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将军总被欺负哭 作者:龚心文   文案:   男主:主公对我恩重如山,不论是要我的心,要我的命,还是需要我的任何部位,我都义无反顾。但其实我内心还是喜欢女人。   主公:巧了,我就是女人。   敌军:墨桥生又来了,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罗王,大家快跑啊!   大臣:大将军实乃国之利器,大晋军神,只是恐其功高震主,对主公不利。   宫中真实日常如下。   宫女:哎呀呀,简直没眼看了,将军又被陛下欺负哭了,真真是太可怜了。   男主为奴隶出身的将军,少年时身世凄惨,际遇坎坷,幸被女主所救。忠犬属性。   女主穿越之时,恰逢原主兄长被毒死,兵临城下,全家正在排队上吊,无奈之下只好女扮男装成为晋国主君。   ———————————————————   我什么都不懂,千万别考据,谢不考之恩。   内容标签:乔装改扮 穿越时空 女强 甜文   主角:程千叶,墨桥生 ┃ 配角: ┃ 其它:   ☆、首发   程千叶发觉自己穿越了。   但是她现在没空惊讶这件事。   因为她的脖子正被一条白绫狠狠地勒住,她感到脑袋充血充到快要爆了,舌头不受控制的从口腔中挤出来,鼻子吸不进气,心脏因为缺氧疯狂跳动着。   她的身体正被三尺白绫挂在横梁上,俗称上吊。   此刻在她脚下,数名穿着古代服饰的女子,围着她痛哭流涕,就是没有一个人来救她一把。   她痛苦得要死,拼命蹬着脚。   幸好这条白绫质量不好,在她挣扎中居然断开了。   程千叶滚到地上,捂着脖子,拼命的吸着新鲜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位穿着龙凤纹大串花绣娟锦长袍的中年妇人,一把扑到她的身上,搂着她直哭喊着:“吾儿,吾儿。”   程千叶喉咙火辣辣的疼,说不出话来。   心中骂道:“吾什么儿,你要是我亲妈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吊死。”   此刻她的脑中闪过无数图片,影像,声音,就像把一个陌生人的一生,压缩了一下,一口气塞进她的大脑中,用闪现的速度,快进了一遍。   神奇的是她居然还都看懂了。   这位夫人还真的是她亲妈,啊呸,她目前这副身体的亲妈。   别人穿越,她也穿越。   别人穿到公主身上,一醒来七八个丫鬟围着,伺候着吃香喝辣。   她也穿越到公主身上,一醒来七八个丫鬟围着,伺候她上吊。   理了一下脑中一团乱麻的记忆,程千叶大概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战乱不休,诸侯割据的时代。   这副身体和自己穿越前的名字一样,也叫程千叶,她的父亲是雄踞一方的诸侯,晋威侯,自己是位公主,这身份本来很好。   可惜不久前晋威侯刚死了。   现在晋国的主君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公子羽,获封晋越侯。   可惜的是,一个时辰前也被人毒死了。   此刻那具和她面容及为相似的尸体就躺在程千叶面前。估计还没完全凉透。   晋威侯妻妾众多,除了程千叶兄妹的母亲杨姬之外。另有一位宠妃俪姬,也育有一子,名公子章。   俪姬甚得晋威侯的喜爱,公子章一度和公子羽激烈的竞争继承人的位子。   后终因公子章心性过于暴躁残虐,被晋威侯所厌弃,贬斥到封地中牟去了。   近日新上任的晋越侯率军路过中牟,公子章曲意奉承,举宴相迎,宴席上给兄长进献了一对美丰姿的少年郎。   晋越侯见猎心喜,左拥右抱,一时大意,就着这对栾宠的玉手饮了一杯琼浆,当即毒发身亡。   虽得随侍的部将抢回尸身。   但此刻公子章率人把行辕团团围住,将随同晋越侯赴宴的一个姬妾剥光了衣物,挑在抢尖上,高举在阵前。扬言要将晋越侯的一众女眷如法炮制。   本部因失了主君,人心溃散,消极抵抗。眼见着就要被公子章攻破防线。   杨姬无奈之下,只好领着媳妇女儿一同在儿子的尸身边上吊,以免落入和自己积怨已深的俪妃手中,受那百般羞辱而死。   程千叶穿越之时,正是那性情刚烈的公主悬梁自尽,香消玉殒之际。   刚刚醒过神来的程千叶完全抽不出时间稳定一下情绪,吸收理解一下这个世界。   因为在她眼前,又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正蹬上椅子,扯着白绫,就把那雪白的脖子往里面套。   “别,别介啊。”程千叶拉住那人的裙子,在脑海中刷了一遍人物图谱,找出此人的称谓,“大嫂,你别死。”   虽然这位大嫂不是真的嫂子,但程千叶也见不得一个孕妇在自己眼前上吊,下意识的就一把抱住她的腿。   这位名为许姬的嫂子,是一位性情温和的美人,此刻她哭得是梨花带雨,“小姑,若是落入那公子章的手中,你也知道是什么下场。你就让我追随夫君去了。”   正撕扯间,房门被推开,随着寒冷的空气,跨进门一位年轻的男子。   此人面目俊朗,斯文儒雅,穿着一身甲胄,持着一柄带血的长剑,大踏步进门。   程千叶从记忆到,此人乃是公子羽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也是他最信赖的属臣,姓肖,单名一个瑾字。   肖瑾行了一礼,面色沉重的说:“主公身殒,军心涣散,只怕是守不住了。请许姬跟我走,臣誓死为主公保住这一点骨血。”   许姬道:“那母亲和小姑呢?”   肖瑾脸色暗淡了一下,低头不语。   程千叶的“母亲”杨姬却抬起头来,拉过许姬,推上前去,激动地说:“好,好,瑾公,羽儿只有这一点血脉。你看在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务必要保住了她。”   肖瑾单膝跪地,“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程千叶,拔出了腰间的一柄短刀,哐当一声,丢在程千叶的面前。   程千叶被这个声音震了一下。   敞开的房门刮进一阵冷风,带来隐约可闻的厮杀声。   门外是漆黑的夜,隐隐透着腥红的火光。   程千叶低头看着眼前这柄沾着血的短刀,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一个战火连天的时代,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短短一瞬间,自己面前就只剩下两条路可选,一是用这把刀自裁,另一是等着外面那些野蛮的男人冲进来之后,把她拖出去折磨至死。   两条她都不想选。   程千叶深吸了一口气,在肖瑾拉着许姬就要转身出去的时候,站起身来,用她那被勒得沙哑的声音喊道:“请等一下,或许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   晋越侯身殒,公子章便是王位的顺位继承人。虽然他用卑劣的手段,谋害了兄长的性命。但已是既成事实,军中上下都失去了抵抗的心思。   公子章带着人马,杀到了行辕的最后一道防线前。洋洋得意的宣称,“缴械投降者,我事后不但不追究,还依旧委以重任。负隅顽抗者,待我继承王位之后,必徒三族。”   正说着,只见那烽火燃烧的高台上,一个头束玉冠,身着宽袍之人缓步从暗夜中走了出来。   明暗不定的火光,照映着他苍白的面孔。   他的脖子上绕着几圈绷带,同往日一般玉树临风,容姿秀美。丝毫没有任何身重剧毒的迹象。   公子章大吃一惊,“不,不可能,我亲眼见到你已经死了!”   然而,自己的那位兄长,立在高台之上,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宛如一只从地狱回来幽魂。   肖瑾站在他身侧,抽出佩剑,大喝一声,“捉拿逆贼!”   顿时士气大振,杀声震天,铺天盖地而来。   ☆、首发   墨桥生出生在一个奴隶的家庭。   他的母亲是奴隶,奴隶的小孩自然也只能是奴隶。   据说他母亲怀他的时候路过一座桥,突然腹中有下坠之感,已经有过多次生产经验的那位母亲,随便在桥墩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就把他生出来了。   因此他便有了这个名字,墨桥生。虽然看着起得很随意,但在奴隶中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名字了。   像他的兄弟姐妹就分别叫墨阿狗,墨铁蛋,墨二三,墨五六等等。墨二三这个名字还是分给个长得十分漂亮可爱的妹妹。   墨桥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他们都属于同一位母亲。   母亲是一个消瘦而干枯的女人,艰苦的生活环境使她显得分外的苍老。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每天深夜回来时,带着浑身的伤痕和腥臭味,给他们带回来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劣质食物。并在每个孩子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一个温柔的吻。   这是墨桥生灰暗的童年中仅有,来自于女性的温柔。   随着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母亲越来越老,食物的短缺日益严重起来。   幼小的墨桥生每日饥肠辘辘的跟着最大的哥哥墨阿狗,四处收集可以吃的东西。   山林间摘野菜,河流中摸鱼。   在泥泞的集市中钻来钻去,捡一些别人偶尔遗落的废弃物。   有时候他饿得头晕眼花,实在迈不动步子,墨阿狗便从怀中掏出一小块昨日省下来的黑疙瘩,抠下小小一块,塞进墨桥生的口中。   又抠下多那么一点的,塞进更小的妹妹墨二三的口中。   墨桥生和墨二三含着口中那一点点的饼块,用口水慢慢给它泡软,忍着不吞下去,让自己总觉得有着在吃东西的感觉。似乎就饿得不再那么慌了。   在他们居住那个棚户区,有一个叫熊积的奴隶,他强壮,粗暴,一身的蛮力。   是这一圈子内最孔武有力的男人,没有什么人敢随意招惹他。   他是母亲的男人,男人之一。   最近他来找母亲的时候,时常把那猥琐的目光落在墨桥生和妹妹墨二三身上。   那死鱼一样的眼球转过来打量自己的时候,墨桥生总觉得有一种恶心的寒意从颈椎直爬上来。   这时候墨阿狗总会轻轻不着痕迹的把他和墨二三往自己身后推一推,用自己还很瘦小的身躯挡住弟弟妹妹。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躲避,命运都不可能放过这些可怜孩子,那恐怖的一天还是来临了。   熊积终于逮住了墨二三,少女尖锐的叫喊没有引起营地中任何一个人的反应。   熊积抓住墨二三细细的胳膊就往帐篷里拖去。墨桥生扑上前去,被他一脚踹开,连翻了几个跟斗。   墨阿狗扶起了他,他默默看了一会帐篷,轻轻叹了口气:“你还太小了,还是哥哥去。”   墨桥生茫然的看着哥哥掀开帐篷的帘子,钻了进去。   过了片刻,满脸鼻涕眼泪的妹妹墨二三完整的从帐篷里出来,她呆呆的走了过来,低下头用颤抖地手紧紧拽住墨桥生的衣角。   帐篷里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夹杂着哥哥痛苦的哭喊声。   墨桥生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茫然不知所措拉着妹妹飞奔去找母亲。   然而他们的母亲听了他的述说,只是默默地坐在哪里,一动不动的失神的盯着地面。   她那张被生活摧残得苍老的面容,显得那么无奈和失落。   墨桥生第一次开始憎恨,   憎恨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憎恨自己的出身这般的卑微和低贱,   憎恨那些肆意用暴力欺凌弱小的男人,那些残忍而变态的男人!   熊积折腾到半夜才从帐篷里出来,他一边抖着满身的肌肉一边系着裤子,瞥了一眼夜色中缩在帐篷外面等待的墨桥生,洋洋得意的哼着调子走了。   我不想,不想被这样的男人欺辱,永远都不要。小墨桥生吞着自己苦涩的泪水,默默的在心里想。   几日后的一场狩猎里,熊积的马不知道因何受了惊,把他从山坡上摔了下去。   大家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头脸不知被谁用石头砸得稀巴烂,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人,对奴隶来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大家瓜分了他的马匹兵器和衣物,便不再有人提起此事。   主人也只是在名册上划了一笔,表示自己的财产少了微小的一部分。   那天晚上,一身伤痕的墨桥生很晚才回到家。   母亲看到他那身被茅草割得破破烂烂,染着血迹的衣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脸,让他把衣服脱下来,在灯下为他缝补。   小墨桥生跪坐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那张被灯光柔和了的面孔,慢慢地平复了生平第一次杀人的恐慌。   他心中甚至萌生了一种,能够将这份安宁永远延续下去的错觉。   然而随着他的长大,很快他被他的第一个主人买走。   这位主人姓吴,名学礼,面白须长,是一位教书的夫子,办着学馆,收着几个小学生,教着识字,读书,做文章。   吴学礼平日里一副斯文做派,即使对奴隶也甚少打骂。   他家的奴隶,有遮体的衣服,很少挨饿。   对墨桥生来说,这算是一种从小都未曾体验过的优渥生活。   他十分珍惜这份这种生活。   主人每次吩咐下来的事,小小的他都用最为严谨认真的态度去完成,丝毫不敢有半点的松懈和偷懒。   有时候主人给学生上课,他在一旁伺候,便竖起耳朵,用心的把主人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待到夜深人静,忙完一天的活计之后,他拿起一根小小的树枝,在沙上写写画画,把白天听到见到的文字,一点点的练习起来。   渐渐的,吴学礼发现了这个小奴隶的与众不同。他勤快、好学、吸收得很快。   最重要的是,交给他的事情,无论大小,全都完成得井井有条,从不出错。   吴学礼把他调拨到身边使唤,慢慢让他打理自己的书房,偶尔兴致来了,也教他一字半字的。   毕竟,能有一个会识字的奴隶做书童,是家境殷实的象征,带出去会友也很有面子。   那段时间,墨桥生对这位主人,充满了崇拜和感激的孺慕之情。   他被允许夜宿在书房中以便随时伺候主人。   因此他有机会可以夜夜偷偷翻阅那些美妙的书籍。   这些书籍,让他了解到在他头顶那狭窄的天空的外面,还存在着一片广袤无垠的世界。   他如饥似渴的学习,特别吸引他的是那些兵法韬略的知识。