疼了起来。   薛氏多玲珑剔透的人呐,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 暗暗碰了下她胳膊, 嗤嗤低笑着凑近她耳畔说道, “那督军夫人……不会是嫌弃沈南瑗是乡下来的,故意给弄去学校, 去去土味儿罢?这些权贵人士就是同我们这些人不同,连打脸的方法都这么委婉。”   苏氏一听果然面色缓和了不少, 嘴上却轻斥:“别不正经的。”当着老爷的面, 她自然还是要端着做派的,但轻轻敲扣在腿侧的手指却泄露了心绪。   那位督军夫人这节骨眼儿提出暂缓婚期两月,让沈南瑗去上学是几个意思还真不好说了。   不过, 正合她意。能拖则拖,时间长了,自有变数。如此一来,她的芸曦就还有一线的希望。   上回芸曦去督军府,明明落下了八字庚帖,为何那边竟没有一点反应呢?   说起来就算芸曦的表现不如人意,但那八字和二少是极为适合啊!   不管旁人是什么想法,沈南瑗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兴。   高兴坏了。   她原本还在发愁婚期越来越近,现在就好像突然被判了两个月的缓期执行,虽然比喻不大恰当,但也不差了。   “阿瑗,我怎么觉着这事不大对头啊?”李氏在大家伙散了后,还陪着沈南瑗‘清点’彩礼。   沈南瑗反倒在人散了之后兴致寥寥,坐在了沙发上,还顺道拉起了李氏,“三姨太,就让她们随便点看看就行了,缺不缺的,跟我没什么关系,跟太太有关系。”   李氏一下反应了过来,“你……”   “合着是卖女儿的钱,总不能不明不白落了不该落的人口袋。”沈南瑗说话直白,一点没觉得戳心,反而让李氏红了红眼眶。   沈南瑗顿了下又道:“三姨太,这家里没几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你是第一个,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关于这问题,沈南瑗一直很好奇。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人好,或者一直好下去,除非有很深的利益牵扯,又或者,更深层次的东西。   说到底还是沈南瑗防心重。   她并未完全信任李氏。   李氏在她抛出问题的那刻愣了愣,后来就盯着她的面庞,过了很久,就在沈南瑗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了口,“我家里有个妹妹,你……跟她很像。”   沈南瑗想到她说过嫁到南洋去的那个。“她在南洋好吗?”   “不是她。”李氏微垂眼睑,嗓音有些干涩,“是另一个,最小的,跟你、跟你一样大,如果她没走得那么早的话。”   “抱歉。”沈南瑗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会扯出李氏的伤心事。   “也没什么,都过去很多年了。”李氏抹掉了眼泪,“是我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个。”   沈南瑗抱了抱她,其实她和李氏的年纪最多也差不去五岁。   想到这里,沈南瑗又要觉得沈黎棠禽兽了。   冬儿是个极有眼色的。   见气氛略有些不对,她便笑嘻嘻地问:“三小姐回来吃过午饭了没,没有的话,让阿庆嫂弄点吃的。”   “冬儿,我想吃阿庆嫂做的牛肉面了。”沈南瑗对吃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也不大会哄人,她瞥眼看了看一旁仍旧抹泪的李氏,又道:“要两碗,我和三姨太吃饱了再继续。”   冬儿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去了厨房吩咐声,又飞快回来。   沈南瑗不藏着掖着的个性,其实挺招人喜欢的。   尤其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是完全不拘着自己。   这会儿就半倚靠在沙发靠背上,如果苏氏在,定要说教坐没坐态,可就那么一躺,愣是像美人醉卧,透出撩人妩媚的风情来。   冬儿瞧着她那一截露在外面的雪白小腿肚,忍不住套了串玛瑙上去。   玛瑙的红,和肌肤的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冬儿瞧直了眼,不自觉咽下了一口口水,“三小姐可真白。”   沈南瑗晃了晃脚,脚踝上缀着的饰物随着光线流转折射光彩。   是挺好看的。   沈黎棠正好过了午休时间,准备出门就看见这一幕,“你要喜欢就别取下来了,就这么戴着罢,挺好的。”   沈南瑗微微一愣,就看到‘慈父’爱怜的目光。   她恭恭敬敬送了沈黎棠出门。   回头咬唇站在了那些礼箱那,瞬间变得苦大仇深的。   “三小姐,这怎么了?”   沈南瑗捧住冬儿的脸故意使坏地揉了揉,“早知道老爷那么大方,就让你帮我都戴满了。”   李氏看着小姑娘们打打闹闹,笑成一团,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想着若妹妹还活着,一时又想那过去的事还想着作甚。   但、不能不想。只要一想起来,她便恨得浑身打颤。   这时,阿庆嫂端着两碗面进来。   “面、我的面来了。”沈南瑗欢呼了一声,招呼李氏一块吃。   牛肉面的灵魂就是炖牛肉,有用牛腱子炖的,也有用牛腩焖的,阿庆嫂是二者兼容,属最好吃的半筋半肉,据说是之前熬好的骨头汤分好几天分批炖出来的。每一块吸饱浓汤汁的肉吃起来筋黏韧,肉醇厚,润滑非常。   汤上一大把葱花,再配一碟酸甜爽口的小泡菜。   沈南瑗拿起筷子就顾不得说话了,脸上被热气熏出来的潮红非常可爱。   没有什么是一碗吃的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一定是不够好吃。   等填饱了肚子,沈南瑗就拉着李氏上楼了。   既然有些话说开了一半,她也要说个正经事了。   沈南瑗进门后就落了插销,把李氏给惊了一跳。   “南瑗,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三姨太,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咱们合伙做个买卖的事儿?我想好了,成本其实花不了大的钱,我来垫,回头有盈利的时候刨去再四六分账,我四,你六。”   李氏诧异坏了,她当然记得沈南瑗说的,就那天裁缝来量完喜服的时候,害她还多想了两天,又看沈南瑗没动静的,一直闷心里头呢。   “且不说分成了,咱们能做什么买卖?”李氏这么问的时候,连眼神都是亮。大概是沈南瑗到这个家后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笃定明确的,她就是信她主意正。   她娘家很穷,若不然她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也不会来给沈黎棠做妾。   沈家虽富,可苏氏一向刻薄,她每月的零花还不如大小姐做一件披肩贵呢!   她整日省吃俭用,从牙缝中抠出一点,用来补贴娘家。   若是真的能像三小姐说的,做个买卖,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   “做衣服。”沈南瑗在现代就是时尚杂志的主编,阅秀无数,当然,本身也是设计科班出身的。不过手工能力就不大行,所以她打一开始就想了拉李氏入伙。   凭着她的设计稿,加上李氏的做工,绝对不会比泷城最有名的裁缝铺差。   她把计划仔细同李氏说,一边从柜子里搬出了全新的布料,花色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的,“老板说是舶来品,不过是一半一半搭着卖,碰到懂行的照实价就卖我了。法兰绒做两件大衣,靳丝面料轻薄、悬垂感好,打出来的版样线条光滑,衣服也就轮廓自然……”   李氏听得两眼发愣,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东西备下的。过了好一会儿,她伸手在布料上摸了摸,“料子好,你要拿来描衣服一定好看。”   “是咱们一块做好看了才对,手工活儿可都得倚仗三姨太了。”沈南瑗笑,“到时候,咱们穿上做的,往人堆里一站,那都是活招牌。”   沈南瑗能这么自信,一是因为金丝雀的容貌,二当然是对自己的东西有信心。作为时尚圈里备受推崇的风向标,不单有敏锐的时尚触觉,还有对那些品牌套路的了如指掌,吃透了规则,活得,才通透。   “这、这真能成么?”李氏心底有些发虚,只是对自己不自信的缘故。   沈南瑗挽着她的胳膊,“你上次给我绣的披肩,可有大把人来问价,我都舍不得出。三姨太,回头要有空帮我多做一件,要珍珠镶扣的。”   她这是想到里头的人里包括匡珍珠,对李氏做的披肩爱不释手,才想起来嘱咐一声,回头看怎么找机会送出去。   沈南瑗敲定了事,心里越发轻松。   虽然就两三个月功夫,但能多挣点儿,她就多点跑路盘缠。   到时候天高海阔任鸟飞,这一技之长说不准还有施展的机会。   她一面随手翻着布料,余光里瞥见一块男式的料子。“这什么时候夹里头的?”   李氏看了一眼:“这是做男人西装的,时下男人们都爱赶这时髦,唔,够做两身的。”   沈南瑗听着李氏的话,无意识地就想到了那个把自己堵在贵宾室里的霸道混蛋。   那人的身材,沈南瑗见识过,活脱脱的衣服架子,脑子里就自动代入了杜聿霖。   宽肩窄腰,大长腿,英俊迫人。   是跟他穿军装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上世纪西方的雅痞绅士,衬是衬极了他那身气质。   沈南瑗猛地摇头,像要把脑袋里那乱七八糟的想法给甩出去。   她想什么不好,想那个混蛋!   与此同时,隔着几十公里外,杜聿霖在法租界的住处。   他把玩着手里的勃朗宁,拆了组装,装好了又拆。   许副官站在边上,眼观鼻鼻观心,知道二少这是兴奋……   杜聿霖再一次组装好了枪械,搁在了茶几上,一抬头问许副官,“你说,后天我送她上学去好不好?”   “……”许副官突然瑟瑟发抖,不敢搭腔。这个她,除了沈三小姐,也不会有别人了。   前日,那位沈三小姐差了人到营所,指名道姓给他送了两盒糕点,还说是为了还他的救命之恩。   那一整日,少帅至少踹了他八回。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12号的更新,我提前发了,就是说十二号不发了,十三号上完夹子之后,每晚九点都会有双更。   随机红包啊啊啊 第26章 对付算计(1)   沈南瑗对上学这事儿本来一点都不觉得稀罕。   毕竟, 穿书前作为一个优秀的现代人,她不止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 还接受了高等教育。   那个学习是相当的好啊!   不是她吹牛, 就是现在让她穿回去, 穿到高三, 她也能重新考个985。   人呐, 就是如此的优秀。   但贵族学校还是没有上过的,尤其是贵族女校。   只在电视上看过。   第二日一早, 苏氏在餐桌上又重提了这件事情。   沈南瑗顿时接收到了沈芸芝投过来的愤恨眼神,她将此理解为了羡慕嫉妒恨。   据她了解, 沈芸曦是圣约翰女校毕业的。   沈芸卉也是圣约翰女校的在读生, 听说还是凭借自己的真材实料, 破格录取的那种。   但沈芸芝的话,连续考了两年, 都卡在了最后面试的环节, 她上的仅仅是城内普通的学校。   沈南瑗的处事原则是低调, 单单是沈芸芝一个眼神,挑不起她心里任何涟漪。   沈芸芝见她不动声色, 故意大声道:“督军夫人也是为了三姐操碎了心,可督军夫人也不想想, 万一三姐面试的时候差强人意, 丢的还不是督军府的脸面。”   沈南瑗假装感动地说:“多谢芸芝妹妹!不若这样,芸芝妹妹一会儿告诉我,你前两年面试都是因何被落下的, 好让我避免再犯你同样的差错了!”   沈芸芝气的直想喷血。   这时,沈黎棠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道:“南瑗那么聪慧,肯定不会像芸芝一样。”   这话听的苏氏的脸色也变了一瞬,她强颜欢笑地说:“就是,芸芝啊,你怎么能和你三姐相比。”   说着还眨了眨眼睛,示意沈芸芝不要再乱出声了。   沈芸芝想起姆妈昨晚交代她的,能不能也让她进圣约翰就在此一举。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果然不再出声了。   沈南瑗假装没有看见那母女俩的眼神交汇。   沈黎棠已经接过了佣人递来的公事包,嘱托苏氏:“再给南瑗置办两身去学校穿的衣裳。”   “学校都是穿校服。”沈芸卉淡淡地道。   沈黎棠还真没注意这些,摸了下鼻子,又道:“那总要买些包啊,文具什么的!买好的。”   苏氏当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反驳沈黎棠,她眉眼一勾,软软地笑:“放心吧,老爷!”   沈黎棠满意地点点头,抚了下衣裳,这就出门去了。   苏氏的笑顿时敛在了嘴角,心里翻转着主意,一回头,刚好对上沈南瑗的目光。   深怕沈南瑗起了疑心,她慌忙又咧开了嘴角。   这一瞬间的表情僵硬,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沈南瑗的眼睛里。   她笑了笑说:“太太不必麻烦,文具的话,姐姐们有不用的分我一些就行。至于包,就让三姨太帮我做一个就好。”   苏氏虽然稀奇她怎么这么好心,但不花钱对她来说,就是绝对的好事情。   她假意道:“那怎么行,你父亲明明交代过的。”   “无妨,回头太太就跟爹说是我自己不要的。”   沈南瑗说着起了身,一旁的李氏很有眼力劲地问:“南瑗啊,你要什么样的包?”   “就普通的包。”   两个人一问一答,上了楼。   沈芸芝一直盯着沈南瑗的背影消失在了二楼,这才转回了神,撒娇似地说:“姆妈,我的事情到底行不行啊?”   “行!”苏氏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一定可以。”   沈芸芝道:“知道了,姆妈。”   沈芸卉撇了下嘴,“你啊,就是管不住你的脾气。”   沈芸芝闷哼了一声,知道不是还嘴的时候,倒也不在意被她二姐训。   沈芸卉思索了片刻,便又道:“姆妈,你说她不要去买东西,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苏氏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长叹一口气,“你一会儿把你那些没用过的新文具匀给她,千万不要给旧的。”   “我知道。”沈芸卉低眉顺眼,片刻间又转换了一次话题:“大姐还没起吗?”   苏氏一听她提起沈芸曦,心里就更堵了。   她那个长女啊,最近似乎有些颓废。   房间里。   沈南瑗寻了一张白纸,又接过了冬儿递来的铅笔,唰唰几下,就在图上画出了包包的草图。   李氏拿着草图在窗户边看来看去,惊喜地说:“南瑗,你这花样子画的可真好看。”   沈南瑗差点被她乐死,但转而担忧地道:“就一天的功夫,能做出来多少是多少吧!”   李氏又仔细瞧了敲那草稿图,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让冬儿给我打下手,很快的。”   李氏抱着草稿图和冬儿一起又下了楼。   临走前,还问沈南瑗要不要去院子里头转转。   沈南瑗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说:“有人求我办事,我怎么能上赶着往人家的跟前凑。”   李氏没听懂,不过她想沈南瑗既然这么说,总会有她的道理。   沈南瑗和她不一样,虽然都是在乡下长大的,可南瑗横看竖看都与自己不同。   比如说女红,别说让南瑗绣个花了,就是缝个衣服她没准儿都能戳破了手指头。   沈南瑗天生是做大事的人。   李氏懂的不多,却笃定了,沈黎棠这个女儿,比他还要靠的住。   她在沈家,一不争宠,二也不打算生个一男半女,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的手中能多点小黄鱼。   李氏既动了这个念头,一头扎进房间里,连午饭都是冬儿端到了房间里面,匆忙用了两口。   无独有偶,沈南瑗到了用午饭的时间,也没有下楼。   她和上楼来唤的春萍道:“你跟太太说,我要在楼上吃饭。”   春萍扯了下嘴角,干笑:“三小姐,这不好吧!哪有在卧房里用饭的道理。”   沈南瑗冷哼了一声,“那为什么大姐就行?我不行呢?”   春萍一噎,再不敢废话一句,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下楼之后,添油加醋的和苏氏一说,苏氏的脸色发绿。   她咬了牙跟沈芸卉讲:“你去劝劝你大姐。”   沈芸卉其实一点都不想去,可看了看苏氏的神情,道了声“是”,放下了已拿在手中的筷子,上楼去。   沈南瑗等了一会儿,先是听见着那“噔噔”的脚步声从她门前过去,又默数了几百个数,这就穿上鞋,立到了门前。   可这沈芸曦也真是固执,她又多等了一会儿,才又听见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不等门外的人敲门,沈南瑗拉开了房门,吓了门外的两姐妹一跳。   她弯了弯嘴角说:“大姐二姐,有何事?”   沈芸卉道:“请你下楼吃饭。”   沈南瑗笑笑地说:“我又不是大姐,我不用请。”   她迈着步子,往前窜了一步,又回头催促,“走啊!”   沈芸卉推了沈芸曦一把,悄声道:“你可别又上了她的当,她就是作妖要气死我们呢!只要我们不气,那就是赢了。”   沈芸曦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好了,好了,不生气。”   其实是应该不害怕才对。   沈芸曦迟疑了片刻,才跟在沈芸卉的后头,缓缓下楼。   苏氏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和善地笑:“好了,一家人吃饭,就是应该围坐在一起。”   沈南瑗也不多话,径直坐在了她往常坐的位置上。   午饭是四菜一汤。   沈南瑗不怎么饿,慢条斯理地挑着米粒,心里则在想着那苏氏什么时候开口,又会如何开这个口?   苏氏亦在寻找开口的好时机,就是让整件事情说起来,不是那么的刻意。   她想了片刻,给沈芸卉递过去了一个眼色。   沈芸卉在心底叹了口气,大姐不支事,妹妹不懂事,她这个做老二的,是真心苦命。   可她姆妈搭好了戏台子,这出戏又不唱不行。   沈芸卉是三姐妹里最会来事的,她盛了勺鱼丸,放到了沈南瑗的碗里,“三妹,你看你这么瘦,要多吃一点才好。”   沈南瑗自打来了沈家,和这个沈芸卉的交汇很少很少,她既不像沈芸曦一样惹人注意,又不像沈芸芝似的沉不住气。   可有句话不太好听,叫——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才可怕呢!   “谢谢,二姐。”沈南瑗甜甜地道了谢。   沈芸卉又说:“我收拾了几样文具,待会吃完饭拿给你。”   “真的,二姐你太好了!”沈南瑗笑得很是娇俏。   怪不得那天和她跳过舞的齐三公子说她是天真可爱的类型。   沈芸卉心里觉得不爽,却不得不挤出了笑,“自家姐妹,客气什么!往后啊,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功课,尽管问我。”   “到时候二姐可不要嫌我烦。”   这一来二去的,沈南瑗演戏都演累了。   心里还在想,怎么还没有动静?   苏氏的眼睛终于落到了沈芸芝的身上。   对面坐着的沈芸芝筷子一扔,像个孩子似的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啊   ————————————————————————————   推一波好基友的文《掌门是个撩人精》。戳→   长相美艳,却从小到大连一朵烂桃花都没开过的林晚,直到遇到宋九慎才知道原因。   从此开启,上山修道,下山捉鬼,奇奇怪怪的玄学之路。   林晚:宋掌门还负责斩桃花业务,嗯?   宋九慎:反正最后都是我,何必浪费时间在别人身上。   真道观继承人VS身娇体软柯南体女建筑师   本文又名《我就是个搞建筑的,玄学不是我长项》《总有鬼为了得到我不择手段》《掌门站那就很撩》《他那么撩,我要把持不住了》 第27章 对付算计(2)   苏氏佯怒地道:“你哭什么?”   沈芸芝一边揉着眼睛, 一边哭:“姐姐们都去了圣约翰,就我没有去。”   苏氏又道:“谁叫你自己不争气, 考不上。”   沈芸芝又哭叫:“就算二姐是考上去的, 可三姐也不是考上去的啊!”   苏氏立时站了起来, 假意地看了沈南瑗一眼, 又斥:“胡说什么呢!你怎么能和你三姐比。”   沈芸芝正想说“都是阿爸的女儿, 为何不能比时”,就听沈南瑗慢条斯理地说:“确实比不得!”   苏氏的脸色阴沉的想要下雨, 可她不按规则出牌,自己一时也接不上话。   沈南瑗见所有的人都不出声了, 又挑了挑秀气的眉峰说:“要是芸芝妹妹嫁给杜大少的话, 也能去圣约翰啊!”   苏氏快要被噎死之际, 沈芸芝大叫了起来:“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傻子!我也不要像你一样卖身去换前程。”   真的是太有骨气了!   沈南瑗一点都不着恼,却故意作出了伤心的样子, “芸芝妹妹这样说我……这人, 我也不要嫁了!”   她推开了碗筷, 飞奔上楼。   苏氏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如打了败仗一般, 颓唐地坐了下来。   她指了指沈芸芝,手指微颤:“你, 你这个蠢货!”   她姆妈何时用这么难听的话语骂过她。   沈芸芝一时心气不顺, 嗷嗷着说:“不就是个圣约翰,我沈芸芝就是不去,也照样能有好前程!”   苏氏一听这话, 翻了翻眼睛,只想昏死过去。   她气急败坏地说:“你没有听人家讲嘛!女要读圣约翰,男要去博桥顿。”   就沈芸芝现在上的那所破学校,是男女混校不说,里面的学生有几个是真正有能耐的。   听说,就连齐家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三公子,今年也要去博桥顿读书了。   苏氏一想起这个齐三公子,更是一肚子的怨怒,她拿起了桌子上的筷子,又狠狠地摔了下去,“芸芝,你不要再想着那个什么齐三公子,你要是胆敢嫁给那样的人,姆妈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齐衡又怎么了?”沈芸芝不满地叫,“齐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帮派。”   “怎么了?”苏氏冷哼了一声,又道:“我跟你说,就凭他生母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妓|女,你就得给我死了这份心。”   沈芸芝一下子蔫了,苏氏这是一针见血,直接卸了她的退路。   她原先还想着,就算上不了圣约翰,她也有齐衡这条后路。   帮派的势头,那可是连督军都不敢轻易得罪的。   沈芸芝气闷不已,咧了咧嘴,哭不是,骂也不是,颓废地说:“那我怎么办吗?”   “怎么办?先把眼前过去再说吧!”苏氏低声喝完,一捂额头,故意大声喊沈芸曦:“芸曦啊,扶姆妈上楼。”   沈芸曦抬眼看了看楼上,“哦!”她大声道。   沈南瑷伤心奔走,一回了房间,就半躺在了床上。   怼了苏氏母女一句,至少能安生一下午。   剩下的且等沈黎棠回来吧!   话说这个逆来顺受的模样偶尔装装就好,也是该小露獠牙的时刻了。   这一大天的光景,李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直到天擦黑,她听见外面的人喊“老爷回来了。”   李氏这才放下了针线,对着完工大半的包包爱不释手。   她想,沈南瑷果然是个厉害的,这包还没有全部完工呢,竟是如此惊艳了。   这时,李氏又听外面的沈黎棠叫了一声:“人呢?”   李氏慌忙开了门出去,果见客厅空荡荡的。   沈黎棠一见她,劈头盖脸地问:“人都去哪儿了?”   李氏一脸懵地说:“我今日一直在房中给三小姐做书包,并不知外面的事情。”   沈黎棠观她不像说谎,一手叉腰,冲着二楼又喊了一声:“人呢?都给我出来。”   这声势极大,吓得沈芸芝,不由就抱紧了臂膀。   沈芸卉冷哼了一声,看着她道:“白日里冲着我们嗷嗷叫的气势去哪儿了?”   沈芸芝垂头不语。   沈芸卉又道:“惹事精!”   苏氏捂了捂额头,“好了,别吵了!芸曦出去。”   这声音竟有些沙哑。   想一想为了对付白氏的那个贱女儿,她居然连装病的招式都用上了。   还真的是丢人啊!   沈芸曦得了苏氏的吩咐,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她一出房门,就哭着飞快地往下跑,一头撞进了沈黎棠的怀里,“阿爸,姆妈病了。”   沈黎棠对这个大女儿还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初为人父的欣喜和焦虑。   欣喜的是他自己有了女儿,而那时焦虑的是他这个女儿却是他的私生女,见不得光,受了诸多的委屈。   是以她已经长到17岁,他还是不愿意看见她哭泣。   沈黎棠已经忘记了刚刚是因何而发怒了。   他拍了拍沈芸曦的后背,问她:“今早我离家,她不是还好好的!”   沈芸曦哭着说:“阿爸,都是妹妹们气的。”   这个“们”字用的好。   完完全全说明了她没有偏向任何人。   沈芸曦口齿伶俐的将午饭时发生的事情叙说了一遍。   当然,她说的话很讲究技巧。   “芸芝那个讨厌鬼,觉得我们都去了圣约翰,就她没有去,哭闹了起来。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闹了,往常我和二妹都是让着她哄哄就好了,可是三妹敏感,两个人就置起了气,三妹哭着说不嫁杜大少了。   姆妈一时急怒攻心,就晕了过去。姆妈刚醒过来不久,正在罚芸芝,让芸芝去给三妹陪罪。”   沈芸曦看着沈黎棠越来越黑的脸色,心中偷笑不已。   顿了一下,她又说:“姆妈说了,若是三妹还不能因此消气的话,她就要替芸芝跪下陪罪……可是阿爸,三妹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嫁给了杜大少,就是我们家的功臣了?她至小就没有养在这里,你说她会不会对我们有怨恨啊!”   若说了解,还是苏氏最了解沈黎棠。   他这个人疑心病重又小气。   沈黎棠对沈南瑷能有多少感情在呢?无非就是利用利益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看起来牢靠,实际上是最不牢靠的,只需三言两语一击,就能击垮他们之间微妙的平衡。   沈黎棠的火气就是被这三言两语给激起来的,他一语不发,迈上了楼。紧紧跟在后面的李氏被沈芸曦一拉,落了后。   沈芸曦悄声威胁:“三姨太,我劝你不要多事。你可知你为何没有二姨太的日子好过?那是因为你蠢笨,看不清大局。”   李氏是没有办法坐看沈南瑷倒霉的。   要知道这个家里也不止苏氏了解沈黎棠,李氏对她这个丈夫也是稍有了解的。   瞧他那个怒气冲冲的模样,可不是在作假。   李氏挣脱了沈芸曦,快步踏上楼梯的那一刻,沈黎棠已经一脚踹开了沈南瑷的房门。   装病算什么!   沈南瑷一听见门响,一手拿起了刀子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南瑷,你干什么?”沈黎棠大喊了一句,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扑了上去。   说真的,割腕什么的,即使是假装也挺不符合沈南瑗的性格。   只是在什么地方说什么地方的话。   今儿她要是干不过苏氏,往后可就只有被碾压的份了。   再说了,她的目的就是要搅得沈家不安宁啊。   沈黎棠那一声可不止吓的李氏胆战心惊,把沈芸曦和不远处房间里的苏氏母女也吓得一愣。   沈芸芝扒心挠肺的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走到了门边却被沈芸卉喝了回来,“你嫌自己添的乱还不够多吗?沉住气!”   沉住气在大多数是对的,可有的时候,也并非绝对。   沈黎棠手忙脚乱的上前,紧张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南瑗,乖女儿,听爹的话,咱们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先把刀子放下。”   沈南瑷倒抽了一口长气,眼睛陡然落在了沈黎棠的身上,可双眼又似没有一丝的焦距,“芸芝妹妹说我是卖身换前程,若我娘还活着肯定不会许我做这种事情,我要去找我娘!”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刀子猛的往自己的手腕上滑去。   千钧一发的时刻,沈黎棠徒手捏住了刀尖。   他顾不上手掌疼,一把将刀夺了下来。   李氏一踏进来就听见了她的话语。   卖身换前程这事儿,她可不是干过!   个中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李氏的眼泪唰一下掉了下来,她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沈南瑷。   “南瑷,你快别这样说。”   男人是根墙头草。   沈黎棠此时的脸色比之方才更黑了,他啪一下,将染满了鲜血的刀扔到了窗外。   他大步迈出了门,站在走廊上高喊:“沈芸芝,给我滚出来。”   又冲着底下的管家说:“家法,给我拿家法。”   沈芸芝吓的一抖,顿时扑进了苏氏的怀里:“姆妈,你不是说大姐一定会将事情办成的?阿爸定不会再怨我!”   苏氏也想不通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提着鞭子的沈黎棠,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脚踹开了苏氏的房门。   沈芸芝一看清他手里染血的鞭子,尖叫了起来:“姆妈,救我。”   她仓惶躲在了苏氏的后面。   苏氏仍旧做出了一朵娇弱白花的模样,“老爷,你听我说,老爷,你的手……”   苏氏再说什么,沈黎棠都听不进去,他举起了鞭子,猛然抽了下去。   血珠几乎和鞭子一起甩在了苏氏和沈芸芝的身上。   ——   苏氏嫁给沈黎棠这么些年,且不说日子过的顺心与否,单只说这动手,沈黎棠还是第一回 。   苏氏也吓坏了,一摸滴在脸上的液体,吓得魂飞魄散。   “老爷,老爷,血!”苏氏惊声尖叫的样子简直跟沈芸芝如出一辙,她一把拉住了沈黎棠还要挥鞭子的手臂:“老爷,我们挨打不要紧,老爷您的手要紧呐!”   听听这觉悟!   沈黎棠格外爱惜自己,经她一提醒,也感觉到手掌在隐隐作痛。   他扔了鞭子。   苏氏又叫:“管家,管家,快拿医药箱……哦,不,快打电话给医院,让他们派车来接。”   沈黎棠不快地打断道:“接什么接!一点皮外伤要闹得人尽皆知吗?你不嫌丢脸,我还要脸呢!管家,拿点止血药!”   管家应了声“是”,匆匆忙忙下楼,在柜子里寻到了医药箱时。   正好撞见了打外面回来的沈元阑。   沈元阑一看,焦急地问:“怎么了这是?”   管家指了指楼上,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奔上了楼。   沈元阑紧随其后,一进入他姆妈的房间,看见的便是一场灾难啊!   如今,苏氏和她的三个女儿紧紧地抱在一起。   沈黎棠气急败坏地坐在窗边,一手点了烟,另外的一只手血迹斑斑。   管家正小心地跪在他的面前,拿酒精沾了棉球,小心地擦拭。   沈元阑走到了屋子的当中,又问:“阿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黎棠闷哼了一声。   这时,沈芸芝抬起了头,泪眼模糊。   方才她的脸被她阿爸的鞭子扫了一下,现在已经肿起了半边。   沈元阑一眼看见,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便同沈黎棠讲道理:“阿爸,四姐是女孩子,你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打她的脸啊!”   沈黎棠的火气消了一半,斜眼看他,不答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沈元阑在博桥顿男校读书,沈黎棠说家里的女人太多,怕影响他学习,从去年起就给他办了住校,他每礼拜日回家住一天的时间。   可明日才礼拜三。   沈元阑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却被沈黎棠问的一愣。   他不好说今日上课不安宁,心里总觉得是有事情要发生,这才回家瞧瞧。   他支吾了一下,道:“学校的神父要买教材,钱不够用。”   沈黎棠一听,便又寻到了苏氏的霉头,他呵斥道:“早就告诉过你,男孩子长大了要出门应酬,你要多给他一些钱傍身!”   苏氏唯唯诺诺地称“是。”   管家很快就给沈黎棠的手止完了血,伤口拉的很长,几乎遍布了整个手掌,不过好在,伤口不深。   沈黎棠看了看自己五花大绑的左手,气不打一处来。   他气愤地将烟头摁在了白色的雕花桌布上,抬起脚便出了苏氏的房门。   那边沈南瑗的房间似乎还有哭泣的声音传出来。   沈黎棠想,不管是女人还是女儿,都不能惯。   他抬脚下楼,拿了自己的外套,径直出门。   最近他新认识了一个女人,是个舞女,原本是不准备朝下发展,可今晚他想去找她鬼混。   沈黎棠走后,苏氏安抚好了三个女儿,便让她们各自回了房间。   沈芸芝不知道何时脚也扭了一下,沈元阑便扶了她,亲自送她回房间。   沈芸芝对这个双胞胎的弟弟,格外的依赖。   她倚在他的身上,咬牙切齿地说:“都是那个沈南瑗害我!”   沈元阑一听,这才算猜到今晚这场灾难的起因。   他一本正经地说:“四姐,是不是你又去找了三姐的麻烦?”   沈芸芝原本是想让他和自己同仇敌忾。   谁曾想,一听他的语气,她气都不打一处来。   “她是你什么三姐?我才是你三姐,从小一块儿长大,一个姆妈的三姐!”   沈芸芝的声音又尖又细。   沈元阑唯恐沈南瑗听见,赶紧“嘘”了声,好脾气地又说:“四姐,你想啊,同是一个父亲的孩子,三姐却因为我从小就被送到乡下,她很可怜了,你就不要再总寻她的事情……还落的自己一身伤。”   沈芸芝现在不止是身体受伤了,就连心都伤透了。   她指着沈元阑的鼻子问:“我和她,你只能选一个!”   沈元阑黑着脸说:“我不选!”   沈芸芝高声叫:“沈元阑!”   沈元阑也上来了牛脾气:“四姐,你要是再这样,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不管就不管!”沈芸芝啪关上了房门,将他关在了外面。   那个沈南瑗是不是会什么巫术?阿爸总是向着她就算了,现在连元阑也成了她的人。   她恨沈南瑗,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沈元阑原是想去沈南瑗的房间里瞧一瞧,可走过去了两趟,也没有敲门的勇气。   房间里。   沈南瑗正悠哉悠哉地吃着冬儿偷偷拿上来的糕点。   李氏仍在小声地啜泣。   “三姨太,你别哭了,都说了我是故意的。”   李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弱声道:“可我一想到你要嫁给那个杜大少,卖身换前程,我这心里……”   “安心啦!”沈南瑗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说:“前程这个东西啊!何须卖身啊!对,书包做的怎么样了?”   沈南媛没有告诉她自己压根就不会嫁的念头,倒不是防备李氏,只是李氏这么一朵娇弱的小白花,告诉了她,她还得跟着自己担惊受怕,何必!   与此同时,灯红酒绿的歌舞厅里。   舞女颜娇正瘫软在沈黎棠的身上,她眉眼妩媚,红唇诱人,沈黎棠忍不住上前香了一口,惹的她连声娇笑。   沈黎棠兴冲冲地提议:“跟我回家做四姨太如何?”   颜娇笑的更开心了,嘴上却拒绝道:“那可不行,沈部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有只母老虎。”   “别提她。”沈黎棠瓮声瓮气。   颜娇喝了口红酒,一挑眼皮,故意道:“这男人啊,要是娶了个好女人,可以福荫三代。若是娶了个坏女人啊,可是祸荫无数代啊。”   沈黎棠接过了她递来的红酒杯,第一次无比后悔当初将苏氏扶正的决定。   第二日一早,一身酒味的沈黎棠才从外面回来。   苏氏像没事人似的张罗好了早餐,一看见他人进来,不顾肩背的胀痛,赶紧堆上了笑脸。   “老爷,回来了?”   沈黎棠阴沉着脸问:“南瑗呢?”   苏氏一僵,昨日她那么狼狈,被鞭子抽到的肩背疼了整整一夜,哪里顾得上沈南瑗的事情。   一旁的李氏适时地说:“应该起床了,我去叫她。”   沈黎棠“嗯”了一声,又嘱咐:“你是个好的……再好好劝劝她。”   李氏应了声“放心吧,老爷!”   低头的那一瞬间,她拿帕子遮掩了一下古怪的表情,上楼的时候还忍不住在想:南瑗,哪里需要她来劝啊!   李氏敲了敲房门,推门进入。   正看见沈南瑗穿着湖蓝色乔琪纱旗袍,高领圈,袖子做成荷叶边的款式,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背了一个酒红皮子的小公文包,金属扣锃亮,镶了一圈白色短融兔毛,十分精致好看。   她本来就肤白胜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样子,这样的穿搭显得十分清纯动人。   李氏忍不住赞叹:“真好看!”   沈南瑗回了头,喜笑颜开地捧着包包说:“三姨太,我们快发财了!”   只不过,她的发财之路,还缺了个时机。   这事儿,不能超之过急,得她好好去布局。   李氏受了沈南瑗感染,难得也笑着夸了口:“旁的不说,这手工缝缝补补我是当仁不让。”   沈南瑗同李氏说笑着,可一出了房门,她就敛去了面上的笑容。   在楼道口等了等,扫过厅堂里的情形,已然是一副呆懵软糯的样子下了楼。   沈黎棠一见她,兀的只觉手掌生疼。   家里的女人多了就是不让人省心。   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好了,爹已经惩罚过芸芝了,你也该消气了。”   沈南瑗一改昨日的低沉情绪,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   沈黎棠又道:“那吃饭吧!”   沈南瑗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   “那我让管家送你去圣约翰。”   “不用,我可以自己做黄包车。”   正说着,管家匆匆忙忙进来道:“老爷,督军府的小汽车在外头呢,让人来请三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11.14,晚九点   红包,红包,随机红包 第28章 学校风云(1)   督军府亲自派人来接沈南瑗上学。   这面子可不小。   沈黎棠赶紧催促:“南瑗啊, 快点,别让杜夫人等久了。”   他自个儿也想去打声招呼, 人都走到了门外, 可督军府的来人挡了一下, 说:“我们家主人说了, 无需客气, 这一大早的,他谁都不想见。”   沈黎棠喏喏称“是。”   倒也没觉得那杜夫人的派头大, 起床气这个东西,毕竟谁都有。   他自己还不是憋了一肚子。   就连沈南瑗也理所当然认为, 是杜夫人来的。   所以在上汽车发现杜聿霖俊得有些邪乎的那张脸时, 差点拔腿就跑。   杜聿霖长臂一捞, 就把人带了回来。   “开车。”   他一发话,许副官就麻溜发动了汽车。   留下沈家下人站在原地摆着手掸灰尘, 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车里, 沈南瑗好巧不巧, 正好跌坐在他的腿上。   她一动,男人的手就箍住了她的腰。   “再乱动, 就在这办了你。”杜二少耍起了流氓,也不管前面的许副官是不是个聋子。   “……”沈南瑗一下就感觉到屁股底下的膈应, 像炸了毛的猫儿似的, 满面通红,上去就是一爪子。   只不过,杜聿霖的反应快, 堪堪躲过。   挠又没挠着,她以最大的努力避让开那令人尴尬的部位,咬牙切齿,“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不要脸了!”   杜聿霖的目光落在那张绯丽小脸上,发现自己确实有可能像她之前骂的那样有点变态了,竟觉得她这副模样,非常对他的胃口,连出口的嗓音都是沙哑性感的,“从遇见你之后。”   “你——”沈南瑗气结。   不算狭小的空间里,沈南瑗因为这别扭坐姿,得弓着点身子,才不至于脑袋顶着车顶。   像是往杜聿霖怀里缩似的。   杜聿霖手往下拍了一下,“坐好点儿,爷不舒服。”   沈南瑗倒抽一口凉气,杏眸圆睁,打死也不信杜聿霖会打她屁股!她伸手死死捂住,一脸羞愤,原本自带的软腻口音都变了调,尖尖儿的,像小猫爪子挠过,“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一声轻笑回荡在车厢里,显得十分愉悦。   许副官两耳不闻后座事,一路笔直向前开,一不小心扫到后视镜,就看到男俊女俏好一幅和谐画面。   尤其是二少,别说跟女人这么亲近,就是笑,都不曾看过他笑这么开心。   沈南瑗要是知道许副官这会儿想的,定要他把那天送的糕饼吐出来。   可现在就是形势比人强,沈南瑗形象诠释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整整一路,她再没吭声,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端坐着。   实则内心如坐针毡,巴不得下个路口,学校就到了。   杜聿霖享受着温香软玉在怀,一点不在乎路程快慢。   相反,还有点觉得许副官开车勇莽了。   眼看着前面不远就是圣约翰的校门口了,杜聿霖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放小野猫走了。   “在学校里,乖一点。”杜聿霖一抬手,沈南瑗就躲了。   他的手落了个空。   沈南瑗不满咕哝:“你当送孩子上学呢?”   杜聿霖挑起嘴角,玩味道:“送小情人。”   那三个字就跟在沈南瑗耳边炸开似的,一下就联想到原文里十八禁的画面,情人,金丝雀,原主那苦逼日子的源头,就是他这几个字造的!   “谁是你小情人!”沈南瑗再抬眸,眼神里一片清冷,“二少今天这玩笑开得有些过分了,再过不久,我就是你大嫂,这年月勾引大嫂这档子事,浸猪笼都不为过。”   杜聿霖的脸色‘唰’的一沉,倏地扼住她的下颔,欺身逼近,“小野猫,你听好了,在泷城,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碰过的女人,再想别的男人……”   沈南瑗被抵得难受,一面不由自主深想他的话。   就看见他嘴角露了阴鸷笑容,“我先弄死那个男人,再慢慢跟你玩儿。”   那个‘玩’字咬得重,硬生生勾带出几许渗人的气息。   杜聿霖在她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松开了手,替她整了整裙子,说出了今天一见面就想说的话,“你今天很漂亮。”   沈南瑗真觉得这人像个喜怒无常的变态,不,不是像,而是他就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变态。   她揣测不了他的想法,也无法理解他的思维逻辑,大概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要逃,逃得离这人越远越好!   “你很怕我?”杜聿霖问。   沈南瑗克制住他靠近时的不适感,抿着唇不作声。   杜聿霖咧开嘴角,故意带着一丝恶劣地在她耳畔吹气道,“来日方长,你习惯了就好。”   “……”沈南瑗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等一停稳了车,立马扶着车把手夺门而出。   圣约翰的校门口大多是坐汽车来上学的学生,大多也都是泷城名门子弟。   杜聿霖坐在车里,隔着反光的车玻璃窗看沈南瑗。   少女明媚的颜在阳光下仿佛被渡上了一层暖绒橘光,整个人都陷入光晕中,静谧美好。   只是脸色的表情似乎有一丝逃出生天的快意。   好,当真是很好。   果然是只野性难驯的猫。   杜聿霖轻轻扯了下嘴角,作势摇下车窗。   沈南瑗眼看着杜聿霖要暴露,笑意定格,想也没想转身就走。   她是低估杜聿霖在她面前变态的程度了。   校门口因为那辆军政府牌照的车,引来不少私下关注的目光。   连带着沈南瑗也受到影响。   “从杜家车上下来的是谁啊?”   “看着不像是杜文玲,要是杜文玲,还不得像个孔雀招摇过街去了。”有人噗嗤笑了一声搭腔。   “嗳你看,她背那包真好看。”   “那套衣服更好看吧,气质真好,会不会是杜家亲戚?”   有些窃窃私语传到了沈南瑗耳朵里,看来原本想低调度日的打算,又不成了。   大概也是杜聿霖这一亮相,使得沈南瑗进了学校后一路开绿灯,就连登记都有学姐专程陪同套近乎。   “卢兰学姐谢谢你。”沈南瑗领了课本,对一直陪自己到教室的学姐郑重道谢。“要不是你,我怕是要绕晕了。”   “客气什么,你刚转来肯定很多不适应,大家都是同学,互帮互助应该的。”卢兰留着齐耳的短发,清清瘦瘦的,在一众高挑白富美里显得有些没落,不过一笑倒是十分清爽。   沈南瑗承她的情,再次道了谢。   不过两人差了一级教室不在一块,卢兰冲她挥了挥手作别才上楼梯去二楼的教室。   “同学们,同学们静一静。”一名圆脸,披肩旗袍的女老师走上了讲桌,带着沈南瑗一道,跟教室里三三两两聚了一堆的女学生们介绍,“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沈南瑗。沈同学,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这也是圣约翰最开明的地方。   测试是在开学一个礼拜之后,给学生足够的学习和适应空间。   讲桌外,数十双眼睛同时盯住了她。   有人惊艳,有人狐疑,也有人,压不住的嫉妒。   沈南瑗就没有过场面,“各位同学好,我叫沈南瑗,很荣幸能跟大家一块学习。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   她落落大方,很是得体。   底下细细索索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险些盖过去。   “沈南瑗,姓沈的,那跟杜家什么关系?”有人抛出疑问。   “什么杜家?”   “你们不知道,早上校门口有人看到杜家的车送她来的,昭菱还以为是文玲呢,结果是她,都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   “车是杜家的,人可不是,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上蹭关系。”清越的女声声音并不小,何况那人是刻意,几乎是整个教室都听到了。   沈南瑗从讲桌看过去,正好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妙龄少女,垂在胸前两边辫子是卷的,时髦得很,神态自傲。   可那样子居然有点像匡珍珠,但画虎不成反类犬,总之说不出的别扭感。   她似乎有些意外沈南瑗迎视她的目光,恶劣地扯了下嘴角,“不过姓沈的,我最近听说最多的一位是沈副部家的?”   这话落下,但凡跟杜家沾点干系的,都听出来了。   那不就是自愿倒贴要嫁督军大傻儿子的那个。   其他不明白的,由有心人一传述也都知道了来龙去脉,纷纷对沈南瑗嗤之以鼻。   敢情,是上这地儿镀金来了。   拉低她们的水准,听说还是刚从乡下回城,两个月后就嫁人了。这么一来,就差大张旗鼓告诉大家伙,自己是来走个过场。   总之惹来一众优秀的‘新时代女性’反感至极。   形势顿时逆转。   杜文玲心底非常满意。   她从第一眼就不喜欢沈南瑗,尤其不喜欢她那张狐媚子的脸。   果然勾了大哥的魂儿不说,就连阿爸也对她赞不绝口。   杜文玲是杜家唯一的女孩儿,虽然是庶出,但她亲妈去得早,一直养在主母膝下,又因为督军老来得女,那绝对是掌上明珠备受宠爱了。   上头又有两个哥哥,按理说,她可得是个小公主来的。   但偏偏,原来宠她的大哥生病傻了。   二哥生来就冷心冷肺,又有洁癖,稍微碰着点他,他都恨不得拿消毒水擦。   所以,越是这样,杜文玲就越想得到两个哥哥的宠爱。   对于出现可能会阻碍她的女人,她都一律是仇视的。   “对,我是沈副部长的三女儿,督军钦点的大儿媳,谁有意见就去跟督军提!”沈南瑗老神在在地说。反正这些事情,藏也藏不住,索性就摊开了说。   既然没法低调生存,那王者会生存的更好,这是丛林法则。   教室里闹哄哄的突然一顿。   沈南瑗是杜督军见过面后,钦点的儿媳妇人选。   刷掉了‘一票人’呢。   “你……”   沈南瑗睥睨,在老师息事宁人的示意下往空的桌位走去,只是半道经过杜文玲身边时稍作停顿,“读书是用来充实脑子的,但好像,你缺的是个脑子。”   要不也不会这么无脑地来挑衅她这个“未来大嫂”!   ——   “沈南瑗你个贱蹄子!”杜文玲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当面骂过,再维持不住平日里模样,猛地摔了书本在沈南瑗的桌前,发出嘭的巨响。   也就是巧,杜文玲摔书的时候,正好一名古板老妇人走进了教室,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顿时寂静无声。   有几个甚至慌张看向了杜文玲。   而杜文玲自己也瞬时白了脸。   妇人头发花白却很精神,目光犀利精准地落在沈南瑗面前摔得凌乱的书籍上,和她手里拿着的教材是一样的封面——国学。   “张、张老师。”杜文玲挪着发僵的身子往沈南瑗课桌前挡了挡,意图遮掩。   “杜小姐,圣约翰的教条是什么?”   杜文玲在她的目光注视下脸颊烧灼,下唇却咬得有些发白,“做、做一名闲雅贞静,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   “那并不是嘴上说说,而是刻在你们骨子里,时时刻刻警醒自己。无论多好的伪装,都经不过时间的磋磨。真正的淑女,是谈吐得体,是骨子里散发的优雅自信,也是绝对吐不出一句污言秽语的。”张老师的话掷地有声,最后一句则是看着杜文玲说的。   “明天下学之前,交一篇戒学心得给我。”   杜文玲脸红了转白,白了转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师是她骂我在先,要罚,她也该受。”   沈南瑗被她指着,小脸上十分无辜,默默站了起来,朝着张老师鞠了一躬,“老师我是今天刚来报道的,我也不知道杜小姐为什么讨厌我……”   “你们旁边的可有听到?”张老师视线扫了一圈问,落在离两人最近的那个女同学身上,“你来说。”   被点到名的女同学面露难色。   “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没听到就是没听到,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张老师的性格可见一斑。而她也是整个学校,眼里最容不得沙子的老师。   “老、老师,我没……我刚复习全神贯注,并没有留意!”那人猛地一口气说完,才像虚脱似地靠在椅子上,不敢去看杜文玲现在的表情。   “蒋子玉!”杜文玲气的大吼。   张老师严词:“这是我的课堂,杜小姐,你要是不把心思放在学业,而放在这些弯弯绕绕上,我请你出去,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老师我……”杜文玲简直要被蒋子玉气死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刚只要她说一句,就一句她就能扭转局势。她迎上张老师的目光,最后只得忍着一肚子气,瓮声瓮气,“老师我错了,我对您的课非常尊重和热爱,我为我刚才鲁莽的行动向您道歉。”   “你还应该对新同学道歉。”   张老师扫过去目光,杜文玲再不甘愿,要不想出去丢人就只能给沈南瑗道歉。“对不住。”   沈南瑗非常懂见好就收的道理,点了点头,客气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两人各自入座,张老师才开始回到讲桌前授课。   整个过程,沈南瑗都能感觉到右后方传来的灼热视线,像是要把她的后背烧出两个窟窿。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心底幽幽叹了一声。   入学第一天就跟人结了梁子,还是杜家的……她跟杜家是八字相克吧!   重温上学时光,对沈南瑗来说感受也挺新奇的。   她坐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学校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树干需要两人环抱那么粗,初秋了,叶子泛黄,像是铺了一条金橙橙的道儿。   “约翰逊夫人最喜欢梧桐树,他先生就在她的学校里都种满了法国梧桐,是不是很恩爱?”蒋子玉看沈南瑗坐在那里,看着梧桐树发呆很久,好心给她解释。   午休的时间,教室里没多少人。   有小轿车接送回家吃饭的,也有各自小团体活动的。   沈南瑗回神,笑了一瞬,道:“你也没回家啊?那你吃饭了吗?”   她从包里摸出李氏做好的饭盒,饭盒外包了一层棉花套,打开还有点温热。   “我吃过了,也是像你一样从家里带的饭。”蒋子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包上:“你的包真好看……”   “谢谢。”   这一声谢谢让蒋子玉有些难为情,她刚才明明看到杜文玲欺负沈南瑗,却没帮她,她嘴唇嚅动:“你第一天来就得罪了杜文玲,只怕以后你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你很怕她?”沈南瑗问完自己就笑了,杜文玲可是督军府唯一的小姐,跋扈那是肯定。   可杜文玲出了招她就没有不接的道理。   蒋子玉小小声的,还不忘环顾四周,生怕被正主或者正主的爪牙听到,“学校里大多数都怕,她爸是督军嗳,是泷城的这个。”她比了个大拇指,“还有她那个二哥,外面的传言还不够多么。有这么两座大靠山,杜文玲不得在学校里横着走,哪个敢得罪?倒是有一点,督军看重读书人,好像督军府都挺重视人才培养的,对老师特别敬重,杜文玲才不敢跟老师横。”   “……”她现在去考教师执证还来不来得及?   沈南瑗一口一个泄愤似地咬着鱼丸,心想兄妹两个都是不省心的主。   这一念头也就那么一晃而过,毕竟她也就是随便吐个槽,兄妹俩的招都简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几步,算几步。   只是没想到杜文玲的报复来得这么快。   来教室喊人的是个膀粗腰圆的女生,一进来就找准了目标直奔沈南瑗,“你就是沈南瑗是吧,走,跟我走。”   “喂,干什么呢,你要把她带哪儿去。”蒋子玉下意识就拽住了沈南瑗,奈何女生的手劲大,反而两人被拖着一块走。   中间的沈南瑗吃了苦头,手腕红了一片,还疼得厉害。“别攥了,我跟你去就是了。”   再这么着,当小鸡仔拖呢。   “算你识相。”那胖女生哼了一声,又看了眼眼神畏缩的蒋子玉,“你最好老实点,知道谁找她么!”   除了杜文玲,还能是谁!   沈南瑗看着还没吃完就被扫在了地上的饭盒,眼神发暗,“不是说带我去,费什么话。”回头给了蒋子玉一个眼神示意,让她别跟了。   “嗬。”胖女生反被喝了一头,憋了一口气,气鼓鼓地带着她去顶楼天台。   等上了天台,发现竟有一伙人等着她,除了杜文玲,还有五六个逆着光看不大清楚的。   阵势还挺大。   “贱蹄子,还真有胆上来啊。”几人里有人开腔,毕竟大家还是期待着看到一张泪眼妆花的脸。结果,这样慢悠悠的,当是闲逛呢。   “贱蹄子说谁呢?”沈南瑗皱了皱眉,对于这种级别的嘴炮,她真心觉得掉价。   可这些大家闺秀,最喜欢嘴炮了。   也行,比背地里阴人来的好。   但沈南瑗想的还是天真了。   那个被她反骂的女生,脸色唰一下变得通红,张着手,就冲她扑上来了,   沈南瑗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不是!你们确定要动手?”   杜文玲恶狠狠地说:“打,先把她那张脸给我挠花了,看她还能怎么勾引人。”   说话间,被骂的女生已经扑了上来。   沈南瑗背后的出口,被胖胖的女生挡住。她闪身一躲,到了一旁,那女生直直地扑在了胖女生的身上。   胖女生两眼朝天,嫌弃她笨死了:“在那儿呢?”   被骂的女生委屈地说:“她总跑。”   “你等着,我和艾华抓住她,你挠脸。”   很快就上来了好几个女生应援。   杜文玲看戏似的的,手里攥了把剪刀,“新来的,我看你长相不错,穿戴不错,都挺时髦的。待会儿,我给你剪一个时髦的发型啊!”   “给我抓住她。”   好几个女生朝前去。   毕竟沈南瑗纤细,看着弱不禁风的。   结果没想到,去的两个还没挨到她的边儿就被一个旋风腿扫倒在地。   沈南瑗伸手利落,身上一点儿没乱。   杜文玲的眼睛都快惊掉了,手里的剪刀仓皇落地。   她指了指那个胖女生,瞪着眼睛吩咐道:“江晓笙,你去。”   她就不信那个邪了!   今儿她就非得让沈南瑗跪了她面前求饶!   江晓笙就是之前去叫沈南瑗的胖女生、   学校里的女生这么害怕杜文玲,其中有一半的功劳是江晓笙的。   就不说江晓笙的家世了,单她的体格,在一众娇小的大家闺秀里,简直是铁塔一样的存在。   而江家与齐家差不多,是泷城里的另一帮派。   江晓笙本身是会两手功夫的。   她一出拳,就是十成十的力道。“今儿教到你服为止!”   块头大,面有虚汗,空包弹。   沈南瑗找准方向,只攻她下盘,轻轻松就让江晓玲吃了几次亏。   江晓笙现在知道杜文玲刚才见鬼的心情了。   要知道她的拳法全是她大哥教的,她大哥的那手功夫,可是连杜家二少都夸赞过的。   江晓笙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沈南瑗的腿已经扫到了她的面门前。   好在,她的身手够灵活,堪堪躲过。   只是没想到沈南瑗的腿法那么快,一个接一个,最后那一脚,直直地踢中了她的下巴。   江晓笙倒地的声音比前头那些女生加起来都大。   她摔在地上,半天没法动弹。   沈南瑗听觉上比寻常人灵敏,忽地听到从楼道那传来仓促脚步声。   她一整裙衫,老老实实站到了杜文玲和江晓笙的对面。   上来的人猛地推开了天台的门,就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你、你们在干什么!”   “老师看得到,有人犯了校规。”一道柔柔软软,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从天台另一侧花藤秋千上走下来个聘婷少女,不满地说:“都打扰我看书了。”   别说沈南瑗感到意外了,就连来的早的杜文玲都没有发现吴娉婷什么时候躲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督军家的没一个好东西!哼!   随机红包。。。。 第29章 学校风云(2)   天台左边是一大块空地, 右边则要丰富许多,错落有致的花盆沿着墙边精心摆放, 间杂的红绿相映成趣, 也许是绿植太多, 遮挡住了铁艺秋千。   吴娉婷的存在, 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   沈南瑗觉得那女生不止声音耳熟, 更面善。   沈南瑗偏头朝女生看了半天,忽地想起来了, 那日匡家的晚宴,她好像总是陪在匡珍珠身边。   是珍珠姐的朋友吧。   那名女老师一脸气愤, 视线却刻意掠过了杜文玲瞪向江晓笙:“又是你们!”   杜文玲一手扶起了江晓笙, 恶人先告状:“邱老师, 是沈南瑗,你看她把她们都打成什么样了!”   江晓笙立刻会意, 一手捂住了下巴, 哼唧了起来。   其余的女生有样学样, 有捂腰的,有捂肚子的。   其中不乏弄虚作假凑份子的。   shan邱老师火眼金睛, 一眼就看出了演戏的成分,她怒斥道:“江晓笙, 你也不看看你那人高马大的模子, 再看看人家,你觉得老师是这么好糊弄的!你、你……你违反校规还敢欺瞒老师,你气死我了!”   沈南瑗闷声不响站一侧, 连扮柔弱都省了。   毕竟跟江晓笙那伙比,沈南瑗身段纤细窈窕……可以称得上弱不禁风,哪能造成这种效果。   一定是江晓笙犯事儿还诬赖新同学,只是这么个诬赖,愈是衬托她没脑子。   “圣约翰向来是培养高贵名媛的教育场所,今天、发生了有史以来最恶劣的打伤事件,你们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哪还有世家名媛的样子。”邱老师痛心疾首,“江晓笙,这是学校,不是你大哥的场子!”   江晓笙被挤兑得脸红脖子粗,“老师!真是沈南瑗动的手!!”   邱老师顺着她指向,看向一脸无辜的沈南瑗,怎么看都不可能,“江晓笙你还执迷不悟,不承认错误!明日但凡参与打架的都把你们的父母请过来,我要好好同他们谈谈!”   “老师——”这下就近搀扶着江晓笙的杜文玲有些不乐意了,这一声更像是提醒什么似的。   邱老师其实还是很喜欢杜文玲这个学生的,家世摆在那不说,小姑娘除了性子傲了点,其他表现也都还行。只有满身江湖气的江晓笙才是最让人头痛的,她一直想把这害群之马揪出去,才在一开始这般态度。   但如果杜文玲开口要保……   “老师,我跟江晓笙无冤无仇,她把我硬拽上来,说要我给杜文玲跪下磕头。”沈南瑗轻飘飘的声音落下,却直击要害,“老师,我都不知哪儿得罪了杜家小姐,叫了这么一帮人围堵我。老师,您在学校是我们学生的大家长,您一定会秉公处理的对吧。”   这意思,杜文玲也参与其中了。   沈南瑗的意思,谁也别想跑。   杜文玲这回倒是看清楚沈南瑗眼底跃动的暗芒了,瞥到旁边始终淡然如水的女生突然放了精光,“真的是沈南瑗打的,跟我们没有关系,不信,老师你问吴娉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白裙子的女生身上,包括沈南瑗。   她书本一阖,施施然起身,“你们的无聊把戏跟我没关系。”她的目光在杜文玲身上停留了片刻,“看个书都不清净。”   “吴同学……”邱老师刚刚开口。   就遭打断。   “跟我没关系的事我为什么要留意,我上课去了。”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离开。   邱老师“嗳”了一声,倒也拿她没有办法。   她心知张老师这得意门生,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个性。   再瞥一眼其他人,最后才将眼睛落到沈南瑗身上。   作为主管老师,邱老师对各个学生的家庭状况都有了解。   杜文玲和江晓笙自不必说了,家世显赫。   沈家虽说也算政府官员,可比之那两家,完全不够看。   况且,沈南瑗身份很是尴尬。   恐怕就是因为她的尴尬,才引来了杜文玲的欺压。   邱老师心底涌上一丝同情,但很快湮灭于无,“都跟我去办公室。”   “为什么?”杜文玲简直要气炸了。   邱老师双手拢在胸前,被沈南瑗方才的话一套,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如果独独免了杜文玲,那她为人师表这面儿就没了。   “杜小姐,如果你对我的决定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大可离开这里,回你的杜公馆,那里是你说的算。但在学校,即使是陈理事为你说情,眼下也得照我说得做。”   陈理事是杜太太的堂妹。   一想起她那个便宜表姨的古板,杜文玲顿时垮下了脸。   下午的课,少了那么些个人。   闹出的动静,还是引起了不小骚动。   教室里的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传的神乎其神,反正就是说杜文玲吃了回闷亏,都想知道沈南瑗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大家都在传,是江晓笙暴脾气发作,一伙人自个打起来,让那沈南瑗拣了个便宜。”有人八卦地凑到了吴娉婷身边,分享最新听来的小道消息。   吴娉婷没有抬首,专注记着笔记。   “你真一点儿都不好奇呀。珍珠前面不是还跟你说,让你照顾着点儿,出了这事,得罪了杜文玲,只怕那小白兔得遭罪了吧?”   “大尾巴狼。”   “嗯?”女生诧异。   吴娉婷却没说了,心道,沈南瑗就是披着张兔子皮的大尾巴狼,哪用得着她‘照顾’。“少管人家的闲事,珍珠的朋友,也要看是什么朋友。”   那女生挠了挠头,显然一副被绕晕了的样子。   就觉得吴娉婷好像不大喜欢这个沈南瑗啊?   在教导处被扣了一堂课的沈南瑗一出现在教室里,就惹来不少注目。   蒋子玉一直在等她。   “南瑗,你没事吧?受伤没?”她仔细一番查看,发现沈南瑗一点事儿没有,反倒是先出来的江晓笙一伙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一会儿工夫就耷拉下脸,“完了完了,我就说得罪她们没好处的,这回我搬了老师,下回就不知道她们会怎么对付你。”   沈南瑗还心想,怎么会那么巧,但看她一副愁得天快塌下来的样子不由宽慰:“兵来将挡,总不能白白被人欺负死。你看,像今个我不就运气挺好。”   她也听说了内讧的说法。   正说到这里,原本嘈杂的教室,忽然安静了下来。   沈南瑗一抬头,正好看见杜文玲气冲冲地回来。   杜文玲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沈南瑗以为她还要找事,却见她径直从自己的身旁过去。   再一抬头,张老师正立在门边。   沈南瑗心想,怪不得。   她咧了咧嘴,悄悄地冲蒋子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蒋子玉会意,其实就算沈南瑗不交代,她死也不会告诉别人是她向邱老师打的报告。   她打心里感激沈南瑗没有觉得她怯懦。   后面的杜文玲重重地掏出了国学书,摔在了课桌上。   蒋子玉缩了下脖子,冲着沈南瑗咧了下嘴。   下午一共就两节课,放学之后,张老师守在学校门口,看着一个一个明朗的少女不是上了黄包车,就是上了汽车,尤其是看到沈南瑗上了一辆军政府牌照的汽车,这才松了口气。   沈南瑗本来在学校门口等黄包车。忽然,一辆军政府牌照的车停在面前,她下意识拔腿要跑,却看见了驾驶座上的张副官,紧跟着一张俊朗的笑脸出现在了眼前。   “小媳妇儿!”   沈南瑗当真是哭笑不得的感觉。   早上是杜二少来送,晚上又是杜大少来接。   这可真是烂桃花一朵接着一朵的开,换个姓也可以啊!   女主光环,全特么体现在这里了。   沈南瑗不欲惹人眼睛,很快就上了汽车。   不过,这一幕不止时刻注视着她的张老师看见了,连杜文玲也瞧见了。   什么鬼!   她才是督军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那个沈南瑗算个…屁啊!”江晓笙瓮声瓮气地说。   一旁的杜文玲禁不住蹙了蹙眉,“你小声点,已经要请家长了,你还想再多加一项罪名吗?”   江晓笙其实是无所谓的,反正她家里是帮派,连大节都不拘,更何况这些小节。   她撇了撇嘴,却仍旧头疼……请家长的话,她家里一个两个的哥哥们,可是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   无独有偶,杜文玲头疼的也正是这件事情。   她阿爸要是知道这一茬事,肯定不会轻饶了她。   倒是可以去求太太。   太太对她虽然不错,可到底不是她亲娘,多少还是有些生疏在。   为了缩短这样的生疏,她已经很拼命地听话讨好了。   杜文玲幽幽地叹了口气,上了另一辆军政府牌照的汽车。   这汽车可是她阿爸专门给她配的德国最新款。   不像那个沈南瑗,能得到的杜家东西,全部是靠杜家施舍。   这么想着,烦闷了一天的心情终于舒展了不少。   转念又想着,来日方长啊。   沈南瑗想说她根本不稀罕坐军政府的破车。   更不稀罕杜家的两个熊儿子。   杜聿航一见她坐进了车里,也没比杜聿霖老实多少,直接上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南瑗下意识抽了过来,尽量靠着车门,和他保持着距离:“大少,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杜聿航理所当然地说:“以后我天天来接你。”   “不用了。”沈南瑗一听,忍不住皱了眉。   开玩笑,天天来接,她岂不是一点人生自由都要没有了。   她很严肃地强调:“大少,我是来上学的。”   “我知道啊!”   杜聿航点了点头,说:“爹同我说过,女人多读点书,明理。”   瞧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南瑗气结,却又不得不说:“所以啊,你不要总来打扰我上进。”   “你放学我才来……”   “你每天都来接我,旁的人看见,我还怎么和同学交际?”   别说杜聿航了,就是前头开车的张副官都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不过来前督军嘱咐过大少,人家不乐意的事儿,他不能总干。就比如刚刚那个牵一牵小手,美其名曰尊重女性。   看来督军的话,大少有听进去。   杜聿航嘟了嘟嘴,别扭的小情绪不言而喻。   沈南瑗也不劝他,毕竟这件事,她肯定不能委屈自己。   她只希望这几个月,杜家的两兄弟,谁都别来烦她。   ——   杜聿航挺不开心地送了沈南瑗回家。   李氏在门口等她,一看见军政府汽车的牌照,她不由皱了皱眉头。   早上,旁的人都不曾主意,她可是让冬儿偷偷地记下了车牌号。   晚上的这辆同早上的并不是一辆车。   李氏远远地看着沈南瑗从车上下来,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   杜聿航的眼睛忽闪了一下,还是将头探出了车窗,“小媳妇,那我们周末去约会吧?”   沈南瑗深吸了一口气,碍于张副官在场,她笑了笑说:“可我不知道周末的功课会不会多?那要不,周末的时候,大少在家等我电话?”   这其实就是无良的大人在哄孩子的说法。   不过杜聿航当了真的,当下就认真地问:“小媳妇,那你知道督军府的电话吗?”   沈南瑗噎了一下,她原本想下回拿这句话当托词的。   张副官见她沉默,动作很快地抽出了口袋里别着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几笔,撕下恭敬递了过去。   “沈三小姐,督军府的电话号码。”   “好的!”沈南瑗微微一笑,接住了这烫手的纸条。   一直等到她进门,杜聿航才下达了命令,“开车。”   “是的,大少。”张副官发动了汽车。   沈南瑗见门口的李氏眼睛发直,问:“三姨太,怎么了?”   “哦,没什么!”李氏回了神,垂下了眉眼说:“还别说,这大少不说话的样子,倒是同那个阎王差不离。”   那个阎王指的是谁,沈南瑗略一思索便知晓了。   沈南瑗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血缘毕竟摆在那里,可能都像督军吧!”   她的神情愁苦,不用她说,李氏便猜到了早上来接她的是谁。   李氏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想起了什么,抿着嘴笑:“学校还好吗?”   说真的,沈南瑗能去上学简直出乎了李氏的意料,更是羡慕的不得了。   上学是多好的一件事啊!是乡下的姑娘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   谁知,沈南瑗撇了撇嘴。   “不好吗?”李氏关切地又问。   沈南瑗道:“不说那些扫兴的人事了,我饿了,中午就没吃饱。”   她都没想好,请家长这事要怎么过。   照沈黎棠的性格,要知道她才一天功夫就把杜督军的掌上明珠给得罪干净,说不准会押着她上门负荆请罪都有可能。   她绝对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先瞒着。   晚饭因为沈南瑗的叫嚷,提前了半个时辰,这让她有一种受宠若惊又挟杂心惊的错觉。   苏氏母女几个集体不作妖,她一时半会没法适应。   沈南瑗心里堤防着她们,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过,就沈家这群女人的折腾劲儿,沈南瑗还是很珍惜这个宁静时光的。   睡了来沈家后,有史以来的一夜好觉。   就是第二天一早,沈南瑗从吃早饭就在担心,她深怕杜聿霖又来了。   吃过饭,她急匆匆地出了门,一看门口没车,快速地上了一辆黄包车,这才松了口气。   她今日特地走的早,就是为了避开那个活阎王。   与此同时,督军府。   杜文玲正乖巧地陪杜夫人吃早饭,对面的杜聿霖一言不发地动着刀叉,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像是多云的天气,就是偶尔放晴,偶尔阴云密布。   最近督军总是住在西院的四姨太那里,杜夫人因为这个生了好几场气。   也就是杜聿霖在,她才有点笑脸。   杜文玲忍了几忍,那个请杜夫人去学校一趟的话语,还是不敢出口。   杜聿霖随意扫了她几眼,顿时就看出了她有心里事。   杜聿霖推开了面前的盘子,跟杜夫人道:“母亲,我吃好了。”   “那你去忙吧,注意身体和安全。”   “好的。”   杜聿霖前脚离开,杜文玲发觉屋里的气氛直接降成了阴天,她什么都没敢说,说了句:“太太,我上学去了。”就逃出了太太的院子。   杜文玲垂头丧气,如打了败仗一样上车。   一拉开车门,吓得她后背僵直。   “二,二哥!你怎么在我车里?”   杜聿霖抬了下眼睛:“有事?”   “什么?”杜文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你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杜聿霖怕他这个妹妹的智商不够,索性明白地说。   杜文玲一听这话,顿时扁了嘴,连眼眶都有些发红。   “二哥,还是你对我好。”   说归说,却是不敢有任何肢体动作。   “说吧,什么事?”杜聿霖可不是闲着没事要当知心好哥哥,他就是忽然想了解了解女校的情况,下回见面了,和小野猫好有个其他话题。   不曾想,这就听到了一个让他啼笑皆非的事情。   杜文玲将沈南瑗的可恶添油加醋了一番,信誓旦旦地和杜聿霖说:“二哥,真的,那丫头不知道是跟哪个乡野村夫学的把式,连江晓笙都被打了,然后又在一旁装可怜,弄的老师怎么都不肯相信,还让我们请家长去学校谈话。”   杜文玲把自己的委屈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倒了出来,没注意看杜聿霖的脸色,又说:“二哥,我怎么办啊?”   杜聿霖心说,可不是,他养的小野猫,别说江家那个丫头了,恐怕就连许副官都不一定是她对手。   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杜聿霖看她一眼,突然兴致勃勃地说:“那我走一趟吧!”   杜文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以为她二哥不过是派一个副官去一趟就不错了。   她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嗯。”杜聿霖慢条斯理地挑了下好看的眉眼。   杜文玲的脖颈顿时挺了起来,这下好,不仅那个沈南瑗死定了,就连那个处处都跟她作对的张老师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十几分钟的时间便达到了圣约翰校门口。   杜文玲昂首挺胸地下了车,一路引领着杜聿霖到了教导室的门口。   来的倒是很巧,居然在门口撞见了江晓笙,杜文玲悄声问:“你家谁来的?”   江晓笙苦着脸,用口型作答:“我二哥。”   杜文玲差点想要爆笑,江晓笙的二哥,就跟她阿爸一样,最尊重有学问的人了。   江晓笙撇了撇嘴,就看见了慢悠悠走来的杜家二少。   她顿时一凛,自动让开了路。   杜聿霖轻轻地敲了敲教导室的房门,径直走了进去。“老师,您好,我是杜文玲的二哥。”   哐哐——   接连两声,是邱老师碰倒了水杯,又手忙脚乱间踢倒了热水壶的动静。   “杜、杜杜二少!”怎么会是这个活阎王!邱老师想哭的心都有了,她当初就想保全自己面子也没想为难杜文玲,合计着要来也应该是杜太太来,到时候一块聊聊杜文玲月考的好成绩,那这事儿就圆满过去了。   至于沈南瑗,公事公办,让沈副部长领回家好好教育去。   结果来了个杜聿霖,差点没把她的胆子吓破。   门口的杜文玲得意地冲江晓笙眨了眨眼睛。   邱老师战战兢兢请了杜聿霖坐,又借张老师的热水瓶给他倒了杯茶,“杜二少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对我们学校支持,也是对杜文玲关爱,让人、让人感动。”   面对活阎王的注视,她话都要说不利索了。   意料之中的人没来,换成泷城未来的接班人和江水帮未来的接班人。   别说说话,就是坐,都不敢坐了。   要知道,普通的百姓,没有不怕扛木仓的。   张老师在旁边写教案,从第一眼扫过去后就没再关注,仿佛泷城的二把交椅比不上她手头的教案来得吸引。   杜聿霖斜了眼已经端坐在那里的江潮,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说说吧。”   邱老师就不敢隐瞒一五一十什么都倒了出来。   江潮越是坐着听,越是皱起了眉头,最后不甚自在地换了个姿势,“老师的意思是,我妹妹他们合起伙地欺负一个小女生,受……二少妹妹指使?”   邱老师快腿软给跪了,哪知道这位青帮老爷脑回路怎么长的能说出这般吓人的论断,“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十几个人?”杜聿霖突然问。   “不不不,总共就七八个。”邱老师现在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问什么答什么。最后实在受不住这股低气压,心一横豁出去道,“这事有、有可疑之处,一定是有、有学生说谎。”   江潮:“哦,老师认为是哪个?”   邱老师发现,比起阴沉不定的杜聿霖,此刻微笑着的江潮,一点不像江湖汉子般粗莽,青衣褂衫可以说是很友好了,她心底回上来几分勇气,“文玲乖巧文静,又很好学,晓笙、晓笙时常跟她相处受她影响……”   “说重点。”杜聿霖已经没了耐心。   “一直以来圣约翰都从未发生过这等恶劣的情况,却在沈南瑗来了之后……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是妖?”杜聿霖似乎是觉得这字儿新鲜,在齿间咀嚼似是回味着什么。   “只是一个比方、比方,只是那沈南瑗到底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即便是要教,都得比别的学生多花好几倍力气,发生这样的事,我让她请家长,她居然让我自己打电话,这样的学生实在是千年一见!”邱老师越说越气愤,已经挟杂个人情绪。   她以为这样说,就能让杜二少不快消退,只是周遭越来越冷的感觉。   “我看那孩子通透的很,这篇赤壁赋就做得很好,上一个,能把注释做得这么漂亮的是吴娉婷。”张老师像是实在看不下去,不悦出声打断,“做学问,不单是做学问,更重要是做人。咱们做老师的,就得是学生榜样!”   邱老师脸上一阵一阵的臊,突然有点怨恨这老太婆在这里,“张老师,话别太满,小心捧杀了。”   眼看着争论又起,杜聿霖眉梢一挑,“谁说沈南瑗没请家长?”   邱老师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沈副部长,难道是落后面了,“他来了吗?”   杜聿霖的声音平静无波澜,甚至称得上难得的正经:“我就是。”   “噗嗤。”江潮不厚道的笑出了声,虽然很快掩住。   邱老师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是沈南瑗的家长。”杜聿霖难得耐着性子愿意重复,大概是新上任的身份令他十分满意。   沈南瑗的、家长,监护人?   “总归迟早是我杜家的人。为人师表,凭学生身份背景虚妄判断,无作无为,找补推诿。”   杜聿霖轻轻咧了下嘴角,“圣约翰在泷城的地界,欺负我的人,是觉得我这把木仓生锈不好使了?”   论偷换概念没人比得上杜聿霖,刚才还说迟早是杜家的人,这就把杜家换成是他,乍听好像都没错,江潮却是多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未明。   邱老师猛地捂住了嘴,缓过了震惊一脸恐惧。   “杜、杜二少,不、不是这样的,是杜小姐同江小姐跟沈小姐起了冲突,不是沈南瑗那是……”   “你说得不是很清楚,七八个人围堵沈南瑗,那七八个人,该怎么罚就怎么罚,看我作甚?”   “……”   门外,一直翘首盼着杜聿霖收拾完老师出来的杜文玲,心情既激动又荡漾。   “文玲,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二哥来学校呢。”   “我二哥其实很关心我的,就是忙。”杜文玲心里头美极了,二哥这一回亮相可给她长面子,外面这一圈围着的女同学们,还不都想着远远看二哥一眼,可那有什么用。   杜聿霖从不跟女的亲近,但她是他妹妹,就着够她们艳羡的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却是张老师走在最前,看见两人先出言道:“除了受害的沈南瑗,但凡是参与打架的人,每人罚抄校规十遍。”   圣约翰的校规很变态,十遍就相当于出版一本书了。   杜文玲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杜聿霖。   杜聿霖面无表情地训斥:“身为杜家的女儿,要以身作则,遵守校规校纪,这次我就不罚你了,再有下次,家法处置。”   只怕此刻艳羡的都替杜文玲觉得脸疼。   前后一差,独独没事人的只有此刻不在这儿的沈南瑗了。   杜文玲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恨得呀。   “嗯?”杜聿霖没有等到杜文玲的回应。   杜文玲顶上杜聿霖的迫力视线,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知道。”   少帅都表态了,江潮琢磨着也得说点什么,他指了指江晓笙:“听见没?你也一样。”   杜文玲满怀着愤恨,可面上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她可怜兮兮地说:“二哥,我送你出门。”   “不用,赶紧去抄你的校训。”   杜文玲一听这话,蔫蔫地垂下了头,不发一语。   杜家兄妹两人打先下楼。   江潮看了眼那人的挺阔背影,低声警告妹妹:“往后,别去给我招惹那个沈南瑗。”   “可文玲……”江晓笙心里只担心杜文玲,这事儿反转太快她脑子压根一点没转过来。   “你得拎清楚,一个是会泼出去的水,另一个是要进门的人。况且那杜文玲虽养在夫人那里,可毕竟是个庶女。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江潮忍了又忍,只斜倪了自家亲妹子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总归不会害你。回去多吃点核桃补补脑。”   “二哥,这句我听出来了,你嫌我笨。”江晓笙瘪着嘴委屈。   “嗯,贵在自知,挺好的,回头自己跟大哥说。”   “二哥,我错了!”杜文玲一想起她大哥比二哥还古板的脸,顿时想跪了。   ——   杜文玲原本想靠着二哥拉回一程的念头,算是彻底落了空。   张老师出了个通告,就贴在教学楼的前面,大红纸上写黑字,向所有人昭告了处罚方式。   她羞愤难忍,送走了杜聿霖,自个儿跑到没人的天台,痛苦了一场,心里头对沈南瑗的恨,只多不少,把对杜聿霖的怨气,也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是的,都怪她。   沈南瑗怪冤枉的,她都不晓得杜聿霖来过学校。   不过从今天一早起来她就一直右眼皮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觉得应该是跟一早上在邱老师那撂下的霸道回应有关。   只要设想一下沈黎棠接到电话赶来学校的画面,沈南瑗就觉得有些头疼了。   沈南瑗自言自语地吐槽:“杜家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你说谁?”   低哑性感的声音几乎是从头顶飘来,沈南瑗猛地一颤,发现杜聿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前面,要不出声,她差点就撞在人胸口上。“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聿霖看着她那反应挑了挑眉,故意有些暧昧地俯下身,“你说呢?”   沈南瑗在他靠近的一刻,非常下意识地想退一步,却先被杜聿霖揽住了后腰固定在他臂弯处,而两旁是随时会有人经过上课去的林荫道。   真是要疯了!   “你——放开我!”沈南瑗咬牙切齿地低喝。   只要随便路过个人看到这一幕,她沈南瑗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一边跟大少定亲,一边跟二少暧昧不清,只要传出去,谁会管她是不是被强迫,都只会说她不要脸!   认定了杜聿霖险恶用心的沈南瑗眼周迅速红了一圈,恶狠狠瞪着人。下一刻,就直接拽住了杜聿霖的领子把人拽离了这处显眼地方。   就近找了个没人的教室,直接把人拖了进去。   杜聿霖一直在留意沈南瑗的神情变化觉得有意思之际,就被小野猫的主动惊了一跳,而后的许副官正要跟上,就被他背在后面的手势制止。   他十分配合小野猫发威,甚至在进了教室后贴心地关门落锁。   沈南瑗凭着冲动一鼓作气,事实上,把杜聿霖这匹狼跟自己关在一起才是更危险的事。   然而眼下,她是真的很气,两颊潮红,已经有了曲线的胸脯不住起伏。   那姿色绝不是一般的诱人。   杜聿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痒,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牢牢锁住胸前压着自己的小女人。   沈南瑗一撞上那目光,立马就松开了手。   可显然某人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杜聿霖一手扶墙,一手扣住她的后腰,重新将温香软玉圈在怀里,笑眯眯地说:“没想到小野猫你见到我这么高兴。”那轻扬的语调显示了他现在的愉悦心情。   杜聿霖很无耻地把她的气愤归纳成了主动。   难得,他的小猫今儿没冲他亮爪子,还想主动和他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  杜聿霖:宝贝儿,你是真的确定要和我单独呆在一间教室里吗?   随机红包 第30章 土匪来了   沈南瑗都快郁闷死了。   这个自大的男人哪里看出来的!   “我一点都没有想见到杜、二、少!望二少记得我是你未来……”她后面的话突兀堵在了杜聿霖倏然沉黯危险的目光中。   仿佛她说出来, 他能当场把她办了的危险预感。   她咬了咬牙,不得已转了话锋:“请杜二少高抬贵手, 发发善心放过我吧。”   杜聿霖黑眸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殊不知她此刻的反应到他这里, 像多了个不可多得的新鲜玩意儿, 越来越看不够。   “我说没说过, 招了就得认, 你招了我在先。”   “我也说了前面是为了自保,是误会, 二少……”沈南瑗想说,但发现了杜聿霖眼光里涌动的兴趣。   她脸庞更艳, 狠狠跺脚踩他想脱身, 结果发现那人早有防备, 踩了个空不说,还被人抱上了钢琴架。   这人压根就不打算好好听她说话。   四五十平的教室除了她现在屁股坐着的这台钢琴, 没别的了。   她记起卢兰学姐说过, 学校的琴房是不对外开放的, 需要向安娜老师申请才可以拿到钥匙使用。   结果让她误打误撞闯进来,进退维谷。   “杜二少, 我跟你不一样,我玩不起。”她抬眸, 坦荡而直白得迎上了他的目光, 异常郑重。   她不是他狎玩的对象。   “如非必要,我也不愿和你妹妹起冲突,如果你是为了她来的……”她再启口, 莫名涌上一丝委屈,哑了哑声,最后赌气似的冲口:“你们兄妹俩一样混蛋。”   杜聿霖的心脏快速收缩了下。   在那一刻,突然有些心疼的感受,他解释:“不是因为她。”   “嗯?”   沈南瑗抬首,觉得杜聿霖此刻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扑鼻而来的清冽味道,专属于杜聿霖的气息还是让她晃了下神。   “我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动摇左右。”杜聿霖摩挲着她弧度优美的白皙后颈,幽幽开口。“我想要的,也从未失过手。只是现在你放心,我不动你。”   沈南瑗心口一紧,仿佛自己逃跑的意图被人看穿。可更多的,是对杜聿霖的怨,要不是他,自己哪至于动辄担惊受怕的!   冷不防手里就被塞了一冰冷金属物。   一把袖珍勃朗宁。刚好女士手心大小,握着不费力。   杜聿霖道:“这玩意儿比拳脚可靠。”   沈南瑗心里想着他总算是办了件人事,她拿着勃朗宁,翻来覆去地看,再一抬手就对准了杜聿霖。   她其实只是试一试他的反应,就是下意识的勃朗宁握在了手中,找个靶子瞄准一下。   杜聿霖并无反应,“弹匣容量6发,单排单进,纯双动扳机扳机行程长,扣力大,手感可能不会特别好,不过有做过改进。”   沈南瑗因为他的平静微微不爽,把枪放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研究。   她不会射击。即便是动手,只怕一秒就被杜聿霖制服了,这叫来自VIP玩家对普通玩家的藐视?   可沈南瑗是真喜欢手里这把。乱世里,木仓有时候比钱还有用。   而且这样子的,可不是一般能弄到的。   “咳咳,我准头一般,上回在梨园,我都是乱打。”   “我可以教你。”   “许副官教就可以了。”   “把木仓还给我。”   “……”   最后大概是一把勃朗宁达成的暂时和解。   当然,沈南瑗为此没少被占了好处。   只是杜二少说话算话,说不动,就不动。   最大的限度也就是亲亲搂搂抱抱,竟然对沈南瑗来说觉得这人还算有点良心。   杜聿霖又在学校里逗留了一会儿,撩了把她的下巴,大剌剌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哎——”   沈南瑗都来不及阻止,只想说蛮子就是蛮子。   不过,翻窗户的姿势,还是很帅的。   杜聿霖今日本来是要去营房练兵的。   这前后一耽搁,竟过了往常练兵的时间。   杜聿霖一矮身进了汽车,吩咐:“回家一趟。”   他下午要去见市长,和政府官员开会。   去和那些兵痞子练兵,什么样的穿着都行。   可去见那些政府官员的话,最好还是像他们一样西装革履,若不然他怕自己会吓坏了他们,到时候要没一个人敢说话,那就尴尬了。   很快到家。   杜聿霖要了热水,换衣之前,他准备先泡个澡。   亲兵将热水打来,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杜聿霖脱掉了衣服,宽肩窄腰,完美的倒三角比例,看着瘦高瘦高,脱了之后才见真章,因为常年拉练,腹部的肌理分明。   他迈腿进了浴桶,没入水中,一瓢一瓢的水下去,热水氤氲间,男色惑人。   可能泡了有三两分钟的时间,只听门“吱溜”一声响。   杜聿霖的反应很快,白色的浴袍一转,遮挡住了身体的同时,一手握住了配木仓,一手上了栓,看都没看,木仓口精准地指向了来人。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手中还捧着白色的毛巾,她吓得牙齿发抖,“二,二少,是,是夫人派,派我来的。”   “作甚?”杜聿霖厉声喝问。   丫头委屈至极,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抽抽噎噎地说:“夫,夫人说,要是二少喜欢……”   “滚!”不待她把话说完,杜聿霖像受到了侮辱似的,又大喝了一句。   丫头浑身一抖,毛巾落在了地上,可她顾不上捡。二话没说,转身逃命似的奔了出去。   杜聿霖再也没有了上午的好心情,气急败坏地朝着门外喊:“许副官!”   “在!”许副官的后背一凛,他瞧见那丫头跑出来的那一瞬间,就知大事不好。   “领军法十棍!今日打五棍,另五棍七天之后打。”   “是!”   许副官欲哭无泪,少帅算的可真准,他挨上五棍,疼七天,然后还得挨五棍。   这是让他长记性的意思吗?   可他也不知道啊,他还以为那个沈南瑗行,其他的女人没准儿也行呢!   又是夫人派来的人,夫人那儿都找了他好几回了,他一想这种事情,男人不吃亏的,他左右也是为了少帅好,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   再说,那丫头模样虽算不得顶好,但秀气斯文,最重要的还是长相干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跟那沈南瑗差不多,清透撩人的紧。   谁成想,怎么还是不成呢!   ——   沈公馆,李氏仍是在客厅等沈南瑗放学。   不过今天是有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   沈南瑗进门就瞥见了李氏难掩激动的神情,迎上来,“南瑗,走上楼,看看我给你改的衣服。”   “好呀。”沈南瑗反应也快,虚扶了李氏一把,一块上楼去了。   薛氏也在,在剥桔子,看着两人结伴离开,啐了一口,“瞎殷勤,还真是乡下人跟乡下人,处一对去了。”   “三姨太原来不是这性子的,再说巴结三小姐有什么用?”不都是泼出去的水。旁边侍候的丫鬟夏荷问。   “谁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嗳,我剥橘子手都酸了,你干嘛啦。”薛氏一下就调转枪口,怼上夏荷了,“剥个橘子都不利索。”   “二姨太,您不觉得酸倒牙么?”夏荷剥得可是青皮橘子,淮北的,拿蜂蜜腌渍过还能好点,这么个吃法,寻常人的牙口哪受得住。   “没啊,挺好吃的。死丫头,你是不是又想躲懒呐。”   “二姨太,你最近挺爱吃酸,该不会——”   楼底下乒乒乓乓的动静,没引起上面一点关注。   因为沈南瑗对着面前的两根黄鱼,欣喜的呆住了。   李氏喜笑颜开,真真是高兴极,“这是上次那件毛呢大衣的钱,里衬是羊绒的,不少太太来问,赵太太出价最高,我才‘忍痛’舍的。”   其实这也是沈南瑗想的主意,李氏今儿才鼓起勇气,穿戴着沈南瑗设计的,去了一趟锦缘珠宝,衣服套了塑料膜封着让冬儿一直在后头举着。   上好的料子就得这么仔细打理,人家一看她派头只当是哪位新来的富太太,围着她就讨论起她的衣着配饰,当然就有人过问那件大衣。   “三姨太一开始可紧张,可那些太太的眼睛光在那些衣服配饰上也没注意,一劲儿问是哪儿做的。”冬儿兴奋地做补充,“咱们照三小姐吩咐,说是泷城有名的大师傅定做的,都上赶着要地址。”   “我没说,想着等落了铺面再说,眼下还是稳妥点来。”李氏柔柔说道。老实说,东西这般抢手倒是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   沈南瑗并不意外这效果,而且李氏做的,就是商家所谓的‘饥饿营销’,李氏的手工万里出挑,和她的新式设计,加上仅此一件,独一无二的噱头,就能引得那些名媛太太们疯狂了。一件大衣的成本也就十块钱银元,现在翻了六七倍,还是超了沈南瑗预想的。   “这两根小黄鱼仅仅是开始。”沈南瑗发现两人都屏息看着自己,才后知后觉两人是在等自己的欣喜反应,不由笑了起来。   “铺面的事确实得联系,不过什么都靠咱们人工,先不急着出量。”沈南瑗老神在在,“就像三姨太说的,咱们的身份确实不合适,稳妥着来才行。有事儿就让冬儿出面去,记得低调,别引人注意就行。”   “四小姐?您在这儿做什么呢?”冬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诧异。   沈南瑗当即上前拉开了门,就看到沈芸芝站在那,正一副被抓包后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躲在门口偷听的。   “咋咋呼呼,我不就路过,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亏心事呢?”沈芸芝悻悻地倒打一耙。   冬儿的嘴笨,一时竟被唬住了。   沈芸芝拿住了势,心知那沈南瑗狡诈的很,并不恋战。   她匆匆下楼,一转身就扑进了苏氏的怀里,同苏氏嘀咕了好一阵儿。   冬儿把门口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沈南瑗听。   李氏先变了脸色,她揉着帕子,焦虑地说:“南瑗,这可怎生是好?”   “没事的三姨太。”   三姨太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胆子太小。   敌人都还没有杀到,她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李氏却已经想哭了:“四小姐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哎呀,你管她呢!又不是苏氏亲耳听见的。再说了,哪怕是苏氏亲耳听见,我那个好爹爹又没亲耳听见。”   沈南瑗的神理论成功绕晕了李氏。“这……”   她想提问都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沈南瑗抬了抬手,勾了勾手让李氏附耳来听。   套词而已,只要套对了,就是来个妖怪,只要不会读心术,就没什么好可怕的。   可沈南瑗居然又多想了,晚饭的时候,苏氏母女居然一字未提下午的事情。   难不成是一个字都不曾听到?   沈南瑗本就疑心病重,难以置信安安生生地又过去一天,倒是越发地觉得苏氏母女在憋什么大招。   猜不透的事情,索性不猜。   沈南瑗蹬蹬脚,恨不得连睡着的时候都睁着一只眼睛。   功夫不负疑心人,到底还是让沈南瑗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上学的路上真有人在跟踪她。   杜聿霖让人在跟着她这事儿她早就发现了。   可那些人都是骑着自行车尾随。   而早上她看见的那个男人,拉着个黄包车,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她故意装着系鞋带,等那人从她的面前过去,他的帽檐压的很低,她压根就看不清他的脸。   沈南瑗恍惚了半节课,连蒋子玉兴冲冲地说了什么,她都不知晓。   蒋子玉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又晃,沈南瑗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几天有点紧张。”   虽然杜文玲受罚,安生了不少。   但她刀子一样的眼神,时不时投递过来,就连和沈南瑗坐在一起的蒋子玉都感觉不痛快,更别提本人了。   蒋子玉很同情地说:“我懂。”   她若有似无地瞟了眼后面,沈南瑗便知道她想岔了,倒也不解释,捂着嘴笑了起来。   蒋子玉撇了撇嘴,接上了方才没说完的提议:“我刚才跟你说,放学咱们去逛书店吧!”   “可以啊!”沈南瑗点了点头,同意。   中午休息的时间,沈南瑗到学校门口打电话,把今天会晚回去的事情告诉了李氏,让她代为转达给苏氏。以防苏氏作妖。   又随便看了下等在学校门口的那些黄包车夫,没有早上尾随的那个。   下午四点半放学,沈南瑗和蒋子玉一起出了校门。   圣约翰学校附近的书店有好几个,两个人不用坐车,就沿着学校前面的林荫路,边走边说笑。   路过一个卖芝麻酥糖的摊子,沈南瑗走了过去,又折返了回来,“要半斤酥糖,分开装。”   老板应了声“好嘞”,一掀开遮盖酥糖的棉布,空气里都是芝麻的香甜味道。   一辆黄包车从她的背后跑了过去。   沈南瑗只悄悄地斜睨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果不其然,那人对她甚是了解,知道她中午不会回家,看来跟着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南瑗不动声色,付了钱,将其中的一份酥糖递给了蒋子玉。   蒋子玉道了声“谢谢”,指了指拐弯的地方,“走,咱们先去那家思源书店。”   好巧不巧,那带着宽大帽檐帽子的黄包车夫,刚好把车停在了拐弯处的路边。   他则蹲在车前。   沈南瑗慢悠悠地从那人的身边过去,却忽地听到那人说:“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沈南瑗好奇地低下头,只见她的脚边有一团纸,她原想说这不是她的东西。   可是那个车夫压了压帽檐,拉起车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沈南瑗狐疑地捡起了纸团,撑开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猫耳胡同十三号。”   蒋子玉见她没有跟上,折返了回来,“南瑗,这里。”   沈南瑗按捺下纷杂的思绪,将那纸又团成了一团,塞进了书包里。   猫耳胡同是什么地方!别看沈南瑗对泷城还不熟悉,却也是知晓的。   那里鱼龙混杂,做什么买卖的都有,听说还有不少暗|娼|馆。   那个黄包车夫跟了她这么久,就为了为她传个纸条?   沈南瑗的心不在此,没逛多久就和蒋子玉告别了。   她叫了辆黄包车,说了沈家的地址后,又改了主意:“去猫耳胡同。”   车夫还愣了片刻,心想着好好的一个女学生,怎么去哪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他好意问:“姑娘你一个人去哪里?”   “哦,有人在那儿等我。”沈南瑗随口回答,下意识摸了摸装在书包里的那把勃朗宁。   她思来想去,不去看一下,不甘心。   至于她为何如此大胆?   说到底还是勃朗宁给她的底气。   猫耳胡同离的也不算远,车夫拉着沈南瑗七拐八拐,很快即到。   沈南瑗付了车钱,从巷子口的门牌号数起,数到十的时候,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大门吱溜一声,她迅速转身,快步走出了巷子,躲在了巷子口电话亭的后面。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真的只是下意识。   等到躲在电话亭后面的沈南瑗看清楚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人,顿时倒抽一口气。   居然是苏氏的心腹丫头春萍。   春萍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站在巷子口又说笑了几句,这才叫来了一辆黄包车。   沈南瑗看着她走远,自己也招手叫来了一辆车。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沈公馆。   正值晚饭时间,沈黎棠一见她进来,招招手道:“回来了,赶紧过来吃晚饭。”   沈南瑗瞥了眼立在苏氏后面的春萍,笑着说:“爹,我在外面吃过了。我上楼做功课。”   说罢,转向了在三姨太身边伺候着的冬儿:“给我送一杯花茶上来。”   冬儿道了声“好”,转身便去沏茶。   沈芸芝撇了撇嘴,心想着这土包子上学没两天,倒是学会了大小姐的派头了。   且看她还能嚣张几天。   冬儿端着花茶,轻轻地敲了敲三小姐的房门。   房门闪开了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了一只胳膊,快速地将她拉了进来。   冬儿险些端不稳茶杯,佯怒地说:“三小姐,我打碎了东西,可是要扣工钱的。”   沈南瑗“嘘”了一声,悄声问:“都还在吃饭吗?”   “对啊!”   “那我问你,那个春萍的家人可是住在城中?”   “没有,她是太太老家的人。”   “那她在城里可有什么相好?”   “三小姐,你这话问的也太那啥了!”冬儿的年纪小,看着比她还小的沈南瑗有些羞涩地嗔说道。   “就问你有没有?”   “没听说过。”   “那你见过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来沈家吗?”   “没有。”   冬儿一五一十地答了,拧了拧眉,又道:“这年头年上有刀疤的除了土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呢!”   “土匪?”沈南瑗惊讶的不得了。   “是啊,年前我听人说少帅在城门口贴了土匪的画像,就有一个是脸上有刀疤的。”   沈南瑗顿时想通了很多事情,她一把握住冬儿的手,“好冬儿,我刚刚问你的事情,你谁都不要说,连三姨太也不要讲,她的胆子小,不要吓坏了她。等今晚家里人都睡了,你到我房里来。”   冬儿是个胆子大心细的,且李氏说过,冬儿是她买回来的丫头,别的不说,对李氏是绝对忠心的。   冬儿见沈南瑗的神情严肃,重重地点头,应下的很是利索:“三小姐且放心。”   沈南瑗有想过这事要不要请外援,可她仔细想了又想,欠谁的人情,都不能欠杜聿霖的。   苏氏那边跟土匪扯上联系,再想想家里刚搬进的几口大箱子,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也难怪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苏氏这招釜底抽薪也确是狠的。沈南瑗敏锐的嗅出一丝危机外,同样的,也从中获得了某些启发。   这算不算,瞌睡了有人给递枕头。   沈南瑗带着冬儿偷偷摸摸连续干了两个晚上,心里还想着,怎么还没有动静。   这天的后半夜,沈南瑗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就只听院子里“咚”的一声,将她从混沌中惊醒。   沈南瑗醒来的第一件事,就从枕头底下拿出了勃朗宁。   她快速地下楼,钻进了李氏的房间里。   “嘘!”   今日沈黎棠宿在了二姨太薛氏的房间里,李氏一人独守空房,刚听见外面的声响,就只来得及看见一晃进来的人影,吓得她差点大叫了出来。   幸好,沈南瑗手快,一手堵住了她的嘴:“三姨太,是我。”   李氏听见她的声儿骤然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拉下她的手问,“外、外面怎么了?   “要是没猜错的话,土匪上门抢劫了。”她说得笃定,却把李氏吓得不轻。   “那怎么办?”   “快把门锁死!”   李氏依言才将锁死了房门,客厅里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   还有人在踹门大吼:“人呢?人都出来!”   沈南瑗隐在黑暗里,一语不发。   李氏见她吃力地挪动着梳妆台,立刻上前帮忙。   两个女人合力将梳妆台堵在了房门后,这才喘匀了一口气。   沈南瑗盘算过的,李氏的房间比较偏,一时半会儿,搜不到这里来。   政府官员没有配木仓。   薛氏摇醒了沈黎棠之后,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一件防身的东西。按理说城里的治安在杜聿霖统辖下,不至于出乱子,唯一可能就是山城外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他想到了几个月前程大户家的惨案。   钱没了,人也都没了。   薛氏随着外面粗暴的踹动身子发颤,一边衣襟散乱的,沈黎棠看了她一眼,低喝:“还不快把衣服穿好躲起来。”   “老爷,这外面到底怎么了?”薛氏抓着睡袍领子紧紧贴着沈黎棠,也慌得六神无主。   “八成是来土匪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便被一脚踹开。   来人蒙着脸,拿了把长木仓,一下子顶在了沈黎棠的脑门。   薛氏顿时吓得嗷嗷直叫。   那人恶狠狠地说:“再叫弄死你!出去!”   沈黎棠双手举过了头顶,同那人道:“这位兄弟,钱财尽取,不要、不要伤人。”   那人不欲同他废话,抬脚踹了上去,“快点。”   沈黎棠出来的时候,苏氏和女儿们已经抱成一团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而下人们则被赶到另一个角落。家里但凡是挨着门的都站着拿着木仓,蒙着面的男人。   苏氏一见他,颤抖着声音喊:“老爷!”   沈黎棠这个时候还是有些血性的,他将老婆孩子护在了身后,对那些蒙面人说:“各位兄弟,我保险柜里还有十数条小黄鱼,都拿、都拿走,千万不要伤及性命了。”   为首的黑衣人哈哈笑了起来,“兄弟几个下山一趟不容易,沈部长十几根黄鱼就想把我们给打发了,也未免太看不起兄弟!今儿兄弟把话搁在这儿,旁的不要,就要你卖女儿的彩礼哈哈哈!”   沈黎棠的脸都气绿了。   这些人果然就是冲着那些彩礼来的!   他见软的不行,索性来点硬的:“兄弟既然知道我女儿即将嫁给督军府,你们这是、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沈部长,这话可不对,东西是你弄丢的,和兄弟们可没有关系。”那人笑笑说。   沈黎棠一听,心肝肺气的挤到了一起。   这是想让他吃哑巴亏,不许声张的意思。   可眼下,他数了数…那些蒙面人,一共八人,数量虽不算很多,却人人都端着木仓。   他的眼睛悄摸瞥向了一旁的电话,忍不住盘算着打出去电话的可能性。   可转念又认清了事实,就他的身手,恐怕还没挨着电话,就被那些人打成了筛子。   而站在电话旁的蒙面人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利索地拿出了刀子,将电话线一割,变成了两截。   沈黎棠彻底死心了。   报警的路子行不通,人也出不去。   为首的黑衣人说:“沈部长,走吧,交出你家地下室的钥匙。”   沈黎棠一脸灰败,心底别提多不情愿,但又碍于背后黑洞洞的木仓口,磨磨蹭蹭在口袋里掏。   刚摸着口袋边儿,后边就挨了一脚,“快点儿。”   “嗳。”沈黎棠也怕真惹恼了土匪,闭着眼一把掏出递了过去,这就跟交出全部家当似的,心里痛得不行。   就在这时候,从外面突然匆匆地跑来一个蒙面人,对着那为首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那人的眼睛若有似无地落在了苏氏的身上,左右思虑片刻。   沈黎棠只听他又说:“老七,你去看看。”   那个割断电话线的蒙面人去的方向正是李氏的房间,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李氏和沈南瑗不在客厅。   沈黎棠慢了一步,后背挨了一木仓托,“走啊,沈部长。”   李氏的房门已经快破开了。   两个精壮的男人使了蛮力去撞,门框晃晃悠悠,眼看就支撑不住。   李氏吓的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在沈南瑗的耳边嘀咕:“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又是咣的一声,一只粗糙的大手伸了进来。   躲在大立柜后面的沈南瑗,想也没想,举起了勃朗宁,对准了那粗糙的手,叩响了扳机。   不知道是不是她手抖没瞄准,子弹打在了门框上,从那人的手背擦了过去。   即使如此,那人“啊”的一声惨叫,简直能震破天去。   老七见同伴的手见了血,疯了似的,举起了长木仓,对着房门,一通乱射。   为首的黑衣人才押着沈黎棠一干人走到地下室,听见了上面的木仓声,怒道:“谁让他们开木仓的。”   转而吩咐其他人:“快,拿上能拿的,撤!”   苏氏一听这话,急了,她扑了上去,“不行……”   她的意思是不能只拿东西,要按照他们事先说好的,得把沈南瑗那个丫头也带走。   黑衣人怔了片刻,一抖胳膊,把苏氏推了出去。   “快,来不及了,捡值钱的拿走。杜聿霖的巡逻队万一在附近就麻烦了,赶紧的!”   沈黎棠扶住了苏氏,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在地下室里装捡值钱的东西,心都在滴血。   他巴不得杜聿霖的巡逻队赶紧到。   兴许是老天听到了他的恳切祈祷。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后,沈黎棠听见上面有人喊:“二哥,快走,靶子在外面给信号了。”   那群人就像风一样,刮出了地下室。   沈黎棠好像还听到了骂骂咧咧,不肯善罢甘休的声音。   沈黎棠被战战兢兢的下人扶出地下室的时候,才知道来的不单是杜聿霖的巡逻队,二少也亲自莅临。   他脸色灰败,却又满脸堆笑,“幸亏二少来的及时,要不然……”   杜聿霖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他养的小猫。   沈黎棠一见他的眼神,便猜到了他在找谁,兴冲冲地说:“二少放心,就是我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证南瑗的安危。”   说着,他高声喊:“南瑗,快别躲了,土匪走了,是杜二少来了。”   沈南瑗早就听到了,就是因为他来了,她才不想出去的。   杜聿霖淡淡地道:“人没事就好。”   半刻钟后,警察局的人也来了,根据现场的血迹和弹孔做现场勘查,发现了李氏房外的血迹,怀疑沈家有人持有木仓,这一结论报到警察局长吴宝海那里,就等同报到了杜聿霖那。   杜聿霖抬了下眼皮,“我杜家的人有木仓怎么了?”   吴宝海的后背发毛,连声说“是。”   转身要将勘查结果告知沈黎棠的时候,杜聿霖叫住了他,“是炮仗!”   “什么?”   “是点燃的炮仗炸伤了土匪的手!”杜聿霖又重复了一遍。   吴宝海对上杜聿霖认真的神情,哑了哑口,半晌才吐出一个“是”字出去。   沈家一片狼藉。   刚刚受过惊吓,下人们扶正椅子的扶正,清理花瓶渣子的清理,各有各忙的事儿。沈黎棠拉着吴宝海言辞恳切,一定要缉拿那伙目无王法的土匪。   杜聿霖经过瞥见,一闪身就去找小野猫。   李氏那屋的门被捅了个大窟窿,杜聿霖进去时瞧了眼稀烂的门框,嗤笑。   “我教你瞄准,瞄的可是头,不是门。”   “是这儿吗?”沈南瑗一抬手,用勃朗宁对准了他的头。   同在屋里的李氏吓的一抖。   杜聿霖捏住了她的手腕,猖狂地笑:“窝里横!”   沈南瑗道:“我在哪儿都横!”   杜聿霖很满意她的作为,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该横的时候横,不该横的时候,就像今天一样……乖乖躲起来等我。我很快就会到你身边的。”   沈南瑗的脸突然一热,撇头躲开了。   ——   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杜聿霖自然要和督军汇报汇报。   “督军府要娶大儿媳妇,彩礼那厢抬进了沈公馆,这边的督军府还没有抬完,摆了整整几条街的彩礼呢!可不是招来了土匪!”   “百姓都这么传?”   “是的。”   督军沉思,“是我思虑不周了。”   杜聿霖却突兀地问:“非得是那沈家的三女儿?”   “你大哥喜欢。”杜督军咧着笑,替聿航定下亲事后他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但凡是我大哥喜欢的东西,父亲总是会双手奉上!那我要说我也喜欢呢?”杜聿霖眼睑低垂,像是问得漫不经心。   “喜欢什么?”   “喜欢那沈家的三女儿!”   “你混蛋!”杜督军扬手作势要揍。   杜聿霖机灵先退了一步,抬首正正看向年过半百依然矫健魄力的中年男人,忽而也咧了嘴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那父亲准会叫人捏断了她的脖子,再挖个坑埋了吧!”   说罢就走。   督军愣了半晌,看着那道颀长背影消失在视野,才啼笑皆非地想起来:“那只猫……还记着仇呢!是我老杜的种,恩也好,仇也罢,记的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有木仓就是好!   随机红包 第31章 包治百病   沈家遭此一遇, 沈黎棠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三岁都不止。   他坐在客厅沙发上,似乎还维持着沈南瑗出门上学前的姿势, 面前的烟灰缸里摞起厚厚的几层烟蒂。   难怪房子里的味道也怪熏人。   “南瑗回来了, 老爷, 要不先开饭吧。您中午就没怎么吃, 可别把身子搞坏了。”苏氏体贴, 一双手柔弱无骨般顺着沈黎棠的胸口处婉言相劝。   “是啊老爷,警察局都已经立了案子。何况咱们跟督军府是姻亲, 绝对不敢马虎办的。”薛氏今儿难得穿了个素色。她是生怕穿的喜庆让沈黎棠不顺眼,触到了霉头。毕竟家里遭了土匪这么大的事儿, 搁谁也喜庆不起来。   “要我说, 昨儿个当口, 杜二少要再早一步来就好了。”薛氏心底也在念着那几箱子彩礼,说到底是落了沈家袋子的彩礼, 说不定往后她也能分着点, 好过现在让土匪捯饬走了, “这彩礼硬生生少了一大半,我都没瞧清楚他们是怎么给弄走的!”薛氏想到这里又嘟嘟囔囔了一句。   她话音落下, 苏氏的眉心骤然一跳,不过掩饰得很好, 低眉顺眼地给沈黎棠揉胸口, “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是盯上咱们了,逃都逃不过这一劫, 好在人都没事。”   沈黎棠黑沉着脸,每随着她们说一句,他这胸口就疼一下,缓都缓不过来。哪能想到前面的风光竟然招惹来这样祸事,气得话都说不出,摆了摆手,也不知道是回应哪个。   沈南瑗放下书包,没在她爹面前多招眼,跟李氏坐了一边,“爹,夫人说得对,人没事才是最紧要的。”   薛氏暗暗冲地下翻了个白眼,人没了钱还在,跟人活着没钱花,后者可比前面的可怕多了。   人呀,要没有过也就算了,偏偏着了眼,过过手,哪真能心平气和地过去了。   “是啊老爷,南瑗说的对,只要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没事就好。”苏氏顺着沈南瑗的话往下道。   薛氏不由多看了苏氏一眼,就连她都有些心窝子难受,苏氏那个爱财如命的倒像个看透彻的,好像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太太心胸可真阔,说看开就看开了,还是我俗气,唉哟,一想到就难受。”薛氏不过是随口说说。   苏氏的脸色却猛地一变,不悦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种不着边的。当时那些人拿木仓指着我跟孩子脑袋,我就想能保住命就要去寺庙拜拜好好还礼了。”   “够了,吵够了,就给我滚上去。”沈黎棠拼着劲儿大吼了一声,连带茶杯都被甩在了地上。   苏氏和薛氏闹了个不愉快,各自上了楼。   沈南瑗和李氏慢了一步错开,随后才上去,余光里还能看到沈黎棠捶着胸口懊恼心疼的样子。   两人对上了一眼,李氏咬着唇,她今早上听冬儿说的,如今心虚得特别厉害,可好歹在外面绷住了。   等一进了房,李氏就再忍不住拉住沈南瑗的袖子,紧张问,“那么多东西,你到底藏哪儿了?”   沈南瑗领着冬儿偷偷摸摸干了几晚,那些偷出来的彩礼件儿藏哪了,沈南瑗连冬儿都没有告诉过。   倒不是因为不信任,就是想着这干操心的事情,她一人来就好。   沈南瑗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从李氏那拿走了让她早先缝制的帆布书包。   李氏做的很是用心,靠背的地方缝了一层薄薄内衬,这是害怕书本硌着她了。   就这份用心,沈南瑗会记下的。   到了夜里,沈南瑗悄摸潜入了沈元阑的房间。   沈元阑住校,周末才回家,家里的下人会在周五清理他的房间。在那之前,东西放在这无疑是最安全的。   而另一点,也恰是让沈南瑗赌对的一点。   那伙土匪并没有搜这个房间。   从一开始对几个出入口的严防死守,到刻意被漏过去的沈元阑房间,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那帮人在沈家是有内应的。   春萍一个丫鬟,哪有这通天的本事。   无疑就是她背后之人。   沈南瑗从床底下扒拉出两大布包,里头都是金叶,金稞,玉器银饰,趁着夜深人静分批存到了自己房里。   任谁也想不到失窃的彩礼会有一大部分都在沈南瑗的手上。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用李氏做的帆布书包早出早回,做足了学习的劲头,实则偷偷把东西散出去。家里那气压低的,都没人顾得上她。   沈南瑗把手头的东西倒得差不多,银行保险柜里多出十几条大黄鱼,一下存款就翻了好几倍,看着那一柜子黄橙橙的,沈南瑗差点没乐傻。   有了这些,离了泷城不管去哪,都有银钱傍身的底气。   她手里还剩的几件,一件都不打算留。   这也是她最后跑一趟当铺的事。   怕人多眼杂认出来,沈南瑗这些天都有作乔装改扮,也是防备当铺老板起疑心留意到她的样貌。   只是刚到当铺门口就被一人撞了下,还没来得及看呢,就听来人尖细着嗓儿骂她走路不看路。那一副全世界都是以她为中心的娇蛮样子,可不就是她那便宜妹妹沈芸芝么。   “咳咳、我……姑娘,是你撞着我的吧……”沈南瑗套了一头花白假发,还有灰蓝布衫,刻意伛偻着身子,头垂的很低。即使抬起头来,她也敢肯定那沈芸芝认不出她来,她这手画老年妆的手艺,可是跟专业的化妆师学的。虽然这里的工具稍稍有所欠缺,但她现在看上去就是个干瘪老太婆,嗓子压低几分,连说话也不惧怕露馅儿。   “死老太婆,你可别想着讹人呐,走走走。”沈芸芝后知后觉地用手半掩住口鼻,嫌弃得不行,压根连个余光都没分过去,急匆匆地就往里头走。   沈南瑗现下扮得就是个行动迟缓的老婆婆,就索性在侧门边上揉着腰坐下了,一边朝沈芸芝那方向看去。   这会儿当铺的人少,沈芸芝直奔窗口子,就说要当东西。   “你就看吧,看着珊瑚玉镯值当多少?”   伙计拿了镯子对着光线左看右看,“一百个大洋。”   “有没有搞错,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上等的红珊瑚玉!”沈芸芝就差开骂了,“你要是不懂,就找你们掌柜的看!”   伙计顶不住她叫嚷,匆匆跑到后面把掌柜的请了出来,掌柜的是个四五十的精明商人,先不急着看东西而是打量了沈芸芝一刻,才举起了珊瑚玉镯,左右一阵摆弄,“姑娘,是我这伙计眼拙,东西呢,是算过得去。但是啊,有些东西是有价无市,就好比这种,我这两天就收了好几个,还都是不打算赎回去的……姑娘,您这可是还要赎回去的?”   “我……”沈芸芝在掌柜的面前那就是个小嫩苗,下盘菜都不够看的,她纠结了片刻,老实回:“不赎回了。”。   “这样,我呢,也不跟你套虚的。这东西实价也就在两三百银元,您要不急就暂且留两手,等过阵子。那时候,我就照实价给您……”   沈芸芝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那我要是现在当呢?”   “现在给不到那价,伙计说一百确实也就一百,我看你小姑娘面善的份上最多给到一百五。所以姑娘,我劝你暂且留一留。”掌柜的捋着小胡须,眼底满是等人上钩的精明。   “行吧,一百五就一百五。快点给我弄好了,我还有事儿呢。”   “得咧,您请好。”   在门口看完这出的沈南瑗简直想捂眼睛了,就没见过那么蠢往人坑里一跳一个准的,她当一个都起码五百银元起,这败家玩意儿!   不过她可瞧出来了,就沈芸芝当的那红珊瑚,可不就是督军府给她的彩礼中的。   沈芸芝倒也没傻的彻底,当的是这种市面上卖的有的东西。即使有人查,恐怕就连督军那儿也不敢说这就是彩礼其中之一。   而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败家玩意儿,欢欢喜喜拿着一百五大洋的票子往外冲,生怕多一刻掌柜的又反悔似的。   沈南瑗等人走后,从地上拣起一张当票,趁着四下没人注意收进了包里。自己则走到了当铺窗口前,捏着老太婆腔调,“掌柜的,我要当东西。”   日头落下,沈南瑗从学校回家,看到沈芸芝今天到的比她还早。穿了一条簇新的洋白蕾丝裙子,正拿着只包在身前比划来去。   “姆妈,好不好看?”沈芸芝小脸上满是欣喜得意,“这款包包一出来,我就看中了,今儿特意去买的,姆妈,你看嘛,是不是很衬我这条裙子?”   苏氏的眉头一拧,下意识就想问她是哪来的钱买的,正要开口,结果就看到了从门口进来的沈南瑗。   苏氏哽了哽,先打了声招呼:“南瑗回来了,你这每天背着那么大个书包,学校课业很重?”   “大姐上学的时候可没她这样早晚不见人的,都不知道在忙些个什么。”沈芸芝抱胸,敛着恶意打量。   “我没大姐念书厉害,这才去上的,下个礼拜还有考试,自然得用功点。”沈南瑗装得怯懦无辜,已经十分顺手。   沈芸芝嗤嘲了声,“算你有自知之明。”她接收到苏氏朝她眨眼睛示意,看到了沈南瑗那只有些过分大的帆布书包,走了过去,“你这书包还挺……丑。”她差点把漂亮两字说出口的时候,及时收了回来,遭了苏氏一眼瞪视。   “给我看看,你里头装什么宝贝了?”沈芸芝说着就抢过了她的书包,仗着年纪小好奇心重,一点没客气翻起了她的书包。   “就、就一些课本,四妹,你刚买的包那么好看,干嘛还要抢我的书包。”沈南瑗急的想要伸手阻挡。   “谁要抢你破包了。”沈芸芝一手翻了个底,除了书就是本子,没看到什么值当看的,一下又扔了回去。   “芝芝,怎么跟你三姐说话的,快别玩了。”苏氏这时候才开腔,一个玩字就把沈芸芝这欺负行径盖过去了。   沈南瑗捧着书包,委屈巴巴地就上了楼去。   趁着那母女不注意,一闪身就往李氏的房中去。   ——   冬儿原先在李氏屋里,看到沈南瑗进门那一串变脸,就利落地往门口站去了。   这还是上回沈芸芝留下的后遗症,唯恐再被人偷听。   沈南瑗回头看一眼,不由满意地笑,进去后把书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一拉低格的拉链从里面抽出一沓纸,十来张银票,还有几张当票。   “喏,三姨太,四百两的银票,四海银行的,哪儿都能兑得着。”沈南瑗把银票交到李氏手里,“我手里倒出去的东西换的,你那是你和冬儿的,我的自个存了。银票好藏且方便,我就自作主意给你换了银票。”这不刚好,避过了苏氏那番搜查。   “这、这么多!”李氏都惊了。打她入门,手里可从没这么大的数目,连手都要拿不稳了。   “急着出手,要不然还能更多。”   “这都是你的彩礼,我跟冬儿不要……就是要,也要不了那么多,你快拿回去点。”李氏说着就要往回塞。   “该有的就得有,三姨太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家人和冬儿的以后考虑。”沈南瑗手脚利落,往她口袋里一塞,那些个没用的当票,则直接搁在了香薰蜡烛上点了,不多时就烧成了灰烬,就算想要查,也无从查起了。   “咦,怎么这里还有一张?”李氏扫见桌上还余下的一张,就看沈南瑗神情顽劣地伸手拣了起来,不禁好奇问,“怎么了?”   “这张当票不是我的,我在当铺留的也是换了笔迹的假名字,可不像她那么蠢,留我的名字都不晓得仿冒的真一点。”   李氏凑上前看看,可因着她不认字,看了也是白看。   倒是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要是有用的话,你可得放好。”   沈南瑗弯着眉眼笑:“放心吧!”   ——   沈家遭土匪洗劫这事传得街头巷尾皆知,丢的是督军府给的彩礼,这就足够有话题度的。   沈南瑗作为事主之一,在学校里也免不了受非议,杜文玲为此都难得放过了‘神情恍惚遭了罪’的可怜虫,倒是背地里笑话她了无数回……笑话她根本不值那么多彩礼,就算是硬留下了,连老天都看不过去。   实际事情顺利地让沈南瑗乐得想笑。   “想什么那么高兴,像偷了腥的猫儿似的?”杜聿霖的声音响起时,沈南瑗正好从校门口走出不远,她骇了一跳。   下一秒,就被某强盗捏住了手腕,使劲一拉,径自被扯上了汽车后座。   沈南瑗一扭头,就看到杜聿霖放大的俊脸,以及一身笔挺齐整的灰蓝色立领军装,纵向肩章,她不大懂这个讲究,不知道这儿的军装是不是都这样。但不得不承认杜聿霖穿这个特别好看,衬得痞帅痞帅的。   “别张口闭口老是猫儿的,我好好的一个人,才不是什么你养的猫儿。”沈南瑗看到前面熟悉的许副官,对待杜聿霖早没有之前那份畏缩客气,反而一把不客气地拍掉某人不规矩上来的手。   杜聿霖一点不恼,就喜欢她这种拿乔,哪怕是骄纵些,那也是他给惯的底气,只要那么一想从来人前一本正经的杜二少那笑容里难得泛起一丝宽容。   “等我回来就教你练木仓,去跑马场,顺带教你骑马怎么样?”   沈南瑗眼睛亮了亮,当然说好,然后就从前面那四个字反应过来,“你去哪儿?”   “关心我?”   “不说算了。”沈南瑗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猜的对不对。   “你对我就不能再有点耐心?”杜聿霖故意气不住似地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蛮腰,结果小丫头片子当给她挠痒痒似躲来躲去,他自个却食髓知味贪恋起手感来了,用蛮力一捞,将人扣在了怀里,这才道:“有人活腻歪了往爷的枪杆子上撞,总要给人家一个痛痛快快的。要不然他们会当爷的泷城是好欺负的,随随便便就敢来放木仓。”   “你要去剿匪?”沈南瑗的眼睛一亮。   “嗯。”   沈南瑗在摆脱不掉某人的狼爪之后,努力忽视掉,可越一本正经越招来杜聿霖的稀罕,她秀气眉头一皱,道:“我同你说点正经的……你先去猫儿胡同十三号盯盯看,看有没有一个刀疤脸的,有的话,你就把他抓起来。要是没有,你就不要打草惊蛇……不行,还是我给你画一个。不管是土匪窝里还是哪儿只要逮到这个人,你都得把他带回来给我。”   杜聿霖一愣,当即哈哈笑了起来,连声道“好”,问也没问猫耳胡同十三号里有什么,又为什么不让他打草惊蛇。   心里只想着,不愧是他养的猫儿,胆子都比一般人大。   许副官透过后视镜,扫过沈南瑗的眼神有些僵直。他一直以为的温顺绵羊,孰料只是披了层羊皮而已。后座的两人凑在一起咬耳朵,分明更像是狼狈为奸。   有什么崩坍掉了,他再不敢看后面专心开车。   沈南瑗跟着杜聿霖进了法租界的一家咖啡馆。   意式的咖啡浓厚醇香,全手工的研磨烘焙使得口感比后世不知道好多少倍。   杜聿霖喝咖啡的光景,沈南瑗就用碳素笔画出了一张男人肖像。   吊斜眼,鹰钩鼻,刀疤凶恶,抓人物的特点抓得极为精准,让人一看就印象深刻,再看第二眼保准能认出来。   “巡捕房的画师要有你这水准,就不愁抓不到犯人了。”   沈南瑗经他这一提醒,猛地也想起当初城门口贴的她的画像,咧开了嘴角,“我还是挺感谢当初那位画师的。”幸亏水平够臭,要不她现在就全城闻名了。   坐在卡座里的少女,整个人被透过玻璃的橙亮光线笼住,笑靥柔和,带着一种直戳人心底柔软的撞击力就这么撞进了杜聿霖心头。   很多年后,杜聿霖始终都记得这一天下午的美好日光。   而现下,他们正要经历的是短暂分别。   “我离开的这阵子,如果有事,就去清水湾江家找江潮。”临别前,杜聿霖没克制自己欲望,覆在了那一头乌黑发旋上,手感果然如自己想象一般柔软顺滑。   沈南瑗一躲,把头发摆弄齐,“你别弄乱我发型,再说我能有什么事儿?”   “听话。”   “……”   虽然沈南瑗嫌弃杜聿霖哄孩子似的说辞,但与自己的安危有关的事情,她到底还是记下了。   她不冒进更不会托大,知道在这地儿,是木仓杆子说道理的地方。   等回去的时候再一想江家,很快就和泷城第一大帮联系到一块。江晓笙好像就是那个江家的。   呃……早知道当时就下手轻点了。   ——   世上到底是没有卖后悔药的。   苏氏也这般想。   她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堂哥助自己将那沈南瑗的彩礼,占为己有。   却不曾想,事情最后会闹得如此之大。   听说,堂哥他们闯出城的时候,还有人负了伤。   上午出门逛街,听相熟的太太说,督军早就有心剿匪,正愁找不到缘由。   这下好,缘由来了。   苏氏听了这个,连那个什么最新款的羊毛大衣都顾不上看了,心惊肉跳地回了家。   从沈家抢走的彩礼,多半已经被带出了城,当初说好了一人一半的。   可苏氏抽空回了下猫耳胡同十三号,她堂哥给她留下的,根本就没有一半的东西,多半是些大件,不好弄出去的。可留给她,她也一样不好出手。   苏氏现下的心理,就是想吃的肉没到嘴,还惹下了一身的骚。   她怕的很,一时想着万一督军真的派人剿匪……万一剿匪成功……万一她堂哥把她给卖了……   总之,太多的万一了。   还有猫耳胡同的那些个东西,她得想办法赶紧脱手变成现银。要不然放在那里,就跟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能让她粉身碎骨。   只不过,还得再藏上几日,现如今唯恐当铺里有埋伏的警察。   想起这茬,苏氏的眼神不由暗了暗,她想起了被自个儿宠坏了的小女儿,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怎么会一点轻重都不知晓,为了个什么破包,就敢贸贸然跑去当铺。   为此,她狠狠地教训了沈芸芝一顿。   沈南瑗这两天一直有细心留意苏氏母女的动态,尤其是那个不怎么长脑子的沈芸芝。   她准备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沈芸芝一人的身上,把她当作突破口,送苏氏一份大礼。   也不枉费苏氏费劲了心机来算计她一场。   那女人想要彩礼就算了,居然还想加害她,这是沈南瑗绝对不能忍的事情。   今儿是周末,沈南瑗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一心想的就是如何礼尚往来还苏氏的“厚爱”。   说来也好笑,沈芸芝费劲了心思买来的包,不正是她和李氏推出的第一款包包嘛!这款包的用料简单,也没什么花哨的图案,就是配色大胆新颖一些。从打版到成包,不过花了三个时辰的时间。   既然她这么喜欢包,那就给她量身定做一款更适合她的。   包治百病啊!   因着是周末,沈元阑终于能回家了。   家里遭了那么大的劫难,他早就在学校里听说了。   可上一次他没到周末回家,被沈黎棠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他一个学生,就应该心无旁骛。   这次沈元阑多了个心眼,先往家打的电话,一开始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苏氏死活不让他回来。   沈元阑下了黄包车一进门,就发现家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的氛围。   沈黎棠已经连请了好几天假,对外的说辞是配合警察调查。   实际是没有脸面出门。   他觉得自己成了同仁眼中的笑话。   他不惜背上卖女求荣的名声,换得了督军府那么多的彩礼,却给土匪做了嫁衣。   恐怕那些人都在明里暗里笑话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黎棠坐在沙发上,脸色仍旧阴郁。   沈元阑叫了声“爸”正要出言劝解,却收到了苏氏制止的眼神。   苏氏道:“元阑,家里无事,上楼去做功课。”   沈元阑欲言又止,不情不愿地迈脚上了楼。   苏氏松了口气,深怕元阑那个孩子不会说话,触了霉头。她一早就打发了三姐妹出门,也是为着这个原因。   她转念又想,自己这几个孩子真的是不如沈南瑗狡猾,彩礼丢了与她这么切身相关的事情,她至始至终都没有表态。   瞧瞧这大周末的,到现在都还没有起。   苏氏明知现在可不是找事的时间,却忍不住吩咐春萍,“你去看看三小姐起了没有?这厨上还给她留着早饭呢!”   她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黎棠的神色,见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又发了句牢骚,“这要是嫁人了,也这样的话,婆家太太…唉,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没事,夫人很好的。”   这么接话的是门外的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   苏氏下意识道:“我在这儿说话,岂有你接……”   她定睛看了一下,差点没吓死。   沈黎棠也反应了过来,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门口的管家战战兢兢:“老、老爷,太太,杜大少说不许通禀,他就是来找三小姐…玩的。”   他也很无奈的,也不是故意吓了自家老爷和太太一跳,可那个张副官,一手按在木仓上,他着实害怕啊!   沈黎棠冲着管家龇了下牙,管家吓得缩着脑袋,往后退了又退。   等转过头对上杜聿航时,又是另一幅神情,热情寒暄,“大少,你看这家里乱的,招待不周了。”   杜聿航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不用招待,我在家吃过早饭才过来的。”   春萍本就走到了楼梯口,一见大少进来,正要快步上去,就被身后的大少叫住了:“嗳,别吵醒她睡觉,反正我没什么事儿,就在这等一等好了。”   沈南瑗其实早醒了,一直在楼上磨蹭到十点,才洗漱好了下楼。   她顺手叠起了为沈芸芝量身打造的样图,准备待会儿塞给李氏。   才走出房门,就遇见了正擦楼梯扶手的冬儿。   冬儿冲她眨了眨眼睛,又朝楼下客厅的方向努了努嘴。   沈南瑗以为是底下的苏氏又在作妖,迅速将样图塞到了冬儿的手里,脚步略显轻缓地下楼。   “爹,太……”沈南瑗看着沈黎棠和苏氏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正觉奇怪,就看到杜聿航从楼梯拐角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他兴冲冲地抓住了沈南瑗的手,却被她下意识甩开。   “大少,你怎么来了?”沈南瑗客气不自然地道。   杜聿航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显得有些伤心,“我来看你啊!”   他早就要来的,但是他爹说沈家刚遭了土匪,正乱着,他来不好,这才刻意等了两天。   沈南瑗咧了咧嘴角,其实她也没有排斥他的意思,就是不太想和姓杜的熊孩子玩耍。   沈黎棠那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扯了嘴角冲杜聿航绽开了笑,“我的意思是大少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差人叫我?”   “无妨,今早走时,我差人和夫人说过。今儿来找你玩儿,中午不回去吃饭,就在你家。”杜聿航一下就忘了自己刚刚没牵着小手,很轻快地说完,像是等着沈南瑗高兴反应似的。   沈南瑗一想到杜聿航打算在沈家待一天,脑壳就有点疼了。   殊不知,旁边的沈黎棠压力更是大得要死。   他叫了苏氏到一旁,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悄悄地塞给了她。   苏氏会意,这是老爷让置办席面,招待这位傻女婿。   沈黎棠一共给她了四百多块钱,苏氏一转身给了管家三百块。   “食材捡新鲜的买吧,也不用那种很贵的,督军家可不缺吃食,咱们买的再好,也比不上人家自己家。更何况,咱家才糟了难,能好到哪里去!但要做的精心,而且不能看上去太寒酸。”   这要求……   “是太太。”管家哈着腰点头,快步地跑了出去,张罗午饭。   沈黎棠倒是有心想和杜聿航谈点什么话题,他瞥眼看了看沈南瑗。   沈南瑗盯着手掌,呆呆地坐在那里,魂游天外。   任凭沈黎棠嗯了又嗯,就是不发一语。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想起杜聿霖那个王八蛋,不知道他剿匪去到哪儿了,进展得还顺不顺利。   这一想,心思就更不在这儿了。   再说了,她没来这儿前,最恐惧的动物就是熊孩子。   这时,只听楼上的房门“吱呀”了一声,沈元阑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   沈黎棠得救似的喊:“元阑,快来。”他陪着杜聿航,原本是意思意思说说客套话,可谁想怎么都说不到一块去,别扭坏了。   沈元阑听见招呼,快步走了下来。   沈黎棠搭着沈元阑的肩,如交托重负,“跟你姐姐,陪大少好好玩儿。”   沈南瑗的眼睛也陡的一亮,招了招手,说:“弟弟你来的正好……”来,陪熊孩子玩耍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沈元阑为了不负重任,带着杜聿航到了院子里玩耍,还顺手用木头块儿,给他钉了个小飞机。   杜聿航没有见过这种新奇的玩意儿,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可想也知道,杜聿航是不会轻易放过沈南瑗的。   他捧着沈元阑新做好的飞机,凑到了沈南瑗的跟前,“小媳妇,你坐过战斗机吗?”   这个还真没有。   沈南瑗摇了摇头。   杜聿航:“我爹说了,等咱俩结婚的时候,送我们一件大礼,就是战斗机。现在,那飞机都运到南边了,只等着过界苍城,运到咱们这儿来。”   “泷城有机场吗?”   沈南瑗先想到的是这个。   沈元阑接道:“听说正在建。”   沈南瑗沉思,她透过杜聿航的脸,似乎看到了那个阎王杜聿霖,从而也清楚地了解到了杜氏父子的野心。   杜聿航吃过午饭才走,他有午睡的习惯,蔫蔫地准备上汽车,忽地想起来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对了,小媳妇!”杜聿航说着,示意张副官拿出来。   张副官一阵小跑,到了车里,捧出一盒子的金条。   沈黎棠倒抽了一口气。   沈南瑗心知这金条到不了自己的手,义正言辞地道:“大少,这……我家不能要。”说着,还看向了沈黎棠。   沈黎棠前后一思索,觉得这傻小子怎么可能知道送这些东西,八成是督军示意,他正愁没法表现自己的清高,顺着沈南瑗的话推拒道:“大少,这金条万万不能要。”   杜聿航也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情,挠了挠头,看向了张副官。   张副官得到的吩咐是……意思意思。   苏氏眼睁睁地看着那盒子金条从自己的眼前过了一遍,又进了大少的车里,暗暗咬碎了牙龈。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九千左右,相当于三更了,我只是懒,没有分开而已,哼哼哼哼(打滚打滚打滚打滚) 第32章 瓮中捉鳖   李氏用了三天的时间, 才做好了沈南瑗要的那款包包。   按照她的吩咐,暗红色的金丝绒布做面, 包包的正面绣了彩色的凤凰, 凤凰的尾巴用的是南洋来的水晶, 一颗一颗用金线穿制而成。   做的还是一套, 除了拎包, 另外还有一个手包。   李氏偷摸把做好的成品拿给沈南瑗看,揉了揉发酸的手指, 兴奋地道:“这个,咱们得卖多少钱?”   沈南瑗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两百大洋?”李氏惊讶地说:“太贵了吧!”   沈南瑗摇了摇头:“不, 要卖两根金条。”   李氏倒抽了一口凉气。   沈南瑗老神在在地说:“三姨太, 这你就不懂了, 我这是姜太公钓鱼,不愁没人买。”   ——   沈芸芝所在的学校管的不严, 下午就上了一节课, 她和齐衡约好了翘课去逛街。   反正她功课不好, 就没想着当个才女。哪像她二姐啊,一直想当个才女, 多用心啊,可还不是那样, 听说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索性, 她也就不废那个力气了。   沈芸芝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久,一瞧见打黄包车下来的少年,不满地说:“不是说好了骑摩托车?”   齐家有一辆特别时髦的摩托车, 齐衡说了好几次要带她兜风来着,可没有一次兑现的。   昨天也是差人来告诉她,今儿带她去兜风,她才同意翘课,同他去逛街的。   要知道,她虽然不准备当个才女,却也记得这男女之间的事宜,女孩子绝对不能主动。   小祖宗生气了!   齐衡不好说那摩托是他大哥的宝贝,没有经过允许,他不敢动。   今儿他守了半日,都没见他大哥出门,眼看到了约好的时间,他不敢耽搁。   齐衡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祖宗,“芝芝,你别生气,走嘛,我带你去买东西。”   沈芸芝斜着眼睛道:“你有钱吗?”   她知道齐家对齐衡管的很严。   用苏氏的话说,齐衡就是出身差了点,但才学是三个兄弟里最好的,也算是齐家的祖坟冒了青烟。齐衡他爹为了防止他学坏,在银钱上控制他,是以他过的贼苦,并没有什么钱。   这会儿,齐衡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高兴地说:“我前几天考试得了个第二,我家老爷子一高兴,给我提了零用钱。”   沈芸芝也跟着高兴起来,毕竟齐衡要是有出息的话,她也能跟着受用。   她挽起了他的胳膊,两人很快到了泷城最繁华的街市。   齐衡也不是头回陪沈芸芝逛街,对她的喜好烂熟于心。   他指着那间顶有名的成衣铺子道:“走,咱们去那儿看看。”   正合沈芸芝意。   买东西就像找男人一样,得合眼缘。   就好比沈芸芝遇上了齐衡,一眼就相中了他的外貌。   在婚配方面,她算是早慧的。   不像她姐姐们那么矜持。   可苏氏对齐衡有一万个不满意,沈芸芝一想起这个事情,就忍不住气恼。   妓|女生的又怎么样!可他现在照样是泷城第二大帮派的齐三少爷。   果不其然。   齐衡一进入成衣铺,老板就迎了出来。既能在这泷城开起数一数二的裁缝店,那老板自然是极有眼力劲的。   他见过齐衡,“哟,齐三公子,今儿想买些什么?”   齐衡道:“随便看看。”   沈芸芝可不是随便看的,她瞧的很是仔细,她前几天才来逛过,看的时候专挑这两天上的新款。   一眼。   真的只是一眼。   沈芸芝就相中了摆在柜台最里面的那个暗红色包。   那包,不管从颜色到绣工,还有那些闪花了她眼睛的水晶宝石,完全满足了她的所有喜好。   沈芸芝碰了碰齐衡。   齐衡立刻会意:“把那个包拿过来瞧瞧。”   “好嘞!这可是今儿才送来的新款。”   沈芸芝接过了包,越看越爱不释手,“我要了。”   “好嘞!我这就给小姐包起来。”   齐衡掏出了钱包,“多少钱?”   “两根金条。”   “什么?!”沈芸芝与齐衡异口同声地说。   沈芸芝为人刻薄,又当即说:“你怎么不去抢劫啊?”   就是日力百货摆的进口名牌包包都没这么贵,即使这两年钱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可两根金条能买好多东西了。但偏偏,沈芸芝就跟着了魔似地相中了那款包,哪怕移开一眼就让她胸口难受。   那老板是和和气气做生意的,被一小丫头片子当面大吼,也有些压不住火气,嘴上利索回击:“小姑娘这话说的,我这正正当当开门做生意,明码标价,你买不起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买不起,越是好的、精贵的东西,那可不是也会挑主人的。”   “你什么意思?”沈芸芝再傻也听出老板在亏她,不顾齐衡的拉拽就跟老板杠上了。   “我意思可简单,这除了人要脸,东西也怕跟错了主人……掉价啊。”   “你——”   周遭响起悉悉索索的笑音,老板明显是个不好惹的,说话高明,愣是把沈芸芝这愣头青说秃噜了都没能反攻一把,反而被一张脸变成了绛紫色的被齐衡劝出了店。   “那老板心眼儿黑,又那么坏,你怎么不帮我呢!”出了店,沈芸芝在齐衡面前又得了势,颐指气使,跟店里的吃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也就是仗着拿捏得住齐衡那小子。   齐衡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刚在店里,男人可比女人丢脸多了,尤其是没钱的男人,可生生戳到痛处了,“我有什么办法,东西是人家的,咱买不起就算了呗。我陪你逛别……”   “算你个头。”沈芸芝一听简直是气疯了,拿前些时候买的包一下摔在齐衡身上,气得哭哭啼啼跑回了家。   苏氏在客厅里喝茶,学的是西洋做派,说到底还是听了杜太太好茶这说法,怕将来应酬掉面儿预先演练。   等看见沈芸芝肿着俩通红的胡桃眼跑进来,惊得茶都差点倒了。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姆妈……”沈芸芝是想说齐衡的,后来一想齐衡在她姆妈心里的印象,话到嘴边还记得拐个弯儿,“一个卖破包破衣服的,黑心要价,还说难听话奚落我!”   “什么奚落?谁敢呐?”   “还不是沈南瑗那事儿闹的,大家就都觉得我们家丢人呗。”沈芸芝抖了一机灵,就把事情往沈南瑗身上扣就没错了,“对,姆妈,当时可多人笑话呢,您给我点钱,我得把钱扔那老板脸上,把那包给买回来!”   苏氏一提到彩礼那茬,太阳穴那一蹦一蹦的抽抽,“什么包啊,值当多少?”   沈芸芝一噎,“两、两根金条。”   “还当真是穷疯了罢!”苏氏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儿。   沈芸芝原本是挠心挠肺想要,这会儿是铁了心。   包要,面子也要挣回来!   她腻在苏氏身边央求,“姆妈,这口气真的咽不下啊,咱们家就要被人贻笑大方了。”   苏氏揉着发胀的脑袋,咬紧着牙根:“贻笑大方不是这么用的!”   她这女儿可怎么就那么叫人发愁!   “姆妈,堂舅不是还给留了……”   苏氏脸色当即就变了,一黯揪住了她耳朵神情凶恶遏制:“瞎说什么!”   沈芸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漏,环顾一遭,旁边并没有其他人,结果正好看到沈南瑗从外头回来。   “太太。”沈南瑗乖巧打了招呼,没在客厅逗留就上了楼。   沈芸芝瞪大着眼,死死盯着她的身影,那一抹晃眼的红深深刺激着她纤弱的神经,“姆妈、姆妈,你看她拿的那只手包!”   “怎么了?”苏氏还在忧心被沈南瑗听去点什么,压根就没注意沈南瑗手里拿了什么。   “就是那个手包,值两根金条那个!”沈芸芝激动的握紧了苏氏的胳膊。   苏氏吃痛,生气地打掉了她的手,质疑道:“你别不是看错了?”   沈芸芝使劲摇头,“绝对不会看错的!就那个包,我都中意多久了,一针一线都错不了!!”要说别个文化名家,诗词歌赋,沈芸芝是一个记不住,但那些包包化妆品牌子样子,她可是如数家珍,一个细节都不会看错。   苏氏被她这番肯定措辞弄懵了片刻,不由又朝沈南瑗的身影那儿看了过去。   “姆妈,你说她哪儿来两根金条买那个包!姆妈,她有问题!!”沈芸芝像揪住了她什么把柄,越发激动,“姆妈你看到她脚腕上戴着的珊瑚玉链子没?是不是彩礼单子上也有一件?我记得好像有。姆妈,你说她会不会……”   苏氏约莫有了点印象,脸色变了又变,“我说这小贱蹄子怎么对那些个彩礼那么上心,原来也是打那些个东西的主意。就是不知她什么时候得的手?”   “姆妈,那你说她偷的多吗?”   “切!能有多少,顶多手脚不干净私藏个几件。”   沈芸芝双眼放亮,迫不及待:“几件就不是偷啊!姆妈,这可是她自个儿找死!”   苏氏的脑瓜子转过来了,先前还为着她堂哥没将人带走而糟心,现在她冷笑了一声:“你先莫声张,这事我会仔细安排好……看来靠谁都不可靠,芝芝啊,咱们还是得靠自己,就来个瓮中捉鳖!”   “我听姆妈的!”   ——   杜聿霖出城剿匪,对沈南瑗来说,无疑连泷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名为自由的浪漫气息。   虽然知道,这并不长久。   但沈南瑗绝对想不到,在杜聿霖离开没几天后,自己竟然做梦梦到了他!   梦境当中,丛林沟壑,杜聿霖率军队穿梭前行。身后是像漫天屏障的郁郁丛林,遮云避月,一入夜,黑暗宛如潜伏的暗兽,隐藏着无数危机。   山林里没有点火,只能凭借一轮幽幽月光。   杜聿霖的脸无端就这样显现在眼前,出奇的英俊镇定,踩着军靴,线条笔直刚毅,宛如丛林中最睿智凶猛的兽王,动人心魄。   她甚至能清楚听到杜聿霖和许副官的对话。   “原地休整二十分钟。”   “少帅,那伙山匪就像是烂菜叶里的蛆,完全不堪一击,怎的还有能耐逃出城?”   “抓个活口撬开嘴就行。”杜聿霖神情阴郁,带着一股子嗜血的邪气。   沈南瑗胸口猛地一悸,就好像有所感应似地听到一阵沙沙响动。   “杜聿霖小心——”   随着她的大喊,一颗子弹从杜聿霖后方的阴影中射出,从她眼前,直线朝着杜聿霖的胸口处飞了过去。   沈南瑗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摸额头,满是细汗。   “杜聿霖……”   她看着周遭已然熟悉的闺房环境,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做了个噩梦,梦见了杜聿霖那个混蛋在森林里遭受伏击。   月光明晃晃的,透过窗子洒进来。   沈南瑗直挺挺坐着,仍有些懵,但胸口那压抑的心悸似乎一直都缓不过来。   “那个人顶着男主光环,只有算计别人的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挂。”沈南瑗喃喃。   这本书,不管是杜聿霖,还是她,其中一个的死亡,也许都会改变故事的走向。   可无论是哪个,都让她现在心惊肉跳的。   “杜聿霖小心——”   此刻,泷城外的深山老林里,杜聿霖耳畔仿佛回荡起少女有些尖锐的呼叫声,也恰是这一来源模糊的提醒,让杜聿霖避开直袭要害的一击。   身体趋利避害,一个侧转,子弹擦过胸口打中了他身后的大树,树干被崩裂,木屑四处飞溅。   “保护少帅!!”许副官急声喝道,一面身先士卒冲了过来,挡在杜聿霖面前,朝着子弹来源的方向猛开了几木仓。   木仓林弹雨,木仓械声,交杂痛苦闷哼,不断回荡在林中。   袭击杜聿霖的正是被追赶无路躲入深山老林里的山匪余孽,这伙人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刁钻走位,在摆脱杜聿霖的追击同时,何尝不是抱了了结杜聿霖这玉面罗刹的心思。   但杜聿霖那鬼见愁的名号也不是瞎传的,杜聿霖反手摸木仓,几乎是找准了藏在黑暗里的狙击手,两发子弹,‘噗噗’没入肉体的闷响相继,而后敌方的火力明显较之前有所减弱。   杜家的兵都是杜聿霖亲自带出来的,各个生猛,直扑偷袭者们去。   形势呈现逆转。   许副官抹了把脸,“他奶奶的这帮龟孙子就知道躲,要让老子逮到,非得让他挨够木仓子吃不行!”   可见,也是给逼急了。平常的斯文劲儿都给扔了。   杜聿霖咧了嘴角,“前面就是平虎山。”   许副官经他一说一下想起了关于平虎山上虎狼环伺的传闻,但凡是活人,没一个赶去送死的。   他看着俊美异常的男人,月色下近妖。   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哪是围剿,这分明就是一场狩猎。   那伙人犯了杜聿霖手里,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那些人不单知道泷城暗道,还能知悉山城布防。   这就有意思了。   许副官朝前面的人吩咐,“除了脸上有刀疤的,留口气儿,其他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   白天里,沈南瑗自打做了噩梦后,心底老是不踏实。   总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种女人的第六感直觉,她还是非常信的。   但不管杜聿霖发生什么事情,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阿呸!   她想个鬼,都不会想那个杜聿霖。   沈南瑗因着梦境耿耿于怀食不下咽,反而让苏氏母女当成了心虚。   沈南瑗的手包露了一回,可再没见过了。   沈芸芝靠着这笃定沈南瑗有鬼,甚至趁沈南瑗去上学偷偷去她房里偷出了那只珊瑚玉的脚链,给苏氏掌过眼,巴巴就给定了罪。   “乡下来的土包子,怎么能玩得过姆妈的手段,待会儿就要她好看!”沈芸芝把东西还了回去,心里美滋滋地等着她姆妈收拾小贱人。   “等你爸回来,机灵点儿,话得说圆乎,可记下了。”苏氏仍有些不放心地交代,说实话,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沈芸芝来做这个事儿,可偏偏,掺和进来的是她,再换旁个也已经不合适了。   沈芸芝倒先不耐烦了,“姆妈你都交代好几遍了,我记着呢。”   沈南瑗就在沈芸芝抻着脖子眼巴巴盼着时,放学回了家。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苏氏,旁边不远坐着个薛氏,沈芸芝则一脸跃跃欲试地站在苏氏后头,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李氏立在钢琴旁边,时不时紧张回头,她不敢贸然上前,害怕她嘴笨,别没帮上沈南瑗,还给她招惹了麻烦。   但心是急的,一条帕子都快扭烂了。   还是冬儿镇定,轻轻地掐了下她的胳膊,示意她别露了怯。   这样的场面,不正是三小姐想要的嘛!   那厢,薛氏先开的口,“南瑗回来了。”这事儿她可是得掺和,那些个彩礼她可是一件都不落着,心里不舒坦。   沈南瑗故作出谨小慎微,微垂着脑袋,划过一丝笑意。   心里却想着总算是来了。   “太太,二姨太,四妹。”沈南瑗规规矩矩地依次问好。   沈芸芝朝天翻了个白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装的跟个小鹌鹑似的,还不知道心肠有多黑呢!”   “四妹,你在说谁?”沈南瑗故意装作听不懂,然后把目光落在了苏氏身上。   “说你是家贼,你自个儿心里还不明白嘛!”沈芸芝看见沈黎棠的小汽车进了沈公馆,人朝着这边走过来,直接就亮穿了,“当时土匪进沈公馆抢劫,所有人都在楼下,怎么就你和三姨太不见人影?”   “我跟三姨太的房间靠里,听到土匪的声音,害怕就躲了起来……”   “到底是害怕躲起来,还是跟人串通好坐收渔翁之利!”沈芸芝喝问。回头还有点沾沾自喜,看她这话说得多有水平。   沈黎棠进了门,今个儿头天去上班,在单位就够吃气的,没想到回家听到的还是这茬,火气就又烧了上来,“吵吵嚷嚷什么呢!”   “爸,你回来正好,姆妈审贼呢,家里出贼了!这个乡下土包子,跟外人串通,图我们家的家财。要不是被我意外撞见她去猫耳胡同七号,我都不知道人竟有那么坏的呢!”沈芸芝一口咬定沈南瑗串通土匪,吞了彩礼,说得信誓旦旦。   “什么猫耳胡同七号?”   “就是你这种下三滥去的地方!”沈芸芝挽住了沈黎棠的胳膊,好像理儿都在她这边了一样,“爸,咱们都让她给骗了!她在那小屋里藏了不少,还不是跟那些土匪一伙儿的,要不怎么解释!”   她压根就没打算让沈南瑗解释。   东西都是苏氏拣相比较之下不值钱的,撇出去专门放在猫耳胡同另租的七号小房里。沈芸芝带着宽大的帽子,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去了几趟,身上穿的却是圣约翰的校服。她与沈南瑗的身高相当,旁人哪能分的清楚。   这就达到苏氏的目的了。   被土匪抢劫走的彩礼,出现在猫耳胡同。   只要咬死了沈南瑗,她剩下的那些值钱东西,等风头一过,立马就能出手。   苏氏自认为设下的局天衣无缝。即便是有些心疼那些撇出去的彩礼,可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也就咬牙忍了。   这事,她要不彻底了结了小贱人,她还就不信邪了!   “爸,搜她的房间,肯定还藏着贼赃呢!”   沈黎棠为了彩礼被抢的事情,上火了无数天,沈芸芝的一席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眉眼一蹙,怒问沈南瑗:“你四妹说的可属实?”   沈南瑗轻咬着下唇,一句话都不解释。   沈黎棠便认定了她是心虚,他急怒攻心,愤恨地抬起了右手,对准了她的脸,就甩了过去。   沈南瑗的头一偏,他的巴掌就顺着她的发丝扫了过去。   “你!”沈黎棠没想到她还敢躲。   沈南瑗的眼神就这么淡淡地朝他看了过去。   沈黎棠反复想的是,该如何处置她。   那厢的沈芸芝适时地又浇了把烈焰,“爸,我已经报警了,说是找到了土匪的内应。”   沈黎棠一听,顿时倪向了苏氏。   后者对上了他的眼睛,沉静不发一语。   ——   沈黎棠自然不傻,这是苏氏强行把自己架到了火上烤,生怕他下不了决心。   可家丑不能外扬,这样子一闹,督军那儿必定知晓,到时两家的婚事黄了……说到底,沈黎棠还是不想黄了与督军府的姻亲。   苏氏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咬了咬牙,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沈黎棠。   那信是沈芸曦写给杜家二少的,虽然是单相思,不曾送出去的。但,沈黎棠并不知道,能唬的住一时,是一时。   沈黎棠疑惑地接过了苏氏递来的东西,大致看了一遍,果然入了苏氏的圈套。   “这……”   苏氏道:“我从芸曦的房间里找到的。”她没敢把话说死,给自己留条后路。   沈黎棠顿时心花怒放,他也有自己的计较,哪怕沈芸曦做不了杜二少的太太,做姨太太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二少才是泷城未来的当家人。   沈黎棠顿时下定了决心,一抬头,吩咐管家:“去给我搜三小姐的房间。”   管家早就得了太太的嘱咐,二话没说,领着几个下人,如放出笼的野兽一般冲上了楼。   沈南瑗悄悄地瞥过苏氏母女得意的表情,又瞥向了一众下人。   除了李氏和冬儿的眼睛里闪过焦虑的神情之外,其余的人要么是面无表情,要么就是幸灾乐祸。   沈南瑗并不觉得凄凉,反正这个家里,除了李氏和冬儿,就没有一个良善的。   哦不,沈元阑或许也是良善的,但坏就坏在他有个坏到了冒水的妈,还有个自私自利的爹。   管家很快就奔了下来,他在沈南瑗的书桌抽屉里,轻易就找到了那串红似火的珊瑚脚链,另外还有一张落着沈南瑗名字的当票,和一些贵重的东西,特别是四小姐交代的暗红色手包。   沈黎棠瞧见那珊瑚脚链的时候,只觉很是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为何眼熟。   再看一眼当票,气的咬碎了牙龈。   “南瑗,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话才将出口,门口便响起了一阵骚动。   沈黎棠定睛一看,警察局长吴宝海居然亲自带人前来。看来一说土匪内应,可见影响着实不小。   不光如此,门口还来了匡珍珠和吴娉婷,只不过两人刚到沈公馆门外,不着急进来。   吴娉婷不满匡珍珠揽事上身,已与她嘀咕了一路。   “珍珠,那个沈南瑗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   匡珍珠狡黠地一笑,“娉婷,我就喜欢她那个小狐狸样儿。这事儿,你要不想掺和我也不勉强你。”   吴娉婷看着她打定主意的模样,再一看沈公馆里头那人头攒动,跺一跺脚,“罢了罢了,来都来了……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沈公馆内,沈南瑗的处境不大好。   吴宝海带着好几名警察就立在了门边,沈黎棠同他打了声招呼,煞有介事地说:“麻烦吴老弟稍等片刻,我自己先解决一下家务事。”   吴宝海瞧清楚了那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姑娘,不正是那位二少护着的……三小姐。   上回从沈家离开,吴宝海费了牛劲也没理清楚二少和沈三小姐的关系,难不成仅仅是嫂子和小叔子?   吴宝海是死活都不相信的。   就今天这事儿,若不是报案人实名举报的人叫沈南瑗,他都不会亲自走这一趟。   吴宝海本来就还拿不定这事儿要怎么办,一听沈黎棠的话,乐呵呵地先站在了一旁。   先看明白了缘由和形势再说话,总不会出错的。   东西和当票从沈南瑗的房里搜出来,罪名可就实打实按头上了。   贪图家财跟土匪里应外合,还能看着大家伙着急怨艾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心思之歹毒令人发指。   “我说呢,打土匪闯进来就没看见过三小姐人,直到那伙人走才出来,原来是有这猫腻啊。”   “可三小姐真一点看不出来会做这样的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么一大笔彩礼,能有几个圣人不动心的。”   佣人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已然就着当天的情形,给沈南瑗编排妥当了。   这也正是苏氏和沈芸芝最想看到的。   沈南瑗站在客厅里,一下就成为众矢之的。   有人打量,有人轻视,还有在当天受了土匪施虐受伤的,嘴上更不干净了。   声音汇杂到沈黎棠耳朵,一阵嗡嗡嗡的,他被苏氏搀扶着坐到了沙发上,指着沈南瑗气狠了道,“家门不幸!”   “爹,我是被冤枉的。”沈南瑗像是被隔离在一个孤立无援的处境,冷静地为自己申辩,“我没有跟土匪勾结,那当票不是我的!”   李氏也紧紧拧着眉头替沈南瑗说话,“老爷,南瑗绝对不会那么做的!是不是哪儿搞错了?”   “人赃并获搞错什么呀?”薛氏凉凉搭腔,“也不看看家里头遭劫后是个什么景儿,这进进出出的,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老爷,我越想越心惊啊,三小姐背后跟土匪串通好谋家财,这本事吓煞人了。”   “这就叫养不熟的白眼狼呢!”沈芸芝快声附议。   “你、你们——”李氏被两人一唱一和,嘴笨堵得说不出话。   “南瑗,我知道你一直在乡下,是我们有些亏待了,但有些事,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老爷当初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为你好。”苏氏直到沈南瑗受千夫所指,才施施然出来,给她‘犯案’扣上了强烈动机。“你对我们有怨恨,也不该用这种法子来报复我们呐。”   苏氏就站在她面前,当面可是温婉动人,可眼底的得意,离得近哪遮掩得过去。   沈南瑗直直与她的目光对上,“当年算命的说我命硬克亲,把我送到乡下养。可那是算命的说法,跟爹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还不是南瑗自己的命。”   她又不是沈芸芝,怎么会傻傻往坑里头跳。   提到了这茬,让知道些许内情的沈黎棠内心骤地缩了一下,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此刻他满心都是他失去的面子,还有那些个彩礼,和真正镶金一样的二少。   沈黎棠愤恨地闷哼了一声,没再看沈南瑗:“跪下。”   “爹?”沈南瑗轻声惊呼,做足了惊诧神态,心底着实是只觉可笑。   这个男人,到底是一如既往的‘渣’。   整个沈公馆,都是听沈黎棠这个当家的。   管家得了授意就要上前压着沈南瑗跪下。   沈南瑗早做好了防备,却听到门口传来清凌凌的女声打断了这一系列动作。   “南瑗,你家这是闹什么呢?”匡珍珠一身白色蕾丝的洋裙子,挎着一镶嵌珍珠的手包施施然走了进来。   其实原本就已经到了门口,只是大家伙的关注点在沈南瑗身上,反而忽略了来客。   “珍珠姐。”沈南瑗略有些委屈。   “怎么了?”   客厅里没一个回话,沈芸芝嘴利索,“审贼赃呢。”   沈黎棠虽然意外匡珍珠的到来,但谁来都不好用。“匡小姐,沈某这家里有些事,眼下不方便,若是找小女……”   吴娉婷跟着匡珍珠进来的,一进来就看到她父亲吴宝海了,再看厅里的情形冷漠旁观。   如果不是匡珍珠执意,她绝对不想掺和到人家家事里头。   “咦,这不是我送南瑗的手包么?”匡珍珠走了过去,拿起其中一件。   沈芸芝差点跌破眼镜,“什么送的?”   “这包啊,前些时候在宝源斋买的,当时瞧着还行,但我的包实在太多,我就送南瑗了。”匡珍珠一笑,就跟送个什么小玩意儿似的。   那可值两根金条呐!   匡珍珠瞧着她,又说:“我拿南瑗当妹妹,送妹妹的,勉强出的了手,怎的了?”   沈芸芝回想起一开始拷问沈南瑗时,她可一句话没给自己辩解,这才怀疑上来路不正。谁成想,竟然是匡珍珠送的!   匡部长的女儿何须为一个乡下包子来编排谎话,那也就是真的了。   “这、这怎么可能——”   “我说是珍珠姐送的,可是太太和四妹就是不相信。”沈南瑗这时候才开腔。   冬儿刚开始插不上话,只等着机会,仔细盯着那珊瑚脚链,“老爷,这珊瑚玉的脚链是彩礼送来那天,您出门时说送三小姐的,还说三小姐戴得好看。”   沈黎棠一经提醒,也有了那么一点印象。“这、好像……”   沈南瑗抿唇不语。自有冬儿使劲提醒他想,就连说话的神情细枝末节都模仿上了,生怕沈黎棠想不起来。   可他想起来就有些讪然了。   三件证物,两件来路清楚了。唯一一张当票。   “还有当票!”薛氏离沈黎棠近,看着他脸色就跟肚里蛔虫似地替沈黎棠张了嘴,“当票上明明白白写了沈南瑗的名字,盖了戳儿的,还能有假!”   她拿起来举着,往沈南瑗面上贴,像是让她看足够清楚似的。   然不等沈南瑗看,一只秀气白皙的手伸过来拿走了纸张。   “你说,这字是南瑗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噢噢噢 第33章 两间店铺   吴娉婷这会儿开始怀疑匡珍珠找上她一块来的目的了。   随即那张当票就被塞到了她手里, 匡珍珠道:“娉婷,你不是鉴别那些书法字画颇有心得, 这字的笔迹我瞧着不像是南瑗的, 你帮我来看看。”   吴娉婷深深地看了她一下, 没有动作。   “看我做什么, 看当票嘛。”匡珍珠软言。   吴娉婷心底暗叹了口气, 接过了才道:“让我看,总得有个比照吧?”   沈南瑗一开始不知道匡珍珠会带吴娉婷过来, 这会儿听了话,大概清楚了。   她支了冬儿去拿课本, 没一会儿就送到了吴娉婷面前。   也是瞧出来, 吴娉婷虽然为人冷淡, 但跟匡珍珠的感情是真好。   而吴娉婷是吴宝海的女儿,从她出现, 吴宝海的目光就紧着她, 一副女儿奴模样。   “什么字迹啊, 都这么明显的证据了,怎么还能有假的!”沈芸芝见当票被吴娉婷拿过去, 整个人都提起口气,绷着了神经。“什么人呐, 能看出个什么东西来, 谁知道是不是又串通好了?”   “沈芸芝!”沈黎棠是连名带姓怒斥的,当着吴宝海的面,差点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保住。   苏氏却是看出来吴娉婷和吴宝海之间的互动, 连忙把小女儿拉了回来,暗生训斥稳重。   吴娉婷面色不恼,眼神却在扫过沈芸芝的时候显露一丝冷意。   吴宝海站在自个闺女身边,“婷婷啊,事关沈三小姐的清白,你慢点儿看,看仔细点儿。”   他在官场中沉浮多年,虽揣摩不透那日二少的喜怒,但吴宝海觉得自己要能保下了这位三小姐,二少一定是高兴的。   他想了想,吩咐手下:“既然是陇川当铺的,去把当铺的掌柜带过来问问。”   苏氏听吴局长说完,抓着沈芸芝的手被她反手握住,紧了力道,再一看,小女儿竟是出汗了,心里陡的一凉。   当即斜过去的眼神都锐利了几分。   沈芸芝原本就慌,再被苏氏眼神一吓,反而豁出去镇定了。   赶鸭子上架都到这地步了,一定要让沈南瑗把这锅背下来,否则就是她跟姆妈完蛋。   再说,当铺做生意每天都那么多人,哪记得住所有人长相。   至此,她心思一定,打死都不能认。   “怎么样,可有看出什么来?”沈黎棠卖吴宝海的面子,对吴娉婷这样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声儿都强忍着温和不少。   “字丑。”吴娉婷话少但准狠。   “……”要不是场合不适,沈南瑗就差要笑场了。   果不其然,看到沈芸芝的脸变成了酱猪色。   沈黎棠也被噎了一下,要知道字儿跟姑娘家的脸一样重要。说丑,可不是打他们家姑娘的脸么。   “嗯,我字还过得去,没这么丑。”沈南瑗端得一本正经。   “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写成那样的!”沈芸芝气不过叫嚣。   “这儿,还有这勾,都是刻意写法。”吴娉婷一手拿一样,举起来示意给大家看,“明显,是有人刻意模仿栽赃。”   “你会不会看啊!”   吴娉婷一再被人挑衅,“我是书法协会的会员,而且鉴别曾大师的书画我也有份出席,在这方面,不算多厉害,但这么粗浅的,还是能鉴出来的。”   沈芸芝没听懂她粗浅二字的奚落之意,只觉得她说话跟宝源斋的老板说话一样让人听着不舒服。“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吴娉婷又和吴宝海耳语了两句,吴宝海当即派人又上了楼,没过多久手底下人就带来一只书包。   沈芸芝看到自个的书包后,脸都快绿了。“喂,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看沈四小姐这么激动,就当我疑心重,替沈南瑗查一查吧。”吴娉婷这么说的时候还是有些别扭,可眼下显然是已经上了贼船。   沈南瑗轻轻咧了下嘴角,和匡珍珠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同样盛了一抹狡黠,灵光点点。   吴娉婷之所以能入协会,还是有真本事的。   她拿纸拓了当票上的名字,再和沈芸芝的字迹,几乎是用图解的方式,简洁粗暴地证明了相通之处。   而与此同时,当铺老板也被请到了沈公馆。   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再一看厅里的情形,看见被质询的沈芸芝。   立马审视时势,等吴宝海一问,就老老实实把沈芸芝上当铺当那珊瑚玉镯的事儿给交代得一清二楚。   “当时这位姑娘撞了位老太太,盛气凌人,令人挺……印象深刻的。”老板其实还想说的是,这么傻的姑娘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当然印象深刻。   “你胡说八道!”沈芸芝当然不能承认是自己,“一定是你收了沈南瑗的好处”。   可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改不了这些抖露出来的证据指向。   反而越来越前言不搭后语。   吴宝海的动作也够快,很快就让人去了猫耳胡同一趟,带回来了两个木箱。   箱子一打开,里头赫然是督军府给沈家下的聘礼。   只不过从价值上看,多是些,不值钱又不好出手的东西。   吴宝海拉了沈黎棠到一旁说话,递了烟给他,说的是:“沈老弟啊,这么着说吧,督军府给沈家下的聘礼肯定不止这些……”   “对。”   “上回的报案记录里可是写着土匪抢走了七成的彩礼,即使有人和土匪里应外合,一人一半,也不应该就这么多……对吧?”   沈黎棠已经大概明白了吴宝海的意思,这出戏,是有人想要栽赃沈南瑗。   而那栽赃的人……沈黎棠的眼睛在苏氏和沈芸芝的身上挪来挪去,打不定主意。   丢车保帅,保全自己,乃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苏氏一看沈黎棠的眼神,就知大事不妙。事情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她也想不到万无一失的办法,怎么就出了问题。怪来怪去,只能怪沈芸芝什么时候留下了把柄都不自知。   这么一想,她想拧死沈芸芝的心都有,可她即使气昏了头,也还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绝对不能满盘皆输。   “四妹,我从来都没去过猫耳胡同,你是从哪儿知道,藏着的彩礼就在那儿的?”沈南瑗状似不经意的疑问,将所有人的注意都拉回了正题上。   勾结土匪,里应外合盗走督军府下聘彩礼的,不是沈南瑗,而是,此刻六神无主的沈芸芝。   沈黎棠一张老脸,黑了又红,红了又黑,蠢货学人家设圈套坑自家人,却做得漏洞百出,让人白白看笑话。   天大的笑话!   沙发后墙上装饰用的鞭子,被沈黎棠一把夺下,猛地就朝沈芸芝甩了过去。   那力道用了十成,又快又准,都能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   “啊——爸!”沈芸芝疼的眼泪直飙,扭着身子直往苏氏后面躲,从来没见过沈黎棠动这般大的怒气。   沈黎棠当真是疯了似地抽女儿。“我打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阿爸,我没有勾结土匪,我没有。”沈芸芝一边躲,一边哭诉。   沈黎棠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就算你没有勾结土匪,你也干出了趁乱偷窃家财的勾当,不仅如此,你还不友爱姐妹,泼脏水陷害,别管是哪一件,你都是罪不可恕。”   “阿爸,我没有,我才是被人陷害的。是,是沈南瑗,一定是她,是她。”沈芸芝狗急跳墙,这时候还不忘拖着沈南瑗一起下水。   她猛地朝沈南瑗扑了上去。   沈南瑗原本和匡珍珠、吴娉婷站在一起,吴宝海是不会作势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受到牵连,他掏出了木仓。   莫说是沈芸芝吓得半道收了势头,就连沈黎棠高高举起的鞭子,都没能再落下去。   吴宝海冷淡地说:“沈老弟,家务事也该处理完了吧!”   沈芸芝这才知道怕了起来,一头扑向了苏氏:“姆妈,姆妈救我啊——爸要打死我,您救救我啊——”沈芸芝浑身上下数不清挨了几下,疼得直抽抽,一劲儿求着苏氏,眼睛瞥向的却是吴宝海的木仓口。她不要去警察局,进了那种地方,她往后还怎么在泷城立足!   苏氏被拽在了跟前,最后,却还是挪开了身子,擒住她的肩膀眼神直对,要有多痛心就有多痛心,“芝芝,你怎么这么糊涂!”   “姆妈?!”沈芸芝不可置信地瞪向了苏氏。   苏氏死死按住她肩膀,“快给你爸认错,不然,你是要被打死么!”   “姆妈,啊——”沈芸芝最后也不知道是被打昏过去,还是被苏氏掐得伤口疼昏过去的。   苏氏在沈芸芝昏过去后不住向沈黎棠哀求,“老爷,芸芝还小,是她糊涂。可老爷芸芝今日若从家里被警察带走,往后咱们可还怎么抬头啊?”   说到最后,还是一句家丑不可外扬戳中了沈黎棠的心坎儿。   已经够没脸了,这女儿私通土匪再传出去,且不说与督军府的姻亲关系还能不能成了,恐怕就连他的饭碗都得丢。   思忖再三,沈黎棠让薛氏去房里,拿了五百两的银票,偷偷塞到了吴宝海手里。   “吴局长,我教女无方,实在惭愧,今儿这事让你见笑了。”   吴宝海假意推却,却把银票收进了口袋,“沈老弟啊,唉……你这真是晚节不保呐。”   沈黎棠被这一叹叹的腿软,“吴局长啊,就卖我这个老同僚一个面子,今儿这事替我兜圆下。”沈黎棠忍痛又拿了两百块大洋,“这些就当是给你手下那些兄弟跑这趟的辛苦费。”   “明儿个,我就押着她亲自上警察局,给你个……交代!”这个交代自然得是其他的交代,绝对不能和土匪挂上关系。   吴宝海有他自己的思量,他细想了一下那沈南瑗的反应,又道:“我跟你说,这事太大,怎么个办法,我还得请示请示上头。这样吧,别说老哥哥不帮你,今儿令爱我就不带走了,你明日带着她去警局。”   偷偷站在门外的苏氏听了后半段,心思百转。   等到了夜里。   她悄悄摸出了房间,来到地下室。   沈芸芝被打得半死不活,又被母亲抛弃,正瑟瑟发抖地恐惧自己未知的命运。苏氏一看角落里的女儿,也是心疼,碰了下她的伤处猛地缩回了手。   沈黎棠压根是要孩子的命了。   沈芸芝像是听到动静,没动身,气弱幽幽道:“姆妈,你好狠的心……”   “芸芝,姆妈不是你一个人的姆妈,你也别怪姆妈狠心,姆妈总是要为你两个姐姐和弟弟着想一下的。姆妈是尽最大努力保全咱们,等天一亮,你爸就要带你上警察局,赶紧,趁现在走。”   “太太,话少说点,赶紧的。”   管家在外面说。   苏氏塞了沈芸芝一包银钱,心一横,就把沈芸芝推给了管家。   ——   沈芸芝跑了。   这事八成是苏氏干的。   昨晚上,匡珍珠借口要和沈南瑗聊天,将她带回了匡家。   确实是聊天来着,匡珍珠拉着吴娉婷,非得让她讲是怎么布局,又怎么让沈芸芝入了套。   其实这个讲起来就一句话那么简单,“因为她想害我啊!她若是不想害我的话,她肯定不会轻易入了我这么个简单的套。”   为此吴娉婷倒是多看了她两眼,对她的态度竟不似先前那么冷淡。   沈南瑗在匡家睡了特别安稳的一觉,没成想,一回沈家,这边就又整出了幺蛾子。   沈黎棠都快急哭了。   苏氏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客厅正中央,沈芸曦和沈芸卉抱着她,哭哭啼啼母女三人组,如果不是冬儿悄悄地用口型示意“跑了”,她很可能会想歪,以为是沈芸芝挂了。   也是,依据坏人活成了乌龟王八蛋的定律,沈芸芝那个不长脑子的小强,且得去其他的地方接着蹦跶。   这个结果,沈南瑗也不见得有多失望,只是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最近沈黎棠越发的有黑豹子的架势,动不动就挥舞着他那根乌黑的鞭子。   一鞭子抽下去,母女三个全中招,又是很长时间的嘤嘤嘤。   沈南瑗觉得无聊,抬腿正要上楼之际,谁知,沈黎棠竟放下了鞭子,叫她:“南瑗,你来我书房一趟。”   沈南瑗的眼皮一跳,总觉得他殷切的眼神说明了没有好事情。   果不其然。   沈黎棠叫她进了书房之后,抽了小半包烟,熏的沈南瑗眼睛直疼,这才像是很纠结地开口:“南瑗啊,芸芝跑了。我思前想后,这件事情虽然是芸芝不对,可我也不是没有一点责任。”   沈南瑗不知道沈黎棠想唱的是哪一出,于是按捺不动。   就听沈黎棠又接着说:“自从你回家,我把所有的关爱都给了你,忽略了她……我想芸芝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才总是故意针对你。我呢,让管家特意清点了一下,那些个放在猫耳胡同的东西,并不是土匪劫走的,而是从家里偷运出去的。”   能这么圆!   沈南瑗都替沈黎棠脸疼,还神他么把关爱都给了她。   沈黎棠心说,这得到了几辈子的霉外加做了几辈子的孽,才能撞上如此不要脸的老爸。   书桌的后面,沈黎棠点了根烟又说:“吴宝海那里肯定是要同督军汇报的,与其让他去说这件事情,为父想倒不如你去找督军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爹,我胆子小,我可不敢去。要不你让大姐去……”沈南瑗推脱的彻底。   沈黎棠被噎了个半死,一肚子的火气,可一点儿都不敢在沈南瑗的跟前儿泄露个半分。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芸曦和二少的事情,且不说那苏氏是不是骗他,就算没有,也不如南瑗和大少的事情板上钉钉。这个家里,能中上用的,也就只有眼前的沈南瑗了。   他忍气吞声地说:“这个事情真的非你不可,因为你是受害者,只有你说出来的话,督军才会相信。”   “可是我害怕!”沈南瑗低垂着头。   沈黎棠咬了咬牙,道:“南瑗,为父知道你胆子小,只是你不为沈家着想,也得为你自己的前程着想。你进城也有许多日了,为父也不瞒你,大少虽然智商像个孩子,可督军府的权贵,可以说是滔天了。这世上的事说到底就是难有两全,为父也不许诺你那些空口白话,南瑗,只要你和大少的事情能成,你且放心,嫁妆上我绝不会亏待你。”   沈南瑗一思付,这事儿她可能是推不掉了,就想让她出头也行,她不可以没有一点儿好处。   一时片刻间,沈南瑗就把主意动到了苏氏的头上。   她期期艾艾地说:“爹,你也看出来了,太太对我本就是有成见的,如今出了四妹的事情,恐怕恨我恨的要死。我也不求其他的,我只求自保。   可爹,女孩家想要在这世上安身立命实在艰难,我只要一想起督军府的情形,我就夜夜难安。爹,既然这么说了,女儿就不同爹绕弯子了,我要的也不多,我只要日力百货对面的那两处铺子。”   那两处铺子,原本就是原主娘的嫁妆。只不过白氏早死多年,那铺子早就落入了苏氏的手中。   若没有这档子事情,想让苏氏把铺子吐出来,估计得费上牛力。这下好,苏氏就留给沈黎棠对付了。   沈黎棠沉吟了片刻,内心倒也没有挣扎多久,拳头砸了下桌子,应声:“好。”   沈南瑗不知道沈黎棠同苏氏谈了多久,反正他的效率够快,才两个时辰,就把铺子的契约交到了她的手中。   既然如此,沈南瑗也不好抵赖,于是当着沈黎棠的面给督军府拨去了电话。   “喂,我是沈南瑗,我想找…大少!”   督军那么忙的人,怎么可能现在这个时间在督军府。   那边的人很快就请来了杜聿航,他一接起电话,就开心地说:“小媳妇儿,你有空来找我玩了吗?”   “是啊,周末我有空,不过你得问问督军,我可不可以去!”   “可以啊!我爹一定会让你来的。”   “大少,你还没问呢!这样吧,你问好了,给我回个电话,成吗?”   “好啊,小媳妇儿,你就等着我的电话吧!”   说实在的,别说沈黎棠了,就是沈南瑗挂了线之后,自己也出了一口长气。   她很感谢杜聿航愿意帮她这个忙。   起先,没打电话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确定。   沈南瑗打完了电话,就上了楼。   倒是沈黎棠忐忑不安地守在电话旁边,一守就守到了半夜。   苏氏被夺走了两间最好的铺子,再一想起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的小女儿,眼泪都快流干了,才没空去劝沈黎棠爱惜身体,不诅咒他死,就算不错的了。   薛氏想着自保,唯恐沈黎棠将不快发泄在自己的身上,早早就歇下了。   三姨太李氏做了会儿女红,命人给沈黎棠泡了杯参茶,自己倒是没敢露面。   按理说这是她争宠的最佳时机,可是有钱挣的时候,谁还要男人啊。   沈黎棠这个有三个老婆的男人,在沙发上窝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一早,沈公馆的电话响起的那刻,他的脚一蹬,连离电话最近的管家,都没有他的动作快。   “喂!”   “喂!沈公馆吗?这里是督军府,我是杜聿航,请转告沈三小姐,让他按时赴约。”   这段话,沈黎棠猜测着,杜聿航肯定背了很久。   就跟背书一样念完了,沈黎棠还有心和他寒暄几句,那厢啪一下挂线了。   不过,挂就挂吧,沈黎棠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就像今儿的天气一样,放了晴。   沈南瑗一下楼,看见沈黎棠那咧开的大嘴,就猜到了督军府已经来电。   她也不多问,吃完了饭,照旧按点去了学校。   为了沈芸芝整出来的破事,她已经请假两天了。   杜文玲两天没见沈南瑗,还只当她是因为彩礼被抢的事情没脸再来,就刚刚感觉到学校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那个讨人厌的沈南瑗再一次出现,心塞的快要不能呼吸。   沈南瑗才懒得理杜文玲是什么表情,她把书包放在了桌位上,冲蒋子玉笑了一下,便又匆匆地跑了出去。   十月的阳光好极,沈南瑗一路上了天台,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吴娉婷。   “嗨!”沈南瑗倚在秋千的旁边,冲着秋千架上的文学少女打了一个很嗨皮的招呼。   吴娉婷抬眼看了看她,不太近人情地说:“有事说事!别提谢谢这么虚伪的话!”   这性格实在是不够可爱啊。   不过沈南瑗很喜欢她的直白,“哎,我有两间铺子……”   “嘁!”吴娉婷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所以,你是来找我炫耀的吗?”   沈南瑗才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她挑了下长长的眼睫,道:“我想一间倒卖给你,另一间倒卖给珍珠姐,然后咱们三个合伙,开一个成衣店,再开一个包店,如何?”   吴娉婷略一思索,表情再也端不住了,抽了下嘴角说:“沈南瑗!”   “哎!”   “你真的是个机关算尽的小狐狸!”   铺子换了主人,苏氏就是再有本事,也弄不回去。而买铺子的钱,就相当于她们的入股费了。   沈南瑗想了一晚上,再没有比利益关系更加靠谱的关系。   再这样筹谋下去,她真是害怕有一天舍不得离开泷城这块天地了。   当然,现在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未来的自由生活和外面的广阔天地。   ——   铺子按着时下的价码,一间十五根金条。   匡珍珠和吴娉婷虽说是家里宠着的千金小姐,可花销一向大手大脚,自己的私房可是没有这么多。   不得已,就只有向大人们求援了。   给的说辞也很统一,就说是匡珍珠牵头,要和姐妹们做点小生意。   匡珍珠今年快十八了,从圣约翰女校毕业之后,就一直闲在家里。   就她这个年纪,放在别家,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可是匡夫人眼眶高,匡家的门楣也高,提亲的不少,中意的不多。   反正匡家又不是养不起。   匡部长一听说自己的大女儿要做生意,沉吟了片刻,倒也不反对,就阔气地打开了保险柜。   “几根来着?”   “二十!”匡夫人不待匡珍珠回答,便淡淡地说道。   匡部长心疼女儿,又思索了片刻,说:“爸给三十。”   “爸,你太好了!”匡珍珠看着匡部长的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匡部长挠挠头,嘿嘿一笑,犹豫着又道:“就是人家说啊,这个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有那个姐妹同心其利断金……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带上珊瑚一块儿?”   匡珍珠的笑敛在了嘴边。   匡夫人冷冷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珍珠啊,走,那个黄鱼,姆妈给你。”   匡部长尴尬地说:“夫人,我……”手心手背都是肉,珊瑚就算是做出了那等事情,也是他的女儿不是。   匡夫人是个狠心人,直白地命中:“老爷,你就死了这个心吧,我是不会让我女儿和赵氏的女儿同流合污!你不要脸,我还是要脸的。”   “夫人!”匡部长的脸一白,却是没法反驳。   “阿爸!”楼下似乎传来了匡珊瑚的声音,匡部长果断地闭了嘴,数出了三十根金条,推到了母女俩的面前。   匡珊瑚自打出了那桩丢人的事情后,就不大爱出门了。   今天是赵子敬约她出门看戏,要搁从前,她是看不上赵子敬的。   虽说是副市长家的公子,可也得看副市长家有几位公子……七个呢。   想想一份财产分成了七份,再多又能有多少呢!   更何况那个赵子敬长的丑,实在不是她的菜。   只是那羞耻的事情虽然没有广为流传,实际上也是传了一些出去的。   原先追求她的好几位公子,如今只剩下赵子敬这一个。   匡珊瑚叫了声“阿爸”,家里并没有人回应。   她默默地回了房间,一想起今日那赵子敬向她伸来的手,就一肚子的窝囊气。   他是不是也觉得她下贱轻浮,这才会如此的不尊重她?   匡珊瑚一想到这个,不由就掉下了眼泪。   与另一屋喜庆的氛围相比,匡珊瑚这里委实够凄惨的了。   想想自己的境遇,她还是不能甘心。   便把一腔的愤怒又放到了沈南瑗的身上去。   不多时,匡珊瑚听见院子里有开车的声音,她探了头去看,竟是阿爸带着匡珍珠一块儿出了门,连问都没来问过她。   匡珊瑚眼见家里的汽车开了出去,生气地摔了窗户边的花瓶。   她和沈南瑗的事情…不算完。   家里的饭吃不进去,匡珊瑚只在家呆了一会儿,也出去了。   原本是想去南城的西餐厅,去吃西冷牛排。   半道上看见个人,又改了主意。   只见那人慌里慌张地进了个小胡同,她付了车夫车钱,就守在那胡同的外面等候。   还别说,真让她撞了个正着。   “齐衡!”匡珊瑚可是认得这位齐家三公子的,但他身边那个头脸遮盖的很严的姑娘,她还不能确定。   她挑了下嘴唇,吓了齐衡一跳之后,又说:“你要去哪儿啊?齐三公子!”   齐衡的三魂七魄至少没了一半,他下意识把沈芸芝挡在了身后,抖了抖嘴唇说:“原来是匡小姐啊!”   匡珊瑚的眼睛就没从他身后的姑娘那儿挪开,她又重复道:“齐公子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啊?还有这位是……”   齐衡支支吾吾地道:“嗯,我一个朋友,她生病了,不能受风,我正要带她去看病。”   匡珊瑚与沈芸曦绝交很久了,沈家的事情她也只知道糟了土匪的那一部分,可她是个人精,瞧着齐衡战战兢兢的模样,笃定了他有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的脑瓜子飞转,说了句特别体贴的话语:“齐三,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了,别说姐姐不帮你,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来匡家找我,门路我还是有一些的。”   齐衡扯了下嘴角,同她道:“匡小姐说笑了,我能有什么事情。”   “没有就好!”匡珊瑚又审视了他一眼,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等到匡珊瑚上了一辆黄包车走远,沈芸芝这才敢出声:“齐衡!”   “芝芝,咱们快走。”齐衡咧了咧嘴,拉扯着她的手就要向前。   沈芸芝却在原地没有动,过了半晌,才道:“齐衡,我不甘心。”   “芝芝!”齐衡想要劝她。   沈芸芝却想起了什么,兴奋地道:“齐衡,匡珊瑚和那沈南瑗有仇!”   齐衡一听这话,着急的不行,“芝芝,算了!咱们说好的,等筹够了钱,一起去南洋打拼。”   沈芸芝压根儿就不想离开泷城,她猛地推了齐衡一把,“你不帮我算了!”   “芝芝!”齐衡挠了挠头,下定了决心,“你说怎么办?”   “我要让沈南瑗比我现在惨一百倍!”   ——   正领着冬儿收拾铺子的沈南瑗鼻尖发痒,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冬儿体贴地道:“三小姐,你没做过这种粗活,还是到一边去,让我来吧!”   不就是打扫个卫生,也能叫粗活了,还真是万恶的旧社会。   沈南瑗可不是那种娇滴滴,她洗了把抹布,重重地扔在了柜台上,嘀嘀咕咕:“肯定是谁在背后骂我了!”   “为什么不是有人在想三小姐?”冬儿捂着嘴呵呵地笑,“譬如杜家……”   沈南瑗知道,冬儿想说的其实是杜家大少。   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居然是杜聿霖,她撇了撇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与匡珍珠和吴娉婷的交易很是顺利,两间铺子,两天的时间便成功易了主。   三姐妹交接完毕,还煞有介事地开了瓶香槟,庆祝三姐妹的事业马到功成,能有一番好运。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寻找一些绣工很好的绣娘,这事匡珍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可以搞定。   也是,三姐妹里就属她的时间最多,沈南瑗和吴娉婷两个主业还得是上学。   为了显示公正和公平,三姐妹分刻了三枚私章,约定了,往后的账面分摊,见章如见人。   这正合沈南瑗的意。   沈南瑗一回了家,就悄悄地将私章交给了李氏保管。   李氏再三推脱:“南瑗,这不可以。”   沈南瑗道:“三姨太,我是她们的目标。”说话间,努了努嘴,指的是楼下的苏氏。   李氏想起了前几天的搜房,勉强道:“那好,我暂时替你保管。”   督军府给的面子还是很足的,礼拜六的一大早,就派了车来接沈南瑗。   沈黎棠亲自送了沈南瑗出门,千叮万嘱,无非还是说那些他已经交代了几遍的话语。   他怎么能不忐忑呢!   听说,警察局已经印制出了沈芸芝的画像,就等着督军一声令下,满城张贴了。   是以,沈南瑗此去,关乎的可是沈家的命运。   沈南瑗在沈黎棠殷切的目光下上了车,挥挥手:“爹,回吧!你放心。”   一关上车窗,沈南瑗便往后靠了靠,她面无表情,一心想着一会儿去督军府也不知晓会发生什么事情。   要是有的选择的话,她宁愿穿到那种种田文里,和邻居斗斗嘴,和极品撕撕逼,也不想穿到这里,和一群拿着木仓的财狼虎豹尔虞我诈。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34章 灵魂伴侣   到了督军府门口。   沈南瑗一进督军府, 就下意识提起十二分的防备。   原以为会先见到杜聿航那傻小子,结果来迎的是督军府管家。   “大少晓得您今个要来, 昨儿高兴, 大半夜都没睡, 我还听到他吩咐厨子做岭南那地方的小点心。这不……到现在还没起呢。”   管家是笑着说的, 随着他说完, 沈南瑗脑海里的画面也补齐全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杜聿航说到底在心智上还是个孩子。   倒是她, 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孩子单纯交朋友的心理。   只不过这番模样在管家看来,是小姑娘心思单纯, 面皮子薄禁不住他调侃。赶紧把人带去了二堂。   仿古式的建筑, 二堂也就是偏厅。   杜督军用过了早饭, 就在西洋沙发上坐着看报纸。   等看到沈南瑗的时候,仿佛给偏厅里昏暗的调色注入了一丝清新绿色, 叫人看着就特别舒服。   “督军早。”沈南瑗规规矩矩鞠躬问好。   “南瑗来了, 坐。”杜督军不自觉把身上杀伐决断的气势一收, 多了几分老人家该有的慈祥和蔼,像是怕吓着小姑娘。   沈南瑗道了谢, 依言坐下。而后在佣人奉上茶水时也轻声道了谢谢。   杜督军在心底对自个挑的媳妇莫名满意,当然最重要是他儿子满意, “南瑗, 这些年都是在乡下?”   “是的,五岁就跟乳娘在乡下生活。虽然一开始是老太太意愿,长者为尊, 后来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母亲在世,一定也会喜欢岭南那地的淡泊如水。替母亲抄写经书,乃是小辈的孝道。”   杜督军点头,“你有这份心,很好,很好。”   他倒是想起来,沈南瑗的生母白氏,也曾是泷城冠绝的美人儿。知书达理,只可惜嫁了……他一想到沈南瑗的父亲沈黎棠,就略有些一言难尽。   好在,沈南瑗一点都不像沈黎棠。   在他面前这落落大方的做派,那些小辈里头就少有几个能做到的。   而沈南瑗来的目的,他当然也清楚。   他心生怜惜,“在圣约翰念书可觉得还行?”   “一开始有些吃力跟不上,但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我……学到了很多。”沈南瑗谦逊而不过分谦卑。   “学校里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沈南瑗想了想,自然没有提杜文玲跟她过不去的那些茬,拣了些无伤大雅,又有些意思的日常琐事,逗得杜督军频频大笑。   要说起来,杜督军祖上是明朝名将杜仲羽,传到杜嵩昌父亲这一代的时候,因为连年的战乱,家已是今非昔比。但比起杜嵩昌父亲仕途之路的坎坷,反倒是杜嵩昌初生牛犊不怕虎,集结杜家奉军在乱世中杀出一条军阀之路。   这一点,二儿子杜聿霖是完全承袭了他的作风。   够狠,也够识大局。   杜督军年近五十,瞧着是看不出,他自个没念什么书,但非常敬重读书人。照他的话说,自个是莽夫,但打仗光靠蛮力是不够,他没那份心计,可他的军师们有,任人唯贤亦是他的立身根本。   不拘束,不夸夸其谈,对事物都怀抱一份感恩之心。在同沈南瑗的接触和聊天过程中,杜督军对这个未来儿媳妇可谓是满意。   “南瑗啊,以后常来坐坐,家里也能热闹热闹。混小子睡过头,回头要是看不到你,该找我要人了。”   沈南瑗可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般轻松,今个上门的目的连个提起的机会都没有。杜督军有意无意避开这茬……可沈黎棠那不能没有交代。   到最后,她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督军,我家……”   她一开口,杜督军就摆手示意打断了这茬。   “行了,你呀为什么来的我清楚,这事不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管,警察局那里的通缉令我自有计较。”杜督军眼神幽深了几分,“总之,两个月后,你就是我杜家明媒正娶进门的媳妇儿,面子里子,该要的,都不能省。”   沈南瑗胸口一抽,听出了杜督军的回护之意,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感动。   “督军……”   “再晚些,可就得喝茶改口喽。”杜督军笑呵呵的,也不拘着小姑娘,让人带出去花园坐坐,等那混小子起。   沈南瑗跟着人走在走廊道儿上,暗自思忖,沈家要面子,督军府何尝不是要面子的。   只要杜督军出面,舆论的风向都得逆。   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不会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再怎么传都是‘不实传闻’。说到底,沈黎棠到底是想借督军府去摆平眼下对他非常不利的局面。   不过督军心里想的嘛——   “绮蓝,你在这呢,快点儿,二少那边需要帮手,快跟我走。”来的是二少身边的卫兵,一看到人就急吼吼地拉人走。   “二少怎么了?”   “剿匪受伤了呗,正缺人手呢。”   “伤重不重?”绮蓝诧异,也没敢拖拉,“那赶紧走吧!”   “我大概知道花园在哪,自己过去就行。”沈南瑗在绮蓝回头看她时体贴表示。心里其实也憋着疑问,可偏偏没等那小兵回答,俩人就走了。   “……”   杜聿霖剿匪受伤,闹这么大动静,不会……伤得很严重吧?   应该不会,要不督军那里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沈南瑗一边想着,一边走,却不知为何,就偏离了主道,不由自主就往杜聿霖那厢去。   惊觉过来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又安慰自己,她是想去问一问刀疤脸的事情。   可转念又一想,人家都受伤了,这时候去不合时宜。   这一耽搁,至少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杜聿霖那儿早就有人来报,说看见沈南瑗朝这边来了,可他等了又等,早就没了耐心。   沈南瑗正转回了头,要往杜聿航那边去的,就被一股力道强行拽走。   男人瘦削有力的肩膀硌着她小腹,她就这么被人扛在了肩头,还不等呼救就已经发现身侧那熟悉气息来自何人。   这会儿别说呼救了,就是被人看见,她都得被浸猪笼。   “杜聿霖你怎么敢——”沈南瑗的呻|吟声压得极低,又气又恨,这人怎么还是那么野蛮强盗。   她不断扭动,想从他身上下来。   结果——屁股挨了一记打。   “!”   “老实点儿。”杜聿霖的嗓音出奇地沉,嘶哑地有些磨耳朵。   沈南瑗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就是小时候她也没捱过,反而碰到杜聿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揍屁股,别提多羞耻。“你、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兵蛮子!”   即便是气狠了,她也只憋出这么句骂人的。   对杜聿霖来说明显不轻不痒,还有点增进情趣。   “老子在外头给你抓人,你回头给我上家里招人?”   “谁招人了?”   沈南瑗被扛进了一间房,也不知道是哪儿,就被直接撂在了床上。   ——怎么哪儿都有床!   沈南瑗都还来不及反应,杜聿霖那混蛋就已经欺身压了上来,“招没招人,你心里没点数?”   沈南瑗眼尾发红,开始是急的,这会儿就是气得了,心说可不就招了你这头饿狼!   杜聿霖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洞悉了她此刻想法,嘴角不自觉就咧了笑,在她的嘴唇上浅浅啄了一下,“乖。”   沈南瑗是明白了,杜聿霖真不要脸了,“你快给我起开!”   她手脚并用就要把人推开,杜聿霖却闷哼了一声,突然压着她不动了。   “喂,你怎么了?”   哼哧的呼吸声略粗重在她耳边,她猛然想到刚找来那个小兵说的,“你受伤不好好歇着,你跑出来作弄我干什么!”   “不是作弄。”   沈南瑗正心急,却听到耳畔落了一声低低呢喃。“嗯?”   “就是一阵没见你,想你了,想抱抱你。”   沈南瑗浑身僵硬地被他抱着。   她应该推开他的。   可是她嗅到了空气里浓烈的血腥气,不用说,照他又是扛又是动的,伤口肯定崩开了。   也不知道伤的地儿是哪儿,她万一又不小心——   就在她左思右想犹豫之际,杜聿霖却像个得逞的小孩儿,牢牢抱着她,一只手从她的羊毛衫底下探了进去,肌肤滑嫩,触感极佳……   血腥气对男人的刺激,和手掌传来的温热柔滑,叠加一起往往能产生不一般的感受。   当然,这是杜聿霖为自己找的借口。   他对沈南瑗一直都非常有欲|望。   “啪——”沈南瑗涨红了脸,扬起的手还维持着动作,蹭得从床上下来。   杜聿霖翻身,手肘撑着床仰面躺着看向她,眼睛幽暗深邃,如同狩猎者紧紧盯着猎物一刻不松。   想抱抱你。   跟想抱你。   差了一个字,意思可差远了。   沈南瑗被刚抵着的玩意儿吓得脑袋有些发懵,再一碰他的眼神,觉得事情真的很大条。   “……二少,自重。”   杜聿霖凝着她,低低笑了起来,随后从床上也站了起来,上身穿得白衬衫隐约能看到里面绷带缠绕,洇出大片的红。   可都没他此刻的神情来得可怕。   “从来,还没有女人叫我自重。”   沈南瑗:“……”   “也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   “我是你嫂——”   那‘子’字还没落下,沈南瑗的嘴巴就被人暴力堵住了。   杜聿霖亲得凶狠,因为沈南瑗想逃的关系,直接擒住了她的双手抵在门板上,身体贴着身体,严丝缝合,带着一种故意的折磨人的力道,凶猛侵略。   沈南瑗知道杜聿霖在生气,可这种惩罚这一刻居然充满情|色意味,让沈南瑗连反抗都有些绵软提不上劲。   “二少,换药了!”   门口传来了丫头的声音,并不待杜聿霖出声,原本隐在暗处的许副官便急急忙忙地跳了出来,接过丫头手里的药箱,便道:“我来,你可以离开院子了。”   丫头透着门缝,想要瞧一瞧屋子里的情形。   许副官的身形一动,一手摁在了别在腰间的配枪上,呵斥道:“你是新来的吗?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丫头再不敢停留,跟只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跳了出去。   门外的声音传了进来,沈南瑗绷紧了身体,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偏偏,身旁的男人故意就借着这机会,猛力进攻。   沈南瑗不敢推拒发出动静,因此给了杜聿霖可趁之机,而这番背着人的偷情举动更是大大助长了某人的兽|欲。   沈南瑗瞪着眼,眼尾发红的厉害,像被人欺负狠了。殊不知,那水润红肿的唇,透露出惨遭蹂|躏的讯息更引人发狂。   杜聿霖看着她,禁不住道:“你真美——”   可话音才落,就只见沈南瑗摸出了他枕下的手木仓,对准了自己。   “开木仓啊!”杜聿霖咧了下嘴角,却丝毫都不见动容。   小野猫就是小野猫,一不留神,就朝他举起了尖利的爪子。   不过,他要是眨一眨眼睛,就不叫杜聿霖。   杜聿霖的手掌一用力,掐在她腰间的手,就更加重了些力道。   另一只不安分至极,顺着她的腰线,一路攀升,眼看就要将那小巧的浑圆捏在了手里。   沈南瑗的身子不由一颤,扣着扳机的手,也跟着颤抖到了不行。   可那个扳机就是按不下去,她一恼,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杜聿霖,我是没你狠,我做不到杀人不眨眼,可你别再逼我,要不然我就杀了我自己!”   杜聿霖一愣,连作乱的的手也跟着一顿。   沈南瑗猩红着眼睛道:“松开我!”   眼看小野猫是被逼的急了,可不,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有他在,她肯定没那个机会扣动扳机,可万一误伤了呢!   “好好,松开!”   这时候的杜聿霖,竟好脾气了起来,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之后,还耐下心哄她道:“小猫儿,乖,放下,别把枪口对准自己。”   那声音听起来还真是像标准的猫奴。   金丝雀成了小野猫,不知道算不算是乱七八糟的升了级!   沈南瑗气的直想啜他一口,忍住了,怒道:“滚开!”   杜聿霖脸色不变地凝着她。   沈南瑗才懒得和他调这种情,她收拾好自己衣服,强作镇定地出了房间。   一见守在门口的许副官,愤恨地把枪塞到了他的手里,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在她离开之际,一道鬼祟身影藏身在柱子后,是画琅嫉妒扭曲的脸,死死盯着沈南瑗离开的方向。   画琅原是冲动地想把这一切都捅出去。   可转念又一想,二少同他未来的大嫂偷|情,可不单单是那沈南瑗倒霉,万一牵连了二少,累了他的名声……   画琅犹豫了片刻,还是舍不得。倒不如另寻了合适的时机,只弄死沈南瑗自己。   ——   沈南瑗遭杜聿霖这么一折腾,别说等杜聿航起了,就是多在督军府待一刻都心慌,寻思了个借口,说身体不适,就匆匆离开了督军府。   回到沈家,沈黎棠正坐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等着。   苏氏没露面,是薛氏陪着的,不过顾忌烟味,隔了有一段距离。看到沈南瑗回来,先一步迎了上去,“南瑗回来了,怎么样,督军那边是怎么说的?”   沈黎棠也赶紧把烟屁股摁在了烟灰缸里,他这女儿闻不得烟味,又摆了摆手驱散味道,“咳咳,这么快就回来,见到督军了吗?”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连个午饭都没留,是没见到督军,还是……   “爹,督军心里清楚着呢,我一到那就请过去喝茶了。”沈南瑗先给了一颗定心丸。   随后就把跟督军谈的话,给沈黎棠学了一遍。   只是当中略过了拉家常的那一部分,凸显督军的‘威仪’。   她这便宜爹疑心重,免得背个办事不利落的责任,何况杜督军那意思就是让他自个琢磨去。   可装还是得装一下,她娇憨问:“爹,督军是不是生气咱们……”   “唉……”沈黎棠叹了声,这事闹的满城风雨,换做寻常人家闹掰的都有,何况督军府。   他目光不由落在这出落婷婷的女儿身上,看来督军还是中意这个儿媳妇。   沈南瑗的五官随了她生母白氏的精致曼丽,事到如今,他又不禁多想。   如果这个女儿打小就养在自个身边,就像云曦那样,会不会更有所成。   可这话就跟早知当初一个理儿,回不去。   杜督军愿意揭过去,沈家这次的危难就算过去,“南瑗,爸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可不得风光,要不然,别说沈家的脸面过不去,督军府都跟着跌份。”薛氏跟着道。   她眼骨碌一转,“日子可不剩多少了,也不知道太太准备得怎么样?”   苏氏早就在楼梯口,正准备下楼,刚好听到沈黎棠和薛氏说的,脸色稍微变了变。   她忍辱负重才得来的太太名头,就是坐也给坐死了,薛氏那贱蹄子心里想的,她门儿清。可只要她不死,贱人就是贱人,上不了台面的姨太太。   “自然是照老爷吩咐用心准备的,二姨太在担心什么?”   “太太起了啊,我今儿给老爷煮参汤,还以为是太太忙得不见人影呢。”薛氏笑笑,带着点得寸进尺的试探。   苏氏脸一白,这趟她分文没捞着赔进去个女儿,沈黎棠还越发变着法在床上折腾她,以至于,她一迎上沈黎棠幽深发沉的眼神,就觉得浑身骨头疼。“老爷,要配得起督军府那排场,咱家的家底怕应付不足。”   这么说都是好听的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黎棠自个攥着私房钱在外面跟舞厅小姐厮混。家里的生计交了她,就跟她能变出多少钱来似的。   果然,话一说完,沈黎棠因为沈南瑗回来稍稍回转的脸色又黑了。   苏氏连忙开腔,“我的意思是,老爷咱们还有旁的周全路子。”   沈黎棠问:“什么路子?”   连薛氏都好奇了,听说苏氏把两间铺面给了沈南瑗,占了这么多年再给吐出来,想也知道多肉疼。难不成为了挣表现,还要把底儿都舍了?   沈南瑗同薛氏想到了一块,只看着苏氏的表情又不大像,故作保留。   “老爷莫不是忘了岭南那边的庄子,岭南那的庄园大,还有个颐养身体的温泉,最受城里人青睐。我听到有人打听呢,想买这样的园子。”   沈黎棠的脸色似有微动,   “可岭南的庄子不是老宅……”沈南瑗发问,已经觉出点苗头不对。   苏氏在心底嗤了一声,什么老宅,沈黎棠那穷憋蛋哪来的钱置办家业,还不是当初老太太为了面子拿白家的钱另外盖的,老宅不就是祠堂边上那个三四十平的土房。   “原先南瑗跟她奶娘住,现在南瑗回来,也该把人接回来一块,算是给南瑗身边添个娘家人。”把宅子腾空了,核算核算准能卖上个好价。而沈南瑗油盐不进,又屡次让她跌跟头,她想从小贱货身边亲近的人下手,好好找找弱点。   沈南瑗当然察觉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恶毒视线来自何人,她一抬眸,咧了嘴角却没有丝毫温度,“原来这就是太太说的路子,难怪四妹能动出那样的歪脑筋。”   这一提,直戳了苏氏心坎儿上了,差点没绷住脸上笑意显露狰狞:“南瑗,你这么说……”   “我这么说,是有话直说。爹,太太掌着家里生计大权,最清楚家里情况,有什么说出来大家直担就是了。爹说要风光,是爹对女儿的爱,是心意,且分很多种表达的形式,就是爹说的用心。   而非在金钱上的斤斤计较,做女儿的若是不体谅爹难处,岂不也是全城的笑话。太太一门心思,往别处挖空,甚至动起了老宅的心思,忘了本心,爹觉得我说得可对?”   沈南瑗的一番话,可把沈黎棠感动坏了。理儿都通通透透有什么不对!“娶妻娶贤,你啊你,还不如南瑗来得明白事理。成日里的算计来去,也不知你到底是在算计别人,还是在算计我!”   “老爷——”   苏氏还想说点什么,被沈黎棠一瞪,嗫喏了一声什么也说不上了。   “我看你最近是心思糊涂了,这婚礼的事就让二姨太帮着一块操办,别再出了岔子!”   薛氏闻言,差一点捂着嘴窃笑,面上却哄着沈黎棠道:“老爷,您这一宿宿睡不好觉,我扶您回去给您好好捏捏。”   “嗯。”   等沈黎棠和薛氏上楼。   沈南瑗却没动。   跟苏氏像是对峙着一般。   苏氏两眼瞪着,都快充了血,新仇旧恨都恨不得上去咬两口。   对比沈南瑗这厢的云淡风轻,她越发觉得自己白折腾那么多事儿,没捞着一点好处,胸口淤塞得不行。   苏氏想要麻痹沈南瑗,忽然就红了眼眶对她道:“我知道你一定恨我,可我与你母亲本就是闺中好友,若我有一点法子,怎么会不看顾好你,实在是……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当初才把你送到了乡下。如今,你恨我就成了,何必要对芸芝……她还是个孩子啊!”   苏氏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跟她打情感牌。   沈南瑗忽然咧了下嘴角,以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沈芸芝的当票,不是她自个放进去栽赃我的,是我在当铺捡到的。”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当铺,为什么偏偏捡到,一字没交代就上楼去了。   留着苏氏在楼底下猜,猜这件事背后,越猜越惊心。   该疑心的,却怎么都想不到,这小贱货能有这样大的能耐——   而这头上楼的沈南瑗就是抱着故意使坏的心思撂下的话,乐意让苏氏去犯难。   只不过苏氏提了老宅这茬,她还真真切切漏了这么个人。   在书里毫无存在感的奶娘。   苏氏提老宅的意思,沈南瑗可是一眼就明白过来了,苏氏想通过奶娘来找到她的把柄,或者是直接拿捏住她。   嗬!还真是为了对付她绞尽了脑汁。   可见,这次逼走了沈芸芝,确实是让苏氏心疼了。   ——   沈南瑗在跟匡珍珠出来的聚会上,像是不经意似的提起了苏氏想要拿捏她的事情。   其实,还是故意。   毕竟她身边的人除了杜聿霖派来监视她的人,压根没个可用的。   这时候她就非常羡慕匡珍珠和吴娉婷两人出街了,咖啡厅外面那几个人高马大的青马褂男人,看着就很顶事儿。   她肯定不会去求杜聿霖帮忙,这就把主意打到了合伙人的头上。   想想匡珍珠前一刻还在抱怨,家里看得紧没自由。   沈南瑗噎了噎,心想是不是该匀出点银钱找两个打手防身。   碰到手包里硬杵的,心底莫名就有些踏实了。   匡珍珠拿小勺儿搅着咖啡杯,看着沈南瑗往自个的杯子里倒下去一大杯奶,“你也不觉得腻得慌?”   “小时候吃苦吃多了现在就好这口呀。”沈南瑗就是不喜欢咖啡的苦,哪怕是胖点也要加很多奶。但这具身子显然吃不胖体质,这就让人非常愉快了。   匡珍珠闻言,倒是想到了沈南瑗的出身。   “你信她。”吴娉婷在旁声音冷淡地戳穿,虽然还是小仙女本体,可要搁了以前,那可就是一言不发的冻人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埋汰’人呢。   沈南瑗自然也发现了,咧了笑很是开心。两人意思意思一人十根金条,两间铺面二十根大黄鱼进了保险柜,简直是高兴坏了。   “你奶娘的事我让人帮你办,回头让你家三姨太再做件披肩,我那件让我妈拿走了。”匡珍珠说起来还有几分无奈。   “成!”沈南瑗利落答应,“就是包珍珠姐一年的衣服都没问题!”   吴娉婷听见也掺和了一脚:“那我的呢?”   “……都自个的店,两位老板看上哪个请自个随意好么!”   两间铺面前些时候挑了个良辰吉日,就在中央大街开了。   三人碰面,是匡珍珠的意思,捋捋账面。   看店的伙计还有绣娘都是她找的人,反倒是沈南瑗和吴娉婷成了甩手掌柜。   但沈南瑗始终是出力最多的,绣娘开班培训,连设计稿都手把手教。   是以,匡珍珠决定两家铺子都用沈南瑗名字的缩写命名,NY,可洋气。   每件衣服包包的商标logo都绣上,再加上吴娉婷利用报业关系一番商业吹捧,沈南瑗就成了留洋回来的神秘大牌设计师。   NY一开张,就引得一堆贵妇名媛争抢购买。   因为款式数量有限,名额,也有限。   还有门前两大排的花篮。   除了匡珍珠和吴娉婷的爱慕追随者以外,还有专程给沈南瑗撑场面的,一人就抵了那些占了一排。   “我看到了,上面写了杜,一定是杜聿航给你送的,你跟他说了?”匡珍珠有些忍不住好奇八卦。   沈南瑗正喝着咖啡,差点一口噎住,表情一言难尽。   她跟铺面撇得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让旁人知道。   至于杜聿霖怎么知道的……   她扭头看向了门外巷子那跟着的人,想到了那天在督军府里的事。   杜聿霖那个变态好像很喜欢养猫,她一想起那天杜聿霖雷死人的叫她“小猫儿”,她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别管雀也好,猫也罢,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特么一个好好的人,可没有那个兴趣当谁的家宠。   “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有人送,福利院的孩子们还能多些收入。”吴娉婷做主在开业结束后把那些花篮折了现银全部捐了福利院,物尽其用。   沈南瑗是真挺喜欢吴娉婷这一针见血又不纠结的个性,点了点头,扯开道:“多找两个人,我多教点花样。”   “多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这怎么想的?”匡珍珠问。   “我要忙学业,再说也没多少时间能在外面扑腾,替你把徒弟教好了,将来不还是方便你们。”   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沈南瑗这是要做长久甩手掌柜的打算。   匡珍珠难得注意到了用词,偏偏被吴娉婷一打岔,只听她道:“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通过约翰逊夫人的面试。你们说了什么,约翰逊夫人对你赞不绝口?”   沈南瑗不禁微微笑,想到了上礼拜末的转正考试。其实本来流程都正常,不过在和约翰逊夫人的会面时,刚好对于新时代女性这词儿有了一些不同看法。   来自新世纪的沈南瑗自然占了几分时代便利,两人对于新女性一词的思想碰撞,显然碰撞出了火花,她甚至被破格提为助教。   这在新生里从没有过。   也让吴娉婷有了几分好奇。   “在西方的传说里,人类的第一个女人夏娃只是亚当身上的一根肋骨,而在东方历史上,女人的地位属性也大多是男人的附属品。千百年来,这种思想根深蒂固,不单存在男人间,甚至连女人自己都那么认为。”   沈南瑗大概唯一喜欢这个时代的,是思想的觉醒,东西方文化的碰撞,思想的交汇与包容。   就像是匡珍珠和吴娉婷。   她们家世好,学历高,她们是独立的个体,不必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自立自爱无疑是这个时代女人的一项加分项。独立的经济来源,独立的情感世界,而这些的来源是来自女人对自己的认知,对需求的认知。一个懂得自爱的女人,无疑会将人生经营打理得令自己舒适,也不会成为其他人的负担。   而只有自己独立,才拥有任性的资本,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将来即便有了另一半,你们之间的相处是互相尊重,互相成就,就像约翰逊夫人和她的先生,女人也能拥有自己热爱的事业,先生也会成为家庭后勤的一员,是她的避风港,也是她的助力。   这不单是一种美好的婚姻模式,同样也是爱情。   沈南瑗笑了笑,总结似的又说:“所以我很羡慕约翰逊夫人。”   匡珍珠和吴娉婷都听着,她们也想不到这样契合想法的说词竟是沈南瑗这个从想下来的姑娘口中说出来的,而且,还形容得那样准确。   简直直扣心弦。   吴娉婷盯着她的眼睛划过一丝异样,“你知道学校里多少女生梦想的另一半,是约翰逊先生那样的吗?”   沈南瑗答:“soul mate。”   吴娉婷露出了笑,温柔地说:“就是这样。”   匡珍珠的脑海里隐约串起了一根线,灵光乍现。   她原先还只当沈南瑗虽然聪慧,却是个没什么见识的。   毕竟从小养在乡下。   可如今听来,沈南瑗哪里是没有见识呢,分明是见识很多,时髦的不得了。   那么,她不惧付出,大肆敛财的行径背后……   督军府可不缺钱。   三姐妹聚在一起是道靓丽的风景。   窗户外路过的人多半会停驻个片刻,想要将她三人看个仔细。   奈何西餐店的玻璃用的是磨砂面的,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美丽轮廓。   不远处的黄包车夫像是痴傻似的,看直了眼睛,因此被同行取笑。   “再看也不会是你媳妇!”   那车夫按了按宽大的帽檐,似是没有听到那些恶劣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挣钱的时候,谁还要男人啊!边儿呆着!   随机红包!!! 第35章 活不见人   “南瑗……”   沈南瑗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眼睛里仍有一闪一闪的莹亮光彩。   匡珍珠原本想问的话哽在了喉咙里,“牛扒你要几分熟?”   “全熟。”沈南瑗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 生怕回答不上匡珍珠的问题, 又或者, 需要应付她不想答的。   匡珍珠咕哝, 假意没看到沈南瑗摄人的眼眸, “大家都赶时髦吃五分熟的。”   “我要七分。”吴娉婷也选了。   “那我也七分。”匡珍珠跟着道。   等用完了午餐,沈南瑗先告辞回家。   匡珍珠和吴娉婷留着又喝了会儿茶。   “没那么深接触还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看,南瑗要是嫁进督军府, 是有损灵性的。”已经拿沈南瑗当朋友的匡珍珠替她的命运抱不平。   吴娉婷轻啜了一口茶, 良久才道, “个人有个人命数。”   匡珍珠看向她,“真的, 你再支个摊, 可像给人算命的了。”   吴娉婷无语:“……”   她抬头看向沈南瑗背影消失的方向, “你怎么知道她看不透?”她淡然反问,“说不准, 人家心里比你还清楚,比你主意正呢。”   从咖啡馆门口叫了一辆黄包车走的沈南瑗, 心底还真盘算着主意。   因为铺面这茬, 她攒的大小黄鱼其实不算少了。   而杜聿霖的态度更让她心思惴惴,她思来想去,只想快点离开泷城。   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 沈南瑗没有留心街边景象,拉黄包车的师傅压低帽檐,朝着一条不知名的小弄堂飞快奔去。   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咯吱声回荡。   沈南瑗一手牢牢抓住旁边扶手,一手从手包里拿了勃朗宁,对准了他的后脑,“井岸胡同可不走这里,说,你是给谁办事的?”   那车夫举起了双手,慢慢放下了车把,“沈三小姐!”   沈南瑗微微蹙起眉,这声音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车夫慢慢地转身,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冷不丁,一把□□抵住了自己的后脑。   这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南瑗的枪被人给卸了。   一条麻绳从前到后,将她绑了个紧紧。   还有一条散发着不怎么好闻味道的黑布,罩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沈三小姐,我叫裴天成。”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低低响起时,一把还没有手掌宽的短刀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临近黄昏的时候,码头上的工人陆续下工,白日里最是嘈杂的地儿,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照在波波荡漾的江面上,熠熠发光,黄包车压过路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划破了这宁静。   匡珊瑚按照和齐衡约好的时间,抱着一盒子的小黄鱼,从黄包车上下来。   才将在码头六号仓库前站定,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男人朝她招了招手。   那人看起来贼眉鼠眼,想一想若不是为着自己的大仇,她怎么也不会落到和这些人为伍的田地。   匡珊瑚的心里别扭了一阵儿,抱着盒子,踩着细碎的步伐过去。   那人领着她拐了几道弯,绕过码头堆积的货仓,到了六号仓库的后面。   齐衡一看见匡珊瑚如约而至,瞬间灭了手中的烟头。   匡珊瑚问道:“人呢?”   齐衡立马指了指仓库里。   匡珊瑚抱着盒子,警惕地说:“齐三,你可不要诓骗我!”   齐衡咧了咧嘴,原是想笑,可现在他对着谁都没有笑的心情,于是扯动的嘴角,露出了极其难看的表情。   “匡小姐,我白虎帮在泷城立足了百年,靠的可是信誉。”   匡珊瑚自然是相信白虎帮的信誉,可对着齐衡就没有太多的信任了,她依旧警惕地道:“我要看人。”   盒子里装的可是她娘留给她的全部家当了,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她娘若是还在世,她断不会比那个匡珍珠差到哪里去。   如今,要不是她阿爸还念着她娘是生弟弟时没的,对她多有照拂,她早就被匡珍珠母女给欺负死了。   这儿除了齐衡和黑马褂,肯定还有白虎帮的其他人没有露面,身怀钱财,她不得不防。   齐衡朝着一旁的黑马褂努了努嘴。   黑马褂拿了脚边的箱子,扔到了窗户边,又一手拨开了仓库的窗户,这才让开了路。   匡珊瑚穿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蹬上了木箱,探头看向了窗户里面。   里面的黑洞洞的,这白虎帮的人果然不止外面的这两个,里头还有好几个男人,其中一人背对着她而坐,就在那人的对面,只见一身青色棉旗袍的沈南瑗被绑在那里,双眼紧缚。   匡珊瑚的心顿时落到了肚子里,她眼里的怨恨和面上的得意,让她看起来很是瘆人。   黑马褂接过她手里的箱子,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将箱子递给了齐衡。   齐衡按照事先说好的,取出了五根小黄鱼,递给了黑马褂:“分给兄弟们!大家伙等会儿散了喝酒去。”   黑马褂咧嘴笑:“好的,三爷!”   “你带着她进去。”齐衡又吩咐。   眼看着两个人进了仓库,齐衡这才掀开了他身旁的一个大木箱。   沈芸芝从箱子里站了起来。   齐衡开心地说:“好了,芝芝,这些钱,够咱们用上好一阵子了。”   他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箱子里架了出来,又说:“走吧,船我已经联系好了。”   虽然离开泷城,齐衡的心里也很忐忑,但一想到离开了这里才好和沈芸芝正大光明地双宿双飞,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激动。   沈芸芝从沈家逃出来的这些日子里,都是和他住在一起。这销魂蚀骨的滋味,他尝过了一次,便再也丢不开了。   沈芸芝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他那里,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仓库,悄声问:“齐衡,你说匡珊瑚抓了沈南瑗,是想要她的命吗?”   齐衡皱眉:“咱们是收钱办事,至于她两人的恩怨,和咱们没有关系。”   他想到了那日在匡珊瑚生日宴席后听到的隐秘传闻,原本不确定的,这会儿看匡珊瑚这么豁出去想要沈南瑗的命,不禁开始怀疑那件事是真的了。   沈芸芝摇了摇头,暗沉了许久的眸子,忽然闪过了流星似的,亮了一瞬的功夫,她道:“齐衡,我想亲眼看着沈南瑗怎么死!”   齐衡愤怒地跺脚,“芝芝,咱们说好了的……”   沈芸芝打断了她的话,“沈南瑗已经被缚住了,匡珊瑚想处理她很快的,我就看一眼……”   齐衡到底是拗不过她的,牵了她的手,叩响了仓库的大门。   黑马褂就在仓库门边,看到他两人过来开了门放人进去。   这时,匡珊瑚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沈南瑗的对面半天了,她想好好欣赏欣赏沈南瑗的窘迫。   哪知,那个小贱人都到了这时候,还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闷哼了一声,终于暴露了自己。   沈南瑗的五感还是很灵敏的,她的眼睛虽然不能视物,但耳朵早就分辨出来了,有一个女人站在她的面前,气息很不稳。   她起初以为是苏氏母女中的其中一个,可想来想去,又总觉得不对劲。   等对面的人一出声,沈南瑗便听出来了。   匡珊瑚的声音尖细,而且总爱拿着嗓子说话。   沈南瑗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前后原因,道:“匡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不同于她的镇定自若,匡珊瑚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呢,沈三小姐!”   沈南瑗被气笑了,这些人还真是蛮不讲理,只许自己打人,不许别人还手。   匡家那个不雅事情,是累了匡珊瑚的名声不错。可匡珊瑚若不想着陷害她,自己也断然不会中招。   “你笑什么?”匡珊瑚被她的笑刺伤了眼睛。   都落到现在这种田地了,难道不是该哭着向她求饶吗?   沈南瑗道:“我笑你愚蠢!自己害了自己!”   匡珊瑚没能从沈南瑗这儿找到一丝的快感,心里比先前还要扭曲。   她左右看看,原本是想找一件趁手的东西,来好好给沈南瑗一点教训。   就是这时,沈芸芝善解人意地从包袱中掏出了一个匕首。   匡珊瑚吓了一跳,她与齐衡的交易,始终都不曾见过沈芸芝的人影,虽然她老早就怀疑,这场交易,沈芸芝才是始作俑者。   匡珊瑚不解地看着她问:“你……”   沈芸芝用阴毒的口吻说:“不是让你杀了她,她要是死了就是便宜她了。你去划破了她的脸,再把她运到南洋……”   将沈南瑗运到南洋去做什么?   匡珊瑚早就打听清楚了,白虎帮暗地里做着买卖人口的生意,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往南洋运一大批人,男的就被买到黑窑里做苦力,女人的活计倒是轻省不少,只需躺倒,卖身卖到死。   那样的结局,对于沈南瑗来说,再好不过了。   也不枉费她花了这么一大笔。   匡珊瑚一听这个,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   她接过了匕首道:“你比你姐姐可厉害了不少!”   若那日,能有沈芸芝这样的狠角色帮衬一把,她恐怕也落不到被人耻笑的地步了。   不过还想那些作甚,今日一过,她与沈南瑗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沈芸芝?”沈南瑗措不及防,竟然听到了沈芸芝的声音。   沈芸芝有刻意压低了声线,还故意隔着不近的距离,却不曾想,还是被她辨认出来了,索性也不再隐藏,走到她的面前,一手扯开了罩在她眼睛上的黑布,“沈南瑗,你也有今天!”   这样的对话,沈南瑗懒得去接,倒是奇怪地道:“怎么?你还没有逃出泷城吗……”   她略一想,想通了:“你缺钱!匡珊瑚正好有钱!”   刚好还都恨她,这就一拍即合了。   多么戏剧化的巧合啊!   看来《金丝雀》这本小说的作者不仅烂尾,还特么特别恶俗,喜欢洒这样的狗血。   要按照作者的尿性,下一刻肯定是二少这个男主出马,英雄救美,再然后泥煤的肯定是回了金丝雀的“金丝笼”,那个翻云覆雨,一夜七次郎。   可沈南瑗毕竟不是原主,她懂如何自救。   ——   仓库里,除了匡珊瑚和沈芸芝两个女人之外,还有六个男人。   沈南瑗在盘算一对八的可能性?   哦不,若是她猜的不错,应该是二对七。   那个叫裴天成的男人,她仔细想了很久,才把他和那个将猫耳胡同的地址悄悄传递给她的车夫重合在一块。   他的声音有点熟悉,起初沈南瑗怎么都没有想到,可她在眼睛可以视物的那一瞬间,看清了匡珊瑚的脸,脑海里灵光一现,也就想到了裴天成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沈南瑗扫视了一周,眼神落在了角落里的男人身上。   那人虽然用正面面对着她,可脸依旧被宽大的帽檐遮挡了大半。   他隐在仓库最阴暗的角落阴翳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裴天成在匡珊瑚进到仓库的那一瞬间,就自动退到了一旁。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且不说他现在的容貌和装扮与匡家舞会时并不一样,单只说匡珊瑚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那位沈三小姐的身上。   裴天成可不像匡珊瑚那般喜欢迁怒于人,他至始至终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   那日,是匡珊瑚的丫鬟命自己去的那个燃着催|情|香的房间,局是匡珊瑚布的,至于中间出了什么乱子,他可管不着,他的仇和怨只寻一人就好。   沈南瑗朝他看过了的同时,他将口袋里的勃朗宁拉出了一截,露给她看。   而后,眼神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齐衡身上。   沈南瑗立时就明白了,裴天成的意思是这个仓库里除了她那把勃朗宁之外,就还有一把木仓。   在齐衡的手里。   匡珊瑚和沈芸芝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想要沈南瑗好看。   沈芸芝上前的时候,匡珊瑚便原地不动。   可能是打着轮番折磨她的目的。   沈芸芝想起了逃家这些日子里的艰辛,甚至还想到了昨晚齐衡是怎么不顾她的反抗,一遍一遍的折腾她的。   她到底是年岁还小,即使是前几日半推半就地从了齐衡,可这些天没有一次不疼的死去活来的。   沈芸芝是中意齐衡不错,可现在的翻云覆雨,总觉得是变了味道的。   她的迎合和讨好,齐衡很是受用,可她觉得自己很委屈。   她把这一切都怪罪在了沈南瑗的头上。   倒是和匡珊瑚一样,忘记了分明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芸芝夺过了匡珊瑚手中匕首的那一刻,总算是明白了,自个儿的心里为何总觉得这样不对。   是的,就是不对!要报复沈南瑗,也得是她亲手才痛快!   可这念头不过刚刚落地,她挥出去的匕首,没能挨到她的头发丝,就落了空。   沈南瑗神不知鬼不觉地挣脱了绳子,一脚飞踢,踢中了沈芸芝的手。   沈芸芝“哎哟”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匕首飞向了半空,而她自己则不受控制似的,往后仰倒而去。   齐衡惊呼了一声:“芝芝。”   下一个动作就是掏出了手木仓。   这把木仓是他从他大哥那儿偷来的,还有两个弹夹,偷木仓的初衷仅为防身,却不曾想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齐衡在这之前,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今年十六,因为母亲的出身不好,不受家人重视,在朋友的面前抬不起头。   他活了十六年的人生,有这把木仓在手时,忽然像是变了一个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敢大声说话了。   现在就是这般,他举起了手木仓大声道:“别动,再动,我就开木仓了。”   沈芸芝快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叫嚣着说:“齐衡,给我打她的胳膊。”   都到了这种时候,沈芸芝还是打着要折磨死她的主意。   匡珊瑚不知为何而忽然心慌了起来,她也到了齐横的跟前,“不,直接杀了她,我给你加两根金条。”   齐衡没有杀过人,白虎帮的生意很多,有正当的,也有不正当的。他至小能够接触得到的,全部都是经过粉饰,看起来是正常人做的买卖。   听到这话,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有点儿动心,而第二个念头就是去找沈芸芝的眼睛,征求她的建议。   就是他拿不定主意的片刻间,裴天成掏出了口袋里的勃朗宁,猛地从后掷来。   沈南瑷踩翻了板凳,纵身一跃,才从好几人的包围中跳了出来,手臂一捞,握住了勃朗宁。落下来的时候,就地滚了几滚。   齐衡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吓了一跳。   匡珊瑚怕的就是这个,明明已经要置她于死地,却莫名其妙就让她又翻了身。   她颤抖着嘴唇说:“开木仓,快开木仓!”   齐衡心慌手抖,也没管对准没对准,就扣下了扳机。   一声沉闷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仓库里传了出来。   江潮扔了手里的烟头,朝着江面吐掉了嘴里的烟圈,抬了下眼皮问:“你说今天看见白虎帮的人鬼鬼祟祟进了六号仓库,刚才枪响的地方是吗?”   赵楠道:“就是那儿没错!白虎帮那群丧尽天良的……”他啜了一口:“一到这个时间就干起了拐卖的勾当,我下午亲眼看着他们拉着一辆黄包车进了六号仓库。六子刚刚送来的消息说齐保山带着几个人,也往这儿来了。”   六号仓库这他都让底下人盯了一个月了。   这趟连齐保山也出动……   江潮从腰间拔出了木仓,“走,咱们去看看。”   仓库里的形势很明朗,正如沈南瑷一开始所料,变成了二对七。   裴天成被三个壮汉围攻,这些人干的还真是刀口舔血的生意,举着比西瓜刀还要长的大刀,砍来砍去。   裴天成应对不及,沈南瑷也抽不开身过去帮忙,只能举起了勃朗宁打了一唆子,正好打在了黑马褂举起大刀的手腕上,算是替裴天成挡下了一刀。   得到后者感激投过来的视线,很快两人又重新投入到与人性命相博中。   匡珊瑚和沈芸芝这种娇养在温室里的,什么时候见过这等阵仗。   早在场面混乱之初就给吓傻了。   伴着木仓声,还有大刀咣咣的交接声,抱着脑袋踉踉跄跄逃窜,不住地哇哇鬼叫,充斥在整个仓库里,吵得人脑壳疼。   倒是那个齐衡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兴奋剂,开了第一木仓之后,像疯了似的,对着她不停地扣扳机。   沈南瑷一闪身躲在了柱子后,又是“砰砰”两声擦着柱子过去。   仓库的大门就是这时候被推开的,齐衡听到声音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大哥齐保山,眼睛一红,叫了声“大哥”,又忽然想起来,他是要带着沈芸芝跑路的。   齐衡的反应还算快,他一把捏住沈芸芝的手腕道:“芝芝,咱们得快点儿走,要不然我被大哥抓了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两个人仓惶间往仓库的另一个大门那儿跑去。   齐保山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喊:“老三,爹说了,你今天要乖乖的回家认错就算了。若你胆敢反抗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着,他真的举起了木仓。   他的手下,十几人,拔木仓的拔木仓,拎刀的拎刀,纷纷对准了齐衡那伙人。   江潮就是在这时候一脚踹开了仓库大门,还没能看清仓库里混乱的情形,首先看见的就是黑压压的木仓口,对准了他这里。   再一看仓库里的这么多人,他的眼皮一跳,也迅速将木仓口对准了里头。   操,难不成是白虎帮专门挖了个坑给他跳?   一场声势浩大的木仓战,莫名其妙就开始了。   双方交火很是激烈,沈南瑷被裴天成塞进了一堆木箱的里头,才幸免于难。   裴天成的手臂被子弹扫了一下,鲜红的血刺激了沈南瑷的眼睛。   她不由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裴天成咧着嘴笑的没有一点温度:“沈小姐,我帮的可是我自己。”   帮派火拼,在泷城并不常见。   毕竟杜家不允许发生这样的混乱,破坏城市治安。   几乎不到一刻钟,杜聿霖就带着亲兵亲自赶到,啪的一声朝天空放了下木仓,杜阎王的脸儿就搁了那没人再敢动一下。   那俊逸的面庞此刻没什么表情,只在巡视过现场的环境时目光冷了几分。   双方都有死伤,不过齐家的伤亡更大,齐家的三公子在木仓战中损命。尸体就大咧咧地倒在货箱旁,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旁边的尸体横七竖八,昭示着方才的过程有多惨烈。   齐保山在杜少帅的面前不敢造次,在杜聿霖出现的前一刻仍和江潮打得难舍难分,青帮跟白虎帮在泷城那就是死对头,两家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是当家的互相看不惯做派,但也一直相安无事。   江潮今儿个这出,是踩过界,不打算好好处了。   他跟江潮撂下了狠话,“这事没完。”抄手立在一旁,看那样子,似乎随时准备再干一场。   而从木仓战结束,沈南瑷就没再看到沈芸芝。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匡珊瑚倒还在,浑身上下看起来并没有多少伤痕,却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杜聿霖立在仓库门口,火冒三丈地询问江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帮派混战,为什么中间还夹杂着女人?   他一抬起眼睛,居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倒抽一口凉气。   ——   沈南瑗是被男人气急败坏地提溜出仓库大门的。   从那个突然闯进来的青帮老大身旁路过,看着对方震惊眼神,沈南瑗就想默默捂住脸。   一点面子都不留。跟拎小鸡仔一样,是个什么意思啊!   “怎么,这会儿想要脸了,我还以为你连命都不要了!”杜聿霖阴沉沉地开了口。   说实话,他还真是小看她了。起初就当她是细作来着,时间一久,他自己倒先把这茬给忘记了。   天知道,刚才这女人从满是尸体的仓库中站起来那一刻,给他多大的冲击感。   万一他没有及时赶到,又或者万一……   他都有点不敢想,至少不敢把沈南瑗跟地上那些联系在一块,被血腥气刺激的他分分钟想拎着人暴走。   而他也是那么做的。   沈南瑗被杜聿霖挟持着。   “喂,杜聿霖你快放我——”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那熟悉的啪啪两声清脆回荡在货仓间。   “!”沈南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杜聿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她屁股。   虽然有夜色做遮掩,也不一定会有人能看到。   但杜聿霖的亲兵一定在!还有那个时时刻刻都像膏药一样,黏在他身边的许副官。   “杜聿霖你个王八蛋!”沈南瑗又羞又恨,猛地就从他身上跳下来,就差要跟他拼命了。   “跟我横,得你有那个本事!”杜聿霖眼色发沉得厉害,“说,你为什么在里面?”   原本不问还好,这么一问,倒把沈南瑗的委屈给问出来了,她一扭头,就是不想跟他回话。   杜聿霖看到了她发红的眼尾,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干咳了一声,连带着嗓音都卸了火气,“受伤了没有?”   沈南瑗正硬气呢,没想到杜聿霖改用怀柔政策了,少帅的柔情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够受用的。   不等她回答杜聿霖作势要亲自动手检查,惊得她连忙退缩了两步,“没呢,没呢,一点事没有。”   顶多就是蹭破点皮,比起匡珊瑚她们不要好太多。   “那你现在能跟我讲讲了吗?”   杜聿霖能好好说话,沈南瑗自然也就把今个发生的由头、过程老实都交代了。   这件事匡珊瑚是主谋,帮凶齐衡却死了,还有她一个便宜妹妹下落不明。   这结局让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聿霖的大掌不防备地落在了她头顶。   她的头发黝黑又柔软,像是触感极好的黑绸缎。   杜聿霖每次都爱不释手,也每次让沈南瑗觉得自己又成了杜聿霖口中那个小猫儿被顺了毛。   “下次再让自己处在这种危险的境地,我能做的远比你想象得更恶劣。”   这是警告?沈南瑗极其无语。   他还有脸说似的,他不是派人跟在她的后面,什么事都会汇报一通,怎么今儿个这种紧要的关头,消失了呢?   不用沈南瑗提醒,杜聿霖的脸已经黑的堪比这暗夜了。   他出声道:“许副官!”   “在。”   果然,那个像是会隐身术的许副官第一时间就军靴跺地,神出鬼没地出现了。   “军法处置!”   “是!”许副官连问都没问处置谁,转身就走。   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两个复杂盯她梢的。   这默契,简直无敌了。   沈南瑗的脸抽搐了片刻,是想说点什么的。   却听杜聿霖用比刚刚温柔了不知多少倍的语气,好像她真的是只猫,而他怕吓着了她,同她说:“这次是我不对。但,你以后不许逞强,不许让自己受伤,若不然……”   “也是军法处置吗?”沈南瑗奚落地说。实际她丝毫不怀疑,杜聿霖是个说得出做得到又任性妄为的疯子。   “嗯?”男人的尾音上扬。   “知道了。”沈南瑗略没好气。   像这种变态,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宠物’这么快就被别人玩死……对吧!   她懂的,就是那种我养的猫儿,我一天抽她八顿都行。但别人敢动一个指头,那个别人和猫都得遭殃的混蛋设定。   “乖。”   泥煤。   沈南瑗到底也只敢在心底啐。   “那女的你想怎么处置?”   沈南瑗一愣,才反应过来指的是匡珊瑚。在杜少帅嘴里都不配有个姓名了,当然她更怀疑杜聿霖压根没记住人家名字。   “她让齐衡绑架我,不出意外验过货就该让我搭齐家的船去南洋。”沈南瑗回想起她当时说话时的恶毒神情,眉头轻蹙,也是恶心得不行。   而杜聿霖的脸直接是冷成了冰霜。   连沈南瑗也被冻到,她撇着嘴说:“她都安排好路子,要不送她自己去体验一遭?”   虽然沈南瑗不知道要送她去南洋干什么,但不用想八成是没好事。   不是卖给人做苦力,就是卖给人当媳妇。   沈南瑗一想起这茬,就觉得匡珊瑚真的是坏透顶了。   其实仔细想想,她很摸不透匡珊瑚的心理,她们到底有什么仇呢?   回想一下,初次见面的场景。难不成,匡珊瑚还暗恋杜聿航不成?   “好。”   这么干脆?沈南瑗愣神的功夫,就听到旁边传来几声刻意的咳嗽。   “注意点时间分寸啊,里头还那么多人呢。”江潮善意的提醒隔着不远传了过来,还煞有介事地背过了身子,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似的。   他今天说不好是点背还是点正,莫名其妙地和齐家发生了木仓战,又莫名其妙地救了杜聿霖偷偷养着的小情人。   沈南瑗一个箭步走出了货仓阴影处,却正正好和江潮来了个面对面。   男人约莫跟杜聿霖一样高,五官轮廓挺括,比不上杜聿霖的俊美,却非常有个性,身上改良的中式长袍压住了气势,在看到沈南瑗时稍稍收敛了些,周身显得温润几许。   他刚才见过沈南瑗用那把勃朗宁,“你就是杜少帅养的猫儿?”   “……”沈南瑗对他方才木仓战时果敢霸气而产生的一丝欣赏好感悉数败没,踩雷踩得那叫一个准。   江潮将女孩儿脸上表情的转换看得分明,倒感觉有几分有趣,亦不掩饰那第一眼撞见的惊艳。   要知道,杜聿霖那不要脸的从他这儿拿走时,说的可是给他猫儿的玩具。   杜聿霖那变态说什么都有可能,他才顺口说道。   这时倒是想起不妥来了,绅士地一弯腰,“抱歉。”   江潮的态度诚恳,沈南瑗有些意料不到。但他的道歉真挚,让她感受到一丝被尊重,让沈南瑗觉得他很特别。   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低下,真真没有几个男人会懂得尊重女人。   就杜聿霖那个兵痞子都不会,眼前这个八成是留过洋的。   “乖孩子要在天黑之前回家。”杜聿霖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那是非常亲昵的举动,也是下意识充满占有欲警告的举动,“剩下的我来处理。”   沈南瑗由许副官护送,从仓库门前经过。   匡珊瑚是看到杜聿霖拎着沈南瑗出去的,而眼下却选择送沈南瑗离开,压根像忘了还有她这个人一样!   她生生气得磨碎了牙根,一边还要应付齐保山那凶巴巴的眼神,生怕自己最后落在齐保山手里。   “二少,我是匡部长的女儿匡珊瑚!”她无助喊着杜聿霖,却始终得不到一丝的回应。   包括杜聿霖的亲兵,她堂堂的匡家二小姐,就好像无关紧要的人一样被晾到了一边。   匡珊瑚心底怨恨极,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小贱人就能这样好运气?一次是这样的,两次还是这样!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给运到南洋去,到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该她受的,有的是能磨人的玩意儿折磨她到死,偏偏就又让她给脱身了!早知道,就在刚刚一把匕首插到她的胸口里。   匡珊瑚嗓子都嘶哑了,指甲死死抠着手心,沁出了殷红都没感觉,哪及得上她心底的痛恨怨毒。   “匡二小姐能不能解释下,为何会和我弟弟出现在这里?”齐保山来到她身边,阴测测地开了口。   要知道他这个三弟可是老爷子最宝贝的文化人,如今命丧这里,而一开始同他三弟在一起的人,现下可就只剩这个匡珊瑚了。   匡珊瑚顺着他的话,猛地就瞧见了地上齐衡的尸体,那双眼暴突着似乎是瞪着自己质问为什么,一下吓得她连退了两步,犟着声儿慌张道:“我、我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匡珊瑚:嘤嘤嘤嘤,我不要下线。。。。   随机红包 第36章 帮派风云   齐保山见她言辞闪烁, 就知道这事肯定跟她有关系,也不着急, 故意凑到了她身边, 油腻腻的中年大腹便顶着匡珊瑚。   那艳闻出来后, 城里的人早就把她归到了人尽可夫的荡|妇上, “没事, 你慢慢想,想好了怎么说再交代, 反正爷跟爷的兄弟们精神头可好,等得起。”   匡珊瑚感觉到股沟那顶着的龌|龊, 再看看齐保山手下那些鸦黑人头, 整个人遍体生寒。“不、跟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码头外,杜聿霖和江潮并未动身, 仍是面对面站着。   沈南瑗离开之后, 杜聿霖也就恢复了冷静。   又或者,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冷静的。   “栽进去了?”江潮率先开了口,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杜聿霖摸了摸口袋, 并没有带烟,应该是沈南瑗不喜欢烟味, 抱她的时候那小表情怪不高兴, 不知不觉就抽的少了。嘴上却浑不在乎:“头一回养,新鲜。”   江潮打量他,轻轻笑了声转向潮水海面, “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你不知道她刚才开木仓的时候,嗯,很漂亮。”   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杜聿霖的眼神不由落在他身上,江潮也同时看向他,嘴角勾了一下,不真不假地试探:“那等哪天二少腻了,我这儿打个招呼预先收了,可还行?”   杜聿霖的眼神顿时幽深了几许,手指控制松了又紧,愣是应不出那个‘好’字。   江潮哈哈地笑起来,似乎在笑他的不自知。   令杜聿霖有些烦躁,怼他道:“连个齐家都搞不定,还想着女人,青帮有你这样的未来当家人,干脆不如让杜家收编算了。”   “杜二少好大口气呀。”江潮笑笑,毕竟是了解杜聿霖的人,怎会不知他恼羞成怒了。   “泷城一亩三分地,齐家占两份,眼高手低。”杜聿霖缓缓张口,齐家做的那些个买卖大多是腌臜见不得光的,亦是让杜聿霖深恶痛绝的。   但齐家根深蒂固,就像是毒瘤,一个剔不干净反而弄脏了手,所以要除,得除得干干净净。   在刚才那一瞬他确实动了立时端掉齐家一整窝的心思,但现下冷静过后,暂时收敛起念头。   眼下并不到时候。   “多行不义必自毙,齐家一再坏规矩,也就是早晚的事儿。”江潮像是了解他心情似地拍了拍他肩膀,目光悠远。   青帮是凭着自己的拳脚在泷城闯出来的,齐家的霸道再没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这事,我欠你一个人情。”   杜聿霖指了指不远处的沈南瑗,像是触到了心底柔软,眼底划过短暂茫然。   江潮看得分明,嘴角的笑意更甚。   杜聿霖虽说在感情一事上当局者迷,可论起旁的,绝不含糊。平白得了杜阎王一个人情,是他占到了好处。   江潮与他,相处的更像是古代的君主与能臣,微妙且相得益彰。   杜聿霖踩着军靴,双腿笔直而修长出现在仓库内,才使得里头那些腌臜画面暂停了下来。   “二少,二少救我——”匡珊瑚几乎是哭得眼泪鼻涕一块了,她都快给齐保山真真吓死了,要不是杜聿霖回来,她毫不怀疑这人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上了自己,一想到这,她抖得更厉害了。   匡珊瑚看到杜聿霖,就像看到了救世主。   杜聿霖一定会救她的!   她自以为露出的是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相,殊不知早在那一团晕妆之下跟活见鬼似的。   杜聿霖在她扑过来的前一刻,就挪开了脚。   匡珊瑚扑了个空,不置信仰起脑袋看向男人。   “带走。”   她心底兀的一慌。   下意识地觉得杜聿霖这句带走好像不是要带她回匡家的,心不自主地往下沉。   很快,她被人带到一艘两层高的远洋船前。   “我、我要回家,来、来这儿做什么?!”匡珊瑚声音都紧了,整个人缩肩直觉要往后逃。   却被身后的人一推,更往船那靠近了些。   “不、不要……”匡珊瑚惊恐喃喃着,就被后面的人一蹬,直接踹上了船板。   “当然是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匡珊瑚背后响起的声音隐杂着报复后的愉悦,裴天成站在岸边,在欣赏了匡珊瑚认出他后错愕惊惧的神情后,取下帽子冲她挥了挥,“祝二小姐一路顺风。”   那没有温度的冷笑随着船体启航的轰鸣声渐渐淡去,男人一瘸一瘸地离开了码头。   最近两年,齐家因为畏惧杜家的锋芒,已经好久没有明目张胆地干过拐卖人口的事情了。   这艘远洋的大船,多半用来走|私货物。   裴天成想,那位匡二小姐可能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她花了大价钱特别定制的远洋之行,却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可就连裴天成也想不到,他好好的一个侍应生,靠着微薄的工资度日,有一天却走上了与平淡生活背道而驰的路。   不谈正邪!   男人想要在这天地间立足,靠的是出息。   齐衡的尸体是齐保山让人给抬回齐家的,身上两颗子弹,一颗穿了脖颈,一下毙命。   那画面要说多凶残就有多凶残。   要说这件事里死得最大牌的当属齐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死得也冤。   沈南瑗的木仓法就是个半吊子,没那么好的准头。   到底是谁开木仓杀了齐衡,依照当时混乱的情形,还真不好说。   齐富川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看担架上齐衡惨死的模样顿时红了眼眶,龙头拐杖拄在了地上发出坚实的咚咚回声,“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爸,我听手下报告老三带人去码头那就顺道过去看看,结果看到老三跟匡家的二小姐在那里,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江潮就带着人冲进来火拼,青帮仗着杜聿霖扶持近来越来越嚣张,我怀疑他们是收了消息想敲山震虎,拿老三的死作挑衅。”齐保山站在齐衡的尸体旁,一脸肃容地应对齐富川的质问。   他噗通一下就跪下了,“都是我没顾好老三,让他偷了木仓,如果不是有木仓,他也没那胆子……”   齐富川闻言拄着拐杖才勉强撑住了身子,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含恨咬着青帮的字眼,眼睛里倏地蹦出了嗜血精光。   齐保山低垂眼睑,在老爷子面前脸上亦是悲痛万分。   而他这番解释亦是堪称是巧妙的,齐衡会出现在那跟匡珊瑚挂上了钩,而木仓弹的来源也有青帮作解释。   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沉浸在齐衡死亡的阴翳中,只有一双眼悄无声息地盯住了齐保山,老二齐兆山就站在老爷子身边,身体淳弱,捂着嘴咳嗽的同时捂过去了洞悉世事的眼。   帮派火并死伤不计,除了齐保山全都在码头丧了命。   “咳咳。爸,老三是贪玩过头惹了杀祸,但青帮近两年不安分也是真的。”   “江家那江潮就是仗着杜家那狼崽子,嚣张个屁啊!”   “是啊,敢在我们的地盘上闹,老子这就去崩了他一家老小。”   “齐哥,江家早该收拾了——”   跟随齐富川的几个老伙计纷纷表态,都说要上江家要个交代。血债当然要用血来偿还!   在一群人义愤填膺群情激荡之际,从内堂奔出一美妇人撕心裂肺地嚎哭了一嗓子,扑向了死去多时的齐衡,“儿啊!是哪个杀千刀的要了你的命啊——”   妇人的哭声助长了齐富川的悲痛。   “老大,你去,这事必须要有个结果!”   井岸胡同沈家。   沈南瑗让许副官送到巷子口,执意自个回的家。   到底是个娇弱身子,遭了一番罪,尤其是最后货仓里的尸横遍野,还是引起了她胃部不适。没用两口晚饭就回了房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南瑗得去上学。   却在出门前,看到穿着睡袍,在客厅里枯坐着的苏氏,神情恍惚,眼皮子底下还有一圈青黑。   想也知道是为了哪一桩。   “南瑗。”   沈南瑗不及防被叫住,回过了头,看到苏氏整个人惴惴不安的样子,想起了沈芸芝的恶毒。   如果沈芸芝是跟齐衡在一块的,应当也是要跟齐衡一道走,结果落得个一死,一下落不明的下场,当中缘由何尝不是沈芸芝自己作孽。   苏氏像是病急乱投医,更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看到过沈芸芝没有’。   “太太,芸芝从家里跑了。已经报了案,等警察信儿呢。”沈南瑗神情冷淡地答,说完就出门去了。   苏氏的身子骤的一颤,愈发显了忧心忡忡。   合该担心的,芝芝年纪小,又没吃过什么苦,要不是不得已,她怎么忍心把人搁在外头。   临走之前,她千交代万交代等到了沧县就给自己来信报平安,可她左右等了好几天都一直没等到。   再怎么没分寸,都不应该。   她又去了信,那边安排接应的人却回复说压根没见到沈芸芝。   这才叫她彻底慌了神。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失了联系,怎么想都叫人心惊胆战。   沈南瑗去上学的路上还在想苏氏的态度,想来是齐家三公子的死亡消息还没传出来。照道理说隔了一夜,也该发酵酿成风暴了。   不知道杜聿霖是怎么处理的。   还有匡珊瑚……   叭叭——   小汽车鸣笛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正打算去坐电车的沈南瑗看到了许副官的招手示意,以及后面坐着的英俊男人。   真不能背后念叨人。   沈南瑗上车的时候想,这人怎么就能这么闲。   泷城的大半军权交到他手上,合该忙得见不到影儿才对。   “我养的那些又不是废物。”杜聿霖捏着一缕沈南瑗的青丝在手里把玩,淡淡的皂角香区分与香水的甜腻,是独属于沈南瑗的清爽味道。   沈南瑗这才发现差点儿把心里过的话说出口了,好在,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是什么致命吐槽。   “匡珊瑚那事儿你怎么办的?”她问的是后续。   毕竟匡珊瑚也不是那种无父无母的孤女,更何况她爸还挺有本事的。   杜聿霖睨着她,并没有当下回答她,反而把脸凑了过去,指了指示意。   沈南瑗就看到了凑近放大的俊脸,皮肤近看之下好得都让她嫉妒。“又没什么脏东西。”   “……亲一口。”   沈南瑗再次被某人的厚脸皮哽住,还真是没想到杜聿霖还有这一面,不能怪她情商低,是压根没反应过来。   她伸手就推开了那张脸,语调有些变化:“咳,别闹。”   杜聿霖把脑袋枕在她肩膀那,作势打了个呵欠。   “匡部长昨个半夜来找我要人,我都没睡好。”   沈南瑗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果然,最难办的就是匡部长那边,要是知道这里头还有她掺和的事儿……   她刚刚蹙起的秀气眉头,就被人用手轻轻抚平。   听到男人浑不在意的话,“他自个没把女儿看管住,关老子什么事。我就是个当兵的,又不是手眼通天的菩萨,哪能管那么多闲事儿。”   这可跟某人放厥词自个是泷城的天时两样了。   沈南瑗看着他,他也回看向沈南瑗,最后还是她先败下了阵,“你当真那么回的?”   杜聿霖眼底晕染开一丝笑意,“你担心我?”   “……”这人真是说不到两句就不正经,沈南瑗扭过了头,还记着他在码头那打自己屁股那茬。   “小没良心的。”杜聿霖笑骂,大半的力道卸了,枕在了沈南瑗腿上。   “没什么可担心的,老子一天没挂,就保你一天平平安安的。”   沈南瑗心想你要离我离得远远的,我就太平了。   一想到藏了心底的事,沈南瑗显得有些安静。   杜聿霖得意地一挑眉,有些乐。   许副官说的还真没错,女人就得靠哄,这就感动了,到时候还不得死心塌地的。   他决定每个月给许副官加一根小黄鱼俸禄。   沈南瑗和杜聿霖之间,似乎摸索到了一种互相短暂和平相处的模式。   又或者说,是她刻意的麻痹敌人。   顺毛捋的杜二少还是很好说话的。   让学校前面的巷子放下就放下了。   沈南瑗寻找和杜聿霖的相处之道,而杜聿霖何尝不是在为他的猫儿作改变。   等猫儿下了车。   杜聿霖的神色恢复如常的冷酷,“去江家。”   “是。”   麻烦还没结束。   相较于外头不安稳的世道,学校就像是一方净土。   就连杜文玲偶尔抛过来的眉眼都变得可爱了。   沈南瑗难得的享受这片刻安宁,可到了放学的时间,也不得不回家。   沈南瑗才刚进门,就撞见了神色异样的冬儿。   就在沈南瑗进屋之前,冬儿接到了匡小姐的电话。   冬儿拉过了沈南瑗,神色慌张地说:“三小姐,你赶紧去总府路,铺子出、出事儿了!”   ——   总府路的两间铺面,上面挂着NY的灯牌都被人给砸了一半,挂了残缺的一半摇摇欲坠。   咚咚哐哐的声音不断从底下传出来。   从大早的开始,等沈南瑗赶到的时候已经被砸了个七零八落。   周遭还围着不少看戏的。   对着铺子旁坐着圈椅的旗袍女人指指点点。那些砸店的黑马褂明显都是听令与她。   而黑马褂前面绣着金丝标的齐字,透露来头,更叫人惹不起了。   白虎帮在泷城横了几十个年头,从齐富川他爹那一辈起,和码头拉杂卸货的伙计一块成立了白虎帮。   齐富川接了他爹的棒子发展扩大,俨然成了泷城第一大帮派。   只是买卖杂了,人心也杂了,什么该碰的不该碰的都沾了。   今儿这出打砸铺面出来,周遭老百姓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就是同情原先还门庭若市的店儿怎么就招了帮派,看砸东西都怪心疼的。   “看到那女人没有,当年可是红星的头牌,后来跟了齐富川,熬死了两任老婆,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齐富川可宠着。”   “怪不得那么跋扈呢。”   女人美艳,还带着股泼辣劲儿,惹得周遭议论纷纷。突然冒了个知情人讲到昨个码头火并的事,才转移到这带人砸店上面去。   “听说死的那个就是她儿子。”   “可她儿子死在码头,跟这衣服包包店有什么关系,总不成是买不着生气泄愤吧?”   “哪还有那个心情买衣服,刚来的时候就直接动手了,那目的可明确。”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中,沈南瑗想到了齐衡的死状,步伐不由就顿了一下。   就是这时,匡珍珠从人堆里把她拽了过去,没让她靠近铺面。   “珍珠姐!”沈南瑗看着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店铺,说不心疼是假的。   齐家的人来意不善,一看就是把铺子砸败了才会停手。   匡珍珠面露沉色:“褚千盈疯了。”   那褚千盈就是齐衡的妈,也就是那红狐裘旗袍的女人。   “那女人来的时候我跟三姨太正好在里头,二话不说就开砸,我就连忙护着三姨太逃出来往你家打了电话。”饶是李氏最近的胆子大了不少,也架不住帮派势力这般凶狠的,听着咣咣声给吓得畏畏缩缩,脸色惨白。   李氏今日好不容易和苏氏说通,借着出来见乡下小姐妹的由头,来铺子里看看,这就撞见了这么恐怖的事情。   匡珍珠只当沈南瑗不知道匡珊瑚的事情,叹了口气,给沈南瑗喂定心丸:“正好是上货的时间,里头没多少值钱的,装饰门面的东西毁了就毁了,还好人都没事。”   她顿了顿又道:“估摸是知道了珊瑚跟齐衡一块出的事,褚千盈什么都没搞清楚,平白砸了我们的铺面。说起来,是我连累大家了。”   NY对外是匡家女儿做的小买卖,这个贵妇圈里都知道,来捧场的也不少。   就褚千盈前些时候也是来过的。   沈南瑗咽了咽口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匡珍珠坦白,匡珊瑚和齐衡的事情也跟自己有关。   不过远离店面还是明智之举。   褚千盈就真跟疯了一样,她都怀疑但凡一个相关的人出现在跟前,都能被她给撕碎了。   “不,珍珠姐,今天这事八成不怪你。”沈南瑗决定坦白:“我还有件事来不及告诉你。”   “什么事儿?”匡珍珠心底一跳,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   沈南瑗看了眼前面乱七八糟的店铺,实际心里也不能笃定那褚千盈真的知道了整件事情。   按理说,这两家铺面跟她一点明面上的关系都没有。不应该这么快就牵扯出她来才对!   不过,这不妨碍她向匡珍珠坦白。   “我昨个跟你们散了之后,让齐衡带人给绑了。就在那个码头。”   李氏听完脸色更白了,“怎么、怎么有那么无法无天的人呢!不是,这么大的事儿你咋现在才说呢?”   “三姨太,我这不好好的,一点事没有。”这事儿牵涉了齐家、江家还有匡家,外加沈芸芝在里头,事关重大。   沈南瑗吐露实情,“沈芸芝没出泷城,跟齐衡待在一块,匡珊瑚是记恨着上回自个作死失了清白那桩借齐衡的手想要报复我……”   匡珍珠定定看着她,眼神略有异样:“匡珊瑚昨个没回家。”   沈南瑗:“……她估摸以后都回不去匡家了。”   匡珍珠抓着她肩膀的手稍稍用了劲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想借齐家走私人口去南洋的船把我送走。”沈南瑗干咳了一声,“现在她应该在路上。”   匡珍珠的脸色一变,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此话当真?”   沈南瑗点了点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匡珍珠同她翻脸,再不济也得说上几句难听的话。   谁知,匡珍珠的脸色瞬时松缓了下来,一点都不像动怒的样子。   匡珊瑚也说不好自己是愉悦,还是怎地,她的心情略微复杂。只知道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缓缓落了下来,重重拍了两下沈南瑗的肩膀,“都说自作孽不可活,珊瑚跟齐衡都是蠢一路的货色。这下……我姆妈就该放心了。”   就因为她妈没能给她爸生个儿子,匡珊瑚仗着有弟弟回护着,处处挤兑设计她们母女俩,今个才算真真正正的彻底了结!   倒不是她生性多凉薄,而是匡珊瑚早就把她那点善意给磨没了。   也是打心底里认为迟早有人能收拾了她。   就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就是铺面被砸得个稀巴烂,都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李氏不大明白,毕竟是自家姐妹,哪有这样的。   只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沈南瑗却是暗暗松了口气。“齐衡是被人开木仓打死的,当时除了齐衡叫大哥的人,还有江家的。”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最后杜聿霖带着亲兵赶到,才平息了木仓战。”   “难怪我爸昨个在杜老二那吃了闭门羹,合着是匡珊瑚不长眼地又去动你。杜家从杜督军到底下的,哪个不是护犊子的性子。”   匡珍珠一点没往歪处想。   杜聿霖维护泷城治安,沈南瑗又是杜聿霖大哥未过门的媳妇,替未来大嫂出气再正常不过。   而在街面对口巷子,吴娉婷作为店铺股东之一姗姗来迟。   那似雪的清冷气质往那一站,一声‘住手’竟也能奇迹地喝住一帮糙汉子。   褚千盈正愁着没人供解恨的,看清楚人时犹疑了一瞬。   警务局长吴宝海的千金,她还是认得的。   褚千盈忍耐着道:“吴小姐今个要逛街就请到别处,我这有些私人恩怨要处理。”   随着吴娉婷的出现,警务局长吴宝海几乎是后脚跟到的,隔老远就看到自个的宝贝闺女站在一堆凶狠跋扈的帮派混混里头,差点魂儿都给吓飞了。   “别动,都给我不许动!”他气势汹汹掏出木仓指着天空,大有随时放木仓的架势,很快来到吴娉婷身边。“囡囡啊,你站这干嘛呢?”   再一看褚千盈,嗬,齐老头家的,一下就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儿了。   就算吴宝海平日里是忌惮帮派势力的,这会儿在女儿面前,都得硬气杠着。   何况,这铺子他清楚,背后还有匡部长家的千金和督军家的未来儿媳妇。   “私闯民宅加蓄意毁坏他人财产,涉嫌构成非法侵入住宅罪、故意毁坏财物罪!”吴娉婷条理清晰地数落罪证,示意抓人。   吴宝海顿时招手让手底下的人把白虎帮的人围了起来。   “小丫头,这里头可没你的事。冤有头债有主,轮不到你瞎管闲事。”褚千盈刚是三分客气,她背后是白虎帮,压根就没把这么个警务局长放在眼里。   “你打砸了我的铺面,没我的事儿?”   褚千盈怔怔:“等等,这不是匡珊瑚的?”   “外面的人都知道我跟珍珠合伙做点小买卖,你这既是仇又是怨的,倒是先把人找对了。”   褚千盈的脸色变了又变,齐富川让齐保山带人去了江家,她儿子尸骨未寒,满世界找不到匡珊瑚,她哭也哭够了,这才想起先拿铺子泄泄泄愤。   谁成想这铺子还不仅是匡珍珠自己的。   一股的愤懑堵在胸口,高高低低的起伏着。   “得罪了,走。”   “我这好好的铺子让你砸成这样,你轻飘飘说句得罪就算了?”吴娉婷一伸藕臂拦在了她身前,气势不遑多让。   “要么抓人,要么照实价赔了。”吴娉婷给出两个选项,眼底滑溜过一丝算计。   “就两间破店铺,齐家赔得起。”   沈南瑗看得分明,吴娉婷当即让人取来了纸笔,哐哐一通算法。   没五六十根的大黄鱼还真打发不了。   褚千盈气笑了:“就这两家破店值当那么多?!”   “外行的不懂,齐家的姨太太该见过世面,我跟珍珠掏家底的装修怎么就成了你口里的破店,不值钱玩意儿了?”   “你——”   这都给砸的稀巴烂了,怎么算,还不是吴娉婷的话。   合着她褚千盈要想不把兄弟们折进警察局里头,就得老老实实把钱结了。   若不然,到时候去警察局里捞人,仍旧得花一大笔。   横算竖算,这钱,她是非掏不可。   褚千盈想想自己的处境,不仅悲从心底起。   原先她还有儿子傍身,如今她孤家寡人,若是惹的老头子不高兴,也是没好果子吃的。   匡珍珠这时候才施施然地往前走,身份往那一摆,不说震慑,也量她白虎帮不敢动她分毫。   沈南瑗扶着李氏跟在了后面。   褚千盈想通了之后,叫嚣着说没带那么多现银。   吴娉婷一点都不含糊,很快折算清楚了让她签字画押,步骤到位。   褚千盈气鼓鼓地按完了手印,领着人走了。   匡珍珠拿过契书,顿时笑开了,“我原先就嫌铺面装修太老旧,想动又不能下狠心,还有人上赶着送钱送苦力来了。我的算账先生,谁折你手里都得哭。”   她一把搂住了吴娉婷就差在人脸上大亲一口,被吴娉婷故作嫌弃地推了一边。   “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还是让南瑗说。”   吴娉婷眉心一跳,心说果然又是那个惹事情!   而在相距不远的地儿,褚千盈突然停住了脚步,往回就看到了刚和自己对峙的吴娉婷,跟着匡珍珠走到了一个面生的女孩子面前,说说笑笑,很是碍眼。   从另一头赶来的黑马褂,看了看被砸没的铺子,再看了看褚千盈,连忙把刚收到的消息说了。   褚千盈顿时一双阴鸷眼睛盯住了沈南瑗。   “你说,我儿子是给沈家那丫头当的替死鬼?”   ——   给齐家送消息的人正是匡珊瑚的父亲匡部长。   约了人见面详细说。   褚千盈按照约好的时间,到了恒兴茶楼。   一进了里面,便有人引着她上了二楼的雅间。   匡部长早就到了,正坐着喝茶,身边还杵着个梳着独辫的少女,明显是家里的使唤丫头,匡珊瑚身边的丫头流锦绣。   流锦的脸肿得像个猪头,遭了大罪。   昨夜匡部长从杜家回转,就让人拿住了流锦,逼问再三。   还别说,当真是逼问出来了。   匡部长一见褚千盈进来,一点都不废话,一脚踢在了流锦的身上,脸色阴沉地道:“说!”   流锦挨了一脚,连哭都不敢哭一声,抽抽噎噎地说:“小姐说齐三公子要带着沈家的四小姐跑路正缺银子,他们便商量好了,由小姐出资,三公子出人,绑架那个沈南瑗。昨儿个,小姐说事成了,带着一盒子金条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老爷,我真的就只知道那么多了。”   “齐太太,听到了没!且不说我女儿寻了你儿子绑架别人,这事对错与否……我想太太应该听明白了,我女儿和你儿子是一头的人。而且,我已经查过了,你儿子惨死,我女儿和沈芸芝不知所踪,只有那沈南瑗完好无损地回了家。”   剩下的话他不必多说,那褚千盈会明白的。   他要的也仅限于此。   匡部长又想起了今早的梦境,他找了女儿整整一夜,到凌晨才眯了一会儿。   他梦见珊瑚衣衫褴褛,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他怎么叫,她都不肯答应。   直觉告诉他,他的珊瑚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匡部长后悔不已,早知道珊瑚那么痛恨那个沈南瑗,他就不应该因为畏惧杜二少而怯弱。   若是他肯出手替她解决了,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匡部长把一切的罪过都推到了沈南瑗的身上。   但他思前想后,牵扯到杜聿霖那一层的关系,自己还是不能贸然出手。   索性,他替自己和珊瑚寻了个打头阵的。   匡部长提着自己家的丫头,很快就离开了茶楼。   褚千盈却望着自己跟前的茶杯,愣愣发傻。   她一时想着,也不知道匡越山是不是想推卸责任,才推了那个什么沈南瑗出来。   这些都可以先抛开,但她一直知道自个儿子和沈芸芝那个小贱人有往来,甚至堆了钱地去养,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儿子就是为了那个小贱人才会想法子筹钱——乃至最后送了命的。   褚千盈把所有的怨恨都按在了沈家人的身上。   她端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扔在了地上,“裴天成!”   “在的,太太!”   “去给我,把那个沈芸芝找出来!不论死活!还有,给我找人看牢了那个沈南瑗,也一并找机会给我绑过来!”   “绑?”裴天成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褚千盈一回头,只见他蹙了俊秀的眉峰道:“太太,那位是督军未来的大儿媳妇,就连帮主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如今督军明着暗里的扶持江家,这时候要是动了督军府的人,属下唯恐督军翻脸。”   他说的话让褚千盈神色不快,却没有收,反而仍是一副鞠躬尽瘁为其着想的态度,“咱们白虎帮虽然势力庞大,可何必要干那些自伤的事情呢!我劝太太,还是别听匡越山那个老贼的话,我刚刚在暗处听着,他这是想拿太太当木仓使呢!”   褚千盈气急败坏地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的衡儿,难不成就白死了?”   “太太,仇是一定要报的。可报仇还得讲究方法,咱们可不能白让人当木仓使。”   褚千盈的心里如同滚油上锅,一刻都安宁不了。   但裴天成说的有道理,她咬了咬牙道:“好,听你的。”   “太太放心,我会让人看牢了沈南瑗。”裴天成仍是低眉顺眼的姿态应下了。   齐二公子齐兆山想要一个听话的老爷子。   老爷子年纪大了,处在半隐退的状态,可偏偏就是还没退。   而眼下的老爷子最听的就是这位姨太太褚千盈的话。   裴天成之所以能在白虎帮立足,靠的可不是褚千盈。   他不过是人家的棋子,前些日子摆在了齐衡身边。   齐衡一死,又被摆在了褚千盈的身边。   而齐兆山,何尝不是一颗棋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杜聿霖:小惹事精!!!   随机红包 第37章 死活不认   齐衡整的这出绑架, 沈南瑗虽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还是让她惊了心。   这样下去不行啊, 她必须得趁着青帮和白虎帮大小混战不断, 杜聿霖抽不开身的时机, 赶紧找到身份书, 开溜。   想也知道啊, 白虎帮帮主的儿子挂了。   要是能善罢甘休的话,那她得怀疑这儿子是不是爹亲生的。   她是无心, 想来那江潮也是无心。   只不过局势已定,杜聿霖有的忙了。   自古皇帝最擅长的就是平衡术。   杜家这个土皇帝, 也很擅长, 泷城的两大帮派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是这种平衡现在被打破了。   不破不立。   现在正是杜聿霖立威的绝好时机。   头疼的事情就让杜聿霖去做好了,只当是他揩了她的油, 活该付出的代价。   沈南瑗将手里存着的黄鱼, 一大部分兑换成了银票, 汇进了海外银行的户头里。   另外的一部分准备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正式计划开溜的路线。   她原本是想坐船, 可现在她对船产生了某种心理阴影。   泷城的航运,一部分是江家把持, 江家那可是明摆摆杜字号的。   另外的一部分, 是齐家不错。   可她说不定现在已经成了齐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并不确定,但也赌不起。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放弃了水路, 决定坐火车。   火车票她会买到苍城,然后再从苍城转道去渝城,坐飞机飞到海的那一边去。   她看了这个世界的地图,虽然跟她原来的世界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香港和澳门是还在的。   不过是换了个名字,叫港州和镜澳。   沈南瑗思前想后,她决定最终的落脚地为镜澳。   那个闻名于世的赌城。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上回留意过,身份书并不在沈黎棠的保险柜里。   会在哪儿呢?   沈南瑗解不了的难题,她想求助于冬儿了。   冬儿虽说是伺候在三姨太身边的丫头,但她什么杂活都要干,譬如打扫卫生呐!   可冬儿并不识字。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沈南瑗抽了个空把冬儿叫到了房间里。   她事先准备好了白纸,将吸满了水的钢笔,塞到了冬儿的手里。   冬儿吓了一跳,“三小姐,你这是想干什么?”   “教你写几个字。”沈南瑗轻飘飘地说。   冬儿却慌张的不得了,她赶紧把钢笔放在了桌子上,连声道:“不不,三小姐,你就别拿冬儿寻开心了。我这双粗手,一看就是干活的,可不是拿笔的。”   这奴性,简直要把沈南瑗给气死。   她又把钢笔强行塞进了冬儿的手里,不快地说:“握好了,今儿你必须得把这三个字学会了。我还有事全指望你了。”   冬儿一听教她写字是因为有事情,苦着脸道:“三小姐,那我尽力吧!不过,我写得不好,学得慢,你可别生气。”   沈南瑗点了点头,还心想,都十几岁了,学东西能比小孩子还慢嘛!   还别说,她真的猜对了。   就三个字,她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后来,沈南瑗就放弃了,退而求其次地说:“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你现在只要认得这三个字就成。这是我的名字,哦,还有旁边这三个字,叫身份书。”   说着,沈南瑗拿手比划了一下身份书的大小。   这才又道:“看见了的话,记住在哪儿,偷偷地告诉我。”   冬儿虽说学字不成,但脑子转得不慢。   “三小姐,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偷身份书吧?”冬儿咋舌,“不然要那干嘛呀?!”   “要做什么还得跟你汇报呀?”沈南瑗故意,半真半假地佯作生气。   冬儿一噎,还真没报备的理儿。就印象里,三小姐是能干成大事儿的,要身份书那肯定是要派大用场。她顿了一下,有些发虚地问:“三小姐,你该不会想拿着跑吧……”   沈南瑗睨向她:“……你说呢?”   “那、那不不应该吧哈哈哈、哈哈哈……”冬儿一阵干笑。   沈南瑗反而被她那模样给逗笑了,赏了她脑门一颗栗子:“就你这成天的瞎胡想什么呢!”   冬儿一看她笑的那样就知道沈南瑗又在逗弄她,龇了龇牙就作势要扑上去。   两个人笑闹成了一团,碰倒了书桌前的椅子。   楼下的沈芸曦只听楼上咣当了一声,心跟着扑扑乱跳。   她捂了捂狂乱跳着的心口,同一旁的沈芸卉道:“楼上在干嘛呢?”   “我怎么知道!”沈芸卉没好气地说。   沈芸曦皱了皱眉头:“姆妈最近都不太管家里的佣人,这都要无法无天了吧!”   沈芸卉撇嘴,想也知道最近苏氏被沈芸芝的事情,闹得不得安宁,哪还有心情管这些。   “姆妈呢?”沈芸曦合上了书,又问。   这书,她是从陈嘉丽那儿借来的,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她觉得自己就跟贝纳特家的二女儿伊丽莎白一样,是这个家中最富有智慧和美貌的人,能够从所处的低俗、无聊环境中脱颖而出,不像她的妹妹们那么庸俗。   也就是借书那天,她听陈嘉丽说起了匡珊瑚失踪的消息,好像还和齐家的帮派有关。   其实自打匡家的舞会过去,沈芸曦就再也没跟匡珊瑚联络过。   陡一听说她失踪,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想法,只是联系到舞会那天的事。   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沈南瑗,心兀的漏跳一拍,该不会又和她们家那个冤家有关系罢?!   沈芸曦的心七上八下了两天,她同沈芸卉说不到一起去,便想寻个机会好好和苏氏说道说道。   沈芸卉翻了一页书,顺手指了指楼上。   苏氏刚刚就进了沈黎棠的书房,不用问,肯定还是为了沈芸芝的事。   她悄悄地瞥了沈芸曦一眼,在心底叹气。   真的是,姐姐妹妹都不让人放心,一个比一个更像惹事精。   苏氏能同沈黎棠说的,可不正是沈芸芝的事情。   若不是她实在走投无路,也不会求到沈黎棠这里。   是的,苏氏对沈黎棠颇有怨言。   沈南瑗没有回来之前,这些怨言顶多是烂在了肚子里,自个儿在心里埋怨一句:罢了罢了,这男人是自己当初死活想嫁的。   而沈南瑗来了之后,这种怨言就逐渐转变成了离心。   若不然,她上回也不会勾结堂兄,想图谋那些个彩礼了。   眼下,苏氏且是知道求人就得有求人的姿态。   她一进了沈黎棠的书房,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老爷,老爷,救命。”   苏氏拿帕子沾着眼角,想哭都没有眼泪。   沈黎棠不耐烦地蹙一下眉头,他知道苏氏道救命为的是哪桩。   苏氏伙同管家放走了沈芸芝,这事儿,若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也知道,肯定是不会成功的。   管家前脚放走沈芸芝,后脚就来同他汇报。   苏氏的那些个安排,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现在……莫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沈黎棠的心头也没来由一跳,这才道:“起来说话吧!都新时代了,别搞那些旧传统动不动就下跪。”   苏氏一听沈黎棠打起了官腔,忍住了心底的恶心,哭诉道:“老爷,咱们的芝芝,不见了!”   沈黎棠不欲让她知道管家到底听命于谁,冷笑了一下,“太太,你也太会开玩笑了。芝芝不见了,不是太太动的手笔!我念在你为我生儿育女持家有方数年,我这才一力承担了所有的责任,且为夫可从没有因为这个事情,难为过太太一分。”   苏氏是想唾他的,那事儿明明是沈南瑗一力摆平。   沈黎棠像是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又说:“太太和芝芝让南瑗寒了心,若不是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恐怕现在到处都张贴着芝芝的画像,缉拿她呢!”   苏氏不想在这些问题上和他争论,扯了下嘴角,掩盖了心里的愤恨,嘴上感恩戴德:“老爷,我知道老爷是为了我和芝芝好的。我也不隐瞒老爷了,当初我原本安排了芝芝去沧县,就是我姨婆家。还嘱咐她到了地方,差人捎个信儿。可我等了这许多日,一直没有等来沧县的消息。前儿个,我往沧县打去了电话,那边说芝芝根本就没有到。”   苏氏说到这里,倒抽了一口气。   这时候眼泪终于不用去硬挤,就落了下来,她道:“老爷,咱们的芝芝要是真的丢了,这可怎生是好?”   沈黎棠也慌乱了,丢的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这个女儿不大争气,却也是他花了真金白银给养大的。原先想着等这个风头过去,就算给她寻不着高官门第,也能让她嫁个商贾之家,换些彩礼。   可如今鸡飞蛋打,他怎么能不着急。   沈黎棠点了根烟,只抽了一口,猛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前几日,白虎帮的齐三公子挂了。   那齐三公子好像和芝芝走的很近。   他的死该不会和芝芝有关吧?   沈黎棠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住了,手里夹着的烟都烧到了手指,这才仓皇地丢进了烟灰缸里。   苏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弄神又连声叫道:“老爷,老爷,芝芝的事情……”   “什么芝芝不芝芝的!”沈黎棠打断了她的话,“以后你不许在我的面前提起那个不孝女,我跟你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她嫁到沧县去了,听见了没?”   沈黎棠的语气严厉,一点都不容人质疑。   苏氏只觉胸口那儿堵了好大一口的怒气,她二话没说,夺门而出。   奔回了自己的房间时,苏氏拿帕子捂住了嘴,想哭又怕人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她嗅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气。   芝芝是彻底毁了。   她就算是拼上性命,也得毁了沈南瑗。   ——   说起来也是可笑的。   沈南瑗觉得杜聿霖的疑心病重,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他。   勃朗宁若是不放在枕头底下,她睡觉都睡不踏实。   可不,那个苏氏作妖,居然偷偷地做了沈芸芝的灵位,就藏在沈芸芝的房间里。   与她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这事儿,若不是冬儿偷偷地跟她讲,她可能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   冬儿还说:“三小姐,你信扎小人吗?我总觉得,太太没准儿还做了你的小人,没事就扎扎扎。你可别不上心,要不你去似水街上找张天师给瞧瞧,让他给你寻个破解小人的办法。”   沈南瑗可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不过一到了这儿,说不信邪,那还真是打脸啪啪啪。   饶是如此,沈南瑗也没太把冬儿的话放在心上。   她嘟嘟囔囔:“什么张天师李天师的?他要是能逆天改命,他自己就做这泷城的天了!”   冬儿紧张兮兮地“嘘”了一下,“三小姐,你可别不相信。张天师真的很灵的,听说,你和大少的八字都是他给比对的。就是张天师说,你和大少的八字相合,没准一成亲就能给大少冲好了。”   敢情,她还能治愈智力问题。   沈南瑗不好吐槽,只一脸高深莫测地表示自己不相信。   倒是对另外的事儿特别上心,她呢喃似的道:“冲好了的意思,就是大少以前是好好的……”转而又抬高了声音:“哎,冬儿,你对督军家的八卦了解有多少?”   冬儿捂着嘴乐,“什么八卦啊?”   “就是后宅秘密。”沈南瑗努嘴,悄悄地指了指一旁做活做到失聪似的李氏,“就是……你懂得,嫡子庶子、什么嫡女庶女各种斗争。”   “哪那么夸张呀!”冬儿道:“督军只有六个姨太太,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只有这个词用的简直让沈南瑗无力吐槽。   “这我知道!”沈南瑗忍不住翻了白眼。   她还知道督军家的子女没有一个好东西,说大少单纯,可也是蔫坏蔫坏的。   上回还想拿虫子捉弄她来着,反倒被她给吓着了,哇哇大叫。   “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啊!”冬儿摊了摊手。   沈南瑗翘了下脚,叹气,眼看着秋叶黄,冬已近。   最苦逼的不是这里没有暖气,而是婚期将近。   冬儿说翻遍了整个沈家存放各种文件的地方,也没有寻到身份书在哪里。   只不过沈黎棠有几个抽屉是上了锁的,别说冬儿了,就连苏氏恐怕都不能轻易打的开。   沈南瑗琢磨了好久,渐渐焦虑。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李氏道:“三姨太,我去铺子一趟,若是我爹问起,你就说珍珠姐找我吃饭,晚饭不回来吃了。”   “好!”李氏听见了沈南瑗唤她,这才从一堆布料中抬起了眼睛,嘱咐:“你路上当心。”   “知道。”沈南瑗应了一声,上楼取了手包,匆匆地出了家门。   匡珍珠昨天来电,让她抽时间去铺子一趟,大约是铺子的装修好了。   沈南瑗原本昨天就说去的,心里总惦记着身份书,总想找机会寻一寻,这才耽搁了。   出门叫车。   沈南瑗下意识会先看黄包车夫的脸,这是个中年男人,至少在她的脑海里,是副新的面孔。   “总府路。”   “好嘞!”   车夫的腿脚很快,拉起车便一路猛跑。   拐出了井岸胡同时,沈南瑗不经意地偏了下头,发现胡同口蹲着个熟人。   他正在秋日的暖阳下卷烟,听见车子压过青石路砖的声音时,卷烟的手顿了一下。   沈南瑗瞥了他一眼,同车夫道:“算了不去总府路了,带我去河边公园。”   她的声音很大,想来那人应该可以听的到。   沈南瑗同杜聿航去过河边的公园,公园的下头有一条小路,因为临近河边,这个时间,很少会有人去。   沈南瑗在河岸边下了黄包车,拎着自己的手包,敏捷地下到了河边的小道上。   一片一片的芦苇随风飘荡,时不时有鸟儿低飞,略过了河面,惊起了一串的波澜。   有一处的芦苇特别高,沈南瑗瞧清楚了地势,确定了上头盯梢的人,不能一眼看清,这才迈着步子过去。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色马褂的男人从河的另一边绕过了桥墩,缓缓走来了。   沈南瑗正等的发急,就听背后响起了闷笑的声音。   “三小姐,找我什么事?”   “难道不是你找我吗?”   沈南瑗才懒的理他这种倒打一耙的说法,她不满地蹙眉,又道:“怎么,裴爷这是又要绑架我吗?不过这次,是奉了谁的命令?”   ——   裴天成定睛看着眼前的明朗少女。   夕阳的余晖罩在她的脸上,像是给她的双颊打上了一层带着光圈的胭脂,煞是好看。   可她的城府却不该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   裴天成皱一皱眉道:“三小姐误会了,裴某只是听命行事。而这个事呢,跟从前也差不多,在您身边看着点。”   “嘁!”沈南瑗挑了下嘴角,凉笑。   裴天成不喜她的敌意,下意识解释道:“三小姐应当知道,裴某是绝对不会加害与您的。”   他记着那天在胡同那落地银钱的当啷响,就跟压在他心头的分量是一样的。   沈南瑗见他如此坦白了,也坦白地说:“若认真论起来,匡家舞会上的那件事情,对于我来说,我是十分委屈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匡家二小姐。而对于裴爷来说则是更加委屈,相当于无妄之灾。是以,那日我见到裴爷,故意给裴爷落下了钱。   而裴爷投桃报李,也故意将猫耳胡同三号这个地址,告知了我。   是以这一桩事,算是你我两清。”   沈南瑗说话的时间,直视着裴天成,一点都不胆怯的样子。   实际,她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即使现在的裴天成已经不同往日。她瞧的清楚,才几日不见,他的打扮虽没有多少变化,但他的腰间鼓囊囊的,看那形状,八成是把手木仓。   别小看了这把手木仓,这意味着裴天成的地位,有所提升,已经不是小喽啰了。   她顿了一下,不等裴天成接话,又道:“我不知裴爷何时入了白虎帮,虽然绑了我,却也给我留了一线的生机。   仓库那日,不管裴爷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对我总归算仁至义尽。   是以,我也尽了自己的全力,替裴爷挡了一刀。这件事情,咱们也算两清。”   说着,她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抛出了最后一句话:“接下来,我与裴爷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对呢!”   裴天成眯了下眼睛,道:“三小姐,我说过了,裴某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的谁的命?”沈南瑗偏了下头,明明是张娇俏可爱的脸,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天真,“我猜肯定不是那位姨太太。”   “听说白虎帮的帮主年纪大了,姨太太半老徐娘,正是风骚的年纪,身边跟着的手下,无不是年轻俊朗的。可裴爷,我上回见你,你的眼角明明没有伤。”   这才不过短短几日,便伤在了脸上。   沈南瑗淡笑:“所以裴爷肯定不是以色事人。我猜的对否?”   裴天成当真没法说不对,纠结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又听她道:“既然不是以色事人的话,那齐家可以选择的人并不止姨太太一个。”   裴天成深吸了一口气,“三小姐,没有你这样直接上来就想掀人底牌的。”   “错了,裴爷,我可没想掀你的底牌。我只不过是想告诉裴爷,我不傻!所以,也请裴爷不要拿那些糊弄傻子的话来糊弄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才对嘛!”   沈南瑗的理论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裴天成只觉好笑,他盯了眼河面,威胁似地说:“三小姐,这里可没有什么人。我一推,你可就……”   沈南瑗翻了个白眼儿,那意思很明白“又来糊弄傻子了”。   她抬起脚,二话不说,就要往上走。   裴天成这才急急忙忙地说:“三小姐,是我有事找你。”   “对嘛!早说明白不就得了!”   谁先找的谁,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沈南瑗又退回了原处,趾高气扬地道:“说吧,什么事情?”   裴天成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他要说的还是她的事情。   话说出来,就好像是他上赶着求她似的。   不过,他到底还是说了:“三小姐,我跟了你很久。知道在你的身后,还有人盯梢,多半是督军府的人。”   这不稀奇!   她被绑的时候,还想过,裴天成是怎么把杜聿霖的人给甩开的。   沈南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更不会傻啦吧唧的告诉他——是啊。是啊。那些人都是杜聿霖的。   她只是默不出声,等着他的下文。   “三小姐,我还见过你特意躲开了那些跟梢,去银行。去的时候口袋里鼓鼓的,出来的时候就是瘪的。想来是存,而不是取。”   裴天成很恶意地说到这里,就不肯再往下说了。   他在等沈南瑗的反应。   说真的,就刚刚,自己被她一通分析,关键还分析的很对时,差一点点就恼羞成怒了。   他在想,她会不会直接生气?   这么好看的姑娘,就是生气也好看吧!   哪知道,沈南瑗就拿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裴天成愣了片刻,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位比他想象的城府深,还要深上几许。   他没了拿自己和她比较的心情,接着道:“我猜三小姐是不能甘心给个傻子当媳妇的……三小姐想走,我想了好几日,或许我可以助三小姐一臂之力。”   来这儿了这么多天,沈南瑗自问隐藏的很好。   这是第一个人看穿了她的企图心。   其实她内心有恍惚了一下,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个裴天成彻底闭嘴。   若换做杜聿霖,肯定会说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可沈南瑗自问是做不到只为了自己的私利,随随便便就夺取一个人的生命。   她叹了口气,嗔怪地看着他说:“你这人怪没有意思的!劝和不劝分这道理,懂不懂?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愿意嫁给杜大少呢?杜家可是这泷城的土皇帝。况且杜大少的心思单纯,多好拿捏啊。换了旁个男人,就我这水平,也不一定能过拿捏的住。这日子都是人过的,我并不觉得督军府的日子难过……”   裴天成想起了那日杜聿霖拎着她出了仓库。   他早就怀疑过了。   不过这种会损害姑娘家名节的话,他死都不会问一句。   况且,他拿她当朋友,朋友与朋友之间交往,不需要问那些无关友谊的事情。   裴天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那意思,沈南瑗懂,就是学她——别糊弄傻子了呗!   沈南瑗一时闹不清楚,裴天成是不是在试探她。   反正,她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认就对了。   这时,岸上有人吹哨,那哨声三长一短。   裴天成一听见哨音就准备撤了。   临走前,倒是没忘记跟沈南瑗说:“三小姐,你考虑一下,若是愿意让我帮忙,就去上回你给我钱的地方,找那个小乞丐。”   沈南瑗在岸边又呆了一会儿,这才心事重重地到了铺子。   只是没想到,匡珍珠出手更快。   半个月还没到,电话直接打进家里头,让她赶紧地过去看。   铺面打通了重装,是有问过沈南瑗的。   等她过去,匡珍珠和吴娉婷都在。   新装的铺子,从里到外都透着新鲜气息。两间并一处,门面更广,更敞亮气派,还是两层楼高的,不过上面还没装修好。匡珍珠心急让她看个新鲜,才把人召来的。   一楼是简洁明亮的风格,在装饰上,和视觉效果上花了点奇妙心思,学了当下时髦的整面落地玻璃门,搁外头就能看到里头那些个漂亮东西,俨然像个小百货,很是招人眼球。   匡珍珠一见她来,喜气洋洋地说:“我跟你说,下月市长家的千金生日宴,刚刚到咱们这儿订了两件大衣,五件晚礼服,还有五个手包。南瑗啊,咱们要发财了。”   发财倒不至于,只不过是匡珍珠闲在家许久,原就想着小打小闹,却不曾想会有大把的盈利。   她姆妈高兴的不得了。   就连好几日不见笑意的她爸,都夸赞了她几句。   沈南瑗听见这好消息,一扫先前的忧虑,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那是珍珠姐的人脉广,眼光好!”   吴娉婷哼笑了一声,不是表示质疑,而是在笑话沈南瑗这个马屁精。   沈南瑗还能不了解她这性格,压根儿就不会往心里去,又狗腿地说:“当然,娉婷姐姐的人脉也广,眼光也很独到。”   吴娉婷的脸微微红了一下,扯着匡珍珠的手说:“咱们不要听她灌迷|魂汤。新装的铺子,她可是一点都没出力,只想捡现成的老板当。”   匡珍珠对沈南瑗是足够义气,眼瞧着NY的规模扩大,红利是匀称分三份,她跟吴娉婷各占一份,沈南瑗那份可是要超过她俩的,连着沈家那位三姨太也都给算上了。   沈南瑗原来得费劲倒腾小黄鱼,眼下估摸着算,就是闲着什么也不做一个月也有小一条,颇为可观了。   但沈南瑗这几日总想着开溜的事情,对铺子确实不怎么上心,她怪不好意思地说:“我忙!”   “忙着嫁人吗?”匡珍珠故意打趣地道:“现在又不是过去,难不成你家还用你自己绣嫁妆!”   吴娉婷瞧见沈南瑗的神情不自在了一下,往常匡珍珠也会这么说,这个厚脸皮的沈南瑗总是会打着哈哈过去,今日有些不同。   吴娉婷脱口而出:“她忙个屁!”   难得淑女也爆了句粗口。   沈南瑗哈哈笑了起来,“可不,忙的都是一堆屁事。”   匡珍珠点着她俩的鼻子,说不出来话。   三个少女倚在门口的柜台边说说笑笑,旁若无人。   实际上,就算她们左顾右看也不会注意到NY的对面停着的一辆黑棚黄包车。   像这种黄包车满大街都是。   NY又地处繁华的位置,每天过往停留的黄包车数不胜数。   黑棚黄包车的里头坐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梳着油头,脚下还放着两个手提箱。   离得近点,还能闻到他身上海水的咸腥味道。   他静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跟车夫说:“走吧,去含西路七号。”   ——   匡珍珠接了个电话,连晚饭都没吃,就神色紧张地拿起了手包,要回家。   可她心神不宁,拿成了吴娉婷的手包。   沈南瑷抓了她的手,关切地问:“珍珠姐,怎么了?”   匡珍珠扯开了一记特别难看的笑,“哦,我姆妈打来电话,我要赶紧回家了。”   吴娉婷认识她久了,知晓她家中的情形,早些时候也听说匡傲西就快回来了。   吴娉婷略一思索道:“是你弟弟回来了吗?”   匡珍珠咬了咬嘴唇,重重地一点头,“我得走了。”   说着,便招手叫来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   沈南瑷目送着她的背影上了车,再扭头一看吴娉婷。   后者罕见地露出了优虑的表情,和她的眼睛对视到一起,吴娉婷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女儿真的不如儿子吗?”   沈南瑷想说,男女都平等好多年了。   这话差一点脱口而出,又生生给憋了回去,她将自己噎了个半死。   没法发表任何议论,就算她从不觉得女人比男人差。   可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只能说这操蛋的社会。   沈南瑷出门了一趟,最后又颇是无语地回了沈家。   沈黎棠不在家,苏氏领着沈芸曦在客厅里正谈论什么。   一见她进来,两个人都闭上了嘴。   表面的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沈南瑷叫了声“太太”,便想上楼。   苏氏瞥她一眼,竟不似先前还要装装样子,闷哼了一声,撇过了脸,理也不理她,“芸曦啊……”   苏氏这做派,让沈南瑷只觉好笑。   她翘了下嘴角,径直上楼。   她才不会在意这些人,只要她们不来惹她,也别来妨碍她。   直到她走那天。   沈芸曦见沈南瑷关上了房门,一捏苏氏的手道:“姆妈,你看她那样!”   苏氏半阖上眼睛,拍了拍气闷的胸口道:“别理她,她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姆妈,你又有什么计划吗?”沈芸曦的眼睛都快闪出了星星。   苏氏神秘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芸曦不满地说:“姆妈,你偏心,上回那彩礼的事情,也是只说给了芸芝一人听。你若是说给了我,事情保准不会败露。”   苏氏听她提起沈芸芝,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   她的脸色急变,愤怒地说:“你懂什么!”   就是因为沈芸芝出了事情,苏氏才决定了往后办什么事情都不会透露给女儿们听。   可显然,沈芸曦并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沈芸曦被她呵斥,拉下了脸,不发一语。   明显很不高兴。   苏氏苦涩地咧了下嘴。   心里则想着,想这些都无用,还是早些彻底解决了那个沈南瑗,好为她的芝芝报仇。   算着时间,她找的外援顶多两天便会有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南瑗:跑跑跑!!!   随机红包 第38章 鱼鳞弟弟   匡公馆。   整个匡家, 一连好几天的阴霾,终于因为匡傲西回来消散了不少。   匡夫人命厨子做了整整一桌的好菜。   匡珍珠上桌的时候, 瞧着好几天都未上过桌的大虾, 默默地叹了口气。   因为匡珊瑚的消失, 家里连好菜都不敢上, 生怕触到了她阿爸的霉头。   匡珍珠笑着说:“傲西, 快来坐。”   “好的,长姐。”   匡傲西彬彬有礼, 从沙发那儿站了起来,还不忘招呼匡越山:“阿爸, 吃饭。”   “好!”   匡越山沉重的声音带了些苍老意境。   原先珊瑚在家还不觉得有什么, 甚至觉得她丢了匡家的人。   可如今她一不在, 匡越山总觉得这家里冷清了很多。   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边。   匡珍珠给匡傲西夹了一筷子清炒竹笋,道:“在英国吃不到咱们这边的鲜笋, 傲西, 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 多吃一点。”   “谢谢长姐!”匡傲西的态度不远不近,却又让人挑不出来一丝的过错来。   就像他回国买礼物, 不止给匡家的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就连给匡珍珠的外婆家都带了伴手礼。   可见, 这心思也是七窍玲珑了。   可就是算计太多, 没法让人喜欢得起来!   匡夫人至始至终没有吭声。   匡家倒没有食不语的习惯,只是现下就尴尬地沉默着。   只有碗筷碰着盘子偶尔发出一记清脆的声音。   打破这种沉默的人的是匡越山。   他喝了两口烈酒,红着眼睛同匡珍珠道:“珍珠, 你把铺子关掉,以后不许再和那个沈家三小姐来往了。”   “为什么?”   匡珍珠发问的时候,心里突突地乱跳。   难不成她爸知道珊瑚的失踪和南瑗有关系了?   可她的面上并没有显出慌乱,撒娇似的同匡夫人道:“姆妈,你看阿爸是什么意思吗?我这生意刚刚有些起色,为什么叫我关了店铺?我不,说什么都不!”   实际匡夫人也惊诧了一下,匡傲西一回了家,就进了匡越山的书房,两个人嘀嘀咕咕半个时辰,她原还在想不知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瞧瞧,这幺蛾子就出来了!   匡夫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淡淡道:“珍珠啊,开铺子的时候,你阿爸给了你三十根小黄鱼。你把小黄鱼还给他,不够的姆妈给你添上。”   匡越山听了这话,只觉打脸,他下意识道:“夫人,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匡夫人反问他。   匡越山被问住了,他不好说自己是试探一下她的女儿和那个沈南瑗是不是合谋将珊瑚给折腾不见的。   傲西的亲娘一共就跟了他三年,三年抱俩,生傲西的时候一命呜呼了,那时候珊瑚才一岁。   她死了之后,怎么都不能闭眼,看风水的先生说这是死不瞑目,还惦记着她的孩子们呢!   他那时就发了誓,一定不能亏待了这一双没娘的儿女。   可如今珊瑚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今日他一见傲西,羞愧的连眼泪都下来了。   倒是傲西安慰他,没准儿珊瑚没有死,没有消息便意味着有转圜的生机。   而今只需要从知情人的嘴里套出来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匡越山也不想怀疑自己的原配妻子。可他家夫人对珊瑚的态度一向不好,就连珍珠也和珊瑚不甚友爱,还偏偏和沈家的三女儿一见如故了。   匡越山半天说不出话来,匡夫人冷哼了一声,放下了筷子,又同匡珍珠道:“珍珠,收拾衣物,明日跟我回你外婆家。”   “好的,姆妈。”   匡珍珠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母女俩个饭没有吃几口,一起上了楼。   匡夫人走到房门口时,匡越山还抬了头同她解释:“夫人,你听我说,我又不是那意……”   房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这是告诉他,家里有傲西,就没有她们母女吗?   匡越山扭回了头,沉重地叹一口气。   过了半晌,他才低沉着嗓音说:“你姐姐的事,同夫人没有关系。”   “我想也没有。”匡傲西轻轻地动了动嘴皮,“那就一定是那位沈三小姐了。”   吴娉婷他是认识的,虽然多年不见,但小时的轮廓还在。   那么今日在NY铺子里的另外一个少女,就是那位沈三小姐了。   听说她也在圣约翰读书,他听姐姐提过。   该知道的事情,匡傲西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他回应了匡越山一句,就低着头继续吃饭了。   匡越山是想说些什么的,可话到了嘴边,欲言又止,又咽了回去。   他原以为傲西回来,又会像小时候一样哭着闹着要姐姐。   谁知,他问明了事情之后,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甚至连一丝的担忧和愤怒都没有表现出来。   或许真的是……孩子大了,他老了。   老的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了。   他愤愤地想起了杜聿霖的态度,看来那个沈南瑗,杜家是护定了。   ——   沈南瑗好容易熬过了一个毫无收获的礼拜日。   礼拜一照常去圣约翰上课。   塞了满心的开溜事宜,这课也上的乏味至极。   杜文玲今日又请假了,沈南瑗倒不是巴着能见到她。   就是吧,她很无聊。   杜文玲没来,和她形影不离的江晓笙落了单。   下课的时候,沈南瑗从走廊上经过看见她站在一旁,想起了她哥哥江潮,冲她展颜一笑。   没曾想,江晓笙像是见了鬼似的,脚底抹油掉头就跑。   沈南瑗差点想借蒋子玉的镜子瞧瞧,难不成她今早长了颗獠牙她不知道!   总之是无聊无聊真无聊,一旦想走,这里的人事都显得是那么的让人烦躁。   下午一节自习课,沈南瑗为了安抚自己浮躁的心,抄了一节课的校规平心静气。别说蒋子玉看她觉得诡异了,她自己都觉得。   熬了整整一日,沈南瑗在学校门口同蒋子玉告别,踏上了去坐电车的小路。   她低着头正想事情,没防着踩着了一人的脚。   那人穿着灰色的西装,黑色的皮鞋原本擦的锃亮,现在好,多了一个脚印子。   “对不住啊!”沈南瑗赶忙说。   “无妨!”男人的声音很清润。   沈南瑗抬了头,瞧见的是一副英俊的面孔,说不好为什么,左看右看,都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禁不住道:“先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人莞尔一笑,圆润的喉头颤动了几下,“小姐,真是巧!这话,正是我想说的呢!”   ——   沈南瑗要真是这个时代的天真小姑娘,没准就完全相信他了。   可这明显就是套路啊!   论套路,说不定他还不如她……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离开几年,用的还是老一套搭讪年轻漂亮姑娘的方式。”男人站在沈南瑗面前,浮现出一丝羞涩。说实话,他的样貌出挑,但更胜在气质,这样坦白的方式很容易博得好感。   但他面前的是沈南瑗。   也不怪她多心,只是根据作者尿性,但凡长得过得去,到最后都会和原主发生点什么,招致某人的腥风血雨,开启小黑屋play。   沈南瑗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剧情,确定她看到的地方,就没有出现过眼前这一号人物,心里幽幽地叹气,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凝神一顿,眼神倏然起了变化。“小心——”   沈南瑗还在揣摩那个眼神就被人用劲拽了过去。   发丝扬,裙袂翩翩。要不是她及时刹住了车,整个人都撞进了一堵坚实肉墙。   男人十分有气度的维持了绅士手。   在沈南瑗错愕的当下,一辆重型机车踩着轰轰作响的油门就从身边擦了过去,上面坐着的两名少年郎还在叫嚣着‘哦豁’,显然是故意。   “……疯子。”沈南瑗不忿地道。   哪个时代都有。   一旁的男人有些痛苦的抱住了胳膊。   “你没事吧?”沈南瑗查看他捂住的地方,刚那一声碰撞发出的闷响,她听着都觉得疼。   如果不是男人,刚才受伤的有可能就是自己了。   沈南瑗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男人却连连摆手:“没事的小姐。”   “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么?”万一骨折什么的?   “不要紧,只是一下猛烈撞击,可能有一点脱臼。”然后格拉一声,沈南瑗眼看男人活动两下右胳膊肩膀那,复位的响动。   “你是学医的?”   “学过两年中医,学了点皮毛而已。”男人谦虚笑笑。   沈南瑗的手还下意识扶着他,等意识到哪儿不对劲的时候就看到了对面街巷那快喷火的一双眼睛。   脑海当即划过‘好死不死’四个大字。   不是杜聿霖那变态还能是谁?   可他看一眼自个儿就松手,岂不是显得很怂。   沈南瑗思忖一秒,手往上,给男人拍了拍西装胳膊那根本没有落的灰,一个立正标准鞠躬,“多谢先生刚才仗义出手相助。”   她的声音不大,也就刚好让走过来的人听到罢了。   嗯,她没怂。   就是有点怵杜聿霖,一点不想在她准备开溜的节骨眼出点乱子。   而男人亦是在这刻像是反应过来,一摸口袋,“我的钱包!”在杜聿霖走到跟前之际,朝着机车消失的方向猛地追了过去。   “哎……”   沈南瑗没来得及顾上他,只眼睁睁地看着杜聿霖一脸阴沉地穿过车流走到她面前。   那大长腿跨跨迈的,让沈南瑗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人就已经到她跟前了。   “他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在大马路上搂搂抱抱,还心虚跑了?”杜聿霖脸上快阴沉出水了,声音克制着怒意。   他对沈南瑗,说不好是个什么感觉。   当宠物的新鲜感那只是他故意说说的,他就是再混,也分的清楚猫和女人的区别。   再遭江潮那货嘴碎一掺和,他还真想了想自己跟沈南瑗那说出来让人唾骂的关系。   可杜聿霖横惯了,他的实力,他的强悍摆在那儿,从来还没有要他让的道理。   他要的东西,自然没有得不到手的。   即使是他哥哥也不成。   再说了,从沈南瑗进程开始算起。   明明是他先遇上的。   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   沈南瑗和他哥,那叫父母包办,现在不是兴婚姻自由。   对,就是婚姻自由。   可想到这儿,杜聿霖自己先被自己脑海里的“婚姻”两字,劈的呆愣在那儿。   不对不对,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要知道,杜聿霖可从没有想过自个儿会成婚。   如今这乱世,他要是恨谁,就娶了谁,绝对能让那个女人上了各个死对头的刺杀名单,活在水深火热里。   沈南瑗一听杜聿霖的话就冒了火:“接下来你是不是还得造谣我跟男人不清不楚,水性杨花,丢了你杜家的脸面?且别说,我还没和你大哥结婚呢!就是结婚了,也轮不上你说话。再想想,我又不是傻,偷男人还要偷到大街上来了!”   杜聿霖冷不丁让沈南瑗这一番劈头盖脸,强劲不输的气势给压制住,愣愣的,像是忘作反应,等反应过来的那刻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换第二次,沈南瑗肯定不敢再骂杜聿霖蠢,毕竟男人生气失去理智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她冷冷地道:“是你先不肯好好说话。刚要不那人把我拉开,被机车撞到的就是我了,我只是表达感谢都能被你曲解成那样,我委屈我说什么了么!”   杜聿霖知道自己的脾气发的有些莫名其妙,理智让他要松开,但一碰到,就不受控制了。   最后,是一名穿着贵气逼人的美艳妇人一巴掌拍向了杜聿霖后脑,“人姑娘家让你松开,你耍流氓呢这是?!”   沈南瑗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近乎一脸崇拜地看向敢对这样对杜聿霖出手的女人,非常的……艳羡。   杜聿霖松手去护头,同样不可置信,咬牙切齿:“小姨妈!”   没错,那动手揍杜聿霖的正是杜聿霖的小姨妈,杜夫人的堂妹,在圣约翰学院任理事的陈欣微,模样没传闻当中那样死板守旧,相反还非常美艳热辣,热辣还包括她的性格。   她冲沈南瑗稍稍一颔首,这才继续教训杜聿霖:“打小我就教你,对待姑娘家,你给我放尊重点!更何况是你大哥未来的妻子,你的未来大嫂!”   陈欣微看他那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德行,就忍不住手痒想揍。   今儿个也就是缺个苦力逛街拎东西,结果就让她看到这混小子欺负沈南瑗。   知道这小子浑是一回事,亲眼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唯一没成想的是这姑娘是沈南瑗。   她可听说杜聿航那傻小子可稀罕人家。   “小姨妈你够了!”杜聿霖瓮声瓮气,训他就算了,还口口声声说沈南瑗是他大嫂,这他忍不了。   陈欣微可不吃他那套,瞪圆了眼睛跟他才三岁似的训:“为你的莽撞,和不绅士给人道歉。”   “我?”杜聿霖瞪眼,给气乐了,余光里就瞥见陈欣微手指动了动。   沈南瑗虽说看得很解气,但她不确定受不受得住杜聿霖的‘道歉’,赶忙出来打圆场:“咳,陈理事,杜、二少也是误会了才这样,没、没关系。”   杜聿霖一扬眉,想起了她刚刚委屈巴巴的模样,顺势道:“抱歉,我不该凶你。”   沈南瑗惊呆了,彻底对陈理事服气,竟能把杜聿霖这变态收拾服帖,太让人羡慕了。   杜聿霖细长桃花眼,就那么觑着她瞧,看她表情就晓得小野猫心底想什么呢,咧着嘴角意味不明地呵呵笑了两声。   给你十个胆子。   说起来,杜聿霖对陈欣微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源自这女人真心实意为他好。   替他挨过子弹。   一直以来都很关心他的身心健康,并持续关注着。叹气。   杜聿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一茬的短发,又横了沈南瑗一眼。   后者到了陈欣微旁,成了陪逛街的小跟班。   杜聿霖落在后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道窈窕纤细身影,总算是来了点兴趣。   毕竟刚刚看到衣服的刹那,就会忍不住拿着小野猫做比对。   腰真的很细。   他伸出了手,大约就是他大手一握的轻盈。   沈南瑗做了多年的时尚主编,最是懂的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个理。   陈欣微逛街的目的性很强,延续她一贯雷厉风行的个性。   沈南瑗在这时候就被迫充当上军师,办公的,晚宴的,会友的,林林种种,总能做出让陈欣微满意的搭配。   最后进了NY,饶是陈欣微,都有些定力不足。   “这件,这件,还有那一套,对,连同那个手包,都试试。”   沈南瑗知道陈欣微出手阔绰,心里乐开花了。   而NY的掌柜一听吩咐,立刻就让店里小姑娘们端茶倒水拿衣服,好生伺候大主顾。   临了还不忘以眼神询问最年轻也是最神秘的幕后老板,做得可对。   店里用人的,几个管事的都认得她跟三姨太。不过老板的身份还是要藏,树大招风的理儿不说,她背后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了。   包括杜聿霖。   打杜聿霖一进门,就发现掌柜的眼睛不时往沈南瑗身上飘忽。   往沙发那一坐,反而眯起眼好好打量起。   等陈欣微进去试衣服,杜聿霖点了外面模特穿的那套,“你去,也换个试试。”   “我不去。”沈南瑗就只当自己是个陪逛的。   杜聿霖放下脚,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着压迫性地说:“要不我给你换?”   沈南瑗下意识瞥了眼掌柜。   幸好,掌柜为了服务好陈欣薇,正立在更衣室的门外。   若不然,被听了去……她怎么跟匡珍珠和吴娉婷解释这件事情!   沈南瑗恼羞成怒,却看到杜聿霖已经拿了那套羊呢裙子,心里知道杜聿霖那个变态真的变态起来,谁都不怕。她磨了磨牙,一把拿了衣裳,往试衣间去。   她在想,就陈欣微那手劲儿要是大点,打小揍,保不准把杜聿霖揍傻了可多好!   杜聿霖重新坐回沙发上,随意看看的功夫,陈欣微先出来了。   不得不说,沈南瑗的眼光是极好的,大衣穿在陈欣微的身上服帖得体,很是利落。   “买了。”杜聿霖很阔气地道。   “用你说。”陈欣微在镜子面前左右转了转,也甚是满意。   杜聿霖被怼习惯,忍了。   “这小姑娘挺不错的。”   “嗯。”难得这回,杜聿霖没唱反调。   陈欣微有些不适应地瞥过去了眼,发现他正看着玻璃茶几上的衣品杂志,手工绘制的设计图,旁边搭了照相馆拍出来的模特相片,一翻一页,心里想的都是沈南瑗的样儿。   “我跟你说,她家那个情况就不去说了,反正嫁你大哥是没法子的事情,可姑娘是好的,等过了门,你得好好把她当嫂子,别犯混账。”   杜聿霖听得直皱眉头,咕哝了一声,愤愤地说:“过不了。”   “什么?”陈欣微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杜聿霖不欲继续这话题,“就一个学生,小姨妈你怎么对眼儿就护上了?”   “能不能好好说话,活该让人小姑娘看不上眼。”   到底是谁三句不离怼人的,不好好说的。杜聿霖气闷。   “反正沈南瑗是个好的,你都不知道,这样有灵气的学生,我都觉得给你们杜家是糟蹋。”陈欣微想到那天的面试,她跟约翰逊夫人流畅的英语对话,她听了一知半解,后来经过旁边的小林一翻译,才真正对她刮目相看。   陈欣薇用英语复述了一遍,回头去看杜聿霖,又道:“你知道吗?小姨妈做教育这么多年,都没有她那么先进的觉悟!我后来想了很久,如果咱们国家的女性,真的能如她所说那么独立自爱的话……你有想过那种盛景吗?”   “这是她面试时说的。”杜聿霖的眉头紧锁在一起。   陈欣薇没有正面回答,却继续夸赞道:“如果不是心性如此,未必能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杜聿霖眼睑微垂,半张脸没在光线阴翳,看不到神情,也无法考究到他此刻的心境。   咔哒。   门开的声音。   沈南瑗换好了衣服出来,刹那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杜聿霖抬头,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沈南瑗觉得他的目光火辣辣的,可又与原先的火辣辣不同,好像除了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以外,还夹杂了很多很复杂的东西。   沈南瑗刻意避开了他的凝视,一瞥落地的镜子,那里面少女童颜,身段却是不错,和刻意开叉到腿根的设计……连她看得都觉得血脉喷张。   这些撑门面的衣服几乎都是三姨太亲手做出来的,原就是拿沈南瑗来当模特,可不就特别合身。   但她也没想到三姨太还带自我改良和升级技术的,好看是好看,但也太凸显个人特长了。   她看了眼隆起的胸部,虽然不是波涛汹涌,但形状似蜜桃。   没穿书前,比基尼也不是没有穿过。   可现在,她竟觉得有些别扭。   一定是杜聿霖赤|裸的眼神,让她觉得不安全。   该说原主的肉可会长地方。该有的都有,该收的地方收,两条细长的腿露了大半,就是走动都是风情。   而偏偏,沈南瑗这身气质就能驾驭得住,多一分嫌媚俗,少一分则嫌寡淡而平。   “南瑗穿这个真好看。这样,把这件也算上,一块儿结。”陈欣微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甚至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正好用来应对马上要到来的日子。“要不就这么穿着吧,把吊牌剪了。”   “不用。”   “不必。”   沈南瑗和杜聿霖的声音同时响起,不同于前者的窘迫,后者更多倾向于莫名。   杜聿霖道:“看不出哪儿好看,去换。”   原本他不说,沈南瑗也会婉谢陈理事的好意去换下来,但如今被杜聿霖这么一搅和,像怕被她占便宜似的,虽说不应该,但沈南瑗就当是那意思了,无端着恼的很。   “陈理事,无功不受禄,这裙子太昂贵了,您千万别破费。”沈南瑗说完,就匆匆进了试衣间去。   陈欣微回瞪了杜聿霖一眼,像是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其实杜聿霖话出口,一看沈南瑗顿时变化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但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反正杜二少今个就是觉得哪哪儿都别扭。   从看到沈南瑗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那刻起,他就不好了。   或者说,他就不该一时兴起,想起多日没有问候他这位小姨妈。不该打那通电话,更不该跑这一趟。   原先只他和小野猫自己,还没觉出有多别扭。   今日,他和小野猫的中间夹了个旁人,旁人还时时刻刻提醒他——她不是他的。   杜聿霖的眼睛暗了又暗,心情烦躁。   “杜聿霖,你这样有失风度。”   杜聿霖低垂着眼眸,不发一语。   从试衣间换回校服的沈南瑗听见,心跳猛地一下跳快了两拍。   她看了看陈欣微,又看了看杜聿霖。   后者终于没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可她仍是怕,怕陈欣微从中发现点什么。   “陈理事,杜二少,我还有事,要先失陪了。”   “南瑗,你莫不是在生这个混小子的气?”陈欣微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但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   她顿了顿又道:“聿霖是让家姐宠坏的,本性不坏,就是有时候嘴巴不饶人,别往心里去就成了。他这德行不改改,将来也就是条老光棍。”   杜聿霖拉长调子:“小姨妈——”。   沈南瑗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仍是客气拉扯了两回,就跟两人匆匆辞别离开了。   沈南瑗走后,满获丰收的陈欣微也不乐意见杜聿霖那垮下来的长脸。   等人把东西搬上了小汽车,她看了看沙发上的倒霉孩子扯了扯他脸皮子。   “长点心吧。姑娘家哪能让你这样说啊,是个人都得不高兴了,何况,还是将来要进门当一家人的。”随即摇摇头走了。   杜聿霖摸了摸被扯过的脸,“还一个一个都甩上脸了,惯的。”   店里的掌柜原本想趁着没人张个口,正好对上杜聿霖那怪凶狠的眼神顿时把那句‘女人靠哄’给咽了回去。   得,光棍请好。   杜聿霖直到天快黑了,才回的督军府。   府里下人一看他脸色,就晓得二少的心情又不美妙了。   除了身边倒霉蛋亲兵没一个敢到跟前触霉头的。   唯一去的,大概就独独是最没眼力见的。   “鱼鳞、鱼鳞你看。”   “聿霖。四声。”   “鱼鳞弟弟,你看这个好看么?”   杜聿霖看到杜聿航捧着的盒子了,难得好奇地多问了句:“里头什么?”   “给小媳妇儿的感恩节礼物!”   今儿个是谁都来找不痛快是吧。   杜聿霖伸手去揭盖儿,不痛快地说:“我瞅瞅。”   结果一打开,就被整整一盒子的黄橙橙晃花了眼。   “礼物?”   “对啊。”杜聿航两只胳膊费力抱着大盒子,里头是用金条搭的房子……模型。   “你怎么不全融了直接打一个金房子给人家?”   杜聿航眼神一亮:“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杜聿霖心气儿不顺,拔腿就走。   杜聿航跟在后面,又道:“鱼鳞弟弟,你怎么走了,帮我看看我做得好不好嘛。”   杜聿霖在房门口又被拉住,回头看一眼就脑瓜子疼,可看着杜聿航那张单纯直白的脸,到底没说出‘不好’两个字。   只是心更堵了。   “你喜欢你那个小——那个沈南瑗?”   “喜欢啊。”杜聿航一副理所当然。   杜聿霖被噎得咳嗽,后来觉得不对劲,又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啊!”   “爸呢?”   “喜欢!”   “阿黄呢?”   “喜欢!”   呵呵,他的喜欢无差别普及。   “那顾歆儿呢?”   杜聿航拽着杜聿霖袖子的手突然就缩回去了。   杜聿霖却仍是继续问他,“要是爸让你选,你娶沈南瑗还是顾歆儿?”   杜聿航像是被问住了,为难了半天:“爹说男人可以娶好几个,像爹那样。”   杜聿霖觉察出了异样,倏地就皱起了眉头。   一瞬间,他想到了母亲的偏执,还有沈南瑗那和谁都敢瞪眼睛的倔脾气。   “不行,只能是一个,有了沈南瑗就无顾歆儿,有了顾歆儿绝不可能再有沈南瑗。”   “鱼鳞弟弟……”   杜聿霖就那么看着他。   杜聿航的眼圈迅速泛红,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此刻像小媳妇受了气似地显得委屈巴巴。   “歆儿、歆儿她、更喜欢跟你玩儿。”   杜聿霖想说那是小时候。   “我就不选——”杜聿航突然一吼,一把从他手里夺回盖子盖上,抱起就跑。   他大哥打七八岁病傻了后,何止停滞不前啊,压根还往后倒了两年,要不然也不能傻成这样。   尽管他母亲平日里不喜他大哥,其实他平时对他大哥还算客气。   今儿个估摸是叫小姨妈磋磨出火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又重新提起顾家的那位千金。   当年那顾歆儿在杜家养过一段时间,大哥很是喜欢她,但如今顾歆儿出落亭亭,而大哥却还停留在小孩儿心性,这就是不对等了。   “也就是说,沈南瑗仍是你求而不得之后退求其次的选择。”杜聿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杜聿霖一下想到了那只刚挠过自己的小野猫,心说,杜聿航是花了心思,晓得了小黄鱼的差别,专程投其所好。   这想法一过脑子,让杜聿霖心底压下去的那股子烦闷再一次发酵翻搅。   齐家和江家,两头骚扰了他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消停平和了。   眼下抽空,合该把那快到日子的喜事给好好拾缀下,要不然,那小野猫当真就成他大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稍微晚了一点儿,抱歉。   随机红包,卡卡卡卡 第39章 逃跑逃跑(1)   沈南瑗本来就找不到身份书烦着, 让杜聿霖一搅和,心情直接跌到谷底。   连吃的都提不起她兴致。   离婚书上的十一月二十八日, 剩下的日子可不多。   越是挨近, 她就愈是心浮气躁。   她可从没想过什么一时的权宜之计, 就这么把自己送到杜家去。   沈南瑗整一个周末都窝了家里头, 天气冷了, 她又极度畏冷,在没有空调, 暖宝宝的年头。   她已经用上了暖水袋,脚边搁一个, 手里捂一个。   “南瑗, 这样火气要没的呀。要往后再冷点, 你咋办?”李氏一看她那畏寒的样子,不禁替她发愁。   沈南瑗早想好了, 要是去的地方冬天里熬不过冷, 她就再往南边去点, 等冬天过了再回去。   毕竟有了钱,想怎么任性怎么任性。   可当下, 沈南瑗还是愁的。   她一进学校就被教务科找了。   还是陈理事找。   这就跟什么预告都没有,被老师叫过去是一个理。   教室里头的都在猜, 猜沈南瑗犯什么事儿了让古板老巫婆找上了。   大家都看向杜文玲, 后者一开始没察觉,等发现时没好气冷哼了一声,“看我干什么, 我脸上写答案了啊,不会等她回来自己问么。”   在一众或看好戏,或打赌猜测的人里头,蒋子玉大概是最担心沈南瑗的一个。   蒋子玉家境一般,沈南瑗家的条件都要比她好上许多,虽说她一直没表露过难处,但沈南瑗却暗暗帮她化解了几次麻烦,她一直心怀感激。   她咕哝了一句:“谁说被找就一定是坏事……”   “蒋子玉,你是近朱者赤,被小妖精给迷昏头了罢。”有人跳出来说,“哪个不知道,她这个月月底就回去嫁人了,这一进一出的,就背个圣约翰名校出身的名头,她是高兴了,把我们这些正经念书的当什么了。”   “就是,她不要脸,咱们可要!哎你们说,该不会是考虑到某人婚期将至,教务处让人回去及早收拾收拾,准备出嫁吧哈哈哈哈……”   那人一说完就引来一阵附和的哈哈大笑,杜文玲也不爽沈南瑗,可一想沈南瑗要进的是自个家的门就笑不出来了。   “别跟我提这茬,听见就恶心。”   “还是杜文玲最惨了,小妖精摇身一变就要当你大嫂,你大哥那样,万一叫她给拿捏住,那以后……”   “以后什么?”杜文玲眼睛一翻,“要教不会她规矩,我杜文玲的杜字就倒过来写!”   关于这一点,众人倒是不怀疑。   不过,从这一月的相处,她们也看的出来,那个沈南瑗也不是省油的灯。   未来的杜家,说不定会很热闹哦!   沈南瑗是踩着笑点进来,一开始莫名,但看杜文玲在其中一脸深闺怨妇的鞋拔子脸,她就明了了。   相看两相厌,眼下这情形也适用。   “南瑗,陈理事让人找你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呀?”蒋子玉可不管她们说什么,问出了自个担心的。   沈南瑗张口想说,结果一看周遭都竖起了耳朵,突然咧了下嘴角,凑到了蒋子玉耳边悄悄嘀咕。   蒋子玉随着她说的话,脸上的表情丰富,引得众人挠心挠肺的好奇,偏上课铃打了,是张老师的国学课,大家不敢造次,各自回了位置坐好。   只是没想到,来的并不是张老师,而是个非常年轻英俊的男人。   沈南瑗一看到那男人,眉心跳了一下。   “同学们,今天有几件事要跟大家说。”带着男人一块来的乐老师站在讲桌旁说道。“张老师年事已高,身体不适,需要疗养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将由安先生暂代为大家讲课。”   教室里的女生早在男人出现时就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偷偷摸摸的交头接耳,名媛千金们的‘矜持’都喂了狗,那个千姿百态,让沈南瑗看了个瞠目结舌。   “大家好,我叫安禄。”男人正是那天在路边救了沈南瑗还能自个接胳膊的那位,他的目光在下方巡视过,扫到沈南瑗时也颇有意外,随即露了微微笑意,点头致意。   沈南瑗觉得不回无礼,便也稍稍点了下头。   真是巧了。   巧得怪让人心惊的。   然而不等沈南瑗思忖出什么,就发现教室里的氛围变得古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视线更多了鄙夷与不屑。   沈南瑗撇了撇嘴,她有女主光环这没什么奇怪啊,但凡是书里的男配,总是要过多过少和她牵扯上点什么关系,反正不是爱情就是友谊,亦或是寻仇,这叫女主光环定律。总之,好的坏的,她得照单全收,没得选。   “好了,这是一桩,还有一桩,就是一年一度的感恩节会,今年晚会陈理事方才与大家商讨了,一致决定由沈南瑗献舞作为开场。”   乐老师笑了笑,“沈同学,好好排练,不要辜负陈理事的期望,加油。”   “……”沈南瑗原想着还是低调,没想到被人这么快就曝光了干净。   原本还只是一丢酸味掺杂的目光,这下子都变得虎狼似的,像要把她活吞了。   她不禁看向乐老师,后者洋溢着喜气笑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投下的话是重磅炸|弹,非常娇俏无辜地同安禄挥手再见。   整一节课,饶是沈南瑗再淡定如水,也顶不住背后那些个眼刀子。   一年一度的感恩节会,是西方人重视的节日,圣约翰是约翰逊夫人创办的,自然也就讲究这个节日排面。   陈理事刚刚找她,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   对沈南瑗来说,她唯一深刻的印象大约来自于火鸡,烤得焦香,外酥里嫩的烤鸡。   跳劳什子舞,搞啥晚会,都不能放假的节日有什么值得热烈庆祝的!!   当然这是沈南瑗在心底疯狂吐槽,在陈理事面前,她只有鹌鹑点头的份。   那是连杜聿霖都敢揍的女人。   说一不二。   她怂。   一节课结束,沈南瑗压根没听安禄讲了什么,周遭的却个个听得如痴如醉,反正如果让张老师看到,应该会觉得自己先前可能用错了方法。   沈南瑗怕被人继续用目光扫成筛子,一下课就出了教室找地儿躲了。   没多久,另一道颀长儒雅的身影也出现在天台,“沈小姐。”   沈南瑗诧异地看向来人,“安老师?”   “抱歉,我刚刚是不是给你惹了点麻烦。”安禄开门见山,坦诚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   沈南瑗咧了咧嘴角,摆手。没事,她麻烦事多了,不怕多担一件。   倒是他,沈南瑗下意识就报了一丝警觉。   “没想到昨天才刚刚见过面,今天,嗯,替张老师上课。”沈南瑗笑笑,试探地说:“真巧。”   安禄像是听不出她在内涵,“原本是想找份教书的工作,没想到,跑了女校,好像是有那么点让人不适应。”   沈南瑗:“……”我是这意思?   “陈理事说,学校里全是女学生,但不是不开化的封闭环境,有男老师不是什么稀奇事,也说后续会继续招名男的体育老师。”安禄又继续道。   沈南瑗不由得想到了列入考试项目的长跑,不过这些跟她都没多大关系,反正跑路迫在眉睫。   “安老师……好像要上课了。”她提醒道。   “啊,我想起来,陈理事刚才还找我谈过一件事,起初我没反应过来,不过刚刚乐老师一说,大概,和你有关。”   “嗯?”沈南瑷还没听,便觉头疼。   “因为在履历表上我填了华尔兹,所以,开场的曲目,好像是由我和你来完成,可能需要时间、嗯……安排一下?”   “什么?”沈南瑗不是不懂他的话,只是惊讶到一时当机。   “就是安排排舞啊!”   安排泥煤!   她嫌自己的仇恨值还不够高么!   沈南瑗敷衍了安禄,说有时间就排。   但有没有时间,还不是她自己说的算。   ——   生活里最后一块相对单纯一点的净土也没有了。   那位叫安禄的男老师,简直就是万花丛中的一点绿。   能想象嘛,杜文玲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找过任何人的麻烦了。她没空啊,因为一到课间就跑去堵安老师了,拿着书本煞有介事的模样,还别说,叫一众老师都跌破了眼镜。   谁不知道呢!督军家的女儿随爹,是个看起来文静,实则不大文静的个性。   说白了,也是到学校里来镀金的。   就全校的女生集体追堵安禄的情景,约莫是违背约翰逊夫人初衷的。   但安禄那一口醇正的伦敦腔口音的“英格利斯”,就能让和他说话的姑娘们为他痴为他狂,更别说样貌上的优势,和那股子文质彬彬的气质。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姑娘们私底下闹作一团,但到了安禄跟前,那一个个都是温顺的小绵羊们。   功课上的问题,咳,特别多。   不光问国学,连问英语的也特别多。   这让教授英语的琳达夫人,压力山大。   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外国人,难道还没有一个留学生的英格利斯好?!   而自打安禄在天台抛下那话后,沈南瑗压根一点都不敢跟他有同框的画面,只要安禄可能路过的地儿,她是绝对不会出现。   当然,她还想去找陈理事。   但陈理事最讨厌人出尔反尔,这件事她前面已经应下了。   校方替她寻个男舞伴也无可厚非,她这头要表现的有什么,那才显得自己有鬼。   她正为这事犯愁,一看到前头一窝蜂的情形,就判断出了安禄的位置,立刻顿下了步伐。   隔着长长的廊道,沈南瑗看到吴娉婷微微蹙着眉看着的那个方向,正是安禄婉拒一个姑娘的便当,斯文有礼。哪怕是拒绝的话,说得话也叫人如沐春风,讨厌不起来。   那厢的吴娉婷嗨在怔怔看着。   沈南瑗一手从后头勾住了吴娉婷的肩膀,指着安禄问:“玉树临风,学富五车,看穿着家世应该也不错……可泷城并没有一个安姓,你说这是谁家的好儿郎呢?”   “不知。”   “那你看那么久?”   吴娉婷把沈南瑗的手拨拉下来,“张老师不在,你就现猴形了。”   “……你才猴。”   两姐妹一拌嘴,倒把前面围堵的那茬给略过了。   殊不知,正在当中的人仿佛有所感应的抬头,就看到了廊檐下的两名少女。一个冷若冰霜,此时却噙了淡淡笑意,一个娇媚动人的,却偏偏带了点娇憨,画面甚是美好。   短暂的一眼,不为人所察。   而那俩个恰还是在议论他的。   “你只瞧见了这人的外表,焉知他的内心。”吴娉婷甩开了她的手,淡淡地说。她觉得那人有点面熟,才多看了两眼。女校里来了男老师,瞧瞧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全把矜持当饭吃了。   “哦,我懂了,咱们的吴大小姐找男友需要的是心灵上的共鸣!不在意那些臭皮囊。”沈南瑗瞧了一眼那边的拥挤,打趣地道。   吴娉婷瞪她一眼,“刚才把人说那么好,你该不会也想找他?”   “这泷城谁不知道我是有未婚夫的。”沈南瑗摊了摊手。何况,要找也得找宜家宜室那种啊。   “既不找他,那就走。”   沈南瑗赞同地点头,两个人携着手离开了这是非地。   安禄好容易从热情的人堆里挤出来,再一看那边的小路尽头的两个女孩已经不见了身影,他忍不住蹙眉。   午饭时间。   吴娉婷一向都是小鸟胃口,吃不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   她似有心思。   沈南瑗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吴娉婷说着,却站了起来。   “你要干嘛去?”   “小管家婆上身?”吴娉婷故意不客气地揶揄,让沈南瑗也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爱干嘛干嘛去。”当谁稀罕管似的。   吴娉婷就喜欢这人不禁逗的样子,比起匡珍珠对她自然而然的好感,吴娉婷和她大概就属于欢喜冤家那一派了。   炸毛,大眼睛浑圆,才好玩。   一点不清楚的沈南瑗还在慢悠悠地舀着汤匙,喝蘑菇菌汤,不及防对上吴娉婷那眼神,差点给呛着。“咳咳咳……”   麻蛋,她差点以为看到了杜聿霖那家伙的眼神。   吴娉婷顿时一脸嫌弃地撇下她走了。   她借了老师办公室里的电话,打到了匡家。   “是我,吴娉婷,珍珠在吗?”   “吴小姐您好,大小姐不在。”   吴娉婷自然知道匡珍珠和匡夫人一起回了外婆家,她接着又问,“傲西呢?”   佣人道:“哦,少爷啊,正倒了时差起来要准备出门,吴小姐稍等,我这就给你去叫……”   她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声,似乎在询问电话这头是谁,吴娉婷眉头拧得更深,“不用,还是我改天有时间再约吧。”   说完就仓促挂了电话。   说起来,她是看那个安禄觉得面熟,后来想了想,才隐约跟匡珍珠那弟弟匡傲西联系到一块。   匡傲西八岁就出洋留学,说好听是留学,实则把那么小的孩子送去洋人那儿寄宿,说白了还不是怕孩子在家遭罪,走了杜家的老路。   但那么小的孩子在外面也可怜。   她那会也还小,就记得匡傲西被送上渡轮那天,他和匡珊瑚两个,一个在船上大哭,另一个在船下尖叫。   撇去匡珊瑚的人品不说,那场面现在想想,也是撕心。   她觉着学校里的这个安禄有些匡傲西的轮廓,又想着他也是刚从伦敦回来,这才打了电话去匡家查虚实。   结果,是自己想多。   得了这一确定,她绷了一早上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下意识地就觉得不是匡傲西就好。   等她回去,就看到了沈南瑗还坐在那……吃。   今个儿的午饭是冬儿送来的,张妈妈做的海鱼馅儿饺子,大条的海鱼去了皮去刺,加醋去鱼腥,加姜粉暖肠胃,用了胡椒粉提鲜,咬一口鲜香四溢。还有米各士肠店的欧式火腿肠,临近感恩节代客加工烤全鹅、烤火鸡的店主开发了新口味的火腿肠,口感滑嫩鲜香、咸淡适中。   也就是后来的老火腿,沈南瑗像得了什么新鲜玩意,把纸包的袋子倒了两遍像是记下了。   “贪吃鬼。”   沈南瑗没抬头,张嘴就道:“能吃是福。现在不多吃点,也不知道外面还能不能吃——”到字,没说出口,她抬头看向吴娉婷倏地停了下来。   后者重新坐回了她对面。   好像压根没听到似的。   沈南瑗心底琢磨着,有点忐忑了。   吴娉婷舀着咖啡勺,搅着一杯浓厚醇正的黑咖啡,慢里斯条。   沈南瑗疑心她没听清楚,正自我催眠呢,就听到吴娉婷开了口,“北边比南边乱,要去,过海去。”   “过、哪儿?”   吴娉婷赏了她个白眼,“爱滚哪儿滚哪儿。”   “……”沈南瑗一噎。   这算不算仙女也有暴躁的时候?   “我早就想过了,就你这种狐狸,能甘心嫁给杜家那个大傻子!要么是贪财,要么就是心底憋着什么大主意。这些日子我也看了,你贪财,但取之有道,不失为一个正派的人。那么你若想摆脱这种困境,大约就只有一个字了……”   吴娉婷这一番话说得声音极低,她抿了口咖啡,瞧了瞧不远处低头吃饭的几人,不动声色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和沈南瑗讨论杯子里的咖啡或者是今天的太阳不错之类的无关紧要话。   “钱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到时候我会将你应得的部分汇进海外的户头,名字用我的,密码是我的生日,你随意支取。”   沈南瑗霎时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吴娉婷冷哼了一声,道:“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副骗人的小把戏。”   其实吴娉婷该有一丝着恼的,毕竟她不喜欢被人当做一视同仁的耍了过去。   “我是真的……”沈南瑗当然知道吴娉婷这番变脸无非是觉得自己行径不亲,拿她们跟外人糊弄。   不等她解释,吴娉婷却忽然抬起头,朝着门口那同人打起了招呼,“安老师,也来吃午饭吗?”   沈南瑗心惊收声,看向了吴娉婷对面不远的男人,后者展开笑颜道:“我来找沈同学一起排练。”   沈南瑗的脸顿时皱巴成了一团。   她差点给忘了这茬麻烦事儿。   吴娉婷看在眼里,扯了下嘴角,眼睛不眨地说谎:“老师,她的脚刚才扭到了!”   “是吗?”安禄大步走了过来,不掩饰关切:“严重么?要不要我送沈同学去校医那里?”   沈南瑗自然注意到落在她和吴娉婷这桌的视线越来越多,别扭地缩起了腿:“不用了安老师,不是什么大扭伤,就是走路的时候有一点疼。估计过个几天就好了。”   实际巴不得借着这机会,把开场舞这茬给推了。   孰料,安禄是一根直筋儿,只提了道,“其实找个中医馆子推拿一番兴许会好得更快,要不放学的时候,我送沈同学回家顺道去看看。”   “不用!”沈南瑗和吴娉婷异口同声地道。   安禄杵在那,被这般拒绝似乎才觉得自己冒进,举手作揖,“冒、冒犯了。”   “老师放心,南瑗脚上的伤,我会带她去看。送回家,也该是由我这个义姐来方便。”吴娉婷噙了三分笑意缓缓说道,细长凤眸还不忘多打量了他两眼。   “应、应当的,应当的。”安禄遭那番打量,脸早就红了,又作揖两下匆匆告走。仿佛多待一刻,就能把自个烧起来。   吴娉婷盯着他背影眼底露了几分狐疑,这人到底是真那样,还是装的?   按理说留洋回来的,行为举止更开放才是。   转念又一想,实在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一个不让人省心的沈南瑷,再加上家里多事的匡珍珠,弄的她竟如此多疑了起来。   ——   沈南瑗因为吴娉婷一句脚伤,索性继续装下去。   她提心吊胆了半下午,临放学的时候,都没敢从正门走,深怕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人。   不过,还是吴娉婷了解她。   她才将从学校后门闪了出来,就见吴娉婷倚在一辆挂着警察局牌照的黑色汽车前,冲她招了招手。   吴家的大小姐上学放学都有警察局的专车接送,这是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的事情。   沈南瑗等到没人的时候,一路小跑到了她的跟前,“不用你送!”   “我扯的慌,自然要负责做的周全。”吴娉婷不由分说,挽了她的胳膊拖她上车。   开车的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周正。   沈南瑗悄悄地碰了碰吴娉婷的胳膊,小声道:“警察局招警还要看外貌的吗?”   吴娉婷哭笑不得,车子的空间只有这么大,她的声音再低,前头也是可以听到的好嘛!   她气的捏了捏沈南瑗的脸颊,不快地说:“不许乱说话。”   沈南瑗见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来,她咧了下嘴,问道:“这位警长,你好!”   吴娉婷又拧了她一把,原是不想给她介绍的,哪儿知道这个小狐狸,脸皮这么厚实,恐怕下一句就会自己问了。   她索性给两人介绍道:“南瑗,这位是窦警长!”   “窦警长,这位是沈部长家中的三女儿,沈南瑗。”   “沈小姐,幸会!”那位窦警长向她点头问好。   “哦,姓窦。”沈南瑗悄悄地在吴娉婷的耳边说。这位就是珍珠口中的那个整天给吴娉婷送东西的窦警长。   沈南瑗的眼睛眯到了一起,笑嘻嘻地说:“窦警长你好啊!我吃过你给娉婷买的豌豆糕,很甜啊!”   窦川的脸热了一下,但到底是见惯了大风浪,哈哈笑着说:“要是沈小姐喜欢,下回我多买一点。”   “那就多谢了!”话是说给窦警长听的,沈南瑗却一个劲儿冲着吴娉婷挤眉弄眼。   吴娉婷对她很是无语,想也知道到最后匡珍珠那肯定能听到不少经沈南瑗‘加工过’的细料,两人兜了一道,她才逃不过那轮番揶揄打趣。   不过她也不甚在意这些,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匡珍珠的心里不是也有一个跟夜明珠似的宝贝心上人。   倒是眼前这丫头像是情窦未开……想想也是,生存环境那么糟糕,只想着怎么让自己生存的更好,哪里会有那个动心的闲情逸致。   不多时,到了沈公馆所在的井岸胡同口。   窦川是执意要将沈南瑗送到家门口的。   可沈南瑗一瞥眼睛,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过去。   “窦警长,谢谢你,我在这里下就可以了,正好在路边的小店买个东西。”   这说辞吴娉婷没有任何怀疑就接受了。   她也道:“那就在这儿停吧!”   反正也没有几步路了,就沈南瑗的身手,她也不担心。   今儿这一天,吴娉婷带给沈南瑗太多的触动。   沈南瑗临下车的时候,忽地凑了上前,像西式的吻面礼一样,亲吻了她的脸颊。   吴娉婷没防着她能这么肉麻,羞恼地捂了脸颊大喊:“沈南瑗!”   似乎又把这当作某人作弄。   然而沈南瑗那儿已经下了汽车,站在路旁,笑眯眯地冲她招手,灵动双眸里还蕴了一丝浅显的感激。   窦川笑着发动了汽车,说不艳羡那是假的,就刚刚那位沈小姐那一下子,是他想了许久都不敢来的。   这厢,沈南瑗一直目送黑色的汽车拐了个弯,消失在大路的尽头,这才磨磨蹭蹭地往路边的商店走去。   她没什么东西好买的,毕竟这个时代零食的种类不多,至于口感实在是不好形容,她挑挑拣拣一阵儿,挑了几样小孩子们爱的东西,又故意假装没有看见门口那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   这时,商店的老板生气地一叉腰,站在门口道:“小赤佬,一边去,不要耽误了我做生意。”   那个小乞丐吓得脖子一缩,往后退了两步。   老板继续吆喝:“再远一点。”   眼看小乞丐退到了墙角。   沈南瑗拿出了钱包,递给老板:“结账。”   老板这才转回了身。   沈南瑗抱着几样吃食从小乞丐的身边路过,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了回来,递了两包本地产的饼干,“给,拿着。”   小乞丐愣了片刻,伸手接过来的时候,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快速说:“沈小姐,去思源书店一趟啊!”   思源书店在圣约翰学校门口,上回那个裴天成就是在书店的门口,给她递了张字条。   沈南瑗仔细想了想,没有回应他去不去,直接走掉了。   心里翻腾了一夜,沈南瑗知道裴天成找她多半也是因着她要开溜的事情。   裴天成一个人猜到就算了,现在连吴娉婷也猜到了。   沈南瑗难免忐忑,那个杜聿霖会不会也早就猜到了?   眼看着日历表上的出嫁日越来越近,她下定了决心,这事儿,再不能拖下去。   第二日,沈南瑗抽空去了趟思源书店。   去了便瞧见了书店门口的黑板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失物招领——上周一在本店拾到英语辞典一本。   还别说,沈南瑗上周一真的和蒋子玉逛过书店。   她凑上了前去,询问店员:“你好,请问是个什么样的英语辞典?”   “哦,辞典的第一页写了个瑗字!”   沈南瑗笑了一下,“是我的,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沈南瑗唯恐店员不相信,还拿出了自己的本子,给店员瞧了瞧她的名字。   只是她的行为可能很是多余,那店员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很快就去柜台后面翻出了一本辞典。   而辞典的中间是明显夹了什么东西的,中间稍稍鼓起了一点。   沈南瑗觉得自己是地下党接头的戏码看的有点多,一头黑线地将辞典装进了书包,道了声“谢谢”,匆匆离开。   找了个没人的地儿,她这才翻开了辞典。   只见里头夹了张白纸黑字的身份书,她的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   姓名:裴玉玉,年纪一十五岁,性别女,住址泷城南焦路三号。   下面是大红的印章,黑字的编号。   沈南瑗不知晓这个裴玉玉是不是真有其人,不过裴天成送来这个的目的,她已经知晓。   那个人猜的还真是准,这一来二去的先解决了她头一项难处,也是最要命的。   这下好,沈南瑗呼出了一口长气,仿佛明天就能获得自由。   ——   监视人这活,二毛子从警察局就在干。   后来投到了少帅的麾下,没想到一上来就被委以重任,虽然干的还是监视人的活,但他好歹也算专业啊。   于是这一来,就领了个小队长的职务。他将一行四人,排了个早中晚班,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盯着。   吸取上回白虎帮搞出来的教训,他要求自己的手下,要把沈三小姐的行踪全部都记录到本子上。   晚上交接班,二毛子接过了手下递来的记录本,翻阅起今儿白日里的情况。   “……三小姐去了一趟思源书店,找到了丢失的辞典……”   二毛子拧起了眉毛,二话不说,就把记录本砸到了手下的头上,“你他妈到底会不会记录?什么叫找到了丢失的辞典?我问你,辞典是什么时候丢的你知道吗?万一上头要是问起来,你能说的清楚吗?”   手下支支吾吾辩解:“上周一是老大您的班,我看老大记录的有去思源书店,没准儿就是那时候……”   二毛子一听这话,更恼火了:“你是说我消极怠工,没发现喽!”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老大,我真不是……”   “你不是个屁啊!给老子改了!”   “是!”   二毛子吊了根烟,心里略微舒畅了一点儿,又教训:“不是哥哥不教你,像这种无关紧要……对就是这种逛逛书店,施舍小乞丐什么的小事儿,根本就不用记。咱们啊,只管看着人别出什么大事就行。”   “那老大,什么才叫大事?”手下虚心地问。   “你傻啊!比如说那些性命攸关的,再比如说瞧着这小丫头别和什么男人在一块儿,给督军府蒙羞……”   说着,自己先嘎嘎笑了起来。   兴许是夜太静,二毛子的笑声有点刺耳。   正在这时候,沈公馆的二楼却忽然打开了一扇窗。   站底下不远的几个人很有默契地一转身,背对向那里。   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南瑗就立在窗前,眼睛直视着外间的胡同口。   黑漆漆的夜里,只见明亮的路灯下立着几个人,自行车挨墙靠着。   没推窗之前,她已然看了半天,那些人推推搡搡的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而沈南瑗此刻想的是,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甩掉他们。   她拿出了一张纸,很形象地画了一个她,和一个紧闭的城门,在她的身后,还有四只不一样颜色的小麻雀。   这些讨人厌的小毛雀,叽叽喳喳的,要想神鬼不觉地离开,就得让他们闭嘴才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40章 逃跑逃跑(2)   沈南瑗的出逃计划, 正式开始布局。   这场局的局中人,只有她自己。   最终解开困局逃出去的, 也只有她自己一个。   那些到现在还不知情的必然是继续蒙蔽, 而猜到的, 则绝对不能再有半点牵扯。要不然的话, 她害怕他们会受到杜聿霖的报复。   毕竟那个变态, 疯起来,随随便便就能杀人。   因为这个, 她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去过铺子。   即使是每日都见面的李氏和冬儿, 她也把这事藏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口风。   沈南瑗通过小乞丐想要约见裴天成, 见面的地点还是河边公园下的小径。   但裴天成并没有赴约, 反倒是又在思源书店,给她传递了一封信。   这回的信上, 清清楚楚地给她画出了一条出逃的路线。   沈南瑗再一次领教了裴天成的心思缜密, 那页纸她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 将街头的地方死死地背了下来,这才将它燃成了灰烬。   接下来, 她只需要一个借口顺利出城,并且甩掉杜聿霖派来的那些盯梢。   沈南瑗设想了很多理由, 比如出城散散心啊。   可她一想, 这样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而且也只能糊弄过去一时,她需要的时间当然是越多越好。   最好是等到沈家和杜家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已经跑出了杜家的势力范围外面。   为了这事,沈南瑗正茶不思饭不想,这天的中午,卢兰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沈南瑗与卢兰因为不同班,而卢兰又是高年级的学姐,仅仅是点头之交。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孩,沈南瑗只当是自己走神走的太久,没有注意到,略感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卢兰学姐,我刚刚在想老师刚教的公式,我不太懂,就想的入神了。”   卢兰笑了笑,说:“没关系,说起来是我唐突了……礼拜六我想邀请你去郊外的含山赛马场观礼。”   “嗯,观礼?”沈南瑗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卢兰略微扭捏地说:“就是我的订婚礼。”   “我……”沈南瑗面露难色,刚想拒绝。   卢兰又说:“你是嫌弃我嫁的不好,以后不配和你来往是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不知道礼拜六有没有事。要不我回家问一下,再给你答复?”沈南瑗赶忙说。   卢兰开心地点了点头,又亲昵地拉了拉她的手:“南瑗,你一定要来啊!说起来我们差不多的,你月底就要嫁做人妇,我这个礼拜订婚,等我学业完成,也要嫁过去。这结婚的女人和没结婚的不一样,还是结过婚的在一起,才会有共同的话题。况且,我一见你就特别喜欢你。”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沈南瑗一再保证能去一定去,卢兰才肯放过她。   可沈南瑗琢磨了一天,她自己还准备礼拜六要跑路呢!   出城的理由都没想好,哪有那个心思参加什么订婚典礼。   可转念就想到了,郊外的赛马场……   不成,这样会连累到卢兰。   虽然不熟,沈南瑗也干不出缺德的事情。   她不欲连累人,思索了又思索,还是准备婉拒。   去高年级寻找卢兰的路上,将好撞见了卢兰和几个不认识的学姐在一起。   沈南瑗远远就听到人群中有人问:“卢兰,你干嘛邀请那个沈南瑗?你不是一向最看不上她了!”   “切!我哪儿想邀请她啊!看着她就来气。还不是我夫家,听说了,非得让我邀请。我还没有嫁过门,总是不好拂了那边的面子。不过我自己也想通了,我就当她是个乞丐,反正那天的自助餐也吃不完,喂狗也是喂,施舍给她那个乡巴佬一点,也不是不成。”卢兰毫嘻嘻哈哈地同那些人说,一点也没有发现呆立在走廊另一边的沈南瑗。   前一刻还感慨的沈南瑗,后一刻便叹了口气。   不过刚好,一下子没了心理负担,有了出城的合理缘由。   礼拜六之前,沈南瑗还准备迷惑一下杜聿霖。   自打上回无意间撞到杜聿霖,他已经好久没有露过脸了。   这些日子,倒是没再听说哪里哪里又出现了混乱,想来是青帮和白虎帮达成了暂时性的和解。   这当中,肯定少不了杜聿霖的周旋。   沈南瑗想找杜聿霖,肯定不敢往督军府打电话。而且那个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从没跟她说过哪个别馆的电话号码。不过,这也难不住她。   沈南瑗都走到了家门口,却猛地一转身,像身后的跟梢走去。   二毛子一看她回头,吓得推着自行车就撤到了一旁,假装在找门牌号码。   沈南瑗径直走到了他的旁边。   二毛子咧开了嘴,故意问:“哎,这位小姐,这里有没有一家姓刘的……就是刚搬来的……”   沈南瑗才没空跟他扯那么多:“去跟你们少帅说我要见他。”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二毛子眨巴着一双小眼睛,似乎是想极力说服沈南瑗。   沈南瑗理都没理,转身就走到了沈公馆的门外,“啪”一下关上了门。   尽管二毛子欲哭无泪,又被吓了个半死,但关于沈三小姐的诉求,他还是没那个胆子隐瞒。   小野猫主动要求见他。   这一消息,让忙乱了数天的杜聿霖,很是欣慰。   说什么都得放下了手中的大事,与她见上一面。   凌晨四点才睡的杜聿霖只眯了两个小时,就出了门,在沈南瑗每日等电车的地方,等着送她去上学。   沈南瑗还在想着,今儿杜聿霖会不会出现。   才出了巷子口,大老远,就看见了那辆惹眼的汽车。   沈南瑗也说不好心里是个什么感触,匆匆地走了过去,见四下无人,拉开了车门。   杜聿霖正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一听见身边的声响,嘴角不由自主上扬。   他闭着眼睛问:“找我什么事?”   这腔调拿的……沈南瑗撇了撇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那个妹妹,她烦死了,总是找我麻烦。”   杜聿霖睁开了眼睛,大感意外,这也太不像沈南瑗的个性了。   这丫头倔强的很,才不会轻易就求饶或者是寻求帮助。   但他还是说:“就这事?回头我一定让她老老实实的。”   沈南瑗听他随意就应承了下,又说:“我想再多要点子弹。反正我去市场买的话,你肯定会知道。”说着,她指了指外间跟梢的人。   杜聿霖的脸色有些黑,这批人是刚换过的,又被发现了。   却没有被发现的心虚,“我只是唯恐再出现上回的事情。而且最近齐家好像知道了点什么,几次找江潮试探,他和沈家的关系。”   “我又没说什么!”沈南瑗摊了摊手道。   “可你看起来不高兴!”   沈南瑗冷笑:“二少还会在意我高不高兴吗?”   “在意的。”杜聿霖认真地说:“毕竟炸毛的猫不好撸,爪子尖利。”   沈南瑗一恼,索性就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恶狠狠啃了一口。   杜聿霖被咬,疼归疼,但总归对他来说是挠痒痒的劲儿,此刻更是老神在在地道:“我听许副官说,在他家乡,男人要是出征,女人为了怕男人忘记自己,总是会在男人的身上留下这么个印记。”   沈南瑗一听,卧槽,咬不下去了。   她悻悻地松了口,还嫌弃似的“呸”了一口,一点都没有淑女的模样。   杜聿霖忍不住拧了眉,掰着她的脑袋,狠狠地亲了上去。   “不许嫌弃我!”杜聿霖喘着粗气说完,忽又咧开了嘴,笑的很是邪乎:“你嫌弃也没用,迟早我会让你的身上沾满了我的味道。”   沈南瑗只觉一阵肉紧,这肉麻的台词,也是难为这位男一号了。   心里倒是知道可不敢再惹怒他,只愤恨地撇过了脸。   杜聿霖总觉得这丫头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若不是因为那些跟梢的话,那多半是因着越来越近的婚期?   他思索了片刻,一向只做不说的他,还是决定稍稍露一些口风。   他认真地道:“你且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嫁给我大哥的。”他看着那双瞪向他的大眼睛,仿佛所有情绪都藏了里头,胸口一紧,又亲了一口,哑声道,“这件事我早已安排妥当,你只需相信我就行!”   沈南瑗一听这个说辞,猛地颤了一下。   汽车驶到了圣约翰的后门,沈南瑗神色复杂地下了汽车。   再一回头,杜聿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从眼前掠过。   可惜了,她从没有那个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的想法。   若不然,她还真想瞧瞧,那杜聿霖准备怎么做。   礼拜六之前,沈南瑗将要去参加卢兰订婚典礼的事宜,告知了沈黎棠。   听说,卢兰嫁的是司法部一位主任的儿子,因为品级不够,不会邀请到向沈黎棠这种部长级的人物,更别提督军府的人了。   沈黎棠不大满意她这样的交际,却也不做阻拦。   礼拜六一早,沈南瑗按时出了门。   临走前,冲李氏笑了一笑,在心里同她说了声“再见。”   却没有直接去卢家,而是给卢家打去了电话。   “实在是对不起,卢兰学姐,督军府有事找我……我祝学姐订婚快乐。礼拜一的时候,我再讲学姐的订婚礼双手奉上。”   那边的卢兰显然不太高兴,可人也不在身边,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只能嘟囔了几句,作罢。   沈南瑗挂了电话,又往店里拨了一个电话。   匡珍珠正好在,接了电话问她:“这边新到了几件舶来品古着首饰,你来不来?”   “我不去了,今天卢兰学姐订婚,我要去郊外的跑马场庆祝她订婚。”   “好吧!”匡珍珠说道。   沈南瑗又随口问了一句:“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还成!”匡珍珠顿了一下,又问:“那你明儿个来吗?”   “听说晚上还有舞会,恐怕是赶不回来!”   “那你们住哪儿?”   “露营!”   “玩的愉快。”   “好的。”沈南瑗挂线之前,握着话筒,在心里说“再见。”   打了这两通电话,沈南瑗这才租了辆黄包车,去了城门边,时间赶的很巧,正好赶上卢家的车队,随在后面出了城。   二毛子打听好了卢家订婚礼举行的地点。   郊外的跑马场,骑着自行车追到城门口又渴又饿,想着今儿一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他下了自行车吃了碗馄钝,这才朝城外骑去。   黄包车在跑马场的门口转了一圈儿,往回走的时候,刚好撞上姗姗来迟的二毛子。   二毛子将自行车靠在了跑马场外面的大树旁,蹲守在外面。像这种场合,他不好混进去。   此时的沈南瑗已经变好了妆,剪去了一头的青丝,像个俊朗的少年一样,穿着粗布的短打,准备前往和裴天成约好的渡口。   接下来,就只等天黑了。   ——   裴天成看着那少女舍去了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变成眼前这模样,他想,当时她心里想的,一定是离开这里之后的海阔天高,才有的这样的勇敢与决绝。   又或者是哪怕抛下这些,也要远走高飞,才使得她能这样豁达与果敢。   不管是哪一种,总之在裴天成见到沈南瑗的那刻时,哪怕是惊讶也没维持多久。   这人变成什么样,都还是沈南瑗。   而他自己也说不上,费了这么大周章,想要帮她的目的。   反正帮都帮了,那自然是好人做到底,送她最后一程。指不定这往后,山高水远,就是后会无期。   他推了帮派里的其他事情,推说今日乡下有事,早早就出了城。   沈南瑗摸了摸短绒绒的头发,剪得有些短了,约莫得养上个把个月才能恢复。   剪掉的那刻,沈南瑗强迫自己睁着眼看,但好歹,靠着金丝雀的这张脸撑住了颜值,没崩。   只是一时还有些不大习惯。   “怎么,是不是认不出来了?”沈南瑗对自己的乔装技术还是颇有信心的。   裴天成点了点头道:“乍一看是不敢认,不过多看了两眼还是能认出来,但要换了旁人就不一定。”   沈南瑗知道,他这个旁人,意思就像是杜聿霖派来的盯梢的那些货色。   不过,连他都能看的出来,更别说杜聿霖那个变态了。   沈南瑗稍稍有些失望,随后又自己安慰自己,想什么呢!她此番离开,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上杜聿霖,还管个什么认不认的!   转回头说正事,沈南瑗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送送你!”裴天成说。   没想到,来了泷城这么久,能够说上一声再见的人,居然只有他一个。   沈南瑗默默地长叹了一声,发自肺腑道:“谢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希望无论是何种情况,你都能好好保重自己。”   裴天成居然有些伤感,强咧开了嘴,将给她准备的干粮和换洗衣物递了过去,“船今晚八点会来,渡口边有一间没人住的空屋子,你暂时可以在那里歇一下脚。从此,就天高任你飞了。我不会陪你到八点……”   “我知道,你能特意跑这一趟,我已经很感激了。”   沈南瑗真挚地点了点头,又说:“那么再见,珍重!”   “再见!珍重!”   裴天成花了几个小时的功夫,到了这儿,也就是为了这句“再见珍重”而已。   裴天成转身就走,走路的姿势虽然有些坡,但挺拔的身影看起来很是潇洒和利索。   沈南瑗就立在原地,一会儿看看面前那悠长的大河,一会儿又看看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叹一口气,也转了身,朝裴天成说过的小屋走去。   那小屋年久无人居住,到处都是灰尘。   沈南瑗费了好半天的劲,将屋子打扫了一下,这才坐了下来,等天黑。   她这趟开溜,为免引人耳目,只带了一个书包。   原还想着到了下一个落脚地,再买置办的东西来着。   没想到裴天成一个大男人想的倒是周全,包袱一打开,给她准备的衣裳,也都是男式,虽然半旧,看起来却很是干净。   沈南瑗又叹了口气,无所事事,又七上八下地等天黑。   人要是专注于等一件事情的话,时间会过的奇慢无比。   感觉都要过了一个世纪了,沈南瑗突然听见门外响起了水声,连忙推了门出去查看,将好看见夕阳照着河面,而渡口的旁边停了两条乌篷小船,陆陆续续地从两条船上跳下来十好几个男人。   最后的一个男人跳了下来,沈南瑗的心脏克制不住地怦怦乱跳了起来。   他的脸上,那条狰狞的刀疤,她是怎么都不会忘记的。   那些人从船上下来,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又看,便把目标朝向了她这里。   沈南瑗这时再想退回去已经晚了,早在第一个男人跳下船的时候,那人就发现了她。   不过,她除了心惊,害怕一会儿不好脱身之外,倒一点都不担心那些人会认出她来。   片刻间就拿定了主意,沈南瑗等到那些人来到小屋前,仗着现在雌雄莫辩的身份,还有脸上打扫时刻意沾的黑灰,有了这些掩护才敢拦住了那些人的路,以一副主人的架势,不让任何人进。   硬着头皮度眼前的难关。   “怎么了?”走在最后面的刀疤脸不快地问。   最前头那个男人和沈南瑗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气闷地说:“不知道哪来根蒜,敢挡爷的路。”   沈南瑗一副急坏了的模样,指了指身后的小屋,又拍了拍自己,咿咿呀呀。   “是个哑巴!”那人又道。   刀疤脸走上前来,皱着眉头:“这臭小子什么意思?”   队伍里有人猜测:“好像是说这儿是他家吧!”   “屁,这就是个没人住的屋子。”刀疤脸一把推开了“他”,气冲冲地进屋了。   还别说,这屋子和先前来时真不太一样了,虽说没有干净到一尘不染,可明眼人看的出来,这是被人打扫过的。   刀疤脸回头,一双眼睛在沈南瑗的身上打量来打量去。   沈南瑗往后撤了一大步,眼里有‘家园’被占的气急,一副“你们是坏人”的提防表情。将十几岁少年郎的年轻气盛和被恐吓过后的怯懦愤懑演绎得惟妙惟肖。   刀疤脸咧开了嘴乐,心想这这小子就是个不开眼的小傻子。   他招呼兄弟几个坐了下来,指着沈南瑗道:“烧火会吗?去给哥几个烧点热茶!放心,我们入夜就走。”   沈南瑗站在原地没有动。   就在刀疤脸发火之际,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   “二哥,这人不止哑巴,还聋。”   “有会哑语的吗?”有人问在座的。   “谁会那操蛋玩意啊!”   “操,谁去告诉他让他烧水?”   “算了,费那劲,我去烧吧!”   那人嫌弃地从沈南瑗的身边走过,还故意撞了她一下。   沈南瑗一个趔趄,往后又退了好几步。身材单薄可见一斑。   那群土匪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么个‘傻小子’穿的也就比乞丐好了那么一点,想也知道是在城里混不下去,跑轮渡这地方往外求生路来的。   但显然是觉得她不具备什么危险,拿她当乐子耍。   沈南瑗一脸气恼地站稳了,眼睛斜了斜她放在最里面的包袱。   刀疤脸顺着视线看了过去,视线也落在了那个蓝色的包袱上。   他伸手一捞,将包袱抓在了手里,随意地扔在地上,只见里头除了几件破衣裳,就是一些铜钱和毛票。   沈南瑗紧张地扑了上去,一把抓过了包袱,紧紧地护在胸前。   刀疤脸彻底放下了心,不客气地踢了一脚,“滚,爷就是再穷,也不稀罕你那两张毛票。”   却还是不客气地抓起了从包袱里掉出来的大饼,分给了兄弟。   鸠占鹊巢!   沈南瑗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坐在了小屋的外面,手里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小包袱。   财不外露,她这样子乔装最稳妥。   而路上需用的银票碎银都贴身藏着,是也谁都想不到。   而跟刀疤脸一块来的人不少,背后背着的东西都遮遮掩掩,只能看出鼓鼓囊囊。   沈南瑗大致看了一眼就能猜到是他们干这一行营生的家伙什。   上回沈家被抢,就见识过那伙人的凶残劲儿,沈南瑗绝不会想不开和他们去硬碰硬。   只殷切盼着那伙人要是能在船来之前走了就好了。   那些人在屋子里吃吃喝喝,还有两个土匪,吃饱喝足,跑到河边的芦苇丛里撒尿。   眼看天就要暗沉下来。   沈南瑗的心里焦虑得不行,幸好是这个时节,天黑得早。   若是夏天,八点都不一定天能黑。   真的是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   躲过了杜聿霖,还是没有躲的过这莫名其妙的麻烦。   屋子里的土匪进进出出,还有个戳了戳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块大饼。   她摇了摇头,趔趄过一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人站直了身子,大声询问:“二哥,要不要杀人灭口?”   沈南瑗一听这话,后背发毛,一只手悄悄地摸向了夹衣的里面。   她那把勃朗宁就贴身藏在里头,也得亏了穿得厚,打外面看不出来异样。   刀疤脸苏大山生性多疑,故意指使手下咋呼,想看看那个小哑巴到底是不是装的。   沈南瑗一手挨着了木仓柄,并没有动,那动作就似饿的胃疼。   苏大山又加了码道:“老七,你去。”   沈南瑗在心里诅咒杜聿霖,他剿匪剿的是个屁啊,为什么这些人还能在这里!   千钧一发的时刻,沈南瑗忽然指着那边的乌篷船,咿咿呀呀。   “啊——”   老七顺着她的手,看见了——船在动。   他拎着拔|出来的刀子,身手敏捷地上了船。   船上顿时传出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沈南瑗惊讶,船上居然还有人。   难不成是被绑架的?   可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有那个心思管别人。   她垂下了眼眸,继续坐在原地,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   等到那个老七从乌篷船里钻了出来,那把明晃晃的刀上带了血。   沈南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老七冲她斜斜地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芦苇丛,喝道:“滚到那儿蹲着去,别碍爷的眼。”   简直是巴不得啊!   沈南瑗鬼哭狼嚎似的抱着小包袱跑到了那里。   “怂货!”老七笑骂。   ——   芦苇丛离乌篷船很近。   可现在天几乎黑透了。   沈南瑗悄悄地打量了几次,都没能看清楚乌篷船里的情形,隐隐约约地可以听见微弱的□□声音。   沈南瑗是有机会逃走的,可她要是走了的话,就赶不上裴天成给她找的船了。   走陆路的话,她就是累死,也跑不过杜聿霖的汽车。   沈南瑗衡量了几个来回,只盼望着刀疤脸他们能说话算话,赶紧走。   可她又觉得这想法太过奢望,她都看见他们动了刀。   沈南瑗心一横,趁着老七不注意,猫着腰摸进了乌篷船。   船上的人听见动静,闷哼了一声。   沈南瑗凑到近前,才看清里头的情景。   船舱里被缚着一人,嘴里塞了块破布。   沈南瑗一伸手,将他嘴里的破布揪了下来,立马听见他的哀求声音,“救,救我……”   沈南瑗没有出声,而是上下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处。   衣服都成破布条了,洇出来的血在他躺着的船板上蜿蜒成一滩,昏暗环境里看着就黑乎乎的,怪渗人。   而那人的眼在黑暗中却异常明亮,此刻死死盯着沈南瑗。   伤的地儿有点多,但求生欲望很强烈。   这是沈南瑗的第一直观。   如果刚才不是这人挣扎太厉害让船动了,她不一定能从刀疤脸手底下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正犹豫,就听到男人强作力气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我不会伤害你!他们绑我是为了从我这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东西决不能落他们手里!”他说得激动,身体前倾,粗麻绳勒紧的引得他痛苦闷哼了一声。“若到了他们手里救人的就变成了害人……”   沈南瑗并不懂他呢喃的是什么。   但看他眉头紧皱的痛苦神情,只迟疑一瞬就给他松了绑。   且不论他到底本性如何,就凭他现在的情形,若真要害她,只怕自己先被土匪给打成筛子。   那人忍着痛,一面急不可待地甩掉了身上的绳子,一面压低了声音道:“你不会说话是吗?那你会游泳吗?”   果然如沈南瑗所料,这人一直在留意着船外的情况。   沈南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   “也听不见是吗?”   那人又说。   紧跟着就动了口型:跑!他们都是土匪,不跑你会没命的。   沈南瑗心说,你怎么不先跑呢!   却皱着眉头,假装看不懂。   时机是不等人的。   那人一沉眉头,几乎是当下就做出了抉择,把一卷东西猛地塞到了她手里。   “把这藏好了。”他的双眼分毫不错身地盯着外面,身体呈现紧绷的弓型,一把按住了沈南瑗的脑袋,与她的眼神相对,“要想活命就得跑,死命了跑,一定要逃走知道么?知道西福胡同么,到了那儿就绝对安全了,你去,自会有人照顾接应你。”   那也是打量过沈南瑗那身行当之后抛出的诱哄说法。   沈南瑗猝不及防给吓了一跳,连眼神都是懵的。   “跟紧我。”那人猫着腰就摸出了船舱。   沈南瑗立马跟在他的后面,又蹲回了先前的芦苇丛。   男人则在她的斜前方,隔着距离并不远伺机而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随时会被发现的风险,以及两人受到的性命威胁,仿佛这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焦灼僵持。   这样下去。耗都得把人耗死了。   沈南瑗的想法一晃,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人,却瞥见了那包含深切希望和托付的一眼。   “……”   夜色掩映,给了人几分逃生的希冀。   沈南瑗无意识似地摸了一把一块收进夹层里的东西,那人托付给自己的,显然是要让自己充当个跑腿的。   如果真是个穷流浪汉,八成就去了。   可偏偏是想要逃离泷城的沈南瑗,打死再不会往回头的路上撞。   她没有说话,就代表没有应允。   故不算应承人家的。   这时候,老七刚才屋子里转了一圈儿,又走到了外面。   扫了怂货一眼,回头跟屋里的人说:“蹲着跟个小鹌鹑似的。”   屋子里又传出来了大笑的声音。   就是他们说笑的时间,沈南瑗瞥见那人比了个手势,仿佛是说兵分两路。   随即率先如离弦的箭矢朝后面深山的方向跑。   河岸开阔的视野,让逃生变得极为艰难,他一跑动显露了目标,立马就吸引了刀疤脸等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人骂咧咧地提着家伙什就追。   沈南瑗在缓过错愕那刻,像只敏捷的猫儿,奋力向草深的地方跑去。   落在最后头的老七发现了,吆喝着:“二哥,小哑巴跑了。”   “谁管他妈的小哑巴,给老子把李肃那孙子给抓回来!别开木仓,要活得!”苏大山如同一匹恶狼首当其冲,跑了半道就落在了后截儿,踹了一脚老七,“去,去两个人,给我把小哑巴给喀——”   他划拉了下脖子。   手底下的兄弟立马懂了。   落最后面的两个利落折返,朝沈南瑗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臭小子别跑——”   “老七你是不是傻,他又听不到,喊个屁啊!”   “麻蛋,这小子腿上长风火轮了啊,跑、跑这么快!”   沈南瑗当然听得到后面的迎风议论,只是压根不想顾。   得亏这阵子把锻炼身体也提上议程,要不然原主这副柔弱身子还真不一定吃得消。   她照着心底熟记的地图路线跑。   原本吃透地图防的是杜聿霖。   没想到杜聿霖这头狼没来,倒霉催地碰上刀疤脸这伙,但好歹不至于慌不择路的乱跑。   三岔口的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往左,杜聿霖剿匪,刀疤脸就是借助对山城布防的了解才得以脱身,往深山跑自己是死路一条。   又到个岔口,原本该继续往左的,偏偏坑坑洼洼挖了一道可深的沟渠,前面还竖了修路的牌子,显然是过不去了。   “别跑——”   不跑才怪。   沈南瑗一跺脚,只能朝着那一条的康庄大道往前拔足狂奔。   直到看到那熟悉巍峨的石牌坊,上书‘泷城’,她差点一口气儿没缓过来晕过去。   这冤孽的,怎么又跑回来了!   而始终紧咬着她追的两个,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还不待她再匀了气跑,就突然一下神情惊恐地作了鸟散状。   “……”沈南瑗呼出了一大口长气,正郁闷间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二少,要把城门封了吗?”   沈南瑗大惊,赶紧扭过了脸,她默默地安慰自己就她这副装扮,杜聿霖不一定能认的出来。   可是万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了,提前发文,一会儿去睡233 第41章 你疯了吗   沈南瑗的余光里看到一整排齐刷刷的亲兵营踢着大正步往城外去, 为首的那个满面阴沉,可不就是泷城的玉面阎王爷。   “先去含山探探情况。”   杜聿霖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 沈南瑗暗暗松了口气, 去含山起码得两个小时的车程来回。她还是有机会能——   咔嗒。   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响动, 在沈南瑗眼皮子底下显露出熟悉修长的大长腿。   沈南瑗的头皮一阵发麻, 想装看不到就被人用手抬起了下颌, 被迫直视。   杜聿霖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去哪儿玩野了?”   “……”   果然,她的伪装逃不过杜聿霖的眼睛。   杜聿霖今儿个连赶了两个会议, 从城北军营那到上司领导汇报,忙得晕头转向, 却还惦记着他家的小野猫。   一打电话, 听说小野猫去含山赛马场观礼, 心头突突直跳,不等会议结束, 就带了亲兵出来直奔含山。   结果倒好, 先在城门口逮着了。   杜聿霖眯了眯眼, 上上下下慢里斯条地打量她这一身的装扮。   小猫脸上黏着脏灰,何止是玩野, 要不是他眼睛毒,一下认出来, 指不定就让她蒙混去。   “说罢, 怎么回事?”   沈南瑗撞着杜聿霖,就知道今天的计划完了。   索性先发制人:“你怎么去剿匪的,那刀疤脸带着一伙人又是木仓又是钢刀的折回寻仇来了!没看我刚让俩青褂子的追着跑么!都快岔气了!”   她点着杜聿霖的鼻尖斥责。   纯粹是当下怒火烧得。   还有逃跑失败的怨气, 搁平时绝对是不敢的。   “……”   所有人注视这幕奇观。   哪个敢不要命的指着杜二少的鼻子骂,除非是不想见明天太阳的。   偏偏,杜聿霖还沉默似默认了。   他刚有扫到,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俩追的是他家的小野猫。   要刚知道,那俩是,就该一枪一个崩了,哪是让人去探查探查。   等沈南瑗骂完泄了那股子气她就后悔了,杜聿霖的眼睛幽深的跟漩涡一样,能把人给吸进去。   她咽了咽口水,稍稍往后退一步。   还没等迈开腿,整个人就被杜聿霖以拦腰的姿势抱起来扛在了肩上。   “你放我下来——”沈南瑗惊呼,打死也没想到杜聿霖敢在大街上这么掳人。   杜聿霖的笑容里染上一丝邪气嗜血,声音比寻常还低沉了两个度。   “猫儿乖,爷帮你教训那些找死的东西。”   整齐的列队跟在几辆军方牌照的后面小跑跟进。   沈南瑗被押在打头阵的小汽车里头,旁边坐着杜聿霖。   大掌盖在她脑袋上。   一摸,发现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假发,一下变了眼神。   “这头发怎么回事?”   沈南瑗心底一个咯噔,心想着该来的已经来了。   她没跑成,就要应对杜聿霖的火眼金睛。   当中不能出一丝纰漏,若是让杜聿霖发现她有那个心思,她感觉这那只手掌占有欲强的抚摸,忍不住浑身发寒。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包袱留在了河边小屋那的草堆里。   期间,杜聿霖也没说,只是眼睛饶有兴味。   似乎等着她编排好理由。   沈南瑗看了老神在在的他一眼,就知道这坎儿不好过。   况且现在这天气,也说不出嫌热剪短了的话。   “换个新造型么,现在不是流行这种烫的么,不好看?”   沈南瑗把问题抛还给了他,大大的杏仁眼盯着他,仿佛他敢说一声不好看,就没完。   这样子的沈南瑗又跟前些时候的,重合在一块。   姑娘家爱美,人之常情。   “衣服呢?”   “还说呢,半道上就被人劫了,要不是我机灵逃出来,哪还来得及等你来救!”沈南瑗心底打定了主意,半点不能露,把自己要逃跑的事实跟参加卢兰婚礼的事换一换概念,一口咬死了就成。   “出门穿的礼服,逃起来可碍事,拿人家晾晒的偷了套上的。头发显眼,没甩脱。”   剩下的一下地方,还有环境,问起一概模糊了说。   废话,她要是显得头头是道,又该惹某个变态怀疑了。   这么一通编造,不管杜聿霖信不信,反正她自个是笃定信了。   谁来问,都这么说。   “不应该啊,那伙土匪不是让二少给剿灭了?就剩个脸上有刀疤,还是因为二少说留活口才让人得机会跑了。”许副官在前面插话。   沈南瑗倒真不记得土匪长相,就连刚才在河边小屋那,也没认得全几个,问她,她更迷糊。   可总的来说,她就是倒霉的。   说到底,还是跟杜聿霖有关。   她瞪了一眼过去。   杜聿霖一点不在意,手顺着那烫过的痕迹,还是像顺毛撸着。“你还要不要活口?”   沈南瑗一听就知道他意思了,再一想过去今个的新仇旧恨,暗暗咬牙,“不要了——”   该怎么整怎么整去,她可不想下一回再出个什么意外。   杜聿霖轻轻笑了两声,“那就抓到了活剐。”   沈南瑗:“……”   许副官:“……”   小汽车在山路上开,去的是含山赛马场的那条道儿。   毕竟,沈南瑗说的就是这。   还有一部分亲兵沿途分散。   沈南瑗心里想着杜聿霖的人能抓着那伙土匪,但自个决不能因此再搭进去。   是以,急也没什么用。   在车上,她又仔仔细细捋了一遍自己的说辞,确定万无一失才稍稍安下心来。   她半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   实则是心痛的,一想起这次的痛失良机,心里就难受得跟什么似的。   杜聿霖当她跑累的,把她脑袋揽过去靠在了他胸膛那。   “猫儿,怕么?”   怕什么?   沈南瑗没作声,从他怀里脱身出来看着他,仿佛不解他说话用意。   杜聿霖换了舒适坐姿,同样眼神直勾勾的,那里头是男人渴慕女人的眼神,“跟了我,得我的庇护,完完全全成为我的人,怎么样?”   一个完完全全,表露了杜聿霖不一样的心思。   沈南瑗则是完全错愕,毕竟让一个变态好声好气地跟你商量我要囚禁你一起玩耍,惊悚之余还是有那么一点让人惊讶的。   那这算不算意味着,是杜聿霖开始在意她的表现。   而他之前也说过,他并不会让自己嫁给他大哥。   长久的静默,导致杜聿霖的呼吸都错了一拍,大掌再次落在了她柔软发梢上,带着一贯的自傲再次开了腔:“不用这么感动,往后咱们的日子还长着。有我杜聿霖一天活着的日子,就绝没有人敢动你一下。”   沈南瑗在听到那句往后日子长着的时候,心头颤动了下。   “杜聿霖……”   杜聿霖准备好接受女人地投怀送抱,张开了胳膊。   “你这自恋到底是随了谁的?我又不喜欢你,能感动个——鬼!”沈南瑗还是怂,在察觉到杜聿霖眼神变化那刻,改了口。   然而,杜聿霖的脸色还是阴沉出水了。   许副官在前头听着,好好的爱情片,眨眼就切了恐怖片。   二少扼住了沈南瑗的咽喉,“你不喜欢,那你喜欢的?”   沈南瑗本着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杜聿霖好过的心思,破罐子破摔,“就你这样的、动不动就家暴的,鬼才会喜欢——咳咳。”   杜聿霖猛地松开了手。   那脸上的神情划过一丝茫然。   他身边没有过女人。   即便有个热爱把教条挂在嘴边的小姨妈,但也没教会他对女人到底要如何。   从前,他不需要女人,甚至,是厌恶。   而自从沈南瑗招惹他以后,他身边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   何况,这女人总不不按牌里出牌。   沈南瑗猛地呛咳了几声,觉得车厢里的气氛有些不大对。   “杜聿霖……”   “小野猫,你见过都吃到嘴边的肉有放生的道理吗?”   “……”   合着指望猛兽吃素十分不切实际。   沈南瑗只觉得刚才竟以为杜聿霖是会改变,可笑至极。   “等咱们回去城里,再去百乐门包个场子好好玩呗。”   “嗳你们看,那是不是军政府的牌照,好像是杜二少的?”   “卢家和赵家哪个有这样的面儿能请得动那样的大人物,你看错了吧?”   “呐,你们倒是看——”   沈南瑗比从山道上走过来那一伙男男女女的年轻人,更早发现了他们。   一个俯身,就趴在了杜聿霖的膝盖上。   动作那叫一个利落爽快。   连杜聿霖都措手不及。   就跟小猫跳了上去,身体不自觉起了某种反应。   沈南瑗当下就察觉了,一侧脸,瞪向坐着的那个不要脸的正主,显然是想用眼神达到某种威吓作用。   然而杜聿霖嗓音更低哑暗沉了,“猫儿,别这么看我。”   沈南瑗无声愤怒指控——‘变态’!   “还真是二少,二少可是来参加卢兰和赵俊生的订婚礼的?”那上来搭话的是个女生。   听声音还有些耳熟。   沈南瑗想了想这小烟嗓,一下就跟经常跟卢兰在一块的秦默兰联系在一块。   那声音离得很近,她屏息紧张怕被发现。   而这下意识躲的举动,反而把自己逼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与此同时,一件军装的外套兜头罩住了自己,仿佛是有所洞悉似的,大掌捏搓在她的后颈。   