虽然有很多地方晦涩难通,以他的年纪很难看得明白,但他反复揣摩,记在心中。   他不敢向主人询问,但一旦主人在给那些学生授课时,提到一星半点,他便按奈不住得兴奋起来,像是一块海绵一样如饥似渴的吸收着。   年幼的他并不明白,他过度拼命的表现除了吸引了主人的注意力,还吸引了无数和他一样生活在卑微中的人的嫉妒。   一日墨桥生被一相熟之人诓出书房。待回转之时,主人最为珍惜喜爱的一方金银星罗纹紫袍端砚,已明晃晃的摔在地板上,迸裂了一道口子。   吴学礼勃然大怒,不论墨桥生怎样匍匐在地上解释,吴学礼都拒不相信。   周围侍立的奴隶们冷漠的看着跪在地上,惊惧惶恐的他,没有一人出来为他分辨或是指证一句。   吴学礼脱了他的裤子,当众将他责打了一顿。把他卖进最为污浊下贱的楚怀馆为奴。   庆幸的是墨桥生五官过为立体,骨架太过宽大,不具有时下贵人们最喜欢亵玩的阴柔秀美的少年感。所以在他的强烈抵抗下,也就没有被马上压送去接客,而是被指派去贴身服侍一位当红的小倌。   这位小倌名叫绿袖,是一位容貌秀美的少年,有着一身雪缎似的肌肤。   他总爱穿一身青绿色的长袍,涂脂抹粉的歪在客人身上,娇滴滴的对着贵人们小意殷勤。   然而客人一走,他往往立刻变得十分暴躁,对着墨桥生非打即骂。   只要不让他去伺候那些恶心变态的客人,非打即骂的日子墨桥生觉得可以忍受。   但这种日子也没有维持几天。   这次,一名衣着华贵的客人餍足的离开,绿袖却很久没有出来。   墨桥生端水进去,看见了他毕生也忘不了的一幕。   绿袖那雪白肌肤上遍布着各种恐怖的伤痕,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他最喜欢的青绿色的长袍破败不堪,被鲜血浸染得看出本来的色彩。   地板上静静的躺着一锭金子,便是这位少年生命的价钱。   楚怀馆的主人,高兴地拾起黄金,挥一挥手,命令墨桥生把房间擦干净了。   墨桥生是一边呕吐着,一边趴在地上,将那似乎多得永远洗不净的血液一点点的擦去。   楚怀馆养着一队专业的打手,他们负责处理倌内任何需要暴力解决的事件。   领头的董三刀最近发现一个,本来迟早要去做小倌的奴隶,总是缠着他。   这位少年奴隶身上有一股狠劲,对他人狠,对自己也狠。   董三刀喜欢这股子狠劲,收下了他。   当然,董三刀不是什么具有慈悲心肠的大善人,在这种生存都艰难的环境下,谁又能有多余的善心分给一个奴隶身份的孩子。   他像锤炼一件兵器那样,打磨着墨桥生。   这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像一匹野狼一样咬紧牙关,在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怖训练中慢慢长大,长成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刀。   威北侯华宇直来楚怀馆消遣做耍,无意中见到了墨桥生。于是他掏出两锭银子把这把利刃收入军中,成为他麾下的一名武士。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休息一天(一周一次)。请各位小可爱批假条。   ☆、首发   程千叶穿越之前便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兄妹两打小感情就很好,日日厮打胡闹着长大。   程千叶小时候最喜欢的恶作剧之一,就是打扮成哥哥的样子,模仿哥哥的言行举止,假冒哥哥的身份溜出门去。   为此她特意一直留着和哥哥程千落相同的中性发型。   每当那些把她当做程千落,和她玩得正开心的小伙伴,看见一模一样的真·程千落迎头走来,一个个露出惊掉了下巴表情时,程千叶就会抱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   因此,一穿越过来,就让她女扮男装,伪装被毒死的孪生兄长,顶替成为晋越公,程千叶觉得也不算太难的一件事。   但是她忽略一件点,她跨越了时代,这是个充满战火和杀戮的时代。   在程千叶穿越之前,此地西北部的游牧民族犬戎攻破了首都,杀死了名义上的天子,强悍的部落骑兵一路杀进内地,直至汴州。   于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打着匡扶皇室,驱除鞑虏的口号,实着个个都想借着这战乱之机,壮大自己的势力。   凉州刺史李文广发出讨伐犬戎的檄文,各路诸侯皆争相呼应,引领文官武将率军汇聚而来。   晋越侯新晋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见这等好时机,便也带领着部将兵马,兴冲冲地赶来会盟,想在天下诸侯面前崭露一下头角。   谁知还没走出自家大门,就出师未捷,死在自己亲弟弟手上。   程千叶作为和他长相相似的双胞胎妹妹,临危受命,女扮男装,顶替了晋越侯程千羽的位置。   收拢了惶惶的军心,拿下起兵反叛的公子章,惊险的保住了自己和一众女眷的性命。   本来程千叶和杨姬都想赶快收拾收拾,先返回自己的老窝再说。   然而晋越侯生前的好友肖瑾私下进言:   主公新任,根基未稳,公主同主公虽容貌相近,但匆忙之间,举止言行难免有所差异,若此刻回京,亲熟之人众多,恐被瞧出端倪,事有不密。   二则,主公年少继位,若此刻于途中折返,失信于众诸侯,恐遭天下人耻笑,引得群雄觊觎我大晋主弱可欺。   不若暂不回京,继续前往会盟。   程千叶听了肖瑾的话,无可奈何,只得把杨姬和怀孕的大嫂送回去,自己却赶鸭子上阵,糊里糊涂坐着这个主公的位置,领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参与了这场讨伐犬戎的战争。   此刻,程千叶正和众多诸侯一起,站在高高搭起的将台上,看着眼前真实的、流血的—古战场。   战争的场面,在荧屏上程千叶看过许多,各种气势恢宏的,炮火连天的,波澜壮阔的。   然而此刻,真真正正的站在这里,迎着带着血腥味的风沙,她才知道真实的战场,是任何影视作品都表达不出来的。   无数将士和奴隶的生命,像蝼蚁一般丝毫不值钱的向着前方战线堆去。   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年轻的士兵,在冲锋的过程中绊倒了一下,后方同伴的马蹄,便刹不住车地从他肚子上踩踏过去。   那个鲜活的身躯痛苦地举手嘶喊。   然而巨大的战争机器,看不见个体卑微的痛苦。   一匹又一匹自己人的烈马,毫不留情的从他身上奔驰而过。那一只高举着的手臂,很快便在尘埃间淹没不见。   一名冲到城墙下的勇士,刚刚举起兵器,便被巨大的滚石砸中倒地,地面上瞬间抹出一道血液和脑浆混合的红白之物,压在巨石下的身体尤自拼命抽搐。   ……   程千叶转过头去吐了。   她的一个幕僚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慰:“主公无碍?”   此人姓张名馥。   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她父亲晋威侯座下的第一幕僚。   他面如满月,眸若点漆,一脸关切的望着程千叶。   然而程千叶知道,此刻他心中对自己充满了鄙夷。   在她的眼中,张馥周身散发着漂亮通透的紫色光泽,只是那光中朗朗升起一道浓浓的铁青色。   铁青色代表了强烈的失望和鄙视。   程千叶看着张馥那近在眼前,春风和煦的脸。实在是丝毫也看不出他内心对自己已经有了这么强烈的不满。   是的,穿越之后,程千叶多了一副能够看透他人真实情绪的异瞳。   也许是穿越的太突然,又或是穿越的环境太险恶,上天还是施舍了她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金手指。   只要她集中注意力,她便可以在所有人身上看到一种带着颜色的光芒。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颜色,有的人浑浊,有些人清澈,大部分人都十分暗淡,极少数的人身上的光芒分外耀眼而明亮。   比如眼前这位的张馥,便有着紫水晶一般漂亮的亮紫色,但这道紫色时常会因为他某种突然的情绪而掺杂上另外一道色彩。   他的面孔之上,几乎随时保持着一派温和斯文之态,如果没有这份异能,程千叶估计永远不会知道他内心的情绪是那么的刻薄多变。   而肖瑾,这个唯一知道陈千叶身份的男子,他的身上是一种鲜艳而温暖的赤土色,每当他看着陈千叶时,这份光芒的边缘便混上淡淡的金色,那是代表忠诚的色彩,他把对公子羽的忠诚转移了一点到程千叶身上。   随侍的武将贺兰贞的是一种明快的钴绿色。而另一位新近被程千叶提拔上来的年轻小将俞敦素,带着一种鲜艳的橙黄色。   此刻两位武将的双目凝视着战场,周身光芒蒸腾而起,带上一抹赤红,显然是双双战意彭拜。   程千叶穿越过来,啥也不懂,四处抓瞎。   既然只有这么一个金手指,那就只好先把看得到的,颜色漂亮的人收拢到自己身边,虽然她还不是很清楚这些色彩有什么含义。   但她发现色彩纯净,明亮的人非常之少,可以算得上是凤毛麟角。   比如此刻,在这个将台之上,除了自己身边的四人,程千叶只看到李文广身后的上将凤肃延,身染一片烈焰般的赤红色,北宫侯身侧的大将军公孙辇,身带明晃晃的孔雀蓝。   这两位大将的光芒周围皆带着一圈坚定的金边,显示着其对自己的主公的绝对忠诚。   而大部分的人,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气宇轩昂或是仪表堂堂,身上的光都很暗淡甚至浑浊不堪。   坐在她身边的威北侯华宇直,紫檀面孔,国字脸,倒八眉,看起来很有些威仪。   但陈千叶清澈的看到他身上的颜色分外的污浊不堪,一但靠近说话,那搅和不清的颜色恶心得程千叶又想吐了,她急忙关闭了自己的异瞳之术。   “晋越公年纪轻轻,这第一次上战场,有些不适应?”华宇直笑眯眯的说。   “好说,好说。”程千叶应付道。   “听说公子羽是晋内数一数二的风流雅士,身边随侍的无不是容姿秀美的少年郎。老夫的账内倒也收着几个颜色姣好的栾宠,等这汴州城拿下了,我请诸公到帐中一聚,做耍取乐,放松放松。哈哈。”   “……”   程千叶望着眼前尸伏遍野,鲜血横流的战场。   实在想不通什么样的人,才能够看着这样的画面,脑袋里却想着下半身那点猥琐之事。   攻城战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盟军的将士不停的往城墙上爬,又落雨似的被敌方击落下来。   城墙脚下的尸体,不,残躯断肢,不断的堆积起来。暗红的血液渗透了那一整片的土壤。   悲壮的战鼓,激起每一个人心中的热血,连程千叶这个异界来客,都忍不住捏紧拳头。   快一点,冲上去,攻破城墙,结束这一切。   她看见一个身着黑甲的战士,身手敏捷地躲过众多的滚石、箭矢,迅速的攀上城头。   加油!程千叶的心不由为他鼓气,希望他能够不要失手掉落下来。   那个将士终于一步跨上城头。   同时,一把敌人的长矛刺进了他的肩膀。   然而他毫不畏惧,迎敌而上,举手挥刀把敌人斩落城墙。   随即他一把拔下肩上的长矛,扎进另一个敌人的身躯。   有他打开的这一个缺口,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士兵紧跟着登上城头。   胶着许久的战况终于向着盟军这一方倾斜了过来。   将台上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好,好,干得好!”威北侯华宇直哈哈大笑,问他身边的幕僚“这好像是我部之人,汝可知是哪个?”   他的幕僚回道:“小人瞧着,似乎是一个名叫墨桥生奴隶,还是主公亲自买回来的,因作战勇猛,不久前方提的百夫长。主公英明,慧识才啊!”   “哈哈,好,打下汴州,我亲自赏他!”   持续了数日的攻城之战,终于以盟军的胜利告终。   对于普通的将士,他们可能会欢欣期待着升迁和赏赐。   但是对于最底层的奴隶们来说,活着,就是最好赏赐。   或许主人因为一高兴,能给今天的晚餐加上两三点荤腥,多几块紧实的面饼,那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墨桥生捂着伤口一步步走在回营区的路上,奴隶营内泥泞的道路两侧一片吵杂和混乱。   ☆、首发   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男人,比平时更加的粗暴和疯狂。   此刻在奴隶聚集的营区,随处可见尖叫的女人,被数个男人拖进阴暗的角落。   有时候不只是女人,年轻却弱小的男人也不能幸免。   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奴隶用这种方式,来排解杀戮过后的空虚,来宣泄濒死之后的残留的恐惧。   墨桥生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柔弱可欺负的孩子,他在地狱般的训练中磨练出来的武技,让这整片营区再没有随便敢招惹他的人。   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容貌长开来,五官越发立体冷峻,身量修长,猿臂蜂腰,一身紧实的腱子肉,皮肤在沙场的磨砺中遍布伤痕且粗糙。   除了腰部细了一点,此刻的他没有任何引起男人**的少年模样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那种被男人欺辱的命运。   但他依旧十分恶心和反感这种行为,他加快脚步,只想快一点回到休息的地方,好好的睡上一觉,恢复他几乎虚脱的体力。   “生,这是您的份额。”一个负责分发食物的女奴低头跪在他的面前。   她嘴唇厚实,颧骨突出,眼睛细小,并不漂亮。   但她年轻,年轻又是女人,在这里就已经很难得了。   她被指派来给墨桥生这样奴隶中的百夫长派送食物,同时也派送她自己,如果百夫长们有需要的话。   墨桥生看着她,那个女孩低着头,脸颊带着一点通红,有一份少女独有的娇羞和温柔。   他接过女奴手中捧的面饼。   褐黄色的面饼,比普通奴隶们食用的黑漆漆的硬疙瘩看起来好很多。   这是百夫长以上的奴隶才能享受的,在粗粮中掺杂了一点荞麦和野菜的食物。   那个女奴不敢抬头,她的心砰砰直跳。   墨桥生不是百夫长中最漂亮的一个,百夫长中的阿凤才是众多女奴心中渴望的对象。   然而负责配送食物的她知道,桥生,才是最为温和的人。   阿凤虽然漂亮,但阿凤太残暴了。无时无刻不冰冷着的面孔,随时随地都会爆发的脾气。只要一靠近他,就让人害怕得全身发抖。   桥生好像还没有女人,真希望自己能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女奴这样想着。   她手中微微一重,多了小半块褐色的面饼,是墨桥生掰下放在她的手中的。   然而她真正期待的事没有发生。   那位年轻的百夫长步履蹒跚的拿着剩下的食物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留下拿着小半块面饼的她失落的站在原地。   墨桥生来到属于自己的“领地”,这里有一排用木片,竹竿简易隔开的,四面透风的小空间。每个隔间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堆着些稻草,和一块破烂不堪的被褥。   但总算是一个相对私密的,属于个人的空间。   这是他在战场上几番流血拼命,才得到的“殊荣”。让他可以不用像畜生一样,人挤着人,和众多奴隶挤在一个泥圈中睡觉。   墨桥生趴上了自己的那张“床”,掰下一小块面饼,含在口中,让唾液慢慢的把它泡软。   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让他感到体力的不断流失。   太疼了,太累了,先睡一会。他闭上了眼。   刚刚才恍惚了一点点时间,就感到有人把他拍醒。   “桥生,桥生。”   墨桥生艰难的睁开眼睛,见到住在隔壁的阿云正在喊他。   “桥生,主人召见我们,说要在庆功宴上给我们赏赐呢。”阿云高兴地对他说。   阿云是所有百夫长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他甚至还未脱除少年的稚嫩感,性格有些活泼跳脱。   难得的是,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长大,他依旧是个爱笑的少年。   只是一旦踏上战场,他会瞬间变为一条格外凶猛的野兽,冲锋号一响,他便不要命的往前冲。   在他的右手背上蜿蜒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他便是靠着这道疤的功勋,当上了最年轻的百夫长。   墨桥生爬了起来,默默地跟着走出营区。   他一点都不想去参加这个宴会,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走在最前面的是阿凤。凤的面孔在男人中算是相当漂亮的,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然而,对于奴隶来说,不论男女,漂亮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既漂亮又能活着,还当上了百夫长,只能说明他在背后比别人不知多付出了多少。   他和墨桥生一样沉着脸,默默地走着。   “不知道主人会赏赐些什么?阿甲,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肉呢?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阿云一面幻想着一面舔着嘴唇。   “我也想吃肉,做梦都想。”长得五大三粗,像熊一样强壮的阿甲的吞咽着口水。   “别做梦了,主人面前都紧着你们的皮,一个不小心肉没吃着,反倒丢了性命。”须发花白的老常冷冷地打断他们。   一行五人是此次立功最大的奴隶,他们或兴奋,或忐忑,或沉重的跟着主人身边的一个侍从,来到威北侯所在的营地。   侍从把他们带到一个水房,一人发了一把刷子和一个大勺。   “把自己都洗刷干净了,换上新衣服,宴席上有许多贵人,不要给主人丢了面子。”侍从用尖细的声音,指着边上一叠制式相同的衣物。   墨桥生蹲在地上,勺起一勺冷水,哗啦一声从头上往下浇。身下流出的是浑浊而带着腥红的污水,冰冷的水刺激了一下他昏昏欲睡的神经,他心里有些沉重,隐约觉得即将面临的不是什么好事。   对他们这种奴隶来说,不论功劳再大,也不能和那些正真的将军相提并论。运气好的话,他们能得到一块熟肉,一件铠甲或是武器,作为主人大发慈悲的赏赐。   但若是运气不好,一个举止不当,都有可能惹怒主公,或是招惹了某个贵人,那便是杀生之祸。   而且,他们的这位主公,威北侯……   墨桥生哗啦一声把整桶水淋在自己头上,他不愿回想起初次在楚怀馆见到威北侯的时候,看到的这位主公的那些猥琐变态的行径。   也许我错了,不该那么拼命。   但是当时爬在那城墙之上,不拼命,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那些跟在自己身后的兄弟们的死。   身边的阿凤和他一样,脸色凝重,咬着牙默不吭声的往身上冲水。二人不意间交换了个眼神,均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安和恐惧。   洗刷完毕,确定身体不再带有异味,他们穿上统一制式的黑色滚红边齐膝直裾短衣。为了显示军人特有的英武整齐,还被指令穿上紧身轻便的坎肩式皮甲。   阿云摸着身上细棉质的衣服,啧啧赞叹,“这衣服真是柔软又舒适,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穿得这么漂亮。”   路过他身侧的阿凤,冷哼了一句,“蠢货!”   ……   在威北侯组织的庆功宴上,程千叶饶有兴致的看着对她来说十分新奇的古代歌舞表演,品尝着宴席上的各种美味佳肴。   在她身边伺候的是两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一名吕瑶,一名萧绣。   他们是公子羽的贴身随侍之人,和公子羽有着十分亲密,不可言述的关系,公子羽不论到哪里,都带着他们两。   所以程千叶也不得不带着。   他们小意殷勤的围着程千叶,看向程千叶的目光水汪汪的,都是一般无二的充满着仰慕和柔情。   在程千叶的眼中,萧绣看向自己之时,实实在在的散发出一种意味着爱慕和□□的玫红色。   而笼罩着吕瑶的确是一层无可奈何的灰绿色。   于是程千叶明白了,萧绣是真心实意的和哥哥搞基,而吕瑶是被迫无奈的假意委身。   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需要。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顺理成章的打发了这两位大爷。程千叶在心中泪流满面地想道。   宴席中穿梭着不少年轻漂亮的侍女和侍从,在贵人之间端菜倒酒。若是参宴的客人看中了哪个,便会招手留下伺候,很多时候还会在宴后把人带回自己的帐中。   威北侯华宇直,和汉阳太守韩全林,云南王袁易之三人各自左拥右抱着两名容色秀美的栾宠,臭味相投地打成一片,聊得火热。   他们把程千叶也划归为和自己有着相同癖好的同类人,不时的拿黄段子来同程千叶分享一下,令程千叶应付得很是郁闷。   就在这时,门外一溜的进来了五位身着皂衣黑甲的武士,他们屈身匐跪,双手交叠在前,以额磕地,行的是奴隶的跪礼。   华宇直对众人笑而言之:“这便是鄙人麾下此次立下战功的奴隶,最边上那个就是第一个登上城墙的勇士,叫墨……哦对,墨桥生。”   墨桥生抬起头来,磕了一个头。   程千叶坐在席间看着这个身份卑微的男子,心中感到十分惊奇,此人在她眼中宛如一整块纯粹剔透的蓝宝石,带着如同海洋一般纯净而辽广的蔚蓝色,是她前所未见的迷人色彩。   盟军的发起人凉州刺史李文广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酒杯道:“虽身为奴隶,却为我盟军立下一大战功,吾当亲自敬你一杯。”   酒上众人皆赞李文广礼贤下士,纷纷效仿给几位立功的奴隶赐酒。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下两章有点阴暗,可能会被你们骂。   不过我这个人其实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很谦虚,实际上却不太容易改变自己想法的人(这么快就自己露陷了)。   所以还是按自己想要的风格来写了。   为此今天多更新一章,方便不想看的小可爱跳过去看。   万一看完有啥想批评的,都没事,放心说出来,我都接着。   ☆、首发   看着眼前满满的一大杯酒,墨桥生的面色白了白,他奋战了一日一夜,几乎滴水未进,只来得及勉强咬了两口麦饼。   此时腹中饥饿,又失血过多,实在不适合饮酒。   他怕的是自己一时喝醉了出丑,丢了主人颜面,引来祸事。   但他并无拒绝的余地。   他恭恭敬敬的上前,接了李文广的酒,跪着一饮而下。   又接过主人华宇直所赐的酒,叩谢饮尽。   然后是汉阳太守韩全林,云南王袁易之……   程千叶坐在位置上,看着那位正在饮酒的年轻奴隶,他周身那种漂亮的蔚蓝色,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一股浓厚的红紫色不断升起萦绕期间,显得压抑而痛苦。   他接过酒杯的左臂微微有些不自然,带着点轻轻的颤抖,左肩皮甲下的黑色衣物,渗透出一片水迹。   不,那应该是血迹。   程千叶想起那城墙之上扎进他肩膀的长矛。   墨桥生饮下来自于云南王袁易之的赐酒。   果然就觉得头晕眼花,腹中翻滚了起来。   又见着一位年轻的侯爵,在向他招手。   墨桥生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   但他不敢懈怠,拖着发软的脚步来到桌案前,匍地行礼,接过年轻的晋越侯递过来的金杯。   酒入口中,墨桥生突然愣住了,酒杯中装的不是酒,而是一杯香醇乳白的牛奶。   他诧异的抬起头,看见那位少年公子模样的晋越侯悄悄冲他眨了下眼。   墨桥生低下头,不露声色地慢慢喝下这杯温热的牛乳。他感到那隐隐刺痛的胃,被这股热流轻轻的抚慰了一番,慢慢平复了一些。   他多磕了一个头,带着心中的感激,默默的退回自己的位置。   阿凤在领赐了云南王袁易之的酒之后,就被留在了桌案边。   阿凤一反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展露明媚的笑容,温顺地跪坐在袁易之身边伺候。   袁易之眯起鱼泡一样松垮的眼睛,伸出那苍白臃肿的手捏起阿凤的下巴:“诸公不晓得,有时候再娇妍柔媚的美人,都比不上这种在战场上奔驰的野马,老夫觉得征服这样的野马,才是吾等英杰最高的享乐。”   阿凤毫不抵抗,笑容满面的低下头去。   众人哈哈大笑。   李文广略有不快,却也不当一回事,没有多言。   汉阳太守韩全林吹捧道:“袁公高见,弟等皆不能及也。”   威北候华宇直招招手,示意阿云到自己身边。   阿云一脸慌乱,手足无措地跪坐到主人身侧。   华宇直心中不悦,狠狠地在他腿上掐一下,吓得阿云面如白纸。   墨桥生跪在自己的位置上,尽量的低下头,他紧紧拽着双手,知道有一道猥琐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   汉阳太守韩全林坐在酒宴之中,捻着胡须,像是评估着一个货物一般,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跪在门边阴影处的他。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的名字。   他不由想起幼年时期,缩着身体在帐篷外等着哥哥出来时的情形,那像怪物一般昏暗而破败的帐篷中,传来哥哥痛苦的哭声,好像永远没有止境一般。   这些年我拼劲全力,就是为了避免落入这样的境地,难道还是躲不开!避不了!   他痛苦的想着。   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墨桥生,到这边来。”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脸,看到一张年轻而温和的面孔,微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   是刚才递给他一杯牛乳的晋越公。   墨桥生来到程千叶身边,他匍匐在地上,把自己的额头紧紧的贴在手背。感到自己心中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一口气。   难道只是因为这位贵人温柔一些,你便能欣然接受这样的耻辱了吗?墨桥生在心中唾弃了一下自己。   他听见额前的地面响起轻轻的一个声音。   墨桥生抬起头,他看见自己眼前的地毯上,摆了一个黑漆的托盘。   那位晋越侯,并没有看向他,只是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歌舞表演,嘴上随意和临座的韩全林应酬着。   似乎对身边的这个奴隶毫不在意。   但那光洁漂亮的手,却随意的端起桌上的一个青釉瓷碗,貌似不经意的顺手摆在了他眼前的托盘之上。   那精致的瓷碗中盛着热气腾腾的人参鸡汤,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奇香。   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墨桥生不敢乱想,也不敢乱动。   但他的身体比大脑更诚实的说出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一声响。   “威北侯的歌舞姬却是调|教得好。”   “甚是,甚是。”   这位晋越侯侧着身子和临桌的人说话,他的左手却从广袖中伸出来,在墨桥生面前的托盘上微微点了点。   墨桥生惊疑不定地跪直了身体,捧起这个碗,小心翼翼地喝进口中。   他觉得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那带着浓浓肉香的鸡汤,轻轻刷过自己的咽喉,他几乎忍不住的想要叹息一声。   特别是汤中带着一股他没有体验过的中药味,   强劲的药力瞬间就钻进了四肢百骸,让他流失的体力凝聚了起来。   墨桥生一口气喝完了这碗汤,他愣愣的把空碗放回盘子,有些无措,还来不及想该用什么行为来表达感谢。   一个装满点心的青花碟子又落在他的面前。   那持碟的手松开来,在他眼前微微一抬掌,示意他继续吃。   于是墨桥生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吃下了一份又一份从未接触过的美食。   酒宴接近尾声,许多人喝得熏熏然,那些身份地位崇高的贵族,却开始猥琐的当场便对身边的侍从动手动脚。   场面逐渐污秽了起来。   袁易之搂着阿凤的腰,哈哈笑着往外走。   威北侯却有些不尽兴,他身侧的阿云跪在地上面色惨淡,浑身瑟瑟发抖。   “你跟我来一下。”程千叶站起身来。   墨桥生顿了一下,慢慢站起来,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到了程千叶的帐内,随侍的吕瑶和萧绣解开墨桥生的皮甲,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   但没有脱下他的布衣,这是留给主公享受的乐趣之一。   他们反剪墨桥生的双手,用牛筋紧束在身后。把他推在床上,方才双双退出帐外。   墨桥生知道这是为了防止暗杀和预防他不识时务时的反抗,是保护贵人安全的常规手段。他默默的忍受了,没有抵抗。   