轻轻摩挲,像极了安抚。   沈南瑗:“……”还是跟撸猫差不多。   但她已经听到秦默兰说想要搭杜聿霖的车一程,还自报家门,是杜督军底下参谋官的女儿。   “哦,不熟,借过。”杜聿霖的声音就这样冷淡地从头顶飘过。   沈南瑗感觉车子又缓缓动了。   心思却还停留在那什么参谋官女儿的身上,想也可知当着众多朋友的面,被杜聿霖如此拒绝是件多下面子的事。   而杜聿霖却不觉得有什么。   沈南瑗揭掉了衣服看向杜聿霖。   后者挑了挑眉,“怎么,想把人带上?”   “……”沈南瑗又索性装死。   “去康山别庄。”   沈南瑗陡的一惊,瞪大了眼睛。   ——   沈南瑗没想到时隔一月,兜兜转转又到了这‘牢笼’地儿。   跟绕不过去的坎儿似的。   而藏于夜色里的康山别庄依然冷清,进到里头,除了杜聿霖几名亲兵就再没了别人。   唯一显得高兴的,是被安排在这守宅的。   别庄二楼,沈南瑗再次回到了雕花圆床的房间,以及旁边的西式酒柜,上次‘药翻’杜聿霖的那瓶红酒已经不见了。   咳,旧地重游,很是惶恐。   再来一次,应该……不好用了吧。   杜聿霖自个拿来了药箱。   让沈南瑗伸出手,小细胳膊上有划到过的细小口子,不止胳膊上,还有脚踝。   估摸是让野草荆棘剌到的。   棉签棒蘸了红药水,杜聿霖很是认真地给她涂药。   沈南瑗被抓着脚脖子,感觉这人呼吸都快喷在上面的,勾起一阵麻麻痒痒的。   “别、还是我自己来。”   杜聿霖看了她一眼,光一眼就让沈南瑗这缩缩动动的,不敢再动弹了。   努力地扮着没有知觉的僵尸,生怕勾起某人一点欲望。   那玉白的脚丫子在杜聿霖掌心里托着,指甲被修剪得圆圆润润,泛着健康粉润的颜色。   光这画面就足够勾人的。   杜聿霖眼神黯了黯,不知道这算不算坑了自个。   但在看到那些小伤口的时候,饶是伤过比这还厉害多了去的杜聿霖却觉得疼,于是,动作愈发小心翼翼。   沈南瑗的表情也愈发难以控制。   主要是吓的。   而且觉得痒,会忍不住回缩。   偏那人手上用了劲道固定住,自己差点被带了过去。   那大掌温度滚烫,传导过的热意仿佛从接触点扩散开去,让沈南瑗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杜聿霖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正好看到沈南瑗粉扑扑的小脸,和灵动乱飘的眼睛,就是不看他。   “小野猫,我只是好心帮你上个药,你在想什么脸这么红?”   明明把上药这件事整得很色情的是这人本尊,推诿旁人的功夫却是一流。   沈南瑗被捏住了脚踝,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房、房间里暖气足,热的,你弄完了没?”   她一瞥杜聿霖那幽暗眼神,差点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撩拨的话。后来一想,觉得是杜聿霖这个人思想太龌龊!   生气地硬掰开了他的手,好家伙,一圈脚脖子已经红了。   “蛮子。”   话落,肚子先没出息地发出咕噜的响儿。   沈南瑗老脸一红,她连带着的干粮都有骨气地没吃。   这会儿是真饿了。   杜聿霖的眼扫过沈南瑗揉的那地方,眼神划过一丝懊恼。然而很快,让人察觉不到。   他走到门口问许副官,“去弄点宵夜。”   许副官表情露了一丝为难:“宵夜啊……”   康山别庄离城区差得可远,而且别庄里从来也没配备过厨子,这会儿哪儿给整宵夜去。   “嗯?”   “属下、这就让人去办!”   沈南瑗在里头听到杜聿霖为难人,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折腾人,不显得跟杜聿霖更别扭。   “一来一回都要不少时间,这儿有厨房么,食材?”   杜聿霖回转身,好奇地挑了挑眉。许副官当即抢先回答了‘有’!“就、就糙兵蛋子,没一个会做的。”   沈南瑗翘着脚丫子把上面的药膏晾干了就趿上了鞋,揉了揉有些不大舒服的胃部。   听许副官说河里有鱼跟虾,想起了现世楼下的海鲜面馆,更饿了。   “我来罢。”   “先换衣服。”杜聿霖发话,曲起食指叩了叩挨着墙的红木柜门。倚着门框那姿态似乎是等她去开启。   沈南瑗狐疑,看到了刚作过的地方,落了灰尘。“……”糗。   被杜聿霖这么盯着更糗,没好气地拉开了衣柜的门,就被里头那一排闪亮会放光似的漂亮衣服给惊呆了。   杜聿霖嘴角噙着笑,慢里斯条等了半天没等到她反应。   这不应该啊……   满满当当的一柜子的衣服,旗袍,礼服,通通都有。   还有,她那天试过的那套。   尽管她只来过一次,但是杜聿霖居然备了一柜子。   “死变态——!”   杜聿霖兜头被人拿衣服罩了一头,正要去抓突然发疯的女人胳膊,就被人扫地出门。   “……”   刚好折回来报告食材处理进度的许副官,憋住笑,背过了身去。   沈南瑗再次出来的时候,换了一套最正常,也最保守的。荷叶边的白格子衬衫,配咖色的毛呢料背带裤,腰线一拉升,腿长的优势就显露了出来,和蓬松短绒的卷发相衬,愈发显得时尚精致。   “走吧。”   杜聿霖深深看了她一眼,从脏猫脸的少年摇身一变,不经意就能让人再移不开视线。   同理可应用在许副官身上。   他余光里瞥见,那憨子耿直的目光,顿时不满地咳嗽了一声。   许副官当即反应过来,猛地呛咳给沈南瑗指了路。   大堂里的水晶灯光亮堂堂的。   厨房做成新式的开放型,跟餐厅连在一块。   案板上是处理过的鱼虾,还有一捆日期还在保质期内的挂面,仅有的了。   沈南瑗只能卷起袖子,自食其力。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在厨房里回荡。   杜聿霖就坐在餐厅里,刚好看得到沈南瑗忙碌的背影。   显然,沈南瑗也是第一次。   刚还齐齐整整的厨房,在她主刀后,短瞬就变得惨不忍睹。   为此,还强作镇定。   杜聿霖瞧看着,嘴角不由就咧了弧度。   娉婷袅娜的白烟,将沈南瑗的面容都有些包裹模糊了,可杜聿霖觉得这画面很美。   从来没有人专程为他做过一顿饭。   等沈南瑗端着汤面到桌上,就看到杜聿霖咧着傻笑走神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面前汤碗的大小,跟杜聿霖空开了俩座坐下,自顾吃上。   杜聿霖闻声醒过神,“……你厚不厚道?”边说着,便从沈南瑗那抢过了碗分走了大半。   “许副官说你吃了晚饭的!”沈南瑗也急了,原来还担心不够她分量的。   “他记错了。”   “……”   嫩绿的小葱段漂浮在汤面上,衬得汤底清澈诱人。   面里头只要搁了鱼或是虾,那鲜味都能溢出在空气里,勾得人食指大动。   沈南瑗顾不上跟杜聿霖打嘴仗了,这男人就是个野蛮强盗,护着食大口大口的吃着,胃部获得的满足感瞬间席卷全身。   热乎乎的,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杜聿霖等她开吃,稍稍抱臂在胸前打量。   沈南瑗的吃相无疑是很斯文的,消灭的速度却不慢,整个过程叫人看得也食欲大开。   大概是剪短了头发后的不适应,可下意识的,杜聿霖竟然觉得这个样子才更适合她,骨子里的张牙舞爪。   哪怕此时心里的想法是,无论这个女人变成什么个模样,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她。   然而她不愿意。   所以,这事急不来。   许副官拿来了俩红酒杯,给两人都醒上。   海鲜面配红酒。   沈南瑗觉得要是有口杨梅烧就更好了。   在饿极了的时候大快朵颐,无疑是件幸福美好的事情。   女人满足雀跃的表情,和男人默默含情的注视,使得餐桌前这一副的画面异常温馨和谐。   等沈南瑗反应过来,四目相对的一刻,无端咯噔了一下。   差点呛着,“咳咳”的咳嗽起来。   “慢慢吃,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沈南瑗的眼睛瞪得圆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刚才说到嘴的肥肉必须吃的男人,“你让我回家?”   杜聿霖反问:“时候不早,不回家,你还想留在这儿?”   沈南瑗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打死都不想好么。   杜聿霖被未被她的这番‘诚实’表达坏了兴致,一口一口地抿着红酒。   或许从前没想过跟什么人在一块,做什么。   但有了小野猫,试着从身到心,也非常的有挑战性。   解决了宵夜,杜聿霖果然遵守承诺,让许副官开车送沈南瑗回家。   当然,在那之前不要脸地要了车费。   沈南瑗捂着微微红肿且泛着水光的唇飞快地溜上了车。   留在康山别庄的杜聿霖,很快收到了线报。   那一伙土匪再次潜入了深山。   派人围剿势在必行。   而那刀疤脸的去而复返才是令杜聿霖陷入深思的缘故。   深山老林里,夜色与浓密植被的遮挡,以及自然形成的山坳,无疑是一个极好的藏身之所。   苏大山嚼着干树叶片,像是想解自己的烟瘾似的,没多久呸呸连吐了几声,当即开始骂娘。从李肃到小哑巴,各种被问候个不停。   甚至扬脚一踹,就把一尸体沿着山体滑坡滚了下去。   “二、二哥,咱们现在可怎么办?”老七脸上印着个五指印,在告诉苏大山那小哑巴撞了杜聿霖手里时被打的。“还有大老板交代要的东西,你把李肃弄死了也没找着,这尸体……”   “大老板要的是东西,尸体有个屁用。”苏大山没好气。   有些焦躁地在洞口走来走去。   “就那小哑巴连张嘴带比划的,不一定能把咱几个的事掰扯清楚。咱们是收了人家的钱财来的,就得把人的事儿办得漂亮,接下来的事决不可再出岔子!”苏大山的脸在冷渗渗的月光下显得极其狰狞可怖。   摸了摸背着的那些家伙什,干得是票大的。   这泷城说不定,就该易主了!   ——   沈南瑗大半夜被军政府的车送回了沈家。   开门的下人一眼没认出来是谁,警惕地看着她。“谁啊?”   沈南瑗开口:“是我!”   下人骇了一跳,认出了声音,“三小姐?!”立刻麻溜给开了门请进来,一面还忍不住偷偷瞧看。   时下姑娘们爱赶时髦,捯饬头发的不在少,可捯饬得像沈南瑗这样好看贴合的,还真没几个。那发型配上巴掌大的小脸,衬得小巧精致。总之沈三小姐的颜好,是毋庸置疑的。   沈南瑗进去就低声吩咐:“这么晚了,别叫醒老爷和太太。”   “好的,三小姐。”   下人利落应下了,心说老爷在外头应酬完,早早回来就和太太歇下了,可压根没管三小姐什么时候回来。这样一想,还为他二人考虑的三小姐就显得无辜可怜了。   “厨房里有备的姜茶,三小姐喝点暖暖身子再歇吧。”   沈南瑗一愣,“好,谢谢。”冲他点了点头进了屋。   好在,没人在意她突然换了一身衣裳。   这境地外人瞧着可怜,于她来说,却省事了许多。   这一天东奔西跑,还带担惊受怕把沈南瑗累了个够呛,也就是这个时代没有计步器,要有的话,估计计步器都得爆表。   沈南瑗没敢在康山别庄洗澡,一进了屋,先舒舒服服在浴缸里泡了会儿。   仿佛今个所有的兵荒马乱都抛诸身后,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想了会儿计划的失败,还有杜聿霖那态度,各种琢磨之下,把身子投入绵软大床,反而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其实,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梦里不是骑着马在一望无际的空地上驰骋,就是一个人在小道上没命地穿梭。   沈南瑗一觉醒来,天光大亮,门外时不时传过来走动的声响。   她一跃从床上爬了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到镜子前,看她的发型乱没乱。   短发,洗头方便,造型难啊!   沈南瑗自己是挺满意她这个造型的,老早就想这么干了。   那一头长发,每回洗头麻烦死了。   就是不知道待会儿下面的人看见她……得是个什么反应。   沈南瑗没再想昨天的事情,有多烦。   毕竟接下来还有一大堆的烦事在等着她。   沈南瑗推了门下楼,出来的时机不大好,正好撞见了也从房间里出来的沈芸曦。   沈芸曦正在走神,一不留神就看见了一个穿着背带裤的背影。   原还只当是沈元阑,可她抬手比了比,身高不对啊!   “啊!”她吓得尖叫了起来。   “大姐!”沈南瑗出声道。   沈芸曦的尖叫戛然而止,仔细地瞪着她的脸,然后夺路下楼。   “姆妈,阿爸,你们快看南瑗。”   这个礼拜日,沈家可热闹了,难得聚的很全。   沈芸曦冲到了苏氏的跟前,话却是冲着沈黎棠说的:“阿爸,昨晚三妹就回来了。”   “这儿是她的家,她肯定要回来。”沈黎棠见怪不怪地说。   沈芸曦一语不发,表情古怪地看了看后面。   沈黎棠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差点一口气没有上来。   “南……瑗……啊!”   他其实是想说“你疯了吗”,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家,把自己整成什么样了!   沈南瑗在沈芸曦后头露了脸,心里做好准备迎接大家的反应,同大家伙笑着打了招呼‘早安’。   随即目光落在了李氏呆滞的面庞上,这反应真可爱嘻嘻。   “爹,我觉着城里理发手艺可好。”   这话一说,沈黎棠再一看女儿满心欢喜的,俏生生的,那哽在喉咙里的话,就只能哽着,上不上下不下的难受。   就这发型吧……好看是好看,但乍看一眼的还是挺让人不习惯的。   督军也是老派人,会不会不喜欢……   沈黎棠的忧虑刚起来个影儿,还没发酵出来,沈元阑晨跑回来,一见沈南瑗,眼睛顿时一亮。   “三姐,你好漂亮啊!”   沈南瑗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也觉得杜聿霖给她挑的这件衣服不错,配上她的短发,显得很英气。   她故意略带了些不自信的口气:“好看吗?我还以为她们诓我!”   “好看!”沈元阑的眼睛都放着光,“三姐,我们学校的校董密斯胡,就是你这种发型。”   博桥顿学校的那位密斯胡,可是连督军都称赞的女中豪杰。   沈黎棠一听这话,就彻底咽下了刚才没有出口的挑剔。   只是再看沈南瑗一眼,刚好看见她低头,嗯……还是觉得辣眼睛。   沈元阑似乎是害怕沈南瑗不相信,信誓旦旦地又说:“杜大少一定会喜欢的。”   这话沈黎棠爱听,再瞅一眼沈南瑗,还别说,顺眼一些了。   一旁的沈芸曦撇嘴,可自打沈芸芝不知所踪之后,她是越发地害怕沈南瑗了。   而沈芸卉若有所思地看了沈南瑗好几眼,默不出声。这个沈家的老二,一向如此,从没有和沈南瑗正面冲突过,也不曾算计过她什么。   奇怪的是,苏氏今儿个居然一句话都没说,逮着机会,没有借题发挥,实在是出乎意料。   沈南瑗有意无意将眼神探了过去,苏氏仿佛在愣神,回过神来的那一刻撞见了她的打量,也只是别过了脸,假装没有看见。   沈南瑗一瞧见苏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可恶的刀疤脸。   要不是那些土匪,她今儿指不定在哪儿舒舒坦坦的,哪里还用回泷城,面对这些糟心的事宜。   杜聿霖剿匪都没把刀疤脸给灭了,听说,是为了给自己带活口。   沈南瑗只要一想到这茬,就胸口淤堵得不行。   可眼下,刀疤脸又回来了。   泷城里到处张贴着他的通缉令,还有杜聿霖这活阎王。   那刀疤脸敢冒这样的风险回来,那必定是眼下有他能豁出性命想图谋的东西。   沈南瑗无端打了个寒颤,她看向苏氏的目光也不由深邃几许。   唯一晓得的是,刀疤脸是苏氏招来的。   总不至于这回铤而走险又是和苏氏……   沈南瑗搜刮着脑袋,仔细回忆起了昨日里的那些细节,连细小支棱都不肯放过。   她坐在外面那会儿,里面的土匪一直在聊天。   可聊的多半是泷城的女人好睡,还是蔺城的女人好睡。   她嫌那些话刺耳朵,可离的很近,不听又不成。   这是不是就说明,那些个土匪跑出泷城之后,又去了蔺城?   沈南瑗冷不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吓了不远处的苏氏母女一跳。   她径直走到了电话旁,拨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前几日,就是她让盯梢找杜聿霖那回,杜聿霖就强逼着她记了一组电话号码,说是营房的。   他白日里一般都会在营房,即使不在,不管她留下什么话,接线员都得想方设法第一时间原封不动的传达给他。   电话是响了几声后,才接通的。   “喂,这里是泷城第一军团指挥部!”是许副官的声音。   沈南瑗莫名松了口气,许副官和杜聿霖‘形影不离’,比起陌生人接到这电话让人放心很多。   她支吾了一下,赶紧道:“我是沈南瑗,请帮我转告你们小姐……”   许副官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要噎死,他斜眼看了下他们家正叼着烟卷的“小姐”,嘴角抽搐。   他捂住了话筒,凌乱地说:“少帅,沈小姐的电话。”   杜聿霖的眼皮挑了一下,摁灭了手里的烟,只几步就走了过去。   “喂!”   电话里的人冷不丁就换成了杜聿霖。   沈南瑗侧了侧身子换了个姿势缓解自己的紧张,电话就楼下这一台,而她想到的事又很重要,这才不得已给杜聿霖拨过去的。   但某人显然,日常的厚脸皮:“怎么?才分开几个小时,你就想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啊 第42章 鱼鳞小姐   沈南瑗不经意地假装回头扫了一下, 除了沈家几个女儿盯着她看,没人注意, 可即便是注意, 距离好歹隔着的, 加上她稍稍扶着听筒那头, 就算耳朵支得再高那也是探听不到的。   她用细细的声音说:“珍珠姐, 你前几天不是跟我说要去蔺城亲戚那,昨天在卢兰学姐家的订婚宴上, 我好像听说有人是从蔺城赶回来,好像说起那边不太平吧……”   苏氏捏了沈芸曦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说话, 没想到听到的便是这么几句乱七八糟的家常。   心里只想着, 这个沈南瑗用匡家那个大小姐交好, 难不成靠的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家常话?   电话那厢的杜聿霖思索了片刻,“那些土匪是蔺城回来的是吗?”   “嗯!”   “还听见什么了?”杜聿霖柔了声音问她。   沈南瑗又瞥一眼苏氏, 压低了声音:“其实咱们这地儿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我还都没去过, 你要是想玩,先从周县附近, 那地儿我看过手绘的图册手札,别的地儿就没显了, 我还想看看你那有没有?”   这段话, 杜聿霖完完整整地记在了心里。   还想和她调几句情,就只听她又说:“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这个的,嗯, 拜拜!”   “嘟”的一声,那边挂了线。   杜聿霖握着话筒,愣神了很久。   蔺城,可是那蔺三辉的地盘。   那人自大的紧,带兵占了蔺城之后,让整个城都跟了他的姓。   要知道蔺城,以前可不叫蔺城,而是叫余城。   那些土匪若是打蔺城来的话,和那个蔺三辉能有什么关系?   还有,他的猫儿说的周县、游记图册……   杜聿霖的脑海中顿时闪现了…城防图。   杜聿霖只出了一会儿神,面上的表情霎时化作了狠色:“去给我查,底下最近有谁不太对劲?行踪成谜,或是突然有钱的。”   许副官奉令彻查四团十八连。   杜聿霖辖区,治军也极有他的风格,手腕铁血,军纪严明。   敢向此发起挑战的,都早没了气儿。   是以,就连许副官本人也诧异,这是消停得久了,又有人出来给大家伙涨涨记性!   杜聿霖这个人本来就多疑,沈南瑗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   甚至比她想的还要深远。   譬如,剿匪时那伙人对山城布防的了解,剿灭之前遇到的层层险阻,是以,他当时才放过了刀疤脸。   等的也是钓他背后的大鱼。   如今看来,除了刀疤脸,似乎还有漏网之鱼。   如果这次不是小猫儿‘巧合’碰到——   杜聿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一整宿没睡,就维持着一个姿势坐在营房里,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仿佛耐心等待一场狩猎。   许副官回来报告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幅景。   心底咯噔了一下,他跟杜聿霖的年头不少。是亲眼看着一头幼狮觉醒,渐渐成长为实力可畏的雄狮。   年纪轻,城府深。   脑海里只浮现‘指日可待’这四个字。   他在杜聿霖的气势压迫下,收了收心神,照本禀报道:   “一连的副连长,近来有一段时间神出鬼没,他老婆怀疑她在外面藏人,但一直没抓到把柄。   二连的连长,好赌,赌牌九手气贼臭,外头欠的债也不少。但就在几天前把债都还清了,说是有人旺他开始翻盘了。   四连有个赵天佑,最近娶了三房姨太太。   还有……”   “停。”杜聿霖打断了这事无巨细的汇报。   他抬手揉了一下酸痛的额角,心里有说不出的荒唐,他对属下的私生活一点探究欲望都没有。   “把那些人都带过来,挨个问。”   “是!”   杜聿霖年少一战成名,就被杜督军下放到军营里。凭着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可以说,没有他打不赢的仗,也没有他收拾不了的人。   论起来狠,一点都不比老子差,甚至还有青出于蓝的架势。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邪狞手段。、   一个军令下,这些人甭管在干啥,都屁滚尿流地滚进了营房里。   杜聿霖一看哥几个明显是从灯红酒绿美人软香里才出来的造型,眉眼更沉了。   挑眉邪气:“这就是我杜家的兵!”   几位连长闻声顿时战战兢兢,许副官一查数,还少了一位。   “报告少帅,一连副连长唐志喜没来。”   外头的勤务兵耳朵长,就等着里头问呢。   勤务兵隔着门大声汇报:“报告少帅,找不到唐副连长的人在哪里!”   杜聿霖冷笑了一声,转头就把炮火对准了一连的连长林建成:“那唐志喜是你手底下的人。”   林建成的衬衣都汗湿了,他唯唯诺诺地说:“报,报告少帅,属下,这就派人去,去找!”   杜聿霖一掌拍烂了桌角,大吼:“找,老子亲自去找。”   杜少帅想要找人,若想让他找不到,除非那人不在泷城。   唐志喜哪有那个胆子叛逃出外,他不过是躲在猫耳胡同的暗巷里,吞云吐雾,外加和妓|女鬼混。   杜督军治军严格,是不许手下碰大|烟的。   是以,唐志喜被人从烟雾缭绕的暗馆里揪出来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   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就连那暗馆的老板也跪在了那里,瑟瑟发抖地求饶。   私卖大|烟,那可是要木仓毙的。   杜聿霖看着被提溜到堂外的唐志喜,衣衫不整外,还到处印着女人的唇印,顿时彻底黑了一张脸。   老板是个人精,紧要关头只会自己保命。   他扑到了杜聿霖的脚下,正想要说点什么,猛地恢复过清醒的唐志喜一脚踹了上去,老板当场昏死过去。   唐志喜心里头那叫一个紧张,迎上杜聿霖那冰冷眼神,“那贱东西哪能污了二少您呢。”说话间却透了心虚底气。   杜聿霖且冷冷瞥着他,边上的许副官只一瞧,再一扫庭院里这乌烟瘴气的,同样皱眉厉声喝道,“全部带走。”   这一带,就带到了营房的大牢里。   就连泷城的百姓都知道,军政府的牢房进了说不到还能出来,但这营房私设的大牢,一进去,就是九死一生了。   一路上唐志喜的哀求声声凄厉,愣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二少怎么查他头上来了。   即便是有问题,那二连的就是他放出去的□□。   再故意让家里的婆娘闹一闹,愣谁都不会想到他背地里掺和的事儿。   但偏偏,杜聿霖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吓得唐志喜哭爹喊娘,一听杜聿霖要刑讯,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杜聿霖还没进刑房,先让许副官往沈公馆拨去了一个电话。   他倒不害怕沈家有人疑心,许副官办事滴水不漏,接通电话便自报:“这里是督军府,请沈三小姐接电话。”   别说是沈家的佣人了,哪怕是沈黎棠都不敢怠慢。   沈南瑗捧了话筒,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心里还奇怪,现在这个光景,督军府找她作甚?   可别是要把婚期提前。   她忍不住揪起了眉头,就听见了杜聿霖那个混蛋的声音。   “我这儿抓了个人要审,想不想过来看?我让人去接你。”杜聿霖想的简单,他就是觉得情报是她提供的,没准儿会对他审的人感兴趣。   不过,他的脑袋转了一圈儿,还是想到点什么,又补充了两个字:“就是待会儿的样子会不大好看!比较血腥!”   “不去!”沈南瑗没好气地回应,啪一下挂了线。   沈黎棠原本在楼上,听见佣人呼喊沈南瑗时,他就灭了烟,出了房门。   下楼的那一瞬间,刚好听见沈南瑗那似不怎么愉快的声音,皱着眉头道:“南瑗啊,督军府找你,你怎么能不去呢?”   沈南瑗措不及防,支吾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沈黎棠着急地说:“胡说八道,督军府的什么小事,对于咱家来说都是大事。”   沈南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个便宜爹,就是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硬生生地推了她出门,非得让她去督军府,还要给她派车来着。   沈南瑗一听,赶紧道:“不用麻烦了爹,我坐黄包车去。回来的时候,督军府肯定有车送。”   沈黎棠觉得是这个理,更何况沈家就一辆汽车,他一会儿还得出去。   遂点了头,郑重交代:“不要觉得婚期在即,就能怠慢开罪,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做人要谨小慎微,尤其日后进了督军府,侍候公婆男人,更得记着这道理,懂吗?”   沈南瑗瞧见身后的沈芸曦翻了个白眼儿,骨气是个好东西,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她微微点了点头,敷衍似的回应。   沈南瑗站在井岸胡同口,愣了很久的神,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这个节骨眼,她不大想去铺子,想了又想,招手叫停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去城门那的营房。”   合着弄个明白也好。   车夫觉得奇怪,这好好的姑娘,没事儿去什么营房啊。   可这年头怪事很多,自家的事情都还管不完,哪有心事操心有钱人的事情。   车夫抿紧了嘴巴,一个字都没有多讲,“好嘞!”   沈南瑗坐着的黄包车,到了营房那。   几列汽车刚好朝着城外驶出去。   错身而过的车厢里,杜聿霖一脸凝重。   沈南瑗正好俯身去掸小马靴上沾的一团毛线球,左右一错,再回正,就已经到了营房门口。   “小姐,到了。”   沈南瑗付了车费。   跟守门的卫兵说了一通,让人进去通报。   小心起见,沈南瑗没敢说自己来找杜聿霖,而是假冒了许副官的同乡。   许副官匆匆地从大牢中出来接人,一看是沈南瑗,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不可言。   把‘老妹儿’拉到了一旁。“我说姑奶奶,你刚不是说不来么,这会儿怎么来了呢!”   “……”   这问把沈南瑗给问住了,拔脚就要走,“不欢迎就算了。”   “别呀,是我嘴笨,可这二少前脚刚走……”   “他去哪儿?”沈南瑗略有些诧异。   许副官也不瞒她,一五一十把审讯的都说了。掠过了那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下场,拣了重点说城防图。   也就是沈南瑗当时听到土匪骂狗娘养的玩意儿画一半。   骂的玩意儿=唐志喜。   这人啊,让女人勾着抽上了大|烟,然后被那些个土匪‘撞见’抓住把柄,声称要去举报,威逼利诱下,画出了城防布局图。   这么明显的坑,可惜没长脑子,跨跨就往下跳了。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但总算不至于蠢到家,给绘的地图没绘制完整。而且还拉了一连连长做垫背。一大笔的资金来源不明,怎么都比自己可疑多,一查就查到那去了。   谁想,沈南瑗跑个路都能把这些人给掀出来,捅到杜聿霖那,后者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以至于败露得如此猝不及防。   城防线是从周县意外十几里为界限算。   眼看天就要暗了下来,沈南瑗道:“许副官,我能去周县那吗?”   她想去看看杜聿霖造下的“铜墙铁壁”,好判断一下,她下回容不容易跑出去。   水路走失败,她想探探陆路。   沈南瑗的主意打得很正,许副官却不敢让她去。   他一凛,正色道:“沈小姐,城防图泄露这事非同小可,我奉少帅之命留守城内,而少帅是为全城百姓安危奔赴前线。前线兴许,就要有大事了。”   许副官说得隐晦,沈南瑗却冷不丁问,“是要打仗了吗?”   她一顿,在许副官惊诧注视下解释道,“我知道那伙人是从蔺城来,身负重型木仓械,看起来不单单是求财那么简单。”   这也是昨儿个她想的时候隐隐约约猜的一种可能。   许副官要被这小姑娘玲珑心思给折服,良久叹了一声,“三小姐这回当是帮上大忙,少帅命吾等好好保护小姐。望小姐能在家歇息些时日,好让少帅无后顾之忧。”   “……”   一个后顾之忧,还是让沈南瑗心惊肉跳了下。   说不上来心底那是什么感觉。   虽说料到了有战事。   但沈南瑗心底无意识地还是觉得遥远。   她穿过来这段时日,除了经历过细作刺杀的风云,泷城安静的根本不像是军阀混战时期的民国。   反倒更像国泰民安的现世。   许副官道:“那些人多半是蔺城蔺三辉的人,他们的目的是城防图,且偷摸鬼祟多半是要搞偷袭!战事若起,谁也不知道会打到什么程度。不过请沈小姐放心,少帅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泷城平安。”   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瑗听到这些话时,浑身一紧,没来由的兴奋和激动。   沈南瑗是坐黄包车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晃神。   她见过沈黎棠看过的报纸,也偶尔听说过南北两边的情形局势。   这个世界真的是不太平,而泷城的太平——   那有什么安享太平,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   周县是泷城最东部的一个小渔村,从泷城出发,从日头初升到日落,夜色浸染透才将将赶到。   愈是靠近,空气中弥漫着海风淡淡的腥咸味道。   车子开了大灯照了前方,一路颠簸。往后看是鳞次栉比的土房,晕着昏黄。   而再往前推移十数公里,这里也驻守着泷城最精锐的部队——第11师。   杜聿霖的汽车在靠近驻地时,被拦了下来,直到开车的士兵拿出证件才准许放行。   整个驻地借着地势掩映,在漆黑的夜里更不起眼。   附近的海滩上,有数十人身着短袖在进行沙地训练,不惧海边冷冽寒风。   “哈,哈……”的呼声不绝。   营地里反而静悄悄的。   杜聿霖从车上下来,御寒的军绿大衣垮垮披着,靠着车头那看向海边。   “八公里越野,没完成的,继续——其他人,解散!”为首的身着黑背心的男人利落喝道,一群人就地散开,男人开始朝杜聿霖的方向去。   走到了杜聿霖跟前,一个稍息立正,声音洪亮,“11师于大成向少帅报道!”   勤于操练,刻板守旧。是于大成最大的特点,当然,也是优点。   用杜督军的话说,只要有于大成在,泷城的防线就在。   “少帅过来,怎没人通知一声?”于大成性子耿直,倒不是觉得杜聿霖搞突击检查,而是下意识杜聿霖选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为了什么事。   杜聿霖瞥了他一眼,往远处看是千家渔火,再往外,是绵延的海岸线与群山交接。   岗哨掩在其中,放哨的成了隐隐绰绰的黑点。   “最近怎么样?有什么可疑的?”   于大成摇头,“上次一小股势力偷袭,也都过去大半年了。年初的时候,人抓了吊在城门口曝尸三日,哪还有人敢。”   他一说完,就对上杜聿霖黑黝黝的眼,云淡风轻睨着他半晌。   “……不是,哪个不想活啊?”有他于大成在,就是泷城的‘铜墙铁壁’。谁要来犯,定然把人都扫成马蜂窝啊。   “我派去蔺城的探子没回来。”杜聿霖挑了挑眉稍,声音发沉,“我剿的匪,留了有活口,从泷城去了蔺城,又偷潜了回来。”   “蔺三辉?”于大成虽是头脑简单,但在时局上看得异常通透,一下就想到了在蔺城的那位。   于大成当下就给几个营部拍了电报,约莫两小时后,营地作战室里多了十来号人。   所有人以杜聿霖唯首是瞻。   杜聿霖确认过前线无忧,反而想到了一计划。   众人倾听,有愕然,有惊叹,更有甚至直接提上议程言明当刻就能出发。   于大成立时扬声:“少帅有少帅的部署,哪是你说现在去,就现在去的,去去去,回你那破沙河去,把前线给我盯牢了!要放过只苍蝇,看我不生扒了你的皮。”   “呸,这马上就寒冬腊月了,哪来什么破苍蝇?”被念的那个反怼。   “那我说的是真苍蝇么!”   “谁知道你说啥,于大成,比什么嗓门大呀,有本事,去外头练去。”   “去就去!”   周遭有起哄的,于大成喊着杜聿霖做裁判。杜聿霖也不推诿,拉了把方凳就坐在堂前看他们角斗。   其实这些兄弟们是感情好才这样闹,都是杜聿霖带出来的兵,一个个的,感情可深。在杜聿霖的放纵之下,反而是增进感情方式的一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杜聿霖旁有人计分,还有人喝倒彩,一下将静谧的营地烘托得热热闹闹的。   远处月明,渐渐有乌云遮蔽,不多时,就完全遮住了月华。   堂前昏黄的灯泡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晴好的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泷城里,从半夜里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起初并不大,青石板路积了雨水,走得急了,还怕溅了泥水。   行人打着伞,过路匆匆。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举着长木仓来回巡视。   沈南瑗推开房间的小窗,看到的,就是这样清透的景儿。   刀疤脸那伙人仍没被抓到。   听许副官说,可能混进了城里。   总之小心点没错。   因此,自打又回了家,整个周末沈南瑗就窝在家里,安分守己得一塌糊涂。   开玩笑,要万一再倒霉碰到,那刀疤脸一定能想透城里加强戒严是怎么走的风声,到时候自己就惨了。   可即便没碰到,沈南瑗想到将近的婚期,觉得自己离惨淡也不远了。   错失了那么好的机会。   那刀疤脸真是罪该万死。   正是那么想,沈南瑗猛地聚焦了视线在不远处廊檐下,那身影行迹鬼祟,穿着蓑衣,怎跟想到的那人那么相像。   还真——混进城里头了!   沈南瑗咚咚下了楼,想也没想就给许副官去了电话。   “三小姐您可确定?”   “我视力2.0。”   “啊?”   “就是很确定的意思!”沈南瑗见客厅没人,不由得往楼梯上方那扫过去了一眼,正好看到苏氏将将要下来,忍不住交代了一句,“最近学校里事儿多,嗯,感恩节快到了,学校要举办晚会,晚上都是要排练的,好姐姐回家顺带送送我呗。”   “……”继杜小姐后,又多了个许姐姐。许副官无语了片刻,当然是笑着答应啊。   沈南瑗得了准信,心里稍微踏实点。   虽然不想欠杜聿霖人情,毕竟那变态的人情还起来要命。   但许副官的,人长得朴实无华,办事也非常可靠。大不了再送一盒金丝萝卜糕!   何况她还提供情报,保护我方证人也是他职责之内。   苏氏最近夜里老是做噩梦,梦里,芝芝浑身是血地质问,为什么不救她?   越来越近,她总在半夜里惊醒过来,睡不着,日日夜夜的想,可是就是没有芝芝的消息。   而且,她知道,沈黎棠也托吴宝海的人去找了。   按理说怎么也该有点线索,可偏偏就跟被人抹去了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么一想,苏氏又盯上了沈南瑗,嗓音如破锣充满怨毒:“丧门星……”   “就是、就是从你来了之后,这个家就再没安生过!”   沈南瑗讶然,不晓得苏氏哪来那么大脸把锅往自个脑袋上扣,再一看她神情恍惚都有些不大正常的样子,“警察局那还是没消息?”   沈芸芝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着实是奇怪。   可一提到警察绝,苏氏又心肝儿疼了,不管多少钱投下去就跟打了水漂,可偏偏,前面都花了,你要贸贸然断了,兴许还真就错过沈芸芝的一条生路了。可要钱等于要命的沈黎棠,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苏氏气血攻心,怒指着她咬牙切齿:“你、最好跟芝芝的事儿没关系,要不然,要不然,我定跟你没完。”   “再□□我一回,可那个刀疤脸的,通缉令贴得满城都是。再回来,可就是死路一条。”   苏氏想到了她堂哥苏大山,不明白沈南瑗突然提起这茬,“你、你在胡说个什么?”   “嗯?太太不知道么?”沈南瑗一眼不错地凝着她脸上神情,一点都不错漏,“要不然这满城风雨的,闹个什么劲儿呢,杜二少剿匪就没失手的时候,这留下的活口不想着逃跑保命,又回了泷城里头,这才闹得官兵搜查。太太,这事儿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   沈南瑗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靠着杜聿霖的情报网,苏茉莉的底儿都起得明明白白的。跟沈黎棠是青梅竹马,不过一开始就没看上过沈黎棠,而是一心想着进城嫁个富商当阔太太。   只是愿望美好,心比天高,现实却是一个毫无立身根本的‘弱女子’就白白当了人家的玩物,苏氏大抵是在这一段段的‘黑历史’中成长了,变成了如今模样。   而她那个堂哥苏大山,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在土匪寨子里好不容易混上了个二把手,跟苏氏合谋一次,把兄弟们都送了阎王爷那。   卷土重来,又撞了沈南瑗。   故沈南瑗才找许副官。   她心底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跟你看着几只黑皮老鼠在眼皮子底下转,却不知道它们做了什么。   可大概是受了杜聿霖影响了,要完全不知情也就罢了,扯了点关系又不弄明白,可叫人难受。   安安生生过了个周末,还是要去上课。   一早出的门,沈南瑗就看到家门口不远的巷子那停了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   她上前,一眼看到了坐在驾驶座的许副官,愣了一下,打开了车门坐了后头。“我是不是打扰到许副官了。”   “三小姐千万别这么说,保护您才是少帅交代给我的第一要务!”   杜聿霖那大变态……   “前线离这儿远吧?”沈南瑗像是喃喃自语。   “嗯,开车过去得十几个小时,少帅估摸前儿晚上就到了,没拍电报回来,估摸是太平。”许副官语速有点快,趁着路口让行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沈南瑗一眼,“三小姐要一直惦念着前线,不如等下了学回统战部给二少拍封电报。”   沈南瑗嚼着话,再看许副官眼中明显的八卦意味,反应过来,这人把自己对前线的关心理解成对杜聿霖的……   她迎上对方期待目光,伸手指指了前方:“快点开,我要迟到了。”   这是害羞了呀。许副官想,这么好的进展一定要汇报给二少知道!!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许副官卖了一遭的沈南瑗上课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蒋子玉偷偷瞧看向她,等一下课就坐到了她前边的课桌,一脸担忧地看着因为连续喷嚏眼睛红红的沈南瑗,“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沈南瑗拿手帕掩着又打了个,“不会吧……”   她体质是不错,但这身体是金丝雀的就不好说了。还真觉得身上有些冷飕飕的。   杜文玲坐得离两人不远,发现了进来的安禄眼睛并未离开过沈南瑗,似乎藏了一丝关切。   她磨了磨牙根,又一个叫狐媚子迷住了的。   等到下学,沈南瑗往排练室去。   周四就是感恩节,合着没剩两三天,她走不成,眼皮子底下的事就得应付过去。   最好还能和裴天成联系上,以往都是裴天成寻她,她也不敢贸贸然找,于是心思百转间就没顾了眼前,差点和人撞上。   “对不——”住字还没出口,就被那女生急急呵斥了一声‘没长眼睛’,又把话憋了回去。   那女生骂完则匆匆走了,眼神连接都没接,仿佛急着下学回家似的。   沈南瑗盯着那道背影,对刚才照面的那张脸有些印象,当然,从态度也没看出几分善意。   “沈同学,你还好吧?”安禄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声音温和询问。   沈南瑗看到来人,心底就想叹气,愈是不想沾上什么关系的人,偏偏就是到跟前。   其实这厌弃有些无来由,从始至终安禄都算是无辜的,最多要怨怪的是他那招人的属性,对于沈南瑗来说会造成麻烦的根本,亦是麻烦,纯属迁怒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一块进的排练室。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是要避嫌,为此,整间教室的玻璃窗都通通透透的。   沈南瑗去到鞋柜子旁换鞋,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自己那双舞蹈鞋被摆的规规整整,而旁边的却没有。她伸手,把鞋拿了下来,就感觉到底下尖锐的触感,直接拎着去了教室外,往垃圾桶那一倒,哗啦啦的碎玻璃渣子全往下掉。   安禄在里头看到:“……”   沈南瑗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舞鞋,确认清理干净了才往脚上套,想也知道是为什么招人恨,放玻璃碎让自己跳不了。   “这是恶意伤害!”安禄白皙的脸庞泛着愤怒神情,拉上沈南瑗就要往教导处去。   沈南瑗拂开了他的手,“没抓个人赃并获,去说也没什么用。”   “那也不能这么纵容想伤害你的人!”安禄为她这种消极的处事方式觉得费解。   “谁说我纵容了?”   “嗯?”   “没让她得逞,最后还能让她气得牙痒痒,不就够她难受的了?”   “……”   安禄像是重新认识了一个人般,站在原地看着她许久。   沈南瑗大大方方的,是当着那样觉得。   这会儿都下学了,教室里也没装监控,来回一倒腾,指不定浪费时间更亏。   沈南瑗蹙了蹙眉,把这茬暂时揭过去,喊了似乎是为她鸣不平的安禄:“开始练吧。”   第二天,陈嘉丽一早就在杜文玲位置前,两人正说说笑笑聊着什么。   沈南瑗进来的时候,陈嘉丽的笑在扫视过她正常走路的过程后,微微僵硬。   “南瑗啊,我给你带了早饭!”蒋子玉兴匆匆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油纸包,“我姆妈做的煎饼,一路捂过来的还热乎着呢!”   沈南瑗看她跑得通红的脸儿,拿手给她脸旁扇了扇风,“跑那么急干什么,我自个带了干粮的,不过听你夸了那么久,一定得尝尝你姆妈手艺!”   油纸包里的黄灿灿香喷喷,抹了浓酱,卷的也不是后来的鸡蛋生菜,而是一种当地特产的小豆腐,是用磨得不太细的碎黄豆糁加上盐巴粒儿,拌上切碎的小白菜,萝卜缨还有荠菜这样的山野菜,卷在冒热气的煎饼皮里,馅料的扎实口感和饼皮的脆嫩香酥让人一本满足。   沈南瑗一头自顾高兴吃着,和蒋子玉聊到了吃的上面,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反而一开始硬尬了话题的陈嘉丽走神到了天南地北,这一番冷落,在杜文玲看来就觉着不大痛快了。   “陈嘉丽,你到底找我来干什么的?”她看了一眼土拨鼠般吃东西的沈南瑗,眉头更是皱了皱,“你要也想吃,就自个去街上买,别碍着我跟前儿。”   陈嘉丽急忙解释:“不、不是,我怎么会看得上那种路边摊的东西,看着就不大卫生。”   正巧,咬着路边摊买的糖糍粑的江晓笙迈进教室,刚好听着这句,眼睛立刻锁定了陈嘉丽,“来,你出来,我们到外面聊聊路边摊怎么了?我还打小吃,也不费你家银钱,怎么就嘴巴欠上了呢!”   沈南瑗三两下消灭了最后一口,拿帕子擦了擦,一面笑吟吟地看着江晓笙拎小鸡仔似的把陈嘉丽提溜出去。   眉眼儿弯弯。   蒋子玉也生气着,看到这幕非常解气,“活该!”   沈南瑗心想:玩暗算,那筋骨可得强硬着点儿,毕竟后天的晚会,她可给安排了一出。   被江晓笙兜头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陈嘉丽感觉后背发凉,一回头,就和教室里的沈南瑗对了目光。“……”   心底那股子不详的预感更强烈了。   芸曦她这妹妹不是乡下来的,怎的,怎的会有这样强的气场!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43章 感恩舞会   陈嘉丽是最近才和杜文玲勾搭上的。   学校里, 但凡存了点交际心思的,怎么会不想攀上杜家。   哪怕不是杜家, 也有的是别个家世显赫的, 和这样的家族, 在美好的学生时代打好交道, 处好了关系, 于将来是有大大益处的。   这是陈嘉丽姆妈教她的,不要急着站队, 也不要急于某种关系的达成。意思就是即使倒贴,也不能让自己显得过分廉价。   然而, 先前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当机会来了, 江晓笙不肯再听杜文玲的话跟沈南瑗作对而因此受到冷落, 杜文玲朝她勾了勾小指。她就把她姆妈教得都忘了。   陈嘉丽就是抓住这个机会,上了位, 享受到了她从前希冀的待遇。   认真说起来, 其实她和杜文玲的关系也一般, 用更准确的形容,是各取所需。   杜文玲这个人, 仗着自己是杜家的女儿,对谁都颐指气使, 谁跟着她都得忍气吞声。   她把自己当公主, 但能在圣约翰的,还别说几乎个个都是家中宠着的小公主。   好在陈嘉丽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准确,她就是杜文玲的小跟班。   小跟班要干什么呢?   只需要不停地给沈南瑗制造小麻烦。   她倒是想制造大麻烦来着, 可她在心里衡量过了。   沈南瑗嫁入督军府,可就是大少的夫人了。   同样都是督军家的人,若是把另一个得罪的太狠了,唯恐后路难走。   有杜文玲在,江晓笙也没有太难为那个陈嘉丽。   先前的那个话题便略了过去。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教室里的学生几个围在一起,又聊起了其他话题。   “我哥前几天去蔺城办事回来,在城门那儿被拦了,光问话都问了半个多时辰!”   “怎么了?”   “是蔺城那边又出事了吗?”   “蔺城的督军是个嗜血野狗,前一段时间才和江北的干了一场大仗,不晓得是不是又把主意打到咱们泷城头上了。”   接话的人是江晓笙,这些女生里,也就她能说出这样的讯息来。   一旁坐着的沈南瑗,不由高看了她几眼。   就听江晓笙又说:“因为这个,我家和齐家都休战了。我哥说了,要真打起来,我青帮的好儿男那是都要上战场的,才没有闲心内乱消耗。”   这话虽然有些稚|嫩,但听得出话里的自豪感来。   那种战前的紧迫感实打实的又来了。   沈南瑗没来由地浑身一凛,心里想着也不知道那个死变态怎么样了!   转念又想,这要是打起仗来,城防那里是不是更难进出了?   这种时候,那督军还能有心思娶媳妇吗?   这可说不好,万一呢!   不成,她还是得逃。   幸好,老师来得早,打断了江晓笙的高谈论阔。   也打断了沈南瑗的胡思乱想。   这一天的课上完,沈南瑗仍旧按照和许副官约好的,在学校后门见面。   只不过,来接她下学的人里没有许副官,是三个腰里别着木仓的。有一个最面熟,就是那个日日跟在她后面盯梢的。   那人眼里含着笑,点头哈腰地介绍自己:“沈小姐好,鄙姓吴,吴茂。往后就有鄙人负责小姐的安全。”   “吴……”沈南瑗没想好要怎么称呼。   “吴队长!”吴茂拍了拍胸口道。   自行车换成了大汽车,二毛子这个小队长自觉又升了官,谁要是再敢叫他的诨号,且得小心他砂锅一样大的拳头。   他满脸堆着笑,觉得自己这官升的容易,全凭眼前这位沈小姐了。   反正许副官说了,只要保护好了沈小姐,万事好说。   沈南瑗想了想,“吴队长在我家门外保护我这么久,有没有遇到也总是在我家门口徘徊的奇怪的人?”   吴茂信誓旦旦地说:“沈小姐放心,但凡有这种人,我一定会将他赶走。”   沈南瑗想说的不是赶走,可瞧他郑重的眼神儿,还是闭了口。   这事儿吧,和他说不清,也不好从头到尾跟他交代了。   沈南瑗临上车的时候想,还是她回头再给许副官打个电话,交代交代。   沈南瑗是不知道,吴茂把赶人这事贯彻的有多彻底。   她前脚回家,吴茂后脚就赶走了一个疑似在沈公馆外面打转的“乞丐”。   “滚开,你个不长眼睛的,也不看看这里是你能乞讨的地方吗?”   那“乞丐”被吴茂飞踢了一脚,抬眼看了看他腰间别的木仓,不敢惹事,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暗巷,去掉了头上破烂的帽子,晦气地敲门。   “谁?”屋子里传来了问话声音,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手木仓上栓的嘎吱声。   “我,老七。”   “怎么样了?”   门一打开,刀疤脸苏大山便急切地问。   “靠不近!”老七唾了一口,不快地说:“遇见了督军府的暗哨,妈的,那小子还踹了我一脚……二哥,你说是不是咱们上回闹的动静太大,督军府就给保护起来了?”   苏大山拧了拧眉,思索了很久才道:“算了,这事不能再找茉莉了。老七,以后都别再往沈公馆那儿去。”   老七知道苏大山的忧虑,那苏茉莉毕竟是一介女流,干点小事还行,真让她干大事的话,她又一肚子的顾虑。   他点了点头,只紧皱着眉头问:“那二哥,咱们这趟本来就没打算到泷城,趁手的木仓,就只有几把,还有炸|药,咱们去哪儿搞去?”   苏大山沉思了片刻,一咬牙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路子。”   “二哥是说……”老七想到了前天进城打听来的传言,说青帮和白虎帮现在势不两立。而杜家明显是站了青帮,偏帮了一头儿。   苏大山点了点头,阴笑:“不试怎么知道呢!”   老七咬了咬牙,同意了,“这事儿我去牵头,二哥,你不到关键时刻,不要露面。”   想他好好的一个黑河寨,被杜聿霖剿的只剩下他和二哥两个人,他二哥是杜聿霖想要抓活口,留了一线生机,而他若不是懂些闭气的本事,一早就混在死人堆里装了死,恐怕是早就没了命。这笔账,无论如何也要报。   老七又戴上了那顶破帽子,临走前,又同苏大山悄悄耳语:“二哥,你自己小心那几个……人。”说着,眼睛朝院子里横扫了一圈。   院子里坐着七八个无所事事的壮汉,分成了两波,正没事赌钱。屋子里还躺着好几个,懒洋洋的犯了大|烟瘾。   那个蔺督军说的是派人供他们兄弟调遣,可这几日他也看出来了,那哥儿几个,用处不大,拖后腿的本事倒有一绝。   若不是因为他们,那个李肃也就不会死了,到手的信息也不会丢,更不会让那个小哑巴钻进了泷城里。   这次成大事,绝不能再被这些人给拖后腿了。   苏大山的脸上闪过了狠绝的表情,点了点头道:“你放心。”   老七出了巷子,没有直接去白虎帮的码头,而是真的沿街乞讨。   讨了好几家,也就讨来了半个馒头。   他一手拿着打狗的木棍,一手捏着这半个馒头,这才朝着白虎帮的码头,慢慢挪去。   他们这些山匪,做的虽说是山路上的买卖,跟城里的帮派没有多大关系,但走的都是黑|道,难免会有那么一丁点的交集。   老七来到码头转了一圈儿,也没见着白虎帮原先的码头管事。   还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年轻挤兑到了一边,差点赶了出去。   他赶紧使了钱寻人一打听,那人给他指了指新来的管事。   被几个壮汉围在中间的是个年轻人,穿马褂,别钢笔,斯斯文文,看起来颇像个账房的管事。   老七见他面生,不敢一下子透底,凑了上前,试探性地道:“裴管事,久仰大名!”   裴天成接管白虎帮的码头满打满算也才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里,来了不下十波拜新码头的人。   他只当眼前的这位也是。   只不过看这人的穿着和打扮,明摆着就是墙根底下蹲着的乞丐。   恰好,裴天成没入白虎帮前,混过城里的乞丐窝。   其实乞丐窝也是个帮派,城里的乞丐们还分了两派,一派拜的是土地公公,另一派拜的是狐狸大仙。   裴天成没混几天,属于土地公公派的编外人员。   可有一回,两边的打了场架,那次他也在。   裴天成仔仔细细一打量,确定先前没在乞丐窝里见过这个人。   一时间拿不准他要做什么,倒也能客客气气。   “这位先生好!”裴天成说。   “先生可不敢当!”老七咧开了嘴笑:“不瞒裴管事,我这儿有一笔很大很大的生意,想跟你们家龙头谈,这里还请管事代为传话。”   说着,老七从腰里摸出了一根小黄鱼。   裴天成瞅见那一抹黄的时候,眼皮子一跳,心里顿时知道了这人绝对不是乞丐窝里混的。   就泷城的那几个乞丐头子,全身的家当都搜一搜,也凑不出一根小黄鱼。   裴天成没有出手接,“所谓无功不受禄!恕我不能要。先生要找我家龙头也不是不成,只不过道上的规矩……可不是这样的。”   道上是什么规矩?   但凡是这种找上门的,多半是求人办事。   原就低了人一头,哪有不自报家门,就急匆匆想要见话事人的!   裴天成很有涵养的淡淡一笑,转身就指着那边的码头工人,吩咐:“你们几个,把这艘船上下来的货,全部都运到九号仓库。”   老七的心里一咯噔,这人办事谨慎,且不为钱所动,这事不太好办。   他转了眼睛,忽然来了主意:“那我要说我有替贵帮的三公子…报仇的办法呢!”   裴天成的眼皮一挑,那齐衡是怎么死的,他且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齐衡的死,明面上是江家,暗地里沈南瑗和他都撇不开关系!   这人嘴里的报仇,恐怕和他没有关系,要不然也不会找到他这儿了,那大约就是要整垮了青帮!   而想要整垮青帮,势必得先弄倒了青帮身后的杜家。   顷刻间的功夫,裴天成在心里将这些人事关系捋了一遍。   这人面相生得很,肯定不是在泷城有头面的人物,八成是将进城没有几天。   再一联想到那日,他明明亲自去渡口送了沈南瑗。   那丫头却没命似的跑回了城……这些事儿处处都是蹊跷。   没准儿……还真有关联呢!   裴天成的心思转了几转,笑着道:“先生别急,这个事儿,我且是做不了主的,我还得回去问一问!”   老七一听,话里有话又道:“那裴管事可要快了,要不然时机可不等人。”   ——   圣约翰学校的感恩会年年都是泷城的一件盛事,也是赶时髦的。   不仅仅是政府的官员要参加,就连博桥顿也会选拔一些优秀的学生同校董一道前来,共同庆祝感恩节。   听说今年,连督军都要参加。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学校都忙乱了起来。   沈南瑗被抓了壮丁,提前一天布置会场。   当然被抓的也不止她一个人,几乎所有圣约翰的学生都得参加,划分了班级区域,各自负责一边。   从舞会现场的布置,到校园各个角落的打扫,总之是干得热火朝天。   沈南瑗她们班分到的卫生区域,刚好是学校门口喷泉这一块儿的林荫道。   这个季节,到处都是枯黄的落叶,前头扫完,后面刮一阵风,又要再重新开始。   杜文玲烦的直跺脚,扫帚一扔,“我不扫了,扫了也白扫。”   她那儿一扔了扫帚,陈嘉丽干脆也不扫了,凑上前,叽里咕噜地聊了起来。   “文玲,你去过总府路的那个NY没有?听人说那家的羊毛大衣特别好看。”   杜文玲扳着脸道:“我们家的衣服都是请有手艺的绣娘给专门定做的,钱绣娘你知道嘛!那以前可是宫里给皇帝太后们做衣裳的,她的手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   陈嘉丽一听,艳羡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杜文玲今日穿的是件刺绣花纹很复杂的夹棉旗袍。   陈嘉丽捧在手中看了又看,咂嘴:“文玲,什么时候介绍你家的绣娘给我认识认识呗?”   杜文玲说:“她可不接其他人的活!”   陈嘉丽的表情僵了一瞬,一抬眼睛看见了前头正低头扫地的沈南瑗。   她的装扮比不上杜大小姐也就算了,可连那个沈南瑗都比不上的话,她就有些不服气了。   就沈南瑗那一头利落俏皮的短发,格子背带裤,腰线窈窕修长,再搭配一双黑色的短马靴……那靴子看起来可真好看。   陈嘉丽碰了碰杜文玲,不服气地说:“她那靴子看起来不便宜啊!我前几天去逛百货商店都没见着这么新式的款呢!”   杜文玲闷哼了一声,道:“还不是用我家的彩礼买的。”   沈南瑗也不是故意听她俩讲话,这地方开阔,谁讲话都能听到几句。   譬如,刚才还有两个特有诗意的女生说:“落叶扫了太可惜,林荫路嘛,就应该满是落叶才好看。”   沈南瑗也觉得她的靴子好看,也确实是用他家的钱买的,但不是彩礼。   这双靴子也是从康山别庄里穿回来的,牛筋底搭配小羊皮特别好穿,杜聿霖那个变态给她准备的鞋和衣服的尺码一样,不大不小,刚刚好。   沈南瑗故意跺了跺脚,从杜文玲和陈嘉丽的跟前儿走了过去,没一会儿,又扭一趟。   不是看她不顺眼嘛,那就多不顺眼一会儿。   没多久,下课铃响了。   沈南瑗去学校门口接了家里送来的饭,才走到教学楼的底下,就碰见了班里一个没有说过话的同学,好像叫白思华。   “沈同学,赵老师叫你去天台。”   “现在吗?”沈南瑗不疑有他。   白思华微微红了下脸:“是啊,我都找你半天了。”   “谢谢你。”   “不、不客气。”白思华稍稍有些结巴。   沈南瑗只当她的害羞,也不甚在意。   沈南瑗也没拐弯,拿着棉布包的饭盒,就径直上了天台。   手里还有一本前几日从吴娉婷那里借来的外国小说,她看了一半,冬儿今日送饭给一块送来了,这是听说圣约翰今日不再授课,准备感恩会,怕她无聊。   还别说,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才一进天台。   天台的门便“咣当”一声,从外面反锁了。   想也知道能这么无聊的人是谁。   沈南瑗索性走到了秋千架上坐好,一手打开了饭盒,一手捧着书。   初冬的暖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沈南瑗吃饱了之后,舒舒服服地眯了一觉。   不过她觉轻,那个“噔噔”的脚步声还没有进入天台的时候,她就已经醒来了,只是没有睁开眼睛。   吴娉婷找了这只小狐狸一中午,问谁都说不知道,却没想到她躲到这儿躲清闲来了。   她随手摘了旁边绿植里的一根草,想拿草尖去挠沈南瑗的脸。   草尖都还没有触到,手就被沈南瑗给捏住了。   “你早醒了?”吴娉婷觉得无甚意思,撇撇嘴坐到了她的旁边,“那些人怎么光把你锁起来,没有和你打架啊?”   “打不过我呗!”沈南瑗懒洋洋地说:“就玩阴的……刚好!”   吴娉婷伸手刮了她的鼻子,“小狐狸。”   “夸我呢?”   “你说呢!”吴娉婷斜她一眼,又伸手去动她的头发,“哎,你这个长短刚好可以烫那个美国电影《艾斯利》女主角的发型,就是这里稍微有一点点卷,可时髦了。我认识一家店,要烫吗?她家有欧洲最新来的烫发机。”   沈南瑗这几天见了可多人,谁见她的第一眼都是问她为什么要剪短头发,偏这位,连提也不提。   于是她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剪头发啊?”   吴娉婷敛住了笑,傲娇地道:“我才不问。”   可顿了一下,她还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上礼拜六,你可没有参加卢兰的订婚礼。”   答案不言而喻,八成是这只小狐狸准备开溜来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溜成。   既然沈南瑗不说,那多半就是她和匡珍珠解决不了的事情。   小狐狸那么狡猾,求她和匡珍珠办的,全部都是她们能力范围内的。   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她问了又有何用。   不过,想想可能差点就和小狐狸江湖不见了,吴娉婷还是很感慨的。   沈南瑗手臂一伸,揽住了吴娉婷的肩膀,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她想说“知我者,娉婷也!”   可这么糗的事儿,她不想提了。   离上课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了。   沈南瑗和吴娉婷在楼梯口告别。   赵老师到的挺早,已经立在了讲台上。   沈南瑗立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赵老师气急败坏地说:“沈南瑗,中午你的同学们都在为了感恩会忙碌,你却偷懒。”   沈南瑗淡定地说:“我去帮吴学姐做板报了。”   吴娉婷已经跟她说了,就是她睡着的那段时间,学校里因为礼堂里的红色布幔乱作了一团。   就是挂好的布幔又掉了下来,结果一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过去帮忙。   也是有够夸张。   殊不知,七手八脚,把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了起来。   赵老师一听这话,顿时就原谅了。   可是杜文玲不依不饶地说:“老师,沈南瑗说谎,她根本就不会画画。”   对,乡巴佬怎么可能会画画呢!   前几天上美术课,美术老师让画静物,她可是一笔都没动过。   沈南瑗撇她一眼,“赵老师不信,可以去问吴学姐。”   “谁不知道吴娉婷是你好友,肯定会帮你的啊。”陈嘉丽阴阳怪气地说。   沈南瑗索性二话不说,走上了讲台,拿了一截粉笔,刷刷几笔,勾勒出了一副山水简笔画。   赵老师推了推眼镜,由衷称赞道:“沈同学,画的很不错啊!”   ——   这么蠢的主意是陈嘉丽出的。   杜文玲听的时候,就觉得这主意蠢的出奇,还没什么用。   可陈嘉丽非说这样能败坏沈南瑗在老师心里的印象。   还举例说明,人就是这样,印象分一旦少了,这往后啊,那个沈南瑗干些什么,老师都不会喜欢。   现在想想,还真是信了她的邪!   就沈南瑗马上就嫁到杜家的,哪儿来那么多往后啊!   杜文玲害人不成,又惹来了一身的骚。   倒不如听画琅的,等到那个沈南瑗真的嫁到了杜家再说,到时还不是她们说的算了,保管她被拿捏的服服帖帖。   这一个不大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过了。   第二天就是感恩节。   其实除了圣约翰学校里有过节的气氛,大街上与平时无异,除了落叶,什么气氛都没有。   就连城门的严查,也没给城中带来一丝的紧张气息。   沈南瑗换了新衣上学。   为了搭配她这一头短发,她特意让三姨太给赶做了一套白黑相间的冷色调衣裙。   又用黑色的蕾丝穿了颗金色的大珍珠,戴在脖颈之间,这个仿的是她那个时代的颈带项圈,眼角点了颗泪痣,莫名就给她添上了更多的勾人妩媚。   衣裙是晚上跳开场舞时要穿的。   这天气不太正常,昨日还暖和的要命,今日便阴冷来袭。   沈南瑗在裙子的外面罩了件灰格子的羊毛大衣,长度直打脚踝,脚上又蹬了双尖头的高跟短靴,裹紧了出门倒也不冷。   还特地带了身备用的衣裤。   就是谁知道呢,女主光环影响太大,她在这里的仇人简直多如蚂蚁。   而且什么没脑子的馊主意都出,她也是很无奈的。   上车的时候,那个吴茂多看了她好几眼。   沈南瑗只当不见,到了学校门口,她道:“晚上不用来接我!”   “那不成,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沈小姐的安全。”   吴茂信誓旦旦地说。   许副官可是说了的,若是沈小姐掉一根寒毛,少帅会拿他试问,他要是挨一军棍,他们就得挨上两军棍。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讲真,吴茂做梦都想发生点什么事情。   然后在他的英勇奋战下,沈小姐毫发无伤。   再然后,哈哈,升官发大财!   可路过圣约翰学校门口他才知晓,今儿恐怕是全泷城的汽车都集聚到了这里。   听说督军也要来,这督军一来,护卫队也会来,谁要是敢在这儿搞事,那简直就是找死啊!   一晃眼的功夫,熟悉的号牌就停了好几辆。   哎呀,他的升官发财梦啊!   沈南瑗不欲惹人眼睛,还是打后门下的。   吴茂目送她下车,决心是下的蛮大的,不管那些护卫队不护卫队的,反正他说什么都得坚守圣约翰,哪怕这里埋的有炸|药,他也不带眨一下眼睛的。   沈南瑗进去没多久,一辆装满了面粉的板车,停在了后门边。   今天圣约翰不光有感恩舞会,还要做冷餐会,学校特地请来了西式的面点师查理斯,为所有的来宾,制作一个超级大的蛋糕。   吴茂觉得拉车的人有些面熟,叼着烟从汽车上上来,“哎,干嘛的?”   老七和苏大山吓了一跳。   苏大山因着脸上的刀疤,不敢抬头。手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木仓柄。   老七陪着笑道:“我们是来给学校送做蛋糕的面粉……”   “这里面都是面粉?”吴茂啪啪拍了两下面袋子,拍的白面粉飞扬了起来。   他被呛了一下,挥了挥手,不耐地说:“走走走,快走。”   说着,抬脚踹了过去。   老七认得他,上回在井岸胡同,也是被这混蛋给踹了一脚。他的手摸了摸腰里的刀,可想起他和二哥的大事,这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两个人,老七在前,苏大山在后,再一次拉起了板车,顺利地进入了圣约翰学校。   如今炸|药有了,学校也进来了。   就只等着杜督军和那些政要到场了。   苏大山这一把准备□□,玩的有多大呢?   很大很大。   此次潜进圣约翰的人,苏大山将他们都分了批次,就是把蔺三辉的人分成了四五批,分别以不同的身份进来。还有其余的人,被他打发出城,明着是给蔺三辉送信。   可就那几个蠢货,怎么可能能瞒得过杜聿霖的法眼,更扛不住他的刑讯。   到时候,只要那群蠢货招出了圣约翰的炸|药,不愁那杜聿霖不往回跑。   冤有头债有主,杀掉杜督军是必须的,可杜聿霖也必须得死。   而现在,他们只需要把弄来的炸|药,事先安装在舞会的现场。   ——   舞会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圣约翰为了今天的这场感恩会,改了平日里上课的时间。   就连所有的学生,也只需下午一点到校。   沈南瑗到得不早不晚,到教室之后,本来是跟蒋子玉呆在一起的。   可没多一会儿,门口便有老师来叫。   “沈南瑗,你去找安老师一起熟悉熟悉舞会的场地,开场舞只许成,不许出一点纰漏。”   “好的,老师。”沈南瑗应和了一声。   那位老师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恨不得自己会腾云。   今年这些政府要员,以及泷城这些个世家名流的到来,比往年都要正经矜贵,让人不敢怠慢分毫。更有心里怀着些念头的,想要落下个好,自然个个忙碌。   沈南瑗同蒋子玉挥了挥手,去安禄的办公室找人。   走廊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师生,若不是知道一会儿要开舞会,这紧张的感觉,就好像是在战地,大家都在逃命似的。   沈南瑗甩了甩头,虽然糟心事有很多,但眼下还真不大适合胡思乱想。   她敲了敲安禄的办公室房门,里头没有人回应。   “安老师!”   沈南瑗叫了好几声,就算是午睡,也该被她吵醒了。   更何况,现在都火烧眉毛的时间了,谁有心情午睡啊!   沈南瑗趴在窗户上朝里看,只见里头黑乎乎的一片。   安禄应该不在办公室。   她顺意抓了个人问:“同学,看见安老师了吗?”   “没有没有。”那人摆了摆手,小跑着离开。   沈南瑗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儿,也没找见安禄。   干脆自己先去了舞会现场。   这个舞会现场,就是圣约翰学校的大礼堂。   平日里可以容纳一千多个人。   礼堂里的座椅,早几日就被挪了出去,只在靠边的位置设立了休息区域,和一些餐台。   这会儿这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低头干活的帮工。   沈南瑗问:“请问有没有看见安禄老师?哦,就是我们学校唯一的男老师。”   老七一听这小声音,挺清脆的。   斜了下眼睛,却顿时如遭雷击,他慌忙低下了头。   虽然从装扮上看一个就是天上的云,另一个就是脚下的烂泥。   可老七的眼睛毒,还是瞧出来了。   这个漂亮的不像真人似的丫头,不正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哑巴。   一旁的苏大山,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收到了老七紧急投来的眼神示意。   他蹲在餐台的旁边,一猫腰将头埋进了白色的桌布里。   沈南瑗觉得这两人很是奇怪,难不成是没有听见她说话?   她又走近了两步,正欲重复问题。   这时,又打门口进来了两个学生,急匆匆地说:“快点收拾,督军已经到了校董办公室。”   也就是这一打岔的功夫,那两个帮工,居然不见了踪影。   沈南瑗下意识四处看了一遍,只好又问刚刚进来的两个学生,“看见刚刚的帮工去哪儿了吗?”   “什么帮工啊?”   沈南瑗想起来,刚刚自己背对着门站,肯定是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时间,还纠结这些无聊的事情作什么,还真是疑心病!   她叹了口气,又问:“看见安禄老师了吗?”   “刚好像看见他在教学楼。”   沈南瑗莫名松了口气,抬脚出了大礼堂,又往教学楼走去。   ——   天台上。   杜聿航霸王上身,令张副官带人摁住了安禄,正在那儿扒衣服。   安禄何时被人这么对待过,气急败坏地挣扎:“杜大少,你不要仗着自己是督军的儿子,就能为所欲为!你可知我是谁?”   杜聿航不讲理地说:“我管你是谁!你哪怕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听说你要和我小媳妇跳舞,哼,你也配!”   说起这个跳舞来了,杜聿航的心里不舒坦得很。   早前那个匡家给他下了帖子,约他参加什么舞会,他对那种场合不感兴趣,就没去。   后来听说,他小媳妇和旁人跳了舞,其中还有他弟弟!   他这个做大哥的总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和弟弟翻脸。   可外人就不一样了。   杜聿航叉着腰大声吩咐:“快,扒了他的衣服,把他……”   他转头看了一圈儿,来了主意,笑嘻嘻又道:“把他给我绑在秋千上面,我不要在一会儿的晚会上看见他。”   张副官很是为难。   虽然真不知道这位安禄老师是个什么身份,但绑人这事也不好。   杜聿航生了气,怒问:“张副官,是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张副官一凛,跺脚回应:“不是的,大少!”   说话的时间,已经动手抽了安禄裤子上的皮带,向着安禄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杜聿航: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机红包 第44章 暗夜之战   沈南瑗上上下下怕了几遍教学楼, 都没找到安禄的身影,抬手一看手表, 演出的时间快到, 只得硬着头皮往回走。   心里头把那该出现不出现, 不该出现天天晃的人念了个遍。   这会儿闹失踪, 坑的可就是自己了!   伴奏带都是事先预备好的, 华美柔和的交谊舞,要是安禄不出现, 那就变成了她独舞,预先套好的动作不能用。   临时再改, 沈南瑗自个心底也有点慌。   安禄早不见晚不见, 这个节骨眼闹失踪。该不会是出事?   沈南瑗回想起陈嘉丽那嫉妒的小眼神, 心说就算是,那些个小姑娘也应该是想把自己绑了才对。   饶是沈南瑗左右想不通, 感恩会依旧是到点开始了。   礼堂外设了自助餐台, 拉上了小彩灯, 别说还挺有节日氛围。   而礼堂内,红丝绒布套的座椅上坐了不少熟悉面孔。督军夫妇自然占了中间一排的主席, 依次是泷城各级官员,还有当地富有名望的富豪乡绅, 济济一堂, 很是热闹。   匡珍珠随着她爸坐在第二排。   大概是发现她从幕布后偷瞧,隔空对了个视线,朝她招了招手。   沈南瑗就没那么好的兴致了。   “怎么样, 安老师到了没有?”她问蒋子玉。   蒋子玉摇头,统筹的老师直接就炸了,“你们搞什么?第一个节目就开天窗!还有,安老师不见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说了……”只是当时统筹老师正好在忙,估摸听到了也是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反而成了怨怪的理由。   那统筹的老师大概是没见过犟嘴的学生,气不打一处,“你闯的祸你自己背,督军就在底下坐着,要是搞砸了开场,让圣约翰变成笑话,我就让你彻底变成笑话!”   她说完话,一看沈南瑗身上准备妥当的,毫不犹豫就把人推了出去。   沈南瑗没料到她会这般不讲理,踉跄了下脚步,好歹在上台前稳住了。   人也在了舞台上。   整个舞台随着她的出现暗下了灯光,独独追了一束在她身上。   底下的自然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她身上。   沈南瑗的身段窈窕,服饰精美。沈黎棠坐在台下当然一眼就认了出来,看着如此光彩夺目的,不禁喜笑颜开。   一旁的同僚惊讶道:“好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留洋回来的吧!看这造型时髦的!”   沈黎棠洋洋自得地说:“未曾留洋!不过,我家一向秉承中西结合的教育。既不能抛弃我中华的传统美德,也要学习西式的先进文化。”   众人听他一说,顿时明白了,这位是沈家的姑娘。   顿时颜色各异。   苏氏跟沈黎棠一块来的,身上穿了一套NY撑场面,可费了她不少大洋。   而今再一看周遭太太们穿的,心想得亏是买了。如今泷城的时尚圈子,NY赫然占了一席,当即也顾不得肉疼了。   她暗暗咬牙,嗬,当初芸曦时她多风光,这会儿就光念着一个沈南瑗,她倒要看看,一个乡下来的,到底能走多远!   圣约翰的感恩节会隆重盛大,开场和压轴无疑都是最重要的,何况这年会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展示自我,给白菜估个好价钱的目的。   陈理事陪着杜夫人坐的,看了旁边的俩空座稍稍蹙了秀眉问,“人呢?”   “聿霖忙着我也好几天没见了。”杜夫人说着看了一眼杜督军,也不知道他父子俩又筹谋什么。再一看台上的问,“那上面杵得跟木头桩子似的,是沈家那个?”   杜夫人夜里看东西就不大灵光,只能看得个轮廓,可直觉还是把人给相了出来,一股子讨厌味道。她心里还埋怨呢,陈欣微给那沈南瑗出风头的机会干什么!   压低声音跟陈欣微抱怨:“谁不知道她家是个什么名堂,没几天都要过门了还不消停低调点!”   陈欣微晓得她那脾性,没接她那茬话,心底到底是觉得可惜了。同时也把她想问杜聿航去哪儿这茬给岔了过去。   激烈欢快的鼓点响起,预示着开篇。   沈南瑗硬着头皮踩了自己的部分开始旋转。   约莫两分钟过去,陈欣微的脸色微微一变。招来了人问,“安禄呢?”   “找、找了半天,都一直没找到安老师。”   “找谁?”杜夫人抬了抬眼皮插嘴问了一句,“她这跳得怎么……差点什么?”   可不差么,差舞伴了!   陈欣微心底抓狂,面上维持得住淡然得体,额头冒出点细汗。   而台上,就在沈南瑗决定把所有男舞伴托举互动的部分换成旋转混过去之际,有人踩着鼓点的节拍随着追光出现在了舞台上。   白衬衫,黑西裤。   衣领最上面的纽扣开了两粒,脸上戴了半张面具。   她记得这面具是吴娉婷为了演奏钢琴准备的,而接触到的大掌却是属于男人的,但好像不是安禄的。   她一个旋转被拉回,撞进宽厚胸膛,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杜聿霖那个变态,然而,气息不对。   嗯,所有的感觉都不对。   “你是谁?”   对方并不急着回答,反而像是照本宣科似的努力地跟上了沈南瑗的舞步,当然,不乏也有沈南瑗带着他的功劳在。   直到最后的结束pose,是沈南瑗倒在男人怀里。她一扬手就摘掉了他的面具,露出杜聿航憨直的面庞。   “嘿嘿,小媳妇儿,我跳得好不好?”就跟家养的小奶狗冲你摇尾巴求夸奖的表情是一样一样的。   “……”沈南瑗是真愣了,两人匆匆一个定点亮相,就把人拽了下去好好拷问。   而台下,掌声经久不息。不单说两个配合得默契,男俊女俏,更因为两人的身份,在场的谁不敢给督军府面子。   麻溜把人弄下舞台的沈南瑗再一看他正经打扮,“你怎么会上去的,唉不是,那安禄呢?”   杜聿航的眼神开始飘忽。   “我问你人呢!”沈南瑗倒不是急安禄的人身安危,而是下意识出这么大岔子就想找着那个不见的。   杜聿航就跟见不得她急旁人似的,就是撬不开嘴。半晌,还委屈地嘟囔了一句,“小媳妇,你怎么能跟别的男人,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沈南瑗被杜聿航搂着了腰,又重复了几个稍稍暧昧却规避开亲昵的动作,却仍是被像揪住她错处的杜聿航纠缠不休。   “杜聿航,你给我松开……”   “小媳妇,你身上好香啊。”   蒋子玉是跟着沈南瑗的,一来就看到这画面,当即把眼睛一捂,“我什么都没看到!”   沈南瑗费力一个挣脱,小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外面冻的,红扑扑的,晕了些粉,娇美异常。   把杜聿航都给看愣了。   蒋子玉瞥见,不由得嘴角勾起一抹笑,虽说这杜大少是个傻的,但看这情形,哪怕是个傻的,会疼人,家世好,其实也没大家伙说得那么不堪。   “小媳妇,我们去放烟花吧!”杜聿航想一出是一出,打一进门就看到角落堆着的礼花了,挠得心痒痒。   “现在还不行。”沈南瑗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助餐台扫去了一眼,拖地的白餐布台子一张并着一张铺开老长,而礼花则被安置在另一个角落,有专人负责看守着。   不断的有冷盘被精致摆盘而上,几个面点师傅正用心筹备着。   还有,沈南瑗撞见过的帮工,脸上糊满了面粉,看着就笨手笨脚的,果然一直挨师傅的训斥。   杜聿航:“我就想现在放,就我们俩个!”   “再等等,等天黑下来,放起来才漂亮。”沈南瑗稍稍皱起眉头,被杜聿航闹的分不出心神,右眼皮却陡的跳了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不是又有什么幺蛾子吧?   实在是沈南瑗怕了自己体质,然而身边多了个杜聿航,完全就不给自己头疼别个的机会。   光头疼他了。   二十几公里外,杜聿霖正看着眼前的两名俘虏,陷入了沉思里。   十分钟之前,哨岗那里拦截住了几名神色可疑的人。   第十一师镇守的这最后一处哨岗,是泷城前往蔺城的必经之路。   往后十里,还有处河道,河这边是泷城,河那边是蔺城。   杜聿霖从昨日就派兵严查那条河道。   是以,现在要想去蔺城,只有突破了这个岗哨才可以。   那几个人拿不出身份书想要硬闯,被长木仓扫射死了几个,还剩下的两个胳膊和大腿分别中弹,脸色灰败地躺在地上。   杜聿霖解开了于大成圈养的两条狼狗,那狼狗吃惯了生肉,一闻见血腥气,汪汪叫地往俘虏的身上扑。   那两人没被打死,却被吓了个半死,鬼哭狼嚎地把什么都交代了。   “说,为什么而来?”   “为,为了抓住李肃。蔺督军说了,一定要拿到他手里的资料。”   蔺督军。杜聿霖嗤鼻。   那草寇占地为王,自个封,可见多不要脸了。   杜聿霖眼神肃冷:“李肃?什么资料?”   那名中了子弹的男人抿死唇角像是不想说,结果拉着狼狗的绳索一松,猛地就朝他扑过来看到那黏糊着口水的狗牙,当即闭眼脱口:“是蔺督军说能保全蔺城立于不败的关键东西,我、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蔺督军也不什么都跟我们这种的说!”   他呼哧了两下嗓子,什么都不敢保留,“再说、再说,刚到泷城,就碰见个哑巴把李肃放了!后来人是叫我们打死,可资料不见了!”   杜聿霖了然颔首。甚至,替他们找补,“所以你们急着回去报信计划失败?”   “对、对对!”那人捣头如蒜,心底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而后响起的一声惨叫回荡,狼狗扑上去咬住了他的同伴,大腿白骨可见。   “啊、啊啊啊——”旁观这个过程的男人哭嚎着,“少帅饶命,少帅饶命,是回去报信,报告苏大山已经潜进圣约翰学校,埋下大量炸|药,足以移平那座学校,杜督军他们一个都跑不掉。而、而爆炸声一响,就是信、信号,可以攻城!”   “蔺三辉的军队现在埋伏在哪儿?”   “等、等天黑,就、就应应该就在蔺城外十里的岗坡。”   ***   十里外是梁柏坡。   此时距离周县二百余尺。   而十一师营外,是他集结的军队。随时整装待发。   杜聿霖起身,大氅围拢大步往作战室走,没再理会身后响起的凄厉惨叫。   依照眼下天色,起码还能有两个小时天才会黑。   一个小时,足矣。   杜聿霖给远在营所候命的许副官,下达了命令,让许副官即刻集合城中的纠察队,赶往圣约翰学校,不许放走一只苍蝇。   一挂了电话,杜聿霖又命于大成纠集守哨的军队。   于大成一跺脚:“少帅,属下愿为敢死部队先锋。”   杜聿霖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敢什么死!老子要的是别人死。”   这一脚踹出去,仿佛是伸展开了自己的身体。   杜聿霖一转身,又拨通了营所的电话。   “许副官。”   “是。”   “一,暗中包围圣约翰,令拆弹部队秘密潜入排查。二,想办法尽快让我跟沈南瑗通上电话。”   “是。”   军令如山,刻不容缓。   许副官的心怦怦跳的很急,他一扯军装的领子,骂娘的开始找他的西服。   圣约翰在开感恩节舞会,他一身军装闯进去,势必会打草惊蛇。   汽车几乎是横冲直闯圣约翰的校门。   此时校门紧闭。   许副官没有等来开门的,退后两步,干脆后推了几步翻墙进去。   可他才落地,就撞见了两个蒙面的黑衣人。   也得亏进来的是他,换了个别的人,就成了肉包子打狗。   许副官可不是喂狗的肉包子,一刀一个,凶狠的直切大动脉,那两人也就闷哼了一声,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许副官将两人拖进了茂密的灌木丛,又扯了旁边的红色条幅掩盖,这才从灌木丛中出来。   他拂掉了身上的树叶,拉了拉衣襟,向大礼堂走去。   如今整个校园,只有那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声音。   陈欣薇代替远在国外的约翰逊夫人上台致完了感谢辞。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主持人又请市长和督军分别上台讲话。   沈南瑗好不容易才安抚了杜聿航,让他回到了他应该呆的座位。和那位杜夫人在一起。   她隐在列队站好的同学里,因为服装不同,犹如鹤立鸡群。   后面有人拉了她一把,她一回头,瞪圆了眼睛。   许副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扯着她到了一旁,问:“你们学校的电话在哪儿?”   “老师办公室里有。”   “走。”   “干什么?”   “少帅找你。”   沈南瑗一噎,她以为许副官火烧火燎是发生什么大事,结果来了一句这,她当下就有甩手走人的冲动,“他有病啊!”   那人还在外面怎么还那么好折腾事儿呢!   还别说,就连许副官都觉得他家少帅有病了。   要知道,这里要真布了炸|药,这时候,难道不是第一时间通知督军,保护督军安全撤离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帅要和这位沈三小姐通电话。   许副官只知道时间很紧急,他从营所赶到这里,一共用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他二话不说,扯着沈南瑗,溜边,出了大礼堂。   “到底什么事情!”   一出了礼堂,被拽着疾走的沈南瑗不快地又问。   许副官“嘘”了一下,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探过了。   校园里现在到处都是黑衣的蒙面人。   那些人似乎现在也不想被人发现,都是躲在暗处,等待时机。   两个人像做贼似的溜到了最近的老师办公室。   许副官砸开了门,拨通了十一师指挥部的电话。   “少帅!”   “慢!”   “对不起少帅。”   “人呢?”   “在。”   许副官说着,将电话塞到了沈南瑗的手里。   “喂!”   沈南瑗不快的口吻传了过来。   杜聿霖不知为何这时候还能咧开了嘴角,笑,“舞会好玩吗?”   “好玩!”   沈南瑗不假思索地说:“只要不跟你在一块儿,干什么都好玩。”   “是吗?”他低沉的声音里好像没有什么不满,只停顿了一下,蛊惑似地道:“一会儿还有更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沈南瑗摸不透这变态的脑回路,下意识询问。   “我这儿截了两个俘虏,说有土匪潜入圣约翰,在礼堂布满了炸|药,以爆炸声为准,和蔺城的蔺三辉里应外合,攻我泷城。”   杜聿霖的声音就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估摸你那有不少蔺三辉的手下埋伏。”   “炸|药?”沈南瑗想惊呼,自己先捂住了嘴巴,然后气不打一处,“不是,人都是怎么混进来的?!”   沈南瑗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两个死活都不肯让她看见正脸的帮工。   想必那两人已经认出来了她就是小哑巴!   “……”   “这问题问得不错,回头就照着这帮我一块审可好?”   沈南瑗一下就听出了对面阴郁口吻,她也不傻,苏大山逃过杜聿霖的围剿也好,还是这次偷潜入城,背后一定有助力帮衬。   不过若以爆炸声为准的话,要传出泷城几十里,那得用多少炸|药!   这是要移平圣约翰吧!   心可真够毒辣的。   她这才感觉到许副官先前的紧张,压低了声音道:“疯子,那你为什么不行动!”   “我的人已经到圣约翰了。”   沈南瑗听着杜聿霖那笃定口吻,都要怀疑这一切是他布的局瓮中捉鳖了,然而她偏偏清楚这人就是借着自己提供的一点可疑情报顺藤摸瓜揪出来蔺三辉的。   城内都戒严紧张了,更遑论前线。   “光你的人到有什么用,你人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的习惯,但凡遇到点什么事,总觉得这人应该是在的。而她下意识也脱口说了出来。   杜聿霖抱着话筒居然笑出了声音,“想我了?”   “呸!”沈南瑗恼羞成怒。   “跟住许副官,玩归玩,别玩出火了。”   “……”都这种关头了,还玩?   沈南瑗哑了半天,才沙哑地张了口,“杜聿霖,你爸你妈你哥哥……可全部都在这里。”   “我知道,我的家人和我的老婆都在那里。”杜聿霖的声音透出一丝温柔缱绻。   “呸!谁是你老婆!”沈南瑗怒火冲天,这时候谁有那个心思同他调情。   “猫儿,这样,这次要没事,就给爷当老婆怎么样?”   沈南瑗气噎住,他那意思,合着自己除非死都要给他当老婆了!   “杜聿霖,我一定不会有事儿,也一定不会当你老婆。”   沈南瑗一恼,想要挂断电话。   偏偏这时,杜聿霖一本正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猫儿,乖乖等着我。”   “喂,杜聿霖……”死变态。   沈南瑗还想反驳,那厢便挂了线。   不用想都知道,要是自己真巴巴等着他来救,指不定日后就脱离不了要挟救命之恩什么的。杜聿霖那么恶劣混账的——   一直守在门口的许副官闪身进来,就被沈南瑗揪住。“杜聿霖作了什么安排?”   许副官除了被杜聿霖这么揪过衣领子,第二个就属沈南瑗了,哭笑不得之后还是正经告知了,“少帅只说,今晚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圣约翰。”   沈南瑗一拧眉,还不等细想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动静。她和许副官同时隐入了门背后。   门外走道上有人说话。   “谁不见了?”   “就那个刚刚跳开场舞的。”   “一个女人怕什么!要晚一会儿撤不急怎么办!”   “胆子还没老鼠大,怎么成事儿。老大说了,那个女人和三少的死撇不开关系,帮主下的令要活的,抓了点天灯祭三少。”   ……   那声音由远及近,紧跟着又远了。   沈南瑗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动了动嘴唇,“白虎帮!”   一切就好解释了。   齐家这些时日给了杜聿霖的面子调停休养,实则是在憋这个大的。   若真的炸了,不单是圣约翰将不复存在,还有汇聚此地参加的各路势力……无疑成为一次新的洗牌、   届时,在这次事件里全身而退的齐家将会成为最大赢家。   不远处,歌舞喧嚣。   仿佛一点没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杜聿霖还真是吃准了她“爱管闲事”的个性!   吴娉婷和蒋子玉她们还在礼堂里,真让她袖手旁观的话,那是万万不成。   沈南瑗在许副官耳畔嘀咕了一阵,后者当下就照着她说得去办。   没过多久,许副官又回到她身边,“附近搜遍了,在你说的自助餐台那拆除了四个,剩下的估计都在礼堂里。”   沈南瑗也随之看向了礼堂,里面都是大人物。   贸贸然撤离必然会引起潜伏暗处的匪徒注意,万一提早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当初礼堂布置,沈南瑗掺和了不少,当下带着许副官绕到礼堂后门那,叫他派人送来干草料,不多时就在通风口点上了。   黑灰的烟雾从通风口霎时弥漫在整间礼堂,原还在沉浸交流的众人纷纷捂住口鼻朝外面涌去。   人群拥挤中,沈南瑗看到了沈黎棠,却没发现跟着他来的苏氏,一错眼,发现苏氏被人群挤着往另一道偏门去。   沈南瑗胸口陡然一跳,都这保命的时候了,总不至于再惹什么事端罢!   ***   礼堂另一侧,苏大山和老七一道,蛰伏在黑暗中,把一个方块炸|药埋到隐蔽处,这也是他们手里头最后一个了。   “二哥你看,人怎么都跑出来了?怎么办!”老七顿时急得去拽苏大山看那方向。   “慌个屁!今天都得给老子死在这,下面有地道,要是怕,就先去自个去躲了!”苏大山神情阴郁地盯了礼堂方向,如果是真着了火,埋的炸|药早就炸了,哪还会没响动?   还是附近哪儿着了?   苏大山狐疑的一瞬,就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苏氏花容失色,眼睛死死盯着他脚旁边的细绳索,所有的炸|药都是布在这根□□上的。   “堂哥?”她的声音下意识都稳不住了。“你在这干嘛呢?”   苏大山听到她问,脸色整个黑沉得厉害,而老七一直是垂涎苏茉莉美色的,一看到她出现就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嘘,茉莉别叫,我跟你堂哥办正经大事,要事成了,你就跟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苏茉莉被人上下手脚,神情划过一丝屈辱,敌强我弱,只能畏畏缩缩屈服于眼前局势,拼命点头。   苏大山却是多疑的,“除了你,没别人吧?”   苏茉莉又紧忙摇了摇头,身子故意稍稍磨蹭了下老七,就让人把捂在嘴上的手给松开了,“堂哥,杜家少帅可悬赏你的人头悬赏了八万的花红,你怎么还敢在泷城!”   “这就叫富贵险中求!”还是老七插的话。   苏氏拧眉,自从上次的事她就晓得这个堂哥靠不住,可愣是没想到人杀回马枪又杀到跟前来了,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更遑论刚才看到的一眼,把她惊得魂儿都飞了。   前后稍一联系,怎么都明白过来了。   “你、你们想炸死督、督军他们……”苏氏已然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苏大山阴沉沉补了一句:“挡我财路的都得死。”   苏氏猛地扫见了跟着人群一块躲了外面的沈黎棠,是意外,又像是老天爷故意的,她偏偏   就看到沈黎棠一劲儿往前冲,压根都没发现她人不见了。   她什么都不问了,“炸完了之后呢!要怎么逃?”   老七桀桀笑了起来,就喜欢苏茉莉这心狠劲儿,还特别识时务,“刚二哥不是说了么,旁边有地道给咱们躲躲。等会儿火头一点,轰——噼里啪啦,你说多好看!”   苏氏颔首,除却沈黎棠,她来的路上还看到了两个人。也恰是为首那人让她在这刻迅速做出了决断。“堂哥,你看到过我们家那小贱蹄子么?”   他们也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苏大山皱眉。“要嫁杜老头那傻儿子的?”   “对,没错。”苏氏神鬼不觉地站到了□□旁。“就是她,偷偷摸摸昧下彩礼,跟咱们玩了一把黑吃黑。不仅如此,还几次坏我好事,就连芝芝不见我都怀疑是跟她有关!”   “我现在见天的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难消我心头恨!”   “茉莉,你说芝芝……”苏大山并不知道沈芸芝的事,但还挺喜欢那丫头。   “那丫头就不是个好东西,之前还扮哑巴骗咱!要是早看出来,我一枪就给爆了没那么多事儿!”老七一贯的暴力血腥。   苏氏敛了眉眼,“可那贱蹄子邪乎着,我倒想这次眼见着她真真切切被炸成碎末渣子!”   “那必须!”老七附和。   “有人来了!”苏氏的喝声几乎同时,沈南瑗的裙衫显了个影子。苏氏猫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苏大山老七两个跟许副官交上了手。   而火机和引火线,就在她眼前。   月光晃晃,衬得苏氏脸色一片渗人的雪白,缓缓勾起了嘴角。   这些碍事的讨人厌的,都一起下地狱吧。   ***   杜聿霖是自己开着十一师的军地直升机过来的。   就在今年年初,悄悄在十一师附近置办的。   跑道、机场都是现成的。跟后来云贵那边扯皮的规模上是比不得。   未免杜督军多疑,杜聿霖还打算等云贵那边的谈成再编入,而眼下却等不到了。   飞机降落在康山别装外的田埂上。秋收后干涸的田地正好用来紧急迫降。   随后一辆轿车飞速而出,直冲圣约翰学校方向驶去。   夜色中快得犹如一道黑色闪电。   杜聿霖身上都被鲜血浸染透了,有他自己的,更多的则是敌人的。战场上刀木仓无眼,受伤流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杜聿霖的凶残在于,他绝对会百倍奉还回去。   蔺三辉想偷袭,却没料到自己先把军火势力集结在了他的突破口。   偷袭与反偷袭。   对于毫无防备,甚至是自大自满的蔺三辉来说,教训是惨痛的。   有些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犹如收割。   而对杜聿霖来说是大获全胜,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轻松松灭掉了蔺三辉一个精锐团。几千号人死了大半,余下为数不多的一部分成为了战俘。   隔着交战前线,杜聿霖都能想到蔺三辉在作战室里跳脚的样子。   这些想法走马观花,转瞬就过。真正让杜聿霖牵肠挂肚的仍是泷城,沈南瑗。   暮色四合,主干道上趋于静谧,油门声踩过回荡在大街上。   隔着有段距离,已经可以看到圣约翰哥特风的塔尖设计。   杜聿霖:猫儿看到自己,会不会吓坏扑过来?以后还是摆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安生!   就在这一刻,礼花伴随着震天的响动在圣约翰上方轰然炸开,刹那的地动山摇即便是他也都感受到,嘴角的那一缕笑意堪堪僵住。   刺鼻的硝烟味,顺风飘散开。   杜聿霖望着火势窜天的那处瞳孔骤然一缩,一脚油门就踩到了底。   横冲直撞地踩进了圣约翰。   车子在礼堂附近的宽道上急刹,硝烟味更浓。   室外的自助餐台被震得东倒西歪,但也仅仅是受影响,爆破的地方并不在这,离这十米开外,整一栋楼被炸得断垣残壁,黑漆漆一片,形成鲜明的对比。   杜聿霖下车,扫视过混乱场面。   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父亲,跟母亲在一块,被亲兵团团围护着。随即母亲就被和杜聿航还有杜文玲一起由亲兵护送离开,而他自己却留了下来,一双锐眼穿梭其中大声指使着将士,有序安排。   雷厉风行,依旧不减当年。   巡视过,没有见到沈南瑗。   杜聿霖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这种感觉他从不曾有过。   哪怕是面对自己性命威胁,他都未皱过一下眉头。   此刻却紧紧拢着眉头,步伐沉重地朝着那断垣去。   “沈南瑗?”   “出来!”他的声音难得透了一丝慌张。   “少帅……”许副官沙哑的声音从暗处响起。   杜聿霖猛地拨开了石块,看到了底下灰头土脸的,“她呢?”   许副官的神情顿时凝重,再迎上杜聿霖像是几宿没睡觉的猩红眼睛,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属下不力,没能保护好……”   他当时正在和人斗,因为沈南瑗的身手就未在意,结果就是这一个没在意,他简直要愧疚死。   杜聿霖却放开了他,转而在这四周搜寻起来,碎石凌乱,到处都焦乎乎的。他就徒手扒着,生怕在下面扒出一个没有生息的人儿来。   但真找不见,又无比的心慌。   许副官从旁边费力爬了起来,一块沉默地帮着找。   在沈南瑗出现以前,二少是没有感情的。遇到沈南瑗之后,才变得有血有肉。   而现在看着他当下的表情,许副官心生后怕。   万一……   杜聿霖一拳捶在了地上,鲜血汩汩,也不觉得疼似的。   “沈南瑗,你要是敢死,就是做鬼,爷都要你进我的坟地。”   “咳咳、咳咳咳!”猛烈的呛咳声从不远处传来,伴着少女气弱且愤怒的喝责,“我要是死了,做鬼也爬出来,呸,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杜聿霖的眼倏然放亮,起身时的迅猛令他险些踉跄下了步子。   然后就到了沈南瑗面前,估摸是炸|药的冲击力,周遭碎石不少,沈南瑗躲了个壁角,后面一个妇人昏迷靠着。   再往后,是黑漆漆的地道。   “猫儿……”   沈南瑗自个奋力爬了起来,冲击的余力让她还有些不稳,耳朵里嗡嗡乱叫。可听见杜聿霖那声叫唤,就忍不住想啐他一脸。   “你说的,可千万缠着勾着我,别放过。”   沈南瑗“……” 第45章 巾帼英雄   论不要脸, 沈南瑗是及不上杜聿霖的。   何况对方真的是一点都不要了。   沈南瑗掸了掸头发上的落灰,“许副官你还好罢?”   “我……”许副官瞄了眼杜聿霖, 顿时眼观鼻鼻观心, “很好!”   比起不远处那两坨炸得糊烂的, 他真的算不能再好了。   杜聿霖挑了挑眉, 对于小猫无视他的举动, 有点伤心。   其实沈南瑗也是故意,她当然是看到了, 只是因为她不管杜聿霖都能嘚瑟,她要稍微管一点问一声, 这大变态还不得嘚瑟上天。   沈南瑗故意不接杜聿霖的目光, 一扫过去就瞥见了苏大山及其同伙的破碎‘尸身’。如此直观, 她忍不住一阵恶心想吐,眼前就被一双大掌挡住了。   “把这些清理掉。”杜聿霖沉声道。   沈南瑗却拂开了他的手, 甚至和他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这里是学校, 这块地刚刚发生过爆炸, 虽然杜聿霖第一个赶过来,但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第二个人出现, 她和杜聿霖之间,这就是个禁忌, 爆|炸开来远比这次经受的还要可怖。   “我没事。”沈南瑗强作镇定地, 果然在退开之后,第二个人出现了。   被亲兵簇拥着的杜督军。   杜聿霖想要上前靠近沈南瑗的步子顿住了。   “南瑗?”杜督军瞥见这一幕也是意外,同时也看到了被抬到边上的‘两坨’。   随后是更多的人, 吴娉婷后面跟着吴宝海穿过了人群而来,跑到了她身边,后面还坠了个蒋子玉,后者眼睛都红了,看着她又惊又怕地叫了声‘南瑗’。   杜督军发问:“怎么回事儿?”   “报告督军,有人混进圣约翰想要制造爆炸,以此来打击泷城政商两圈,系蔺城蔺三辉部下,潜伏的除了负隅抵抗的悉数被抓,余下的也都成尸体了。”许副官公式化的声音响起,神情肃然。   杜督军一听蔺三辉猛地皱起眉,下一刻厉色看向了杜聿霖。   只一个眼神就让站在杜聿霖身边不远的沈南瑗觉得一股寒气,难得想为杜聿霖抱一句不平,短时间内用损伤最少的方式平息战火,已经是很厉害,然而这不是她能插嘴的事。   于是眼观鼻,鼻观心,眼看着鞋板面杵着的时候,余光里看到苏氏被人送去就医,突然闪过一抹后悔,竟在刚才没解决了那麻烦。   念头一起,沈南瑗就察觉自己信念有些变了。   仿佛是今晚人命的冲击过大,那不是简单的还击而已,而是想要人的性命……   “南瑗,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吴娉婷一直留意着她,不免担心道。   “沈三小姐受匪徒要挟,白白受累,是吾等疏忽罪该万死!”许副官即刻道。   随即念转,又补充道,“报告督军,之前放火熏烧也是沈三小姐的主意,为我们的人拆除炸|药争取了时间!”   杜聿霖眉眼低垂,站在杜督军身边浑然是个翻版,听到许副官说的,眼神才透露些许异动,并非沉溺于黑暗中。   杜督军面露讶异,很快又涌上一股愉悦,那畅快的笑声回荡夜色,也只有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一连到了几个‘好’字。“没想到南瑗你能临危不乱,还能想到这么好的计策,好啊!”   “督军谬赞了。”沈南瑗作势惶恐低头,却能感觉到从暗处传来的炙热目光,想也知道出自何人。一咬牙,“保护督军和大少,南瑗义不容辞!”   沈南瑗自是发现了,杜聿霖对于督军的服从,以及在杜督军出现时,那数量多出两倍的杜家军队。   那是听命于杜督军的。   与此同时,杜聿霖的眼神倏地一沉,只是他掩饰得好,并没有人发现。   杜督军那笑是再也合不上,眼神凝着沈南瑗,仿佛是在说不愧是杜家的儿媳妇。   在场稍有点眼色的又怎会看不出老督军的满意之情,纷纷赞扬‘巾帼英雄’,赞美之词瞬时不绝。   杜督军心情大好,事态控制得宜。   匪徒的尸体被请出来放了一排,还有拆除的炸|药包,这数目可观,好在只炸了一个。   参加晚会的多是受惊,未见伤亡。善后也则该由专员去做。   “南瑗也受惊了,我派车先让人送你回去。”   “谢谢督军。”沈南瑗求之不得,要不然她得怀疑自己被杜聿霖的眼神射成马蜂窝了。   也是这时候,沈南瑗深切发现,杜聿霖同杜督军的父子之间,就好像雏鹰与老鹰,老鹰用他的方式教导,而雏鹰……在等待羽翼丰满的那刻。   她突然被自己脑袋里浮现的比喻手法吓了一跳。   什么羽翼丰满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南瑗被杜督军亲派的车送回家。   比沈黎棠还早到了一步。沈黎棠去了一趟医院。   回来满面黑云。   杜督军的亲兵临走前跟沈黎棠打了声招呼,“沈副部长生了个好女儿。”   而沈黎棠是懵的。直到那名亲兵又一次贴近了他耳朵说了一遍。   “刚炸|的响儿太大,有点、有点后遗症,代我跟督军问好,多谢督军夸奖!”沈黎棠拱了拱手作揖。   那话想必也是杜督军的意思。   沈黎棠再看向沈南瑗眼神都不一样了。   等人走后,沈黎棠的脸色又沉了下来,那神情分明是发生了什么。   沈南瑗想到了去医院的苏氏,并没有跟着沈黎棠一块回来。“爹,太太呢?”   沈黎棠坐在客厅那点了根烟。   并没有回答。   沈南瑗蹙眉觉得有些奇怪,李氏端了茶递给沈黎棠,“老爷怎么了,南瑗同您说话呢,怎连理都不理了?”   沈黎棠像是恍然看向了沈南瑗,“南瑗刚刚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爹,你耳朵……”   沈黎棠脸色奇差,“刚去医院那看了看,说是炸响带的后遗症,不知道是短时的还是……让我过两天要还这样再去看看。”   并不是完全听不到,而是左边那耳朵轰轰作响的,听不大清。   就因为找苏氏,他离炸的地方近了点儿,造孽的可能聋一耳朵,沈黎棠只要想到整个都糟心得要死。   于是乎,丢下了昏迷的苏氏一个人失魂落魄就回来了。   有督军那话,他也不能找沈南瑗出点子怨气,摆了摆手让人上楼。   沈南瑗识趣离开,临走还不忘拉上了李氏。   李氏满肚子疑惑,“怎么好端端出门去的,老爷和太太都出事儿,你这浑身也脏兮兮的?”她都快好奇死了。   “虚惊、虚惊一场,你先别慌。”沈南瑗给李氏简单说了事儿,那些惊险就被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可还是把李氏吓红了眼睛。   “你看,我这不没事儿呢!”沈南瑗没想到还是把人给吓着,都有些无奈了。   李氏没顾得她身上脏,也不顾她别扭,就那么死死搂紧了人,“我媛儿命苦呢,老是碰到这些个危险事,我多没用,都不能替你分担点儿。”说着说着,豆大的眼泪就下来了。   沈南瑗被抱着,整个人都暖呼呼的。而后就感觉脖颈那一股湿热,一拉开李氏,果然看她哭花了脸。   又是暖心感动,又是手忙脚乱给人擦眼泪,“别哭呀,我跟你说我可惜着我这条小命,一定不会白白没,再说了,我还没穿够你做的衣服,阿庆嫂做的好吃的,绝对舍不得走。”   “快呸两下,别说这种晦气话!”   “呸,呸呸。”沈南瑗反手抱住了她,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三姨太,我知道你心疼我,有这份心,我不苦,比蜜糖还甜呢。”   “就你最会说话。”   ***   是夜,沈家二楼,沈南瑗依偎着小妇人讲贴心窝子的软乎话。   在一辆疾驰的火车上,气氛却是肃冷。   一名戴着灰色绅士帽子的男人略有些上了年纪,靠窗而坐,看着外面映出的夜色景象,仿佛借此缅怀着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姑娘容颜明朗,同样托腮看着窗外,“朗叔叔,你去过泷城吗?”   男人摇了摇头。   “泷城有秦新河,夜晚放了天灯可漂亮,还有山川石壁观音像,总之好多好玩的地方。”姑娘像是向男人极力推荐。   引得男人轻轻笑了笑,“难道不是因为那有你牵挂的人,才这么迫不及待地回来?”   “朗叔叔!”姑娘娇呼。   “歆儿,别烦你朗叔叔。”妆容华贵的妇人推开了车厢的门,进来唤走姑娘,“去,泡壶茶给秦部长送过去。”   顾歆儿听从命令,朝朗华挥了挥手退出车厢。   男人是陪同秦部长一块到访泷城的随行人员。车厢里的,多半都是。   等人都散去后,他继续看着车窗外,看了许久许久。   泷城,他又回来了。   ——   第二天,圣约翰爆炸的事情就见了报。   都是前一晚受邀参加的主流报业记者,刊登的来龙去脉都理得清清楚楚。   而作为在事件之中临危不惧,巧用妙计救人的沈南瑗也给了大幅度的报道。   甚至右下角还有一篇采访沈南瑗老师的,那双优的成绩就把先前靠门道混进去的说法给掐没声儿了。   不管怎么样,沈南瑗不单是时运佳,还是个好学的文化人。   这标签一贴上,让她无疑成为了这件事里的受益者。   而城里另一边的齐家则没那么好的运道了。同样是报道,抓到的人里头有人供出了是齐家帮衬放的水路,还有齐家的人。   舆论哗然。   要知道,那么大分量的炸|药不仅能把圣约翰夷为平地,还能影响周边数十里地。   到时候被牵连被炮灰的可就多了去。   多少因此幸免于难的暗地里给沈南瑗记上了一个功劳。   提到她,也不单单是要嫁给督军傻儿子的可怜小媳妇,而是有主见有思想的新时代女性。   当然,这里可见督军的手笔。   帮沈南瑗建立名望,虽可有可无,但有了,代表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沈南瑗在杜家,在泷城也不一样了。   齐家。   齐富川把报纸捏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气得浑身发抖。   底下以齐保山,齐兆山为首的齐刷刷跪着。   在齐家客厅里的另几个龙头脸色也不大好看。   去参加圣约翰感恩晚会的,也没几个,毕竟不是谁都能把孩子送进那里头去的。故齐家的也因此收到邀请函参加,也因此,埋伏了人手。   这件事,蔺三辉的人马,蔺三辉的人手,唯一借用的就是道儿,还保证了神鬼不察。现在倒好,齐家的俩个贪生怕死的早出来了。   齐家的水路潜入被供出来了。   说好的万无一失现在自己成了那个万了,门口都快让人唾沫星子淹了。   老百姓忘性大,还很懂得逐利保己,跟他们利益扯不着关系的,当了没看见都可以。可但凡扯上了身家性命,那绝对群起而攻之,空前团结。   齐家的名声臭,搭上这茬,伤根本了。   “是谁,跟我说事儿办得利利索索的,咱们老齐家就等着收那娘们的脑袋,还有这泷城大块的地儿,是谁——”齐富川拄着龙头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敲击瓷砖发出清脆回响,也荡在跪着的几个人心头上。   话是齐保山放出去的场面话,当初吹得有多好听,现在事情败露,一问一个哑口,跟啪啪打脸似得疼。   谁都晓得齐龙头心里恨,老三的事还不能过,又这么把被推了风口浪尖。   这事势必是要给督军府,还有泷城一个交代的。   无非是自断‘手足’稍事惩戒以此来换取督军府的谅解,断的程度就得凭督军的意思来。   无疑成了人家台板子上的鱼肉。   “爸,这事我保证,真的一点都没安插人手,去学校的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去了不等同是送死么,怎么让底下人去呢!”齐保山喊冤。   齐富川拄着老头拐杖颤颤巍巍走到了他面前,那拐杖尖闪着寒光就杵到了脑门那,“报的是你人的名,你的水路,你说,你不知道?”   “爸,我真的不知道啊,最近,最近是裴天成在那管呢。我怎么——爸对了,裴天成!”齐保山立马像揪着救命稻草拼命喊着,一边晃开了老爷子的龙头拐,“一定、一定是那东西吃里扒外!”   裴天成是被人五花大绑绑上来的。   满身鞭伤,皮开肉绽的,血腥气霎时在堂上弥漫开来。   打得也快奄奄一息了。   齐兆山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场面。   可相对的也没什么同理心,看了他的惨状也就皱了皱眉,目光接上裴天成投过来视线时古井无波。   “龙头,咳咳,是白虎帮给了我活路,我、我绝不会出卖白虎帮。”裴天成被人从后面用木仓指着脑袋,目光直直迎上了齐富川的。   依然是磊落耿直。   “龙头,蔺三辉借咱们的道儿,人数却比说好的翻了两番,还劫持了鲁管事和他妻女,这可不是合作的态度,而是要拉我们下水。   蔺三辉能安排人在泷城跟他里应外合,那咱们和杜家青帮的关系想必也能摸透,您不想做选择,他可是逼着您做了选择!   说一句借道,搭上的,是咱们白虎帮的千万条性命。这么大的事我怎敢有一点差错,在事发之初我就想禀报大爷……”   “你丫放屁!你什么时候告诉老子的!”齐保山破口大骂。   裴天成挨他踹了一脚,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可仍是谨小慎微地辩驳,“是没寻到大爷,才告知了二爷,也是二爷紧急关头带人把鲁管事妻女救出来,而鲁管事还是带了底下人去学校。”   这齐二爷就是齐兆山,略一沉吟,“爹,天成说得没错。”   “都这时候了,老二,你不是还想着光领好处吧!”齐保山阴阳怪气,实则也是着恼了。   齐兆山并没有被他激着,“大哥当时在舞乐门巡查生意,天成怕是不敢打扰。”   生意两字咬得暧昧不清,齐富川一下就明白过来事儿。   龙头拐杖直接敲了齐保山,“你办的好事儿!”   “爹、爹冤枉啊,那天是有人说舞乐门那有人闹事,我才带人过去的!”   齐兆山:“闹事的人呢?”   齐保山这时候听他说话都搓火,人当然是没抓着,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没,反而相好的燕儿把他的魂儿勾去,枕着温香软玉,坐着称霸一城土皇帝的美梦。现在这会儿再看,怎么就像是个被设好的局似的,“燕儿是你安排的!”   齐兆山莫名,“大哥说什么?莫忘了,我是不沾红粉生意的。”   他手里攥着的,是鸦片。是当初,齐保山拣剩下的。   “不对,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想害我,借机想拉我下马!”齐保山眼睛瞪了出来,“老三拿的木仓,我早怀疑了,是你帮了他。要不然,他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少爷能出这幺蛾子。”   “老三难道不是你打死的?”   “齐兆山!”齐保山的木仓指了原地杵着冷笑的男人。   当刻,就被一柄龙头拐杖从手腕处狠狠劈下,齐富川气得踉跄,是旁边的管事帮扶一把,“龙头,当心身体。”   “两位少爷,各少说一句,眼下该解决的要先解决,别自乱了阵脚,更让人抓了把柄。”开腔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看上去比齐富川还要年纪大,而他一说话,厅堂里的声音就稳妥了下来。   齐富川被兄弟阋墙这一幕刺得眼疼脑袋也疼,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剩下的俩,为的什么争他心知肚明。   “被抓的,不是咱们的人,是蔺三辉的人套了咱的褂子冒充的。”裴天成此时又说话了,像是呼应白头发老爷子说的解决问题。“蔺三辉的人,手腕上都有刺青,咱们的在腰上,一查就能清楚。”   齐富川眼睛落了他身上,气息渐稳,盯着他的意思似乎是示意他继续。   “水道、水道这事跟齐家关系没跑,事败,就得有败后的法子。”裴天成吐了一口血水,“就一个字——撇。”   齐富川年老耷拉下来的眼皮子颤颤眯了起来,眼里划过锐利暗芒,这年轻人进白虎帮两个月还不到,却从底下籍籍无名之辈混到今时的地位可不简单。   撇,是要齐家跟蔺三辉的撇清干系。   吃里扒外的,是白虎帮不识相的,而不是齐家。   两者拿了督军面前,可不一样。   齐富川最后拐杖拄地,掷地有声。   “那就留口气,连人带赔礼上督军府请罪去。”   齐保山就等着老爷子张口,一把拿住了裴天成,心底一喜,就这裴天成叨叨叨没完的,到最后不还是死德性。   “爹,这事我来办,您尽管放心。”   齐兆山稍稍神色有所变化,看向裴天成说不上是惋惜还是别的,最终都敛在了眼底。   裴天成虚弱抬了抬眼皮,像被折腾昏死了过去。   齐富川目光从裴天成那,转向了他那满脸戾气的大儿子,一拐杖就横了过去,抽在了他的腰上背上,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直抽的齐保山跪地求饶。   “爹、爹……”   ***   夜,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巷子弄里两束手电筒的光晃动交杂着打了过来。   城里的老房子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枝条抽开扒在墙上,犹如狰狞的爪牙。   叩叩的敲门声急促响起。   “谁啊?”门里面响起女人戒备的声音。   “嫂子,是我,柱子。快开门,老大回来了。”   门几乎是应声开的,女人急匆匆出来就看到俩灰衣褂子的人扛过来的,血肉模糊,看不出有一处好的,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呜咽。   那叫柱子的和另外一个把裴天成扶进了房子。   女人反应过来利落就关了门,“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嫂子,大哥、大哥就是被推出来挡了回灾。没事儿,没事儿啊,嫂子放心,龙头给了看病的医药钱的,大哥、大哥还因祸得福升了官儿,了不得的了咧!”柱子忙把一包银钱塞到了女人手里。“那什么,我这就给大哥叫大夫去!”   裴小玉就这么看着裴天成,眼泪就成串的往下掉,裴天成眯着眼看见,哑着嗓子说了声‘别哭’,反而把人惹得哭更厉害了。   裴天成其实是醒着的,只是眼睛肿得太厉害,还有身上伤的,没多大清醒,可到了裴小玉跟前,听到她哭,心就先揪成了一团。   他原先在这附近乞讨过一段时日,后来进了白虎帮,混了点出息就在里头置办了个。   白墙青瓦的民房,不大起眼,却是个不错的落脚处了。   房子让女人收拾得干净温馨,像是家的样子。   还有他的女人。   “我去给你打点水擦擦。”裴小玉哭哽着声儿跑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打了盆热水回来,小心翼翼地给裴天成擦,生怕弄疼他。   边给他擦,便用袖子抹眼泪,两眼肿得跟核桃似的,“当初,当初你说赚够了咱们就回乡下,穷乡僻壤的也没关系,咱们可以靠自个,这钱什么时候能赚够呀?”   她说着就噙着了哭腔,其实更想问的,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裴天成抓住了她的手,他俩都是孤儿院的,后来孤儿院的院长想卖了小玉给富商做姨太太,两个连夜逃出来,从此以后相依为命。“别哭了,也别怕,这次的事情是意外。我不会让自己有事儿的。”   话是宽慰她说的。   在被提到齐富川面前的那刻,裴天成仍是想过自己可能就交代进去了。   这世上的事,踏出去了一步,就是往前了一步,没有可回头的路,只得往下走下去。   可最后齐富川却又让他回来了,通敌叛乱的罪名扣在了鲁管事头上,而他……收了鲁管事手下的盘儿。   世事难料。   裴小玉瞪着红红的眼瞧他,并不大相信他说的。   甚至,她能感觉到天成身上的变化,从那条腿开始跛了之后。   在帮派里讨活,那不就是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又开始往下掉。   “哥,我怕把你给弄没了。”   裴天成抓住了她的手,“傻瓜,不会的。”   弄不死他的,都将使他变得更强。   强到自己能护住想护的人,守住手里头已经拥有的。   ——   历了这么大一劫,沈南瑗精疲力尽,第二天醒都醒得很晚。   不管外头发生什么翻天的变化,她都兴致缺缺。   那些人就是把她吹成了花,她知道自己还是那个时时刻刻惦记着跑路的沈南瑷。   废话,要真趁了督军的意,自个这杜家媳妇的身份就随时能成为炸|弹,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   跑,还是得赶紧跑。   可前一刻她还想着怎么跑,下一刻就接到了督军府打来的电话。   电话是杜督军亲自打来的,原本是让沈黎棠接听,可沈黎棠的耳朵还是不大好使,这个电话就递到了沈南瑷的手中。   “督军。”   杜督军略显不好意思地说:“南瑷啊,我准备推迟你和聿航的婚期……”   其实杜督军后面又说了很多,大约是在解释因何推迟婚期,但沈南瑷自始至终都只听到了那一句。   沈南瑷高兴的直想大叫,却还记得说场面话:“南瑗晓得了,一切全凭督军安排。”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杜聿航的声音,“爹,我不要推迟婚期,我不要,我不要!”   沈南媛一头的黑线。   杜督军也很是尴尬,匆匆挂了线。   沈黎棠凑得很近,饶是如此,也没能听清。   沈南瑷放下了电话,他就迫不及待地问:“督军说了什么?”   “推迟婚期。”沈南瑷唯恐她听不见,大声道。   沈黎棠一听,变了脸色:“为什么?”   沈南瑷摊了摊手说:“好像是说上面来人检查,还有要善后。”   确实是比较乱。   沈黎棠今早还在想,苏氏万一一直不醒的话,难不成到时让薛氏去接待宾客?那还不得叫人笑掉了大牙。   这下不能说不好,至少沈家也有一个缓冲!   沈黎棠点了点头,沉闷地点了根烟,不发一语。   时局不稳,杜家是这个城里的土皇帝,若是这时还依旧大型操办婚礼,恐怕会落人口舌。   沈黎棠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依旧忧心。   他是巴不得沈南瑷今晚就嫁进杜家,明日就给督军生出个大胖孙子来。   可哪有那么快的事情!饭还得一口一口的吃呢!   就是沈家的事情,也够沈黎棠喝一壶的。   自个儿的耳朵失聪这事儿,断不能让那些同僚给知道了。至少在沈南瑷没有真的嫁入杜家之前,是决计不能让那些人知道的。以免有人打他位置的主意。   沈黎棠请了长假,以苏氏生病的名义。   实际他只当晚去看了苏氏一次,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了。   苏氏仍在医院里,西医说是因为大脑受到了刺激,所以才昏睡不醒。   沈家内宅不能无人打理,沈黎棠便暂时让薛氏管家。   薛氏苦熬数年,终于得道升天,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可不是苏氏在家那般小心谨慎了。   沈芸曦和沈芸卉一早就去了医院,家里没有剩下几个人。   薛氏找不到人耀武扬威,眼睛一扫院子里的李氏,便想在李氏的头上立立规矩。   可巧了,因为圣约翰放了长假的沈南瑷无所事事,从楼上下来,径直走到了李氏身边。   两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李氏用帕子捂住了嘴,笑弯了眼睛。   薛氏转念一想,李氏和那沈南瑷走的太近,沈南瑷是个不大好惹的。想她自己无儿无女,也不像苏氏抢了人家的男人,何必上赶着与人结仇,倒不如卖几分好处,指不定往后还能沾点杜家的便宜。   沈南瑷就知道薛氏是个墙头草,但墙头草也有墙头草的好处,会审时度势便是优点。   果不其然,薛氏接管家计后就给了她很多便利。   “南瑷啊,最近家里忙乱,也顾不得你。给你一百块钱,若是有什么缺的东西,你便自己置办。”   薛氏原本就是想卖个好,谁知道她话将落地,就撞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沈芸曦。   苏氏一直都没能苏醒,这几日都是沈芸曦和沈芸卉两人替换着去医院照顾她。   沈芸曦原本就带了一肚子的不快回来,刚好有了质问的理由:“二姨太,好大方呀!为何今早二妹向二姨太要钱坐黄包车,二姨太说什么家中困窘,不要摆小姐谱,这月就给了二妹十块钱,让二妹去坐电车呢!还有我姆妈的鸡汤,怎么就变成了米粥?”   薛氏打着哈哈道:“大小姐有所不知,米粥养人呐!你们这些小姑娘哪里懂得,我是为了太太好!”   沈芸曦气了个半死,真想把粥桶砸在薛氏的脸上。可到底还记得沈芸卉说的,她们如今就是没娘的小鸟,羽翼未丰,跳出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唯今之计,只有隐忍,等姆妈醒过来。   沈芸曦将手里的粥桶塞给了下人,眼睛扫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沈黎棠人在哪里。   一旁围观了一场“战役”的沈南瑷,又想起了那天圣约翰的事情,“大姐,太太如何了?”   “不劳三妹挂心!”沈芸曦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上楼去。   沈南瑷尴尬地摸了下鼻尖,她还真不是挂心苏氏的死活,而是想起那日她明明看见苏氏同沈黎棠走的是相反的道儿。   还有那天打斗混乱,到底是苏大山恼羞成怒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点的炸|药,还是当时离那边最近的苏氏,只怪自己当时没看清楚。   而人现在也死无对证了。   沈南瑷的眼神暗了暗,要真是那个苏氏,她没来由地后背一阵脊骨发凉。   她以前只当她是那种心机很深的后娘,会的也多半是宅子里的阴暗算机。但要敢干这样事的,心思绝不止如此。   沈南瑷想的出了神。   一旁的李氏比对了新的绣样,随口唤道:“冬儿……”   搭话的丫头却是芜萍,“三姨太,冬儿替管家买东西去了。”   “这丫头,得了闲就往外跑,一天要不出去个一次,心里就不舒坦。”李氏小声嘀咕。   冬儿还小,跑腿的事情都是她来做。往常沈南瑷上学,每日送午饭的也是冬儿。   沈南瑷不以为然,翘着腿仍在想她自己的事情。   叫土匪和蔺三辉那么一闹,齐家的水道是走不成了,城防那儿肯定也加强了力度。就连杜聿霖那里,恐怕未必会相信她上回的说辞,只不过是没有揭穿。   沈南瑗摸不清楚他不揭穿自己是什么意思,思前想后没想通,倒越想越心虚了。   但再虚,沈南瑗也不敢在杜聿霖面前露怯,牙一紧,还是得跑,跑了就没那么多糟心的。   沈南瑷又想起了芦苇丛里那人强行塞给她的东西,一回来就被她锁进了抽屉角落,连看都没看。谁知道是个什么烧手玩意儿。至于那人提到的那个西福胡同,在没有摸清楚事情的状况之前,她也是肯定不会去的。   总之就是一团乱麻,沈南瑷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冬儿回转,手里还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沈南瑷的跟前,“三小姐,这是刚刚在门外一个男人硬塞给我的,说是要送给三小姐你。”   李氏道:“谁送的呀?”   沈南瑷拿起了花中的名片,一打开上面没有一个字,只是画着一只慵懒打盹儿的小猫。   沈南瑷暗骂了一声“变态”,这人的胆子要是大起来,恐怕连沈家的大门都挡不住他了。   沈南瑷拉着脸子道:“不知道是谁,冬儿,送你了!”   切,以为送点花,她就能消气了?   呸!知道爆|炸和那些该千刀万剐的土匪让她蒙受了多少精神损失嘛!   还不如来点实际的,给点小黄鱼压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46章 噩梦缠身   这几日, 杜聿霖都很忙。   想也知道的,偷袭了蔺三辉, 战场那儿需要善后。   土匪在圣约翰炸了一场, 城里也需要善后。   他那儿直接开飞机回来, 并不知情的他爹那儿, 还是需要他去善后。   好不容易抽了个空, 和江潮见了一面,谈论的最多的还是齐家的事情。   齐家有了反心, 吃里扒外这个事儿势必是要解决的。   只不过白虎帮毕竟在泷城经营了数年,树大根深, 要是一次不能将此铲除的话, 后患无穷。   这一回白虎帮为了平息他爸的怒火, 自己送来了一个顶锅的掌事。   可爆炸虽只炸了圣约翰一处地方,但勾结蔺三辉, 触到了他爸的逆鳞, 这一次势必得让齐家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事儿还是得交给江潮来办, 先想法子吞了白虎帮的地盘,消弱了他们的势力, 紧跟着在一窝给端掉。   说完了正事儿,就又聊到了其他事情的上面。   江潮打趣道:“少帅, 为了红颜, 连底都漏了。”   他指的是飞机。   杜聿霖不置可否,居然还一本正经地问:“你可有追求女人的经历?”   江潮哈哈笑了起来,“少帅这是向我讨主意吗?”   杜聿霖道:“随口问问罢了。”   “少帅, 要是旁的女人话,我肯定会建议少帅送花送珠宝送房子。但少帅的那位看起来不会像为这些东西动心……”   江潮停顿了一下,“少帅不如掂量掂量,那位沈三小姐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杜聿霖沉思了片刻,就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又与江潮制定了下一步对付齐家的方案,这才摆摆手,让江潮离开。   江潮前脚刚走,杜聿霖就叫来了许副官,蹙着眉问:“花,送了?”   “按照少帅的吩咐已经差人送去!”   杜聿霖黑着脸,不发一语。   还别说,真让江潮给说对了。   他那只小野猫,除了一门心思的往外跑,最喜欢的恐怕就是黄鱼了!   花什么的,碍事的东西。   他又想吩咐许副官,送一盒子小黄鱼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那小野猫要黄鱼做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开溜。   想的到挺美!   ——   沈南瑷和杜聿航的婚期,往后一推,又推了两个月。   为了显示重视,杜家特地又派人送来了好日子的时间,还有一箱子赔礼。   沈芸曦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高兴得简直想要跳起来。   她趁着去照顾苏氏的时间,在苏氏的耳边,悄声说:“姆妈,你快点醒过来呀,我告诉你一件好消息,那个小妖精的婚事八成是出了问题……”   她的话说到这里,沈芸卉推了下她的背,一抬眼睛看了看对面床的人。   沈芸曦会意。   医院的病房少有单人间,苏氏住的这间是一个两人间。   对面的病床上是一个孩子,一不小心爬树,摔断了腿,家里好像是做生意的,母亲和佣人二十四小时不停的围着他转。   苏氏在这里已经住了五六天,双方都通了名讳。   沈芸卉警惕,家里的事情一句都不外漏。   沈芸曦偶尔脑袋拎不清,好在有妹妹提点。   沈芸卉守了一夜,白日里她回家休息。   将所有的事宜同沈芸曦交代了一遍,尤其暗生嘱咐她:“不要乱说话。”   这才围好了围巾,离开。   苏氏的病房在三楼,沈芸卉很是厌恶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用围巾掩好了口鼻,走的很快。   拐弯的时间,冷不丁与一个男人撞了个对怀。   那男子很是斯文,吊着一只手臂同她道歉:“啊,对不起,小姐。”   沈芸卉抬了眼睛去看,不无惊喜地道:“安老师……”   她露出了口鼻,展颜一笑。   沈芸卉虽没有沈芸曦长得美艳,却自带了一种淑女气息,大约是因为读书读得多,还有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   安眯了眯眼睛,“你是圣约翰的学生吧?”   沈芸卉很是失望,转而一想学校里有那么多学生呢,他不认识自己也是理所应当。   她偏着头自我介绍:“老师,我是高年级三班的沈芸卉。”   “哦,沈小姐,也是来这儿看病吗?”安又道:“那日爆炸受的伤?”   沈芸卉摇头,“并未。”又红了红脸,“是、是来看望病人。”   提起爆炸,沈芸卉便想起了那日的开场舞,不是他跳的来着。   又看一眼她吊着的手臂,“安老师的手是被炸伤了吗?可那日安老师好像并不在场!”   安叹了口长气,“我当时确实不在舞会现场……总之一言难尽。”   那日,杜聿航那个小霸王将他捆在了秋千上,他为了挣脱束缚,生生折断了手臂。   也因此错过了爆炸那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沈芸卉见他仿似有难言之隐,便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安老师,来这儿看人吗?”   “不,我来换药!”   “可这里是三楼呀,都是住院的!”   “三楼吗?”安惊讶地说:“我方才在想事情……”他略微红了脸,显得很不好意思。   沈芸卉捂了嘴,呵呵笑了起来,心思转了几转,大胆地说:“安老师,我陪你去换药吧!”   安推迟不得,这一来二去的,换好了药之后说什么都要送沈芸卉回家。   “沈小姐,你家在哪儿?”   沈芸卉的少女心砰砰乱跳,含羞带怯地道:“井岸胡同……安老师其实不必,我可以坐电车回家。”   “井岸胡同吗?”安拧了眉道:“沈小姐也姓沈,也住在井岸胡同,那沈小姐和南瑷……”   沈芸卉的眼神顿时暗了一暗,却仍旧笑着道:“南瑷我三妹!安老师与我三妹很熟吗?哦是了,安老师本来是要与我三妹一起跳开场舞的。结果那日是我三妹和三妹夫一起跳的。”   “三妹夫”那儿咬了重音。   沈芸卉发现安的脸色不大好,故意夸张地道:“安老师刚刚从伦敦回来,不会不知道吧!我三妹可是督军钦点的大儿媳。”   安道:“我自然知道,只是觉得……”   话没有说完,沈芸卉却是懂的。不过是想说,觉得可惜。   她却只觉可笑。   安还是送了沈芸卉回家。   只不过沈芸卉邀了他几次进屋坐坐,都被他婉拒。   沈芸卉也不是真心邀请,两个人就在胡同口告别了。   一进家门,就看见沈南瑷、李氏和那个薛氏,居然拉了丫头打起了麻将。   沈芸卉冷冷地扫过他爸的两个姨太太,最后又将眼神落在了沈南瑷的身上,冷冷的一瞥眼,上楼去了。   这个沈芸卉同自己从来没有直接交过恶。   但她刚刚的那个眼神,让沈南瑷很是不舒坦。   她推倒了麻将道:“不来了,不来了!我根本就不会打,钱全都让二姨太赢走了。”   薛氏挤着眼睛笑,今儿上午她可是赢了不少。   嘴上就道:“哎呀,我赢了钱,还不是都给你们买好吃的了。”   说得好像她真的买过似的。   沈南瑷和李氏现在已不同以往,真不在乎那三个两个小钱,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眼看中午饭时间也要到了,薛氏令人收起了麻将,忽然压低了声音问:“哎,你们说太太还会不会醒了?这都好几天了呢!”   在座的恐怕最不想让苏氏醒过来的,就是薛氏了。   沈南瑷知道薛氏的心里在想什么,并不符合地道:“那可说不好!我爹不是说了,医生的诊断是随时会醒,但也不大一定。”   薛氏一想起苏氏若是一醒来,她这好日子可就到了头,也不晓得求了多少回菩萨——把该带走的人就带走吧!   可这时候菩萨要是管用的话,她早就生下了一男半女,也不至于到现在还看不到后半生的依托。   薛氏的脑瓜子转了又转,冲沈南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旁说话。   沈南瑷知道从薛氏的嘴里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可薛氏遮遮掩掩同她说的时候,她还是吓了一大跳。   “南瑷,难道你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你母亲的死?还有你都回来了这么多日,怎也不见你姨母来关心过你!”   薛氏的脸上有得色,就是那种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她似乎笃定了自己这么说一定会等来沈南瑷的连续发问。   沈南瑷在心里翻滚过数个波涛,淡定自若地道:“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嘛!还有我那姨母,那是我母亲的庶妹,关系不好也能说得过去。只是二姨太突然提起这件事情,难不成是想说太太伙同我姨母害死了我母亲?我姨母就算同我母亲的关系不好,也断不会勾结外人害自己的姐姐,二姨太话可不能乱说的哦!”   话确实不能乱讲。   薛氏原先不过是想影射一下,还想沈南瑷既然那么有本事的话,是不是可以让苏氏彻底的回不了家。   却没成想沈南瑷直接了当问了出来。   这话她并不敢往下接,尴尬地笑了一下,一转身便不快地大吼:“午饭好了吗?”   她是没有看见沈南媛阴沉的要滴水的脸色。   苏氏与她之间,不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至少事情发展到至今,是绝对不能善了。   若是再加上一桩害死原主娘的事情,沈南瑷默默地敲了下手指……看来她是要好好的查一下,圣约翰的爆炸是否与苏氏有着直接的联系?   原来想着这事儿就过去了,她得赶紧想法子办自己的大事才行,如今看来,若是她不彻底了了泷城的事情,没准下一次逃跑还得再跑回来。   ——   秦部长一行人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才到了泷城。   来的很是低调,没有惊动任何人。   若不是杜督军上面也有人,可能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当然,自打秦部长一行下了火车,督军就时刻掌握了他们的动态。   秦部长一行入住了泷城最豪华的凯乐门大酒店。   一行有十七人,除了秦部长和他的随行人员以外,还带来了一位姓顾的夫人和她的女儿。   听说这位顾夫人可是天京有名的交际一枝花,别看徐娘半老,浑身的本事是那些个年轻的姑娘根本就比不上的。   以三十几岁的高龄,做了张将军的外室。   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可枕头风一吹,很是了得。   这一次顾夫人带女儿随秦部长一起到泷城来,听说是回来探亲。   临走前,张将军可是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了顾氏母女。   说来也奇怪,在此之前很少有人知道顾夫人的老家在泷城。   一大早,秦部长约了顾夫人母女一起吃早餐。   凯乐门的餐饮部在一楼,秦部长很绅士地拉开了靠着玻璃窗的座椅,“顾夫人,请!”   “有劳了,秦部长!”顾夫人颔首一笑,只眼神扫了过去。   顾歆儿呵呵笑着拉开了对面的椅子:“秦叔叔,快坐。”   秦部长打着官腔道:“这怎么好意思让顾小姐……”   “哎呀,顾叔叔,我可是晚辈。”   秦部长哈哈笑笑,没再客气。   三个人分别落座,酒店的服务员拿来了菜单。   酒店外的不远处,有记者似打扮的人,拿着相机偷偷拍下了这一幕。   不出两个小时,督军那儿就收到了照片。   他凝神看着照片上的那对母女,陷入了沉思。   杜聿霖甩着手进来,瞥一眼摊放在桌子上的照片,先道:“那秦伟东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杜督军瞅了自家的儿子一眼,“他想玩什么把戏,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再看看照片上的…其他人。”   杜聿霖的眼睛多贼辣,只一眼早就将照片儿上的三个人看清,可他仍旧装模作样的又看了一眼,这才道:“那个女人有些面熟……有些像我那个好顾姨。”   后一句话他说得阴阳怪气。   杜督军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顾红梅这一次带着她女儿回来,我收到消息是她现在成了张将军的外室…你母亲那里你去说明。”   “我才不去!”杜聿霖透着腿,坐在了他爸办公室的待客椅上,吊儿郎当地说:“像娶媳妇那种好事,都是我大哥的!杀人放火忤逆母亲这种坏事儿都得我来干!凭什么啊?”   “杜聿霖!”杜督军气的直翻眼睛,拍着桌子大吼,“要不是你大哥傻了,这些事情你倒是想做也轮不上你。”   “谁让爸没那个命,多生几个儿子!”杜聿霖瓮声瓮气。   自打他成年,他和他爸的交流方式都是如此,噼里啪啦。   有一回,父子俩不知为什么置气,他爸拿了烟灰缸就朝他砸。   他也犟,硬生生没挪开一步。   倒是许副官跑了过来,生生替他挨了那一下,头顶硬是缝了七针。   今儿要是再说下去,没准儿他爸真的又得跳脚。   可杜聿霖一想他今日来可不是跟他爸吵架的,他往后靠了靠,忽然软了话音故意说:“爸,那顾歆儿可是跟我大哥指腹为婚过,若不是出了大哥那档子事情,婚约多半是要履行。如今她们这个时间回来,是不是要履行以前的婚约啊?”   “那个顾红梅心思歹毒,我尚且能够原谅她,你母亲那儿可是叫嚣着要弄死她。你说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嫁到我们杜家来?”杜督军没好声地又说:“总之,你去告诉你的母亲,害了你大哥的刘氏早就活埋了。是我一时脑袋拎不清,受了他人挑唆,以至于误会了她。道歉,我已经道了十几年,请她放宽些心,放过那些陈年旧事,莫要因为一时气愤,不顾大局。”   杜聿霖这次没有跟他爸唱反调,心里头却在盘算着那顾红梅和顾歆儿此行的真正目的。   至于顾红梅成了张将军的外室这件事情,杜聿霖比他爸还要早知道,为了那只猫儿,他甚至还故意将他大哥要成婚的消息放了过去。   原先他还想着顾红梅攀上了高枝,不一定再稀罕他杜家。   谁曾想,她们真的来了,怕只怕那母女的意图不在他大哥。   晚上,杜聿霖特地陪了杜夫人用饭。   醉翁之意当然不在酒。   杜聿霖哄自己的亲妈还是有两手的,先是捧出了一条钻石项链,“母亲,这是父亲让我去洪天珠宝公司,特地为您定的。”   没有女人不爱珠宝,即使杜夫人有很多很多的珠宝。   更何况还是丈夫送自己的。   杜夫人假意不快地道:“你莫要哄我,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肯定是你给我买的,对不对?”   “人总是会变的,爸这些年为了母亲,还不是变了很多!”杜聿霖没有直接回答杜夫人的问题,却变着法子哄她高兴。   杜夫人拿起那项链在脖颈间比了又比,钻石确实很大颗,她很是满意。   嘴上却还是道:“往后不要花这些冤枉钱,你和你爸能每天陪我吃顿饭,比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更让我开心。”   “忙啊!”杜聿霖苦着脸道。   陈雪岚当然知道他忙,很是心疼,但却也知道这个忙半真半假,还是怨怪地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杜聿霖道:“母亲你是不知道,天京派了位秦部长来视察咱们泷城。可那人特别有意思,搞微服私巡,到现在都不曾露脸。”   “那怎生是好?”   “爸爸派了人去调查,你猜调查出了什么?”   杜聿霖下足了套,见他母亲摇了摇头,拿出了那张照片。   杜夫人一看,顿时大怒,“我说他怎么那么好,要送我钻石项链!”   杜聿霖不紧不慢地说:“母亲息怒!母亲的委屈儿子知道。母亲若想报仇的话,还得三思,天京那儿来的消息,说那顾红梅勾搭上了张将军。母亲也知道,那个张将军对咱们杜家早有怨言,这一次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妄图想让蔺三辉把咱们给吞掉……母亲,儿子不是不让你报仇,你且换个法子,往旁处想想!”   丈夫和儿子干得阳奉阴违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杜夫人狐疑地看向了自个儿的亲生儿子。   杜聿霖动了动嘴唇:“我大哥的婚约……”   杜夫人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想当初,督军为杜聿航和顾歆儿指腹为婚,是因着顾歆儿的爹死前托孤。人是为督军战死,欠下了人情债。   后来发生了那档子事情,顾红梅带着顾歆儿灰溜溜的离开了泷城,那场婚约自然是不再作数。   可如今若是让顾红梅的女儿嫁给杜聿航那个傻瓜,这还真是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来品尝。可她……怎么会让顾红梅的女儿有好日子过!   杜聿霖看着他母亲的脸色变化,便知道这事情有门。   为了那只猫儿,他堂堂一个玩木仓杆子的少帅,可是连算计母亲的事情都做了出来。   那顾歆儿会不会嫁给他大哥还未曾可知,但他母亲一定会不遗余力,先搞垮了他大哥和那只猫儿的婚事。   届时,父亲怎么都挑不到猫儿的错处来。   而猫儿恢复自由身,接下来的……便只会是他想要的结果了。   ——   被杜聿霖反复念想的人已经连着打了一早上喷嚏了,而后悲催发现,自己感冒了。   头重脚轻,整个人跟踩在棉花团子上似的。   沈南瑗刚还觉得自个身体素质提高了点,结果病来如山倒。   一下就垮了。   中午没胃口垫了点米粥,沈南瑗就又躺回了床上。   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梦里面她被关在了一座纯黄金打造的笼子里。两三丈宽,华丽,又财大气粗,周遭黑漆漆的并不能看出身处何处。   独独笼子顶端一盏华丽的水晶灯,她没穿鞋,接触到的不是冰凉地面而是厚实的羊绒地垫,里头甚至还有床。一色的纯白。   沈南瑗动了动,发出铃铛碰撞般清脆声响。   摸了颈项那,从床旁边的落地镜里倒映出她现在自己的样子。   仅仅着了单薄的真丝睡裙,惹火的身段一览无余,颈项上的黑色毛圈上缀着一颗铃铛,与黑色丝缎般的长发相呼应,单薄,弱小,眼尾发红,还有欲坠下来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小鹿眼湿润,完全的……就是在引人犯罪啊!   沈南瑗惊恐地抓了抓黑长直的头发,像海藻一样铺开散在身后,她明明剪短了的,可镜像里却真真实实反应出她现在的样子。   而后,她就看到镜子里倒映出男人的身影,一身她都没见过的士官服冷峻,气势迫人。   然而才来得及看一眼,他就开始脱。   眨眼之间禁欲的气质就崩坏了。   沈南瑗整个人都往后缩,背部抵着了冰冷的金属质感再无可退,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男人脱完了外服,脱衬衫,在衬衫除掉后,露出精壮的身材,比例完美。   她并不是没见过,只是见一次震撼一次,相当于男模的肉|体诱惑近在眼前,扑面而来男性荷尔蒙爆炸的气息。   他过来点,沈南瑗就往旁挪一点。   视线不经意一扫,就能看到那腰身线条性感,正好隐在咖色军裤皮带之下,而皮带……等等,攥在了杜聿霖的右手里。   “喂……你、你别过来啊!”   杜聿霖明显不是个能听人说话的主儿,尤其是察觉到她的抗拒之后脸色更黑。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沈南瑗头皮都要炸了!抵着笼子逃,总之死活不能落他手里。   杜聿霖从一开始的怒,在她跟猫儿似地左躲右闪之后,忽然停下了脚步,“说,你拼死护着的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沈南瑗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去想,然而比不得杜聿霖动作快,就缓了那么一步,人就被杜聿霖整个控在了床上。   男上女下。   他霸道强势地挤进了她两腿之间,一只大掌轻而易举就把她两手反手按在了头顶。   绝对的力量碾压。   沈南瑗挣扎,就明显察觉到底下的变化。   满面绯红,“死变态——”   可是她这般骂习惯的,却让男人另一手擒住她的后脖颈,指腹施压,竟让沈南瑗有一瞬错觉那一刻,他真的有可能会了了自己性命。   面对这样的杜聿霖抵触更甚,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百倍。   “没有、除了你,没有别人了。”沈南瑗急中生智。   杜聿霖仍是危险地眯了眯眼,“渡河,走齐家的水道,谁帮的你?”   沈南瑗迎上他的目光,心突兀地像是沉入了冰窖底下,被冻住血液一般。仍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着反驳着“没有”。   “你知道李肃是什么人,知道他带回来的东西,有多少人抢着要?”   沈南瑗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这一脸无辜茫然似乎是激怒了杜聿霖,他扼住了她的下颔帮她回忆,“跟你,在芦苇渡的男人,就是李肃。”   等等,这是金丝雀出逃被抓回来啪啪的情形??   杜聿霖的声音发沉得厉害:“他许了你什么好处,想逃,想离开我?”   “可是他死了,死在山野沟沟里早就让野狗分食了。”   男人粗暴地扯掉了她身上遮不完全的布料,一个凶悍贯穿。仿佛极为了解她的身体,被迫地要她承受,却又要让她一同,大掌沿着美好弧度的线条探索,点燃,沉沦……   沈南瑗早在第一下疼的时候,就仿佛灵魂被挤了出来,成为了旁观者。   看着男人欺压在女人身上,翻着花样的,暴力,□□交杂,她捂住眼蜷缩在角落,□□声和粗重的喘息却不断传入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才停歇。   男人的声音遥远传来:“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许副官,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东西给我找出来。”   沈南瑗感觉男人的目光仿佛穿透虚空又和她对上,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跳如雷。   一看,还是她在沈家的闺房,天色也是透亮的。   再一摸额头,全是汗。   午睡两个小时,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总惦记着那人给她的东西,竟做了个如此逼真又荒唐的噩梦。   梦里的疼感仿佛还在两腿之间,她整个人力气都掏空了似的,踉跄着下床,去冲了个澡。   而后裹着珊瑚绒的睡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又在房间的镜子前照了又照。   梦境里的长发,和现在的短发,完全不一样。   却又忍不住去回想,梦境里杜聿霖的说词。无端想到了刀疤脸抓捕的男人,被塞到她手里的东西……   她心头砰砰跳,这些原本剧情相关的节点,跟梦境里重合到一起,怎么想都十分可疑。   而那东西现在就被锁在她的抽屉里。   如果那真的如梦境一般,是杜聿霖费劲手段想得到的,是不是意味……或许是一件筹码。   即便是,沈南瑗也不敢贸贸然去冒险。   那没跑脱的焦躁郁闷感觉又重新回来,加上身体病痛,有一种怎么都纾解不了的躁闷。   她在房间坐了一会儿,又下楼,找阿庆嫂弄点吃食。   发了身汗,没那么难受,食欲也就回来了点。   下楼没一会儿就看到沈元阑回来,一晃眼就周五了,看,时间就是过得这么快。   “三姐,你还好吧?”   “没事儿。”沈南瑗带着浓重鼻音,一下就让人看出状态不大好。   沈元阑去楼上放了书包,又下来给沈南瑗倒热水,找感冒药。   家里精简了人手,缩减开支,想在这延缓的两个月里时间,给沈南瑗准备一份体面嫁妆。   还听说,沈黎棠一早是打算送沈元阑出国念书,一笔笔都是钱。   “听父亲说,你上个礼拜通过了浮士德的升学考,都没来得及恭喜你。”沈南瑗因为感冒瓮声瓮气,眉眼里含着真心实意的祝福之色。   沈元阑生性腼腆,沈南瑗对他的感觉来说,是姐姐,可有时候又像是个局外人,有些不能和几个姐姐说的,反而都能和她说。她也会给些好的建议。   “其实我更希望留在国内。”沈元阑思忖着开了口,“不一定国外的月亮比较圆,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智慧,留下的东西还有很多缺乏去挖掘引导的人。”   沈南瑗点头,可不是。   她拍了拍沈元阑的脑袋,“没想到你还挺有想法的。”   “三姐不觉得我异类?”沈元阑有些吃惊。   至少如果他告诉家里别个,他们一定会以为自己疯了。   而不会过问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没有人愿意活在别人的意志下的,遵从内心,才是真正让人畅快活着的要诀,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   这话说的是沈元阑,何尝也不是她自己。   她渴望的自由啊。   沈元阑双眼亮闪闪地凝着她,仿佛受到某种触动。   沈南瑗跟他说话的功夫,阿庆嫂就端上来一小锅,盛了丰富食材料理的,摆在了餐桌上。   新鲜冬笋片垫在盆底,上面还铺了火腿精肉片,四周空隙之处,填上煮熟去壳、用清油酥过的鸡蛋、香菇……引人食指大动。   “少爷回来了,刚好,三小姐想吃羊肉锅,我给您也来一份。”   “好。谢谢阿庆嫂。”   沈元阑扬声,瞥了眼沈南瑗锅子里分肥瘦相宜的大块羊肉,眼馋。   沈南瑗护食,听到阿庆嫂还能给沈元阑整一锅,就捧着自己的吃上了。那模样,叫沈元阑啐了口小气,可两人间的气氛却是极好的。   等沈元阑的锅上来,还没动,就把羊肉拣过去了两块,“多吃点补补,舍己为人,大义凛然的巾帼女英雄。”   “……”那是报纸上的形容词,沈南瑗看一眼都倒牙,从沈元阑嘴里说出来就知道他磕碜自己,嗔了一眼过去。   “下回再碰上这样危险的事儿,别瞎往前头冲。女孩儿家的合该由男人来保护,咱爸,还有那杜大少,都该在你前头。”   沈黎棠就不提也罢,而杜聿航,则是一提起就头疼。   而后沈元阑像是意识到她想到什么,没再说了。   食物的鲜香味美冲淡了先前话题里的沉重,也叫人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姐弟俩凑着吃了顿,沈元阑踌躇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管家拿了一大匣子进来了。说是督军府那派人送来的东西。   给沈南瑗的。   沈南瑗接过打开,就被里头金光闪闪的晃花了眼,那起码有百来根金条搭成的房子,房子丑,但金子是真。   十分的简单粗暴。   因为前面梦境的缘故,沈南瑗打开后转手就搁在了桌上。   心里头满是金笼子的阴影。   沈元阑倒是比着研究了会,“是大少送的。”   “嗯?”   “大少虽说心智不全,可旁的有天赋,上回来咱家,就能照我砌的完全复制制作。这金房子也是出自他的手。”沈元阑笑说,从匣子底下抽出的卡片果然属了杜聿航的名字。   不是杜聿霖。   是杜聿航?   沈南瑗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他无缘无故送我这个做什么?”   沈元阑也被她问得一懵,收礼的正主都不知道,旁人又怎么会了解。“要不,打个电话过去问?”   卡片上画了个鱼缸,里头的鱼都黄灿灿的,无疑是出自杜聿航手笔。   沈南瑗眯了眯眼,一把盖住了匣子盖儿,“送了我,就是我的。这件事,不许外说。”   这么一大匣子,起码得有几十根。   沈元阑看沈南瑗那财迷的表情不由失笑,大少对三姐的心意也着实是很实在了。   两人,沈南瑗是压根不记得原主生日,沈元阑是压根没想到,就把下月初八沈南瑗的生日给忽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47章 美艳夫人   凯乐门酒店。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那曲儿唱的是<牡丹亭·寻梦>懒画眉那一回, 乍一听还以为是留声机放的唱片收录的。   孰料一男人正对着镜子, 拿着一把梳子对着刮摩丝, 把发型定了个油光噌亮。   声音也恰是他那传出, 捏捏了个尖细小嗓儿唱旦角, 悠悠荡荡,显了主人的好心情。   “部长, 我放了假消息混淆视听,想必那督军未必能料到咱们现在就在他的地盘儿, 探他的底儿。”随行的一名人员给秦部长递了风衣, 狗腿子谄媚得很。   “应付临行检查的事谁不会做, 门面的功夫,就没意思看, 再说了, 我到这, 是有正经事的。”男人也就是秦部长,小曲儿改了哼哼, 把风衣一系,正打算出门办他的正经事。   那事儿是天京军政府头号任务。   但凡事儿要办成, 他肩膀上则绝对能多升两条杠。   要不是拖了张将军的关系, 他也未必能谋到这么好的差事。   是以,一路上对顾夫人还有顾歆儿母女算客客气气,照顾周到。   狗腿子在前, 殷勤地开了门,孰料一开门,就撞上了一伙抄着警棍的,挨个房间的查,但凡有人反抗不听话的,一甩棍儿就老实。   一转眼,那伙警察局的就到了跟前。   “来,身份证,打哪儿来的……”   “小瘪三,你什么态度!”狗腿子一听就不乐意,当即驳斥。   话音一落,就挨了一棍。   秦部长的脸色顿时就变,被人当着面儿打了自己的狗,那也跟打脸差不多了。“你们是泷城的执法机关,怎么能这样目无法纪!”   “出言不逊,辱骂警员,就这么来一下,那也只是给点教训,免得太嚣张,在外头得罪人,可就不定是这么一棍子简单的事儿了。”   “你——”   秦部长随行的数十名亲卫冲了出来,警局的也立马冲了过来,形成了两拨势力的对峙。   双方推推嚷嚷,局面一下子就不可控起来。   秦部长此行低调,打一开始就没透露官方身份,就是为了先把事儿办了,在暗处,以免让杜督军那只老狐狸警觉,孰料碰到酒店失窃,惹到了一群赤佬。   他铁青着面色,看着部下展示了身份书,脸色更黑了。   警察局长吴宝海就是在这时候扶着官帽,冲进来的,“秦部长,这什么风啊,把您给吹来了。唉哟,看我这底下的,都是专顾办案的愣头青,这泷城啊治安好,靠是靠着他们,可不会转弯呀,竟然没瞧出您身份,哎呀哎呀,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要怪罪,就怪罪我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吴宝海笑得跟花儿似的,又一番场面话把人捧得高高,再问责,可就显了没气度。是以,秦部长就是忍着满肚子的火气没法抒发,表面上还得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呵呵应酬。   “你们是泷城之光呐,好,很好!”   吴宝海抹了抹汗,跟秦部长握手再握手,赔礼再赔礼道歉。   不到一刻钟功夫,泷城的市长董志昌也来了,亲自接待。也就意味,秦部长那想掩人耳目的低调行径是彻底曝光了。   照片上,和董志昌握手言欢的瞬间定格,旁边还有吴宝海赔笑的大脸,印在了泷城的时报上。   杜督军手里夹着雪茄,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今日的早报,抽一口,喷一口,烟雾缭绕里咧了嘴角。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秦部长入住凯乐门,警察局就派人跟过去了。   这事,聿霖那小子办的漂亮,看着秦部长和他手底下的人成天没头苍蝇似的在泷城地界上瞎转悠,惹得人心烦。   他可不认为那些人就是来观光的。   秦部长到底抱了什么目的,他暂不想管。   天京那边的局势并不明朗,秦部长背后的人则好猜许多,怎么个龙虎斗法,只要烧不到泷城,天高皇帝远,时局也不甚明朗,总之是与之关系不大。   但若是想趁机找事,不管谁来,都让他有来无回!   凯乐门原本就是泷城最高规格的酒店,由市长牵头,当天晚上就给秦部长安排上了接风宴。   泷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都分发了请柬。   沈黎棠倒是想凑一份子热闹,可惜请柬没份,反而沈南瑗收到了一张,作为杜聿航女伴受邀出席,还有一整套的礼服首饰。   如此周到,想也不能是杜聿航能顾周全的,无论是督军还是杜聿霖,都让她无端心惊肉跳的。   “我感冒还没好呢。”沈南瑗嘟囔。   李氏怕她触沈黎棠眉头,趁他没听见,把沈南瑗拉了一旁,让冬儿去房里取来一条半身宽长的兔绒披肩,胸口那珊瑚胸针点缀,艳丽逼人不说,最主要是十分保暖。   沈南瑗了解李氏的好心,但她是真的不想去。   总有一种错觉,就是有些事情她参与的越多,到时候就更加的难以脱身。   那边的沈黎棠还在催促:“快点,督军府的汽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南瑗像个傀儡娃娃一样被塞进了汽车里。   汽车发动的那一瞬间,她眼睛看向了车窗外面,跟小可怜似的。   沈公馆的门口,路灯不甚明亮,却也能让她看清立在门口的每一张脸,似过电影一般一一闪现。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沈南瑗这才往后一靠,跟着面上的表情也换了。   她真是厌烦了在旁人跟前儿装乖巧装可怜,周周转转,说来可笑,第一个知道她真面目的居然是杜聿霖那个死变态。   心思转了几转的功夫,凯乐门大酒店就到了。   酒店的门童恭恭敬敬地替她拉开了车门。   沈南瑗一下车,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奢靡气息。   极具设计感和现代感,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门口站着政府的接待人员,一瞧见沈南瑗下车,立马就进去报到了督军那里。   杜聿航很快就迎了出来。   今儿他也没有穿长衫,穿了套黑色的燕尾服,一出了门,就抬起了手,跟个招财猫似的,冲她招了又招。   沈南瑗咧开了嘴淡淡一笑,“大少!”   瞥一眼他身后的张副官,微微点头。   “走,小媳妇,我带你进去。”杜聿航一伸胳膊支起了手,朝她使了个眼色。   前头走着的那对男女,也是女士挽住了男士的胳膊。   沈南瑗迟疑了片刻,挽住了杜聿航的胳膊。   穿过了凯乐门的餐厅,一拐弯,过了一个狭窄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   沈南瑗知道自己的眼前就是泷城的上流社会。   西装,旗袍,香槟,红酒。   声乐入耳,欢声笑语一片。   可沈南瑗眼里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不带着厚重的面具。   沈南瑗同杜督军行礼。   督军哈哈笑着跟一旁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介绍:“秦部长,这是我大儿的未婚妻!”   秦部长瞥了眼眼前姑娘的样貌,心头陡然惊了一下子。   线报上说就是个乡下姑娘,可这横看竖看,也不带一丁点土样。   “督军的眼光果然很好,看中的大儿媳就跟督军夫人一样知书达理,端庄秀丽,大少真是有福了。”   这人就是那种传说中活了很多年的人精。   一句话,夸了四个人。   杜督军哈哈大笑了起来,“秦部长谬赞了!”   沈南瑗心知这就是大人们的社交,于是做了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小孩儿,甜甜地喊了声“秦部长”,便只笑,不说话了。   沈南瑗和杜聿航站到了杜督军和杜夫人的后面,一瞥眼睛就扫了杜文玲拉着的脸色。   要知道杜文玲今天还差点来不了这里,要不是夫人开恩带上她。她爸一到这种时候就思想概偏,并不会考虑到她也是需要这种场合来长脸面的。倒是对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十分上心。   想想就叫人生气。   沈南瑗扭正了脸,她可不准备在这种场合和杜文玲起冲突,也盼着杜文玲能和她那个精明相搭上边儿,别这时候作死来撩拨她。   大约是有杜夫人镇场,杜文玲的举止很是得体。   与同龄人社交,谈笑自如。   倒是沈南瑗和杜聿航,前者是没什么朋友,后者看起来亦是。   那个叫人提心吊胆的杜聿霖似乎还没来。   宴会厅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了,沈南瑗满心以为是那个变态来了。   谁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位华美夫人,她的身段妖娆,一头黑色的大波浪卷发,烈焰红唇,更显得她成熟妩媚。关键是气度,那周身的气派和时髦的装扮,就是与督军夫人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   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素净姑娘,好似粉黛未施,可奇怪的是,站在夫人的身边居然一点都不显失色。   一个仿似烈焰,另一个便是那清纯的白月光。   杜文玲往前探了探身,小声地道:“夫人,这是不是那个……”   她的眼睛闪了又闪,记忆里依稀还记得那个美艳夫人。   ——   沈南瑗一听,心里晓得了这两位约莫跟杜家是相识的。   再一观杜夫人的脸色,是那么的不自然,心中只觉奇怪。   人群里却传出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我没看错吧,那是顾红梅?”   “骚成那个样子除了她还能有谁,当初那灰溜溜走的,我还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呢。”   “这打扮得,可不是个落魄相,难不成真让她在外头有了好发展?”   “有也没什么稀奇的,当初她不是还想着勾引……咳咳,那位。”   议论声小了下去,意味着后面的话不可说。   沈南瑗隐隐绰绰听了一耳朵,心里头正念想着这位夫人在泷城太太们之间风评不大好,再看过去,堪堪和华美妇人身边的白月光对着了目光。   后者盈盈一笑,颇是博人好感。   沈南瑗没傻到忽视四周那些看好戏的目光,似乎是冲着她这边来的。   她想了想自己刚见过报,算还有点小名气,又没跟这些太太们有矛盾。会这样,那问题便出在那俩人身上了。   顾歆儿一眼就扫到了杜督军这边,同她姆妈耳语了几句,自己提着裙摆,施施然走了过来。   她朝着众人一一行了礼,她懂的如何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笑不露齿,眉目三分含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样的尤物,即使有沈南瑗珠玉在前,又偏偏加上了知性温婉,学识礼数等等的亮眼标签。令在场无数男士惊叹,就连泷城里的不少世家名媛都为之折服。大抵,是因为那白月光的亮相,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似的,美貌上少了攻击性,再多了个楚楚可怜的身世,寻常人都会偏向。   她走到了杜夫人面前,规规矩矩地,又带了两分怯懦,“伯父伯母好,二位身体可好?”   杜督军下意识就柔和了笑,小丫头眉眼长开了,越发好看,却依稀还是以前那番柔弱模样,怪惹人怜惜的,“好、都挺好的,你跟你姆妈呢?”   顾歆儿咬了咬唇角,那流露的一丝脆弱停留在眼中一刻,就换上了故作坚强的笑意,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挺好的,一直很感念督军那几年的照顾。”   杜夫人看得眼角一抽一抽,若是看不出这小狐狸精跟那大狐狸精学得十成十本事,她就白活这么多年头,“看样子应该是过得差不了,都说现如今这世道乱,可照我看,懂得安身立命之根本,就是弱质女流都能过得好好的。”   说完还不忘暗暗瞪了杜督军一眼,好一个感念照顾!   顾歆儿身上的柔弱气质跟杜夫人那彪悍一对比,甭管旁的,打远处看的,都像是杜夫人以大欺小似的。   她又怯生生问:“伯母,你还为着当年那事……我姆妈就是怕伯母还生她的气,都不敢过来。”   那些声儿她也听到了,但听到又何妨,如今她姆妈和她可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张将军是用八台轿子抬的她姆妈进门,响当当的姨太太名头,连秦部长都得客客气气的。   泷城再怎么的,那也比不过天京的官系。   见识过外头世界的顾歆儿,扬着天鹅颈,就越发看不上眼现场的这些人。   可回来打她们的脸,顾歆儿还是很乐意做。   她话音一顿,自个又接上:“我说伯母一向胸襟宽广,怎会因为旁人的挑拨而生那种闲气还那么多年呢。伯母您说是不是?”   杜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看来这顾歆儿是得了顾红梅的真传,这番话当着众人的面一说,她还怎么能生气呢!   杜夫人笑的很是难看,一双眼睛先将顾歆儿打量了一番,故意不接她的话茬道:“这歆儿我都隔了数年没瞧见过,还以为都没机会见上面,这一见呀,熟悉感就回来了。”   说着,又碰了碰一碰的督军:“老爷,你快看,歆儿这长相是不是随了宝汉兄弟!”   杜督军自然是不敢拆了自家夫人的台,假装审视一眼,道:“还真是,很像。”   这回轮到顾歆儿的脸色僵了。   她早都忘记她那死了几百年的爹长什么样了。   被这两只老狐狸一唱一和,她要是不假意掉几滴眼泪,是不是就非常不孝啊!   顾歆儿的眼泪说来就来,眼眶里水光盈盈,哭都哭得仙气十足。   杜夫人拿了帕子道:“哎哟,怎么说哭就哭啊!快,别哭了!今儿可是给秦部长接风,应该高高兴兴的。哎对了,你们是怎么来的啊?”   秦部长接道:“哦,顾夫人和顾小姐是跟秦某一起来的。”   杜夫人拿了帕子笑,故作不知地道:“和秦部长……难不成红梅是改嫁给了秦部长?哎呀,瞧瞧,那可跟咱们泷城缘分不浅呐!”   秦部长和顾歆儿的脸色均是白了红,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都移开到了一旁。   秦部长的脸上还维持着笑:“杜夫人误会了,像顾夫人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才瞧不上我这种老学究。”   杜夫人的心里都快要绷不住笑了,面上却只有诧异,紧跟着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这嘴……实在是对不住了秦部长,你可别往心里去。”   秦部长能说什么呢,只能摆摆手,说没关系。   顾歆儿原本是奉命想要先发制人,让那位杜夫人吃个闷亏,哪曾想,杜夫人也不是原先那位杜夫人了,她待会儿得给姆妈提个醒。   顾歆儿到底是小一辈的人,能和督军说上这几句就已是不错了。   根本不用督军他们冷对,接二连三来打招呼的人实在是太多。   顾歆儿只好拉着杜文玲的手,寒暄了起来。   “文玲啊,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点!”顾歆儿说着,用手往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可是天天流鼻涕的爱哭包,现在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   沈南瑗站的不远,她是听出来,敢情那位顾夫人跟杜夫人有过节。一面怕观战离得太近,会有“血”溅到她的身上。   说起来也有意思,不过也可能是她多心,自打那顾歆儿母女一进到这宴会厅,大少的身体就忽然变得僵直。   她挽着的那个胳膊,就跟假的似的,一动都不会动一下。   那厢,顾歆儿和杜文玲寒暄完了,这才像刚看见杜聿航似的,道:“你是……聿航吧!果然跟我想的一样,长成了高大英俊的少爷了。”   她笑容明媚,又似携杂了几分感怀。   “哼!”杜聿航别过了头,眼眶却有点红,像是受了诸多的委屈,故意拧巴着发脾气的孩子。   杜督军瞥了眼自家的傻儿子,心里头直叹气。   不过,他若是能明白人世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的话,那他也就不是傻子了。   杜督军就没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儿子的身上,而是朝着儿子旁边的沈南瑗使了个眼色。   措不及防,接收到了督军的眼神示意。   沈南瑗一时心情复杂,虽然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倒也能凭着机智盖特到督军的意思。   她悄悄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看住大少的。   杜督军越发觉得自己这未来儿媳妇靠谱,端了红酒杯,把着秦部长的手,继续官场的演技。   就是一不留神没发觉,自家的夫人朝自家的女儿也使了个眼色。   杜文玲浑身一凛,如临大敌。   得,今儿要是办不好夫人交代的事情,恐怕她往后都没有机会参加这种大型的活动了。   杜文玲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   这厢的沈南瑗拿手指悄悄地掐了掐杜聿航,温声细语地说:“大少,我想去那边歇一会儿可以吗?”   杜聿航点了点头,故意没去看顾歆儿,一转身,带着沈南瑗离开了。   顾歆儿抬起了手,原想说她也去的。   就是这个时候,宴会厅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这次出现在门口的妖孽是那个变态杜聿霖。   不知道他今儿是什么地方吃错了药,没穿军装吧,还戴了副斯斯文文的金丝框眼镜。   一双结实有力的长腿咔咔迈进,不时朝路过的人微微点头,还顺手拿了侍应生托盘里的红酒。   几乎眨眼间就走到了这里。   顾歆儿的手顿在了半空,又默默地挪回了胸前,她垂手立在那里。   故作姿态地问杜文玲:“这是谁呀?”   杜文玲道:“我二哥呀!”   “呀!是聿霖啊!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我都要认不出来了!”顾歆儿的惊讶声有些大。至少在杜聿霖的范围之内是一定能听到的,而且也应该给予眼神关注或者接下来该有表示的。   一概没有。   杜聿霖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到了督军跟前,同秦部长先打了招呼。   和这位能聊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了。   秦部长留住了人,问起了前几日泷城和蔺城的那场战役。   秦部长打着官腔,话音里透着不悦:“上头可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情,都是同僚,打得你死我活的,委实难看。”   杜聿霖方才斜眼瞟见他的猫儿挽着他大哥的手,朝休息区域走了过去,心里正不爽的紧。   就是戴上副眼镜,也掩盖不住杜聿霖兵痞子的气势,他挑了下长密的眼睫,回道:“秦部长,您这话跟我说没用,您得问问那位好同僚,好好的往我这地盘上来撒什么泼。这人家敬的礼,我得还回去。你瞧瞧地势,那十里坡分明就是距我泷城更近。那蔺泼皮死性不改,打的什么主意是个人都心知肚明,人都欺到我家门口了,这口气我可忍不了。”   要是拿根皮尺量的话,那十里坡离泷城至多比蔺城近了三里地。   可秦部长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一噎,还真是不好反驳。   这时候,督军那个老狐狸才笑着圆场:“聿霖,不得对秦部长无理。”   杜聿霖举了举红酒杯,“秦部长,对不起,我干了您随意。”   秦部长被这父子两人弄得颇没有脾气,本来是想问责的,好嘛,根本问不下去。   演完了这出,杜聿霖就能功成身退了。   他的目标明确,忽略了一旁等着跟他说话的杜文玲和顾歆儿,迈着长腿,也朝休息区域走去。   晚宴将将开了个头,在全泷城最好歌姬美菱小姐的歌声里,缓缓拉开了序幕。一道道精致菜肴,也被端呈上桌。松茸炖海参,金汤银鳕鱼,鲍汁花菇扣鸭掌……   沈南瑗的心思在那些个看起来精致又十分诱人的美食上。   可惜有人正打着她的主意。   沈南瑗夹了两块草莓蛋糕,又夹了两块巧克力华夫饼,正坐在休息区域,准备先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有力气去管别人的闲事。   微微一抬头,泥煤的!   这就看见了好几股势力朝这边汇进。   那个杜聿霖,好歹是泷城的少帅,可能是因为面相长的凶,居然没有哪个敢大着胆子拉着他寒暄寒暄。   那个杜文玲,难不成是他哥的跟屁虫。   那个顾歆儿,你去和杜夫人唇枪舌战啊,多好玩!   我去,还有那位贵妇人,你都不好意思去见杜夫人,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来见杜家的子女!   沈南瑗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小叉子,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在MMP!   那吃的分明就在眼前,却触手难及。   ——   丰盛的美味佳肴,赏不完的歌舞盛宴。   这场晚宴办得一点不含糊。   泷城的市长董志昌是牵头的,说白了,也是泷城的傀儡市长,对待秦部长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又或者说,他对大多数的比他高阶的都那么点头哈腰的,一哈就哈了十几年。   安安稳稳坐在那市长位置上,饭碗抱得那叫一个牢实。   “没有想到,那位顾夫人竟然去了天京,还能有这番际遇。”董志昌的夫人跟匡夫人她们在一块,轻轻摇晃着红酒杯,一眼就扫见了她家那大腹便便的男人。   站是站了杜督军身旁的,一副想说什么,却说不上什么的扣扣索索样儿。   她抿了一口红酒再看那站在秦部长身边艳光四射的顾红梅就有了那么些不是滋味。   “我倒是没想到她还敢回来。”匡夫人几个都属于知道些许内情的,顾红梅当初跟陈雪岚那斗法可是给她们这些个官太太们敲了个警钟,甭管什么同窗、战友之妻子,红颜,表妹托照顾的,那是一概把男人们隔得越远越好。   但偏巧了就这节骨眼回来……   匡夫人看了眼休息区那的‘小鹌鹑’沈南瑗。若非她刻意低调,全场瞩目的未必就会是顾歆儿了。   跟‘气势汹汹’的顾氏母女一比较,就显得人单力薄,分外惹人怜惜。   她蹙了蹙眉,冲跟着侍候的耳语了两句,打发过去随时留意。   董夫人并不懂匡夫人用意,只当是探听八卦去的。转而在杜夫人和顾红梅间打量了几转,心里头不知道憋了什么想法。   与此同时,低调做人的沈南瑗眼看着来者不善的几人,很是头疼。   杜聿航的情绪本来就不太对。   沈南瑗坐在旁边都能感觉得到,无端觉得这个样子的杜聿航还有些可怜。   念在这人送了金房子的份上,还有杜督军那意思。   哪怕前面就是有刀山火海,她也得去滚一遭。   猫儿在划分势力范围的时候,会龇着牙,炸着毛!   此刻,杜聿霖眼里的沈南瑗就是一只龇牙咧嘴炸毛的猫!   再看她那明显在护着杜聿航的坐姿——膝盖朝外。   杜聿霖的心里非常的不是味儿!   他养的猫,要护也只能护他这主儿。   杜聿霖不快地往沙发的里面一坐。   坐下的位置刚好在沈南瑗的对面,眼神直勾勾地从她脸上扫过。   这才跟杜聿航说:“怎么了?不高兴?”   杜聿航噘着嘴,没出声音。   迟了她一步的顾歆儿母女也到了这里。   顾红梅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聿航,聿霖,我……”   唉!沈南瑗在心里叹气。   真不想看这些人的表演。   人与人之间,难道就不能少点套路,多点真诚吗?   比如说,别用言语甩刀子了,直接撸了袖子扯着头发酣畅淋漓地干一架。   沈南瑗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奇葩的画面,就是那位美妇人和督军夫人扭打在一起的激烈场景。   她在心里已经给这场关系下了总结,想也知道啊,能有那么大的仇怨,八成是三角关系了。   中间再加上求而不得远走他乡的虐心桥段,眼前分明就是白莲花携女归来,兄弟为女反目,母亲拼死阻拦,无果之后,再撕心裂肺地告知“那是你们的姐姐/妹妹啊!”   好一场年段狗血大戏。   沈南瑗自己都忍不住恶寒。   谁曾想,杜聿霖那个变态不按“剧情”走。   他瞥了眼顾红梅,不善地说:“这位女士,我并不认识你。”   转头又问:“大哥,你认识吗?”   杜聿航还是噘着嘴,但脑袋像是被操控似的,使劲摇了摇。   沈南瑗:“……”嗯,这和她安排的剧情不一样啊!   顾歆儿急红了眼睛,解释道:“当年那个事情,我姆妈也是受害者啊!她不知……”   杜聿霖咧了咧嘴,脸上浮现出了冰冷的笑意,“要翻旧账是吗?”   顾歆儿不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少女,将军府的舞会她经常参加。   将军总比督军大吧!   更比督军的儿子大。   可是,顾歆儿对着将军还不曾生出一背的寒意,此时愣是被杜聿霖的冷笑给吓住了。   她的眼泪也要夺眶而出,糯糯地说:“聿霖哥哥、聿航哥哥,你们是生我跟我姆妈的气么,可当初我们也是不得已才离开。这件事上,我们也是受害者呀。”   发现这话未起作用,并不能让那坐在沙发里的两个男人有反应,顾歆儿加大了筹码,眼里噙着水光:“要我怎么做,你们才可以原谅……”   杜文玲等的似乎就是这一刻。   她忽然大声地道:“这还不简单,我大哥对你念念不忘,你嫁给我大哥再续前缘不就好了!歆儿姐姐,你和我大哥原本就是有婚约的。是我爸跟你爸约好的,我可一早就盼着你当我嫂子了。”   杜文玲确保很多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原本喧闹的宴会厅因着她的声音,忽然寂静了下来。   众人就好像是被定了格,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傻傻地看向了那里。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僵硬。   只有杜文玲的脸上还挂着笑,她回头,得意地看向了杜夫人。   杜夫人拿香槟遮了遮脸,杜文玲似受到了鼓舞,推了杜聿航一把,又说:“是不是啊大哥!你小时候总是追在歆儿姐姐的后面叫小媳妇的!现在好了,你的小媳妇回来了,你就别在这个时候耍小性子,哪能这样子的啦。”   杜聿航抿着嘴不说话。   顾红梅的心陡然一惊,现在是终于明白那个陈雪岚见了她还如此淡定的原因了。   还真是打的一手如意好算盘。   她赶忙道:“文玲你还小,你不知道,歆儿和你大哥的婚约……”   她想说早就不作数了。   可是陈雪岚却打断了她道:“红梅啊,往年我与你确实是有误会,可误会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说什么婚约不作数,也是我误会你的时候,头脑一混说出来的胡话。老爷和宝汉兄弟可是割头换命的交情,断不会忘记宝汉兄弟临终前的委托。是吧……老爷!”   这后一句,陈雪岚转向了杜督军。   杜督军没有发话。   杜聿霖吊儿郎当地道:“我爸一向都是一言九鼎。”   顾红梅的脸色急变,没办法说不好,只好道:“歆儿的婚事,张将军还要过问的。”   她这话是说给秦部长听的。   秦部长一听,果然接了话茬,打起了哈哈:“你们啊,都是太着急了,这儿女自有儿女福,亲事的事情,咱们慢慢再说!慢慢再说!”   说着,又拉了杜督军作出了热聊的架势。   却悄悄地朝顾歆儿母女摆了摆手。   顾红梅会意,领着顾歆儿悄悄地溜了边,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系列的剧情,简直让沈南瑗有点措手不及。   她这是被……“横刀夺爱”了?   好像大约是这样的。   杜文玲窃喜不已,那个沈南瑗不就仗着自己是督军家的大儿媳才敢在学校作威作福嘛!   这下好,就只等她爸点头,毁了沈家和杜家的婚约了。   夫人说了,这只是个开始,后头啊,她还有无数的法子要让顾歆儿嫁给她大哥。   沈南瑗一双眼睛看向了杜聿霖,心里的疑问多的差一点就发问了出来。   不过好在,她脑袋一向拎的清。   杜聿霖正拿起她放下的那把叉子,叉走了她一块华夫饼。   四目相对,杜聿霖的眼睛像是一口深井,深不见底。   难不成,这就是杜聿霖那日说的他早有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文名是《灵异求生日常》,作者是:绿枢   文案:   蓝风客栈303号房案件频发,   入住的住客莫名犯案或者被杀……   苏雨卿的父亲十年前离奇失踪,   两年前母亲离奇死亡。   为了调查父亲失踪和母亲死亡的真相,   她开始接近这些灵异事件的所在地,   蓝风客栈303号房是她的第一个旅途站点。   wap戳:   电脑戳:   APP直接搜文名《灵异求生日常》就好啦~动动你们的手指去看看啦,真的好看,不好看我发际线再退一厘米! 第48章 跳跃的心   宴会尚未结束, 杜督军已经‘不胜酒力’及早离席。   实则是作为压力源头的体谅,既然已经招呼过, 点到即止, 没有留到最后的必要, 也能让大家伙能放松继续宴席。   杜聿霖相送。   父子俩坐进了车里。   杜夫人则让人绊住聊天, 且让等着。   车里, 杜督军就夹上了雪茄,不急着点, 一看杜聿霖那也跟着风平浪静,一点反应都没的, 最后还是没憋住火气自己个先炸了。   “我让你去说服你母亲, 你就是这样给我去说服的?”   杜聿霖并不反驳他的话, 反倒是挑着眼皮说:“母亲说了,爸你这么多年, 就没有顺过她一次, 这一次你要是不顺她意, 她就上吊给你看。”   “你——”   杜督军气得胸口疼。   杜聿霖又说:“我并不觉得母亲有错!大哥变傻,本来就跟那顾红梅撇不开关系, 让她的女儿嫁给我大哥,照顾我大哥余生,成全了我大哥的喜爱有什么不对?再说,这本来也是爸你的意思。”   杜督军:“那全泷城还都知道咱们家给沈家下过聘礼了!”   “那简单啊!”杜聿霖嘴角的笑意倏尔添了玩味, 似真似假给解决办法:“娶回来啊!我娶!”   杜督军顿时一噎,猛一下也没想到其他的地方上去。   “老大的媳妇变成了老二的!”他起初喃喃自语, 紧跟着大吼一声,“杜聿霖,你是要丢尽了我杜家的脸面嘛!”   他爸要是要脸的话,可能早就被吐沫星子淹死几回了。   杜聿霖知道他爸的症结在哪儿,“爸,你真的相信那个张天师说的只要我大哥和沈南瑗结婚,就能变好?”   杜督军一怔。   杜聿霖又接着说:“爸,我就那么让你看不上眼,所以你才想让我大哥赶紧变好,再培养他?”   并不是——   作为人父,杜督军自然希望自己的大儿子能有正常人的智商。   可作为一个督军,杜督军又自私地很满足目前的状态,二儿子军功显赫,很快就能继承他的衣钵。试想,这时候如果大儿子真的变好了,恐怕这泷城的形势都得变一变了。   自古以来有多少皇帝苦恼的事情就是儿子太多,皇位却只有一个。   眼见杜督军沉默不语,杜聿霖也适时打住。   杜督军蒙头抽了两口雪茄,这才气闷地扔掉了空了的雪茄盒子,冷声道:“杜聿霖,即便沈家的没成,也轮不上你犯浑。”   杜聿霖嘴角仍是噙着那笑,一点未变,仿佛刚才也就随口一说,半点影响也没有。   拂一拂衣服,“听您的!”   只是未必有诚意。   “滚!”   杜督军眼见儿子滚下了车,心里头涌上个问题。   这是臭小子第几次提沈家那丫头了。   那丫头也着实是个惹眼的,光圣约翰那遭就让人大出所料,可臭小子在女人方面……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教导太成功,竟有些看不懂了。   沈南瑗没想到杜聿霖又重新回到席面上,她还以为他会跟杜督军就那么走了。   因为杜聿航就是这么被带走了的。   把变态留下,督军这就不厚道了!   托杜文玲的福,把顾歆儿和杜聿航青梅竹马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人杜聿航还没傻的时候就盖章认定的小媳妇,跟她这半路硬塞过来的,那可是差远了。   这些个还不如匡夫人说,珍珠被她爸爸拘在家里来让她有情绪波动的。   但该演的戏,还是得演。   那明月光跟朱砂血,说得无疑就是顾歆儿和她的关系了,她都可以猜到明天的小报标题了。   而在她功成身退之际杜聿霖却又杀回来,着实让人心惊肉跳。   杜聿霖没注意她。   沈南瑗就放心地偷溜了。   刚一出酒店就打了个喷嚏,酒店里暖气足,兜头的冷风一吹,能把人鼻涕给冻出来。   突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打着车前灯停在了她旁边,下来个人恭声请道:“沈小姐请。”   沈南瑗愣了愣,认出督军府的牌照。   下意识地就理解为督军的安排,趁着脑袋被吹得更晕之前上了车。   而后,一道高大身影挤了进来。   沈南瑗差点被人抱到腿上,想也没想就要去开另一边的门下去,然而挣不过变态的力气。   杜聿霖咧嘴笑,“开车。”   “我要回家,我家里人还等我回去呢。”沈南瑗鼻音浓厚,听起来却像是撒娇似的。   杜聿霖憋了一肚子的火,就莫名软和下来了。   搓了搓手捧住了她冰凉的脸蛋。   “等会就送你回去,先带你去个地方。”   沈南瑗额际跳了跳,生怕后面紧接着就是囚禁play。屁股悄摸往旁边的座儿挪了挪,不想像被抱孩子似的。   就在快成功之际,又被人长胳膊一捞捞了回去。   “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沈南瑗脸色潮红,也不知是病得还是气得:“那你别拿东西杵着我呀!”她假装不懂。   “……哈、哈哈哈哈!”   回应她的是杜聿霖变态愉悦的笑声。   沈南瑗在心底爆了粗,只想把作者拖出来鞭尸一顿。   显摆粗长是吧。   一夜七次郎是吧。   星星之火就燎原是吧!   你特么倒是自己来试试啊!!!   杜聿霖带沈南瑗去的,并不是康山别庄,而是上了山。   沈南瑗一方面觉得自己离金丝雀还有短距离,但又保不齐杜聿霖玩别的花样。   就这么提心吊胆的,来到一处视野宽阔的山野平地。   头顶,是星辰密布。   远处是灯火阑珊。   一眼望去,十分惊艳。   沈南瑗待车子停稳就推门下了,一是远离杜聿霖那大变态,二是为了外面无与伦比的夜景。   只是一下车被冷风一吹又打了两个喷嚏。   一件氅衣兜头罩在了她身上,带着杜聿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   杜聿霖一看,刚好整个都能罩住,喉结兀的动了动。   “这么冷,带我上山干什么!”沈南瑗没骨气地没扔开,只是语气忍不住抱怨。   杜聿霖一手扶着她脑袋一侧,推向正前方,抬了手腕看了一眼,“看就是了。”   沈南瑗心说看完了可能赶紧走,话还没出口,眼前便是一片绚烂烟花。一朵又一朵,在夜空中竟相绽放,那流光溢彩四散开来的点点金光,与点点星光相呼应,近在咫尺的,又似乎极遥远,只余下满眼的美丽,和易逝。   杜聿霖看着女人抬着小脸,眼光不错盯着那些美丽的烟火。   而他就这样静默看着她。   光影之间,那张小脸笼上了一层朦胧柔光,仿佛变得不一样了。   “猫儿,开心么?”   沈南瑗从眼前的震撼中回过神,定定看向他,不期然撞进了他的幽邃目光里心头一跳。   “这,你准备的?”   接下来的那句,应该是为什么,但没说,神情就已经表露无遗了。   “你的生辰礼。”杜聿霖说完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样似乎又有点怪,“连今天是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沈南瑗心口却猛地砰砰乱跳,她哪是忘,她压根就不是正主哪记得!最最奇葩的是,整个沈家似乎都没人知晓!   “咳,有什么好在意这种事情的。”   这话听起来,配合沈南瑗掩饰满不在乎的神情,令杜聿霖胸口猛地揪作了一团,持续的发酵酸闷。   烟花咻咻的声音仍在继续。   杜聿霖双手护着了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傻猫儿,我这不是在帮你过,小没良心。”   沈南瑗原想这应该是个挺感人的景,但因为那称谓一下垮了一整段。   你才傻帽!   这下就是连她都感觉到杜聿霖不对劲了。   “杜聿霖,你今晚是不是喝多了?”   杜聿霖邪气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沈南瑗想说你像撒酒疯那句就咽下没敢说,一转口,绕到了正事上,“你原先信誓旦旦的,说我跟杜聿航的婚事成不了,是因为今天来的顾小姐?”   杜聿霖哼应了一声算作回应。   无意识地皱了下眉,觉得这时候提起这茬有些扫兴。   但猫儿似乎很有兴致。   “大哥跟她有过婚约。指腹为婚,就说先来后到,你都没戏。”   “……”   沈南瑗噎了一噎,没错,她确实不是真的想嫁给杜聿航,这婚事如果再继续在泷城搅和下去,指不定会成为跑路的障碍。   她这一思忖,看在杜聿霖眼里却变了味道。   “这么短时间还处出点感情来了不成?”天知道,他此刻的声音都阴沉出水了,让沈南瑗有种如果自己敢应是,那这黑灯瞎火的,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凶残画面。   于是,她保持沉默。   杜聿霖一肚子拱火,这特么不就是变相默认!   在心底咒骂了声,觉得跟着提的自己也有病,他把沈南瑗提了起来,强迫她面对自己,“我的猫儿最聪明,不会做忤逆我的事。”   沈南瑗在这一刻重温在梦境里时的感觉,忽然绷紧了身子。   因为杜聿霖的手指摩挲在她的颈项。   有点凉,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胸前就垂了个坠子,是一条项链。   沈南瑗并不能看到是什么样,只听到杜聿霖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往后生辰,我都帮你过。祝猫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杜聿霖说完,并没有发现氅衣底下的沈南瑗抖得更厉害。   这一晚回去,沈南瑗都是发懵的。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镜子前,银链子底下坠着的吊坠,纯金的圆弧镂空包裹住钻石,如同跃动的心,精巧玲珑。   然而在她看来,像极了金丝雀的鸟笼子。   沈南瑗的脸色一瞬苍白,抖着手把项链解了下来,扔在了梳妆台上。   想让自己做他的金丝雀,做梦!   然而打死杜聿霖也想不到,自己苦心准备的一场感动,到了沈南瑗这儿完完全全变成了惊吓。   就连那条在路边看到造型别致,被售货员说流动的心云云说动买下的项链,南辕北辙。   夜深人静。   凯乐门酒店豪华客房内。   顾歆儿与顾夫人相依躺在床上,母女俩若不仔细看,当姐妹都成。   一是顾夫人保养得好。   二……顾歆儿今年其实也不小了,二十有一,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她六岁前在督军府锦衣玉食,六岁之后跟着姆妈颠沛流离,近些年才稳妥,没有人比她更懂在乱世生存之道。也造成了她迟迟未嫁,拖到今时的尴尬局面。   “姆妈,我是不是不该回来……”顾歆儿对于杜夫人今个出的招儿仍有些胆战心惊,要让她嫁给杜聿航那个傻子,打死她都不愿。   她记忆里的聿霖哥哥,还说不认识她了。   伤心地往顾夫人怀里缩了缩。   “傻孩子,这男人啊,要比女人还要口是心非,尤其是在伤害过他感情的女人面前。你看杜家大少,今晚上不就一直偷偷盯着你看。”顾夫人揉了揉女儿的发,眉眼含笑,却并非是慈祥,而是一种,富有心机的表情。   顾歆儿从她怀里起来,“姆妈,我可以吗?”   顾夫人怜爱地抚摸,“不要有这种疑问,乖女儿,只要是你想要的,姆妈一定会帮你都得到。”   顾歆儿仿佛受到安抚又重新躺回了顾红梅胸前,“姆妈,你说秦部长之前为什么要瞒着杜伯伯他们,反而闹到惊动警察局才露面?”   “大人们的事,就不是你该过问的。”顾红梅的手一顿,紧接着道,“女孩子家早点睡,去见二少,要漂漂亮亮的。”   “嗯!”   ——   事情大大出乎了沈南瑗的想象,她整一晚上都在做噩梦。   第二天是被食物的香气叫起来的。   一碗长寿面,是李氏亲自下厨做的,跟阿庆嫂边学边做。   这份心意足以叫沈南瑗感动了。   连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都被抚慰,经过昨晚那一出,更坚定了沈南瑗要出逃的决心。   她想了想凭自己,仍是艰难。   而有一个人,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找他。   沈南瑗做什么,后面都有人盯梢并不方便。   不过通过私下收到的情报,晓得裴天成在白虎帮近来势头很猛,连着开了一家桑拿馆跟电影院,风头无两。   说起来这白虎帮,用自己水路帮蔺三辉,这么大的事,不等督军追究,白虎帮的龙头齐富川就让大儿子齐保山带人上门负荆请罪,连人带箱子抬进府的,又被原样退了回来。底下人被收买这借口想也不会有人信。   然而,齐富川请了泷城最德高望重的老太爷龙爷出来,这事,明面上似乎就揭过去了。   可沈南瑗总觉得这不像是杜聿霖那厮的风格。   扯回正题,沈南瑗还是想去电影院碰碰运气,找新管事唠唠嗑。   电影院建在马路边,原来是个酱油厂,厂子倒闭改了改,这才新开张了一个月,门口摆着三四个指示牌,贴着大幅海报。   感觉还挺新鲜。   沈南瑗随手选了部,《桃花泣血记》,海报上的男俊女靓。   前前后后反而在外面逗留的时间更长,直到电影开场,才走了进去。   七排的,看不清座,沈南瑗坐下没多久,前面路过一个说借过的,然后就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恭喜裴老板。”沈南瑗没侧头,从那一声借过就已经听出来人身份了。   裴天成笑了笑,不忘吐槽:“哪有人像你这么找人的?”   “我只是嫌闷上这儿看电影的。”   “哦,那我告诉你,电影说的是富家子德恩和穷村姑琳姑青梅竹马,相爱却不能成婚,以至于玉女早逝,金童绝望,嗯,悲剧。”   “……”电影院老板剧透狂是种什么设定。   “怕你没心思看电影,到时候被人一问答不上来。”裴天成善解人意道。   沈南瑗这会儿也绷不住,跟着笑了,“那我就说电影太难看,睡着了呗。”   “才帮了你,这么砸我招牌?”   两人说话氛围轻松,即便电影是悲剧,丝毫未影响。   说起来沈南瑗来找裴天成,纯粹是碰运气的。   当然她的女主光环撇掉杜聿霖这个祸害,都挺灵光的。   接下来的话在电影院里聊显然不大合适。   沈南瑗跟着裴天成转移了地方,电影院黑暗的环境提供了非常好的庇护,同时也是因为两个人的谨慎。   转移去的地方是电影院旁的茶楼,打通了内部链接,也是属于白虎帮,又或者说,是属于裴天成的地盘。   沈南瑗从二楼俯瞰,果然发现几个熟悉身影候在电影院门外。   只怕是在等自己出去接着跟。   那应该是杜聿霖的人,也有可能,还掺杂别的势力。   沈南瑗从窗户边回身走回了花梨木的方桌,扫过了后面跟着裴天成的那些人。   “出去,让人别靠近这儿。”   “是。”   沈南瑗等人出去了才仿佛放松了点,她最近胡思乱想得比较多。   对谁都提防厉害。   “现在要想出城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沈南瑗踌躇片刻,就开门见山问。   裴天成一身的绛紫缎子长衫,已然今时不同往日,却还是给沈南瑗亲自倒了茶水,“现如今城里城外是个什么境况,你应当也清楚。”   沈南瑗一听,颦了秀眉忍不住急道:“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能送我出城,只要是我能付的起的,我一定都能给你!”   她的那些铺子,藏的那些黄鱼,所有的所有基于自由为前提。   裴天成神色似乎有错愕,须臾,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南瑗。”   沈南瑗迎上他冷静的眸子,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焦躁。   裴天成:“上一回,从渡口走,是最好的机会。”   沈南瑗有些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她何尝不知道。就因为刀疤脸那一伙人,白白浪费了那一次的天时地利人和!   她咬着唇,并不会追悔,她仍是希冀自己能逃出泷城,逃出杜聿霖的势力。   “能告诉我,为何突然这样焦急,甚至不惜冒着暴露风险?”裴天成好奇问。   用沈南瑗再芦苇荡那所说。   两人之间的交集,源于匡珊瑚,一次逃跑,一次救命,该是两清。   这不大符合沈南瑗的个性。   虽然裴天成对她了解还不深,但至少,不该是眼下这样慌张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就在裴天成以为她不会想说之际,沈南瑗开了口,“我只是觉得,继续留在泷城我会很危险。”   她没说是什么危险,甚至听起来像一种直觉。   沈南瑗自己说完都觉得自己神经质。   但裴天成眼神未变,像陷入某种沉思里,令沈南瑗顿时感觉心思稍稍安稳。   “因为杜二少?”   沈南瑗那安稳又被撞散,错愕地凝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然后又听他道,“倒也难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裴哥……”   她原是想叫裴天成的,又觉得对方身份变化,一出口就成了这,连她自己也有些意外,和一丢的不好意思。   跟攀关系似的。   “这时候,就别亏我了。”沈南瑗苦着张脸,是确确实实为这桩犯头疼,裴天成能看透,还有江潮,知情的人要是越来越多,是不是意味她越难逃脱。   裴天成的眼却泛起了一丝笑意,“套句俗套的,也该是我们两个有缘,这一声哥,担得起。”   沈南瑗抿住嘴角,心底很清楚他的好意,而自己对裴天成来说,只能意味着麻烦。“是我强人所难,裴哥,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以外,还有句话,事缓则圆,凡事操之过急必然思虑不周,你听哥一句劝,回去好好歇着,两个月后你才是杜家的媳妇,这两月里,督军便是你的保障。而两月的时间,足够有变数的了。”   “裴哥……”沈南瑗想说变数已经来了,还是看起来好像是朝好的发展的变数,实则好坏未知。   一场电影两个小时不到,沈南瑗重回电影院从出口那跟着人潮一块出来。   走到了大街上,将将好是傍晚余晖。   沿街叫卖声,很多都是卖小吃的。   小孩子放学了,兜里揣个钢镚儿,能买上个芝麻糖棍,或者是驴火烧。   沈南瑗同裴天成谈过,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头好像松了点。   现在的泷城对于自己来说,无异于一座牢笼。   可焦躁感一消失,这地方还是有它的可取之处。   就是在这时候,“小姐?”   沈南瑗应声回头,‘咔擦’一声,照片定格。   中年男人胸前挂着相机,已然引起附近孩子们的好奇心,围聚了过来。   大家已经从伸缩木箱照像机那一代经历过,知道照相机是用来干什么的,在男人摆弄的时候,甚至会配合摆个pose。   沈南瑗是意外入境的那个。   “没有经过别人允许,就擅自拍照,这是侵犯个人隐私的。”沈南瑗端着一本正经的,看向了中年男人,无端地觉得有些亲切。   大概是中年男人的笑很富有感染力。   “不好意思,总想记录最美好的画面,竟然忘了这是冒犯,向你道歉。”男人正是私出的朗华。   他和秦部长一道住在凯乐门,不过之后两人的交集甚少。   朗华是个投资商人,同时也是这些新奇玩意儿的爱好者,比起跟秦部长那些政府要员在一起,他更喜欢这样的单独行动。   “没关系。”   沈南瑗看到他把相片拿了甩一甩,递给了旁边的小孩儿,不禁心思一动,“能给我一张吗?”   “当然。能在那边的银杏树那?”   沈南瑗依言配合。   入冬了,银杏叶落了一地,树上反而光秃秃的。   但满地的金黄仍是非常有意境,可惜黑白的照相机拍不出颜色的美。   沈南瑗接了相片,道谢后离开。   朗华站在原地,又从里面抽出一张相片。   相机挂在了脖子上,沉重。   拿出胸前口袋里的那张,和刚刚拍摄的放在一块。一模一样的场景,相似的女子,只是一张相片已然泛黄,年代也更久远。   “淑华,她长得真像你。”   ——   沈南瑗从外头回家,已经是日头西斜落霞飞。   而沈公馆的客厅里,沈黎棠正低气压地坐在沙发上面。   他已经听说杜聿航还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这桩事。   只要一想到这桩,沈黎棠就意难平,气难消。   而最可恨就是——   宴会结束南瑗回来,竟连提一下都没提,直到今日部长约他去打麻将才知道。   他还心说,那个向来与他不怎么对头的部长,怎么想起来叫他去了。   原是为了奚落他。   牌桌上,沈黎棠一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上他的表现会让同僚们怎生笑话,就黑着脸告辞了。   谁知,一回家又得知沈南瑗不在家,出门看电影去了。   他便更是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屁股了,彩礼彩礼没了,若是再嫁不进杜家,那他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门咣当响了一下,沈黎棠顿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走了两步,立在门边,朝还在院子里的沈南瑗吆喝:“你还有脸回来吗?”   沈南瑗愣怔了片刻,便猜到了沈黎棠在气什么。   她迈了脚往里走,淡淡地问:“爹接到督军府的电话了吗?”   “什么电话?没有!”沈黎棠气愤地道:“我说的是……”   “我知道爹想说什么!可既然爹没有接到督军府的退亲电话,急什么呢?”   沈黎棠噎了一下,被沈南瑗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这么着急还真是不太对。   可不着急,也不对。   沈黎棠跟进了屋里,沉声道:“你要想办法。”   沈南瑗有些想笑,掩下了眼中的冷嘲,反问他:“爹要我想什么办法呢?”   沈黎棠到底是读过几年的圣贤书,太过露骨的话,他说不出来,支吾了一阵儿,道:“你要多和大少见见面。”   “爹,难道不懂远了香近了臭的道理!”沈南瑗振振有辞地说:“爹,女儿家要矜贵的。我是他杜家求娶的儿媳,可不是那种万里迢迢回来倒贴的!”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沈黎棠听说了,就大少那前未婚妻,还真是不远千里,赶回来的。   他的心多少稳定了一些,还欲交代的什么,那沈南瑗已经抬了脚上楼去了。   沈黎棠追了两步,最后定在一楼的楼梯口,跟个木头似的杵着,目光仍停留在二楼沈南瑗背影消失的地方。   这个老三,好像和刚从乡下来时不一样了。   可真让沈黎棠说的话,他又说不出到底哪点不一样。   此时,沈芸曦和沈芸卉两姐妹正在厨房里给苏氏炖鸽子汤。   自打那薛氏当家之后,就连厨房的帮佣也敢忤逆姐妹俩。   前儿个说了那鸽子汤一定要炖够三个小时,老火靓汤的味道才会好。   厨房里的也不知怎么做的,兴许是想着汤是给姆妈喝的,姆妈一个昏睡不醒的人,根本就尝不出来滋味,硬生生将鸽子汤做出了泔水的味道。   没有办法,今儿只好姐妹俩亲自看着人做了。   方才客厅里的对话,没有逃的过姐妹俩的耳朵。   沈芸曦悄悄地碰了碰沈芸卉的胳膊,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沈芸卉撇了眼佣人,高声吩咐:“看着啊,今天的味道要是再出了问题,我有的是办法让我爸打断了你们的腿。”   二小姐是个话不多但狠厉的角色。   帮佣们不敢露出一丁点的不满,重重地点头,表示知道。   沈芸曦和沈芸卉一起出去,两个人就立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说话。   四周没有人,空荡荡的的。   沈芸曦仍旧压低了声音,“二妹,这是好事啊!今晚你去值夜的时候,一定告诉姆妈……她也该‘醒’了。”   沈芸卉也觉得现在这个时机不错,点了点头道:“姆妈不是说了,她还得等一个人。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咱们的苦日子总算是要熬出头了。”   沈芸卉说的,简直就是沈芸曦想说的话,她握住了沈芸卉的手,激动得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自打那个沈南瑗回来,她们姐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   芸芝死活未知,姆妈整整昏睡了七日,醒来之后却不敢回家。   沈芸曦忽然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晚饭的时间,多吃了几口。   薛氏半真半假地道:“哟,大小姐不减肥了?也是,再减下去的话,太太醒来要责怪我了……责怪我照顾不周。”   沈黎棠斜眼瞥了下自己的大女儿,虽不算蓬头垢面,却也不似先前精致打扮。   他想起了那个听说都二十一还没嫁人的顾歆儿,不快地说:“你看看你,现在怎么这么邋遢了!还不快好生打扮打扮,临近年关,各家的舞会很多,赶紧的,自己要为自己的事情操心。难不成,要让我养你一辈子啊!”   沈芸曦很是委屈地噘嘴,“我也想打扮啊,可、可我没钱,拿什么来买新衣裳!”   沈黎棠一听到“钱”这个字,眼皮子直跳,他斜了眼沈南瑗,又冲沈芸曦吼:“要钱要钱,你就知道要钱。你看看你三妹,从来没有问我要过钱,不是照样也把自己打扮的很好!”   沈芸曦想说,她有督军府送来的衣服和首饰,可自己有什么啊!   这话可不敢往外说,她爸原就嫌弃她了,一定这个肯定又会催她找个人家赶紧嫁掉。   她沈芸曦这辈子,宁愿不嫁,也不会低嫁。   她又不是沈芸芝那个眼皮子浅薄的,更何况心里还有一个杜二少。   沈芸曦咬了咬唇,饭碗一推,上了楼,蒙着被子好生大哭了一场。   自然是哭她的命怎么这么不好!顺便再诅咒诅咒沈南瑗那个小贱人。   另一边的医院里。   隔壁的小孩早就出了院,沈芸卉贿赂了护士长,使得苏氏的双人间里,再也没有住进来其他病患。   沈芸卉插了门,又拉住了窗帘,这才扶起了苏氏,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鸽子汤。   “姆妈,那沈南瑗的婚事快黄了,姆妈这个时候回家,正是好机会呢!”   苏氏的眼皮子挑了一下,虚弱地说:“快黄了,可是还没黄呢!芸卉啊,姆妈这一次大难不死,可是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怨不得咱们始终都斗不过那个小贱人。原只当她勾搭上了大少……咳咳……”   说到这里,苏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沈芸卉赶忙替她顺了顺气,“姆妈,你别动气。”   苏氏长叹了一声,原先总觉得她这二女儿是个榆木疙瘩,怎么教都不会像老大那样出挑,也不会像老三那样灵动,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老二这叫沉稳。   那件事情,她到现在都没敢跟沈芸曦说,现下却无比信任道:“我那日可是见了那杜家二少死死地搂着小贱人!我不回家则罢,一回家势必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沈芸卉的眼皮子一跳,不可置信地说:“姆妈可看真切了?”   苏氏因着激动,又咳嗽了两声,嘱咐道:“芸卉,这事儿,先莫要让你大姐知晓。”   沈芸卉重重地点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姆妈,虽然她有了把柄在咱们手上,可杜二少不是咱们好惹的。”   “我知道!”苏氏闷哼了一声,“若不然,姆妈也不会在这冰冷冷的医院里憋屈了这么久。总之,你放心,姆妈这一次绝对不会冲动行事的。” 第49章 大难不死   不管外面是怎么个风言风语, 督军府却一直没有明确态度出来。   杜聿航、沈南瑗、顾歆儿的三角关系成了时下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话说回来,杜聿航一个傻子, 真是何德何能。羡慕嫉妒恨的, 大约也只能恨自己没能托生在督军府了。   以杜督军为意识的主流报纸不发声, 可那些个以挖掘豪门辛秘八卦的小报则蠢蠢欲动, 谁让牵扯的都是泷城极具话题度的人物, 稍稍出点花边相关的,报纸的销量就往上翻了好几番。   督军府里, 独栋的二层小洋楼,是杜夫人赏花喝茶的地方。   今儿个没太阳, 就坐在了花厅里, 面前除了燕窝汤, 还有五六份报纸。   报纸上的标题大同小异。   都是顾氏母女回来掀起的风雨。   顾红梅。   杜夫人嚼着这个名字,都觉得牵动得齿腔发疼, 陈年往事如走马观花。   外人只能猜个大概, 部下遗孀耐不住寂寞云云, 督军又正当壮年,两人有私, 这是有违伦理的,但偏偏隐晦刺激。不管督军有没有那个意思,坊间传得很香艳就是了。   只有杜夫人真正知道,那女人心思之歹毒, 鼓动小妾用那下三滥的招儿挑拨毒害,要不是她运气好, 真就着了她道儿,还枉费一口一个姐妹相称。   竟然是要谋她地位,谋她孩子!   “夫人。”画琅瞧着杜夫人神情不对,出声唤了一声。   “把这些拿去厨房当柴火烧了,给聿霖打个电话,哪个要敢置一声,就给我办了!”杜夫人咬牙切切道。   画琅心底一喜,应了声是,回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夫人,只怕这些个不实谣言不用手段禁不住。”   杜夫人何尝不知道,督军那里,她都那么逼迫他了,可他就是不表态!   一想到这茬,杜夫人心底更恨。这亦成了她和督军之间的心结。任顾红梅当时的本事,怎么可能能逃过她家的势力,早十几年前就是个尸体,哪还能回来耀武扬威!   顾红梅一出现,简直就跟扒拉她血肉的钩子,不彻底摘了她就好不了!   “顾红梅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管,我且得让她知道,在泷城,不是她想怎么就怎样!”   “夫人的意思是……”   杜夫人招了画琅到身旁,附在她耳朵旁交代了一番。目光则落在了紫檀木茶几旁的礼盒那,那里头的是核桃大小的“美颜球”,实际上就是猪油经过提炼然后结晶而成的,还有劳什子香氛球,都是顾红梅着人送来的。   用这种迂回且做作的法子说她年老色衰,也就顾红梅能作出来。   还有顾红梅那秉承了一路子的狐媚子女儿,在督军面前讨巧卖乖,她倒想看看,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临了,又补了句,“昨儿个不知哪家放的烟花,我瞧着挺好的,回头让聿霖多备些,年关了督军府也热闹热闹。”   “是。”   画琅领着夫人的命令出去,心里头想着她交代的要把顾歆儿和沈南瑗请过来。   她哪里会像督军夫人那般讨厌顾氏母女,须得知道,沈南瑗和顾氏母女碰到一起,都不需得她做什么,沈南瑗就等着被顾氏母女俩欺负个够。   ——   初六那天一早,苏氏在医院‘苏醒’。   据说,据沈芸曦说,那是一醒就挂心沈黎棠伤没伤着,当即不顾自个身体就匆匆从医院赶回沈公馆。   并且一回家,就抱着沈黎棠的脑袋大哭了一场。   是以,沈南瑗又在沈公馆看到了‘大难不死’且只是有点‘体虚’的苏氏。   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她其实有想到这一天,毕竟苏氏的检查结果她看过的,浑身上下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生命体征一直都很正常。   她还想过苏氏昏睡不醒,得有个八成是装的。   可想到,和亲眼看到的感觉还是不大一样。   这跟看到打不死的小强心情是一样一样的。   恶心。   沈南瑗打从电影院回来,就开始在家练字,连续两天,心态平和许多。   方法还是奏效的。   只要没什么人来打扰,清净之下,思路都感觉清晰了不少。   感觉下一刻就能想到逃跑路线出来似的。   她的镇定并没有因为苏氏的归家,而乱了方寸。   对待苏氏的态度更是和先前一样。   反正她俩原先就不热乎,现在也无需假装客套。   也就静观其变吧!   只不过,沈家还是因此而慌乱了一下。   慌乱的人是薛氏罢了。   苏氏都回来了,薛氏要还是霸占着管家权,怎么都说不过去。   晚饭的时间,薛氏交出了家里的钥匙,但是她还留了个心眼儿,将钥匙递给了沈黎棠,并没有直接交到苏氏的手里。   “老爷,太太回来了,这管家的事儿……”   薛氏的声儿不大,沈黎棠其实没太听见薛氏的话,但这钥匙一拿出来,薛氏的意思他自然是明白的。   苏氏与薛氏各坐了他左右手边,原先这里有一个位置是沈南瑷的,也不晓得是从哪天起沈南瑷就自己坐在了李氏的旁边。   薛氏管家了这么些日子,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儿,不能说她管得不好。   但苏氏毕竟是太太。   还是幼年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他与苏氏不能说没有情分,只是人都健忘,这日子一久往日的那些个情分就生疏了起来。   薛氏又惯会哄他,当家的这些日子,每日晚上都会亲自炖一盅燕窝给他独享。   沈黎棠左右一衡量,眼睛落在了苏氏的脸上,道:“太太刚回家不久,身子正虚,你且再为她分担几天。”   说话的时间又把钥匙推给了薛氏。   薛氏的心里知道,这个几天必定是不长久的,可她此番就是试探沈黎棠的态度。   瞧见没,苏氏在老爷心里的地位并不是不可动摇的。   薛氏心里忍不住高兴,嘴上却假意推辞,“老爷,太太都已经回来了,我要是接着管家的话,我怕旁人以为我占着这管家权不放手。”   沈黎棠沉声道:“谁会这么以为?”   苏氏咳嗽了两声,也道:“二姨太多想了!”   薛氏:“那太太什么时候养好了身子,只管问我来拿钥匙。”   家里的太太与二姨太斗法,沈南瑷只当是跟你是看了场好戏。   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沈芸曦却没有法子置身事外,吃了饭过后,扶苏氏上楼,一进了苏氏的房间,不满地道:“爸到底是怎么想的?姆妈你都已经回家了,还让那个薛氏管家!”   苏氏也没有料到自己不过才离开了半月,那薛氏就哄得沈黎棠团团乱转了,果然男人就没有良心。她在医院躺了半月有余,那沈黎棠竟一次都没有去过。   心里原还有些希冀,如今彻底死了心。   苏氏使劲捏了捏女儿的手:“芸曦,沉住气,咱们再怎么不济,还有元阑呢!就再让薛氏嚣张个一时,眼下咱们的大敌只有那个小贱人。”   沈芸曦听姆妈提起她那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弟弟,叹了口气,“姆妈,元阑他……”   “他怎么了?”比起女儿苏氏自然是更看重她这个儿子。   女儿们嫁得好,那叫锦上添花。   儿子若是有了好前程,才是她后半辈子真正的依靠。故此有几分紧张。   沈芸曦道:“谁知道呢,他还是一周回来一次,只不过他和那个小贱人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还有二妹这几日不知道在忙什么,圣约翰还没有开课,可她每日都会说自己要去书店。”   苏氏一听这话,心放在了肚子里,“男人都会心软,你弟弟又知道当初的缘故,觉得对那小贱人过意不去才那样。我就不信了,我这个姆妈难道还不敌她那个小贱人。芸卉的话,她一向主意大,回头我再问问她。倒是你……”   苏氏将眼睛落在了沈芸曦的身上,“囡囡啊,过了年你可要十八了,早些年我问你可要出国留学,你不愿意。那如今没有留过学的姑娘家,可很少还有过了十八还不出嫁的。”   其实,沈芸曦自个儿暗地里也有些发愁,她苦着脸说:“姆妈,我想过了,以前是我痴心妄想,现在我也没有太多的想法,我只不愿意低嫁。”   苏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那杜二少都和小贱人整到了一起,横看竖看都不会再是良配。   她沉思了片刻道:“这临近年关,各家肯定都要开舞会庆祝!姆妈暂时就不管那个小贱人了,待到年后再处置她。这年前几日我得养好了身子,带你去各家舞会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沈芸曦依偎在苏氏的肩膀上,撒娇道:“姆妈最好了。”   苏氏又想到了什么,怕她面子薄,交代道:“若是杜家下了请帖,你可一定要跟着那个小贱人一块儿去。”   沈芸曦顿时会意:“姆妈要做什么?”   “给泷城的新年添点笑料。”苏氏冷笑。   苏氏说的果然没错,那个二姨太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回家的第三日就收到了沈黎棠同僚家的舞会邀请。   以往像这种人家,苏氏都不乐意去,毕竟门槛太低,没什么用处。   可她急着拿回管家权,便借题发挥了一下。   “姥爷参加舞会,可要置办采买。芸曦过了年都十八了,正是相看人家的时候。”   在正事上,沈黎棠倒是从不含糊,他扫了薛氏一眼,那意味再明白不过。   薛氏的心里快要酸死了,却不得不交出了钥匙。   薛氏的心里堵的难受,却只能在心理安慰自己,幸好这些时日她扣下了不少钱。   可转念一想,又不平衡了,她才当家不足一月就苛扣下了许多,苏氏管家数年……怪不得,她的女儿们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   沈公馆似乎又回到了沈南瑷刚来时的日常。   她一直都很低调,甚至与苏氏之间还保持了微妙的和平。   但她心里知晓这些都是假象。   不管是她与杜聿霖之间,还是与苏氏之间的纠缠,都是她急于摆脱而又摆脱不了的。   或许,正如裴天成所说,是时候未到。   她还需隐忍。   过程本来就很痛苦,这就又接到了督军府的舞会请帖。   沈南瑷想起上一次接待秦部长的宴会,这一次她更加不大想去。谁知道又会碰到什么魑魅魍魉。   只不过这一次督军府的舞会搞得很隆重,不只是她,就连匡珍珠和吴娉婷也接到了请帖。   因为感恩节过去,圣诞节要来了。   日子定在平安夜。   沈南瑗觉得可能平安不了。   就是有那种不详的直觉。   要说这舞会,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拉动了泷城的消费,就是督军府发出请柬这一天,NY的很多大衣和手包全部都卖断了货,加急的订单还有不少。   吴娉婷狮子大开口敲了很多名媛,狠狠一笔。   ——   因为即将要举办的舞会,沈南瑗同匡珍珠吴娉婷在NY里聚了聚。   能容纳四人的卡座,真皮沙发柔软舒适,玻璃茶几上三杯锡兰红茶,轻烟袅袅。   沈南瑗又倒了一整杯奶下去,从奶咖到奶茶,毫无例外。   看得吴娉婷眼皮一抽。   给沈南瑗的,准备再好,都不如多加点糖。   沈南瑗:“甜品的种类还可以再多点,慕斯,乳酪,松糕布丁,欧蓓拉……”   “我是来盈利的。”   “啊?”   “不是来满足你的口腹之欲的。”   “……奸商!”   “彼此彼此。”   正式营业不过短短一月时间,NY大堂的一侧设立卡座,提供各种茶点,小小一客就要五块大洋,十块大洋。这是吴娉婷提的,没想到也成为一笔不小的收入。   可惜赚钱归赚钱,都挽不回两个心事重重人的笑颜。   沈家的事情自不必说,就连匡家最近也是一团乱麻。   匡夫人虽然是女中豪杰,却也有软肋。   匡部长不知道是听谁出了个昏招,非要把匡珍珠嫁到岭南去。   为了这事儿,匡家闹腾了很久,匡部长将匡珍珠关了起来。   听说匡夫人都以死相逼了,匡珍珠这才得了自由。   “好好的人一下子瘦了这么多!”吴娉婷看向默默吃着甜点的匡珍珠,眼里划过心疼。   匡珍珠笑笑,似乎是专注面前的黑森林蛋糕。从第一层到最底层,樱桃酒的味道也随之越来越浓,最后一层樱桃酱有浓郁的酒味还带有些许苦涩,一如她的心情。   两个人这幅光景,让原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吴娉婷反而成了能拿主意的。   包括这次礼服的准备。   吴娉婷让人去拿了衣服过来。   虽说是都售卖空了,但给自家姐妹的,那必须一早得备妥当。   吴娉婷共留了三件,一金一白一蓝,捡着她俩先挑,剩下的再留给自己。   匡珍珠先去试衣服。   沈南瑷才听吴娉婷说起匡家,匡珍珠现下的处境。   匡家的事情她略有耳闻,而且直觉告诉她匡部长的不对劲,八成还和匡珊瑚的失踪有关。   且不论那匡珊瑚好坏,总之她处理了匡珊瑚,匡珍珠应该与她对立才是。   眼下的形势,就好似匡珍珠夹在了中间,所以才受到诸多的委屈。   对匡珍珠,沈南瑷实际怀着一些抱歉的心情。   要知道这就是一个父系社会,能够有勇气忤逆父亲,实在是够不简单了。   沈南瑗觉得匡珍珠的境遇跟自己比差不多。   唯一差的,可能是匡珍珠对她父亲还抱有期望,所以才觉得受伤。   沈南瑗不同,她是被‘卖’的。   伙计很快拿来了衣服。   三姐妹都是正当好的年纪,这三个颜色个个都能驾驭。   只不过匡珍珠最近清减了很多,恰好白色的那件最小,她就选了那件白色的礼服。   吴聘婷给了沈南瑷惹眼的金色,让她去试试,还嘻笑着说:“刚好金色称的上你未来少帅夫人金光闪闪的身份。”   沈南瑷知道她是在闹,也不是在闹自己,而是想让匡珍珠高兴一点。   遂拿了那金色的礼服进了试衣间,可一试不打紧,哪里都挺合适的,唯有胸围那里有些卡,她必须得深吸一口气,后面的拉链才能够拉得上。   沈南瑷憋着口气出了试衣间。   匡珍珠顿觉眼前一亮,“南瑷,你穿这个好看诶!”   沈南瑷指了指自己的胸,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样子。   匡珍珠和吴娉婷笑弯了眼睛。   吴娉婷推了她一把,“赶紧去换,莫要给我撑坏了。”   沈南瑷再试那件蓝色的果然要合身一些。   匡珍珠笑过了那一场之后,心情还是不太好。   吴娉婷道:“岭南的事情还是没有结论吗?”   匡珍珠淡笑着摇头:“我以前总觉得爸特别疼我,这回我才发现,他可能是疼我的,但这种疼还不如疼傲西的百分之一……就因为我是个女孩。”   沈南瑗听岭南,眉心一跳,还记得原主是从那地儿来的。而给匡家说媒的,是岭南当地的大户,嗯,这几年的暴发户,靠着两座煤矿发家起来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沈南瑗抿了一口,简单粗暴道,“没路就给撞出一条来。”   这操蛋的世道,要想活,就得狠。   是沈南瑗这些日子悟出来的,大不了,逃跑路上再捎上个。   当然她没说,也许人家的路子也没自己的难,毕竟还有匡夫人在。   最后吴娉婷收了那件金色的,改改腰身正正好的。   沈南瑗坐匡珍珠的车回家,半道上,隐约在书店门口看到沈芸卉,可也就是一眨眼过。反而是匡珍珠猛地捏住了沈南瑗的手臂。   “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我弟弟了。”   “留洋回来的?”沈南瑗还是有所了解的,匡珊瑚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心底咯噔了一下,也顺势往车窗外面瞧,可哪里还看得到。   匡珍珠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手,“新时代的新青年,跟我爸思想有所冲撞,好一阵没回家。”   她说完又顿了顿,“其实我觉得松一口气,因为……他在家里,我觉得空气很压抑。他看我一眼,我都觉得……很压抑。”   她直白地阐述自己的感觉,不排除她知道匡珊瑚的结局,所以在匡傲西面前才有这样感觉。   沈南瑗安抚地拍了拍她后背:“有空,一块看看电影去,好过在家一个人胡思乱想的。”   “好。”   车子没开到底,在井岸胡同口停了下来。   沈南瑗下车,就看到打老远走过来的沈芸卉,双颊绯红,手里抱着一本泰戈尔的诗集。   “思想掠过我的心头,仿佛群群野鸭飞过天空,我听到了它们振翅高飞的声音。”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   与沈芸卉嘴里念念有词的,是那翩翩起舞的裙摆,漾着少女春色,在一片寒冬料峭里是那样雀跃欢喜。   如若不是知道去的书店,都要怀疑去和什么人私会了。   沈南瑗一顿,又想到,私会和书店是不冲突的。   沈芸卉见天去的,总不至于真是徜徉在书的海洋里。   于是,在第二天。   沈南瑗难得起了一早,闲心满满的……跟踪沈芸卉。   从她出门,去到书店。   跟着一块搭上了电车。   不过一个在车头,一个在车尾,以及沈南瑗出神入化的乔装技术,让沈芸卉难以发现。   只是到了半路上,旁边传来叭叭的喇叭响儿。   沈南瑗正觉得吵闹,横扫过去,就看到了许副官灿烂的笑脸。   再猛一回头,一车子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跟着电车前行的轿车上,纷纷张头探脑的。   “……”   还没到书店那一站。   沈南瑗就压低了毛呢料子的鸭舌帽,顺着人流下了车,二话没说,拉开了随之停下的轿车后门。   “小野猫儿,打猎呢?”   果然,看到了守株待兔的大变态。   沈南瑗没好气,“知道还故意打扰?”   杜聿霖一愣,觉得小野猫儿脾气见长,一只大掌按着她的帽子揉了揉,“这种粗活儿让底下人去,我带你去办正事!”   办正事——跟杜聿霖联系在一起。   沈南瑗当即脸色就变了。   杜聿霖一看,按住了她脑袋,迫近面对面,鼻子贴了鼻子的距离,“我说的事儿,跟你想的事儿,应该不是同一件,不过你想,我很乐意先办你想的。”   “死流氓——!”   ——   杜聿霖带沈南瑗去的,是郊外的跑马场。   看到幅员辽阔的草地还有靶子,沈南瑗后知后觉想起杜聿霖是曾说过要教她,教她骑马,教她打木仓。   在那之前,沈南瑗看到了江潮弄来的一台道奇的吉普车。   也就知道这片区域是属于青帮,江潮的。   “就这么一台家伙,要我两千美元,说是搭载六缸发动机,市场上性能最好。新车刚到你就来了,属狗鼻子的?”江潮笑骂。   杜聿霖瞥了一眼,意思明显,还没看上,穷稀罕。   “还挺好看的!”沈南瑗见过后世改进的,但没见过这么原始的,烤漆什么的都挺讲究,噌亮,还敦实。   “嗯。”杜聿霖附和了一声,“好看。”   江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嫌弃就差挂在脸上了。   出息。   杜聿霖没搭理江潮,问小猫儿,“想开?”   “可以吗?”沈南瑗却是看向江潮,小心问的。   江潮早在刚杜聿霖开口问的时候眉心就开始狂跳,等沈南瑗问了,两条眉毛就皱在了一块了,就听杜聿霖又补了一刀,“去吧,江二少没那么小气。”   “……”   沈南瑗仍是要征求江潮同意,其实沈南瑗是会开车的,但是还是得装不会,这种体型庞大的吉普车,不止会让男人肾上腺素上升,同样也能勾起人类原始本能的征服欲。   “没、没关系。”江潮忍痛交出了车钥匙。   早知道就不拿出来炫了,可现在已经是来不及了。   江潮看着那不要脸地跟着上了他的新车,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插对了钥匙孔,‘不知道’怎么发起来的沈南瑗,一脸灰败。   那一句‘对我的车子好点’都来不及说,车钥匙被杜聿霖一拧,沈南瑗一脚踩了油门就飙了出去。“……”   坐在车里的杜聿霖也给吓一跳。“猫儿,你……”   “什么?”沈南瑗是存了坏心的,故意装不懂问车子里的零部件指示,一通胡乱操作,果然没过多久,余光里就瞥见杜聿霖额头渗出了冷汗。   她是报私仇没错。   谁让这人头一回把自己从书店那劫走,一路飙车,当时自己坐在副驾驶什么感受。   现在就能让杜聿霖有什么感受。   ‘马路杀手’。   不过江潮这跑马场没有外在的危机,全是山坡巨石。   杜聿霖怕的是沈南瑗撞出条山路来。   而沈南瑗也不负重望,直踩着油门往山坡那去。   江潮胸闷气短地捂住了眼。   杜聿霖亦是脸色一僵,去夺她的方向盘,却被沈南瑗堪堪踩住油门,停在了一寸不到的距离。   跟算计好了似的。   “太太太可怕了,这、这一点都不好玩!”沈南瑗先一步跌跌撞撞下了车,腿软似的逃离了现场。   杜聿霖:“……”   江潮简直快给沈南瑗烧香了,谢姑奶奶没把他的车给毁了。   当然没在意杜聿霖死活,一上去就摸着他的车,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杜聿霖下来时也有些踉跄,被沈南瑗前前后后的数十脚急刹车闹得,肚子里翻江倒海。江潮二话没说扶住了人,“喂,别吐我车上啊。”   沈南瑗在旁看,心里头暗爽。   等杜聿霖撇过来视线,又装着小脸慌张后怕的样子,甚是无辜。   “车,还是别学了。”   “嗯!”   整个跑马场,外围的是青帮的人,还有杜聿霖的亲卫队。   左边另外辟出来立了韧性的立牌做靶子,原先是给江潮满足自己练练的,后来杜聿霖,再后来,一些派系里有需求的都会上这儿。   新贵圈子里,赶什么时髦的都有。   沈南瑗有杜聿霖给的勃朗宁,没用江潮提供的。   杜聿霖就喜欢看沈南瑗拿着木仓的那种气势,特别漂亮张扬,哪怕,那木仓口是对了自己。   让小猫儿自个下场先玩两把,杜聿霖和江潮坐在搭好的木棚那喝茶。   “我以为你是想圈起来,让人做只安安分分的金丝雀。”   杜聿霖回了两字儿:“肤浅。”   “把顾歆儿弄回来,难道不是奔着解了她跟你大哥婚约的主意?”   杜聿霖没吭声。   这事才将将开了个头,他向来不喜欢失控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沈南瑗身上体验了一朝,已经是他的极限,所以在顾歆儿上督军府来拜访时,他选择出门带小猫儿玩。   至于家里的,留给他大哥去应付。   杜聿霖:“那是我养的,哪有白白便宜了别人的道理。”   江潮看向不远处沈南瑗摸索射击的样子,再看杜聿霖那嘚瑟劲儿,有些倒牙,遂故意道,“杜少帅,人可在乡下受奶娘托养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问过人家意愿没有?是,寻常姑娘那是贴你贴得狠,但你看人家,像是要贴你那样么?”   杜聿霖这才斜了眼过去,“说那么多废话,整得很有经验似的。”   “……”江潮虽然女人无数,可从来都过不了一个礼拜的保质期,还真被杜聿霖说在了点子上,遂保持了沉默。   杜聿霖索性撇了某单身狗,去到了沈南瑗身边。   其实沈南瑗自个瞎练练,并没什么不好的,反而杜聿霖一来,她就紧张打偏了。   杜聿霖握住了她的手,扶住了,拖住木仓,朝左‘嘭’,朝右‘嘭’,就连移动的,也是‘嘭嘭’两声,打了个穿透,人形立牌分开的时候两个孔眼是对称,俱是正中喉咙中心。   而这人压根没怎么看,光顾着同她耳鬓厮磨,还能这般凶残。   沈南瑗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她和杜聿霖之间的云泥之差,人怕什么木仓指啊,分分钟就能反手给一木仓,说不定都比她的子弹快了。   “手要稳,心要定。”杜聿霖声音有些发沉。   沈南瑗感觉到热气喷薄在颈项,仿佛一股电流流窜而过。这么近的距离,当真让人没有办法定下心,太想一抬腿,将人踹出八里地。   然而自己的腰却被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木仓也被人扣着。   “要专心。”杜聿霖道。   专心泥煤的。   沈南瑗心底咒骂,有这种调戏学员的教官还练哪门子,她完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真正的情形远比你练的时候要危险的多,也更加的不可测,你难道指望你的敌人老老实实像靶子一样让你打么?”   话是没错。   “……”沈南瑗翻了下眼睛,只能强迫自己镇定。   杜聿霖发现小猫儿收敛了那嫌弃之色,转作正色,心底发笑,面上仍是绷得正经,“克服外在的骚扰,磨炼心性,将来有一己的自保能力,哪怕我不在你身边……”   沈南瑗听了只觉错愕,抬了眼睛看过去。   她总觉得今天的杜聿霖像是吃错了药。   就见杜聿霖咧嘴一笑,那笑里有说不出的自信和狂妄。   他又说:“当然这种情况微乎其微。毕竟哪怕是我死,我也会带上我的猫儿,不然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生活在这乱世。”   “……死变态!”沈南瑗除了这三个字,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   她兀的一下想起了圣约翰爆|炸,他好像也说过这么令人恐怖的话。   什么勾缠一世,不论生死。   沈南瑗听到真的是寒毛都竖起来了。   手一抖,木仓却是难得的连着两发中了十环以内。   “不错。”杜聿霖笑,抬手摸了摸她脑袋。   沈南瑗有一种他下一刻会掏出小鱼干的错觉。   说到底,还是杜聿霖的变态闹的。   而且他的侵略感太强。   短短几分钟,沈南瑗就觉得周身都包裹着他清冷极浅的烟草气息。   这个男人说不会放过自己。   哪怕是死。   她越想越焦躁。   沈南瑗像是发泄内心的烦躁似的,啪啪又是两木仓,没对准人形立牌,虚空放的。   突兀的一声凄惨的叫声,从侧边的方向传来。   沈南瑗一愣,随即跑了过去。   她怕误伤放哨的。   但听那声音不像是个男的。   靶场的周遭空旷,唯独一边草木深重,连着海拔两三百米的矮子山。   一个身穿蓝布花袄的女人躺在草堆里,身上沾满了烂草叶,满身狼狈,此刻正捂住肩膀痛苦呻|吟。   对于沈南瑗的靠近,她本能地退缩。   然而,没能倒退两步,就被杜聿霖及江潮手下的人用长木仓团团围住。   “喂,你没事吧?”沈南瑗话出口之后,又觉得问话多余。   她下意识往山头上看,不能确定这女人到底是从山的哪个部位滚下来的。   杜聿霖已经命人上去查看这个女人有没有同伙,同样的,还有江潮派出去的人手。   而这个像是意外跌落下来的女人,肩膀的木仓伤……不用猜,八成是沈南瑗造成。   杜聿霖在旁,失笑开了口:“我该夸你木仓法准呢,还是不准?”   现在哪有那个时间和他说这个,沈南瑗咬牙切齿:“还不赶紧报警送医院!” 第50章 不是弱点   杜聿霖说, 女人肩膀上的木仓伤,百分之九十是她打的。   百分之十是她自己凑上来挨木仓子的。   为此, 沈南瑗赏了他一对白眼。   糟心的玩意儿。   车子运送人到医院, 杜聿霖原来意思是把人丢下, 江潮能处理。   沈南瑗却因为木仓伤了人家, 没能狠着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故此留在了医院里等人醒。   博雅医院是泷城里最好的,西医挂诊, 设备先进。   苏氏前面就住在这个医院。   “相信我,通常这种, 一般都死不了人。”杜聿霖想了想, 宽慰坐在手术室外的沈南瑗。   后一句就是, “活着,负责她的医疗费用, 好吃好喝供养着, 然后——落到我或者江潮手里, 总能问出点特别的东西。”   沈南瑗翻了下白眼,极其无语。   杜聿霖并不关注手术室里的情况, 就像是里面人的生死跟他根本毫无关系,“所以我觉得前面的步骤可以省略,我让人送你先回家。”   冷血残酷,本来就是杜聿霖的本性。但沈南瑗站在过道里, 寒意仿佛从冰冷瓷砖的接触面涌向全身,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寒颤, “我想等她醒。”   至少确认过,她没有性命之忧。   虽然杜聿霖觉得那些步骤该省,但作为意外误伤到人的沈南瑗无法做到那样冷酷。   最后,女人被医生推出了手术室,转入看护病房。   “子弹被取出来,并没有伤到要害,出血也被及时止住,病人身上有多处挫伤,惊吓过度,这是造成她昏迷不醒的缘故。”医生如是说道。   沈南瑗陪着一道进的病房。   同时也听到了医生的话,以及江潮在她进去之前问医生的,“像意外坠崖?没有别的例如肢体冲突留下的痕迹?”   “看起来不大想,倒是皮肤表面有很多次拉伤。”   跑马场场地空旷,女人衣着普通,意外闯入,本身就十分可疑。   但医生证实,偏向于前者的意外坠落。   因为没有打斗痕迹。   沈南瑗于心不安。   坐在床边陪护看,唯一庆幸的是,医生说没有大碍。   杜聿霖当然知道小猫儿是心善,只是还没触及到他不可容忍的范围,于是他纵容这份善良。   同时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   丝毫没有注意到杜聿霖看向自己目光变化的沈南瑗,其实是走神了。   因为女人的出场,让她不合时宜的联想到了曾霸占暑期档荧幕的神剧,‘小燕子’的出场方式。   但剧情一向只有狗血,和更狗血。   沈南瑗看着女人被擦去脏污后露出来的秀美脸蛋,陷入沉思……   医院里的时钟,钟摆指向了六点。   入秋后夜长。   沈南瑗枯坐在病房里一下午,杜聿霖也破天荒地陪着。   而江潮则成了善后的那个。   “从前有个细作,想潜入泷城——他死了。”   “从前有个细作,想从我手下窃取情报——他死在泷城城门那。”   “从前有个女细作……”   沈南瑗听着杜聿霖的恐怖唤醒术,嘴角抽搐,从第二个开始,她就觉得有些耳熟。   想到了两人见面之初,自己就被这人当成了细作。   虽然现在不知道这印象消除了没有,反正孽缘是这样盖特的。   一声微弱的呻|吟声,从床头那传过来。   沈南瑗当下一看,女人有醒转的迹象,连忙上前查看。   清醒过来的女人当即摆出了防御的格斗姿势,却因为牵扯到伤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不已。   “你还好吧?”沈南瑗看着伤口那一片被染红的纱布,替她疼似地倒抽口冷气,一边按了床头的按铃。   女人始终防备,“你是谁?”   再一看靠在墙边神情莫测的杜聿霖,慌张地就要拔掉身上束缚的针头,踉踉跄跄掉下来床,想往外逃,“救命——”   嘭——结果是重心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   沈南瑗捂了下眼睛,由着她折腾了会儿,并不靠近,她又不傻,万一女人有伤人意图,她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我们互不相识,别激动。”沈南瑗道,“你闯了射击场,不小心被我打中,所以我们送你来医院,不过你貌似是,滚下山坡受了伤。记得吗?”   女人因为她的话陷入迟疑。   大概是杜聿霖周身气场太强,她又退了退,在沈南瑗和杜聿霖的中界点,选择离沈南瑗近了那么一点,但仍然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我……不记得。”   医生们很快涌入。   女人激动挣扎,被扎了一针小剂量的镇定剂,顿时安静了很多。   医生换纱布检测,很快就得出可能脑补淤血脑震荡的结论。   “一般女人,可没有那样的身手。”杜聿霖在医生们离开后,悠然开了口。   沈南瑗当然也发现了,需要四五个护士外带医生才能制服。   整个过程,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武功真的是能令人眼花缭乱的。   “人,我且好生让人照看着,时候不早,也该回家了。”   沈南瑗‘嗯’了一声,正要随杜聿霖出去,却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   “妹、妹妹——”饶是虚弱,可仍然能听清楚两个字念的是什么,让沈南瑗微微错愕。   连杜聿霖也停住了脚步,看过去的眼眸又深又沉。   沈南瑗指着自己问她,“你叫我?”   女人眼眶里泛起了水光,十分可怜无助,“妹妹,我饿……”   后来,不管沈南瑗怎么解释,那女人仿佛就是认定她是她好不容易找回的‘妹妹’,甚至拉着不肯松手。   杜聿霖只要靠近,那女人就摆出防御的架势,不顾自己,就跟杜聿霖在病房里动上了手。   然而女人似乎对于自己有这身本事也挺意外的,两人交锋打了个平手后,女人就害怕地龟缩在沈南瑗身边。   沈南瑗的眼却是亮了亮。   说来她自己也不信,但,为了逃跑,她连算命的摊子都光顾过。   算命的说,她命里有劫,需得贵人相助。而这贵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当时以为是裴天成,刚看着女人对抗杜聿霖的架势,电光火石,竟把她给代入了进去,心底生出一丝希冀苗头。   万一呢……   “这人我要了。”沈南瑗朝杜聿霖开口。   杜聿霖快给气笑了,“什么阿猫阿狗就往身边收,你晓得底细?我看她的失忆,一去了我的大牢,立马就能痊愈了。”   沈南瑗深怕杜聿霖乱来,情急之下,她拿出了木仓。   杜聿霖的眼睛一眯,心说还真是养不熟的小野猫,怎么为了个不认识的女人,‘又’拿木仓指着他。   再看向女人的眼睛,已经没了先前的嬉笑态度,而是像冰锥似的。   沈南瑗当即意识到杜聿霖此刻想法,这个变态要是真的生了气,今儿她和这个女人都没好果子吃。   而她原本,就没打算木仓口对杜聿霖。   她赶忙把木仓往女人的伤口那一杵,再往上移,顶在了她的太阳穴,“我不管你是真失忆了还是假失忆了,武功多好,都比不得我这木仓子快,你肩膀上的一木仓是我不小心打中的,我不希望你的脑袋最后会是我给崩的。”   “……”杜聿霖倏然沉默。意识到沈南瑗这是动真格的,在跟他认真地要人。   女人瑟缩了一记,像是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拿木仓指着自己,她认得这东西,并且十足畏惧。   “怕……我怕……”   女人的身体都在发颤,看起来极为可怜。   沈南瑗与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对视了良久,才慢慢收了木仓。   如果是装的,那演技未免够捞个影后。   沈南瑗在心底想,但她仍是想赌一把。   向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再来,她身边确实缺个武力值爆表的。   沈南瑗一双美目清凌凌地看着杜聿霖,最后杜聿霖踢了下门板,大门敞开了去,便是同意了。   “江二爷那,就拜托了。”沈南瑗并非不懂,这人是在江潮的地盘冒出来的,总归要跟江潮有个说法。   杜聿霖哼应了一声,没多少好气。   沈南瑗却仍不放心杜聿霖的变态程度,怕一错眼,人就被悄无声息给弄死了。   于是她带上了女人。   杜聿霖挑眉。   沈南瑗心虚不敢看。   “你答应了的。”   杜聿霖失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了个来回,到了最后倒像是无奈地妥协,还将两人送去沈公馆。   沈南瑗在路上同女人说起了沈家的情况,坐在前面开车的杜聿霖也算听了一耳朵。   “你以后就叫银霜吧。”沈南瑗看着外头飘落的细碎霜雪,顺口给她起了个名字。   银霜点了点头,看起来老实温顺,就像忘记了沈南瑗刚刚拿木仓指过自己似的。   为了迎合女人只认沈南瑗的记忆点。   沈南瑗简单说了自己目前的情况,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后娘不待见自己,亲爹想拿自己换前程,总之就是个虎狼环伺的局面。   银霜一听,踌躇地说:“那你为什么不跑?”   当然要跑!   沈南瑗瞥了一眼前面,挑了下眉,算是回应了。   前头的杜聿霖正经开车,冷冷嗤笑了声。   沈南瑗才道:“逃又能逃哪儿去,现在报纸上不是都说了,哪儿哪儿都不安稳,泷城在少帅的治理下已是难得的稳妥了。”   银霜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可很快自己就陷入了迷惘,抓了抓头发,很是困惑且难过。   沈南瑗一直留意她的神情变化,在离开之前,杜聿霖又给了她两匣子子弹,朝着路灯下的银霜努嘴。   “养鹰……可别让鹰啄眼了哦!”就像他这样。   ——   “买来的丫鬟?”   沈家的众人叽叽咕咕。   看着那女人穿着一身脏旧的蓝布花袄子,文文弱弱,顶多不到二十的年纪。可不像从牙婆手里买的,倒更像是哪儿逃难来的。   沈南瑗接着说:“可不,银霜的命苦,她还有个后娘,瞧瞧她这一身的伤,都是爹死之后,后娘给打的。扛不住了才跑出来叫我撞上。”   苏氏听到这里,眼皮子一跳。   她可不就是个后娘。   苏氏沉住了气道:“瞧瞧这可怜的……花了多少钱啊?”   这么问话的时候,她故意看了看坐在沙发正当中的沈黎棠。   最近这家里,只有出项没什么进项,作为一家之主的沈黎棠,对钱财这件事,甚是在意。   沈南瑗怎会不知她的意图,淡淡地道:“哦,也没花多少钱,后妈嫌家里多管口饭,十块大洋就让人跟我走了!”   话音降落,不待苏氏再问,她就转换了话题,“哦爹,督军府的舞会礼服我已经选好了,珍珠姐这才大方,没要我钱。”   比起花了多少,沈黎棠果然最爱听这种省了多少钱的话。   他顿时忘记了眼前这个刚买来的丫头,这世道人可不值钱,尤其是这种,在他看来也就是个赔钱货,可能都还没有一件礼服贵。   他道:“离舞会还有几日,南瑗啊,你不准备去见一见大少吗?”   沈南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反驳,无比乖巧地点了点头。   反正见还是不见,她说的算。   阳奉阴违这一套,她早就学会了。   给银霜和冬儿安排到了一间屋子里。   沈南瑗还特意嘱咐冬儿,“这几日你好生照料一下她。”   冬儿道:“三小姐真是烂好心,什么人都往家领。”   沈南瑗没好气地指了指她的脑门,“当初要不是三姨太烂好心,你指不定在哪儿呢!”   这话倒是真的,冬儿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了。   沈家不养闲人,第二日,苏氏就让管家给银霜派了活计。   想也知道,家里也没什么用的上力气的活。   可派给银霜的偏偏都是力气活,像打水啊,提菜啊这种。   冬儿昨日看过银霜肩膀上的伤,她说是打的,可看那出血的程度,纱布的底下八成是有个洞。   到底是什么伤的,不言而喻。   只不过,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法不听管家的话。   冬儿很快就做完了自己的活计,趁着管家一不注意的时间,偷偷地帮银霜。嘴硬心软的典范。   银霜正在院子后面的深井旁,洗衣裳。   她一只胳膊使不上力,一只手又拧不干净水。   正叹气间,一双手伸了过来,道:“我拧,你晒!”   “谢谢你冬儿。”银霜倒是由衷地道。   “客气啥!”冬儿利索地说:“三小姐说过了,让我看着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冬儿觉得自己口出有误,又说:“是看着帮你,省得你刚来不适应。”   银霜点了点头。   有了冬儿的帮衬,银霜很快就做完了管家吩咐的活计。   管家去跟苏氏汇报,苏氏因着没有拿住什么过错,脸色漆黑。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要和沈南瑷唱对台戏,银霜来的第二天,苏氏也买来了一个佣人。   年纪比较大,看起来有三十多岁,苏氏唤她严三娘。   厨房的帮佣因着薛氏管家时做了墙头草,苏氏辞退了两个,严三娘一来就顶了厨房的空缺。   沈黎棠外出回转。   严三娘正在厨房门口,弯着腰翘着臀捡豆子。   这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有些已经生了虫,她挑出来那些好的,准备做红豆沙。   沈黎棠也算是阅女无数,只一眼就发现这人他原先没有见过。   瞧瞧这身段,竟比家里最性感的薛氏还要丰腴上几分。   沈黎棠清了清嗓子问:“怎么,家里又来佣人了?”   苏氏闻言过来,笑着说:“老爷厨上的佣人手脚不干净,我给辞退了,这是咱家新请来的厨上帮佣严三娘。”   严三娘站直了身子,叫了声“老爷,我去忙了”,矜持地冲沈黎棠福一福身,转身进了厨房。   沈黎棠站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   自然错过了苏氏眼底闪过的那一丝讥讽。   若是一年前,苏氏没准儿还会吃吃那飞醋,可是如今,她看沈黎棠,就如看见一条狗。   晚间,李氏去了沈南瑷的房间聊天。   冬儿和银霜送上了瓜子和花茶。   冬儿惟妙惟肖的学着严三娘走动的姿势,压低了声儿道:“三姨太,三小姐,你说她走起路来怎么扭得那么好看呢?”   李氏虽然已经是给沈黎棠做妾了好几年,但脸皮子还是很薄。   就连沈黎棠也埋怨她,床上没有什么风情,不如薛氏听话。   李氏微微红了些脸,斥责冬儿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害不害臊!”   冬儿一瞅捂着嘴呵呵笑的沈南瑷,满是怨恼地道:“是三小姐让我学的!”   沈南瑷这才正了色道:“三姨太,你可能要有危机了!”   李氏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撇了撇嘴说:“我能有什么危机呀,要有的那也多半是二姨太。”   “三姨太就没想过……有个一儿半女什么的!”   李氏的眉宇拢在了一起,“算了吧,有钱傍身比什么都强。”   显然是活过了滋味,心里头明白,就算她生下一儿半女,在沈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若她生的是个儿子,苏氏多半不会容她。   若她生个女儿,瞧瞧沈黎棠那个薄情的性子,指不定会让女儿遭什么罪呢!   怕了怕了。   可女人到底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只不过若是换个男人生的话,就是换个脚踏实地好过日子的那种,李氏肯定是愿意的。沈黎棠,还是算了吧!   这念头一出,李氏自己都吓了一跳,兴许是和沈南瑷呆在一起呆的久了,她这思想也越来越吓人了。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两个人对着嗑了会儿瓜子,沈南瑷洗干净了手给银霜换了纱布,这就散开了。   第二日,沈南瑷被沈黎棠强逼着给杜聿航打电话。   沈南瑷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正想着电话接通了之后,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厢的人告诉她,杜聿航一早就出门了。   沈南瑷挂了线之后,沈黎棠一直在她面前叨叨。   “南瑷,你说这大少一早就出门,他能去哪儿?”   沈南瑷知道,其实他想问的是杜聿航会不会去见顾歆儿?   对于那位都二十一岁还没有结婚的女性,沈南瑷的内心有着其他的看法。   且不说她那一副白莲花做态,单只说她这次回来的目的,肯定不会是想要嫁给杜聿航那么简单。   当然,沈南瑷保留了自己看法,毕竟接触不深。但又受不了她爹的唠叨,寻了个理由就带着银霜出门去了。   没了旁人,沈南瑷和银霜的交流就直白了很多。   她问:“你这几日可有想起来什么?”   银霜摇了摇头,神情浮现一丝困惑苦恼似的,“我的脑子很混沌,我夜里会做梦,梦见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就是梦里我自己都会觉得奇怪,但是第二天早晨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沈南瑷知道自己带她回沈家,未必是银霜心甘情愿的。   银霜对她的态度也一直很是微妙,好像有点儿怵她,更多的可能是对自己的迷茫。   说白了就是银霜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没了去处,干脆就先跟着她了,好歹不会进大牢。   果然,银霜摇了摇头。   沈南瑷试图安慰道:“那可能再过几天,没准儿会好。”   银霜苦笑了一下,倒是还记着沈南瑷交待过她的事情,“这几日我有仔细留意过,除了那个刚来的严三娘,其余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沈南瑷点了点头,她是有交代过银霜,仔细查一查沈家这些佣人。   不用银霜说,她也知道那个严三娘明显就是苏氏请来的人。   沈南瑷自己手里可没有什么情报网,她也懒得去找杜聿霖,更不能贸然去找裴天成,便把主意打到了江潮的身上。   青帮与白虎帮的地势划分其实很明显,以前是以总府路为中间。   总府路北的就是青帮的地盘,总府路以南的是白虎帮的地盘,但是最近青帮吞了白虎帮很多地盘。   具体是怎么个划分的,沈南瑷一时也摸不清楚。   她和银霜坐着黄包车,还未曾到过总府路北。   大街上没来由的骚乱了起来,木仓声传了过来,还有很多的普通百姓抱头狂窜。   沈南瑗正要拉上银霜躲,却被后者利落拽到了附近的柱子后,需得几名大汉围着才能抱住的柱子,躲下她和银霜正正好。   而银霜在做完这举动后,仿佛也是愣住了,那是趋于本能的反应。   沈南瑗也在看着她。   心里疑的是她的身份。   然而,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陡然炸开,银霜护着沈南瑗的头抱着蹲下。   “妹妹别怕……”   沈南瑗说不上那一刻什么滋味,人在应激情况下做出的反应最直接,也最折射内心,她待银霜的,和银霜对自己,发酵成一味无法言说的滋味。   还真是出门没查黄历,江潮没找到,还撞上这么大的社会新闻。   瞧吧,这一定是明天早晨的头条。   ——   爆|炸的那条街很快戒严了。   带队来筛查嫌疑人的是沈南瑷认识的那位窦警长。   这次倒不用怎么伪装,沈南瑷确实吓得脸色发白。   窦警长二话不说,就拦了辆黄包车,让人送沈南瑷和银霜回家。   临上车前。沈南瑷探着头,向不远处的那个还在燃烧的汽车骨架看了过去。   “窦警长,那是谁的汽车?”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少帅的巡查队居然没有来,这是明摆着要让警察局担起案子的重任了。   窦警长苦笑了一下,低声道:“车上坐着的是齐家的龙头……三小姐,一会儿白虎帮就要来人了,我这儿顾不上你,你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沈南瑷的脸色又白了一瞬,“谢谢窦警长!”   她拉起了银霜的手,一路无言。   她有些闹不懂那个杜聿霖,为何要趁着秦部长在泷城的时候灭了齐家?   这是杀鸡儆猴?   一时又有些操心裴天成,只不过,那裴天成能有今时,想必是比她有主意。   沈南瑷镇定下来之后,又回忆了一下刚刚的事情,她发现银霜和普通人真的很不一样,像上一次她拿木仓指她,她虽然看起来很害怕,但那种害怕似乎又有些不对。   还有这一次的爆|炸,如果换了其他人在她身边,就不说李氏了,即使胆子大点的冬儿,也不会有她这种表现。   银霜却很是镇静地躲在柱子的后面。   沈南瑷将疑问问出了口,“银霜,刚刚爆|炸害怕吗?”   银霜愣了片刻道:“小姐,我刚才很害怕的。”   “那你觉得我害怕吗?”沈南瑷问她。   银霜摇了摇头,“小姐只是紧张。”   “你也是。”沈南瑷如是说。   银霜的脸色僵硬,她的迷茫并非假装。   还是沈南瑷道:“想不起来就缓缓。”   “你、你真的相信我吗?”   “你会害我吗?”沈南瑷反问。   银霜下意识又摇了摇头,那日她虽然拿枪指着自己,可她知道的她并不会真的杀了自己,反倒是那个男人,处处都透着随时可以捏死她的冷酷。   “那就行了。”沈南瑷叹了口气道:“我并不知道你的来路,也不求你对我有绝对的忠诚。我不会害你,你也不会害我就可以了。若哪日你的记忆全都恢复了,想要走我也绝对不会拦你。”   “那你自己呢?”银霜错愕,似是无意地反问了一声。   沈南瑷想了想,笑着摇头。   离了那条戒严的路,泷城似乎还是那个岁月静好的泷城。   处处都透着冬的凛冽和春的希望。   齐家却是乱了套的。   不,其实整个白虎帮都已经乱了套。   白虎帮的龙头,这叫枉死。   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若是就此罢休,从今往后这白虎帮可就成了任谁都能拿捏的了。   是以,事情一出来,真正伤心的没有几个,忧虑的却很多。   褚千盈披麻戴孝,上个月她送走的是自己后半辈子的依赖,今天送走的是她今生所有的依靠。   她这命啊,还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可事到如今了,眼泪早就流干,她且得算计好了,这往后的路怎么走对自己有利。   方才老二,让人给她递了个条子,说是可以给她很多金条,保证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汽车都炸飞了,只剩下一个骨架,何况是汽车里的人。   齐家的大堂里放的棺材,哪里还有龙头的尸|身,不过是他生前穿过的衣裳,还有最爱的几样物件儿罢了。   褚千盈扑在棺材上嚎啕大哭。   老大齐保山听了心烦,凶神恶煞的道:“嚎什么嚎?”   齐兆山的话一向不多,却在这时候眼皮子只挑了一挑。   他爸没了,接下来要说的多半是要立新龙头的事情。   这长幼有序,帮里的长老怎么着也会先扶持他大哥。   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情,齐兆山断不会傻乎乎的自己跳出来反对他大哥。   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做。   齐保山一吼,整个厅堂都安静了下来,却只有褚千盈的哭声还在。   齐保山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过,毕竟他爸的尸骨未寒,这就拿他爸心爱的女人开刀的话,难免会让帮里的长老们多想。   他语气不悦地说:“姨娘哭也哭够了,你先去后面歇着吧,爷们还有正事儿要谈!”   褚千盈一听这话,顿时抹了脸上的眼泪道:“怎么,难不成我就不配听你们爷们的正事,不就是要选立新的龙头吗?我今日把话亮在这里,谁能替老龙头报了这血海深仇,我褚千盈就第一个拥立他当白虎帮的新龙头。”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整个厅堂里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声音。   要知道褚千盈这话的意思是新龙头的位置,可不一定非得姓齐。   霎时间,有好几个掌事的蠢蠢欲动。   齐保山的脸色都变了,要不是身边的人按了按他,没准儿一冲动就让这碍事的女人下去陪他爸了。   偏偏这时候齐兆山跳出来和稀泥,“姨娘说的是,若不不能替爸报了这血海深仇,咱们还能有什么脸面在这泷城混下去!”   众人的三言两语就把齐保山架在了火上烤,他若是怂蛋不同意的话,恐怕就难当这新龙头的位置了。   权欲熏心,哪里还来的理智。   他咬了咬牙大骂道:“妈的,干!这一回如果干的赢了,爷让整个泷城都姓齐。”   话是放出去了。   但并非空口就能办得成的。   齐保山再没脑子,底下跟着的总有两个拎得清楚的,何况关乎自个身家。齐富川被当街炸死,连个全尸都不留,再联系前头的事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这仇,跟青帮,督军府都扯不开关系。   去报仇。   褚千盈那娘们完全是算计他们死。   再说了,帮派继任龙头,如果不是那臭娘们,那理所应当就该是齐保山。   而今却被人截胡。   老二齐兆山,就连裴天成那瘪三都能打着他爸知遇之恩扯报仇。   嗬——   齐保山的脑子里只剩下俩念头——仇一定要报,这些人,也一个都跑不掉,到时候统统送去给他老子作伴!   “齐爷,有一个人兴许能帮上忙。”狗头军师递了一主意。   依督军府的威望,本地确实没什么敢结盟作对是不假。可不代表,没有想要杜聿霖父子性命的。   “咱们可以这样……”   ——   梨园里。   满院子红绸点缀,与巷尾齐家的哀戚形成截然不同的喜庆场面。   颇是讽刺。   江潮坐在二楼的观望台,听戏台子上身段窈窕的旦角儿唱,一面品着茶,可是个悠闲人儿。   “马嵬埋玉,珠楼堕粉,玉镜鸾空月影……听碧落箫声隐,色丝谁续恹恹命?花不醉下泉人……”扮阎惜娇的女旦唱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与勾魂儿,眼儿媚如丝。   江潮便示意随侍上前,做稍后的安排,一回头就看到了玉面阎王杜聿霖。   军靴嘎吱嘎吱,踩在木质地板上,行事自律且气度不凡。   独独煞气太重。   跟在那只猫儿面前,可是两个样。   距离齐家档子口那场爆炸约莫过去了一礼拜,而齐家继任龙头的要求也被放出了消息。   作为最有可能被暗杀的两个人,俱是在梨园里,优哉游哉喝茶。   江潮:“少帅,老狗贼死了,狗崽子们要替老狗贼报仇,连个爪儿都不伸,是几个意思?”   杜聿霖听得略皱了皱眉头。   “就那蛇鼠一窝,也不知能成什么气候。”江潮嘲讽。   遂把近来齐家的动向与杜聿霖说道,只是他收到的消息,杜聿霖未必收不到。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处那么好,也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因为对方一水儿坏的对方都很欣赏。   “打人不打脸,你这是把人脸都打肿了,可当心。”   杜聿霖咧开了嘴,笑的很禽兽,“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那么自信?”江潮倒不是忧虑,而是好奇这个人的心理到底可以强大到什么地步。   他想了一瞬又道:“若是你被人拿住了弱点……”他意有所指。   杜聿霖嘴角的笑意不变,眼神却幽邃了几许:“我何时有过弱点,还是你觉得我会给人这种愚蠢的机会?”   杜聿霖从不掩饰自己的嚣张和手腕。   江潮想到了那看着柔柔弱弱的沈家三小姐开木仓时的笃定和果决。   那不是弱点,是逆鳞。 第51章 聿航哥哥   就算沈南瑗万般不情愿, 平安夜还是如期而至。   意味着那些个“角儿”又要出来唱大戏。   人家爱唱无所谓,沈南瑗就是愁自个这身份, 指不定又被带那条沟里去。   其实关于逃跑, 沈南瑗一直在反复思忖。   有杜聿霖在, 水路, 陆路, 靠着沈南瑗自个去闯,八成是闯不出去。可要借助别人的话……   沈南瑗没来由地想到了秦部长。   她甚至想, 顾歆儿那么想留在泷城搅和风云,要是能和她换一换该多好, 说不准搭上秦部长的便利离开泷城。   想法很美满, 现实却骨感。   秦部长是天京那边派来的人, 听说是孙系的要员,与张将军等都关系匪浅, 这样的人物不是沈南瑗能随随便便结交上的。   而他对杜督军的态度, 和杜督军与他的关系, 何尝不是泷城同天京那边关系的一个折射。   在这种情况,沈南瑗即便有想法, 那也只能是想想。   督军府的晚宴是杜夫人一手操持的,受杜夫人留洋西派的文化影响,与其说是宴会,不妨说这将会是个非常热闹豪华的派对。   时髦, 新式,同时不缺乏泷城原有的传统韵味。   总之是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众人面前。   当然最主要是呈现在秦部长、顾夫人那一行人的面前, 杜夫人作为督军的‘贤内助’,大有让那边好好见识见识泷城场面的架势。   杜夫人嫌身上的旗袍太素,又换了身正红色丝绒镶金丝的高腰长裙,外加一袭“海虎绒”大衣,大衣出自NY那位设计师之手,最是让她满意。尤其衬了里头这红,说是正宫红都没错了,不单是端庄贵气,就连姿容都比寻常要艳丽几分。   “夫人这一身,今晚上可绝对没人能抢得了您的风头。”画琅一面替杜夫人梳了个造型别致又非常精致的发型,头饰挑挑拣拣,也都往富贵端庄上靠。   “我呀,最满意你这梳头发的手艺,好,好看。”杜夫人对着镜子扭了两下身,左看右看,那是十分满意,“西装给聿霖送去了没?我跟你说过要烫过的,穿起来挺括。”   “一早就照夫人吩咐拾缀好送过去的。”   “大少那边呢?”   “也打点好了,听说前儿个跟顾小姐一块去了日力百货,也不知是怎么巧合碰上的,还给二少带了条领带,一对袖扣。”   “有什么巧合啊……”杜夫人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也冷了些,说实话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顾氏母女俩的做派。   看来啊人常说狗改不了吃那啥是非常正确的,顾红梅带着她女儿在外面镶了层金回来,还是改不了勾搭汉子的贱脾性。   不过目前,还有用得上顾歆儿的地方。怎么着,她也得给顾歆儿和杜聿航撮合成功。   那沈南瑗救人的事迹见了报,还是主流日报,杜夫人始终有一层隐忧,她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抢了她儿子的风头。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扼杀。   别以为她不知道督军的心思,督军觉得沈南瑗厉害那是荣光。说白了,就是大儿子有点傻,想要给大儿子讨一个厉害点的老婆。   呸,她才不会遂了他的愿。   而同时,杜夫人心里还藏了件事儿,就是杜聿霖的婚姻大事。   画琅身为心腹丫头,瞧也能瞧看得出。这平安夜派对,邀请的名媛也不少,大少这儿甭管是沈南瑗还是顾歆儿,总归已经有了着落。万一到时再拔得头筹,生下个一男半女,有了长孙……只怕是夫人心里焦虑,也是存了给二少相看的心思了。   她是见过二少同那沈南瑗纠缠的,不,是那女人臭不要脸地勾|引二少。   只要一想起那日所见画面,莫说是眼睛疼,身体骨肉都会作痛。   哪怕是当年的顾歆儿,粘着二少她都只是稍稍嫉妒。可看到沈南瑗,她却动了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恶毒念头。   这念头一起,就控制不住。   说到底,是源于二少待那女人的不同。   谁都不让碰触的二少,怎么能跟那女人在床上!   “……画琅?”   画琅猛地回神,“夫人?”   “走什么神呢,我跟你说的你听见了没?”   “抱、抱歉夫人。”   “算了算了,你且记着一定按我的吩咐做,今儿这计划一箭双雕,你可千万莫给我出岔子。”   “是的夫人!”   彼时,督军府外。   沈南瑗是坐沈黎棠的小汽车来的,这回是沈黎棠让她坐后头的,沈芸曦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   “南瑗,上次跟大少出去玩得怎么样?”   沈南瑗一哽,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阳奉阴违糊弄了沈黎棠还挺久,干咳了一声,一点不心虚道:“玩……就挺开心啊。”   “那大少有没有说起什么别的?”沈黎棠仍不死心,想从女儿这撬得点消息,再不济,提点提点总是要的。   顾红梅是个什么样的,他还是晓得的,要说那风情,就是她女儿顾歆儿也没有那个风韵。   即便是年过四十,一颦一笑仍是能勾魂儿似的。   没别的,就一个字儿骚。   沈芸曦坐在前面听,心底暗暗冷笑,那死丫头一个乡下来的,能有什么好跟顾歆儿比。何况人家还是青梅竹马,曾经指腹为婚的主儿。   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都牵着手逛百货了,还抱着那黄粱美梦,等发现婚事黄了,鸡飞蛋打。   啧啧!   沈芸曦冷冷地牵起了嘴角。   眼睛余光从车前的后视镜里,倒映出沈南瑗精致美好的模样,心里头的嫉妒和恨意就跟小虫子撕咬似的。   只是这些她只敢烂在肚子里发酵,抱着阴暗念头,看沈南瑗完蛋。   到了督军府门口。   沈南瑗穿了斗篷大衣,恨不得裹得严严实实。   再看一块来的那些个世家名媛,有的连外套都没,真当是美丽‘冻人’,嘴唇都冻紫了,到了屋里头似乎才能缓过了劲儿。   沈南瑗随着沈黎棠进的大厅,沈黎棠需要他自己的交际应酬,便让两个女儿一块。   参加宴会的名额有限,本来该是苏氏来的,苏氏让沈芸曦来,沈黎棠亦是同意的,毕竟这样宴会的机会,可比那些同僚部下家的要高端多。   沈黎棠打心里想让女儿高嫁,沈南瑗排行老三,赶在了两个姐姐前头,那是因为八字合了督军家的,而泷城又是以杜家为天。   芸曦年岁也不小了,要留成像顾歆儿那样,也怪愁人的。   故此,沈黎棠是十分愿意沈南瑗多带着沈芸曦一块,沾点喜气运气都好。   沈芸曦一身紫丁香色旗袍,颇是小家碧玉,但在沈南瑗身边就一下失色没了看头。所幸,沈芸曦似乎也发现,等到了花厅那,就跟陈嘉丽杜文玲她们处一块去了。   毫不犹豫就撇下了沈南瑗。   沈南瑗穿了那条淡蓝色的礼服裙,一字领的设计,露出性感的锁骨,十分撩人,而裙身的绣花设计,更是给她添了一丝仙气。   匡珍珠来到她身边,“唉哟,这是怎么下凡的小仙女儿啊,还让人怎么往你旁边站?”   “珍珠姐,打趣我好玩儿么?”   “还行,本来就怪无聊的。”   吴娉婷跟吴宝海一块来的,看见两人,就把她爸撇下了,朝她们走了过来,还想拉着女儿到处显摆显摆的吴局长颇是失落。   那样子落在匡珍珠和沈南瑗眼里不由对视一眼,扑哧笑了笑,还挟杂了艳羡。三人聚在一块,说说笑笑,无形之中变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没办法,就是那么优秀。   “有人花重金打听NY背后神秘的设计师。”吴娉婷拿了一杯香槟,趁着没人跟沈南瑗聊了起来。   沈南瑗微微蹙了下眉心:“什么人?”   “不清楚,让我爸那边去查了。NY的名气打出来了,仿冒的,竞争的,挖角的,什么都有可能,这个月刚走了俩学徒。”   “只是学徒而已,我存货还多着,当是帮我们淘汰人品差的了。”沈南瑗乐观,反而宽慰吴娉婷。   “南瑗说得没错。”匡珍珠扒拉了下吴娉婷的眉头,“别成天皱着眉头了,我晓得你这阵子累坏了,回头咱们约着出去玩玩可好?”   “好!”这一声斩钉截铁的是沈南瑗。   吴娉婷顿时被逗乐了,匡珍珠也是。不过匡夫人那边召唤,两个暂且过去,又留下了沈南瑗一个。   宴席开始了。   舞池里有曼妙的音乐,隐绰的舞者。   沈南瑗并不想凑热闹。   索性躲了角落自得其乐。   督军府她来过可不止一回,举办宴会的场地连着花园。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翩然起舞,沈南瑗就寻了个僻静角落静静欣赏。   “小姐想要点什么喝的?”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不用了谢谢。”沈南瑗以为是侍者,一回头结果看到了一张熟悉面孔,指着朗华,“那天……拍照的先生?”   “真是巧,方才听旁人介绍,沈家的三小姐?”朗华笑道。“我叫朗华,再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里面有点吵,所以……”   “不会。”沈南瑗摇头,并不是什么霸道的,同样也是来躲清静的,怎么会赶人。   何况,她对朗华的印象并不差,相反,还有点莫名的好感。   如果不是因为这人的年纪足够当她父亲,她又要怀疑点什么了。   “听说沈三小姐原来一直生活在岭南,说起来,很多年前我也曾在那住过一段时日,民风淳朴,风景迤逦。”朗华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笑容里怀念意味甚浓,“野菜饼、九畹茶都让人颇是念念不忘。”   乡野美食,牵绊住人的记忆。   与朗华的能说会道,聊起天来并不落冷,说得都是他走南闯北的一些小趣事儿,却十分抓沈南瑗的耳朵。   可以说是对上脾胃了。   沈南瑗可不就爱那外头的世界么,不由听得津津有味,聊得甚是愉快之余,笑声不断。   楼阁外不远,杜聿霖脸色漆黑地端着一杯朗姆酒,遥遥看着。   许副官受招而来:“少帅……”   “去给我查那个老男人的底,一点都别落下。”杜聿霖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脸色晦暗。   打天京来的“高级细作”,怎么会对他的猫儿这么感兴趣?!   ——   沈南瑗多警觉的人,那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牢自己,就猜到了那人必定就在附近。   “朗先生,失陪一下。”她歉意同朗华告别,便想朝里面走,想借此避开那个人。   这么明显的回避,让杜聿霖更是不爽。   他信步往前,腿长的优势完全发挥了出来,三两步就到了前面,朗华却在这时举了酒杯拦住了他。   “少帅,久仰大名。”朗华的善解人意令沈南瑗松了口气,同时也为他捏了把汗,毕竟杜聿霖那神情,沈南瑗看了一眼就觉得后背发凉。   而朗华就像是没发现自己有多讨嫌似的,笑容儒雅得体。   “朗先生,幸会。”杜聿霖的余光瞥见小猫儿跑了,便忍耐了稍许,将目光放在了面前男人身上,“听说朗先生来泷城短短时日,就拿下了泷城商会名誉副会长的称谓,真是让人不容小觑啊。”   “哪里哪里,只是同行抬爱,做点小本买卖,白担了个虚名头罢了。”   “朗先生这就谦虚了,一来就带动了咱们泷城经济,签得买卖合同可不少,我都好奇有什么是朗先生不碰的生意。”   “只要来路正的,有需求的,大都可满足。”   “谦逊能干,低调又任劳任怨,难怪孙委员长这般器重朗先生。”   “少帅谬赞了。”朗华笑了笑,“朗某也就是个普通生意人,受委员长照拂罢了。”   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时光悄然溜走。   沈南瑗回到大厅,步伐匆匆,正好恰逢大厅里放了一首轻松欢快的外文歌曲,歌词大意是坠入凡间的精灵,而沈南瑗的出现,无意与歌词的意境吻合,宛如误闯的精灵,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有人轻轻拍了下她肩膀,沈南瑗扭头,就看到了杜聿航灿烂的笑脸,“小媳妇儿!”   沈南瑗看到是他,兀的松了口气,差点以为是杜聿霖那变态追上来。她是真的怕了杜聿霖了,就那个变态,什么事情不敢做呢!   沈南瑗的出现虽然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有杜聿航在身侧,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音乐曼妙流淌。   杜聿航牵着她滑向了舞池,仿佛从感恩节那开场舞后,得到了某种乐趣。   沈南瑗看着周遭跳舞的年轻男男女女,随着音乐变化缠绵,多了些耳鬓厮磨的意味,再对上杜聿航单纯的眼,极力忽略掉那一股的不自在。   “小媳妇,你最近怎么都不找我玩儿?”杜聿航说起就似乎有些委屈,“夫人说,不能在这时候给你压力,老是去找你给八卦小报材料写,对你不好。为什么对你不好呀?”   听着杜聿航的问题,沈南瑗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最近那么清净,沈黎棠着急杜聿航不上门的理由。   合着算是杜夫人帮了自己一把,咳咳,但问题抛了自己跟前,“夫人见识广,说得总没错的。”   看,这回答多官方漂亮。   杜聿航也跟着咧着嘴傻笑。   单纯的她说啥就信啥。   沈南瑗能感觉到几道视线聚集在他俩身上,不,应该说差不多全场的目光,可那几道太突出,灼的她后背疼。   撇掉杜聿霖那变态的,顾歆儿那目光是几个意思。   等等,难不成真是意难忘……   音乐还在继续。   杜聿航显然是玩疯了,拉着沈南瑗跳完一曲又一曲。   杜督军笑意满满地注视着这一幕,而旁边的杜夫人脸色则有一瞬古怪。   正当杜督军转头要跟杜夫人说些什么,整个大厅突然陷入了黑暗。   人群惊慌,推搡,有人高声,“各位,电箱跳闸了,请稍安勿躁。”   沈南瑗当下觉得不妙,就被人从杜聿航身边拽走了。那干燥粗狂的大掌,竟然让沈南瑗一下就感知到来人的身份。   再一想那说话的声音儿可不就是许副官的!   她忍住了大骂变态的冲动,兜头罩了一件氅衣被人扛出大厅。   直到大变态把她放下,门吱呀一声开合,沈南瑗心不由地往下沉。从大氅里挣扎出来,果然入目就是房间,床,以及笑容变态的男人。   “……杜聿霖,你个疯子!”   居然这样把她劫持出来了!   “只是个助兴节目罢了。”杜聿霖眼睛微微眯起,小猫儿今晚这身美极了,而他脑海里那种把人藏起来的念头愈发强烈。   藏起来,就他一个人看。   “什么节目?”沈南瑗还是抓住了重点。   杜聿霖抿着唇,大有死皮赖脸让她主动才肯跟她说的架势。   沈南瑗可有骨气,不,她这会儿是气疯了。“不说就算了,杜聿霖,你要疯自己疯,别带上我!”   “跟我跳。”杜聿霖想到,从小猫儿出现他是第一个注意到的,却走不到她身旁去。   恰好,外面隐绰传来的音乐声停了。   沈南瑗恨恨一口咬在了强迫牵着她的大手上,美目喷火。   跳泥煤!   杜聿霖却不由分说,纤腰一搂,紧紧压着她抵在门柱上。   “杜聿航丢个舞伴,还会有新的。”他意有所指。   这是丢么,这是明晃晃绑架好么!沈南瑗瞪他,咬牙切齿,“我要回去。”   “到别的男人身边去,你不怕我打折你的腿?”   “你……”沈南瑗迎上杜聿霖挟杂怒火的眼睛,顿时瑟缩了一下,觉得下一刻这人可能就冲破克制付诸行动,倏然陷入了沉默。   杜聿霖是真的气疯了,天知道他刚才差点就忘记了跟她跳舞的人是杜聿航,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想法委实有点出人意料。   至少,他之前从没想过会影响这么深,然而这画面的冲击之下,他竟然也不觉得这念头有什么。   养的猫儿野性难驯,就……慢慢教。   那一刻杜聿霖的心底竟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软。   只可惜,沈南瑗一点都领会不到。   开玩笑,一个要打折你腿的男人,变态好么!   “杜聿霖,停电不可能停一晚上,我闹失踪太久,会出事的。”她低声警告,嗓音里有竭力稳住的镇定。   这是督军府,是死变态的家,但也是杜督军的。   杜聿霖眼睑微垂,在刚才的挣扎中将她抵在了门柱上,完完全全地亲吻,覆盖掉别人的痕迹。手心,手背,耳垂……越来越挑逗,温度也在逐渐的升高。   “杜聿霖……”沈南瑗那一声克制的叫唤,像猫儿低吟似的,令杜聿霖的眼眸倏然就沉了下去。   又猛地松开。   沈南瑗一脸莫名其妙。   杜聿霖为掩饰某种尴尬,替她拢上了大氅,“穿那么少,也不嫌冻。”   这已经不是莫名其妙了,这简直有病!沈南瑗被逼出三分火气,“为了给你大哥挣面子啊……”   杜聿霖眼神彻底沉了下来,若不是觉察她眼中的挑衅,恐怕真会想要给小野猫一些‘教训’,殊不知,只是念头动了动,就泛起一股舍不得,更遑论前面说打折腿的话了,那就是吓唬。   可吓唬不住的话,他也不能当真动那个手。   沈南瑗觉得这番一点动静都没的沉默有些诡异,方一抬眼,便撞进了男人深邃的眼眸,蓦然心惊。   小心思忖,这人是气……气傻了?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猫叫。   在沈南瑗万般忐忑中,杜聿霖用大氅裹着她,带着她走了出去。许副官正低眉顺眼站在廊檐下,前后再没别人了。   看着此景,沈南瑗一头雾水,不清楚这对主仆要做什么。   便听许副官朝杜聿霖恭敬道,“二少,那边已经……”   许副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迟疑了片刻,才又道:“接上头了。”   沈南瑗狐疑望向杜聿霖下意识就道:“你又憋什么坏主意……”   惹得杜聿霖轻笑了声,那凝视的目光里分明漾动着几分精明算计。   “去看不就知道。”   没来由的,沈南瑗却是笃定杜聿霖不会在这时候害她,但也能猜到应当是跟她有关。   走了数十步外,还没靠近竹林掩映的凉亭那,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聿航哥哥……”   那声音清婉娇柔,直扣心扉。   ——   寒冬腊月,竹林挂霜。凉亭四周特意摆的地灯,造型别致,颇有情趣和格调。   沈南瑗隔着距离不由就猫了腰,还把杜聿霖给拽低下身子示意他别暴露。   “……”杜聿霖往旁一看,总觉得小猫儿这姿势很熟练,还有点八卦的兴奋劲头?   眼神转了些许玩味。   沈南瑗也没想到,竟然是杜聿航跟顾歆儿。   这地儿……情调是有了,再看顾歆儿穿那一身粉白色蕾丝面的旗袍,精美刺绣错落有致在旗袍各处,好看是好看,但叫沈南瑗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大氅。冷,实在是看着都冷得慌。   杜聿航瞥见,索性抱住了她。   沈南瑗吓一跳,回头瞪他,就看杜聿霖咧了咧嘴角,“我也冷呀,抱着暖和。”   而那头,顾歆儿软糯的嗓音开了口,“聿航哥哥,我有点冷。”   “冷啊,冷你就回去呗。”杜聿航想也没想开口道。   “……”顾歆儿是跟着杜聿航出来的,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出来做什么,后来听他抓了俩人问见没见过沈南瑗,心里头怪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聿航哥哥以前管我叫小媳妇,现在有了新的小媳妇,就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了?”顾歆儿是笑着说的,像是打趣,可那透着的浓浓失落还是挺让人怜惜的。   杜聿航生得同杜聿霖一般高大,如若忽略那些孩童的举动言行,这般沉默着的样子单纯来看,何尝不是让人心动的。   他抿着唇角,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顾歆儿却似乎是从他这番模样回忆起了小时候,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自己就住在督军府,甚至在文玲出生之前,她都以为自己是督军的小公主。   杜聿航待她好,他们俩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是纯真的情意和纯粹的好,怎不让‘历尽千帆’后回来的顾歆儿感怀。   “聿航哥哥,你还记得么,小时候咱们在这捉迷藏。每次轮到我找的时候,你怕我找不到哭,总会藏在这儿。这么显眼的地方,一下就能找着。”顾歆儿指了指是桌子底下,娇娇俏俏地笑,靠近了杜聿航的身边,“是因为我走了,你找不到我,所以生我气么?”   杜聿航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顾歆儿扯了嘴角像是想回应他一个笑,眼角却沾染了水光。   这模样,别说是男人了,就连沈南瑗一个女人都觉得有刹那动心。   果然,杜聿航解开了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肩膀上,同最初的抗拒态度已经有所不同,“我不知道你走了,他们说你们是对不起我,才逃走的。”   “不、不是的!”顾歆儿忽然激动,那眼泪像珠子似的,急得啪嗒啪嗒往下掉,“如果,如果不是督军及时出现,我跟姆妈,我跟姆妈未必都能活着离开泷城。”   杜聿航的眼睛纯粹,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理解不了她这句话。   顾歆儿回视,抿了抿唇角,良久才道,“那时我也还小,不知道大人们闹了什么误会,出了变故,只能跟着我姆妈离开,这些年,心里一直记着你和聿霖哥哥……”   沈南瑗闻言看向了身侧的男人,男人仿佛对此无动于衷。   “这是你安排的?”她问。   杜聿霖有些不快,皱了皱眉头,“我没那个闲工夫。”后又顿了下,“顾歆儿,是在我大哥傻之前就认准的人。而你,是我爸凭‘八字’选中的。”   沈南瑗嚼着他那话,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合着是打击自己告诉自己没戏。   沈南瑗看着他,杜聿霖同样回视。   四目相对,各自有各自的执拗坚持似的。   沈南瑗心里压根没想嫁过门,所以杜聿霖带她看的,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影响,顶多就有些看不懂顾歆儿的路数。   毕竟在那之前,看到她看杜聿霖的眼神,怎么都比看大少的多情,怎么今个又换了!   闹不明白归闹不明白,她也没得兴趣。反而是杜聿霖挨那么近,非常不自在的,抬脚踩着高跟鞋就去踩他的鞋面,后者及时防备,并没有让她得逞,不过却也因此松开了钳制。   沈南瑗悄然退场。   杜聿霖慢里斯条跟在她后头。   沈南瑗把大氅甩给后面那人,“我要去方便,还跟?”   杜聿霖脚步停了停,看着小猫儿气鼓鼓的样子,心里只觉好笑。   他伸出手指,在她神情不明里指了指相反方向,“方便的地方在那儿。”   “……”沈南瑗的脸红了红,又折返回来,从他身边毫不犹豫地擦肩而过。“别跟过来!”   杜聿霖停了脚步,杵在月辉倾洒的廊檐下,心想,逗猫儿真是乐趣无穷。   花厅里。   在方才跳闸后,杜夫人便让人把蛋糕推了出来,十层高的大蛋糕插满了蜡烛,和佣人们拿来点上的烛光相应和,即使电力还没有恢复,单凭这些蜡烛,又烘托出了另一浪漫氛围。   蛋糕推到杜督军面前,杜督军又将切蛋糕的刀递给了秦部长,示意他来主刀。气氛烘托之下,愈发高涨热烈。   “还是先拍个照,拍个照留念,朗华拍照的技术可比的上照相馆的。”秦部长招呼一起道。   “等电闸恢复。”朗华听从杜督军和秦部长的吩咐,摆弄起他的相机,“我先给两位拍几张。”   杜夫人急忙招来了画琅问话:“找到人了没?”   画琅整一宿眼睛都盯着杜聿霖,自然看清楚在灯灭的那一刻,杜聿霖出现在沈南瑗身边。而后果然看到许副官把守在客房外,满心满眼都跟被虫子啃咬似的难受,却不能在这刻对夫人说。“夫人莫急,已经让人去寻,应当很快。”   沈芸曦恰是这时候从外面闯进来的,动作过猛,将雕花的大门重重撞在了墙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就在刚刚,她出去碰碰机会,想说万一能撞见杜聿霖,再……然而怎么都料不到——   人是碰着了,却是跟沈南瑗在一块!   那一幕刺激得她两眼发昏,急颠颠得地就冲回了花厅。   她想找沈黎棠,转念一想,若是沈黎棠知道那个小贱人和杜二少勾搭在一起,没准儿还很高兴。   沈芸曦神情恍惚,一心只想着要揭发小贱人,可一时又想不到该找谁揭发。   背着光影,大厅里的压根看不清来人模样,画琅却认出了裙摆那缀着的蝴蝶样式,方才在客房外也是一闪而过,她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   画琅顿时就意识到这人当时也在客房的外面!   想也没想扑过去拽人。   就在这一刻,突生变故。   电闸恢复的一刻,适应了黑暗的人们纷纷挡了下眼睛,便听到刀剑出鞘的声响伴了一声‘啊’的惨叫响彻花厅。   杜督军一手持住此杀手的手腕,将宽刀捅进了他旁边那人的胸口里,一转,又利落抽出,表情冷峻且嗜血。   滚热的鲜血溅了秦部长一身,引得他崩溃的喉咙发出‘啊啊’的声响,和杜督军的冷静形成截然的反差,整个人都快吓昏过去了。   “督军小心——”杜夫人惊慌的声音自后面响起。   杜督军以一敌十,加上卫兵,冷兵器交接的咣咣声不绝,以他为中心圆,杀手凶狠直袭。   这伙人目的明确,埋伏在宾客中,在送上蛋糕的那刻发动攻击。   尖叫声,桌椅碰撞声纷扰不绝,场面一度混乱。   “砰——”   木仓声乍响。   木仓声传来的那刻,沈南瑗正好从督军府的厕所里出来。   在这之前,她立在厕所门口的镜子前照了很久。   为了甩脱杜聿霖。   谁能想下一刻,在督军府里竟然会有木仓战。   她当下就抱头就地蹲下隐蔽了。   而沈南瑗倒霉就倒霉在,她一蹲下,就看到了两双死不瞑目的眼。依照尸体身上穿着判断,应该是督军府巡查的卫兵。   再一看,还能隐约看到地上明晃晃光点,是钩子折射出来的,旁边有绳索,显然是有人将这里当做突破口潜入进来了。还不知道潜入了多少人,光听着花厅方向传来的嘈杂声响就觉得动静不小。   不断有人从那边涌出来,四散逃窜,有宾客为逃命的,也有督军府卫兵和杀手对峙,而那些千金小姐们没有经验地一边乱叫一边胡乱逃跑,“杀伤力”简直可以媲美这些杀手们。总之,场面乱的不能再乱。   沈南瑗的视线搜寻,没看到杜督军还有杜夫人,就连沈黎棠和沈芸曦也没见着,怕是都还在花厅里。余光里一瞥,还瞥见了紧紧扒着杜聿航的顾歆儿,像是被木仓声吓坏了,杜聿航想也没想带着顾歆儿就走。相较之下,沈南瑗蜷缩在角落,本应该在的杜聿霖却在这时不知所踪,她反而显得有些可怜了。   早知道就不跟他赌气,呆在他身边的话,或许不会有丧命的危机。   紧接着的两声木仓响,就让她顾不及想其他的了。   她是沈南瑗啊,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她自己。 第52章 报告少帅   极短的时间里要做出决定并不容易, 沈南瑗是想逃的,但贸贸然出去无疑是送死。   杀手的数量跟配木仓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这哪是平安夜, 这压根就是惊魂夜了!而向来固若金汤的督军府竟然被人攻破, 不, 被人这样攻进来, 简直就是在啪啪啪打泷城当家的脸。   进退维谷之际,沈南瑗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沈三小姐’, 再一看,居然是朗华, 显然也是奔逃慌不择路撞到了一块。只是还没到她身边, 就看着她后方面色陡然大变。   “小心——”   几乎是同时, 沈南瑗就感觉后面扫荡而来的风势,一个矮身从裙下掏出了勃朗宁毫不犹豫地开了木仓。   子弹没入肉体的闷钝声, 紧接着是第二发, 打中的是青褂子的胸膛。   按照杜聿霖教的方式, 狠狠补上,宽刀当啷一下掉在了地上, 连同青褂子男人的尸体。   整个过程极快,行云流水。   朗华近乎是错愕地盯着沈南瑗看。   沈南瑗也意识到自己为了自保,在人前漏了陷。   “在这边,快!”整齐列队的军队朝着这方向来, 是听到木仓声后循着赶过来的。   为首的,却是杜聿航。   沈南瑗把木仓重新收回, 手包并不安全,贴着腿侧收纳。除了杜聿霖那变态,她一点都不担心会有人发现。   可眼下的局面是,朗华看到她使木仓,还是秦部长的人——不能动。   “小媳妇儿,你没事罢!!”杜聿航第一时间奔到了她身边,抓着她上下仔细查看。   “我没事。”沈南瑗有些不大能适应的拂开了他的手,说实在,她更好奇是她明明看到杜聿航离开,这会儿怎么又从前面,“你……”   “小媳妇我出来找你,但是找不到你,后来木仓声响,我就从后面绕到了前面,正好碰到许副官带队!”杜聿航带着一队人马,神气活现。“刚花厅里没有你,又听这边有木仓响,我就带着人过来了!”   沈南瑗心想,居然还懂曲线救国了,倒不算没有太没有良心。   杜聿航的目光又落回了尸体上:“这人是谁打死的?”   恰在沈南瑗一颗心吊起之际,却听朗华一派云淡风轻地开了口,“刚才这些人要偷袭我们,被我打死了。”   沈南瑗侧头看向身边的中年男人,眼神里有不解,和惊疑。   他在帮自己。   可为什么呢?   杜聿航显然是个非常好糊弄的主儿,而朗华的说辞本来就符合现场。   毕竟除了给她木仓的变态,谁能想到沈南瑗有这等本事。   杜聿航带来的人把尸体抬走,一并的,还有从花厅抬出来的,数十具尸体。   腥风血雨平息之后,宾客们由佣人指引去了另个地方安顿压惊。待主人家处理这一桩刺杀事件。   实际也是一种变相的软禁,在事情没有个定论之前,来宴会的所有人都不可以与外联络。   沈南瑗在这个时候被杜聿航牵着,重新回到了花厅前,不可避免地直面了更加血腥的场景。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以及地上残破肢体的,令她捂住口鼻,难掩恶心。   杜聿航像是才意识到似的,一闪身,挡在了她身前。   饶是如此,沈南瑗还是看到了从花厅出来毫发无损的杜督军,花容失色的杜夫人,以及,目光如雷达精准投射过来的杜聿霖。   沈南瑗没顾杜聿霖那死变态的目光压力,只是顺着本心的,不着痕迹地把手从杜聿航那抽了回来。   成倍的军队,对照满地的尸体。   照杜聿航说的,杜聿霖的军队应当是在待命,而这显然也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些帮派出身的‘敢死队’估摸连杜督军的衣角边都没摸着,就彻底凉凉。   沈南瑗忍着恶心扫视了过去,在这些尸体中,最瞩目的,当属秦部长的。   她下意识看向了跟着一块过来的朗华,发现他的表情并没有过多变化,类似于一种悲悯或惋惜。而与秦部长一块躺着的,是齐保山。   今晚这些,显而易见,是齐保山为了龙头之位想要刺杀杜督军。   “推蛋糕上来的人,是刺客,不知怎么混进来的,想杀爸。幸好爸的反应快,直接送他们归西了。”杜聿航给沈南瑗解释,又顿了顿转问,“对了,小媳妇,你那时候去哪儿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沈南瑗正要找借口,就发现杜聿霖不知何时站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似乎也在等着听答案。“那时候就……突然想去方便一下,没跟你说一声,抱歉。”   杜聿航突然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口吻正经:“小媳妇,下次我陪你去。”   “……”一块结伴上卫生间什么的,画面可凶残!   “阿爸说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女孩子,要保护你。”杜聿航又道。   沈南瑗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忽然发现,杜聿航的眼睛圆滚滚的,单纯澄澈,区别于众。   “咳——”杜聿霖的咳嗽声在夜色中,突兀响起。   杜夫人立时关心道,“怎么又咳嗽了,是不是伤寒了?”即便自个脸色不佳,身为母亲的,第一时间关注到的总是自己的孩子。   杜督军也因此多看了杜聿霖一眼,杜聿霖即刻道,“妈,我没事,你别紧张。今晚受了惊吓,让画琅给你弄点安神汤,喝了再睡。”   杜夫人何止是受了惊吓。   是差点叫这父子俩吓得魂儿都飞了。   杜聿霖话音落,杜夫人就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一点都不敢看地上躺着被人当眉心开了一木仓打死的秦部长。   因为动手的,正是她这好儿子,也是到后头她才发现,花厅里剩下的活口都是‘自己人’。   若说父子俩没串谋点什么,打死她都不信。   还有那杜聿航,怎么又跟沈南瑗搅和到一起去。   只是这时候,轮不到她多质问两句,她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做,她得去安抚那些宾客。   沈南瑗观察杜聿霖和杜督军同样也发现了一丝苗头。   若说这军队的阵仗,分明是有所应急。而偏偏,今晚的防守却松得很。   她看向杜聿霖,后者依旧是那副人前的高傲冷漠,只在对上目光的一刹,轻轻挑了下眉,仿佛勾着她眼神调情似的。   另一边,被杜聿航随手安置在柴房的顾歆儿饱受里头老鼠的惊吓,好不容易等木仓声停了,跌跌撞撞跑出来,结果就目睹了花厅前那凶残血腥的场面,当下就扶着柱子呕了起来。   要知道再漂亮的姑娘,呕吐起来也是没法顾全仪态的,狼狈不堪。   相较之下,同样面对此情此景,沈南瑗的表现和顾歆儿的,孰高孰低,落在了杜督军眼里俱是转作了深思。   顾歆儿很快就被人扶到了宾客们现在所在的房间。   沈南瑗也不想呆在这里,跟着过去。   ——   督军府承办的舞会出了那么大的茬子,几乎所有的人看到秦部长的尸首时,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杜督军该怎么和天京那边交代啊!   而杜家的人,从上到下,似乎是这场骚乱过后,看起来最为淡定的人。   杜夫人很快也恢复了镇定,她去了宾客所在的房间。   还吩咐了下人,煮一锅的压惊汤,势必要每人都喝上一碗。   实际上,这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在杜督军和在场的某人还没有博弈完之前,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可以对外通讯。   一些政府要员还强留在原来的宴会厅里。   杜聿霖的兵不停地进出,将所有的尸|体都抬了出去。   但都避而远之,不敢多看一眼。废话,有的都被打成了筛子,地上到处都是血迹。   要知道那些个如沈黎棠一样的政府官员,都是玩笔杆子的,何曾见过这么血腥的阵仗。   这时候,杜督军像才想起来朗华。   他拢着手说:“朗先生,你看这白虎帮……前日我就同秦部长说过不能再留,可秦部长不同意。前日你也在场,你要同孙委员长好好阐说阐说我的立场。”   朗华从始到终都显得很是镇定。   既没有要求和天京那边通话,也没有质问任何人秦部长是怎么死的。   听完了杜督军的话之后,他还摇头苦笑了一下。   “督军,我如果有这么大的能力,能让孙委员长听信,那我也就不会来这泷城做一个小小的商会副会长了。”   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谜。   旁的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杜聿霖却是心知肚明。那朗华和秦部长一个人在暗一个人在明。实际上,他才是秦部长此行泷城的最大目的。   不出他所料的话,若没有今天的这档子事情,秦部长过不了几天就会离开泷城,而朗华就会以钉子的形式安插在这里,监视他和他爹,同时还想把握住泷城的经济命脉。   把事情弄得复杂,勾心斗角,是这些老狐狸们爱干的事儿。   而杜聿霖则信奉实力,性格里的狂暴偏执,残忍嗜血,都跟实力决定一切有关。   杜聿霖扫了眼地上秦部长的尸体,那双眼仍是惊恐放大,大抵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那么利落干脆地开木仓。   “许副官!”他道。   “有。”原本正在安排士兵做清理工作的许副官,几乎是一个箭步就跨到了他的面前。   “去,带人去齐家。反抗者,就地枪决。”杜聿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不远处的朗华听得很是清楚。   朗华的眼皮跳了一下,目前的形势,他若是同杜家杠上的话,没准儿也会像那个秦部长一样被抬着出去。   强龙不压地头蛇。   更何况朗华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朗华像是接了杜聿霖的话茬:“齐家这是早有异心,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只不过我建议督军还是不要一刀切的好,毕竟齐家长管的白虎帮手底下也有上万号人,若是一律按照乱党来清除的话,泷城势必要血流成河了。”   杜督军心想,这个叫朗华的,还真是老奸巨猾,三言两语就把齐家弄成了乱党。   不过这个结果他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就听那朗华接着又说:“孙委员长一向秉承着仁厚的治理方针,不管是乱党还是土匪,咱们都要以治理为主,镇压为辅。说白了,咱们得以理服人,而不是靠木仓杆子。”   “是是是,朗副会长是个文化人,说起话来是我老杜拍马不及的。那孙委员长那里……”   “杜督军,这里可有电话?”朗华问。   “有!”杜督军等的就是朗华这句话。   他一伸右手,“朗副会长,这边请。”   明知道他爸得去挨训,杜聿霖没有碍眼地跟上去。   这事儿,即使把齐家打上了乱党的标签,他们父子还是推脱不了保护不力的责任。   如今天下六分,天京虽说是集权中心,想要周天子号令诸侯,但诸侯哪家不是阳奉阴违。   是以,天京那边最多就是跺脚干叫叫,天高皇帝远,像这样的事情拿他们父子也没甚办法。   反倒是他们,少了个眼中钉。   那秦部长原本也不用死的,怪就怪他自己,想要作妖,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真当他杜家父子无能了,会监视不到秦部长和那齐保山的会面。   许副官那儿已经集结完了军队,这事儿,杜聿霖也得走上一趟。   可临走前,还是不大放心他家小猫。   于是好心地去了女客呆的房间,敲了敲门,告诉他母亲,可以让各人回各家了。   杜夫人这才彻底松缓了一口气,眼睛朝那边努了努。   杜聿霖立刻会意,“哦,爸和那位朗先生正在和天京那边通话,朗先生很是明理。”   杜夫人拍了拍胸口,显然是又想起了方才的刺激,口中念叨:“阿弥陀佛!”   这时,顾红梅捋清了现场的形势,顾不上宽慰还在瑟瑟发抖的顾歆儿,更顾不上什么没脸见杜夫人,她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不悦地问:“杜夫人,现在可以让我们离开了吗?”   要知道,她们母女可是跟随秦部长来的。   若说秦部长是个老虎,那她们就是狐假虎威。   可谁知,秦部长是个纸老虎。   就算张将军是个真老虎,可离得那么远,又有什么用处!   顾红梅急于带着顾歆儿脱身,毕竟这里是杜夫人的地盘,谁知道那个疯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要不是顾红梅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杜夫人被今儿的事情一搅合,还真把她们母女给忘记了。   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杜夫人现在无比庆幸,自个儿的丈夫和儿子木仓杆子够硬了。   她忽略了顾红梅,朝着里头各家的贵夫人们道:“哎呀,对不住了,诸位夫人小姐喝完了压惊汤,我会派人将你们送回府。”   顾红梅一听这话,招手唤来了顾歆儿。   她牵住了女儿的手,“不劳杜夫人,我们可以自己回酒店。”   “那怎么成呢?”杜夫人并不太走心地道:“顾夫人要知道秦部长刚刚遭遇不测,若是还有人想要对你们不利,这怎生是好!不如这样,先住我家。反正,歆儿小时候就是在我家长大的。”   “那可不行。”顾红梅急红了脸。   今天的这帮人分明是朝着杜家来的,被杜夫人一搅合,恐怕这里的女人都以为这是来刺杀秦部长的。   顾红梅悔不当初,她只当自己不是以前那个顾红梅,有了靠山。   却没想到,杜家的父子也不是以前的了,他们的野心,恐怕不止泷城那么大。   即使是天京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怎么不行!”杜夫人呵呵笑笑,“迟早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说着,杜夫人就捏住了顾红梅的手腕,那力道,恨不得能捏碎了她的骨头。   顾歆儿一看这情形,两眼一黑,赶紧昏了过去。   顾红梅不顾礼仪地狂喊,“快,快送医院啊!”   沈南瑗一直在旁看着,心说果然是豪门真戏多。   瞧瞧顾氏母女的配合战,简直是天衣无缝了。   就是不知,那杜夫人会不会轻易罢休。   一回神,她就看见沈芸曦瞪着她看的眼睛。   她往前努嘴,示意……前头的戏那么好看,盯着她作甚?   今儿这场宴会,简直让沈芸曦“大开眼界”。   她收起了心里的怨毒,低垂了眉眼。   可通红的耳尖似乎隐藏不了她内心的波涛。   怪不得今天出门的时候,姆妈欲言又止,交代她一定要盯紧了沈南瑗。   但不管沈南瑗做了什么,她都不要惊讶!   她姆妈指的难不成就是这个?   就是这个女人,居然抢走了她的杜二少……   这个贱人到底何德何能?   ——   督军府外汽车排成了队。   一辆一辆皆亮起了车灯,很有秩序地离开。   杜聿霖亲自送了市长董志昌和夫人出来。   “董市长,今天的事情,实在是抱歉了。”   杜聿霖的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可语气一点都不带歉意。   想也知道,他董志昌能在泷城坐稳这个市长的位置,靠的还不是杜家的助力。   说白了,这位是自己人。   虽然可能偶尔也会有自个的小心思,但大体还是听话的。   秦部长的接待工作,一直都是董志昌亲自负责。   要说没有点其他想法,还真是假的。   可是这一次,别说想法了,董志昌麻溜地表达自己的忠心。   “少帅,请留步!秦部长死于乱党,我得连夜赶回市政府发通告,全程范围捉拿乱党。”   “有劳了!”杜聿霖点头,看着董志昌和夫人下了台阶。   这才回身。   丝毫不拖泥带水,就像等着他这一声似的,惊得董志昌又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带着夫人离开。   而这厢,沈南瑗和沈芸曦就在台阶的另一边等沈家的汽车。   沈家没来司机。且来的时间不算早,沈黎棠便将汽车停在了离督军府比较远的街口,现下自己小跑了一路,去开车给闺女当司机。   这平安夜宴会的安保工作都是许副官做的。   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眼线的警戒。   方才,许副官趁着没人告知杜聿霖,就在他和他们家小猫逗乐的时间,外头有两个扰人的麻雀。   现在那麻雀之一,就在他家小猫儿的跟前。   杜聿霖大剌剌地走了过去。   “沈大小姐,借一步说话。”   沈芸曦浑身一怔,那杜二少就站在昏黄的灯下,一束光打在他的脸上,五官轮廓无可挑剔,非常的英俊。   她的脸不由就红了,什么前情都记不清,心里还想着他和别的女人鬼混怎么了,只要他最后是她的。   这个念头也就是起来了一下子,还来不及让她产生更深刻的感悟。   沈芸曦依言走到了一旁,就见他长腿一迈,走到了沈南瑗的跟前儿。   沈芸曦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沈南瑗的神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硬着声音道:“二少有何指教?”   这是唯恐全世界不知道吗?   “我一会儿去齐家,过了今晚上,齐家就不存在了。你没什么好交代我的吗?”杜聿霖的眉眼舒展,显然将她所有的恶言恶语都当成了小猫在挠爪子。   沈南瑗听了这个,心下又是一惊,她和裴天成之间的来往难不成又被这变态发现了?怎么会呢?   她觉得杜聿霖是在使诈,闷声道:“没有。”   “你确定没有?”   沈南瑗犹豫了片刻,“没有就是没有。”   说话间,门口又多了几个人,正是督军送朗华出来。   杜督军斜了眼杜聿霖,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杜聿霖回答:“刚刚送走市长,正要去。”   这回答让杜督军挑不出错来,就连他刚刚跟沈南瑗说话的行为,也不能说有错。   两个人就站在灯下,更何况旁边还有沈家的大小姐。   杜督军压下心头的疑虑,这就又转向了朗华,“朗先生,请。”   两个人步下台阶,将好一辆黑色的汽车驶来。   督军原还以为是来接朗华的,谁曾想,沈黎棠从汽车上下来。   “督军!”沈黎棠今晚上来宴会的目的,就是想同杜督军说上话,什么刺杀不刺杀的和他这个小小的部长没什么关系,现在正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时机。   他把眼睛落到了身旁的男人身上,掩在深夜里,乍一看让他有些微震惊。   “你,你……”   杜督军给他二人介绍。   “这是朗华朗先生,咱们泷城新晋的商会副会长。我听说啊,刚刚还是朗先生救了南瑗。”   “这位是交通部的副部长沈黎棠,南瑗的父亲。”   沈黎棠这才回过神来,再看似乎也没有那么相像,可大概是落了第一印象,他始终有些惴惴,遂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一双眼睛还是盯着朗华的脸,“朗先生,你好!救命之恩,无以言表!改日一定要好好答谢!”   朗华也伸了手,淡淡地回应:“沈部长,无需客气!说起来还是我与沈三小姐有缘!”   朗华最后那两个字,让沈黎棠的眼皮狂跳,他克制了心里的不安,“朗先生是哪里人?”   “哦,我是天京人。”朗华奇怪地道:“我看沈部长见到我很吃惊的样子……”   沈黎棠局促地搓了下手,到底是官场上滚了好些年的,他镇定了下来,说:“哦,不瞒朗先生说,方才一看觉得先生面善,好像似曾相识!”   “沈部长去过天京?”   “不曾!”   “那我也是第一次来到泷城。”   一旁的杜督军哈哈笑了起来,“恐怕这就叫眼缘了!”说实话,对于沈黎棠的异样留意了些许,要不是这人是朗华,他也未必会动查探的心思。   沈黎棠和朗华对视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督军!”这时,杜聿霖出声唤他爸。   人多还有脾气不好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叫“督军。”   杜督军斜倪了过去。   杜聿霖道:“我走了。”   杜督军交代:“按照朗先生说的仁厚政策,办事别太蛮横。”   “是。”杜聿霖转身,冲着沈南瑗勾眼一笑,这才大踏步走向了巷子外。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巡查队列队的报数声音。   沈黎棠又偷眼打量了朗华几次,心绪不安,同杜督军告辞,带着两个女儿上了汽车。   一上了车,沈芸曦便问:“爸,你刚一直在看那位朗先生,他像您认识的熟人?”   她只是好奇。   再说了,她还答应了姆妈要记得宴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回家后再一五一十地告之。   沈黎棠正在走神,一手握了方向盘,另一手摸出了香烟叼在了嘴里。   “嗯?”他没有听清沈芸曦的问话。   沈芸曦又问了一遍之后,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爸,你怎么了?”   “没事。”沈黎棠的脸色不知是不是被路旁的灯照的,一时变黑,一时发黄。   沈芸曦不再吭声,毕竟她自己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南瑗压根儿就没在意这些,心里头翻滚过无数的念头,深怕裴天成出了什么事情。   回了沈公馆之后,沈芸曦那个妈宝女,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去找苏氏了。   沈黎棠因着心里有事,一个人锁在了书房。   沈南瑗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她靠在床头,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夜,很静。   但恐怕,今天夜里,许多人都无法安然入睡。   ——   为了顾全督军府的脸面,杜夫人该做的不该做的,反正都做了。   她派人将顾歆儿送到了医院。   甚至还遣了画琅在一旁“伺候”着。   顾红梅原本打着从医院偷溜的主意,也被杜夫人生生地扼杀。   杜夫人派了一小队精兵,说的是贴身护卫,实际上打的是什么主意,双方都知晓。   顾歆儿本来就是装昏,医生护士折腾了一大圈,她才悠悠醒来。   抱着顾红梅就哭。   “姆妈,我们还能走吗?我是不是非得嫁给那个傻子啊?”   顾红梅咬了咬牙道:“女儿你且放心,咱们就现在医院住上几日,我量那个陈雪岚也没有胆子敢把我们母女怎么样!”   ——   许副官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带着军队包围了整个齐家。   也不只是齐家,包括白虎帮涉及到的产业,赌坊舞厅等,也全都被杜聿霖派人围住。   是剿杀还是捉拿,只等少帅的下一步命令。   杜聿霖像一头野兽,凶猛地将所有的猎物都按在了爪子之下,却不急于入口,而是肆意玩弄。   白虎帮的主要掌事人全部都被赶到了议事堂。   杜聿霖站在门口抽了根烟,一点都不着急进去,现在的齐家早就乱成了一团,他得在那些人推出一个背锅的人之后再进。   “报告少帅,人已经齐了。”也经历最初爆发式的诅咒怒骂安静了许多。   杜聿霖听见汇报,点了点头,这才捏灭了烟头,慢条斯理地推开了大门。   堂内灯火通明,站站立立的有几十号人口,多半是彪形大汉。若是平常人进到这里,得吓个半死。   杜聿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眼睛扫过了众人,也接受着众人的眼神洗礼。   说起来这齐家也是惨,白虎帮的老龙头尸骨未寒,大儿子就紧随着去了,未亡人如今只余下了老二齐兆山和姨娘褚千盈。   而说起齐保山,他不正经了半辈子,正经的媳妇没娶上,不正经的相好有很多,反正是一根苗都没有,如此也叫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落了一个十分干净。   这似乎就说明了和杜家作对的下场。   要说真的恨,可能在场的最恨的人只有褚千盈。   青帮的人害死了她的儿子,她动不了青帮,忌惮的人就在眼前,如何不恨!   那齐兆山只当是她上了他的船,才会怂恿齐保山去刺杀,实际上她是为了自个儿的大仇啊!   只是如今眼看大仇是报不了了,褚千盈的心里早就被仇恨填满了。   那双原本漂亮的眼眸早就暗了颜色,满是怨毒。   齐家的那些掌事和长老为了自保,是一定会推她和齐兆山出来挡刀。   而那齐兆山,既然敢怂恿齐保山去刺杀,自然也是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至于她自己,鬼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只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已经不甚重要了。   褚千盈像是置身事外,一点都不关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其余的人哪有她那份将死的觉悟和谈定,杜聿霖一踏了进来,七嘴八舌,原先已经安静有很多的议事堂,再一次纷乱了起来。   “少帅,这次的事情真的和我们没关系,都是那齐保山……”   “少帅,我们冤枉啊!”   “少帅!饶命啊!”   ……   褚千盈听的咧嘴冷笑,看看这些没骨气的男人。   前几日,也不知是谁高喊起哄逼着齐保山走上了绝路。   当然,逼着齐保山走上绝路的,她是第一人,当仁不让。   她只是没想到,齐保山带了百十号人,别说杀人了,屁都没怎么响,就被人全数干掉。   褚千盈很突兀地高声道:“齐保山去刺杀督军……”   议事堂里的声音弱了下去,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了这几十号人中的唯一一个女人。   褚千盈一身黑色的暗花旗袍,外面裹着同样深色的狐毛大衣,仰着一张艳丽的脸,不可一世地俯视完底下那群号称堂堂七尺的男儿后,这才将眼睛落在了杜聿霖的身上。   这个男人很是年轻,也就比她的儿子大了不到十岁吧!   她褚千盈收山,做姨太太的时候,他八成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他没有听过自己的艳名,她也不太了解他的威赫。   褚千盈呵呵笑了起来,一步一步从议事堂最上面的位置走了下来,走到这个年轻男人的身边,勾眼一笑,百媚生,“我说啊,那事,我知道!”   “哦,你知道?”杜聿霖微微挑了下眉峰,问她:“那你是听谁说的?”   褚千盈的眼波儿又飞了一圈,直飞的在场的男人们胆寒。   她这才咯咯地笑着道:“听……齐保山说的呀!”   “那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个吗?”褚千盈又卖起了关子。   这一次,她把目光落在了齐兆山的身上。   这个齐家老二,一向被人称作“病诸葛”,她一开始以为那就是奉承,可现在她不这样想了。   齐兆山从褚千盈出声开始,就料到这个女人要发疯了。   前日,他和裴天成有这样一段对话。   “天成,你说齐衡的死对褚千盈来说,到底意味什么?”   “意味……天塌了。”   “那我爸的死呢?”   “地陷了。”   “这都天塌地陷了,你说她……”   当时他是想问褚千盈还能活下去吗?   如今他已经有了答案。   齐兆山镇定地说:“姨娘,你若是累了,就到后面去休息。”   褚千盈心想这人可真是狠啊,对自己都狠,到这个时候了,面上居然还是一派平静无波。   她转了下念头,没接他的话茬,反而是继续回答杜聿霖道:“齐保山说我家老二不服他,想让老二服他,他就得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少帅要不信的话,去问我家老二啊!”   褚千盈轻飘飘地说完。   齐兆山的手指僵了一下,面色严肃地说:“姨娘,你要想清楚了,话可不要乱说。”   杜聿霖可没那个耐心听这两人打哑谜,更不愿和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女人多说。   齐家如今就剩下这根独苗了,只要齐兆山一死,白虎帮群龙无首。   杜聿霖瞬间动了杀心。   一股凛冽的杀气迎面袭来,齐兆山的心头狂跳,看来他必须得想法子自保了。   他上前了一步,正要说话。   褚千盈疯了似的,摸出了一把木仓,对准了杜聿霖。   可手指根本就还没有触到扳机,一粒子弹“嗖”一下击碎了窗户玻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了进来,直接穿透了她的胸膛。 第53章 打死不认   褚千盈往后倒去, 惊呆的齐兆山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她。   “老二,我扛……只求你一件事情, 求你……求你帮我杀了沈家的那个贱人……我知道你是杜家的人, 你有的是办法。”   褚千盈贴在齐兆山的耳边说。   裴天成一直立在齐兆山不远的地方。   褚千盈中木仓倒地的那一瞬间, 他甚至感觉到有炙热的鲜血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这会儿, 褚千盈正在和齐兆山说着什么。   裴天成微微抬头,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褚千盈蠕动的嘴唇。   他的眉头忽地一跳, 赶紧又将头低了下去。   混乞丐窝的时候,他和一个陇南来的老乞丐学过几天唇语。   不待齐兆山反应, 褚千盈哈哈笑了起来, 一边笑, 还有血珠从口里喷了出来。   “是我,是我让齐保山去杀人的, 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她似乎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 喊出了这一句。   再之后, 忽然就没了声息。   所有的人都愣怔了片刻。   有的是惊讶于褚千盈的疯狂。   还有的是被外面飞来的子弹吓破了胆。   当然也有动容的。   杜少帅胆敢单枪匹马闯入白虎帮的议事堂,不是因为外面围满了他的兵, 也不是因为他有百发百中的狙击手埋伏。   不打无准备的仗!毕竟他杜聿霖也不是属猫的,有九条命!   杜聿霖对白虎帮的内部情形了解的很清。   老龙头贪权,不肯下放权利,他的儿子们没一个能真正的独当一面。   他还没怎么问呢, 这就死了一个。   杜聿霖揉了揉手指,可没有因为褚千盈的死, 就打算放过齐兆山。   反而因为这个,又添了一条杀人的理由。   他拔|出了配木仓,抵在了齐兆山的脑门上。   齐兆山先是将褚千盈平放在了地上,接着举起了双手。   “少帅,我有一事要呈报,关于……李肃!”   那个滚落山涧又被杜聿霖的人扒拉出来,还扒拉出不少暗情的李肃。   “想跟我谈条件?”杜聿霖不满地说。   齐兆山苦笑道:“少帅,你觉得我还有这个资格吗?我大哥做的事情,跟白虎帮的兄弟们真的无关,我只是想求少帅,给条活路。”   唯恐杜聿霖不相信,齐兆山停顿了片刻,又说:“少帅,绑了李肃的土匪走的是我齐家的水道。虽说我们也是被蒙蔽的,但后来我们也查出了很多。”   “说。”杜聿霖没有允诺他什么,木仓依旧抵在他的头上。   齐兆山知道自己没有坐地起价的资本,咬了咬牙道:“后来我大哥活捉了一个土匪,那个土匪说李肃死了之后,那东西也没了。他们怀疑,李肃的东西被一个小哑巴拿走了。”   “小哑巴?”杜聿霖皱了皱眉。他知道齐兆山这番话不一定就是真的,至少土匪的部分就不真。恐怕这消息来源是土匪借着齐家混入圣约翰时,他就得来的。   但为了摘干净自己,就又栽赃到了齐保山的身上。   “对,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土匪说他们追人追到了城门口,追丢了。”   齐兆山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杜聿霖的木仓会走火。   “那土匪人呢?”杜聿霖又问。   “被我大哥给杀了。”   “那就是死无对证喽?”杜聿霖好笑地说。   齐兆山赶忙举起了两根手指起誓,“少帅,我若有一句假话,死无葬身之地。”   杜聿霖一边的嘴角上扬,冷笑。   他的手指按在了扳机上。   齐兆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的时候,杜聿霖收起了木仓。   齐兆山呼出了一口长气,他的后背早就汗湿了一片。   他知道自己在赌博,不是赌这个消息对杜聿霖来说有多重要,而是赌杜聿霖没真的想让白虎帮在泷城消失。   一家独大,别管是白虎帮还是青帮,对杜家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情。   杜聿霖将配木仓放回了木仓套,转身看了眼白虎帮这些大汉,道:“从此以后白虎帮叫做白帮,那个虎字我看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明儿让江潮过来,好好地教一教你们这些人。”   他的一手仍按在木仓套之上,一双像猎鹰一样敏锐的眼睛扫过了堂中众人,无疑是想要寻找出头鸟。   兴许是齐保山将白虎帮的刺头全都带去刺杀了,留下的一堆男人,竟是没有一个有血性的。   他都如此逼迫了,有人的脸色不好,却没有人敢跳出来反对。   杜聿霖兴致缺缺,又一倪齐兆山,挑衅式地问:“你,怎么说?”   齐兆山拱了拱手,耷拉下眼皮子,俯首道:“愿为少帅马首是瞻!”   杜聿霖觉得这晚上过的,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但人在江湖飘啊,还是要爱惜一下羽毛。   他今晚已经屠了白虎帮百十号人,若是连这些人也不放过的话……   他默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的时候,眼睛忽然就扫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他的线报说,前几日他养的小猫去了电影院看电影。   一个人去的。   电影院刚好是白虎帮的产业。   而分管电影院的掌事姓裴。   对于这种在帮派里都数不上什么名号的人物,杜聿霖一向不大感兴趣。   但巧得很,杜聿霖记得一个姓裴的。   那日,匡珊瑚设计想要陷害他的小猫,他很是动怒。   就让许副官略微查了一下。   他记得有一个姓裴的,叫做裴天成,被匡家打断了腿。   杜聿霖的眼睛落在了裴天成的腿上。   虽然他一动未动,可从他鞋子的磨损程度,杜聿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的腿脚是有问题的。   裴天成一凛,他自然也发现杜聿霖注意到他了,却不知缘由。   他向来善于隐藏自己,又一早就在这样的场合削减存在感。明明一直很低调地隐在齐兆山的后头,他的旁边立满了人,按理说他并不显眼。   杜聿霖看着裴天成的脸上起了狐疑,他勾了下嘴角,又瞥了裴天成一眼,这才转身,施然离去。   少帅进去了最多半个小时的时间,除了狙击手放出了一木仓,整个议事堂连点争论的声响都没有。   许副官就立在议事堂的门外,一瞧见他们家少帅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十分的不耐。   “少帅!”许副官问道:“怎么处置这些人?”   “交给江潮!”   “是。”许副官松了口气。   凌晨两点半,江潮接到了许副官的电话。   “江二爷,还能睡的着?真悠闲啊!”   许副官忙了半宿,一听江潮带着浓重困意的声音,嫉妒的眼睛都是红的。   实际,江潮一个小时前刚刚睡下。   督军府设宴,请的是天京来的部长和一些政府要员,帮派的人不好参合。   是以,青帮无一人到场。   可这也不代表,江潮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等督军府那儿的木仓声没了之后,才用的夜宵。   他这人喜欢吃饱了就睡,这才合上眼睛,嘿,扰人清梦的就来了。   “许副官,你跟着你们家少帅也学坏了!有话就说。”   “我们少帅吩咐了,白虎帮后面的事情由你负责。”   “杀?”   “要杀还轮的到你!”许副官忙了这许久,又累又困,没好气地说完,就挂线了。   这命令下的不明不白。   江潮的困倦一下子没有了,他翻来覆去地想。   真不是他想的多,自古以来的权术,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   杜家是不会坐看他青帮一帮独大的。   转念又一想,那个杜聿霖是真坏啊,他明明可以明日一早再告诉自己的。   唯恐自己睡个好觉!   ——   越是临近年关,这泷城的大事越多。   青帮代替白虎帮一跃成为了泷城的第一大帮派。   天京来的秦部长客死异乡,今日将发灵柩回天京。   以上是泷城日报的头条。   “幸好是冬日了,要不然啊,这尸|体运到天京还不得发臭!”   “啊呸!我听说啊,棺材里放的是骨灰!”   “哦,怪不得呢!”   “嗳,你发现没最近杜家的事情不断,你说是不是因为犯了冲什么的?”   “你说杜大少那一门婚事?”   “就说那个杜大少和沈部家那姑娘吧?我估摸着可能督军也看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故意推迟婚期。”   “嘘,快别说了,沈部长来了。”   ……   沈黎棠阴沉着脸进了机关,公事包一放下,啪一声关紧了办公室房门。   这几日,像这样的流言蜚语总是时不时闯进他的耳朵里。   越是不想听,就发现走到哪儿都是。   今早,苏氏也是这么同他说的。   “老爷,你说这督军一再推迟了大少和南瑗的婚期,当真是因为最近太忙吗?会不会是……”   苏氏的话都没能说完,就被他粗暴打断了。   哪儿知道,一来了机关,听见的还是这个。   沈黎棠嫌晦气。   才将坐定,就打了电话回家,说中午不回去吃饭。   他这个副部长是人尽皆知的闲差,当初靠了白家的关系安排进来,一上午喝茶看报纸,眨眨眼睛过去,清闲不说,还能捞不少油水。   沈黎棠抬手看一下表,快十二点钟了,正在想要去哪里吃饭的时间,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沈副部长,门外有人找。”   “干什么的?”   “说是家里来送饭的。”   “让进来吧。”   沈黎棠烦躁地挂了线,不多时,就响起了敲门声音。   “进来——”   他的声音不大高兴。   却在看清楚来人时,直了眼睛。   来的女人穿着暗花刻丝的二棉旗袍,身段丰腴,小蛮腰勒得细细的,加上那走路的风情,打一进门就招人眼。要知道,这办公的地儿基本上都是大老爷们,甭说家里有几个,再怎么都比不过外头的风景。   眼看着女人进了沈黎棠的办公室,外头就有人扎堆议论,怀疑是沈黎棠新纳的一房姨太太,可也没听说啊。   自古以来男人都觉得三妻四妾,那是越多越好,那可是代表男人能力,面上长光的事儿。   正开门关门的档口,沈黎棠瞥见外面那些艳羡目光,心情才算转好了点,就跟掰回来一成似的。   也因此,他在看向严三娘的时候心里愈发喜欢得紧。   他已经连着几个晚上,幻想着揉一把那圆翘丰满的屁股,拍起来手感一定好。   严三娘把三菜一汤和米饭,一样样取出来摆在桌上,沈黎棠那目光就没离开过严三娘胸口鼓出来的地儿。   “老爷,这些都是太太让我特意给您做的,说您爱吃猪蹄子,油焖猪蹄子是我的拿手菜,还有这道牛骨髓炖山药。”严三娘说着,推了推那碗瓦罐汤。   大棒骨敲碎,一块熬炖,看着就鲜香味美。   沈黎棠笑着动筷,“要说女人能下厨,是抓着男人的胃,再抓男人的心。三娘,你男人的心一定被你牢牢抓着。”   严三娘闻言却是一顿,“老爷说笑了,三娘福薄,家里养不活才将我卖给人家做媳妇,结果嫁过去没几年,男人就痨病死了……”   “别、别哭呀。”沈黎棠当下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安慰,“都是我不好,触到你的伤心事。”   沈黎棠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严三娘微微瑟缩了下身子,又不着痕迹躲了过去,“老爷,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黎棠看着空落落的手,那没碰着也就算了,碰着了温香软玉,心底就跟过了电似的,挠心挠肺,看着吃不着吊着胃口。   “老爷……”   沈黎棠心里又酥|麻了一下,‘唉’的应了一声,这才坐回去吃饭,可心思早已不在饭菜上,吃着猪蹄子,想着人家白嫩的手儿。   严三娘就一直在旁边侍候着,她还得收拾过后再带回家去,沈黎棠那目光时不时扫过来,她便回以浅浅的得体笑容。   愈是这样,就愈是撩拨沈黎棠那不安分的心思。   想知道,这女人被自己压着,是反抗呢,还是……   当然,沈黎棠的这份心思,作为枕边人的苏氏一早就洞悉了,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让严三娘去送饭。   苏氏坐在客厅沙发上,喝着厨房炖的银耳汤,目光不自主就溜向了从厨房出来的薛氏那儿,看着她不知道端着什么朝自己做贼心虚似地笑笑上楼。   可那味儿盖不过去。   薛氏在喝中药,想也知道为何,就是想调补她自个的身子,好给沈黎棠怀上个一儿半女。   宅子里的女人有这种想法不为过,可错就错在薛氏那蠢脑子把她想得过于简单。   这么多年来都没个响动,那是因为她早就杜绝了这样的隐患。   薛氏不会有,李氏也不会。   这个家就这样最是稳妥了,还省心。   要不然她怎么能容得下薛氏作妖。   苏氏看了看摆钟上的时辰,一个小时过去,严三娘就施施然从外头回来。   见了苏氏先给她行礼请安,唤了声‘太太’。   苏氏打量她,这来去都得花上大半个钟头,嘟哝了一声,“这么快就回来了?”   严三娘瞥了她一眼,碍着有旁人在,答的很得体,“老爷用了饭我就回来了,对了,老爷夸夫人用心呢。”   苏氏叹了口气便想可不是用心么,都把肉送到嘴边去了。   换句话说,何尝不是苏氏对这男人彻底寒了心,但凡有一点,她就不会……念头一起,就被她打住了,没有再往下的必要。   “没什么事儿就下去吧,我乏了,去睡个回笼觉。”苏氏挠了挠头,说真的,她有点怵这个严三娘。   “好的太太。”严三娘低眉顺眼地道。   仿佛苏氏在这儿,就是为了等严三娘回来问个如何,问完了就揭过。   不如养好她的身体来得实际。   苏氏上楼,正好听到从李氏房里传出踩缝纫机的哒哒哒声。   原来李氏没什么存在感,现在呢,又还不如一台缝纫机有存在感。   成天在房里捣鼓捣鼓的,也就是个给沈南瑗做点衣服包包的命,嗬,穷酸玩意儿,处一块儿去,等她拿到了这家的实权。   一个一个的,看怎么收拾。   沈南瑗正好要出门,蒋子玉留言给她说是下午两点思源书店见。   圣约翰虽然休整放假,老师们作业可没少布置。   蒋子玉在国学那门上课业弱,打来电话,沈南瑗不疑有他,背了书包出门去。   和苏氏在楼道里碰见,两个明显都是连应付都省的应付了的主儿。   可苏氏停了脚步,手一伸,就拦住了沈南瑗的去路,“小贱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在做什么勾当,你且等着,有的是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   “听着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不知我这是又有什么把柄落到您手上,这回要是不成,您是又打算赔个女儿?”沈南瑗笑笑答。   “你——”苏氏叫戳了痛处,沈芸芝还没找到已经成了她心上的伤,还没结疤就被沈南瑗给揭了一层皮,别提多疼。   门‘嘭’的一声给摔上,不愿同沈南瑗多说一句。   沈南瑗也不在意吃闭门羹,她又不爱跟苏氏玩儿,家里有苏氏的眼线,未必没有她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理儿,搁什么时候都好用。她虽然不在意家里的事,但总不能任由搅和,是以,春萍进过她屋子的事儿,二姨太估摸那日子要来成夜里缠着沈黎棠,沈黎棠上厨房找要吃的次数,总之乱七八糟的,都能到她跟前来。   像这样的闲事,她听一耳朵,算是知晓,懒得放在心上。   银霜跟着沈南瑗,近段日子对她也算是了解了。聪明,谨慎,脑子活络。出门之前和出门回来,东西的摆放她都能记一遍,就这样,别说眼线通报,就是没通报,她自个就能知道。   银霜约莫知道沈南瑗有很多秘密,可那些个秘密,她没兴趣去触碰,佣人的活她做得很顺手,就好像之前她是干这个的。   也就闲下来时才有功夫想她自个失忆的事,可一深想,脑袋就疼得厉害。沈南瑗带她去复查过一次,说是脑后有淤血块,怕是滚下山坡的时候撞在了石头上,总之不容易好。   沈南瑗现在带银霜出门,心里微微踏实了点。   毕竟在齐富川连人带车子被炸那会儿,银霜下意识的举措是选择保护她。同时,也非常本分,致力于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沈南瑗研究过,甚至幻想,银霜是一代侠女,飞檐走壁唰唰的那种,说不定,就不用找寻常法子出城了,靠银霜就成。   这问题,沈南瑗问过。   当时银霜沉吟了好一会儿,踌躇组织了下语句道,“小姐,武侠小说很多都是编的。”   沈南瑗一噎,也就歇了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   主仆俩到了书店门口,沈南瑗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因为杜聿霖就挨着车子副驾驶等在那,守株待兔。   她就是那只傻不愣登的兔。   电话是下人传递的口讯,约的这时间,她就没确认,粗心大意又撞到了杜聿霖手里。   银霜看见他,“小姐,咱们要不要……”   跑?沈南瑗的眼睛落在了杜聿霖那大长腿上,只怕还没跑多远就被抓了,搞不好更引人注目。   何必呢!   杜聿霖打开了车门。   沈南瑗回头跟银霜叹了口气,“你去NY那边等着,回头我来找你。”   说罢,只得上了杜聿霖的车。   ——   沈南瑗乖顺,但那只是表面。   她一矮身,打开了后座的门就钻了进去。   今个许副官没跟着,车子里就她和杜聿霖两个。当然她不信杜聿霖身边没人,应该都在暗处了。   虽说许副官几次在他们面前,都快成透明人。可真不在,还是有差别的。   至少这气氛就怪怪的。   杜聿霖对于沈南瑗在细节上表现对自己抗议这回事,习以为常。   他也不急着发动汽车。   “吓着了?”   沈南瑗福至心灵,居然晓得他问的是平安夜宴会那遭,没好气说,“血赤糊拉能不害怕么。”   杜聿霖挑了挑眉,从那天晚上看,惊吓是有,但绝够不上说‘害怕’。   沈南瑗没听见他声儿,一抬眸,就发现人正盯着自己看,那双眼明亮得跟聚光灯似的,让人无所遁形。   “你又……”沈南瑗想问又抽哪门子疯,后来收住,耐着脾气问,“二少让人冒充我同学,这种事……合理吗?”   她其实是想说这不大丈夫。   杜聿霖咧嘴一笑:“那你是喜欢我单刀直入,上你家邀请你么?”   沈南瑗没他那么不要脸,狠狠地瞪了瞪他。   在心里暗骂:混账,大变态!   杜聿霖满意地看到他家小猫炸毛,这才转动了钥匙,伴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仿佛说了一句,“想见你,还得费劲找理由,不知感恩。”   沈南瑗一抬头,却见他紧抿着嘴,还以为自己是幻听。   主要是那话音听着似乎有些……委屈?!   杜聿霖朝她飞了一眼:“坐稳了。”   “又要带我去哪儿?”沈南瑗忘记了先前的那茬,不悦地问。   “去了就知道。”   这大概是沈南瑗最讨厌的话了,都不带预告的。   一刻钟后,车子停在了电影院门口,好巧不巧,就是她上回自个来过的那家。   门口的海报都没换过,多了两部新上的。   杜聿霖把车停在门口没一会儿,就有泊车的小弟来接钥匙,然后他就绅士地站到了后门那,替沈南瑗拉开了车门。   沈南瑗心底突兀一个咯噔,面上却还算镇定,迎上杜聿霖的眼,秀眉轻轻颦起,“带我来这做什么?”   说实话,她并不大想下车,但杜聿霖站那太招眼了。   还没一会儿功夫,估摸着来看电影的年轻男女们,都会比较想围观杜二少了。   “来电影院,当然是看电影了。”杜聿霖笑笑说道,也不催,耐心开着车门就等着。   沈南瑗愈发觉得不对劲,可显然开着门被人发现的风险更大,于是,她硬着头皮把挡风用的宽檐帽压得更低快步走了出来,一边语含讥诮,“杜二少这是嫌泷城最近的花边新闻不够多?”   要知道,这电影院新开没多久,听说还是花了大价钱弄得贼时髦,无疑成为年轻人约会的圣地。   她跟杜聿霖算什么!   “想看哪一部?”   “都不想看,想回家。”   “那还是别想了,我做主。”杜聿霖领着她进,熟门熟路,都让沈南瑗心生怀疑他是不是来过。   “看《南国之春》吧。”杜聿霖又道,“跟你上回看的,口味差不多。”   沈南瑗早被他这番举动给弄得心有点慌,深切怀疑这是个鸿门宴了,结果就被杜聿霖拉进了放映厅,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暴露人群时,才发现整个放映厅就她和杜聿霖两个。   “和你看,要闲杂人等做什么?”   “……”   在那之前,沈南瑗深怕一个万众瞩目的亮相,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想杜聿霖要折腾什么幺蛾子,要不同归于尽算了。   然而这种凶残的想法一划而过,沈南瑗就看到了空荡荡的放映厅。   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刺激。   然而她的过山车车厢还停在半路的轨道上。   因为杜聿霖就站在她旁边,正颇有深意地盯着她。   沈南瑗敛了眉眼,同时眉眼也冷淡了下去,“杜二少觉得这样逗弄我很有意思?”   “不是,我只是单纯想和你看一场电影。”杜聿霖牵着她的手,挑了正中央的位置紧邻着坐。即便沈南瑗心里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被杜聿霖牵制着行动。   电影很快就开始放映。   沈南瑗的心思从一开始就不在。   杜聿霖怎么会没察觉到她这一番变化,目光有些许暗沉,然而在放映厅整个幽暗的环境里,并不易被发现。   沈南瑗的眼尾发红,刚才的恨是真实的。   她痛恨杜聿霖随心所欲的操控摆弄,和自己不得不服从的现状。身处在不同的维度,两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都不同。   他怎么能懂自己小心翼翼求立身之所。   下一秒,就有人拂去了眼角的水光,动作轻柔出人意料。“只是带你过来看个电影而已,至于这么感动?”   沈南瑗哽住。当下那点悲春悯秋的情绪就被覆盖了过去,替代的是抒发不得的深深憋屈。   电影里相邻的男女暗生情愫,黑白的默片,在这整个过程里,杜聿霖的手始终牵握着她的一直没松开。   沈南瑗又一次什么都没看进去,手底心微微出汗。   “电影不好看?”杜聿霖在旁问。   沈南瑗故作认真看,“没有。”   “那你这么紧张?”杜聿霖轻轻笑了一声,在一个画面的切换过后,他撑起双臂将她围困在小小的座椅间,“腻腻歪歪的,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既然都不感兴趣,那就做点别的……”   沈南瑗的脸颊已经被杜聿霖捧住,热吻旋即覆盖上来。   她的唇瓣一麻,电流窜满全身,热烈之后,他的吻逐渐趋于柔和,和风细雨却也能带给人一种厮磨缠绵的感受。   沈南瑗伸手推抵在他胸膛,却是被人捉住,那冰冷的手就被直接拿去贴了男人滚热的胸口,烫得她打了个机灵。杜聿霖的呼吸暧昧的环绕在她耳蜗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男人的强势掠夺使得她没有一点气力跟他去抗衡。   杜聿霖满足地拥着她的小腰,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和小猫儿肢体上的接触,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   被困在隐秘黑暗和狭小空间,也给了氛围增添了一抹非同一般的激情荡漾。   “小猫儿。”杜聿霖低哑的声音洒下来,撩动着她额前的发丝,一寸一寸的□□沉陷。“这么乖乖得多好。”   沈南瑗眼神一暗,想也没想咬住了前面的那只手,眼神凶狠。   可再怎么凶,对杜聿霖来说,也就是把猫儿逗急眼了而已,可爱。   只是指望小猫乖乖的,就跟她表达的那样,只怕是难。   他并未出声让沈南瑗松口,单单就眉毛挑了挑,就跟留下的是‘爱的印记’,还相反十分欢喜。   这点沈南瑗实在很难理解,却也倍感无趣,发现他没反应就松开了,呸呸了两声,皮糙肉厚。但心底也莫名一松,按照作者尿性,不管哪儿男主动怒,那就是抓了啪啪啪的节奏。   而眼下,杜聿霖却是在——克制?   “上一回,谁坐在你身边。”   沈南瑗起身的动作兀的一顿,但仍是镇定,她并不相信杜聿霖有这样的神通广大,遂表情故作不快,“你什么意思?”   整个放映厅始终没人来打扰,也是,杜二少包了场子,外面定然还有人把手,不会有那么不识相的人。   “我还不知道自个一个人看电影还看出什么错来了?鬼知道旁边坐着什么人,要不二少您自个查查?”沈南瑗说话带刺,来掩饰心虚。   杜聿霖就那么直勾勾地睨着她,虽然他是坐着,沈南瑗站着,但那周身的气势却比沈南瑗还是高了一截,良久,吐了口气道,“怎么一说就炸毛了,我就是遗憾,陪你赶这第一次的不是我。”   “我想杜二少搞错了,即便是,那也该是大少陪着我。”沈南瑗扯了扯嘴角,她要不痛快,杜聿霖也别想。“是,泷城是由着你为所欲为,包括我们这些蝼蚁性命,你看,秦部长你还不是想杀就杀了,多能耐啊。”   “我没旁的本事,也不见得有多讨人喜欢,只不过你一时兴起喜欢的玩物,宠物?”沈南瑗的目光直凛凛的,迎上他的,“我很惜命,可二少是不想给我活路!”   杜聿霖的眼眸在她提到杜聿航的时候沉了又沉,蹿起来一股火气,这小野猫真当他这么好糊弄。如果说在齐家见到的裴天成,让他想到了匡珊瑚那次的男人,起了那么点兴趣,那么电影院幕后老板这身份,让他对裴天成就不单单是兴趣而已了。   同时,也对齐兆山的说辞有了几分联想。   他眉眼冷峻,“你撞到苏大山和那伙土匪,怕不是在去含山的路上,而是芦苇渡口那间废屋?我说的可对?”   沈南瑗的身子蓦地僵住了一瞬,可目光仍是定定地看着他,堪堪是强力稳住了猛然加速的心跳,张口就道,“什么小哑巴?芦苇渡口又在哪?”   她眼神疑惑,临场反应做的逼真。哪怕是心底慌得要死,面上,当真是装不明白得很。唯一赌的,就是她现在还在电影院,而不是在杜聿霖私设的刑房。   “杜二少,你要是怀疑什么,直接说,直接问。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到你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杜聿霖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被小猫儿念变态久了,竟觉得她眼尾发红生气的模样都能勾起他十分的兴趣,忍不住想当场就办。   若非看到沈南瑗眼里那一抹受伤瑟缩,他当真想——然而罢了。   “齐兆山为保命交代的,是李肃拿着东西潜逃,却死于苏大山那伙人之手,东西不知所踪,唯一的线索是活口供出来的小哑巴。”杜聿霖垂着眼眸,摸了摸沈南瑗那一头柔软短发,“他们怀疑东西在小哑巴身上。我能知晓,旁的人说不定早就知道,几方势力虎视眈眈想要找出拿东西。”   “如果你是那个小哑巴,会怎么做?”杜聿霖顿了片刻,沉声问她。 第54章 沈家家贼   沈南瑗能怎么做, 当然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小哑巴。   谁问都不会承认,哪怕是杜聿霖。   说实话, 其实那人塞东西的时候, 沈南瑗就觉得不妙。但烫手山芋就那么拿回来了, 也不能倒退时光还给人家。   谁知道是什么个玩意儿, 她至今都没有打开锁。   万一为虎作伥……沈南瑗不是没想过这茬, 抢的人多她还真不害怕。   她害怕的是那东西的杀伤力是自己不能承受的,说起来她一直严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   就这样, 沈南瑗回了杜聿霖‘我又不是,怎么知道’八个字就暴力结束了话题, 杜聿霖怀没怀疑她不知道, 就冲土匪死光了这点, 只要不是她肚子里蛔虫,就没人知道小废屋那天的事情!   猜测要是有用的话, 要证据做什么!   在此之前, 好好活着过每一天等待出逃的时机, 才是沈南瑗的终极目标。   不过杜聿霖这出,还是给沈南瑗狠狠敲了一记警钟。   沈南瑗一回家, 就奔回了自己屋,确认前后都锁了, 从抽屉里拿出了东西。   就这么一黑乎乎的小匣子似的东西, 也不知道怎么打开,她轻轻摇了摇,里面都听不出个响儿。   就在沈南瑗打算暴力破解的那刻, 她犹豫了一下,害怕万一把里面的东西弄坏了。   片刻后,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和冬儿清脆的唤声,“银霜?”,那声音已经到了门口,沈南瑗立刻把东西重新锁回了抽屉。   沈南瑗整了整紧张心绪,这才出去开门,在门外头果然看到了冬儿和银霜。“你们这是……”   “哦,三姨太今个去外面的时候给三小姐带回了个新鲜吃食,就等着您回来,端过来给您尝尝。”冬儿轻微举了举托盘,“听说是从青海那边运过来的,可不容易。”   沈南瑗一下被吃的吸引过去了目光,等冬儿搁到桌上,一掀开盖的白纱布,就看到底下一碗浓稠的酸奶。旁边还多一碟白糖,一碟葡萄干儿。   酸奶充满了山野气息,更像是鸡蛋羹,上面罩着一层乳黄的油脂,闻起来奶香扑鼻。沈南瑗当然是可喜欢,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吃到老酸奶,她拿着勺子就舀了一口尝,顿时给酸得眼睛鼻子皱成一团,“嘶,怎么那么酸啊!”   冬儿乐呵呵看着这一幕,把那一碟白糖推了她跟前,“三姨太一开始也不懂,跟您一样酸倒了牙,喏,得加这些个。”   沈南瑗就知道这丫头皮痒痒,嗔了一眼过去,把白糖整一碟都撒了上去。再用勺子轻轻一划,划开了奶皮露出凝脂样的酸奶,再抓了点葡萄干放进去。   “别搅拌,老板说,要这么带着砂糖切成一片片地送嘴里慢慢嚼。”冬儿又补了一句。   沈南瑗照冬儿说的试了下,那一层砂甜和清酸细腻的酸奶在口腔里慢慢融化,着实是美味。   “怎么样好吃吧?”   “嗯!”   冬儿等沈南瑗慢慢吃完,才把目光放在了银霜身上,“银霜,你刚刚在三小姐房门外面看什么呢?”   沈南瑗也因此看向了银霜,面露疑惑。   银霜抿了抿嘴角,“小姐不让打扰,可是脸色又不大好,我在这守着,小姐有什么吩咐能传唤到。”   别说,这还真是银霜能做的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雏鸟情节,就是在医院里醒来的银霜第一眼看到的是沈南瑗,要求救她性命的也是沈南瑗,哪怕最后沈南瑗拿木仓指,她也感觉这人是在保护她,所以,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沈南瑗好。   冬儿轻轻撇了下嘴,等银霜得了沈南瑗吩咐去休息,也就老老实实退下去了。冬儿却没出去,她还有问题,“三小姐可有查到银霜的底儿,听她的口音可不大像是本地人。”   “还没,怎么了?”   “没,没什么。”冬儿本来是想多嘴提醒一句,可被沈南瑗这么一反问又觉得自己逾矩,便端着托盘撤走了。   沈南瑗等人都走了后,也没再打开抽屉。   不过还没出两天,她的抽屉就被人动了。还是同她的习惯有关,物品的摆列顺序,以及,钥匙串上饰物穗子只要动了,她都能察觉出来。   抽屉一打开,小黑匣子就不见了。   沈南瑗叫银霜,却没有人应。沈南瑗那声儿并不算小,当即引起了家里注意,不过下人们被匆匆召集到客厅,都不知道发生什么。   早到的有人猜测,“三小姐那估摸丢东西了,也不知是什么贵重物件,总之要查呢!”   “查就查呗,我怎么听说银霜好像不在呢,该不会是新来的手脚不干净?”   “八成是,最烦这种主人家丢东西的事儿了,传出去,可坏名声。”   “那不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么,说不定还是流窜作案的!”   “嗬……”   乱七八糟的议论声细细索索,李氏在沙发那有些坐立不安。   她刚瞧见了沈南瑗的脸色,晓得丢的怕是紧要东西,也极有可能是不能声张的,她想到了NY的票据。   但这若是传出去,倒也没什么,唯一怕的是老爷和太太,若是被他们俩知道沈南瑗再NY有份儿,只怕会跟蚂蟥一样来吸血。   沈南瑗在客厅里踱步走。   苏氏被晃得头晕脑胀,遂出口,“你歇会儿,莫走动了,该怎么的就怎么的,都是命数,再不济也还有警察局呢。”   沈南瑗瞟过去了一眼,这话让苏氏说得,可极有过来人的口吻。   。   沈南瑗看了一眼沈黎棠的脸色,道,“家里最近这么多事,光四妹的事警局的人来来回回跑多少趟了,还是少折腾点,咱们自个关起门来解决才对。”   “南瑗说得对。”沈黎棠哼了一声,对苏氏是愈发看不上眼,瞪了眼过去,心里想着还嫌他不够丢人么。   苏氏:“……”得,里外不是人。到如今,她真是看得透透的,对男人连失望的感觉都没了。   家里捉贼,管家带头,找得那叫一个通透严明。   可回来禀报,“没找到银霜。”   众人又把目光移向了沈南瑗,人是前不久她才买回来的,最知底细的估摸也就沈南瑗了。   银霜要跑了,若沈南瑗提供不上讯息,还真是跑没了影。   “冬儿呢?”沈南瑗又问,与此同时扫视过一圈客厅里挨个排成排站着的下人们。   李氏心底莫名一慌,“打一早就没看到她人,也没跟我告假……可能是家里有什么急事,以前也有过,就是她家里出事儿了。”   沈南瑗秀眉蹙起,就看到外面银霜跟冬儿一块走了进来,不过,银霜是扭着冬儿的手钳制着进来的。   “冬儿——”李氏惊呼,“银霜,你这是干什么呀?”   照这零零碎碎总结的讯息,可极有可能是银霜偷拿了沈南瑗的东西,怎么还能挟持了冬儿?   “不是,她抓了冬儿什么用啊?”   “好大的胆子,怎么还敢回来?”   下人们窃窃私语。   苏氏瞧着,心里只想笑,面上倒是摆出了主母的范儿,“闹什么闹什么,银霜,冬儿,还有南瑗,仔细了说。”   银霜没管苏氏发话,而是看向了沈南瑗道:“小姐,今儿一早冬儿进过您的屋,说是替您收拾,我觉得古怪就跟着她。就在刚才,我看到她在巷子口跟一男的嘀嘀咕咕,还递了什么东西过去,我叫她,她却让那个男人跑了,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我没有,银霜,你莫要赖我!”捉贼拿脏,银霜虽捉住了她的人,却没有拿到脏,冬儿当即反驳。“三小姐,您一定要相信我,有古怪的分明是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过来蛮横抓我!三小姐,出什么事了?”   论演戏,还鲜少能演得过沈南瑗的。   她欣赏了一会儿冬儿的表情后道:“我抽屉里丢了只贵重‘镯子’,今儿个没的,进过我屋子的只有你,还有银霜。”   “那就是银霜,她贼喊捉贼!”冬儿的反应很是迅速。   “可银霜,是我吩咐让她跟着你的呀。”沈南瑗一双眼洞悉世事,清凌凌地望着她。   冬儿陡然一怔,不可置信地说:“三小姐……”   沈南瑗没再理她,转了身同沈黎棠道:“爹,说起来这人是三姨太的贴身丫鬟,跟我关系也是不错,做出这样的事着实令我寒心,可否交给我来处置?”   沈黎棠本来就不爱看这些个,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让严三娘炖个好汤侍候着喝。   于是摆了摆手,“行,你自个看着办,将来要嫁督军府的姑娘,在下人面前好好树立威信也合该是要懂的。”   苏氏倒想看呢,可沈南瑗就让银霜提着人上楼了。   一同跟去的还有李氏。   李氏心里头可慌,还迷糊着,她想不通,冬儿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沈南瑗进了屋,开门见山:“你把东西给谁了?”   “我不知道三小姐您在说什么?三小姐,三姨太,这银霜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药,你们信她不信我呀!”   “因为……”沈南瑗抓了她的手,而银霜正好拉上了窗帘,她再合拢了冬儿的手心,全是荧光绿,“这就是证据。”   冬儿脸色霎时一片惨白,她自负自己做的仔细,却压根儿就没有发现盒子上有东西。   这下子,什么样的辩解都无力了。   李氏亦是震惊,更是心痛:“冬儿你怎么……你怎么能糊涂拿南瑗的东西!”   可转头,还是忍不住含着眼泪跟沈南瑗求情,“南瑗,冬儿肯定是一时糊涂,你丢了什么,值当多少,我来补上,我、我也让她保证……罢了,罢了,我辞了她,别抓她去警察局可好,她还有一家老小……”   沈南瑗安抚地拍着李氏的手背,“三姨太,我也同你一样不愿相信,甚至,我宁可她只是拿了我一件首饰。”   李氏一懵,怔在当下。   “冬儿,你看着李氏这般为你,良心可安?”沈南瑗沉声,决定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我兴许还能考虑饶过你。”   冬儿眼泪糊了满面,“三小姐,真不是我本意,是我,是我被胁迫做的,我不能不听二少的命令……”   ——   “你说是杜聿霖?”沈南瑗的眼睛里藏着不可置信。   她太了解杜聿霖那个人了。   他若想要,有一百个法子,逼她就范。   肯定不会胁迫一个丫头用偷的方式去获取。   “对,就是他!他拿木仓逼着我!我不敢不听啊。”冬儿说的言之凿凿。   沈南瑗没再把自己的怀疑露出来,也歇了继续问冬儿的念头。   甚至瞬间重新对冬儿产生了新的定义,这不是个被人收买的佣人,反倒是别人精心培养过的细|作。   只是冬儿比她来沈家早,单只这一点,看起来就不大像是杜聿霖所为。   李氏却是相信了,口中念念道:“那个活阎王,真是害死人了。南瑗……你看冬儿这……”   沈南瑗道:“我这人办事一向公允,先前你帮了我很多,我念着你的情谊,不会送你去警察局。这才的事情,我也不会追究。不过,你不能在沈家呆了。这么说吧,即使我容你,太太那儿也不一定容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冬儿急道:“可我走了,三姨太怎么办?”   “冬儿,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沈南瑗意有所指地说。   李氏还想再求情,可见沈南瑗半合了眼皮,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冬儿下了楼,果然就遇到了早早等候在一旁的管家。   管家道:“我沈家不留贼过夜!”   冬儿抿了抿唇,一语不发地收拾了衣裳,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沈公馆的大门。   沈南瑗一直站在楼上看着,她沉默了一会,道:“银霜,你往后就跟着三姨太,看着那个严三娘。”   严三娘的问题源于沈南瑗的直觉,直觉不是什么善茬,尤其是跟在苏氏身边。   “那你呢?”银霜对她的安排一向无异议,遂问。   “我,无妨。”   银霜犹豫片刻,才问:“那冬儿……”   “你不用管,冬儿的事情我来查,你只管好沈家的事情。”   “好。”   沈南瑗没有说,她总觉得沈家最近会发生一件大事情。   说起来,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沈南瑗知道李氏的大姨妈非常不准,总是会错后,而且每次来的时候都要死要活。   无独有偶,薛氏也是。   一屋子的女人,只有两个姨太太是这样的话。   沈南瑗不得不怀疑些什么。   李氏的心大,从没有去瞧过。   那薛氏可是没少在自己身上花钱,城里有名的中医看了个遍,治疗宫寒的药也吃了无数,却从不见好,照样是月月要死要活。   听闻城里的张天师不止会算命,他的符更是能治百病。   冬儿走的第二天,沈南瑗叫了李氏一起出门。   临走前,跟苏氏报备。   “太太,我和三姨太去张天师那儿求道符。”   “你以为张天师能保佑你平安无事吗?”苏氏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奚落。   沈南瑗早就习惯她这番人前人后的变脸行为了,斜倪了下道:“太太,我是去给芸芝妹妹求平安的呢!”   苏氏一听这话,脸色顿变。   沈南瑗又道:“也会替太太和爹,还有其他姐妹都求一道平安符。”   说罢,转身就走。   苏氏气的咬牙切齿,指着她的背影,连手指都在发抖。   这时,严三娘从厨房里端了燕窝出来,一眼看了过去。   苏氏立刻放下了手指,将整个手都藏在了帕子里。   严三娘没有吭声,端了燕窝上楼。   今儿是周末,沈黎棠也在家。   沈南瑗和李氏叫来了两辆黄包车。   银霜同沈南瑗坐在了一辆车上面。   两个车夫一前一后出了胡同。   银霜碰了沈南瑗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严三娘,有木仓。   沈南瑗顿时眼皮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银霜点了点头,道:“我也是无疑中发现的,昨日她弯着腰,我瞧见她腰间有一个轮廓。但八成不会错。”   沈南瑗沉着脸叹气:“家里越来越乱了。”   行了有小三十分钟,才到了张天师的道观。   奉天观,原先是座土地庙,后来才成了张天师的奉天观。   李氏一边走,一边同沈南瑗说:“他可灵了,一般人根本见不着他。我没到沈家前,为了给妹妹求道平安符,日日来求,却不曾见到一次。”   沈南瑗的心里不屑,咧嘴笑了笑,“三姨太,法子是人想的。”   穷人若见不着的话,只能说什么张天师也是个爱财如命的。   说起来爱财也算是个好品德,沈南瑷什么都不怕,就怕他连财都不爱。   一入了道观,沈南瑷便指使银霜捐了两根小黄鱼。   那小道士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夸赞她们是女善人。   根本不用沈南瑷提,就直接带着她们到了后面。   这时,李氏也想通了这关节,为啥她以前来就见不着,脾气再蔫的人也上来了火气。   她想说这样的天师不见也罢!   那厢的沈南瑷摁住了她的手,扯着她一路向里。   小道士打起了帘子,只见这张天师胡子发白,年愈古稀,正在房间内打座。   他的不远处还有一座天女金身塑像,而天女像的近前是一座四鼎香炉,袅袅香烟,像是天女身在云雾之中。   小道士道:“师傅,有贵客。”   那张天师睁开了一只眼睛,沉着声音道:“万朵彩云连兰府,一轮明月落前川。贵人若是问平安,我这儿有几道平安符,可保贵人所问均安。”   张天师的这番说辞,可能就跟客服小姐说“尊敬的顾客下午好”一般的制式。   沈南瑷收敛了内心的讥讽,“久闻天师大命,可我今日来只为看病,不为求符,劳驾天师。”   张天师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先是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沈南瑗,又将眼神投在了后头的李氏身上。   看打扮,这可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和太太。   张天师从蒲团上起身,边走,边问:“敢问小姐和太太如何称呼?”   “姓李!”沈南瑗笑笑,说:“我家应当是找张天师合过八字!”   这泷城的人多,贵人也不少。   尤其李这个姓氏,还很是平常。   比如城西做买卖的李大户,可是李家的小姐他都见过。   做官的也有,一时间,张天师也闹不准这是哪个。   “小姐家中做何营生?”他又问。   “哦,我家几间铺子,卖衣裳的。”沈南瑗对答,反正她也没说谎。   张天师的眼睛不知怎地又瞥到了李氏的身上。   沈南瑗道:“哦,这是我家姨娘。”   张天师的心道,甭管是哪个李家了,有钱挣就行啊。   “我观李小姐面色红润,不像是有疾病缠身!”张天师卖着关子,始终没有吐口。   沈南瑗扯了把李氏,将她拉到了身前,“天师真的是好眼力啊!确实不是我,是我家姨娘。”   李氏想说,她也没病,能吃能睡的。   但南瑗做事总有她的道理。   是以,当张天师问起她哪儿不舒服的时候,李氏迟疑了片刻,细声细语地说:“女人病!”   张天师伸出了手。   李氏不知道他要干吗!   沈南瑗推了她道:“姨娘,快,天师要给你号脉!”   李氏“哦”了一声,赶忙撸起了袖子,将手递了过去。   本就是乡下的姑娘,没城里的女人那么多的讲究。   当下,让沈南瑗一催还真没想那么多。把了脉才觉得有点羞臊。   张天师号完了右手,号左手。   沈南瑗紧张地问:“很难治吗天师?”   张天师沉吟不语。   沈南瑗一回头,银霜便知道她的意思。   她从小包袱里又拿出了两根金条,摆在了张天师的面前。   沈南瑗道:“天师,只要能治,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张天师原本还在犹豫,可他还真是爱财如命,别说金条了,就是个铜板,只要过了他的眼,那也是他的。   他收回了手,高深莫测的样子,“治到不难治,但麻烦。这位夫人得的不是病,而是体内有余毒!”   “淤堵?”李氏没听清。   “余毒!夫人原先中过毒!”   李氏吓得花容失色,却又觉得他危言耸听。   “我不曾中过毒啊!”   “夫人有所不知啊,这毒啊要不了人命,不过是坏了夫人的身子,要你始终无孕!”张天师的这番说辞,正好应证了沈南瑗的猜测。   她原以为冬儿推荐的这老头儿,不过就是个江湖骗子。   看来,骗子要想长久立足,还是有点能耐的。   李氏的脸色苍白。   她到了沈家好几年,头一两年,沈黎棠觉得她新鲜,一月里得有半月是宿在她的房间。   她自己是无甚想法,可逢年过节,她回家看她娘的时候,她娘多会提起孩子的事情。   还说什么在一起那么频繁,怎么会一直没有动静,劝她去看来着!   如今这么一想的话,确实有很大问题。   自己能生而不想生,和自己不能生,这是两码子事情。   她慌乱地看向了沈南瑗。   沈南瑗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镇定,偏了头,又问张天师:“那该怎么治?”   “一月汤药便可排除余毒,但身子要靠养,什么时候能有子嗣,这还得看天意。”   可能所有的神棍都是这样说话的,模棱两可。   沈南瑗点头,“那还请天师开方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方子要是开了,他张天师还怎么收后续的钱啊!   张天师摆了摆手道:“明日,夫人派人来道观取药!”   沈南瑷就知道这个张天师不会那么好说话。   她应下了明日来取药,又多塞了两根金条,“天师,我家还有一位姨娘,若吃的好……过几日我也让她过来找您瞧!”   这番来去,他挣了六根金条。   像这样的香客,一天来多少,张天师都不嫌多。   但天师挣钱,可不是那些买卖人,他端着身份道:“且看机缘吧!”   沈南瑗又恭维了他几句,一行人告辞,小道士送了她们出来。   李氏出了门就道:“也不知道药管不管用,你就给了他六根金条!”   她一时心疼钱,一时又觉得恐慌,话音将落又起:“我真的中毒了!那毒会是谁下的?”   沈南瑷宽慰她道:“三姨太,你别想那么多,安心调理身子!”   第二日,银霜去道观给李氏取药回转,掐着点碰上了刚睡午觉醒来的薛氏。   薛氏道:“银霜,你拿的什么呀?”   银霜憨憨地道:“解药!”   “什么解药啊?”薛氏的眉头一皱,觉得这丫头是在糊弄她。   哪知银霜忽然压低了声音:“张天师说了,三姨太不能生孩子是因为中了毒,这是他给三姨太配的解药,值六根金条呢!”   薛氏的心一凛,还想再问点什么,银霜已经拿了药去了李氏的房间。   晚间,果然见李氏遮遮掩掩,拿红糖水咽了两颗大药丸子。   说来也巧,吃完药第二天李氏的月信就来了。   她来月信的第一天,多半得躺在床上。   而这个家里知道她月事该哪天来的人,除了她自己可能就只有薛氏了。   薛氏扒了扒她屋里的日历,李氏这月和上月的日子,可是一天都没有错呢!   原先是半信半疑,这下子,薛氏信了八分。   咬牙割肉当镯子,两天内凑齐了六根金条,又寻了个理由,跟苏氏报备了一下,也带着自个儿的丫鬟往奉天观去。   心惊胆战的去,怒气冲冲的回。   薛氏的动作没有逃过沈南瑷的眼睛。   那张天师灵不灵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苏氏要是太闲的话,会把精力放在她的身上。   她只是单纯的想给苏氏找些事情做。   苏氏这几日睡得不好,一夜里总要做半夜的梦,不是梦见她的芝芝,就是梦见她堂兄掐着她的脖子问谁让你点燃引线的?   苏氏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已经连服了三日的安神汤,却还不见好。   下午三点,巧儿又端了一碗安神汤给她送上来。   “夫人,您的药。”   往常给她送安神汤的都是严三娘。   苏氏便随口问道:“严三娘呢?”   巧儿低垂着眉眼答:“正在厨房里忙呢!”   苏氏没有多想,端了碗正要喝药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匆忙上楼的脚步声,房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严三娘神色严肃地站在门外,瞥了眼巧儿道:“夫人!”   苏氏只当她要同自己说些什么,摆了摆手,示意巧儿先出去。   “碗!”巧儿声音很细地说。   严三娘答:“我一会儿拿下去。”   巧儿没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走了出去。   待巧儿走远,严三娘关紧了房门,大步走向了苏氏,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药碗。   “怎么了?”   严三娘开了窗,见巷子里无人,将药泼洒了下去。   这才走回来道:“我今日总觉奇怪,原不是我的活,老有人派给我。刚我去看了一下,安神汤里一共十八味药,现在多出了两味。”   “谁?谁想害我?”苏氏惊慌失措。   转念便想到了,她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沈南瑗那个小贱人。”   严三娘摇了摇头,“那巧儿一向在二姨太的房间里伺候!”   要说起来还是沈家裁人,缩减开支所致,原先两个人干的活儿,可能都落到一个头上,甚至还不止。   “是薛氏那个贱人?”苏氏不可置信地说:“她吃错药了?”   苏氏那脑瓜子在后宅浸淫久了,一下就想到了,“一定是惦记着想夺回管家权!居然想毒害我!贱人,我一早就该弄死了她!”   原不过想着,这些女人,没了薛氏,还会有其他的氏,如今看,那也比养头白眼狼好!   严三娘看着苏氏,女人鬓角也有了几根白丝,哪还有当年的样子。   加上近来连着发生的事,使得她形容憔悴,还病着,莫说沈黎棠看不上,就是旁人看,也觉得怪不舒服。   “应该是她。”严三娘颇有条理分析,“今个入过厨房的,除了二小姐的丫鬟,也就是她了。”   沈南瑗和三姨太那边没动静,而前者带回来的那个丫头也在三姨太屋里窝一天了,不曾踏进厨房半步。   自个生养的怎会害她!苏氏病容现了怨毒,“好啊,薛氏,我原想留着她的。”苏氏闷哼了一声,“老娘不发威,她们还真当我好欺负了。我若不是想一心对付那个沈南瑗,就这些个贱人,我早就捏死完了。”   就薛氏那点子心计,害人都害得这么明显。   苏氏真不是吹的,弄死她分分钟钟的事情。   她甩了帕子就要出门。   严三娘蹙眉,实在是嫌弃她愚蠢,“你弄死她作甚!一个活人比死人对咱们有用!”   苏氏顿了步子,脑瓜子转了又转,顿时笑了起来:“三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就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   沈南瑗的心里始终惦记着严三娘的那把木仓。   眼看离过年还没一个月的功夫了,圣约翰倒是归整好了,可也到了放寒假的时间,干脆接着放假。   沈南瑗和蒋子玉逛了一上午的书店,蒋子玉家的家教严格,她急匆匆地赶回家吃午饭。   沈南瑗和她告别,转身就进了一家赌|坊。   青帮的赌|坊就是澳门赌|场的雏形,像21点□□,种类繁多。场内通用的不是钱,而是筹码。   她寻了柜台里卖筹码的男人,大剌剌地道:“我找你们家江爷!”   “谁?”男人抬了头,一看眼前的俏丽女孩,只觉稀奇的不得了。   赌|坊里不是没有女人,可混赌|坊的女人不是蓬头垢面,就是丰乳肥臀。   这两类人,前者是赌徒,后者是妓|女,就没有眼前这么秀丽的。   沈南瑗想了想,江家好像不止一个爷,她指名道姓地说:“我找江潮!”   沈南瑗脆生生地说完,周遭的大汉都笑了。   那男人道:“去去去,哪来的小姑娘,我家江爷不爱跟小女孩玩儿!”   沈南瑗皱了皱眉,一把从包里掏出了勃朗宁拍在柜台上,“那这样呢?去告诉你们江爷,他会想见我的!”   那人倒也识货,况且在这里镇场子的,自然是三教九流全部见过。   他心里虽然仍旧疑惑,却还是拿起了电话。   杜聿霖今日难得莅临“指导”工作,江潮殷勤地给他泡了杯德国红茶。   那边的电话便响起来了。   江潮接起了电话,听完筛子的话后,明显一愣。   筛子道:“爷,是来找事的吗?要是来找事的,我这就赶她出去。”   “别,给爷好生伺候着,可别让那些不长眼睛的人冲撞了她。”   江潮挂了电话。   杜聿霖随口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江潮哈哈笑了起来。   杜聿霖原本觉得没事,可现在要还觉得没事,那就是真当他傻了。   他一眼睨了过去,江潮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江潮道:“有一件小事,还请少帅和我一起去一下赌|坊。不过,要低调,还请少帅一切听我吩咐。”   杜聿霖听的云来雾去,倒是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江潮在心里抹了把汗,不好说话的杜少帅这次居然从善如流。   还真是冥冥之中,那只猫儿对他来说都是吸引。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55章 我在生气   沈南瑗就在柜台那等江潮, 一边接受来自伙计的暗暗打量。   从挂了电话后,仿佛态度就不一样了。   看来是江潮交代了什么。   等江潮的功夫, 沈南瑗就近观战, 看了一会儿赌局, 在侍者送上掌事吩咐的一沓筹码时, 她用手里的现钱变换了几个筹码, 然后开始下注。   原本只是消磨时间的,以及兴之所至。   不过不一会儿功夫, 沈南瑗就赢回来原先十倍的筹码。而她的好手气也吸引了后面一票人跟风。   荷官已经连续发了十八把牌,如果说沈南瑗前面是运气好, 那后面可就不是了。就像是出老千。   他以眼神询问了掌事的, 掌事却示意他不要管。   沈南瑗看了眼摞起来的筹码, 让侍者去兑,便收手了。   “这风头正好呢, 怎么就不玩了?”   “是啊, 唉哟, 姑娘您手气可真旺,不玩多浪费!”   “还是玩点别的, 骰子?”   在赌场混的,大多是纯正赌徒, 声音此起彼伏, 都想跟着沈南瑗再捞点儿。   可沈南瑗就是收手了。   荷官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别说,他还真怕这小姑娘继续。   人群里却横冲出来个壮汉, 身上酒气味道还重,一下就冲到了沈南瑗面前,大咧着舌头,“玩,怎么、爷、爷来了就不玩,玩!呵,长恁俊俏的!”   说着那手就往沈南瑗脸上伸。   掌事的隔着点距离看见,心想真是找死了,火急火燎往那冲。   同时的,还有从门外推门进来的。   沈南瑗在那只粗手快碰到自己脸颊的那刻,直接反手给掰折过去摁在了赌桌上。   “疼疼疼、疼啊——”一尺八的粗壮汉子,中看不中用,整个人挨着桌子边叫唤。   怂的不行。   沈南瑗的四两拨千斤,顿时叫角落里一些蠢蠢欲动,输急眼了的赌徒们歇了心思。   说起来,能制服壮汉,无疑是占了先机加上后者喝多的缘由。   “酒醒了没,我来找人,不来找事儿。”   说罢,就松开了钳制,飒爽利落,赢得一片掌声。   江潮站在门口,心底失笑,跟自己那帮伙计一样,颇是‘失落’,这般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结果却出人意料。   沈南瑗循着视线看到了人,冲着江潮招了招手,此时赢了钱的沈南瑗心情大好,小脸红扑扑的,使得江潮看得一怔。   而周遭爆出的笑声,让汉子的脸腾的红了,过不去面儿,当即指着沈南瑗喝道,“这臭娘们出老千!”   沈南瑗回头看向恼羞成怒的壮汉,摇了摇头,“谁敢在江爷的地盘玩那种下三滥把戏,自己没有脑子,就别把别人想的也没有脑子。”   “那她是怎么赢那么多钱的!”   “不会是托吧?”   然而还是有人因为壮汉的话产生怀疑,各种声音渐起。   沈南瑗微微蹙了蹙眉,“我能赢,靠的是记牌。”她顿了一下,“每个游戏有它自身的规则,掌握规则,常胜也不是神话。”   就像21点,是赌场里最可能赢钱的游戏,也是唯一相对公平的游戏,在采取最佳玩法的情况下,玩家的胜率能高达半数。而她用的就是高低法的记牌方法,算不上完美,但它至少不容易错。   那自信张扬的美,映在众人眼里,甚至有人开始打探起这位。   然而江潮已经到了她身边,“在下这是小本营生,‘女侠’手下留情,楼上请?”   沈南瑗听出他语气里的打趣,顺着台阶和他一块往楼上去,只不过在经过那壮汉身边时,沈南瑗故意整理了一下衣物,腰间的勃朗宁若隐若现。   这年头能配木仓的都不简单,何况有谁不认得赌坊的当家江潮江爷,那是人都得卖面子,如今却哄着那小女娃,不免得引人猜想。   是江爷腻味了成熟御姐,开始喜欢上女学生那一款的?   沈南瑗跟着江潮进了二楼的包间,可以说是VIP室。   要想看下面大厅的情形,门口就有两把真皮沙发,升起卷帘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现在,卷帘下放着,沈南瑗也没有一窥众生百态的兴趣。   她来找江潮,还是为了严三娘。   苏氏说严三娘是本地人,然而她用自己的人脉去查却是一无所获,所以才想拜托到江潮这儿。   她开门见山:“我想请江爷,帮我查一个人。”   “我以为你第一时间会找……那位。”江潮意有所指,同时目光放在了不远屏风隔断方向,那儿不大不小,正好能容得下一个人。   不晓得那人现在知道来找自己的是这丫头,该是个什么心情。   应该是不痛快的,可只要能让那人不痛快点儿,江潮的心情则是非常爽的。   沈南瑗知道他指的是杜聿霖,蹙了蹙眉,“江爷就说做不做这一笔生意罢?”   “做,怎么不做,怕是有人巴望着做都做不来,沈三小姐且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沈南瑗下意识就往她后方的屏风隔断那看,并没有发现,只当是他一个目光的着落点,“还望江爷把这当成南瑗家里的私事,无需告知杜少帅。”   她说这话,是顾虑到了江潮和杜聿霖的关系,并不想事事都在杜聿霖的掌控之下。   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江潮挂着的那笑,很不对劲似的。   江潮是憋的,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旁人都上赶着巴结杜聿霖,而这小姑娘却把杜聿霖当洪水猛兽。能看到杜二少遭人这么嫌弃,江潮觉得此生很值。   “你且放心,我一定不会说。”   沈南瑗点了点头,正好赌坊里的伙计端上来沈南瑗先前赢得的筹码。不多不少正好六条小黄鱼。   “这些权当做定金,若能把严三娘的底细查清楚,我再来付尾款。”   现赢的定金,颇是少见。   江潮还是想笑,可在小姑娘认真谈生意的架势上好歹是忍住了,道了个“好”字,心里则想,杜聿霖是哪儿挖到的宝贝,着实是非常有意思了。   沈南瑗谈完了‘正事’就不打算久留,说不上为什么,这VIP室内总有一股让她觉得不自在的氛围,倒不至于说和江潮孤男寡女,或是江潮那儿有什么不得体的。   单纯来自女人的直觉本能。   再待下去会有危险!   等沈南瑗离开赌坊,一身材颀长的男人就从屏风隔断后面走了出来,步伐沉稳,面容肃冷。   “啧,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孩子,还摊上你这么个活阎王,你说小丫头是倒了什么血霉?”   杜聿霖面若寒霜,看向了他。江潮与他对视,一脸无畏,怎的了,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上一个这么敢说的还沉在五浦江。”   江潮一噎:“……”暴君。   要说沈南瑗离开赌坊,大概是室内的温度和外头的有差,一出来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遂穿上了大衣,裹紧。   电车是敞开通风的,黄包车也是,站在路口正犹豫选择哪个交通工具的时候。   一辆贴了军政府牌照的轿车停在了她面前。“……”   “这么巧?三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呀?”许副官招财猫式的招手,让沈南瑗的小心肝无端地颤了颤。   她回头看向了轿车行过来的轨迹方向,和赌坊似乎并不在一条直线上。   “回家。”沈南瑗道。   “天这么冷,我送您回家吧。”许副官从前面下来,殷勤地替她打开了车门。   沈南瑗:“……”已经一眼看见了里头坐着的黑面神。   “二少。”沈南瑗硬着头皮坐了进去,只觉得车子里头的温度和外面也差不离,杜聿霖那副样子不知让谁给得罪了,寒气放得那么足。   许副官透过后视镜不断往后看,心底想,总算不是我一个人抗冷受冻,把始作俑者逮上也不费他这番苦心了。   沈南瑗心底惴惴然。   杜聿霖也没有开口说话,双臂环胸,整个车厢里的氛围难得无比沉默。   而直到井岸胡同口,杜聿霖都没发话,沈南瑗无由地吊着一颗心,坐立难安的坚持到了下车。   车门还是许副官打开的,沈南瑗下来,朝杜聿霖又点头致意,“谢谢二少。”   也是这时,杜聿霖的目光终于移向了她,直把沈南瑗看得一个咯噔。“除了谢,就没别的相同我说的?”   沈南瑗本来就给吓了一路,摸不准他是闹哪门子脾气,可这么明摆着诈人的话,沈南瑗自是不会上钩的。   其实她倒是想起了冬儿的事情,有心想要问一问他有没有养细作的小癖好。   不过,要是现在问的话,她很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沈南瑗略一踌躇,只摆了摆手,“二少一路好走。”   回到车上的许副官哭丧了脸,这下可好,冷气都能把人给冻住了。   你说他们家少帅好好把话剖开来说不行吗,非得自个别扭着,结果,还不得自个别扭死!   ——   沈南一进家门,就闻到家里一股子药味儿,调养身子的除了苏氏,还多了俩姨娘。只是叫沈南瑗惊奇的,是薛氏从奉天观回来居然没闹。   哦不对,作还是作了,听银霜说,回头就给苏氏下药了,只是没过严三娘那,给拿出去倒了。   这不巴巴给苏氏送把柄去,还不如大吵大闹一场呢。   这样的脑回路不是正常人沈南瑗能够理解的,也无需自己拉低了智商去配合。   回到房间里,一拉开窗帘,看到杜聿霖的车还在巷子口。   她颦起了秀眉,又仔细过了一遍杜聿霖今个的反常,然而就同薛氏没跟苏氏死掐一样无解,一个两个的都让人十分闹不懂。   这般为难的还是自己,索性不如不去想。   沈南瑗拉开了抽屉,在里头一阵摸索,拆下来块小木板,露出最里面的小黑匣子。   这才是那个叫李肃的塞给她的东西,冬儿盗走的不过是她后来偷摸去买的仿版,除了里面没东西,其他是一模一样。   从她知道有人动她的抽屉开始,沈南瑗就想了个局以防万一,谁能想到却把冬儿钓了出来。   她无意识地往窗户外看了一眼,车子已经不在。   冬儿说是受杜聿霖指使,照她的意思那个假的匣子已经到了杜聿霖手里,照那死变态的德行不得炸上一回,哪会这般容易就把自己放回来?   就不是寻常的置气闹别扭这么简单。   一想到这,沈南瑗自个先愣了愣,她何时……这么了解杜聿霖了?   手里硌着的东西却提醒她,这烫手山芋还在。   杜聿霖说是几方势力都想要,自然也包括他,她甚至动到了拿这么一个东西去跟杜聿霖换自由的念头,随即就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人财两失’。   “但只要东西在手里,将来还是有一谈的机会吧?”沈南瑗不确定地自问,就在这时听到了外头轻轻的叩门声,麻溜地把东西又藏了回去,才去开了锁。   门外头站着的是银霜,正拿着本书,一手扶着头,神情似乎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沈南瑗问,随即目光落在了银霜拿着的那本书上,赫然是她曾经想要落跑时收集的‘资料’——泷城美食见闻录。   “你认识字?”沈南瑗最先问。   银霜迟疑点了点头。她跟三姨太,这书是三姨太那压衣服边角的,她拿了会儿看,越看越心惊。   沈南瑗看她那样子,便也仔细看她拿着的那一页,说的是西福胡同的糖炒栗子——桂花季新下的栗子,糖砂炒了吃有桂花味儿。她家最好的就是用迁西紫玉板栗炒出来的,越小个越甜糯,还有种天然的油香……   书上的描写旁边还搭着手绘市井的图。   “你可想起什么了?”怎么偏偏是西福胡同?   银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但那儿莫名吸引着她去。   “我觉得这地儿眼熟,我、想去看看。”   沈南瑗压下了心头的疑问,“……好。”   但是,不是银霜自个去的,沈南瑗另外找了两个人跟着去。   直到天黑,她以为银霜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人却又回来了,带着和去时一样的茫然。   手底下跟着的人同她也汇报了,说人在西福胡同来来回回走了两三个时辰,逛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又回了沈公馆,显然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就没想起来罢,等你好全了,说不准就能想起来了。”   银霜仍是维持那踌躇迟疑的神情,喃喃说道,“我看那名字很熟悉,可真去了那儿,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胶……胶卷……”   “什么?”沈南没听清,只听得一个什么卷的,春卷?又想起冬儿说银霜口音不像本地人这桩,再问她,也只是仓皇地摇头怕是自个也不清楚,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安慰了。   而银霜眼神涣散了一刻,仔细嚼了沈南瑗的话,随即在她面儿跪下了,把人吓了一跳。   “银霜的命是小姐救的,若不是您也未必会有现下安稳的处境。不管银霜记不记事儿,都记得您的恩情!”   仿佛是知道她心里想的,银霜的话句句说在了她心坎儿上。沈南瑗谨慎惯了,就在刚刚一瞬亦是动了把人送离开的念头,可眼下却开不了这个口了。   银霜是她随意取的假名字,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跑马场都是个谜。   而西福胡同会不会是个巧合又因为她的失忆而变得未可知。   同沈南瑗一般陷入前路迷茫的还有薛氏,从奉天观回来,她当真是气昏头了,所以让巧儿加了两味相冲的中药,想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慢慢折磨死这个恶女人,却没想到前脚刚动了手脚,后脚就被人发现。   为此,薛氏狠狠瞪了巧儿一眼,认定是这丫头做得不仔细!   可眼前,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憋着满肚子怒火,应对苏氏的先发制人。   “太太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怎么可能会做出害太太的事儿来?”   苏氏冷笑哼哼了声,“误会?可要我叫巧儿亲自跟你对峙啊?”   “巧儿?”薛氏不置信的声儿都变了调儿,这丫头跟了自己,自己待她可是掏心掏肺好的!   “二、二姨太,您有什么就跟太太招了吧。那、那害人的招儿,都是您吩咐我做的!”巧儿噗通跪在了苏氏跟前,一个劲儿磕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   苏氏眉眼都是冷然的笑意,仿佛欣赏这一幕欣赏够了似的,才同‘死不瞑目’的薛氏解释,“药房的伙计认得巧儿,抓去了警察局,谋害当家主母的罪起码得治个死,还有什么不能招了的。”   “你——”薛氏差点给气了个心肌梗塞。   “你也别急,别怪巧儿,手底下的人蠢笨,那是随了主子的。主子蠢成了这样,还妄图跟我斗,你凭什么?”苏氏站着,薛氏坐着,一手抵在了她的肩膀处,跟能戳死她似的用了劲儿。   不待薛氏反抗,苏氏就道了另一桩,“不过是让你当几天家,你还以为这能当上一辈子了?亏空家用,自以为做的周全,想不到是我挖了个陷阱等你跳罢!我呢,这儿有两份账本,只要这两本一并到老爷那,你猜一向视财如命的老爷,会怎么对你?”   薛氏这才瞪圆了眼珠子,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你——你个毒妇!!”   她也是这时候才觉察到苏氏的可怕,这女人早在十来年前就给自己跟三姨太下绝子药,是何等狠毒的心思。而在沈南瑗来之前,这个家无疑是处在她掌控之下的平衡。   这番心机让她陡然发凉。   苏氏笑盈盈的,似乎对这称呼很是满意,“就今儿,这话摆在明面上,只消我拿了账本一去,甭管你想说我什么,我都会说是你反咬我一口,你想扯上三姨太,就三姨太那唯唯诺诺的性子且不说,等沈南瑗一出嫁,你猜,是你们死得快,还是我死得快?”   薛氏瞪视着她,在她那得意的笑容里遍体生寒,“我先让你死!送你去陪你那个短命女儿!”说着,她大喝一声,伸出尖锐指甲猛地去掐苏氏脖子,苏氏猝不及防整个脸被刮了一道。当即疯了一般的反击。   薛氏到底是杂院儿里出来的,撒泼打滚外加拽头发,苏氏哪是她对手,不一会儿身上就挂了彩,不单是脸上,脖子还有胳膊手那都被抓伤。饶是如此,也就死死揪着薛氏的头发,顺从本能地缠斗一块。   最后是严三娘听到动静进来,一看里面的情景,顿时皱起了眉头,不到一刻就解决了纷争。   一把木仓指在了薛氏的太阳穴上。   苏氏‘啪’的一个大耳刮子甩了过去,一记还不够,左右开弓,直到手打疼了才解气收回,整了整衣服鬓角,恢复‘得体’,“打啊,不是很能打么,你再来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薛氏怎么都想不到苏氏招来的这个厨娘竟然还是个配木仓的,被黑洞洞的玩意儿一指,后背冷气直窜。   “她是什么人,你管不着,你只需晓得,她——是我的人。”苏氏阴测测的笑。“而你现在,只能顺从我,听我的吩咐办事。”   薛氏再横,那也横不过拿木仓的,而苏氏手里又握着她要命的把柄,这一场撒泼胡闹像是把攒着的气儿全给漏了,颓然地一屁股瘫坐在了凳子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是我想要你做什么,而是,你现在能为我做什么,好让我考虑到底要不要继续留着你。”   薛氏抬眸,看到苏氏眼底满是恶毒算计,以及旁边拿着木仓和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冷面女人,心头一阵发寒。   她知道苏茉莉和老爷是青梅竹马,而似乎才想起,当年白家覆灭有她的一份功劳。   ——   薛氏的不对劲,沈南瑗很快就发现了。   疑心总有疑心的好,就是她敏感,同时感官也敏锐了。   这几日,薛氏看她的眼神,总是怯懦中带着闪躲。   而对苏氏,就是闪躲中带着怨毒了。   沈南瑗猜不透她们又背着自己干了什么。   但薛氏向来是个墙头草,她能干出点什么,都能约莫猜个七八,跟苏氏脱不了关系。   沈南瑗特地嘱托了银霜,连带着薛氏也得留意着。   可沈家并没有什么异常。   若是有的话,就是沈黎棠将严三娘堵在了房间里,没多久,严三娘便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   得没得手,沈南瑗都懒得去管。   反正,苏氏弄这个严三娘来的目的,不就是为此嘛!   算是拉皮条拉到了家里来。   怎么说呢,只能说苏氏的心大。   或者换句话讲,苏氏连沈黎棠都不在乎了。   沈南瑗也是个女人,倒是十分了解女人的嫉妒心。   不晓得为什么,她从沈芸卉的眼睛里,也看出了这种嫉妒。   以前的沈芸卉看她,眼神里只有嫌恶。   沈南瑗自己都纳闷了,她这么倒霉,还有什么可被人羡慕嫉妒恨的。   果然是女主光环,聚恨灯,都尼玛照在她的头上了。   照的她整个人闪闪发光。   腊月十五,掰着手指头算,离过年也就只有十五天的时间了。   沈元阑考完了试,也放了寒假。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的回转,让这个七零八碎的沈家,看起来又像是一家人了。   不谈论苏氏的人品,只说苏氏对儿女不可谓不上心。   对女儿是操心婚事,对儿子操心的事情则更多。   沈黎棠希望沈元阑可以出国留学,苏氏一开始有些舍不得,现在则是一力促成,想让儿子快些走。   她的计划,年前解决了沈南瑗那个小贱人,年后开春送走了沈元阑。   等沈元阑走后,她和沈黎棠得有个结果。   她精心伺候了他这么些年,什么都没有捞着,还落了个伤心伤身的下场。   苏氏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老娘不伺候了。   心里想的开,面上的颜色就好看了不少。   苏氏对着镜子仔细瞧了又瞧,要是她早几年能想明白多好,没准儿她也能活的像那顾夫人似的那般潇洒。   这是谁不过谁家的日子,就不能够理解谁家的烦恼。   顾夫人也在发愁,朗华那儿和杜家交涉了几天,才把她们母女接回了凯乐门酒店。   顾红梅打包了行李,想连夜出城,逃往天京。   可掀了窗户一看,楼下还立着杜夫人派来的兵。   偏偏婚约确实有过,杜夫人就是抓住了这一层理,哪怕她去跟张将军告状,这一状都告的显得自己心虚。   更何况,张将军喜欢的是她善解人意事不多。   若是泷城这边死咬着不放,没准儿她就是张将军的弃棋。   她太了解那些男人了,没事的时候,她就是他的心肝宝贝。   她若是真有了事情,他的眼里只有大局。   这也是顾红梅思索了再三,没有往天京打电话的原因。   说起来,还是自己的分量不够。   顾红梅丧气地将手里的衣服扔在了大床上。   顾歆儿抹了把眼泪说:“姆妈,这次是我任性了!要不是我……”   一开始要回来的人确实是她。   她姆妈只是没有法子,看不得她这么大了还不嫁人,才冒险走这一招。   顾红梅思索了片刻,一咬牙道:“歆儿,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那你便不能像先前那样……陈雪岚不是非要你嫁给那个傻子嘛,那你便非得嫁给杜聿霖才行啊!姆妈都想过了,那杜夫人比你的年纪可大的多,头几年的日子难熬一点,等到她一死,杜家可不就是你说的算了。”   “可是,聿霖哥哥他对我们意见很大!”顾歆儿负气地说:“就连那个傻子也好似受了他们的影响,也总是对我若即若离。”   “傻,男人要靠哄,你得这样……”顾夫人招了她在耳边传授,那一句‘生米煮成熟饭’那才是正经的道理。   顾红梅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着,眼中还露出了得意的情绪。   想当年,又有几个男人能逃得过她的手段。   歆儿的爹算一个,那位杜督军原本也算一个,若不是中间出了纰漏,她现在才是正儿八经的督军夫人。   有正派的夫人做,谁愿意做那上不了台面的外室。   就好比现在,她若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量谁也不敢如此难为她!   顾红梅的心思转了几转,又拉着女儿好一阵嘀咕。   她教的简直事无巨细。   顾歆儿红着脸咬了咬嘴唇,只挣扎了一下,再看向顾红梅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   她原本就是回来试试,可现在她若不能嫁给杜聿霖的话,那就得嫁给傻子。   这下子,逼她上梁山,她不上也不行了。   母女俩正说着这事情,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音。   “顾夫人!”   是朗华。   顾歆儿擦干了眼泪,打开门,甜甜地笑:“朗叔叔!”   朗华的眼睛从她的脸上扫过,不动声色地道:“顾小姐,下楼吃午饭吗?”   顾歆儿道:“好的,我去叫我姆妈!”   朗华点了点头,绅士地等在门口。   可是顾红梅对朗华的心里有怨,她总觉得这个朗华的心思深沉,就这次他跟杜督军交涉的时候,总让她感觉他没有使出全力。若他使出全力,说不定就能直接送她们母女回天京了。   顾红梅没将自己的感觉告诉女儿,只一托头道:“我头疼不想吃。”   门并没有关严实,外头的朗华听了个真切。   是以,顾歆儿出来尴尬地婉拒的时候,他微微笑笑,道:“那我让侍应将午饭给二位送上来。”   顾歆儿道了谢,歉意地合上了房门。   朗华一下楼,只给顾氏母女点了两份牛扒,自己则带了帽子,拎着手杖便出了门。   久不回泷城,馋的还是泷城的小吃。   就在井岸胡同的不远处,有一个老嬷嬷卖的云吞面,云吞薄皮馅儿多,竹荪面又细又脆,酸汤也够味。   只是物是人非,不知那老嬷嬷现在还在不在了。   朗华看了看昏黄的天,总感觉这天快要下雪了。   下雪前若能吃上一口的话,一定会从内暖到外面。   他叫了辆黄包车,决定去碰一碰运气。   黄包车穿过了大街,压上了青石路面。   不多时,就到了他指定要到的地方。   这里离井岸胡同还有很远,是一处繁华的街市,两边的铺子卖什么的都有。   朗华这人做事谨慎,他的行踪,一定不能落人眼睛。   他像是随走随逛,买了几样泷城特色的小物件,这才七拐八拐地走向了真的目的地。   大老远,朗华便看见了冒着白雾的云吞面摊。   那白雾之中,一个驮着背的老嬷嬷,兴许是刚下过一碗,正在往锅里添水。   他并没有急着过去,仍旧是左右看过了之后,才慢慢悠悠地走上前去,闲聊一样问道:“嬷嬷,这么大年纪了还摆摊啊?身体吃的消吗?”   老嬷嬷咧了咧嘴,道:“吃的消!我还能再摆二十年呢!听先生口音不像是本地的,我跟你说,我包的云吞面不比那大饭店里的差。”   朗华手杖柱地,笑笑地说:“那就来一碗!”   “好嘞!”   先前都是白雾,朗华没有看清。   等到白雾散开,朗华这才看见四方桌旁坐着的一个少女。   少女那双晶亮的眼睛带着狐疑,正上下打量着他。   朗华苦笑了一下,走了过去,“沈小姐,真是巧啊!”   自打厨房里来了严三娘,沈南瑗的日子就没好过过。   这个好过,主要指的是口腹之欲。   沈南瑗个吃货,喜欢吃些汤汤水水的饭食,可严三娘做的要不是大鱼大肉,就是些干巴巴的东西。   今儿中午做的是什么锅巴饭!   这大冷的天,沈南瑗实在是不想吃,随便交代了一声,就出了门。   反正,现在她和苏氏基本撕破了脸,出门的报备,也就是口头上一说。   只是谁曾想,一出门就撞见了朗华。   要说是巧合吧,不大像。要说不是吧,嗯……沈南瑗低头看了看自己,朗华图她什么呢?   朗华知道沈南瑗在想什么,他解释道:“我从南街一路走来,大老远就闻见了香味。”   “朗先生的鼻子可真灵!”沈南瑗笑笑地说。   “不介意我坐下吗?”   “可以啊!”   朗华坐在了沈南瑗的右手边。   沈南瑗的云吞面也是刚上,冒着热气。   她拿勺子搅了搅,并没有什么压力地低头吃了起来。   朗华却看得傻住了。思绪不由跳转回许多年前,他也和一个这般年纪的少女,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吃着云吞面。   很快,老嬷嬷端来了他的云吞面,他这才回了神。   就在朗华低头的那一瞬间,沈南瑗的眼睛睨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伤感,还有太多的欲语还休。   直觉告诉她,这个朗华虽然不显山露水,但本事肯定不小,且他对自己没有敌意。   沈南瑗吃的比他快,拿出了十块钱,付了两晚云吞面的钱。   朗华也没跟她争,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吃着。   沈南瑗并不着急,抓了把糖炒栗子,慢悠悠地剥着。   反正她回家也没事,倒不如跟有意思的人呆在一起,没准儿还能有所收获。   朗华吃完了之后,问她:“沈小姐有兴趣一起逛逛吗?”   “好啊!”沈南瑗欣然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啊啊啊啊   双十一剁的手长回来没有?马上就双十二了 第56章 小兔崽子   两个人顺着青石小路一直朝南走, 朗华没说接下来要去哪儿,沈南瑗也没问这个问题。   走了一小段路, 朗华哈哈笑着问:“沈小姐, 对谁都这么相信的吗?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沈南瑗一回头, 骑着自行车的吴茂车把一拐, 差点没摔死自己。   她又转回了头, 同朗华道:“看见没,我有保镖。”   朗华吃云吞面的时候, 就发现了对街胡同鬼鬼祟祟的两个人。   他抿着嘴一笑,“沈小姐, 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朗先生也是。”沈南瑗意有所指。   