程千叶托着一个铁盘进入帐篷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奴隶垂着头,坐在床边。   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面色一片木然,毫无表情。   但程千叶知道他心中此刻正搅动着狂风骤雨,那本来一片宁静的蔚蓝色,正像是暴风雨中的大海一般,卷起惊涛骇浪,海面上涌起一层层死气沉沉的灰黑色,显示着这个灵魂的主人处于悲哀和认命的痛苦情绪之中。   程千叶几乎都不忍心看下去,她关闭异瞳,宽慰他道:“别害怕,我不对你做什么。”   程千叶知道这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自己并不想解开束缚他的绳索。   虽然喜欢他身上带着的漂亮色彩,从而对他有所怜悯。   但在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陌生男子面前,自己的安全还是胜过的一切的。   她把手中的铁盘放在床头,命墨桥生躺在床上。   墨桥生看着盘子上摆放的剪刀、镊子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心沉到了谷底。   在楚怀馆的那些年,他深知有些贵人,面上看起来斯文俊秀,但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癖好。   绿袖,便是接待了这样一位客人,便再也没有从床上起来。   事已至此,越是反抗,伤害越大。   他闭上眼,紧崩着下颚,躺下身去,慢慢的把修长的双腿挪上这张柔软的床。   冰凉的剪刀伸进他的衣领,剪开他的衣物,他忍不住颤栗着,滚动了一下喉结。   也许我的人生就此结束了,他悲凉的想。   程千叶剪开墨桥生胸前的衣服,小心的揭开那被鲜血浸透了的布料。   果然看见那结实的肩膀上,有一个狰狞恐怖的血洞,犹自往外渗着鲜血。   血液染红了整片肩头。   宴席之上,当墨桥生在自己身侧俯身叩首的时候,程千叶清晰的看见他的脖颈之下透着一片鲜红。   但他是别人的奴隶,自己也不好过度关怀引人注目。   本来程千叶想给他些食物,便放之不管。   但酒宴临近结束之时,看着那片楚楚动人的蔚蓝色近在眼前,只因为一点点的食物,便满满洋溢起代表感激之情的嫩黄绿色。   程千叶终究还是觉得不忍心,找了个借口把他带回帐内。   至少给他包扎一下,她对自己说。   墨桥生紧闭着双眼,然而想象中的痛苦久久没有出现,反而是一条温热的毛巾,覆上了他的肩膀。   他诧异的睁开了眼,看见那位晋越侯,亲手在温水中拧干了一条洁白的面巾,正为他清理身上的血渍。   也许这位大人生性喜洁,不喜欢我这样满身血污。要亲自清理干净了才开始。他这样对自己解释。   他看着这位侯爷,用镊子夹起一块浸泡了烈酒的纱布,温和的对他说:“会很疼,你忍着点。”   高浓度的酒精给伤口带来一阵刺痛感。   这算什么疼,墨桥生在心中想道,作为一名经常受伤的战士,他知道,重伤之后,如果有机会用烈酒冲洗伤口,那存活的概率会大很多。   但是基本没有奴隶有资格享受这种奢侈的治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是说这几章基调比较阴暗,没有说要把男主那啥。你们脑洞怎么都那么大。   ☆、首发   那位侯爷又用镊子镊起了一根像鱼钩一样细小的弯针,针上穿着一根缝衣服的细线。   口中安慰道:“忍一下,有点疼,但你的伤口太大了,还是缝合一下比较好。”   他又说有点疼。   缝合?缝合是什么意思?   墨桥生感到一些对自己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刺痛。   他比较惊恐的是,眼前这位贵人,像缝衣服一样,用针把他的伤口一点一点的缝合了起来。   虽然不太熟练,但他的神情十分专注认真。   一面缝还一面交待:“这个只是暂时的,回去以后三天,你要自己把线头剪开,把线抽出来,知道了吗?”   形式看起来很恐怖,但是效果确实很好。墨桥生看见自己肩膀那个本来很难愈合的菱形伤口,终于收紧不再流血。   晋越侯打开一个瓷瓶,仔细的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层黄色粉末,再压上一块干燥而洁白的纱布。   墨桥生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给自己疗伤。他下意识的想抬起手,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手被绑着,动弹不得。   “别动。还没固定。”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那人俯身在自己耳畔,一圈一圈的在自己的肩头绕上透气的纱布。他说话的气息不意间吹拂到自己的面孔之上。   墨桥生的心中滑过一种莫名的情绪,像被猫爪子偷挠了一把,又酸又疼,却抓不住痕迹。   这位侯爷,会放过我吗?   他暗暗的期待了一下。   随即又马上告诫自己,不要做这种奢望。   能遇到一个心地善良的贵人,不折磨我,还替我处理完伤口,再……再对我做那事,已经算我运气很好。   程千叶剪开墨桥生余下的衣物,那副纤瘦的躯体展现在自己面前之时,她的心真正的疼了一下。   年轻的身躯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腹部有一道比肩膀还要严重的刀伤,只用一块污浊的布条紧紧勒住。   明明应该才脱离少年感的四肢,却已经有些关节因为过度的训练而微微变型。   真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一个可怜的人。   程千叶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柔一些。   墨桥生看着那张在灯下面孔,那位地位尊贵的王侯,亲自给自己缝合伤口,一面还轻轻叹息。   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灯光在的他脸部泛起一层细微的光辉。   尖针穿过皮肤,明明是一个很诡异的场景。   墨桥生却觉得心中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极度疲惫的身体便涌上一股浓浓的睡意,一日一夜没有休息的眼皮沉重起来。   控制不住的想要合起。   他警醒了一下,强迫自己挣扎着撑开眼。   不,不,我不能睡。   睡着了,把身体交到陌生人手中。他不敢想象醒来时会面对怎样的情形。   而且,你忘了你的身份,和你是要被用来做什么的吗?   这位侯爷这么温柔的为你包扎完伤口,等到一会想要使用你的时候,你却睡着了,难道不会激怒他吗?   墨桥生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睡,想睡就睡一会,你累了,好好睡一下。”   他说我可以睡,   他同意的,   就睡一会,   一会。   他控制不住自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   程千叶总算处理完了各种伤口。   她擦了把汗,心中想道,还是叫军医来看一眼。   那腹部的伤口因为她的不熟练和紧张,缝得歪歪扭扭。   可惜这时候好像还没有缝合术,我这么不熟练,肯定把他弄得很疼。   程千叶抬起头,不想却看见那个年轻的奴隶早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微微张着毫无血色的双唇,睡得正香。   在没有麻药直接缝合的痛苦中都能睡着,可见是疲惫已极。   算了,不吵醒他了,就让他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别人可能会误以为我是,咳,临幸了一个奴隶。   不过反正这位“兄长”的名声一贯如此,我这样还显得逼真一些。   程千叶扯过被褥,轻轻地盖住那副赤|裸的身躯。自己在躺椅上凑合了一夜。   墨桥生从沉睡中惊醒时,天光已经大亮。   他一翻身滚下床,看着身后那张华美的大床,心中惊疑不定。   疑惑的摸了摸自己刚刚爬出来的被窝,那里既柔软又干燥,带着自己热乎乎的体温。   我,我睡了一整夜?   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手上束缚自己的牛筋已经被解开。   身上的衣服都不见了,裤腿被剪去,只留着短短的一截勉强遮羞。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干净而透气的纱布紧紧的缠起来,透出一股淡淡的药香。   墨桥生把自己来回检查了两遍,确信自己的身体没有被使用过,也没有任何被伤害过的痕迹。   他有些惶然地掀起帐帘。   这间大帐被布帘隔成里外两间。   此刻,昨夜的那位贵人便坐在外间。   他斜倚在桌边,一手持卷,一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香茗,轻轻抿着。   逆着晨曦的光辉,只看得清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么温柔的一位大人,即使,他要对你做点什么过分的事,你也不要忤逆他。   墨桥生摸着肩膀上的雪白绷带,反复在心中叮嘱自己。   那种事其实也没什么,不会疼很久,比起被砍上两刀好受多了。想开一点,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第一次的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位心地善良的人,你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墨桥生强迫自己做好了献身的准备,走到程千叶身侧,跪在她脚边。   他捧起程千叶衣袍的下摆,想像楚怀馆中的那些小倌一样,亲吻客人的衣角,以示祈求贵人垂怜自己之意。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脖子僵硬地耿着,始终弯不下去。   他拽着衣角的手轻轻颤抖起来,过度用力,以至于把那精美的布料都拽得皱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呢?”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我……”他抬起头,双唇颤抖了一下,始终说不出楚怀馆中,那些小倌常说的羞耻话语。   我不愿意,   对不起,   我真的不愿意。   您能不能放过我?   求求您了,放我走。   他在心中拼命的呐喊。   一碗放着红枣和桂圆的甜粥塞进了他的手中。   “喝。喝完就回去。”就好像听见了内心的呐喊一样,那个声音说道。   墨桥生在茫然中喝完了粥,完全不知那粥喝进嘴中是个什么滋味。   他又浑浑噩噩的走出帐篷,   刺眼的阳光一照,才醒过神来。   他摸着身上那位晋越侯所赐的新衣服和怀中的那瓶伤药,简直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墨桥生舔了一下嘴唇,尝到了一丝的,甜味?   他的整个口腔都残留着这种甜丝丝的味道。   这是糖?传说中的糖。   我不是在做梦,他对自己说,做梦如何能梦到这样甜美的事物。   墨桥生回到营地,走回自己那小小隔间的路上,他看见阿凤的房门没有闭合,房中的地板上倒着一具衣衫凌乱的躯体。   墨桥生走了进去,把人从地上抱起,放到床上。   他看着那惨不忍睹的身躯,叹了口气,摸出怀中的药瓶,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拔下瓶塞,把瓶中淡黄色的粉末,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撒在阿凤身上最为严重的几处伤口中。   “哪来的药?”阿凤转过脸来,他那漂亮的单凤眼肿了一边,嘴角裂了,淤青了一大片。   墨桥生沉默了一下,“晋越侯赐的。”   阿凤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转过头去,用后脑勺哼了一声,“运气那么好。阿云那蠢货呢?”   “还没有看到他回来。”   “那个蠢货。不知还见不见得到。”   阿凤不再说话。   墨桥生为他简单处理完伤口,走出门来。   不知道阿云情形如何,墨桥生知道,阿云基本还是个孩子,比自己还更为刚直,更加控制不住情绪。   他有些担心的加快脚步,想尽快回到自己的住所,看一看隔壁那并肩作战的年轻兄弟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此时,两个奴隶抬着担架从过道的另一头走来,担架上是一具破布覆盖着的尸体,污秽的破布下,露出那尸体布满血迹的双腿。   这样的情形,在奴隶营时常司空见惯,墨桥生麻木的错身通过。   担架上突然垂下一只胳膊,那苍白的手背上蜿蜒着一道狰狞伤疤。   墨桥生猛的顿住,他瞳孔微缩,拽紧拳头。   那惨白的手臂毫无生机的,从他身侧摇晃着交错而过。   阿云。   是阿云。   刚刚过了一夜,那个爱笑的少年就没了。   昨日,他们五人路过这里,阿云笑着说话的声音似乎在空荡荡的过道里响起,   “不知道主人会赏赐些什么?有没有可能是肉啊,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世道是如此不公,一个那么努力而鲜活的生命,只因为高高在上的那些贵人们的一点点喜怒,就这么随便的葬送了。   墨桥生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握紧手中那个小小瓷瓶,似乎想从这冰凉的瓶身中汲取出一丝的温暖,用来填补他心中那巨大而悲凉的空洞。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喜欢。我受宠若惊。   本人的完结文《保护我方男主》欢迎没看过的小可爱移步。   ☆、首发   汴州城经过一日夜的打扫战场,大开四面城门,迎接联盟军入驻。   这一日,诸色战旗遮天蔽日,各路诸侯点齐本部人马,浩浩荡荡入主汴州。   墨桥生领着自己的小队,默默的在城墙投下的阴影中等待。   奴隶组成的部队,人数众多,没有入城的必要,在恭送主公入城之后,会被分区安排在城外的空地上驻扎。   当绣着晋字的大旗招展而过之时,墨桥生忍不住探头搜寻那个身影。   果不多时,只见龙文剑掣,精兵强将簇拥着一顶罩着华盖的八杠舆浩浩荡荡的过来。   舆上懒洋洋地坐着一位头束金冠,面如冠玉的年轻主君。   他微侧着身子,正听着随行的侍从说话。   一个容貌俊美的侍从,手扶舆轿随行,昂着微红的面孔,说了几句什么,晋越侯便轻轻笑了起来。   墨桥生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那张阳光下的笑颜。   “就是那位晋越侯?看起来确实是一个温柔的主人。”阿凤并立在墨桥生身边,微微侧身说道。   “你在幻想成为他的奴隶?别傻,我们这样的人,生死都只能听天由命,哪里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阿凤那刻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然而“成为他的奴隶”这句话像一颗种子,瞬间种进了墨桥生卑微的心田中,甚至立刻就冒出一颗楚楚可怜的嫩芽来。   晋越侯的目光似无意间的看了过来,墨桥生心中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那位大人,会看到我吗?   不,不,这么多的人,他怎么可能看到我这样一个奴隶。   可是那高高坐在舆轿上的君侯,似乎冲着他笑着点了点头,还稍稍抬了一下手指示意。   墨桥生拽紧双手,低下头去。   他感到心中那一点妄念的萌芽,像是原野中的蔓藤,疯狂的生长起来,狠狠的捆住了整颗心脏。   这个主人,他不仅给我食物和衣服,最重要的是,他不强迫我,不强迫我做那我最厌恶的事。   他那么温柔,体贴我身体的虚弱,给予我各种照顾。   甚至他还尊重一个奴隶的尊严,即使是上药,也没有随便脱光我的衣服。   如果,能有幸成为这样一个主公的奴隶,我一定誓死效忠与他。   可惜,   这都是妄念。   ……   程千叶坐在摇摇晃晃的舆轿上,百无聊赖地听着萧绣在身侧说着逗自己开心的话。   程千叶想着,特权阶级真是好啊,这么多人抬着走路,还随时有貌美如花的少年在身边,使劲浑身解数哄你开心。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打战、当主公、抢地盘这一套啊。   我的兴趣爱好是弹琴、、欺负我哥,最多再加一条挣点小钱钱。   我的神明啊,什么时候能让我脱离这个以称霸天下为目标的人生,回归我充满低级趣味的现代社会啊,我把金手指乖乖上交回去还不行么?   在黑压压如蚂蚁一般的人群中,程千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那一身清澈透亮的蔚蓝色,在一片浑浊的色彩中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   是前夜的那个奴隶,他也正在看我。   虽然程千叶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个别人会有这么漂亮的色彩。   但是它既稀少,又迷人。   就像人天然会被美的事物吸引一样,程千叶也忍不住对这样的人更和蔼一些。   程千叶微微举了一下手,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他低头了,是害羞了吗?   真是既可怜,又可爱。   这么密集的人群中,只有他一人的颜色既漂亮又抢眼,让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像是一块巨大的宝石,让人几乎移不开目光。   程千叶摸摸下巴,我要把他弄到身边来。   她对萧绣说:“去打听一下威北侯那个老变态,除了喜欢男人还喜欢什么。”   进城之后,程千叶首先给自己抢了一块建筑华美,环境宜人的驻地,据说还是前朝的一个公主府。   既然已经看出了吕瑶不是真心实意的在自己身边。   程千叶也就懒得和他表演虚情假意,索性把他打发去处理庶务。只留着萧绣一人跟在身边伺候,好让外人不至于觉得公子羽的性情变化太大。   吕瑶对这个新委任的“庶务大总管”之头衔,显然比起对“主公身边第一男宠”的头衔更为感兴趣。   以极大的热情迅速投入到新岗位中去,把程千叶的生活起居打理得舒舒服服,井井有条。   可惜程千叶目前没什么时间好好享受一下这种古代贵族的奢侈生活。   她不得参与进李文广召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军事会议中去。   这些男人被胜利刺激得个个兴奋异常,没日没夜地讨论着各种军务,战术。   有人提议水陆并进,成犄角之势,直指镐京,一举夺回失地。   有人提议兵分三路,相互呼应,徐徐扩大根据地。   争论得不可开交。   程千叶是听也听不懂,走又走不了。   但她是真的不想打这种,对她来说莫名其妙的战了。   于是她表示她可以率部留下来守城,巩固后方根据地,为前线提供安全保障。   众诸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齐声夸赞她端方持重,顾全大局,忠义可嘉。   但程千叶很清楚的看见,人人身后升起一股,看见白痴时才会出现的情绪颜色。   程千叶面上打着哈哈,心中吐槽:   都滚去抢你们的地盘去,老娘自从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里,一会上吊,一会打战,乱糟糟的没一刻清净。   等你们都滚出这里,让我好冷静冷静,休息休息,捋顺一下,自己到底穿到了什么鬼世界。   她从会议室出来,她的幕僚张馥跟在身后,用那张一贯温和的面孔,问询道:“主公为何想率我部留在汴州呢?”   程千叶心中其实很喜欢这个张馥,尽管她知道张馥有些看不上她。   在她继承来的记忆中,这位张馥确实是一位足智多谋的名士,年纪轻轻便是老晋威侯最为仰仗的幕僚。   程千叶初来乍到,到处抓瞎,其实也很希望得到这样一个谋事的真心相助。   而且他身上自带的那一种紫水晶般的色彩,实在让程千叶喜欢。   所以程千叶总是下意识的,对他带着些讨好之意,希望他能慢慢喜欢自己一点。   这时候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要休息,害怕打战。   于是她吞吞吐吐的说道:“我觉得盟军虽然人数众多,但人心不齐,虽然一时打了胜战,看起来士气高昂。但战线长了,就不好说了。不如我们就占着这个汴州,稳扎稳的,把这个城的民生和城防弄好,归入我大晋版图,也就够了。”   张馥稍微挑了一下眉毛,露出一点点吃惊之意,“原来如此,主公果然深谋远虑,臣不能及也。”   程千叶长呼了一口气,他知道张馥心中其实没有并认同她的说法。   但是总萦绕在他身上的,那股鄙夷和看不起的情绪颜色,至少没有因自己这一通胡扯而加深。   对于穿越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白领来说,此刻需要面对解决的问题,简直是千头万绪,一团乱麻,无从着手。   她只能先把军需后勤等要务,委托给她唯一能信任的肖瑾。   然后把自己喜欢的贺兰贞和俞敦素,安插去分管士兵的操练。   当然晋威侯留下来的那些老将,程千叶目前是不敢轻易挪动他们的位置。   虽然他们很多和张馥一样,表面上对程千叶恭恭敬敬,实际上心中时时透着一股不屑之色。   但这也怪不了他们,谁叫程千叶顶替的这位兄长,原来确实是一个不怎么靠谱的酒囊饭袋呢。   这些事都还可以慢慢来。   眼下,对程千叶来说,最为紧要的却是一件小事。   她,不会骑马。   在这个战争年代,作为一个诸侯国的主君,不会骑马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一件事。   公子羽虽然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酒色之徒,骑术也不精湛,但好歹总会骑马的。   而她程千叶,如果总是坐着舆轿,或者在关键的时候连马都爬不上去,那可是要露馅。   因此,一从会议中脱出身来,程千叶便悄悄的挑选了几个亲随,牵上她那匹黄骠马,到城外择一空地练习骑术。   这匹黄骠马是老晋威侯留下的坐骑,乃是鼎鼎有名的千里良驹。   它鱼目瘦脑,龙文长身,通体油光水滑的黄毛,散着点点梅花状的白斑,端得是神俊非常。   程千叶作为一个,对骑术一无所知的现代人。   她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越是神俊的烈马,越不适合新手。   她好不容易在随从的帮助下,爬上那高头大马的马背,刚刚把脚塞进脚蹬,那黄骠马便风驰电掣的冲了出去。   程千叶吓得把各种骑术要诀都丢到脑后,一把紧紧抱住了马脖子。   身后传来乱七八糟的喊声。   “主公抓紧缰绳。”   “夹紧马肚子。”   “快,快来人救主公!”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两侧是疾驰后退的景物,   程千叶再也顾不得形象,大喊一声:“救命啊!”   她的余光瞥见路旁飞掠出一道黑影。   那黑色的身影发足狂奔,在奔马身后紧追不舍,竟渐渐拉近了人马之间的距离,越追越近,终于赶到程千叶身侧。   那人速度奇快,竟能和马齐速奔驰,他伸出一只大手,抓住黄骠马的缰绳,收紧缰绳,慢慢缓下速度。最后一收手,双脚蹬地,强迫那烈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程千叶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扶下马来,她腿软脚软,心脏碰碰直跳,喘了半天气才定下神来。   这才看清前来救援的男子,正是那个奴隶墨桥生。   此刻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对襟短衣,单膝蹲跪在自己面前,一双明若星辰的眸子,关切地望着自己。   程千叶劫后余生,抚着胸口冲他勉强笑了笑。   墨桥生双掌交叠于额前,伏地行礼。   程千叶的侍从们,此刻才追了上来。   他们围着程千叶,或搀扶,或拍灰,或忧心问询,无不露出真挚的关切之情。   但在程千叶的眼中,这些人大部份身上,都升腾起或多或少的铁青色。   那种程千叶最近十分熟悉的,代表着失望,鄙夷的铁青色。   只有眼前这个,匍匐在尘土中的奴隶,一身清澈的蔚蓝光辉中,萦绕着一道柔美的橙红。   无声的展示着,这个灵魂的主人,不曾出口的担忧和关切。   程千叶弯下腰,牵住他的手,把他扶起来。   “谢谢你。”她真诚的道谢,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道,“你,想不想来我的身边?做我的奴隶?”   她看见墨桥生的嘴唇微微张了一下,双眸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不需要他回答,程千叶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她眼见着,那象征着强烈渴望的色彩,在她面前如同火焰一般蒸腾而起。   他这么喜欢我啊。   程千叶带着一点高兴的心情,和墨桥生告别。   她换上侍从的一匹瘦弱温顺的马,打算继续溜几个圈。   等回去以后就去找找北威侯那个老货,问他要什么条件才可以把墨桥生卖给我。她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  避雷指南,下章要虐小墨然后才能被女主捡回去。   另外,有件事麻烦一下大家。   最近才听说有个完结评分系统。   麻烦有空的小可爱,帮我完结的那本《保护我方男主》打一下分。   在那本书首页,红色的"评论"两个字边上有黑色的"评分"两个字,如果手机APP的话基本在屏幕右下角。   感激不尽。   ☆、首发   在威北侯的行辕之中.   威北侯华宇直,汉阳太守韩全林,云南王袁易之三人同桌共饮。   “袁公觉得,晋越侯其人如何?”华宇直闲话道。   袁易之嗤笑一声:“无谋小儿,不值一提。”   韩全林附和,“我军此刻气势大盛,必能大破犬戎,立我等不世之功。那位晋越公,年纪轻轻,却贪图享乐,胆怯畏战。晋国自晋威侯仙逝之后,晋国只怕是后继续无人了。”   华宇直举杯劝酒,笑道:“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我看他挑美人的眼光是很好,身边养得那两只宠物,皮肤娇嫩细腻,几乎能掐出水来,让我看了都心生艳羡。哈哈。”   “说起识美人的能人,华公才是当之无愧啊。”袁易之搂着身边伺候的两位美人,眯着那双鱼泡眼,玩笑道,“那日在华公这,受用的那位百夫长,真是令老夫意犹未尽啊。”   韩全林捻着稀松的山羊胡:“说起来那日酒宴之上,那位第一个冲上城墙的奴隶,墨桥生,令我记忆犹新。可惜当日被晋越公先一步收用了。我也不好与他争抢,回去这几日却是念念不忘。不知华公今日可否传来来一见?”   袁易之一挥手:“诶,老韩你不会看人,那个墨桥生容貌过于阳刚,没有一点柔媚秀美之姿。而且别别扭扭,显然是个雏儿。没什么滋味。”   韩全林面露猥琐之态,侧过身靠近袁易之:“袁公也有走眼的时候,那墨桥生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虽然容貌不甚秀美,但腰肢纤细,双腿修长。这种没什么经验的雏儿,调|教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听说那公子羽折腾了他一夜,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才把人放出来。”   “哦,果真如此?那却要请华公将那奴隶招来,让我等品鉴品鉴。”   华宇直哈哈大笑:“这有何难,我即刻招他前来。”   墨桥生坐在营房中的一个石墩子上,他回想起晨间那一场意外的邂逅,心中有些忐忑慌乱。   他忍不住掏出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小瓷瓶,拽在手中轻轻摩挲。   我,也配拥有这种幸福吗?   他低下头,带着惶恐的期待起来。   “生。”   他听见阿凤在唤他,于是抬起了头。   阿凤走到他眼前,面色阴沉的看了他半晌,   缓缓开口:“主人和云南王,汉阳太守在饮宴。传你席上侍酒。”   哐当一声,那个白色的瓷瓶从手中滑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阿凤黑着脸,下颚的肌肉动了动。还是伸出一只手来,把失魂落魄的墨桥生拽了起来。   “走。别死了,活着回来。”   ……   程千叶骑马兜了大半天,总算能稍微摸着点门道了。她被马颠得腰疼腿疼屁股疼,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电视上看着骑马那么帅,原来是个受罪的活。   她心中抱怨着,一瘸一拐的步行回城。   在城门口就看见前来迎接他的萧绣,正在那里伸长脖子张望。   萧绣一见到他,顷刻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兴奋的跑了过来,递手巾,递水,殷勤得不得了。   程千叶看着笼罩在萧绣身上,那真真切切的粉红色,感到有些愧疚。   