朗华知道她说的是那天的事情, 瞥她一眼, 心里是赞叹。   要一般的孩子,好奇心重, 总喜欢追根究底知道他为什么要替她说谎。   可她呢, 虽然也好奇, 但至少表明上一派风轻云淡,提也不提。   沈南瑗见朗华没有回她的话, 偏头停顿了一下,问:“朗先生, 天京比泷城好吗?”   这话问的颇没有见识。   虽然这里的地图块和沈南瑗没穿书前不大一样, 但她好歹也懂天京就是这里的集权中心,相当于首都。泷城就是再发达,还是比不过天京。   朗华倒是没在意这些, 抬头看了看周遭的老建筑道:“各有各的好!”   沈南瑗又说:“那证明朗先生很喜欢泷城了!就好比,泷城和岭南,我也是觉得各有各的好!当然不是岭南真的能和泷城相提并论,而是我喜欢那里!”   朗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沈小姐所说,泷城的经济肯定没有天京的繁华,但是在这里我可以施展开手脚,所以我喜欢这里。”   他的话说的没有破绽可挑。   朗华停顿了一下,偏了头道:“沈小姐,想去天京吗?”   天京肯定不是沈南瑗开溜的首选地。   那里局势复杂,并不利于发展。   但作为跳板的话,那里无疑是合适的。   沈南瑗的眼睛一亮,点头,“自然是想去的,老话不是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朗华:“沈小姐说的对,不过,沈小姐过完年就要同大少结婚了。想来,若是去天京的话,也会是和大少一起。”   他说话的时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   只见她眉毛轻挑,眼睛里似闪过了什么,她这才咧了嘴回应道:“朗先生说的极是,没准儿还是拖家带口。”   她哈哈笑了起来,可这笑就没达心底,更像自嘲。   朗华便知道了,这个丫头的主意大着呢,恐怕从始到终都没想过要嫁给那个杜聿航。   看来他不肯让顾歆儿母女回天京是对的。   又行了两条街,朗华提议请她喝咖啡,就当是她请他吃饭的回报了。   沈南瑗看了看时间,拒绝道:“不了朗先生,我和人还有约,先行告辞!”   这里离总府路已经不远了,沈南瑗招手叫来了一辆黄包车,微微笑着和朗华道别,就上了车。   朗华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杖,看着黄包车走远,自己一转身进了咖啡厅。   他向侍应要来了一张便签纸,拿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派克钢笔,画出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沈南瑗又好几天没到NY看看了。   一到店门口,将好看见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正在跟店员理论些什么。   她走了进去,问:“珍珠姐和娉婷姐不在吗?”   店员摆了摆手说了声“没来”,又继续跟素色旗袍的女人道:“小姐,我们店所售出的衣物,只要不是质量问题,是不可以退的。更何况,您也没有衣服的票据,别说退了,就是换也不成的。”   沈南瑗上下打量了一下女人,她的长相十分秀丽。   沈南瑗自己知道NY的定位是有些像奢侈品,一件大衣的价格不菲,但看女人的穿着又很普通。   女人还是不肯死心又道:“这个是我家当家来买的,他一个男人哪里懂得那么多,这衣服我真的一次都没有穿过,就算不能原价退,少退一些也行的。”   鬼使神差的,沈南瑗脱口问她:“夫人贵姓?”   “姓裴!”   “夫人家住哪里?”   “南焦路三号!”   沈南瑗的眼皮狂跳,招了手道:“夫人,到里面坐着说话吧!”   店员见沈南瑗这般,立刻将人请了进去。   又倒了两杯茶。   裴小玉不安地坐在了丝绒面的沙发上。   沈南瑗瞧她一眼,又抬了眼睛看向离的很远的店员,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嫂子不必紧张,裴大哥近来可好?”   裴小玉惊讶了片刻,迟疑道:“妹子认识我家当家的?”   “认得!”沈南瑗说:“裴天成,裴掌事,我自然是认得的。在我最有难处的时候,是裴大哥帮了我一把,这恩情我一直记着。”   裴小玉的脸色僵了一瞬,叹了口气,“什么掌事呀!还不如以前在咖啡厅里做侍应生来的简单。”   沈南瑗的心往下沉了一下,要说裴天成是怎么从侍应生入的白虎帮,可能自己比她都要清楚那个过程。   正不知如何安慰,裴小玉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又听是受过天成恩惠的,再看小姑娘面善,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接着道:“妹子,你是不知道,自从他入了那个什么白虎帮,拿回家的钱财多是多了,可我总是提心吊胆。前面才不久他被打成了什么样啊!这才没好几日,听说白虎帮又出了什么事情,他忙里忙外的都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所以嫂子是急等钱用,才拿衣服过来退是吗?”   自打圣诞节过后,沈南瑗刻意打听了白虎帮的境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齐衡的母亲死了,刺杀的齐保山一系也死了个精光,留下的老二齐兆山的手里攥的是不上台面的鸦|片生意,其余的像歌舞厅和赌坊,基本都成了青帮的。   就连水路,现在也改姓江了。青帮几乎接纳了白虎帮半数的人马。   但杜聿霖并没有赶尽杀绝。   她便想着裴天成肯定自有他的门路。   沈南瑗有些愧疚,她若早知道裴天成的日子不好过,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却听裴小玉又叹了一声道:“钱是不缺的!”   她的脸色古怪,纠结了片刻,才下定了决心道:“不瞒妹子说,我想把值钱的东西都买了,这一次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必须得让裴天成跟我一起离开泷城。我们去个小地方,重新开始,再也不要过这样子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沈南瑗意外了一下,不由就笑了起来。   裴小玉不懂她在笑什么,嘟囔道:“你肯定也觉得我小家子气!”   “不,我觉得嫂子特别可爱。”沈南瑗眯着眼睛道:“裴大哥真有服气!可是嫂子,有没有想过,裴大哥喜欢过什么样的日子呢?男人的想法总归和我们女人不一样,我觉得吧,嫂子还是好好跟裴大哥谈一谈。”   裴小玉揉了揉手指,显然也是拿不定主意。   沈南瑗道:“若裴大哥真的很想呆在泷城的话,不如嫂子跟他做个约法三章,这第一章 嘛就是不许再受伤了!”   裴小玉的眼睛一亮,道:“妹子,这个主意好!”   沈南瑗也没想到今儿出来一天会先后碰上朗华和裴小玉,也不算没有收获。   至少她知道了朗华绝对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第一次来泷城。   还知道了裴天成给她的那个身份书是裴小玉从前的,后来以为遗矢,就又去办了一个。   先前的那个身份书上的名字是裴玉玉,后来办的这个就叫裴小玉了。   沈南瑗又和裴小玉聊了一会儿,便亲自送她上了黄包车。   眼看时候不早,她另叫了一辆车,原打算回家。   却不知怎么想的,换了方向,“去营所。”   沈南瑗想着就杜聿霖那没来由的火气也该消了……那么她就再去给他加点气!   门口的岗哨说有姑娘来找少帅,还拎着王记的灌汤包。   许副官心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奔放,都敢追到营所来了。   正想替少帅打发了。   岗哨又道:“那姑娘以前来过。”   许副官一听,怒吼:“还拦什么啊!以后都不许再拦!”   岗哨被劈头盖脸吼了一顿,一路小跑,像请祖奶奶似的,将沈南瑗请进了门。   许副官憋着坏,没把沈南瑗来的消息告诉少帅。   也不准备替沈南瑗通报,一瞧见她的身影,自己就先躲了。   这个时间点,杜聿霖已经忙完了所有的军务,随手翻看着今天的报纸。   沈南瑗站在门边敲了敲门。   杜聿霖没有抬头。   她又敲了敲门。   杜聿霖皱眉,心说许副官死哪儿去了,这才不耐烦地一抬眼睛,就是那种千年的冰山瞬间融化的感觉。   先前心里的那些膈应算个屁啊,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挑了眉道:“哟,稀客啊!”   沈南瑗觉得杜少帅的人设最近有点歪,比如上次送她回家,居然没有动手动脚。   这次就更歪了,给他个手绢,他都能办烟花地的姑娘“哟,大爷,稀客呀!”   沈南瑗扯了下嘴角,将灌汤包放在了桌子上,大爷派头地说:“哦,我路过,来瞧瞧!咦,许副官人呢?”   杜聿霖不快地道:“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他?”   沈南瑗倒是有心祸水东流,反正那个许副官也没少干坏事。   但她还记得自己来的正经事,如实道:“主要是来看少帅的。”   杜聿霖对于这个答案很是满意,扯了她的手,想要抱一抱。   嘴上还道:“这都是我的人!没有外人。”   他且是发现了的,只要没有暴露的危险,她对自己的碰触虽然抵触,但不是那种要豁出去命的抵触。   也就是说,她更在意的其实是被人发现。   如此一想,杜聿霖又想起了那日圣诞节的宴会。   前几日一打岔,他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   那日,许副官道,画琅和沈芸曦应该都看见了他和小猫在屋子里头亲热。   沈南瑗一手扣住了桌子,没让他得逞。   杜聿霖又道:“你过来让我抱一抱,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沈南瑗觉得他就是在唬她,可一怔神的功夫,被他一拽,还是跌入了他的怀抱。   角度不太好,自个儿的胸,刚好就撞在了他的脸上。   杜聿霖整个人一下子就被那软香整懵了,跟着就躁了起来。   顺着她的胸,一抬首,亲吻了她的脖颈,还想继续向上,多讨一些甜头。   沈南瑗过电似的酥|麻了一下,一把推开了他道:“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倒是忘记了,这次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说到底还是她太心软,冬儿走了这么些天,没有一点儿音讯。   说起来,冬儿的任务算是失败了。   虽说她不信冬儿是杜聿霖的人,可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杜聿霖这个残暴的尿性,冬儿焉能有好日子过!   她就是变着法子来打听打听,一来打听冬儿有没有死,二来说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想确认一下冬儿到底是不是杜聿霖的人,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情。   “说!”杜聿霖扣了她在怀里,一只大掌托了她的小手,在手中把玩,不经意地说:“哦,你们家太太恐怕是知道咱俩的事情了!”   “为什么?”   沈南瑗一下子从他的腿上站了起来。   “那日,沈芸曦瞧见咱们了!”   杜聿霖漫不经心的口吻,直接让沈南瑗惊呆了。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她觉得这个男人的脑子有坑,既然他早就知道了这事,怎么过了这些天才想起来告诉她!   “所谓不知者无畏!我不告诉你,你自然就不会把苏氏的任何事情放在心上。”杜聿霖也是在试探,就是试探沈南瑗的反应。   他不说,自然是有那个自信沈芸曦不敢到处嚼舌根。   哪怕是苏氏也是不敢的。   譬如现在,他可以肯定苏氏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包括沈黎棠。   要知道就沈黎棠那个卖女求荣的个性,若知道小猫儿跟他扯上了关系,还不得想尽了办法在他这儿讨上一些好处。   说起来,杜聿霖似乎是自信过了头。   看小猫儿的反应,她并不这么想。   那日江潮说,男女的思想是不一样的。譬如他不甚在意的事情,没准儿小猫就特别在意。   因为这个,他其实是有反思的。   如今看来,反思好像……不太够。   这么刺激的事情,让沈南瑗直接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   她挣扎出了杜聿霖的禁锢,想要转身就走来着。   许副官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少帅,督军来了!”   沈南瑗的脸唰的一下变白了,急急忙忙想要找躲避的地方。   杜聿霖眼看他家那只小猫儿快被吓掉了魂,转念想到自个儿父亲的凶残,以及自个儿最近干的那些好事,二话不说,当机立断拉了她的手跳上了门口的敞篷汽车。   “你干嘛啊杜聿霖?”沈南瑗挣扎道。就算是躲,干嘛跟他一块躲啊!   杜聿霖脱下了自己的军装,罩在了她的身上,又一把按下了她的头,“猫儿,趴好了啊!”   说着,他一脚踩下了油门。   杜督军的汽车停在了营所的停车场内,他人刚下车,只听“哄”的一声,吃了一脸的汽车尾气。   就只见他儿子开着汽车,绝尘而去。   “杜聿霖!”杜督军气急败坏地喊。   可他儿子是谁啊,汽车连个疑顿都没打,嗖一下就驶出了营房。   杜督军的脾气爆啊,要搁年轻那会儿,得自己开着汽车,怼上去。   可到底是年纪大了,他看的清楚,他儿子的旁边还坐了个人。   即使军装罩在身上,他也能认得出来,那是个女人。   有胆子做,竟然还有胆子逃!   杜督军皱着眉头喝。“许副官!”   “在!”   杜督军怎么都没想到杜聿霖居然有本事给他玩空城计,还这么直咧咧的。   “他这是干嘛去?!”   “报告督军!属下不知道!但应该是……对,少帅有急事儿!十万火急!”   这鬼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杜督军又道:“车上是谁?”   “车上……有人吗?”许副官继续说着鬼话。   杜督军冷笑了一声,“好,好的很!”   他一个眼神,他带来的人就拿住了许副官,一把硬邦邦的手木仓抵在了他的头上。   杜督军又一挥手,先后擒住了十几个杜聿霖的亲卫。   他揉着手问:“我再问你一遍,和杜聿霖一起的女人是谁?”   许副官大声道:“报告督军,少帅的身边没有什么女人!”   他的耳边响起了扳机扣动的声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杜督军又问:“你们呢?不说的话,今日全部军法处置。”   “少帅的身边没有女人。”   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就在许副官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胳膊上的力量,陡然卸开,他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顾不上疼,赶紧爬了起来。   其余的人也都被松开了。   杜督军面无表情地上了汽车,哼哼道:“小兔崽子,自己混蛋,带的兵倒还可以。”   杜督军的汽车发动。   许副官敬了个军礼,大声道:“恭送督军。”   父子俩就好像情人间斗气。   斗的……许副官差点没了半条命。   ——   沈南瑗顶着杜聿霖的军大衣在副驾驶座上坐直了身子,头发瞬间就被风吹得凌乱。   还别说,就刚那一下子,她都觉得自己是被拽着私奔了!什么鬼的剧情!   “杜聿霖,你又抽什么疯!”   杜聿霖抽空瞥了她一眼,调侃道:“难道你想和我这么快就见家长?我倒是不介意,就是害怕你的压力大。”   什么鬼的见家长!   沈南瑗皱紧了眉头,问题是,就她一个跑和跟他一块跑掉,那意思能一样?   何况她也发觉了一点不对劲,“督军刚是让人追你吧?你做什么了?”   杜聿霖因为她对自己的这份了解,眉眼舒展,咧了一口的白牙,笑容里满是得逞,“飞机。”   “你偷督军飞机了?!”沈南瑗倒抽一口凉气。   “原本就谈下来两架,多的那架是对方硬塞给我的。”   这话从杜聿霖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他抢了人家的,沈南瑗对此保持缄默。再说了,要是人家硬送,能值当杜督军这么风风火火来营所,还跑?   “泷城没飞机场吧?”沈南瑗想起了那日杜聿航跟她说的。   杜聿霖弯了弯嘴角,“很快就落成了,到时候从滇南那边把飞机运过来,从天上看,比地上看的,更清楚。”   沈南瑗知道那是军事飞机,轻轻垮了下嘴角。   “想看?”杜聿霖挑了眉眼,意气风发地问。   想坐着逃走。   沈南瑗没再说话。   杜聿霖没有等来应答,专注前方开车。   杜聿霖把她送回了沈公馆,临下车前,摸了一把她的脑袋。   两人之间的冷战好像来得快,去得也快。   杜聿霖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不敢劳烦二少,二少再见。”沈南瑗下了车站在路边,表情从咬牙切齿到露出标准八颗牙齿微笑,行云流水。   杜聿霖从驾驶座里瞥了一眼,看到了沈黎棠在附近往这张望。   沈南瑗招财猫似的小手快招断了,还得保持微笑,“二少,请好呀。”   杜聿霖在沈黎棠靠近,而她家小猫毛儿快炸开的一刻踩了油门离开。   沈南瑗回头就迎上了沈黎棠,后者显然对于吃了汽车尾气不大舒快,“这是大少,怎这么没礼貌呢?”   “许是没看见呢,爹,你今儿这么早回来了?”沈南瑗问。   沈黎棠闻言皱了皱眉,“不是二姨太打电话说家里有要紧事儿?”   沈南瑗愣了愣,再看向沈公馆的大门,心里莫名有种直觉,里头摆了一出大戏即将要上。“我同大少刚从外面回来,还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呢。”   沈黎棠心里原本在担心沈南瑗要输给顾歆儿,没想到如今看,相处得也还不错,心底稍微定了定,便叫她挽着自个的胳膊,一并走进了沈公馆。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聚了不少人,里头的人见着和沈黎棠一块回来的沈南瑗,神色皆是有异样。   沈南瑗因此更肯定这出是冲自己来的。   也同时看到了在大厅里站着的小妇人,灰扑扑的二棉裙衫,料子一看就是最次的那种,显得臃肿。原本低垂着的脑袋在听到动静时抬了起来,看见沈南瑗时亮了眼睛,旋即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人,颤巍巍叫了出口,“小小姐……”   “奶娘?”沈南瑗是凭那一声称呼作的判断,说完,连自己都似是不置信。   就在几个月前,她才托了珍珠姐帮她打听安置,没成想,一个没注意,人就转眼到了跟前了,“谁把您接来的?”   小妇人闻言瞟过去了一眼薛氏所站的方向,神情又似乎不解,“这是我家小小姐。”   “你确定可瞧清楚了,这方才你可说你家那位小姐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即便是上了几天学,开窍都不带那么快的。还有,你还说她不会琴棋书画,更不会跳舞,这可说着跟南瑗不像啊。”二姨太在旁边凉凉开了口,“你今个可说清楚了,要不然我就当你是冒认的,上我们家坑蒙拐骗来了!”   “冤、冤枉啊!我确实是白小姐的丫鬟,姑爷可以作证的呀。”那小妇人叫唤道。   沈黎棠一看,确实也认了出来,白氏的丫头宁可跟了一个马夫都不肯做通房,好,好得很,故也不张嘴言语,故意让她受一番煎熬。   “小小姐,您也可以作证!是我在岭南庄子侍候您,靠着跟人家讨一碗一碗的羊奶把你奶大的啊!”   这事儿沈南瑗没有原主的记忆,无法做确认,是以很快岔了过去,“你说你住在岭南乡下,是有人特意过去接了您过来?”   小妇人点头,看着沈南瑗又似不大敢认了似的,“小小姐……您不认识我了?”   薛氏可没什么闲情看这苦情的戏码,转向沈黎棠,“老爷,人确实是我从岭南接过来的,想着南瑗将要出嫁,她奶娘过年一个人在乡下也凄苦,便想着同来一块热闹热闹。可是说着说着就不对劲儿的,她说的,可南瑗,和咱们认识的南瑗是两个样,我呀,一时都摸不准是这奶娘假冒了,还是南瑗让人给假冒了!”   沈南瑗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向了薛氏,以及薛氏背后不远,苏氏那毫不掩饰的恶毒目光。   “这还不简单,既然南瑗是奶娘一手带大的,问些关于南瑗又或者,是老家的那些事情,都行,对上了那不皆大欢喜嘛!”   “何来的皆大欢喜,我这番受你们质疑,你们可有顾虑过我的感受?”沈南瑗的声音在客厅幽幽响起,却是掷地有声。   “唉哟,哪是这么说的,只是这事委实稀奇了,咱们南瑗要是真真实实的,那就是这臭婆娘胡乱烂嘴巴,可不能放过!”薛氏挑了挑细长的眉,神情里同样不掩恶意。   薛氏自觉已经让苏氏逼到了死路,她便扒紧了唯一一根活命的稻草。   那就是让沈南瑗死,接下来的日子,薛氏每日念想的就是如何让苏氏称心如意,以至于久了,便觉得沈南瑗是该死,挡了自己活路。   脑子动到了最后,动去了岭南老家那位奶娘身上。   乡下来的丫头,怎么可能有通天的本事。   据说沈南瑗是四五岁时被打发走的,过了十来年,谁能晓得长成个什么样,单凭一个手镯,恐怕未必是真。   而她打的主意,就是让真的也变成假的!   人心之恶便在于,当有人告诉唯一的出路便是踩着另一人的尸身,那么哪怕是跟那人毫无瓜葛,为了活,自会有人会作下不敢想的恶。   薛氏便属于那种人。   李氏哪怕再纯良,也看出了那两人不怀好意,顿时担忧不已地看向沈南瑗,“她确实原太太的丫鬟又青。”   有了这句,沈南瑗方可确定。   “她们同奶娘你说什么了?”沈南瑗问,“把我形容成什么妖魔鬼怪,让奶娘都不敢认我了?”   小妇人目光微微瑟缩,“小小姐变化……”   “变化很大是吗?”沈南瑗扯了扯嘴角,“奶娘,这里比不得乡下单纯,还是你忘了,原本咱们都是属于这儿的。”   “南瑗,你莫要混淆了,而今可是在问,你如何解释,你和你奶娘说辞不一呢?”苏氏冷笑着提醒,不愿她扯开话题。   薛氏亦作搭腔,“这血脉的事,可比天大。白姐姐走得早,她的遗孤,咱们也不敢错认,虽说是委屈了你点儿,但想必你也能体谅。”   “二姨太,要是有人说你将来生个儿子,不是我爹的,你是个什么心情?”   薛氏双眼一瞪,好个牙尖嘴利的,“那哪能这么置换概念的!”   沈黎棠的脸色也不大好,不赞同地瞥了一眼沈南瑗。   沈南瑗顿时作了委屈姿态,“平白的受人这般指摘陷害,爹,南瑗不服!”   薛氏却是揪着她方才的停顿,“那刚才一见到奶娘时,你缘何不敢认?!”   “你和太太摆了这阵仗等着我,我哪敢随随便便就一脚踏进来!”   “莫、莫要吵了,我,我有个法子一测,一测小小姐便知!”   “问,就问她岭南的事儿!”   “还有那跳舞的事儿——”   薛氏和苏氏一人一句,只等着要沈南瑗好看。   ——   沈南瑗看着走过来的小妇人,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若真要问,用失忆梗不知道圆不圆得过去。   一心顾着逃离金丝雀的命运,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被质疑金丝雀本尊的身份。   不知是不是个笑话。   那小妇人在她面前堪堪站定。   “又青,这儿是沈公馆,说话你可要仔细你脑袋!”沈黎棠心底也慌,若现在说这个女儿不是他的,那他同督军府那门亲事……   在这当下,他竟然没想到亲生女儿会去了哪。   又青站在沈南瑗跟前,“麻烦小姐把胳膊递给我。”   沈南瑗闻言胸口憋着的气兀的像是松了,依言把胳膊递给了她。   又青小心翼翼地卷起了沈南瑗的袖子,举了她的手示意,“我家小小姐这儿有颗红痣,确认无误,这就是南瑗小姐。”   “那你之前说那么多——”   “那是你逼着我说的。”又青极快打断了薛氏的话,剧情眨眼出现了反转。“我和小小姐拢共还不到半年的光景未见,怎么会当真认不出来,那模样气度虽说是有所改变,是瘦了不错,但我从小养大的小小姐,我怎么可能不认得。我家小小姐瘦成了这样,就是有你这样恶毒姨娘存了心思要害她,想必在家里也受了你摧残!”   又青这番指责陡然转了气势,竟有隐隐压倒薛氏的趋势,转脸又质问沈黎棠,“当初老爷太太派人来接小小姐,我只当,是老爷思念女儿,哪成想,哪成想竟是这样的虎狼之地!”   “嗳,你这是言重,言重了!”沈黎棠脸色一垮,旁边的管家立马道。   饶是沈南瑗脑子转的机灵快,也闹不懂这出戏突然唱了个反转。   但眼下的局面绝对是于她有利。   而想害她的,沈南瑗神色一凛,一步一步走向了薛氏,“二姨太想让我奶娘问什么,又或者,是证明什么呢?”   她顿了顿,“证明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可你这生不出孩子的,也不能这么搅和我们沈家孩子的血脉关系罢?”   “你——”薛氏倏地涨红了脸。   “怎的,我说错什么了?”沈南瑗思忖了片刻,又道,“这要说没孩子这件事,说来也奇怪,我爹正当壮年,家里孩子伶仃,怎么到了太太过门后,这后面的一个都出不了,也没给我再生个弟弟妹妹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薛氏一怔,而她后面的苏氏则变了脸色。   从奶娘反水开始,苏氏就有些慌神,实在是这太像是沈南瑗一贯的招数,攒下来的经验告诉她若是再继续,绝对没好果子。   “又青,你莫激动,二姨太也是好心办坏事,她接你过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跟南瑗团聚。”苏氏软绵绵地开了口,意思是充当和事老,同时也岔开了沈南瑗那番话。   薛氏这时候可不感念她的好,眼下她可是那只出头鸟。   而沈南瑗说的,恰是她淤堵在胸口的刺,直剌得她痛苦不堪,她阴沉地开了口,“你当我不想有孩子!可我不能有!”   沈黎棠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是不解她这说法。   娶了俩不下蛋的,沈黎棠认了半辈子,而今这话听起来怎么还有别个深意。   沈南瑗仍是优哉游哉的,完全掌握了主场:“是不能有,偏巧的,你跟三姨太都不能有。”   “南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黎棠沉下了声问。   他是个男人,虽然在女人事上风流糊涂,但不意味着他是个傻的。   “爹,三姨太每月那事儿来,总疼的死去活来,我便带她去奉天观那求药,可那张天师说,三姨太是中毒。”   苏氏脸色又白了一寸。   薛氏恶毒地凝视着她,那是她说不来的,却借由沈南瑗的嘴通通说出来了。如同一条阴郁的毒蛇,阴测测地盯着苏氏。   “二姨太也去了,张天师可同你也说了?要不然,怎么会和三姨太的用药是一模一样的。”沈南瑗把这件事抖出来,并不打算善后,因为那剩下来的,就该是沈黎棠和这几个女人之间的事,不是她一个‘孩子’能掺和的。   “到底是谁那么恶毒,给二姨太和三姨太下毒,让我爹不能享受子孙环膝之福?二姨太、三姨太的药包都在,随便找个药房都能测一测,我说得是真是假。”   沈黎棠在良久的沉默后发了话,“南瑗,你先上楼。”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57章 新的变故   沈南瑗自然是听话的‘乖女儿’, 带着又青就上了二楼房间。   李氏受不住客厅里阴森恐怖的氛围,怯懦叫了声‘老爷’, 也被沈黎棠一块打发了, 立马也逃奔去找了沈南瑗。   “南瑗啊, 你这炸|弹逮这时候扔, 都不带通知我一声, 吓煞我了!”李氏拍着小胸脯,也没料到沈南瑗就这么把事情抖出来。   可眼下, 又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纸是包不住火,我原还打着让薛氏捅出来的主意, 但那薛氏的脑子笨, 居然让苏氏拿住了把柄!还有一句, 善恶到头终有报,苏氏的报应也该来了。”沈南瑗还是觉得兵不刃血地解决敌人是最好的方法。   又青亦作点头, 神情起了变化, 化作了浓烈的怨恨, “苏氏作恶多端,一定会自食恶果, 小小姐可莫要为了这样的人沾了一手腥臭!”   “我娘的死……”沈南瑗抛出了一句。   又青沉吟,才掩不住悲痛道, “小姐就是让苏氏跟二小姐给害的!当年沈黎棠娶了小姐, 占尽了白家的好处,光是这样还不说,却还跟在铺子里当绣娘的苏茉莉偷情, 可怜小姐身怀六甲还被蒙在鼓里,我不忍心小姐受伤能瞒一时是一时。   可最后,小姐还是知道了,是那苏茉莉亲口告诉小姐,故意把自己的贴身物留在了小姐和沈黎棠房间,拿出来刺激小姐,害得小小姐七个月早产!小姐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了小小姐。”   又青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又道:“岭南那消息没落,而且沈黎棠也答应,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我心想,沈黎棠自私自利,但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能为你挣得一门好亲事,于他也有好处,这才答应你过来,谁成想,他竟能想出卖女儿的昏招!真是混账!”   又青说着咬牙切齿,只差是愧对死去的白氏要以死谢罪。   沈南瑗下意识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就是又青的出现与反转,难道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假的?   但她此刻悲痛得难以自己,沈南瑗只得安慰。   后来又青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白氏的死,除了苏茉莉,还有一个罪魁祸首那便是白家庶出的二小姐,在白氏难产命悬一线之时来探望,实则是假借着探望将一味红花掺进了药剂里引致白氏产后血崩,死前还紧紧握着尚在襁褓里婴儿的小手交代又青要好好照顾。   沈南瑗听完,心里略有触动,不知是否是这原主自身的。   可苏氏的恶,是实打实的。   “小姐性格温和,原先,我侍候小小姐,发现小小姐的性子随了小姐□□成,若是告诉您这些怕您受不住。”又青望着沈南瑗,不知是欣慰还是怀念,“可方才看,又怕是我想错了,就像做母亲的总不放心自个的孩子,殊不知孩子长大,也能经得起外头的风浪。你如今这样,很好,有人护着,且是更好。”   沈南瑗总算知道这股子怪异感觉是哪儿来的,又青这样的说辞,“奶娘当真是二姨太去请过来的?”   又青忍不住笑,就是喜欢这孩子的聪明劲儿,“确实是薛氏着人过去请,我又念想着你才过来。不过一到泷城,有位杜少帅同我喝茶聊了会,说道的最多便是你。”   沈南瑗一猜就知道是杜聿霖。   她的心咯噔一跳,那变态怕是早就派人去岭南调查过她,怕是什么都知道了。   那如此一来,他一定知道自己和原主的不同,若不然也不会提前劫了奶娘,替她圆这个谎。   这人情,说到底还是欠下了。   还是欠的如此惊心动魄。   沈南瑗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她不懂什么都知晓的杜聿霖还帮她是为了什么!   “他还有没跟你说别的?”沈南瑗不放心地问。   又青想了想,“他说你前些时候爆|炸磕着脑袋,不大记得以前的事儿,不过这不打紧。还说偷偷给你请的有教习老师……我的小小姐那么聪明,有什么学不会呢!”   沈南瑗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最大的秘密已经被人勘破,她手指头尖都是凉的。   ——   沈黎棠那里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已经将罪名盖在了苏氏的头上。   苏氏原先不让沈元阑姐弟下楼。   沈芸曦和沈芸卉得了姆妈的吩咐,可是下了力气,才拦住沈元阑。   这是深怕沈元阑会帮助沈南瑗。   可谁知没过多久,底下的风向就变了。   沈南瑗一行进了屋之后,沈元阑姐弟就从楼上冲了下来。   这时,沈黎棠已经扭住了苏氏的胳膊,喝问:“说,究竟怎么回事?”   苏氏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她的眼泪跟断了线似的,“老爷这是笃定了是我要害老爷的子嗣吗?”   沈黎棠闷哼了一声,他想的很简单,薛氏和李氏生不出孩子,对谁最有利呢?   不正是苏氏。   可这都是这么久远的事情了,想要真的查出证据几乎是不可能。   沈黎棠咽不下心头的愤怒,吩咐管家,“把这贱人给我关进地下室。”   “老爷!”   “爸!”   即使有沈元阑求情,苏氏也还是被关进了地下室。   沈芸曦和沈芸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姆妈就又落了下乘。   不过是一会子的功夫,谁都忘记了薛氏朝沈南瑗发难的事情。   更没有人会惦记着她有委屈。   这边沈元阑急急地拦住了沈黎棠,还想为自己的姆妈求情。   沈黎棠阴沉着脸,朝他吼:“给我滚到楼上看你的书去!过了年,我就送你出国。慈母多败儿,更何况你的母亲是个蛇蝎心肠。”   沈元阑被推了一个踉跄,他爸对姆妈这样的评价,让他一时愣住了。   沈黎棠便越过了他,直接上了楼。   楼下鬼哭狼嚎了很久,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南瑗按捺下了心头的震颤,让又青和银霜住在一间房子里。   住的床铺,原先就是冬儿的。   安排好了又青,沈南瑗来到客厅拿起了电话,想给杜聿霖拨过去,犹豫了半晌,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索性先放到一边,等下次见了杜聿霖在一起问。   她又转身上了楼。   此时都是后半夜了,沈黎棠处理完了苏氏之后,气闷地去了薛氏的房间。   薛氏哭哭啼啼,哭的是自己不能生孩子的事情。   她可不像李氏,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情,她一直都带着很大的期盼。   更何况就现在这种情况,她更得哭,这样才能让老爷心疼。   但薛氏好像想歪了,沈黎棠没有心疼,相反还感觉很是烦躁。   沈黎棠并没有在薛氏的房间里过夜,抽了两根烟,就丢下她一个人去了书房。   书房的灯还在亮着。   沈南瑗瞥了一眼,对于她这个便宜爹,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奢望,也就更不会觉得失望。   不过,原主娘的遭遇,还是让她觉得难过。   苏氏都这样了,沈黎棠也不过是将她关进了地下室。   若不出沈南瑗所料,也许是明天,最多是后天,苏氏就会被放出来了。   且看今晚那个严三娘,会不会进沈黎棠的书房了。   沈南瑗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房门开合的声音。   心里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一阵一阵泛着恶心。   第二天一早,苏氏便以养病的缘由,重新回了自己的屋子。   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即使是薛氏。   苏氏在地下室里住了一宿,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的身体,又染上了风寒。   她咳得很是厉害,沈黎棠不愿意开车带她去看西医,沈元阑便叫管家请来了附近有名的中医。   汤药开了一副,另开了一副补身子的药。   临近年关,家里的主母病倒了,整个沈家看起来就似要破败了一样。   李氏还是闭门不出。   薛氏心里忌惮着严三娘,也从不敢在苏氏的跟前儿碍眼。   沈黎棠呢,新得了严三娘,正在新鲜头上,一日有半日的时间得拉着严三娘乐呵。   沈南瑗落了个没人管没人问的清静。   她思索了又思索,还是想要另寻一处房子安置又青。   又青似是知道她的难处,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小姐,我回岭南去了。”   “奶娘!我……”沈南瑗实在是不好跟她说自己想要逃,害怕她受牵连。   又青提着自己的小包袱,道:“小小姐,你只要过得好,奶娘就放心了。”   沈南瑗给了又青包袱里偷偷塞了好几根金条,亲眼看着她坐的小车出了城,这才松了口长气。   但车行不过几十里,就被城防的兵给拦了下来。   又青被请下了车,带到一间小房子里。   她原以为会在这里见到那位杜少帅,谁知道,里面黑乎乎的,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   江潮那边来了讯儿,终于查到了严三娘的底细。   那个严三娘根本就不是什么本地人,所谓的家世和地址,全部都是假的。   江潮还查了她的来路,她是坐火车到的泷城,起始地正是天京。   “又是天京来的。”沈南瑗看完了手里的条子,擦了根火柴,烧成了灰烬。   “银霜!”沈南瑗将还冒着白烟的铁盒子递了过去,又问:“你那儿还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银霜想了想,紧皱着眉头说:“老爷新送了严三娘一个镯子!”   “我不想听他们之间的龌龊事!”沈南瑗叹了口气。   银霜道:“我知道,就是一群女人围着要看,她们撸起了严三娘的袖子,我瞧见她手腕的地方有一个蛇形的纹身。兴许是怕我看见,她很快就撸下了袖子。”   “什么样的,你画给我看。”沈南瑗来了兴致,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画笔,塞到了她的手里。   银霜捏着笔有些为难,“小姐,你知道的我也不确定我会不会画画!”   “没事,你试试!”   银霜点了点头,依照脑海里的记忆,一笔一笔勾勒出了一条翘着尾巴的蛇。   还别说,真挺像样的。   反正银霜现在说自己会什么,沈南瑗都不觉得意外。   她捧着画仔细瞧了又瞧,总觉得这个东西像图腾。   她将纸折了起来,收进了手包里,准备着甭管是遇见谁了,她都想问一问。   总有人会比她见多识广。   也就是打算瞎猫撞上个死耗子。   没曾想,还真的让她撞到了。   要说这人与人的缘分,还真是奇妙,上一回她在云吞面的摊子碰见了朗华。   这回更妙,居然在卖桃酥的地方又撞见了。   新出炉的桃酥饼还冒着热气儿,朗华刚掰了一块进嘴里,一回头就看见了沈南瑷,咧了咧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冲她笑。   两个人一转身到了街角的咖啡店。   朗华将桃酥和照相机一并放在了桌子上,要了两杯美式咖啡,打趣道:“沈小姐,我们若总是这样不期而遇的话,显得我们特别闲。”   沈南瑷耸了耸肩,“我就是特别闲啊!不过朗先生,有一点你忘记说了,还显得我们特别爱吃!”   朗华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是孤家寡人,事业的版图才刚刚起步,是以不太忙。可是沈小姐是待嫁姑娘,应该很忙才对呀!”   沈南瑷想起了沈家那一大家子人,撇嘴,“我是出来躲清闲!”   “那沈小姐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吗?”朗华又问。   沈南瑷又撇了撇嘴,道:“我家穷!”   朗华的脸色有些暗沉,倒是沈南媛想起来了她手包里的那张纸,掏了出来,展开推到了他的面前,“朗先生见多识广,没准儿在天京见过这个东西?”   朗华瞥了一眼,眼神中很快就闪过了一丝诧异,却摇了头道:“不曾见过,这个东西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吗?”   沈南瑷悻悻地将画收了回来,“这是我家丫头画着玩的。”   朗华却来了兴趣:“哦,你家丫头的画居然画的这么好?不知她是临摹的什么呢?”   沈南瑷可是从刚才就瞧出了他的破绽,说什么没见过,可那眼神分明像是很熟悉。   这会子倒又想来套她的话了。   沈南瑷呵呵一笑,说了句可以气死他的话,“我不告诉你…就像朗先生没跟我说实话一样。”   朗华愣怔了片刻,她眼中的狡黠光芒,真的是迷人的紧。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手边的照相机推了过去,“沈小姐,不如,我拿这个跟你交换消息。”   “一个照相机而已,我还买得起。”沈南瑷自是不肯吐口。   朗华道:“沈小姐可不要小看了这个照相机,这些日子以来,我可是沿路拍了不少的好照片。”   沈南瑷想说她要他的照片做甚,可这朗华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引得她不由就心动了。   沈南瑷思量了片刻道:“我家新来了一个佣人,她的手腕上就有这样的一个纹身。”   朗华笑笑,他就知道她不会令他失望的。   临分别前,朗华提醒她:“沈小姐需要一间暗房和一瓶显影液。”   沈南瑷抖了抖大衣,没说自己知晓,挥了挥手,汇进了咖啡厅门口的人潮里。   与此同时。   沈元阑正在跟苏氏聊天。   与其说聊天,倒不如是说在谈话。   沈元阑对沈黎棠很是失望,作为一家之主,他既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妻子,又没能安抚好自己的子女,只一心想要经营自己的仕途,甚至不惜不要脸面。   就像每一个孩子更亲母亲一样,沈元阑也是。   可苏氏最近让他很不懂。   家里接二连三出了那么多的事情,苏氏在他心里的形象,就好比是大厦将倾,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晃动。   若不然,他就不会相信沈黎棠的那句蛇蝎心肠。   沈元阑端了药来给苏氏喝。   苏氏见到儿子关心自己还是很开心的,她一口饮光了碗里的药,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道:“元阑啊,你不用管我,快去读书吧!”   沈元阑摇了摇头,直视了苏氏的眼睛问:“姆妈,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氏的笑僵在了脸上,假装不懂地反问:“你这孩子乱说什么呀?”   “姆妈!”沈元阑使劲儿的拉了一下她的手,“姆妈你听我跟你说,你若是不喜欢三姐的话,过了年不久她就要嫁去杜家了,并不会常在家中呆。”   苏氏的眼底起了寒冰,一下子松开了他的手,低喝:“她算你哪门子的三姐,你自己嫡亲嫡亲的三姐,到现在都生死未知,却不曾见你问过一句。”   “姆妈,我与四姐乃双生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的安危!”沈元阑抬高了声音,道:“不瞒姆妈说,别人都说双生子有心灵感应,我一直觉得四姐没有生命危险,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的哪个地方!”   “真的?”苏氏惊喜不已。   “不敢说谎。”沈元阑正色道:“姆妈,我知道你的心里会有不忿,就是这种不忿让你变得都不像我的姆妈了。我不喜欢你现在变成的这幅样子,而且,姆妈,我偷偷给你交个底罢。我是不会出国留学的,我已经找到了赏识我的人。我将来的成就绝对会让我姆妈抬首挺胸做人,不会让爸继续欺负你……所以姆妈,放下那些不忿好不好?”   苏氏直视着儿子清明的眼睛,点了点头。   沈元阑很高兴,伸手抱了抱她,这才像个小孩子似的欢喜的跑了出去。   苏氏的笑敛在了嘴边,她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儿,支起了身子,冲着门外喊,“三娘。”   严三娘不多时就上来了,她关上了门,抬眼看着屋里面色蜡黄的女人。   苏氏道:“三娘,等不了那么久了,咱们得尽快结果了沈黎棠!”   苏氏下定了决心,沈黎棠若再不死的话,她可能连儿子都要失去了。   严三娘没有言语,却猛的一转身,拉开了房门。   只见薛氏从门前过去。   严三娘紧盯着她的背影。   薛氏死命地抠着手心,不让自己露出什么破绽来。   严三娘一转身又合住了门。   苏氏问:“怎么了?”   “二姨太八成是听见了。”严三娘阴沉着脸说。   苏氏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那怎么办?”   严三娘道:“那就送他们一块下去。”   ——   沈南瑷才没有那个耐心自己去做一间暗室把照片洗出来。   她花了一百块钱租了一间照相馆儿的冲印室。   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将胶卷里的照片全部洗了出来。   这些照片几乎记录了朗华在泷城的足迹,景物与人物都有。   还有一张是属于她的。   其余的她将照片儿按照拍照的顺序归好了类。   一张一张仔细审视。   沈南瑷简直惊讶不已,照片儿中有一个女人的背影,瞧那身段和发型,分明就是严三娘。   严三娘的照片儿一共有三张,全部都是背影,出现的地方是同一个地儿,可是却身穿不同的衣服。   沈南瑷仔细看了又看,她还是对泷城不够熟悉,并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她将严三娘的照片拣到了一边,继续往下看。   居然又发现了杜聿霖。   若是她没有认错的话,那应该是在营所的门口,杜聿霖开着他的敞篷车,车上还坐着另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赫然是顾歆儿,穿衣打扮十分懂得拿捏自己的长处,也不知是否是拍照的人技术太好,就连眼尾勾兑细长的眼线痕迹,都给拍得一清二楚。   “……”   沈南瑗眉心跳了一下,乍一看到杜聿霖,她就会想到杜聿霖跟又青说的话。这种算不准对方到底知道自己多少底细的感觉实在是不大好,以至于沈南瑗看到照片的当下再没了第二种感受。   何况还有个古怪的严三娘。   严三娘有问题是肯定的。   只是一时查不到,但毋庸置疑的,她跟了苏氏,听从苏氏的命令,那就是她得提防的。   沈南瑗拿信封壳子把照片装了进去,放进了大衣里衬的大口袋里,拎着手包离开。   临近年关,大街上热热闹闹,街边挑夫走卒的吆喝声吸引了不少置办年货的。红红火火,洋溢着喜庆。   “小姐,来,瞅一瞅,福州那边来的砂糖橘,蜜甜的喂!”   “烟酒瓜子花生咯……”   这似乎是一年到头最好最轻松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这氛围多少能给了沈南瑗一点触动,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东西削弱了几分。   也就是在这时候,一辆敞篷的道奇小轿车从沈南瑗对面的方向开了过来,尽管沈南瑗靠了路边走避让,但那车子明显也跟着挪近了距离,朝着她开了过来。   沈南瑗当下就想踩着路边的台阶上了,总不至于这样还撞过来,何况还是大马路的,结果,就看到要从车窗掉出来的东西,想也没想就给拍了回去。   是一杯咖啡。   伴随着急刹车,和车上女子的惊呼,整一杯的咖啡就全部泼在了一名女子雪白的大衣上,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最后那词儿,是沈南瑗当下的心情。   “顾小姐,你没事吧?”沈南瑗先彬彬有礼的一句把顾歆儿那句‘你怎么回事儿’堵在了喉咙口。“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谁车窗抛物,那可不好。”   这一反问,把顾歆儿差点给气死。   毫无疑问沈南瑗是故意,但一句车窗抛物却把自己给噎住了。   刚她就在对面咖啡馆看到沈南瑗才打包了咖啡要走,想借机‘不小心’泼沈南瑗一身,再一句对不起,让她当街出个洋相,满身咖啡渍的回家去。   现在这人变成了自己。   沈南瑗心底乐着,面上还绷得特别正经,“你真的没事吗?这大衣价格怕是不便宜罢?”   这一提,顾歆儿更肉疼了。那是她前些时候在NY买的,就这么件‘寻常’大衣居然比天京百货里卖得还贵,真是应了‘穷山恶水多刁民’那句老话。   “没事儿,不过就是件普通衣服,沈三小姐没事才好。”   而车子里跟顾歆儿一道的少女,则变了变脸色,NY的还是普通衣服,这位顾小姐好大的口气。   沈南瑗满意地看到顾歆儿女伴的脸色,这就是差别,三言两语就挖了坑,对方又跳得这般干脆,结果非常讨喜。   是因,她一早就认出来,那开车的是董市长家的小少爷,而陪着顾歆儿的女伴则是董家的五小姐董灵珊。   董灵珊方才是真以为顾歆儿拿的空纸杯去投垃圾桶,因为一开始她并没有看见沈南瑗。而顾歆儿一直让弟弟开车离得路边近一点,再近一点,也就是前面那么一会儿才看到差点就撞上了沈南瑗。   而那杯咖啡竟是没喝过的,全部撒了顾歆儿身上,她再看顾歆儿抿了下嘴角,眼睑微垂,她便叫弟弟送顾歆儿先回酒店。   出去玩的事,也暂且搁一搁。   沈南瑗看着那车子扬尘而去,嘴角微微笑。   结果,一个转身,就差点撞上一人,对方还直咧咧就是冲着她来的。在大太阳底下,摆着手,笑得灿烂,“小媳妇儿!”   合着是你方唱罢,他登场。   这么巧么……   “大少?你这是出来……”沈南瑗就看到了杜聿航老大爷似的提溜着一只鸟笼子,“遛弯儿呢?”   后面的张副官道,“大少这一大早的,是出来替您物色新年礼物呢!”   沈南瑗又是一愣,目光不自主就落在了那鸟笼子上,里头关着一只颜色特别艳丽的鸟儿。   她真的很不喜欢。   “小媳妇儿,你喜不喜欢?”杜聿航把鸟笼子提溜起来,让沈南瑗能看清楚里头的鸟儿,“我刚在花鸟市场一眼就相中了,你看,它漂不漂亮,还会说话呢,来,快说一个。”   “漂亮!我漂亮!”金刚鹦鹉粗嘎的嗓音聒噪说道。   沈南瑗噗嗤一下就被逗笑了。   杜聿航就那么提着鸟笼子憨傻地看着她,“嗯,漂亮。”   说的不知道是鹦鹉还是沈南瑗。   沈南瑗被他那直白的目光瞅得不好意思,“怎么好意思让大少又破费。”   目光却幽幽落在了鸟笼子边缘那刻着的小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和鸟笼子里的鸟儿,形成颇是讽刺的画面。   “小媳妇儿不喜欢?”杜聿航发现沈南瑗并不高兴,他说不上那感觉,但就是怪怪的。   沈南瑗其实是受了那么点刺激的,一些东西积压在心底,哪怕是写字排减压力,也不代表那股子压力不存在了,相反,稍稍触及,就有冒头席卷的趋势。就好比眼下这只鸟笼子,和这只艳丽色彩的小鸟。   “嗯,我不喜欢,所以大少不必为我费心。”沈南瑗这话说得可谓是绝情了。   杜聿航似乎只懂得那字面上的意思,小媳妇儿不喜欢,那就换一个让小媳妇喜欢的,他立马把鸟笼扔给了张副官,“那我陪你去珠宝楼那,挑你喜欢的可好?”   “……大少,我今儿还有事,现在得回家了。”沈南瑗依然是婉拒。   正好沈南瑗也拦下了一辆黄包车,再看杜聿航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心底又生出几分不落忍,解释道,“我今个有些不大舒服,失陪了,谢谢大少的美意。”   临错身时,沈南瑗还听见杜聿航不解地问张副官,“她为什么不高兴,而顾歆儿一去珠宝店就能高兴?”   沈南瑗觉得顾歆儿真是无耻,骗小孩子感情不说,还骗财。   但那不是她该去置喙的,顶多下次见着杜聿航拐个弯儿提点下,那也是下次见面的事儿了。这阶段,杜家的兄弟俩,她还真是一个都不想见。   黄包车行到了沈公馆。   沈南瑗的右眼皮又一直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往沈公馆那幢楼看了过去,窗子那窗帘大开着,什么影儿都没有。   而在房间里,苏氏坐在房间摆着的沙发上,看着严三娘把薛氏按在浴缸里直到断了气,目光有些呆滞,连呼吸都似乎都忘了,良久,才匀了一大口气,胸脯剧烈起伏。   而严三娘的脸宛若地狱来的女罗刹,残忍冷酷就像个杀人机器。   她今儿才算是真正见识。   忽的意识到自己好像漏下了什么,这样的人能为自己所用,图什么呢?   ——   薛氏死了,喝多了酒在房间里泡澡,溺死了。   至于喝酒的原因嘛,借酒浇愁,新染上的毛病,谁成想一下就要了命。   尸体是巧儿临到要用晚饭去敲门才发现的,早凉透了。薛氏的死,又为沈家蒙上一层阴翳。   沈南瑗回来以后就在房里看书,民国版的三国志,看起来虽然生涩了点,但很磨心性。   银霜来告诉薛氏死的时候,沈南瑗轻微讶异地抬了眼皮,显然她没想到薛氏会这么快就领了盒饭。   “怎么死的?”   “醉酒溺死的。”银霜答,随后又思忖了下压低了点声音道,“中途我瞧见巧儿拿着拖把和水桶过,可后来报到老爷那,是五点才去敲的门。”   巧儿为何说谎,势必和薛氏真正的死因有关。   她阖上了书,听到下面传来的动静,想了想道,“这时候还是不下去添乱了,让厨房随便给我弄点吃的,就说我有点风寒不舒服。这几日,我都不会下楼吃饭。”   过了晚饭点,沈公馆又恢复了平静。   薛氏的家里没有什么亲眷,丧事办的也很仓促,没有在家停放。   第二天,沈黎棠让管家买了口棺材,运到了城外。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而且没有人对这样的做法,提出任何异议来,仿佛这就该是薛氏的归处。   这几日,饭桌上少了个薛氏还有沈南瑗,只有碗筷轻碰的响儿,还有沈黎棠那张黑面搁那,没一个敢说话的。   李氏吃过饭上楼,像受过刑一般,进了沈南瑗那屋浑身脱了力,她不能像沈南瑗这般随心所欲,是以,自从薛氏死了,到现在,她这心里总有说不出的难受和古怪。   说起来,她同薛氏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那个薛氏仗着比她早进门,没少干在背后给她下绊子。   可人死如灯灭,往日的那些个恩怨,也就随着风散了。   她用手拍了拍像梗住一样的心道:“老爷要抬严三娘做姨太太……”   这是沈黎棠离开饭桌前说的,仪式从简,也就口头许了许,往后严三娘就不在厨房里做了,而是半个主子了,厨房里又换回了大庆嫂。   沈南瑗错愕了一下,“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心想,这不是她一开始就猜到的事情嘛!真没什么好诧异的。   不管怎么说,好歹她的胃有着落了。   而李氏想的是沈黎棠的薄情寡性,什么冲喜,说白了,她们这些姨太太,甚至前面死的那一任太太,恐怕都不曾入过他的心,他最爱的莫过是他自己,还有他的前程。   明明是早就令人心寒了,这下子是寒凉入骨,还有现实打破了幻象的茫然和震惊。   “现在若是许你一笔银子,你最想去做什么,又或者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沈南瑗突然正视了李氏的眼睛,认真地问。   这个问题,其实她老早就想问了。   只不过,李氏同她不同,李氏的思想保守,干不出多出格的事情。   只是瞧瞧这吃人的沈家,今儿是薛氏,谁知道明儿又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58章 又挂一个   走?   这个问题, 李氏不是没有想过。   原先日子难捱的时候,她有偷偷地想过若是哪一天沈黎棠先没了, 那苏氏定然不容她。   真要将她赶出了门也好, 她就在城里租个小房子, 替人缝缝补补, 赚点小钱度日。   可后来, 沈南瑗来了,将她的日子带出了黑雾。   钱她自己有, 日子虽然过的忍气吞声,可也不算过不下去。   她还真没再想过会离开沈家。   李氏愣了愣, 仔细看向了沈南瑗。实在是别看沈南瑗年岁小, 她心里总藏了板儿正正的主意。   李氏知道她这么问不会没来由, 兴许也是看到了薛氏的下场,这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她眼眶一热, 如实道:“我、我没想过。”   “那, 要你现在想呢?”沈南瑗语气从容缓慢, 并不逼迫,“你且在这几天好好考虑考虑, 若有什么想法,可以同我说说。也别拖太久……”   李氏心里一咯噔, “南瑗……”她想问不拖太久是什么意思?   沈南瑗一看她愁在了一块儿的眉头, 只得笑了笑宽慰她,“你也莫紧张,我就是觉着这世道乱着, 保不准哪天战火就烧到这儿来,到时候还是得想出路,不妨提早做点打算。”   李氏虽然没念过书,可算不得傻,知道沈南瑗这是担心自己吓着,圆话过去的,说到底沈家现在这副飘摇样子,也叫她觉察得到危机四伏。而沈南瑗一向说的、做的,全是为她好的,她也知道。   她轻轻咬了下唇,“好,我会好好想想的。”   沈南瑗还是满意的,李氏也不算太过迂腐,也还没到离不开沈黎棠的地步。   殊不知这还是受了她的影响。   原先沈南瑗一心想着自己跑了完事,可在这里越呆越久,牵挂不由就多了起来。   她跑之前,也想给李氏谋条能活的路。   这个急不来,有一件事情,却是立刻马上就要办的。   沈南瑗把银霜叫了过来,在她耳边嘱咐了一番。   银霜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没过多久,就告诉她事儿成了。   隔了两三日,天气越来越冰寒。   寒风潜入夜。   沈黎棠现在养成了用夜宵的习惯,都是严三娘侍候的,而今也不知道吃的是夜宵,还是‘人’。   沈南瑗手捧着打书店买来的三国志,就坐在窗户边,眼里看的是书,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十点多钟的时间,家里的人早就睡下了,外面突兀地响起了苏氏的声音,“老爷,我给你端了杯参茶。”   沈南瑗觉得好笑,这是明知严三娘在里面做什么,还硬要往上凑。   可搞笑的是,沈黎棠还真让她进去了。   沈南瑗懒得往那龌龊的画面想,会在意这些,纯粹是因为她之前吩咐银霜做的事情。   她让银霜悄悄给沈黎棠备了一枚银针,而沈黎棠八成会以为是管家‘贴心准备’,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对任何人都起疑心。   沈南瑗等了两日,等的就是今晚的大戏。   不过谁知道呢,她也只是猜测,毕竟不是苏氏肚子里的虫子。   而她有这样的猜测,不过是来源于苏氏的反常。   苏氏的反常是从医院回家开始的。   苏氏没进医院之前,只薛氏缠着沈黎棠,她都能醋死。   也就进了趟医院,苏氏自己倒给沈黎棠弄来了一个女人。   想啊,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让。   苏氏能这般对待沈黎棠,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在她的心里已经死了。   可心理上的死亡和生理上的消散毕竟不同,更何况沈黎棠的存在只能给苏氏添加更大的压力。   就像上一次,苏氏不是才被关进了地下室。   若不是严三娘送上了自己替她求情,没准儿她现在还住在那阴暗的地下室里。   还有薛氏的死,沈南瑗知道,必定和苏氏分不开联系。   人是有底线的,而禽兽没有,一旦突破了那个底线,那就与禽兽无异了。   苏氏已经突破了一次底线,第二次肯定不会远了。   还有苏氏对子女做出的安排,她总是催促沈元阑出国,无疑也在佐证沈南瑗的猜想。   银霜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沈南瑗的吩咐,主动问,“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这一宿,沈南瑗便打算捧着这本书过了,就看最后从那道门里头出来的,是沈黎棠还是苏氏。   沈南瑗想了又想,又道:“我需要你帮我牵制一个人。”   若真要是苏氏出来,她怕是要动手了。   银霜愣了愣,随即郑重点了头,“是,小姐。”   那个严三娘恐怕不止有木仓,还有一身的好本领。   孰料,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在沈南瑗快打盹睡着的时候,走廊那头传来了男人厚重的脚步声。   银霜道,“听脚步声是老爷。”   沈南瑗把木仓藏了回去,她也听到了,门外面的沈黎棠吩咐管家处理好苏氏。   什么样的情况需用得上处理两个字?   紧跟着,她听到了严三娘的哭声。   沈南瑗诧异了片刻,原以为死的九成九得是沈黎棠。   如今看来,苏氏成了弃子,严三娘反水了。   随后,苏氏被搬去了客房,而那间客房原本是要收拾出来做严三娘房间的。   当家太太死了,还有苏氏的孩子们,都是要有个说法的。   管家说,苏氏是原本就身体底子弱,加上这次伤寒重,没捱过去。   沈芸曦趴在苏氏冰冷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沈芸卉也在旁边红了眼眶。   沈元阑不能接受,前几日苏氏还告诉他会放下心结。   他的心里,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可姆妈一下子就没了。   沈元阑摇晃了好几下,可苏氏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动。   他抹掉了脸上的泪水,踉跄着站了起来,指着沈黎棠道:“是你,是你害死我姆妈的!”   沈黎棠的眼神忽闪了一下,底气不足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你,宠妾灭妻,伤透了我姆妈的心,将她推上了绝路。我姆妈原本是个多温顺的女子啊,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说她蛇蝎心肠,可她这些年,可曾对你起过外心?”   面对儿子的质问,沈黎棠还真想说有,那个苏氏何止是起了外心,还对他动了杀心。   若不然,他也不可能亲手了结了她。   可这件事情,除了严三娘知道以外,再也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了。   沈黎棠的脸色僵硬,气急败坏,一个耳光甩在了沈元阑的脸上。   沈元阑捂着自己的脸,脸上闪过了很是复杂的神情,有伤心、委屈,更有不可置信。   他深深地看了沈黎棠一眼,一转身,大步朝门口走。   管家想要拦来着。   沈黎棠生气地喊:“都别拦着他,让他滚!他和他那个没有良心的妈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若不是严三娘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沈黎棠的衣袖,谁知道他还能骂出什么难题的话语。   沈南瑗一直看着沈元阑的身影出了大门,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般糊弄人的说辞,怕是沈芸曦她们才会信。   沈南瑗知道的,苏氏就是被沈黎棠反杀而死的。   而更诡异的还是严三娘,作为苏氏‘手下’却对此无动于衷,哦不,也不算是无动于衷,她在沈芸曦和沈芸卉的面前还是作了一出戏的,哭着说太太的知遇之恩云云,然而被沈芸卉踹了一脚,还惹得沈黎棠黑了脸。   沈南瑗正好站在一旁,就看到女人走到了门口霎时间收敛了全部的悲痛,化作了一脸面无表情,如同受过什么专业训练。   这想法一过脑子,沈南瑗的心底一个咯噔,从她穿书就被杜聿霖扣了个细作帽子,这人可不比自己更像是!   苏氏的丧事可不比薛氏的能从简。   毕竟是沈黎棠明媒正娶的续弦。   苏氏得在家停够了三日,才能出殡。   沈公馆的门头挂上了白幡,院子里也架起了灵堂。   不停地有沈黎棠的同僚前来悼念,就连督军府也派了人前来。   沈黎棠做足了悲伤的架势,假哭了几回之后,就借着陪客的缘由,和旁人打起了麻将。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调侃他,但是那句“男人到了中年,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却在众人的喉咙边过了几遭,又咽了回去,笑而不语。   三日后,发灵。   苏氏也是埋在了郊外的一处地方。   就在薛氏的旁边。   眼看就到年关,短短的时间内,沈公馆一下子少了两个女人,犹如少了一千只鸭子。   沈芸曦和沈芸卉总是呆在一处,像是两只失孤的小鸟般,惊风惊雨。   还有沈元阑,自那日离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黎棠一开始是负气,三日后便着了急,满城的找人,跑遍了沈元阑的同学家。   可沈元阑像是失踪了一样,不见一点踪迹。   沈南瑗想起那个很是单纯的孩子,不免也有些焦虑。   离过年还有五天的时间。   沈南瑗又去找了一趟江潮。   把牛皮纸装的信封放在江潮面前,里面是和严三娘有关的照片。   就连杜聿霖那几张,沈南瑗不知是什么想法,也给夹在了内里。   “说来也巧,路上我见有人拍照,洗出来的照片却发现了几张有意思的。”沈南瑗的说辞毫无诚意。   江潮的附和也是同款的没有诚意,“真是好巧啊。”   话题就是这样尬聊聊死的。   不过事情还是托付了出去,另还有一桩,就是让江潮帮她找找沈元阑。   其实,沈南瑗也不晓得找着了这孩子该怎么办。   或许,知道他还好,就行了。   毕竟沈元阑是姓沈的里面,唯一一个对她没有坏心的。   江潮心想杜聿霖养的这只小猫儿,还真是对杜聿霖避若蛇蝎。   真想不到堂堂杜少帅也有今时今日。   是以,江潮转交的时候,还不忘添油加醋。“强扭的瓜未必甜,都扭了这么久,还不若放过人家小姑娘家的,我看人家对你可没一点意思。”   杜聿霖黑着个脸将照片从牛皮纸信封里抖了出来,飘散在桌面上。   几张不同的地点,沈南瑗认不出来的,杜聿霖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几处正是泷城的军需库。   但真正的军需库只有一个,且只有高层知晓。   是以严三娘在外游荡的目的,显然也是为了找寻那真正的军需库所在。   可陡然,杜聿霖的画风忽地一变,咧开了一口白牙。   江潮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他手里捏了张照片,照片里的杜聿霖跟顾歆儿坐在一道,没看出什么花头,就只见杜聿霖笑得跟地主的傻儿子似的。   “你懂什么,她这是醋了!”   那照片江潮也是过过眼的。   就是杜聿霖和那顾歆儿坐在一辆汽车里。   这能说明什么呢?   反倒是说明了,给沈南瑗弄来照片的人,也在留意杜聿霖。   杜聿霖那个笨蛋,事先想的居然不是这一次是照相机,万一下一次就是木仓了呢!   他撇了撇嘴,对杜聿霖的说法保留了他自己的意见。   甚至觉得杜少帅的脑壳有毛病。   ——   严三娘这几日都没有出门。   临近年关,机关里也放了假。   那个沈黎棠就是个色中饿鬼,日日缠着她。   昨日好不容易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才央得了今天半日的闲功夫。   严三娘出门,打了辆黄包车,准备先去给天京那边发个电报。   杜家一门都是老狐狸,城里的军需库有好几处,可她到现在都没能分辨出哪个才是真的。   说起来这事,也怪那个苏氏,太没有能耐。   若不然自己也不会选择弃了她,来和沈黎棠虚与委蛇,耽误了她多少宝贵的时间。   严三娘到了邮局,花了两块钱往天京发了个“钉子已死”的电报。   转身裹紧了大衣,又招手叫停了另一辆黄包车。   她是不知,她的这份电报并没有发出去,就被后面进来的人直接截住了。   邮局的小伙计瑟瑟发抖,那人举着军政府调查科的证件,一脸严肃地问他:“知道怎么做吗?”   小伙计忙不迭地猛点头。   严三娘看似漫无目的地坐着黄包车在这泷城转了一大圈。   可下头的人汇报上来她的行踪,杜聿霖拿着笔在地图上勾画一圈,立刻就知道她的重点在哪里了。   许副官看着少帅的手停在了军需库三号,心里也是咯噔一跳,问:“少帅,抓人吗?”   杜聿霖沉思了片刻,“再等等。”   停了片刻,他又补充:“跟的别太紧,以免发现了。”   “是。”   跟踪严三娘的人,可不是跟着沈南瑗那些临时抽调上来的。   对付这样的细作,出动的可是少帅暗中培养了很久的调查科。   要说那位沈小姐,他们家少帅一开始明明也怀疑人家是细作。   可区别待遇很大呢!   说什么看着,现在看来分明是在刻意保护。   许副官秉承着看透不说透的原则,按照少帅的吩咐发动了汽车。   难得今日少帅要回家了。   也是,躲的了和尚躲不了庙。   回督军府之前,杜聿霖先回了趟康山别馆,换衣服。   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那里。   也不知自己是抽了什么疯,总觉得猫儿住过的房间,还有她的味道。   杜聿霖的汽车刚开进别馆,他人都还来不及上楼,就听见大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他的这处住所并不是非常机密的事情,军政府的一些要员都知道这里。   但同时也知道他的住处多,不一定什么时候才来这里一次。   就好比狡兔三窟,窟是能看的到的,但窟里有没有兔,这个可谁都说不好。   是以,许副官一听见门响,下意思拔了木仓。   “谁?”他问。   顾歆儿拍了拍白色大衣上的泥泞,细声细语:“是我。”   许副官听这声音有点熟悉,皱着眉头又道:“报上大名。”   “顾歆儿!”   不用许副官去通报,杜聿霖就立在门口。   许副官转身看他一眼。   他不耐烦地道:“打发了,不许让她踏进来半步。”   许副官一头的黑线,脑子倒是灵光,自己也没出面,叫来了亲随刘保。   “我跟你说,把门口的女人打发了。就说少帅不在,你们是开车来替少帅拿东西的。”   这坑人的活……刘保挠了挠头,很是为难,“那她要是不信呢?”   “你就虎一点,这样……”许副官跟刘保嘀嘀咕咕。   刘保一脸的错愕,心里想的是——原来你是这样的许副官。   那么坑人的事儿,他也不想干。   可谁叫人家是副官呢!   刘保正了正衣领,清了清嗓子,临去之前,还不放心地道:“少帅不会赏我军棍对吧?”   “不会不会。”许副官信誓旦旦地保证。   刘保打开了门,一闪身,出去了。   他瞪着眼睛,凶巴巴地说:“顾歆儿是谁啊?”   顾歆儿的脸僵了片刻,若出来的是副官,肯定会认得她。   就是这些小鬼难缠。   她拿出了两百块钱,好声好气地说:“这位军大哥,你去通报给上面的人,他们就知道我是谁了!”   这送上门的好处,许副官也没交代能要不能要。   刘保的手痒,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哪有什么上面人啊,就我们几个开车回来,给我家少帅拿东西。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快走,快走,我可没空跟你啰嗦。”   顾歆儿一听,就觉得这人是在敷衍自己。   她方才远远地跟在后面,分明看见了杜聿霖的身影。   顾歆儿又从手包里拿出了两百块,一共四百块,硬是往刘保的手里塞。   看来这女人果然如许副官说的难缠,刘保顺势就拉住了她的手,咧着嘴斜斜地一笑,“妹妹,你要是非得这样呢,那我也推迟不了……”   顾歆儿的脸都吓白了,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啪”一耳光就甩在了他的脸上。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厉声问。   原以为这样是能吓住人的。   谁知,刘保捂了捂脸,愤怒地一端木仓,按照许副官教的说:“我可不知道你是谁,但见你在门前乱晃悠,肯定是蔺城来的细作,我先杀了你,回头再跟少帅领赏钱。”   顾歆儿吓得后退了两步,可她的心里仍有希冀。   她抬头看着前头的小洋楼,大声喊了起来,“聿霖哥哥,是我呀!聿霖哥哥,救命啊!”   刘保拉了木仓栓,照着她旁边的地上,就开了一木仓。   飞石乱溅,顾歆儿惊呼了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刘保再一次拉起了木仓栓。   顾歆儿生怕自己真的被这混蛋给打死了,她二话没说,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就跑。   刘保为了演戏逼真,还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   许副官悄悄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低声道:“回来吧!”   这位往后要进了大少的门,可就是大少夫人了。   也不能当真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刘保的脸现在还火辣辣的,他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钱,一把塞进了兜里。   回头对上许副官的眼睛,气鼓鼓地说:“治伤钱!”   许副官憋笑道:“我又没说让你上交!”   二楼,杜聿霖已经换下了军装,换好了便服。   许副官上楼汇报,刚一跺脚,叫了声“少帅。”   杜聿霖就打断了他道:“我不想知道过程。”   许副官一凛,“报告少帅,没有让她进来一步。”   杜聿霖扣好了袖扣,又整了整衣领,看不出喜乐的嗯了声,算是知道了。   那个女人还真是得寸进尺。   上回到了营所,说自己在泷城呆的无聊。   杜聿霖想知道她和顾红梅有没有底牌,开车将她从营所送回了凯乐门酒店。   这次好,都打听到他的别馆来了。   只是看不出来,那顾红梅还是有些门路。   杜聿霖一面想着,得找个理由,肃清一下军政府内部人员。   一面将配木仓别在了木仓套里,道:“走吧!”   “那路上没准儿会碰见……”许副官纠结地道。   “碰见了怎么着?”杜聿霖翻了翻眼睛。   许副官这才幡然醒悟,他怎么忘记了,他们家少帅什么时候也没有干过怜香惜玉的事情。   哦,不对,应当也是干过的。   不过好像,就对着那一个人干过。   许副越想越心惊,再看少帅那一副意气奋发的样子,若那位从了还好……但如今看,那位不像是要从的样子。   是以,杜少帅这些天的变脸,让他心底更没了底。   这最后要能成还好,要不能……   顾歆儿来的时候,坐的是黄包车。   可那车夫早就让她给打发走了。   没来之前,幻想过一百种境遇。   最差的一种,莫过于身子给了人家,正牌的夫人却做不了。   可她真的不在意这些的,只要那人是杜聿霖,哪怕是做妾做外室呢!   谁曾想,她连门都进不去。   顾歆儿踩着高跟鞋一拐一拐地走在这泥巴路上,耳边忽然响起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她都还来不及看清楚汽车上坐着什么人,只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嗖”一下从身边过去。   那车牌照分明就是杜聿霖的那辆。   “聿霖哥哥!”顾歆儿下意识一边喊,一边奔跑。   可她才没有跑出去几步,脚一扭,鞋跟断了。   她的内心翻腾了几遍,气急败坏地脱了脚下的鞋,扔了出去。   那些个不着边际的幻想一下子淹没在了汽车尾气里。   顾歆儿二十一岁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且是懂得什么才是一个人的机遇。   ——   杜聿霖回家的时间刚刚好赶上家里的晚饭。   杜督军那儿也是好不容易回家早一次,跟杜夫人一起用饭。   门口的下人一通报“二少来了”。   他的脸色一沉,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   杜夫人睨他一眼,不快地说:“你要是不乐意来我这儿吃饭,我也不勉强!”   男人这辈子什么事情都能干,就是不能在女人的面前理亏。   杜督军理亏了一次,怕了媳妇十数年。   他沉声叹气,“夫人,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夫人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自己这是在护短。   若旁人和督军有仇,别管她对督军有多大的意见,她肯定二话不说护着自己的丈夫。   若丈夫和儿子有怨,那她肯定是站儿子这边。   杜督军知道,想在这儿教训儿子是不可能了。   怎么摔下去的筷子,又怎么拿了起来。   杜聿霖一进屋,瞧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表明上看,琴瑟和鸣。   杜聿霖大剌剌地坐在了杜夫人的手边。   画琅那儿也立刻为他摆上了碗筷。   杜聿霖还记着圣诞节宴会的事情,他抬眼瞧了画琅一下,不动声色。   杜督军倒是看见了他儿子的眼神,还想起了那日他车上的女人。   他拿筷子敲了下自己的碗,道:“吃完饭跟我去书房。”   杜夫人道:“吃完饭,我要找聿霖说点事儿。”   “夫人!”杜督军很是无奈地嗒了下嘴。   杜夫人替杜聿霖夹了一筷子的竹笋,“吃完饭,你哪儿都不要去,陪我好好说说话。”   “是,母亲。”杜聿霖说着,还朝他爸挑了下眼眉。   杜督军这顿饭吃得心塞,一放下饭碗,就气哼哼地自己走了。   杜夫人觉得自己赢的漂亮,拉着儿子的手,说:“我这儿他爱来不来,来了就休想给我摆脸色。只要他一日不同意改了那门破亲事,我一日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杜夫人门第高,自小就活的随性且任性。   还是嫁了他爸之后,才稍微改了改性子。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杜聿霖自然相信她能说到做到,可他爸那儿偌大的泷城都能玩的转,更何况是哄一哄妻子。   他想了下,加码道:“嫁入杜家,恐怕她们也是愿意的。”   “什么意思?”杜夫人一时没明白过来。顾红梅会急着让顾歆儿嫁杜聿航那傻子?   杜聿霖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   杜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她接过了画琅递来的消失茶,抿了一口,“咣当”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她顾红梅,想得美!我儿子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要娶她的女儿。”   杜夫人一不小心说了心里话。   杜聿霖哭笑不得地看了过去。   杜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表情尴尬了一瞬,又埋怨道:“你呀你,你要是想娶妻的话,又怎么可能打一辈子的光棍!还不是你自己,一点都不上心。”   杜聿霖顺口敷衍她,“我若娶了老婆,肯定像我爹一样。到时候,我过的不好,她过的也不好。何必!”   少帅这么说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茶杯,也不知心里想起了谁。   画琅的脸色暗沉,候在一旁,烦闷地抠着手心。   原以为那个沈南瑗再过不久就要嫁进门了,到时候自己想个什么法子都能叫她日子难熬。   可如今,越等竟越不妙。   夫人可能是想不透这关节,可画琅总忍不住想,以前的二少哪里会关心这些女人的事情。   现在倒是上心,说到底还不是不想让沈南瑗嫁给大少。   偏偏,夫人就信了他的话,一个劲地想把仇人的女儿弄进府。   画琅明里暗里劝了几次,可夫人就是不听。   今早还说:“你瞧瞧那沈家,这半年出了多少事情,沈家的太太没了,听说还没了个姨娘。哎哟,督军是个老思想,最是不喜不祥之人!”   “画琅!”杜聿霖出声道。   画琅正在走神,竟没有听见。   杜夫人不快地道:“画琅,二少叫你呢!”   画琅这才回了神,一脸的惶恐不安,内心却是窃喜不已。   要知道这还是二少第一回 叫她的名字。   “二少有什么吩咐?”   杜聿霖却不再理她,而是转了神,同杜夫人道:“画琅也不小了吧!我手底下的兵,有瞧上她的!”   说的就是那个刘保。   他还是听许副官叨叨的,说的是刘保一见画琅,就入了迷。   “手底下的兵,什么职位啊?”杜夫人一向视画琅为心腹,她的终生大事,就通自家的庶女一般,也是要好生挑拣的。   杜聿霖沉声正要答。   画琅的反应很大,“夫人,我谁都不嫁,我要守着夫人过一辈子。”   杜聿霖似笑非笑地说:“母亲,我看她的心里八成是有别人了。”   这只是给他母亲一个提醒。   杜聿霖也没那个脸觉得这些女人都会爱上他。   不过那日,听许副官说,还是画琅拉走了沈芸曦。   况且这些日子,母亲一直不知他和猫儿的事情。   单从这一点来说,这个丫头的心思就很复杂。   若是个老老实实的丫头,他自然亏待不了她。   可若是个心思歹毒的……他杜聿霖养鹰,也就只让那一只没良心的啄了眼睛。   杜夫人果然起了疑心,不过碍于儿子在场,她只是深深地瞧了画琅两眼,没有说话。   杜聿霖又和她扯了几句其他的,起身回了前院。   杜夫人的脸色阴沉,唤了一声“画琅”,等到她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儿,拧着她的胳膊道,“我不管你心里想的是谁……都给我歇了你的心思。”   这人呐,都是一样。富贵若没有打眼前过,就罢了。   可一旦富贵就在眼前,那心里眼里就都是它了。   这个府里,能让女人持续富贵的,不过就那三个男人而已。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还有一个是傻子。   不管是哪一个,杜夫人都容不下自己的丫头背着自己有了别样的心思。   画琅真的是叫苦不已,可她又没法子辩解。   二少的心啊,狠起来,哪里会管她的死活。   杜聿霖那儿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躲过了一晚,第二日还是自己送到了他爸的跟前儿去。   杜聿霖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想着先把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再去解决外面的。   攘外必先安内。   他可不想他在外面拼死拼活,后头他的猫儿成了别人家的。   杜督军意外了一下,夹着烟卷的手一没留意,烧到了手指头。   他皱着眉,将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一抬头,对着自己的亲儿子阴恻恻地笑。   “爸,我是你亲儿子。”杜聿霖臭不要脸地提醒。   杜督军心说,这要不是亲的,早就弄死几回了。   就是亲的,才气死了自己无数回。   他心里的烦躁不想说,闷哼一声。   杜聿霖又道:“我听说那位顾夫人下了请帖,要请我大哥吃饭!”   杜督军正烦的就是这件事情。   请帖是半个小时前送进的门。   他那个脑回路,已经闹不懂这些女人想干什么了。   他家的夫人,死命地想让顾歆儿进门。   进门干什么呢?   总归没好事。   而顾红梅原先是死活不提婚约的事情,避而远之。   这下又主动上门!   顾红梅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杜督军还念着顾歆儿爸的旧情。   自己心底也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是个傻子,总觉得不能亏待了旧部下的女儿。   他正纠结的紧。   杜聿霖看准了他爸的烦躁,适时开口,“爸,这事总要有个定论了。若不然,会被旁人耻笑咱们像个女人似的,哼哼唧唧,做事不够阔利!”   “你以为我不想吗?”杜督军闷声道。   “爹是挑花了眼睛,恨不得将两人合二为一。”杜聿霖的心思深沉,面带着讥讽。   杜督军的眉头一蹙,一脚飞踢。   只不过没踢着人而已。   杜聿霖已经跳出了门去,他心里明白,猫儿的事情,他虽然心急,却也仍旧急不来。   若被他爸发现了蛛丝马迹,那这事能成也成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吼吼吼 第59章 杜家晚宴   沈公馆的这个年, 过得冰冷水冷的。   沈南瑗疑心下一刻沈家就要垮了散了的时候,沈家却还依然□□着, 或许是因为沈黎棠尚还健在。   短短几天功夫, 沈芸曦瘦了一大圈, 眼窝子都凹陷了进去。   听说是给苏氏守了头七, 一粒米未进。   这倒是让沈南瑗对她另眼相看, 不管怎么说,苏氏母女的感情做不得假!   谁都知道苏氏的死蹊跷, 就是和沈黎棠的冷落脱不开关系,没准儿还与严三娘有关。   沈家的故事, 要是写成话本子的话, 多半是那种负心的丈夫, 痴情的妻。   沈芸曦一天总要哭上个好几次,起初是嚎啕大哭, 后来就只会流泪了。   哭了三五日之后, 基本只会咧嘴, 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沈芸卉就成了她的主心骨。   苏氏过世的第八日,沈芸卉捏着沈芸曦的鼻子, 灌进去了一小碗稀米汤。   呛得沈芸曦原本已经枯竭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沈芸卉恶声恶气地说:“你也不想想, 你死了, 某人可是巴不得的。”   某人?   沈南瑗正坐在客厅里,真不是她对号入座。   她甚至觉得委屈,苏氏的事情, 她顶多算知情不报,就连推波助澜都不曾。   怎么这口锅,还是降到了她的头上。   沈南瑗撇了撇嘴,心想,也罢,自己就当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同沈芸曦一样,沈芸卉也是长在苏氏身边,即便有时候会怨苏氏的偏心眼,但对自己姆妈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但她不会像沈芸曦那样,哭若是有用的话,那这个世界上什么问题都很好解决了。   沈芸卉以极其粗暴的手段,制止了沈芸曦自暴自弃,嘱咐她要不想死的话就好生养着。   毕竟身体是“战斗”的本钱。   她叹了一口气,又交代了春萍好生看着大小姐。   这才走出了家门。   门口的天和沈家院子里的天,明明是一样。   可沈芸卉就是觉得外面的空气更清新,一离开沈家,她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我以为你这阵子都不会来。”安禄穿着格子纹的灰白衬衫,罩了一件过膝的黑色的羊毛大衣。   一如既往的精致体面,那眉梢轻轻皱着,显然也是知晓了她家最近发生的事情。   沈芸卉的目光在寻到书店角落卡座里的男人时,脚步不由加快,然而听到他这话,又不由黯然,“我在家里待着,只怕是要喘不过气来了。”   安禄笑了一下,站起来道:“那好吧,我为我的考虑不周跟你道歉。为表示我的诚意,我请她喝咖啡。”他知情识趣地转移开了话题,书店的对面有一个咖啡店。   和他相处,沈芸卉自然是愿意的。   两个人移步进了咖啡厅,安禄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又道:“学校下个月就要开学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沈芸卉坐在安禄的对面,透过玻璃窗,有不少路过的女子大胆放肆打量他。想必是受他英俊的外貌所吸引。   这样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和自己在一起,沈芸卉的心底多少是有几分期盼和隐秘欢喜的。   少女的情窦初开,或是一眼定情,又或是日久生情,安禄把两者都占了。   然而沈芸卉却不知道安禄对自己有几分心思,这份欢喜便转为了落寞,恰是女孩子动心的表现。   “开学以后老师还在一年级教学吗?”沈芸卉其实想问的是他还要教那个沈南瑗么?不过婉转了些。   安禄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提醒,在点头之后,问了道,“你妹妹可还好?”   “老师问的是我哪个妹妹,我那嫡亲的妹妹尚不知所踪。”沈芸卉神色倏然一变,虽然极快掩饰了过去,但不可否认,安禄这般明显关心沈南瑗的举动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可那样生硬的话是有些失礼的,于是,沈芸卉极力压下了那一股不快又道:“南瑗妹妹跟我们家情分浅薄,不管是我姆妈过世,还是二姨太过世,我都没见她有伤心的情绪,这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话说的隐射,不过是在说沈南瑗生性就冷血寡情。   果然,沈芸卉看到安禄皱了皱眉,她也不着急,收了话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咖啡。   家里的氛围死气沉沉,而想从安禄这儿获取点慰籍,眼下似乎也陷入了阻断,因为安禄能给予她的,和她想要的根本就不一样。   她思忖了片刻,倒是第一次理解了姆妈想要除掉沈南瑗的那份迫切的心情。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身心凉薄的果然是她,事不关己时,她对沈南瑗并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即使,芸芝是因为她才不知所踪的。   沈芸卉思付了片刻,才又道:“家里正值多事之秋,而我那妹妹,似乎也有许多秘密。”她拣沈南瑗的事情说,她知道只有这样安禄的注意力才会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尽管心底暗暗含恨,但面上却仍得装作云淡风轻的。   “这话何解?”安禄放下了咖啡勺,不解地问。   “就在前几天,南瑗妹妹乡下的奶娘来了,一开始还同我们说了许多妹妹的趣事儿,七零八落拼凑起来,却是和现在的南瑗妹妹并不一样。二姨太说南瑗妹妹不像是乡下来的,我们也觉着不像。不过后来,这事就过去了。可并没有过几天,二姨太就莫名其妙地自己洗澡淹死了。   我爸觉得对妹妹有所亏欠,对她的要求大体上都予以满足,她要回家便回家,设的门禁对她并无作用。可去向,却没有人知晓。   我们姐妹几个即便是想亲近,都寻不到法子。”   沈芸卉说的话七零八散,可拼凑起来,没有一句是说沈南瑗好的。   她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说的,句句指向沈南瑗的怪异,只为了引起安禄的好奇和恶感。   谁知安禄听完,抿了口咖啡,态度却有些冷落了下来,“南瑗从小养在乡下,身边除了奶娘,没有一个亲人。她只身寡人回到城里,肯定会有诸多的不习惯。你们是一家人,好好沟通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沈芸卉闻言一怔,原以为会引起的追问并没有,反而被一通说教。   安禄这是在指责她没有尽到姐姐的责任?   这令她意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又想起了姆妈说的,沈南瑗和那个杜二少不清不楚。   原想脱口而出,可又生怕给安禄惹上了麻烦。   沈芸卉欲言又止,接下来的话题,即使是安禄故意往沈南瑗的身上扯,她也不再开口多说一句。   一杯咖啡喝完,沈芸卉又去了书店,拿了补习的课业后,离开了。   殊不知,在她离开之后,安禄就着桌上的纸,用批改用的红笔写下了沈南瑗的名字,并望着出神久久。   他要的答案,或许不久就会有了!   ——   沈南瑗和江潮约定了时间见面。   毕竟江潮还欠她一个答案。   怎么说她也算是给江潮那边递了看起来非常正经而且有用的消息,但是,江潮那边,居然不给消息反馈!   说起来自己还跟那个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呢!女人有木仓,她始终觉得不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杜聿霖的意思。   有了上一次,差点被督军堵在了营所的经历,她肯定不会再主动去找杜聿霖那厮了。   找了也没用,他有的是理由搪塞她,也有的是手段来揩她的油。   揩油这种事情,若她顺从,那就成了男女调情。   沈南瑗顺利地将江潮堵在了他的赌|坊。   江潮似乎早有预料,她会来似的。   不待她问,就摊了手说:“沈小姐,我顶多算泷城的包打听,脱了泷城的事,往天京那边靠了接触不全面。”   说着,他还停顿了一下,扯着嘴角,笑的很玄妙:“但有个人一定能知道。”   沈南瑗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嘲讽道:“江爷,你好歹也是堂堂青帮的爷,不说一言九鼎了,这言而无信……就是你青帮立世的根本吗?”   江潮笑容顿时一收,面色悻悻:“沈小姐,我青帮在泷城就是再牛,也牛不过一手遮天的杜少帅。”   沈南瑗要还猜不到那天杜聿霖在的话,她就真成傻子了。   难怪那天在赌坊的附近碰到他后,他整个人阴沉着脸,透着古怪。   再一想她当时跟江潮再三交代不要告诉杜聿霖的话语,一抬头,狠狠地朝江潮瞪了过去。   这人,当时若给她一点提示……不过转念便想明白了,江潮是杜聿霖的人。   她借了人家的人,难不成,还指望着江潮给予她忠诚?   “你想干什么——”惨叫声从赌坊二楼传了出来。   沈南瑗面无表情,踩着五寸高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杜聿霖那大变态一早都知道的事儿还跟自己端着,不就是指着自己去求他告诉!   他、做、梦!   沈南瑗站在赌坊的门口,深吸了一口长气。   对面负责保护沈小姐的吴茂,好死不死地在这时候露了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向视他若无物的沈小姐,忽然狠狠地瞪了瞪他。   吴茂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只觉脊背都升出了一股寒凉之气。   人都是会成长的。   成长之后的吴茂,且是知道这位沈小姐是少帅跟前儿的大红人。   啊,要不要问问沈小姐发生了什么?   吴茂踌躇了一下,在工作记录的小本本上记下了——正月初六,沈小姐走出了赌坊,不太高兴。没准儿是因为赌坊的江爷,惹了她生气。   江潮正站在窗户下,往外看,也不知道是风太大了,他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   第二天,沈南瑗收到了来自督军府的请帖。   请她初八过府用餐。   只邀请了沈南瑗一个,在离婚期尚还有一月余的时间。   沈南瑗的兴致不高,沈黎棠却是很高兴,他认为这是督军对两家关系稳妥的表示。   初八的大清早,就让李氏叫了沈南瑗起床,好好捯饬捯饬。   还特地嘱咐:“南瑗啊,穿的喜庆一点。”   沈芸曦的脸色顿时僵硬,仿佛苏氏的事,随着身入黄土就都不存在了。   继女难道就不用戴孝了吗?   她的疑问并没有出口,沈芸卉狠狠地掐了她的胳膊。   要是以往,她肯定要嗷嗷大叫。   可如今,她只是看了自己二妹一眼,就知道了她的用心。   这个家因为沈黎棠的风流和无情,只呈现着表面上的‘欣欣向荣’,骨子内里早已经开始腐烂。   没人会真心对她们姐妹好。   即使沈黎棠是她们的亲爸。   那就只有相互扶持,相依为命。   沈南瑗有她自己的主见,没依着沈黎棠穿上一身红,也不打算给苏氏戴孝。   她穿了件水波蓝的衣裳,打扮的岁不算隆重,但也得体。   奇怪的是,沈黎棠一大早起来,也是西装笔挺,还特意刮了胡子,容光焕发的样子,显然也是要出门去。   当然不可能是硬塞去督军府的。   严三娘一身黑色暗花的旗袍,小声地提醒:“老爷,是时候去码头了。”   沈南瑗对严三娘还是有了些了解的,此人目标明确,行事有章程,与她没什么私人恩怨,自然不会和她起什么冲突。   若有了利益冲突,只怕她会像处理二姨太和对待苏氏那样,毫不犹豫对自己下手。   是以,沈南瑗是一直提防着的。   她即使听见了“码头”两个字,也没有刻意去打听。   眼看着严三娘挽着沈黎棠的胳膊,出了门,陷入了沉思里。   “督军府请你过府吃饭,你别真放开了吃。你看大小姐二小姐她们,全都是太太照着名媛闺秀培养的。吃饭,见人说话都还是有些讲究的,你去了也讲究些。回来我给你留宵夜吃。”李氏不放心地交代。   沈南瑗那点子思绪就被李氏发愁的样子给搅和散了,“三姨太,我这又不是头一回去。”   “你就当我多想吧,总之去了督军府,哪儿哪儿都注意着点,都说宅门府邸越大规矩越森严,你可当心。”   “行,我知道了。”   沈南瑗没想督军府的规矩,只抬了下手表,一看才七点不到的功夫,心说,吃个晚饭至于一大早就来接人?   门口的下人来报,说是督军府的人来接了。   沈南瑗接过了李氏递来的手包,转身,正好看见门口西装笔挺的那人。   杜聿霖就站在沈公馆的门前,打量沈南瑗吃惊的表情,不厚道笑了。   一摸口袋,“给,压岁钱。”   沈南瑗手里被塞了一个红色的利是封,她捏了一角只觉有些薄,却仍是麻溜地收了。   “杜二少,新年好呀!怎敢劳烦二少亲自来接!”   “沈小姐,新年好!”杜聿霖说话的时候,眼神清亮,似乎还带着笑。   杜聿霖不可能在沈家的门口变身狼人,只等把小猫儿逮进车里,这才不忿地道:“你男人来接你,是多正常的事情。”   沈南瑗给吓一跳,乍听见这种中二台词实在是没忍住,嫌弃的恨不得挪到车子外面去。   杜聿霖就知道她肯定对自己还是避若蛇蝎,闷哼了一声道:“猫儿,不要跟我耍小聪明。我可以放纵你,但你知道放纵也是有限度的。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记不住的话,我就会像现在一样,我会时刻提醒你。”   沈南瑗心说,他还能怎么提醒!   刹那间,杜聿霖的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扣住了自己的后脑,唇上就落了他霸道狂乱的气息。   前头的许副官早就见怪不怪,迅速发动了汽车。   杜聿霖的吻一直持续了很久。   像是饿急了的人,恨不得将她拆吞入腹似的。   沈南瑗起初还会挣扎一下,但挣扎要是有用的话,那对方可能就不叫杜聿霖了。   杜少帅的霸道,是不容任何人挑战的。   她越是挣扎,他便亲的越是凶狠,直到她逃都没力气逃。   男人的眼睛细长深邃,比女人还要漂亮。而在一眼不错望着她的时候,能给人用情至深的错觉。   沈南瑗正在胡思乱想,嘴上的力道陡然松开,耳边响起了莫名其妙的声音:“闭上眼睛。”   沈南瑗没好气地说:“不闭!”她又不陶醉,干嘛要闭。   杜聿霖微微蹙眉,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吻技有那么差?   那既然差的话,那自然是得好好的多演练演练了。   是个男人或许都会在意这些事情的……对吧?   这就好比两人刚刚上完了床,女人嫌弃地看一眼男人的小弟弟。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沈南瑗是有心想要打击死他。   可没能想到,杜聿霖那个变态再一次俯身压了过来。   这一次亲的,比上一次还狠。   只吮的她舌尖发麻,出口的话语,全部变成了呜咽声音。   沈南瑗好不容易从脚踩棉花的失重感清醒过来,即刻就跌进了杜聿霖的眼眸里,那眸子里有个她,面颊绯红,眼神慌乱。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自己,心兀的跳乱了一拍。   她气愤又慌张地把人推开,别过了眼睛:“杜聿霖,你是不是有病!”   良久,沈南瑗听到一声轻笑,是从杜聿霖那发出来的。   他说,“以后要是不想听到你说什么,这法子挺管用。”   还别说,这句话比警告都管用。沈南瑗小声嘀咕:“不要脸!”   就这一路功夫,许副官已经把车开到了松江码头附近。   若不是因此,杜聿霖也不会这么痛快就饶过了她。   隔着老远,能看到码头上翘首等待的许多人。   杜聿霖递了一个望远镜给她,又伸手一指。   沈南瑗接过了之后,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见往海面上那大船张望的沈黎棠,很显然他也是在等着接什么人。   沈南瑗又看了一会儿,那大船正在抛锚。   她狐疑地放下了望远镜,一语不发地将身旁的男人看定。   杜聿霖知道她想问什么,故意吊她胃口道:“接的人,同你有关系。”   沈南瑗知道他卖关子的意思,不就是等她问嘛。   像这种或许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沈南瑗“不耻下问”。   她硬声道:“什么人?话说一半,你有意思没有?”   “按照辈分,你得唤她一声姨母。”杜聿霖露出了得逞的笑,揉了揉她柔软的发,意有所指地说:“只要你问我,我都能告诉你。”   沈南瑗觉得这是在影射她找江潮还想瞒着他的事儿。   小心眼子。她在心里嘀咕。   她再一次举起了望远镜,只见无数的人从大船上下来。   一个穿着一袭黑色齐脚踝大衣的女人,带着一顶蕾丝宽帽檐的帽子,虽瞧不清楚她的五官,可一举一动却别有一番成熟风韵。   她看见沈黎棠的那一刻似乎顿了下步子,紧跟着才缓慢地走了过去。   而沈黎棠笑的很是开心,殷勤地上前,一把接过了她的箱子。   不用说,这位就是白家庶出的二小姐,原主生母白氏的妹妹。   白氏已经过世了这么些年,沈南瑗也回到沈家了这么久,从没有听沈黎棠提起过这位白秋寒。   她本以为,这是早就不相往来了。   看来,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沈黎棠的车子。   沈黎棠好色。   而小姨子这种暧昧的角色,实在是容不得沈南瑗不多想。   “好了,该看的看完了,去督军府。”杜聿霖后面那话是同许副官吩咐的。   车子再一次启动。   沈南瑗稍显得沉默了些。   “严三娘是什么人?”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得问到他这儿。   沈南瑗叹了口气。   “细作。”杜聿霖迎上她不满的目光,轻咳了一声,“也是家奴。”   杜聿霖这才跟她细说起蛇图腾。   原来天京就是集权中心,而其中三大世家渗透军阀势力使得局面更加复杂。蛇图腾是属于龙家的,三大世家之首,家世实力不可测。   泷城山高水远,握着丰富的矿藏资源,多少人想啃却啃不下来的肉骨头,皆因为杜家,杜督军,杜聿霖乃至杜家的军队,想动必然先咯了牙。是以这些年,天京那边似乎改变了战略,放细作探底成了各方势力努力的目标。   “那个朗华就是个高级细作。”杜聿霖说完,直勾勾地看向了她。   沈南瑗一听,知道他必然是清楚她和朗华的几次交流。   “这种机密的事跟我说干什么。”沈南瑗颇没好气,说实话,知道越多命越短这道理她还是挺信的。   朗华究竟抱着什么目的来的,她并不想知道,何况她也不觉得朗华会害她,她的直觉大多数时候都挺准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上了我船,跑不掉了。”杜聿霖轻挑着眼皮,似乎能一下子看透她的内心。   沈南瑗闻言,直皱起了眉头。   杜聿霖又想亲她了。   可是,督军府就在眼前。   杜聿霖亲自把沈南瑗接到府。   同样接到邀请的顾歆儿却是一个人坐黄包车来的,天寒地冻,把人的脸色都给冻得不大好。   好死不死,双方在督军府门口碰了头,气氛有些尴尬。   沈南瑗则是意外,她没想到杜督军还邀请了顾歆儿。   而这事,杜聿霖没说,所以挨了沈南瑗一记眼刀。   “聿霖哥哥,沈小姐,你们是……”   “碰巧。”   “我去接的。”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对视,说了碰巧的沈南瑗一点没被对方指责说谎的心虚,反而恶狠狠瞪了回去。   顾歆儿这么一个大活人反而被这样忽略了过去。   她心底不忿,看着两人之间萦绕的旁人难以插入的默契氛围,醋海翻涌,却冷不丁看见了沈南瑗口袋那露了一角的利是封,“这是聿霖哥哥准备的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啊。我记得当时给我的,我都换了糖吃。”   顾歆儿的神情颇为怀念,说到的小时候是沈南瑗不知的,仿佛想借此扳回一城。   沈南瑗抬眼朝她看了过去,大约是女人了解女人,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机。   她笑而不语,抬脚向前。   顾歆儿一副说错了话的样子,看向了杜聿霖,“聿霖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让沈小姐不高兴了?”   “有么?”杜聿霖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顾歆儿怔了片刻,又抿嘴笑了起来。   却听杜聿霖又道:“来个人,带顾小姐去见夫人。”   顾歆儿的脸色白了一瞬,强笑说:“不是应该先去见督军的吗?”   “哦,我爸这会儿正在处理公务。”杜聿霖微微点了下头。   一旁站立的下人,朝着顾歆儿弯腰,做了个“请这边走”的动作。   顾歆儿还是不死心,她出言问前面的沈南瑗,“沈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沈南瑗可不想跟她一道,正想着怎么回应。   杜聿霖直白地道:“哦,我还有些话要和沈小姐说。”   顾歆儿顿在原地。   杜聿霖冷笑:“怎么,不可以吗?”   顾歆儿被这个笑吓得遍体生寒,她干笑:“想必聿霖哥哥和沈小姐有正事要办,那我就先去夫人那儿了。”   她步履匆匆地跟着下人走了。   杜聿霖留意了猫儿的反应,心底又记起了上次照片的事儿,脸上浮现出了笑意:“这就醋了?”   “什么醋?”沈南瑗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面上也维持着得体笑容。   两个人就站在走廊下说话,不过叫谁看了,也传不出任何风言风语。   毕竟督军一直倡导废除旧时代的那些恶习。   可杜聿霖就是觉得他的猫儿在跟他闹别扭,别扭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顾歆儿。   心里有些暗爽。   “给你的,和给旁人的一定不一样。里头装的一定是你想要的,打开看看。”他罕见温柔地说桌,指了指她口袋里的利是封。   沈南瑗一心想摆脱杜聿霖,她动了脚,道:“我回去再看吧,就不劳二少带路了。”   “猫儿。”杜聿霖拦住了她的路。   这一番来去,可就比站在廊下说话碍眼多了。   沈南瑗赶紧停下了脚步,往后退了一点,仍旧与他保持了距离,却不得不妥协道:“现在看。”语气里有无奈和烦躁。   沈南瑗硬着头皮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拆了封口看。   掉出来一张硬卡纸,还有一把钥匙。   灰蓝色的卡纸上面什么都没有,角落有个大写的数字贰。“这什么?”   “我有一个调查科。”杜聿霖笑,“你以后可以随时支配这个调查科。”   沈南瑗错愕,“贰是什么意思?密码?”   “第二权限人。”杜聿霖看她,眼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凡是你想知道的,你能知道的,都可以查得到,有备无患。”   沈南瑗还沉浸在第二权限这一词里。   杜聿霖把他的调查科让自己用?哪怕调查科最后是受命于他,这份礼,她也觉得是分量沉重了。   “还有康山别庄的钥匙。”杜聿霖欣赏着小猫被礼物惊呆的样子,“你要想去,随时去。”   鬼才要去。沈南瑗想吐这句的,可在迎上杜聿霖的目光时不期然就卡在了喉咙里。竟然荒谬的有了一种,他能把可以许的都许给自己的错觉。   可是,她想要的是自由。   阳光纷呈落在了树梢上,叶子缝隙。洋洋洒洒。   少女的侧颜染上了橘黄的柔光,细腻而美好,沈南瑗经过了深思熟虑后说:“谢二少抬爱,这两样并不是我所需要的。而我想要的,怕是二少不会想给。”   她垂下眼眸,不知道为何说出了这句话心里反而轻快了不少。   良久,杜聿霖幽沉的目光凝落在她身上,“那也未必。”   大抵是发现她的狐疑目光,杜聿霖冷测测一笑。   “毕竟,来日方长不是么。”   就像是谁能想到自己会栽在这么只小猫儿手里,未来,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杜聿霖是个务实的人,早前是自己想不通,可如今他就是再迟钝,也想明白了那只猫儿对他来说,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但凡是他认定的,那便是牢牢抓了不放。   凭什么他都动心,这小猫儿还想全身而退。   休想。   沈南瑗不知为何他的眼眸亮的发光,那深邃的光华直射过来的时候,让她忍不住心惊肉跳。   她害怕变数,更害怕……杜聿霖此刻认真专注的神情。   那张硬卡纸似有千万斤重。   被杜聿霖紧紧地塞在了她的手心里。   ——   督军府的饭或许是好吃的。   听说厨师的祖父还在皇家做过御厨,祖传了一身的好厨艺。   这么明显显摆的话语,自然不会杜夫人或者杜督军说的。   而是杜文玲拉着顾歆儿的手,坐在饭桌前,小声嘀咕的。   十八样菜式一端上来,沈南瑗只拿眼睛一看,就瞧出了与沈家的饭食高低之分。   沈家的按理说已是不错,可这里的更加精致,从摆盘到色泽,再从香味甚至到温度,都掌握的恰到好处,无不让人垂涎欲滴。   督军府的人口并不简单,督军一共有六位姨太太。   只不过,杜家请客的时候,从不让她们露面。   是以,今日这一桌除了杜家自己人以外,也就只多了沈南瑗和顾歆儿。   杜文玲挨在顾歆儿的左手边坐着,而沈南瑗落脚的晚,坐在了顾歆儿的右手边。   对面依次坐着杜聿航和杜聿霖。   杜督军做了主位,杜夫人挨在他的旁边。   杜夫人命人开了一瓶红酒,亲自给督军满上了之后,笑着招呼道:“今日就是家宴,歆儿和南瑗不必紧张。”   “好的,夫人。”顾歆儿得体地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嘲讽。   也不晓得是谁,刚刚在自己的院落,对着她一口一声“顾小姐”。   这会子,在督军的面前,倒是显得亲昵起来了。   果然如她姆妈说的,这位杜夫人惯会在督军的面前演戏。   可演戏,谁不会呢!不过是在脸皮上罩了层端庄大气的面具。   杜夫人将红酒递给了画琅,命她给其他的人都斟上。   画琅拿着红酒,先是给大少和二少满上,转了一圈,直接隔过了杜文玲。   杜文玲原本还满怀着期待,现下失望的不得了,她拿着酒杯,哀求道:“爸,我今日就喝一小杯可以吗?”   杜夫人笑:“瞧你那个小酒鬼样!也不知是随了谁!”   杜督军哈哈笑了起来,“女儿像爹!今日高兴,叫她们这些小的也喝上一小杯。”   督军的手指了指杜文玲和沈南瑗。   杜文玲眉开眼笑地说:“谢谢爸!”   顾歆儿听了这话,心里略微有些不是滋味,与青春逼人的沈南瑗相比,她是显得成熟了。   可人就是这样,这儿若是不足,那就在其他地方找补。   瞧那个沈南瑗就是个闷雷子,这都多久了,只顾着自己吃。   顾歆儿夹了只大虾,细细的剥了皮,送到了对面的杜聿航碗里,“大少,吃虾!”   杜聿航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顾歆儿含羞带怯地说:“不客气!”   转头又夹了几只虾,分别剥给了杜聿霖和杜文玲。   杜文玲夸张地道:“歆儿姐姐,你这么贤淑,谁要是娶了你,真的是有福啊!”   这话正中杜夫人下怀,她故意清了下嗓子,还偷偷地用脚碰了碰督军,示意他快看。   吃饭的时候,杜督军不想聊这些事情,更何况是当着顾歆儿和沈南瑗的面。   他假做未见,只抬了头客气地和顾歆儿道:“歆儿,你也吃,不用管他们。”   “好的,杜叔叔。”   不管是从称呼上,还是其他方面,顾歆儿都做出了一副碾压沈南瑗的做派。   她落了个自得,没有压力地将大厨精心做出来的十八样菜式都品尝了一遍。   酒足饭饱,心情愉悦。   若不是,那个杜聿航突然也学顾歆儿的做派给她剥了只虾的话,她一定会更加愉悦。   沈南瑗瞧着碗中多出的那只色泽红艳的虾仁,冲杜聿航道谢:“谢谢大少!大少,自己吃就好。”   杜文玲转了转眼珠子,压下了心头的不满,道:“大哥,你也给歆儿姐姐剥一个啊,人家都给你剥了,没顾上自己吃。”   杜聿航闷声道:“我看她自己会,还剥的那么好!我是看南瑗不会剥,才给她剥的。”   沈南瑗是嫌麻烦,只夹了红焖虾的配菜尝了尝味道。   她很干地扯了下嘴角,一抬头,正好对上杜督军若有所思的眼睛。   这顿饭吃下来,菜式是好吃的,但是心累无比。   唯一庆幸的是,杜聿霖没有作妖。   沈南瑗原以为,他定要在桌子底下捉弄自己来着。   没曾想,人家安安静静地吃了顿饭。   不像杜聿航不吃葱蒜,还不吃辣椒。   杜聿霖不挑食,什么都吃。唯独顾歆儿给他剥的那个虾,留在了碗底。   一吃完饭,杜夫人就叫了顾歆儿和杜文玲去她院子里打牌,故意将沈南瑗撇下。   杜文玲很是得意的从沈南瑗的身边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   只看那表情,沈南瑗便知道,她心底想的。   不过是以为她像沈黎棠削尖了头想嫁到杜家,现在出现了“劲敌”,想看她的笑话。   沈南瑗的心底自然很不屑,她思前想后,都觉得今日督军的态度很有意思。   而杜夫人那里就做的更是明显了,她在故意抬举顾歆儿,不论是什么目的。   与一开始提出顾歆儿和大少有婚约时不同,想必是夫妻本就一体,虽然杜督军没有明确的表示,那是不是说他肯定也动摇了?   吃饭时的场景还在杜督军的脑海里,他深思熟虑,跟杜聿霖说了声:“老二,替我招待南瑗。”   又一指屏风后面:“老大,跟爹进来。”   “有什么事吗?”杜聿航偏着头问。   “进来,爹有话要问你。”   杜聿航不大高兴,却也不清不愿地跟了进去。   那屏风是东阳木雕花格的,透过一个一个格子,可以清晰地看见两边的情形。   杜聿霖的耳朵是经过训练的,要知道什么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他。   他就是凭着这双耳朵,不知躲过了多少次暗杀。   最厉害的一次,他在楼上,就听到了楼下推动木仓栓的声音。   更别说这离的并不算太远的父子交谈。   杜聿霖仔细听了一会儿,微微皱了眉头。   转头一看若有所思的沈南瑗,他以手指了指茶杯,声儿不大地说道:“你猜我爸和我大哥会谈什么?”   沈南瑗撇嘴,“总不至于是聊飞机和大炮。”   杜聿霖咧了嘴笑,又问:“那你今日有何感想?”   “没有。”沈南瑗嫌他聒噪,不大想和他聊。   她扭过了身子,双眼直视着中央的一盆红色牡丹花。   如今可不是牡丹花开的时节,想来是烧了暖盆子,提升了屋子里的温度,才使得牡丹提早了两个月开花。   沈南瑗的眼睛里有花,心里却根本没有。   就在杜聿航踏进屏风后面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翻腾出了一个念头,那念头乍起的时候,吓了她自己一大跳。   可念头一旦跳了出来,她就是费劲了力气,也按捺不下。   先前可没敢这么想过,只一心想要逃。   可讲真的,逃婚说起来还是怯懦的。   只是武力值不对等的情况下,怯懦是活命的唯一法子。   可今时今日又有不同。   沈南瑗很是紧张,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抓住什么机会似的,手心湿哒哒的,浑身躁动。   杜聿霖不知她想了什么,如此出神。   不动神色地动了动脚,踢了她的脚尖一下。   沈南瑗回头瞪他一眼,还没说话呢,屏风后面的杜聿航就跑了出来。   沈南瑗下意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杜督军紧跟着也出来了,他张开了口。   沈南瑗将他想说的堵在了口中,忽略了杜聿霖制止的眼神,大着胆子道:“督军,我想和您谈一谈。”   杜督军倒是迟疑了片刻,一转身,又走到了屏风的那一边。   沈南瑗跟了进去。   “督军可是在我和顾小姐之间拿不定主意,又想着询问大少的意见!”沈南瑗一到了屏风的后面,迫不及待将在心底过了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督军可否听我一言。”沈南瑗不带他反应,趁热打铁:“我愿成全大少和顾小姐。”   沈南瑗的身体里像是过了道电,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激动,仿佛自由就在眼前。   没有谁敢拒绝他做出的决定。   杜督军微眯了眼睛,看着眼前姿容俏丽的女孩。   杜督军的沉默,让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沈南瑗的心里一咯噔,难道说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问题?   不应该啊,督军夫人想要的大儿媳是顾歆儿,那个顾歆儿又和大少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怎么看,她都应该是出局的那一个。   沈南瑗出了一后背的凉汗,这时,耳边才响起杜督军的声音:“你不想嫁给聿航?”   事已至此,沈南瑗豁了出去,“我若说想嫁,督军当真会相信吗?”   她扯了下嘴角,自嘲地笑:“我与大少以前并不相识,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我的父亲想要攀附权贵,将我推了出来。我若说我想嫁给一个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那么我想嫁的也不过是他能给我带来的荣华富贵……不是吗?”   杜督军知道,这一点,她说的是实话。这也叫人之常情。   若是有人让他娶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女人,他可能首先衡量的也是那个女人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便利。   他心底的愤怒消散了一些,越发地觉得他这个算命算出来的儿媳,是个妙人。   既然没了先前的怒气,他也多了些许的耐心。   杜督军翘脚而坐,还指了指旁边红木的雕花椅子,示意沈南瑗坐下说。   天知道,她是怎么才克制住不颤抖的。   沈南瑗害怕自己一旦坐下,会不停地发抖。   她仍旧倔强地站着。   杜督军也不强求,道:“你进城也有半年之久,与聿航难道就没培养出感情吗?”   沈南瑗深吸了一口长气,如实道:“不瞒督军说,我对杜家只有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吼吼吼 第60章 叫上了瘾   怕就对了!   不过也很是稀奇, 旁人的怕,哪个不是瑟瑟发抖, 或者痛哭流涕。   可沈南瑗呢, 高昂着的头, 分明像是英勇赴死的勇士。   杜督军识人无数, 哪一款的都见过, 最喜欢的还是骨头硬的人。   况且骨头这么硬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杜督军忽然咧了下嘴, 道:“不瞒你说,原先我也想让聿航娶顾歆儿, 不是觉得你不好, 而是觉得顾歆儿的年纪比你大, 更懂得照顾人。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的私心,自然希望有人对我的儿子死心塌地, 可以照顾好他的起居。我家是不缺人照顾, 可佣人始终是佣人, 肯定不及枕边人贴心。可是,刚刚聿航告诉我, 他只要你……除了你,他谁也不会娶。”   沈南瑗深吸了一口气, 一开始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指甲抠了手心,痛感立刻走遍了全身,紧跟着耳边仿佛有一道炸雷炸开了。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 她到底何德何能,让杜聿航只要她。   她一扭头,看向了隔断的外面。   隐约可以看见那个杜聿航,正捧着茶盏。   若只看他的动作,谁也不会认为他的智商有问题。   她兀的一下收紧了瞳孔,似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杜聿霖制止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耳边又想起了杜督军的声音。   “所以……”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安心做好我杜家的准儿媳。往后,我亏待不了你。今日的话,我只当从来都没有听过,你也只当从来都没有说过。安分守己,做的像以前一样。”   说着,杜督军迈了脚。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当作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沈南瑗急急地叫:“督军!”   杜督军却没再理她,径直走了出去。   小的霸道,老的也霸道。   果然,杜家就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沈南瑗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想要回家。   离开这个变态太多的地儿。   杜家原本是要留宿的,只不过沈南瑗坚持要回家。   杜督军也没有强留。心想着,这孩子那么硬骨头,总得给她时间让她想明白。   毕竟,杜家要娶的是儿媳妇,又不是要跟谁结仇!   送沈南瑗回家这个任务,杜聿航自告奋勇地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汽车,行到沿河公园的时候,沈南瑗忽然出声叫停了车。   转身又和杜聿航道:“大少,咱们到公园里边坐坐好吗?”   “好!”杜聿航欣然同意。   张副官原本跟的很近,可沈南瑗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   杜聿航便明白了,指着张副官道:“你别跟那么近,不然,我还怎么和小媳妇儿说悄悄话。”   张副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脸,居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那感觉像是长长地松一口气——他家大少终于开窍了!不容易啊。   张副官带着四个兵,站在了离两人十多米远的地方。   沈南瑗拢紧了大衣,坐在了四脚的双人椅上。   这个天气,到河边,完全是找虐来的。   可沈南瑗觉得,也就只有冷风才能让她变得清醒。   她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自从顾歆儿出现后发生的事情,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分析没有错,就连杜督军自己刚才都说了,他动摇了,他觉得顾歆儿更合适,可还是出了变故。   而且,这个变故,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沈南瑗忽然扭了头,直视着杜聿航的脸。   不得不说,她就是被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俊俏脸庞给蒙骗了。   试想,他的智商只有八九岁。   八九岁的孩子懂什么呢?   可他懂的有点多,居然还懂非她不娶了!   沈南瑗忽然抬手掐住了他一边脸颊。   杜聿航吃疼,哎呀哎呀的叫唤了起来,口齿不太清晰地说:“小媳妇儿,你掐我干什么呀?”   沈南瑗突如其来又松开了,一本正经地问:“杜聿航,你要是娶了我的话,我以后日日这样掐你……那,你还要娶我吗?”   杜聿航皱了皱眉头,“小媳妇儿,我爹说惩罚人是要有原因的。你且说说,你为什么要掐我?我到底哪点惹你生气了?”   “哪儿都惹了,我一看见你手就痒痒,我就想掐你,你说怎么办吧?”   若叫旁人听了这话,一定会觉得幼|稚的要命,可杜聿航毕竟不是杜聿霖,他就适合这样的沟通方式。   杜聿航像是陷入了为难,抓了抓头发。   一双眼睛忽明忽暗,片刻后说:“那你这样,我还是想娶你呢?”   沈南瑗很受刺激地说:“那就不是傻了,你是有病!”   杜聿航噘了噘嘴,有些受伤,又似有些委屈地说:“小媳妇儿,你这样问,是不是不想嫁给我啊?”   “对,没错。”   沈南瑗有一肚子的怒火没处发泄,可她不想再说谎了。   骗小孩也是一种道德沦丧。   “为什么?”杜聿航直视了她问。   沈南瑗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你死了这个心吧,我死都不会嫁给你的。”   “真的死都不会嫁给我?”杜聿航说话的时候,不自知的用一只手捏住了沈南瑗的手腕。   沈南瑗没有想到他的手劲儿如此之大,挣扎了一下,竟没有挣扎开。   她一抬头,对上了杜聿航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是奇怪,不似先前的有诸多委屈,总是惹人怜悯,而是一黑一闪地露出了摄人的光芒。   这样的眼神,若是杜聿霖那个变态有,一点也不稀奇。   “杜聿航!”沈南瑗的声音里带着试探的狐疑。   这时,杜聿航的手陡然松开了,眼底的那种光芒渐渐微弱。   他噘着嘴说:“爹说了,只要我想娶谁,就能娶谁!小媳妇儿,你是一定得嫁给我的。”   沈南瑗品了品他的话,没觉出不对来。   可她一向多疑,心底的狐疑一起,不找出证据来,就不会打消。   她不再接他这话茬,像是发泄完了的任性孩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么回应他:“送我回家!”   再上车的一路上,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讲。   杜聿航像是百无聊奈,拿手指头一直在戳前座的后背。   沈南瑗回到沈公馆的时候,听说沈黎棠和严三娘还没有回来。   李氏见她面色不好,正想出言询问,客厅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巧儿刚刚伸了手想接,沈南瑗的直觉很准,手更快,她一把接起了电话,瞪了巧儿一眼。   巧儿没在三小姐这儿挨过眼色,这还是头一遭,她面色悻悻,却也知趣地走远。   “喂,这里是沈公馆,我是沈南瑗,请问找谁?”   电话的那边良久都没有传来人声,倒是有滋滋的仿佛是晃动电话的奇怪声音,紧跟着沈南瑗便听见了杜聿霖的说话声。   他没什么好气地说:“自作主张!”   沈南瑗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很复杂的一种情绪顿时袭上了沈南瑗的心头,有莫名的委屈,还有说不出的愤怒。   她咬着牙道:“对,我就是……怎么样!”   说着,“啪”一声,挂了线,又一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南瑗啊!”李氏焦虑地呼喊。   沈南瑗道:“三姨太,我没事,就是有些累。”   是的,她累了,调整一晚,她就又是那个什么都能应对的沈南瑗。   杜聿霖举着话筒愣了很久。   一旁的许副官悄悄地摆了摆手,示意丫头下去,还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丫头忙不迭地点头,像是被狗追似的,拔腿就跑了出去。   想要往沈公馆打电话,还得临时现抓个女人,容易嘛。   可电话明明接通了,他也不晓得,怎么这么快就挂断了。   许副官见他们家少帅的脸色阴沉,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讲。   毕竟,少帅的脾气不好,这可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杜聿霖那儿陷入了沉思里。   他大哥和他爸的对话,还有猫儿和他爸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地听的很清楚。   杜聿霖也很是纳闷,他大哥明明很喜欢那个顾歆儿,怎么会对他的猫儿又如此上心?   不过话说回来,猫儿这次虽然有些鲁莽了,可他心里甚是欣慰。   这可比那句“二少,我是真心想当你嫂子”好听了一万倍。   唉,说起来,他打电话是想告诉她——别怕,有我的!   可他也不晓得,怎么就成了这样。   难不成,还是男女思想上的差异?   看来,他还得找个时间,跟江潮那厮取取经。   杜聿霖心里的念头多的很,全部都是有关沈南瑗的。   他重重地放下了话筒,心里又想,急什么呢!   难不成,他还真能让她当嫂子啊!   对付他爸,还得他出马才行。   ——   这一晚,沈南瑗确实没睡好。   虽然一早就睡下了。   心思沉重,又烦躁不安,即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却总是做梦。   一会儿变成自己变成了杜聿航那天拎着的金刚鹦鹉,还被杜聿霖抢了,听到他质问自己的猫怎么变成鸟了?   一会儿又梦见杜聿霖拎着她的胳膊将她扔进了一个超大的金子打造的鸟笼子里,还一脸深情地问她喜欢吗?   一会儿又怎么沉到了水底,感觉自己立马就要窒息。   乱七八糟的。   快到天亮的时候,沈南瑗睁开了眼睛,心想:我好好当一个人不行么!   翻了个身,继续补眠。   这一觉倒是睡的沉了,再没了那些恼人的梦境。   是以,这一早上到了九点多,她才起。   厨房里给她留了粥菜,一碗白粥,配切成丁的酱瓜、腌萝卜。沈南瑗又管阿庆嫂要了个咸鸭蛋,剥开后用筷子杵开流出油来,口感细腻,又沙沙的,一口下去,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都说美食能够治愈。   沈南瑗这个吃货,饿的时候,只要是吃的,她都能被治愈。   杂七杂八的念头还是有很多,可只有饿的时候,才会无比清晰,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了说服杜督军,名正言顺离开的路,那就仍旧走老路。   她还就不信了,就自己这个折腾劲儿,哼,谁也拦不了她。   沈南瑗正吃饭的时间,沈黎棠也从楼上下来,身上穿的衣服,和去码头接人时穿得一样,头发梳的光亮,一定是抹了不少的摩斯定型。   严三娘从院子里进来,后面跟着的丫鬟手里提了些精美的礼盒,一看就是又要出门,这次带的还有礼品。   严三娘走到沈黎棠面前,替他把胸口的口袋巾整了整,弄得整洁漂亮。   沈黎棠低头打量了自己,有些不大自信地问:“这腰身是不是收太紧了,我这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   “老爷这是富贵逼人,将军肚子里能够承载万物呢。”严三娘伸手又麻溜地替他把皮带扣系了最外面那个孔洞,才笑眯眯地说:“这样正正好,老爷出门要不跟人说年纪,都以为老爷今年不过才三十而立。”   男人都喜欢被女人崇拜。   严三娘适时的夸赞,沈黎棠还真就信了,咧了嘴,笑开了花。   就是先前的不自信,也瞬间化作了乌云。   可不,他和他们部长一样大小的年纪,可那位已经谢了顶。   沈南瑗降低存在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严三娘是细作这一事,除了沈南瑗和杜聿霖那头的没别个知道,所以她就更期待沈黎棠知晓是会是个什么反应。   而沈黎棠当下只觉得严三娘乖巧听话,非常的贴合心意。家里头一个李氏闷声不吭没情没趣,多一个严三娘这样的,也不觉得多,甚至开始觉得家里有些冷清了。   他想到了薛氏,瞬间觉得晦气地皱了皱眉头。   甩开了这茬,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南瑗,你吃快点,换个衣服跟爸出门。”   沈南瑗意外被点了名字,稍一挑眉再打量,只见沈黎棠眉飞色舞,仿佛有了新奔头一般。   她左右思量了一下,大约猜到了沈黎棠要带她去见谁。   就在她带着不甚高昂的情绪跟着沈黎棠坐车出门不久后,她看着车窗外不远的豪华酒店明知故问,“爹,我们来这做什么?”   “带你去见见你姨母,说起来,你们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沈黎棠笑呵呵的,又冲着车子里的后视镜整了整领带下了车。   “我见过我姨母吗?”沈南瑗问。   “自然是见过的,你出生了之后,你姨母才去的镜澳。”   “哦。”沈南瑗意味深长地说:“那我姨母一定不大喜欢我。”   “为什么这样说?”沈黎棠正捏着自己领带的手一顿。   “因为这么些年,我姨母都没有跟我联系过。”沈南瑗故意低了头,情绪似乎不高。   其实她根本就不用伪装,就昨日在督军府那桩事情,就够她烦闷的了。   婚期不远,心情烦躁。   还有那个杜聿霖,有什么脸说她自作主张?   她要做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可别以为,自己不想嫁给杜聿航,是想嫁给他!   呸!   嫁给个鬼,都不会嫁给他。   沈南瑗就知道沈黎棠这一大早又孔雀开屏是有缘由的。   果不其然。   说实话,从那天码头上的情形来看,只觉告诉沈南瑗,那个白秋寒对于沈黎棠的殷勤似乎一直保持了点距离。   想也能明白的,与姐夫和姐夫的姘头合伙害死了姐姐。   白秋寒和沈黎棠的关系,就是互相捏住了对方的把柄。   对于一个对自己有潜在威胁的人,谁又能喜欢呢!   但沈黎棠今个又兴匆匆地带自己来认亲,这般硬凑,看着就更古怪了。   白秋寒下榻在万国酒店,也是城里一流的酒店了。   是泷城唯一能招待各国宾客的地方,一派西洋范儿,敞亮奢华。   沈黎棠在前台打的电话,笑容收了收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就直接挂了。   走到沈南瑗身边,脸色不善地说:“你姨母很快下来了。”   这句话过去,父女俩坐在沙发上等了约莫一刻钟,白秋寒才姗姗来迟。   酒店大堂的暖气足,她穿了一身镶嵌了水晶的白色礼服,鱼尾裙将她的身段衬托得凹凸有致,肩膀上搭了一条薄绒披肩,贵气逼人。   “沈部长大驾光临,可叫我甚感惶恐呐。”那文绉绉说话的做派,以及周身的气度,无一不在展露真正的大家闺秀风范。   白家的文化底蕴是祖辈相传累积,是深入到骨子里的,然而,白秋寒眼底那一抹嘲讽还是掩都掩不住,露了其本性。   白秋寒压根儿就看不上沈黎棠。   沈南瑗发现了,光那一句沈部长就叫得颇是讽刺。   谁都知道,沈黎棠的官职是靠着白家谋来的。十多年过去,部长换了两茬,连政府都换过了,那个部长的位置都跟沈黎棠挨不上边。   果然,沈黎棠听完她那句,脸色就更差了。   但他心里还记着要办的事情。   “奥尔森夫人难得回家省亲,家里小辈叨念着,就带过来见见了。”   作为叨念亲人的小辈沈南瑗和奥尔森夫人白秋寒,对上了目光,“……”   “这是南瑗罢,长得跟姐姐可真像。”白秋寒像是才看见沈南瑗,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南瑗却在她打量的目光中觉察到一股凉意,如果不知道白秋寒做过什么,当真会想是个和蔼长辈。   沈黎棠催促:“快,叫姨母。”   沈南瑗忍着,且看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乖巧唤了一声,“姨母好!”   随后却又道:“姨母这次回来可是要祭奠我外祖和母亲的?我今年还想央着爹带我过去,给外祖父外祖母还有母亲上一炷香。”   沈黎棠闻言,心底兀的一慌,这些事每年都是管家代做,没想到沈南瑗在这当口提出来,他下意识看向了白秋寒。   白秋寒似并无影响,笑笑道,“这个咱们等会儿再说!我们别在这儿站着了,也快到午饭的时间了,走,去餐厅那里边吃边聊。”   沈南瑗的心里有了判断,这女人的城府很深。   沈黎棠尚且对于谋害白家一事还有些心虚反应,那卷走白家大半家产去了镜澳的白秋寒,并没有一丝的良心不安。   酒店里的饭菜,做的是西式口味。   白秋寒点了牛排红酒,还有蔬菜沙拉。   那个沙拉,沈黎棠和沈南瑗都吃不习惯,就看着白秋寒像牛吃草一样。   饭过半旬,沈黎棠问:“南瑗,可吃饱了?”   沈南瑗其实早就接受到他暗示了,只不过一直装没看见,听他一个人唠嗑家常直到唠不下去为止。   他都发了话,她就不好再装傻了。   “我吃饱了爹,去那边坐坐看会儿书。”   沈南瑗起身的那一刻,就看见白秋寒一直没有破绽的脸,明显僵了一下。   她心里只觉好笑,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当真与她预测的差不多。   那就让他们互相伤害去吧!   沈南瑗直接去了大堂,坐在了正对着餐厅的单人沙发里,随手拣了本书看,目光不时还会朝那边看过去。   沈黎棠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有求于白秋寒。   沈南瑗看两人对话的架势,沈黎棠手臂飞舞,明显情绪激动。   而对面的白秋寒面无表情,明显是处在上风。   话说回来,白家的没落起源是原主生母白氏之死,白老爷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就连白家的那个嫡子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大家族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   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白家尚有家产余地在泷城,写的全部都是白氏弟弟的名字,没法买卖,因为白家即使败的差不多了,也还有白家宗祠在。   听说租,一直是白秋寒代收的。   即便白秋寒远渡去镜澳,每年也会趁这时候回来收账。   美其名曰,代替兄长保管。   可谁都知道,那白昊华八成是回不来了。   如此算来,一年的利润也颇是可观。   再说回白秋寒,这个女人在白家出事后不就因为工作出色,由白峰银行的泷城分部,调到了镜澳的总部。   不到半年,就嫁给了白峰银行的理事奥尔森,之后便闲赋在家当了奥尔森太太。   只是夫妻俩一直无所出,但白秋寒显然是个传统女人,想要孩子,故此这趟回来,头一遭跑的是奉天观。   这些多半是又青在时告诉她的。   而白秋寒去奉天观,这是杜聿霖那厮,一早让人传到家里的消息。   说来他也是奇葩,自己都说不用他的调查科,却还是叫人将那密信夹在了书里,给她送来。   大概是留意到沈南瑗的目光,白秋寒回视,目光远远的相接上,沈南瑗并未挪开,反而装着一副不谙世事的好奇打量。   心里想的确实,当年的白家少爷到底是失踪了,还是……一样被弄死了?   “MR朗,如果是跟你合作,我当然是放心的,相信我们这次也会非常愉快!”洋人蹩脚的中文从大堂另一侧传了过来。   沈南瑗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就看到了那位MR朗,正是朗华,微微怔过了之后,想到了沈黎棠看见朗华时的吃惊,她猛一扭头,看向了白秋寒和沈黎棠的方向。   幸好,那个白秋寒已经扭过了脸,正和沈黎棠说着什么。   沈黎棠的眉头皱的很深,能够夹|死虫子。   朗华此时也和外国友人话别,显然是瞧见了她,走了过来。   顺着沈南瑗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笑着说:“沈小姐,我们可真是有缘,可吃得惯这里的食物?”   沈南瑗留意他的表情,发现并没有任何波动,她摇了摇头,调侃道:“难吃的不行,牛排塞牙,沙拉甜腻。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朗先生就又饿了。”   朗华被她这番实诚模样逗笑,“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南瑗在前台留了字条,说肚子痛去医院看看,跟着朗华就离开了饭店。   眼下的朗华比白秋寒更来得让她好奇。   ——   钱是个不可或缺的好东西,有些人一缺,连骨头都软了。   譬如沈黎棠。   白秋寒是真的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能让人恶心到如此地步,沈黎棠刷新了她对男人的认知。   他居然像个无赖一样,跟自己开口要钱。   也许是因为太了解透彻,白秋寒虽然生气,居然也不算太过意外。   当然钱的事她不会松口,两人曾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虽说现在也还算。   但她只要一松了这个口,那后面就再也别想收了。   人的胃口,都是越养越大。   更何况,她量沈黎棠也不敢拿白家的事情来威胁她。   大不了,一拍两散。   她的家现在可不在泷城了,说起来,更害怕的应该是他。   可是,沈黎棠的话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跟你说……”沈黎棠故意凑近,低语:“你说那个白昊华会不会死而复生?最近城里,打天京来了个人,名字叫朗华,现在是泷城商会的副会长,我跟你说,他长的很像白昊华,名字也带了一个华字……”   白秋寒听的直冷笑:“昊华如果死而复还,第一个要找报仇的就该是你。你莫要忘了,那时候他在房门外听到咱们分赃,是你抓了人,堵了嘴,绑上大石头沉在了五浦江的。”她说着,似乎一点没放心上。   沈黎棠当下就急了,“可一直没找着他尸体不是么?!我还看到……”   “笑话,五浦江暗流涌动,真要那么容易找着,咱们早就完蛋了。”白秋寒打断了他的话,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至今她都觉得,她姐姐在挑男人方面的眼光实在是差到不行。   “那人现在就在泷城,信不信由你!”沈黎棠最后扔了话,气急败坏地走了。   走到了大堂,才发现沈南瑗不见了,揪着饭店保安一通责难,最后才发现前台留的字条,讪讪走了。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白秋寒在沈黎棠面前装的不在意,是不想让他顺杆子往上爬。   “朗华……”她低喃着这个名字。   既然是打天京来的,这人有出处,谨慎起见,联系天京白峰银行的人,调查一下好了。   她倒要看看,是有多像。   ——   而被沈黎棠和白秋寒各自念叨着的两人,拐进了总府路旁的小弄堂。   再往里走点儿是个狭长的四合院,外表看起来并不起眼,磨砖影壁上挂着“广和居饭庄”的大铜牌子。   朗华说要请她吃泷城地道的饭菜。   沈南瑗故意道:“瞧瞧,我这个地道的泷城人,还不如朗先生这个外来汉会找吃的。”   朗华哈哈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沈小姐的鼻子没有我的灵验。”   坐了不到一刻钟,伙计就陆续端上了菜。   油亮棕红的红焖猪手,外焦里嫩的锅包肉,酸汤饺子和牛肉面,让长了个中国胃的沈南瑗迫不及待就举起了筷子。   沈南瑗刚尝了一口,味蕾就获得极大的满足,“真好吃!”   她不由看向坐在对面看着她吃还没下筷子的朗华,再看看这不起眼的门面,又道:“说起来,谈到吃,果然是老姜更辣,我自愧不如。”   “吃里头的学问可大着,一日三餐都是大事。”朗华仿佛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说这话的时候,面条的热气熏着了面庞,使得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但沈南瑗眼睛多尖呀,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人瞧,“朗先生真的是以前没来过泷城?我怎觉得朗先生就像是个泷城人似的?”   “哦,怎么看出来的?”   沈南瑗笑了笑,“直觉罢了。”   就像他不是回答不是,而是问怎么看出来的?那是人一般的思维惯性。   同时也是因为那句一日三餐听出了缅怀的意味,文人‘吃’客,状元门第的白家,白老爷子就是个好钻营美食的。   这话题到了这里短暂停顿。   沈南瑗看朗华让伙计拿了酒,小坛子装的米酒,倒出来的液体是琥珀色的,携杂着自然的醇香。   她拿了小杯盏,“我也想尝尝。”干吃肉是不过瘾的。   朗华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给她斟了一小杯,“酒量可还行?”   “还行,平时会喝点红酒。”其实沈南瑗的酒量应该不算差,毕竟现世交际应酬少不了。   她浅浅抿了一口,香气馥郁入口却是鲜爽的,还带了一丝回甘,不由地惬意眯了眯眼。   朗华给自己满了一杯,看着她,仿佛透过在看着什么人。   那一杯微甜的米酒哐哐下了肚,也许是借着酒劲儿,更能突破话题口子。   沈南瑗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朗先生觉得一见如故,如果不是我们以前都没见过,该怀疑是上辈子有所交集了。”   朗华但笑不语。   “是真的。”沈南瑗仍旧直勾勾地盯着他,“就是我爹,也未必会关心我吃得饱不饱,有时候,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朗华的眼神依然沉静,流露出一丝无奈,“沈部长有你这样的女儿确实让人羡慕。我不该让你喝酒的,你有点醉了。”   其实沈南瑗觉得还好,顶多就是有一点微醺,意识是很清醒的,她只是一时忘记自己这具身体是原主的,耐受性并不强,但也没到醉了的地步。   所以她知道,她猜测自己是朗华跟白氏的私生女这茬肯定是猜错了。   朗华对她,绝对不是父女之情。   一顿饭下来,几次试探都被滴水不漏地岔了过去,唯一的收获,大概是填饱了胃。   沈南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两人一块出了饭馆,正在等车时,沈南瑗仔细看着他感慨道,“朗先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呐。”   却听朗华道,“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自然明白活着的好,也想要活得明白。”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而朗华看起来应当没有沈黎棠大,很难想象经历了什么才说出这番话的,“什么样的鬼门关能让朗先生有这样的感悟?”   朗华失笑:“那日在督军府,不就差一点么?”   “……”应付得毫无诚意。   沈南瑗无话可说。   沈南瑗的脸被风一吹愈发红扑扑的,米酒暖了身子,倒一点不觉得冷。   她歪着头,问身边身板笔直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呢喃问的,“朗先生还打算在泷城留多久呢?”   “留到,事情办完。”朗华稍微一顿,看着她的眼神,耐人寻味。   可对话刚一结束就有人来找朗华,沈南瑗拦住了一辆黄包车,“我自己可以回去。”   朗华面露为难与歉意,最后在同伴的催促下才对沈南瑗道,“下次再请你吃饭当作赔罪,届时,我有一份大礼相赠。”   不等沈南瑗追问,人就上了汽车走了。   什么……大礼?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想不到的,就没必要为难自己。   沈南瑗想得开,就是没想到就喝了一杯就有这微晃效果,合着原主是个一杯倒的。   “师傅,井岸……”胡同两个字还没说完,她眼睛一眯,看到了不远处传来嘈杂声的地方,有个熟悉人影。   “先、先生,买烟么?不买烟的话,请不要耽误我做生意。”瘦弱的女人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市井痞子,不怀好意地围在中间,怯懦地开口,一边往墙根那里退。   只是她退一步,围着的人也跟着过去,反而逼到了角落里。   “给哥哥拿最好的烟。”其中一个说完引得周遭几个哄笑。   那年纪都快可以当女人的爹了。   而那女人就是从沈家被辞掉的冬儿,背着卖烟箱子躲避男人们的咸猪手。   沈南瑗没坐上黄包车,那车夫一看她往另一边走,说了句‘玩人呢’就拉着空车走掉了。   而她隔着老远看着冬儿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拣起路上几颗小石子,对准了那几个痞子一扔一个准。   “谁,哪个不要命的敢打老子!”   “出来!”   那些人捂住被打疼的后脑勺,纷纷叫嚣着要找出下黑手的。冬儿就是这时候趁他们不注意往后开溜了。   而沈南瑗正好被寻上。   她退。   那些痞子混混就在街对面吼,“你给我站住——”   沈南瑗把手里没扔完的石子往那边一掷,拔足狂奔。   要是两三个也就罢,七八个男人,沈南瑗可没把握。   她跑得心跳加速,突然被人拉入了拐角,撞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连嘴巴一并被大掌捂住。   巷子里昏暗。   巷子外呼啦啦跑过去一群人。   “……”   “小野猫,玩什么这么刺激?”杜聿霖看着她额头冒着细汗,替她捋了捋发,眼里含着愉快看戏的笑意。   沈南瑗二话没说咬在了他捂着自己的手,他杜聿霖在,还至于把她拉进来,直接拔木仓好么。   而巷子外,那追自己的一伙人又倒退了回来,发现了他们,“人在这呢!”   沈南瑗猛地就揪紧了杜聿霖的衣领子,一只手顺到了他的腰线。   杜聿霖知道她在摸什么,无奈,“我今天心血来潮,去了趟教堂,你知道那地儿不好配木仓。”   而一直跟着他的许副官,就在他刚刚看见沈南瑗的那一刻,被自己支开了。   自己还说:“不管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许露面。”   他原本是想着,和小猫儿单独约个会。   沈南瑗尴尬地道:“巧得很,我也没带。”却没解释是为了什么。   杜聿霖笑了笑,在她耳畔道了一句,“乖,闭上眼睛别怕。”   说着便甩脱了西服外套,一拳打在了冲过来的混混脸上。   一个,两个。   杜聿霖的拳脚功夫不是盖的,没有木仓,以一敌八,也不觉吃力。   沈南瑗不害怕,甚至能在有漏网之鱼过来时上一个扫荡腿,手刀起落,非常利落就解决一个。   杜聿霖投以赞赏目光。   沈南瑗却没好气,瞪了回去。   杜聿霖连头都没回,就凭着耳力飞速解决了两个送上门的,嘴角噙着的笑意却在下一秒倏然凝结。   沈南瑗有所感应地回头,却因为那一分神,眼看着闪着寒光的大刀朝自己劈下,饶是反应再快也在眼前来不及闪避。   她的手被一股力道猛地拉拽过去,眼睁睁就看着锋利的刀锋划过杜聿霖的胳膊。   同时,杜聿霖亦是抓住了那人手腕,生生折返了方向,刀子捅进了混混的身体。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鲜血滴答滴答淌了一地。   所有人被他的煞气给吓住了。   除却沈南瑗,她的目光停留在被划破的胳膊那里。那刀口可深,都快见着骨头了。胸口猛地有一股气透不过来似的。   “还有谁要送死?”杜聿霖阴测测地睨了过去。   那群怂蛋早就开始腿抖。   不知谁喊了一声杜少帅,这下好,连死掉的兄弟都不顾,一窝蜂就跑散了。   泷城那玉面阎王爷,还真是眼瞎才会撞上他!   沈南瑗铁青着脸直接拿披肩按住了他流血的伤口,“你别用力,一会儿失血更厉害!”   杜聿霖回头觑着她,看见她小脸脸色刷白,兀的皱起了眉头。   那些人吓着他的小猫儿,就更该死了。   不用他吩咐,剩下的事情,许副官会办好的。   男人的大掌不规矩地扣着她的腰身,贴合得紧紧的。   “我没事儿,保护自己的女人,那叫勋章。”   沈南瑗被他拥着,看着自己捂着的那块披肩,再看他那欠抽的表情,“我就是脑子抽了,才会管你死活!”   沈南瑗嘴上说着不管,身体却很诚实地陪去了医院。   处理伤口,包扎,上药。   杜聿霖觉得没什么,沈南瑗在旁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这个真控制不住,就是看不了别人受伤疼痛的场面。   然而杜聿霖可嘚瑟坏了。   小猫儿这是心疼他呢!   沈南瑗深刻反思自己,毕竟杜聿霖顶着个男主光环,差不多就是个金刚不坏之身。   她着急个屁啊!   却在看到杜聿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时,还是觉得震撼的。   上一次在康山别庄,光线昏暗,又是那样的情景并不觉得,但这回实打实瞧得清楚,让她的胸口莫名一抽。   杜聿霖余光里瞥见,轻轻咧了嘴角,“猫儿,好看吗?”   “什么?”沈南瑗不明所以。   “还满意我的身材吗?”杜聿霖很是自恋地问。   沈南瑗赏了他一对白眼,“要没事,我就先回家了。”   医院这边人多嘴杂,沈南瑗还是有顾虑的。   杜聿霖笑,“我手下又不是吃白饭的。”   话音落下,那一直磨磨蹭蹭留在病房里的护士就被人请了出去,许副官踢正步走到了病房外冲沈南瑗挥挥手,随即无情地关上了门。   “……杜聿霖,你还能再无耻点么?”   杜聿霖早就想抱着他家小猫儿了,一个熊抱就把人抱了个结实坐在床上。   他埋首在她脖颈窝那儿,嗅着好闻的香气,嘴角咧了快意的笑,“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人情,我偏想着你欠,越多越好,然后,拿你的一辈子慢慢还。”   沈南瑗一怔,这情话听着委实让人头皮发麻,可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一丝怅然。   她索性沉默不语。   “即便是离得那么近,可只要你想,就能离我很远。”杜聿霖没有抬首,声音却一直闷闷的,“因为你的心,是自由的。”   先前,他一心想着把猫儿和大哥解除婚约之后,自己就把她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独独属于他一个,心里眼里也只有他一个。   后来发现不行,心底的声音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会彻底失去她。   那样的话,他和大哥,在小猫儿心里根本没有差别,因为谁都没有走进过她的心里。   沈南瑗一开始怕又扯到杜聿霖的伤口,一直不敢动,可随着这氛围越来越古怪,她想逃出病房的心蠢蠢欲动。   这时,那个杜聿霖不知道脑子抽到了哪根筋上,肉麻兮兮地说:“猫儿,把心门的钥匙给我好吗?”   “杜聿霖,我以后叫你狗剩子可好?”   沈南瑗一愣,不快地道。   她原不想理他的,他还猫儿猫儿的叫上了瘾!   作者有话要说:  多一点,晚了一点。   明天九点   随机红包 第61章 指日可待   沈南瑗只是觉得先前自己一味的退让, 实在没什么用处。   这人就是个霸王,瞧他动不动就想吞了这家的军火, 或者那家的地盘便知道了。   杜聿霖是喂不饱的狼, 她退或者不退, 他都打着得寸进尺的心思。   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反正, 督军那儿她都敢挑衅了, 更别说督军的儿子了。   多大胆的事情都干过,也不差这一件了。   沈南瑗把不悦明摆摆放在了脸上, 那小情绪别提有多迷人了。   而且这还是她头一回因为旁的事情生气。   原先只是很抵触和他亲热。   杜聿霖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语,弄的一怔。   “狗……”   他倒是不傻, 立马就想明白了, 咧嘴一笑又道:“你不喜欢我叫你猫儿?”   “杜聿霖, 你要喜欢我叫你狗剩子,那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沈南瑗白了他一眼。   这么明显的问题, 还需要再问吗!   杜聿霖没觉得生气, 甚至还觉得这感觉很新奇。   似乎是有了上次她直接跟他爸提了解除婚约的事情之后, 杜聿霖就觉得沈南瑗在他的面前干什么都行!   他笑的越发开心:“那我叫你心肝宝贝小可爱?或者,肉肉?香香?”   “你滚。”   越扯越没边了。   沈南瑗不是没心没肺, 可在身份以及地位不对等的情形下,对不起, 她做不到俯首称臣似的动心。   她欲言又止, 似乎是想要再说点什么。   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她拿了自己的手包,方才因为和那些人打架, 手包原不知扔在了哪里。   是许副官替她找回来的,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   沈南瑗迅速走到了门边,开门的时候,顿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以后别这么作死,不带木仓就出门!”   他又不是她,若说她的仇人有很多,那杜聿霖的简直可以说是仇人满地啊。   不止没带木仓,这一次许副官和他的那些亲卫的反应,也太满了些。   沈南瑗没往旁处想,经过许副官身边的时候,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杜聿霖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坐在床上,有些怅然地看着空落落的手,似乎在怀念前一刻温香软玉在怀的感受,不多时,那怅然就转作了笃定。   这厢,沈南瑗从医院回了沈公馆。   整整一路,她都觉得喝酒误事,怪不舒服的,尤其是一吹了冷风后。   然而还没进家门口,就听见沈黎棠在大发脾气。   “她白秋寒要没有我,她能有今天!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什么货色,忘恩负义的东西,为了钱能六亲不认,就是一白眼儿狼!你是不知道,那女人,为了钱,她什么都能出卖!谁不知那臭婊——”   骂声随着沈南瑗进门被戛然而止,随即响起的是沈黎棠的质问,“你又是一声不吭跑哪里去了?”   “爹,我留了字条,去了医院。”沈南瑗伸出了手,手背上刚好贴了创口贴,“肚子不舒服,挂了针才稍微好了点。”   沈黎棠满腹的怒火在看到沈南瑗那没什么血色的脸色时,想继续发泄,可又占不了理,不上不下噎的自己直喘大气。   他锤了自己胸口一下,才道:“你……下回就算不舒服,也要跟我说。”   “是,知道了。”   沈南瑗不欲和他多费口舌,心里头明白他今日肯定是在白秋寒那里吃了钉子。   而沈黎棠打量着她,心里头忽然冒出了主意。   白秋寒是白家人不错,可要论嫡庶的话,她可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   听说生母就是白老爷子的丫鬟。   而南瑗那可是白家正正经经的嫡系,就是要改姓,都是没问题的。   原先是她还小,可如今不一样了,白昊华的那些产业,怎么着说也是由南瑗看顾着更为合理!   “南瑗,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两间铺面吗?”沈黎棠问。   一提起这茬,心里还是有些肉疼。   那两间铺面是白氏的嫁妆。   当初允了给苏氏当家,结果拿在手里不赔不赚。   后来转给南瑗,却让她做了人情,巴结了匡部长女儿。   虽说也应该吧,但未免贵重了些。   谁能想到那两间落了匡珍珠手里后竟然开得那么好,让他一下子就把肠子给悔青了。   沈南瑗:“当然记得,珍珠姐说生意太好,还要扩张门面。”   这无疑是往沈黎棠胸口上又插了一刀。   沈黎棠现如今缺钱,才把脑筋动到了白秋寒那。想当初,说是五五分,但那女人精明,拿的多是能涨值的实产以及白家各式各样的藏品。   如今想来,那样的分配,分明是自己亏了。   而他这次上门去,只是说想要借点周转周转。   那女人三言两语就将他给打发了,实在是恶毒过分!   “那店面是你母亲的陪嫁,你外祖家像那样的铺子还有很多间。可你外祖父走得匆忙,遗嘱都没来得及立全,又恰逢你母亲仙逝未多久,白家由着你姨母做主将一些钱财分了,这实在是不合数!而余下的那些铺子,地契上的名字全部是你舅舅的,你姨母便以代管的名义,将租金全数吞了去。这就更不合礼数了。”沈黎棠一派惺惺作态,还想把自己摘干净:“当时我还沉浸在你母亲离开我的悲痛中,以至于让你姨母得逞了。”   沈黎棠观察着沈南瑗的神色,见她不由自主拧了下眉头,接着又道:“但你姨母实在不该,不该把你的那份也侵占了!你是督军府未过门的儿媳妇,也是白家正正经经的嫡系,你舅舅的那些铺子,怎么说也合该由你代管,若不然就全数落在了死鬼佬的手里。爹明儿个就带你去讨个公道!”   沈南瑗听着沈黎棠义愤填膺,心底只觉得滑稽至极,真当是红口白牙把黑的说成了白的,全推给了白秋寒。   不过听这一席话,沈南瑗已然明白了两件事情,一件是那些店铺,白秋寒卖不了,想来是没有地契;另一件就是知道了白秋寒手里攥着白家多少产业。   而沈黎棠那份铁定是花完了才打白秋寒的主意。   沈南瑷原本在又青走后,心底就有股子憋闷没处抒发,兴许是原主的执念,也可能纯粹是自己的愤慨,不管怎么说,这就有人大老远送上门了。   她可是来者不拒。   ——   白秋寒起了个大早,放了一浴缸的热水,又撒了一层红色的玫瑰花瓣,一只脚刚刚踏进去,浴室外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白秋寒只当是她让人调查的朗华的事情有了结果,赶紧裹上了浴巾,从浴室里出来。   电话一接起来,她便认出了沈黎棠的声音。   她不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敷衍地道:“哦,姐夫啊!有事没有?没事的话就先挂了,我这边正忙着!”   “别,这么一大早给你打电话,肯定是有急事了。”沈黎棠瓮声瓮气地说。   连个弯都没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白秋寒耐下心听完了沈黎棠的话,他那厢一挂了线,她便气急败坏的把手中的毛巾扔在了化妆柜的镜子上。   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笼罩了镜子,让她看不真切自己的脸。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这会儿的她一定是怒火冲天。   她这些年修身养性,一向是以笑示人。   怎么一回了泷城,她就见天的没个好心情!   白秋寒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泷城的事情何时才算真的了结?   她倒是想要舍弃这里的所有东西,可又舍不得一年这许多的租金。   再说了,她嫁给奥尔森做夫人,凭借的也是自己的显赫“家世”。   若是让奥尔森知道,她没了这些租金,那些个早就想要登堂入室的女人,可能真的就住进她的大宅子了。   白秋寒是真没有料到,那沈黎棠居然敢把沈南瑷推出来和她争产。   说什么要让沈南缓改姓,改姓白,过继给白家。   还约了她下午见面详细谈,找来了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堂叔,说是做个见证。   白秋寒气愤地想,自古以来过继孩子都是过继男孩,可没有听说过继个女孩的。   沈黎棠打的主意,她门儿清。   别说是堂叔了,就算是白昊华起死回生,她也不会把自己握到手里的东西轻易吐出来。   只是这泷城毕竟是杜家的势力范围,而那个沈南瑷即将成为杜家的儿媳。   她还是有所忌惮。   沈南瑷是怎么长大的,白秋寒不是不知道。   她能和那个沈黎棠一心吗?   白秋寒敲了敲手指,一转身又去了浴室,她抬腿进了浴缸里,把整个人都埋在了热水中。   一种窒息感席卷而来,大约过去了半分钟,她将脸露出了水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主意虽还没有,可刚刚浮躁的心情已然安定了下来。   白秋寒先是给沈黎堂打过去了一个电话,说今天下午自己有事情,改到明天再约。   沈黎棠自然很不高兴,语气不善地说:“那说好了明日见面,你不能再找理由推迟。”   白秋寒哼笑了一声,声儿软软地道:“姐夫还信不过我吗?”   沈黎棠干笑了两声,嘴上说:“自然是信得过的”。心里想的却是肯定信不过。   白秋寒这个女人就是个蛇蝎妖精,她可比苏氏狠多了,连自己的至亲血脉都陷害,虽说不是一个妈的。   她但凡要是温顺一点,能像白氏一样,自己当初就不会扶正苏氏,而是直接娶了这个小姨子,人财两得。   就好像是月有阴晴圆缺,这人生呀,也没有十全十美的。   想当初沈黎棠分到了大笔的金钱,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不过谁又能想得到,这才十几年过去,那些钱就全部都没了。   想起这一茬,沈黎棠又恨得咬牙切齿。家中出了“内贼”,有苏氏那个不和他一心的女人,就是有一座金山也得败花光。   钱没了,就再挣。   沈黎棠早就下了决心。   白秋寒没有闲着,她又往天京那边打了个电话。   没有直接找到人,等了半个小时,那边便有了回音。   那个泷城商会的副会长朗华,是土生土长的天京人。   听说一过了苇河,打听去吧,连个小孩都知道朗家在哪里。   可见,也是城中有名望的大户。   而朗家最有本事的人,就是朗家的四公子朗华了,打欧洲留洋回来,将家族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孙委员长都对他另眼相看。   白秋寒可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后宅妇人。   她的丈夫奥尔森,早就给她分析过了现如今的局势。   天京虽是集权中心,却不能号令诸侯。   孙委员长和张将军做梦都想收拾了割据各地的军|阀,是以,打天京来的朗华,多半也是带着孙委员长给的任务来的。   白秋寒仔细想了又想,似乎想到了应对沈黎棠的对策来了。   白秋寒打听了商会的地址,原是想租辆汽车的。   可去了前台一问,泷城这鬼地方,还没有租汽车的产业。   退而求其次找了辆黄包车,报上了商会地址,极其嫌弃地坐在上面,唯恐来一阵风会刮乱了她精心梳理的发型。   好在,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白秋寒付了车钱,下车。   她还以为泷城的商会会有多大,结果就是一个小街上的铺面。   只不过看起来像是三间铺面连在了一起,门口竖着招牌,上书“泷城商会”。   白秋寒抬脚迈了进去,只见偌大的屋子里摆了几张桌椅。   里面只有一个办公文员,正在整理文件。   白秋寒回身,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你好,请问朗华朗副会长在吗?”   “您是?”苏慧抬起了头。   “哦,海外侨胞!这才回泷城,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想和朗副会长谈一下。”   说着,白秋寒递上了名片,“我的丈夫是镜澳白峰银行的理事。”   苏慧看了下名片,客气地喊:“奥尔森夫人,朗副会长不在,去凯乐门酒店参加泷城商人代表举办的一个酒会。要不,您留下您的地址和电话,等朗副会长回来,我替您转达。”   “凯乐门酒店是吗?”白秋寒沉吟了片刻,“冒昧问一下,没有酒会的邀请函,我可以参加吗?”   苏慧道:“当然可以,我这就给凯乐门那打个电话。”   苏慧的办事效率很快,和凯乐门那边联系上之后,就通过前台将奥尔森夫人要去参加酒会的事情,告知了朗华。   “MR朗!”德国人约翰沃尔夫拦住了朗华,他举着手里的红酒杯,翘着胡子说:“你可不要忘记了答应我的事情!”   “约翰,我肯定没有忘记。”朗华谦谦有礼地笑:“可是,约翰,这件事情要想成的话,你不能不出力。”   “我知道,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约翰举起了右手:“以我领帅的荣誉发誓。”   朗华哈哈笑了起来:“得了吧,你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商人,约翰,你是没有信仰的。你所有的信仰,都是money。”   “不不不。”约翰显得有些着急,原本吐字就不太清晰的中文,更加让人费解了,“朗,我以我的人格保证……”   朗华打断了他道:“好了,约翰,一会儿会来一位美丽的夫人。她的丈夫是镜澳白峰银行的领事……”   “噢,好吧!祝你好运!”   “不,是祝我们好运。”朗华举了举杯,意有所指地说。   白秋寒到的时间,酒会已经进行了一大半。   她之所以想来这个酒会,不过是想看一下那个朗副会长的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一个人的交际,代表了一个人的层次。   白秋寒站在门口,向内看了过去。   看起来,层次还算不错,至少里面的这些人看起来衣着正规,不像是那些三教九流之辈。   一个高大的外国人,正在用蹩脚的汉语,和旁边的几个人高谈论阔。   白秋寒从他的身边过去,听见他说:“地我已经看好了,董市长说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月底我就能拿到政府的审批……诸位,可不要说兄弟有发财的好生意没有想着你们……”   白秋寒听一个老外和众人称兄道弟,抿嘴乐了一下。   她顾不上多听,四处找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沈黎棠口中那个和白昊华长相酷似的朗华。   她不得不拉住了身旁的一人,询问:“请问可有看见朗副会长?”   “哦,我刚刚还看见他和约翰在聊天。”那人指的便是刚刚大声说话的老外。   白秋寒道了谢,迈脚朝那边走了过去。   “Excuse me,请问可有看见朗副会长?”   “噢,天啊!”约翰的眼睛落在了白秋寒的脸上,顿时张大了嘴,夸张地说:“噢,我要是知道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士要找朗,我一定会拽着他的裤腿不让他离开。”   “朗副会长……走了吗?”白秋寒禁不住蹙了眉。   约翰道:“噢,董市长刚刚派人来找他,他不得已才走掉的……这位美丽的女士,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白秋寒原本想说没有,可那个约翰就像是一个狗皮膏药,黏上了就甩不掉。   他跟前跟后,没一会儿,就向白秋寒交代了自己所有的老底。   约翰沃尔夫是个德国人。   在泷城开了一家外贸投资公司。   最近看上了一块地,想要建一座纺织厂。   “泷城这座城市,只有矿业发达,经济一塌糊涂,居然没有自己的纺织厂,简直不可思议!”   约翰的声音很奇怪,尤其是大声说话的时候。   “这个是泷城政府的扶持产业,一旦建成,那就是丰功伟绩。”   约翰说的每一个字,除了他的国籍,其余的,白秋寒一个字都不相信。   什么外贸投资公司!   她可是见的多了,这些洋人仗着自己是洋人的便利,开办的空壳公司可多了去。   干的是什么买卖,只有他们的上帝才知道。   但约翰很像是一个演说家,似乎不能让她同意他的观点,就不会放过她。   “夫人,百福路你去过吗?巷子的背后有一整片的空地。我跟你说夫人,我去过好几次了,有好多家已经同意我的补偿条件……”   白秋寒的心思忽然动了一下,问他:“百福路前面是不是广茂大街?”   “对,就是那里,很繁华对不对?”约翰很是高兴她终于有了回应。   白秋寒点了点头,又问他:“约翰先生,广茂街那里有你想要的地?”   约翰摇了摇头,“不,那里太繁华了,补偿款会要很多,从生意的角度来讲,很不划算。”   白秋寒原以为他会继续忽悠,没成想却是这样的回答,她思忖了片刻,顿时显露眼里的精明,“如果我说……”她停顿了一下,“我是说如果我愿意拿地入资呢?”   约翰愣了一下,像是有些没想到,“哇呜,夫人不仅美丽还非常有经商的头脑。可是,恕我冒昧,我能问一下夫人的地是在哪里吗?”   白秋寒更加料不到,朗华没有找到,她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她知道那个约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就是先诓住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再用这些商人作为资本,去和政府谈交易。   紧跟着纺织厂成立,而得来的效益,可是实实在在地落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白家的那些地和铺子,若是她可以买卖的话,她早就出了手,哪里还会不辞辛苦,年年跑回来收租。   这些个不能挥霍的东西,想当初都是那个沈黎棠挑剩下的。   他挥霍完了自己手里的那些金银,现如今还想打她的主意。   哼,地和铺子没有白家祖传的白玉扳指印章,她就拿不到地契,可如果是政府征地呢!   时间紧迫,白秋寒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考虑。   毕竟那个沈黎棠会像条恶狗紧追着她,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白秋寒花了六七个小时的时间,在她自己下榻的万国酒店的房间里,和约翰谈好了入股的份额。   这六七个小时,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谈到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工厂的构架以及工厂的营运。   他们就像是两个空谈家,咄咄逼人,互不相让。一直在争论的就是份额,以及如何去让政府尽快出文征地。   白秋寒被人拿捏住了七寸,用了整整一条街的铺面才换来了纺织厂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她仔细算了一笔账,如果纺织厂能够当年盈利百分之十的话,也就是说她当年能够拿到的利润也就相当于租铺子的钱。   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合算,因为有一定的风险。   可这样的话,能让那些铺面真正地变成活的,最后的利益真正的落入到她的口袋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一直在做一个代管的管家。   还要和沈黎棠那样的无赖周旋。   凌晨,第一缕太阳照进屋子的时候,白秋寒和约翰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约翰很是高兴,举了一旁的红酒道:“夫人,为了我们的合作,干杯!”   白秋寒捂了捂跳疼的额角,这些年,她养尊处优,何时像这般费过心力。   她摆了摆手道:“约翰先生,您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六个小时之后,我要看到政府发布的征地公告。”   约翰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红酒,“OK,美丽又心急的夫人,我这就去见董市长。”   约翰拎起了一旁的西装,送了白秋寒一个飞吻,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咔吧一声关上,白秋寒呻|吟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不管下午和沈黎棠见面会发生什么,她得先补个觉才行。   ——   沈南瑗发现,自打沈黎棠和自己谈过话后,他就一直保持着昂奋的状态。   不晓得是不是他这个人的劣根性,被接二连三的失财给刺激了出来。   总之,现在的沈黎棠和半年前的,完全不是一个样。   他焦躁不安,甚至连一贯维持的风度,都不晓得跑去了哪里。   一大清早,沈黎棠就喝上了红酒,虽然喝的不多,但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喝的太多,还有宿醉,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醉眼迷离。   他一见她下楼,就拍着沙发扶手说:“南瑗,我跟你说,今天爹说什么都要把属于你舅舅的财产替你争取回来。”   一股子烟酒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南瑗不自主地蹙眉,没有理会他的这一话茬,道:“爹,我有事要出门一趟,吃完午饭后回来,不会耽误下午的事情。”   沈黎棠原本不想答应的,可也说不好为什么,一对上沈南瑗的眼睛,他不由自主有些心虚。   实际上,不光是对待她这样,就连对着沈芸曦和沈芸卉,他也有一股子没来由的心虚。   他弄死苏氏,明明是苏氏先给他下毒!   想到这里,沈黎棠的脑子里似乎是出现了幻觉,一个又一个的苏氏,打他的脑海里跑来跑去。   他猛地一摆手,捂着头道:“滚,滚,滚!”   缓了好久,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沈南瑗已经不在眼前了。   “南,南瑗呢?”   李氏悄悄地撇了下嘴,道:“不是老爷说让三小姐滚的。”   沈黎棠噎了一下,又举起了手边的红酒,给自己满满地斟上了一杯。   沈南瑗一出了沈家,呼出一口浊气。   怪不得那个沈芸卉一逮住机会,总往外跑,就沈家这般模样,赖好有些思想的人,都会受不了。   她其实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不想在家呆而已。   可又有些漫无目的,也没有叫车,一路走走停停,买了块油炸的糍粑,喝了碗豆腐脑,仔细辨别了方向,才发现自己快到圣约翰学校了。   说起来,在圣约翰的日子,是她来到泷城,过的最放松,也最惊心动魄的。   算一算时间,她过不了几天,肯定还要再跑。   不知是怀了缅怀的心思,还是其他的,沈南瑗没有停下步子,直奔圣约翰。   路过那几家书店,只是下意识回了下头……猜,她看见了什么?   上回,她想要跟踪沈芸卉来着。   却被杜聿霖半道劫走了自己。   这回,老天作证,她可真的不是在跟踪沈芸卉。只是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就隐藏了自己。   沈芸卉就坐在书店橱窗的里面,穿着粉色的大衣,显得少女的身上有一种很温润的柔和。   沈南瑗觉得奇怪,她从没有在苏氏的子女身上,看见过这种感觉。   她低着头正在看书,只是会在翻书的空隙,抬头看一眼门前……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一辆黄包车停在了书店的门前。   沈芸卉微笑着,站了起来。   走近书店的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沈南瑗虽然没有看清他的正脸,却还是认出了他的身形。   沈南瑗再没了看下去的心情,一转身,连学校也没去,急匆匆地离开。   马路的旁边,几个黄包车夫在那儿聊天。   “你几天拉了几趟?”   新加入的车夫说:“我今天就拉了这一趟,不过刚刚那位去了书店的先生,来这儿之前还去了好多地方。这一趟活,顶我跑五趟了。”   沈南瑗二话不说,就冲着那新加入的车夫招了招手。   车夫拉着车向她跑了过来,“小姐去哪儿?”   “总府路!”   “好嘞!”   沈南瑗坐上了车,紧盯着车夫的背影,似不经意地问:“嗳,你刚才是不是去过总府路?”   “去过,我从柳岸胡同拉了那位先生,先去了总府路,又绕路去了一趟梨园,才来了这里。”车夫很活络,说到这里,问她:“小姐问这个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没有,我就是想知道总府路上那个卖桂花糕的老婆婆出摊了没有?”   “那个啊,我还真没有注意。”   “没关系,一会儿到了我自己看。”   沈南瑗抿紧了嘴巴,不再出声。   那柳岸胡同,紧挨着井岸胡同。   沈芸卉若是想和安禄幽会,直接去柳岸胡同多好,何必大老远跑到圣约翰这里!   沈南瑗想不通,可她懒得去管别人的闲事。   对待沈家那两姐妹,她的原则就是,她们不来惹她,便相安无事。   就算苏氏和沈黎棠罪大恶极,也和她们的子女没有多大关系。   但若是谁挡了她开溜的路,那就鬼挡杀鬼,魔挡杀魔了。   眼看着快中午十二点钟,沈黎棠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暴怒地说:“南瑗,怎么还不回来?”   李氏还在屋子里,便听见沈黎棠咣当摔了手里的酒杯,紧皱着眉头,正要上前,却被银霜拉住了。   银霜悄悄地摇了摇头。   就是这时,严三娘从外面进来,道:“老爷,消消气啊!”   还别说,现在的这个家里,敢劝沈黎棠的,也就只有严三娘一个了。   沈黎棠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面,严三娘替他顺了顺后背。   就是这时,家里的电话很突兀地响了起来,银霜赶紧跑过去接。   “老爷,是三小姐。”银霜道。   “她说什么?”   沈黎棠没好气地问。   “哦,三小姐说她现在就在万国酒店的大堂里,让老爷待会去的时候,直接去大堂找她。”   沈黎棠一听这话,尽管还皱着眉,但是心里的气倒顺了不少。   只要不耽误他的事情,这个女儿还是要纵容一些的。   沈黎棠和白秋寒约的是下午两点见面,他一点钟就出了门,七拐八拐到了一个顶破的胡同,接了白家的堂叔。   说起来,这堂叔和白秋寒堂的有些远了。   只是白家原先是打天京迁回来的,钱财众多,认亲的当然也多。   白老爷打着有个依托的心思,认下了许多穷亲戚。   若不是想要压制白秋寒,沈黎棠断不会和这样的穷货来往。   白家堂叔白从安,一上了汽车,便搓着手道:“沈部长允诺我的……”   “放心吧,一定算数!”沈黎棠语气不善地说。   白从安咧着嘴,干笑了两声,便闭了口。   两个人一直沉默着到了万国酒店。   果然在大堂里见着了沈南瑗,沈黎棠没在外人的面前指责她到处乱跑,只寻了个位置,坐等两点。   白秋寒是踩着时间,不紧不慢下的楼。   刚才,她接到了约翰的电话,市长亲自下的文书,即时生效。   她对着镜子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敛了愉悦的心情,故意冷着脸下楼。   若说原先沈黎棠对白秋寒这个女人还有什么绮念,那么现在什么绮念都没有钱可爱。   他顾不上欣赏白秋寒的妖娆身段,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秋寒,今日堂叔也在这里,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你哥哥那些铺面的事情。”   “好啊!”白秋寒瞥他一眼,端庄坐下,想着一旁的白从安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个什么堂叔,白秋寒一点影响都没有。她年幼的时间,就是个不怎么受待见的庶女,被亲妈养的略微有些小家子气,她爹一向不爱让她见客。   说起来,她能变成现在这样了,还多亏了她那个好姐姐。   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仿造了好姐姐学来的。   这也是她讨厌回泷城的原因,就是一碰见那些个故人,总是会让她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厢的沈黎棠已经进入了正题:“我其实也是为你着想,你为兄长打理产业,年年都要从镜澳大老远地赶回来,舟车劳顿,又是何必!如今,南瑗已经长大成人,将来又有督军府庇佑,那些产业交由她来打理,最好不过,也省的你一个远嫁的女儿操心了!”   这话说的,白秋寒真想说他不要脸。   可她涵养不是那些个市井女人能比的。   白秋寒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似是不知要怎样应对。   沈黎棠看在眼里,得意不已,接着又道:“反正都是替兄长保管的家业,怎么?秋寒如此为难,难不成是有什么隐情?”   白秋寒故意顺着他的话道:“不瞒姐夫说,确实是有隐情!”   “哦?”沈黎棠看了一眼白从安。   白从安知道这时候是自己发挥效用的时候了,为了那一根黄鱼,他皱着眉头道:“侄女啊,咱可不能昧着良心吞了你兄长的钱。”   都这时候了,白秋寒觉得示弱的效果做的差不多了,忽地挑了下眼皮,开始反击:“姐夫和堂叔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往后啊,我也不需要再从镜澳大老远的回来了,因为这地啊……”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着沈黎棠和白从安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再一扫那边的沈南瑗,略有些惊奇。   沈南瑗的目光并不在她这里,微微翘起来的嘴角,似乎还带了嘲弄的意思。   白秋寒分了下神。   沈黎棠急吼吼地问:“地怎么了?”   白秋寒这才冷着脸继续道:“姐夫在政府部门工作,难道没有听说吗?政府啊要征我们白家的地。那地虽在我大哥名下,但即使我大哥现在在这里,也没法子反抗政府……对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黎棠傻了眼睛。   政府征地?   他可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可,那个白秋寒也不会傻到那种程度,拿那种没有边际的事情来糊弄他!   白秋寒见他不语,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姐夫,如若不相信,可以去政府打听。不过政府也不是白征的,每间铺子给一条黄鱼。白家一共还有二十三间铺子,一共二十三条黄鱼,我可是都要存到用大哥的名字开的账户里。所以,这往后啊,我就不用再两头跑了!”   ——   沈南瑗和沈黎棠就跟被人扫地出门一样,什么好处没捞着,灰头土脸的。   哦,真正灰头土脸的应该是沈黎棠,也不知道是酒精糊了脑子还是怎么回事儿,在白秋寒面前节节败溃。   自己的脸皮都没有了,却顶点好处都没有捞着。   这段数差的可不是一丁点儿。   沈南瑗假装什么都不懂,有沈黎棠在前面吸引火力,跟她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临走出万国酒店的时候,沈南瑗回了下头,正好瞧见那白秋寒拿手帕捂了嘴,笑弯了眼睛。   沈黎棠差点就岔了气,一间铺面就值当一根黄鱼,市价可比这贵多了。   而且就在这节骨眼上,委实不得不让人多想,是不是白秋寒从中做了些什么。   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女儿,再看了看自个请过来的白从安。   白从安可不会管事情成了没成,他念着沈黎棠允了的好处。   “沈副部长,我今个儿是告了假出来的,你可……”   沈黎棠一凛,暗瞥了一眼沈南瑗,连忙截断了道,“白堂叔,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坐着说。”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可不想被外人在沈南瑗的面前揭开了脸皮。   沈南瑗像小鹌鹑似的可怜杵着,实在是因为外边的天太冷了。   果然,沈黎棠就摸了二十块钱让她自个坐黄包车回家去。   “爹,堂叔公慢走。”沈南瑗乖巧地送别两人,抽了抽快要冻僵的鼻子。   她再回头看了一眼万国酒店,那白秋寒已然不见了身影。   这个女人委实不简单。   征地的事情,不用她去打听,沈黎棠一定会去查出真伪。   但她既然能这么说,多半就是真的。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若不是巧合的话,难不成征地还是白秋寒一力促成的?   这才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若当真是她促成的,可就有意思喽!   沈南瑗的目的其实与沈黎棠不谋而合,她也想拿回白家的那些铺子。   倒不是她贪财,就是觉得好人不知所踪,坏人生活美满,她替原主受不了这口窝囊气。   可这政府一征地,她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了。   总不能跑去找杜聿霖,说:嗳,你去叫那个董志昌收回征地的公告书!   她的脸兴许很大,但她没准备这么用。   想起那天杜聿霖说的要让自己欠他很多的话,她的心情也是微妙的要命。   沈南瑗原本是想走到街对面,再叫黄包车。   就是她下了台阶的瞬间,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佬跟白秋寒一起从万国酒店的大门走了出来。   幸好她的反应快,一扭身子就躲在了柱子后面,目送着两人一块上了门口的那辆小汽车。   那人她好像见过,上回在万国酒店碰见朗华的时间,朗华就是和那个老外在一起。   “阿嚏——”沈南瑗被冻得打了个喷嚏,拢了拢大衣,回头想找黄包车。   却一头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里,顿时给吓得一个机灵,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仰。   在跌向花坛之际,腰身就被人牢牢地握住了。   她一抬眼睛,撞进含着笑意的眸子里。   沈南瑗没好气地说:“你不在家里好好养伤,到处乱跑做什么?”   她其实是问,这厮是不是在跟踪自己!   可转念一想,杜聿霖应该没有那么闲。临到嘴边的话,就换成了其他的。   杜聿霖一听,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形。   心想着,果然是付出就有回报,这小东西已经知道担心他了!   离心甘情愿地被他压,指日可待!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62章 身心崩溃   沈南瑗不知道杜聿霖心里在想些什么。   被人紧紧搂住的姿势让她窘迫的不得了, 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声音没比先前好听:“杜聿霖, 你诚心想吓死谁?”   这么悄然无声的站在别人的背后!一看就没安好心。   “在附近办点事, 刚好就看到了想看的人。”杜聿霖咧着一口白牙, 话说的好听, 可一看她这阵仗, 挑了下眉问:“又打猎?”   沈南瑗看着那车快消失没了影,再看杜聿霖, 没空跟他解释,直接伸出了手:“车钥匙。”   杜聿霖伸手递了过去, 很是顺从自然。   她一把抓过, 奔向旁边杜聿霖那辆汽车, 二话不说就发动了车子。   杜聿霖则坐在了副驾驶座上,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   那日在猎场外的教驾车经历, 还记忆犹新。   他这辈子都没有做过女人开的车, 那次是第一次, 今天是第二次。   小东西的车技,怎么说呢, 是豪放派的。   杜聿霖这番纵容,似乎就等着她做点什么。   沈南瑗也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来不及深想, 下意识觉得现在要做的事比较紧要,一脚油门踩下去,直接带着人在路上一阵狂飙。   杜聿霖从她一发动车子, 不自主就抓住了车门上方的把手。   沈南瑗一边留意着前面白色小汽车,一面瞥了他一眼,嘴角不自觉咧出了弧度。   “看前面——!”杜聿霖连忙把住了方向盘,猛地避让开冲出来的行人,把她的脸撇到正前方,还仍旧心有余悸。   沈南瑗目视前方,刚是视角盲区。   但这掰脸的画面,似曾相似,好像是跟之前反了过来。   呵呵,风水轮流转。   沈南瑗无端有点开心。   只是之后,沈南瑗便收敛了心思,因为她一直跟着白秋寒和外国佬的车来到了‘泷城商会’。两人说说笑笑走了进去,显然是达成了某方面友好合作的关系。   而沈南瑗却想到了另一个男人。   难道又是一个巧合?   泷城商会的门口不好停车,街道一共就这么点儿宽,如果一辆黑色的道奇停在那里,着实扎眼。   沈南瑗开着汽车,从商会的跟前儿过去了。   “不跟了?”杜聿霖随口问道。   “嗯。”沈南瑗也是随口作答。   汽车里沉默了半晌,沈南瑗这就驾着汽车,到了井岸胡同的门口。   她嘎一下停稳了车,目光灼灼地看着杜聿霖。   “这回又想打听什么?”杜聿霖问。   沈南瑗把嘴里那句谢谢再见咽了回去,这种一直被自己当作洪水猛兽的人洞察了先机的感觉,还真是挺一言难尽。   但杜聿霖的情报网,着实厉害。   她嘴里朗华的名字还没冲口出,心思一转,换了其他的问题,“白家当年真是白秋寒跟沈黎棠给折腾没的?”   会这么问,是因为沈南瑗心底一直有疑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黎棠的业务能力摆在那儿,再说白秋寒,两个臭皮匠,真的有那么凶残?   杜聿霖挑眉,似乎是有些意外,又似乎是惊喜。   再看向她的眼神里含着脉脉温情,直把沈南瑗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南瑗皱眉。   能不能好好聊天,别精神攻击。   杜聿霖看够了,开口道:“白家伫立百年,家世丰厚,与天京的渊源且深。”   “天京?”   杜聿霖点头,“前朝崩坍,白家举家迁徙回老宅,当时还有个说法,是因为白家的老爷子得罪了人,才不得已搬迁。”   “怎么得罪?得罪了哪个?”沈南瑗直觉快要接触到真相,语气也显得急切了起来。   杜聿霖看了急迫的小女人一眼,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着人查到的一件事情,但不确定就真的是这个原因。毕竟早年了解那件事情的人多半都埋进了黄土里。”   “到底什么事情?”   “一个拍卖。”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说话时声音低沉了下来,“当时拍卖行有个珍品,李白的《上阳台贴》,世上仅存的诗圣真迹,竞价激烈。以白家,和龙家为首。甚至在白老爷子竞得之后,与龙家的人当场闹了不快。这是一段逸闻,也不能说一定与白家的没落有直接的关联。但从时间上来看,没过多久,白家就从天京迁回了泷城。”   “那幅真迹呢?”   杜聿霖低低笑了,为她如此能抓重点而高兴,“诗圣的真迹,多少人慕而不得,就有多少人在暗中打听它的消息……然而偏偏在你们白家没落之后,就失踪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是沈南瑗脑海里当下浮现起的几个字,她还同时想到了龙家的那个家奴严三娘,她可是在找泷城的军需库。   龙家还企图渗入到泷城。   “如果龙家对泷城不利……”   “哼!”杜聿霖闷哼了一声,“让他滚一边儿玩去。”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语意里的森寒表露无遗。   看杜聿霖那副样子,沈南瑗是真觉得泷城有这样一个‘暴君’也挺好的,将泷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有时候老百姓可不会管上面的换了谁,他们只在意,谁能给他们带来安稳富足。   杜聿霖无疑做得很好。   “想要夸我,或者感激我,不用憋着。”杜聿霖笑容痞气,仿佛窥破了她的内心道。   沈南瑗一把推挡,抵住了那张凑过来的俊脸,“二少的调查科果然名不虚传!”   杜聿霖假意被她推开,靠在座位后背上,慵懒自在的神色,仿佛在这狭小的独处的空间里,寻到了某种自在。   “用完我就扔真绝情啊。”   “我没用。”沈南瑗极快地矢口否认,说完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男人就这样凑了过来,笑得露骨且荡漾,“那要不要……用用看?”   沈南瑗看着那笑就知道他说的用,是非常下流的用,“啪”一声利落地关上了车门作为回应。她抬脚刚要走又被杜聿霖摇下车窗叫住了。   “嗳,我随时候命!”   一语双关。   沈南瑗听懂内涵后,冲杜聿霖摆了摆手,“你且候着吧。”说完走到了门边,抬手叩门。   她一进屋,就发现了团团乱转的沈黎棠,嘴里一直念叨着:“扳指,那个白玉扳指!”   沈黎棠悔不当初啊,刚刚那个白从安告诉他,白昊华的手上有一枚白玉扳指,那枚扳指不止是白家当家人的象征,还是汇丰银行的信物。   若是他一早就知道白昊华手上的那个白玉扳指就是汇丰银行的信物,那他怎么也不会因为害怕被人知晓,三百两银子当给了当铺。   白家的那些个地契,除了白氏的陪嫁以外,全部都存在汇丰银行里。   没有那些地契,谁都没有权利将铺子卖出去。   如今,白秋寒就是拿准了这个,才怎么想出来一个政府征地的招数来。   他和那个白从安一分开,就去了政府办事处打听。   征地果然是真的,可公告是中午才发的。   想也知道一定是白秋寒动了手脚。   沈南瑗还在想问什么白玉扳指。   沈黎棠便像疯了似的,连鞋都没换,就冲了出去。   耳边响起了汽车的发动声音。   沈南瑗追了出去,差点吃了一脸的汽车尾气。   她思索了片刻,从手包里掏出了那张杜聿霖给的硬纸片,朝对面的吴茂比划了比划,又指了指远去的汽车背影。   吴茂果然看的懂,抄过了一旁的自行车,快速地骑出了巷子。   杜聿霖刚刚开车回了营所,就听许副官汇报,说是沈南瑗那里动用了他的调查科。   “她想做什么?”杜聿霖居然很是高兴。   “跟踪沈黎棠。”   这城里有什么新鲜的事情,都瞒不过杜聿霖调查科的眼睛。   于是乎,沈黎棠那厢还没有回家,沈南瑗就接到了一个指名要找她的电话。   电话有些刺耳,滋滋啦啦的杂音很多。   但是沈南瑗还是听见了沈黎棠的声音。   “掌柜的,求求你了,你好好想想,就是十二年前的事情,那天下着大雪,我来你这儿当了一个白玉扳指。我那时候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可是那个白玉扳指对我太重要了,我现在想要把它赎回来。”   “这都多久了,当票上明明写着,三年不赎,就任由当铺处置了!”   “掌柜的,你行行好,花多少钱我都愿意。那是我死去的妻子,留给我女儿的。”   “走走走,这大晚上的,别来这儿捣乱,神经病,真那么重要的话,你早干什么去了!”   沈南瑗猜测,杜聿霖的调查科八成是录下了沈黎棠同当铺掌柜的对话,放给她听的。   录音嘎巴一声没有了,那厢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沈小姐,我们将竭尽全力,为您找到那枚扳指。”   “嗯?”沈南瑗想说自己没想下这个指令。   电话里出现了“滴滴”的断线声音。   几乎是与此同时,沈南瑗听到了急刹车的声音。   沈黎棠回来了。   她放下了话筒,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那个沈黎棠现在就是个输光了的赌徒。她得避而远之。   第二天一大早,沈南瑗心血来潮,要跟李氏去逛一逛菜市场。   才将出了巷子,就看见杜聿霖立在汽车旁朝她招手。   这人来人往的万一被多心的看见了,沈南瑗想都没想跑了过去,推着杜聿霖,塞进了汽车里。   杜聿霖一点也不气恼,反倒是献宝似的碰出了一个盒子。   “这什么?”沈南瑗其实有所怀疑,但想着这才过了一晚上的时间,不会那么快就找到吧!   “打开看看。”杜聿霖说。   沈南瑗没客气,打开一看,太阳底下白玉光泽莹润,是一枚白玉的扳指。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杜聿霖刻意压低了声音。   沈南瑗依言乖顺凑过去,真的以为杜聿霖要说什么要紧的,结果杜聿霖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皱着眉头,撤离。   杜聿霖眯着眼睛笑,“乖。”   ——   杜聿霖的调查科折腾了整整一夜,二十几号人,同时出动。   许副官还拨给了他们一队四十几人的兵,直接抄了当铺,才找到这枚白玉扳指。   说起来,那当铺原先是白虎帮的,前不久归了青帮。   杜聿霖这次,也不知算是打了谁的脸。   反正,打谁的脸,他都不在乎。   费了这么大的劲,他总是要讨上一点甜头的。   就好比驴拉磨,不给一根胡萝卜,肯定得消极怠工。   杜聿霖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自己都乐了。   驴好像还不如狗。   这情,沈南瑗是真领了。   转念便想到了李肃给她的那个盒子。   沈南瑗想,只要这次能顺利离开泷城,她就把那个盒子留给杜聿霖。   也算是礼尚往来,没白用他的调查科。   沈南瑗擦了擦他亲过的地方,同他道:“这个人情,我先欠下了,将来还你。”   “以身相许吗?”杜聿霖不喜欢她和自己撇的那么干净,心里虽然不爽,但面上没有刻意表现。   沈南瑗瞪了瞪他,强行转换了话题:“你有事吗?载我一程,如何?”   “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凯乐门酒店。   沈南瑗没多少成把握在外面碰运气,何况她眼下有点急。   她回头和李氏挥了挥手,一转身上了杜聿霖的汽车。   杜聿霖替她系了安全带,对于给沈南瑗当司机这事儿颇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而沈南瑗心里装了事,压根没顾上管他。   到了凯乐门。   杜聿霖给沈南瑗开了车门,一边道,“我在外面抽支烟,回头好了叫我。”   沈南瑗诧异了片刻,那句“你不进去”哽在了喉咙里。   转念便又想,他不进去也好,她轻轻‘嗯’了一声,推门下车。   论洞悉人心,她不会小看杜聿霖。她能想到的杜聿霖八成也能想到,凭借他的神通广大,指不定比她还能知道得多。   但他不说,不掺和,便是对她的……尊重?   沈南瑗转身进去时,被脑海里冒的念头激得一个激灵。   扑面的暖气一熏,又觉得浑身有些燥热起来。   “小姐,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前台接待的小姐热情洋溢,一面打量眼前绝色,那红粉柔润的脸蛋真是漂亮极了,连说话声音都不由放柔,怕惊了这样‘娴静温柔’的美人儿。   “我想找个人。”沈南瑗回以笑容,“是6218的客人朗先生。”   “好的,稍等,请问您的姓名。”   “我姓沈,沈……”   “南瑗?”这声不是沈南瑗说的,而恰恰是朗华从楼梯上下来时看到唤的。   “来找我?”他笑着问。   沈南瑗朝前台小姐道:“谢谢,不用麻烦了”,才朝着朗华走过去。   “朗先……”在迎上他不认同的目光时立刻改了口,“朗叔叔。”   改口的事是上回吃饭的时候说起的,朗先生和沈三小姐太生疏,两人算得上忘年交了,就让沈南瑗像个小辈那样叫。   沈南瑗回想起曾经怀疑朗华是自己的生父就觉得有些窘,后来知道了白昊华,这才觉得自己应该是闹了乌龙。   而疑心朗华就是白昊华,直觉占了大部分,还有沈黎棠见了朗华的奇怪反应,足以说明是有问题。   朗华稍稍等了一会儿,看沈南瑗仍是望着自己走神,小脸不知道是在外面冻的还是怎么的,透着粉润,有些呆懵的可爱。   “附近有个咖啡厅,要不过去坐下聊?”   “好!”   两人遂转移去了咖啡馆,就在凯乐门对门。   沈南瑗临进去前,回头看了眼杜聿霖的道奇汽车。   她选的卡座,没临着落地玻璃窗,反而是朝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头。   这时间点整个咖啡馆里就她和朗华一对客人。   杜聿霖也不知道进了咖啡厅的两人会聊什么。   半个小时后,沈南瑗先从咖啡馆出来,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走向了他的车子。   杜聿霖就抽了一支烟,他的烟瘾不大,甚至在看到沈南瑗出来的时候抬手闻了闻袖子。   小东西的猫鼻子很灵,要不然又得挨她嫌弃。   “事儿办完了?”他问。   沈南瑗在他身边站定,侧过头看向咖啡馆门口,朗华还没出来,她把扳指留给了他。   朗华没有推迟,甚至连伪装一句“这是什么”都没有。   他不再是那个侃侃而谈的‘文人吃客’,那一瞬,沈南瑗捕捉到的眼神有惊讶,有痛恨,有懊悔,各色各样糅杂到一起变成了静默无声。   他说了谢谢。   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沈南瑗此时已经能够笃定他是谁。   “喏,给你,暖暖胃。”沈南瑗拿着东西进去的,出来的时候带了杯姜茶。   上咖啡馆点姜茶,算是特例了。   杜聿霖接过杯子,嘴角的笑差点咧到耳朵根。男人眉眼细长,像天生带着钩子,笑起来特别勾人。   “这是让你辛苦陪我跑一趟的慰劳费。”沈南瑗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   杜聿霖还是瞅着她笑,随后,那一杯热腾腾的姜茶又被塞回了她手里,“太烫下不了口,先帮爷捧着。”   沈南瑗怔了怔,茶水的热透过杯身从手心扩散开去,暖烘烘的。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朗华才从咖啡馆出来,神色凝重步伐匆匆,拦了一辆黄包车,朝着与凯乐门相反的方向离开。   “朗华是我舅舅,可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相认?”   这有一点让沈南瑗耿耿于怀,或许是原主的感觉犹在,总之,沈南瑗心底确实是有点不舒服。   等听到杜聿霖的回答时,才察觉自己说出了口。   “用你的假设去说,他不愿意认,无非是两点。你会让他陷入危险,亦或者,他会让你陷入危险。”杜聿霖莞尔,“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什么好的理由,那就不稀罕。”   沈南瑗错愕看向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里的迷雾褪去化作了湛亮的光。   杜聿霖没忍住,亲了一口,“有我稀罕你就够。”   朗华九成九是白昊华,他比沈南瑗要知道的早得多。   在督军府那场晚宴之后,从调查科搜集到的资料做分析,他便猜到了。   然而他没有告诉南瑗,而是等着她自己去发现。   就像是刚才,他知道朗华是她舅舅,但还是忍不住有了点醋意。   甚至忌惮。   朗华在商界成绩斐然,还有身份地位,颇受天京那边的重视。   并非是构成对手,而是,极有可能会成为不必要的麻烦。   杜聿霖想要的是沈南瑗完完整整的心,全部的爱和关注。而现在就是,太多杂事儿分散了她的注意,或许,那件酝酿已久的事可以提上议程了。   沈南瑗觉得杜聿霖日常抽风,正经不了三秒钟,自发当了个端茶小妹,闭嘴不再言语。   她捧着自个儿打包的姜茶,一直到沈公馆的门外。   一颗心就像是随着车子颠簸而轻轻摇晃。   杜聿霖越是绅士隐忍体贴,沈南瑗就越是心惊肉跳。   中间的时间倒来倒去,等沈南瑗到家的时候又正值傍晚。   恰好到了用晚饭的时间,按理说,沈黎棠这时候早下班在家的,却没看到人。   严三娘坐在主位旁,占的是原来苏氏的座儿,也已经不少时日了,对此唯一有意见的只有沈芸曦。眼神怨恨,仿佛是恨这个女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姆妈的一切。   而沈芸卉惯是深沉,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在等沈黎棠回家的过程,沈南瑗想,还不如在外面吃完了回来。   可有人在外面,巴不得今个都不要出门。   不,应该说出门没挑黄历日子。   白秋寒跟约翰前些时候就签了入股合同,而今个要签的则是土地转让合同。   也就是沿街那一溜的铺面。   当然不是告诉沈黎棠二十三根大黄鱼的数目,起码得往上翻五倍。   政府征地开发,又加上约翰洋人的身份便利,要做纺织厂的生意,眼下她投资入股的份额大,收益也就越大。   何况,约翰办事利落,先将预得的二十根大黄鱼在入股合同签订当天就汇进了她镜澳的户头,这才让她放心大胆的去促成这笔生意。   洋商做事讲究个章程仪式,在白秋寒看来有些假模假式的滑稽感,她和约翰各坐一头,面前都摊着一份文件。   起草的合同预先都商讨过,所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过白秋寒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露出点笑意,“约翰先生办事果然让人放心。”   “因为和奥尔森夫人这样聪明的女人合作,是件非常让人愉快的事情。夫人请。”   “请。”   约翰先动了笔,飞快签署上自己的名字。   白秋寒正要签字时,却有人突然推门闯了进来,惊得她差点把笔墨溅在合同纸上。“什么人?”   背光的身影让人看不清楚来人的脸。   只是光那话就够叫人心惊的。   “来索命的。”男人声音腔调低沉,戴着一顶黑色毡帽,帽檐压得很低。   白秋寒心头无端砰砰乱跳了起来,立刻就责难起商会的负责人:“你们怎么办事的,这就是你们泷城这儿的治安,什么人都能往里闯?!”   苏慧正好站在她旁边,被当头喝骂,连忙去请人出去。   “实在不好意思奥尔森夫人!阿彪、阿庄,还不把人带出去!”   白秋寒看着两个高高大大的壮汉子朝男人方向动了,脸色才稍微好转点,刚那么来一下,可把她给惊着了,一颗心到现在还砰砰狂跳着。   “约翰先生,继续吧。”   约翰摆了个请的手势,请她重新坐回座位。   然而还不等她挨着凳子,男人轻松绕开了阿彪阿庄已然来到白秋寒的面前,一抬帽檐,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怎么,时隔十几年这就不记得我这个哥哥了,还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啊。我可是日日复日日,时时刻刻都想着你,想着……来找你偿命啊!”   白秋寒早在他靠近的那刹就吓呆了,要那人想对自己不利,只怕自己就成了冤魂了,这种危及性命的感觉炸得她头皮发麻,而在听清楚了男人的话之后,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白、白……”   男人咧了嘴角,笑容阴森鬼气:“是我。”   “你不是死了么!”这真是冲口的反应,下一刻,白秋寒及时闭上了嘴,却仍能感觉到男人的气压越发沉,压迫得人喘息不过来。   然而就一瞬,她就镇定了下来,她看到了男人脚旁的影子,一个死人是不会有影子的。   “不、你不是白昊华,什么人胆敢冒充我哥哥!还血口喷人!”   男人不顾她的质问,拿起了桌上的合同,一页一页的翻阅。   白秋寒的心就像那沙沙的纸页一样,翻来倒去,这人不可能是白昊华,可为何周身气质如此之像。不,白昊华早就沉在了五浦江,顺着海不知道飘了哪儿,但被绑成那样一定是死透了的,这个人绝对不会是白昊华!   “冬至,夜深露重,就是普通人跌进五浦江都有可能被淹死冻死,何况还被人绑了两块大石头。”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逐字阴测测道。   白秋寒脸上血色倏然褪尽,踉跄退了一步。   他居然知道!   约翰绅士地扶住了她,“奥尔森夫人您没事吧?”   白秋寒像是被烫到一样挣开了约翰的手,后来才发觉自己这动作非常的神经质,想跟约翰道歉,然而约翰皱了皱眉眉头,“我今天是来签白氏沿街铺面的转让合约,项目等着运作,不过这位不速之客似乎和奥尔森夫人颇有渊源,今天要是不方便,我们就改日再谈。”   白秋寒的心兀的一跳,果然就听男人抓了重点,“白家沿街的铺面?”   “约翰先生,我送你。”白秋寒现在一心想把约翰送走,她有一种女人的直觉,若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可惜,一个‘等等’就把一行人堵在了商会里。   “这位、洋人先生谈合作,也应该跟正主合作吧?”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冒充我白家人,我要报警!”白秋寒声音倏然尖锐,指着男人喝道。   “报警好啊,到了警察局拨皮抽骨,你这里头是个什么料子的,都让大家伙给瞧瞧,你是怎么占的白家!”男人先前还轻声细语慢里斯条的,最后突然着重,把合同砸在了白秋寒脸上,纸张扑头盖面,纷纷扬扬落下。   从未被人当面这样对待过的白秋寒,死死掐住了自己腿侧的肉,“你这是诽谤,我要告你这个无赖泼皮!”   男人却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大拇指上悬空,一松手,白玉的光泽一闪,就正正好好套在了那手指上,“现在呢。”   白从安就是在这时候带着呼啦啦的一帮人进来的,纷纷激动大呼着白少爷。   白秋寒被众人挤到了一旁,望着被白家宗族那些人簇拥着的男人,以及男人手上的白玉扳指。   她的脑袋似乎已经不能思考了。   白家的家传之宝,分明一直是在白昊华手上的,跟着白昊华一起沉在了江里。   “那是假的,他是假的,扳指也是假的——”白秋寒声嘶力竭。   约翰似乎在质问她这是什么情况。   白秋寒耳边嗡嗡声轰鸣。   白从安正和一头雾水的约翰说着什么,男人也走了过去,约翰恍然的表情让她惶恐万分。不、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的场面已经失控了。   白秋寒做出了当下的反应,就是逃离,从泷城商会的地方逃了出去。   阁楼里,掩藏在左侧空中半壁的暗影中,却能完完整整窥视到大厅里的情形。   朗华就站在那扶手栏杆那,双目深沉。   这场戏,只有白秋寒跑了,才能越来越精彩。   他的报复才刚刚开始而已。   而在大厅里的‘白昊华’在同白从安说了几句后,白家宗族的那些人随着白从安离开了商会。偌大的商会里,突兀地冷清了下来,仿佛前一刻的热闹像是错觉。   ‘白昊华’走到了朗华身边,“朗爷。”   “做得很好。”只是朗华的表情并无一点报仇开始的欣喜。   当下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白秋寒的反应只告诉他一件事,沈黎棠当年的谋杀,他这个血脉亲人也有一份。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夜里,渗透骨子的冰冷。   而沈公馆的晚饭,一直拖到了晚上七点报钟过了都没开始。   所有人百无聊赖地等在客厅里。   沈南瑗借口去了一趟厨房,她不想回客厅,就看着阿庆嫂烙饼。   把烙好的春饼一揭,抹上酱子,香油,葱丝儿,绿豆芽,松仁小肚儿还有酱肘子丝儿,荤素搭配再用筷子一卷就成,给沈南瑗开小灶儿。   卷成的春饼整齐直挺,咬到最后都不会松散或者滴出汤汁儿来,全进了肚子里。   沈南瑗吃了两个,阿庆嫂怕她待会儿吃不下饭,赶她出去。   “我爹还没回来呢,正是长个的时候不能饿。”沈南瑗一本正经地同阿庆嫂扯,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然而却被外头一阵的动静响儿,给盖了过去。   沈黎棠回来了,那动静正是他发出来的。   像是在外面又受了什么刺激,已经垮了的脸有些煞白。   沈南瑗悄悄走到李氏身边,才听她压低声音在耳边说道,“刚老爷到门口那,四姨太过去接老爷的外套叫了一声,把老爷惊着了,挨了一耳光。”   不单是耳光,沈黎棠连挪动椅子时都是带着火气的。   “看什么看,都愣着干什么,吃个饭都丧个脸,咒我呢!”沈黎棠扫过饭桌上的众人,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   沈家四处都弥漫着低气压,这一顿饭,还真没几个人吃得下去。   沈芸卉猜沈黎棠是受了上司刁难或者又出了什么事情,和沈芸曦嘀咕了几句,各自回了房间。   沈南瑗多了个心眼,歪去了朗华那扳指上去。   染了血的扳指重见天日,当年那些腌臜事也都曝露在阳光下,因果轮回,世间公道。   她猜,沈黎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   白秋寒被白昊华的出现吓得不轻。   为此她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了沈黎棠,孰料那男人比她还没用,就是个压根指望不上的软蛋。   可外面事情传播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那个神秘失踪了十多年的白家少爷白昊华回来了。   而且一回来就同要卖祖家店铺的白二小姐杠上了,争家产无疑成了记者们先想到的点,为此占了大半的新闻版面。   她已经两天没出万国酒店了,也整整两天都没合过眼。   遮光的窗帘紧紧拉着,只要拉开就能看到下面蹲守着的记者,端着相机就等着从她这儿挖新闻。   外面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白秋寒惊了一跳,她谨慎地问:“谁啊?”   “客房打扫。”   “不用了。”白秋寒冷着声音回绝道。   房间里点了灯。   她焦躁地在房里踱步来回,一会儿紧张地咬住了手指甲盖儿,手指明显可见地在颤抖,一会儿又仓促过去翻她带来的行礼,好像借由这点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白昊华想做什么?   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这两天以来她一直拼命在想如果自己是白昊华,置身处地来推演他想报复的行为,然而没一条猜的中。   白昊华除了大张旗鼓的表明了身份,和约翰签署了合约,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恰恰是没有动静,才是叫白秋寒最心惊胆战的。   她预料不到白昊华接下来会做的事情,但毫无疑问,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白秋寒知道自己这样慌乱无济于事,她更应该冷静下来,不应该着了白昊华的道儿,或许他正是要自己处于这种未知恐慌里也说不定。   换作是她,比起让对手一刀致命,她也会喜欢慢慢的玩弄,让人身心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包包 第63章 自作自受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都说了不用打扫!”白秋寒龟缩在酒店房间里, 酒店的安保工作做得不错,记者进不来, 可这客房服务着实烦人。   “奥尔森夫人, 是我。”   门外男人蹩脚的中文发音, 让白秋寒一下意识到来人的身份。   白秋寒的心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消失了两天的约翰这时候出现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起来, 她和这个约翰不过才刚认识两天,典型的利益关系, 可现在这种情况,约翰在她的身上已经得不到什么利益了。   她整了整衣裙, 体面地去开了门, “约翰先生!”   她不清楚约翰跟白昊华是否接上了头, 对他的态度抱着一丝谨慎。   “约翰先生,不是当时说好改日再谈, 等我处理完我的‘家事’, 会主动约先生的。请相信我, 要不了多久。”   “抱歉了夫人,您的家事我有所了解, 我们谈的是合作,也只跟能做得了主的人合作。”约翰笑笑, “一寸光阴一寸money, 还请奥尔森夫人配合,将合同说好的入股比例拿出来。”   “……什么?”白秋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广茂街的铺面,听说已经和您没关系了, 可是咱们的合同还是得继续。您可还拿了我的预付红利。”约翰公事公办地说。   白秋寒脸色倏然变色,脸上的镇定险些挂不住,“哦,那些预付红利,我可以马上就把钱还给你!”   “nonono,奥尔森夫人,已经不是这点钱的事了。而是,你现在应该履行入股合同里说的将那些铺面转让给我。”约翰一边说着,一边摆手,动作很是夸张,表情也很是不耐烦。   “铺面的事出了点问题,我说了需要点时间去处理。”白秋寒的声音抬高了一些,这个洋人变脸的功夫她完全领教到了,自己要是还那么客气,恐怕他的气焰更大。   约翰冷着脸道:“恐怕不需要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秋寒的心顿时一凛。   “因为白先生已经全权接管了铺面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他手里有个白玉的扳指就能有这么大的功用,但不可否认,现在他手上有房契地契。确切的说,那些铺面,和你没关系了。”   约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想给自己鼓一鼓掌,他的中文简直越来越流利了。   白秋寒的心骤然一缩,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壮士扼腕,当断则断。而不是还留在这里,继续观望。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那看来,是我们缘分太浅,此次的合作不成,希望能有下次。”她笑容缓和,心底已经开始谋划离开的路线。   约翰打量着面前的精明女人,她如此难缠,彻底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他皱着眉头道:“奥尔森夫人,我最后重申一遍,今天我来是通知你履行合。入股的合同上明摆摆写着,如果夫人反悔或者因为其他的原因不能拿出那些铺面入股,请您按照合同支付我二十倍的违约金。”   白秋寒瞪圆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那条内容,她自然记得,只不过看合同的时候一眼就略了过去。   她想自己从来都是举手无悔,都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怎么可能反悔呢!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白昊华会“死而复生”。   约翰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奥尔森夫人,入股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如果夫人有疑义,又或者是想违约的话……对不起,我会动用法律手段来维护我的利益。”   “你——”白秋寒只觉一股子气从心底窜了出来,她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约翰尽到了通知的责任,还不到二十分钟就离开了白秋寒的房间。   余下白秋寒整个人身体如同脱力一样瘫坐在了地上。   约翰的话让她后背发凉。   她后知后觉,这个局,是从一开始就布下的。   德国人约翰,一份股份合同和一份转让铺面的合同,以及沈黎棠的咄咄逼人……   白昊华不止算准了时机,还算计了人心。   当初为了贪图眼下利益,只想着和约翰讨价还价争取入股份额。   却忘记了分析,这场巧合中的破绽在哪里。   如今想起来,破绽不是没有,而是她自己被猪油蒙了心。   现如今约翰要她付违约金,可她哪来那么多钱?!   可若是不给的话,约翰最后那一句诉诸法律,就够吓住她的了。   法租界的律法是完全站在洋人那一边的,但凡是沾上,扒皮抽骨也不为过。   更何况,这事情要是闹得太大,她就算回了镜澳,也没法抬起头来做人。   翌日凌晨四点不到,天黑乎乎的,白秋寒拎着自己的箱子,到前台去要退房。   回镜澳的渡轮三天后才会有一班,她一开始还打着观望的心思,等着坐船回去。   可现在,她等不了了。   只想买最早的火车,不管是到哪里的,总之先离开了泷城再说。   孰料,身份书押在了前台那里,说手续出了点问题迟迟不给。   白秋寒立时就猜到了不妙。   “不好意思,奥尔森夫人,可能需要您再等一等。”前台小姐微微一笑,安抚她道。   白秋寒不是脑子拎不清的,等在这里,难道要耗到惊动约翰又或者是白昊华?   可没了身份书,她连火车票都买不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说着,她压低了毛呢帽子,裹着宽大围巾,畏寒似的捂着半张脸。   “恐怕要等到我们经理八点钟上班了。”   “那我先不退了。”白秋寒咬了咬牙,拎着箱子,又回了楼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白秋寒又下了楼,这一次她的手里空无一物,裹紧了大衣,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   先前,她还没有发现。   凌晨四点转回楼上的时候,她立在窗边,看见了对面巷子里亮起的几点火光。   那一定是有人在抽烟。   而那些人也多半是约翰或者白昊华找来看住她的。   恐怕只要她一拎着箱子走出了万国酒店,就会被立马带到监狱里去。   拘留她的罪名,很可能就是诈骗。   说起来也好笑,被诈骗的明明是她。   她当然不会给那些人将她关进监狱的机会。   是以,白秋寒是去想办法筹钱的。   可她离开泷城了这么些年,能够想到的人,就是沈黎棠了。   她在沈公馆的外头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可是冻了一个小时,沈黎棠那头都没动静,气得她踹了一脚沈公馆的铁门,‘哐’的一声巨响。   当初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她一个落了难,还有一个铁定也跑不了。   这是白秋寒在银行外面给沈黎棠打电话时说的,也不管那头听了是个什么反应,“啪”的就先挂了电话。   白峰银行门口,寒风呼啸。   白秋寒已经在门口有一会儿了,踌躇半天,最后还是动了奥尔森户头的资金。   夫妻俩的财产一直是各管各的,但是奥尔森家族有钱,所以每月给白秋寒的生活费已经是非常可观了。   但是白秋寒不满足,她怕自己一直无所出,总害怕有朝一日年轻貌美又有孩子的女人上位,所以一直盯紧着财务不放松,她知道他的密码。   真的走投无路之际,‘借用’奥尔森一部分资产,夫妻俩的财产本就是一体。   她只要能够离开泷城,这辈子都不会踏足此地了。   至于她失去了这些铺面,只好回去哭诉一番。   实在不行的话,她就出去工作,用工资来弥补每年的经济损失。   然而在她周转第三笔账款时,银行的工作人员告诉她户头被冻结了。   “怎么可能?!”   “是的,是奥尔森先生通过总行联系的我们,他说他的账户被盗了。”   “我是他太太,什么盗用,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么!”   工作人员被指着鼻子一通骂,当下连她原来取出的也给重新收了回来,嘲讽道:“那夫人可以亲自跟奥尔森先生说说,或许能要到他的授权呢!”   最后,白秋寒被两名警卫夹着胳膊,丢出了银行。   白秋寒满面涨红,然而多年的休养,使得她做不出泼妇骂街的行为,生生憋得差点岔过气去。   距离白峰银行不远的车上,朗华坐在车里头,仿佛在欣赏着一出戏剧。   鱼儿咬了钩子,拿不出脱不开的过程,无疑是最磨人的。   白秋寒当初拿的二十根金条不仅要吐出来,还要吐得更多,是以,他及早给奥尔森拍了一份电报。   白秋寒毁了他和妹妹的家,怎还配得到旁人的爱。   果然,所谓算计来的爱情,最终没有经受住钱财的考验。   而后的发展更是出乎朗华的意料,白秋寒火速搭上了一名侨胞富商,被他派过去的记者拍到,虽然最后因为白秋寒的骄矜闹了场不愉快分开。   但已经足够让朗华做文章的了。   泷城的几家主流报刊接连几日,报道的都是白秋寒的风流韵事。   说什么夜会富商,卖身还债。   白秋寒买了一大堆回来烧,结果惊动了酒店方,再一次上了报纸头条。   这一周来,她就像从天堂跌进了地狱里,不断挣扎再挣扎。而她期盼着奥尔森能够念及夫妻一场解救她的困境,重新启动授权的电报没有等来,反倒是等来了“离婚”两个字的回复。   白秋寒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女人,那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是她吗?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捋了捋头发。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那么爱奥尔森,而且还在电报里说明了缘由,本以为凭借夫妻十多年的情分能有一线的转机。   天知道,她还笑她那姐姐识人不清,找了头白眼儿狼。   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啊……啊……”白秋寒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回荡在夜深人静的房间里,却始终无法宣泄她此时内心的痛苦。   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两件都是白秋寒最不可忍受的事,偏偏,全都发生了!   ——   彼时,凯乐门酒店里。   ‘bong’的一声轻响,约翰开了瓶香槟酒,满面春风地给自己还有朗华各自倒了一杯。   “这次的合作真是沾了MR郎你的光了,征地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相信我的纺织厂很快就会在泷城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哈哈哈!!”   朗华举起玻璃酒杯,轻轻与他碰了一下,“江水湾那一带都是空置房,选择那里,能让你有施展开的空间。”   没错,从一开始要征地,征的就是江水湾一带,朗华早就知道。   只不过透过董其昌的关系,改了改地址,钓白秋寒上钩。   广茂街的铺面自然还留着,而且还派的上其他用场。   “跟你这样的人做对手,太可怕了。”约翰喝了几杯,说话就开始放飞了。“你是没看到我今天去找白秋寒,跟第一次见她时……那差得实在太多了。”   就像是被人从灵魂到身体都摧垮了一般。   可话又说回来,白秋寒也是不简单,一般人只怕是两天就撑不住了。而她呢,足足熬了一个礼拜有余,甚至还想要偷渡回镜澳。   朗华坐在沙发上,半边脸沉溺在暗影中,不置可否。   论白秋寒的改变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摧毁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世家名媛、婚姻、美好爱情等等。   即便这样,她仍能像是一条臭蛆一样的活着。恶不恶心自己不知道,但绝对让别人觉得非常恶心。   “下次有这样的好事再找我,MR朗,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不经商,我非常适合去当电影明星,你不觉得吗?”约翰还在自得其乐,也是,他从朗华这儿捞得的好处和便利很多。   单单是政府关系,一个朗华,就解决了他所有的难题。   不过对于这场兄妹俩之间的斗争,约翰看得不大明白,“如果你们真的对彼此怨恨得深,用木仓‘砰’一下就解决不是更好?”   朗华阖上了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我不喜欢用木仓。”   更不能让自己的手沾上亲人的血,那是他的底线,而人亦不可失去底线和信念。   “喝完酒,该做事了。”   约翰耸了耸肩,似乎是叹了一声‘GAME OVER’。如果正式启动司法程序,白秋寒将面临二十年的牢狱生涯,等于说她的余生都将在那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就好比一朵鲜花,慢慢枯萎。   白秋寒的事闹得纷纷扬扬,花边新闻和商业诈骗齐上阵。   沈南瑗下学的时候,拦住了一个卖报的小孩儿买了一份来看,报纸上的最新进展是法租界那边的法院已经受理了约翰的诉求。   官司一旦正式提上议程,想也知道等待白秋寒的将是冰冷的牢狱生涯。   报纸上的‘白昊华’低调有手腕,短短时间就在白家宗族里建立起威望,大有重现白家当年风光的架势。   但这‘白昊华’并不是朗华,沈南瑗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是一直默默跟在朗华身边的随从。   她见过好几次,是个身手不错的人。让这样的人充当‘白昊华’,难道真像杜聿霖说的那样,舅舅会有危险?   沈南瑗收起了报纸,坐上了旁边等候拉客的黄包车,一开始是走神儿,只是这一路拉得不太顺畅,颠簸劲儿让她回过了神,她就看到了车夫过于纤细的脚踝。   “先等等,去一趟老街那里。”   车夫压低的声音应了个“好”字,费力地拐了个弯。   去老城的路,连着有好几个陡坡。   沈南瑗盯着那道使出了吃奶力气的背影,咧了咧嘴,无声无息地笑。   想跟她玩阴的,先把人耗干了再说。   她说的老街,那是沿街最热闹的地方,人流量多,路又远。   走了一多半,沈南瑗忽然急切地说:“我这突然肚子不舒服,还是回井岸胡同,师傅麻烦快点儿。”   “小姐,你这……”都快到了。   沈南瑗不乐意地道:“我出车费,你拉不拉,不拉我换别个去,拉车都跟没吃饭似的。”   “拉,您坐稳了!”   那人不得已,又掉了头,立刻小跑起来。   只是那行进的路就不照着沈南瑗的指示走了,直接就近拉去了一条小弄堂。   沈南瑗早有预料,在‘他’扔下车扶手的那刻迈了一步往前,丝毫未受到影响。   而原本打算第一下就得手的白秋寒愣了愣,袖子底下藏起了匕首,摘下帽子,“南瑗……”   “姨母?”沈南瑗假装惊讶,“你怎么会是黄包车师傅,这是做什么呀?”   到底是第一印象深刻,白秋寒只当沈南瑗是被沈黎棠在乡下养废掉的孩子,竟是拿出了哄骗小孩的架势,“有人冒充你舅舅,构陷我,我势单力薄不得已扮作这副样子,想让你帮我跟你爹带个口讯,求他救救我。”   沈南瑗的外表是很具欺骗性的,纯良无辜,然而心底早就活泛开,白秋寒这模样,只怕是被逼到了绝路上的背水一战。这样的情况不若及早解决了的好,遂继续装作疑惑不解,又忧心忡忡,“姨母,我爹最近脾气古怪得很,家里也不常见得到人!姨母还是求警察帮忙的好!”   白秋寒当然知道沈黎棠吓破胆了,还有那白昊华八成也是真回来了,虽然露面的那个是假的。   她落得今时地步,恐怕沈黎棠只会比她更惨!   不过,她面上仍旧假惺惺道:“警局那边收钱办事,现在的局面对我十分不利。”   “那姨母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靠你帮忙了。”白秋寒扯开了笑,已经到了她身边,一把匕首横在了她脖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拉车拉得久了,手还有点抖。   要想躲,沈南瑗早就能躲开,可她想看白秋寒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眼下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姨母,不是说让我帮忙么,你为何拿刀子对我?”   “你这样便是帮忙了。”白秋寒笑得渗人,“只要你乖乖的,我还能赏你个痛快,且看你在你那好舅舅心里值不值钱了。”   沈南瑗一凛,心道果然。   白秋寒走投无路,想通过绑架自己来威胁朗华。   白秋寒挟持着沈南瑗穿过了弄堂,又拐了个弯,推着她进了旁边的宗祠。   沈南瑗往里头一看,林立满满的牌位都是姓白,一目了然。   居然是白家的祠堂。   白秋寒本就约了白昊华在祠堂见。   还没过去半柱香的时间,朗华的身影便急匆匆而至,后面跟着的随从一露脸,就叫白秋寒顿时收紧了匕首,牢牢抵住沈南瑗的脖颈。   “朗叔……”那个叔叔,沈南瑗叫的艰难。她还是很意外的,没想到朗华真的会来,还以为来的人是那个假的白昊华。   毕竟戏是要做的全面。   “白秋寒,你挟持的是你自己的亲外甥女,你要还有点人性,就想想淑华是怎么对你的,再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你怎还能这样去对淑华的孩子!”朗华的声音里透着寒冰。   白秋寒倏然眯起了眼,瞬间把注意力从随从那里转移到了朗华身上,“真的是你——”什么商会的副会长,沈南瑗那声朗叔叔,她已经反应了过来,自己竟是被这样给骗过去了!   “放了她。”朗华道。   “除非你肯放过我!”白秋寒毫不退让,仿佛因为受到了蒙蔽而恼羞成怒,“白昊华,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我是你妹妹,你让人这样糟践我的名声,还有白家的名声!”   “从你对淑华送那碗药开始,爹就不承认你是白家的人。”   白秋寒声音陡的颤抖起来,“爹知道?”   朗华满面霜寒:“就因为爹的一念仁慈,反而让白家蒙难,爹在九泉之下都未必能安!”   “不是我!是你们顽固不灵,把白家给败了的!”白秋寒矢口否认,“我只不过拿了我该拿的,害你,害白家的是沈黎棠,是白淑华引狼入室,你怎么不去找她问罪!”   朗华居高临下,一双眼睛平静睨着她,还带着一丝对惨败者的悲悯。   而后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沈南瑗身上,仿佛溢出了一声低微的叹息。他是见过沈南瑗身手的,眼下的局面除非她自愿,否则怎么可能呢。   想到其中缘由,朗华无奈之余,又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女实在是聪慧。   朗华带给她的震颤,比那个假的白昊华更甚。   那是直面的寒冷,朗华的身上还有她父亲一般的威严,让她心生畏惧。   可她不死心,自认为手里捏着王牌。   王牌却在这时候出声问,“白秋寒,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被你克死的!”白秋寒的声音里满是恶毒。   “不是难产,那碗药是什么药?”沈南瑗就像是执拗于答案的孩子,只质问这一桩。   “你想知道?反正你们都快死了,就让你死个明白好了。药,是止血保命的,可是,我让人掺了红花,一碗下去当场就毙命。这世上再也没有白淑华了,那个讨厌的女人终于死了,你知道当下得知她的死讯我有多开心吗?”   白秋寒莫名激动了起来,“从小我就活在她的阴影下,爹疼爱她,大哥也偏疼她,正经的嫡出多了不起,什么都是她好,可她有什么好!不止任性,眼光还差。我恨她,我恨这个虚伪的家!”   白秋寒像是发泄多年的郁闷,但听上去更像是一个人扭曲的不平衡心态,自怨自艾罢了。   “就为了一幅破字画,爹得罪了龙家,我们家才没的啊!我不拿那些,那些也会落到龙家手上,我有什么错!”   “砌词狡辩!”   白秋寒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端紧了匕首,“那就不活废话了!白昊华,想要沈南瑗的命,就送我离开泷城。”   “不可能的。”沈南瑗道:“你害死了我姆妈,就算别人会放你,我也不会的。”   白秋寒的脸色倏然变了,不知道明明受她挟持的沈南瑗,为何还敢说出这样的话语,她手臂一抖。   朗华顿时紧张了起来。   白秋寒的匕首,又往沈南瑗的脖颈上强压了几分力气,“你闭嘴。”她大吼。   沈南瑗一手极快搭上她的手腕,一个叩击,匕首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沈南瑗的手劲儿跟当惯了家庭主妇的白秋寒,相差可多了去。   白秋寒压根就不是沈南瑗对手,但她是抱着和沈南瑗同归于尽的心思,孰料一个崴脚,往后踉跄倒在了台阶上,后脑勺着地,只听咔吧一声,好像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白秋寒的第一反应是爬起来,谁知,只是爬了一半,再一次重重地摔在了台阶上。   双眼一翻,晕死了过来。   ——   听说白秋寒瘫痪了,就是摔断了脊柱,再也不能动弹了。   这让沈黎棠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连续两日都没有去上班,自己把自己反锁在了书房里。   谁都不愿意见,除了管家和严三娘,即使是沈芸曦或者沈芸卉给他送饭,他也死活都不会把门打开。   就连严三娘都不大清楚,沈黎棠怎么了。   整个沈家,恐怕就只有沈南瑗能猜测到七八分的样子。   李氏偷偷向她打听。   沈南瑗冷笑了一声,道出了四个字“做贼心虚”。   可这还不够,那个白秋寒是完蛋了,可是沈黎棠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报应。   沈南瑗不知晓朗华下一步还会做什么,不过,她相信,他绝对不会饶了沈黎棠。   她是一副看戏的心情。   难得,不用她出手,这些个坏人一个一个全都被收拾掉了。   就是不知道杜聿霖要拿那个严三娘怎么办!   沈南瑗也懒得去打听,闲着没事儿,跟小松鼠似的,买了很多干果,又买了两本话本子。   她总有一种错觉,就是自己把那两本话本子看完,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   李氏无意中瞧见了话本子里头的插画,臊红了脸,点着沈南瑗的额头教训,“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南瑗不以为意,心想这算啥,比这劲爆的都看过。   不过这儿的人也是奇葩,好好的一本《聊斋志异》,加了几幅香艳的插图,生生就掉了档,也难怪李氏会误会了。   沈南瑗存了故意逗弄李氏的心情,指着话本子上的内容道:“这里头的爱情缠绵悱恻,别提有多动人了。”   正说到这里,只听楼下的大门咣当了一声。   沈南瑗赶忙探头去看,只见严三娘包的严实的很,大围巾捂脸,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上了一辆黄包车。   这个女人好几日都没有出过门了。   一旁的李氏道:“四姨太又出去了?可能是回家看孩子吧!”   沈南瑗冷笑,心说她哪儿有孩子在这里啊!   不过那个严三娘去干了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好奇,反正她想知道的话,可以随时知晓。   当然,这多亏了杜聿霖的调查科。   一开始她是抵触过的,可调查科的便利,让她一用,宁肯自己啪啪打脸,也要继续用下去。   严三娘出了胡同,直奔邮局。   她有一个大发现,还是从沈黎棠那儿得来的。   严三娘跟邮局的小哥借了纸笔,写下了电报的内容。   那小哥面生的很,长的白白嫩嫩,还有一双清澈如泉水一样的眼睛。   整日迎合沈黎棠那个老货,让她身心俱疲,她将纸笔还回去的时候,给小哥递了一串的眼波儿。   到底是年轻脸皮薄,小哥儿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   严三娘风情一笑,扭着身子正要出门,却被迎面走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她不悦地道:“你眼睛……”   那个“瞎”字并没能出口,严三娘便说不下去了,她低了头去瞧,只见一把黑漆漆的木仓,正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此时,她想去掏自己藏在后腰的木仓,显然来不及。   “你想干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沈副部长家的四姨太!”严三娘搬出了沈黎棠,还做出了一副“你谁啊有病”的样子。   熟料,那女人扯了嘴角笑,声音不大,但明显透着愉悦:“抓的就是你,严蕊。”   严三娘一听她报出了自己的本名,先前还存的一丝侥幸,彻底没了。   她才刚想动弹一下,后腰处又抵上了一个硬物,她回头一瞧,正是那个邮局小哥。   小哥的手里拿了一个帕子,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接下来,严三娘连喊声“救命”的机会都没有,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像她这样训练有素的细作,在被捕时咬毒自尽是必然。   人还没有送进营所内里的大牢,已经有专门的军医检查了她的身体,就连每一颗牙齿都没有放过。   排除了所有能藏毒的地方。   严三娘醒来的地方,幽暗阴森,还有一股子霉味。   她的双脚和双手都被戴上了镣铐,就连那身碎花的旗袍,不知何时也换成了囚服。   此时此刻,她没有哭的心思,而是在想,她是什么时候被杜聿霖发现的。   然而她并没有思考很久,她听见了军靴的声音,那些人势必要从她的口里挖出很多东西。   严三娘一阵惊慌,使劲咬了咬牙齿,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她这步死棋已然死了个彻底。   四姨太说好了出门两个小时就会回来。   可是这都到晚上了,人还是没影儿。   沈公馆的管家一脸愁容,在沈黎棠的书房外傻站了很久,终于还是叩响了房门。   “谁?”沈黎棠带着惊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管家唯唯诺诺,“老爷,有个事要和您说一下……就是那个四姨太,中午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书房里很久都没有传来沈黎棠的声音。   管家心想着,不管怎么着,自己算是知情上报了。   正要转身,只听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间打开了。   这才几日啊,好好的老爷,就变了一副模样。   至少老了十岁,原本黑乎乎的头发,竟生出了许多白的来。   管家来不及感慨一句“老爷你怎么了”。   就听沈黎棠瓮声瓮气地道:“滚吧,都滚吧!全部都滚!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老——”管家不知所措,话都还没有出口,“啪”的一声,房门又关住了。   这些日子,管家吃闭门羹,已经吃习惯了。   沈南瑗一直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管家和沈黎棠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   严三娘的去向,她猜测八成是杜聿霖那儿把人给抓了。   如此最好,没了严三娘这个障碍,她可以做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   沈南瑗从李氏的房间里翻出了一块白布,在身上比了比,正好。   李氏不明所以地问:“南瑗,你要做什么衣裳,我给你做!”   “嘘!”沈南瑗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番捣鼓后才神神秘秘出了门。   夜深。   钟摆滴答滴答。   家里的人早就睡下了,四周寂静。   每个夜还不都是这样过的,可沈黎棠这阵子睡睡不好,吃吃不好,整个人都仿佛是只受惊的鸟雀一样,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受不了。   他总是能够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凿门似的,声儿不大,却扰人的紧。   沈黎棠一开门,就看到“嗖”的一个白影子飘了过去,冲向走廊尽头,愣了半天才开始浑身发颤。   从头到脚都感觉冷飕飕。   “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他颤巍巍说完,却再没了下楼的勇气。只是重新回了房间,砰的一下死死关上了门。   “没有的,不会的,那都是编出来的。”沈黎棠一个人碎碎念着,可越是念,后背越是凉。   他猛地一个转身,就看到窗户开着,风呼呼往里头灌,立马走过去关了窗子。   ‘咔哒’刚一上锁,没了冷风直吹,这才仿佛是躲到了一个安全环境里,稍微放松了下来。   正要松口气,灯却啪擦跳了两下,整个房间倏然陷入黑暗。   “啊——”   沈黎棠鬼吼鬼叫的声音一直传出去了很远。   不是没有人听见,管家那儿都已经坐起来了,想起老爷这么多天的脾气,干脆又躺了下去。   没谁愿意大半夜不睡觉,挨顿骂。   “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随着透进来的浅薄月辉,一个女人出现在窗帘侧,悄无声息,又怨气十足。   沈黎棠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昏暗光线,就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淑、淑华……”   只见一个发白的影子,立在月光下面,头发披散着,一张连煞白煞白,像极了淑华那张因为失血过多惨白的脸。   而‘女鬼’说的那一句话似乎起到了暗示的作用,沈黎棠果然不再大喊大叫,而是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向后缩着,像是惊弓之鸟。   原主的容貌本来就有七八成像白淑华,沈南瑗扮起来毫不费劲,“沈黎棠,你为何要害我……”   “不,不是我,我没害你!”   “苏茉莉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她说,罪不能她一个担了,你得下去陪她……”   “是她,是她害得你早产,是她害死你,跟我没关系!”   “沈黎棠,你可真是薄情啊,若不是你与苏茉莉苟且,怎会有后面的事!我白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负我——”   一股骚臭味传来,沈南瑗皱了下眉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黎棠,只见他那坐的地方,渗出一滩水迹。   可把沈南瑗给恶心坏了。   沈黎棠却骨碌一转,跪在了她的面前,“淑华,是我,是我鬼迷心窍,你大人大度,别再缠着我!”   沈南瑗站得偏了点,没让他对着自己磕头。虽然极不想承认,但这人是原主生父这件事情改都改不了。   “你且说说你如何鬼迷了心窍,谋我命,谋我家财……”   约莫半个钟头后,沈南瑗打开房门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神情冷肃。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录音机,里头收录了沈黎棠的认罪口供。   有了这个,沈黎棠很快就会和白秋寒一样,一败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包包 第64章 恶有恶报   营所里, 气氛似是凝住。   严三娘想要发出去的那组数字,经过破译, 居然是真正的军需库地址。   这让许副官生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好出手及时, 要不然这一封电报汇出去, 泷城就被动了。   许副官将破译的电报内容, 呈到了杜聿霖的面前。   杜聿霖只看了一眼, 便丢开了,明显是早有预料。   许副官问:“少帅, 要怎么处置?”指的是牢里的严蕊。   杜聿霖挑了下眼睫。“照旧。”   那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杀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但她自己服毒自杀, 还是被他木仓决, 可是不一样的。   许副官一凛, 又问:“不需要再从她那套点消息?”   杜聿霖兴致显得不高,“龙家养的狗, 对那老头子可忠诚的很。”他说完停顿了下, 眼神有稍许冷冽, “这条狗从踏进泷城,对他来说就是弃子了。至于他的目的就更好猜了, 谁都知道大鱼吃小鱼的道理,不过是想向张将军靠拢而已。”   只不过把泷城当作小鱼, 是天京那些老不修的昏庸之举。   知道是龙家的家奴还要给杀了, 那可是啪啪打脸的挑衅。   他们家少帅一向玩的刺激,要知道那龙家把握了半个天京的经济命脉。   可许副官知道,只要是少帅决定的事情, 一般都不会更改。   他军靴跺地,正要领命而去,门口突然来了个亲兵,大声汇报:“泷城商会副会长朗华说要求见少帅!”   这位可是小东西的亲舅舅,不是沈家那些不靠谱的亲戚。   杜聿霖想了下,道:“放行!”   不多时,朗华就进来了。   许副官给他沏了杯茶,正要转身之际,听见他说:“少帅,我来此,有一事相求。听闻少帅抓了沈家的四姨太……”   许副官停下了脚步,不待少帅吩咐,暂时压下了枪决严蕊的命令。   杜聿霖挑了下眼皮,“你要为她说情?”   他一时没有理清,这是什么操作!   朗华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她。少帅若愿意的话,可以派人与我同往。”   这么点便利还是能给的。   杜聿霖抬眼朝许副官看了过去。   许副官伸出了右手,“朗副会长,大牢潮湿,您这边请。”   杜聿霖没有跟着去,许副官带着朗华从大牢里出来是一个小时后。   朗华的脸色看起来没有多余的表情,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许副官在杜聿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杜聿霖迎出了门,询问:“朗先生是要去警察局报案?”   朗华硬声道:“杀人偿命,总是要还那些死去之人一个公道不是吗!”   “可朗先生有没有想过南瑗的立场?”杜聿霖沉声询问,“自己的父亲是个杀人犯,她势必又要经受一段风言风语。”   “你是害怕南瑗的名声影响到你们杜家吧!”朗华冷笑,随即道,“你且放心,南瑗断不会和你们杜家有任何联系!”因为他不许。   杜聿霖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果不其然,朗华是打着带走沈南瑗的主意。   他的下意识反应是一手摸了木仓套,但仅仅是一下,他便放下了手。   “且不论这些。可以指证沈黎棠的人证在我这里……恐怕警察局也不敢插手这件事情。”   朗华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却只见杜聿霖挥了下手。   一旁的许副官领命:“是!”   军政府的车停在了沈公馆的门口。   说起来,杜家已经好久没上沈家的门了。   管家兴冲冲地跑上楼,通知沈黎棠。   可是他敲了半天门,内里都没有人回应。   沈芸曦和沈芸卉立在自己的房门前,原本以为杜家来人是找沈南瑗的。   沈芸卉不满地说:“让她去接待不就行了。”   说着,指了指沈南瑗的房门。   管家为难地说:“三小姐一早就出门了。”   “那可有备用钥匙?”   沈芸曦的话音将落,便冲上了一队扛着长木仓的士兵。   吓得她惊叫了一声。   往常杜家的人来,是注意礼数,何曾带过兵进来。   沈芸卉大着胆子问为首的人,“你们要干什么?”   “奉命捉拿沈黎棠。”   “为什么要捉我爸?”   回答她的是一声“咣当”门板落地的声音。   书房的门一被踹开,一股子无法言说的臭味便弥漫了出来。   沈黎棠坐在地板上面,双眼没有任何焦距。   仿佛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其余的任何人都同他没有一丁点关系。   沈南瑗和李氏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回转,沈黎棠已经被带走了。   沈芸曦哭哭啼啼,一看见沈南瑗,便指着她道:“爸被军政府的人抓走了,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沈南瑗想起了她手里的录音,她是要做点什么的,可还没来得及。   沈南瑗不客气地道:“什么都是我干的!你嫁不出去是不是也要来找我啊!”   沈芸曦气急,“你……”   沈芸卉拉住了要上前理论的她,“南瑗,爸也是你爹,今儿来捉人的那些兵,什么原因都没有说,还烦请你过问一下。”   沈黎棠是姐妹俩唯一的亲人了。   虽然对他多有不满,但是有爹跟没爹的孩子,还是不一样。   沈南瑗摇了摇头,抬脚上楼。   沈芸曦道:“你怎么这么绝情!”   沈南瑗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又转身出来了。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录音机。   这种录音机可比她见过的录音笔大多了,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够先进了。   这款,还是她打杜聿霖的调查科要来的,号称间谍录音机。   她摁下了开关,只听一阵滋滋啦啦之后,沈黎棠的声音出来了。   “走开,走开,不是我杀的你,是茉莉,淑华你听我说,茉莉那个贱人已经被我杀了,我给你报仇了啊,求求你了,看在我替你报仇了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   沈氏姐妹的脸色急变。   沈南瑗关上了录音机,淡淡地说:“这样,还要我去救他吗?”   沈芸卉就知道她姆妈死的蹊跷,可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她爸杀了姆妈。   她的脸色煞白,眼神里透着惊恐和不可置信。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沈南瑗收起了录音机,转身上楼的时间,听见沈芸曦一边哭一边道:“芸卉,这不可能,这真的不可能!一定是她,在欺骗我们,一定是!”   沈芸曦也许是随父,承受能力有限。   但沈芸卉不一样,一把抓住了长姐的手,沉声道:“声音做不得假!”   再后来,沈南瑗听到的只有沈芸曦一个人的痛哭声音。   这下子,家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老爷是因为杀人才被军政府抓走的。   一下午的时间,已经有三个佣人来找管家辞工了。   一时间,沈家群龙无首,管家只有去问那个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姨太太。   李氏早就受了沈南瑗的吩咐,挨个给要走的佣人发放了遣散费,并且道:“走了之后,希望你们能找到好的雇主。但是三小姐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们,看紧了自己的嘴巴,不要到处乱嚼舌头。”   此时的三小姐在一众佣人的心里,就是洪水猛兽一样的存在。   他们忙不迭地点头,只想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   虽然朗华一直没有正面承认,可沈南瑗知道他就是白氏的亲哥哥,也就是原主的舅舅。   终于是有了一个靠谱的娘家人,沈南瑗松了一口很大的气。   沈家是树倒猢狲散,不管别人如何。   沈南瑗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在这个家继续呆下去的必要了,临走前,她问李氏,有没有想好去哪儿?   李氏点了点头,道:“南瑗啊,你上次跟我说,我就想到了。我让我娘家兄弟在东城置了处房子,那里离总府路也不远,往后,我就跟那些绣娘一起做手工。”   至于以后,也且走一步看一步,她还想不了那么远的。   沈南瑗很是欣慰,柔柔弱弱的李氏能够自立,了了她很大一桩心事。   她点了点头,跟李氏说:“三姨太,那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李氏惊讶地道:“南瑗,你不和我一起住吗?”   她一直觉得怎么说自己也算是沈南瑗的长辈,理应要照应。   李氏捏了捏帕子,又焦急说道:“我买的房子很大,给你和银霜留的都有房间。也没什么外人,就我跟我爹娘。”   沈南瑗感激之余,却还是摇了摇头。   “三姨太,我领你的心意,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以后的路我们都要自己好好走。”   “那你是跟那个杜聿霖走吗?”李氏突然问。   沈南瑗啼笑皆非:“怎么可能?”   她唯恐李氏多想,附在李氏的耳边把朗华可能是自己舅舅的事情,说给她听。   李氏果然放下了心,替她开心地说:“就说好人有好报,这可太好了!那你……”   “我先收拾了衣服,去住酒店。”沈南瑗如实相告。   总之是一刻都不想再在沈家呆了。   沈南瑗的动作很快,只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就一个皮箱子,跟来的时候一样。   她提着皮箱,带着银霜,走到沈公馆大铁门那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二楼的窗户打开了一个,窗户边站着沈家姐妹,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   沈南瑗没有那个心思去猜她们姐妹此时此刻会想什么,她扭回了头,这一次,头也不回地上了门口的黄包车。   凯乐门酒店,她还是住的起的。   开了个豪华房间,沈南瑗一进屋,就把自己摔在了宽大的床上。   银霜拎起了箱子,准备帮她收拾衣物。   沈南瑗阻止道:“别麻烦了,只拿出这几天会用的,其余的就搁在箱子里。”   “小姐,不打算在这儿常住?”   “不打算!”   沈南瑗一点也不隐瞒地道。   银霜拧着眉思索了片刻,想到了她和杜家的婚约,又说:“老……嗯,那个沈黎棠都进了监狱,小姐和杜家的婚约是不是也要作罢了?”   “我和杜大少的婚约,不管沈黎棠进不进监狱,都会作罢!”   沈南瑗想了下子道。   还是自己了解自己,她要真逃不了的话,宁可玉碎瓦全。   银霜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决绝,转念一想,这样才是自己了解的她。   银霜没再说什么,只拣了现成要用的东西拿了出来,其余的就原样塞进了房间的大柜子里。   沈南瑗则好好地泡了一个热水澡,看着浴缸里的水哗哗地流光,心里想着,自己这霉运也该走了吧!   她觉得,那个朗华肯定还要来找她。   这才是她选住在凯乐门的原因。   离朗华多近啊!   沈南瑗决定这几日都不出门,就守株待兔。   并没有等多久,不过是晚饭将过的时间。   银霜从猫眼里认出了来的男人,回头跟沈南瑗兴奋道:“小姐!”   沈南瑗早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她坐在沙发上,点了点头,而后重新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满了水。   银霜拿开了门口的链子,打开门,请朗华进屋。   沈南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声“朗叔叔”并没有出口,只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朝他看了过去。   朗华似有千言万语一下子哽在了喉间,先前不是没感慨过,也让人仔细地查了,这孩子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心里的愧疚与感慨一样多,如今就是全部都重重压在了心口。   沈南瑗指了指沙发,请他坐。   朗华:“你……”这声音沉默太久有些沙哑,他掩饰地咳嗽了一下,“或许我该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的本名是白昊华,死里逃生后和朗家结下缘分……我是你母亲的哥哥,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舅舅。”   沈南瑗却不显得急切,一双明眸湛亮,“不是朗叔叔了么?”   携着小女儿家的促狭之意,仿佛一下就冲淡了其中的坎坷悲情。   朗华怔愣一记,就听她叫了一声‘舅舅’。   他整个人似乎都受到了震颤,“嗳……”   血脉之间的联系无疑是奇妙的,他以为失去了最疼爱的妹妹,失去了最亲近的家人,而今在沈南瑗身上找到了暌违的温情。   那是他失而复得,要好好守着的宝贝。   这一刻,两个人情绪上的内敛仿佛是一脉相承的。   朗华坐在她的对面,深吸了一口气,问她:“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杜聿航,那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我送你去天京可好?或者,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也行!只是,白家就剩了你我,我私心里来说,还是希望你能去天京。”   “我愿意在天京呆一段时间。”沈南瑗如此道。   朗华便明白了,他又说:“那就先去天京,你在此住着,什么都不用管,我来安排剩下的事情。”   语速过快,不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沈南瑗点了点头,朗华临抬脚的时间,她叫住了他:“那个朗……舅舅,难吗?”   等到朗华转了身子,她又重复道:“我的意思我的事情要是很难的话,不走明面,我想办法偷偷……”   “不难。”朗华咧了下嘴,“你且放心,舅舅我别的本事没有,但要带走你,即便是杜督军也不敢阻拦。”   沈南瑗的心放进了肚子里,她虽与朗华相见不久,可端他的行事作风,绝不是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不靠谱。   他既然那么说,不说有十成的把握,也至少有个□□成。   朗华来去匆匆,却解了沈南瑗心里最大的忧虑。   第二日,她去了NY,准备跟匡珍珠和吴娉婷正式告个别。   毕竟这一次,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泷城的大门,而不是像上回偷偷摸摸,唯恐旁人发现。   匡珍珠的婚事早就有了转机,匡部长没有再提让她嫁到岭南去的事情。   匡夫人便托娘家四处给匡珍珠寻摸良配。   还别说,并不是没有收获。   听说,这就联系上了匡珍珠小时候见过一回,便恋恋不忘的美人哥哥。   吴娉婷没少拿这件事情来打趣她。   沈南瑗凑了会热闹,便告诉了她二人自己不久就要去天京了。   吴娉婷听她讲完了所有的事情,怒骂了一句:“你那个爹,简直不配叫人。”   这还真是爹比爹得扔。   匡珍珠想起了她爸,好像是比沈南瑗的爹好了不少。   她啧了一声,道:“那他怎么样了?你可有去看过?”   “没有。”沈南瑗摇头。   匡珍珠又说:“奇怪,像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警察局抓人的,怎么这次是军政府?”   作为警察局长的女儿,吴娉婷解释道:“军政府抓人,一般都是为了保密。我估摸着,是不想造成社会影响吧!”   沈南瑗也觉得奇怪,她还知道严三娘,只不过略去了这个人,没有告诉匡珍珠和吴娉婷。   三姐妹约好了后天一起吃顿送别饭。   沈南瑗叫了黄包车,离开了NY,准备回酒店。   可她想了想,还是准备去一趟营房。   这一次,岗哨居然没有拦她,就直接放了行。   沈南瑗挺忐忑的进去,一眼就看见杜聿霖光着个上身,正在院子里打拳。   此时不过将将立春,春的暖意没来,冬的寒冷倒是一点不少。   她早就见过杜聿霖的身手,可前头几回都是有危险的时候,她扫一眼过去,从来都没有好好的欣赏过。   但凡是什么事物,一旦报了欣赏的眼光去看,还是能发现一些美感的。   他的拳风刚劲有力虎虎生风,一拳一脚有板有眼。   一看就是个常年习武的真把式。   杜聿霖打完了最后一拳,收了势头,接过了许副官递来的毛巾。   也没有多话,只一回头,朝她招了招手。   沈南瑗抬脚过去,开场白很是公事公办,“少帅,我来是因为沈黎棠的事情。他……你准备怎么处理?”   她不说,杜聿霖也知道。   只是有些话不说出口,一切都是完美的。   杜聿霖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迈腿进屋。   沈南瑗跟了进去,正要追问,就被突然间掉头的杜聿霖揽在了怀里。   她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胸膛。   男人的皮肤很是滑腻,带着他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他不折不扣地表现着自己的占有欲和进攻力的时候,沈南瑗会不自主地心慌。   也是,被个长相不错,身材不错,有时候混蛋,有时候又还行的男人搂着,若是心跳没有加快一点点,那可能是沈南瑗自己有问题。   她以为他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可杜聿霖只是用手指勾缠着她将将长长了一些的发丝,低沉着嗓音问她:“你要和朗华去天京?那我呢?”   “少帅自然是留在泷城,做英明神武的未来督军。”沈南瑗踌躇了一下,这样说道。   杜聿霖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快的。   他犹豫了很久,甚至对朗华动了杀心。   可所有的愤怒和不安全感暂时被他压抑之后,他恢复了理智。   朗华已经去找他爸谈判了。   这场谈判的结局他根本不用猜测,横行了几十年的杜督军不是没有吃瘪的时候,过去很少,未来不可知,但这次想必是要心情郁结,气到骂娘。   可有些事就是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倒不是说朗华那捏住了泷城的经济命脉,这么恐怖。   而是他和他爸都知道,以朗华的本事,可以帮助泷城引来不少投资。   更别说朗华和孙委员长的交情了。   他爸需要考虑的层面有很多,是一定不会为了沈南瑗,放弃泷城未来的发展。   杜聿霖的心里门儿清,他爸那里不做阻拦,对他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就是沈南瑗终于摆脱了和他大哥的婚约,还是名正言顺摆脱的。   坏事就是分离。   可这个小没良心的,看来这几日是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杜聿霖心生不满,手指绕着发丝,一路勾缠到底。   沈南瑗只觉着自己的头皮绷紧了一下,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病,但是联系他的前言,皱了皱眉。   “杜聿霖,你若还是打了将我关起来的主意,我宁死!”   杜聿霖很深沉地叹了口气,他没法否认。   只因他上一秒还这样想来着。   他推了她到一边,披上了衣服,道:“走,你不是要看沈黎棠吗!正好,你那好舅舅就在大牢里。”   那个沈黎棠一直在装疯卖傻,关了好几天,一点进展都没有,指望他自个认罪是不可能了。   而沈南瑗当下则是想到现代社会里装神经病逃脱法律制裁的,那沈黎棠怕是也打着这主意,那自己手里的证据正好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营房私牢。   沈黎棠也被关在了和严蕊一个地儿,不过严蕊在另一头,而且牢房已经空出来了。   以他现在自个的处境,哪还顾得上别个了。   光是每天这儿的凄惨吼叫,就整得他整宿整宿没法阖眼睛。   还有轮番的问审。   可是沈黎棠疯了呀,问什么都扯疯子的调儿,能正经说话就有鬼了。   是以这两天提溜进出,身上连个鞭子都没挨,说到底还是占了身份上的便利。营房里的哪个没听说过沈南瑗,就自然知道沈黎棠什么身份。   再不堪,都不晓得该怎么下手。   可今个不一样。   朗华来了,带了人来的。   沈黎棠被提出去审问,等回来就不敢再踏进自个的牢房。那哪是牢房,分明是阴间地狱,就是地狱里头阎王审小鬼的景儿。   朗华在暗处看,一下就看出了沈黎棠的畏惧与迟疑,分明就是装傻充愣。   可沈黎棠也奸贼,依旧疯疯癫癫进去了。   朗华就是在他进去之后跟着走进去的,当啷,牢房的铁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呔,我乃阎王座下铁笔判官是也,何方小鬼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   朗华笑,瞧,这不逻辑听清楚。“沈黎棠,亏心事做那么多,你居然还有脸自称判官?”   “陈世美,速速受死——”还真作了个样式十足,可惜还没挨近朗华就被一人拂尘给挡开了去,四两拨千斤,沈黎棠一下往后跌了几步。   “沈黎棠,你以为这样就能躲得了?”   “妖孽——”   朗华彻底失了耐心,“沈公馆昨个夜里走水了。”他顿了顿,又道,“庆幸的是你家的佣人早就跑光了。不幸的是,剩下的都和那座宅子一块化成了灰烬。”   原还疯疯癫癫的沈黎棠突然停下来了,整个人伛偻着背,像是要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一样,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嘶哑吼叫声。   其实朗华没说全,那火并不是他让人放的,他还不屑去动那个手。值得玩味的是,最后他的人查到火是沈芸卉放的,放完了火就带着沈芸曦离开了。   这一家子,还真是一言难尽。   带走南瑗是最明智的。   然而沈黎棠叫着叫着突然就笑了起来,仿佛要继续扮演个疯子,不过大有要同朗华拼命的架势。   只是每每要靠近,都被朗华带来的那人给挡了。   脚步未动,力有千斤。   “大师,开始罢。”朗华突然道。   沈黎棠陡的一惊,警戒惜命地开始往后退。   “淑华,我错了,你原谅我,我跟茉莉,是她勾引我的,我爱的是你!”   “不、不是我,是三娘,是三娘杀你的,不是我……”   沈黎棠碎碎叨叨,好像在跟空气对话似的,一会儿惊恐,一会儿深情。原本一百六七十斤的胖子,一阵儿下来,跟漏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呈现着不正常的状态。   俨然和一个神经病无异。   但对白淑华说的那句,让朗华差点没忍住想直接拿木仓崩了他。   可惜木仓没带,而且这样死太便宜沈黎棠。   杜聿霖顾全沈南瑗的名声,他自然也会顾忌。他不杀血脉至亲,所以才留了白秋寒一条残命,让她日日在宗祠里忏悔。   可沈黎棠装疯卖傻,妄图龟缩在这监狱里,那是想得美。   他连条残命都不配有。   只见大师拂尘挥动之间,从地上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阴森鬼魅的身影,如同傀儡,且一个个面熟的很。   有白淑华的,苏茉莉的。   有被木仓崩了脑门的严三娘,还有白家老爷子,霸凌过的婢女……   那些被害过的‘鬼’朝着沈黎棠围了过去。   “不,这不是真的,走开,走开……”   有‘鬼’扒住了沈黎棠的小腿,獠牙一露狠狠就咬了下去,那一下被撕裂的疼痛叫沈黎棠疯了一般痛苦嘶喊叫救命,然而没人能救他。   苏茉莉紧紧扒住他的脖子,指甲暴涨,怨毒盯着划着他的脖子如同凌迟。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害你们,求求你们放过!”   “放过我——”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私牢。   沈黎棠死了。   双眼暴突,整张脸都是扭曲无比惊恐,仿佛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死状可怖。   而这个过程其实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   空荡荡的牢房里只有沈黎棠一个人如同犯病了一般抽搐,癫狂,求饶……   “大师,死后真的有阿鼻地狱么?”   “你想知道阿鼻地狱,不妨好好看看这世间人心。”大师笑道,“他所看的,是他心里的东西。”   朗华看向沈黎棠看上去僵硬的尸身,确实,比鬼怪还可怕的,是人心。   而这时,他一回头,才看见杜聿霖。   还有被他严严实实挡住的沈南瑗。   不由自主皱了下眉。   这么残酷的场面,委实不该让南瑗看见。   ——   杜聿霖也没想到,带着小东西下来,看见的会是这样的场景。   朗华向他求了一个便利,这点面子,他肯定要给。   待反应过来时,他下意识伸出了手,挡在了她的眼前。又一拉,将她堵在了身后。   沈南瑗也就是起初的时候吓了一跳,可这毕竟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人死。   更何况死的这个还是罪大恶极,只是这种活生生的被吓死,确实是第一次见来着。   朗华从大牢上来的时间,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看了看被杜聿霖挡在身后的沈南瑗,皱了下眉,“南瑗,我们走吧!”   沈南瑗点了点头,就跟着上了朗华的汽车。   许副官看着他们家少帅有点可怜,原先那么霸道的一个人,居然变得这么好脾气了。   要搁从前,什么舅舅啊,就是亲爹,敢带走一个试试。   嗯……也不是说霸道好,而是现在前怕狼后怕虎,看吧,人在泷城怕是呆不了几天了。   朗华告诉沈南瑗,买了下礼拜一的火车票。   今天已经是礼拜四了,这么说去头掐尾,她还能在泷城留三天。   这感觉有些奇妙,原先巴不得立时离开。   如今知道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讶这么快。   朗华见沈南瑗不出声音,开口询问:“还有事情没了结吗?”   “没了。”沈南瑗仔细想过,确实没了。   朗华将沈南瑗送到酒店的大堂,有事还要出门一趟。   沈南瑗跟他挥了挥手,还没有踏进电梯,就听有人叫她的名字:“南瑗!”   声音有些熟悉。   沈南瑗一回头,居然看见了一身长衫的杜聿航。   他站在玻璃旋转门的里面,日光透过玻璃门,洋洋洒洒落了他身上。   沈南瑗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不过,这还真是打脸啪啪的,刚刚她还说万事了结。   连五分钟都没有,便有一桩事情找上了门。   沈南瑗抿了抿嘴,带着杜聿航坐到了大堂的休息区域。   张副官提前带人清了场,偌大的休息区只坐了沈南瑗和杜聿航两个人。   沈南瑗将侍者送来的咖啡,推到了杜聿航的面前。   杜聿航皱了下鼻子,“爹说不让我叫你小媳妇了,还说你过不了几天就要离开泷城……是真的吗?”   沈南瑗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杜聿航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沈南瑗道:“我们上次就说过的。”   “那你还没有说原因。”杜聿航很是执拗地问:“你不喜欢我是吗?”   沈南瑗叹了口气,耐下心道:“大少,喜欢分了很多种,我对你不是丈夫的喜欢。”   “那你对谁会有丈夫的喜欢?”杜聿航再一次发问,眼睛直视着沈南瑗,“对鱼鳞有丈夫的喜欢吗?”   “谁?”沈南瑗惊诧了一下,紧跟着心惊肉跳。   “鱼鳞。我弟弟。”杜聿航似乎在赌气,又强调了一遍。   那种久违的惊疑感,再一次袭来。   沈南瑗紧盯着杜聿航的脸,想找出一丝不同于小孩的情绪来。   可是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找出来。“也没有。”   沈南瑗站了起来,和杜聿航告别:“我真的该走了,承蒙照顾往后请多多保重。我祝大少,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再见!”   “嗳,你别走!”说话间,杜聿航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有了上次的经验,沈南瑗知道他的力气,倒也没有挣扎,只一扭头,看着他的脸。   “大少,你……”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低头俯视着抓紧了自己的那只手时,忽然发觉了异样。   杜聿航这件袍子,她至少见他穿过三四回,可见这件衣服,他很喜欢。   袖口处磨的有些发白,还有一处似乎是缝补过。   那阵脚细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沈南瑗一眼就识别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李氏的女红很好,收尾的时候,以防不好看,会在收尾处绣一株兰草。   杜聿航的袖子上赫然有一株与袍子同色的兰草。   沈南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地抽回了手腕,不悦地道:“大少,请别再纠缠我了。”   纠缠这个词,用的有些重了。   张副官不由自主就皱了眉头。   他说不好自己心里的感觉,偷眼去看大少,只见他还愣在原地。   而那个沈南瑗已经面无表情地上了电梯。   “大少,我们走吧!”张副官劝道。   杜聿航迟疑了片刻,走出了凯乐门酒店,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眼里的光华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啊。。。   以及换地图块预警吼吼吼 第65章 再见泷城   朗华是晚饭前赶回来的, 他一回到酒店,就听手下汇报杜聿航来过的事情。   他紧皱了眉头道:“嗯, 看来不光要留意杜家的二少, 那个大少你们也得多留意。”   他既然敢回泷城复仇, 自然是密谋妥当。带回来的人数虽然不多, 但胜在精。   这一次, 南瑗,他是一定要带走。   若不是为了她, 恐怕自己还需要再等两年才会回来报仇。   他可是远在天京,也听说了杜督军给傻儿子找了个俊媳妇的事情。   这才不得已, 提前赶回来的。   若是再给他两年的时间, 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现在, 虽说是处理完了家事,可他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了。   再想回去对付龙家, 恐怕已没有那么简单。   “朗爷!”   朗华似乎陷入了沉默, 又回了神。   “罢了!”他叹息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今只看能不能顺利地离开泷城了。”   信誓旦旦的保证是为了让南瑗安心。   怕只怕杜家明面上答应了,却又耍阴招。   剩余的几天倒是过的很是平静。   沈南瑗和匡珍珠、吴娉婷吃了告别饭, 又带着银霜去李氏的新家小坐。   只是不凑巧,撞见了冬儿。   李氏很是尴尬, 沈南瑗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说起来, 自己至今都没跟李氏说过冬儿想偷的东西是什么。   又凭什么要求她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   毕竟李氏和冬儿相处的更久一些。   沈南瑗并没有久留,就带着银霜出了门。   冬儿却追了出来,“三小姐, 请留步!”   沈南瑗停下了步子,没有回头。   银霜则站在她的身后,很警惕地看着冬儿。   冬儿道:“三小姐不用如此防备我,我记得小姐对我的好,断不会伤害小姐。”   “偷我的东西不算伤害吗?”   “那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留在小姐的手里,会给小姐带去危险的。更何况……”   冬儿的话没有说完,沈南瑗冷笑:“更何况,你偷的还是假的对吗?”   “小姐,我……”   沈南瑗没再给她辩解的机会,迈着大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她特地绕去了南焦路,可是裴小玉和裴天成都不在家。   沈南瑗明知去哪里可以找到裴天成,想了下,还是将自己准备的布袋,塞进了裴家的窗户。   布袋里装的是裴玉玉的身份书,以及一封告别信。   如此一来,要告别的人,都算告别过了。   只等到了今晚,等到明个太阳升起就是另一片广袤天地了。   沈南瑗这人不能说不念旧,只是这泷城啊,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次踏足了。   沈南瑗回到酒店,从电梯里出来,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过去。   那身影有些眼熟,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才想起来——八成是顾歆儿。   最近实在是忙乱,居然把顾氏母女都给忘在了脑后。   想起她们,难免又会想起杜家那两兄弟。   杜聿航再也没有来过就算了,就连那个杜聿霖,竟也没再出现过,不得不让沈南瑗惊奇。   不过转念一想,他不来不是更好。   浓重的夜色里。   杜聿霖坐在汽车上,烟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有的可能抽上一口,有的就那样拿着,直到熄灭。   许副官快被熏了个半死,可有怨言也不敢开口提。   毕竟少帅苦啊!   少帅要是不苦的话,也不会一下子点那么多烟,更不会连续好几天晚上都开着车,来凯乐门大酒店了。   许副官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少帅,今天还不上去吗?”   杜聿霖掐灭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吩咐:“走,去营所。”   ——   当当——   十点的钟声刚敲过,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了凯乐门门口,是朗华做的安排。同时,两个人一块坐了电梯下来,上了车。   “去东门火车站。”   车上除了沈南瑗和朗华,就只有那个冒充过‘白昊华’的男人,名叫阿武,坐在前面开车。银霜坐在副驾驶座上,前面堆着一个小包袱,那是她的行礼。   沈南瑗望着窗户上起的雾气,伸手抹了抹,透过窗子看外面飞速倒退的夜景。这是泷城的夜,她以后没机会看,心里抱着这样的念头,却还是有一点临门一脚的忐忑。   朗华坐在她身边,却是看着她的,这样果决洒脱又自立的女孩儿无疑和曾见过的都不一样。那张和淑华相似的面庞,让他不禁想,若是淑华能有她女儿这样一半勇敢,结局必然是不一样罢。   “天京要比这儿靠南边,天气也会暖和点。”那潜台词似乎是在说别担心。   沈南瑗轻轻应了一声,她知道朗华和督军定是谈妥了的,杜督军都同意了,其他人即使阻拦也没用。   这其他人是哪个,沈南瑗脑海里浮现杜聿霖的脸,对号入座。   她热切渴望的自由是绝不会被任何人或事再阻拦绊住,但在这一刻她无端想起了男人沉默抽烟时的样子。   那人在自己面前抽烟的次数寥寥无几,可没有一次,像她决定要走的那次深沉且寂寥。   火车鸣笛到站,自然是排队等候检票。   午夜的班次,乘客并不多。   一开始以为只有一行四人的沈南瑗,直到看到跟着朗华一块上火车的人,占了车厢半数座位,跟包场了似的,使得沈南瑗底气大增。   她奔向自由的心迫切,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距离火车发车还有一刻钟。   这是最原始的绿皮火车,中间隔档的门没有拉上,可以从这个车厢看到前后的大致情形。沈南瑗张望了眼,也是鸟雀几只,并不多。   只是在发车剩下的几分钟里,突然急匆匆涌上来两拨人。   还真是两拨,一拨朝前走,一拨占了后面的车厢,都是寻常人的打扮。沈南瑗粗粗估摸了下,估计得有百来号人。   “阿武,去探探是什么情况。”朗华发话。   男人应了‘是’就跟小弟说了几句,分开行动了。   同一时间,火车也发动了。   沈南瑗拿着路线图看,中途停靠几个站点,而天京是终点站。第一个站点最久,起码得要一个时辰以后,而且,行驶出泷城地界。   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瑗捏着路线图的手,手心开始有点出汗。   “要不要去睡会儿,到那边得坐七八个钟头,到了我叫你。”朗华体贴说道。   沈南瑗摇了摇头,就差昨儿个晚上都兴奋得没睡着,跟打鸡血似的。“现在去睡肯定和烙大饼一样,我陪着你,有书解闷儿。”   说着,沈南瑗就拿出了她那本没看完的《聊斋志异》,余光里瞥见朗华的眉毛挑了挑,就在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反而什么都没说。   一只大掌落在了她脑袋上,“我年轻时候看的书也杂,在那边的宅子里有专门一座书屋,你若喜欢,想看什么都有。”   沈南瑗感受那大掌的温柔力度,无疑,朗华的出现,和他现在待她的态度,就像是在弥补她对于‘父亲’一词的缺憾。现实里,她对生而不养的男人没有印象,而穿书后的‘父亲’更是糟糕透。   “朗爷,说是去宋都那边赶活的,都是工匠。”阿武如实回馈。既是做的手艺活儿,起茧子实属寻常,根本不能完全判定。   “朗爷,后面的也差不多,都是开春往外赶工潮的,找伙计。”另一个也说道。   朗华顺着瞟了一眼过去,大多是年轻人。   “嗯。”他应了一声,又道:“坐下,让兄弟们警醒点。”   “是!”   火车行进的速度其实很快,但是坐在车厢里的很多时候感觉不到,除非拉开帘子往外看,这时候夜已经很深,外头黑漆漆的,乌云蔽月,一点光亮都没有,就更不知身在何处了。   沈南瑗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表,火车已经开了一个钟头,估摸着快要到宋都站。   有乘务员推着小车来贩售瓜子花生饮料等等,一路从前面推过来,销量并不好。   沈南瑗有点饿了,要了一份卤肉饭。银霜来回打了几次热水,茶水续着。   也是茶喝多了,沈南瑗觉得需要解决一下,在乘务员走近时,压低声音询问卫生间在哪。   “往前面支走,就在走廊尽头那。”   沈南瑗也下意识觉得不是时候,但人有三急,总是没办法。   她动身前跟朗华说了一声,带上银霜就去了。回头也能看朗华带的人跟了不远地方。   从车厢里走过,沈南瑗看到有打扑克的,也有盖着汗巾帕子呼呼大睡的,她没再顾,直直朝着自己想去的目的地去。   等解决完了,出来净手,就听到广播里说宋都站即将抵达。   沈南瑗无端松了口气,这是出泷城了。   回去的步伐轻快,却不想,被人拦在了隔断前。   “沈三小姐,跟我们在这下罢。”随着为首男人说话,车厢里十数个人稀稀拉拉站了起来,早把跟着沈南瑗来的几个给捂住口鼻放倒了。   银霜功夫硬,却没想到沈南瑗的也不弱,两人联手,应对车厢里的打手,并没多少成把握能顺利脱身。   “什么人派你们来的,我要走,督军都不拦,凭你们!”沈南瑗暗中蓄力,人多势众,剩她一个吃亏极。而这一伙人,似乎也没有对她动手的打算。   只是围了起来。   “那是因为跑得不是他自己的媳妇。”男人的声音从偏角传了过来,戴着一顶挺括羊毡帽,缓缓抬头露出杜聿航的脸。   杜聿航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身青衫长袍,站在了车厢里悬挂着的白炽灯下,灯光映照下,纤毫毕现。   沈南瑗的瞳孔骤然一缩,而他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她一出拳,拳风是全然冲着他面门去的,接下来就被一记格挡化解,胳膊裸露一截,其主人正是‘文不能武不能’的傻子杜聿航。   “你果然是装的!”   “乱世求平安罢了。”   “不,大少何止是求平安,明明是躲在暗处鬼鬼祟祟。我人都未到,大少却能未卜先知,提前在沈公馆安插了你的眼线。说起来什么八字相合,看来也是大少安排的一出好戏。我只是不知,大少如此处心积虑,我何德何能了!”   冬儿是李氏买回来的丫头,一手的女红手艺,全是李氏真传。   沈南瑗说得委实冷漠,丝毫不弱的直视,压根不在意周遭因为她对杜聿航这番举措而引来的众怒。   杜聿航一声轻笑,目光顺着落在了袖口,“原来如此,竟是这样让你看破了。”   衣服是冬儿拿去缝补的,画蛇添足。   “就因为我不是杜聿霖,我为生存忍辱负重在你口中就成了鬼鬼祟祟阴暗小人了?”   “要说不是,你倒是肯让我走?”沈南瑷反唇相讥。   “你是我的媳妇,我怎舍得?”杜聿航不怒反笑。   沈南瑗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摸到了勃朗宁,然而在她指向杜聿航的那刻,只见一个女人被从餐车后面推了出来。   沈南瑗不可置信:“奶娘?”   被人胁迫着推着走出来的女人正是应该回了岭南乡下的又青,难怪她发去的电报都石沉大海,偏偏这段时间又是白秋寒又是沈黎棠的,忙乱疏忽了过去。   “南瑗,别过来,别管我!”又青着急喝住了她。   银霜自然也认得,不由担忧看向了沈南瑗,眼下局势不利,“小姐……”   沈南瑗抿唇,正要靠近,就看见又青眼泛水光奋力摇头,登及一个停顿刹住了脚步。   就看到从那道门后的车厢里,有两个男人正埋伏着。   被看破之后颇有些恼羞成怒冲了出来,沈南瑗反应神速和银霜一人一个,把人撂倒了。   沉重的摔倒声回荡在车厢里,沈南瑗发狠地看向杜聿航。   杜聿航颇是欣赏地看着这一幕,眼神里闪过一丝的狂热,“真是精彩。无论什么时候,你总能带给人惊喜。”   沈南瑗则想起了和这人在酒店临别时,怀疑的事成真了,她为了自保,明明不愿揭露。   “我也没想到,大少竟会为了区区一个小卒而暴露。”   “南瑗何何必妄自菲薄。”杜聿航笑,目光流连于她身上,“你对我来说,一直都很重要。”   沈南瑗被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同时也想到了自己手里的‘烫手山芋’,是了,还有什么比那个重要的!   “朗爷——”后面传来的惊呼令沈南瑗倏地提气紧张回头,只看朗华堪堪躲过了偷袭,而偷袭者被阿武一手了结。   “今天,朗先生还有你的奶娘都可以平平安安离开泷城,前提是,你得跟我走。”杜聿航慢里斯条的说话,此时已经不需要再伪装。   他的眼神看起来比杜聿霖的更要冷血无情。   果然是杜家的血脉,骨子里的冷血一脉相承。   “如果我说不想跟你走呢?”沈南瑗凛然,手中紧紧勃朗宁,不敢有丝毫松懈。   而后面已然响起了拳□□叠声。再一回头,果然看到后面打成了一片。   “南瑗……”朗华的声音隔着车厢传过来,有些缥缈。她只能分过去一个余光,看到被阿武护着的朗华,似乎是奋力想要朝着她的方向过来。   沈南瑗绝对没想到会有人在这儿候着自己,更想不到那人会是杜聿航。   她已经出了泷城了,而这人目的明确,就是要把自己扣下。   “杜聿航,你也未必非我不可,何必做这副虚假样子。”沈南瑗看了眼窗户外,山体的景色过了,即将靠向站台。她担心,依着杜聿航的狡猾阴险会在这地方也设了人手埋伏。   “匣子里的东西我正愁甩不出手,你要想要,同我直说就是了。”   杜聿航闻言表情有一瞬的奇怪,但是很快掩了过去露出笑容,“所以说,这样聪明的媳妇越是让人舍不得放手。”   沈南瑗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这是说连谈判回旋的机会都没有。   杜聿航压根就不想让她走。   局势在生死交战后,呈现一面倒,倒向杜聿航。   朗华虽有所准备,但绝没有在泷城暗自积蓄力量的杜聿航来得筹谋多。   连奶娘又青都押上了,势必是要沈南瑗屈服的。   “把木仓放下,乖乖地过来。”   沈南瑗托着勃朗宁,看着又青拼命摇头,心底万分挣扎。她极不甘心,这一步棋败在杜聿航手里,然而眼下她能解决身边的几个,却不敢赌朗华和又青的性命。   “是不是只要我留下,他们就可以安然离开?”   “当然。”杜聿航以为她想通将要妥协,露出得逞的笑,“你我本来就是要成为一家人的,你的亲人自然也是我的亲人。”   沈南瑗慢慢放下木仓,小脸煞白,所有的愤怒,不甘愿似乎全部写在了上面,忍住了这一刻内心的无助,不愿显露在杜聿航面前,“请你说到做到。”   如果到了杜聿航手里,那真的是前途未卜……   “南瑗,奶娘去侍候你娘,你且好生照顾自己!”又青的声音突兀,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砰——”又青挣开了抓着他的男人撞向了火车内壁,震颤声回荡,女人缓缓倒下的身影仿佛在沈南瑗注视下被放慢了动作。   当下的沈南瑗有点傻,直到看到从又青额头淌下的鲜血,猛地冲了过去抱住了她,“——奶娘!”   又青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又快又狠了结了自己,就为了不拖累她。沈南瑗无措地抱着她,“奶娘,你醒醒,别睡,我们去找大夫,你怎么那么傻……”   她絮絮叨叨说着,又回头冲着因为这变故而愣住的人,沙哑嘶吼:“快找大夫啊,如果奶娘有事,我要你们都陪葬!”   沈南瑗的眼睛猩红,可摸到的是又青渐渐冰冷下的身体,她不住的想要给她把手捂热了,但显然无济于事。   杜聿航率先回过神,挥了挥手,示意人带走一人一尸。   “我让人送到宋都的医院。”   话音落,子弹上膛的细微响动同时,沈南瑗开木仓了。   只是因为颤抖没瞄准头打偏了,杜聿航摸向肩膀,摸到了一手鲜红,眸光里泛起不置信,又似乎,被鲜血的红浸染了一般。   “带走。”   沈南瑗一击未得手,看着被保护起来的杜聿航,听他急吼吼得喊了一声不许伤她,嘴角勾起嘲讽,下一刻,拿木仓对准了自己。   “要是敢动,就再带个尸体去。”   子弹砰砰的响声,一顿乱射,惊得所有人抱头躲蹿。   不是沈南瑗开的,而是从外面。   火车早已经停了。   从外涌入的士兵们,有个极霸道的头头,“趴好了。”   沈南瑗将又青的身体拖到了门板后的折角,几乎是平躺着。   就看着杜聿航带来的人不断被子弹打中,鲜血狂喷,一个又一个倒下。   其中,有人掩护着杜聿航后退。   她看到了杜聿航看向来人时的阴郁眼神。   杜聿霖‘清理’过的车厢,一片尸海,他踢开了碍事的,阔步走到了沈南瑗身边,同时也看到了又青的尸体,一手捞起她,在发旋落下一吻,“别怕,我来了。”   沈南瑗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在害怕,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得地在发抖,“奶娘……”   “媛儿你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   沈南瑗的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她一拳砸在了杜聿霖的肩膀上面。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去上木仓栓。   “他杀了我奶娘!”   “不是他杀的。”   “是他害死的。”沈南瑗的声音尖锐。   朗华搀着阿武走了过来,他所携带的随从经过一番厮杀所剩无几。   而车厢里多出来的,显然还有一部分是杜聿霖的人,否则,他和阿武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南瑗。”朗华沉声叫了她的名字。   他瞥眼看了又青的尸体,闭了下眼睛,道:“南瑗,听二少的。”   “走吧。”杜聿霖劝道。   他没想有一天能跟沈南瑗亲自说这句,这感觉就跟他预想的一样生生憋屈。   沈南瑗的眼眸里还残留水光,怔怔看向他。“我要杀了杜聿航!”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起了杀念。   “这里我会解决,瑗儿你听着,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下次,他绝不会再让她有机会逃离自己身边!   杜聿霖推了她一把。   这时,朗华也拉住了她。   火车逐渐平稳了下来。   朗华拉着沈南瑗一步一停地往下走。   从宋都辗转天京,这里已经离开了杜家的势力范围。   光影中,沈南瑗透过玻璃窗在找杜聿霖的脸。   可一格一格的窗户找了过去,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火车呜鸣了一声,再一次发动了起来。   火车里。   兵对兵,副官对副官,青帮对白虎……预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66章 新生   火车行了三天三夜。   到达天京的时候, 沈南瑗才像是缓过劲来。   只不过人仍旧是木木的,一向那么贪吃的人, 连吃都提不起来多大的兴致。   朗华再三思索, 没有带她回朗家的大宅, 而是让她住进了自己在外置办的洋房。   那洋房上一任房主是个意大利人, 朗华买了洋房之后, 也没怎么收拾,原模原样地搁置着, 是以装修都保留着一股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风格。   沈南瑗要住,朗华觉得这房子原来的人手不够, 又安排了一些过来。   “舅舅不用麻烦。”沈南瑗是觉得没必要, 她并不打算在天京久留, 同时也发现自打回来,还是有挺多人找朗华, “坐了那么久火车挺累的, 我想去睡一觉, 舅舅也去忙自个的吧。”   朗华确实是有事,却也一直等到安置完沈南瑗, 告诉她道:“这是你的家,你是这儿的主人, 若不喜欢那些壁画和家具, 告诉管家,让他给换了。刚回来,有一些事急等着我去处理, 这一段时间我只能抽空来看看你。”   沈南瑗似不满地嘟囔道:“舅舅,我不是小孩子了!”   “舅舅知道。”朗华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家里的安全你放心,装着最先进的报警系统,只要启动,租界的巡警十分钟内到。”   沈南瑗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朗华出门。   这才开始正视眼前的大房子。   管家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满脸都堆着笑,“小姐,楼上一共有三个房间。除了朗爷的,还余了两个,您要不上去看看,挑个自个喜欢的?”   “好!”沈南瑗报以微笑。   她并没有心情去挑选,身心的疲累让她感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流失。两间房间一推开窗户都能看见花园,随便一进的房间视野更开阔。   泡了个澡,没吃晚饭,沈南瑗便睡下了。   说起来,三天三夜的火车都是住的卧铺,可是在火车上根本就没有休息好。   一闭上眼睛,就是又青那张苍白的脸。   她躺在床上,抓紧了被角,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   屋子里银霜放了暖炉子,可是一点都没让她暖和起来,那股子寒是从心底透出来了的。   到现在,她都没办法相信,那个一来就带着岭南特产,朴素温柔的女人没了。   其实,她和又青一共就见了两次面。   第一次,两人在一个被窝里,又青想唤醒她的记忆同她说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儿,也知道又青有个一个孩子,可惜没捱过病痛没了,所以她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原主身上,连沈南瑗这个宿主都觉得动容。   第二次,就是生死之别。   为了不拖累她……   沈南瑗一时分不清是代入了太多原主的感情,还是当时的画面太过震撼。   她没办法从内心的那股悲痛中走出来。   无比压抑,且难过。   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噩梦不断。   沈南瑗病倒了。   中医西医看了个遍,中医说是肝气郁结,西医说是太过疲惫,且情绪起伏过大。   总之,她似乎用这场病总结了自己在泷城的遭遇。   沈南瑗在这场生死大梦中,梦到了许多,有些人,来过又走了,有些人则被留在了记忆的城里。   醒来后听银霜说,她连续睡了一天一夜。   吓得朗华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急匆匆地赶回来。   沈南瑗回忆起在睡梦中,听到的那句‘二少无事’,略微抽了抽嘴角,舅舅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杜聿霖……当然会没事!   他和杜聿航,不会真的打起来的。   直觉是这么告诉她的。   沈南瑗虽然醒了过来,可仍在病中,整个人发蔫儿,小脸儿又瘦了一圈儿。   朗华直看得心疼,请了洋大夫专程跟进照顾,同时把天京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往她家里搬。   “喜欢看电影吗?湖心公园那来了个马戏团,这些天都有表演。”朗华苦笑了下,“让银霜陪你出去散散心。”   沈南瑗摇摇头,想了想决定如实说,“这几天都让舅舅担心了,奶娘……奶娘是因为我死的,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病也有大半的原因是这个。但是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会振作起来的。”   生一场大病,最大的感受是活着真好。以及也想通透了一些事。   又青的死恰恰是证明了自己的弱小,她赤手空拳保护不了任何人,弱肉强食的法则哪儿都通用。   唯一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把自己想要的都攥在手里,谁也夺不走!   朗华看着女孩儿双眸湛亮,像是经历了一次破茧成蝶的过程。   他伸出手,怜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管发生什么,有舅舅在。”   “嗯!”   看,她还有家人。   亲眼看着沈南瑗喝过药,朗华又碎碎叨念了几句让她仔细养好身体,就再一次出门了。   朗华很忙很忙,听阿武说,龙家趁着朗华不在天京,没少在背地里动手脚。   让朗家平白无故损失了两笔大的订单,资产折损过万,朗华就是为这在忙。   养病无事,沈南瑗试图理清朗家、白家和龙家的关系。   可脑子有些犯浑,怎么理也理不清。   她只知道白家和龙家有仇。   如今看来,朗家似乎也和龙家势不两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难不成那朗家是因为这个,才帮助舅舅隐姓埋名?   啊,想也想不通,就算了。   前前后后养了半个月。   沈南瑗有了目标,整个人又恢复了生气。   旁的人病一场,十有八九得清减上几分。   沈南瑗和旁的人不一样,她居然又长个子了。   原先齐脚踝的裤子,成了八分,穿起来简直不伦不类。   沈南瑗觉得惊奇:“嗳,我怎么还会长个子?”   银霜抿着嘴笑:“小姐,你才十六啊!没准儿还能长到十八岁!”   “算了,算了,就这个身高吧!再高了做衣服废料。”沈南瑗打趣着自己。   一转身,吩咐管家,让他约个裁缝上门。   管家很适时地提议:“小姐,天京有好几家百货商场,还有两家是洋人开的,要去转转吗?”   沈南瑗提不起来逛街的兴趣,倒是让银霜跟着管家一起,出门采办回来了十数套衣裙。   难得,朗华今日也回来吃晚饭。   管家命人准备了天京当地特色的美食,什么盐水鸭、梅花糕、糖藕粥,摆了整整一大桌子。   沈南瑗低迷了好多天的味觉,终于被唤醒了。   “舅舅,你每月花在吃食上的费用,一定不少。”   朗华见她吃的高兴,敛在一起的眉目,也不由舒展开来了。   怪不得,他们都劝他成个家。   原来有了牵挂后的日子是这样的。   沈南瑗吃了个肚滚圆,可还想再来一碗鸭血粉丝汤。   银霜不乐意了,夺过了她的筷子道:“小姐,病才刚好,别吃撑了。”   朗华也说:“是啊,喜欢的话,明日还让厨房做。”   沈南瑗收起了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接了银霜递来的消食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朗华聊天。   朗华提了一件事。   是朗家得知朗华和亲外甥女相认之后,邀请上门做客。   “当然好啊。”沈南瑗一口答应了,说来有些愧疚,“若不是这场病,其实一到了这,我就该去拜访的。朗家的人救了舅舅的命,是天大的恩人。”   这一份通情达理让朗华感动。沈南瑗一想自己的病拖了这么久,还是误事儿。   朗华笑,“老太太知道你来了,一早说见见,不过知道你病着,就不着急了,还说等你养好了,再给你办个接风的家宴。”   沈南瑗心想自己这一来都能上升成家宴,想必是舅舅的缘故。这样想,朗家待舅舅也一定颇好,爱屋及乌才能如此。   “那舅舅,我要给老太太带什么礼物好?还有其他人?”沈南瑗并非如她表现的那般对于新环境有超强的适应能力,故此才有这一问。   “你大病初愈,不用操心这些,我会让管家准备。”随后又像是看破她心思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们南瑗聪明伶俐,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第二日一早,在洋房里用罢早饭,沈南瑗特地选了一身,立领盘扣的长袖上衣,搭马面裙,中规中矩之余,花纹样式上的俏丽活泼,令这一身增色许多。   说到底,还是沈南瑗这颜值扛得起,什么衣服穿身上,都有化腐朽的神奇魔力,更别说她是仔细打点过。   审视过穿着,还有随身的礼,沈南瑗才放心随朗华一起上了汽车。   路上,朗华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朗家的人口关系。   朗华在朗家排四,人称朗四爷。   可上头的朗二爷和朗三爷,死于多年前的一场浩劫。   沈南瑗原本是想问什么浩劫,可看朗华神色凝重,恐怕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索性闭嘴,没有多问。   朗家二爷还好,死前已经婚配,留下了一个女儿,也不算后继无人。   三爷就比较惨了,死的时候连媳妇都没娶上。   于是乎,朗大爷就肩负起了朗家的兴衰,娶了三房姨太太,却也只生出了两个儿子,一个过继给了三爷,如此一来,也想是大家都有后了。   说起朗大爷过继给三爷的儿子朗逸行,朗华的脸色不大好。   沈南瑗便知道了,龙生九子个个不同,这八成是个败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67章 姑奶奶   朗家大宅颇有那种庭院深深的感觉, 比起泷城的督军府,只有过而无不及。   可是挺奇怪的, 朗家的人口不多, 佣人也不多。   这一路走来, 四处都静悄悄的。   朗老太太的院子在大宅院的最后面。   沈南瑗都走累了, 这才瞧见朱红色的远门前站了一老妪。   一瞧见朗华和沈南瑗便绽开了笑道:“四爷, 老太太都念叨许久了。这位想必就是沈小姐?”   “嬷嬷好!”沈南瑗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朗华道:“当年,就是张嬷嬷发现我落水的。”   “多谢嬷嬷。”沈南瑗鞠躬到底。   张嬷嬷虚扶了一把, 眉开眼笑,第一眼见就实打实地喜欢上这个长相标致的孩子。   “好孩子, 不用客气。这人啊, 都有个落难的时候。老太太昨晚上还在说, 当年若不是救下了你舅舅,今时今日的朗家恐怕就没有喽!所以这人事都说不好的, 只能说我家与你舅舅很有缘。”   朗家真正的四爷在出国的第三个年头, 就死于国外的一场瘟疫, 只是这事情没几个人知道。   朗华机缘巧合下从那场变故中活了下来,用了朗家老四的身份。   说来也巧, 两人从外形身量上还都差不离,就连老太太有时候眼花都会错认。   这亦是张嬷嬷说的, 有缘。   张嬷嬷引着他们两人进了院落的花厅。   天京靠南, 如今已是春意盎然。   老太太喜花,且一年四季都爱赏花。   如今这时节,最为好看的还是早开的山茶。   那粉的, 红的,开了半个院子,好不瑰丽。   沈南瑗跟着朗华穿行在山茶花之中,只听“咔嚓”几声,还有闪光灯亮了起来。   沈南瑗压低了声音道:“舅舅,怎么你们家都爱偷拍别人的?”   朗华不自主扬了下嘴角,对着那边躲在花丛里的少年说:“逸威,逸行,出来吧!”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花丛里露了头。   两人的外貌有六七分相似,就连穿的衣服也一样,都是藏青色的中山装,头上戴的帽子带有校徽,这一身八成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四叔!”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地叫。   一动起来,还是可以看出两个人的差别。   前头的那个少年似乎更跳脱,一跃从花丛里出来,又问:“四叔,这个漂亮的妹妹是哪家的?”   而后耍的那个少年,明显更加稳重。   沈南瑷已经能够分出他们哪个是哪个了。   稳重的多半是大房里的朗逸威,活泼的肯定是过继到三房的朗逸行了。   朗华没好气地说:“这是我女儿,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四叔说谎,你连婚都没结,哪来的女儿。”朗逸行笑嘻嘻地说。   “总之,你死了那个心。”朗家的小一辈,没人知道他是假的朗四爷。   朗华不欲解释,最是清楚朗三儿的德行,遂硬声说道。   那朗逸行撇了嘴说:“四叔可真狠心,心要是死了,那人还能活吗?对不对啊,妹妹?”   这后一句话是冲着沈南瑷说的。   可朗华就没给朗逸行继续搭话的机会,带上沈南瑷走得飞快。   朗逸行翘了下嘴角,一下子被他四叔吊起来了好奇心。   这到底是谁啊?   家里的大人只说今天要来贵客,他追着人问了好久,都不知道这贵客是打哪里来的。   花厅里,坐着朗家老太太,还有朗家老大朗宁和妻子焦氏。   朗家二奶奶周氏,带发修行多年,若不是为了女儿朗千惠还尚婚嫁,早就住进了尼姑庵。   这一大屋子,阴盛阳衰,怪不得显得朗华犹为重要了。   沈南瑷乖巧地挨个叫人。   老太太眉开眼笑地夸赞,“这姑娘长得多俊俏啊!”   “瞧那眉眼,生得可真好!”焦氏附和,老大这房统共就生出了两个儿子,还过继给了三房一个。   一大家子子嗣不旺,瞧着人家家的孩子,也是欢喜的。   尤其是沈南瑗长的还真的附和长辈们的眼缘,又乖乖巧巧地往那里一站,周身的气派温润,让人瞅着就喜欢。   何况也就小辈们不知,老太太和两个嫂嫂那都是清楚朗华来历的,是以对朗华这外甥女也有所了解。   就是清楚,才愈是觉得没娘的孩子可怜。   老太太的见面礼给得丰厚,一出手就是一对儿翡翠的帝王玉玉镯。   手镯底子干净、水头足,里头沁了的绿色部分青翠欲滴,一眼就能瞧出十分贵重。   那玉镯子,沈南瑗是要推辞的。   老太太假装不高兴,“这是奶奶给的,你必须要收下。”   一句奶奶,让沈南瑗意外有些红了眼眶,见推辞不了,索性大方地接下了:“谢谢奶奶。”   “嗳!”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没想到啊,我朗家还能再多一个孙女。”   焦氏和周氏也送了自个准备的。前者的是一套喜庆的红珊瑚头面首饰,快赶上出嫁物件了。后者的则内敛文气,是一套徽墨斋的文房四宝,无论是书写用或者收藏皆可。   沈南瑗一一回礼,把礼数是做足了的。   “妈,你这披肩真好看!”郎千惠是瞧出来这是手工缝制的,绣法精巧,在天京都没看过这么时髦的!   沈南瑗把一粉色的礼盒递给了郎千惠,“这是姐姐的。”   “我也有?”郎千惠颇为惊喜。   拿到手是一条漂亮的水绿色裙子,高兴地在身上比了比。   沈南瑗悄摸看向朗华,都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去NY搬的,竟还搬了不少,就这样分成了两份,让大家伙以为是舅甥女俩心有灵犀的。   朗华冲沈南瑗笑了笑。   整个花厅里的气氛和乐融融,以老太太最开心。   她总担心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心事太重,如今有了这样娇滴滴的牵绊,想必做事也不会再冒险激进。   这时,朗逸行和朗逸威也进了花厅。   朗逸威是堂堂正正走进来的,朗逸行探头探脑,眼睛一会儿在沈南瑗的身上溜一遍。   给厅里头的长辈问了安好。   朗宁重重咳嗽一声,朗逸行才算是收敛点。   沈南瑗在边上看,老大朗逸威这副少年老成完全是随了朗大爷的。朗三儿实属画风突变。   老太太横了老大一眼,这么正经严肃吓到孩子怎么办,就让朗逸威和朗逸行带着沈南瑗上去别处玩耍。   “好好照顾妹妹。”   “好的,奶奶。”朗逸威点了点头。   而朗逸行则兴致勃勃地问:“能带妹妹去外头玩儿吗?”   “不行。”   说话的人是朗华。   朗逸行摊了摊手,却故意冲朗华吐了吐舌头,不待他反应,一把拽了沈南瑗的胳膊,就往外面跑。   朗逸行没别的爱好,就特别喜欢拧巴的来,越是不行,就越想试试。   照郎千惠的说话,那就是欠收拾。   不过今个不一样。   他也不是那么没分寸,把人带了朗家的人工湖旁,走走看看。   湖里饲养了许多锦鲤,大的比沈南瑗的胳膊还粗,随着朗逸行扔下的面包屑都围聚了过来。   姑娘家一会儿就能聊到一块去,郎千惠很羡慕沈南瑗的短发,一逮着机会就想摸一摸,颇符合她直爽性子。“要是有你这样的小脸儿,我也去剪个这样的,好看,还凉爽。”   碍着她妈,还有怕剪坏了才一直没去。   沈南瑗为免自己的头发被扒拉秃噜,连忙道:“千惠姐想剪短头发,我可以给你设计个!可以给现成的看,好不好,自个做主。”   “这个好!”   朗千惠比沈南瑗大了一岁,性子直爽,还透着一股娇憨,是正正经经娇宠长大才有的气质。   沈南瑗喜欢心思单纯的,相处起来没有压力。   朗家小辈里头,朗逸行也是,听说只比她大了一个月,一口一个哥哥占便宜。偶尔忘形想捉弄沈南瑗,就挨了朗逸威一个爆栗子。   沈南瑗夹在当中,嘴角一直咧着,体验了一把有‘哥哥姐姐’罩的感觉。   朗逸行的性格洒脱,嘴巴也快,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他便凑到了沈南瑗的面前,好奇地问:“嗳,妹妹,你和我四叔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家里的大人总是神神秘秘的,一说起来,就是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   可但凡是人,总有好奇心的。   朗逸行的问话一出,朗逸威和朗千惠的眼睛都朝她看了过来。   显然是都很好奇。   沈南瑗不紧不慢地回他一记白眼儿,不客气地道:“你去问你四叔啊!”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那我说的话,你就相信啦?”   朗逸行眨了眨他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你那么漂亮,一定不会对我说谎话的。”   “你那么会骗姑娘,你四叔可说了,叫我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你的嘴!”   噗哧一声,朗千惠笑喷了。   朗逸行挠了挠头,还别说,头一回撞上不吃他这套的漂亮姑娘。   他追着朗千惠,一边跑,一边喊:“二姐,你不许笑!”   朗千惠也不跑远,就绕着沈南瑗打转转。   朗逸行几次都要追上了,可朗千惠将沈南瑗往前一推,他就无计可施了。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一直传到了花厅里面。   朗华听见那追逐的声音,心放下了一半,没来的时间,他还害怕南瑗会不习惯。   看来还是他多虑了。   ——   同样也是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顾红梅和顾歆儿好不容易回到了天京,比沈南瑗晚到了两天。   母女俩相偎依上了张将军派来接人的汽车,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   泷城这一趟,也算是给母女俩长了长见识。   那傻子杜聿航,谁又能想到,他并不傻。   也就只有杜督军才会高兴的没了判断,还真的相信他一时生气,就给气好了的说辞。   只是杜家两代,一代比一代强。龙生龙,怎可能生个老鼠,只把顾红梅惊得是什么心思都不敢揣摩,每日都惴惴不安。   可以说现在的泷城形势瞬息万变,督军的态度暧昧不明,这让原先只是因为二少局势明朗投靠二少的人开始摇摆不定,有人坚持就有人踌躇,总之,墙头草丛生。   也得亏了这个,她们母女才能钻了个空子,回到天京。   其实顾歆儿是不想回来的,只不过那杜聿航不肯上她的钩,与其浪费时间,倒不如迅速做出决定。   而这时候,杜夫人死都不愿意杜聿航娶她了。各种的缘由,估计也懒得去一一猜测了。   只趁着这时机,就赶紧买了火车票回来。   顾红梅害怕自己走了这么些时日,张将军便对她冷淡了下来,临走临走,还从杜督军那里偷了份军需库的储备统计文件。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也不算空手而回。   回了母女俩住的大宅。   顾红梅收拾好了自己,就拨通了张将军办公室的电话。   “将军,是我!”顾氏的发嗲音,一般的女人是学不到精髓的。“将军,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是泷城的军需库!”   就连顾歆儿,顾红梅也没有这么教。   她的女儿,要做一朵清清白白的出水芙蓉花。   可不能像她这般,成了别人的外室,说起来风光,可实际情况只有自己才知晓。   张将军一听,果然很感兴趣。   他沉声道:“我今日在千月门请人跳舞,你也过来吧!”   “好的,将军。”   作为一名合格的外室,自然要具备随叫随到的优良品德。   顾红梅同顾歆儿说了一声,拾缀得精致艳丽,便出门去了。   千月门是天京最大的歌舞厅,入了夜,华灯溢彩,最是繁华热闹景象。门厅外,来的都是政府要员,无疑都是冲着张将军来的。   “老徐,今天尽情喝,尽情玩,下了班了就不要这么拘谨了。”   “王长官,虎父无犬子啊!令郎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好本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哪里,哪里,将军过奖了。”   作为主场人的张将军在副官陪同下招呼众人,台上是千月门的台柱子百灵小姐,歌声动听,仿佛是百灵鸟,清脆悦耳。   而在她身后,舞女们穿着高叉到腿根的旗袍卖力跳着,扇面金粉,舞动时扑簌簌落下,尽显奢华迷醉。   气氛也一点都不落冷。   直到有人匆匆从门口进来奔到了张将军身边,耳语了几句。   张将军爽朗一笑,当即阔步走向大门口。   千月门里的众人也不由翘首以盼,私下揣测,能叫张将军亲自去迎接的来人是何身份?   随即来人就和张将军一道进了千月门。   男人年近半百,一身新式唐装,是马褂结合西式剪裁改良而来,身边跟着个年轻人,同张将军一路说说笑笑,   千月门里近半数的官员都站了起来,天京无人不识龙家龙二爷,甚至说,这里头还有不少官员是龙家老太爷的门生。   龙家在天京举足轻重,那是前朝的事情。近来萧条了许多,富不过三代是个俗语,盛极必衰也是这个理儿。但这对龙家来说,式微也是过去式了。   就是这位龙二爷凭着精准独到的眼光,煤油生意远销海外,办银行,资助当年一腔热忱,却一筹莫展的孙委员长,在时局稳定创立天京政府后,被任命为行政院长,兼任财政部长,声名鹊起。   钱和权是最能让世人头脑发热的东西,而这人两样都占全了。   “也就是说,这个龙二爷是天京有权势里头最有钱的,有钱人里最有权的那个。”沈南瑗站在千月门外不远地方,朗逸行跟她碎碎叨叨了很多,她听完后,一句话就总结了。   朗逸行给绕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道:“妹妹可真聪明!”   “你们家和这个龙家什么仇?”沈南瑗挑了朗逸行下手,可谓是正正好。这家伙说要带自个出来见世面,孰料正好碰上龙二爷,那一身的仇恨值让人没法忽略。   “不共戴天……”朗逸行正要说,再看沈南瑗,“你个小毛孩子知道这些没啥用,走了走了,那边还等着我开场呢。”   “……”沈南瑗套话套了一半,倒也不恼,反正该直到的,她总能知道的。   这是朗逸行常被用来敷衍的话,如今用到了沈南瑗身上,原来这种压人一级的感觉这么好,难怪长辈们都爱用。   也就打心里喜欢和接受沈南瑗的存在。   他是家里老幺,底下有了个妹妹,这感觉还挺新鲜好玩的。   “快点,要赶不上了。”对于朗逸行来说,开场和压轴那都是最好玩的东西,不能错过。   沈南瑗对于朗家三少风风火火的性子,颇有些无奈,正要叮嘱银霜跟上,却发现银霜人不见了,顿时给吓一激灵。   “银霜呢?”   “啊,你说跟着你那丫鬟啊?”朗逸行皱眉想了想,“刚不还在这么,嗳,那是不是?”   朗逸行指的那地靠近千月门,银霜正和人推攘,沈南瑗眼尖,一下认出那些人是随龙二爷一块来被留在门外的。   “你什么人,干什么的?”   “龙、他叫龙二、是……”银霜像是失魂了似的,反复倒念了几次。   “二爷不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唉不是,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沈南瑗上前一把拽回了银霜,刚好就让银霜躲开了男人的巴掌,“不好意思,小哥,我姐姐这儿有点不大正常,说话得罪别见怪,别见怪。”说着指了指脑袋,拉着浑浑噩噩的银霜迅速离开。   那些人的工作也就是负责安全。   并不会仔细追究。   沈南瑗把银霜拉去和朗逸行碰了面,进了旁边的兰魅坊。再看银霜浑身发颤极不对劲,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银霜……”还不等沈南瑗问,突然被银霜紧紧握住了胳膊。   “龙二、匣子。”   “啊?”   要问也问不到了,银霜说完那两个词儿就一脸煞白地昏了过去。   留下一头雾水的沈南瑗和朗逸行面面相觑。   “你这丫鬟什么毛病?不是被龙二始乱终弃吧?”   沈南瑗眼刀子飞了过去,“还不赶紧送人去医院!”   脑海里则飞速运转,龙二无疑指的是龙二爷,便是银霜受刺激的由头,那匣子…难不成说的是她手里的黑匣子?   圣马力医院。   天蒙蒙亮,一夜过去了。   银霜醒过来时,看到床沿趴着睡的少女,一只手枕着脑袋,一只手则紧紧抓握着她的手。   “没事,没事……”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小姐。”她轻轻唤了一声。   沈南瑗惊醒,有些茫然地看向银霜,眼底渐渐恢复清明。“银霜,你醒了啊。”   “小姐,我怎么……进医院了?”银霜看着四周一片白,纳闷问。   沈南瑗仔细打量她,见她一脸茫然,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没印象了?”   银霜疑惑不解,盯着她看。   沈南瑗想起了医生说过的话,说这是病患受刺激过后的应激反应,情绪浮动过大。   短暂的记忆触点都会引起这样的反应,有助于恢复记忆,但也不是绝对能恢复。   “昨天,我们见到龙二爷,你反应很大还晕了过去。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沈南瑗问。   她的手是被银霜抓过去的,一整夜都抓得死死的,是畏惧。   银霜再听到那名字,情绪仍然是紧张,但似乎有过了缓冲,并没有像昨个晚上那样失控,而是痛苦抱住脑袋,“那名字,让我很害怕,也很愤怒,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感觉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沈南瑗一怔,对那件东西持保留态度。   “是什么样的东西?”   银霜抬起了脸,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却是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道,“我……想不起来。”   好像有什么人,随着那样东西一起消失了。   她在梦里伸手去抓,抓到了一只温暖的手,现在看来应该是沈南瑗的。   可自己错把她当成了谁?   银霜的情绪不大对劲,医生说她不能再受过度刺激,会对她的精神造成影响。   沈南瑗也明白这件事大约是急不来,手里的匣子从泷城跟着自己来到天京,也不在乎多捂这一刻。   相反看起来,还似乎有了一丝进展。   现在她终于相信杜聿霖的话了,那个东西到底有多少人想要!   ——   沈南瑗把银霜接回了家。   遵医嘱吧,就是暂时不可以提起任何刺激她的话。   沈南瑗便按捺下了想要拿出黑匣子给她看看的心思,心里想着,还是等她稳定一些再说这些好了。   这前前后后一算,她已经来到天京半月余了。   走前说好了,一到地方安顿下来,就往NY打个电话,报平安。   沈南瑗问了管家家里的电话号码,抄在了小本本上,这才拨通了NY的电话。   今日是周末,她原还想着,吴娉婷和匡珍珠都会在店里。   谁知竟只有吴娉婷自己在。   “珍珠姐呢?”大概和吴娉婷聊了一下自己的现状,沈南瑗随口问道。   “她啊!”吴娉婷酸酸地道:“一门心思嫁人呢!”   停顿了一下,吴娉婷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道:“你是因为不想结婚才要跑去天京的,她倒好,现在是一门心思的想嫁到天京。明明是三个人的店面,现在成我自己的了。哎,害得我现在也想,要不要去天京读大学!就把店铺交给芳姐打理算了。”   李氏的闺名,单字芳。   沈南瑗愣怔了片刻,呵呵笑了起来:“那敢情好,咱们三个又能在一处了。”   “切!两个麻烦精!”吴娉婷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认真说起来,沈南瑗走了之后,还真是挺没有意思的。   匡珍珠这又一走,吴娉婷的心里空落落的。   她可不是说笑,她爸本来说要送她出国留学,她妈舍不得她吃苦。   天京有一所女子大学,倒是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考的上。   吴娉婷又和沈南瑗说了说泷城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的消息来源多半是从她爸那里。   就是青帮和白虎帮又干了起来,原本弱势的白虎帮,居然很快就扩张了势力,不说能够压制青帮吧,至少是又成了以前那种各顶半边天的状态了。   吴娉婷啧了两声,“哼,这都是男人的错,世界上要没有男人的话,是绝对不会有战争的。”   沈南瑗不知晓这个该怎么说,她有些担心裴天成,嘱咐了吴娉婷让人将她的联系方式,给送到南焦路三号,给一个叫裴小玉的女人。   吴娉婷也没问她那是谁,倒是满口答应下来了。   回头还不忘告诉她匡珍珠是哪天的车票,让沈南瑗及早准备,好去车站吓匡珍珠一跳。   这通电话打了快半个小时了。   管家在她的跟前,来回过了三次。   沈南瑗这才挂了线。   要说这各人有各人的机遇,匡珍珠的美人哥哥她算是听吴娉婷说起过,童年偶遇,久别重逢,难怪叫她一头扎了进去,至于会发展个什么样,这就无法预料了。   不过,匡珍珠要来的消息,还是让沈南瑗有些振奋。   她让银霜拿来了日历,在下月三号画了个圈圈,那是匡珍珠抵达天京的日子。   算一算时间,也就剩五天。   想想来了天京这段时日,拢共出去两趟,等匡珍珠来了就有伴儿了。   沈南瑗心里想的是,等参加完匡珍珠的婚礼再走,合着也就是在五六月份的时候,也能多陪舅舅几个月,兴许还能等到事情尘埃落定。   至于事情,太多了,龙家的,银霜的,兴许还有泷城的……   这天早上,沈南瑗吃到了地道的泷城早餐。   一颗颗裹着面糊的香椿在油锅里高温炸过,变成一条条金黄灿烂的小鱼儿。而吃香椿图的就是那一股鲜浓独特的香气,裹上面糊一炸,香气被油温迅速逼出,包裹在鼓起来的面皮气囊里,吃起来独具香气,外酥里嫩。   沈南瑗眼睛亮闪闪地看向了旁边侍候的管家,“王叔,不用拘谨,一块坐下来吃罢。”   “不了,不了,小姐,我们都一早吃过了。”王管家心里熨帖,又顿了一下说道,“四爷前阵子就在物色泷城那边的本地厨子,一直担心小姐您吃不习惯。”   沈南瑗心底触动,朗华对她的照顾当真是细致入微的,然后就听到了管家一声叹息。   “王叔,怎么了?”   “回小姐,我是担心四爷,听阿武说,四爷又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唉……”   沈南瑗当即就皱起了眉头,朗华从不在她面前露难色,即便在忙,隔三差五还是会过来一块吃顿饭,她也觉察到异样,倒不知事情已经严重成那样子。   午时还不到,沈南瑗就拎着一食盒带着银霜出门去。   去了朗华所在的大昌洋行。   洋行是朗家老爷子创办的,原先家族里就是经商的,后来认识了洋主教,发现了其中商机。   现如今兄弟俩,朗宁负责进口,而朗华则负责出口贸易。   做的有瓷器,丝绸,棉纺还有茶叶等等,进的则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手电筒剃刀等等的生活用具,还有轻奢的怀表首饰等等。   洋行的买办就相当于中间商,一手买进,一手卖出,赚取的是两边东西的物价差。   沈南瑗进了大昌洋行,发现已经颇具后来贸易公司的雏形,大家各司其中都在忙碌。她也不好意思打扰,阿武见着她之后直接把她领去了朗华的办公室。   朗华在开会。   听说是龙家龙二趁着朗华不在天京,用低劣手段将大昌两笔到期续签的订单合同抢了,跟英国人签了长达十年的合作契约。   也就意味,大昌将失去两位老主顾。   朗华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了沈南瑗,脸上的凝重神情顿时褪了去,“南瑗,你怎么来了?”顺便抬手看了眼时间,同时也扫见了她搁在桌上的食盒,不由露出笑容。   “还不是舅舅不肯好好吃饭。”沈南瑗走过去打开了盖子,下面用棉套子捂着,还热乎的,“是谁跟我说吃饭是大事儿来着,还不是一次两次,生意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朗华被人叨念,嘴角莞尔。   随后就被她按在座位上,他开口道:“这警醒的,振聋发聩,下次一定不会忘了。”   沈南瑗这才放过了,把菜都端了出来。有银鱼莼菜羹,宫保鸡丁,梅干菜扣肉,还有两道新鲜素炒的时蔬。   舅甥女俩饱餐了一顿。   开始谈起了正事,是沈南瑗提起来的,“天京的贸易业发展势头迅猛,从朗家老爷子一辈开始的,到您这已经传承,天京大大小小的洋行数以百计。洋行的兴起,在最初阶段带来的是贸易繁华,能够促进交流的作用。但产生的高额利润同时也引起了‘吸血虫’的注意。”   “吸血虫?”朗华觉得这名词新鲜。   “那些列强的资本主义家不就是往咱们身上吸血的臭虫子吗?”   沈南瑗一本正经地说:“正当利益之下的商行往往干不过手段肮脏的,龙家用的是低价想制造市场垄断,但这市场并非是龙家一家说了算的。”   朗华这时已经转为认真倾听,“但目前,龙家已经收拢了半壁市场。”   “那不是还有一半么。”沈南瑗俏皮眨了眨眼,“舅舅,你说是拼了命的去争去斗好,还是静待时机,等到敌人快成功的时候给他一个反转结局的好?”   朗华似乎捕捉到一点她话里的意思。   “舅舅,想不想搞个大的?”   沈南瑗面前就被盖了一叠资料,“小姑娘家家说话别搞不搞的。”   沈南瑗没成想在这点儿上被说教了,然而再一看面前的资料,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企划书?   从大昌洋行离开,都已经将近傍晚五点。   沈南瑗那点现代发展史经验被压榨得精光,同时也让朗华和他的伙计们又开始加班加点了,不过这一次有了方向。   离大昌银行不远就是瑞士银行,沈南瑗脚步一拐就进去了。   她是查看自己的户头,结果被告知户头上有五百多根金条,惊得她以为银行算错了。后来看了账面上才真真切切知道自己有了这么多资产。   最后两笔一百和一百的,是来自匡珍珠跟吴娉婷,日子正好是她离开泷城的那天。   沈南瑗内心触动,要知道,这时候的物价,一百五十大洋就可以在这置办个房产,而她手上的金条折合大洋都破了万。   最最夸张的是,白家商铺的利润全部归了她的户头。   她就这样成了个万元户。   沈南瑗要了一张空头支票。   重新回到大昌洋行。   跟朗华在里头嘀咕了半天,出来时手里空空的,脸上却是笑开了。   那商铺是朗华给她了的,且过了授权次数,也就意味着不可更改。而且并非是白秋寒放养式的,朗华专程派了人过去打理,短短一月,盈利就翻了两番,这才有沈南瑗账户上多出来那么多钱。   用朗华的话说,那本来就是属于她生母的,何况她还帮他找回了扳指。   沈南瑗只得收着,但,钱一半用作入股。   另一半,她有别的用处。   沈南瑗用暴发户的方式打破了朗华的矜持,不单要去做,还要往大了搞。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相信以自己的‘经验’加上朗华的生意头脑,一定能让朗家度过这次的难关,还能更上一层楼。   她心底美滋滋想着,带着银霜回家。   正要去取车,忽然听到一声拔尖的叫喊声,“抓小偷——”   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被人撞了个正着,沈南瑗想也没想,就把手包对准那撞了自己的人扔了过去。   啪。正中后脑勺,那人毫不防备就往前面跌了过去,一下被银霜追上去,三两下就制住了。   “老子的事情,你们也敢管!”那小偷横的很。   沈南瑗捡起了手包,照着他的脑袋又拍了一下,不客气地说:“姑奶奶也是你说撞就能撞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包啊。。。   目测明天少帅就出来了233   ——   推一本可爱的小文《和豪门女主抱错肿么破》作者弄泥沙   柳娜醒来发现自己和个豪门文女主抱错了,此豪门女主光环满满,自己的一生将会是她的终极衬托,下场惨烈。   身边每个人都不喜欢柳娜,包括亲爹妈,他们觉得抱错不是豪门女主的错,而是亲生女儿柳娜的错。   WHAT?被抱错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   好吧,她的错就她的错。解释是很累的,做人还是佛系一点。   事实上,柳娜穿过来后,只关心能不能合法继承家产,包括婚后能继承到丈夫多少财产。   梁景:继承家产是不可能的,这一辈都不可能让你继承家产的,除非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要给一个不给我生孩子的女人继承家产?   柳娜:生孩子是可以的,除非你给我转账10个亿,要一次性到账-.-   梁景:我给你10个亿让你去养小白脸,再来继承我的家产?我在你眼里大概是个傻x   柳娜:不不不,说了你是沙雕~   梁景:我看你是活腻了!   柳娜:呜呜呜,霸总又附体了我好怕,他又要各种姿势做一遍吗?[表面要反抗   半小时后:   “大大大大沙雕,你就完了吗?呜呜呜没有爱了!”   “我……”我还不够久?-.- 老子怕了你。 第68章 赛车   “我的包!”后头一个女人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连忙上前从银霜手里接过了包,慌慌张张, 从里头翻了看, 翻出一张护身符似的东西顿时松了口气。   然后移向了旁边替自己捉到贼的人, “南瑗?!”   来人正是匡珍珠。   “珍珠姐, 钱财都不在意, 在意这么张符?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吧?”沈南瑗戏谑。   匡珍珠也不知是因为跑的,还是羞的, 两颊粉润,“反正都是紧要东西, 小没良心的, 我还以为娉婷跟你说了, 你会来接我呢!”   沈南瑗被反将一军,一看日子, “不是说三号么?”   “二号啊!”   “你们能不能再靠谱点儿!”   匡珍珠大咧咧地摆了摆手, “不要在意那种细节了, 我来给你介绍个,我弟弟, 匡傲西。傲西快过来。”   沈南瑗顺着匡珍珠示意的人,一怔, 就看着‘安禄’朝自己走了过来, 表情如沐春风,却无端让沈南瑗后背一凉。   “安老师?”   匡珍珠疑惑的‘嗯’了一声,“什么老师?”   匡傲西笑着解释:“抱歉, 对你有所隐瞒,到圣约翰当老师是我不满父亲的安排,偷偷做的决定,连我姐也不知道。”   仿佛这就解释过去了。   匡珍珠蹙起眉头。   沈南瑗与匡傲西的目光撞了正着,“哦,那可真巧了。”   因为匡傲西的存在,沈南瑗和匡珍珠的话也变少了起来。   无他,就是觉得有人碍事罢了。   匡珍珠初来乍到,沈南瑗怎么说也比她早来了一二十天,于是就充当了一个不怎么合格的向导。   开着车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才找到了他们即将下榻的王城酒店。   匡珍珠的美人哥哥住在西城区,离王城酒店不过三条街的距离。   倒是也能住在他们家来着,只不过,匡珍珠觉得不合礼数,非得要住酒店。   第二日,要和美人哥哥家的人见面。   匡珍珠和沈南瑗约好了之后电话联系。   沈南瑗便开着车,离开了。   匡傲西假做不经意地问:“姐,南瑗还会开车呀?”   匡珍珠才不想告诉他那么多,敷衍道:“是啊!”   匡傲西不由自主皱眉,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是了解沈南瑷了,可是他的了解好像还是仅限于表面。   一开始的接触,只是想要查出匡珊瑚的下落。   可后来好像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彻底的了解她这个人。   这种感觉虽然很是奇妙,但匡傲西知道这与欢喜绝对无关。   匡傲西不是不知道匡珍珠对他的不喜,只不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这一次同她一道过来,不仅仅是和沈南瑷有关,还为了他自己。   匡珍珠要嫁的鹿家,在这天京城内也是响当当的存在。   “先生,小姐,您有预约吗?”   前台小姐的话语打断了匡傲西的所有念头,他微微一笑道:“有。”   现如今想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这一次过来就是确保匡珍珠务必能嫁进鹿家去。   沈南瑷开着车在天京城兜了一圈,脑海中一直在想匡傲西的事情。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他这个人从头到尾的行径都让她不由的想去提防。   她还真怕那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的匡珍珠会被他算计。   算了,还是等下一次见面提醒一下珍珠姐。   ——   “叮——”   电话铃声传到了楼上。   十几声之后,管家接起了电话。   朗家的规矩挺大的,家里的佣人并不是谁都可以接电话,除非是管家和银霜。   沈南瑗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听管家连续“喂”了好几声,气急败坏地道:“奇怪了!”   “怎么了?”沈南瑗走出了屋子,站在扶手旁问。   管家抬了头道:“哦小姐,不知道是谁在恶作剧,这几天连续接了十几个没有声音的电话。”   “是吗?”沈南瑗走下了楼,“那一会儿电话再响,我接试试。”   沈南瑗是想起了让吴娉婷将自己的电话给裴小玉的事情。   也不知是不是裴天成为了保险起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不会说话。   沈南瑗专程等了有小半个下午,电话一直都没有动静。   晚饭后,沈南瑗正要上楼,没有任何征兆的,电话“叮”又响了起来。   管家离的近,眼看一步就要跨了过去。   沈南瑗道:“我来接!”   说着,就飞快地跑了过来,裙角飞舞。   沈南瑗接起了电话,“喂”了一声,听着电话那边滋滋啦啦的都是杂音。   可等了半天,那边还是没有说话的声音。   她有些着急,脱口而出:“裴大哥,是我,沈南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那厢“啪”一声就挂线了。   沈南瑗举着话筒,只觉奇怪的要命。   管家道:“是找小姐的吗?”   沈南瑗摇了摇头,“不像!要是找我的不该不说话。”   管家:“找谁的,都不该不说话!八成是恶作剧。”   沈南瑗虽然奇怪,倒也顺理成章地将电话误以为了恶作剧。   殊不知,隔了千把里地,有人快气成河豚了。   裴大哥!!!   看来自己在她那儿不配拥有姓名。   这么多日,那个小没良心的到现在都想不起来给他打一通电话就算了。   他打了过去,居然听见她叫别人的姓名,还叫的如此亲热。   杜聿霖觉得自己的心里住了座火山,现在喷发了,到处都是愤怒和郁闷的岩浆,烧的他连眼睛都是通红的。   许副官眼观鼻鼻观心,自从少帅挂了电话,他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响。   少帅已经这样阴沉着脸,快坐半个小时了。   许副官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他悄悄地看了下表,小声提醒:“少帅,快七点了,您说好今晚要陪夫人一起吃饭。”   “嗯。”杜聿霖闷哼了一声,随手扣上了军装,站起来道:“走。”   “是!”许副官抢先了一步,跑到院子里,打开了车门。   半个小时候后,驱车回府。   杜聿霖直接到了杜夫人的院子。   杜夫人原以为今天自己又被亲儿子放鸽子了,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再说是自己的亲儿子,能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可以重来的话,丈夫可以选其他人,可生来生去,没准儿还是生出个气死她的儿子来。   哎哟,儿子都是讨债的。   她自己有一个就算了,她丈夫那儿还有一个。   看了都烦。   杜夫人将将拿起了筷子,便听见人报:“夫人,二少来了。”   还别说,女人的快乐真的是很简单,就这一句话,她就笑起来了。   可等杜聿霖走进来的时候,杜夫人还是佯怒道:“我还以为你把和姆妈约好的事情又忘记了!”   杜聿霖扯开了嘴角,“那怎么会呢!”   “你不要哄我!我生的儿子,我还不知道!”杜夫人似自嘲一样说:“我知道你想去天京,怕我拦你,这才想方设法地哄我!”   前些日子,天京下了一纸通文,要各地的督军派人进京学习。   可派什么人去,督军头疼了好几天。   关起门来和幕僚们商量,还是觉得不能派遣外人过去。   只有在老大和老二中,选择其一。   一边是病了很久才将康复的孩子,另一边是智谋过人自己给予厚望的准接班人。   说实在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督军哪个都舍不得。   这个时候,杜聿霖自己跳出来说,他要去。   这下好,杜聿航也跳了出来,说二弟不能去,并且还说的有理有据。   “谁都知道天京那边这一次是没安好心,什么学习,不过是效仿古代,要求诸侯派遣质子进京。爹,我去,不能让二弟冒险。”   杜督军真的要热泪盈眶了,看看他的两个儿子,多有担当。   这事算是暂时搁浅了。   因为杜督军还没拿定主意。   杜聿霖听杜夫人主动提起这事,咧了下嘴,道:“妈,我想过了,他想要,就给他。我不稀罕。”   杜夫人一听又要气炸。   给,那是什么破烂玩具么,说给就给。   同时又觉得自己很是委屈,泪水禁不住就冒了出来,可她性格刚硬,拿帕子擦了后道:“他提防着我害他,我要是想害他的话,他这些年能死一二十次。   那年他还小,明明是二姨太那个死贱人害的他,却被顾红梅诬陷给我,若不是二姨太身边的丫鬟说漏了嘴,你姆妈我早就成了一捧灰,掩埋在了黄土里面了。”   那些个陈年旧事,谁对谁错,杜聿霖不欲再提。   他阴沉着脸。   杜夫人又说:“总之,你不要在我的面前提他。你要想走,也不是不可以,等你在外面站稳了脚跟,姆妈就跟你一道,再也不回来了。”   杜聿霖想说,她能舍得他爸嘛!   骂得再凶,也是打不散的夫妻。   不过,像杜聿航的事情,他也确实生了气。   算计他们也就罢了,还装傻差点儿把他的女人给算计走了,只这一点,就是他的逆鳞。   杜聿霖安抚好了杜夫人,半夜十点多,离开了杜夫人的院子,直奔他爸的书房。   这是杜聿霖离开泷城和杜督军的最后一次谈话,没人知道他们都谈论了什么。   三日后,杜聿霖踏上了前往天京的火车。   带了副官一个,亲兵二十。   许副官担忧地问:“少帅,咱们就带这点人行吗?”   “给你一个团,你能挑了天京吗?”杜聿霖没好气地询问。   许副官挠了挠头,要知道天京屯兵十万呢!一个团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他老实做答:“不能。”   “那不得了!”杜聿霖道:“你就是带一个团,到了人家的地盘,你还是弱势。倒不如清减出行,显得咱们艺高人胆大,也好看不是。”   许副官叹了口气,“少帅,我忧心的不是这个。”   杜聿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挑了挑眼皮,没做回答。   火车飞驰,犹如飞马过隙。   杜聿霖暂时抛开了泷城的糟心事情,心里只有一个人,还一句话——小没良心的!   ——   “阿嚏!”   青天白日的,沈南瑗的鼻子糟了老大的罪。   那个朗逸行,说是带她出来找好吃的东西。   结果这是什么鬼吗?呛死个人了!   臭豆腐还没有吃上,先被柴火的浓烟呛走了半条命。   沈南瑷想拉着他走。   可朗逸行那个吃货,这时候死活都不肯出去。   臭豆腐已经下锅,眼看着就变成了金黄色的,朗逸行拿了两个大瓷碗,自己动手盛上了味汁,筷子衔在嘴里,不用说话,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迫不及待。   一个碗里盛了八块,朗逸行才跳出了这浓烟之地,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对沈南瑷道:“快吃,这玩意儿闻着臭,吃着香,尤其是拌上香油炸好的辣椒再趁热吃,美味至极。”   沈南瑷又不是没吃过臭豆腐,比这个味道还霸道的榴莲她也能驾驭。   她只是闹不明白,这碗臭豆腐能好吃到朗家的小三爷,跑了半个城跑到人家的家里来。   沈南瑷不光这么想,还这么问了。   朗逸行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老陈晚上五点才在和巷出摊,我去和巷吃完怎么也得五点半,回到家得六点半,会被大娘念叨死的。”   朗逸威和朗逸行皆是焦氏所生,朗逸行过继给了三房,朗逸行走了个形式,管亲娘叫大娘。   偌大的一个朗家,人口关系之简单,简直让人乍舌。   可能这就是一个良好家庭应该有的模式。   沈南瑷没再吐槽什么,夹了一块臭豆腐吹凉,放进了嘴里。   这到底是自己亲自炸的臭豆腐,吃起来果然是特别的,多了许多的烟火气息。   吃完了臭豆腐,朗逸行便发动了机车,沈南瑷跨了一步,坐上去。   “嗖”一下,机车窜出去了老远。   静等着少女娇呼的朗逸行,没能得逞,他暂时还不知道就他这种级别的,在她眼里就是小儿科。   那机车是朗逸行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进口货,没敢走他四叔的渠道,要不然准给扣下,今天刚到手就忍不住在沈南瑗面前显摆。   “嗳,你有没有本儿?”沈南瑗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问。   “本,什么本儿?”   “驾驶证啊?!”   “那是什么玩意儿?”   沈南瑗要被朗逸行逼疯了,合着是个无证驾驶,等等,是不是这个时代没有驾驶证?   朗逸行在前头憋不住笑,他就是故意逗这个好像什么都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不苟言笑的应该是他们家老大,小姑娘家家的就得这么鲜活灵动才好。   “逗你的,早就拿了证儿了,自行车、机车、小汽车的证我全部都有,我可是老司机。”   沈南瑗还是第一回 听说自行车还得要证件的。   她寻思着自己也得弄个汽车的驾驶证去,到哪儿都得做有证驾驶的好公民。   只不过老司机这词儿,听着就不大顺溜啊。   沈南瑗没好气怼道:“好好开,别朝我喷口水。”   这下又轮到朗逸行吃瘪,按理说,香车美女,见着都是投怀送抱的,可对沈南瑗还真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朗逸行长这么大就没在女人堆里受过挫,沈南瑗大概是人生第一块铁板,没有因为他的努力而变薄,反倒是持续加厚。   今儿早出门的时候,千惠那个死丫头还揶揄过他,让他不要来沈南瑗这儿碰钉子。   “什么叫碰钉子啊?”他怪不服气地说。   这会儿可是啪啪打脸。   “快点回家,还能让银霜吃上口热乎的。”沈南瑗怕让朗逸行这不靠谱的给带沟里去,上回那歌舞厅居然让她看一糙胡子汉子跳舞辣眼睛。   不晓得是惩罚人呢,还是惩罚自个儿,反正挺一言难尽的。   “好咧,坐稳了。”朗逸行发动油门,嘚瑟道,“哥带你体验飞一般的感觉!”   沈南瑗:“……”是我提不动刀让你如此飘了么。   然而比朗逸行更嘚瑟的,是旁边传来的喇叭响。   谁在大马路上没事摁喇叭扰民啊,沈南瑗一扭头就看到一菠萝头,那头发一茬一茬的怒发冲冠,都不知道抹了多少摩丝定型的,走在与众不同的时尚前沿。   那位在迎上沈南瑗目光那潇洒的一拨头发,当真是自信满满。   “卧槽!”朗逸行没想到还被人差点逼到旁边阴沟里去。“死胖子,你会不会开车,这么宽的路你非得抢爷的道儿是吧!”   “朗瘪三儿,这妞哪家的,跟我两天呗。”菠萝头色眯眯地盯着沈南瑗瞧,还把坐副驾驶的女人给气得不轻。   沈南瑗正打算从包里找合适暗器,一个没想,朗逸行骑着机车突然靠近,狠狠拍了那大脑袋,“你特么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这是老子妹妹,你最好想都别给老子想,要不然,弄死你!”   这霸道十足的宣言,沈南瑗正感动呢,机车就和汽车碰在了一块。   好在两方的车速都不快。   沈南瑗和朗逸行机灵,弃车跳了,胖子那就比较惨烈,为了避让撞在了墙墩子上,整辆车的车头都凹陷进去。   “你特么才是疯了吧!不会开就别上路,特么祸害谁呢!”胖子晕乎乎从车上下来了,大声吆喝了起来,看那中气十足的样子,显然是人没事。   沈南瑗还是有点小遗憾。“没准撞撞能让脑袋好使点儿。”   “美人你说什么呢?”胖子对上沈南瑗,脸色又缓和了不少。   “南瑗,别搭理他,那是龙家老幺,龙浩帅。”   沈南瑗差点扑哧笑出来,这取名是认真的?不过龙家的人,她很有兴趣。   “朗逸行,你不就一个姐姐,哪里来的妹妹?”   朗逸行见龙浩帅还打着沈南瑗的主意,脸色愈发黑沉,“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今儿你要么把小美人儿给我,要么,就把你自个交代在这,你选。”   “那是你丫欠的,还逼车,自找的,滚滚滚。”朗逸行去扶了他的机车,幸好这车够结实,不过到底是新车,上午他可是连摸都没让那群猴崽子们摸一下,这下好,漆面都蹭掉了不少。   正要走,龙浩帅就让人把他们给拦下了。   “这么简单就想走?”   龙浩帅以势压人,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弟。   在发现小美人儿脸色变了时,十分满意这效果。   “小美人儿,可莫跟错人咯。”   “跟不跟且另说。”沈南瑗开了腔,横扫他一眼道:“怎么出的事儿大家都清楚,谁管谁要损失都没错。但是,大家都不差钱,这事儿闹下去没什么意思,闹到两家大人那儿,你们的脸都不会好看。”   这话,显然是说到了两人的心里。   龙浩帅闷哼了一声,心里想着自己二叔的凶残,也是忍不住胆寒。   不过这事儿要就这么算了,他以后可不好在兄弟们的面前自称老大了。   后面的谁碰了他一下,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龙浩帅顿时眉开眼笑。   沈南瑗一看,就知那边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只听龙浩帅说:“这事儿咱们私了。”   “怎么个私了法你说!”朗逸行豪气地道:“老子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你爷爷!”   龙浩帅撸了袖子,呸了一口,“我才是你爷爷!”   “到底还私不私了了?”眼看两人跟斗鸡似的又要斗起来了,沈南瑗大声道。   龙浩帅压下了心里头的火气,“就比赛车,我知道一条路,人少,场地阔,清个道儿的事。就从长庆路作为始发地点,去郊外十里的渡河,再折返回到老城门作为终点如何?”   龙浩帅划出了道道,又提了要求,“你们要是输了,就得答应我任何要求!”   “南瑗,我们走!”朗逸行被死胖子的无耻惊到。要是他自己输赢都无所谓的,他明知死胖子打的是沈南瑗的主意,他可不敢冒险。   “怎么,你不是怕了吧?”龙浩帅挑衅。   “我会怕你?”朗逸行被逼出火气。   沈南瑗觉得人是靠比较的,有龙家老幺这么个存在,朗逸行简直英俊得不得了。   沈南瑗把朗逸行拦了回来,“比就比,没什么大不了的。赛场上见真章,那就……先签份协议,免得之后反悔不认账。”   “小美人,这可是你说的哦!”   龙浩帅立刻命人写了个赛车比赛的协议,他摁上了手印之后,朗逸行二话不说,也摁上了自己的。   朗逸行见实在躲不过去,憋着一肚子火,打算待会儿玩命地踩油门,狠狠挫死胖子威风,让他颜面扫地。   两位少爷一发话,车子来得可快。   一行人都挪到了起点那里,来围观的还有不少听闻此事的百姓,围着品头论足。   朗家和龙家不对付,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儿,两个小辈掐起来的场面并不少见,不过像今天这样大的阵仗还是少见。   好像是听说为了女人。   沈南瑗在朗逸行准备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将人扯到了后面,“我上。”   “你开什么玩笑?!”朗逸行诧异到声音差点变调,再看沈南瑗一脸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样子,感觉自己要疯,“四叔知道非杀了我不可。”   “就今天从你出现,哪一件事情,被他知道了,你都得完蛋。”沈南瑗毫不客气地道。   朗逸行明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哪有让女人上去比赛的道理。   “那胖子针对我,还想占我便宜,我怎么可能把羞辱他的机会白白让给你。而且你不知道,龙家的人表面上光明磊落,实际最爱干下作的事情。一会儿没了围观的人,那个龙老幺肯定会使阴招。”   沈南瑗眨了眨眼睛,自打来了这鬼地方,她什么时候怕过别人使阴招,“嗳,话是这么说……但你有把握赢吗?”   这简直是来自心灵的拷问。   朗逸行一噎,他不能说自己没有把握,只沉着脸像是跟沈南瑗保证什么,“我会拼命。”   “不就赛车嘛!拼什么命!我有把握赢他。”   还没等朗逸行再反驳,沈南瑗就已经钻进了车里。   朗逸行崩溃地抓耳挠腮。   旁边传来龙浩帅放肆的笑声,“朗逸行,你这个孬种!小美人儿,小心点,可别伤着自己啊!”   “管好你自己吧。”沈南瑗没好气地说完,还拍了拍朗逸行的肩膀,示意他这种时候可不要被激怒。   规则在协议书上都列明的,行车路径,按指示旗走,过了终点线即可。   随着旗子一挥。   沈南瑗猛踩了油门,即刻狂飙了出去。   在车子的选用上,沈南瑗一开始就没让朗逸行选好看的,而是选了耐用的吉普,底盘高性能好。而龙浩帅的则是往花炮上走,一开步就被沈南瑗甩下了。   这样的比赛无疑是激动人心的,就连围观者都看得热血沸腾,尤其比赛的其中还有一个是女孩子。   在起点的所有人,又统统转移去老城门观战。甚至还有闻讯而来的记者上了城墙,更远距离地收录画面。   半个小时后,一辆绿色的吉普出现在大众视野,车身上伴有几处凹陷,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沈南瑗从车上下来,就被朗逸行抱了个结实。   旁人发出‘哇’的暧昧惊呼,只有沈南瑗知道朗逸行绝对是怕她出点事舅舅会宰了他,这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拍了拍他后背,让他赶紧松开。   也就是庆祝胜利的这会儿功夫,龙浩帅开着车灰头土脸回来了,那车子,跟受过摧残似的。   车开出城外,他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地方。   原想着朗逸行那个笨蛋,家里管的严,就算会开车,也是好宝宝类型的。   没成想,被个死丫头啄瞎了眼睛。一开始,他只当死丫头是朗逸行新近交的女朋友。   他和朗逸行同岁,在天京城混的基本上是同一个交际圈。   那些个看脸不看人的女人,都喜欢朗逸行,这很是让他不服气。   一没了许多人围观,龙浩帅唯恐自己输给死丫头,就耍了个阴招。   想着一下子把她撞翻。   女人嘛,就是再胆大,遇到危险也会慌乱的。   谁知,他也就是才撞了吉普车一下子。   那个死丫头就跟疯了似的,一打方向盘,向他猛撞了过来,一下两下,还不依不饶。   要不是他躲的快,现在没准儿还跟王八翻了盖似的,翻车回不来了。   沈南瑗笑眯眯地拿着协议书在他眼前晃了晃,“龙少,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天后,就在这儿端茶下跪道歉。”   “你说什么?”龙浩帅似乎没想到她能提出这要求。   “没听清么,就是三天后,在这里,你给我跟逸行,奉茶道歉。”沈南瑗难得好心地再说了一遍。   就连朗逸行也觉得有些意外,原以为就算是要道歉也是私底下的事情,但没想到沈南瑗竟是要这样挫龙浩帅的面子,这可等于是挫了龙家的面子。   他没吱声,甚至有点暗暗期待。   沈南瑗看着龙浩帅黑如锅底的脸,“这么输给个女人确实挺丢脸,不过堂堂龙家少爷,输了若还不敢认,那就更成了天京笑话了。”   “你——”   沈南瑗应对他凶狠眼神,一点不乱,慢里斯条地传达道:“哦,我叫沈南瑗,母家姓白,是打泷城来的。”   她就是要高调,高调得龙家都知道,她沈南瑗是来找麻烦的。   人群里,一双深邃眼眸始终未离开过那张扬美丽的少女。   杜聿霖正好是路过,只是一瞥,就瞥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把纸拍在了一胖子脸上,那表情嚣张又解气。   没良心的小东西玩疯了,那就再让你多玩几天。   ——   龙浩帅输给了一个女人,众目睽睽下,想捂都捂不住。   不单是在圈子里传了个遍,在有心人的传播之下,差不多整个天京城都快知晓了。   输了的惩罚是要跪着奉茶,赔礼道歉。   日子定在三日后,就是抽龙家脸面都抽得特别隆重,还带预告的。   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叫沈南瑗的女孩子是疯了,要不然就是不想在天京城里混,否则怎么敢去得罪龙家。   “二叔,是朗家那小子先出言挑衅,我、我是着了他们的道!”龙浩帅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丢脸过,这会儿被迫喝令跪在堂下,满心的愤怒憋屈,总不能说自己想欺负别人结果却判断失误,总得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朗家的身上去。   龙浩帅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深怕他二叔不相信,又道:“二叔,这说不定就是他们设的局!”   “是你提的跟人比赛,人家激你,要坑你,那你不还是照样被人牵了鼻子走!”说话的是站在龙二爷身边的年轻人,西装笔挺,一看就是留洋回来的做派。   此子正是龙二的大儿子龙浩康。   他对三房嫡出的龙浩帅很是看不上眼。   龙浩帅对龙家来说,那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家里老太太偏心眼再加个是非不分只会胡搅蛮缠惯儿子的娘,烂摊子收了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不说,关键是蠢得让人没眼看!   “二哥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啊?合着我在外面受人欺负了还是自找的不成?”龙浩帅怵不苟言笑的的龙二爷,可不怕别个人,跪在地上仍梗着脖子硬声道,“一定是他们串通好,想故意给我们龙家难堪的!”   龙二爷一直没发话。   龙浩帅说完,心底开始发慌。   毕竟脸是他出去丢的。   要三天后,真在老城门口摆什么道歉宴,磕头奉茶,那可就带上的是龙家了。他再蠢都明白的理儿,没道理二叔不明白。   “那沈南瑗就是冲咱家来的!”   “沈?”龙二眉头一皱。   龙浩帅立马补充:“她跟朗逸行一块,我打听了,是朗四带回来的!”   “朗四?”龙二这回才真沉下眉眼,“还知道什么?”   “那丫头片子仗着有朗家撑腰似的可嚣张,说什么泷城,白……白什么的,一个小破地方出来的死丫头,还当谁都认识似的。”   殊不知,在他说话时,龙二爷的脸色就有所改变,在说完那刻更是直接冷脸下了命令让人带走关禁闭。   没一个月,不准出门。   龙浩帅叫着‘二叔’被拖走了,凄惨的回音似乎还在,正厅里气氛肃然。   龙浩康回过头看向父亲,亦是皱起眉头,“父亲,阿帅提到的,会不会是那个白家?”   “姓沈,与沈家姻亲的,还能有哪个!”龙二爷从严蕊那获得的情报,那白淑华的女儿对沈家并无半点情谊,只是没想到她竟来了天京。   “那是来寻仇的?”   龙二爷闻言,冷冷一笑:“一个女娃娃我倒要看看她有何等的本事!”   龙浩康自然也不会因为小辈之间纷争上纲上线,龙家与朗家这些年摩擦不断,真正厉害的是背后的利益之争,这些怎上的了台面。   但这个沈南瑗想借此打龙家的脸,旁的人或许觉得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在龙二爷眼里那就是不知死活!   而眼下,还有比那更重要的事。   “那件事可有眉目了?”龙二沉声发问,语气里才显了一丝急迫。   龙浩康一凛,自是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一桩,为了这件事他奔波两月有余,总算有了点进展,遂道,“泷城那边发现的确实是李肃的尸体,不过科研图纸不翼而飞。”说到这又顿了顿,“派了人去蔺城蔺三辉那,什么都没搜出来,那东西,十有八九落到了杜家手里。”   那是军政府派出的科研人才在美国参与的研制,结束后带回来的研驱一式战机的主要数据成果,要知道这将弥补国内对于这一领域的空白,大大提升国力,而不再是处在落后挨打的局面。   甚至掌握主动权。   这样的一个宝贝,哪方的势力都想要。   军政府下了大力气,然而消息泄露了。   李肃一回到国内,就不知所踪。   “杜聿霖来天京,你作安排,尽快先和他见一面。”   “好。”龙浩康只见他爸闭上了眼睛,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69章 杂技团   另一边。   朗华也知道了今天轰动了半个城的闹剧。   他特地赶在晚饭后才回的朗家, 他是故意的。   若是晚饭前回去,他这个做四叔的, 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大哥罚侄子的站, 还不让他吃饭, 还得跳出来相劝, 说点那种“哎呀, 逸行也不是故意的”,如此这般的违心话语。   索性就晚饭后回来, 假做不知那个混小子挨了罚。   朗逸行这个混小子,不是不聪明, 也不是不机警。   叫朗华来看, 朗逸行是太聪明了, 和他年轻的时候很是相像。   可瞧瞧他自己的下场,身边的亲人一个都没护住, 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这个, 就是朗华对朗逸行格外严苛挑剔的缘由了。   朗华猜得很准, 他才一到朗宁的院子,就发现了被绑在树上的朗逸行。   都绑树上了, 看来,这回朗宁是真气狠了。   朗逸行一看来人, 只想哀嚎, 但礼数是不能丢的,他苦着脸,叫了声:“四叔好!”   朗华有些哭笑不得, 想说自己一点都不好,还想问他知不知道沈南瑗对自己有多重要。   可转念一想,朗逸行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这一通怪责下来,要说起来他也挺冤枉的,明明是好心带南瑗出门找好吃的。   可谁又能知道呢,居然碰上了龙家那个小霸王。   朗华吩咐阿武:“放三少爷下来吧。”   朗宁听见了院子里的声音,从屋里走到廊檐下,大声道:“不许放他下来,我要让他在那儿好好地吹吹风,给我清醒清醒!”   焦氏跟在他的后面,一句话都不敢多讲,可到底是自己生的儿子,瞧着儿子受苦,她这当妈的有眼泪也得别过脸流。   阿武的手顿了一下,心想着这毕竟是大爷的院子,理应由大爷说的算。   可前头的朗爷又回了下头,示意他继续。   阿武不再犹豫,三两下就解开了绑在三少爷身上的绳子。   三少爷细皮嫩肉,不似他这般是个粗人,也不晓得被绑了多久,那手腕上已经被勒出了血印子。   阿武低声道:“三少爷,回房后,得拿红花油活活血。”   朗逸行点了点头,只是这时还顾不上这些。   他抢到了朗华的跟前儿,跪下了。   “四叔,今日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鲁莽。”   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一个人的身上揽,没说一句沈南瑗的不是。   朗华的眼底多少有了些温和,自己的外甥女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南瑗知道龙家。   还是个有仇必报的性格。   加之,又青死在了她的面前。   虽然她不说,但朗华看的出来,她的性子变了不少。   在泷城隐忍不发的那一部分,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野心蓬勃的张扬。   朗华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冲着焦氏道:“嫂子,带逸行下去休息吧!”   焦氏知道这是兄弟俩有话要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命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朗逸行下去了。   朗逸行的腿,是方才朗宁拿拐杖敲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敲到骨头。   焦氏有些焦虑,私下里吩咐丫鬟,去外头请一位会正骨的大夫回来。   朗华和朗宁谈了很久。   兄弟俩一致认为三日后的那场道歉宴席,龙家是肯定不会认的。   这中间多半要出很多事情。   就龙二那个阴狠的性子,不但容不得龙家人掉一点面子,更容不得有人骑在龙家的头上。   朗华临走前,跟朗宁说:“大哥这几日一定要找人看好了家里的三个孩子,学校也暂时都不要去了。”   朗宁知道他忧虑龙家会使阴招,点了头道:“你把南瑗送来,我把他们四个全部都拘在家里,省的她一个人在洋房里着急。”   朗华苦笑着叹了口气,“再说吧!”   他和朗宁也说不清楚,他的外甥女啊,可不是那种柔柔弱弱娇滴滴的。   朗华去了洋房那,沈南瑗就跟他提了驾驶本的事情。   这时代的驾驶本不像她原先的那个时代是要考核的,这时代的只需要去交通局办理。   朗华见她提也不提今日赛车的事情,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和她提起了。   想了下,朗华问:“你的勃朗宁还有子弹吗?”   “还有一个弹夹。”   朗华朝院子里喊:“阿武!”   阿武立刻应声:“在的,朗爷!”   朗华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朗爷。只是,要多少?”   “多点,够小姐用。”朗华吩咐。   阿武却在原地愣了片刻,他心想着,够小姐用这个标准不好判断啊。   谁知道他们家小姐会有多凶残呢!   反正他是见过的,那端木仓的样子,比一般的男人都帅气。   ——   杜聿霖的落脚地儿在法租界。   二层的法式洋楼的外面种满了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法桐树。   杜聿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天京的地图。   这是他第一次来天京。   天京得有三个泷城大了,马路比泷城的宽,洋人比泷城的多,就连那些街头的小年轻也似乎比泷城的时髦。   杜聿霖很理性地陷入了沉思里,当然他不是在胡思乱想,而是有步骤地在想很多事情。   比如,龙家和朗家的关系。   再比如,孙委员长和张将军的关系。   可是最后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沈南瑗的身上去,也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现在在做什么。   既然那么想,就打个电话过去。   杜聿霖一伸手,许副官就如他肚子里的虫,不等少帅吩咐,就扯着沙发那头的电话,给送了过去。   还特别善解人意地直接拨出了号码。   杜聿霖接过了话筒,抬头看了许副官一眼,对方咧嘴一乐。   杜聿霖有些啼笑皆非,自己对沈南瑗那点子心思,难不成全都写在了脸上?   他又低下了头,听着话筒那边的振铃声音。   说来也巧,沈南瑗和朗华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正要上楼,楼梯口后面放着的电话便振了铃。   她顺手接了起来,道:“你好,朗公馆!”   杜聿霖没来由有些紧张,头一句话想叫她“小没良心的”,又唯恐她小心眼和他置气。   一踌躇,居然没词了,他嗯嗯了两声,清嗓子。   沈南瑗的心咯噔一跳。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可置信:“杜聿霖?”   “怎么?是我失望了?”杜聿霖顿时哽住,一下没了好气地说。   沈南瑗立马想到前些日子,那些一接通便没有声息的电话,她问:“前几天你往家里打过电话?”   “没有。”杜聿霖想也不想就回答。   沈南瑗一听他的语气,咯咯笑了起来:“否认的这么快就是说谎!你不打自招。”   杜聿霖被她的笑声感染,也哼笑了一声:“最近怎么样啊?”   “还成!”沈南瑗道。   “我不在,少干点出格的事情。惹了不该惹的人,没人帮你兜着!天京可不比泷城,爷的手短,够不到那儿去。”杜聿霖似老头子似的啰嗦了起来。   难得,杜聿霖还有不嚣张的时候。   这感觉让人觉得很是奇怪。   沈南瑗一时适应不了,脑子一转,又想到了其他方面去。   她阴沉着脸问:“你有麻烦了?”她指的是杜聿航。   要不然一向天有多高人就有多高的杜聿霖,怎么会说起话来灭自家的威风了。   杜聿霖道:“我能有什么麻烦。有,也是自找的。”   沈南瑗半信半疑,杜聿霖又扯到了其他的话题上面去。   难以置信,两个人居然聊了小半个小时。   在泷城的时候,就是面对面,两人也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语。   直到挂了电话,杜聿霖还在得意的想,小没良心的果然没有发现破绽,只当他仍在泷城呢!   ——   第二个电话轰炸沈南瑗的,是匡珍珠。   这位姑奶奶总算应付过鹿家的家宴,回头就听说了沈南瑗的‘疯狂事迹’,偏给朗公馆打电话还没人接,直接就‘杀’上门。   结果,让匡珍珠担心得要死的人只是嫌早上的电话铃吵,给拔了,拔了!   匡珍珠跟着银霜上楼的,直接揭了沈南瑗的被子。“小祖宗,您睡醒了么,知道这地儿是哪儿么?”   沈南瑗伸手就撩回了被子,“大清早的这干嘛呀,吓死我了,还以为家里进臭流氓了!”   “……”匡珍珠被噎着,“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又不是你,又不着急嫁人的,这样子闲散过日子才适合吧。”   “嘴不饶人的,肯定是你这么爱怼,在外面闯祸。这才多久,你就把地头蛇给得罪了。”   沈南瑗一听,比喻还挺恰当,可一眨眼嘴角就瘪了,“龙家那死胖子调戏我还想当街强抢良家少女,都这么委屈了,你居然还这样子跑来凶我。”   “什么?!”匡珍珠还真不知道里头隐情,应该说不知道的太多了,但一听就拍了桌案气上头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南瑗逗了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珍珠姐,这儿是天京啊。”   对啊,不是泷城,就算匡家在泷城再怎么占分量,她爸来还得给这些个厅级干部递烟递酒。这就是等级差。   匡珍珠在她床上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叹气做什么,反正现在人也已经得罪了,我也没被占便宜,倒是后天,还能让龙家那小胖给我奉茶道歉,跟我一块不?”   匡珍珠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愁了,“你当事情那么简单呢,龙家要能太太平平给你道歉,我匡字倒过来写。”   沈南瑗闻言直咧着嘴角笑,“所以我都把朗公馆这边的保全工作加强了,而且啊,不到后天那时候我都不出门了。”   匡珍珠佯怒,这是解决的法子么,这分明是去捋老虎须,还捋上瘾了!   “珍珠姐,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什么时候做事没章程过,你看我哪回吃了亏?”沈南瑗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说,头顶女主光环,拉仇恨和手撕敌人的技能不要太棒哦!   “唉……谁能想到沈黎棠和白秋寒那么畜生,能干出那些个禽兽不如的事,苦了你和你舅舅。”匡珍珠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沈南瑗这个小狐狸的主意一向很大。   她忍不住感慨,一说起来,似乎还没见过沈南瑗的舅舅,“你什么事不肯同我说,总得告诉你舅舅,有个长辈帮你拿拿主意,别自个胡来。”   “我晓得了,管家婆。唉哟,都快成别人家的了。”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一说,匡珍珠的脸色似乎有些异常。   沈南瑗正要问,匡珍珠却提起了NY和吴娉婷扯开了去,明显是有什么不愿说的。   这反应有点古怪。   沈南瑗想,问题不是在鹿家,就是在匡傲西。   可是匡珍珠不愿意说,沈南瑗自然是不好去多管闲事。   姐妹俩许久没见,聊了许久,匡珍珠在朗公馆用了午饭聊了很久后才回。   至于匡傲西,二十岁的大小伙子有什么好操心。   直到傍晚,沈南瑗听到电话铃声响,想着肯定是匡珍到了酒店报讯,她立马接了,“珍珠姐?”   “匡珍珠在我们手上,要是想她性命无虞,一个小时候后你一个人来华夫街十四弄六号。如果让我发现你通知人,你这个好姐姐一定没命!”   咔嗒。电话挂了。   沈南瑗捏着话筒按回去,陷入狐疑。   这时,铃声再一次炸响起来。   “让我姐听电话。”是匡傲西打来的。   “珍珠姐不在酒店?”   “她不是在你那吗?”   沈南瑗那点存疑悉数化作了心惊肉跳,匡珍珠和匡傲西晚上和泷城搬过来的邱家有个饭局,匡傲西是快到点了发现匡珍珠还没回来才打的电话。   而这已经距离匡珍珠离开朗公馆两个小时了。   “小姐,刚才那电话八成是龙家……”银霜提醒。   沈南瑗就是想到了那可能才觉得寒冷,能做出绑架匡珍珠引她出去的事,铁定是龙家的人干的,目的就是她。   “别慌,别慌,龙家的目的是我,只要我没事,珍珠姐就一定没事。”   银霜的秀眉并没有舒展开来,认真说起来,她倒并不怎么担忧匡珍珠,而是更加担忧势必会去营救的沈南瑗。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通知朗爷吗?”   沈南瑗迟疑:“通知舅舅一声吧,但是请他不要急着回来,以免打草惊蛇。”龙家对她四周必然是监视了的,万一通知了激怒绑匪,遭罪的必然是匡珍珠。   交代完了这些,沈南瑗有些一筹莫展。   若是在泷城,她即使不想欠杜聿霖的人情,也还有裴天成那儿可以走上一走。   可天京城,她初来乍到,想要花钱买点办事的人,这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银霜看她犯难了半天,蹙着秀眉,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条连她自己都惊讶的信息。   她拿了一旁的纸笔,生怕一个愣神就会忘记,刷刷写下了一串号码,递了过去。   迎上沈南瑗疑惑目光,她舔了舔嘴角解释,“如果需要帮忙,兴许这个号码能帮忙!他们认钱,不认人。”   显然,光凭借她两个赤手空拳去应战不大实际。   缺人,缺的还是能人。   这点,银霜跟沈南瑗是想到一块的。   只是在递了纸条后,银霜又觉得自己不能确定,她捂着头想要想出更多更有用的信息,却是再也不能了。   她略微无措地说:“只是这号码我不敢确定,也、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沈南瑗的目光多停留了一刻,旋即拨了那个号码出去。   有意思的紧。   那边居然是一个走街串巷的杂技团。   杂技团的团长姓毛,一上来就报出了演出的价目。   “红白喜事一天三根金条,要是连续演个四五天,价格可以商量!”   沈南瑗踌躇了片刻,谨慎地道:“我若是想请你们帮个……其他的忙呢?”   那边显然也迟疑了一下,才道:“那得看小姐想请我们帮什么忙了!”   沈南瑗的眼皮儿一跳,不由就看向了一旁的银霜,她知道这事儿八成有门。   华夫街十四弄。   里里外外埋伏了二十来号人。   就这,龙一甫还觉得人多了。一个乡下毛丫头用这么大阵仗,咔咔两下,就是一具尸体了。   还妄想让龙家丢面跌份,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   这事是二爷交代大少爷去办的事情,龙一甫作为龙浩康的追随者,同龙浩康说杀鸡焉用牛刀,就把这事主动揽了过来。   房间角落里,匡珍珠被黑布绑着眼睛,嘴里塞了布条,蜷缩着瑟瑟发抖。   龙一甫扫过去了一眼露出阴测测的笑,颇是自负地说:“都给我安排好了,我要那丫头来了,死无全尸!”   龙一甫低头看了看手表,离自己说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可前头探信儿的人始终没有来报。   他有些烦躁,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没把话说清楚啊!   一个乡巴佬,没经历过这些事情,说不定哭都得哭上半个小时。   再不认路的话,那可就更糟糕了。   龙一甫焦躁地踱到了窗前,外头的天早就黑了个透,路边路灯的光影拉的很长,可路面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说起来也奇怪,他也就是刚刚拿起手下递来的电话,准备再打给朗公馆的时候,打巷子的拐弯处,走过来一个穿着红白条纹背带裤的小丑,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一颗红色的假鼻子,看起来犹为可笑。   小丑的手里还拿了三个球,一边走,一边在手里来回颠倒,看的人眼晕。   龙一甫愣了片刻,不耐烦地道:“不是说了让清场!”   手下探了头往窗户外看了过去,脸色一白,唯唯诺诺:“甫哥,我这就去。”   正说到这里,巷子的拐弯处又来了一个怪人。   穿着露大胸口的衣裳,手里还牵着一条体型硕大的藏獒!   那手下已经从屋子里窜了出去,指着走到巷子中央的两个怪人霸道地道:“走走走,这条巷子不许过。”   龙一甫很满意地看着底下的情形,谁料,下一刻,他就亲眼看着那条藏獒一个飞扑,将自己的手下摁在了爪子底下,张开了血盆大口。   “不,不,不是藏獒,是是是是,是狮子!”   门口的手下看的比他清晰,口齿不清地回报完后,就捂着嘴蹲在了墙角,一阵呕吐的声音。   要说这龙一甫也是个狠角色,什么样的杀人场面都见过,可一个活人瞬间就被咬死,他也是头一遭见。   龙一甫掏出了木仓,才将对准窗外的怪人,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根细长细线,紧紧地勒住了他的手腕,殷红的血很快就渗了出来。   他心急火大,又一手去掏腰里的匕首。   他的动作就止在了这里,又一根细长又结实的视线缠住了他的脖颈。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又单方面的厮杀。   银霜护着沈南瑗,原本不让她进到巷子里。   可沈南瑗不听,她心里知道,如今这样的场面,不过是才将开始罢了。   有夜色的掩盖,沈南瑗的眼睛倒是没有受多大的罪,就是那呛人的血腥气,让她实在受不了。   到处都是断臂残肢,那头长的很像藏獒的狮子,正摇着尾巴蹲在驯兽师的跟前,温顺的就像是舔着爪子的瞄。   “人呢?”沈南瑗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问。   “在里面。”驯兽师的声音很好听,温润悦耳。   “那她可有看见?”沈南瑗自己都受了如此大的震动,若是匡珍珠看见,她怕她会吓疯。   “不曾。”   沈南瑗点了点头,松开了银霜的手,将她往前面一推,才道:“那我进里头瞧瞧。”   这就把银霜给丢下了。   她是想着,这些人的电话号码是银霜想起来的,那他们没准儿是认识的。   沈南瑗没有听到后面的对话,踏进了屋子。   屋子里头没比巷子里好多少,几乎都是被那个会飞檐走壁的黑衣人用细线给吊死的。   沈南瑗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匡珍珠,她唤了声:“珍珠姐。”   伸手拽掉了塞在匡珍珠手里的布,却没敢摘下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   匡珍珠心急地道:“南瑗,谁让你来的!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快点逃!”   沈南瑗安抚道:“没事儿,珍珠姐,咱们已经可以走了。走,我带你出去。”   说着,她就把绑在匡珍珠脚上的绳索解开了,却没解开缚在她手上的。   匡珍珠扔在慌乱之中,方才她听见了一些怪声,可这怪声很快又没了。   她只当现在仍旧情况紧急,一句都不敢多问,跟着沈南瑗的牵引,往外走。   巷子的外头响起了紧急的刹车声音。   沈南瑗顿时紧张到了不行,她看一眼不远处的银霜和杂技团的人。   银霜立时退到了她的身边。   有放哨的人来报,“不是龙家的人。”   那驯兽师向沈南瑗抱一抱拳,“既不是龙家的人,我们不宜露面,撤了。”   沈南瑗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   那些人就隐在了黑夜里,很快消失不见。   “南瑗!”   沈南瑗听到了朗华焦虑的声音。   和朗华一起来的还有鹿家的人。   沈南瑗抬眼看去,那是一个身高笔挺的青年,瞥一眼她身后的匡珍珠,声音清淡地道:“人没事就好。”   鹿家的人肯定是匡傲西通知的。   不用问,沈南瑗也知道。   一直到这时,沈南瑗才取下了匡珍珠眼睛上的眼罩。   匡珍珠刚刚就听到了鹿鹤峤的声音,她的眼睛一能视物,就精准地发现了他之所在,矜持地道:“劳鹤峤哥哥操心了!”   “无妨!”鹿鹤峤抬眼看了看她们身后的巷子,皱了皱眉头,“天色已晚,还请朗四爷帮我送人回酒店。”   朗华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鹿公子了。”   这就说定了由鹿家来善后。   沈南瑗又抬眼打量了下那个鹿鹤峤,心里想着巷子里那血腥的场面,脑海中不由就出现了那种白衣胜雪,矗立沙场的古风画面。   匡珍珠的这位未来丈夫,瞧着云淡风轻,实际也是个妙人呐!   ——   与此同时,大约隔了五六条街的距离。   杜聿霖应约来到了洛阳楼大酒店。   听说这里是天京最有名的酒店了,大厨厨艺精湛,就连孙委员长请客,请的也是这里的席面儿。   今儿下午,龙家就让人上了门,请他务必这个点来这里吃饭。   瞧瞧,龙家这下马威来的够快够急了。   他人不过才到天京,人家就掌握了自己的动向。   这个行为,让杜聿霖很觉不爽。   他甚至可以猜的到龙家找他是为了什么。   杜聿霖来的低调,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还别了只崭新的钢笔在胸口,戴了一个金丝框的眼睛,若旁人不知他的底细,还真当他是打哪儿来的什么学术派人物。   龙浩康就是叫这低调闪花了眼睛。   一时想岔,还以为传言有误。   眼前这个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嗜血成性的少帅。   龙浩康站在包间的门口,伸出了手,邀请道:“杜少帅,这边请。”   杜聿霖咧嘴笑了一下,一抬脚走了过去。   “龙少爷,久仰大名啊!”   两个人同时进入了包间里头。   不知内情的,还真当是朋友相聚。   一张偌大的圆桌,席面上就俩人,主位空着,两人各坐了顺延的副座。   服务生给两人斟茶,都下意识屏着呼吸,无他,实在是这气氛使然。   “杜某初到天京,龙部长方面消息可灵通。”杜聿霖进了屋后,摆了自在坐姿,和旁边规规矩矩的龙浩康一衬,就不那么规矩正派了。   龙浩康暗收眼底,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面上和善温润,“我虽未去过泷城,却对少帅之名早有耳闻,年纪轻轻,建功立业,想必督军也有意要将泷城的担子交给你,才如此磨砺。”   如果这话,是在杜聿航没作妖之前,也许就是一般的迷魂汤了,而今这时机说,反而有一种阴谋调子。   “是不是都承龙少吉言了。”杜聿霖当然也顺着他的意,表现出了几分意难平。   “说来,我是一直欣赏杜少帅能力的,并且更相信,泷城有杜少帅这样的当家人才更牢不可摧,发展更好……今个请少帅,便是向少帅表达我们龙家这点的想法,若有需要龙家的地方,尽管开口,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不是么。”   龙浩康在打官腔兜圈子的时候一直在观察杜聿霖的反应,果然没两句,男人就显露了一丝不耐烦,他心底冷笑,这才很快把最后一句抛了出来。   果然,杜聿霖挑了挑眉,“龙少可代表你们家家主的意思?”   “这即是家主的原话。”   杜聿霖哈哈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这喝茶可不带劲,来人,换酒!”   龙浩康附和着笑,看着那上好的春茶撤下去换上白酒,不置可否。就一座小小城池,什么军阀,也就是土匪头子充了大,且看做派就晓得是里头是什么货色了。   酒已上。   龙浩康待时机成熟,遂问了道:“今天还有一事想麻烦少帅……”   他停顿了一下,用口型说出了李肃的名字。   此刻谈,无疑是水到渠成。   然而杜聿霖表现得一脸懵,回头看了看许副官,问:“咱们泷城地界儿有这个人吗?”   许副官表现的比他更懵,一跺脚,汇报道:“报告少帅,没有听过,我这就致电回泷城,命人彻查。”   杜聿霖点了头,转而便和顿时阴沉下脸的龙浩康道:“龙少,我这儿大约三天后给你回复。”   龙浩康闷哼了一声,一把拍翻了桌子上的水杯,道:“孙委员长一纸通文招来了少帅,少帅可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故土?我也不同少帅兜圈子,龙家是有诚意的,少帅应当好好想想自己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   同他耍滑头,这杜老头家老二还当这地儿是泷城呢!   杜聿霖被人赤|裸|裸地威胁了。   想他威胁过的人无数,这被人威胁,还真是头一回。   怪新鲜。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眼皮,假装不懂地又道:“那往后还要仰仗龙少爷的鼻息了。”   看来这人是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龙浩康站了起来,倒是不失大家的风范,高声道:“今日杜少想吃什么尽管点,全都记在我龙家的账上。毕竟,洛阳楼的酒菜虽好,但少帅往后还能不能吃到,可就不一定了。”   撂下了最后一句狠话,龙浩康一扭身,走了出去。   龙家的人全部都撤离了洛阳楼,包间里只余下了杜聿霖和许副官。   许副官给自家少帅斟了杯茶,“少帅……”   杜聿霖整了整衣领,一口饮尽了茶水,道:“走。”   “是!”   无尽的暗夜里。   龙浩康的汽车开着车前灯,将将开出了两条街,一个黑影子突然从暗巷里窜了出来。   司机都来不及反应,只见一个冒着烟的□□包扔进了车里。   紧跟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的同时,滚烫的热浪迎面扑来,随后就是身体的撕裂痛感袭来。   他的惊呼声还来不及脱口出来,整个世界就变成了黑暗的。   这是龙浩康活着的最后一个感觉。   这一夜,龙家分别折了一位挂名的少爷和二十几个好手,可谓伤亡惨重。   却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两日后的那场赔礼宴席,也被龙家声势浩大的葬礼遮盖了过去,再没有人提起。   世人都在猜测,到底是哪个敢在老虎的嘴巴上拔毛,这勇气啊,实在是让人觉得可敬可佩。   而这时,世人也才知道,那位龙浩康龙少爷,不过是龙家的挂名少爷。   真正的龙家大少另有其人。   龙家发了丧。   发的是义子龙浩康的,而这个龙浩康,实际是管家的孩子,念着管家大恩,将孩子收作义子,所受教育、待遇和少爷一概等同。   又可以说,是龙二从小培养,给自己儿子充当影卫这么个角色。   俗称替死的。   也是,龙家缺德事做得多了,怕遭报应。   尤其怕报应在孩子身上。   龙家的子孙单薄亦可印证这点。   “阿福,是我龙家亏欠了浩康。”龙二面向龙成泽的灵牌,面向管家打扮的男人道。   “二爷千万别这么说,浩康,浩康,这些年都是承蒙二爷照顾……”老管家悲戚,说不下去。   龙二一手搭在了老管家肩膀上,重重一压,“你且放心,这事我必然追查到底,一个会给浩康一个交代。”   “有、有二爷这就话就够了!”老管家不住拿袖子抹眼泪,“有人要对少爷不利,少爷那……”   “我会让浩泽先出去避一避。”   龙家内宅里。   一名穿着白西装的年轻男人坐在全红木打制的沙发座上,撇了撇面前的茶盖子,表情冷漠,“我才从大不列颠回来,你又让我走,那我还不如不回来。”   “你也看到浩康怎么死的,那杜聿霖不是善茬。他带来了那几十个兵,就是他的赶死部队。”龙二拧着眉头,额角一跳一跳的疼痛,显然是没有想到那个兵痞子简单粗暴到了这种程度。   倒不是害怕,而是和这种豁出去命的人打交道,即使手段再高,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韬光了数年,在天京这个地方,早就忘记了前线的那些血腥。   年轻人似乎是不大在意,“那是他自己没有防备,杜聿霖这个人,可绝非表面上那样。”他顿了顿,迎上龙二不大认同的神情笑了笑,继续道:“有一种豹子,在狩猎时,会选择在利于自己颜色相近的地方来掩藏,以此狩猎比它体积大过双倍及以上的猎物,通常,都是成功的。”   龙二皱起眉头。   “了解透你的对手,又或者是合作伙伴,要把主动权,永远握在自己手里。”龙浩泽又说。   龙二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不少,认同地道:“在外面学得不错。”   “愿意为你效劳,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70章 心尖尖 ...   哀泣的悲乐回荡在城南龙家, 而相隔数十里外的湖心公园一侧,驻扎了一马戏团, 大人小孩欢声笑语, 呈现的是另一片欢乐气氛。   人实在太多, 沈南瑗和银霜不得不随着人流一块进了五彩的圆顶帐篷里, 里面一个头戴高帽的男人正表演魔术。   白鸽扑棱棱从空无一物的他的帽里飞出来, 然后是漫天的玫瑰花瓣雨,他接了几瓣, 攥在手里一晃,嘴角就叼着了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 缀着悬而未坠的水珠。   他拿着走到了沈南瑗的面前。   沈南瑗一个现代人, 看这个还是挺淡定。   玫瑰花递了跟前, 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下接受了。   在喧闹的环境里,魔术师的表演也如同一出默剧, 沈南瑗和银霜一下秒就玩了一把大变活人, 直接穿越到了后台。   里头是个画着兔女郎妆的女人, 并不见毛团长的身影。   兔女郎在卸脸上的妆粉,一边头也不回道, “按照一个人十根金条算。”   “死了二十多个,岂不是要二百多?”银霜惊呼。   女人瞟了她一眼, 目光重新回落在一直没发声的沈南瑗身上, “我们这边的,八个,十根一个。”   八个, 小丑,魔术师,驯兽师,两名兔女郎,一个统筹,一个杂工,还有这个马戏团的毛团长。   按金条算,其实也不少。   但沈南瑗给得心甘情愿。   “我愿意付双倍,你们能再帮我打听个人?”   “什么人?”女人狐疑,并不先应下。   沈南瑗伸手把银霜拉过来,往前推了点示意,“她。”说完就在观察女人的反应。   女人打量了银霜片刻,似乎觉得这是个玩笑,“人都在,打听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她失忆了。”   “那就得找大夫了。”   统筹的在外头喊女人快点儿,沈南瑗结清了钱,就不留在这碍事了,临了道了一句希望还有下次合作的机会。   惹得换完老虎皮的女人多看了她一眼,似乎牵动了下嘴角。   沈南瑗也不管在外人看来自己凶残不凶残,她见识过这些人的本事,八个人挑了龙家一个打手团,无声无息,比凶残绝对是更胜一筹。   在来之前,她曾怀疑过银霜是其中一员,但看成员的反应又似乎不像。   沈南瑗心里仍对银霜的来历存疑,心想也许也曾雇佣过。   但无疑,这样的团伙,令沈南瑗心思痒痒地动了重金挖掘的心思。   “杂技卖艺都是糊口饭吃,如果,我出重金,你说他们愿不愿意让我入个伙。”   银霜:“……小姐你要买下这个马戏团吗?”   “对啊,天天搁家里头唱堂会似的。”   “……”   沈南瑗本来就是逗银霜的,再看她认真思索安排住宿这块去了,直接笑出声儿了。有一会儿,才收住了笑,看着无奈的银霜正了神色道,“让人打听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遗忘的是很重要的事。   如果真和龙家有关,如今我们在天京地盘上,又和龙家有了冲突,我担心最后让你吃亏。”   银霜抿住嘴角,听她语重心长忽然很是触动,“小姐……”   说着就去捶了脑袋。   沈南瑗连忙一把按住她的手,“医生都说了慢慢来,不要去勉强自己,能想办法尽量想想别的办法。事在人为。”   银霜凝视沈南瑗久久,‘嗯’了一声。   沈南瑗回过头看这马戏团,帐篷旁偌大的空地上摆了个巨大铁笼子,一头狮子正在里面沉睡,铁笼附近插了警示木牌禁止靠近,有小孩想去靠近去玩耍,被大人拽走了。   温顺背后是狩猎的本能。   就像是这个马戏团。   在两人离开后,马戏团侧边的帐篷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凝望着银霜离开的方向,陷入沉色。   沈南瑗回到朗公馆没一会儿,朗华也回来了。   谈到的还是龙家的事。   龙家这一下死了明面上一颗棋子,还折损了二十来号人,这些死者的家属在朗华派人去‘打点’过后纷纷找龙家去要说法。   起初,这事情还闹挺大。   不到三天就没生息了。   到最后听说还是被摆平了,用钱,用权。   龙家就像个能吞人的死海,激不起一点水花。   而但凡说起这次的事,沈南瑗面对朗华就心虚。   “舅舅,吃饺子!”沈南瑗讨好地端出一盘饺子上了桌,饺子煮的白白胖胖,很是喜人。   “鲅鱼馅儿的,我自个包的,自个煮的。”   献媚得十分明显。   朗华确实是在气头上,只要一想到那晚看到的情形,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偏这丫头还跟没事人似的。   二十来号死者的亲属,人不算少了,甚至报业,抱团一块都捍不动龙家分毫。   沈南瑗看朗华铁青着脸坐着,不置一词,就知道这事靠几个饺子翻不过去,扑通一下跪下了。   还老老实实把了一根竹条递上。   “舅舅,我错了,你别生气。”   朗华就是再生气,也舍不得对沈南瑗动点儿粗,他开始思忖,因着自己私念而把她留在天京这个是非之地是否正确。   沈南瑗随着朗华的沉默,心底涌上愧疚。   “舅舅,要不你还是骂骂我,打我,别自个气坏身子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朗华问,“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沈南瑗:“江湖上的。”随后看朗华表情一变,立刻补充,“我不认识,就,花了点钱办点事。”   朗华目光更是幽深,“花钱办事?”   “龙浩康不是我让人炸的。”沈南瑗心想,她顶多也就是想想把龙家都炸了这种事情而已。   良久,朗华叹了口气,“以后再不可这样胡来,若是你有点差池,让我怎么向你母亲交代。”   “是,舅舅!”   可龙家绝对是把这笔账算在沈南瑗还有朗家头上了。   ——   龙浩康的死,说起来,沈南瑗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人,她不曾见过。   不过不是都说龙家在天京城有多厉害,谁都不敢惹嘛。   也不知道是哪个怎么偏偏挑了和她一样的日子动手。   早上八点,朗华前脚出门,杜聿霖的电话后脚又打了来。   连续两日都是这个时间,是以,电话铃一响,沈南瑗便冲着正要去接电话的王管家道:“王叔,找我的,我接。”   王管家顿住了步子,心想着小姐也没来天京几天,这朋友交的可不算少。   他一开始还担心她不能够很快融入到天京的生活,毕竟刚来的时候,病了那么大一场,看起来就跟水土不服似的。   那边,沈南瑗接起了电话,果然听见那沉闷的一声“喂”。   她略显不客气地说:“找我干吗?”   弄得他二人就像是可以心平气和说话的朋友一样。   认真的论,她和他杜家可是还有仇的。   “哦,就是想了解了解你那的生活,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的事情。”杜聿霖半是调侃地道。   “嘁!”沈南瑗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声音也缓和下来了不少,“能有什么新鲜的事情!说起来,这阴暗的地方不比泷城少。还不都是一样,谁谁谁家一手遮天。只不过,这里能一手遮天的人多了,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一手遮天。”   杜聿霖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也就是才重挫了龙家一次,这小丫头就有点儿骄傲了。   敢质疑龙家能不能在天京一手遮天了。   且不论是真能还是假能。   龙家毕竟在天京根深地大,若不是那日那个龙浩康逼的紧了,他又唯恐龙家会顺藤查到那东西在她那里,他是不会出此下策的。   明知那个是假少爷,炸死了也动不到龙家的根本,像这样不能一击击中靶心的事情,杜聿霖很少会干。   他适时地提醒:“不要狂妄自大,不然你哭都没地方哭。”   “哼!”沈南瑗闷哼了一声,“放心,我哭也不会找你哭。”   杜聿霖不爱听这话,旧事重提,“也不知道是谁总是在我的面前哭哭啼啼。”   沈南瑗的脸一热,破口骂道:“你混蛋!”   杜聿霖闷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说:“瑗儿,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你哭给我看。”   “鬼才要跟你再见面。”沈南瑗说完了这句,“啪”一下挂了线。   心里到底是忐忑,一会儿想着那个杜聿霖不会真的要来天京吧,一会儿又想着他哪有空来这儿啊,杜聿航觉醒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争权夺势,都想当那个土皇帝。   如此一想,沈南瑗怦怦乱跳的心,安定了不少。   走下火车的那天,她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还会再跟杜聿霖见面。   不是没有遗憾,可那点子让她想不明白的鬼遗憾,早就被她抛在脑后面了。   她把天京当作跳板,等到助朗华了结了龙家,她就去镜澳,开启自己真正的新旅程。   她是应该反思,舅舅说她冒险,也不知是不是被杜聿霖那厮给带的了,做起危险的事情来,居然眨都不眨一下眼睛。   ——   八点半。   鹿鹤峤约了匡珍珠在城里有名的早点铺子吃早饭。   鹿鹤峤不到八点半的时候,就把汽车停在了她下榻的酒店楼下,很是绅士地等在车旁,而不是打电话催促。   匡珍珠起的很早,六点多就起来了。   可挑衣服,戴首饰,整整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还在为了要不要戴帽子出门而纠结。   她从窗户边一探头,就看到了等在楼下的鹿鹤峤。   再来不及纠结,拿了手包,便匆匆地下了楼。   跑得太急,走出旋转玻璃门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春风很暖,鹿鹤峤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见了慢慢靠近的少女。   他愣了下子,淡淡地道:“匡小姐,早上好。”   说着,便拉开了车门。   匡珍珠柔声道:“鹤峤哥哥早上好,是不是等很久?”在喜欢的人面前,容易手足无措。   “无妨。”   鹿鹤峤关上了车门,又坐进了驾驶座,钥匙打火,随即发动了汽车。   匡珍珠揉了揉手心,想要找个合适的话题和鹿鹤峤聊一聊,随便什么都可以,总好过现在这样,一个人沉默在前,一个人无声在后。   可鹿鹤峤长了她五岁,不论是从阅历还是知识,都是她所不能及的。   她深怕自己想的话题太过幼|稚,惹他不喜。   她正在犹豫间,前面的鹿鹤峤忽然开口道:“母亲说,这个礼拜六为你开一个party。”   “嗯?”匡珍珠说不好自己是惊还是喜。   “这城里有些人恐怕还不知晓是谁,索性就办个聚会,将你介绍给大家认识……避免再发生上次的事情。”   鹿鹤峤的声音再一次从前头传了来。   匡珍珠不由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恐惧。   她一向被匡夫人保护得很好,虽然跋扈了些,但从小到大并没有经历过像那晚一样的危险。   她当时是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就是后来南瑗来救她的行为也奇怪的紧,只解开了捆在她脚上的绳子,始终不肯解开缚在她手上的,恐怕是害怕她自己拽开蒙在她眼睛上的眼罩。   后来再想想,南瑗多半是不想让她看见一些她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其实根本不用猜测,她回到酒店脱掉鞋就已然发现了鞋边上的血迹。   那晚死了人,恐怕还死了很多人。   匡珍珠咬了咬嘴唇,艰难地道:“我让鹤峤哥哥为难了?”   鹿鹤峤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蹙眉道:“没有。”   又立时转换了话题:“哦,到时你可邀请你那位好姐妹一同到鹿家。”   “南瑗吗?”匡珍珠道。   “嗯,对。”   “那我得问问她。”   ——   “陪你一块儿参加鹿家的party?”   沈南瑗在电话这头,夸张地道:“不去行不行?”   这儿的人真的是动不动就得聚在一起开个趴,关键到场的还不一定都是好友,各种虚与委蛇,实在是无力吐槽。   “南瑗,在天京,我可就只有你了,你不陪我,谁陪我?”匡珍珠不满地道。   “好吧好吧!”沈南瑗也就只能妥协了。   只是有些话,她想见了匡珍珠还是要找个机会说明白。   她和龙家结仇,若是匡珍珠和她交往过甚,可能还会有危险。   礼拜六的一早,沈南瑗打扮的很是中性,蓝色水手领的衬衣,搭了条黑色小脚的裤子,因为要开车,穿了双平底的皮鞋,这才出门去接匡珍珠。   时间还早,她将汽车停在了酒店楼下,自己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沈南瑗到的时机很是微妙。   匡珍珠正坐在梳妆镜前,对着一套红色的珊瑚首饰,发傻。   虽说匡珍珠这次来天京,没有带丫鬟过来。   可鹿家想得周到,一早就打发了一个手脚麻利的丫鬟,专程来伺候她。   丫鬟叫遂心,打开了门,将沈南瑗一让进屋,就小声地告诉她:“匡小姐的心情不好!”   然后自己倒是有眼色,一转身,出了门,还将门从外面关上。   沈南瑗走了过去,瞥一眼那珊瑚首饰,不由自主就皱了眉头。   在泷城时,她们那个交际圈都知道,或许是因为名讳的原因,匡家的两姐妹,一个喜欢珍珠,另一个喜欢珊瑚。   “这是……”沈南瑗轻声道。   “鹤峤哥哥让人送来的。”匡珍珠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可一双漂亮的眼睛,怎么也藏不住哀伤的情绪。   因此,她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空洞:“那年,父亲带着我和珊瑚到鹿家来做客。我和珊瑚就是那时见到了鹤峤哥哥……虽然只瞥了一眼,可鹤峤哥哥的身影就再也没有从我的脑海中离开过。头两年,我们还会偶尔通一通书信,可前些年鹤峤哥哥出国留学了。我原想着这辈子都不可能的,谁知竟有了这样的转机。”   沈南瑗默不作声,只听她说。   匡珍珠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她与鹤峤的过往,实在不是有所隐瞒,而是她和他的故事只有那么多。   她沉默了半晌,忽地握住了沈南瑗的手,痛苦难当,可她强忍了心里的难受,颤抖着嗓音道:“南瑗,如果鹤峤哥哥喜欢的是珊瑚,那我便成全他们好不好!”   沈南瑗一抬手摸了摸匡珍珠的脑门,呵斥道:“你要怎么成全?”   “把珊瑚找回来。”匡珍珠说完这句话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她趴在了梳妆台上,再也克制不止,痛哭了起来。   沈南瑗不自主皱起了秀眉,她将这套珊瑚首饰,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   她推了推仍沉浸在悲伤里的匡珍珠,“你问过他?”   匡珍珠抬起了泪眼,不可置信地朝沈南瑗看了过去。   沈南瑗被看的莫名其妙,摸了摸脸,道:“我说错了?”   “这种事情怎么好问!”匡珍珠道。   沈南瑗更觉莫名其妙了,“这种事情才应该问清楚,终身大事呢。”   匡珍珠犹豫的不得了。   沈南瑗一锤定音:“你要不好意思问,我帮你问好了!”   匡珍珠摇头:“不,要问也是我自己问。”   沈南瑗笑嘻嘻道:“对,这才是我勇敢果决的珍珠姐。”   这就又扯了匡珍珠重新梳妆,替她重新选了套珍珠首饰。   沈南瑗的心一横,把那套珊瑚首饰,自己带上了。   还别说,并不显得突兀,中性的风格,传统的首饰,碰撞出了不一样的时尚感觉。   匡珍珠的眼神明了又暗,临上车前,还在问她:“南瑗,这样好吗?”   她指的是沈南瑗戴了鹿鹤峤送来的首饰,这不是明摆着打脸。   沈南瑗义愤填膺地道:“若他明明喜欢的是匡珊瑚,还要跟你结婚并且不打算隐瞒他心之所爱,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要骗就骗一辈子,既不打算骗人,又要娶了人家回家,沈南瑗以为这样的行为十足十的是个混蛋。   可看那个鹿鹤峤,并不太像这样的混蛋。   沈南瑗将所有的疑虑都压在了心底,按照匡珍珠的指引,七拐八拐才找到了鹿家。   就这,开着车还是走了一些冤枉路。   是以,两人到的并不算早。   匡珍珠算得上今天的主角。   主角未到,鹿家门前,鹿鹤峤和匡傲西都在等着。   一瞧见,那辆黑色的敞篷车停在了鹿家门前。   鹿鹤峤的手不由动了一下。   匡傲西抢先下了台阶,打开车门,半是埋怨地道:“长姐,你可迟到了。怎好让鹿伯母等!”   “哦,怪我,是我不认得路。”   沈南瑗自己打开了驾驶座旁的门,利落地应对他。   匡傲西的埋怨被全数堵了回来,瞥眼朝沈南瑗看了过去。   这时,匡珍珠也从汽车上下来。   鹿鹤峤一眼就看见了沈南瑗脖颈上带着的红色珊瑚项链,再一看匡珍珠的穿戴,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立在门边说:“匡小姐来了就好,我先去通知母亲。”   说着,竟不等人,就转了身。   匡珍珠的情绪本来就不太好,一看鹿鹤峤给了个背影,眼眶难免又有些发红。   这时,沈南瑗牵了她的手,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匡傲西,这才道:“珍珠姐,走啊,别让你弟弟久等了。”   自打沈南瑗知道安禄就是匡傲西,对他的称呼就很奇怪,匡珍珠在的时候就是“你弟弟”,匡珍珠若不在的话,她干脆连眼梢都不想分给他。   匡傲西不大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只会在沈南瑗出现的时候他才会有。   鹿家说要请沈南瑗来参加party的时候,他其实是有阻止过的。   只不过,鹿家似乎有鹿家自己的考量。   要论家世和家底,鹿家并不比那个龙家差多少。   只不过鹿家读书人多,端的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可这次,谁知道呢!   说起来,泥人还有三分的脾气。   若那龙家做得太过,鹿家肯定是会反击。   他的消息来源还是不够多,比如还不能将鹿家和龙家摸到底。   沈南瑗和匡珍珠走在前面,匡傲西紧跟在后。   一进了鹿家的大门,便看到了院子里走动的客人。   客人有很多,无不盛装打扮。   不远处,还有一群穿着西装和小洋裙的小朋友,他们排的整整齐齐,站在一架钢琴前,随着钢琴的音乐声音,唱着美妙的歌曲。   “这是教堂的合唱团,鹿伯母信教。”   匡珍珠简单两句介绍后,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优雅夫人,朝她招了招手。   “鹿伯母叫我过去!”匡珍珠不大放心沈南瑗一个人呆在这陌生的地方。   沈南瑗反倒推了她一把,“去吧,不用管我。”   她转身取了杯香槟,站的离那些孩子近了一些,听唱歌。   似乎总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眼神在打量她。   沈南瑗没管那些,悠然自得。   匡珍珠那边很快就和长辈们问完了好,沈南瑗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   匡珍珠知道,沈南瑗是让她找个机会和鹿鹤峤好好谈一谈。   她睨了下一旁的鹿鹤峤。   他正与鹿鹤鸣说着什么。   匡珍珠的心里想起了沈南瑗教她的那些——“你就直接问他爱不爱你!”   一想到这个,她原本鼓足的勇气又泄了一半。   沈南瑗那儿用口型催她:我上了啊!   匡珍珠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被逼上了梁山,走到了鹿鹤峤的身边,小声道:“鹤峤哥哥,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鹿鹤峤的脸色顿时一僵,忽略了一旁鹿鹤鸣起哄的眼神,沉声问:“现在吗?”   匡珍珠点了点头。   鹿鹤峤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好半天才道:“……好吧!”   他引着她想要过了假山,去到那里的花厅。   现在所有的客人多半都在假山的另一边,花厅里应当没有什么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隐在人堆里,与人交际的匡傲西自然也看见了。   他刚好还看到了沈南瑗微动的嘴唇,好像是在和匡珍珠说“加油。”   匡傲西的心不由就揪到了一起,他点点头,与同伴致歉。   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就往匡珍珠消失的地方走去。   沈南瑗一直有注意匡傲西的动向,就是他动步子的同时,移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嗳,你这人怎么这么有意思!你姐姐和未来姐夫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你这个未来小舅子上赶着去干什么?”   若匡傲西第一天认识沈南瑗,一定以为这是个出口不逊的小混混。   听听,她都说了什么混账话。   可匡傲西知道,沈南瑗八成是看出了什么,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高调地戴了红珊瑚项链,还特意拦住了他。   匡傲西无意和她纠缠,转了转脑子,同她道:“南瑗还不知道吧,今日的party,鹿家还请了你的老熟人,八成就快来了。”   “什么老熟人?”沈南瑗猜透了他的心思。   “还不就是那个助你离开泷城的……”匡傲西话说了一半,趁沈南瑗诧异的功夫,一错身,绕过了她。   沈南瑗知道自己上了他的当,正要去追。   就听身后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些大。   “那男人是谁啊?看起来面生,但好帅啊!”   “听说是泷城的少帅!前几日才被孙委员长召进京。”   “那他可有婚配?”   “怎么,你看上了小地方来的乡巴佬?”   “乡巴佬都长这么帅的话,嫁给他也不是不成!”   沈南瑗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福字的影壁那里先迈出了一条笔直的的腿,男人穿了一双很是眼熟的黑色皮靴,灰黑色的裤子随意地塞在了皮靴里,那双腿看起来修长有力,似乎三两步就能迈到她的面前。   沈南瑗的心不可压抑地狂跳了起来,脑子里嗡嗡了半天,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呼吸都跟着男人的脚步静止了片刻,他终于从影壁的后面走了出来。   男人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扬的弧度非常漂亮,专注看人时深邃,且含情脉脉,此时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南瑗似受到了惊吓,一只手捶了捶胸口。   不远处的假山后面。   匡珍珠和鹿鹤峤才将进了花厅。   鹿鹤峤一只手背后,悄悄地捏紧了手心,一双眼睛睨了睨眼前的少女,道:“你有何话要说?”   “我……”匡珍珠的话还没出口,脸已经憋红了。   “但说无妨!”鹿鹤峤的眼睫下垂,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鹤峤哥哥,我……”话还来不及出口。   “长姐,长姐,少帅来了!”   匡傲西的声音突兀传来。   匡珍珠的注意力立马被他吸引。   她一转身,出了花厅:“谁来了?”   “杜、是杜二少!”匡傲西气喘吁吁地说。   别管是二少还是大少,这时候谁来都不好。   匡珍珠一跺脚,拔腿跑了出去。   她有些后悔让南瑗来鹿家了,若是南瑗今日不来鹿家,那便不会撞上杜家的活阎王了。   万一那活阎王要是逮住了南瑗,可怎生是好!   鹿鹤峤的眼睛一直紧随着奔跑出去的少女,眼睛里的光瞬间陨灭了下去。   “鹤峤兄,你没事罢?”匡傲西立在门边关切地问。   过了好半晌,花厅里才传来了鹿鹤峤的声音,“没事!”   杜聿霖来了天京才不过几日的时间,几乎日日都有人宴请。   不是东家的舞会,就是西家的席面。   这天京的莺莺燕燕也见了不少,却没有一个有沈南瑗顺眼。   今儿,鹿家可没有邀他。   他不过是听说沈南瑗来了,这才不请自来的。   来前,心里不是没有想过没良心的小东西见了他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现如今,看了个真真切切,瞧给她吓的,仿佛他是个鬼似的。   杜聿霖大步迈到了她的跟前,凉凉地问:“想好一会儿到哪儿哭了吗?”   “你又没死,我哭个甚!”沈南瑗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我要是死了,你若肯用我未亡人的身份哭的话……还别说,我还真想死一次试试!”   这个杜聿霖百无禁忌,又有个比城墙还厚的脸皮。   “呸!”沈南瑗面红耳赤,一下子拍掉了他想要揽来的手。   “杜兄,居然认识沈小姐?”   说话的人正是鹿鹤峤的胞弟鹿鹤鸣。   “何止认识!”杜聿霖笑笑地说。   就是这时,匡珍珠从假山那里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道:“不好了,南瑗,不好了,那个杜……”   “杜什么?”杜聿霖扭了头,好笑地看着她。   匡珍珠那将要冲口的话被吓了回去,她快步走到沈南瑗的身边,故作镇定地道:“南瑗,我肚子疼,你陪我去那边。”   说着,不由分说便拉了沈南瑗的手。   不是自家的地盘,杜聿霖到底内敛了很多。   他二话不说就让开了脚,只在沈南瑗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挑一挑眉眼。   用口型告诉她:等我!   等个鬼哦!   沈南瑗心想,可又好奇,那个杜聿霖怎么会来了天京!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天京!   ——   这一头短暂的‘三方会晤’,因为三位主角的出色外貌,引来不少注目和窃窃私语。   议论的主要还是杜聿霖和匡珍珠,一个是小有名气的杜家少帅,一个则是即将和鹿家联姻的匡家千金,乍一联系就非常容易让人产生绮丽联想。   其中就有鹿鹤鸣的,少年人沉不住气,当即就挑起了眉毛。   匡家姐弟俩来,他负责招呼匡傲西,那天他跟大哥意外说漏匡珍珠追求者甚多,当时就觉得有点古怪。   如今这一看,只怕是有过什么私情的。   鹿鹤鸣看向施施然走回来的大哥鹿鹤峤,率先迎上了前去,“大哥……”   那杜聿霖可不在他家待客的客人名单内。   鹿鹤峤自然清楚,宾客名单是他亲自拟写的。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要说什么,遂抬手制止,“来者是客,好好招呼。”   “……”哪里人上门欺主的道理,鹿鹤鸣满心愤懑,看杜聿霖的目光自然也没善意。   杜聿霖也发现了,回忆了一下,好像刚才进来前这人是和瑗儿说话。   敢打他女人的主意……   而鹿鹤峤回头,在这一刻敏锐的觉察到杜聿霖周身气息都有所变化,以为是冲他而来,同样皱起眉头。   华丽丽的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看,这时下的年轻人一个一个可了不得。”有人恭维鹿老太爷,说得是鹿鹤峤年纪轻轻就出任法务部部长这一职位,而在往上数,鹿鹤峤的父亲,大伯,那也都是低调且有本事的人。   “抬爱,抬爱。”鹿老太爷今儿个可开心,那匡家的小姐落落大方,端庄秀丽,很是合老爷子的眼缘,何况还是鹤峤自个要求娶的,这婚事一定,他可就等着抱他的大胖曾孙了!   还有一桩,是故人的外甥女。   鹿老太爷眼光一巡溜,看着女眷席那和匡珍珠坐在一块儿的女孩子。   那朗四,外人不知,鹿老太爷心里却是门儿清,当中还有过照拂。   不过朗四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还不可知。   但那小女娃娃实打实让老爷子动了另外的心思,他这儿还有一个孙子呢。鹤鸣的年岁也不小了。   若能和朗四结亲的话,对鹿家来说如虎添翼。   是以,杜聿霖这口飞醋也不算白喝。   他冥冥中有感应,肯定是有人在打他心尖尖的主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哦!!!   随机红包包吧 第71章 不作不死 ...   鹿家设宴的目的就是将匡珍珠介绍给同族, 乃至圈子里的人。并宣布了订婚的喜讯。   杜聿霖来得晚,赶了后半场。   光闷头喝了, 还想等着他家那小没良心的。   偏偏小没良心还真就当他不存在, 打从他身边离开后, 就拿个后背怼他。   鹿鹤峤走过去, 稍一侧身, 就挡住了杜聿霖的目光。   杜聿霖:“……”   “我敬杜少帅一杯。”鹿鹤峤早发现杜聿霖凝着女眷席那方向,喝了半天闷酒。脸上端着的客套疏离, 要比寻常还要冷上三分。   但杜聿霖何时管过别人脸色,他自个还憋了一肚子火, 想把小没良心的扭到怀里好好亲热亲热。   当然, 也就想想, 反正每天都那么想,哪有一回能成过。   “杜少帅向来都如此霸蛮?”   杜聿霖这才正眼看了来人, 匡珍珠的未来夫婿, 看起来还不错, 一表人才。   这已经算是杜聿霖的好评价了,也是念着匡珍珠跟小没良心交好的缘故, “今日冒昧来访,鹿大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罢?”   “喝酒无妨, 但旁的, 我鹿家可没有杜少帅能图的。”   图什么?   杜聿霖表面虚伪客套着往来,心底却是懵的。   这位鹿家大少专程来找他茬的?   旁人只看到鹿鹤峤和杜聿霖说话,而匡傲西始终一眼不错地盯着他们看。   杜聿霖到哪儿都是霸王的脾气, 言语上被人莫名其妙占了上风,自个儿连知道为什么都不知道,就成了那觊觎别人宝贝的人渣了。   偏那鹿鹤峤来敬酒时,杯子推过来的力气有些大。   他反手一压制,两人的酒杯碰翻,一杯酒洒了一半在他的身上,另一半在鹿鹤峤的身上,还真是相当公平。   鹿鹤峤拂一拂西装,云淡风轻地道:“杜少帅,实在是抱歉了,要不嫌弃的话,移步后面,我为少帅找一身干净的衣裳换上。”   衣裳也就湿了那么一丁点,杜聿霖原本不以为意,不知怎地,他从鹿鹤峤的言语中听到了其他的意思来。   他微愣片刻,做个请的动作。   许副官本要跟上,杜聿霖假做不快,却意有所指地道:“怎么,有鹿大少陪同,难不成我还能出什么事情!你就等在这里。”   许副官微微低了下头,道了声:“是,少帅。”   鹿鹤峤表面装作不在意,可他对杜聿霖的态度足以表明一切。   傲西那日同他说过,他姐姐在泷城有很多的追求者,不乏位高权重的。   而且他姐姐似乎也有所倾心,只不过追求者的风评不好,匡部长不许。   想那一个小小泷城,不过就是一家独大。   而那位杜少帅的风评,他在天京也早有耳闻,心狠手辣,无情无义。   鹿鹤峤的心底原本就像扎了一根针,刚刚珍珠一听见“少帅来了”,拔腿就跑的样子,实在是伤透了他的心。   可幼时的一见倾心,又是他割舍不下的。   鹿鹤峤很是矛盾,他的良好教养告诉自己,如果珍珠喜欢的真是眼前的男人,他应当成全。   而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更何况这男人看起来还很是无情。   鹿鹤峤引着杜聿霖到了他的院子,命丫鬟取了身从没有穿过的衣裳,递给杜聿霖。   可杜聿霖压根就没有要换的意思。   他打量着这位鹿大少的院子,没成想,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大少爷,还是个练家子。   院子里摆着好几样练功用的东西,有沙袋,人形木桩,还有一个箭靶。   杜聿霖道:“鹿大少的爱好可真广泛。”   鹿鹤峤看了眼一旁的箭筒,冷着脸邀约:“杜少帅,要比试一场吗?”   沈南瑗是头一个发现不对劲的。   她注意到了匡傲西的表情,而后也发现杜聿霖和鹿鹤峤并不在男宾那,心下起疑。   也顾不上那个一直拉着自个儿嘘寒问暖的鹿二夫人,拉上匡珍珠就借口结伴去方便。   “二夫人似乎很喜欢你。”   匡珍珠不说,沈南瑗也发现了,那眼神同朗华舅舅的差不多,都是透过她在看着谁似的,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跟原主母亲有关联的,然而眼下还有更要紧的。   “你就没发现你的鹤峤哥哥不见了?”沈南瑗压低了声音在匡珍珠的耳边说。   匡珍珠脸红了红,跟着沈南瑗出来被冷风一吹,暖意熏得那股子昏沉劲儿就少了许多,“怎么了?”   “不见的还有杜聿霖。”   “二少?”   这时,匡傲西慢里斯条走了出来,“姐,这是要去哪?”   匡珍珠有一种被人监视的不爽,更讨厌他这副腔调,打来了天京就是这样。   “我是不是连上个洗手间都得同你报备?”匡珍珠不悦地道。   “哦,不是,我以为你要去找鹤峤哥。”匡傲西并没有一点被人嫌弃的自觉,笑语晏晏。   “匡傲西,你在玩什么把戏?”沈南瑗是一直盯着他的,自然没错漏他眼底的那一丝精明算计。   “我只是好心提醒,鹤峤哥兴许遇上麻烦了。”匡傲西顿了顿,“毕竟,杜少帅那性子,可不就是行走的麻烦。”   匡珍珠的脸色一变,当下就拉了个丫鬟问鹿鹤峤的去向。   沈南瑗则在临走前多看了匡傲西一眼。   真希望杜聿霖能听到这句中肯评价啊,当然,即便没听到,她也会如实转达的。   毕竟匡傲西,真的是在作死。   ——   匡傲西报复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杜聿霖的臭脾气,鹿鹤峤的误会,还有匡珍珠的到场,无疑会让事情发酵。   甚至爆发冲突。   而鹿鹤峤闷声不吭的个性,和杜聿霖身份的敏感,这件事十有八九的走向是被揭过去,但绝对能给他们之间埋下一个重量级的炸|弹。   还有匡珍珠给鹿鹤峤带来的羞耻,足以让她在鹿家受到鄙夷、不齿,甚至是仇视。   婢女拿来了新的红酒,匡傲西要了一杯,慢悠悠品着十分自得。   鹿家是有安排姐弟俩的客房的。   而匡傲西的客房里,绑着一个女人,是party之后落单的沈南瑗。   匡傲西觉得事情进展得出奇顺利,匡珍珠和沈南瑗一道去找的人,可出来的只有沈南瑗自己。   没准儿,如今,匡珍珠、鹿鹤峤,还有杜聿霖的好戏兴许正在哪个角落上演。   而他最终的目标沈南瑗,也不费吹灰之力便落到了自己手上。   “匡傲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鹿家绑架我!”沈南瑗被他捆住了手脚,借着外头喧闹,这点声音无人注意。   “沈南瑗,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匡傲西手里仍端着红酒,应对沈南瑗轻松惬意,仿佛那才是他该有的姿态。   “你疯了。”沈南瑗气恼地撇过脑袋挣扎,然而显然挣扎不脱。   匡傲西的目光凝落在沈南瑗身上,不,是胸口前,红珊瑚的项坠。“珊瑚……”   “是你跟鹿鹤峤说珍珠姐喜欢珊瑚项链,借此故意制造他们两个的误会?”沈南瑗像是才反应过来,“你们不是来联姻的?你怎么能这么做?难道你就不怕毁这门亲事?”   “鹿鹤峤可舍不得。”匡傲西阴沉地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可乐的笑话,“要不怎么说匡珍珠那女人好命,有你这样的‘好姐妹’,还有个就算她是‘残花败柳’也愿意要她的未婚夫婿。”   沈南瑗神色一厉,“你造谣她和杜聿霖?你疯了吧,你觉得鹿鹤峤会信?”   “你说呢?”匡傲西得意洋洋。   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棋子,一步一步踩进他设好的局里面,这种感觉无疑很美妙,他愿意和沈南瑗一起分享,“这其实和心理暗示有关。一件事多几个人说,或是多说几次,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试想,一个一帆风顺的男人,家世学问事业样样都好,心里恋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未婚妻的心里可能住着别人,我敢打赌,是个男人都会觉得挫败,愤怒,失去理智的。所以,你觉得失去理智的鹿鹤峤还能精准地做出判断吗?”   匡傲西是故意,有几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女人心里有过别的男人。   他也是在得知是鹿鹤峤主动要求娶匡珍珠后,才萌生的主意。   说起来,匡家与鹿家还是十多年前的缘分,竟能让匡珍珠有这样的际遇,他既想匡珍珠能嫁进鹿家,为他的前途带来助力,然而如果匡珍珠能过的幸福又让他如鲠在喉。   他的亲姐姐被谋害,尚下落不明,她凭什么能如此幸福!   “那你还真够卑鄙的。”   “你们害我姐姐,这是报应。”匡傲西的面部扭曲,他指着沈南瑗,想要扑上来,问她到底把他姐姐弄哪儿去了。   可这时,他踉跄了一下,竟感觉一阵一阵的头晕。   沈南瑗轻松地从后面甩开了麻绳,绳子压根没绑住。   匡傲西喝下的是掺了迷|幻|药的红酒,却比吐真剂还管用。   她走到有些像喝醉了的匡傲西面前,啪的重重扇过去一耳光。   “你——”匡傲西捂着脸,不可置信。   虽然脑子仍旧不甚清晰,不过他还是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了不对劲。   沈南瑗冷声道:“现在可清醒了?”   其实并不,匡傲西视线都是重影的,这才一杯红酒,况且跟喝醉了感觉完全不同,他的意识似乎分离了。   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一块的鹿鹤峤和匡珍珠,还有一脸气愤的鹿鹤鸣,以及杜聿霖那个活阎王。   这些人在他面前晃成了无数影子。   “珍珠姐,鹿大少,这事可算是捋清楚了。”   临昏过去前,匡傲西听到沈南瑗的声音如是说。   用沈南瑗的嘴去说整个脉络,未必有匡傲西自个儿交代来得清楚,以及有说服力。   一对有情人差点就被活生生拆得离心。   要说匡傲西可真是恶毒,若真让他得逞了,匡珍珠下半辈子就算是毁了大半。   沈南瑗心眼本来就多,直觉告诉她这一整件事情的不对劲,八成和那个匡傲西分不开关系。   于是,从毛团长那搜刮来的迷|幻|药就派上了用场。   马戏团真是个宝藏窟。   话扯远了些,再拉回来。   眼下的局面已经颠倒了一遍,那厢匡珊瑚的事情自有匡珍珠去和鹿鹤峤说明。   沈南瑗已经偷偷提点过她,就让她告诉鹿鹤峤这一切都是自己干的。   余下的难题就是匡傲西该如何处理。   就连匡珍珠都犯了难,她偷偷地跟沈南瑗商议:“要不送他回泷城吧!我爸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沈南瑗很是无奈地看着她。   匡珍珠叹了口气,“珊瑚不见了,对我爸的打击很大。要是他再不见了,我爸肯定会疯。我爸除了有时候糊涂一点,其实也不算不疼我。”   沈南瑗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她也跟着叹了口气,转身就把匡傲西的事情交给杜聿霖了。   到了第二天。   匡傲西被镣铐拷住了手,从车后座幽幽醒过来。   沈南瑗其实就下车伸个懒腰,回头就看到他醒了,折回到车子旁打开了车门把他拽了下来。   匡傲西脚步踉跄,看来药效还有余威。   “自作聪明,又心思歹毒。”沈南瑗打量,颇没好气地评价。“跟你那姐姐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作妖的本事都那么溜。   沈南瑗痛恨欺骗,尤其是处心积虑接近,这点让她最为厌恶。   匡傲西迎上她的目光,他被她赤|裸|裸的眼神所刺痛,一低头发现自己的窘境,咬牙切齿:“放开我!”   “等到了泷城,自然有人来替你松开。不过以防有变,暂且这么拷着。”沈南瑗挑了挑眉,旁边有人拉拔起匡傲西,把西装外套往他手上一盖。   “泷城?”匡傲西整个脸色都变了,“你想做什么?”   “让你从天京消失。”杜聿霖接了话。   匡傲西这才发现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的居然是杜聿霖那个活阎王。   他后背微弓,浑身戒备。   杜聿霖瞟过一眼,轻轻嗤笑,压根没放在眼里。   作死算计到他的头上,总是得付出点代价。   他招了招手,他的人就拽了匡傲西过去。   “少帅。”   “一路好生照顾着。”   “是。”   “你不能这么做!”匡傲西似乎明白过来其中意思,整张脸又刷的白了。   沈南瑗按下了手掌里录音机的播放键,里头传出匡傲西清晰的声音,直到结束,才笑着开口,“姐弟情深叫人感动,不过,结局不尽相同。”   匡傲西猛地看向她,“你果然知道我姐在哪儿!”   “我当然知道。”沈南瑗冷着脸道:“但我偏不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休想知道。那是她应该待的地方,好好的赎她的罪。”   “你——”   杜聿霖摆了摆手,就让碍事的人消失了。   这是天京的火车站,到了那头自会有人接应。   匡傲西用自己的前程相博,沈南瑗自然不辜负,有杜聿霖的照拂,想必会要了他半条命。   杜聿霖那一双眼就跟X光似的,在她全身扫量着。   沈南瑗觉得浑身不自在。   “回去了。”她道。   “送你回家?”   “那是自然。”沈南瑗道。   杜聿霖挑着眼皮儿又道:“那我呢?请我进去坐坐吗?”   “不方便。”她住的是朗公馆,惊动舅舅总觉得怪怪的。   “那就去我那儿,地方敞亮,还没外人。”杜聿霖咧着嘴说:“你瞧,我这一来,就替你解决了一件烦心的事情。去我那儿好生跟我说说,你还有什么烦心事,爷一并都给你办好了。”   沈南瑗没好气剐了他一眼,“杜聿霖,要点脸可还行?”   “追女人要什么脸?”杜聿霖反问。   事实证明,跟兵痞子讲不清道理,反而还能把人带沟里。   沈南瑗没吱声,老老实实坐在了车后座。反正,她确实有些事情想要跟他好好说一说。   她不经意往前看,刚好能看到杜聿霖坚毅的侧脸,他嘴角的弧度向上。   和在鹿家乍看见他时相比,自己现在已经淡定多了,不就是又碰到杜聿霖那死变态了么呵呵。   “最后你和鹿大少谁赢了?”沈南瑗想到此突然问。   她和匡珍珠去鹿鹤峤的院子里找人的时候,那俩男人正在花园里比射箭。   “你说呢?”杜聿霖并没有回头,一手把着方向盘,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欺负人。”沈南瑗故作唾弃,就杜聿霖那神枪手跟人文质彬彬的儒者学士玩射箭,那不就是欺负人么。   杜聿霖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那没良心的想什么,“你想多了,平局。”   “你让他了?”沈南瑗脱口而出。   杜聿霖扬了扬眉,觉得这是对他实力的一种肯定,可想想当时有些窘的画面,没了好气,“他以为我要跟他抢匡珍珠,卯足全力了,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样子。”   沈南瑗闻言乐得眉眼弯弯,她就觉得鹿鹤峤不是那么混账的人,直觉没错。而最开心的,莫过于匡珍珠得偿所愿,终于能和她的美人哥哥长长久久。   车子行进途中,杜聿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面的,只得自己问,“就不问点别的?”   譬如他这么大个惊喜在,就这么没存在感?   沈南瑗踌躇,似乎在认真思量。   杜聿霖透过后视镜看她,小没良心的瘦了,拔高了,还更好看招人稀罕了。   然后就听到沈南瑗问,“杜聿航还活的好好的吗?”   “嗯。”   杜聿霖一脚油门就踩到了南山美庐,就是他在天京法租界安置的地方。   红瓦尖顶、老虎窗、带立柱的门廊…既是洋房,也有江南韵味。大片鹅卵石铺成□□,院内还有草坪和花房。   沈南瑗由杜聿霖带领下参观,不同于康山别庄带给她的冰冷,这一幢似乎更精心打点过,布置上更显得温馨了些。   也就是为这,沈南瑗的目光落在了前面的杜聿霖身上。   杜聿霖来了天京,那便意味泷城那极有可能让杜聿航掌握主动。而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会做没把握事情的人,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喜欢这里吗?”   沈南瑗正在思考,并未听那意思点了点头,那小模样难得显了一丝乖巧。让杜聿霖爱不释手地圈住了人,“那同我住?”   “别闹。”沈南瑗被力道箍住就反应过来,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这次军阀改编是孙委员长提出来的,你是第一批里头的,后面至多再两批,天京想要集中兵权。想过之后会如何么?”   杜聿霖瞧着她那认真样子,揉了揉她脑袋,“担心我?”   “鬼才担心你。”沈南瑗觉得跟杜聿霖扯这个,是在给自己找不顺气。   “来多久了?”其实,有杜聿霖在,沈南瑗基本可以确定龙浩康是怎么死的了。“偷偷摸摸做什么了?”   杜聿霖听她问,就知道她想问什么,“炸了个讨人厌的苍蝇。”   果然。   沈南瑗就想到了那几通电话,这人居然保密工作做的这么好。   她倒不担心被扣锅,甚至她和龙家明面上的矛盾越闹大,她在公众面前越活跃,生命安全反而越有保障。   而杜聿霖就那么几十来号人,到了天京是真不够看的。   沈南瑗越想越懒得费那个心思去猜他的意图,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匣子甩到了他手里,“喏,还你情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杜聿霖手里的匣子四四方方硌着手心儿,同时也像是撞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在沈南瑗抽身要离开那刻,拉住了她的手腕把人拽到了怀里牢牢抱住。   两人贴得太紧,沈南瑗难受得想挪动身子,他却不松手,钳制更紧。   这就等于她在贴着他的身体,挣扎成了摩擦似的。   虽然隔着薄薄的春衫,但酥麻的感觉依旧强烈。   杜聿霖只觉身体里有团火烧起来,让他口干舌燥,下腹某个部位更是有了反应。 “你再动,我不确定只是抱而已了。”   那嗓音低哑性感,携着浓浓的欲求不满意味。   “……”   沈南瑗立刻僵住不动,开玩笑,这种时候磋磨出火都不晓得该怪杜聿霖那头发□□狼还是怪自己掘坑埋自己的行径。   而那玩意儿滚烫抵着,令她满脸通红,“你,赶紧放开。”   杜聿霖的眼眸幽深,涌动暗火,他很少有难以控制欲望的时候,偏偏每次对上沈南瑗都忍不住会失控。   若是想要,睡了就有了。   这念头一升起,下腹那就肿胀得更厉害。   沈南瑗当然也察觉到了,那滚烫都快把她给烧灼了,恼得一矮身滑出了他的钳制,拔腿就跑,不过刚跑出两步,就被人抓住,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又被扯进男人怀里。   身子抵在墙壁上,绿了的芭蕉叶掩映,身体再次契合。   充满男性荷尔蒙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舌滑入她口中,霸道的攻城略地,大掌按在她脑后,将她重重压向自己,吻得更加深入。   “唔、不……”   杜聿霖拧眉,将那不乐意听的字眼悉数化作了悦耳的呻|吟。   在给沈南瑗足够的喘息空隙后,吻再次落下。   和刚才不同,这一次他的吻意外温柔,轻柔地触碰双唇,耐心无限地用舌尖挑逗,一点点辗转深入,极尽缠绵。   沈南瑗推拒着他胸膛的手不知何时变成揪着,在柔如春风的吻被迷得失神了片刻。   周遭的气温仿佛都升高了数度。   直到男人暗哑的嗓音再度响起,表述着他直白的欲望。   “南瑗,我想要你。”   沈南瑗突然不挣扎了,挣扎也没用,女人跟男人的手劲儿差太大了,上演一副全武行最后也折他手里,索性懒得浪费那功夫。   何况她也不晓得怎么笃定的,杜聿霖到不了勉强她的地步。   想这么想,真到了案板上鱼肉这一步还是令人惶恐的。   尤其是身体贴着身体,反应最真实。   沈南瑗觉得脸热,身体也热,不知道是不是让杜聿霖给热传导的。   “杜聿霖你敢动我试试。”   杜聿霖就撞进她那清凌凌的目光里,如同被定住。   他没有再一步的逾矩动作,可也不松手。   温香软玉在怀里,都抱着啥大宝贝似的。   手指不规矩地拂过红肿的唇瓣,他戏谑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连个回应都不会,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学生。”   沈南瑗被他的下流无耻程度惊呆,占了她便宜不说,居然有脸说她笨!   杜聿霖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实在是太勾人了。又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口,这才完全松开了她。   “快到饭点了,家里没什么吃的,不过有面条,煮面吃好不好?”   沈南瑗脱了身,在他一步外站定,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好个鬼!   再待下去,她自己就成饭后甜点了!   杜聿霖看着那道气呼呼的背影,嘴角上扬。   小没良心的在哪都能过得不错,有他没他……念头一起就及时打住了,往后余生迟早都是他的!   而直觉里,沈南瑗就该是在这样广阔天地里,肆意张扬的。   天京不会是归宿。   应该说,绝不是个好归宿。   ——   人多的地方就有纷争,何况是集权中心的天京。   军阀混战结束之后的短暂和平下,埋伏的是蠢蠢欲动的杀机。   而有人,把杀机露在了太阳底下。   短短几日,又出了几起大命案。   正确来说,是七天之内,死了五个政府要员,都是在自己家里被杀,只有一个例外是和情人在车上快活时被拧断了脖子。   现场没有留下有关于凶手的任何线索。   唯一的活口,也就是那位官员的情人,说夜色太黑,而那人戴着面具,只能判断是个男人的身形。   甚至还有传言凶手手里有一份死亡名单,这只是个开始。   一时,整个天京城的权贵圈子都人心惶惶,深怕下一个就是自己,会无声无息死在了黑夜里。   更有甚至抱着七个老婆一块睡,壮胆子的。   可是那犯案的,无论是铜墙铁壁的洋房别墅还是古宅,凶手都能轻易而入,取人首级。这才是最让人惶恐的。   报纸刊登的新闻稿以及死者家属对军政府施压,新成立不久的政府面临巨大困境。   下属警备团亦是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要尽快侦破案件,还要分出人手去保护来天京的各地方军阀。   然而,还是又死人了。   这次死的人叫蔺绪昌,蔺这个姓并不多见。   说起来,蔺家那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偷袭才过去没多久。   蔺绪昌就是蔺三辉的小儿子,和他爹一样,长了一副欠揍的脸,不巧也是‘质子’之一。   一来就找杜聿霖的茬儿,要不是杜聿霖自个住外面,都得被这苍蝇烦死。   可如今苍蝇死了,杜聿霖却成了头号嫌疑人。   事情要追溯到两日前。   那天,杜聿霖接了军政府的通知,去军政府十一号楼学习。   和他一道学习的可想而知,都是各地来的“质子”。   杜聿霖到的不早,一进那间所谓的学习教室,就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   只听,蔺绪昌的声音从人堆里传了出来:“这死的第一个叫徐思齐,是第二厅下属处长;第二个张勋,高级参谋;第三个赵世凯,军统主任,这三方的人可一向爱搞事,谁知道背地里做了什么,惹来了仇杀。”   “蔺少帅这是有什么小道消息啊?”   “谈不上谈不上。也就知道的比你们多了那么一点。”华西地区的几个坐在一块,蔺绪昌在里头俨然充当起了一个小头头,装高深。   “那死的还有两个,可跟他们没关系,又怎么解释?”有人质疑。   “我又不是凶手,我跟你解释什么?”蔺绪昌跟他爹一样的脑子,被一质问顿时没好气。“要怂也回家抱老婆去。”   杜聿霖一进门就听见,笑怼:“蔺少帅,你这回来带了几个小老婆过来啊?要不够壮胆的话,你可以睡在华艳楼。”   那华艳楼正是天京有名的娼|妓|馆。   还别说,蔺绪昌确实好的就是这口。大约是因为他年轻,精力旺盛吧!   杜聿霖的话一出,其他的人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蔺绪昌的脸红了又黑,指着杜聿霖的鼻子便道:“姓杜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就欺负你怎么着!”   “我他妈的——”   蔺绪昌的木仓都还没能掏出来。   杜聿霖跟玩似的,一把小巧的匕首,“啪”的一下,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蔺绪昌吓的脸色煞白。   当场是没被吓死。   不过当晚,就死于非命了。   作案手法相同,脖子那有被细线勒过的痕迹。   军政府成立特殊调查小组,跟进此次的连环杀人案,命令火速破案。   实在是时机敏感,以及蔺绪昌的死,在进京的“质子”里引起了巨大骚动,甚至怀疑起军政府目的的不纯——借召集的名义,除而后快。   孙委员长光是忙着应付这些人,就已经分身乏术。   杜聿霖被名正言顺地监控了起来。   孙委员长到访的时候,他正摆弄一套进口的厨房用具,大有跃跃欲试的感觉。   其实杜聿霖原来也没那么讲究,只是自打碰到了沈南瑗,给她用的住的,就讲究了起来。只要一想到人能站在这,给他洗手作羹汤,杜聿霖想着想着就美了。   是以,孙委员长乍一看到还以为自己进错门找错人了,一个诧异走神就看到了恢复正常的杜聿霖,让人奉茶请坐。   “杜少帅别来无恙。”   “孙委员长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不喜欢跟人兜圈子。”杜聿霖翘着个腿,大咧咧地拿兵痞的那套对付人。   这些个官僚主义,他是真看得都觉得累得慌。   孙委员长一噎,并不觉得恼,“少帅直爽,其实也不算是为了公事,权且当作私下交流。只近来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怕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过来了解了解。”虽说杜聿霖的风评不大好,年轻人有点能力,傲气,得罪人,这些是外界评价,他并未了解遂不作苟同。   但凭几次见面,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年轻人未必像外界所传的那样,流于表面的东西是最具有蒙蔽的。   原以为的刺头儿现在是最安静的那个,早早让孙委员长松了口气,而且也是现在唯一一个省心不闹着要走的。   亦是反常。   “不用看我,那什么军阀编制,问了我,也不会出什么有用意见,对我没什么影响。我留在这里也不是响应,纯粹是为了有让我心甘情愿留这的人。”   孙委员长不由乐了,摇了摇头,“能让少帅留下的必然是个妙人。”如此直白性情,何尝不是在表明他的立场。   “最后死的几个,是议案的拥护者。”   杜聿霖挑了挑眉,一副与他何干的懒散样。“孙委员长在怀疑什么?”他把问题又抛还了回去。   孙委员长眼眸沉沉,却是没再接这茬。   “杜少帅保重。”   杜聿霖都没从沙发里起身,抬起只胳膊摇了摇头,让孙委员长后面的随从大感不满,前者却什么都没说离开了杜聿霖的洋楼。   非常敷衍的一场慰问。   双方都在敷衍。   杜聿霖在人走后坐直了身体,眉眼里的那点松散悉数褪去,沉吟着。   “许副官。”   “在!”   “蔺绪昌是被人用鱼线勒住脖子致死,和前几起一样。”   “是的,而且现场留下了您的笔。”   “可有查到是谁检举?”把蔺绪昌的死往自己身上引,联系前面几桩命案,想泼他一身脏水。   杜聿霖满面阴沉,有人混在其中,搅乱局势,还妄图把他拉下水。   看来是他这阵子伪装得太成功,终于有人忍耐不住要动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72章 局破 ...   春雨绵绵。   这样的日子最适合窝在家里。   沈南瑗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 一拉帘子,外面还是和风细雨, 明明是春日了, 因为下雨的原因让人觉得有点凉。   “小姐, 你起来了, 先用点早饭。”银霜看到人下来, 去厨房把热着的早饭端上桌。   一小白碟子里就三个酥皮莲蓉包,用的猪油起酥, 面皮一层一层,既松软, 又有点儿嚼劲儿。还有一碗奶白沁香的牛奶炖桃胶。   沈南瑗舀了一口, 顺滑清甜, 很合她的口味,同时也看到了手边搁着的报纸, 是今天的日期。   报纸上写原定四月初八的收编计划因为某些原因暂且搁置, 学习或暂停一段时日。   暗杀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即使沈南瑗没有其他的消息来源,也多少有些耳闻。   更何况, 沈南瑗还有来自于朗逸行和鹿鹤峤的消息普及。   前几日,她还一度怀疑, 那个杜聿霖怎么销声匿迹了。   昨儿, 匡珍珠约了她逛街,鹿鹤峤作陪,她才从鹿鹤峤的口中知道, 原来杜聿霖被软禁了。   沈南瑗看了一下报纸的开头,相当于官方盖戳。如果杀手的目的是破坏军阀收编,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个背锅侠杜聿霖。   三天过去了,每隔两天的死亡倒计时好像结束了。   这更加重了杜聿霖的嫌疑。   朗华来的时候,就看到他那一贯机灵的外甥女正吃着早饭走神。   跟刚睡醒的小迷糊似的,嘴角还沾了酥皮碎屑,看到他愣愣叫了声,“舅舅?”   “你这作息也太不规律,若是觉得闲了,闷得慌,不如我去帮你联系联系学校,再把学业捡起来。”   沈南瑗其实在吴娉婷说起的时候也有想过,只是现阶段暂不做考虑了,等最后安定下来求学或者是工作,再作安排。   而眼下,沈南瑗是瞧出来朗华纯粹不想让她闲赋在家又和杜聿霖掰扯一块去,“舅舅,我可没闲着。”   说着,就上了楼,从楼上拿了东西下来,递给了朗华。   “浦西那边空置的,让我用来改作百货如何?”   这是她这阵子一直在想的事,酝酿得差不多,才想着让朗华过过目。不得不说,朗华在地产上是极具眼光的,但不知是这个时代需求的问题,还是朗华的时运问题,常常楼体造了一半或是还没开始造,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搁置下来。   浦西那块地从去年就开始动工,已具外观成型。原本是外资注入,结果那家外企因为资金原因倒闭。用途不明,朗华就暂停了工程。   而改成百货商场就是沈南瑗说的,搞个大的。   从NY发家,泷城的资本由吴娉婷打理,每个月入账都颇为可观。   而她也让人把这些百货商行甚至小门面摸了个底,这么看来,真的是做了挺多事,哪有闲着。   衣品皮包,到珠宝首饰,还有香水,沈南瑗还是做自己有把握的行当。   企划书最后是现代化多功能型的商场平面图,比起当初设计NY来,要费力得多,所获的成就感也更大。   “这只是初步的构想,具体的细节我需要根据实际情况来慢慢修正。”沈南瑗道。   朗华看着设计图久久无话,他在图纸和沈南瑗之间看了来回,“这、这都是你做的?”   “奶娘培养我,花了很多心血,可没来得及享福就……”沈南瑗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再一低头就让朗华着急把这茬撇过去。   朗华心怀愧疚,摸了摸她脑袋,“好孩子,这事不怨你,要怨也该是怨我……”   “舅舅。”沈南瑗抬眸看向他,又青的死,是沈南瑗心底曾有心无力的一个证明,也是警醒。但不沉溺。   她犹豫片刻,就踌躇着提了出来,“我不想牵连朗家。”   如果是复仇。   不该牵扯上旁人的。   这也正是朗华所想的,沈南瑗只是把他想的主动提了出来。   沈南瑗要了浦西那块地,以及商场建成后,都将挂她名下,和朗家即便有关联,也不会招来龙家巨大反扑。   因为有她当活靶子。   “舅舅你不用担心,只要我越出名越招摇,跟龙家的过节越大,龙家就越不敢动我,牵涉到多了,龙家也得考量。舅舅,你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朗华自然懂她的意思,所谓政商牵涉是他一直在做。和孙委员长的关系,是从龙二和孙委员长政见不合闹掰了之后的补位。   比沈南瑗想的,要深远多。   原以为这一步是该他来走,但多了个贴心小棉袄。   何况小棉袄还面面俱到都想周全了,哪怕是不周全的地方,也有他在。   朗华这一考虑,就考虑到了下午,仍是未置声。   沈南瑗也不由有些紧张,若朗华不同意,还得再想别的办法。“舅舅……”   这一声未尝没点撒娇的意思。   良久,朗华才无奈叹息了一声,转而问道,“你上次打电话同我说,想我安排人手给你用。人手招募得差不多了,想不想见见?”   他心底另有考量。   要拿沈南瑗当作靶子,吸引龙家的火力,实在不是他愿意的。   可沈南瑗的性子他知道,她既然已经提了出来,不管他是否同意,这丫头都会义无反顾地往下做。   更何况正如她所说,他也不愿意连累朗家。   那便在计划开始前给她十成的保障。   舅舅的意思是就这么定了?   沈南瑷显得很是高兴,点了头催促:“要见的,越快越好。”   朗华点了点头,这就到告知阿武,迅速安排了一个会面。   人手要的是精,而不在于多。朗华想着沈南瑷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会功夫的银霜,只不过银霜毕竟是个女子,她的力气肯定不如男人。   另找来的奇人异士都是身怀绝技的男子了。   其中以铁牛的功夫最高,有着一身硬把式的功夫,枪|械炸|药无所不能。   游飞的身子最轻,提一口气便能轻松飞上房梁。   沈南瑷挨个见识了这些人的功夫后,留下了铁牛和游飞,首先嘱咐游飞去帮她办件事。   “入夜的时候,你去一趟法租界,南山路七号,杜聿霖的住处。你去问问他,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沈南瑷如是吩咐完,又道:“哦,对了,还要跟他讲,我可不是白帮忙。”   游飞点了点头,应下了。   趁着下午就混到了法租界,只等入了夜,绕过了在南山美庐外看守的兵,一个飞身上了屋脊,三几下就翻到了院子里。   “谁?”许副官正在院内警戒,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动。   自打少帅被软禁,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   少帅是有跟自己说过,那些人不敢真的把他给杀了。   可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而下,许副官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游飞此来只为了瞒过外面的那些兵和暗地里的耳目,而这院儿里的一看就是杜少帅自己的人。他显了身,说明:“这位军大哥,我是奉了我们家沈小姐的命令来找杜少帅的。”   许副官上楼汇报的时间,杜聿霖正在房中给人打电话。   像监听电话这种小儿科的举动,是杜聿霖的调查科玩剩下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电话在此时此刻被严格地监听了。   而且那些人还会反复地调查分析与他有联络的任何人,不放过一个小细节。   杜聿霖此举纯粹为扰乱视听,就是怕监听他的那些人没什么事干,多给他们找点事。   他第一通电话打去了洛阳楼,订了一桌子席面,指名要吃龙家少爷最爱吃的菜。   第二通电话打去了耀天银行,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让接线员叫来了银行经理,说要预提十万块钱。   停了五分钟,又打了第三通电话,还是打给耀天银行。   这时,杜聿霖看见许副官带来了一个瘦弱的男人,他示意他们等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哦,我忘记了,我把钱存在了汇丰银行,不是你们家。”   说完,“啪”一下挂了线。   耀天银行,是龙家的挂名产业。   而洛阳楼呢,则是龙家的管家在外面的营生。   说起来,他此举有些无聊。   可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   大家都别好过。   许副官见少帅挂了线,上前两步,道明了男人的来历。   游飞拱手抱拳:“少帅,小的游飞,专程来给我家小姐送信。小姐让我问少帅,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是免费的!”   游飞是迟疑了一下,才说出了后面一句。   杜聿霖起初还不大相信,一听他说的最后一句,果然是小东西的风格。   这一回小东西还不算太没良心,至少知道关心他了。   杜聿霖没有露出心底的喜悦,只抬头淡淡地道:“你让她放心。”   游飞给沈南瑗带回来了一封杜聿霖的亲笔信。   沈南瑗一打开信,“瑗儿,吾爱”这四个字亮瞎了她的眼睛。   她忍着眼睛疼看完了杜聿霖的信,不得不承认,她一直以为杜聿霖就是个只会用木仓的兵痞子。   可兵痞子的字写得很是好看。   而且逻辑清晰,即使他现在身不由己,从字里行间中也看不出他丁点的焦虑。   因为他在信的末尾,跟她道:“瑗儿,若我能毫发无伤破了此局,你可否考虑一下做我的妻子?”   沈南瑗将信合上,鬼才会信他说的此局凶险万分。   ——   沈南瑗按捺下了焦虑,耐心等待了三天。   三天后,报纸头版头条上刊登出了新的一起凶杀案。   沈南瑗看报纸的时间,仍旧是在吃早餐。   只不过,自从舅舅答应了她允许她高调地去吸引龙家人的注意。   沈南瑗就一改颓废的生活,每日六点就起床了。   天还没有大亮,屋子里华丽的水晶灯散发着明亮又柔和的光。   这时,从屋子外面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沈南瑗下意识询问管家:“王叔,是舅舅回来了吗?”   王管家站在门前看了半天,汽车不像是他们家老爷的,他听见屋子里沈南瑗的声音,扭着胖胖的身子进来,“小姐,不是老爷!”   “那是来客人了?”沈南瑗从餐桌前站了起来。   一般会来朗公馆的,除了朗逸行,就是匡珍珠了。   可他俩绝对不会这个点来。   沈南瑗走到了门前,只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大门前。   从汽车上下来一个大长腿,立在路灯下面。   离得还远,沈南瑗根本就看不清楚那人的五官,却一扭身,直接进屋了。   杜聿霖那个祸害,解禁了。   也算是好事吧!   这样的话,沈南瑗觉得自己的压力会减轻。   她做了一道压力减法题。   就杜聿霖一来就弄死了龙家人,他和龙家怎么也不会把手言和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天京,她再不是那个一心想要逃婚的小可怜了。   身份变了一变,如今她和杜聿霖平起平坐,她相信自己有那个实力和他合作共赢。   不过最后还是出声让王管家将杜聿霖请进了屋。   王管家警惕他,除了给他斟茶的时间走开了片刻,其余的时间都是守在沈南瑗的后面,像是深怕她会受欺负。   沈南瑗也端着梳理的架势问他:“解决了?”   “差不多。”杜聿霖随口回应。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沈南瑗又问。   杜聿霖往沙发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你呢?有什么打算?”   守在门口的许副官,偷偷地瞥了一眼里头的情形,看那凑了一块的俩脑袋,‘狼狈为奸’这四个大字就在脑海里又冒了上来。   就是不知这回的倒霉蛋是哪个。   ——   龙浩泽原本也没想着能一次就让那个杜聿霖再无翻身之力。   可他也未曾想到,这才不过几天,那个杜聿霖就解了软禁,到处招摇,碍人眼睛。   龙浩泽坐在自家银行的顶层办公室里。   他留洋数年学的是经济学,他爸让他在这里任职,命他效仿国外也搞一搞那个经济。   可国情都不一样,怎么效仿?   龙浩泽手里拿着耀光银行去年发行的铁路债券,听说这债券一经上市,就没卖出去几张。   这么个破玩意儿,谁会要啊。   龙浩泽陷入了沉思。   大堂经理匆匆上来,“龙少,那个杜聿霖又派人来了,说要在咱们银行开个户头,就存五十块钱。”   若杜聿霖是个普通的人,这就是件特别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杜聿霖不是啊!   堂堂一个泷城的少帅,来银行开个户头,只存五十块……逗谁玩呢!   龙浩泽冷哼了一声,蔑视地道:“给他开!开几个都开。”   说是这么说,龙浩泽的心里也觉得膈应。   他抓起了一旁的电话,拨通了张将军办公室的电话。   是张将军的秘书接的,秘书小姐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喂,哦,龙少啊,张将军不在办公室。”   龙浩泽挂了线,转头就把电话拨到了张公馆。   “姑母。”   “浩泽啊!”   电话转接给了张将军的夫人,这位就是龙浩泽的亲姑母。   话筒那边传来了碰牌的声音。   “姑母在打牌啊?”   “哦,闲着没事,和几位太太一起玩玩。”张夫人转了转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冲那边道:“李太太先喝糖水,我马上就好。”   龙浩泽很直接地问:“我姑丈呢?”   张夫人的脸色僵了一下,她抬眼瞧了瞧那边的几位太太,压低了声音道:“鬼才知道他在哪个狐狸精那里……浩泽啊,闲了来看姑母啊,挂了。”   龙浩泽挂了线,就从办公室里下楼了。   杜聿霖派来捣乱的人还在大堂,他从他们的身边绕了过去。   上了汽车后,他默默地点着了一根烟。   他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张将军。   张将军在城里还有一个家。   养的是城中最有名的半老徐娘顾红梅。   别看龙浩泽才回到天京没多久,可他姑丈的风流韵事,他还是听闻了不少。   男人嘛,大都一个样。   只不过他姑丈位高权重,再加上他姑母有龙家撑腰,他姑丈这才不好明目张胆地往家抬姨娘。   龙浩泽转着方向盘很快的了地方。   他下了汽车,拍向了大门。   龙浩泽来的不巧,张将军和顾红梅都不在,听说只有顾红梅的女儿在家。   管家将他让进了屋。   “你找谁?”顾歆儿才刚睡醒,就听见了底下的声音。她穿着一身蕾丝的白色睡裙,外头随意罩了件围巾,踩着高跟拖鞋,不紧不慢地从楼上下来。   她看来人,衣着不凡,可着实面生。   只一眼,她便确定自己没在天京大小的舞会见过他。   时人的交际就是如此,不是这家举办舞会,就是那家举办,亦或是去歌舞厅。   顾歆儿以前还自持着身份,矜持矜持。   可这次从泷城回来之后,她整个人都似变了,不仅跟着她的姆妈到处乱转,甚至还会自己出去“打猎”。   顾歆儿瞬间就有了判断,敢来这里找张将军的,必定不是那种小人物。   她倚在楼梯口的扶手上,吩咐管家:“李叔啊,给客人倒杯茶。”   “不用麻烦了。”   就像顾歆儿对他有了判断一样。   龙浩泽也一眼就判断出了,这个女人是顾红梅的女儿。   漂亮是漂亮,不过他可没有准备勾搭他姑丈外室的女儿,万一这个也是他姑丈的呢!   龙浩泽觉得自己今儿出门没有看黄历,总之是各种不顺利。   他转身要走。   那边的顾歆儿着急,一步跨了下来,却不小心崴了脚。   龙浩泽离的最近,下意识扶了一把。   娇弱的美人便入了个满怀。   临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就连龙浩泽自己也没想到,原以为跑了个空趟,却从这上不得台面的顾歆儿那得到了个了不得的消息。   杜聿霖想玩,他龙浩泽奉陪就是。   ——   谁也没想到,连环杀人案的死亡人数叠加到了八。   也就是在蔺绪昌之后,又死了两个,死者的尸体旁还被标记了大写的四跟五,让人摸不着头脑。   杜聿霖的嫌疑没了,权贵圈子里再一次草木皆兵,前前后后拖拉半个月,毫无头绪这点,让这些人对警备团的办案能力产生了质疑,甚至连军政府的威信也受到了动摇。   现任警备团团长的吴煦急得上火,起了一嘴的泡都无济于事。现场搜证了一大堆,搜的还是比他们级别高的,办案过程遇到的麻烦事儿就不用说了。   成天被上级吹鼻子瞪眼骂,还有死者家属责难,日子别提多难了。   也就对着现场拍回来的一堆照片,还有证物找线索关联。   “长官,这四跟五是数字顺序的话,是不是意思那凶手澄清有三个不是他杀的?”手底下一个小兵指照片问道。   吴煦瞪着两天没合的眼,里头布满了红血丝,说起这个就头大。   一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够他们忙活,现在还加个模仿作案,凶手同样无影无踪,分都分不出来哪个是哪个杀的。   偏偏小兵说的,报纸上也登了。有记者偷拍到死者家里的照片,四五的记号曝光,那些记者们都快比他们能破案了。   “上头说了,要再不破案,让那些个记者胡诌着编故事,我这警备团团长的位置就让人了。”吴煦苦哈哈道。   回头再一看小兵一点反应没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就把桌上的东西发泄似地扫了过去,“到时候你们也都得滚蛋!”   小兵捂住了脑门,正好夹着了一张照片,拿下来正是他刚才看的那张,指着其中一处突然激动道,“长官,你看,这照片上的是什么?!”   照片里正是标记了五的仇常青,从横向角度拍过去的柜子底下,躺着个红色的球。   吴煦一看,顿时皱紧了眉头,又猛地松开,语气一变,“去仇长官家!”   “是!”   ——   杂技团的表演是流动的,一个城市待上一个半月的,走街串巷,等大家伙看腻味了再换个地方。   从表演的时间上算,已经快到尾声了。   二十来天过去,来捧场的客人也渐渐变少了。   “果然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这一趟咱可赚了不少。”做杂工的那个把帐篷等家伙什放进竹编的大箱子里,都是回收再用的。“莉莉,晚上就走,要不要去小百货看看,我给你买套好看衣裳。”   “那你还不如给我钱来得实在,衣服要好看做什么,人长得够好看就行了。”说话的女人正是沈南瑗见过的那名兔女郎,生得妩媚婀娜,说起话来有一种老娘天下最美的劲儿,也不惹人讨厌。   顿时惹来一阵笑。   独独一个没笑,旁边的人用胳膊拄了下他,“怎么了,这两天都魂不守舍的,还有,你跟团长说什么了,怎么一出来就说要提早走?”   那人被一问,抓了抓一头的卷毛,显得神情沮丧万分,“我的球丢了。”   “嗯?”   说话间,杂工和兔女郎也看了过去。   “表演用的球,可能那晚上落下了。”小丑说完更懊恼了。   毛团长是这时候出来的,看到停滞的众人,“别愣着了,天快黑了,我改了七点的船次,你们早点走,去羊城那汇合。”   兔女郎问:“团长你不走?”   “我还有点事,晚点会带个人和你们碰面。在那之前,这活儿也先歇了,你们也放个假。”   小丑突然站起来说,“祸是我闯的,让大家有暴露危险的是我,要也该是我来殿后。”   这么一说,其他几个脸色都有些沉重。   他们是两年前和毛不悔认识的,当时杂技团面临解散,是毛不悔带人接手了这亏损的烂摊子,并带着他们继续干了下去。   本来就是靠技艺糊口饭吃的,既然有这本事,自然愿意跟着毛不悔挣外快。   只是这次的外快不同,是挟了私仇的。   而且惹的人也非一般。   毛不悔巡视了一圈,“都耷拉着个脸做什么,有些不必要的累赘的就不用拿了。咱们回头去羊城吃香喝辣,都麻溜的啊。”   却没有人能回应个笑。   大家都沉默收拾着。   毛不悔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进去拿了个小皮箱子出来交到了兔女郎手里。“红姐,照顾好大家。”   车子疾驰呼啸而至的刹车响骤然响起。   “人在那呢!”有人高呼。   杂技团这边的人当下做了反应,看到了警备团一溜的车子,纷纷借地方遮掩的同时抄出了家伙。小丑扔出去一枚□□,大喝:“大家快走!”   “都别动!”迷雾里有人高声呵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木仓!”   就在他话音刚落下,木仓声响了起来,分不清是哪边先开的,因为烟雾的缘故,混杂着子弹没入肉体的闷响,现场霎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烟雾过后,警员死伤过半。   八个人没有一个离开。   小丑眼睛泛红,“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们暴露了,都是他害的!所以他扔出□□,亦是打算留下殿后给大家争取时间。   “什么干什么,要走一起走,咱几个一条心,要谢幕,他妈的也一块!”杂工说完,一木仓就崩了靠近小丑的警员。   黝黑的脸上咧着笑,可是那笑下一秒就定格在了脸上,一颗子弹从他的脑门上穿过。   接下来,是一场围剿。   警方派出了十倍的警力去围剿这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杂技团,吴煦在前锋队开了路之后抢在了前面,一面高喊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速速缴木仓投降。   毛不悔满眼猩红。   看着一个两个三个……倒在了他面前。   如果,如果能再早一步,是不是大家就都不会死了。   “啊——我跟你们拼了——”   小丑猛地冲了出去,最后的子弹用尽,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地面剧烈震颤。   毛不悔怔怔看着,小丑冲出前说,‘哥,我再给你大变一次活人,这次,你找我可能要久一点了’。   血肉炸开,到处都是。   冲在最前面的直接变成了尸体,稍微后面点的,也被炸了个乌黑。   吴煦落了点后,刚好躲过一劫,头发丝儿焦了,满面狼狈地掸着灰尘,一数地上的尸体,算上那个自曝了的,也就六个,“人呢,还有俩呢!”   有人揭开了一块凸起的草皮,连忙喊道,“长官,这儿有密道!”   吴煦被炸得耳朵有些嗡嗡回响,一掏耳朵走了过去,差点掉坑里头,随即猛一拍发现的那人脑袋,“那还愣着干嘛啊,追啊!”   吴煦自个没下去,好不容易等耳朵听力恢复,就看到附近不远的‘尸体’手指动了动,“还有个活的,赶紧送医院!”   湖心公园隔着条街,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街边,正好对准了公园方向。   车子里,银霜浑身发颤,全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了。如果刚才不是沈南瑗按住了她,她肯定已经冲上去了。   “啊、啊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喉咙里只能发出这样无意义的悲恸音节,不住拍打着被锁死了的车窗。   沈南瑗也是没想到突然想起来走一趟,会看到杂技团被灭的惨烈过程。那边警方已经开始抬尸体,甚至有人往街对面扫视过来。   “我们得走了。”   她是跟银霜说的,同时也发动了车子。   “伯宏……”银霜在后座朝着公园的方向大喊了这两字,就受不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   银霜的情况非常不好,医生之前就说过,病人不能受过重刺激,而现在的情况是刺激过大引起的休克,并不知道这个时间会持续多久,以及病人后续会是个什么情形。   医生向来习惯把最坏的结果也说了,把沈南瑗听得心惊肉跳。   病房的门并没有阖上,银霜就躺在雪白病床上,脸色和那片白色近乎相同。   人的大脑结构是最复杂的,而这个时代的医疗设备不足够应付。   从心理来讲,沈南瑗早就猜到银霜跟这个杂技团有关联,但没想过两边都会是这样惨淡的结果。   她正站在过道上目送医生离开,就听到了底下传来的嘈杂人声,还有警备团吆喝开路的响动。不由从楼上往下看,正好就看到担架上躺着的男人。   沈南瑗瞳孔略微缩了一下,男人的脸虽然有些受伤,但依稀可辨面目。   是驯兽师。   “格老子的,一个杂技团居然有木仓,还有□□,操蛋的,真捡回条命了。”把人送进了急诊室,剩下的都在外头候着了,有从沈南瑗身边经过去洗手间的,同身边的叨叨咕咕今天发生的事。   “这就算了,还让逃了俩,头儿上报了,现在人都没回来。要挨了训,回头还得撒咱们身上。”   “谁能想到他妈一个杂技团这么能搞事儿,什么仇什么怨呢。”   说话的两个走远了,沈南瑗才若无其事地回了病房里。   银霜似乎陷在噩梦情绪中,不断挣扎却醒不过来。眼看着天快黑下来,沈南瑗决定先回一趟朗公馆,回来再为银霜办理住院手续。   医院里留下了游飞,并交代了如果银霜醒来就让她继续‘睡’,直到她回来。   离开的时候,沈南瑗留意了下,急诊室的手术灯已经灭了。在走廊过道的另一侧靠末,有警员守卫。   从医院开车回朗公馆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沈南瑗开得快,只用了二十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见过了血腥场面,她始终觉得有一股血腥气萦绕,这感觉在她下车后尤其强烈。   从停车的地方到公馆大门是没有路灯的,只有零星淡薄的银辉。   一道影子斜在后方。   沈南瑗回头看,地上除了自己的影子并没有其他。   然后再扭过头的刹那,伸手奇快地袭向面前的人,来人戴了面具,笑面的金童在黑夜里尤其渗人。   来人的功夫很强,交手数回,沈南瑗处了下风不说,开始渐渐觉得吃力。   铁牛正是这时候出现,替了沈南瑗和那蒙面人对打了起来。然而还不过一个回合,来人便道了一声‘是我’。   沈南瑗听这声音有点耳熟,急忙喝住了还欲出招的铁牛,伸手就去揭来人脸上的面具。   “小姐当心!”   男人收了势,就没再动,任由沈南瑗揭开他的面具。   而沈南瑗却在揭开看到脸的那刻,陡然变了脸色,“——李肃?!!”   来人的脸跟那日芦苇渡那碰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在她得到的消息中,李肃是一个死人,是以才会在看到面具下的真容时如此大惊失色。   “沈小姐,情非得已冒犯了。”男人抬手作揖,声音清悦,“我叫李伯宏,毛不悔是我的化名。”   “你跟李肃什么关系!”沈南瑗直白问。   男人一顿,“他是我堂弟。”   血腥气是男人身上的,也不知在这蹲守埋伏了多久,大概一直等着她回来。   角落里还有一个昏迷的同伴。   沈南瑗这时候觉得铁牛的存在很有必要,她让铁牛把人扛进了朗公馆,再去清理门口那些痕迹。   趁着夜色掩映,这些步骤被很快完成,铁牛也确认过四周没人发现,才最后收尾进了朗公馆。   “这、这是怎的了?”王管家一直没歇等着,等到沈南瑗进门就看到了这景儿,还是紧张了一把。   “王叔,没什么事儿你去休息罢。”沈南瑗不想让老人家担心。   王管家看了看铁牛等人,是知道朗爷给小姐物色了一些打手的,也知道小姐一来就跟龙家结下仇,见状也没再说一溜小跑就取回了医药箱。   “王叔,都这么晚了,早点歇了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王管家也知道下面的事大抵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可面上还是露了忧心神色,临了还不忘叨念:“这要伤得重还是得去医院。”   “知道了,王叔。”   等王管家一走,沈南瑗就让铁牛去门口把守。   自己留下给李伯宏包扎,基于有过几次合作,沈南瑗虽然有所戒备,但始终偏向于李伯宏于她无害。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啊 第73章 破眼 ...   李伯宏伤在了胳膊, 自己拿钳子把子弹碎片夹了出来,这一幕沈南瑗看着都觉得疼, 后者居然不用麻药生生扛过去了。   沈南瑗不由看向昏过去的那个, “他没事, 只是让我打晕了。”   李伯宏手脚麻利地给自己上了药, 很快就把衣服穿了回去, 饶是如此,沈南瑗也看到了不少新旧伤痕, 和杜聿霖身上的差不多。   托杜聿霖的福,沈南瑗见过‘世面’, 没被那些吓着, 反而把他身上的木仓械拿在了手里把玩。“现在能说说了。你们究竟干了什么, 惹了什么麻烦,还有, 为什么找上我?”   李伯宏显得有些沉默。   沈南瑗继续道, “银霜还在医院里, 如果没猜错,她应该也是你们的人。现如今医院多了个被抓的凶杀案疑犯, 可不太平。”   李伯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人是我杀的, 跟别人没有关系。”   沈南瑗盯着那张酷似的脸良久, 问:“因为李肃?”   “嗯。”   从李肃回国的消息走漏,到他出现泷城被害。这就是这起事件的起因,李伯宏和他的人拢共杀了五个, 前三后二,另三个支持军阀收编议案的官员,跟他的复仇毫无瓜葛。   是有人趁乱搅浑水。   沈南瑗有看报的习惯,也看过某些记者的脑洞,看似大胆,实际也并非不可能。   因为就在那三名官员,和脑洞报道过后,真的有一大部分官员害怕因此被杀而改票,不支持军阀收编。   李伯宏道:“我杀的人,都是害死我弟弟的凶手。这些人是张将军的部下,当初会议表决,暴露我弟弟行踪,想把图纸占为己有。连上张将军,一共六个,我绝不会放过。”   沈南瑗觉得他是在说大话,前面五个虽然得了手,可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更别说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像张将军那样位高权重大佬级别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没有防范,要想得手肯定是难上加难,说不准还得搭进去一条性命。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沈南瑗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捋顺了。   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到,当初李肃跟说的西福胡同,当时李伯宏等人就在那。要她真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乞丐,拿着那黑匣子去找李伯宏,很可能就成为这个‘杂技团’一员了。   阴差阳错,到了天京,却仍是碰到了一块。   “你们在西福胡同等着接应李肃,却没想到李肃落到了蔺三辉手里,那银霜呢?”   “银霜自己跑去找李肃,被追踪而至的‘狼狗’发现追杀,多谢沈小姐搭救。”李伯宏再次诚恳作揖。   “然后你就把她放在我这里,甚至不想让她再回去?”沈南瑗去过杂技团,甚至试探过,反倒是银霜这边有点反应,杂技团那可都是充当不认识的,现在想来,唯一可能就是李伯宏故意。   她这句话落,李伯宏很久没接。   就在沈南瑗以为他不打算作答时,他幽幽叹了口气,“为了那个东西,我弟弟付出了性命,而如今我为了弟弟报仇,又拖累了团里的兄弟。”他顿了顿,目光闪烁复杂,“想不起来是好事,而且,她跟着你一定会过得很好。”   “……”莫名其妙被信任托付的感觉让沈南瑗无语了一刻,但仔细想想他的话,倏然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你不是银霜,你不能替她拿主意。”最后,沈南瑗道。   ——   医院里因为疑犯的关系,戒备森严。   沈南瑗再进医院的时候还接受了盘查,甚至还有看她长得好看想借搜查揩油的。“小娘子身上这是抹了什么,恁个香咧。”   要是换了平常,早就被拧断手了,可今儿不行,躲过了那只咸猪手,沈南瑗从书包里取了三十块钱,“小哥几个辛苦了,这就当是宵夜钱,别为难我跟我家佣人了。”   钱,往往是最能解决麻烦的好东西。   门口盘查的二人组碰了碰银元眉开眼笑,“行了行了,进去吧。”   这一挥手就把沈南瑗还有她身后的高个子丫鬟给放了进去,连铁牛都不搜,光数银元去了。   等过了哨岗子,沈南瑗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伯宏,脑海里却是冒出长得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纸这句,然而眼下蒙混却是极方便。   李伯宏穿着下人式的长袖上衣和百褶裙,还能感觉后头那些色眯眯的眼在盯着他屁股看。   “红红,你真是扮什么像什么呢。”   “……”   果然,是公报私仇。   银霜的病房静悄悄的。   沈南瑗叩响了门。   才敲一声,游飞就过来开了门。“小姐。”在看到沈南瑗身后的人时一愣,率先反应过来禀报最紧要的事,“银霜醒了。”   “进去说。”沈南瑗话音落,带人进屋。   游飞贼到了外面,把门一关,在外面守着。   银霜醒来多时了,没哭没闹,相反还平静得可怕。   她在等小姐回来。   这是游飞出去前告诉沈南瑗的。   银霜一看到李伯宏,眼眶里飞快泛起水雾。   她说:“先救人。”   沈南瑗再次打量,此时的银霜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愈发肯定心中猜想,银霜这一次怕是都想起来了。只是眼下正如她所说的,先救人要紧。   “医院总共四层,前后都有警员把守。主要警力在八号病房门口,也就是祁峰那。”   祁峰是驯兽师的名字。   显然在银霜清醒的这段时间里,她和游飞已经将医院的布局乃至警力摸了个底。   银霜:“祁峰已经脱离危险,明早会被移交巡捕房。”   也就是说,营救的时间只有今晚。   解决掉看守的,把人从208弄到银霜住着的202,二楼的高度对游飞来说负重也没问题。而202下面靠近杂物间。医院每晚十点运送医用垃圾和需洗换的床品,届时可躲藏离开。   兵力部署集中在病房外和医院前后门,余下的步骤唯有快。   沈南瑗心情有点复杂,人都是感情动物,相处了几个月,共同经历了一些生生死死,银霜已经划分在重要的人范畴里。   这样冷静自持做分析和计划的银霜,和当初在泷城医院里刚醒过来的银霜有所重叠,更贴合她本来的样子。   “抱歉小姐,这件事把你也牵扯进来。”银霜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管,站在沈南瑗面前后又要跪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是这次……万不该再连累你了!”   沈南瑗一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没让她跪,反而是用了她的话,“先救人,有什么等回去了说。”   游飞毁坏了医院的消防报警装置。   半夜刺耳的铃声回荡在医院,伴随着呛人的烟熏。   沈南瑗扶着银霜重新躺回了床上,听着过道上兵荒马乱的响动,沉着气开始削苹果,只是她没那技术,基本削一段断一截。   “谢谢小姐。”   “你本名叫什么?”   “映雪,苏映雪。”   “嗯。”沈南瑗也显得话少,“以后别叫小姐了,本来也没卖身契。”   银霜的眼眸倏然暗淡了下去。   沈南瑗好不容易削了个长条,正有点成就感一抬头就看到了银霜那副落寞样子,随即一愣,失笑道,“你比我大,我就叫你映雪姐。”   银霜的眼倏然亮了起来。“小……南瑗。”   “李伯宏拿给我一百根金条,你说他是怎么笃定我是那么个贪财的人?”沈南瑗说着自个就咧了点笑意,只是笑意很快随着外面高喊着有刺客消失了,发了狠似地补充了句,“挣了的钱,要有命花。”   银霜眼眶含泪,良久‘嗯’了一声。   医院里的警报声停了,当下,那烟也散了。   谁也不知道,犯人是怎么从病房里没的。在病房守门的说,看到五彩祥云了,还有说看到四大金刚的,都一副中了邪的样子。   可犯人丢了是事实,而且还是要命的事。   上头才下命令说要当下转交巡捕房,生死不论,这人就没了。他们这帮看管的都吃不了兜着走。   “人应该还在医院里头,给我一间一间的搜!”   随着走道上那声高呼,就有人大力打开了沈南瑗所在的病房大门。   “给我搜!”   沈南瑗站了起来,看着那帮人蛮横地东翻西找,“你们干什么啊!”   “干什么,搜查嫌犯,让开!”吴煦一把挥开了沈南瑗,后者踉跄后退了几步。   银霜虚弱地喊了声‘小姐’,主仆情深连做戏都配合默契。   吴煦是一通找过来的,满医院的恨不得掘地三尺。   沈南瑗被他逼着往后退了退,一脸被打扰的不悦,“长官可查到什么了?外面到底怎么了,又是喊抓人又是烟熏火燎的?”   “着火了,你们怎么不跑?”吴煦眯着眼问。   沈南瑗讶异,正正踩在了一块瓷砖上,就站定了。“是着火了?”她一愣愣的,显得茫然不知,“我听着声儿隔着远,还以为是后面那幢起的。”   吴煦显然是不相信,正欲逼近拷问,就被一把木仓抵住了脑袋,“爷的女人也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这人,吴煦放的不情不愿。   可一边是朗家,一边是泷城来的少帅。   给这位沈小姐保驾护航的人实在是太多,没一个是他能惹的起的。   ——   凌晨三四点,朗公馆。   客房里祁峰满脸苍白地躺在那,是木仓伤,从医院出逃的过程中崩裂了伤口,再一次晕了血。李伯宏用沈南瑗这现成的医药材料给祁峰做了一次伤口处理,银霜在里面打下手。   客厅里,沈南瑗和杜聿霖干瞪眼。   杜聿霖嗤讽:“玩大逃杀呢?”   “……”这人反正一开口就能把好感度败光,沈南瑗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少阴阳怪气的。”   杜聿霖凑过去的脸被推开,伸手一捞,把女人困在了自己怀里,“自个瞎胡闹,还有脾气了?刚要不是我及时出现,我就得去巡捕房捞你。”   “不劳驾您,我又没犯事儿,他们抓不了我,再说我还有我舅舅。”   杜聿霖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舅舅一把老骨头了,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沈南瑗被他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戳了笑点,“我舅舅顶多比你大了十几岁,他是老骨头,杜叔叔,你可还好?”   杜聿霖被打趣,磨了磨牙,抱着怀里不安分的女人恼羞成怒,才想要‘教训’,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音。   沈南瑗伺机逃出了他的钳制。   来人是王叔,晃着微圆的身子,进来了。   “小姐……”他欲言又止。   沈南瑗觉得有些愧疚,这几日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她是不会害怕,但是王管家应该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遇着这种事情,难免会紧张担心,尤其是这一大早就把人给吵醒了。   沈南瑗出言安慰道:“王叔,我这儿没事,要不,你再眯会儿?”   不等王管家开口。   沙发上的杜聿霖咧嘴笑了起来,“傻!你也不想想,你舅舅给你用的人,能是普通人嘛!”   王管家干笑了一声,没有否认杜聿霖的话,只朝着沈南瑗点了点头道:“小姐,天还没亮,但我瞅着院子对面的巷子里,总是有人在点烟。”   “知道了。”沈南瑗道,想了一瞬,又说:“谢谢王叔。”   “应该的。”王管家呵呵笑笑,转身出了客厅。   临走前还防贼似的,看着杜聿霖,和沈南瑗道:“小姐,有事叫我。”   “好的,王叔。”   王管家走后,杜聿霖和沈南瑗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医院回来,后面跟的就有尾巴。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吴煦那帮人。   杜聿霖摊开了手,朝她招了招,“瑗儿,有用到我的地方,爷二话不说。”   要放在平日里,沈南瑗一个白眼儿能翻到天上去。   可今儿这出,没他还真唱不下去。   沈南瑗说出了迫在眉睫的两件事情:“祁峰要送走,李伯宏和银霜不会善罢甘休。”   杜聿霖站起身来,一手勾住了沈南瑗的腰,低了头,用自个儿没刮胡子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疼!”杜聿霖的胡子茬比他的脾气还要硬,沈南瑗伸手推了她一把。   杜聿霖这次松开了她,哈哈笑着上楼去了。   沈南瑗知道的,像这种事情,她的运筹帷幄,远不如那个变态杜聿霖。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为了银霜他们的安全,底下的事情,得由杜聿霖那个老手去运作。   更何况,李肃给她的那个匣子,现在也在杜聿霖的手里。   杜聿霖上楼了半个小时,再下来的时候,李伯宏和祁峰已经换上了军装。   “你要把他们带走?”沈南瑗有些明知故问了。   杜聿霖在她的面前打了个响指,自负地笑:“放心,我带走的人,安全我保证。”   沈南瑗不是不相信他,而且左右一思索,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沈南瑗让开了路,她扭头看了眼银霜,哦不,苏映雪。   她也正看着自己,扯了下嘴角:“小姐,我还跟着你。”   沈南瑗和苏映雪一起立在门前,听着杜聿霖的汽车发动了。   吴煦的那帮人,应该是分成了两波,一波仍然留守在朗公馆的门外,另一波跟在杜聿霖的屁股后面走了。   隔了三天,杜聿霖来接她出门转转,美其名曰约个会。   沈南瑗知道肯定是借着约会的借口,说事情来着。   可就算电话不能打,在家里总能说的。   沈南瑗有些不情不愿,可杜聿霖眨着眼睛笑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气了。好像在说——不跟我约会,我可什么都不会说的哦!   好吧!沈南瑗二话没说,就上楼换衣裳去了。   这几日的天气简直暖的不得了,路边的柳树全都抽了芽,柳絮满天飞。   沈南瑗穿了件粉色的衬衣撘了条黑色的背带裤,临出门的时间,还不忘戴了顶黑色带纱的大帽子。   沈南瑗带着苏映雪,跟王管家说了一声,便走向了杜聿霖的汽车。   汽车里除了开车的许副官之外,还有两个男人,一个是正主杜聿霖,另一个帽檐压的很低,微微抬了些头,虽然样子有些陌生,可他冲着沈南瑗后面的苏映雪微微一笑的样子,和李伯宏如出一辙。   沈南瑗的眼睛顿时扫射到了杜聿霖的脸上,意思再明白不过——李伯宏没走?   车子就那么大,坐的人太多,杜聿霖极其不适应。   他摆着手说:“你们都去坐后头的车,这车我自己开。”   沈南瑗才将坐好,这车上的人都被杜聿霖给轰下去了。   所有的人下车之后,杜聿霖即刻跳到了前头,发动汽车。   “去哪儿?”沈南瑗皱着眉头道。   “约会啊!”杜聿霖这么说的时候还吹了记口哨。   “李伯宏……”沈南瑗的问话还没出口,就被杜聿霖打断了:“哦,他乔装术不错。”   “他要留下继续报仇?”   “嗯。”   沈南瑗沉默了。   报仇这个事情,她可以理解。   她留在天京,为的何尝不是这个!   沈南瑗沉默了一路,直到杜聿霖将汽车停在了百货公司的门口。   “逛街?”沈南瑗挺不可思议的,她想开百货公司的事情,目前也就只有朗华知道。   难不成是杜聿霖知道了点什么?   杜聿霖已经下了汽车,走到后面,绅士地替她拉开了车门。   “沈小姐,请!”   沈南瑗一只脚迈了出来,“真的逛街?”   “我来天京,没带多少衣裳。你的眼光不错,替我好好捯饬捯饬。”   说着,杜聿霖支起了自己的臂弯,示意沈南瑗挽过来。   要不是半路出了李伯宏和苏映雪的事情,她这会儿应当天天都在百货公司里泡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如今百货公司就在眼前了,沈南瑗一只手穿过了杜聿霖的臂弯,仰着又细又直的脖颈,道:“走吧,少帅!”   天京的百货商场比泷城的是大了不少,商品琳琅满目,女鞋在一楼,女装在二楼,三楼卖的就是男装了。   沈南瑗拖着杜聿霖打一楼开始逛起,不为了买东西,纯粹就是逛。   可杜聿霖豪啊,指着沈南瑗眼睛扫过的东西,道:“包起来。”   营业员还没弄懂包哪个,就听杜聿霖又说:“全部。”   话音不过才落,有闪光灯亮起。   一个小报记者一样的男人,连续按了好几下快门,直到许副官指着他大喝,才不情不愿地收起了相机。   沈南瑗下意识遮挡了一下眼睛,没好气地说:“看吧,明日一定得上头条,阔气少帅为了红颜一掷千金。”   杜聿霖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以为意地道:“这算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泷城的矿产多!”   沈南瑗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今日的杜聿霖与往常很是不一样。   往常,他顶多霸道。   可今日的表现像极了暴发户。   只一个迟疑的时间,杜聿霖就知道沈南瑗应该懂得了他的意思。   他朝她眨了眨眼睛,手指一指那边的女鞋,又道:“那边的,也全部包起来。”   转而又低了头,温柔地说:“走吧,亲爱的,咱们上楼。”   沈南瑗明知这是一出戏,自然会很好地配合。   虽说,她还弄不清楚,杜聿霖做这出戏的具体原因。   不过想来就是为了麻痹别人吧!   就是这个别人的范围有很多,比如跟了他们很久的吴煦,以及龙家,或者是张将军?   沈南瑗一时也分辨不清楚,就稀里糊涂地跟着杜聿霖上了二楼。   二楼的服装看起来十分华丽,翻一翻吊牌,果然价格不菲。   顾客不多,三三俩俩。   沈南瑗一眼就相中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手都还没有指过去。   远远地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很是开心地和后面的男人说:“龙少,你看那件黄色的裙子多漂亮!”   若换了旁人,沈南瑗笑笑就走开了。   可女人那句“龙少”,吸引了她的注意。   龙家的?   而且女人也很熟悉,居然是顾歆儿。   ——   沈南瑗回头看了眼杜聿霖。   杜聿霖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狭长的眼尾一挑,眼里的锋芒显露,意思是……怂恿?   总之,沈南瑗是相信杜聿霖那个变态没安什么好心的。   只不过,这个没安好心,很明显针对的不是她。   这是逮住了龙家的人,先让她撒一撒气?   啊,真的,憋屈了好多天的气,也是该撒一撒了。   既然沈南瑗已经理会了杜聿霖的意思,她离的更近,一扭脸点着那黄色的连衣裙,还有其他几件衣服道:“这些全部都要。”   顾歆儿眼睁睁地看着黄色的裙子从衣架上取了下来,“怎么了?”   “哦,那位小姐已经买下了。”   顾歆儿失望的不得了,转头看了眼龙浩泽,“是谁买下的?”   营业员指了指另一边。   顾歆儿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这时候才看见被衣服遮挡住的沈南瑗,还有她身后,如保驾护航一般的杜聿霖。   那还是杜聿霖?!   她错愕了片刻,怎么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能陪着女人逛街,甚至散发柔和神采的是那个铁血残忍的冷酷阎王。   而这样的杜聿霖无疑更吸引目光。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从泷城离开,或许,或许她就应该是站在她身边的女人!   一种那个沈南瑗什么都要和自己抢的念头,忽然就袭上了心头。   顾歆儿的脸色僵了一下,这才退后一步,挽住了龙浩泽的胳膊,亲热地道:“龙少,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泷城的少帅……他身边的那位女士啊,怎么说呢!原先是少帅的嫂子,可现在她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可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这下子,无数双眼睛聚集到了沈南瑗和杜聿霖的身上。   沈南瑗一点都不慌乱,反倒是看着顾歆儿浅笑道:“顾小姐这话说的可不对,若是论婚约的话,你才应该是杜少帅的嫂子,我算哪根葱啊!”   她转了话风,故意装作没看见顾歆儿那张憋的通红的脸,面向她一旁的男人,笑眯眯道:“这位龙少是吧!我姓沈,沈南瑗。”   这是龙浩泽第一次见到这个连他爸都晓得名号的女人。   听说就是这个女人一夜之间让龙家折了二十几人。   当然,那二十几人肯定不是死于她之手。   但□□,明摆着和龙家作对的勇气,还是不容小觑的。   看起来模样倒是不错,可眼睛实在是太亮,这种女人可不像他身边这个有胸无脑的顾歆儿,娇滴滴的只会撒娇。   女人太过聪明了,只会给男人惹事。   龙浩泽自恃过高,直接略过了沈南瑗,和她身后的杜聿霖打招呼:“杜少帅,好巧啊。”   杜聿霖似没有听到,转身对营业员说:“包好了吗?包好了,让人全部送到朗公馆。”   这就又朝沈南瑗一伸手道:“走吧,咱们去三楼。”   杜聿霖领着沈南瑗一转身上了三楼,看也没看后头那俩人会是什么脸色。   沈南瑗碰了碰他:“做人要大度,人家和你打招呼呢!”   “是吗?我很小气的。”   杜少帅面不改色地又道:“他算什么东西!居然敢给你脸色。”   沈南瑗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心里头直乐。   紧跟着,杜聿霖带着沈南瑗快把半个百货商场都搬走了。   “哇,那个就是泷城来的少帅啊,怪不得呢,家里有矿!”   “是啊,是啊,恐怕全天京都找不到这么阔气的吧!”   “谁说的,龙家、鹿家可是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朗家,也很有钱。”   “你们不懂,世家的人口众多规矩也多,还真不如下面的土皇帝过的舒坦。”   这一句又一句的议论声传到了龙浩泽的耳里,怪没面的。   可他心知,就是争一时的长短,也不该是这种没格调的争法。   他冷着脸将顾歆儿送回了住处,即刻便回到了龙公馆。   龙二爷才将午睡起来,提着自己养的鹦鹉,慢悠悠地走到了客厅。   一眼就看见龙浩泽脸色阴郁地坐在那里,问:“出什么事情了?”   他爸的声音一响起来,龙浩泽便意识到自己不该把怒火带到他爸的面前来,他转而扯了下嘴角,笑:“爸,你说那泷城,当真是铁板一块,无懈可击吗?”   龙二爷哼笑了一下,将鹦鹉交给了下人,才道:“你啊,你啊,还是太年轻喽!”   龙浩泽不解他爸的意思,皱了下眉头。   龙二爷拎着自己的紫砂茶壶,倒了盏茶,茶香四溢。   递了盏茶给亲儿子的同时,才教训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懈可击的,即使咱们龙家也是一样。”   龙浩泽接了茶盏,凝神思索了很久,似乎是想通了,“谢谢爸!”   这一边的父子俩谈论的是杜家的话题。   另一边的母女俩,说的事情也绕不开杜家去。   龙浩泽送顾歆儿回住处的时间,顾红梅还没有回转。   顾歆儿等到天黑,听见大门口响起了汽车鸣笛的声音,亲自跑出去开门。   她一见着顾红梅的身影,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顾红梅也就是今早出门,才一天没见着女儿而已,心知一定是白日里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轻拍了顾歆儿的后背,道:“好了,有什么话,等进屋去,一五一十地跟姆妈讲。”   母女两个携手上楼。   顾红梅打开了浴头,往浴缸里放热水。   她一面取下头上那些繁复的头饰,一面听女儿讲述今天的事情。   无非是在说那个沈南瑗有多么的嚣张可气,还有那个杜聿霖有多么的大方一掷千金。   顾红梅一个字都没有落下地听完后,叹了口气,“歆儿啊,这么点刺激你就受不了了?”   顾歆儿噘着嘴,不吭声。   她也恨自己没出息,可心里那点子意难平,折腾的她坐立难安,憋闷难以。   顾红梅嬉笑一般,点了点她的嘴唇,又道:“泷城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姆妈也不骗你,那杜聿霖根本就不是个好归宿。不瞒你说,姆妈啊,现在庆幸都来不及!”   顾歆儿惊愕了片刻,“姆妈,是张将军……”   “嘘!”顾红梅冷笑,“总之啊,姆妈和你受过的屈辱,肯定能一一都讨回来的。”   顾歆儿也说不好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她呆呆地愣了会神,任由她姆妈将她揽在了怀里。   “听姆妈的,好好的笼络住龙少爷。”   “嗯。”顾歆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   “一先争破眼,六聚斗成花!”   杜聿霖下棋也和他这个人一样,霸道。   一个黑子下落,即成功破坏掉了沈南瑗的布局。   带上这次,沈南瑗已经输第三回 了。   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回回杀的沈南瑗没有还手之力。   起初,沈南瑗还报着学习的心情。   现在输红了眼。   她愤愤地道:“不来了,不来了。”   下棋本来就是沈南瑗的提议,杜聿霖只是配合,哄她开心。   她不乐意玩是刚好。   杜聿霖也放下了手边的棋子,扯了她的手道:“这下棋就跟打仗一样,瑗儿,你很聪慧,可毕竟没有真正的掌过兵,下不过我,不丢人!”   沈南瑗用另一只手拍打了他的手背,不快地道:“别嘚瑟!”   杜聿霖还真不用嘚瑟,他四岁就开始下围棋,棋艺,自然不是沈南瑗那个半桶水能比的。   他动手将黑子和白子,分别放进了棋坛里。   只余了两个黑子在中间,跟沈南瑗道:“瞧见没,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那周边的那群白子呢?”   “以张将军和龙家为首!其余的都是一群喽啰!”   沈南瑗似是不解地看他一眼,“我和龙家是有仇,非报不可。你呢?”   “我杜家在张将军的眼里就是一块儿肥肉,与其等着被人一口口吃掉,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杜聿霖丝毫没有隐瞒地说。   “你和我说这些,是要正式和我结盟喽?”   杜聿霖笑笑地看着她:“瑗儿,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我本就是一体,为何还要分的如此清楚?”   像这样的话,兴许是杜聿霖说的多了,沈南瑗听的也多了,没一点感觉,甚至她连反驳都没有反驳,紧跟着就问道:“那你说,他们要对付咱们,会怎么办呢?”   “我要是那个龙浩泽,一定会想方设法先让我爸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这招叫釜底抽薪,先断了我这个少帅的后援,让我成个光杆司令,然后击破泷城只需搞垮了我爹。”   杜聿霖挑了下眉,笑嘻嘻地说:“观那个龙浩泽的面相,不傻,还卑鄙。恐怕,这会儿我俩成双入对的照片,已经到了我爸的手里。”   沈南瑗听他说的轻松,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很复杂的情绪。   她的世界观和这儿的女人不一样,她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只见杜聿霖没脸没皮地眨了下眼睛,又说:“刚好,做别人儿子的总不好亲自气死了父亲,这就有龙家代劳了。”   杜聿霖也不知到底是谁肚子里的蛔虫,简直料事如神。   几乎是与此同时,远在泷城的杜督军,气愤地将一沓子的照片扔在了地上。   副官小心翼翼地相劝:“督军,还请当心身体。”   “逆子!”   杜督军拍着桌子,大声吼道。   他原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只是一直没往那方面联想。现在想起来,那混小子一定是早就动了心思想抢他大哥的媳妇。   副官惯会看人脸色,这会子见督军的脸色红了又黑,问道:“那督军现在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杜督军眼刀横飞,可他不糊涂。   心想着,逆子就算是再混蛋,自个儿也不能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父子三人的事情,还是关起门来说。   毕竟这个时候,那逆子如同身陷囫囵,自个儿这个爹断不能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这事儿,不许让大少知道。”杜督军沉声道,   副官一凛:“是!督军!”   --------------------------------------------------------------------------------   作者有话要说:  嗯,随机红包   推基友殊星的《被我写死的前男友回来了》,很不错哒   新书签售会上,乔桥被人盯上了。   他拿着新书似笑非笑道:“听说这本小说取自一个真实的故事?”   “听说,乔小姐的初恋最后死在了英国?”   句句平常,没啥毛病。   只是不巧的是,他是那个初恋。   她把他写死在书里了。 第74章 胡编乱造 ...   当月的二八, 是婚嫁吉日。   在那之前,鹿家一改低调做派, 这次长孙鹿鹤峤与匡家千金喜结连理, 置办得快是满城皆知的大喜事。   而提到鹿家就不得不说天京的四大世家, 龙、鹿、颜、倪, 鹿家屈居第二。经历过动荡, 与新旧交替,在诸多世家名门走向没落之际, 这四家仍能牢牢占稳一席之地,可谓是各有各的本事。   也独独鹿家独善其身, 任风雨飘摇兮, 始终屹立不倒。之前如何, 之后也是如何,虽屈居第二, 却没有人敢小觑实力。   而鹿家的办事效率也奇快, 在匡珍珠到后未多久, 聘礼就下到了泷城匡家。   一桩好事,耐不得时间磋磨。   礼数做足之后, 摒弃时下学洋派的订婚步骤,是直接定了吉日办起酒席。   到了二十七, 也就是匡珍珠出嫁前一天。   沈南瑗接了匡珍珠邀约到酒店里作陪。听说是先在天京办, 之后回门去泷城再办一场。   实在是两边距离隔得有些远,就不让亲戚们来回倒腾,只派人去接了匡珍珠的父母过来。也一块入住在酒店。   沈南瑗来的时候见到了匡部长, 头发都白了大半。   整个人都只会吹胡子瞪眼了,拄着拐杖的手也一直抖抖抖,都还不如鹿老太爷健朗了。   对此匡夫人就一个字的评价,‘作’,现如今中风坐在轮椅上,再有心折腾都折腾不起来了。还得看匡夫人脸色。   “我妈刀子嘴豆腐心,私下里可心疼我爸,就是气也是气匡傲西做的那些事,连我爸一块迁怒的。”匡珍珠附在沈南瑗耳边说。   相当于告诉沈南瑗,现在的匡部长就是纸糊的老虎,咬不着人了。匡傲西自个把自个的前途毁了,也是自作自受。   沈南瑗笑笑,不好接。   “反正我妈可感谢你,我也是,真的,如果不是你,我跟鹤峤哥哥也不能这么顺利就走到一起。我妈说了,她是认你这个干闺女,往后我在天京也能照应你一二。总之,别什么事儿自己一个撑着,你舅舅是个男人不一定细致,你还有姐姐,还有干妈。”   匡珍珠的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动情处还略略红了眼眶。   沈南瑗无声地抱住了她,怎会不明白匡夫人和珍珠的好意,这世道糟心,可还是有人能温暖心窝。   入了夜,沈南瑗和匡珍珠躺在了一个被窝里头,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而沈南瑗是觉得时间流逝得快。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人了,我脑子里还印着咱们第一次在你家见面的情景,就好像是昨天一样。”   “是啊,当时我就在想,是谁呢,戴着珍珠耳坠子跟我一样好看的。”   沈南瑗也想起了那会儿的情景,被她一说逗了笑,“是是是,当时看到珍珠姐就觉得是个周身散发白光的小仙女。”   匡珍珠直接挠了她的咯吱窝来抗议她的不正经,两人互相挠起了痒痒,笑闹作一团。   “娉婷要考试走不开,不然,咱们仨就能聚聚了。”   “等她考过来,有的是机会呢。”   “真好。”匡珍珠闹累了,躺在床面上,看着房顶放空。   她明天出嫁,那可就是新妇了,哪还有姑娘家这般畅快的时候。   闹停下来,沈南瑗撑起胳膊好奇问,“鹿府的规矩多不多?”   “大户人家都差不多吧,鹿家稍微多了一丢,不多老太爷还有大老爷和夫人都比较开明,用老祖宗的话,有容乃大,对西方事物还有新派的东西有了解,不过不大喜欢。但不会因此去对小辈们作要求。”   沈南瑗闻言点了点头。   “而且啊,鹤鸣如果买了什么西洋玩意儿,回头老爷子就给他讲论语四书五经。”匡珍珠笑着给她讲小八卦。   沈南瑗也不由跟着笑,鹿家的这位老太爷也十分可爱。   她觉得匡珍珠的喜欢和等待很值得,这样全心全意地去做一件事,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鹿家的事,脸上神情飞扬,仿佛那一份幸福快乐她也能感受到。   “我看鹿大哥是怕夜长梦多,才这么着急把你娶回家的。”   “是接下来的日子都有相冲,长辈们才做主定了的。还说我呢,我都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和杜聿霖那厮搅和到一起去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匡珍珠也是机灵想起来,一想起来就炸了。   沈南瑗被她点着脑门,“这事能是我愿意的啊,我巴不得离那兄弟俩越远越好。”   匡珍珠一噎,想到了眼下的局面。“……也是,你都逃来天京了,谁能想杜聿霖也来了,居然这么缠上了。”   杜聿霖的高调,真的是恨不得闹得满城皆知。   给沈南瑗身上贴他的专属标签,狼子野心!   “反正那人不是良配,这天京也不是那土霸王能说了算的,回头我给你物色物色,必须得是不骄不躁踏踏实实,家世好,还能对你好的!”   “你这说的人有点耳熟啊,不就是鹿大哥么,可人让你给找去了。”沈南瑗故意闹她。   匡珍珠这么久了还是一点没改,一提鹿鹤峤就脸红。   这一夜,姐妹俩光是说悄悄话,就说了半宿。   到了凌晨四点,匡珍珠就起来了,婆子要来开脸梳妆。沈南瑗睡眠浅,也跟着起来,再一看匡珍珠浮肿的眼睛,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没睡过。   匡珍珠也自个照了镜子,猛地捧住了脸,“南瑗,这可怎么办啊!”   “别急别急,去酒店冰窖取点冰块,还有我来给你化妆吧……”   这一天就手忙脚乱地拉开了序幕,虽是如此,可每个人脸上都情不自禁扬起幸福快乐的笑容。   等交代差不多时候,沈南瑗就悄声退了出去。   她记着以前结婚有讲究,像她这样父母双亡,是不能入的。哪怕匡家说了不在意,嘱了她送嫁她也没接,找了福寿双全的婆子送,自个躲了一旁看。   沈南瑗装束简单,白衬衣,浅咖马甲和西裤,清爽利落。眉宇间的英气颇是引人注目,在大家伙议论纷纷时,有人叫出了她名字,她回头看了眼笑笑,比了个嘘的手势。   一点都不喧宾夺主,十分可爱,也十分博人好感。   哪像报纸上说得那样粗鄙蛮横。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没断,有八卦鹿家大少和新媳妇的结识过程的,也有八卦来宾身份的以及鹿家这次反常的高调。   沈南瑗今儿什么心思都没有,就想着高高兴兴看匡珍珠嫁得良人。   婚礼是遵循古礼,传统礼制,繁复热闹,让沈南瑗这个穿越来的大开眼界,看得极是尽兴。   跟着宾客群挤来挤去,最后占了个视野极佳的,能看到两个人拜堂。   鹿鹤鸣就瞧着她削尖脑袋往里头钻,颇觉得好笑,伸了胳膊替她隔开了拥堵的人群,“看人家结婚,你怎么比人家结婚的还激动兴奋的?”   沈南瑗得了便利,正好挨着匡珍珠还挺近,兴奋地挥了挥小手,一面回应鹿鹤鸣,“我这是替珍珠姐开心,你还能管那么宽呢!”   好心替她围护的鹿鹤鸣还落得个多管闲事,反把自己给气乐了,不过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继续给人当人肉垫子,由着沈南瑗占前头看个高兴,嘴角也不自主跟着咧着了。   这一幕正正好落到了主位上的老太爷眼里,更是乐得眉开眼笑。   不愧是他的好孙子,眼光独到,还机灵,这么快就跟这白家小丫头混到了一块去,好,非常好!   “爹,你刚说鹤鸣什么?”鹿大爷站在鹿太爷边上,周边声音太吵,并没有大听清楚。   鹿太爷招了他到近前,在他耳朵旁说了一通,很快鹿大爷的目光也溜达到鹿鹤鸣跟沈南瑗那边,像是思量。   鹿鹤鸣可不知,傻呵呵地冲他爹招手。   鹿大爷由此更确定了,回头就跟鹿太爷道:“这事成!咱家还能再添桩喜事儿!”   沈南瑗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鹿鹤鸣就嫌弃地退开了,他有洁癖。   刚好拜堂也结束了,接下来该是敬酒。   沈南瑗一把推开他,就去找舅舅朗华了。鹿鹤鸣则回了男宾席,跟两条直线似的岔开了。   压根不知道两人的姻缘红线即将被拧到一块去。   ——   夜色四合。   鹿家那吹吹打打热闹上了一天。   龙家也送去了礼,不过,还有龙浩康的丧事在,便没有上门亲自道贺。   实际,鹿龙两家关系也没交好到那份上,不过是走个场面。   龙家的书房里。   灯火通明。   龙浩泽坐在真皮沙发上,斜对着书桌后坐着的男人,“鹿家这次的婚宴办得可是风光,半个天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去了。”   平时不显山露水,一露就露了这么大个场面,颇让人意想不到。   “鹿家秉性低调,不过长孙大婚,也合乎情理。”   “原本是咱们压着朗家打,朗四和沈南瑗关系匪浅,沈南瑗和鹿家新妇情同姐妹,这兜兜转转,莫是要生变数了。”龙浩泽沉吟开口。   龙二爷亦转作沉思,这点他不是没想到。   甚至也不作侥幸想,若有朝一日鹿家插手其中,虎视眈眈的政敌,被一直压制又蠢蠢欲动的朗家,复仇而来的沈南瑗……这些人,究竟会造成什么影响,尚不可知。   唯一知道的,便是心底动的那个念头就势在必行了。   “泷城那边你抓紧着点。还有,玩女人可以,别什么女人都玩,掉身价。”   “父亲放心,不过是一颗棋子,等她完成了自己使命,就……”龙浩泽冷笑着比了个手势,划拉下脖子,意思明显。   也无比冷酷。   ——   又过了两天,淅淅沥沥的雨应景的下了好一阵。   今儿难得露了个晴好,宜好友小聚,赏春踏青。   城南鹿府。   鹿鹤峤和匡珍珠的院子,偏厅的红木茶几上左右各摆了一本证书。   左边是描金鸾凤金纸的鸳书,也就是八字帖,右边就是鹿鹤峤跟匡珍珠的结婚证。   这是匡珍珠应沈南瑗的要求拿出来给她掌掌眼的。   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此证!   “这以后就是合法夫妻了呐。”沈南瑗捧着瞧,这誓词委实美好,可比后来的红本本还招人动心思。   等等,她动哪门子心思?!   沈南瑗被自己的想法囧到,把‘结婚证’还了回去,“要紧东西,得去收好咯。”   匡珍珠笑,“穷紧张的。”   沈南瑗转口就扯开了问,“老太爷可有催你们快点儿,给他赶紧的生个大胖曾孙子?”   “就晓得打趣我,你呢,我没记错,你今年也有十六了?”   “我还小呢!”沈南瑗厚着脸皮说的,得亏占了原主年纪小的便宜。   再说了,她都没去外面的世界浪一浪,怎么可能就被婚姻给困住!   可匡珍珠瞧她,就是一副对感情还没开窍的样子,想着老太爷私下找她谈话的内容,正犹豫要怎么说呢。外面就进来个人。   “我大哥在么?”声音清脆,透着股利落劲儿。   沈南瑗看了过去,来的姑娘长发飘飘,和匡珍珠年纪相仿。不过旗袍素雅,外罩了一件檀色的针织开衫,和匡珍珠的美艳相比,带着一股清傲。   鹿家孩子多,她认不全,不过叫鹿鹤峤大哥,那就是小姑子了。   在沈南瑗打量她的同时,鹿静雯的视线也从沈南瑗的身上过了过,并没停留。   “你大哥有事外出了。”匡珍珠有些意外鹿静雯会找来,“可是有要紧事么,要不我帮你传个口讯。”   “哦,不用了,等大哥回来再说吧。”语气有些冷淡,说完就从苑子离开了。   嗬,这小姑子十分高冷啊。   沈南瑗心里想,嘴上又问,“都不管你问声嫂子好的么?”   “啊有么?”匡珍珠一脸迷糊的反问,再看沈南瑗摇头,连忙道,“嗳不是,静雯性子冷清的,之前有叫的,可能事儿急?”   沈南瑗心想,瞧着可不像是急事儿的样子。   “静雯在报社工作的,笔杆子可厉害。”匡珍珠吹捧起自家小姑子不遗余力,“鹤峤哥哥夸过她文采好,要是男儿身,前途更不一般。”   “是么。”   “嗯,个性挺要强的,抢新闻什么的都跑在第一线,凭着自个在报圈闯出的名堂。”匡珍珠给予肯定过后,凑近了跟沈南瑗小声八卦,“听说是二爷去乡下祭祖的时候路上抱回的,鹿家女孩子少,二爷跟二夫人都很疼她。”   “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嘛。”匡珍珠没明白她这大惊小怪,补了一句。   沈南瑗捧住了匡珍珠的脸,面对面毫不掩饰自己的忧心,“我的好姐姐,你现在是恋爱脑啊,这么大的危机你感觉不到吗?”   “什么危机?”   “小姑子难缠,你这碰到的,十有八九是成精的!”   匡珍珠见沈南瑗认真,也不由跟着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不会吧……”   沈南瑗:“……”确实是她直觉来着,再看匡珍珠揉搓鸡皮疙瘩,僵持了一会儿,叹了气道,“反正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自己且留个心眼儿就成。”   匡珍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沈南瑗交代完,一看她那懵样儿又不由笑起来,故意又揉了两把她脸蛋儿,“这脸跟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真好摸。”   “小流氓!”匡珍珠被气笑了,作势要开揍。   沈南瑗哪能干站着让她逮住,灵活矮过了身子,“我还有事忙呢,不跟你玩了。”正说着,就没顾跟前,跟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瞬间就弹开了。   “嗳,当心!”鹿鹤鸣也没想到,自己来找大哥,竟撞见了沈南瑗,那一触既离的感觉,惹的他心头狂跳。   沈南瑗连忙道,“对不住了,鹿二少,我没看见!”   一边说着,就冲匡珍珠嘚瑟地飞吻了个,跑了。   鹿鹤鸣定定站在房门口,看着那道背影在视野里消失,仿佛那股子馨香还在,心里却添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匡珍珠意味深长,促狭的眼。   “嫂子。”鹿鹤鸣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尽管知道沈南瑗是有人惦记的,可他还是怦然心动。   匡珍珠看自己小叔子的表情,乐不可支地想,要是她和沈南瑗能从好姐妹变成好妯娌的话,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   沈南瑗不知自己的好姐妹心里想什么。   反正,鹿家的婚礼仅仅是她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   婚礼一过去,她就开始了正儿八经的忙碌生活。   浦西的百货商店,已经正式进入了筹备期。   沈南瑗早就有了自己的详细计划,要想百货商店有特色,就必须要有她自己的服装品牌。   她和吴娉婷、匡珍珠也早就商量过了,要在天京开一个更大的NY。   不过这一次,因为龙家的缘故,就不带她俩入伙了。   为了NY能够顺利出壳,沈南瑗这几日一直在拜访那些老的裁缝铺子,想要找到更多手艺精湛的绣娘。   前两日寻了几个,沈南瑗开出的价格不错,那些绣娘欣然答应来给她做工。   可到了今日,该见面培训的时间,那些个说好的绣娘,竟一个都没有来。   苏映雪站在NY绣房的门口,四处张望,过了很久,似乎是死心了,一回头跟沈南瑗道:“小姐,那些人八成是都不会来了。若是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可一共八个绣娘,全都没来,说巧合都不一定会有人相信。”   沈南瑗岂会不知这点,说白了,就是有人捣鬼呗!   而说起这个捣鬼的人,虽说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她想那人多半姓龙。   龙家肯定是觉察到了她的企图,从而捣鬼。   像这种小人行径,果然和他们家很配。   沈南瑗凝神思索,拿了手包道:“走吧!”   “那我们怎么办?”苏映雪焦虑地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南瑗上了汽车。   沈南瑗并不觉得乐观,虽然朗家有贸易公司,不缺那些个洋品牌。   可如果百货商场没有核心竞争力,那和城中其余的百货商场也没有什么区别,难不成光打价格战?   沈南瑗从绣房回来,就一直呆坐在沙发上面。   没穿书前,她也遇到过类似这样的情况,就是说好了要给杂志拍照片的模特被别人挖了墙角,解决的办法莫过于找人救场。   沈南瑗已经命人重新寻找绣娘的人选了,这次找的不是那些小有名气的绣娘,而是寻常人家擅长女红的姑娘。   可是苏映雪道:“小姐,这总不能挨个人家问吧?”   沈南瑗想了下说:“这附近有人养桑蚕吗?”   苏映雪和她都是外地来的,说起来对天京的了解还真是不多。   王管家拢着手,思索了片刻,插嘴:“小姐,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朗家在郊区有一个农庄,我好像听四爷提起过,一个庄子就是专门养桑蚕的。”   沈南瑗惊喜:“王叔,太好了!”   这是什么啊?   这是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又开了一扇窗。(正经脸jpg)   既然是朗家的农庄,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这是瞬间解决了沈南瑗的燃眉之急。   接下来,就是去农庄一趟,挑上几个干活又麻利又好的农家姑娘了。   沈南瑗这厢准备农庄一日游,还没出门呢,就被杜聿霖堵在了家里。   朗华基本上两天才会回一次朗公馆。   说起来,那个杜聿霖似乎是专程挑了朗华不在的时间,一来一个准儿。   沈南瑗看见他的时候,没有说话,可那双灵动的眼睛分明在说了——你又来干什么?   杜聿霖一手叉着腰,怪没好气地问她:“你要去哪儿?”   沈南瑗是先翻了一个白眼后,才说的话:“管你什么事?”   “哦,我就是来问问有没有什么用的上我的地方!”   “没有。”   沈南瑗秉承了用完就扔、用了现拿的原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示好。   杜聿霖挑着他那好看的过分的眼睛,啧啧了两声,也不跟她磨嘴皮子了,一矮身,钻进了她的汽车。   沈南瑗气的跺脚,“杜聿霖,你还要不要脸了?”   少女的声音清越,一下子能传出去老远。   许副官听的后背一凛,心里直发毛——啊啊啊,也就沈小姐敢这么说少帅了。   还别说,天下的男人都有一大爱好,那就是…贱啊!   杜聿霖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了许副官心里贱男人的代表。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是的,他不开车。   他今儿不用应付军政府那些庸才,她要带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沈南瑗思付着,这块狗皮膏药,今儿是甩不掉了。   她气呼呼地上了车,一脚刹车踩到了底,直接往城外的方向飙。   杜聿霖淡淡地问:“出城?”   “嗯。”沈南瑗闷声答。   “办事?”   “嗯。”   “嫌我碍事?”   沈南瑗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杜聿霖悻悻地闭嘴了。   他是贱来着,没话找话,可也有个限度。   杜聿霖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了:“唉,你这些把戏都是从哪儿学的?别拿乡下奇遇来搪塞我!”   这个问题,他忍了许久。   他派人去过岭南,打听回来的消息,任谁分析岭南那儿的沈南瑗,都绝对不是眼前这样的。   他不会否认她的聪慧,可聪慧也不代表做什么都一眼即会,甚至有些,她连见都没有见过。   讲真,沈南瑗也等了许久,才等来杜聿霖关于她身份的问题。   说辞,是她老早就想过的。   沈南瑗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狡黠,一本正经地压低了声音:“少帅,借尸还魂,你听过吗?”   时人没几个不迷信的。   毕竟科学还不发达,一切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事物,还不是很多。   果然,杜聿霖愣怔了一下,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了,就是没想过,她说的这一个。   沈南瑗见果真吓住了他,心里忍不住高兴。   对,就是这样,最好吓得他从此对她退避三舍。   可杜少帅毕竟是进过大世面的,他愣怔了过后,冷笑道:“借尸还魂?那你且说说自己没还魂之前是何方人士,年岁几何?”   这好说啊,都是打好了腹稿的。   沈南瑗娓娓道来:“我啊,是岭南镇上的老叟,高寿,死的时候享年八十八!就我死那天,咳咳!”她故意咳嗽了两声:“那丫头不知道为什么发起了高烧,我在天上飘啊飘,瞅见一个空档,就进去了。”   她说的玄乎的很,比那个《聊斋志异》上的故事都精彩的多。   瞥一眼杜聿霖的表情……还是那句话,少帅毕竟是少帅,既没有表示惊吓,也没有表示惊讶,一脸的麻木不仁面无表情。   沈南瑗忍不住心想,难道他就不膈应嘛!她说自己前世可是个咳咳咳的老头子。   沈南瑗一时摸不透杜聿霖怎么想,总之,这后头的路,她的耳朵当真好受了许多。   一个小时之后,沈南瑗就到了朗家的农庄。   大老远就看见了村口的一棵老桑树,桑树旁还有一个石碑,上书一个“朗”字。   沈南瑗将汽车停在了老桑树的旁边,准备步行进村。   朗家在此有一座老宅,还有老家人在此看守。   沈南瑗为了行事方便,来前给朗逸行打了个电话。   今儿可是礼拜日,她知道朗逸行不用去学校。   虽说因着和龙浩帅飙车的事情,他已经被禁足了好多天。   可朗逸行要是会老老实实的被禁足,他也就不叫朗逸行了。   那边的朗逸行可能是真憋的狠了,一接到她这通电话,简直就像逮到了救命的稻草。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理由和法子,竟比沈南瑗还先到。   刚拐进了农庄,沈南瑗按照王管家说的路线,还没有找到朗家的老宅,就瞧见了站在土路中间,像只招财猫似的冲她招手的朗逸行。   “妹妹,你是爬来的吗?”   朗逸行大声地说完,才看见了沈南瑗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   朗逸行没有见过杜聿霖,不由地一皱眉头,等沈南瑗走到了跟前儿,扯了她的胳膊,拉到了近前,悄声道:“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能跟陌生的男人一道呢!”   “我认识他!”沈南瑗纯粹是就着他的话反驳。   “不是爸爸叔叔舅舅哥哥弟弟,所有的男人都是陌生男人,你可知晓?”朗逸行气的直想跺脚。   再瞥一眼杜聿霖,声音压的很低可语气不好:“他看起来比我都老……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什么时间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他都骗你什么了?有没有说你长的真好看,为你神魂颠倒?我跟你说,这都是骗人的。”   沈南瑗听的只想笑,可她往后瞥了眼杜聿霖明显发黑的脸色,扯了朗逸行的胳膊,道:“三哥,来,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泷城来的杜少帅!”   转脸又冲杜聿霖道:“这位是朗家的三公子,我三哥。”   沈南瑗故意强调了她和朗逸行的关系,这是深怕杜聿霖那个变态心情不好,迁怒到朗逸行的身上。   杜聿霖的心情确实不好,他又不傻,什么八十八的老叟,编的比唱的还溜,这是敷衍升了级,玩新式的了。   这还不算,他说怎么看着朗逸行这小子眼熟。   那日,他刚到天京,就瞧见了小东西和人飙车,第二天连报纸都登了他们的照片,他可是看见了那照片上就是朗逸行这小子熊抱了她。   什么鬼的三哥!   别以为他算不好这个帐,这两人可没一丁点的血缘关系。   杜聿霖的脸色并没有因着沈南瑗的介绍而转好。   那一边,朗逸行一听说杜聿霖的名字,眉头皱的可更深了。   他虽没有见过杜聿霖的人,可名讳是真听过。   就前几日,他大伯还和四叔提起过,就是问沈南瑗和杜聿霖到底是什么关系来着!   他是自打那日飙车,就知道了他这个妹妹不是一般人。   可一深入的了解之后,就更觉得他这妹妹不一般了。   和督军的儿子订过婚,这还不算厉害。   关键婚约还解除了,这才叫厉害。   更厉害的是,督军的另一个儿子又追到天京来了。   朗逸行看着杜聿霖的眼神变了又变,这才和他打了声招呼,“杜少帅,久仰大名。”   这句话,可是一点都不作假。   杜聿霖生气归生气,沈南瑗的眼睛一瞪过来,他还是扯了下嘴角道:“朗公子,你好!”   就是笑容有些僵,那眼神还透着寒气,惊了朗逸行一跳。   还是沈南瑗打破了这略显尴尬和莫名紧张的气氛。   她道:“还有多远?”   朗逸行赶紧接话:“哦,不远了,就在前面,你们跟我走。”   说罢,他转了身,走在前面引路。   确实没有多远,这条土路走到尽头。   沈南瑗就瞧见了一座灰砖黑瓦的大宅院,大门是朱色漆制的,想来是前几年重新上过漆,颜色看起来极为亮眼,一点也不似这宅院透着一股子无法言说的沧桑。   门口还立着一位老家人,看见朗逸行便行礼道:“东家少爷,我按照少爷的吩咐,已经把庄子里会女红的好手,都叫来了,一共十六个,全部在院子里候着呢!”   别看朗逸行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办起正事来还是很靠谱的。   沈南瑗欣喜地看了看他。   朗逸行得意地道:“就这点小事,你不用夸我!”   沈南瑗:“夸还是要夸的!”   杜聿霖听的很不爽,那小子就办了点小事,就有了夸赞,怎么到他这儿,什么都没有呢!   这区别待遇大的,难道她良心就不会疼吗?   杜聿霖默不作声,他这是把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记在心上了,等会儿,对,就是等没人的时候,他得好好和那个“八十八岁的老叟”算一算这胡编乱造的帐。   当他是什么人了!   杜聿霖一时想气,一时又想笑。   沈南瑗心里只想着怎么考一考这些绣娘,压根儿就没有留意身后的杜聿霖。   她跟着朗逸行进了院子,果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些神色各异的女子。   这些女子,有些看起来已婚,有些看起来还很是年轻。   沈南瑗走到了院子的正中,和这些人道:“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我来这儿的目的,我长话短说,我想要的是手艺精湛,且能够离家跟着我去城里的。若是有人不愿意离家,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她的话音落下,院子里的人们便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没一会儿,她们就推举出了一个代表,那姑娘穿着酱红色的褂子,往前站了一步问道:“我们想知道这个薪酬!”   沈南瑗道:“哦,管吃管住,一月我给你们十块钱的底薪,余下的就看你们的手艺了,多劳多得,手艺好的工资高。而且每月可以休息两天。”   “十块钱呢!”   “这么多!”   院子里的女人们又议论开了,先前想走的那几个,顿时犹豫不决了起来。   沈南瑗看着她们热情高涨,淡淡地笑着道:“这雇佣啊,都得你情我愿。你们都想好了,要想跟着我干,就得拿出真本事来,我这儿有个东西,要说难也不难,可肯定不简单,我给大家半天的时间,绣好了拿给我瞧,过关的,我才会录用。”   说着,她从手包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画样。   这是她拿铅笔画的一只飞天的凤凰,可没有上色,她要考的不仅仅是这些人的绣工,还有配色。   在她看来,一个好的绣娘,不止得有好的手艺,还得具备一定的审美能力。   彩色的丝线也是她提早准备好的,后面才来的苏映雪,和老家人一起,将这些丝线分给了那些人。   沈南瑗看了看手表,又道:“考试的截止时间,下午四点。”   那些人对看了一下,拿着丝线,便匆匆散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包包 第75章 联手 ...   先前还哄乱的院子, 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朗逸行也看了看手表,“现在还不到中午, 咱们干什么?”   “等着啊!”   “干等多没意思啊?”   “你还想翻着跟头等嘛!”   沈南瑗没好气地说。   因着绣娘的事情, 她昨晚就没合眼, 累都要累死了, 现在只想找个有太阳的地方, 晒的骨头酥软,好好睡上一觉。   苏映雪噗哧一笑。   朗逸行的脸都气绿了。   老家人给几人收拾出了休息的房间, 就准备午饭去了。   苏映雪铺好了床,等沈南瑗躺下之后, 也出去了。   沈南瑗闭上眼睛, 才没多久, 就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睡的其实并不踏实,总是做梦, 但就是醒不了。   梦里, 她和那个龙浩泽至少大战了几百场, 都不分胜负。   沈南瑗在梦里还说,她得出绝招了。   这可是憋了好久的绝招, 老牛叉了,一出手简直震撼天地。然而她的手都还没出来呢, 那个杜聿霖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了, 一脚就把龙浩泽给踹没气了。   沈南瑗气了个绝倒,嘴里一直念叨着:“该死的杜聿霖!该死的……”   “哼!我到底是该气还是乐?”   耳朵里忽然钻进了杜聿霖的声音。   沈南瑗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懵懂的像个没开智的孩子。   杜聿霖那厮凑的很近, 几乎咬着她的耳朵,又道:“你做梦都惦记着我!八十八岁的老叟啊,看起来你要么是爱我爱到了骨子里,就是恨我恨到了骨子里呢!”   沈南瑗彻底清醒过来了,惊讶地道:“你怎么进来的?”   “用脚走进来的。”   “杜聿霖!”沈南瑗瞪大了眼睛,想要骂他不要脸来着,转念一想,这厮就是不要脸啊。   杜聿霖“嗳”了一声,果然不要脸地问她:“你叫我名字干啥?”   “你下去!”沈南瑗闷声道。   杜聿霖呵呵一笑,挑着眼睫道:“你可是八十八岁的老叟,我与你睡一张床,你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占你便宜啊!”   沈南瑗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她的脸嗖一下红了,推着他的胸膛道:“你不信就不信,别用嘲讽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信!”杜聿霖拉了个长音,还故意叹了口气,肉麻兮兮地道:“可我想来想去,别说你原先是八十八岁的老叟了,就算你现在变成老叟的模样,我也还是想要你啊!”   “你变态啊!”   “还……成吧!”杜聿霖搂着她的腰,捏了又捏,谦虚地说:“也不算太变态。”   沈南瑗生怕他不分时候地点地跟她闹,闭着眼睛,大叫了一声“映雪姐。”   倒是让杜聿霖成功地愣怔了片刻,就是这片刻,她像条鱼一样钻出了他的怀抱。   跟着,鞋子都没顾上拔,就逃似的出了屋子。   中午饭,已经好了。   老家人准备的农家饭,很是可口。   沈南瑗因着绣娘的事情基本有了着落,胃口大开,吃了两碗米饭,又喝了两碗老火炖的老鸭汤。   朗逸行给她夹了只鸭腿,却被杜聿霖那厮中途劫走了。   偏他还一本正经地说:“她不能吃,牙口不好!”   说着,他还用手比划了两个八。   朗逸行都看傻眼了,这是在干什么?暗号吗?   沈南瑗肯定懂得啊,闷头吃饭,一语不发。   毕竟八十八的坑是她自己挖的。   吃完饭还不到两点。   离考验截止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沈南瑗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正堂的门口杵着两个男人。   她竖着耳朵听,就听杜聿霖似玩笑一般问朗逸行:“嗳,朗公子,可相信借尸还魂的说法?”   朗逸行愤慨地说:“这都是无稽之谈,什么借尸还魂啊,都是那些江湖骗子招摇撞骗的把戏!杜少帅,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哦,这个嘛……”杜聿霖的眼睛扫到了沈南瑗这里。   沈南瑗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遛弯!   心里却在MMP。   这个八十八的坎,估计一时半会过不去了。   朗逸行还在侃侃而谈:“杜少帅,现在不是前朝了,这些个把戏迟早会被新的科学理论揭穿,只不过时人还是愚昧,不信自己,却信鬼神。人啊,也就是一世的光景。什么借尸还魂,谁要敢这么说,杜少帅便将此人拉到我的面前,我泼她一脸的黑狗血,看她显不显原形!”   朗逸行简直是越说越起劲,可他不知为何那个杜少帅为什么笑的那么的…别有深意。   还有南瑗妹妹,好像瞪了他好几眼!   好不容易熬到四点。   一共十六位绣娘,来交绣样的只有十一位。   沈南瑗仔细辨别了这十一个绣娘的手艺,留下了十位,约好了再过十天来接她们进城,并给每人预付了一块钱的工资。   朗逸行是骑着他那摩托来的,跟在沈南瑗的汽车后面,跟了一路,在天京城内才分道扬镳。   杜聿霖的汽车还停在朗公馆的门口。   是以,沈南瑗将车直接开了回去,反正杜聿霖也不用她送。   才到朗公馆的门前,还没有摁门铃,王管家就开了门。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他笑呵呵地道。   沈南瑗随口问:“家里有什么事没有?”   “哦,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今日那鹿家的二公子,打了好几个电话,找小姐。”   “鹿鹤鸣?!”沈南瑗皱了下眉头。   自打匡珍珠的婚礼过去,她就再没见过他,实在是不知他找自己有什么事情!   一旁的杜聿霖脸色晦暗,瞧了眼姿容艳丽的小东西。   他还真巴不得她是八十八岁的老叟了!   这样的话,除了他,应该不会再有人看上她了吧!   ——   朗逸行用了两天的时间“多方”打听,终于知道沈南瑗要那些绣娘做什么了。   他起初以为她只是小打小闹,可谁知这次竟要玩这么大的。   朗逸行蠢蠢欲动,思前想后,想要入股首善,也就是沈南瑗打算在五月份开业的商场。   浦西左邻法租界,右靠世贸大街的商务楼,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而首善广场外观沿用的巴洛克风格早早引来了注意,停工半年后的复工,里头完全大变了样子。   只是草图,就够让人震惊兴奋的。   而朗逸行是实地去看过,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底下三层和顶上三层是商场,各大品牌刷漆挂牌,四五层是茶馆和旅社还有个电影院,六七层是酒店。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一改囊括,面面俱到。   他都想扒开沈南瑗脑子看看,那里头到底装了多少奇思妙想。   “这事你想都别想。”沈南瑗坐在客厅里,品着苏映雪新冲的奶茶。   伯爵红茶带了点佛手柑的香气,用鲜奶熬煮成。而手工做出来的木薯粉圆也就是珍珠颗粒,颗颗饱满扎实,还十分Q弹有嚼劲,是她准备在首善那饮品窗口普及的。   “是,这首善你都快落实成了,可这不后续还得跟进么,不管是钱的方面,还是人的方面,我都能帮得上忙,你就让我也掺和一股,如何?”朗逸行倒也不是图沈南瑗这利益,而是单纯觉得这个事有谱,还十分好玩。   “不管是人手还是钱,都有舅舅帮忙,这正正经经的生意,又不是玩票。”沈南瑗毫不留情地戳穿。   朗逸行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是正正经经的啊,我哪里不正经了!”   “你,吃喝玩乐是正经事,旁的都不正经。”沈南瑗被磨了一早上,也是快被磨得没脾气了,“当个什么都不用愁的少爷多好,相信我,这事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玩。”   她是去当靶子的,扯个朗逸行,不是把朗家拖下水么!   朗逸行变了变脸色,“真没的商量?”   沈南瑗是坚持的,摇了摇头,有想解释什么,可又怕说多,最后也没解释,看着朗逸行跟胀气了的青蛙似的,气鼓鼓走了。   沈南瑗觉得心底不落实,回头问苏映雪:“我是不是话说的狠了?”   “三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回过头一定能体谅你用心的。”   是啊,等到解决了龙家,在那之前,怕是要被怨上了。   想到这,沈南瑗又叹了口气,仍是放不下朗逸行。其实他有这想法是好的,既然有,自己这么掐灭了似乎也不大对,要不还是跟舅舅说说,兴许那败家子是大器晚成型的呢!   ——   夜才刚刚暗影蛰伏,丽都大舞厅灯红酒绿,乐声袅袅传了出来。   朗逸行在二楼的卡座里,俯瞰下面的舞蹈开场,脚边倒着三四个洋酒瓶子,这是已经灌了不少了。   可是没醉,还能听到他旁边那俩个叨咕着晚上哪里落脚,要带谁走。   听得朗逸行满耳朵烦躁,“嘀咕什么呢,喝酒!”   “喝,那必须得陪三哥喝高兴了!”   “瞎胡说什么,三哥哪有不高兴!”   得,两个捣糨糊的。   朗逸行什么也没说,这套路熟悉得不得了,谁不知道他朗三少好糊弄敷衍。陪吃陪喝陪玩,陪得好就成。   这是朗逸行打从娘胎里第一次,正视自己的人生,他想做一件正经事,而不是继续背着纨绔子弟的名号,浑噩度日。   可是……所有的豪言壮志,全都淹没在哗哗的酒液里。   朗逸行醉醺醺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醉……不归!”   “嗳,刚那是孟秋小姐?”   “我、我要过去要个签名,还要请她喝一杯!”   “请的人多了去,你算老几哈哈哈!”   周遭的喧嚣声入耳,朗逸行抬了抬眼皮子,约莫看到不远处有一道曼妙的曲线,反而人的脸晃得模糊不清。孟秋,最近主演了两部朱刚的电影,崭露头角。   时下的娱乐报非常喜欢用朱刚的评语,说孟秋是这世上少有眼神最澄澈,气质最干净的女子。   朗逸行虽然贪玩,但不玩女人。这个孟秋的名字,还是因为朋友的缘故在电影上映时送过花篮才有的印象。   在朗逸行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恍惚看到女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再然后,就没有了。   直到电话铃声刺耳响起,朗逸行撑着脑袋炸裂的痛睁开眼,入眼周遭是酒店的标配设施。   一动,一个女人从床上掉了下去,在她躺过的地方一滩已经变褐色变干的血迹。   女人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却没再起来。   朗逸行心咯噔一跳,惊忍着下床走了过去,伸手探向她的鼻息,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死、死了……   ——   一线当红影星孟秋死在了悦华酒店。   听说是被人用烟灰缸砸脑袋,给活活砸死的,顿时引起了轰动。   好在凶手被当场逮住,直接拘留羁押了。   沈南瑗昨儿晚上给朗家打过两个电话,找朗华说了说朗逸行那事儿。因为留了心,朗华一直等朗逸行回家,等得太晚当人玩疯才派人去找。找到了悦华酒店。   然而出事了。   “有人拍到逸行和孟秋拉拉扯扯去酒店的照片,从照片的角度看,的确很像是逸行强迫人家,但他那两个朋友说,逸行喝了很多酒。”朗华一边走一边和沈南瑗说,两个一块去的警察局。   “朗逸行喝醉酒不是挺乖的,都能被人随意摆弄。”沈南瑗道。也是见识过朗逸行醉后的。   “所以,我怀疑其中有鬼。”朗华神情严肃道。   沈南瑗也顿时想通了他那意思,怕就怕有人知道这点,借此栽赃杀人。能使出这手段的,不作第二人想。   牢房里,朗逸行穿了单薄白衬衫,邋里邋遢的,整个人都狼狈极了。   一看到两人立马抓着栏杆激动道,“四叔,我没杀人,南瑗,我真的没有,是他们冤枉我的!”   还好,还没用刑。但是朗逸行这骄奢淫逸惯的富家子,何时吃过这样的苦。   “我那朋友能帮我作证的,我真的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了。”   “你那朋友说不打扰你好事,提早走了,现在没人能帮你证明!”沈南瑗冷着脸道。   朗逸行瞪圆了眼睛,像是不相信。   “朗逸行,你今年多少岁了,酒肉结交下的朋友,真心也就是在喝酒吃肉当下了。”沈南瑗毫不客气,剖说得厉害。   沈南瑗眼神凌厉,猛地踹了铁栏杆一脚,是痛恨他的不成器。“就是你的朋友跟警局这边反应,你追求过孟秋。现在你是案发现场的嫌疑人,还有个求爱未遂,激情杀人的犯罪理由,你玩出火了你知道么!”   朗逸行连忙辩驳:“我根本连认都不认识她,哪来什么追求,最多送过几个花篮,那还是……”后面的话他就说不下去了,那是帮朋友的忙,撑场面去的。   又是朋友。   他不敢再抬头,不敢看四叔失望的眼神,也不敢看沈南瑗嘲讽的眼睛。   朗华从进来就很沉默。   在沈南瑗一通质问后,反而没再说别的,“把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人要真不是你杀的,我一定把你弄出去。”   朗逸行怔怔看着他,“四叔……”   他还以为,自己这回栽这么大一跟头,四叔至少会痛揍他一顿,或者是,自己好求歹求才会愿意帮忙……却没想到四叔会选择相信他。   朗逸行的眼眶有点儿热,哽咽了一下。   朗华不客气地道:“朗逸行,现在别给我矫情。说!”   朗逸行摸了把眼睛,将自己记得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给了朗华和沈南瑗听。   这场大牢里的会面持续了一个小时。   沈南瑗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嗅了一口外头新鲜的空气,扭头去看朗华,“舅舅,咱们从什么地方查起?”   朗华的手里刚好捏了份报纸,那报纸上的照片拍的很是清晰,想来离的很近。   他沉声道:“我先去悦华酒店门口看看,你先回去等消息。”   沈南瑗原本是想一起去的,朗华拍了拍她的肩膀,“听话,你去忙你的。”   说着,他便上了自己的汽车。   阿武冲她点头示意的同时,就转着方向盘,离去。   这事情很明显就是一个局。   沈南瑗有这样的认知,却也心知自己没有那么大的人脉,去撬动一些很可能是知情人的嘴。   这件事儿,还得朗华去办。   她拢着手站在太阳底下,又回头瞥一眼后头阴森的警察局大牢。   心里想着,甭管是什么阴暗的心思,她迟早要把那些拉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原定的首善商场五月开业,如今这都四月中旬了,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理清。   沈南瑗没有回朗公馆,而是开着车往浦西去。   今儿她是一个人出来的,连苏映雪都没有带。   当然,她知道这儿有多不安全,贴身带着那把勃朗宁。   天京城内的每条马路两边都栽植着高大的绿树,一想到即将快来的夏天,沈南瑗觉得这些树过分可爱了。   行到为署路,遇着了红灯。   吹着哨的交警,挥舞着手臂,示意她停下来。   沈南瑗对这种手摇式的红绿灯很是稀奇,不由将头探出了窗外,多看了几眼。   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一粒子弹,“嗖”的一下,穿透了车前窗,崩进了驾驶座的靠背上。   若沈南瑗不是突发奇想探出了头的话,那现在开花的就不是她的靠背座椅,而是她的脑袋了吧!   街上的行人被这声响惊得嗷嗷乱叫。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沈南瑗的耳朵嗡嗡作响。   交警的声音明明离的很近,可又像很远。   他叫了沈南瑗好几声,她才缓过神来,前头的那十几秒,她似忘记了呼吸,如溺水一般,呛出了一口气,猛咳了起来。   好像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她的汽车边闪了过去。   从她所在位置来判断的话,马路那边的钟楼就是最佳的伏击地点。   那人,就是朝钟楼去的。   他的身姿飞快,几乎三两步就奔到了钟楼的入口处,后头还跟着好几个眼熟的身影。   沈南瑗是癔症了一会儿,大脑才从一片空白变得有点思考能力。   她这才意识到不知道杜聿霖怎么会恰巧出现在这里。   沈南瑗也不知道钟楼上都发生了什么。   警备团的吴煦带人上楼之后,除了杜聿霖的人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时,杜聿霖拉了她的手臂,冲那些人大吼:“你们这些人,是吃什么饭的?!”   吴煦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已经是第二次和这个泷城的少帅对上了,上一回,被少帅拿木仓指了脑袋,这一回又被他点子鼻子狂骂,却不能反驳一句。   谁让他是警备团的团长,天京城内那些小偷小摸的案子归警察局管,像这种只要动了木仓的,都归警备团。   吴煦道:“还请杜少帅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表态谁不会啊!   杜聿霖横他一眼,理都不理,直接带着沈南瑗上了自己的汽车。   “走,回南山美庐。”   沈南瑗刚刚在生死之间游走,其实还没太醒过神来,就被杜聿霖拉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碗压惊汤端了上来,沈南瑗双手捧着,小口地喝完。   杜聿霖见她的神色缓和了许多,这才道:“好点了吗?那咱们开始吧!”   沈南瑗下意识问:“什么?”   就只见许副官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从外头进来了。   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一双眼睛却十分的阴狠,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红着眼睛。   他的嘴巴里塞了块布,沈南瑗只能听见他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其余的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不解地看向杜聿霖。   杜聿霖捏了她的手道:“钟楼上抓的。”   沈南瑗要没记错的话,警察局和警备团的人很快就围住了钟楼,杜聿霖是什么时候将人弄出来的,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杜聿霖似知道她的想法,转了脸,对着那五花大绑的人冷笑:“这世上没有我想干干不成的事情。”   那人像是不服,愤恨地扭过了脸。   后头的许副官踹了他一脚,直接将他踹跪下了。   才道:“少帅,什么都问不出来。”   “是个硬骨头。”杜聿霖淡淡地说着,可一点都不像是夸人的话。   跟着他问:“想好了,真的什么都不说?”   那人闷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杜聿霖便摆了摆手,“办了吧!”   “是。”   许副官像拖一只死狗一样将人拖了下去。   沈南瑗:“杀?”   杜聿霖撩了撩她贴在脸颊旁的头发,道:“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我就是让你瞧瞧想要杀你的人长什么样。瞧啊,就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和咱们一样……所以,瑗儿,没什么好怕的。”   沈南瑗的后背一僵。   杜聿霖的大手顺势就落在了她的背上,轻拍了两下,又揽住了她的肩膀,“瑗儿,你放心,有我在,我会让你死在我的后头。”   沈南瑗咧了咧嘴,有点想哭,还有点想笑,最终扯了下嘴角,道:“你是让我给你收尸吗?”   杜聿霖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年头,当兵的都是刀口舔血,路死路埋,沟死沟埋,我要是有瑗儿收尸,没准儿都能笑活过来!”   沈南瑗听的这话心里十分不舒坦,她认真地道:“杜聿霖,就你这样千年的妖孽,万年的祸害,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是吗?”   “是。”沈南瑗斩钉截铁地说。   “那瑗儿会比长命百岁还要长命百岁。”   不占人便宜的杜聿霖,给了沈南瑗一种可以依靠的错觉。   至于长命百岁什么的,不过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美好愿望。   但她说他是万年的祸害这话,着实是真心的。   而,杜聿霖也用实力演绎了自己祸害人的本事。   无他,杜聿霖原还想再容忍几天,至少等他彻底地看清天京的局势以后,再出手。   可是,龙家动到了他的逆鳞。   他提前发动了。   龙浩泽每日早上七点半会准时开车从龙公馆出来,路上会过三条街,经过两个设有红绿灯的路口,才能到他耀天银行。   因着龙浩康的事情在前,龙浩泽出行的队伍很是浩大,前头有一辆汽车开道,后头还有一辆汽车殿后,每个汽车上都配备了四个保镖。   走到第一个红灯路口的时候,一辆自行车飞速地从龙浩泽的汽车前骑过,同时扔进来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圆咕噜的东西,龙浩泽的第一反应是炸|弹,毕竟龙浩康就是这么被炸死的。   他奋力将那包裹扔了出去,一颗瞪着眼睛的人头,顺着马路牙子滚出去了很远。   路过的行人,发出了惊恐的声音,就连龙浩泽自己也傻了眼睛。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全部都是猩红令人作呕的血迹。   他一阵反胃,愤恨地脱了西装,想要擦干净手掌。   不知道打哪儿又投进来一个冒着烟的……这回真的是炸|弹了。   仓皇间,龙浩泽选择了跳车,在保镖的掩护下,一阵狂跑,足足离汽车有二十来米远才停了下来。   可他等了许久,直到汽车里的浓烟散去,也没等到爆|炸的声音。   吴煦再一次接到了报警电话,赶到事发现场,发现那不过是颗□□。   被一群黑衣的保镖围在中间,一身狼狈的龙浩泽黑着脸蹲在路边,被小报记者拍到,成了第二天的头版头条。   但凡是世家,最在意的就是脸面。   尤其是在天京盘横了这么多年的龙家。   龙二爷大发雷霆,手里的报纸,直接砸在了龙浩泽的脸上,怒道:“仪态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我龙家的脸简直让你给丢尽了。”   龙浩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个杜聿霖一来天京就炸死了龙浩康,不是傻了吧唧的暴露自己,而是要让所有的人都成惊弓之鸟。   与此同时,沈南瑗也看见了报纸的报道,她想起了杜聿霖说的,“不着急,猫捉耗子,老子可从来都是当猫。”   所以,这是猫对耗子的玩弄吗?!   实际上,沈南瑗没有杜聿霖想的那么娇弱,不经吓。   她当时的反应只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走在路上好好的,遇见一个气球爆炸,还得吓一跳呢!更何况是一颗子弹擦着她的脑袋飞过。   可现在,沈南瑗已经从恐惧中回过味来了。   她是没有杜聿霖的心狠手辣,捏死个人就跟捏死蚂蚁似的。   可她另还有杀人不见血的方法。   沈南瑗在自己的心里画了个蓝图,她要用一年的时间,搞垮龙家的经济帝国,让龙家从表腐烂到根。   她憋足了一口气,继续加紧首善商场的筹建脚步。   一不留神,连续好几日都没有关注过朗逸行的事情。   若不是鹿鹤鸣打来电话,她还真有可能忘在脑后了。   可能是因为她对朗华有着十足的信心。   鹿鹤鸣打来电话的意思是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沈小姐,你说这事儿巧不巧,逸行出事那天,我姐姐刚好在悦华酒店的门口跑新闻,就刚好看见了事情的经过。”   鹿鹤鸣说起话来,跟说相声似的,停顿了片刻,似乎是等捧哏的,可惜电话的那边一直没有传来声音,他只好又道:“我姐姐亲眼瞧见了,是那个孟秋把喝的烂醉的逸行拖进的酒店,还有照片为证来着。我一会儿送我姐去警察局录口供,你要来不要?”   “要的。”   沈南瑗忙的有些晕头转向,这才反应过来,鹿鹤鸣说的是天大的喜事。   两边约好了在警察局门口见面。   沈南瑗还特地给打去了朗华的办公室找他,同时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朗华愣怔了片刻,说了声“好,一会儿警察局外面见”,就挂线了。   沈南瑗这才沉下心来思考。   朗家的事情,见报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鹿鹤鸣这个时候才打来电话,只能说这件事情是鹿家衡量过后的结果。   对鹿家来说,这叫雪中送炭,这份恩情朗家势必会谨记在心底。   而对于朗家来说,无疑是真正的添了一把助力,不是那种口头承诺出来的。   沈南瑗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随手拿了搁在桌子旁边的丝巾,出了朗公馆的大门。   再见鹿静雯,她还是一如上次一样的高冷。   沈南瑷由衷地向她表示感谢时,她也只是点了点头。   但鹿静雯口齿清晰,不畏强权,几次都驳的警察局长脸上无光。   拿出证据的若是个普通人,警长还能怀疑一下照片的真实性。   可鹿静雯是城里颇为有名的记者,她的难缠,警长以前就领教过了。   于是,朗逸行的事情解决的还算顺利,鹿静雯拿出了一沓子的照片后,警察局便认了朗逸行在入住酒店的时候,已经醉到不省人事,是被孟秋拖进去的。   虽说这个证据不能直接证明朗逸行没有杀人,但警察局自始至终也没有查到能够证明朗逸行杀人的证据。   实在是没有法子,警察局问警备团借了最先进的测谎仪,听说警备团用测谎仪破了好几宗大案。   可那个朗逸行在交代孟秋被杀的事情上,脉搏和心跳就跟说他今早吃了稀饭时一样,没有任何起伏和波动。   只在警长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是杀人凶手”时,情绪起伏很大,可明眼人一看就是因为自己被冤枉而产生的怒气。   朗逸行就是一个浪荡的公子哥,又不是接受过间谍训练的间谍。   这下子,能用的法子全都用完了,警察局和警备团全都傻了眼。   即使龙家的手腕阴毒,可在朗家和鹿家的联手施压下,警察局也只能以证据不足把朗逸行放回了家。   朗大奶奶焦氏,激动的眼泪直流,鞭炮放了几挂,又连续在郊外的土地庙施粥七日,感谢上苍有眼。   这一系列的事情,又被鹿静雯所在的报社,以连载小说的形式报道。   小说肯定有杜撰的成分,可影射的是谁大家都看的懂。甚至还绘声绘色地描写了,月黑风高,坏人偷偷地潜入酒店,砸死了明星,栽赃的所有细节。   最后又以两大世家联手斗败了恶龙做结尾,一下子吸引了很多民众的眼球。   龙家接二连三被打脸,龙浩泽的情绪已经跌到了谷底。   连带着和他一道出来的顾歆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龙少,喝一杯吗?”顾歆儿穿着粉白色的真丝旗袍,称的她曲线玲珑,身段妖娆。   龙浩泽急需发泄心里头那股子横冲直撞的火气,他一手捏住了顾歆儿的手腕,另一只手稍微一用力,就听见了旗袍撕裂的声音。   “龙少,别!这里可是歌舞厅的包房。”顾歆儿脸热了一下,紧张地道。   顾歆儿与他周旋了那么多日,陪吃陪玩,却一直恪守着最后的底线。   毕竟她可不是要做他的情人,而是想堂堂正正地嫁进龙家。   往常,龙浩泽还有那个耐心跟她逗乐子。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乐趣,有的时候不是只在床上。   可眼下,龙浩泽心里头烦着,再使这一套欲拒还迎的就不好用了,不单不好用,还引起了他心底阴暗施暴的情绪。   这一夜,不过才将开始。   每个人都有所求,有的人求的是功成名就,有的人则求荣华富贵。   付出与所得是否真心所愿……都这个时候了,真是真,假亦是真。毕竟成人的世界,举手无悔。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76章 局里局外 ...   五月初六, 是个好日子。   首善商场试营业第一天。   在这之前,天京城没人不知道首善。   因为首善的广告铺天盖地, 不止报纸上有, 街头小巷贴的到处都是。   就连三岁的小娃都知道, 五月初六到首善, 只要购买一百元的商品, 就可以参加抽奖活动。   一等奖是一辆可以在马路上风驰电掣的自行车。   二等奖是一件NY设计师亲手设计的连衣裙。   三等奖是一双真皮的皮鞋。   四等奖奖励一批士林布。   一时间,半个城的人都跑到了浦西。   甚至还有人家, 比如说早几天就该买的东西,特地等到五月初六首善开张再进行采买。   第一步是商场的效应。   第二步就是个人效应。   沈南瑗接受了鹿静雯的专访, 这下子, 整个天京城都知道那个名震一时的首善商场, 是个女老板开的。   新时代女性的口号喊了好几年,歌舞厅里多了很多可以自由跳舞的女性, 就连各个公司或者工厂里也多了很多的女员工。   可没有谁是真正顶尖的, 比如说天京的政府里面, 部长级的就没有一个女人。   女性中的成功者,鹿静雯算一位, 成功如她,也不过是一个报社的名记者。   可是沈南瑗却站在了一个经济帝国大厦顶端, 俯视着许许多多的男人。   就连朗华也没有想到, 她会做得这么好。   而在首善开业不到一个月,拉动起的经济效益异常可观的情形下,一下就成了其他百货商场竞相模仿的对象。   但首善永远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而无法超越,这就是带领着所需的前瞻性。   生意如战场,沈南瑗无疑是这场战争中最具备赢面的赢家了。   旁人都以为她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朗华知道的,首善开张营业及面临的压力,沈南瑗在打破固有市场和占领新高地上有多么的不容易。   尽管沈南瑗一再地推拒,朗大爷还是把朗逸行打包送来,给沈南瑗打下手。   这是朗家在表态。   沈南瑗的内心还是很忐忑,她问朗华:“舅舅,说好了不连累朗家的。”   朗华沉重地叹了口气,道:“大哥说让你有空了过府,有事情要同你我说说。”   “会是什么事情?”   朗华沉吟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怨恨:“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想必是大哥要告诉你我,朗家与龙家结仇的真相,应该与我二哥三哥有关!”   沈南瑗愣怔了片刻,表情很是复杂。   朗华朝她点点头,似乎是印证她的猜测。   朗家的二爷和三爷是怎么死的,多半也和龙家有关系,这可能是朗家当初救助舅舅的原因,也是如今朗家必须要入局的原因。   这场局里,没有谁是真正的局外人。   沈南瑗的心情略感沉重。   不到晚上八点,她泡了个澡,原本准备就这样睡下了,可心思一动又搁下去睡的念头。   从首善开业,她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算起来,她至少要有五日没有见过那个“游手好闲”的杜聿霖了。   首善商场后面的筹备能够顺利,就算杜聿霖不说,沈南瑗也知道那其中一定有他的功劳。   他东一耙子,西一榔头的跟龙家捣乱,这才让龙家根本腾不出手,来找她的麻烦。   沈南瑗是个行动派,想到了便要去做,她让苏映雪帮她准备套衣服。   苏映雪就把睡衣搁下,拿了套干净衣服送上楼,“小姐,你要去哪儿?”   “时间还早,我出去转转。”   “我也去。”苏映雪想起了那次的惊魂,虽说她没再现场,可后来听说的时候,脸也是吓得煞白。   谁知道龙家又会玩什么花招呢!   沈南瑗摆手道:“不用。”   “那让铁牛和游飞……”   沈南瑗又摆手:“也不用,放心吧,有人跟着的。”她意有所指。   苏映雪确实知道,杜少帅见天让人跟着她呢!   原先还在泷城的时候,她觉得南瑗对那个少帅,只有恐惧,一心想逃。   可到了泷城,她又觉得南瑗还有那杜少帅都似乎有所变化,是关系地位的改变,两人似乎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再说那个杜少帅,对南瑗更是不可谓不用心。   她想了一下,点头:“那你自己也多注意。”   “嗯,你早点睡。”   沈南瑗只是突发奇想,她现在出个门,也没有十成把握能碰到杜聿霖,但就是想试试。   她也觉得自个这念头莫名其妙,按理说打个电话就行了,要说什么都能说,偏她没什么想说的,也许这样‘意外’碰着了,能说上点什么。   天儿已是盛夏,即使快八点,天色也还没有彻底暗沉下来。   路边的路灯和天上的月亮一样,亮的不太明显,天的最西边似乎还有一丝丝的红线。   沈南瑗开着汽车,慢悠悠地在大路上行驶,时不时看一眼后面。   一辆黑色的道奇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知道过第几个路口时,打路口的左边闯来了一辆敞篷车。   车里的男人带着金丝框的眼镜,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与她合流的那一瞬间,隔着车窗朝她飞了一眼。   沈南瑗靠着没什么行人的路边,将汽车停了下来。   杜聿霖紧跟在她的后面,也停了下来。   路边有一个黑色的双人座椅,沈南瑗坐了一边,杜聿霖便大剌剌地坐了另外一边。   一身酒气迎面扑来。   沈南瑗不由皱了皱眉道:“你酒驾?”   这年代似乎没有酒驾的规定。   即使是有,无法无天的杜聿霖,也不一定遵守就对了。   “孙委员长今天宴请,我打宴席上来的。”杜聿霖解释了一句,又道:“我没喝多少,也就一杯红酒吧!”   沈南瑗不悦地问:“许副官呢?”   “走的急,撂下了。”   杜聿霖说的不以为然,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瑗仿佛看见许副官在哭……嗯,主要是这俩人真的是一直形影不离。   “找我什么事?”杜聿霖抓了她的手,揉在手心里,发问。   “谁说我找你。”   沈南瑗略有些心虚地说。   杜聿霖哈哈笑了起来,并不在意这个,甚至关注点是歪的。   他道:“没什么要紧事的话……那就是想我喽!”   “我想鬼!”   “那我就是鬼!”   沈南瑗就是嘴硬,也搁不住杜聿霖的厚脸皮,索性不谈这个,说其他话题。   “朗家和龙家有仇?”   杜聿霖点了点头,道:“八成是。”   “我原先不想牵扯朗家。”   “从根本上来说,就没有什么牵扯不牵扯的。”杜聿霖很深沉地道。   沈南瑗认同他的说法,叹了口气。有些早已注定的事情,她确实无能为力。   杜聿霖揽了她的腰道:“瑗儿,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你替不了谁。”   “我没打算替谁,我只是随心。”   沈南瑗也说不好什么原因,有些话和牢骚,她只想说给杜聿霖听听。   可能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她只有在他的跟前儿不用去想怎么伪装自己。   打那日农庄行之后,杜聿霖再没问过她的来历。   虽然杜聿霖没有说过,可沈南瑗就是觉得他再也不会问自己了。   这是他的好处了,前头是霸道了一些,可后来他并没有真正地强迫过自己。   沈南瑗絮絮叨叨地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商场的运作怎么样了,等等琐碎事情。   杜聿霖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只偶尔附和几句。   两个人在路边聊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管夏夜里扰人的蚊子,有多么的猖狂。   分开时,杜聿霖亲自送了沈南瑗到朗公馆的门口。   原是想亲一口告别的,谁知竟在门口遇见了朗华。   杜聿霖客气地道:“朗先生,几日不见,安好!”   朗华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南瑗,“夜深了,恕我就不请杜少帅进屋了。”   “无妨,我本就准备走。”   朗华道了声“再会”,王管家就合上了大门。   沈南瑗转身的时候,悄悄地跟杜聿霖挥了挥手。   第二日,沈南瑗和杜聿霖夜会的照片,便登上了报纸头条。   朗华看着报纸深思。   沈南瑗探头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我和他联盟了。”   朗华一肚子的话,全部都堵在了嗓子里。   ——   这一次不用旁人捕风捉影,沈南瑗和杜聿霖走的近,而杜聿霖在公开的场合已经不止一次让龙家没脸了。   这是不是说明了,沈南瑗和龙家是完完全全站在对立面的?!   随着沈南瑗的名气渐大,她的背景和生平见诸小报,泷城那些不值一提,倒是已经没落消失的白家反而被屡屡提起。   沈南瑗这么明显的针对,一个孤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要说里面没龙家点什么事,谁都不信。   摔报纸的是龙二爷。   事态已经不可控了,在他出面摆平了几家主流报社之后,仍有犄角旮旯不知名的小报对这些感兴趣,并且,只认销量。   龙浩泽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苗窜起覆灭,不断重复这过程。火苗微弱的光明明灭灭间,仍能照出他脸色的阴沉。   “是我们小瞧人了。”他说。   龙二这辈子,哪怕是最落魄的时候都没这样跌过脸面。   可偏偏那沈南瑗完全不按照牌理出牌,鬼法刁钻,说到底就是个女流之辈,用的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我龙家百年基业不是她想动,就能动得了的!要早知道,就该让严蕊过去直接把她给弄死。”就没眼下这么多事了!   “父亲,现如今这沈南瑗背后可站了不少人。”   朗家,朗家老太太认的干孙女。   匡家,鹿家姻亲。   还有那个有病的杜聿霖。   现如今,沈南瑗要不出事还好,一出点事哪怕不是他们动的手,也得背上最大嫌疑。   所以,龙二爷只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龙浩泽把面前的几份文件翻来倒去,抽出了其中一张,往前推了推,“沈南瑗在泷城的资料少,在岭南乡下的更少,要么是被刻意处理过,要么就真是个傻丫头被朗家那些个拿着当木仓使。”   “你说得对,单凭那丫头一人之力的确是做不了那么多!”   龙浩泽深思片刻,龙家的实业早在上一次动荡就后继无力,主要是旗下的几个银行,在天京城乃以及周边几个城镇进行垄断,一家独大。   现在也成为龙家依托的根本,也是沈南瑗绝不可能动摇得了的。   “张将军那呢?可有再找父亲?”   龙二正要说,就听外面传来禀报声,说是张府的人求见。   张府,张将军。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快请!”   来人是张将军跟前的红人,新晋的第二厅参谋官戴金荣。“龙部长,龙少。”   “戴长官,稀客啊。”   “实不相瞒,龙部长,深夜到访我是带了任务来的。”戴金荣笑了笑,省了虚伪客套的步骤,“张将军让我给二位来送锦囊妙计。”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细微动静。龙浩泽如同一头豹子冲出去,打开了门,门前及方圆所见,空无一人。   龙浩泽这时候站住并未关门回去,而是招来了管家,“福伯,带人到这附近搜查,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是。”   福伯立刻带了一些家仆在附近搜查,其中一个坠在最后,朝那关上了门的地方扫过了一眼,暗暗舒了口气。   ——   首善商场,七层,最顶层是办公所。   沈南瑗坐的是总经理办公室,旁边挨着朗逸行的副总经理办公室。说起来,首善的运行能这么快步上正轨,还真离不开朗逸行。   经历过这次的事情,朗逸行明显是成长了,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做起事来是绝对的认真,且有头脑。又或者说,这样新奇富有挑战性的工作是适合他的,从中找到了乐趣,能发挥自己的全部潜力。   别说是沈南瑗,就是朗华和朗家都对他刮目相看。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有脏东西?”朗逸行摸了摸脸,被沈南瑗这直勾勾眼神看得发毛。   “请鹿小姐吃饭答谢了吗?”   一说到这,朗逸行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稍作收敛,有些尴尬:“鹿小姐似乎不大喜欢我。”   沈南瑗没忍住,看他那么认真审视自己,“你又不是钞票,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你。”言下之意,那不喜欢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朗逸行被亏更低落了,“我就是想感谢她请她吃个饭而已,打去报社说不用客气,再约就说人不在,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也许,对人家来说是呢。”   朗逸行看向沈南瑗的眼神更幽怨了。   “真的只是想跟人家当面道个谢?”沈南瑗看他跟这事杠上,问了他道。   朗逸行点头,“还是你们这些新时代女性不喜欢请客吃饭那一套,那喜欢什么?”   沈南瑗把那句‘看跟谁吃’咽了回去,“我帮你约约看,人家帮了你这么大忙,一定要隆重回礼。”   朗逸行说风就是雨,立刻抬了脚,边走边道:“说得对,我去楼下柜台挑个礼物!”   沈南瑗不客气地提醒:“记得结账……”   朗逸行扯了下嘴角,心里想这小妹妹是绝对钻了钱眼里,整个就一小财迷,不由笑着风风火火出去了。   沈南瑗目送那道轻晃的门,朗逸行和鹿静雯……两个的性格南辕北辙,会撞出什么样的火花谁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朗逸行这次的执拗有那么丁点不同。   新时代新女性,即使鹿静雯大了朗逸行几岁,独立自主,美丽大方,撇开那一面,在见识过她工作时的态度后,沈南瑗是带点欣赏的。至于朗逸行搁着什么样的心思那就只有他自个懂了。   不过,他们能成什么样,不该是她操心的事情。   沈南瑗这才低头看了看手上接到的请帖,请的是首善总经理,时间是明晚七点,地点在大使馆。   这是个商务宴席,这样的宴席对沈南瑗来说无疑是新鲜的。   对旁人来说,女经理无疑也是新鲜的。   沈南瑗想也没想,把另一个名额给敲定了,就带朗逸行去。   下楼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朗逸行在香水的柜台,年轻人俊朗,正认真甄选,丝毫没发现柜台对面的小姑娘已经被迷得不行。   “这一瓶,格拉斯茉莉、香草、与鸢尾花混合,味道清淡又高雅,送她不会出错。”   朗逸行立马露了笑,“帮我包起来!”   沈南瑗则是想到了鹿鹤鸣。说起来为了朗逸行的案子,鹿鹤鸣忙前忙后也跑了不少趟。是以,带上朗逸行上了男装区。   选领带时拿着朗逸行当板子比较的。   “就是去大使馆嘛,我有行头,就不用另外准备了吧。”   “谁说是给你准备的。”立刻就被沈南瑗打了脸。   朗逸行也不恼,反而来了八卦精神,“那是给哪个小白脸儿的?”他一下想到了杜聿霖那厮,顿时打了个寒颤。   那位杜少帅空长了个小白脸的脸蛋,实质上就是个强盗土匪野蛮人!   沈南瑗没理会他想什么,麻溜选了两套,让服务员拿礼盒包起来,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侧的玻璃柜台里。   那是一对闪闪发亮的钻石袖扣。   沈南瑗的脑海里当下就浮现出那斯文败类整理袖口的样子,似乎缺这样一件东西。   “你这一送送仨,让我怎么从里头找出未来夫婿?一个一个查吗?”朗逸行打趣她。   沈南瑗一提脚,朗逸行就躲了,深怕那五厘米高的鞋跟,也是这功夫,咔擦连着几张照片定格。   “有人拍照。”朗逸行喜欢摄影,故此对那声音非常敏感。   沈南瑗也同时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仓促从偏门离开的背影,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不是第一次被偷拍。   从首善开业以后,对她感到好奇在她家外面蹲点的都有,还是在她接了两个访谈之后才消停了。   但消停不意味着完全消失。   就譬如今天这个。   “这些鬼鬼祟祟的太讨厌了。”朗逸行也是皱着眉头说的。   沈南瑗闻言回过了神,笑了起来,想起朗逸行吃得就是这种亏,“你以后得习惯,还得行得正坐得端,他们发现没什么可拍的时候就会放弃。”   朗逸行点了点头,这话是听了进去的。   等离开首善。沈南瑗让人去了趟鹿家送礼,附了手写的感谢信。除了兄弟俩,她给匡珍珠和鹿静雯也各准备了一件礼物。   最后手里只拿了一小礼盒回家,正是装了钻石袖扣。   只不过没想到,她的礼物还没送出去,杜聿霖先让人给她送了礼物过来。   打泷城来的邮包,有半人高。   里头的信也满满三大页,是李氏让NY掌柜的帮忙代写的。还说两人的喜事将近,想请她到时候回去吃杯喜酒。   沈南瑗念到那的时候不由会心一笑,她来天京半年,李氏有了新的归宿着实是件大好事,而且,掌柜这人她也有所了解,精明却不世故,最最重要的是待李氏好,那好,是小心翼翼且事无巨细。两人能成,沈南瑗还挺高兴。   邮包里装的是李氏准备的特产,一些泷城地道的美食干货,还有不少她自个制的衣服,做的是春夏的,像是不在身边,也要把数儿给做足了似的。   这种类似家人的牵挂,叫沈南瑗颇觉得暖心。   “这儿怎么还有一封信?”苏映雪捡起一个小信封,也是从邮包里掉出来的。   沈南瑗一眼就扫见了信封外面瑗儿吾爱这几个字,立马拿了过来,脸皮子有点烧,“自荐,男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年富力强,最重要不花心。”   ——   大使馆灯火通明。   进门口的中式照壁,以及西式落地窗搭配中式的顶,这样的中西合璧像是‘穿西服戴瓜皮帽’,在当下很常见。   沈南瑗和朗逸行一块到,至于杜聿霖那自荐和那对袖扣一起按下不表。这样庄重正式的场合,让沈南瑗也不由有点紧张。   “阿瑗,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有点紧张啊。”旁边的朗逸行先说了出来。“听说孙委员长,还有大半政界举足轻重的都来了。”   朗逸行没当下怂,只是瘫了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沈南瑗那点紧张感就被他给弄没了,“他们还会一言不合拔木仓呢。”   “不……能吧。”   “那不就行了。”沈南瑗笑笑,正好迎面有人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行了吻手礼,神色如常。   金发蓝眼睛的帅哥有些恋恋不舍,用算是流畅的中文说道,“美丽的小姐,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沈南瑗微微颔首。   不远处的顾歆儿瞧见这一幕,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因为顾歆儿也碰到过这样吻手礼的,但她觉得洋人很失礼,仗着龙浩泽在撂了脸子,让留洋回来的龙浩泽尴尬万分,在赔礼道歉过后,对顾歆儿完全冷落了下来。   顾歆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吻手礼,还有吻面礼。   沈南瑗是以一袭手工制的旗袍出现的,与富贵典雅的中国水墨画相融合,立领显得脖颈修长,衣服裁切恰到好处,给人一种淡雅又端庄的美感。   二八年华,正是最好的年纪,也是在场最年轻的。   有人对她身上所展现的中国风元素感兴趣,也有人对她掌握的首善感兴趣,甚至还有对她这个人的。   能参加这样规格晚宴的势必都是有头有脸的,带的也多是结发妻子,除了像龙浩泽朗逸行这样还没成家的。   男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论地说时事,女人们也有她们自己的交际。   沈南瑗难得和顾歆儿凑了一堆,无他,她们和这些太太们格格不入。   顾歆儿是因为她的风评和她那个妈。   沈南瑗纯粹是因为不知底细。   不同于顾歆儿愤懑不平,沈南瑗端着红酒杯,则是瞧向了朗逸行那边。虽说她是首善的总经理,到了这场合,没人愿意承认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能压得过这些个成功人士。是以,他们更愿意接纳朗逸行。   至于沈南瑗,从来之前,就对朗逸行进行了填鸭式的教育。本来就是打算让他去发光发热。   朗逸行一开始慌,就是慌得这个,现在看,正自信地侃侃而谈,中途发现她的目光还不忘冲她挤挤眼,流露几许少年轻狂的心性。   可别说,也就是朗逸行这性子,才在这样的圈子里好混得开,不一会功夫就打开了局面。   “做人呢,最重要是有自知之明,别拿鸡蛋去和石头碰。你把自个碰碎了,有几个能真正帮的了你。”顾歆儿摇着红酒杯,似是怜悯地看着她。   沈南瑗听到她出声,才回正身子正视她,“顾小姐那么喜欢做金丝雀,可惜呀,年纪越大,选的越次,是不是行情不景气了?”   沈南瑗这一句里字字戳了要害,直把顾歆儿气得红酒都差点撒了。而前者面对这样战五渣的选手,没再理会,朝洗手间去了。   在沈南瑗离开不久,顾歆儿就看到了沈南瑗遗留下的手包,还似乎看到了一张翘起的纸角。   趁着没人注意,鬼使神差地开了沈南瑗的包,一眼就发现了那一份经过涂改过的英文手稿,立马联想到即将到来的致词环节,直接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像个没事人似地走开了。   等沈南瑗出来,晚宴即将开始。   朗逸行到了沈南瑗身边,不掩激动,把见到的听到的都说给沈南瑗听。甚至,还交到了朋友。在说到这位朋友的时候,沈南瑗眼尖发现正是在门口亲吻她手背的那个。   “他是……”   杰夫大使被请到了台上,“很高兴,今天诸位能赏脸。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我的儿子……”正说着,那名年轻的金发碧眼男人就站到了台上。   沈南瑗略意外了下,没想到竟然是大使的儿子。也正是他联合寰球公司想要注资进入天京,这对天京来说将是大的发展机遇。   果然引起轩然大波。   孙委员长在杰夫大使之后,表示了感谢,也对天京的发展提了几点看法,意在交流和共赢。   到了最后,是由沈南瑗压轴。   沈南瑗打开手包,稿纸却不翼而飞。   “怎么了 ,阿瑗?”   “我的英文稿不见了。”沈南瑗道。   朗逸行顿时紧张起来,“马上就轮到你了。”   沈南瑗的目光搜寻到龙浩泽身边,也就是顾歆儿身上,后者发现,回了个挑衅的笑容。   她的手包就离开过一会儿,除了顾歆儿不作第二人想。   “下面让我们有请首善的总经理,沈南瑗,沈小姐上台致词!”主持人热情高呼。   沈南瑗起身,朝着顾歆儿扬了下嘴角,放下手包走上台去。   顾歆儿被她最后那一笑弄得头皮发麻,面上仍做镇定,沈南瑗丢了手稿,就等着在台上做个哑巴,私底下有朗家匡家什么人的回护着,这样的大场面,一丢丑,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起的。   龙浩泽从刚一开始就发现了,稍一侧头,“你做什么了?”   顾歆儿贴近龙浩泽耳畔,同时目光溜向了台上,沈南瑗已经站在了话筒前,然而还未开讲。“她要完蛋。”   “Ladies and Gentlemen, good evening!I feel really honored to stand here ……”流利正宗的美式发音,沈南瑗如同是信手拈来一般,站在那个讲台上,她无疑是自信亮眼的,那并不是照本宣科式的朗读,而是她自己所理解的,金融市场,以及发展宏愿。   直到致词结束,沈南瑗一个鞠躬,底下又一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当然,更多数的是外国友人,国人里真正能听懂的没有几个,多是靠身边的翻译。   鹿鹤鸣就站在一些翻译中,他是翻译官,这次也出席了宴会,主要是为杰夫先生做翻译。却没想到让他看到沈南瑗如此不同的一面。   那眼神里,似乎是灼热。   沈南瑗察觉到了鹿鹤鸣的目光,冲他礼貌地笑了笑,这一笑却刻入了鹿鹤鸣心底,以至于许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始终那样鲜明亮丽,周遭一切淡化,只有少女笑靥明媚如初。   而这边完全不知鹿鹤鸣心底动荡的沈南瑗,朝着自己的位置走。   周遭对她报以掌声,她都礼貌地点头微笑应和。   只是在走到龙浩泽身边时停了停。   后者也正看着她,目光亦是复杂。   沈南瑗看的是顾歆儿,“稿子不过是形式主义,脱稿是对现场的尊重。”她的笑容渐渐转冷,“拿我的稿子并不能让你变成我,只能变成个小偷。”   她的出手利落快准,顾歆儿正要去藏那手稿,就被沈南瑗擒住一拽,定格在半空,赫然是一张英文稿纸。   顾歆儿满面涨红。“你胡——”   沈南瑗照着上面念,“ladys and……”   顾歆儿的脸色就愈差,红了又白,如果此刻有地缝,怕是要钻进去了。   沈南瑗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既然你这么喜欢,就送你了,下次不问自取,别怪我不客气。”   “你……”   这边的骚动,仅限于周遭这一圈。   可坐着的也是天京政商界的大佬了,也是沈南瑗留了一线,没让顾歆儿丢人丢到连外商都皆知的地步。   细细索索的议论声,和低低的笑声不断涌过来,对顾歆儿来说就像是凌迟。   对龙浩泽来说,何尝不是,可偏这样的场合不是说走就能走,记者咔擦咔擦地拍着,可以想见明日的头条新闻。   为此,龙浩泽的脸黑得就像是锅底似的。   他看向拣着牛排的女人,貌美,睿智,拿得出手。再一看顾歆儿,就差眼睛疼了。   顾歆儿自然也察觉到龙浩泽的怒气,整个人瑟瑟发抖,平时里就够被折腾,她都不敢想今晚回去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俄国鱼子,燕菜清汤,白煮桂鱼,烤大白鸭,还有奶油葫芦等等,中西式结合的精美菜肴,让沈南瑗开了眼界,同时也蠢蠢欲动。   只是少不了来敬酒的人,一茬又一茬,朗逸行替她挡了不少,但也不可避免,几杯黄汤下肚。   鹿鹤鸣就是这时候走过来的。   “都可以算一家人了,就不用来这些虚套了吧。”沈南瑗有些微醺,看着人拧起了秀眉。   鹿鹤鸣失笑,递给她的‘酒’,“是醒酒茶。”颜色外观倒像是黄酒。   沈南瑗咧开嘴笑了,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喝着,也暖和了胃,同时也能垫点吃的。   “你的英文很流利。”   “嗯,我在圣约翰那学过半载。”   “只是半载就有这样的成绩,很不错。”   “谢谢。”   话题尬死了。   朗逸行挑眉看向鹿家老二,一眼就瞧出来这家伙的眼睛就没从阿瑗身上离开过,嘴角玩味,“你这是要找阿瑗切磋呢,还是交流呢?”   “阿瑗。”鹿鹤鸣重复了一声。   沈南瑗闻声看了过去,主要是解酒茶也没那么快的效果,反而倒像是酒的后劲上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这一迷糊,脚崴了下。   朗逸行去扶,鹿鹤鸣也同时伸了手,甚至以比较强硬的方式从朗逸行手里夺了过来。   咔擦,咔擦,闪光灯再次亮个不停。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77章 绝地求生 ...   沈南瑗最近很头大。   她的花边新闻占了所有娱乐版面。   裙下之臣, 阵容扩大,扑朔迷离。   朗逸行和杜聿霖也就罢, 前者是无所谓, 后者是巴不得, 可把鹿鹤鸣牵扯进来, 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沈南瑗头疼的就是这个, 她给匡珍珠打了个电话,想要鹿鹤鸣的号码。   毕竟给人造成这种影响挺不好的。   “这有什么呀, 那小子八成现在高兴坏了。”匡珍珠笑着说。   沈南瑗没懂:“嗯?”   “你上次来我本就想同你说的,老太爷和白老爷子曾同为举人, 不曾想白家搬离天京后竟然这样没落, 老太爷中意你, 鹿鹤鸣也中意,咱家又能添一桩……”   沈南瑗是真的惊到了, “什么中意?”   “鹤鸣收到你的礼物, 高兴的那样子, 我就没让鹤峤哥告诉他……”沈南瑗送的是两条。   “珍珠姐!”沈南瑗扶额,这是造了多大的误会啊, “我对鹿鹤鸣压根没意思啊!这样让人家误会——”   “我知道你跟朗家的关系,那朗逸行, 你定是当人家是哥哥。杜聿霖就不说了, 你好不容易从泷城出来,脑壳有病才会和杜家的人牵扯。这就剩下我家鹤鸣了,我这个小叔子家世清白, 工作稳定,也从不在外面胡来,最最重要的是,你要是进了门,咱们可就姐妹变妯娌了!”   “珍珠姐,求不闹,鸳鸯谱可不是这样乱点的!”沈南瑗是真没想到她不过跟鹿鹤鸣见过几面,居然就闹了这样的乌龙,“我跟鹿鹤鸣……难怪鹿鹤鸣后来怪怪的,这事我回头上鹿家亲自解释!”   解释自然是解释她和鹿鹤鸣,完完全全不可能!这样一弄,不是弄得两边都尴尬么。   沈南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拨了过去。   “二少,不好意思,昨天……我喝多了,没想到连累你。”沈南瑗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什么二男争女的戏码,那些小报为了搏版面,还真是什么话题都敢乱造。   明明一切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种狗血三角恋的剧情了。   “小报就喜欢报道这些,你不用在意。”那头鹿鹤鸣温润沁着笑的声音传过来。   沈南瑗噎了噎,其实是她想说你不要在意,但话让鹿鹤鸣抢先说了,反而更加尴尬。这大概就是这边的窗户纸捅破的缘故,挑明还是不挑明,都很别扭。   “如果真觉得过意不去,请我吃顿饭吧。”鹿鹤鸣笑着又道。   沈南瑗深呼吸了一口,索性摊明白了问:“鹿鹤鸣,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这话的语气略有点沉重。   鹿鹤鸣从她打电话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再听她这么发问,下意识喉咙一紧,“为什么这么说?”   问题抛了回来。   沈南瑗这儿已经想的清楚明白,这误会可拖不得。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喜欢人和事物变得复杂,或者改变原来的轨迹。尤其是感情,我和你交朋友,会很高兴,但是如果关系贸贸然改变,那么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鹿二少能明白吗?”   “只是害怕关系改变?”鹿鹤鸣的眉头紧锁。   “要决定两个人在一起,势必要经历过磨合、迁就,甚至为了对方放弃某些东西。不瞒二少说,我根本就没打算在天京长呆,试问二少,你可能随我定居其他地方,不论天涯海角?”   “你已经找到那个能随你天涯海角的人了?”鹿鹤鸣的心往下一沉,下意识问。   沈南瑗以沉默应对,似是默认。脑海里却不经意浮现出那个变态的脸,顿时把自己吓了一跳。   那个杜聿霖,可不是因为她才来的天京。   那边突然响起鹿鹤鸣的大笑,挟杂着毫不客气的嘲弄,“我只是要你请吃个饭,你就那这套说辞来搪塞我,堂堂首善的总经理就这点肚量,总不至于要跟你吃饭的,都是对你有意思吧?”   “……”沈南瑗被说脸大也不恼,就是听他那么说,兀的松了口气。“朋友间的吃饭当然是乐意奉陪,地点鹿二少随便挑就是。只是把我的一点想法表达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年纪小,想法倒是挺多,没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好。”   沈南瑗挂了电话,是轻松了多。   全然不知,另一头的鹿鹤鸣从兴致冲冲接起电话到挂了电话后怅然若失,短短时间内,如同坐了过山车。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出理由的,看到就觉得欢喜了。   而不喜欢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成为理由。沈南瑗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许她不清楚。但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却是清清楚楚,拒绝的话说起来,一点都不会拖泥带水。   叩叩。   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沈南瑗头也没抬:“进来。”   门被打开,杜聿霖出现在门口,嘴角边噙着笑,迎上沈南瑗意外复杂的眼神,笑意更甚。   他原本是怒气冲冲找来的,却没想到刚好在门口听到了沈南瑗和鹿鹤鸣的电话。   关于感情,他也就站在门口反思了一下。   还是江潮告诉他的,摸不懂女人的心没有关系,多反思反思。   沈南瑗那句“不论天涯海角”,他也听在了耳里。   “你来做什么?”沈南瑗被杜聿霖灼灼发烫的目光盯的后背发毛。   杜聿霖咧嘴一笑,“亲自上门,自荐枕席。”   把笑言当真的大概只有门口的总经理秘书,看着那西装革履的优秀男人,着实想不通沈南瑗有何等大的魅力能让人如此,怒气化春风,瞬间就变得满面柔情。   沈南瑗看着某人大尾巴狼似的,想了一下她的办公室房门到底隔不隔音。   其实无所谓,他听到也好,没听到也罢,沈南瑗走的是自己的人生轨迹,与任何人都无关。   “杜少帅这么清闲的么?”一天天的在她跟前晃。   “情敌名单太多,怕不晃晃,您贵人多忘事。”杜聿霖走进来坐在了沙发上,二郎腿一翘,像瞧着薄情人似的看她。   “来添乱的?”