萧绣他,是真的很迷恋公子羽呢,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他,真正的程千羽已经死了。   “小绣。”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位容貌秀美的少年,“你想不想和吕瑶一样,分管我身边的一项事物?”   萧绣的笑容一下凝固了,他无措的说:“主公,你是不是不喜欢绣儿了?”   程千叶叹了口气,萧绣虽然长得漂亮,但程千叶一开始并不十分喜欢他。   一来,也许是他年纪太小。另外,他身上没有带着那种让人一见惊心的色彩。   但这些日子来,他日日伺候在程千叶身边,无微不至,小意殷勤,无时无刻不用那带着崇拜和爱慕的眼神望着程千叶。   人心都是肉长的,程千叶也难免对他起了一丝怜悯之意。   “哪里,你想到哪去了。难道我这段日子,对你不好吗?”   “主公这些日子,格外的温柔,对绣儿比往日更加的好。”萧绣咬着下唇,哀怨的瞥了她一眼,低头扭着衣角,“只是,主公最近夜间都不招绣儿伺候了。”   程千叶扶额。   这我可就没法了。   你这么小的美少年可不是我的菜。我就算是有那个心,也下不去那个嘴。   何况,你想要的是男人,我可是跨着性别呢。   其实她更希望萧绣能够慢慢的改变一下自己的观念,独立自主一点,不要一味只想靠着色相,依赖别人生存。   但他年纪还小,又是一贯如此,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事。   程千叶敲了一下萧绣的脑袋,“不要多想,走,跟主公我去一趟威北侯那里。”   程千叶领着萧绣和一众随从,牵着黄骠马,来到威北侯的行辕驻地。   行辕的门口,围着一圈人,看着一个奴隶被脱了裤子,压在长凳上打板子。   两个赤精着上身的大汉,持着朱漆长棍,一左一右,棍如雨下,远远的只看见那受刑之人,下半身一片鲜红,血水甚至顺着长凳的边缘,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程千叶有些不敢看,正要绕着往里走。   交错而过之时,从人群的缝隙间,瞧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蔚蓝色。   墨桥生?   受刑的人是墨桥生?   程千叶一把推开人群,看见那块纯净透亮的蓝宝石,正浸染在刺目的血泊之中。   “住手!”程千叶阻住施刑的人。   穿越到这个奴隶制的社会,看到了太多不公和残忍的事情。   但程千叶总觉得自己自顾尚且不暇,没有能力管,也管不过来。   她一向都用一种鸵鸟的心态,来回避这个世界的残酷。   此刻,直面这样血淋淋的施虐,程千叶初次被这污浊的世道,激起心中的义愤。   墨桥生一动不动的趴着在眼前,他的头发被冷汗湿透,遮住了面目,看不出死活。   程千叶小心翼翼的掰过他的下巴,分开那粘湿的黑发,露出那张惨白的面孔。   用手轻摸了一下,幸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只见墨桥生艰难的张开眼睛,一看见是她,那湿漉漉的目光便亮了一点。他的双唇微微抖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程千叶咬了一下牙,对不起,来晚了,我一定把你带回去。   “哈哈,晋越公今日怎生得空,大驾光临,真是让老夫这里蓬荜生辉啊。”   程千叶抬起头,看见三个令她恶心的老男人,正向着这边走来。   当先一人正是墨桥生的主人,威北侯华宇直。   “正巧路过,想来拜会一下华公。”程千叶压抑自己的情绪,开始和这些人打起交道,“不知这个奴隶所犯何事?”   “哼,都怪我管教无方。本来想让二公做耍取乐一番,谁知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竟敢咬伤韩公的手指。”华宇直冷下脸来,指着墨桥生道,“给我狠狠打,打死为止!”   程千叶还来不及说话,韩全林先开口阻止道,“且慢!”   韩全林的手指上绑着纱布,隐隐透着血迹。   他阴着那张干瘦的脸,满面怒容,快步走到墨桥生身边,一把抓着他的头发,提起他的面孔,抖动着脸上的肌肉,阴鸷的说,   “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折磨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这个卑贱的畜生后悔他做出的蠢事!”   程千叶抓住韩全林枯瘦的手腕,咬着后槽牙,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怒火。   韩全林松开手,把墨桥生摔回凳上,“晋越公有何指教!”   程千叶侧过身,挡在他和墨桥生之间,向着华宇直一拱手,直言来意:“这个奴隶,伺候过我一夜,我对他甚是满意,不知道华公可否割爱,将他转让于我?”   韩全林冷哼一声,“公子羽,你不要太不晓事。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个奴隶,华公已答应任由我处置。你是要同老夫抢人吗?便是你的父亲,在老夫面前也不至于如此无礼。”   程千叶感到身后有一只手,拽住了自己的裤脚,轻轻摇了摇。   程千叶侧头一看,墨桥生那双清澈的眼眸流露着乞求之色,紧张的凝望着自己。   她和这个年轻的奴隶,虽然接触的不多。但她知道这是一个克己内敛,寡言少语,不擅长表达自己情绪之人。   程千叶的印象中,几乎没有听到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见过他流露过过于明显的情绪。   此刻,尽管他身上蒸腾着浓烈的代表着害怕和恐惧的深黑色。但他也最多轻轻摇一摇自己的衣物,表示请求。   “要说起先来后到,我先收用过他,算起来是我先来。”程千叶稳下心神,拿出商业谈判的态度,跳开韩全林,直接对着墨桥生的主人华宇直说话。   华宇直打起哈哈,“两位贤弟,不值得为一个下贱的奴隶争风。吾帐中什么样风格的美人和栾宠都有。切莫伤了和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一下就有那么多小可爱去为我评分。   看到很多老朋友,也有新朋友。   我不知道怎么说谢谢。   作为一个码字的,唯一能表达感谢的方式,就是今天多更一章。   不过时间保证不了,大家别等,明天来看。   我写这篇的构想,男女主都是成长型。男主初始自卑,逐渐自信。女主初时被动,逐渐主动担起责任。   有时想法很好,能力未必能及。最后能写成什么样,并没把握。   ☆、首发   “听闻华公除了喜欢美人,更好宝马。”程千叶笑着说,她一招手,让随从牵过那匹黄骠马,“此驹名黄骠,能日行千里。都说宝马当赠英雄,我观此马,也只有华公这等英雄人物能与之相配。若华公将此奴割爱。在下便将此马赠与华公以为谢。”   萧绣大惊,他看了一眼墨桥生,对程千叶低声道:“主公不可,此马乃是老侯爷所留,岂可随意赠与他人,只为更换一个奴隶。此举恐寒了那些老将们的心。”   程千叶看了一眼墨桥生。   “没事,人比马重要。”程千叶随口应付了一句,她没时间和这些三观不一致的古代人慢慢解释。   华宇直见那黄骠马,神俊非常,嘶喊咆哮之间,有腾空入海之态,心中大喜。   搓着手道:“如此神驹,岂敢用一残奴换之。”   他一拍手,行辕中走出两行排列整齐的队列。左边一列是形态各异的美男子,右边一列站着颜色姝艳的美娇娘。   他们或妖娆,或清隽,个个养得是冰肌玉肤,体态柔美。   华宇直指着墨桥生道:“这个奴隶,我一时盛怒之下,没交代留手。观他之态,已是半残之人,贤弟取之无用。老夫这里有众多品貌上佳,才艺双绝的美人和栾宠,贤弟大可从中另择一二。”   程千叶正要说话,瞥见看见墨桥生从长凳上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他双臂颤抖,牙关紧咬,勉力撑起上身,似乎想证明自己并非半残之人。   但终究无力维续,又倒回血泊中去。   他趴在淌血的木椅上,散乱长发,口中不停喘息,紧闭双眼,充满悲观之意。   “行了,行了。”程千叶实在不忍心,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一下,安慰他那颗忽上忽下的惶恐之心,“我只要这个奴隶。”   她冲着韩全林拱了拱手:“在下真的十分喜爱此人,还请韩公不同我计较,割爱于我。”   韩全林看华宇直都同意了,只好就坡下驴,含恨点头。   程千叶当即同华宇直写了一份奴隶转卖的契结文书。   一挥手让随从连人带椅一起抬走。   抬着一个血淋淋的奴隶,顶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程千叶火急火燎地往回走。   她知道这件事不出多时就会传遍全城,成为她“荒淫无道”的佐证。   给晋越公多添一笔,用父王留下来的良驹换“美人”的光辉事迹。   也许张馥那些人会更加的看不起她。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此刻没心情管这些人,这些事。   那长椅上一路往下滴的粘稠鲜血,一滴滴就像敲打在她心上一样难受。   她一路挨着长椅走,不时的摸一摸那个极度不安的后脑勺,轻声安慰道:“忍一忍,回去就有医生了。”   走到行辕门口,正巧遇到张馥。   张馥那万年不变的面具脸,看到他们这奇怪的队伍,都忍不住裂开了一道缝隙。   程千叶没有搭理他,拱一拱手,从他身边穿过,径直奔卧房去了。   到了室内,程千叶指挥侍从小心地把墨桥生移到床上,招来军医为他疗伤。   年迈的军中圣手,一面处理着那些狰狞的伤口,一面皱着眉头啧啧叹息。   墨桥生紧抿着嘴,额上爆出青筋,强忍着一声不吭。   然而大滴大滴落下来的冷汗却骗不了人,昭示着这副身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这也太疼了。”程千叶看着那些一块块换下来的血帕子,实在不忍心,“就没有什么能够止痛的药物吗?”   “麻沸散倒是有止痛的功效,”那老军医回复,“不过此药精贵,不是一个奴隶有资格能用的。”   “你!”程千叶差点给气笑了,“来,大夫。我和你再重复一遍,用最好的药,不管是贵人用的,还是奴隶用的,只用最好最有效的。清楚了吗?”   老军医惶恐应承。   不多时,便有仆役端着新煎好的麻沸散过来。   程千叶心疼墨桥生伤重,亲自坐在床头给他喂药。   墨桥生勉力抬起头,偏出床沿一点,一言不发,默默就着汤勺喝药。   程千叶看着他身上那一片漂亮的海蓝色,慢慢泛出一道金边,逐渐的就坚固,显眼,明晃晃起来。   代表着坚贞忠诚之意的金色。   这样就对我效忠了啊?程千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只是给他喂了个药而已。这个小可怜,可能从来就没有什么人对他好过。   嘴上却一声不吭的,要不是能看见颜色,我还不知道呢。   她叠了两个枕头,轻轻把墨桥生的额头搁在上面。找了根中空的玉丨管,一头放进药碗中,一头让墨桥生含在口中。   “来,这样吸着喝比较不累。”   墨桥生垂着头,眉眼隐没在头发的阴影中,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和含着吸管的薄唇。   程千叶静静的为他托着药碗,看着那褐色的药汁慢慢少下去。   突然一滴透亮的水滴,啪嗒一下,滴入了药汁中。   紧接着又是一滴。   程千叶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墨桥生那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抖动着,晶莹剔透的泪水至他脸颊滑落下来,滚进碗中。   “怎么哭了呢?”程千叶摸摸他的脑袋,“很疼吗?别哭了,喝了药就会好点。”   那薄唇微分,松开口中的吸管,别过脸去,他将整张脸埋进枕头中,那无声却微微颤抖着的肩膀,泄露了他抑制不住的情绪。   别哭啊。   程千叶有些手足无措,这男人哭起来要怎么安慰,我没经验哪。   她只好一直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他确实太苦了,以后我对他好一点就是了。   那位老军医为墨桥生处理好了伤口,直起身来。   对程千叶弯腰施礼:“回禀主公,病人的双腿固有旧疾,此次又添新伤。虽臣竭尽所能为其治疗,但也恐难恢复如初。”   “什么叫不能恢复如初?”   “习武打战是不要再想。”那老军医,看了一眼床铺,咳了一声,“床笫之间,倒是无妨。”   饶是程千叶自认脸皮很厚,听了这话也免不了红了面孔。   “先……先生外间请茶。”   你们这些人也太不把奴隶当人看了,这样的病情就直接当面说出来真的好吗?   她把那位军医请到外间,诚挚地施了一礼。   “请先生再尽尽力,他还这么年轻,苦练了一身武艺,若是就此残废,实在是令人惋惜。”   那老者摸着胡子,点头道:“主公宅心仁厚,实乃百姓之福。本来确实无法可想,不过因此时我等身处汴州,倒却有一线可行之机。”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在汴州的西山之上,有一眼四季恒温的温泉。此泉形如弯月,名曰月神泉。原为汴州城主,私人独享之别庄。此泉有一特别之处,对筋骨损伤,瘀恶内聚,有奇效。长泡之,有去腐生新,祛风去湿,等诸多疗效。正和病人之伤对症。若能时常泡之,伤势痊愈倒大有可为。”   程千叶拍了一下掌:“这个容易,我部正好要留在汴州镇守,便是天天带他去泡温泉也无妨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了。晚上还要加班工作,不能再码字了。   谢谢所有给我投雷,为我花钱;给我留言,为我花精力的小可爱们。   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总之谢谢你们。   另外我有一篇新的预收文,还早,要写完这本才开。写的是末日大魔王变成忠犬小可爱的故事。大家对末日文有兴趣的可以提前收一下。   ☆、首发   墨桥生隐约听见一阵泠泠的琴音,身侧似有人在碎碎低语。   他从沉睡中醒来,发觉自己浑身剧痛。   但身体上的疼痛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习以为常。   让他感到紧张的是,他此刻竟然趴在一个温暖而舒适的床榻之上,枕着一个干燥而柔软的枕头。   房间里暖烘烘的,一点寒冷的感觉都没有。他的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丝被,避开了他下半身的伤口,轻柔的搭在他后背。   他感到身边隐约有人,于是警惕的没有马上睁开眼睛。   两个低低的对话声传来,似乎是两个仆役在说话。   “这人长得很一般啊,不知道主人看上他哪儿了?”   “就是,比萧绣和吕瑶差得远了。你看他身上这么多的伤疤,简直恶心死了。”   