沈南瑗颇没好气。   杜聿霖看着她挑了桃眉,随即长腿一迈,到了她跟前,结实有力的胳膊一撑,沈南瑗就抵着后背的真皮椅子往后靠。“你……”   别乱来三个字还没出口,男人就霸道地吻住了她。   自己百忙之中抽空,恨不得天天黏着,这小没良心的尽是在外头“招蜂引蝶”了。   沈南瑗唇上的力道吃重,反咬。   一张开,就被杜聿霖得了机会长驱直入,吻了个遍。   沈南瑗从发晕的状态缓过来,看着如同反客为主的杜聿霖,提笔唰唰几下,就把她之前方案上欠缺的都给指了出来。   她被抱在他的大腿上,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男人认真的侧脸。   男人的脸线条坚毅且完美,是绝对俊美的,却不会让人往柔弱的小白脸那方面想,大概和他周身的气势有关。   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亦或是错觉!   而沈南瑗这一副懵懵的样子,落了杜聿霖眼里,只有可爱。   他忍不住又在她唇上浅啄了一口,原本只是简单的碰触,可一碰到就如同天雷勾了地火,想要汲取更多。   沈南瑗呢喃:“……奶、奶糖。”   杜聿霖吻着便失了笑,“来时抽了烟,随手拿了颗。”是以还残留着奶糖的香甜。   沈南瑗看着他,撞上他洇着笑的眸子,突然就脸红了起来,想逃就被男人牢牢圈在怀里。刚刚,她像是作回应了,接下来便是铺天盖地的气息掠夺。   杜聿霖像是个耐心的猎人,在意沈南瑗的反应,带着诱哄的,勾缠着,引诱她与他一同沉沦。   终于一吻结束。   两个人的气息都不稳。   沈南瑗脸面有些绷不住。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很好把控,可是刚就有一秒,自己差点沉溺。   不由自主这四个字让她胆战心惊。   “你那日说过,我就让人仔细查了,朗家的二爷、三爷,当时是寻到了极其稀缺的锰矿,然后就死在了那场矿井爆炸里,是龙二的人做的,之后那资源落在了龙家手里。”杜聿霖摩挲着她的细腻白皙的颈项,目光幽邃及克制。   他缓了缓又道,“就在前几天,龙家如法炮制,在泷城制造了两起矿井爆炸。”   沈南瑗的注意顿时被转移了。“真是他们做的?”   如此草菅人命,真的是丧心病狂!   上次朗大爷要她去朗家叙话,便说了朗家和龙家有血海深仇。只是她知道的并不具体。   朗大爷一提起朗二爷和三爷的事情,掩不住悲伤的情绪,是以三言两语说了一下,便岔开了话题。   “可矿地不是保密的吗?龙家怎么会知道泷城的矿在哪里?难不成是严蕊……”   “是顾红梅和顾歆儿。”杜聿霖挑起了嘴角,“秦部长是探路的先锋,泷城一地矿产资源丰富,军部和龙家一直在打着主意,这次也是想趁着资源管理的不到位,由政府接手,军部已经派了人过去。”   “他们还能硬抢不成?”沈南瑗诧异,土皇帝这名号不是白叫的,泷城也是倚靠着那些得天独厚的资源有的底气。   “想抢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杜聿霖眉眼沉了沉,阴测测道。   沈南瑗就知道他有准备,她没有深问。   毕竟不大合适,更何况她对泷城和杜家有着很复杂的情绪。   只想着泷城那里还有杜督军跟那心思深沉不可测的杜聿航坐镇,顶多就是多几个秦部长那样的下场。   杜聿霖此来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个,掐着她的腰,又说了好几次自荐枕席的话语,都被沈南瑗一眼给瞪了回去。   杜聿霖似乎也就是过过嘴瘾,哈哈笑笑,连晚饭都没顾上和她一道吃。   突然的来,又匆匆的走。   杜聿霖走后,沈南瑗又愣了一会儿的神。   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很多事情,一会儿龙家,一会儿朗家,一会儿又想起了泷城的种种。   她知道的,龙家敢动那样的心思,就准备好接受杜聿霖那疯子的反扑。   只是她还是错估了杜聿霖的办事效率。   当夜。   顾歆儿出现在龙浩泽的别业里,脸上鼻青脸肿的,倒不是杜聿霖出手的,而是从大使馆回来让龙浩泽打的。   “龙少,龙少救救我。”顾歆儿满面眼泪,糊了妆容,她是真怕,怕死了。   就在刚刚,一颗子弹擦着她脸过的,都顾不得脸上破相,飞也似地来找龙浩泽求庇护。“泷城那的事是我说的,杜聿霖定是知道,所以想要我的命,龙少,你可一定要救我!”   她满心期盼这男人能念一点的情分,因为杜聿霖说,只有龙浩泽能救她。是了,仇是龙家和杜家结下的,她在当中起的作用何至于有性命威胁!   “龙少,杜聿霖哪会想不到我就是个中间传话的作用,他能这样子对我,必然是准备好后招对付您!只要,只要咱们赔礼,认、认错,兴……”   她的话还没说完,龙浩泽就掏出了木仓。   伴随着砰的一声,顾歆儿瞪大眼睛目光往下,看着腹部迅速氤氲开的鲜血,汩汩而流。“啊、啊啊……”   她摸了一手鲜红,含着眼泪看向了龙浩泽,然后看着他似乎要再补上一木仓。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母亲的教导,做人,做女人,千万别什么都交付出去,什么都没了,意味着离死也不远了。   废弃的棋子印在了她脑海里,她忍着剧痛,“龙少,帮我叫救护车,我还个重要情报没跟你说。”   龙浩泽皱眉。   顾歆儿断断续续地道:“你过、过来点,我、我声儿小。”   龙浩泽犹豫着靠近了点,顾歆儿又招了招手,同时用力按下了掌心里的遥控器。   轰——   龙浩泽本就留了个心眼儿,发现不对劲,立刻闪躲。   可巨大的爆破响,响彻漆黑的夜。   漆黑的夜里,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路边。   杜聿霖点了根香烟,红点明灭,只抽了一口,便拿在手里,任由它灰飞烟灭。   ——   圣马力医院。   再一次炸开了锅似的。   这次送来的人了不得,是财政部长龙二的公子,要知道前阵子龙二家的挂名大少才被炸死,这回,送来的可是亲儿子。   “若救不了,就送你们去见阎王!”龙二爷是发了狠,揪着主刀医生的白大褂领子,狠态毕露,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什么风度了。   “部长!”旁人只能劝龙二放手,让医生竭尽全力去救治。   龙二爷踉跄了两步,随从紧忙上前扶着,却被他用力甩开。   龙二爷无力地扶着墙坐下了,他紧贴着医院冰冷墙面,那股子冻寒,把他给惊着了。   他想到了这些年的阴损手段,想到了龙浩泽小时候的体弱多病。要说报应,真要有的话,就全冲着他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   急诊室的大门始终没再打开。   龙二爷的心紧紧揪着,这才想起来问事情的经过,“谁,是谁做的?”   “回部长,是二少和顾家小姐发生了点矛盾,然后、然后……”   “顾歆儿人呢!”龙二揪住了说话那个的衣领。   “炸,炸没了!”   龙二爷一把甩开了人,愤怒地一转身踢了医院里的长椅。   顾歆儿那个婊|子随她妈,早就让浩泽离那女人远点,偏不听。   顾歆儿死不死无所谓,可他就这么唯一个儿子,现在躺在手术室里头生死未卜,一扭头指着后面一排的黑衣人道:“如果浩泽有一点事,你们陪葬!”   那些黑衣人都是龙浩泽的保镖,俱是发颤。   谁能想到顾歆儿是绑着□□进去的,而且两个居然都能那么狠,都想要了对方的命。   这里头护着龙浩泽死了的兄弟也有,龙二爷这么说,无疑更是让人寒了心。   可还是应了句老话,祸害遗千年。   龙浩泽九死一生,居然保住了一条命,但没能保住他的右腿。   整一截都给炸没了。   “部长,等龙少的腿恢复的好了,没有红肿或者流脓,可以去定制德国那边的义肢,义肢可以按照龙少的身高一比一比例配置。”医生是抹着汗说的,实在是对面的龙二爷气势太阴沉。   龙二爷听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医生办公室,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丁零当啷的,伴随着龙浩泽的大喊大叫。   他快了两步,冲进了病房里,一只铁瓷碗就差点飞到了他脸上,被他一抬手挡开,落在了地上又是一声当啷重响。   “爸、爸!我的腿!我的腿呢!”龙浩泽刚刚苏醒,眼窝子凹陷进去,整个人被伤痛折磨过,可都及不上失去一条腿带给他的恐慌,他把所有希冀都放在了龙二爷身上,“爸你说,我的腿还在的对不对,他们骗我的对么!”   龙二双眸阴沉地扫过病房里的看护。   那看护被扫视后,顿时低下头战战兢兢。   “浩泽,医生已经想了办法,德国那边会有专门适配的义肢,你只要好好配合治疗……”   “我不……我就要我的腿啊……”   龙浩泽悲愤大喊,却一时情绪激动又昏了过去。   “医生,医生……十二床病人血压急剧下降!”   “快让一让,让一让……”   医院里仍是兵荒马乱。   龙浩泽捡回了一条命,却受不住这打击,经过又一轮抢救,整个人蔫蔫地躺在病床上。   龙二爷再一次踏足病房里。   感受到了一片死气。   身体的残疾,让龙浩泽这样的完美偏执主义者无法接受。   龙二走到了他身边,二话不说,就扬起手一个巴掌,在龙浩泽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又再一次落下。   啪啪,两记耳光,清脆响亮。   “现在,清醒了吗?”龙二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隙里挤出来的,“闹够了没有?!   龙浩泽怔怔,随后才嘶哑着声儿痛哭起来。   父亲的痛恨懊悔与他恰恰是一样的,是自己,没能当机立断弄死顾歆儿,才给了她反扑的机会。   不,这样的招数绝不是顾歆儿能想到的,一定,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她!   这时候,龙浩泽完全忘了,如果不是自己开了那一木仓,未必会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他恨,无比恨顾歆儿,可顾歆儿已经死了。   “是杜聿霖。”龙浩泽咬牙切齿的,能想到这样如此毒辣招数的,只有杜聿霖。   龙二爷何尝不知道,打落牙口和血吞,“既然知道,就给我好好振作,要让那杜聿霖,死无葬身之地!”   ——   各大时事的报纸如今成了抢手货。   哪哪儿又打起来了,谁跟谁又会面了,从天京到泷城还是有个时差性,会晚几天。   是以,沈南瑗在大使馆的发言被刊登了一整个版面,督军拿到时五味陈杂。   要说,现如今,两个儿子都有出息,杜督军该是最高兴的那个,可偏偏还不如以前的省心。倒不是说,两个孩子不好,恰恰是都太有主见。   杜聿霖是从不服管教,而杜聿航事事顺心,只是真实心底里的想法从不表露。   “督军,督军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有什么不好的,是哪儿又炸了!”杜督军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   实在是最近泷城不太平。   顾红梅拿走的是假的军需库,一炸炸的是空库房,人都悉数捕获。原以为是胜了一场,谁想没过两天,泷城真正矿藏的地点就被炸了,工人死伤无数。紧接着天京那就派了人过来处理这次的事件。   打着处理的名号,实际是想接管。   哪有这么好的盘算!   “不好了,督军,大少、大少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不知道。”下人缩着头,瑟瑟发抖。   杜督军指着他是想怒吼些什么的,可话到了嘴边,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烦躁。   儿子大了不有爹,就是他知道,又能如何呢!   火车呜呜的汽笛声将至。   杜聿航一脚踏出了天京火车站,站在盛夏的烈日低下,拿栗色的爵士帽遮了遮日头,长袍青衫,温文儒雅,嘴角向上扬起一抹笑。   “大少,已经安排好了酒店,是现在就过去?”张副官恭恭敬敬地道。   杜聿航扬着嘴角:“不急,我得先去见一见我弟弟和……”老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啊小仙女们!   2019,万事如意。   嗯,发新年的红包啊! 第78章 惊喜吗 ...   汽车驶去了法租界。   杜聿航敲响了大门, 站在南山美庐的门口,向后张望, 这条笔直的大路一直延伸到远方, 看起来法桐树高大, 风景宜人。   前路未知, 是有它迷人的风采不错。   可杜聿航的性子, 还是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中的感觉。   只是自沈南瑗出现,莫名其妙的从已知变成了未知, 打乱了他全盘计划。   说起来,杜聿霖远在天京, 还比他爸要早知道杜聿航上了火车。   是以, 当许副官来报, 大少在他门口的时间,他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便道:“请啊!”   许副官一跺军靴, 出去请人了。   杜聿航踏着稳健的步子, 跟在许副官的后面进来。   “这地方不错啊!”他笑笑地道。   杜聿霖只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沙发。   杜聿航坐下后问:“不给茶吗?”   南山美庐里除了一个厨娘以外, 并没有其他的佣人。   许副官不等杜聿霖说话,便道:“对不起大少, 请您稍等片刻。”   “那要不还是喝酒吧!”杜聿航笑笑地说:“留顿饭总可以的吧?”   后一句是对着脸色阴沉的杜聿霖说的。   “你来干什么?”杜聿霖忍了很久, 蹙着眉峰,语气里的不快尽显。   杜聿航笑着说:“我打小就没有出过泷城,自然是想出来走走看看, 长长见识。”   “杜聿航,你确定要跟我如此拐弯抹角吗?”杜聿霖瞥了他一眼,轻嘲地说。   杜聿航的笑敛在了脸上,“杜聿霖,你能来得的地方,我为什么不可以?”   杜聿霖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吩咐一旁的许副官,“去,打电话到朗公馆,告诉她,她的仇人来了。”   杜聿航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不过片刻后就恢复了正常。   他道:“不用你告诉她,我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见她的。”   和杜聿航的不疾不徐比起来,杜聿霖的脾气稍微显得有一点点的暴躁。   他是想起了自己的避让,在这一刻显得是那么的没有必要,甚至可笑。   若他们两人非得你死我活的话,他是无所谓,只是想起他爸年过半百,也不过只有他们两个儿子。   不论谁死谁伤,最痛的都是当父母的。   也不知道是谁先叹了口气。   两双有些相似的眼睛,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别了过去。   杜聿航没有留在南山美庐吃饭,从进去到出来,也不过就呆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一转身住进了离南山美庐并没有多远的逸景大酒店。   龙家派人密切地关注着南山美庐,龙二爷几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杜聿航来到天京的事情。   龙浩泽的腿伤未愈,还呆在医院里。   于是这些繁杂的事情,便落在了龙二爷自己身上。   杜聿霖很难缠,而这个杜家大少……   手下的人,很快就把杜聿航的完整资料递了过来。   龙二爷摊开一看,兄弟阋墙四个字印在脑海里,看到最后嘴角渐渐浮起阴森笑意。   难怪印象里没有这号人。   单是名气不如那个杜聿霖响亮就算了,谁能想到后头竟是这样的故事。   在龙二看来,这位就是后宅女人斗争中的牺牲品,为了自保,忍辱负重,装傻数年。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杜聿航来了天京,不是住在南山美庐。   龙二爷点着雪茄,烟雾缭绕都挡不住他神情里的阴郁。   泷城打一开始就是杜家挣下的地盘,矿藏丰富,自给自足,进可攻退可守,位置绝佳,也让多少势力垂涎不已。   可屡屡让人踢了铁板,没人讨得了便宜。   龙家同那些蛮子可不同。   杜聿霖的命他要,祭他儿子失了的那条腿!   泷城他亦是要定了!   雪茄燃烧,冒着白色的烟雾,在快烧到手之际,龙二将它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这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他吩咐道:“给我盯紧了,随时汇报。”   那语气里是近段日子以来难得有的松快,已然有了谋算。   ——   沈南瑗真心觉得这时代盯梢的人员都不合格,事实也证明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做间谍。   后头巷子口那两个,连续跟了她四五天,虽说每天会换身衣服,但又没有换脸。   她的那双时尚眼,一眼都能看见旁人带的项链耳环啊是什么花式的,如此刁钻,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两人的脸。   只不过,沈南瑗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秘密。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是首善的经理,至于她的那些花边新闻,跟朗逸行那是干亲的妹妹,跟鹿鹤鸣则保持适当距离。   独独后来和杜聿霖的几次约会,被拍到又在报纸上闹了一阵。   沈南瑗没作澄清。   甚至借着这机会,像是跟龙家表态似的,她和杜聿霖是一伙的。   只是最近龙家倒是安分了许多,可能是因为那个龙浩泽还在等他的假肢。   这是龙浩泽自找的。   沈南瑗看过泷城那地的矿地爆炸,死伤的景象甚是悲惨。她甚至能想象,旁人的命在龙家人眼里是蝼蚁,只要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不计手段。   是以,沈南瑗在得知杜聿霖让人在顾歆儿身上绑□□,乃至顾歆儿自己引爆□□时,都只想到自作孽三个字。   和龙家的对弈,沈南瑗从不轻视。她停好了汽车准备上楼,只见那跟梢的两人忽然快步走了过来。   沈南瑗从后视镜里看到,第一时间去摸手包里的勃朗宁。   “沈经理。”其中一人出声道。   沈南瑗警惕地投过去眼睛。   那人冲着她鞠躬,递上了一封信。   沈南瑗还正莫名其妙,那两人已经转身离开。   信封里根本就没有信,只信封的背面写了个地址——逸景大酒店七楼7108。   沈南瑗莫名其妙,翻转着那信封看了几遍,随手扔在了首善商场入口处的垃圾桶里。   而她则直接上了七楼。   要工作的,谁知道那个龙家要干什么。   沈南瑗忙了整整一个上午,中午吃了工作餐,下午又巡了一遍店。   这才想起来逸景大酒店的事情。   她拿起了电话,打到了酒店前台。   “喂,给我转接七楼7108号房的客人!”   “请您稍等!”   没多久,接线员小姐的电话又传了过来。   “对不起小姐,7108号房的客人不在。需要留言吗?”   “不需要,谢谢。”   沈南瑗挂了线,还是没猜到里头住的是谁。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可下班了之后,转着方向盘的手,还是不怎么听话,一个拐弯,就往逸景大酒店去了。   她的好奇心太重,或者那位很少露面的龙二爷就是料准了这个。   仔细想想,不好不好,自己的弱点,已经被人掌握。   怕却是一点都不害怕。   她是明面上的靶子,她的后头跟了多少人,她自己都猜不透。   朗家的,杜聿霖的,多到了没法数。   门童替她打开了玻璃门,沈南瑗随手付了一块钱的小费,问他:“电梯在哪儿?”   门童颔首道:“在走廊的尽头。小姐,要找几楼的客人?”   沈南瑗笑了一瞬,道:“谢谢,不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门童又朝她点了点头,止步在玻璃门前。   这里是法租界,到处都是大鼻子金头发的外国人。   沈南瑗从容地走向电梯,顿步等待的时间,听见背后传来了有些熟悉的低沉男音。   “去问问,今天有没有电话打来!”   “是,大少。”   沈南瑗下意识转身。   杜聿航正在松领带的手,在看见沈南瑗的那一刻,顿在了半空。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只一瞬,那光便暗淡了下去。   他的内心很复杂,有诧异,还有无法掩藏的惊艳,或许这当中还夹杂了一些悔意。   来天京的这几天,似乎哪儿都有沈南瑗的传奇。   杜聿航从不否认,沈南瑗从一开始就不断带给他震撼。   他扬了下嘴角,尽量笑的不是那么的尴尬。   “南瑗……”   “杜大少,我跟你之间还有血仇未报!所以,你无需叫的这么熟稔。”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可是沈南瑗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上楼的必要了。   她从电梯门口撤到了一边,一双清凉的眼眸,在杜聿航的身上扫过之后,便挪到了一边。   她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这里可是法租界,随随便便动木仓的话,她一准儿得被抓进这里的警察局。   这恐怕就是龙二爷的计谋了。   想啊,首善的女经理在法租界闹事,单这一条新闻标题,都够劲爆的了。   沈南瑗的眼睛都憋红了,她一闪身,绕过了杜聿航,想着先离开这里再说。   哪知,杜聿航向左了两步,挡住了她的路。   “是杜聿霖告诉你的?”   “不是。”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向着他的对吗?”   沈南瑗冷笑,“要不然呢?大少,我还能向着你吗?”   杜聿航的脸色又僵了一下,似乎他在谁的面前都能维持平和,唯独在她的面前不行。   这个女人,是他精心挑选出来,觉得可以绝对握在手心里的。   然而,就是她带给他无尽的挫败感,还有那种自己并不能掌控一切的烦躁。   杜聿航的眼底显露出了愠色,忍不住追问:“那以前呢?”   “以前?”沈南瑗下意识捏紧了手包里的勃朗宁,“不瞒大少说,我只恨以前识人不清,没瞧破大少的伪装!”   “瞧破了你待如何?”   “哼!”沈南瑗露出了狐狸一样的微笑,“大少,不觉得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相处很是危险吗?还有,大少,我奶娘的仇,我一定会报!”   杜聿航居然被个女人给威胁了,他不可思议地睨向了她,可转念便又换了副模样。   “那是个意外。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杀她,甚至她在我那儿的那段日子,我一直都是好生奉养,你若不信的话,可以问冬儿。”   “是吗?”沈南瑗眨眼间,已经挪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人都已经死了,她还要求证什么!   沈南瑗的眼眸里像是蒙了一层冰霜,说话的语气也是可以冻死人的,“可我奶娘确实是因为大少而死!这个大少你抵赖不了。”   沈南瑗从杜聿航的身边走了过去,她没有回头,径直出了酒店大堂。   路过休息区的时候,沈南瑗一眼就看见了有个手拿相机的男人。   那人只是拍到了她和杜聿航两个人说话的场景,她和杜聿航没有任何冲突,这样的新闻发出去,无非又是花边新闻而已。   沈南瑗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花边新闻,在意的只是她眼前已经为龙家布好的棋局。   她仰着头,上了汽车,发动的同时,在心里默念了杜聿霖的名字,然后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杜家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   杜聿霖最近又坐了冷板凳,他往首善打十回电话,沈南瑗十回都在忙。   并不用怎么过脑子,杜聿霖便知道,沈南瑗那儿九成九是知道了杜聿航到天京的事情了。   就是不知道,沈南瑗怪的是他隐瞒,还是自己被迁怒了。   毕竟都姓杜……对吧!   既然打电话是找不到人的,杜聿霖只有亲自上门堵了。   只是最近孙委员长盯他盯的紧,每日都要他去办公室报道,也没什么鬼事,说的多半还是泷城矿产爆炸的事情。   今早,杜聿霖去了一趟,转身就闪人了。   他走出办公大楼的时间,依稀还听见,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爱谁谁吧!   他很忙……忙着哄姑娘。   沈南瑗是很好堵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她见天都会在首善坐镇。   自打首善开业,浦东那边的几家商行便联合了起来,想要搞垮首善。   只要首善一出什么新的活动,那边立刻效仿。   明明卖一块钱的东西,那边非得卖九毛。   这样的价格战,不是沈南瑗愿意打的。   可她不干那种掉价的事情,搁不住竞争对手全这样。   前一段时间,首善的热度下降了不少。   沈南瑗便和鹿静雯谈妥了,要长期在鹿静雯供职的那家报纸上打广告。   走的是时尚高端风潮,还是老路子,先有人在贵妇圈里带货。   这个光荣又艰巨的任务,自然交给了匡珍珠。   自从首善开张,匡珍珠可是打着鹿大少奶奶的名号,参加了不少的晚宴,从服饰到包包再到首饰,无一不是出自NY。   而NY的这些东西,所有的设计,也无一不是出自沈南瑗之手。   单单是NY就撑起了首善的一片天。   今天是月初,沈南瑗审核着手里上月的销售报告,终于出了口长气。   还成吧,竞争那么激烈,可首善的盈利率还是很不错的。   沈南瑗将报告递给了朗逸行,吩咐道:“该奖奖,该罚罚!这些事情,你一定得办妥当。”   朗逸行点了点头,拍着胸脯道:“我办事,你放心。”   沈南瑗想说,她还真不放心。   朗逸行个小屁孩还不满二十,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很是欠缺磨炼。   可她不会拿年纪说事,上回她才开了个头,朗逸行就跳了脚,直言她比他还小。   可沈南瑗和他能一样吗!   没穿书前,她可是和杜聿霖那个变态的年纪相当。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   可沈南瑗若有所思地看了朗逸行一眼,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朗逸行和几个月前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   不能打消了年轻人的积极性,毕竟首善的将来,还得靠他。   说起这个,沈南瑗有点小感伤,她好像在干的事情一直都是打江山。   算一算时间,沈南瑗觉得自己也就再在天京呆个大半年的时间吧。   只要搞定了龙家,她就可以撤了。   但是撤之前,她还要解决杜聿航的事情。   这事儿,她已经纠结很多天了。   情绪说,她得杀了杜聿航报仇。   可理智说,杀人是不对的。   毕竟认真说起来,杜聿航也没有亲手杀了奶娘。   朗逸行什么时候出去的,沈南瑗都不知道。   她愣了会儿神,再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面前的居然是杜聿霖那张脸。   沈南瑗吓得往后靠了一下,只见杜聿霖喉头滚动了一下,愉悦地说:“惊喜吗?”   ——毛!   沈南瑗瞥他一眼,低了头,拿起笔,道:“我很忙的,没空接待少帅。”   杜聿霖不会轻易被她的冷脸吓倒,他依旧是那副笑脸,举起了手里的小笼包,“汤记的,皮薄馅多!我还打包了醋和油辣椒。”   沈南瑗的猫鼻子,早就闻到了一阵阵的香味。   抬眼看一下时间,才十点多。   可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她纠结了片刻,指着那边的长沙发道:“坐那儿去。”   殊不知,杜聿霖默默松了口长气,不管怎么说,没有被直接赶出去,就还有得救。   杜聿霖殷勤地摆好了碗碟,一个碟子里倒醋,一个碟子里放油辣椒,还笑着招呼:“快来,要凉了!”   想他堂堂号令“三军”的少帅,有一天为了哄姑娘,居然拎着食盒,还要了人家的碗碟,告诉谁,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沈南瑗完全是看在包子的面子上,她阴沉着脸坐下来,尝了一个,原是打着包子要不好吃,就赶人走的主意。   嗯……包子还是很不错的。   她又打起吃完了就不认人这事。   杜聿霖防的就是这个,眼看食盒里的包子就要见了底,他变戏法似的又从哪儿变出了一盒话梅。   等着沈南瑗放下筷子,便殷勤地递了过去,“消消食!”   沈南瑗的手顿了片刻。   杜聿霖干脆又举了手边的茶,“不想吃话梅……那,喝茶。”   这样的投喂,实在是让人没法赶人啊!   沈南瑗的表情很奇怪,又气又窘,脸颊鼓囊囊的像是一只小松鼠。   杜聿霖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手捏了她的脸道:“还闹吗?”   “我没闹。”   沈南瑗不自在地说。   “不就是杜聿航来,我没告诉你。”杜聿霖不以为然地说。   沈南瑗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了,瞪圆了眼睛,才想发难,就被他堵了回去。   “你也不想想,我就是告诉你了,你现在能拿他怎么办?”   还别说,真让杜聿霖一语中的。   现在,沈南瑗被龙家的人盯着,她有个风吹草动,龙家指不定得拿来做什么文章。   与龙家的斗争,似乎更紧要。   沈南瑗吃瘪,不出声了。   杜聿霖顺势塞了颗话梅进她的嘴,又哄道:“就算你恨杜聿航,迁怒我,我很委屈的。”   “你一点、都不委屈!”沈南瑗的嘴里含了颗话梅,乌拉不清。   杜聿霖故意凑近了一点,“你说什么?你说对不起啊!没关系,我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怪你呢!”   沈南瑗白了他一眼,想起身离这个变态大叔远一点的时候,杜聿霖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好了,好了,不闹了。”   “没闹!”沈南瑗吐掉了嘴里的话梅核,不快的语气。   “那你不许不理我。”杜聿霖像个孩子耍起了赖皮。   还趁着沈南瑗愣神的功夫,抱了她到腿上,吧唧亲了下她的脸颊。   倒是想亲嘴来着,可英明神武的杜少帅知道,现在可不是时候,女朋友的毛还没顺好,是会随时发飙的。   就是两个人纠缠间,沈南瑗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沈南瑗一把推开了杜聿霖,两三步走到办公桌前。   “喂!”   “沈小姐,我找杜少帅!”   听着声音,倒是有点像李伯宏。   沈南瑗将电话筒往杜聿霖身边一递:“找你的。”   杜聿霖伸长了手臂接了过来。   “少帅,有动向。”   “嗯,先盯好了。”   杜聿霖挂了线,故意凑近了沈南瑗道:“我走了啊!”   “滚吧你!”沈南瑗没什么好气。   可心里又着实想知道点什么。   杜聿霖还能不知道她的心里想什么,抿嘴笑了笑,道:“你且安心等着吧!人啊,大都是输给了自己的不甘心。不管是龙家的事情,还是杜聿航的事情,都安心交给你男人。”   沈南瑗愣神之际,杜聿霖大步踏了出去。   临关门之前,还冲她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一眼飞了过来,道不清那里头有这个男人多少的骄傲和自负。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79章 福祸相依 ...   除了打的热闹的龙家和沈南瑗那方, 天京城里还有一桩大事,是孙委员长的议案通过, 减免税赋, 这是举国上下维系民生的大事, 孙委员长也因此消掉了不少前面‘削藩’带来的负面影响。   在动荡过后, 割据背景下地方政府不断增加收税, 成为许多地方政府财政来源。有些地方老百姓用秤、用尺、用斗,都要向政府交税, 还有杀鸡这样的,可以说, 税收是恶化增长, 只不过当下进行了整改。   但治标不治本。   经济发展缓慢的大背景下, 还有残留的传统固有思想,这样的举措无疑不能给增加创收, 甚至还动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宽大的桌面上摆着一盘围棋, 黑白各一方, 不过是左手同右手下。   张将军执着黑子将白子围困末路,笑眯眯地结束了局。   “张将军, 应该知道,你们的帝国已经腐朽老去, 而我们的未来才刚刚展开。相信我, 你一定会很满意我的计划。”灰棕色卷发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端着香槟杯,如此对书房里端坐着的男人说道。   “我就是个粗人, 一介武夫,对这些生意场上的东西不大懂,不过我会介绍个人给你。如果你说的切实可行,那么我们的合作必然愉快。”张将军同样举了举香槟杯,隔空碰了碰的意思,一饮而尽。   “OK,是该谨慎些。”男人耸了耸肩,表示同意,随后在秘书的陪伴下离开了军委会办事处。   张将军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陷入沉思。   没过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将军。”女人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收拾得体面,脸颊消瘦,然而脂粉香艳,一扫前些时日颓唐,有了些气色。“我做了点点心,还有汤水就过来送一趟。”   女人正是顾红梅,一身素服,鬓边别了一朵小白花。她捋了捋滑落鬓边的一缕头发,挽到了耳后,将那一抹病态美展现地淋漓尽致。   她是为顾歆儿穿戴的,整个月间浑浑噩噩,甚至夜里梦里都是顾歆儿跟她喊疼。   她含辛茹苦养大,寄予厚望和后半生期望的女儿就这样白白没了,她就是跟着去都不甘心。   “你怎么不在家休息着,外面受了风怎么办。”张将军对顾红梅这样的作态是没有抵抗力的,也是念着顾歆儿的百日未过一直没去别馆。如今顾红梅来,一见,就心疼了。   “将军……”顾红梅一开口,便止不住眼泪,那哭并非是嚎啕大哭,还是眼泪那么一滴坠着一滴,甚是我见犹怜。   张将军揽人入怀,顾红梅就趴在他的肩头嘤嘤了会儿,可也拿捏恰到好处,并不多长,便拿帕子擦着眼泪从他怀里挣脱出身来,“我是不是打扰到将军了。”   “正无事,说来,我也该多陪陪你。”   “将军每天忙着处理公务,我不能分担一二,怎还好让将军为我分神。”顾红梅甚是体贴,是完全缓过了劲,要为女儿报仇。   一番费力取悦过男人,顾红梅穿回了旗袍,又整了整鬓角才出的门。   她的仇人有二。   杜聿霖是一,那龙浩泽便是二。   她自是要打起精神来,送那俩一道下去给她的女儿陪葬!   还未走出军委会,便瞧见了张将军身边的随从,恰是先前常往来的,悄摸使了银钱,“方才跟张将军碰面的外国佬是谁?”   那人机灵地把银元收进了袖口,“来的是英国威尔斯什么有限公司的,跟咱们将军说要做个大买卖,什么烟草……”   顾红梅在门口逗留的时间拢共一刻钟不到,就搭上黄包车走了。   那名和她交头接耳的下一刻就去了张将军的办公处报道,老老实实就把顾红梅给的悉数点在了桌面上。   “将军,已经照您说的跟顾夫人说了。”   正闭目养神的张将军睁开了眼,看了桌面上几十块银元,“收着吧。”   “是。”   随从高兴收下,又转身出去,顺道替将军关上了门。   张充和又躺靠了回去,嘴角一弯,这女人的疯病,一时半会不一定好,但放在自己身边定是不合适了。   ——   从军委会离开的顾红梅并未回去别馆,而是去了圣马力医院。   黄包车的师傅拉着她,偶尔一回头就能看到女人迎风落下的眼泪,再一看,就是嘴角向上翘起顶着他诡异的笑,整个人汗毛竖起,一拉到医院门口二话没说,收钱放下人就赶紧溜了。   这八成是个神经病客人!   龙浩泽的病房外是有人看护的,都是龙二的人,护的自然是龙浩泽,怕接下来再出意外。   顾红梅去,用的是张将军太太的名头,底下人没几个见过面孔的,信以为真地就放了人进去。   然后顾红梅就瞧见了龙浩泽。   还在睡梦中的龙浩泽。   那门开阖的动静,引起了原本就浅眠的龙浩泽,一看到顾红梅阴测测站在门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霎时又是滔天怒火。   可顾红梅的动作更快,在他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就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帕子堵住了他的嘴。   她要弄死这个害了她女儿命的王八蛋。   是以拿起枕头就要把人捂死。   可冷不防,龙浩泽掏出了木仓。   砰——   木仓声响起,外面的人顿时被惊动闯了进来。   顾红梅躲了,惊慌了一下,然后就看到龙浩泽趴着摔在了地上,木仓就掉在一米外,怎么都够不着。   那奋力够着的劲儿让顾红梅看着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外面的人冲了进来,或许她还能有机会了结了人,但,可惜了。   “龙浩泽啊龙浩泽,你看起来就像条狗!丧家之犬!”   龙浩泽气得发抖,“给我、给我拿下她!”   顾红梅红着眼睛一瞪,“我看谁敢!我是张将军的人,来慰问慰问龙少罢了,龙家想对我动粗,是几个意思!”   “顾红梅你个臭□□!贱货!”龙浩泽大失风度地怒骂。   底下人纷纷看着龙浩泽,又不敢真上前动了顾红梅,反而让顾红梅得了机会跟龙浩泽继续对峙。   “没了腿可疼,疼得厉害吧,我女儿更疼呢,半夜三更,可坐了你床头哭着!”   “你特么给老子闭嘴,闭嘴!”   “这就受不住了,我告诉你,我给我女儿请了通灵婆,让她想去哪去哪,你可瞧好了,半夜哭声,那就是我女儿来找你了!”   “疯婆子,给我滚——你们都是死的啊,还不给我把她弄出去!”龙浩泽被人扶回了床上,当下扯着床头柜的那些暖水瓶跟搪瓷杯往地上掀,当啷刺耳的声音不绝,在顾红梅的笑声里,气势尽输。   顾红梅最后还是被人强制‘请出了门’,站在门外头,笑意逐渐冰冷。   她女儿没了,后半生的倚靠没了,旁人怎么看,于她还有何干系?眼下唯有复仇的念头撑着她,还要活。   医院冷清的过道上,女人穿着旗袍风流韵致,一晃三两步,妖娆里又甚是落魄,还没走出多远,却是不小心撞上了护士的推车。   顾红梅眼光一扫,就看到了上面署了名字的药包,“龙浩泽的。”   “是,是的。”   “止疼呀。”顾红梅清浅笑了起来,“我这儿可有个好东西,包管比什么止疼膏药都管用。”   小护士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形,有些慌张道,“夫人,麻烦您让一让。”   顾红梅笑,笑得笃定,“作甚这样着急么,医院里的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说话间,已然有一包沉甸甸的钱袋塞到了小姑娘白袍子外的口袋里。   ——   沈南瑗这两天眼皮子老跳。   跳的右眼,是有灾祸预兆?   说来也确实,龙家安分了好一阵子了。   就连她前不久刚开的物流公司,把龙家最后那点码头优势给占了后,一直没迎来龙家的反击,这有些反常。   搞物流是势在必行,配套的设备。   不过是顺道把龙家有的资源拢一拢并一并,划分到了首善名下。比龙家在背地里暗戳戳使手段笼络商行搞价格战可光明磊落多。   这么一算,沈南瑗对付龙家。这也打了快小半年的拉锯战了。   而今天是首善名下NY设计师第一次办秀场。   是沈南瑗的团队打造,也是这段时日同步进行的大项目,请来当红的影星,还有一些广告模特,穿上NY设计的衣服进行走秀表演。   另一头的鹿家,匡珍珠早早就起了,在镜子前好好捯饬了一番,自是要给自家妹妹撑个场面的。   她虽没有掺和首善,泷城那也撒手不管了,如今抱着美人哥哥,还要学习打理鹿家,本来就分身乏术,但却是实实在在想看沈南瑗能走多远,甚至愿意倾力相助,助她走得更高,路更宽广,比她自己做的还要开心。   鹿鹤峤从昨儿个就听她念叨起,不能迟,不能跌份,叨叨咕咕了好久,眼睛里像是有星辰般让他着迷,最后,还是身体力行地让她没工夫想这事儿折腾累了才睡过去。   这一大早醒的,就去院里打了套拳法,正是精神。   孰料,回去换衣服的半道碰到了一人。   “大哥,大哥好久没帮我指导文章了。”鹿静雯定定看着他,像是要看出什么端倪似的,“还是她缠着你,让你连这点功夫都没有了。”   “她是你嫂子,你该用敬语。”鹿鹤峤无甚表情,语气却是严厉。   鹿静雯闻言抿住了嘴角,并不知声。   鹿鹤峤的目光如同审视落在了鹿静雯身上,良久叹了口气,“珍珠心地良善,看着高冷难相处,实则最是护短和体己。她不会为这点小事同自己的小姑子吃醋,你也大可放心。只是我这当大哥的,良师益友,能教的尽于此,你早已能独当一面,未必需要我的教导了。”   鹿鹤峤的话说完,略一点头致意便朝着卧房走去。   鹿静雯站在他身后,远远看着他决然背影,真真是一点都寻不出不一样的情意。不,如果匡珍珠没来,兴许,还能维持。可匡珍珠的存在,叫她如鲠在喉,甚至暴露出嫉妒丑恶的一面,所以大哥不再容忍了。   是不怕匡珍珠吃醋,还是舍不得那女人有一丁点误会!   鹿静雯站在原地久久,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苑子。   她把本子和笔扔到了桌上,摊开的一页,是杂志的剪报,是首善物流的副总朗逸行和威尔斯贸易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奥斯顿先生的合影,庆祝两家达成合作。   而另一页则是她对威尔斯贸易有限公司的调查注解。威尔斯公司旗下还有家东印度公司挂靠,而这家挂靠的小公司主要从事的就是鸦片贸易。当年因鸦片而起的大震荡时,她虽年幼,却也算见识过……   而今这些人卷土重来。   首善,朗逸行,沈南瑗……匡珍珠。   她想了想,最终阖上本子锁进了抽屉里。   ——   沈南瑗为了这次的首秀忙了几天没怎么阖眼,只是这种忙是带着一种兴奋劲儿的,因为那是她熟悉的主场。   T型的秀台,镁光灯,缤纷的衣饰,以年华为主题展现女人在不同时期特有的美。   “你这小脑瓜子里到底还有多少没被挖掘出来的,你这也太能想了吧?”朗逸行咋舌,简直要被她的行动力惊呆了。   沈南瑗一躲他来揉脑袋的手,“别弄乱我发型。”她对今天可在意,角角落落能打点的都打点了不说,还把安保工作升级,一级戒备状态。   “你不在里头看着,到这边来干什么?”沈南瑗好奇跟她杵在了一块的朗逸行,“怎的,是迎什么人?”   沈南瑗是明知故问,朗逸行给鹿静雯发了邀请函,可匡珍珠跟鹿鹤峤都到了,也没见着人家姑娘的影子。   “你说她不会不来了吧?”   “工作繁忙,也难说。”   “可这儿也是个大新闻,也能算是工作。”朗逸行皱起了眉头。   “那就是看着某人生了烦,躲着呗。”沈南瑗故意坏心眼儿道,果然就看朗逸行耷拉下脸,扑哧笑了,“追姑娘哪有你这样穷追猛打的,今天送花,明天送糕饼,鹿家那小姐本来就不是热络性子,哪吃得住你这样别有所图的殷勤!”   “我、我哪有什么所图!”朗逸行略红了耳根。   “图人家做媳妇儿呗。”沈南瑗笑,笑着笑着又突然止住了,她看到了杜聿霖,突然想起来穷追猛打更适合用在这家伙身上,顿时一停顿,脸也略微红了。   谁知道,还没有等来鹿静雯,倒是把杜聿霖那个变态等来了。   沈南瑗道:“我好像没给你下请帖!”   杜聿霖瞥了眼朗逸行,一点都不要脸地道:“我以为就我和瑗儿的关系,是不需要请帖这些东西的。怎么,我来给你捧场,你还不乐意?”   不是乐意不乐意,是今儿到的报社记者有很多。   正想到这里,不远处便有记者对着他们猛拍。   沈南瑗的脸色不大好,她费劲了心力办的秀,杜聿霖一来,又成了风流韵事花边新闻。   沈南瑗偏头,交代朗逸行:“你在这儿迎客。”   那厢的朗逸行点了头。   沈南瑗便推着凑在自己面前的高个子,一路往里去了。   秀台的后面有VIP贵宾室。   一共设有三个。   沈南瑗推着杜聿霖进了其中一个,将门口无人的牌子,翻了一面。   她关上门,才将转身,就撞进了杜聿霖的怀里。   杜少帅最近本事渐长,这个本事,指的是哄姑娘的。   那情场的骚话说起来,分寸拿捏恰当,真让沈南瑗觉得,这人脱胎换骨。   “咦,你就这么着急想和我共处一室!”杜聿霖说的可不是疑问句。   他的大手捏着她的腰,放的位置也正正好,往上和往下一分都很色|情。   现在倒是旖旎中还带了些温情。   可沈南瑗还惦记着外面的秀,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上,交代道:“你就呆在这儿,不许出来捣乱。”   “为什么不许我出去?”杜聿霖明知故问,一双手仍旧扣着她的腰,大有不给个解释,绝不放手的架势。   沈南瑗知道这人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且若真来硬的话,她是硬不过手段和身体都硬的杜少帅。   沈南瑗软了语气,只是话语仍旧强硬:“不许就是不许,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杜聿霖喉头滚了一下,呵呵笑:“那可不成,我来就是为了多和你呆在一处的。我可不管,今晚,你在哪儿,我就要在哪儿。”   沈南瑗简直要被他烦死了,说是说不通的,干脆利落地扬起了头,对准了他的嘴唇,就亲了上去。   有些喜欢,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怕对方是个变态呢!   说起来,可能不是没有缘由,只是身在其中的沈南瑗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时候动的心。   可能是来天京之后,也可能是泷城最后一别。   杜聿霖以嚣张又变态的方式挤进了自己的生命,又以温柔和霸道的姿态长踞。   她试过抗拒,可抗不过自己的心,和眼前这个烦死人的男人。   女人柔软的嘴唇贴过来的那一瞬间,杜聿霖心下简直是狂喜。   他是在讨甜头不错,只是没想到今日的甜头……又大又甜。   这个热吻并没有持续很久。   沈南瑗气喘吁吁地推开了他。   “行了吧?”   她的声音里尽管还带了些不耐烦,但杜聿霖就是觉得非常之动听。   他的眼睛里噙着笑,脸上则摆出了欲求不满的表情,摇着头道:“十分…不够!”   “杜聿霖,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沈南瑗说着话的时候,凑近了不远处的一面梳妆镜,开始补口红。   杜聿霖打背后抱住了她。   沈南瑗不客气地道:“我补好了妆,你要是再敢弄花我的妆,我就弄死你。”   “在哪儿?床上吗?”   沈南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杜聿霖收起了玩笑的姿态,“好了,我知道,我就呆在这儿哪也不去。不过等秀结束…我要你今晚都是我的。”   这话听的沈南瑗后背一麻,不过先解决了眼前的烦恼,谁还要管之后的事情。   她放下了口红,挣开了杜聿霖的爪子,走到门前的时候,回头一望,只见他带了些郁闷的表情,不由露齿一笑,“你好好呆着啊!”   就跟哄孩子似的。   杜聿霖无聊地翻了翻手边的报纸,托着头,陷入了沉思。   ——   女人追求美和时尚的脚步永远不会停。   甚至能超出人们的预想。   是以,首善这一场秀酝酿筹备到了今日,迎来一个开门爆红。第一排坐着的全是名媛淑女,世家太太,要不是沈南瑗早有预料,座位席只怕都不够,还要从里头有个排场排位。T台上是一场秀,台下的何尝不是一场精彩大戏。   “沈南瑗真请到林素新?”   “请了,听说还当什么代言呢。这一年四季的衣服,直接就NY包圆了,新出的衣服画册上印着的也是林素新。”   “这沈南瑗可有几分本事,林素新是名媛里头拔尖的,演电影当消遣,田金成里头独一份。”   “原以为就是靠脸蛋,靠男人的,现在看,也不尽然嘛。”   “是啊是啊……”   沈南瑗听不到那些个议论,在秀场即将开始前,站在幕布后台边缘看前面的观众席都坐下稳妥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就又提起了,鹿鹤峤旁空了一个位置,而后者看了看表,站起身打算去寻的样子。   沈南瑗拽过了人,“七点整是秀场开始,都通知到没有。”   “通知了,都通知了。”被拽住的是统筹,奔前忙后一脑门汗,“我还去洗手间看了的,没人,估摸都赶着开场的。”   沈南瑗心头兀的一跳。是都赶着开场,匡珍珠更不会错过,可现在是,人不见了。她心里头顿时有不好预感,“看到鹿太太没有?”   旁边正好有人过来,“刚在电梯那看到过,是不是找经理您去了?”   沈南瑗当即返身往电梯的方向去,她别的不怕,自个防备得周全,就怕旁个受她连累,心一急,脚步也快。刚刚走到电梯旁的逃生门那,一个没注意,就被人从背后拿帕子捂住口鼻一头扎进了黑暗里。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冷冷冷冷冷! 第80章 死路一条 ...   秀场里, 开场的音乐已经响起。   鹿鹤峤找到了匡珍珠,陪着她重新回到了座位席。   不过, 匡珍珠时不时回头张望, 秀气的眉头频频蹙起。   鹿鹤峤见她这样, 拉着她的手交叠在自个儿的膝盖上, 捂热她冰凉的手。“你那妹妹比你想的能耐, 今儿这么大的场面,必定是准备妥当, 你也不用这么担心。”   “嗯。”匡珍珠应了一声,她刚是让人叫走的, 说沈南瑗找她。   可她坐了电梯上去才发现沈南瑗并不在办公室, 反而坐电梯下来之后碰到来找她的鹿鹤峤, 他却说沈南瑗在下面。   “她这会儿应该是忙的很罢。”   匡珍珠自说自话,却并不能让心底宽慰多少。   一直到秀开始都没能看到沈南瑗。   伸展台上的模特, 一个接着一个从后台走了出来。   这么新颖的宣传模式, 让一开始并不怎么看好的贵妇们, 打开了眼界,纷纷指着那伸展台上的模特窃窃私语。   匡珍珠依稀能够听见她们的话语。   “嗳, 那件不错啊!”   “我觉得后面那个包包好看。”   身为沈南瑗的好姐妹,匡珍珠听见这样的话语很是欣慰。   这么好的消息, 她迫不及待想要跟好姐妹分享。   要知道沈南瑗本身就是坐镇幕后的。   可即便最后的谢幕出来, 也始终不见她的踪影。   “南瑗呢?”一等秀场结束,匡珍珠就找上了NY团队的负责人小唐。   小唐一直绷紧着脸,她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大阵仗。   要说起来, 搞设计的都是有些腼腆内向,被匡珍珠这么一问,说话都差点结巴,“没,没看到经理,本来,本来应该是她上台致词的。刚、刚大家就去找了。”   “找着没?”匡珍珠更着急了。   小唐摇头,完全被她的气势给骇住。   NY的秀圆满落幕,从头到尾捧着这个项目的沈南瑗怎会缺席,匡珍珠抱着这念头越想越不对劲,她忍不住发抖,小脸都急得煞白,“还都愣着做什么,都去找啊!”   杜聿霖是这时候走出VIP室的,正好和匡珍珠撞个对头,而且他还是耳尖听到了沈南瑗的名字,才从贵宾室走出来的。   瑗儿不想让花边新闻博了关注,他也不舍得她费心做的事业受影响。说让待着就待着,像是头温顺的雄狮。   “你说瑗儿哪儿去了?”现在,他瞪着眼睛问外头的这些人。   沈南瑗失踪了。   应该是在秀场开始前就失踪的,商场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都没找到人。   杜聿霖当机立断,立马叫来了许副官,还很是不客气地调用了朗家和鹿家的人手。   “找,先查今日来这儿的可疑车辆。”   ——   即便没大张旗鼓的找人,可也有耳聪目明发现这件事的。   更别说一直留意沈南瑗那方动向的龙家,龙家还筹备了一份大礼准备送首善去,半道上让杜聿霖那个蛮子给截了,出去二十来号人,回来两三个,其他的全进了局子。   上赶着给警备厅送人头。   龙二爷气了个半死,他这头本就焦头烂额,要知道首善物流才是真正打到龙家的七寸上。   物流是龙家名下产地创收不能比的,生生折损进去几十万真金白银。   他是看出来那贱丫头是要讨还朗家的账,这一还,还翻了四五倍。   “二爷,医院这边说德国医疗机构那边出了点问题,少爷的义肢可能还要晚些个时日。”偏偏这时,手底下人又来禀报。   龙二爷脚步一停,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化成了锅底黑,这几月来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情!他阔步推开了龙浩泽病房的门,他最得力的助手,最看重的儿子已经躺了两个月,这一开门,却叫烟熏火燎得给差点熏迷了眼睛。   “浩泽?”龙二的声音都惊疑地变了调,当下一阵仓促的咳嗽声。   龙浩泽给呛猛了,停不下来,一边掸着面前的烟雾。   “爸咳、咳咳——你怎么来了?”龙浩泽眼窝有点凹陷,整个人病气怏怏的,面上划过紧张与懊恼。   龙二爷不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一直以为,他儿子是病着了,抑郁着,才这副憔悴样,这两月里来去匆匆碰的几面,那都叫他心疼。   只想着更快弄死了杜聿霖跟沈南瑗那一对。谁能想到,这个畜生竟是碰了鸦|片!   “混账!”龙二猛地甩过去一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嘹亮,龙浩泽被甩偏了脸,也是懵的叫了声‘爸’。   “别管我叫爸!”龙二爷给气得身子发颤。要不是看在龙浩泽身体还虚弱,只怕那拐杖就先抽下去了。   烟雾都散尽了,还弥漫着那一股销魂味儿。龙浩泽没疯,意识也能算一半清醒,要真全部清醒的,只怕是不会有今日被撞见的一幕。   他的瘾太大了。   “爸,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疼啊,我每天每日,每时每刻都受着什么样的煎熬啊……”龙浩泽再大喊了一声‘爸’之后,双眼瞪突着,布满了红血丝,整个眼眶也都红了。“可是,可是他们不让我好过啊,那药,药里掺了东西,等我发现那已经过了一个月,还加大了剂量,我戒不掉了啊!”   那唾沫星子都激动喷了出来,龙浩泽现在都不敢照镜子,连病房里的窗户都紧紧拉着窗帘,所有能反光照出他影子的全都盖下了。   他毁了,毁的何止是条腿,是整个人生都彻底完蛋了!   什么天之骄子,什么狗屁经商天才,他现在就是个废物!唯有在抽鸦|片的时候,他才能找回昔日快乐的感觉。   就是这么点快|感,让他沉溺其中。   龙二爷身体发颤,龙浩泽撕心裂肺的吼跟刀子似地割着他的胸口。   他的手颤抖,拍掉了烟枪,全数都扫到了地上。   那边的龙浩泽又哭又笑,一遍一遍问:“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爸,我抽这个,龙家也不是养不起我。”   “二爷,二爷……”管家和随侍来前搀扶,都被龙二爷挥开。   龙二爷就站在龙浩泽的病床前,瞪着他看了良久。   一转身,拄着拐杖离去。   只是那步伐已不复先前的稳健与意气风发,如今的他完完全全就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   直到走到了楼下,龙二爷拿拐杖指着龙浩泽病房在的方向,“给我,给我看好了这个逆子,不许他再碰!把原来那些人都给我处置了!”   “是!”   随着话落,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从风里传来,龙二爷敏锐地皱起了眉头,看向了他的道奇汽车。   “二爷,我今早刚洗的车子……”   龙二拿拐杖敲了敲后备箱,“打开。”   下面的人得令,手脚麻利地推开了后备箱盖子。一打开,扑面的血腥味道更重,而车子的后备箱里赫然躺着个被利刃割了脖子的女人。   女人的眼死不瞑目地瞪着,正和龙二爷的相对。   ——   沈南瑗彻底昏迷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慌乱和糟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原以为自己会呆在阴森恐怖的地儿。可   四周一打量,居然是一间很是宽大的房间,摆放与布置看起来还有点熟悉。   紧跟着,她就听见门口的人说:“少帅,沈小姐醒了。”   沈南瑗听见了咚咚上楼的声音,那个杜聿霖可能是用百米跑的速度,冲到了她的面前。   只不过,这人变态,一点都不显气喘。   沈南瑗的脑袋一片空白,一眼不眨地瞪了杜聿霖半天,任由他又摸额头又摸手的。   杜聿霖见她没有一点反应,转身吩咐许副官:“叫军医。”   说起来,杜聿霖也是个谨慎怕死的,带来的人虽不多,可都是精英。   楼下的军医一听见召唤,三两步就背着医药箱上来。   杜聿霖冲军医道:“看看,是不是傻了!”   “你才傻了!”沈南瑗终于缓过了神。   她撑着胳膊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手揉了揉额角,问:“怎么回事?”   军医拿着听诊器,诊也不是,不诊也不是。   杜聿霖见沈南瑗都有骂人的力气了,摆了摆手,示意一干人等先下去。   许副官最后一个出去,体贴地给两人关上了房门。   就一个多小时之前,许副官是亲眼看着他们家少帅发了疯。   若说先前,他还不太明了少帅对沈小姐的感情,那么经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知晓了。   沈小姐对于少帅来说,高过了性命。   屋子里只剩下沈南瑗和杜聿霖两个人。   杜聿霖体贴地给枕头垫高,半强迫她躺了下来。   一只手还煞有介事地搭在她的脉搏上面。   沈南瑗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医生!”   “嘘!”杜聿霖用另外一只大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过了大约一分多钟的时间,才道:“心跳很平稳。”   “废话!”沈南瑗白他一眼,“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聿霖想了下,简单地说了说。   “顾红梅找人绑了你,大约是想栽赃陷害给龙家。”   “然后呢?”   信息给的实在太少,沈南瑗欠着身子想要起来,却被杜聿霖一把又按了回去。   “还能怎么!”杜聿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显得整个人过分冷峻,说出来的话语也是冷冰冰的,“敢动我的女人,自然是死路一条。”   --------------------------------------------------------------------------------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了2333 第81章 打脸 ...   沈南瑗一点都不怀疑杜聿霖说的话语, 却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顾红梅真的死了?”   “嗯!”   杜聿霖闷闷地回应。   他懒得说,顾红梅的脖子还是他亲手划开的。   那个女人死之前, 居然还想跟他攀交情。   别以为他不知晓, 那个顾红梅可不止是打着栽赃给龙家的心思。   说起来, 顾红梅的手段可比顾歆儿凶狠的多, 她是想着杀了沈南瑗, 放到龙二爷的汽车里,再通知他。   让他和龙二爷来个鱼死网破。   这样一来, 一箭双雕,报了顾歆儿的仇了。   顾歆儿身上的炸|药, 是他叫人绑的不错。   可他叫人绑上去的时候, 就给了顾歆儿选择权。   她可以选择不绑的。   大约是女人的直觉, 让顾歆儿嗅到了危机,她选择了绑着炸|药去见龙浩泽, 并且最终引爆了。   那日, 龙浩泽的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了死去的顾歆儿,恐怕只有龙家的人才能说得清。   杜聿霖做事一向狠绝, 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当然他也不会混蛋地认为自己的行为就是对的。   可这乱世, 本就是胜为王败为寇, 换个谁来,也是同他一样的残忍。   只是那个顾红梅千不该万不该,想要动沈南瑗。   而且她不止这么想了, 还这么干了。   杜聿霖只要一想起来,他要是晚去个五分钟,被割开喉咙的人就成了他的瑗儿,他的后背就忍不住一阵一阵发冷。   要知道,就是□□在他旁边炸了,他也不会害怕一分。   可这一次,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害怕,毛骨悚然的害怕。   就是现在回想一下,仍旧会觉得不寒而栗。   沈南瑗也不是什么超级圣母,虽然对于顾红梅和顾歆儿的结局,她也会感到唏嘘。   不过想想这母女的行径,也只能说她们是自食其果了。   撇开了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不说,沈南瑗恢复了镇定,想起她的秀来了。   她下意识抬手看了看镶钻的腕表,离秀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的时间,她忍不住哀嚎:“我的秀……”   都怪顾红梅,知道她费了多少心思,来准备这场秀嘛!   不能亲眼见证它的圆满,会是她心里的一大遗憾。   杜聿霖听着她的话语,心里忍不住想要生气。   这个丫头的心又野又大,心里没放着他也就算了,甚至都没放她自己。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秀。   眼看马上就要天亮了。   沈南瑗抬腿想要下床。   杜聿霖却堵在床边,明知故问地说:“你要干吗?”   “起来,上班啊!”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开始了,昨天的紧急事件,可不是今天不工作的借口。   再者,昨晚的秀要是成功的话,今天首善可就有的忙了。   作为总经理,这个时候,她肯定要出现才行。   可是那个杜聿霖二话没说,就一把抱起刚刚触到地面的沈南瑗,往大床上一扔。   “不行!”杜聿霖语气生硬地说:“今天你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我睡的很好!”   沈南瑗被逼的急了,站在床上跳跃了两下,以示证明。   “我说不行就不行!”   杜聿霖板着脸,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透露出了他的强硬和不容反驳。   自打来了天京,他可没有强迫她做一件她不愿意的事情。   可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行。   沈南瑗气的在床上跳脚,硬着脖子,都在心里发了毒誓,怎么着也得和杜聿霖干赢了这一仗。   那厢的杜聿霖脱掉了西服外套,软绵绵地道了一句:“你是睡的很好,我可是一眼都没有闭。”   沈南瑗心里头的怒火瞬间就没有了。   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纠结了片刻,道:“这次谢谢你!”   不用他说,沈南瑗知道的,一定是他救了自己。   救的过程恐怕还很是艰难,可杜聿霖至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一句。   她的态度也软了下来,盘腿坐了下来,又伸手拍了拍洁白的枕头,“你睡,我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杜聿霖脱了鞋子,躺在了床上。   心里头心心念念的女人就在手边,他忍住了拉过来,压在身子底下的冲动,道:“你陪我一起睡。”   “我看着你睡。”   “一起。”   “我看着你。”   “一起……我不动你,说话不算话我就是王八蛋。”   “噗……”   沈南瑗到底是没有承受住这厮的软磨硬泡。   她很是怀疑杜聿霖是看出了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这才换了种方式来对待她。   还别说,心硬如她,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杜聿霖说话算话,只一手搂了她的腰,另一手紧紧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   兴许是累的很了,不多时,便沉沉地睡去。   沈南瑗保持着这种姿势,起初一动不不敢动。   后来,觉着他睡沉了,想要偷偷地溜出来。   可她不过才动一下,杜聿霖便紧紧地贴了过来,闭着眼睛,警告道:“动出火了,拿你消!”   “你不是睡着了!”沈南瑗没好气地说。   只听杜聿霖“嗯”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可沈南瑗再动,杜聿霖总是一下子就能苏醒。   沈南瑗瞧他即使睡觉都舒展不开的眉头,有些于心不忍,便不再闹他,没防着,自己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甜。   梦见了她买了张去镜澳的船票,临登船的时候,还看见了杜聿霖。   沈南瑗是被外面的争吵声音给吵醒的,第一个反应是笑她自己,杜聿霖怎么可能放着泷城的大好形势跟着她去镜澳从头开始呢!   她愣怔了一下,一摸身边,杜聿霖已经不知所踪。   楼下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听着声音,有点像朗逸行。   不过,朗逸行不在首善,跑这儿干什么?   沈南瑗动了动有些睡僵硬的脖颈,打开门,下楼。   “杜聿霖,你不要仗着自己找到了南瑗,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放人。”   还没有走到楼下,沈南瑗就听到了朗逸行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小子平日见了杜聿霖就想躲的主,今日居然敢直接上门,着实让沈南瑗惊讶了片刻。   倒不是说朗逸行的胆子小,而是似朗逸行这种被家里保护的不错单纯长大的公子,和杜聿霖那个满身兵匪气的人比起来,实在是不大够看。   尤其杜聿霖的凶名在外,前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打哪里传起来的,说杜聿霖年前挑了蔺三辉那一次,说他一个人挑了蔺三辉一个营,什么浑身浴血,双木仓在手,类似于这样的形容,有时候不是像个孤胆英雄,而是嗜血魔王。   总之,别说是朗逸行了,就是天京的这些公子哥儿们,没一个敢惹到他的头上。   别看他才来天京没多久,而且家业不在这儿,可他在天京城完全是横着走。   鬼使神差的,沈南瑗顿下了步子,想听一听杜聿霖怎么说。   “朗公子气势汹汹的上门,火气发泄完了吧?发完了,就可以走了。”   “我要带着南瑗一起走。”   “人是我的,我搁在你们朗家,可你们呢,保护好她了吗?既然朗家没那个能耐,就恕我不能从命了。”   朗逸行气急,可又没法反驳,昨晚秀场的安全,确实是朗家的人手在负责。   他支支吾吾道:“昨天是、是个意外!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杜聿霖哼笑不语,却是明显的不相信。   朗逸行的脸面薄,受不了这样的奚落,一下子就红了脸,他转了身,就往外面走,“杜聿霖,你等着!”   听见朗逸行气呼呼地跑了出去,沈南瑗这才现身道:“杜聿霖,你别欺负小孩子。再有,我可没说要留在你这儿。”   她之所以没出来,是给杜聿霖留了些脸面。   人家昨晚上刚救了自己,今儿她就伙同朗逸行气死他的话,总归是显得她太薄情。   杜聿霖没好气地看了看她,到底是没忍住埋怨出声:“什么你都不让我管,不让管也行,那你也得能保护好你自己。”   杜聿霖的火气来的有些莫名,沈南瑗思索了片刻,“你是怕顾红梅死了,那个张将军会借机报复?”   杜聿霖没有否认,沉默的时间,用一双灼热的眼眸盯着她。   沈南瑗坐在了他的对面,她感觉到了他的焦躁,试着安抚:“你其实不用太担心……”   话脱口一半,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果断换了个话题:“那个张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将军的父亲是前朝的太子太傅,有传言说前朝那位皇帝临死前托孤,将前朝的龙印给了他的父亲。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前朝没了,当时的太子府一把火被烧了个干净,年幼的太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前朝的事情,实际沈南瑗一点都不知晓。   但听杜聿霖这么一说,她惊了一下,原是伸手拿了茶壶,想要给自己斟杯茶,现在她两眼瞪圆,“你说张将军会不会就是……”小说里都爱这么写,忠臣养大了皇子。嗯,然后复辟之类的。   沈南瑗觉得,杜聿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这个人有可能想要复辟。   当然并不是因为现在的生活过的不好,而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或者是自己想过一把皇帝瘾。   这是才不要管现如今的社会发展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管国外的世界有多么的先进,只一心想要走回头路,可不是死定的节奏。   杜聿霖听她这么说,也笑了笑,“我同你讲这个,就是告诉你张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龙家不过是他的爪牙,而顾红梅连爪牙都不算,顶多算是个玩物。可这也不代表,你就是安全的。懂吗?”   懂!   沈南瑗又不傻,毕竟是她自己选择的做个靶子,哪里有退缩的道理。   她小口地喝完了一杯茶,红润的嘴唇也因此显得更加的水润饱满。   放下茶杯的那一刻,她站了起来,道:“杜聿霖,我知道你的担心,可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做……”   她想阐述一下自己必须得做的理由时,居然一时有些语结。   就是这时候,门口的卫兵,跑进来汇报:“少帅,那个朗先生又来了。”   “别让他进来了。”说话的人是沈南瑗。   她的意思是,她这就走了。   卫兵抓了下头又说:“可这次不止一位朗先生。”   沈南瑗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朗逸行找来的人是谁。   现在的场面有些尴尬,沈南瑗总不能跟朗华说,她和杜聿霖的关系暧昧,她今天早上醒过来之后,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杜聿霖也不想她太过为难,出言道:“你先上楼,我本来就想和你舅舅谈一谈。”   “谈什么?”沈南瑗下意识问道。   杜聿霖神神秘秘地笑:“你要坐这儿听吗?”   想想那个尴尬劲儿,沈南瑗撇嘴,果断避走。   她三几步就上了楼。   可没进屋,就守在客厅看不到的地方,想听一听杜聿霖到底要和朗华说什么。   然后,南山美庐不知道做了什么处理,明明只隔了个楼梯,就听不太真切底下人的话。   与杜聿霖猜测的不错,朗华本就是和朗逸行一道来的,只不过他第一次没有进来。   朗华一进屋,拱手道:“杜少帅!”   “朗先生!”   “少帅,我是来接南瑗的。这次,承蒙少帅出手。朗某万分感谢。”   “负责瑗儿的安危,本来就是我应该的。”   杜聿霖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了,他就是要打朗家的脸。   怎么!不行啊!   不打肿了他们的脸,他们下回还不警醒。   朗华噎了一下,心里头明白,他这个舅舅其实做不了外甥女的主。   他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沉声道:“少帅,如果真对南瑗有意,应当明媒正娶。”   杜聿霖道:“我知道,是以,我想和舅舅谈的正是这个。”   朗华没想到杜聿霖的坑挖到了这里,他赶忙推迟道:“这个事暂且押后,毕竟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要问明南瑗自己的意思。”   杜聿霖咧开了嘴笑,“那朗先生还请放心,下午,我亲自送瑗儿去首善。”   “那就有劳少帅了。”   朗逸行跟在朗华的后面,一路小跑,不甘心地说:“叔叔,咱们就这么走了?”   “要不然呢?”朗华没好气地反问。   “南瑗……”   朗逸行是还想说点什么的。   可朗华走的飞快,他一时急着去追,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这两日,看似朗家出尽了风头。   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也就别怨,被杜聿霖个外人打脸了。   ——   雨,淅淅沥沥,时下时不下持续了约莫有一个礼拜了。   天入了秋,凉意侵袭。   有些人为这浓浓秋意写诗作赋,也有人为这当下急白了头。   而距离顾红梅死在龙二那,也将将过去一周。   “龙部长,将军出门公务不在办公室,部长要有什么急事我可以代为传达。”张将军的秘书把来人拦在了办公室外,一副恭敬有余却不容进的态度。   龙二爷目光沉沉睨着男秘书,底下的人就已经先出声,“你是什么东西,能代为传达,二爷找张将军岂是你能置喙的!”   男秘书挡在前,迎这劈头盖脸的。   “如松!”龙二爷这声,叫出头说话的随从收敛了些,可对着那秘书的目光仍是不善。   “龙部长,当真不是我拦着不让,张将军真的……”秘书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龙二爷手底下的人给架开。“龙部长——”   龙二叩了叩门,便打开了门把手走了进去。   “龙老弟?”号称外出公干的张将军正将帽子搁在架子上,似是听到动静才转过了身子,“稀客啊,请坐。”   他一顿,又道,“小林看茶。”   小林就是那秘书,龙二的人在他开门的那刻就把他放开了,嘴唇嚅动,最后什么没说去泡茶了。   “刚出去忘了份文件又回来,小林刚不在,估摸是这么错过了。龙老弟找我,有何贵干?”张将军噙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令人捉摸不透。   龙二并未依言坐下,而是板板正正站着,给张充和弯腰作揖,“不瞒张将军,我今儿来是来负荆请罪的。”   张充和对这阵仗,也是起身了,虚托住了龙二的胳膊,“这是做什么。”   “龙某惭愧,着人暗算了。”龙二言辞恳切,这是说的顾红梅那桩。   张充和看了他片刻,良久亦是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坐下了。   龙二自然不会当做这茬就过去了。死的顾红梅,虽只是张充和的外室,可是张充和宠她,那就是明面上的女人,死在了他车里头,这事要了,绝不是好了的。   说重点,大家都重脸面,有时,比命还重。   “想也可知,是有人蓄意栽赃的,我儿还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他是被人给害成了那样。有人借顾歆儿的事拉上顾夫人,说我儿复仇那简直就是莫须有的大谎话!背后是何人动的手脚你我自是心知肚明的!”   除了杜聿霖那厮,还能有谁!   然而人是真真切切死在了他车里,还被人扣上了迁怒报复的帽子,这才是麻烦所在。“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张充和:“龙老弟说的理我自是懂的,只是,红梅跟了我多年,可怜她女儿殒命不久,自个也惨遭枉死,当真是,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啊。”   他这做派一拿出来,龙二眉头稍皱,态度自是得放得更低。要说从前是合作,双方是平等,甚至龙二还隐隐看不起这个莽夫出身,可眼下的局面完全颠倒了过来,他得倚仗这位张将军,龙家再不能出半点差错了。   龙二唤了一声如松。后者就从后面取了一紫檀木匣子上来,“二爷,请。”   匣子沉甸甸的,花纹复古考究,张充和的眼瞟到了那,便再没移开。龙二见状,打开了匣盖,“将军痛失所爱,龙某于心难安,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拿这样的物件权作是一点心意,予张将军些安慰。”   张充和满眼被那金色给迷住了,那是一顶蟠龙冠,通体金制,花丝镶嵌。冠后上方有两条左右对称的蟠龙在顶端汇合,龙首在上,龙目圆睁,身体弯曲盘绕,二龙戏珠雕做的栩栩如生。   “这、这是……”   “这是随了万历帝的东西,让宵小掘出来,曲曲折折,因缘际会就到了我手上,听闻将军对此略有研究,这才奉上。”龙二的话说得是云淡风轻,背后可是波澜万阔,在黑市上遍寻不惜高价,这才得到。   张充和过了眼福,啪嗒一扣匣子,“这太贵重了。”   龙二同是按住了匣子边缘,“宝物赠英雄,与张将军自是相衬!”   张充和觑向了他,那匣子终究没再推了过来,而是道了一句,“龙老弟,有心了。”   龙二爷见目的达成,便道声不妨碍公务,告辞离开了。   张充和收了这样一件宝物,心中实在是欢喜,只是明面上没让那只老狐狸看出来,不过即便是看出来也无妨,落难的狐狸,是需得夹着尾巴才能好过。   林秘书进门,把龙二喝过的茶水收了,又给张将军续上。自然也就瞥见了张充和手里的宝物,金晃晃的,差点晃了眼。   那龙部长可真是下血本了,也着实送到了张将军的心坎上。   “将军,顾夫人的后事已经都办完了,孤儿寡母,葬在了青山岗那。”   “嗯。”张充和应了一声,表示知晓,也仅是如此了。   顾红梅不过是个玩物,死,也算是预料到的结局。   要说蠢也不算蠢透,晓得利用那个沈南瑗让龙家和杜聿霖打起来,若是能成,也不失为个好计策。只是可惜了,居然没成。   那个杜聿霖的反应能力确实不容人小觑。   不过失个玩物,得了个宝物,于他并不亏。   “警备厅那抓的是龙二爷的司机,要怎么处置?”   “既是手下人不听话,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就是了,让龙部长劳心,往后多多约束底下人才是。”   “是!”   ——   警备厅盖棺定论,是龙家的司机谋杀。   龙家的两位爷脱了嫌疑,普通百姓也就当个茶余饭后的话题揭过去了,可但凡跟官场沾点边的都知道这背后定藏了猫腻。   沈南瑗也知晓,但她更清楚龙家现在的情形,从自己掌握的,还有杜聿霖那透出来的,没能让龙家沾人命官司,可也是剥了层皮的。   龙家式微已露出端倪,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她偏要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这一次的有惊无险,多多少少还是让她有些感触,瞬间跌入黑暗和未知的恐慌让她偶尔夜里会做个噩梦。愈是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她愈是懂的珍惜,珍惜所拥有的,也珍惜当下和身边人。   沈南瑗跑了朗家,给朗家老太太送做好的披肩,半月后,就是秋寒。   从老太太院儿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食盒,里头装了苏式的糕饼还有肉干,都是她爱吃的零食。不由让沈南瑗想起家里的老太太,以前工作忙一年才回去几趟,也总是备下许多好吃的,可惜等她挣够了钱,却没了机会尽孝道。   “怎么杵在风口上,见过老太太了?”朗华的声音这时候传来,这才发现人已经到了跟前。   沈南瑗许久没见朗华也甚是惊喜,“舅舅!”她扫视着,这人又清减了不少,颦起了秀眉,“还说我呢,舅舅最近忙什么,怎么一阵一阵的不见人?”   “税改推行,有些问题,商行里事情多了点。”朗华噙着笑,见着沈南瑗也高兴,“怎的,你这小机灵鬼可有什么主意?”   “舅舅埋汰我!”沈南瑗讨饶,她的点子多,可一碰那些个数字公式就头大了。账目上的,还是得请朗华过目把关,偶尔还有个杜聿霖能帮忙。   朗华瞧着她,“难得放了晴,秋高气爽,不趁着这时节出去玩耍玩耍?让逸行还有千惠,一块陪你去转转。首善步入正轨,你也可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莫把大好韶光都磋磨了。”   “这个啊,我早跟千惠姐约好了,周末去陇南花田。”沈南瑗笑。   “我再给您派点人手。”   “不用了舅舅,我这边人手已经够多的。倒是舅舅在外头,要自个多加小心才是。”   朗华张了张口,显然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筹措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说什么呢,离那杜家痞子远一点,自己这个外甥女的主意大,离的近还是远,不是他这个舅舅能够左右了的。   话说的轻了没用,说的重了又唯恐生嫌隙。   “那舅舅,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沈南瑗一点没瞧出朗华的纠结,告了别。   廊下的朗华望着那道背影,竟有光影的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少年,妹妹执意要嫁那混蛋时。   他眼看着妹妹一步错,步步错,却无能为力。   若不是良人,错付一生的代价太惨痛。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悲剧再重演!   正想到这里,只见朗逸行捯饬的很是亮眼,大步经过,见着他,恭敬道了一声‘四叔好’。   朗华叫住了他:“去,阿瑗刚出门,送人回家去。”   “她自己开车来的,自己回呗。”朗逸行皱了皱眉,哪回不是这样的,再说了他这还有事儿呢。   “快去。”朗华催促。   朗逸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不敢忤逆他四叔,懵懵懂懂就往门口去了。   朗华则看着,心思沉沉。   朗逸威稳重,朗逸行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却跟阿瑗多接触些。   再者,最近朗逸行也靠谱了很多。   不过,他心里想的还需同老太太商量商量。   他不是想乱点鸳鸯谱,只是这两个孩子,不论哪一个都看起来比那个痞子更像良人。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82章 狂风暴雨 ...   朗逸行到了门口时, 沈南瑗已经上车了,还不忘嘲笑他的造型像开屏孔雀就扬长而去。   “没眼光的。”朗逸行啐了口, 骑了他的重型哈雷往相反的方向开去了。   他没在秀场见到鹿静雯, 山不来就他, 他就去就山, 报社总跑不了。别说, 自从那惊鸿一瞥之后,他现在心里就记挂着报社里头的小姐姐, 他觉得自己就跟段王爷惦记山洞里那冰清玉冷的神仙姐姐是一样一样。   鹿静雯工作的报社是当地有名的,小白楼又高又新潮。   他停好了机车, 又整了整发型, 端得是一副有为青年, 拉近和鹿静雯的年龄差距。   只是到了报社里头,就被告知鹿静雯请假了。   而在那之前, 她写错了新闻稿还跟主任吵了一架, 总之是不大好的。   “当时主任在气头上多说了两句, 说她没心思不想工作就回家好好官家小姐,别来了占着坑还乱来事。”   “主任是一直有些气不过静雯姐, 最近报的首善独家,私底下还说静雯姐吃了首善的回扣。拿钱办事。”   “总之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这么嘴碎的。”   朗逸行让鹿静雯的同事灌了一耳朵, 满心满脑子就是小姐姐受欺负委屈了。可惜是没见着那嘴碎的主任, 要不然定是要好好教训的,结果就是憋了一肚子气从报社出来了。   能帮鹿静雯说话的是排版校稿的两个小姑娘,也是女孩子, 在报社里多多少少也受那主任挤兑。   说白了,就是不拿倡导男女平等这话当回事,存的仍是封建糟粕思想!   朗逸行找了圈子里的万事通,把那主任给打听了出来,说也好笑,那主任居然有个母夜叉老婆,在家就是个怂鳖蛋,也就靠逞个职场上的威风来撒气,怪不要脸的。   交代完朋友要做的事,朗逸行又没了事,正想着销假回去首善上班坐镇,却在开到半路上碰到了心心念念想见的人儿。   傍晚的天,晚霞没在天边最后一线,天还将黑未黑。鹿静雯扯披肩从小酒馆里走出来的,两颊红扑扑的,熏着酒气,神情却是有些不大高兴的。   朗逸行看了下时间,才六点半。鹿静雯在这买醉……   他把机车一扭,就拦在了鹿静雯的去路上,“去哪儿,我送你。”   鹿静雯定了身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朗逸行,摆了摆手,不愿上车,也不愿搭理。   “你喝醉了,一个人回家有危险。”朗逸行端了口吻,还是挺有男人味。   鹿静雯却是突然有点激动了,“我不回家!”   说完就像是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后续嘀咕的声音跟气音似的根本听不真切。朗逸行也就错漏了那句‘碍着某人眼睛’的话。只当她是职场受挫不开心的。   两个人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陪我喝酒。”鹿静雯揪住了他的衣领子,突然拉近,“那老板的酒兑了水,难喝。”这才是她出来的原因。   朗逸行被强行拉过去,就差鼻尖对了鼻尖,这般近的距离,不经意就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茉莉香,就像是有魔力一样,鬼使神差地磕绊道,“我、我那有、好的洋酒。”   鹿静雯攀着他的腰身坐在了后面,朗逸行就像是被幸福击中,还傻愣着。直到鹿静雯催促‘走’,这才发动油门,咧着傻笑朝下一摊去。   鹿静雯坐在机车后面,虚虚扶着朗逸行的腰,被风一吹,头脑有短暂的清明,她知道前面的人是自己躲还来不及的朗逸行,狗皮膏药似的小弟弟。却在人生第一次感受风驰电掣时,看到了自己从未经历过的青春张扬。   酒是存在首善招呼朋友用的,喝却是在酒店里喝的。   鹿静雯已经在骊歌酒店住了两天了,而回家仿佛是个禁词,惹过她一次不快,朗逸行自然就没再提。   “这么喝伤胃,我去给你叫点吃的。”朗逸行看她那架势,就有些后悔了。鹿静雯买醉,自己助纣为虐了。   他要走,鹿静雯却拉住了他的手腕。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抓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脑袋靠了过去,什么话也没说。   朗逸行如同被过了电了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鹿小姐……”   “叫我静雯。”   “静雯。”   鹿静雯阖上眼,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拉下朗逸行俯身胡乱地吻了上去。   ——   天黑了又亮了。一夜过去。   凌晨五点多,朗逸行从床上醒了过来,旁边躺着面庞秀丽的女人,这一看不打紧,将近就看了半个钟头,嘴边一直挂着痴汉傻笑。   虽然进展得有些快,但,成了他的女人,他一定会负责到底的!朗逸行在心底认真排布,首先就得回去告诉大伯,还有老太太,得准备准备去鹿家说亲。   嘿嘿。   不过在那之前,朗逸行想给鹿静雯买个早点。昨儿下半夜,她的胃就不舒服,是他揉着又睡过去的。   将将出了酒店,迎面就是啪擦的闪光灯。   那拍照的见朗逸行看过来,顿觉不妙立马要溜,只是没比的过朗逸行的大长腿,三两下就被扣住了。   “混小子敢偷拍小爷,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朗逸行一伸手抢到了他手里的照相机,又猛一抖手臂,就把人甩在了一旁。   而那人想抢回去,让朗逸行一拳砸在了鼻子上。   朗逸行拳打脚踢又揍了他一顿,人就老实了。   朗逸行也不是瞎揍,而是看准了他胸前别着‘二度报社’这无良下三俗的小报名牌才揍的,就这个报纸报了多少南瑗的花边新闻,不揍不行。   朗逸行呵斥着他蹲好了,仍觉心里头不爽,对着蹲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他又踢了一脚,骂骂咧咧:“你到底是记者,还是偷怕狂呢!”   说着,就高高举起了相机,要砸到地上去。   小记者唯恐还会挨打,哼哼嗨呀地道:“朗公子,你别砸我相机,我将功补过,我这儿没准儿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他抖着自己身前背着的包,那里头全部都是洗好的照片。   朗逸行半信半疑,抓了一把照片,一直翻到了底,看清照片里的人时,整个人定在那里。   朗逸行匆匆地给鹿静雯送去了早餐,人刚刚醒还迷糊。朗逸行忍不住又在她额头亲了口,脸上藏不住的高兴与餍足:“静雯,过几天我就让我家人去你家提亲。现在有事,你先洗漱吃早饭,我马上就回来!”   鹿静雯没有反应。   等朗逸行像一阵小旋风一样冲出去,她才似乎是回过了神,手颤颤巍巍攥住了被子,再然后,紧紧裹住了自己……   朗逸行从酒店出来就直奔朗华的办公室。   “叔叔!”   朗逸行见到朗华,激动地把那张照片递了过去。   朗华起初不解,可在看清楚照片时,脸上也浮现出了同样激动的神情。   “叔叔,有了这,不愁龙家不完蛋!”朗逸行摩拳擦掌地说。   “这是在哪儿弄来的?”   “那二度报社偷拍的小记者。拍我,让我给逮住了。”   “去,想办法先把那个报社买下来。”朗华沉声道:“咱们和龙家清算的时间到了。”   “好嘞!”朗逸行利索地应下了,转身就去办事。   留下朗华一个人盯着手的照片愣神。   照片里的龙浩泽已经瘦脱了相,他手里的那杆大|烟|枪,比他的脸还要抢镜。   ——   第二天,龙浩泽抽大|烟的照片,就被登在了报纸上。   标题耸动,耀天银行太子爷龙浩泽迷恋鸦片,掉了销金窟。   按理说,有钱人家的败家子多,像龙浩泽这样的也不是少数。   以龙家的财大气粗就是养着龙浩泽供着他抽鸦片,也没什么问题。   要说就说那标题用的不是龙家少爷,而是用了耀天银行。   另个就要说龙家这些年来招摇,树敌过多。   能跟龙家为敌的,也不是简单的。自是知晓龙家这半年,跟沈南瑗斗,伤了元气。   平日里这些人低三下四,可一旦瞅着一点可以利用的缝隙,谁不是铆足了力气,想要一举弄死龙家。   甚至打着取而代之的主意。   报纸上连续好几天都在说龙浩泽的事情,一次比一次的用词激烈,今早上用了半个版面来做大标题。   ——看看,他抽掉的都是百姓们的血汗钱。   龙二是看到这新闻才坐不住了。他原先还想着,打点下把事儿压下过两天就能被人遗忘到脑后。   可眼下愈演愈烈,不出手干预是不成了。   他吩咐管家:“去,给我带人去,把那家报社都给砸了!”   管家唯唯诺诺地答:“部长,这几天的报道都是这家小报社发的,我这就让人彻查!”   “做出这样不实报道就该封了,不,我要它彻底消失!”   “是!”   这世上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果有的话,龙二爷得嗑上一粒。   远的就不说了,什么龙浩泽刚生下来就应该溺死在水缸里。   就说近的,他要是能嗑上一粒后悔药,一定不会吩咐管家去查封那个二度报社。   那就是一个坑,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二度报社的门外,以鹿家的那个丫头为首,蹲守了两家大报的记者。   拍下了管家打砸二度报社的画面。   这下子好,可不止那些小报纸,就连城里的大报,也铆足了劲儿数落起龙家的罪状。   什么鱼肉乡里残害百姓,都算是轻的。   鹿家那个丫头,仗着有人撑腰,什么都敢写,居然在报纸上说他是国家的蛀虫,民族的败类。   迫于舆论的压力,孙委员长亲自下令,暂时罢免了他这个财政部长。   话说的好听,说的是等过了这个风头,再回去。   可鬼才知道,到底能不能再回去。   龙二爷气的闭门不出,将那个逆子从医院里接了出来,关了紧闭。   听下人们说,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见龙浩泽哭喊的声音。   可没有龙二爷的命令,别说是大烟了,就连吃的,都没人敢多给。   偌大的一个龙家,就好比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人心也随着这“狂风暴雨”浮动了起来。   家里成什么样子了,龙浩帅不是不知道。   他见天听人说龙浩泽怎么样怎么样,心里没觉担忧,相反还觉得痛快来着。   那个龙浩泽没有回来之前,有个龙浩康事事压了他一头。   龙浩康刚死,就又回来一个正儿八经的龙家大少爷,还是留学归来。   他这个纨绔,连个冒牌货都比不上,更别提与龙浩泽比了。   现在可好,恰恰是那个人人奉承的天之骄子,害得龙家成了这般田地。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   更别提,这些兄弟。   龙浩帅是三房的独子,早年丧父,他和母亲是靠着二房度日。   可眼看二房就要靠不住,说不定还会有大麻烦。   龙浩帅思付了几日,还是觉得得找他二叔好好谈一谈。   他要死就一人死,可别连累了大家。   龙浩帅过来的时候,龙二爷正站在廊下,看着自己养的那只鹦鹉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   “二叔!”龙浩帅叫了一声,拢了拢手,咧着嘴笑。   “嗯。”龙二爷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淡淡地回应了一声,又说:“浩帅啊,有事吗?”   他的意思是没事儿就赶紧滚,他心情郁结,不想多说话。   龙浩帅听出了话里赶人的意思,也就不兜圈子了,他假装欲言又止,实则很是痛快地道:“二叔,你瞅我今年也十八了,要不咱们把这个家分了,你看如何?”   龙二爷顿下了逗鹦鹉的手,转头,看定了他。   龙浩帅舔了下不知是因着紧张还是兴奋而发干的嘴唇,接着说:“二叔,你别以为我小不懂这些。那朗家和鹿家联起手来想搞死的是二叔,可不是我三房。我寻思着,浩泽哥都成那样了,龙家可就剩我这一根完好无损的独苗。二叔,为了咱们龙家的延续,你也不能亏待了我!”   龙二爷好半天才缓过了劲,他咧开了嘴扯出的是一记很是难看的冷笑。   “二叔,你看你,别笑啊!”龙浩帅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心里头想的是也不知他二叔肯把什么分给他。   可等待他的,没有家产,只有龙二爷的拐杖,当头而下。   笼子里的鹦鹉吓得在笼子里嘎嘎地乱叫。   龙浩帅甚至连哀嚎都没有出口,就被砸到在地。   这似乎还不能让龙二爷解恨,他一边踹一边恶狠狠地道:“分家,分家,我让你分家!”   龙浩帅这个时候幡然醒悟,气若游丝地哀求:“二叔,二叔,我开玩笑的,二叔饶命啊。”   饶命!   此刻在龙二爷的眼里,什么都是没有生命的。   他再一次举起了自己的拐杖,可还没有挥下,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人打断了。   “爷,爷,不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混人造谣,说咱们家银行只许存,不许取,说咱们要卷着钱外逃!现在银行的门口围满了来取钱闹事的民众!”   龙二爷的拐杖没有挥到龙浩帅的头上,而是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该来的已经来了,他已无力阻止。   现如今时代变了,大家伙才把钱从床底下挪到了银行里头,指着生点微薄利息,耀天也自是各种推销生好处的,可这怎么到头来变成吸血鬼,吸食他们的血了呢!   一时间,耀天银行乃至龙家名下的几个银行门前都堵了上门来取钱的。   取钱的不是几个几十个,但凡是听了消息的都来了。   龙二借着财政部长的名头搞垄断,这一下,只能生生受反噬。   原本还能放出点钱平息下众怒,银行主管们磨破嘴皮子都说干了,解释只是暂停取款这一业务,但没个信的。   “我就要把我的钱取出来,现在!凭什么给他们取了就不给我们取了!”   “是让那太子爷给抽没了?”   “抽了那也得给吐出来,那龙家不是有钱么,银行要不到,去龙府要去!”   银行主管们是急得团团转,前面已经周转了一部分,应了点急,原以为能压下去,谁想啊,过了几天来得越多,哪还能周转出多余的银钱来。是以后来的取不出钱的在门口呼天抢地的都有。   就这,又见了报,小老百姓们更恐慌了。   龙家的资金抽调不出,整个资金帝国就要垮坍了。   不,是已经坍了。龙家没有足够的应急资金,从一开始的那点就是全部。若承诺无法兑现,龙二很清楚,龙家将承受的是整个天京城老百姓的扒皮抽骨。   龙家灯火通明。   苑子里,树上,丢什么的都有。   能拣一地破烂。   都是外头的人扔进来的,门前还被糊了臭鸡蛋和烂白菜叶。   动到了老百姓命门,那是能和你拼命的。   龙家闹了分家,龙浩帅登报亲写了断绝关系书,声称和龙家没了关系。   余下的龙二和龙浩泽则缩在龙府里不出,跟缩头乌龟一个样。整个龙家已经成了天京城的笑话,这还不是最惨的,听说司法机关要立案,紧着龙家查。   这几日就到了催放款的最后期限,龙家那头仍是没有动静。   不是没人怕他们跑,专程守了府门外头,防着呢。   龙家前门后门,都有人。   后门偏,守得人多几个,这会儿都寅时了,这么些天熬下来也都有些受不住,遂大家都是轮流着休息。   “哥几个,天儿有些冷了,我去让俺媳妇烫个酒来暖暖身子。”   顿时应了好几声好,秋夜里寒,这么生熬确实有点难。“快点去,快点回来。”   “好咧。”那人应了声,麻溜起身去了。   在他的身影没入黑暗未多久,龙家的后门突然打开了。   那坐着的几个人连忙都起来,打头的年纪大的男人正要喊龙二要跑,就被个粗壮的汉子给徒手拧断了脖子。剩下的几个都是如此,捂着嘴巴拳打脚踢,要不了几分钟,门口的人都没了气儿。   这些个粗壮汉子是龙家的打手。   然后再返回去接了一名戴着黑呢帽子的老人出来,拐杖敲击在青石板上笃笃响。后面还有人扶着一年轻人,再往前过一条街,备下的车子就在那。   “刘叔!铁牛!!”   “来人啊,龙老贼跑了——”   “前面,人在前面!”   原还暗着的街道霎时声音嘈杂激烈,听到动静挨家挨户点灯,俱是华夫街追过去的。   就在这时候,后门再次开了。   出来的老爷子拄着龙头拐杖扶了扶帽子,露出龙二阴鸷面庞,“快。”   随即几人鱼贯而出,龙浩泽被人架着,整个人脱了形似的,“爸,爸我们去哪啊?”   “去投靠你姨丈。”   龙二步伐匆促,龙头拐虎虎生风,一招声东击西就让管家把人引开了。   而他是真要卷款潜逃,码头那安排好了船夫,南渡,再去镜澳。龙浩泽那姨丈在那,早年也是靠着龙家发家起来的,他们去定能得妥善照顾。要继续留着,只怕就要等着牢狱饭了。   正当他得意于自己的安排。   已经疾步走了半里地,没能喘口气,就听对面突然传来汽车发动的响儿。   啪的一声。   两盏刺眼的车灯就正对了他的方向,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抬手拿袖子挡,眯着眼睛瞧了半天,才模模糊糊认出了一个男人轮廓。   “龙二爷,深更半夜去哪儿啊?”   “朗华?”龙二爷等认了全乎,心底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朗华阔步走到了前,在龙二面前站定了,一个伛偻身子拖家带口如丧家之犬,一个云淡风轻精心谋划了复仇局特来收场。   “是你……这一切是你……”龙二气得厉害了,手指颤巍巍指他。“白昊华,你狠!”   “怎及得上你心狠手辣的万分之一。”朗华扬了嘴角,“以我与龙二爷的渊源,就让我,送你一程。”   龙二带着的人都被朗华带来的给控制住了。龙浩泽被摔趴在了地上,扣扣索索,一句一句喊着别杀我。   朗华与龙二对阵,没人去动龙二。   龙二就回头这样看,又怒又恨之下呕出了一口血,接着又是一口。只能指着朗华,及自己的儿子,半晌憋了个“你”字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全,轰然倒下。   车灯光影下,是朗华面无表情的伫立着,对脚边的一切仿佛都是漠然冷酷的,唯有手指的颤动,泄露了他的心绪。   蛰伏十几年,终于,终于能告慰父母亲的在天之灵!   ——   九月的最后一天,惊心动魄,接下来便是龙家被封。   名下所有的产业银行资金冻结,资产抵债。   朗华亲自送人进了牢房里,踢掉了龙二想要自我了结的木仓,他就知道,这样的人,屈在牢房里余生都在绝望和卑微里过才是他最后归宿。   而这切切实实是一桩金融大案,还有草菅人命,以及龙二背地里一些腌臜事,罪状数出来能写满一页纸。   龙浩泽和龙二在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父子俩谁也别离了谁。   龙家也就三房的龙浩帅,撇清了关系,逍遥在外,被人哄抬与人赛车赌钱,车子在半道着火自燃了。这是其一说法,另个说法还是那龙浩帅耍阴招想赢,结果自己滑了道,底盘磕了油箱也漏了才自食恶果。   这报纸朗华特意让人送了一份去牢房。   龙二看了,哆哆嗦嗦手,又哭又笑,听说又拿了拐杖抽了龙浩泽。奈何年纪大,抽也抽不动,反而被龙浩泽得了机会反打了一棍。   父子俩生怨成仇,而龙家的香火是真真断了。   偌大的家族,曾经的辉煌都不复存在了。还是以这样落魄的结局。   这比要一个人死还难受。   当然,这是后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83章 金童玉女 ...   谁能想到, 龙家这个像巨人一样的世家,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就彻底化成了泡沫。   当然, 旁人只看到了这半个月的巨变, 没有看到朗华和沈南瑗从大半年前就开始做的各种艰难谋划。   实际还是蚂蚁啃噬大象, 费了老大的力气了。   朗华做的那些, 沈南瑗事先全都知晓。   她起初以为,龙家是不会这么快垮台的。   毕竟龙家的背后还有张将军。   想不到, 这半月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意料。   龙二爷和龙浩泽被关进监狱的第一天。   杜聿霖约了沈南瑗一道去浦西的西餐厅吃烛光晚餐。   电话里, 沈南瑗忍不住问:“庆祝吗?”   杜聿霖哼笑了一声, “是啊, 庆祝你终于能闲下来,好好跟我谈恋爱了。”   “谁要跟你谈恋爱!”沈南瑗嘴硬地说。   杜聿霖哈哈笑了起来, 依旧是那个不要脸的画风:“瑗儿, 莫不是真得睡了, 生米煮成熟饭,才叫谈恋爱!”   什么睡不睡的!杜聿霖还真是张口就来。   沈南瑗没有理他, 直接挂了电话。   不过有一点,杜聿霖是说对了。   龙家一垮台, 压在沈南瑗心里的大石头, 瞬间就落下了。   她甚至动手查了查,去镜澳的渡轮船票。   还在心里计划了一下,什么时间动身。   只是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向果决的自己,居然没能敲定离开的时间。   这次和在泷城时那种迫切要走的心情不一样,如今在这里,她总觉得还有事情没有了。   沈南瑗愣了会子神,拿起了一旁的手包,走出办公室。   首善离杜聿霖订的那家西餐厅很近。   沈南瑗拢了拢大衣的领子,决定步行过去。   想啊,既然是庆祝的话,多半会喝上一杯。   就原主这具娇弱的身子,她可不敢保证,喝上一杯红酒,还能不能开车。   还是不要酒驾的好!到哪儿都做奉公守法的好公民。   走了约莫十分钟,就到了地儿。   杜聿霖比她到的早,选了个靠里面的安静位置。   沈南瑗在侍应生的引导下,找到了他。   杜聿霖穿的很是斯文,棕色格子西服,白色的衬衣,同样格子纹的领结。   今天倒是没戴他那副装斯文的眼镜,不过看那举止,怎么看都像是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哥儿,而不是捏死个人就跟捏蚂蚁一样的兵痞子。   这个男人的外貌惯会骗人,而且最近他的嘴也学会骗人了。   沈南瑗缓步走了过去。   杜聿霖抬起了头看着她笑,道:“要了雪花牛扒。”   “嗯。”   “再开一瓶法国红酒?”杜聿霖很郑重地询问她的意见。   “嗯。”   沈南瑗没有什么异议。   坐下的时候,随手翻了下菜单,“再给我上一个水果蛋糕。”   她需要点甜食,带动一下有些烦乱的心情。   对面的佳人,貌似情绪不佳。   杜聿霖思索了片刻,没想明白,倒是问了:“怎么?龙家都倒台了,你这儿怎么还是阴云密布?”   沈南瑗心里翻着浪花,可面上不显地道:“没有啊,我明明很高兴。”   说着,还真的像高兴似的,晃动着脑袋。   侍应生端来了红酒,“先生,小姐!”   沈南瑗举起了面前的空酒杯,“半杯,谢谢。”   杜聿霖绝对不会怀疑自己敏锐的感知,可既然她不想说的话,他也就善解人意地不多问。   他也举起了空酒杯,“一杯,谢谢。”   两个晃荡着红色酒液的杯子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悦耳的清脆声音。   “你随意。”杜聿霖很是体贴嘱咐。   不用他说,沈南瑗也只轻轻地抿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了下来。   借酒消愁可不是她的风格,她转头看向了餐厅的一边。   这会儿正是晚上的饭点,餐厅里几乎坐满,有一半是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   前头的钢琴前做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金头发少女,轻快的音乐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餐厅里的灯光昏暗,倒是各个餐台上的烛光明亮,照在对面人的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圈。   “你应该多看看我。”杜聿霖的声音,将沈南瑗的视线拉了回来。   她听的不是太真切,下意识问:“什么?”   “我说,你应该多看看我……毕竟,请你吃饭的人是我,对吗?”杜聿霖耸了耸肩,“这是对请客的人,最起码的尊重。”   后面的话,沈南瑗不一定有多认同,但前面那句多看看他,她是认同的。   沈南瑗用很奇怪的复杂眼神看了过去,从他冷峻的眉眼,扫到他沾了些红酒的嘴唇。   杜聿霖不由自主拧了下锋利的眉峰,“瑗儿,有话就说。”   沈南瑗撇嘴,扭过了脸:“没话。”   牛扒上来了,刚好缓解了尴尬,两面焦香的肉占满了沈南瑗所有的思绪。   杜聿霖不管什么时候瞥眼看她,她都在认真地吃肉。   “好吃吗?”   “还成!”   “你这样的话,我会觉得我很没有男性魅力!”   杜聿霖的语气怪怪的。   沈南瑗不由失笑,“食不语,不懂吗?”   杜聿霖放下了刀叉,“我吃完了。”   沈南瑗的牛扒也没了,不过这时,侍应生又送来了她点的水果蛋糕。   沈南瑗又举起了叉子,“我还没。”   蛋糕的味道有点一般,本来就饱了的沈南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瑗儿,你是不是因为你舅舅不肯接受我而烦恼?”   杜聿霖思索了半天,想起朗华对他的态度,不由脱口问出。   要不然呢!   杜聿霖实在是不好解释,她为何心事重重。   沈南瑗愣怔了一下,点头承认:“对啊,我舅舅特别不喜欢你。”   杜聿霖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噎了一下,很是纠结地说:“那我要先讨好你舅舅喽!”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也许很正常。   可是眼前这人是杜聿霖啊,那个眼高于顶,要旁人仰视的人,现在说“我要讨好你舅舅”。   沈南瑗憋了一会儿,还是笑喷了。   杜聿航一踏进西餐厅,瞧见的就是眼前的场景。   坐在最里间的那对儿男女,说他俩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一点都不夸张。   别管是男的还是女的,皮相上乘,气质绝佳,往那儿一坐,不由吸睛,他想要装着看不到都不成。   杜聿航喜欢吃西餐,转遍了整个天京,发现就这儿的牛扒最好吃。   他明明知道这儿离首善最近,还连续来过几次,每次都幻想着没准儿能碰见沈南瑷。   今儿确实是碰见了,可他这心底像是腌满了那些个酸死人的青梅,一股子又酸又涩的味道往上翻涌,呛的他快不能呼吸。   有些人在情感这一块儿显得犹为迟钝。   原先杜聿航心心念念想要的不过是泷城。   可他虽然是大儿子,却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母亲是伺候父亲的丫头,那年主母进门,他的母亲偏巧有了身孕,去母留子,他打小就没见过生母。   他三岁便知自己得仰人鼻息生存。   不到九岁中了那霸道的毒|药,虽捡了条性命,却着实浑噩了半年的时间,清醒之后,他便决定了装傻。   越是隐忍,心里的欲念便越大。   他一心只想把权力握在手中,却忽略了其他。   想他第一次知道沈南瑷和他那个好弟弟混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不气,只那气愤和如今的心境不一般。   原先只是恨,恨他什么东西都要和杜聿霖抢。   就是刚刚那一眼,他嫉妒到了不行。   头一回觉得杜聿霖抢走了他的妻。   餐厅没有多余的位置。   杜聿航的脚已经朝里面迈了出去,却又缩了回来。   他转身,朝外走。   张副官跟上,欲言又止:“少帅……”   “走。”   杜聿霖的眼睛一直看向餐厅的入口处。   沈南瑷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怎么了?”   她只看到了餐厅的门晃动了一下,似有人出去。   餐厅的外头黑呼呼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没怎么!”杜聿霖抬了下眼皮,不动声色地继续刚刚的话题:“要哄你舅舅的话,得投其所好。可据我了解,你舅舅这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爱美人,更不爱结交狐朋狗友,无聊的简直可以去当和尚了……”   “杜聿霖!”沈南瑷不高兴地瞪着圆溜的眼睛,她护短的很,明知杜聿霖说的是真的。   杜聿霖的眼尾上扬,发出了愉悦的大笑。   两人之间的红烛,随着笑声,时明时暗,像是妖艳的美人,在随风舞蹈。   ——   龙家的事情一落幕,朗华也松了一大口长气。   他这口气吊的比沈南瑗还久,都十几年了,陡一松懈,要不是想着朗家那一大家子和沈南瑗还没出嫁,他真有可能寻个庙,出家去。   需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朗华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也就该干嘛就干嘛了!   事情先捡要紧的办。   比如,沈南瑗的婚事。   朗华心里打定了主意,准备先探一探孩子们的口风,再去和老太太商议。   毕竟这年头,不像以前了,现在的年轻人见识多,都讲究婚姻自由。   他想了下,还是先撇弃了那个稳重的朗逸威,选择了朗逸行。   因为,逸威那个孩子吧,有点憨。其实不用问,他一定会说“全听爸和四叔的安排”。   就那个一脚踹不出一句话的性子,朗华有点担心沈南瑗受不了。   朗华打电话叫朗逸行到办公室一趟。   朗逸行还心想着,不知道四叔找他什么事。   刚好,他也有事想找他四叔。   他和鹿静雯的事情,因着龙家耽搁了好些天,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禀明家里人。   思来想去,还是先和四叔通通气。   朗逸行一想到这个,跑的飞快,都顾不上跟沈南瑗说一声,直接翘了班。   从浦西,到朗家的贸易公司,他一路飞驰,才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这边,朗华自放下了电话,就在纠结,该怎么跟朗逸行提起。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又是个连恋爱经验都没有的男人,哪怕是和侄子说这样的话题,也是无从开口的感觉。   呵呵,还没想好呢!   朗逸行气喘吁吁地一手推开门,另一手还夹着他自己的摩托车头盔,“四叔,你找我什么事情?”   朗华有点傻眼,从宽大的办公桌后走了出来,指了一边的沙发,“坐下说。”   朗逸行大步走了进来,重重地往沙发上一坐,“四叔,我坐下了。”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说吧。   朗华四处扫了一下,掂起了一旁的茶瓶,又道:“逸行啊,不急,咱们先喝点水慢慢说。”   刚从茶瓶里倒出的水特别烫,冒着滚滚白气。   朗逸行倒是有心想一口喝下去,呵呵,他没那么傻。   他盯着在水杯里浮沉的绿色茶叶,清了下嗓子的同时,下定了决心。   “四叔,我有事要跟你说。”   朗华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你说!”   朗逸行因为紧张,又清了清嗓子,“四叔,你看我也这么大了,该成个家了……”   朗华一听话音,简直欣喜若狂,他点了下头,刚要把酝酿了许久的话脱口,又听朗逸行道:“不瞒四叔说,我和鹿家的那个姐姐已经好上了,我是跟人家许诺了的,就这几日便上门提亲。”   朗逸行一口气说完,心里松快了许多。   朗华这儿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   “鹿家,鹿静雯!”   尽管听的真真切切,朗华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鹿静雯他是见过的,就上次这小子被龙家的人陷害,还多亏了人家姑娘。   那姑娘漂亮端庄,虽说是鹿家收养的,可和亲生的无异。   朗华找不到一条嫌弃人家姑娘的理由,可就是没来由的嫌弃。   他啧了一声,看着那傻小子挠头笑,心里想着,幸好他的话没出口,要不然把他家的南瑗搁在了一个什么样的处境啊!   “四叔,你觉得怎么样?”朗逸行略带羞涩地问,一张俊脸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日的旖旎,臊的绯红。   朗华看他那副痴迷的样儿,没好气地道:“不错,人家怎么能看的上你!”   实际上心里想的则是:再好,也好不过南瑗!   朗逸行不满地叫:“四叔,我现在比不往日,我……”   他“我”不下去了。   其实朗逸行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要不是跟着沈南瑗一道在首善工作,他现在还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可鹿静雯不一样,她从女专毕业,就去了报社工作。   工作能力很强,性格也好强……总之,她喜欢的绝对不是他这一款。   朗华问的问题,实际上正是盘踞在朗逸行脑海里很多天的问题。   他想不通,又认死理,索性甩了甩脑袋,道:“四叔,反正,我非她不娶!”   朗华对他已经没了先前的热乎劲儿,摆了摆手道:“这事儿啊,等我回去和你大伯、祖母,商量商量!”   “四叔,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朗逸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小星星。   朗华又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朗逸行拿着摩托车头盔,走到了门口,才忽然想起来,“嗳,四叔,你找我什么事来着?”   朗华正在收拾茶杯,顿了下手,“哦,我想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你的事要紧。”   他目送着朗逸行的背影远离,这才一脸苦涩地道:“哼,没眼光的臭小子!”   骂归骂,可朗华是一心想着要为这些孩子好,要让每一个孩子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别再有他们这一代人的悲剧了。   是以,朗逸威那儿,他也放弃了。   转而去正视杜聿霖这个人。   别说泷城,就是天京城里,有关杜聿霖的传闻也有很多。   褒贬各异,总结来说,这人的能力与手腕很强,比如他才来没几日,就得到了孙委员长的赏识。   这不是捧杀,孙委员长一向惜才,甚至不止一次在公开的场合夸赞他“武可统帅三军,文可金榜题名”。   而且他头脑冷静,确实颇具大将之才。   可认真说起来,朗华对杜聿霖的印象不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间,杜聿霖看着沈南瑗的眼神,就像是一只饿急了的豹子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朗华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可在他的眼里,正常的男女之情应当是互敬互爱。   朗华闹心闹的要死。理智告诉他,或许他要试着对杜聿霖改观,可从情感上来讲,他不能说服他自己。这大约就是老丈人看女婿,没有一处可心的。   无独有偶,杜聿霖这儿也很闹心。   他手里举着两块意大利腕表,翘脚坐在沙发上面,纠结着该把哪块送给…嗯…未来的舅舅。   选了半天,杜聿霖选择先打电话,和朗华约个时间见面。   “喂,舅舅!”   电话一接通,杜聿霖很是殷勤地道。   朗华的眼皮一跳,这声舅舅,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可跟上一次一样,仍旧让他感觉心惊肉跳。   “杜少帅,不敢当!”   杜聿霖呵呵笑笑,转回了正形,“朗先生,按照您上次给我的建议,咱们要不约见个时间,好好谈谈嫁娶的事宜,您看怎么样?”   朗华没想到这人穷追猛打到了他这里,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搪塞,脱口道:“杜少帅就这么笃定了南瑗会愿意嫁给你?不瞒你说,我是做不了南瑗的主,不过她早就跟我说明了,不会在天京长呆……少帅觉得她可会跟着你回泷城?”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杜聿霖忽地明白了,怪不得昨日吃饭时,他的瑗儿始终都不大开心。   他起初还以为是因着朗华,可就瑗儿的脾气,正如朗华自己说的,没人能做的了她的主。   那个小东西,一定为了怎么样把他甩开自己跑去镜澳而烦心。   后知后觉的杜聿霖气的牙根儿都是痒痒的,恨不能现在就把小东西抓回来,好好地问问她怎么会这么没有良心。   不速之客就是这时候上门的。   自打上次南山美庐一别,杜聿霖只在那家西餐厅的门口见过杜聿航。   虽说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见一面。   杜聿霖不知今日他上门所为何事,将面前的手表盖上,沉声道:“请!”   另一边,沈南瑗今日没去首善。   她是有意的,她想瞧瞧,朗逸行那儿没了她,还能不能玩的转。   毕竟就算她一时半会不走,可总有一天,还是会走的。   与其到那时,让朗逸行措手不及,倒不如从现在就开始,让他慢慢的一点点适应。   沈南瑗在家里呆了大半日的时间,朗逸行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似是有重要问题要问她,可等苏映雪仔细一问,那些问题无非是今日的海报要怎么摆放,有个营业员手脚不太干净该怎么处理,都是诸如此类的小事。   苏映雪是聪慧的,大约是明白沈南瑗的意思。   朗逸行最后一通电话打过来的时间,苏映雪低声劝慰道:“朗三公子,这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好好想想,自个儿就解决了的。我们小姐,累了这么久,就休息一日,你也忍心打扰她吗?”   朗逸行脸皮子一热,果然不再打来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沈南瑗打开了宽大的衣柜,清点起了冬装。   她已经快满十七岁了,大约是生长发育到了极限,最近这段时间,再没有出现过裤子短一截的现象。   也就是说,她基本长定型了。   那现在置办的这些件衣裳,几乎可以全部都带去镜澳,以备不时之需。   要知道,去镜澳又得从头开始,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她也说不清楚。   在泷城的时间,她是削尖了脑门想攒钱,在这儿的话,虽说管着这么大一个商场,可她心里知道自己的投入资金只占很小的小头,真正的大头都是朗华的。   是以,她索取的也只是自己应得的那一部分。   她的钱,足够让她很好的生活,可若是挥霍的话,多少才叫够呢!   沈南瑗打着勤俭节约的主意,还是那句话,镜澳那么远,谁知道未来的路途是什么样的!   也没准儿,她去镜澳的船上,眼睛一闭一睁,就从书里出去了。   半年前,她一想起这个,自己能把自己乐个半死。   可现在,再想起来,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还真的是,呆的时间越长,牵绊就越多了。   沈南瑗的思绪烦乱,也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苏映雪推门进来,瞧见的是一副乱七八糟的景象。   床上、地上,摊开了各式各样的衣裳,敞开的柜子旁边,还放着一个开着口的大皮箱。   要不是知道小姐没有买船票,苏映雪还当真以为,她今日就要走。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233 第84章 争锋相对 ...   “我这乱七八糟的, 映雪,你就别管了, 就是瞎整整。”沈南瑗笑说, 让苏映雪不用管她这一乱摊子。   苏映雪的目光放在了那口打开的皮箱上, 有些微的愣神。而沈南瑗已经把衣服一件一件重新挂了回去, 偶然回身瞥见, 踢到了皮箱顺势就把箱子阖上了,“都习惯坐着, 现在这么动动也挺好,当活动筋骨了。”   “嗯, 那我去厨房看看, 邱师傅做了桃酥, 好了拿上来。”   “还要奶茶。”   “好。”   等苏映雪再上来的时候,沈南瑗的屋子里已经差不多恢复原样。   正主瘫坐在单人的蓝布沙发上, 看着外面的花园似乎在走神。   离开的日子要定下了, 舅舅还有朗家那要打招呼, 匡珍珠那也需要。   还有杜聿霖。   正好苏映雪来,岔开了她这层思绪。   苏映雪端着茶盘, 把热腾腾的奶茶和小酥饼放在她面前,“小姐要是觉得无聊, 要不要去京郊的跑马场玩玩?最近有洋人在那举办什么马术比赛。”   沈南瑗摇头, 并非是龙家垮了,她身边的危机就解除了。   相反因为跟杜聿霖捆绑在一块,等于他的危机亦是她的了。   更别说, 还有个杜聿航在这。   “映雪,你上回说老家还有个同族的婶娘,不是就在这边乡下么,要不抽空去探望探望罢?”沈南瑗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到时候让李伯宏送你过去,你们一道的,也方便。”   “这、这怎么方便!”苏映雪冲口,话说完就更是别扭了。“伯宏哥有事要忙!”   “他那事哪是这两三天能成的,送你一趟不为过。”沈南瑗清楚李伯宏的目的,就是想干掉张将军,可张将军不同他杀了的那些人,那是真正在战场上刀口舔血活下来的人,惜命,且懂得如何保命,这样的对手无疑是可怕的。   沈南瑗一沉吟,“这年头,乡下有乡下的好,一点钱便能过得富足,就是清苦了点。若是你婶娘愿意,接到城里来住也是好的。”   苏映雪沉默了。是听出了沈南瑗的另一重意思。怕的是孤胆,无牵无挂,做事不计较,有了牵挂,便惜得了命,不会那么轻易就把命给豁出去。   “……嗯。”良久,苏映雪才略有些哽咽的应了声。   她不能跟沈南瑗离开,注定会是个遗憾。唯有珍惜当下相处的点滴。   沈南瑗歇了一天,第二天就接了朗家的电话。电话是老太太找的,沈南瑗便亲自过去了趟,原来是为的朗逸行跟那鹿家小姐鹿静雯的事儿。   朗逸行喜欢鹿静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至于鹿静雯那,就不好说了。   但这不好说是沈南瑗心底的想法,老太太连人都没见过自是不清楚,单就从朗逸行考虑,拉着她说体己话。   “鹿家是个好的,鹿家姑娘也好,正正经经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有事业,漂亮能干,配咱们三儿那泼猴儿,还指不定看不看得上。可是这事是三儿自个一门心思求的,最近这阵也是卯着劲奋发向上。”   “奶奶,三哥人本来就聪明,只要肯学肯做,将来一定大有所成的。”也不愁将来没有好姑娘想嫁。   老太太闻言笑眯眯地拍了拍她手背,“倒不指着他多厉害,真能定下心来才好。男人啊成家立业后,也是一番成长。鹿家的门楣高,也疼宠这位小姐,早早放了话是让她自己择婿,我就怕咱们贸贸然去唐突了。”   “奶奶你放心,鹿家老太爷老太太很开明,不是难相处的人家。”沈南瑗随后就给老太太说了,她和鹿鹤鸣的那桩误会,两位老人家虽然惋惜遗憾,但最多说的还是对她不好意思,差点就乱点了鸳鸯谱。   这样的人家无论是嫁,或是娶,长辈慈祥和蔼,同辈友睦,无疑是个幸事。   十月初八,朗家请了城里最好的媒人上鹿家说亲。   沈南瑗也早早到了匡珍珠的苑子蹭早茶。冰糖红枣炖燕窝,配一碟的□□酥。其实就是半空心的脆饼,有点像麻团,芝麻撒了海苔底子上,确实和那青蛙有些形似。   “这一大早的,是什么催使你起来到我这,总不至于是点心吧?”匡珍珠正梳妆打扮,回头就看沈南瑗已经吃了两个还意犹未尽。还真有可能是。   沈南瑗看了看那一盅燕窝,再看看已为人妇的匡珍珠,“珍珠姐的气色越来越好,想必是鹿大哥非常疼人了。”   这一说,让匡珍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羞红了脸,一扭身坐到了沈南瑗旁边,“吃的还堵不上你嘴了,见面就打趣我。”   “是你先说我的。”沈南瑗笑眯眯的。   匡珍珠嗔了一眼,低头就看见了燕窝,一并推了沈南瑗面前,“我不吃了,我都觉得自己又胖了一圈,跟滚圆的珍珠差不多了。”   沈南瑗被逗乐,掐了一把匡珍珠嫩出水的脸蛋,“哎哟,咱大珍珠这手感可真好!”   匡珍珠挠她,一下就发现沈南瑗又瘦了,不由得皱起了眉,“以前在泷城,你是能躲懒就躲懒的性子,到了天京事事争先,就是为了你外祖父的仇,如今龙家覆灭了,仇报完了,合该轻松点了,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累。”   “我晓得,这不首善的担子现在朗逸行挑着呢,我还当个甩手掌柜。”   “那朗逸行,真喜欢上我们家静雯?”匡珍珠听她提到朗逸行,这才回到了正事上,倒也不是说朗逸行风评有什么,只是时下的年轻人三分钟热度,今儿这个样,明天就那个样,不定性就是不稳妥。   “媒人都来说亲了,能有假的,就差自个跑来了。”沈南瑗想了想,“八成自己也去说了。”   人家理没理就不知道了。   “你觉得朗逸行怎么样?”匡珍珠又问。   “我三哥原来是不怎么靠谱,喜欢玩儿,但不跟女人那方面挂钩。说起来,鹿静雯应当是他初恋了。   晓得自己跟鹿静雯差了年岁,一直把自己往成熟稳重那挂的捯饬,也算是做得不错。以后怎样还真不好说,但为人底子热情纯善,有责任心,好学,也不怕错,错了能改,这是我所欣赏的。”   “能得你这样夸赞,想来是不差的。”   沈南瑗摇头,“我跟朗家沾亲带故,是以这话本来就不是中肯的,说到底是希望鹿家能给朗逸行一个机会,最终是否是值得托付的良人,鹿静雯是否愿意,还得是他们俩的事。要是鹿家说起来,珍珠姐也莫被我带偏了影响。”   匡珍珠睨着她,“小人精。”说话做事越来越滴水不漏,却也实实在在为她考虑。   “对了,鹿大哥对这事有什么看法?”沈南瑗像是不经意问。   匡珍珠一听就想到昨儿个被气到的,忍不住跟沈南瑗吐槽,“你知道鹤峤哥做什么了么,他把朗逸行调查了个底朝天,然后,然后整理成资料册,送给老太爷跟爸妈做参考!你说他是不是做司法案子整理笔记做习惯了!”   沈南瑗脑补了当下,就听她又道,“回头爸妈问他意见,你猜他怎么说?”   “又不是我娶。”沈南瑗下意识就接了。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想了想,也确实像鹿大哥的风格。   “你也知道的么,鹿静雯不是亲生妹妹,你说万一生出点嫌隙多不好,就不是亲的,才应该更重视点。”   “鹿大哥这么做没错。”沈南瑗笑够了,才跟匡珍珠正经了说,“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步入婚姻亦是。旁人拿的主意,好坏将来都是要说论的,既然如今是新时代新思想,咱们女性有了能自己掌握婚姻的自由,这是好事儿。”   “可……”   “你想想匡傲西对着你的婚事大放厥词。”   “那怎么一样。”   “你怎知,你稍微多说两句,在她心里就成了匡傲西那样的人物。”   “好吧。”   沈南瑗看她听进去不由笑,匡珍珠的幸福堆在了脸上,大抵是婚嫁后的习惯,都爱给人拉郎配,像是能把自己的幸福经验也能分享给旁人似的。心意是好的,但也得分对人,和对缘分。   她在匡珍珠那坐了会,就去给老太爷老太太那拜访请安去。   只是没想半道,碰到了让人尴尬的一幕。   鹿鹤鸣正站在鹿静雯的苑子里,“你既然知道威尔斯公司跟那个东印度公司有问题,要不是我拿错本子发现,你这是知情不报,得亏朗家没出什么大事!”   “你也说了,朗家没出事,人防范到位。我没那个义务去尽通知。”鹿静雯是梗着脖子说的,声音里有点气势弱了。她想到了那个傻乎乎跟着她跑的小子,说到底,心底并不是没有愧疚,只是当时上头那么做了,没酿成灾祸,她私心里也是庆幸。   可眼下被鹿鹤鸣翻出来说,着实下不来台,只能硬着头皮犟着。   “你还敢砌词狡辩!若万一呢?!你和那沈南瑗,人家夸你业务能力强,就说那朗逸行跟你……”   鹿静雯脸色一变,“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鹿鹤鸣愣了愣,没想她那么大反应。他原来就想说朗逸行见天送礼追求,就算是个朋友,这事也该告诉人家。   “用这样的手段拒绝求爱者,我为你不齿!”   鹿静雯的脸色又白了一寸,本就内心难堪被刺激,红眼一瞪,“你这是为沈南瑗抱不平呢,问题是,人家稀罕吗?”   这话说完,沈南瑗正在门口就不止是一点尴尬了。   鹿鹤鸣顺着鹿静雯的目光也看到了沈南瑗,回头怒扫了鹿静雯一眼,“好,你死不认错,我就让大哥给评评理!”   这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的沈南瑗,一口气憋在了当下,行经她面前匆匆道了一句“见笑了”就离开了。   想必也是尴尬的。   鹿静雯站在门旁,冷眼旁观这一幕。   沈南瑗目光从鹿鹤鸣的背影上收了回来,便对上她冷漠视线。脚步一顿,却是踏进了她的院子。   “这是要当朗家的说客,也要来逼婚?”鹿静雯的目光是仇恨的。“要真是如此,我还真后悔当初帮了朗逸行!”   “我有几句话想说,不过在外面说似乎不大方便,鹿小姐?”沈南瑗神情也是冷冷清清,没接她的话,提出来道。   不方便的。   鹿静雯与她对视片刻,侧过了身子,让开道请沈南瑗进门。   不出意外,鹿静雯的房间风格与她的人相似。书房划分的工作区域占了大半的空间。书房门楣上还有鹿鹤峤落款勉励学习的对联。   沈南瑗打量,鹿静雯发现她的落点是那幅对联后,不动声色地挡了前面。“你想跟我说什么?”   “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事很难受罢,尤其是看到心爱的人结婚,过得幸福和满,而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鹿静雯猛地眼神凶恶瞪向沈南瑗,厉声呵斥:“你胡说什么,我可能告你诽谤我和大哥!”   “这么急着对号入座做什么,我也没说是鹿鹤峤。”沈南瑗悠哉启口,“即便你不是鹿家亲生的女儿,但这么多年兄妹,你们俩摆在一起新闻也只怕说世俗不容。   你是不是觉得,你和鹿鹤峤之间就是因为身份上的差异?”   鹿静雯胸脯起伏,论气势上已经是输了。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低人一等的事,而是在喜欢被拒,还死皮赖脸地活在幻想里,给这份不可能的感情找理由才是最可悲,最低劣!”   鹿静雯陡的后退了一步,“我没有——”   沈南瑗逼近一步,“你有,你在外面住了几日,却在这关头回到鹿家,是为了试探鹿鹤峤的反应,然而,你看到了,他能做的,只是把你当妹妹,你若逾矩一步,他便困扰一分。”   鹿静雯死死抿住了嘴角,泛白。   “你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恰恰是懂,却时而深陷其中不可自制。”沈南瑗也并非一味咄咄逼人,适时缓了下来,“我今天不是来做说客的,你愿意留在鹿家,大可留着,没人能强迫你嫁了。鹿老太爷不会,鹿老爷不会,鹿鹤峤更不会,只是我提醒一句,连我个外人都能瞧出来的事,你的家人未必不知,知而不告,一是你未做出格事情,这他们不便宣之于口,二是他们……爱你。”   沈南瑗刚才其实就憋着一股气,倒不是气她知道威尔斯有问题知情不报,或者说刺鹿鹤鸣那几句,而是这样的人活在清醒与半清醒间,就需得用木棍狠狠敲醒了才行。否则耽误的不止是是自己,还有爱她的人。   “朗家比不得你们鹿家,但朗三哥也是受宠长大的,没比别人短半截,也不劳得你施舍怜悯感情,这茬过了,也是过了,你吊着他又不允他未来,只会让人更看不起!”   半晌,鹿静雯才挤出道:“我没有吊着,是他……”不知是要提起什么又难以启口,阴沉着脸再不发话。   沈南瑗因此得了结论:“看来鹿小姐当真讨厌朗逸行这样子死缠烂打。”   “我……”鹿静雯抿紧了唇角。   “那就请这次也不要留情面,打醒了人,难过也就难过这会儿,好过拖拖拉拉的。”沈南瑗言尽于此,出了胸口淤堵的气就走。   留下鹿静雯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她想到了朗逸行,自是想到那天的兵荒马乱。还有前日,主任亲自赔礼道歉……   再往前推,还有帮她找相机胶卷的型号,陪她去采访时差点遭人毒打,点点滴滴,竟是积累了不少。   如今,她念一念对联上的字,就能想起小时候的快乐时光,她和鹿鹤鸣都爱黏着大哥。而大哥说她字写得好,性子较真,希望将来能有锦绣前程,所以她一直努力着,努力想成为能与他比肩之人。可直到看到匡珍珠进门才知道,哪有什么匹配与不匹配,只有爱与不爱的差别。   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沈南瑗回了朗家,就有些头疼了,尤其是对上朗家老太太和朗逸行如出一辙的期盼表情,就有些后悔把话说太狠绝了。   “鹿家的选择并非只有朗家,三哥确实有改进,可前面不靠谱毕竟是事实,人家要做考虑也没错。”   朗逸行却是急了,“这得考虑多久啊,静雯肚子可等不了!”   所有人俱是看向了他。   朗华是最后一个进的,直接一巴掌抽了过去,“浑小子,你弄大谁肚子了!”   幸好,朗逸行躲的飞快,一闪身就躲到沈南瑗的后头,悻悻地说:“所以,我说了,非她不娶!不过,你们可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鹿家人,要不静雯会恨死我的。”   就连沈南瑗都有点傻眼,那个鹿静雯难不成是真要做新时代女性,当个未婚妈妈。   要知道,别说是这个年代了,就是换成沈南瑗没穿书的那个年代,未婚妈妈也不好当,要工作,还要看孩子,怎么忙的过来!   沈南瑗仔细回忆了片刻,今日同鹿静雯谈话时她的欲言又止,正色同朗逸行道:“三哥,这事,还得靠你自己,我们帮不上你。就像鹿家没谁会逼鹿静雯结婚一样,她的事情完全是她自己在做主。”   朗逸行苦恼地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沈南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待她说话,那边的朗华一脚踹在了朗逸行的腿上,“干男人该干的事情!”   朗逸行似乎茅塞顿开,“哎”了一声,转身要跑。   “回来!”又被朗华叫了回来。   “四叔,还有什么吩咐?”   朗华二话没说,照着刚才踢的地方,又飞踹了一脚,没好气地说:“给我瘸着去。”   沈南瑗噗哧笑出了声,还别说,尽管朗华自己是没娶媳妇,但这个姜还是老的辣。   朗逸行的婚事,自有他自己努力。   那厢的鹿静雯因为威尔斯公司的事情,被鹿鹤鸣捅到了鹿鹤峤那里,直接躲到了外面去。   她没法面对大哥的质问,实际也是因为她在内心鄙视了她自己。   这刚好给朗逸行创造了好时机,见天的要不是往她报社里送各种补汤,就是各种尾随守候。   鹿静雯那儿还能不能扛得住,沈南瑗不知晓,反正她是有点快扛不住了。   什么嘛!   说好了工作交接的,首善的一应工作,又被朗逸行甩到了她这里。   沈南瑗见天忙到天黑,一晃眼,鹿静雯的肚子是还没有大起来,时间却已是十月底。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在心里想,今年恐怕是走不了了。   有了这个认知的时候,沈南瑗的内心也没多大反应,好像是潜意识里早就接受了这个事情。   晚上六点半,天已经黑了。   天京就算比泷城暖和了一些,其实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   秋末的晚风刮在脸上,也是凉飕飕的。   沈南瑗拎着车钥匙下班,才走出首善,就撞上了急急忙忙赶来的李伯宏。   两个人将好在光影交汇的地方见了面,一个的面上含了笑,另一个哭丧着脸。   李伯宏一看见沈南瑗,红着眼眶子便道:“沈小姐,不好了!少帅他……”   “杜聿霖怎么了?”沈南瑗吓了一跳,一眼瞪了过去,示意李伯宏不要慌乱。   就那个妖孽,沈南瑗是知道的,仇家那么多,几乎没一天能安生的过。   “……受伤了!”李伯宏噎了一瞬,又接着道时,语气果然没有先前的那么激烈了。   “人在哪儿?”   “伤在哪儿?”   “是谁干的?”   沈南瑗的思路很是清晰,接二连三的发问时,已经走到了汽车旁。   李伯宏也跟着她整理好了思绪,接过了沈南瑗递来的车钥匙,“今儿下午,咱们跟着少帅一道去了市政府的办公厅,撞见了大少。二少让我们一行人离的远远的,他自己与大少说话!”   “可也不知说了什么,我远远看着,两个人像是在吵架。然后,二少就忽然拔了木仓!紧跟着大少也拔了木仓。”   沈南瑗的眉头立刻蹙到了一起,“你说是杜聿航打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第85章 花式作死 ...   “不, 没有打起来!那会儿毕竟是在政府办公厅的外面。就咱们的人还有大少的人,一看两人都掏了木仓, 就赶紧把人给拉开了!”   李伯宏抹掉了脑门上的汗, 继续道:“咱们都知道的, 大少和二少就算再不和, 那也是一家人的事情。要是闹到了外头, 会让人笑话的。”   沈南瑗听着李伯宏很是有条理的诉说,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又问:“既然不关杜聿航的事情,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伤在哪儿了, 伤的重吗?”   “没说不关大少的事啊!在市政府办公厅门口, 人是被我们拉开了。我们开着车走了, 可没走两条街,大少的汽车就追了上来, 一阵放木仓。少帅躲闪不及, 胳膊和胸口都受了伤!”   “人现在在哪儿?”   其实沈南瑗已经判断出来了, 李伯宏驾驶着汽车,去的方向是南山美庐。   “在别馆。”   “危险吗?窟窿大吗?出血多吗?”   李伯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实在是受不了沈小姐这么理智的问题。   他又抹了把汗,道:“少帅到现在都没醒, 许副官这才让我来请您过去。”   沈南瑗终于不再发问, 抿着嘴一语不发。   汽车飞快地驶过一条一条宽广的马路,过了城中的百汇大桥,进入了法租界。   不多时, 就到了南山美庐。   从外面看,整个南山美庐都亮着大灯,屋里灯火通明。   杜聿霖带来的那些人,几乎全都围在院子里,神色凝重。   许副官透过铁门,看见沈南瑗的汽车停在了大门口,即刻吩咐:“快,打开大门。”   沈南瑗酝酿了一下情绪,挤了好几次眼睛,愣是把自己漂亮的眼眸,又挤又揉,整成了红色的。   李伯宏想对许副官使个眼色,就是吧,他觉得他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沈小姐没有相信。   虽然,他做了这么些年的情报工作,也不晓得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大约是天太黑,灯太亮,许副官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沈南瑗的身上。   他压根儿就没有去看李伯宏。   “沈小姐,你可算来了,快上楼去看看少帅吧!”   许副官觉得自己的戏还成,演得很是合情合理。   沈南瑗红着眼睛走了进去,即刻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从门口到楼上,花色的地毯上布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这些血要真的是杜聿霖的话……沈南瑗原本是觉得李伯宏伙同了杜聿霖那个坏东西,来逗她。   可这时,她竟是也不敢确定了。   “少帅还没醒。”   “嗯。”许副官应了一声。   沈南瑗为了寻找破绽,狠狠地瞪着许副官。   可这人,跟着杜聿霖太久了,心理素质稳的很,只皱着眉头,满眼的焦虑。   沈南瑗的心咯噔咯噔地乱跳着,她迈着大步,直接上楼去了。   杜聿霖的房门前,立着她上回见过的军医。   一见她来,头垂的很低,像是满心的惶恐和愧疚之意。   沈南瑗推开了门,这个屋子里也有很重的血腥气,只不过比楼下好多了,一看就是清理过的。   杜聿霖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狭长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也合在了一起。   “杜聿霖!”沈南瑗轻声唤他了一句。   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沈南瑗掀开了被子,只见他赤|裸的上身上真的有两处裹缠着纱布,而且白色的纱布上还渗出了殷红的血迹。   果然是胳膊和胸口都受了伤。   沈南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回头,冲着许副官恶狠狠地道:“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许副官小声地解释:“是少帅不去!”   “你听他的!”沈南瑗闷哼了一声,“他现在就是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伤患。”   “去备车,送他去医院!”沈南瑗冷静下了命令。   “不行!”许副官赶紧阻拦:“就咱们这些人手,在医院没法保证少帅的安全。再一个,少帅说了,他受伤的事情,得保密。”   人手的问题,沈南瑗或许还能帮上点忙。   可是如果是保密的话……   沈南瑗的眉头紧锁,“军医呢?”   “在,在,在!”门口的军医出声回应。   沈南瑗:“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军医支支吾吾:“沈小姐,这个别说是我了,就是来个老外医生,他也说不准啊!还得看少帅自己。不过……”   他说到这里,被许副官狠狠瞪了一眼。   “不过什么?”沈南瑗问话的时间,用同样的眼神瞪向了许副官。   “嗯……不过,咱们少帅的身体素质还行,我是想说这个!”军医的表情很不自然,“只要度过了今晚的危险期,少帅很快就会醒了。”   “危险期!”沈南瑗心惊肉跳地重复着军医的话。   不用再问了,她知道危险期是什么东西。   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不得不信。   沈南瑗知道的,在她的心里,其实一直把杜聿霖当祸害。   祸害活千年。   可是忘记了,杜聿霖这个祸害也如她一样,是有血有肉的,而不是钢筋铁骨铸成。   许副官带着其他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军医不能走远,可也不敢在屋子里待,索性搬了个小凳子,默默地守在门外面。   沈南瑗就坐在杜聿霖的床边,看他高挺的鼻梁,看他紧抿的双唇,却有些不敢看他一直闭着的双眼。   就算她不乐意承认,这个人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可现实总是逼着她,不得不去承认。   为什么不急着从天京离开呢?   还不是觉着他这儿还有事情没有了!   何止是忧心这个!   她忧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如今的局势,哪怕这一回的“削藩”之举不顺利,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会有下一次。   说起来泷城那块肥肉,又何止是张将军一人惦记呢!   恐怕真的是人人都惦记着。   这是个成王败寇的年代不错,可谁又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都是赢家呢!   即使侥幸赢了,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瞧瞧这次,鞋不是湿了,还是所谓的自己人干的。   沈南瑗坐在这里,脑子却是一刻都没有闲过。   念头不知是怎么起来的,她想,要是杜聿霖真的有那个野心,不如她走前,结果了杜聿航。   毕竟,她和杜聿航本来就有仇。   她来出手的话,会比他轻松,至少没有那一层手足相残的心理压力。   一想到这里,沈南瑗下意识里便开始布局。   杜聿霖到底是身体强健,身上的麻药散去,意识渐渐恢复,刚才在混沌间,似乎听见了沈南瑗的声音。   他一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了她,那双原本秀丽的眼眸里头泛着森冷的光华,不知在想什么。   他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告诉许副官了,不准告诉她来着。   杜聿霖怒火中烧,嘶哑着嗓子,喊:“许副官!”   外头的许副官怎么可能听不见,他禁不住心下一凛,都移动了一步,又顿下了步子。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装死的好。   没把许副官喊来,倒是唤回了正神游不知到哪里的沈南瑗。   “你醒了?”   沈南瑗有些意外,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先前摸的时候,那里滚烫一片。   如今似乎温度下来了一点。   “你,怎么样?”沈南瑗又问。   杜聿霖叹了口气,“没事!小伤!”   沈南瑗低头看了看手表,“从我来到现在,一共有四个多小时了。你肯定不止睡了这四个多小时!”   杜聿霖咧了下嘴:“关心我?”   沈南瑗没有嘴硬,“确实。刚刚你睡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一直都不醒的话……”   “你待怎样?”   “我明日便想法子杀了杜聿航,后日买船票去镜澳,不出一月,在镜澳找个大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嫁了,不出一年,生个混血的孩子……”   杜聿霖想伸手来拉她,一动,便牵扯到了伤口,他龇牙咧嘴地说:“你是看我没死,想故意气死我对不对!”   “你反正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早死晚死还不都一样。再者,被人木仓杀,还不如被我气死!”   沈南瑗说的理所应当。   “这一次不是你想的那样!”杜聿霖听出了她的怒意,自己倒是一下子就不气了。   他解释道:“这一次是我和杜聿航说好的!”   “呸!”沈南瑗面带愠色,“说好的,为什么不是他受伤,反倒要你来受!”   “因为我……咳咳……”杜聿霖咳嗽了两声,震的胸口前的伤口疼。   沈南瑗有些不忍心,索性替他说了:“因为你和张将军的对立关系是不可修复的,他却有空子可钻是吗?你们一定是说好了,先解决了张将军,再解决你二人之间的问题。”   说完,沈南瑗只沉吟了片刻:“一定是泷城那儿有变,对吗?”   “泷城的矿,被张将军的人接管了。”他顿了顿,眼里委实有火气,“杜聿航那厮……脑壳有包!”   得还是方言骂的,确实是气的不轻。   泷城局势稳定,离不开杜聿霖的打点,那些人能干又隐蔽。杜聿航搞情报的工作倒是做得不错,把他那些人全给拔了,才让张将军的人占了便宜。他骂是轻的了,否则何须这样被动!   沈南瑗的脸色仍是不好看。   杜聿霖那样骂,却不无回护的意思,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不会让她杀杜聿航的。   杜聿霖知道她心里想的,声音微弱地又道:“我和他,毕竟是一个父亲。”   沈南瑗想要嗤笑他的兄弟情谊,嘴唇都翘起来了,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闷哼,站了起来,抬脚要走。   杜聿霖以为她还在气自己受伤,又解释道:“子弹都是从我身上擦过去的……我又不傻,还能实打实让自己的身上多两个大窟窿嘛!为了逼真,地上的血有一半是狗血。我原先不让许副官叫你来,可如今你来了,就再不能走,得陪我把这出戏演下去才成。”   也不知是不是人一体弱,连带着身上的气势也弱了三分。   沈南瑗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流氓说软话。   他要是拿把木仓逼着她不让她走,她还真敢头也不扭就奔下去。   杜聿霖命中了她的死穴,外加一脸失血过多的苍白,她别扭地道:“我去给你叫许副官!”   许副官趴在门缝边偷听,内心嘤嘤嘤:“……”求忘记!   ——   再没有比这个留人的理由正当了。   杜聿霖也不是不了解许副官的“苦心”,象征性地训斥了几句,就让他给沈南瑗准备房间去了。   要不然呢,擦伤的说法,其实也是骗人的。   想要做戏做的真,怎么可能不下点血本。   就杜聿霖目前的身体状态,想要干点什么的话,得沈南瑗主动。   呵呵,这可能吗?   沈南瑗得在南山美庐住下,并且还得是大张旗鼓地住下。   这无疑是向所有人正式宣告了她和杜聿霖的“不正当”关系。   至于这层关系恰不恰当,落不落人口实之类,她本身不是太在乎。   只不过住下的第二天,朗华就差人送来了一大堆补血的东西。   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沈南瑗觉得自己多半是让这个舅舅难做了。   人活一世,即使再洒脱,也难逃的过一句人言可畏。   与朗华的补品一道来的,还有鹿静雯答应了朗逸行求婚的消息。   电话是朗逸行打来的,他欣喜万分。   沈南瑗癔症了片刻,才道了声“恭喜。”   朗逸行和朗华一样,只字不提杜聿霖的伤势,便挂了线。   沈南瑗想的有点多,不知那个鹿静雯到底是在朗逸行的攻势下软了心,还是忧虑着自己渐渐长大的肚子,输给了人言可畏。   总之,也勉强算的上是皆大欢喜。   转身再对着“罪魁祸首”,沈南瑗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军医站在一旁,等着给杜聿霖换药。   沈南瑗一点都没有避开的意思。   杜聿霖想着先前撒的慌,眨了眨眼睛,居然羞涩地道:“瑗儿,你得回避啊!”   还真是见了鬼了,昨夜他上身明明就是光着的,一早才套了件睡衣。   沈南瑗想说,你身上的那两点,我都见过,还不止见一次了。   可瞥眼看了下军医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她义正言辞地说:“我要看看你的‘擦伤’!”   杜聿霖笑的有些僵硬,可他也没法子,总不好叫人将她强拉了出去。   虽不会威胁性命,可也真的不是擦伤那么简单。   胸口的那个伤口还好,至少没有穿透。   胳膊上的那个,叫做洞一点也不为过。   沈南瑗倒抽了一口凉气,再看杜聿霖的眼神,犹如看一个傻叉。   不不不,不是傻叉,而是真恨啊!   一个人都能对自己下这么恨的心,是不是英雄不可知,却实为枭雄也!   围观完了杜聿霖换药,沈南瑗转身就出去了。   杜聿霖是想叫住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军医正在给他裹缠伤口,兴许是下手有点紧,他“嘶”了一声,军医吓得浑身一抖,连连告罪:“对不起,少帅,对不起。”   “得得得!弄好了就一边去。”杜聿霖没好气地说。   他现在就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伤患,未来半个月,他都不能走出这间房间。   ——   南山美庐的正对面,是一座三层的筒子楼。   三楼最旁边的一个房间,窗帘拉的很紧,只边角处露出了一截黑漆漆的圆管。   走近了才能看到,那是一个望远镜。   “窗帘打开了吗?”   “打开了!”   “能看见里面的情况吗?”   “柜子挡住了,看不见床头,只能看见床尾。床上躺着一个人,醒没醒,不知道。”   “去去去,赶紧汇报去。”   ——   想要研究一件事情背后的真相,无非是调查和分析,两种途径了。   外围的观察,已经不能满足那些人的“好奇心”。   于是,沈南瑗在一下午的时间,接了好几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无一不是询问杜聿霖伤势的。   甭管对方报的是什么人名,她的回答都是:“我家少帅当然没事了,哦,他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请您过几天再打。”   沈南瑗的回答很绝妙,透露的信息引人猜想。   就连孙委员长亲自致电,沈南瑗也是这样答的。   当然,孙委员长不是那么好糊弄就对了。   “沈小姐是吧!那么请问我什么时候再打过来,可以找到杜少帅?”   “孙委员长,你何苦为难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呢!”   孙委员长又说了什么,许副官这边是没听到,反正那边挂线了。   许副官为自己的不服从命令感到庆幸,若是沈小姐不来,面对这些妖魔鬼怪的人得是他。   很显然,要是论打仗他还行,但脑子绝对不如沈小姐一半聪明。   如此,平稳地过去了第一天。   到了晚饭时间,沈南瑗命人将晚饭端上了楼,一人份的。   杜聿霖房间的窗帘,天一黑,就拉上了。   他想要下床,活动活动腿脚,被军医跳着脚阻拦。   他还闲嘴巴没味,想要喝点威士忌。   军医就只差跪下给他磕头了。   杜聿霖在这儿花式作死,实际上就是求关注。   只可惜,沈南瑗带着自己的晚饭,头也不回地进了她住的地儿。   少帅的心情不大好。   许副官将一碗清淡的肉糜粥塞给了李伯宏,让他去送。自己则守在门边,死活不敢露脸。   第二天一早,沈南瑗是被楼下女人的尖叫给吵醒的。   要知道,这栋宅子里,除了厨娘是个女的,就只有她性别为女了。   沈南瑗在睡袍的外面,裹了件大衣,睡眼惺忪地下了楼。   那女人也不知道是哪家雇来试探的,沈南瑗还在楼上的时候,就听她哭哭啼啼地说要见她男人。   还以为不上班,能睡个好觉。   沈南瑗脸色不善地出现在客厅,“谁是你男人?”   “杜少帅!”女人信誓旦旦地说:“少帅可说了,将来回泷城的时候,也带上我。”   “带上?你们是什么关系?”沈南瑗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女人的身上扫来扫去。   女人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披肩,不自在地说:“我跟少帅的关系深了去了,我这肚子里还有了你们少帅的种!这个理由够了嘛!现在你只需去通报,让我见到杜少帅就行了。”   她的气势很强,似乎是料准了,一般的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势必是要愤怒慌乱,继而就会找男人对峙。   谁知,沈南瑗坐在沙发上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着一旁的卫兵说:“叉出去!”   女人正要叫嚣,就只听她又说:“以后不要什么猫啊狗啊,就往屋里放,扰人清梦!”   楼上疼的大半夜都没睡着,凌晨才将闭了会眼睛的杜聿霖也被吵醒了。   一旁候着的军医,由衷地称赞道:“沈小姐真的是女中诸葛啊!人又大肚能容!”   什么鬼的大肚能容!多明显的胡扯八道啊!   杜聿霖脸臭臭地想,是啊,他的瑗儿哪儿哪儿都好,可也是会生气的。   比如,她气到连上楼来质问他一下,都不愿意。   杜聿霖瓮声瓮气地说:“就说我胳膊疼……不,就说我又起高热了……算了,我不管你说什么,去把沈小姐给我请来!请不来的话,军法处置!”   军医觉得自己好委屈,凭什么让他去请啊,又不是他把人给惹毛的。   但军医敢怒不敢言,背着自己的医药箱出门,哭丧着一张老脸,站在了沈南瑗的跟前儿。   “沈小姐,少帅他……”   “他是胳膊疼啊,还是又起高热了,我又不是军医!一切都有劳军医了。”沈南瑗懒洋洋的,没抬眼皮。   军医的整张脸都皱巴到了一起,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少帅他欺负我!   南山美庐的外面,高大的法桐树在晚来秋风的吹拂下,落下了几片发黄的树叶。   女人被拖了出去,直接丢到了大街上。   她吆喝了几声,见里头的人不肯理她,便没有在门前多逗留,一瘸一拐地走到路口,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   汽车里坐着一个黑着脸,阴沉沉的男人。   “见到了吗?”   “没有,那个女人挺厉害的,连问都没问,就叫人赶了我出来。”   “废话,要不厉害的话,能搞的垮龙家!”   男人扯了下嘴角,好像是笑,却令人毛骨悚然。   秘书很快回转,将今日的事情汇报给张将军。   张将军沉吟了片刻,“这么说,那个杜聿霖肯定到现在都没醒喽!”   “我看八成是,要不然他的手下,也不会紧急把那个沈南瑗叫去坐镇了,还一直对外宣称伤势无碍。若真的无碍的话,何不大大方方出现呢。”   张将军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了秘书的分析。   --------------------------------------------------------------------------------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啊 第86章 大战前夕 ...   沈南瑗最终还是站在了杜聿霖的床面前。   主要是受不了军医那张哭脸, 以及她要问问杜聿霖,像这种闭门不出的日子, 到底还要几天。   他们有那么熟吗?   她在这儿白让他使唤了!   就是吧!   好好的一个变态霸道少帅的人设崩的有点厉害!   沈南瑗的话都没出口, 床上躺着的那个耷拉着眼皮, 他还委屈上了。   请问,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胳膊上的洞, 那是他自己玩出来的啊!   又不是她打的。   有本事逞英雄,就有本事继续逞啊!   谁示弱, 谁就是怂货!   当然,即使杜聿霖现在伤着, 沈南瑗也不敢真的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怂货。   她拉着脸道:“你让军医叫我干吗?”   杜聿霖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瞅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沈南瑗悻悻地说:“我可不是你的止疼药!”   “就是。”杜聿霖接话接的倒是挺顺溜的。   军医可还在呢!   一听这两人的话, 立马就脚底抹油,开了溜。   沈南瑗听见了门响, 回头张望的功夫, 就被杜聿霖偷袭, 一把给拉到了床上。   她倒下的位置不大好,一只手蹭到了他的胸口。   杜聿霖“嘶”了一声, 沈南瑗便吓得不敢乱动了。   这皮肉的痛楚,说起来忍忍就过去了, 可心志不够坚定的人, 比如那个龙浩泽,可因为这个抽上了大|烟。   所以,实际上有多疼……沈南瑗想想, 都后背发毛。   终于抱到了自己想抱的。   杜聿霖的心情,一下子畅快了不少。   他似长出了一口气,一只手揽在了沈南瑗的腰上,“抱一会儿,就不疼了。”   也不晓得这样抱了多久,沈南瑗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睡的不大踏实,一会儿梦见自己上了去镜澳的渡轮,一会儿又梦见杜聿霖胳膊上的大洞,脚一蹬,惊醒。   头顶上的人说:“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   “那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一身血,我坐船走了。”   头顶上的人气的半天没有声音。   沈南瑗把脸窝在他的胸膛,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   沉默了一会儿,沈南瑗问:“几天?”   “嗯?”杜聿霖一开始没有听懂,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半个月。”   他和杜聿航商定了,时间拖长于他们无异,越早越好。故此刺杀张将军的时间,就估计在这半个月内。   沈南瑗又不说话了。   杜聿霖反过来问她:“多久?”   两个人跟打哑谜似的。   但沈南瑗还真听懂了,杜聿霖是问她还在天京呆多久。   沈南瑗掰了下手指头,“我打算过完了年走。”   杜聿霖没问她,是不是非走不可!   有些问题,无需详细地去问,靠脑子去想,便能明白。   头顶上的人许久都没有声响,沈南瑗扬起了脖子去瞧他。   正好撞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像块磁铁似的,就吸住了她。   沈南瑗维持着仰头的动作,怔怔没动。   杜聿霖低了些头,托着她的脸,就吻上了。   沈南瑗闭了眼睛,一边感受着他的唇舌,还一边在想,这个吻算不算带了点苦涩的。   幸好他现在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若是能的话,那或许就是无休止的欢好,仿佛明天那个去镜澳的渡轮就来了。   男女的思想是不在一个频率上的。   杜聿霖想的却是,这个伤受的,那叫一个是时候啊!   杜聿霖受伤的第二天下午,两个人是靠在床上度过的。   身体挨着身体,心跳和着心跳。   话不多,可似乎该说的,全都说完了。   什么杜聿航,什么张将军,沈南瑗一概没问。   杜聿霖也一概没说。   ——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就是十日之后。   杜聿霖的身体极为强悍,那么深的伤口,居然已经长出了新痂,触目的感觉比十日之前要温和了许多。   沈南瑗拿了新的衬衣帮杜聿霖穿上。   一旁的许副官正在汇报杜聿航那边传来的消息。   许副官说:“大少下榻的酒店窗户上放了盆盆栽!”   杜聿霖点了点头,扭头冲后头的沈南瑗讲:“快了。”   沈南瑗翘了翘嘴唇,没有吭声。   杜聿航下榻的酒店,豪华套房外,暗哨遍布。除了他带来的影卫,还有不少来路不明的。   前些时日,木仓杀杜聿霖的事见了报,但凡是见报,只怕泷城那也该收到风声了。   不过杜聿航盯着的报纸版面,却是沈南瑗的一个侧影,是在进美庐之前,两人的关系被外界揣测,红粉知己云云。大抵也就只有他还记得,她曾是自己差点娶过门的妻子。   世事造化弄人,心里的感觉很是微妙。   “昨日收到督军的加急电报,催促大少回去。”张副官候在一旁,踌躇说道。   杜聿航仍维持着沉思的姿势,“让赵元龙带一部分人回去。传我的命令,放了清水河监狱那的人。”   “清水河监狱,放不得啊大少!”那里关着的不都是二少的钉子!   “二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要把渔翁拉下水,却是不易。”杜聿航神思悠远,他需得为爸还有泷城考虑。否则,也白挨了杜聿霖那厮一顿揍。“以十日为限,要是十日我未改主意,便照我说得做。”   “是。”张副官只得跺脚领命。“大少放心,前面便是龙潭虎穴,吾等也愿意陪大少闯一闯!”   杜聿航看向那年轻热血的面庞,忽然展开了笑,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好。”   张充和的电话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约请杜聿航吃饭。   杜聿航这几日在酒店,一面等杜聿霖那头的消息,一面等的就是这一通电话。   他换了长衫宽袍,换上西装,再一副缀了细金链子的眼镜,儒雅的书生气十足。落地的穿衣镜子前,倒映出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他笑了笑,镜子里的人笑得也颇是纯良无害。随着表情变幻,两分凶狠,三分怯懦,拿捏得当。   “走吧。”   刚到月华街,就有个黑褂子的说,另改了地址,还在前面一条街。   杜聿航笑笑,让黑褂子的当了司机,原来的司机退到了副驾驶位置,木仓暗暗抵在黑褂子腿侧。“别耍花招。”   “爷,别动怒,我就是个跑腿的,哪敢糊弄您,是将军看着那一夫斋新开门面不错,这才换了地儿,您看您看,就这,到了,那是将军身边的林秘书,正恭迎呢。”   黑褂子指了指一夫斋门前一排四盏红灯笼下站着的男人,男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杜大少,不好意思,将军已在里面恭候多时,这边请。”林秘书弓着腰,摆了‘请’的手势。   杜聿航摘了帽子,摩挲了边沿,“我自是信张将军眼光,这一夫斋看起来就不错。”他的目光落在了院子里的那棵樱花树上,时节未至,树上光秃秃的,倒是挂了不少红绸丝带,像是作祈福用。   “大少请。”林秘书迎合地笑了笑,在前面引路。   不过杜聿航进,只能随行一名副官,余下带来的都被拦在了外面。   “我的手下就麻烦林秘书照料了。”杜聿航仿佛是笃定以及信任张将军的,以及,连张将军身边的人亦是。   “大少且放心,将军只是想和大少聊的时候不被打扰,方圆百里,绝不会有那不识趣的。”林秘书语意双关,摆了摆手,让底下人把杜聿航的木仓支还了回去。   “有劳。”   杜聿航跟着林秘书进了一夫斋。   里面是另一种从未见过的风情,和装饰。红棕色的木质结构,清雅的竹帘,墙上的浮世绘和身边走过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杜聿航避让得身子有些远。   林秘书嘴角含笑,“这里将军包了下来,没有外人,杜大少不必拘束。”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食居,竹帘的门敞开着,乃是视野最好的地方,张将军坐了主位,见到杜聿航大笑着请人坐。   几个女人陆续端上精致菜肴。樱花瓷碟,活鲷刺身,鳗鱼虾卷,西京酱烤银鳕鱼,牛肉蒲叶烧……   “大少,我这选的地方,可还行啊?就那么个弹丸之国,也就是酒和美人儿能看看,别的,也就没什么看头了嘛。”   “张将军说的是。”杜聿航坐在了张将军下首的位置,目光像是不经意地落在了身边坐下的日本女人身上,比起那几个浓妆艳抹的,算是中上之姿。   仿佛是被他的目光看的害羞,垂首替他斟酒。   只是在慌乱间不小心碰倒了酒盏。   “小心。”杜聿航顺势帮扶了一把。   “阿里嘎多!”女人脸上浮现红晕,略有几分羞怯地看向杜聿航。   张将军看着这一幕更是笑得畅快,“果然是青年才俊招人喜欢,你要是喜欢,她今儿晚上就让你带走。”   杜聿航举起酒杯,“那就谢过张将军美意。”好一副风流倜傥模样。   有女人,有酒,话题自是好切入多。   席间热络。   直到夜深才散了场,杜聿航被女人和副官搀扶着走出了一夫斋。到了车上,杜聿航搂着女人坐在了后排位置,摇下车窗,还不忘跟门口出来的张将军醉醺醺德摆了摆手。然后身子一瘫,就躺靠在了位置上。   “先生,先生,你还好吧?”   杜聿航没有反应。   张副官则是专心开车。   车子开出老远,女人也似乎是犹豫了很久,伸出了手。只是还没碰触到杜聿航的身体,就被后者扼住了手腕一折,女人立刻红了眼眶惊呼,“I Tai!”只是下一秒就被他眼中的凶狠骇住,不敢动弹。   “我,我只想让你,疏忽点!”女人眼里含着水光,却是努力地用不大流畅的中文跟他解释,“这样烫,会,不疏忽!”   杜聿航眼里的冷锐渐渐褪去,扔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重新躺了回去。今晚的烧酒有些呛烈,只是比不上泷城的白酒。   女人扶住了手腕,轻轻揉着,一面仍然偷偷打量着杜聿航。   虽然眼里还有水光,可眼神却笃定了许多。   哪怕杜聿航不理她,她还是费劲地开口说:“窝不是,张将军的人,我,刚来,谢谢你救了我。以后,我想当你的人!”   张副官猛地在前面呛咳了起来。   怎么都没想到,自家大少刚刚被一个日本女人表白了。   随即就接收到了来自后方的冷冽视线,立刻收住,车子也开得飞快,回到了酒店。   女人被安置在旁边的一间客房。   即便她说了,杜聿航也并不完全相信,只是让人相信他喜欢这女人,会好办事得多。   只是刚刚,女人被送进房间前说的,他的眼睛里居然浮现出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他愣了片刻,自己都觉得简直是鬼扯。   然而还是彻底坏了心情。   “送杯牛奶进去。”   张副官亲自送进去的,半个小时后,女人倒在床上彻底昏睡。   杜聿航则完全脱了醉酒的状态,坐在了书桌前。   张副官禀告:“底下人口风很严,打探不到一点,甚至还会反刑侦技术,没有挖到安保队多少内情,最起码有几个组,各司其职配合密切。”   杜聿航料到了,“如果有破绽,也不会那么多人刺杀失败了。”那可不只是老狐狸,分明是老乌龟,寻常人想动,只怕还会被磕着。   别说是在他身边插个人了,插根针都困难。   夜深漫长,杜聿航伏在桌案上,只是将今晚所见所得统统写了纸上,盯着沉吟久久。   ——   对比杜聿航的深沉,张将军倒是显得意气风发。   那个杜聿航可比他那个弟弟,要识时务的太多。   关他的行事作风,虽然也透露出来了野心。   但杜聿航的野心对张将军来说,是可以理解并且控制的。   不似那个杜聿霖,彻头彻尾就是个没有底量的破坏分子。   若不是因着杜聿霖太过难缠,张将军怎么可能会舍弃拉拢的法子,非得站到对立面上去。   张府。   张将军下班回家,一进门就解开了领结扣,下人顺势拿了氅衣挂在了木架子上。正好经过前厅,跟在搓麻将的几个夫人打了声招呼。   “唉哟,张将军啊,你家老婆厉害的咧,一些钞票都输给她了。”   “风头好啊,就你么,偏不信邪,连搓连输特,现在信了伐。”旁边的一个胖女人推阖了麻将牌,“总算是搓完了,我呀,就陪个跑。”   张夫人满面红光,“麻将嘛,有输有赢的,我也就是最近这阵手风好起来了,你们不要这样嘛。呐呐,我让广婶做点好的,留下来吃晚饭呀。”   “是啊,留下一块吃晚饭。”张将军也笑呵呵的,待这些同僚夫人很是客气。   “说笑,说笑了。张将军一来你就糊,还糊十三幺大的咧,这呀,是人红事旺,比不得比不得,我还得陪我家老廖去扯布做衣服去。”   “我家那小崽子回来,我也得早走了,再会啊。”   张夫人将那些牌友一一送了出去,再回头是一点都不遮掩了,“这回可真真是翻了本了,再输下去,我可要戒了。”   “要真戒了才好,每天都是你搓麻将牌的声音,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张将军面儿也冷了下来,哼了一声。   “那我打打麻将还能是个消遣,要不然呢,去干嘛,每天弄得跟狐狸精似的败你钱去啊。”张夫人说话带刺,可转念一想,还是得软下身段。   从前她有娘家龙家撑腰,这才能大呼小喝上。现如今,龙家没落了,张夫人差点连坐,要不是张将军保下,想都不敢想那些债主上自个这来讨债。   她恨跟龙家作对的那些个,可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龙家之所以会完,还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干的事情。   要真论起来,就是家里这位,也是眼睁睁看着龙家走上了绝路,没出一点力气。这过去久了,她一个弱质女流之辈,能怎么办!   自己没那个本事去给龙家报仇的,就好个麻将,索性装傻,不管不问,只用麻将驱散心里烦闷。   了不得就是给张将军吹吹枕旁风,端了那些挑头害了龙家的。   张将军见她老实,甚是满意。   如今这个家里可是消停不少。   张夫人去了张将军身边,“刘妈,给老爷泡壶参茶来。”   引得张将军看了她,“怎的,这风向这么快就转了?”   “什么转不转的,我听廖夫人说,这次要重新选举了。”张夫人笑笑地说。   “消息倒是灵光的。”张将军卷了卷袖子,坐在了桌旁。“当初是有这么不成文的规定,有过个说法,怕人在高位上坐得久了,动不该动的念头。”   张夫人殷勤倒了茶水,故意压低了声音:“我听廖夫人说,孙委员长,做事不靠谱的,税赋税赋弄得一塌糊涂的,你看么,上回那连环杀人案到现在还没结呢!人呀,都人心惶惶的。”   “翻不出花头。”张将军嗤嘲了声,抿了口茶,“你下次说话可要注意,孙传柳的事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三道四的,万一传出去,还当是我在家里说的。”   张夫人被说教,想发作可今时不同往日忍下了道了声‘哦’,就不再问了,让下人上菜。   用过晚饭,张充和去了书房。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林秘书就来请示。   林秘书拿来一份牛皮纸封的文件袋。“将军,这是杜聿霖的人送到军委会的。”   “杜聿霖?”张充和接过纸袋,打开,瞬时就拍在了桌上,脸色有几分阴沉,“这东西有经过人手?”   林秘书摇头,“小王去拿的时候我在,就没过手,我直接拿过来了。”   张充和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些,重新把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了桌上。   那是一张照片,清晰度极好,照得内容是半张的图纸。   “李肃带走的东西果然在杜聿霖手里。那拉拢大少……”林秘书看清了照片的内容,沉声道。   “不施加点危机感,怎么会让人把东西送过来呢。”张充和拿着照片,话说的轻松,可神情仍是阴郁,“果然是小瞧了那杜聿霖,这样的人,怎会放弃原本已到手的江山。”   “将军的意思是?”   “坐山观虎斗已经是不行了,不过现在,选择权到了我手里。”   杜家那兄弟俩,要哪个活,哪个就活着;要哪个死,哪个就死。只是论好操控,无疑,杜聿航是上选,但却不是最佳人选。   张充和想完全吞了泷城。   当初他能在龙家垮了之后,扶持颜家的上位。在泷城无疑也是这一套,但杜聿航到底是姓杜,情况又有所不同。   有人叩门。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将军,姓杜的人找。”   张充和接了电话,林秘书就退出了门外,监控了客厅里的电话没人碰。   书房里,张充和笑呵呵地跟杜聿霖打了招呼,“二少,别来无恙啊。”   “是不大好,咳咳,让人啄了眼,差点没保住命。”   张充和听着自是知道他说的哪桩事情,不作议论,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电话那边的杜聿霖显得气哼哼的,“我今日在将军这儿搁句话,能让我杜聿霖吃亏的人还没出生,这事我不会这么算了的。要是有不开眼的找上将军,将军也得衡量衡量。”   “二少,这兄弟俩哪有隔夜仇……”张将军不再装傻,充起了和事老。   杜聿霖却是直接岔开了话:“将军可收到我的礼了?”   “二少,这东西可不该在你手上。”张将军的眼皮挑了一下,“二少可知道,那东西是国运,你一个小小的泷城,可担不起这个命数!”   “不管该不该,现如今它就在我这儿。我想发挥它最大的作用,至于它最后到了什么人手里,能成什么样的事,那我可就管不着了。张将军,你说是不是?”   “那二少想如何?”   “电话里谈不方便,不妨,见面说如何?”   “地点。”   “客随主便。日子我定,地点你来。”   杜聿霖坐在沙发上面,调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这么说话的时间,还冲沈南瑗飞了一眼。   沈南瑗撇了撇嘴,却极为配合地咯咯笑出了声音。   张将军在电话里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原本警惕着的心,放下了一些,说了声“好呀!”   便挂了线。   “他约我见面谈。”   一旁的林秘书立刻皱了眉。   “将军,约他到市政府您的办公室谈!只要他一到那儿,我立刻让人绑了他,就说他对您图谋不轨!”   这主意要是对付一般的人,没准儿真能行。   只不过,对方可是杜聿霖。   张将军摇了摇头,一手点烟,一手摊开了天京市的地图。   他浦西浦东看了一遍,最终手指点下去的地方,有两个。   “就这两个地方,你明天去问问算命的瞎子。”   “是!”林秘书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   嗯,忘记说了,完结倒计时开始。正文会比较快,镜澳的甜全在番外里 第87章 走 ...   十二月初六, 下了零星的雪花粒,旋即就放了晴, 可在天京这个还算暖和的城市, 也是难得一见的景儿。   亦是杜聿霖定下见面的日子。   地点说的是玲珑茶庄。半道上又来递了消息, 说茶庄那发现了杜聿航的人, 几经周转, 到了临近午时还未有人来通报。   杜聿霖的车就停在月华街路边。   “少帅,那张将军莫不是耍着人玩儿?”许副官问。   杜聿霖‘伤势初愈’, 在后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千年王八,谨慎惯了。”   话音将落, 车窗玻璃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杜少帅, 将军请您移步莲园。”那人来说, 还示意了一旁备好的汽车,这是还要换车。   莲园可临近近郊了, 在城北角。   杜聿霖不置可否, 上了那辆没牌照的汽车。   而后那人开了他原来坐的车, 车子一发动,后面立时跟上去两辆。   “妈的, 我都开成蛇形走位了,竟然还没甩掉。”许副官气的骂娘。   杜聿霖扫了他一眼, 许副官一抿嘴, 老实下来。   前面开车的憋了笑,“大兄弟不知道咱们天京城的路,四通八达, 一般的苍蝇甩不脱也正常。”   许副官闻言多看了那说话的一眼,啐了口‘没错’。   车子一路往莲园的方向开。   开车的人极为熟悉天京城的路,七拐八拐,车速极快。   许副官几次回头往后看,那大少的人真的再没有跟上。   他心里头焦虑,却没敢表现在脸上。   到了莲园,杜聿霖点了许副官,还有一个年轻的兵,跟着他一道。   “少帅,这么进去怕是不妥!”许副官略显深沉地道。   那带路的说了,“你这小老弟怎么说话的,难不成咱们将军还会对少帅不利?”   杜聿霖的眼光也厉了几分,“既是合作,就理当给予这应有的信任。”   许副官道了声“是!”   那带路的领着三人进去。   外面都是农户,沿街摆点自家农产的东西,有卖橘子的,也有卖八角茴香的,赶个午间的集市。   而莲园近郊区,占地广阔,基本没有遮掩和利于埋伏的地方。   只消占了楼上几个角儿,就能俯视得一清二楚。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传营号,大小儿郎听根苗:   头通鼓,战饭造……”   那声音洪亮,唱的正是《三国演义》的七十回。下头没一个观众,可那戏台子上几人,也是唱的热热闹闹。   杜聿霖经过,面容含笑,似乎是这曲应和了心意。   一楼敞亮,茶座都看齐了。   一看就能看到张将军听着曲摇头晃脑,很是陶醉。   张将军招了招手,“二少的脸色可不大好!”   杜聿霖晦气地说:“别提了,失血过多,差点没了命。我原先还当他是兄弟,可过了这一遭,什么兄弟情谊啊,都没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张将军打着哈哈,“兄弟还是兄弟,不过,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你别以为老哥不知道,你那哥哥虽然不地道,你可也没地道到哪里去……比如那位沈小姐……哈哈哈哈……”   杜聿霖像是与他心照不宣似的,干笑了两声。   张将军舒展的眉眼,无不是在表示着他内心的愉悦。   这种愉悦是,人为鱼肉,他为刀俎的愉悦,也是胜券在握的愉悦。   台子上的锣鼓声,还在叮咯咙咚呛。   看台上的激烈程度也不遑多让。为的是李肃拿回的图纸,杜聿霖没亮全的底牌。   “二少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我是真心想同二少合作,这样的东西泷城拿着可没有好处。”   “我也是诚意来合作的,将军帮我弄死了杜聿航,那东西我自是双手奉上。”   “天京是个讲法的地方,动不动要人死,这不大合适。”   杜聿霖笑了,“我来这么些日子,死的人还不过多么?”   被这么一反问,张将军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杜聿霖追了一句,“这天京城里,只怕是没有张将军办不成的事,否则,我又怎么会不找旁人,专程找了您呢。”   这话是恭维。   只是话音刚落下,一记划破了长空的木仓声,响的极其突兀。   紧接着,就有人从楼角那摔落下来。   “刺客,有刺客——”喊声震天,立时就传遍了莲园角落。   杜聿霖“嗖”的从位置上站起。   张将军也作是惊慌,“怎么回事?!”   林秘书神色紧张地伙同几个保镖,全部护在张将军身前,“今日行踪万分保密,不可能走漏风声!”   张将军此时怒目向杜聿霖,惊疑不定。   “定是大少!”许副官护着杜聿霖气急败坏。   杜聿霖的脸色亦是差极,正正好,就看到了从外头闯入的人。   为首的不是杜聿航那厮,还能有谁。   “果真是祸害遗千年,那样都没能要了你的命,真可惜。”杜聿航来势汹汹,且神色不善。儒雅长袍也换了利落军装,与杜聿霖那一身痞气相比,还真更像杜督军几分。   杜聿霖拔了木仓,同样也对准了杜聿航:“要知道有这一天,我应该先送你一程,好让你跟你那短命娘在底下好好团聚。”   张将军反而成了在旁边观战的。   既是杜聿航,那便是和杜聿霖的私仇。不是冲他来的,张将军眉宇之间松散了两分,若细看,还隐着一些窃喜。   戏台上的戏子早在木仓响起的那刻就作鸟兽散。   张将军看着兄弟对峙的画面,拍了拍林秘书的肩膀,示意让出了一步说话,“今日这局面,怕是我在这儿不方便了,二位要是有什么不妨好好坐下来谈谈,说不准,也就解开了。”   “我可没有个一心想除掉我的兄弟,可别侮辱了兄弟这俩字。”杜聿霖嗤讽道。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杜聿航冷冷地回应。“张将军,你先是约我,又和杜聿霖谈,一门亲说两户,这不大妥罢!”   “大少此言差矣,误会,都是误会。”眼看着火烧到了自己这,张将军自是不能再充当局外人了。   底下,是杜聿航的人和杜聿霖的人干到了一块,拼得是你死活我活。   张将军扔下一句“改日再谈”,便在手下护送下离开。   这一路上,木仓声不绝与耳,隐约还能听到对骂和哀嚎的声音。   直到出了园子,跟着一道的林秘书“啧”了一声,“就是可惜了将军的莲园。”   张将军露出冷冽的笑道:“不可惜,不过就是一处园子而已。”   年轻人到底是冲动。   杜聿航会赶来,是他手下的人放的消息。   而莲园里也埋下了足够分量的□□。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那俩兄弟活着离开天京。兄弟俩互相残杀的戏码,可比戏台子上的《定军山》好看多了。   不仅如此,两人死在了天京,杜督军势必要为两个儿子报仇,找上孙委员长。   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大戏。   张充和志得意满,且一切如他所料,甚是愉悦坐进了外头的车子里。   车子开出了十步外,张将军看了看表,“我这表是不是不动了,怎么园子里还没动静?”   “手表坏了?”接话的并非是副驾驶座上的林秘书,而是前头的司机,那人说着就从前面递过来了一支手表,“要不用我的看看?”   这表有些眼熟,好像是他的,又赠给了谁!恰是看到手臂的片刻间,张将军脸色倏然大变,转身要去开车门。   就是这片刻间,一颗血糊糊的脑袋从林秘书脖子上滚了下来,原来不知何时被用细线勒断了脖子,连着层皮挂在脖子上。   “啊——”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刺激,使得张将军一时手抖,车门还没有打开,先惊叫出了声音,“来人,快来人!”   司机抬起头,露出李伯宏的脸,和李肃俨然是一模一样。   “李、李……”   “第六个。”李伯宏笑,笑意却渗人,“人终于齐了。”   伴随着话音,砰的木仓响,一颗子弹贯穿了张充和的脑门正中,鲜血飞溅。   与此同时,杜聿霖和杜聿航同时走出了莲园。   杜聿霖比着拿木仓的手势,对准了张充和像是开了一木仓,张充和软软倒在了车玻璃上,贴着玻璃门,正对着杜聿霖的方向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李伯宏打开车门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害死李肃的六个人,如今全员都下地狱了。那表情似如释重负,接着便像是哭,嘴唇嚅动,念的大抵是李肃的名,眼眶发红,却是一言未发走到了杜聿霖身边。   “多谢二少成全。”   杜聿航一双眼睛挪到了杜聿霖的身上。   杜聿霖拿手遮了遮直射的日头,看向了莲园,嘴角莞尔。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张充和疑心重,又谨慎狡猾,还笃信风水命理,不单是房子的风水,连出行也是。我做的,不过是让他选了我想要的地方。”   算命的收了他的钱,今日的路线只有一条。   而李伯宏另个擅长的就是易容。   时间往前推一个小时。   杜聿霖和张将军在听戏的时候。   ‘张充和’就跟‘林秘书’气冲冲地离开了莲园。   那假冒的两人,带着张充和的人去了市政府的办公厅。   那些人不能进去,只能等在门外。   估计他们很快就能等到张充和死去的消息。   而一个小时后,也就是刚刚从莲园离开的才是张充和本人和林秘书,他们所见到的自己人实则已经换成杜聿霖的人,时间仓促,并不会一下被发现破绽。   时间极短,却,配合默契。   杜聿航从来都不敢小看他这个弟弟,从前是,现在是。   他似喃喃自语,“泷城的危机解除了,那现在,就是你我……”   杜聿霖冷淡地打断道:“你还欠瑗儿一条命!真要了结,那就明刀明木仓的来。”   杜聿航吸了口气,“现在?”   “要不然呢?”杜聿霖耸了耸肩,“我那胳膊的伤瑗儿可心疼好久,若不是我拦着,怕是一早找你算账了。”   杜聿航一听,眼眸顿时黯了下去。“从小,只要是我想的,我有的,都守不住。你说,明明她是跟了我,为何会成了你的!”   他没点明的人,杜聿霖当然知道是沈南瑗,顿时抿住了嘴角。   小的时候,哥俩凑一块打架抢玩具,有过。谁家孩子不是这样过来的,杜聿航也没少骑他脖子上揍。   如果不是杜聿航认定他跟他妈容不下他,怎会这十几年装傻充愣,隐忍负重,后续的爆发才会这样猛烈。   可沈南瑗,不是年幼时争抢的玩具。   “做个了断罢。”杜聿霖不欲说太多。他若是个明白人,自然会懂。   良久,才听到杜聿航道一声“好”。   “木仓里还剩一发子弹,先前做局,你打了我两木仓,外加瑗儿奶娘的一条命。赌不赌?”   “赌。”杜聿航迎视,毫不退让,“只要活着,南瑗我不会放弃!”   杜聿霖拿木仓对准了杜聿航的太阳穴。   “大少!”   “二少!”   两人的副官异口同声,纷纷是紧张注目。   “这是我跟他的恩怨,谁敢泄露今天的一个字,张副官就了了他的命!”杜聿航发狠了的说。   说完喝止了手下人靠近。   杜聿霖危险地眯了眯眼,在杜聿航闭上眼时松开了木仓的保险栓。   没有木仓响。   杜聿航睁开了眼,看到杜聿霖惋惜挑眉,扔了木仓似是不虞。   “算你命大。瑗儿就不要想了。”杜聿霖说完就走。   “那现在该我了。”杜聿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杜聿霖顿住脚步。   “先前做局你两木仓,我还你。欠她奶娘一条命,我也还!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杜聿霖没有回头看,只听后头连续响起了三声子弹没入身体的声音。   “大少!”惊呼的人是杜聿航带来的。   杜聿霖只停顿了一刻就往前走,直接上了汽车。   ——   张将军的死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沈南瑗一直在等着杜聿霖给她送来好消息。   可等来等去,只等来了杜聿航受伤太重,生命垂危的消息。   而杜聿霖则听说是被关进了监狱里,警备团的人怀疑是他杀了张充和,一时拿不到证据,就先关了人。   可第二日,就传出来杜聿霖从监狱失踪的消息。   一个儿子尚有生命危险,另一个儿子生死未知。   听说,杜督军为此大发雷霆,用两天的时间灭了蔺城的蔺三辉,又花了大把的精力整合部队。   孙委员长聚集了智囊团开会,听说整个智囊团给出的评估是杜督军会挥军南下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   消息不知道是怎么走漏的,这临近年关的,天京乱作了一团,人人自危。   毕竟,要真打仗的话,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了,而是全城,乃至全国的事情。   朗家因为朗逸行的婚事,也处在忙乱之中。   这几日,沈南瑗过的犹如行尸走肉。   她开着车去了南山美庐,可汽车根本就没有靠近,就被警备团的人截住了。   她使了钱,可钱到了这时候,不如权力。   朗家几代都是商人,虽说与权贵打交道,可毕竟没有人在政府里任职。   朗华倒是有去找孙委员长,可被拒见了。   孙委员长虽然有亲自打电话到朗家道歉,却只字不提与杜聿霖有关的话题。   鹿家倒是有些门路,匡珍珠眼见沈南瑗的眼窝子都凹了下去,绞着帕子央求鹿鹤峤。   “鹤峤哥哥,帮帮南瑗吧!虽说是冤孽,可都事已至此了,只要是南瑗喜欢的,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两人结婚了小半年,一句鹤峤哥哥,能让鹿鹤峤豁上命。   可这时候,但凡一听说所求问的事情与杜家有关,纷纷摇头,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沾染如此麻烦的事情。   谁也帮不上什么忙。   正在沈南瑗一筹莫展的时间,她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兴许是心有灵犀。   沈南瑗一拿到那信,心就怦怦乱跳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掉落了一张船票,还有一张白纸。   折的四四方方的白纸上只写了一个字“走”。   沈南瑗愣了下神,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很快就打湿了船票。   杜聿霖那个疯子,这是第二次让她走了。   船票上的时间就在两日之后。   沈南瑗浑噩度日,一时想着,那个杜聿霖不知现在躲在哪里;一时又想着,那个曾经做过的梦。   沈南瑗的心里知道,此时不走,她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朗公馆前的巷子里,日日都有人不分昼夜的蹲守。   想想朗家那些人,还有匡珍珠。或许只有她离开,他们才能有安生的日子过。   这天早上,沈南瑗留书两封。   一封给朗华,另一封拜托朗华转交给匡珍珠。   她没再犹豫,仍旧是像在泷城出逃时一样,只带了一个小包,就坐上了家门口的黄包车。   那个车夫的面生,眼睛却很是熟悉,带着她左拐右拐,停在了一处巷子口。   又慌乱地引着她进了巷子里的一所老房子。   临进门前,沈南瑗唤:“李伯宏!”   “是我,沈小姐。”李伯宏压低了声音。“跟我来。”   李伯宏带着她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院子。他善易容,匆匆地拿了画笔,就开始在她的脸上做文章。   其实,这些,沈南瑗也会的。   只不过,论专业,不如人罢了。   沈南瑗有些失望,还在门口的时间,她以为能在这里见到杜聿霖。   可方方正正的房子里,一眼就看到了底,除非杜聿霖是只蚂蚁,可以躲藏。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杜聿霖他……怎么样?”   “很好!”李伯宏未加思索,直接道。   “嘁!”   沈南瑗轻笑,一滴眼泪快要夺眶而出,她轻轻地抬手拂掉,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后理智又镇静地说:“麻烦你转告杜聿霖,我等他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找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结婚。”   李伯宏的手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敢吱声。   易容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   半个小时后,一个苍老的小老太太,拎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迈着缓慢的步伐,从蹲守在巷子口的那些盯梢的身前走了过去。   豪华的三层渡轮已经驶进了港口,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   沈南瑗顺利登船,进入了属于她的头等舱。   她卸下了伪装,沉闷地叹气。   渡轮的呜鸣声响起,船梯即将收起时,有两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匆匆登上了渡轮。   穿惯了军装的许副官,非常不适应西装,他忍不住松了松领结,道:“少帅,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要不然呢?”   “督军要是知道,你趁他打仗的时间,悄悄地将夫人弄到了镜澳,他会追杀你的。”   “他要追杀我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更何况,他追杀去不是刚好,也省的我再找理由将他也弄去了。”   “说的也是,大少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可这也不用这么着急走啊?”许副官很奇怪地说完,又想起了昨日少帅同自己说的,他忍不住叹息:“少帅,你说这国内的局势,真的会越来越乱啊?”   他哪里晓得什么叫纵观大局,其实他连知道少帅为什么走都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不想跟大少争,虽然少帅一直都不肯承认。   也可能是十几岁就开始了军旅生涯,自己先厌倦了。   说起来也是,整日打打杀杀,别说是少帅了,连他都觉得厌了乏了。   换个地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防刺杀,一觉睡到大天光,多美的事啊!   许副官的感慨良多,才二十几岁就退休的人生,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   杜聿霖站在夹板上面对着蔚蓝的大海松了口气,他没有回答许副官的话。   自打许副官知道他不准备做这个少帅之后,对他似乎已经没了往日的惧意。   不过他不在乎这个。   国内的局势会怎么样,他也不是先知。   李肃用生命换来的那张被称之为国运的图纸,他思来想去,最后交给了孙委员长。   以天京目前的局势,也就是只有孙传柳最堪大任了。   这是权衡之后的结果,一张图纸换取泷城的自主权以及杜家在国内的某种便利。   这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得不说,杜聿霖的嗅觉稍微灵敏。   他弄走了母亲,他爸一定是会追去的。   至于杜聿航,他可管不了那么多。杜聿航的野心和生命,都是他自己的。   杜聿霖何尝不知,什么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畅快。   只不过,领兵打仗,下的是血雨腥风。   这一点,恐怕他比杜聿航的领悟更加深刻。   杜家盘横在泷城那么久,不是没有过一次扩张的机会,只是看不得民不聊生的悲惨场景。   可眼下的局势,人心不足,不是杜家想不打仗就能不打仗的。   他要走,这个决定,兴许在更早之前就做下了。几宿的不睡觉,剖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和目前的形势,便开始谋划未来。   他原以为他离不开刀口舔血的军旅生活,可来了天京之后,比之泷城,没有那么繁重的公务,没有那么频繁的刺杀,有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平淡生活,居然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再一个,那小女人没有良心,出去指不定就野了。   见天拿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来气他……如今只要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生气!   一阵带着海水特有味道的海风吹拂了过来,吹乱了头发。   海鸥飞的很低,打甲板的上空低鸣着掠了过去。   杜聿霖的眼神随着海鸥一直飘的很远很远。   既然做不了乱世的枭雄,那便只做一个人天地间的那把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正文的最终章。。然后镜澳篇,我当番外来写。番外应该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