其中一人笑了起来:“没准是那方面的技艺了得。”   另一人嗤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听说他是在威北侯的宴席上被主公看中,带回来伺候了一整夜,主人对就他念念不忘了呢。”   “为了他,主人居然把老侯爷留下来的黄骠马都送人了,啧啧。”   “真是一个祸水。你没听那些老臣们都是怎么议论主公的。”   ……   墨桥生藏于丝被之下的手握紧了。   昨日的记忆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那位贵人,   不,   他已经是我的主人。   主人用温暖的手轻轻摸我的头。   怕我疼,给我用止痛的药物。   甚至还亲自喂我,   他那么温柔,为了让我喝得方便一点,翻箱倒柜的找一根管子,我连头都不必抬起,就可以喝到那奴隶根本不配享用的药物。   他担了这样的骂名,都是因为我拽着他的裤子求他,害得他不得不用那匹宝马来换我。   尽管主人毫不吝啬的给我用了最好的药。   可是……   他想起昏睡前听见的那位大夫的话。   “习武打战是不要再想。床笫之间,倒是无妨。”   从此,只能依赖那,自己曾经最为厌恶的事而苟活着吗?   我这样的奴隶对主公来说,除了增添不好的名声,又有什么用。   墨桥生突然开始后悔,如果那时候,我能忍耐一下……   他想起那个三个令人恶心的诸侯。   其中一人向他伸出那干枯的如同树皮一般的手,掐住自己的脸颊,还企图把那手指伸进自己的口中。   不!他心中腾起一股怒火,我死也不能接受。   我就应该让自己死在当场。   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卑微的伸出手,乞求主人的帮助,连累了这么温柔的一个主人。   他们都因为我,在说主公的坏话。   而我,一个半残的奴隶,已不能为主公挣回颜面。   甚至,都没有机会换回那匹宝马。   ……   此刻的程千叶,并不知道墨桥生正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她正坐在厢房内,轻拢慢捻,弹一架秦筝。   曲终凝皓腕,清音入杳冥。   萧绣和吕瑶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主公的筝技竟精进了这许多,这首曲子绣儿似乎从未听过。”萧绣一脸崇拜的说道。   程千叶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尖生疼,这个时候的筝竟然没有配备专用的指甲。   穿越到这个时代,什么礼乐书画,君子六艺,程千叶是一窍也不通。   幸好小的时候,被母亲大人逼着去上古筝兴趣班,好歹考过了古筝十级。   如今在这个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可以娱乐的世界里,这个当初死活不爱学的技能,倒成为程千叶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娱乐项目了。   她拿了纸笔,画好了古筝专用的指甲图案,标注尺寸。   对吕瑶招招手,“用玳瑁给我打一副这个。要打磨得四面光滑,薄厚得宜。”   吕瑶是一个容貌秀美,眉目如画的美男子。他小心的接过纸片,慎重的收入怀中,“我这就去寻上好的玳瑁,令巧匠打磨,定不让主公失望。”   说话间,他又用那漂亮的手指,递上了一个黑檀木的匣子,轻轻在程千叶面前打开。   “这是新近得的一些小玩意,主公看看是否有瞧得上眼的。”他恭恭敬敬中带着讨好之意。   萧绣不高兴的偷偷撇了撇嘴。   他知道晋国公还是公子羽的时候,就喜欢这些玉佩啊,宝石啊之类的玩器。   吕瑶坐了这总管的位置,虽然陪伴主公的时间少了很多,但是确实更能讨主公的好了。   我是不是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萧绣心里想。   不不,主公最近对我特别好,我不能轻易离开他的身边,以免被那个墨桥生趁虚而入。   程千叶翻了翻那一匣子的珍玩玉器。   “真漂亮。”   作为女人,她还是很喜欢这种珠宝玉石的。   她从匣子里翻出一块硕大的蓝宝石,举在空中,透着光看了一会。   吕瑶凑着趣道:“主公的眼光真好,这是从西域进过来的宝石,品相纯度都是一等一的,十分稀有。”   真美,这么大又剔透的宝石,放到现代不知道得值多少钱。   但比起在墨桥生身上看到的光泽,却还是暗淡了不少。   小墨的那种蓝色,就像是纯净的冰川,又像是辽广的海洋。   有这样美的色泽珠玉在前,连这么漂亮都宝石都令人觉得黯然失色了。   一会就去看看他好点了没。   程千叶把宝石丢回匣子。   “吕瑶。”现在,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庶务大总管。   吕瑶躬着身,认真听着。   “我让你管理我身边的杂事,是因为我喜欢你,也是信任你。这些日子看来,你确实做得不错。你能揣摩我的喜好,又把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轻松了不少。”   吕瑶一撩衣摆跪了下来,“这是小人分内之事,担不起主公夸赞。小人能得主公赏识,心中对主公感激涕零。小人时刻铭记主公的恩情,日日兢兢业业,只怕出了纰漏,辜负了主公。”   “希望你是真的这样想。”程千叶凝望着他身上变化不定的色泽,“你要知道,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权利大了,诱惑就多,嫉妒你的人也多。无时无刻都有人盯着你,恨不得抓到你的小辫子,来告诉我。”   吕瑶背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悄悄瞄了一眼一旁幸灾乐祸的萧绣,莫非是这个小子背后告我的黑状了?还是前几日采购衣物的那个商人,回扣给得不甘心?又或者是我昧下的那块翡翠,被主公知道了?   以前的主公素来大方,只要事情办得好,从不在意账目钱财,如今怎么风向变了。   他想到晋越公那阴晴不定的性格,和狠辣的手段,心中害怕起来。   “你有这个管理的能力,又在我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所以一些小事,我就当做没看见。但你自己要有个度。这个度,一旦过了,你就是想再退回我的身边来伺候,和从前一样过日子,也是不可能了。”   吕瑶俯地叩头,瑟瑟发抖,口中求饶。   “行了,之前的就算了,你先下去。”   程千叶挥了挥手,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事,但她看着近日吕瑶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象征着贪婪和**的颜色,而且有越来越重的倾向。   所以点他一下,提醒他一句。   没想到把他吓得发抖,那看来管家这些日子,这位大总管确实是有所膨胀了。   肖瑾进屋的时候。   看到程千叶正笑眯眯的和公子羽的一个栾宠,对着一盒宝石,挑挑拣拣。   肖瑾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本来只是一位金尊玉贵,养在深宫的公主。   要她在面对父兄死亡的同时,日日扮做男子,挑起一个诸侯国的重担,也真是为难她了。   可是如果少了她,老侯爷的其余子嗣都过于年幼。   主少国弱,列强环绕,亡国之日只怕近在眼前。   只能暂时扶持着公主,等到其他公子们慢慢长大一些,再徐徐谋划。   程千叶看到肖瑾来了,连忙给他赐座。   同时收起珠宝,挥退无关人等,   肖瑾是穿越以后,第一个给她帮助,并且同她一起谋划了这个秘密的人。   所以她对这个男子,有着多一份的尊敬和信赖。   她不忘交代走到门口的萧绣,“小绣,你去帮我照看一下小墨,看他醒来了没有。”   肖瑾起身,整袖行礼:“臣听得一个传闻,说主公用黄骠马换了一名奴隶?”   程千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这个我和你解释一下。这个奴隶长得很一般,我不是看中他长得漂亮。”   她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下,小墨长得不是那种秀气的类型,但其实对我来说挺帅的,而且他内在美,这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那日攻城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上城墙的勇士,我对他起了惜才之意。昨日我在城外,差点掉下马来,凑巧又是他救了我一命。”   “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威北侯那个老怪物活活打死。情急之下用黄骠马换他,也是无奈之举。”   肖瑾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主公心地善良,也是臣民之福。只是此举实在有损主公的威望,还望日后少为之。”   肖瑾身上,转着一种很有韵味的赤土色,温润柔和,像是久经岁月沉淀的铜器所带着那种光泽。   这份光泽的周围带着一股淡淡的金边,此刻那象征着忠诚的金色似乎更加暗淡了一些。   程千叶意识到肖瑾对她的忠诚,只是对晋威侯,公子羽的一种情感上的延续而已。   他把我架上这个位置,是无奈之举,其实他心中很是看不上我。   程千叶突然就觉得腻味了起来。   你以为我爱坐这个主公的位置,你们这里要电脑没电脑,要手机没手机。   整天打打杀杀,流血死人。要不是为了活命,我也懒得坐在这个位置上。   肖瑾还在那里说道:“如今,众诸侯大军陆续开拔出城。我部也该有所行动。”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程千叶应付道。   “众多要务,待要主公决策,首要的是巩固城防,安抚百姓,肃清治安,恢复农耕……”   程千叶听得头都大了,“这些我真的都不懂啊,交给你行不行?”   她简直可以清晰的看到肖瑾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程千叶此刻觉得能直接看见别人内心的情绪也不是什么好事。   等于把所有本来藏于他人笑脸背后的不满、恶意、嘲笑都直白的剖开摆到她的面前。   对她来说是无限的放大了他人的恶意,让这个世界充满太多本来看不见的负面情绪。   程千叶沮丧的打发了肖瑾,来到墨桥生的房间。   墨桥生见到主人到了,努力想要撑起身体。   程千叶轻轻按住他肩头,“躺着,伤得那么重,别乱动。”   这个身负重伤的男人,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似乎十分的悲观和自责。   但是当他看见程千叶的那一刻,他周身那漂亮的宝蓝色,顷刻便萦绕上一圈坚定的金边。   随即又慢慢洋溢上一道象征着感激和欣喜的明媚色彩。   这很大程度的安抚了一下程千叶此刻沮丧的心。   穿越了这么久,也就只有这个奴隶,对自己有着真正的忠诚。   他对自己是纯粹的,不带任何**的喜欢。   程千叶在墨桥生的床头坐下,摸了摸他的脑袋。   “走,我带你去泡月神泉。这样你的腿才会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晚上九点更新,九点万一没更,小可爱们就不用等了。   正常有事,都会提前请假,但不排除三次元不可抗力事件。   ☆、首发   初秋的时节,下了一场秋雨,风中便透着一股凉意。   程千叶居于宝马香车之内,掀起帘子看着两侧的街道。   这座刚刚被战火洗礼过的城市,处处带着一种破败和萧条。   衣不遮体、神色灰败的流民三三两两地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走。   那些崩坏的墙根之下,不时可以隐约看见一团蜷缩着的物体。   程千叶不敢去仔细辨认,因为那或许又是一具失去生命的尸体。   “真是萧条,我们晋国比起这里好多了。”程千叶是从晋国内一路领军过来,亲身体会了两地民生的巨大差距。   “那是因为大晋有主公您啊。”萧绣凑过来一起看向窗外,“汴州最近几年都处在战乱之中,辗转于不同势力之手,每拨人马都只想着拼命搜刮一通就走,还有谁会管老百姓的死活。”   也许是作为理科生的程千叶,中学历史和政治只学了个表面。   在她的潜意识里,封建帝制下的君王,就是个剥削和独|裁的象征。   他们站立在广大群众的对立面,养尊处优的吸取民脂民膏,应该是被百姓讨厌和憎恶的对象。   到了这里,她才发现。   在这种年代下,有一个固定的主君,一个稳定的国家,才是人民真正的期待。   所有的对于平等和人权的需求,那都是建立在温饱和社会富足之后的产物。   “这么说来,我还有可能是一个被这里的百姓期待的主公啊。”程千叶摸摸下巴。   “那当然,主公您是一位仁慈而善良的君主,是我晋国百姓之福呢。绣儿要不是遇到了主公,早就饿死街头了。”萧绣腼腆地说道。   程千叶点点头,她没有注意萧绣这句话。   因为在道路的前方正出现了一个人口买卖的市场。   说是人口买卖市场,其实也不过几个奴隶贩子在收购奴隶。   一堆走投无路的平民,或卖自身,或卖子女,插着草标站在那里供奴隶贩子挑挑拣拣。   如果挑中了,奴隶贩子就和卖身的人或者他们的父母签下卖身文书,用一小袋粮食把人换走。   领到一个燃着炭火的火盆边上,拿起一个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在那人的身体上烙上专属标记,然后把所有新买的奴隶用铁链铐成一串。   不时的有一声短促的惨叫声,伴随着烙铁灼烧皮肉的声音响起。   人群却麻木而淡然,仿佛这只是理所应当,习以为常之事。   程千叶闻到空气中隐约飘来一股烤肉味,她看着那些不时从人肉上冒出的白烟,只觉得胆战心惊。   她突然回头看了俯卧在车上的墨桥生一眼。   墨桥生正偷偷地打量着她,被这猛得一回头逮了个正着,躲避不及,急忙闪开目光,红了脸低声说了一句:“主人还未曾给下奴赐印。”   他因为伤势不便穿衣,只在腰上盖着薄薄的一条锦被,露出后背肌肤。   那两块形状漂亮的肩胛骨上,重叠着显眼的烙印,旧的烙印被烫去,新的印记随意地加附其上。   赐你个鬼印,你居然还一副期待的样子。   程千叶差点要骂人,忍了忍:“从今以后,自称我,不许再称乱七八糟的东西。”   墨桥生垂下了眼睫,抿紧了嘴。   程千叶没好气的继续看窗外。   一位衣衫褴褛的女人,身前坐着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女孩子头上插着一根草标。   她不由吩咐停下马车。   这个母亲要把自己的孩子卖去做奴隶。   程千叶不敢想象,作为一个母亲怎么会舍得让孩子,去承受小墨曾经承受过的那种遭遇。   那个母亲形容枯槁,神态呆滞,仿佛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程千叶不是没有见过贫困的人,但是在她生活在那个富足安定的世界,无论再怎么想象,也没有亲眼见到这些孩子来得触目惊心。   那几个孩子,瘦到如同筷子一样伶仃的四肢,深深凹陷而显得巨大的眼睛,枯黄得和稻草一样的头发,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萧绣从车窗凑过脑袋来看着:“卖了总比饿死强。像我那死鬼老爹,就把我领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哄我呆着等他,自己跑了。”   他像是说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不但浪费了一袋可以换回家的粮食,还害得我差点饿死街头,真是蠢。”   程千叶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转换一下思维方式。   她知道萧绣的观念才是正确的,当人的生存都还困难的时候,温饱问题重于天理人伦和一切情感需求。   一个奴隶贩子走到那个那母亲面前,抓起年纪较小的那个女孩,上下打量,又捏开嘴巴看看了牙齿。   不满意地摇头放手:“长得还凑合,就是太瘦小了,说不定赐个印都熬不过。”   那位母亲有力没气地回答:“半袋粮食就够了。”   那奴隶贩子满意了,伸手去抓那个女孩。   那瘦骨嶙峋的女孩尖叫了起来,拼命往姐姐身后躲。   她的姐姐紧紧抱着她,跪地磕头,“主人把我一起买了,我长得没妹妹漂亮,但我力气大,能干活。”   奴隶贩子一面拉扯,一面骂道:“死一边去,我这是往窑子里供货,买你这种赔钱货来干啥?”   程千叶实在看不下去了,用手指敲了敲车窗,阻止了这场买卖。   她冲萧绣打了个眼色。   萧绣跳下车,随手抛了一小锭碎银子,抬了一下下巴,“跟我走,命真好,主公看上了你了。”   那奴隶贩子,见着他们一行随从众多,排场浩大。   知道是一位贵人出行。不敢争执,点头哈腰地离开。   那妹妹紧紧拽住姐姐的衣服失声痛哭,她姐姐却一把抹掉眼泪,把她推了出去,“快去,那是一位贵人,有饭给你吃,不饿肚子。”   程千叶扶着额头,冲萧绣打了个一起带走的手势。   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登上了车,华美干净的马车让她们无所适从,两人挤在一起,畏畏缩缩的跪在角落里,用两双因为饥饿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畏惧地看着程千叶。   本来宽敞的车厢,又添了两人便显得稍有些局促。   墨桥生撑着身体,挪动了一下。为她们腾出些空间。   萧绣不满地皱起鼻子,他觉得整个车厢多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但他从不违背程千叶的任何话语,因此没有多言,只在香炉里狠狠地添了一大把香料。   程千叶放下帘子,闭上眼,隔离开外面那个充满痛苦的世界。   那么多的孩子和那么多值得同情的人,我这样能救得了几个。   虽然,我这主公只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但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我姑且也稍微尽职一点。   程千叶分外的想念起自己那个安全又温馨的时代,想念起自己那真正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哥哥,和自己的那些家人朋友。   一行人入驻西山的温泉山庄,   那传说中的月神泉,只是一道小小的月牙形泉眼。   四季恒温的泉水带着点淡淡的浅黄色,水面蒸腾着袅袅白烟。   这座山庄的原主人显然很懂得享受,在泉眼的沿边砌上大块的汉白玉,修筑了扶手的栏杆和坐浴的阶梯,此外再无多余人工斧琢的痕迹。   温泉四面种植着大片的枫树林,此刻漫天红叶如云,零星小叶飘摇坠入水面,似幻还真,宛若仙境。   程千叶正沉醉于欣赏这片美景之中,突然听见萧绣不悦的低声斥责:“快下去,你这样是干什么?不识好歹的东西。”   程千叶看了过去,只见萧绣和两个侍从,正要将墨桥生抬入泉中,墨桥生那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地抓住栏杆,不愿入水,身上泛起一股代表恐惧的浓郁黑色。   当看见程千叶看过来的时候,他身上那圈显眼的金边亮了一下,把那股黑色强压下去。   随后他放弃挣扎,把自己身体沉入水中。   程千叶感到有些奇怪,她走到泉边,蹲下身,看着泡在水中的墨桥生。   “你很怕水吗?”   “不……不怕。”他虽然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却面色苍白,全身僵直,一直手紧紧拽住岸边的扶手。   程千叶挥退了其余的人。   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水中的墨桥生。   只见他紧抿着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显然是强忍着惧怕。   程千叶蹲在那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小墨,我自从当了这个主公,每天都有很多人,对我说着各种好听的,恭维的,关心的话语。可是我知道,他们都在骗我。”   她慢慢取下墨桥生头上的一片枫叶,看到那个湿漉漉的脸蛋,从水雾中抬起来望着自己。   “我希望你,能不骗我,好不好?”   “我……”一个低沉好听的男音,从蒸腾的白烟中响起。   “我年幼之时,曾被卖入楚怀馆,那是一个男妓馆。一进去里面,当时的主人就要训练我取悦男人的技巧。”墨桥生低下头,软顺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眉眼。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脾气倔强,竟敢不服从主人的指令,拼死抗拒。主人惩罚我,把我按入水缸中,濒死之时,才提我上来。如此反复,延续数日。直至当时一个正红的小倌看见了,为我说情,把我安插到他身边做侍从,方才停止那种惩处。”   “虽然过去了很久,可是,我……我依旧有些怕水。”   “我,我虽然在小倌馆待过,但那方面技巧,确,确实一点都不会。”   墨桥生忐忑地想:我咬了韩大人的手,又违逆前主人,都被主人知道了。他会不会厌恶我这种桀骜难驯的奴隶。   这时他感到他的双眼被一道黑色的布条蒙上了。   身边响起有人入水的声音。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别怕,我陪你泡一会。我会看着你,不会让你掉进水中的。”   他听见主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眼上的布带不能摘哦。”   ☆、文学   程千叶叠了一条厚厚地大毛巾,垫在池边的汉白玉石上。   “别怕,放松一点,好好趴着,”她把墨桥生那颗蒙着黑布的脑袋,轻轻按在柔软的毛巾之上,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呛到一点水。”   她耐心的轻拍那布满伤痕的后肩,直到感到那僵硬紧绷的肌肉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程千叶看了看安静趴在池边的墨桥生,也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泡进温暖的泉水中,悄悄解开了自己一直束在胸前的布带。   她舒服得叹了一口气,靠在池边,天上悠悠荡荡飘落下来一两片红叶。   和那张蒙着黑布,近在咫尺的脸一起靠在纯白温暖的石头上。   “真舒服啊。还是你在身边最轻松。如果不用打战,这样的日子也算是不错了。”   眼前这块神秘动人的蔚蓝色,清透的不含任何杂质,纯粹而真挚的喜欢着自己,没有一丝欺骗和隐瞒。   空山的寂静,泉水的温暖,似乎隔离了一切喧嚣和残酷,程千叶像鸵鸟一样一口气住了数日。   月神泉果然十分神奇,墨桥生的伤势好了许多,坚强的他甚至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走动。   一行人从西山回城,正是斜阳晚照之时,   经历了战火,伤痕累累的城墙之上,有不少民夫和士兵在修缮整顿。   城内其他诸侯的大军早已在程千叶上山之前就已开拔出发。此刻这些都是晋国本部将士。   城门外的空地上已搭起简易的粥棚,为那些在战乱中失去家园的流民,提供一碗薄粥。   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虽然这些人依旧衣不遮体,但他们眼中都不再死气沉沉。   因为有了希望。   尽管只是一人一碗薄粥,但这就是生的希望。   车队驶过,程千叶掀起帘子。   “主公,是主公。”   沿途的士兵下跪行礼。   那些领粥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跪伏在路边。   “这位就是晋越侯哪。好年轻啊”   “无礼,要称呼主公。”   “多亏了主公施粥啊。”   “听说还会提供临时的住所,让我们过冬。”   “这回有希望了,孩子他娘。”   “我汴州迎来了一位仁慈的王呢。”   “最近城中,抢劫杀人的事情也少了许多。”   “真是我汴州之幸。”   ……   细细碎碎的议论之声传到车上。   原来肖瑾、张馥他们已经打着我的名义做了这么多事。   在这个时代,手握重权者,一念之间,或许改变的是无数人的命运。这么多活生生的生命,拯救或者灭亡,只在于做与不做。   程千叶低头看自己那只会弹琴的双手,这双手现在,就掌握着这种权利。   他们遥遥路过军营,军营的校场上正在举行一场擂台赛。   此刻擂台上,是一名年轻小将守擂。   他使一柄纯钢狼牙槊,槊长两米,柄锤上密排着八行铁齿,柄尾装有三棱铁钻。   那小将力大无穷,将此槊舞得虎虎生风,勇不可挡,连胜数场,无人可敌。   程千叶看着他身上那团明艳的橙黄色,认出那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俞敦素。   于是她停下车驾,只带了三两个人,不惊动围观者,悄悄站在远处观战。   刚穿越过来之时,她完全凭本能,任人唯颜色。现在时间久了,她慢慢琢磨出了些老天给开的这个金手指的用途。   只要她开启异瞳,这个世间所有的活人,在她的视线中,周身都隐隐约约笼罩一层带着色彩的光。   这些色彩分为“基础色”和“情绪颜色”。“基础色”是每个人无时无刻都自带的,和个人的性格、能力有关。但是当人们的情绪强烈变化之时,这些“基础色”之中又会掺杂上代表的内心变化的“情绪颜色。”   “情绪颜色”对程千叶来说比较好理解,她已经基本能够分辨。   最熟悉的就是她最近常常见到的铁青色,只要有人的“基础色”中掺杂进这种颜色,就代表着内心出现失望和鄙视的情绪。   张馥每当鄙视她的时候,紫水晶般的“基础色”中就会升起一股铁青色的“情绪颜色”。   墨桥生对她发誓效忠,蔚蓝的“基础色”周边会绕上一圈金色的“情绪颜色”。   金色,就意味着忠贞;嫩粉色代表着动情和诱惑;明黄色象征高傲和扩张;红紫色意味着压抑而痛苦,灰黑色是悲哀和认命……   程千叶能看懂代表情绪变化的“情绪颜色”,但象征着人性“基础色”却显得十分复杂,依旧不好便认。   目前她也只能大概有些概念。例如有些人尽管道貌岸然,气派非凡,但本性十分猥琐或者恶毒,他的“基础色”也就相应的十分浑浊不堪,类似华宇直,韩全林之流。   大部分普通人,他们的“基础色”相应平凡暗淡,混杂不清。   比如有些人性格随和稳重些,他的“基础色”就会是黄中带着点黑绿,成为一种类似橄榄绿的颜色。有的人趋于文雅,就会在红色的基调中带一点蓝。有的人过于强势就会在紫色中带点黑。   他们只有在情绪强烈变化之时,才会出现明亮的“情绪颜色”。   然而,有凤毛麟角的一部分人,他们的自带的“基础色”就十分的绚丽夺目,纯粹而明亮。   据程千叶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些人大部分都在某一方面具备异于常人的能力。   例如张馥有着紫水晶一般的颜色,可能表示他是一个睿智而情感复杂的人。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一位智计无双的谋士。   而肖绣的赤土色,彰显了他温润而缜密的性格。   名将们的色彩,大部分都偏向强烈而张扬。像是李文广身边的上将凤肃便是烈焰一般的赤红色。而北宫侯麾下的名将公孙辇是明晃晃的孔雀蓝。   这两位大将军战意澎湃之时,身上耀眼的光芒,每每晃得程千叶都几乎睁不开眼。   现在又证明了她挑出来的这位俞小将军,确实也是位武艺高强的勇士。   程千叶看着擂台上那越战越勇,几乎要熊熊燃烧一身橙黄烈焰的俞敦素,心中想道。以后我都这样挑人。   在她不远处,有两位士官远离人群,正在低声议论,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程千叶等人。   “听说这位俞将军是主公亲自从小兵中提拔的。想不到主公还有这等慧眼识人的眼力。”   “咱们这位主公啊,好男风,从没见他干过一件正经事。也不知当初是看中人家的脸,还是看中人家的武技。”   “你有没听到这个传言?主公把老侯爷的座驾黄膘马拿去和威北侯换了一个男妓。”   “嗨,这谁不晓得。”那位士官压低声音在同伴耳边道,“这几日都见不着主公的面,听闻就是左拥右抱上西山泡温泉去啦。”   话未说完,他看见自己的同伴眼球突出,身躯倒飞,被人一拳击中腹部,撞在两米外的砖墙之上。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手臂剧痛,瞬间脱臼,被人扭着胳膊摁在了地上。一只铁钳似的大手箍住自己的脖子,只差一扭,就可取自己性命。   程千叶只见到身边掠过一道黑影,夹着狂风骤雨似的怒气,一瞬间就击飞一人,摁倒一人。   被击飞的士官口吐鲜血,软软倒在墙边。被墨桥生摁在身下的那人,惨叫连连,一脸憋成猪肝色。   墨桥生浑身腾起冰川一般森冷的杀意,抬眼看向程千叶。   似乎等她一个点头,就下手掐灭手中这条性命。   我怎么没想起来,辽广的大海,既有宁静温柔的一面,又有狂暴冰冷的时刻。   她突然读懂了一点墨桥生的色彩。   “住手,桥生。”她急忙开口。   墨桥生放开那人,回到程千叶身侧,单膝下跪,昂起脸,带着些微微的惶恐望着程千叶。他担心主人对他一时没按耐住怒火,擅自做出的行为不满。   程千叶望着这双湿漉漉的双眸,这里面方才冷冰冰的盛满有如实质的杀意。   他此刻的惶恐只是在意我的感受,在他的观念里人命是不值钱的东西,唉,这些也只能以后慢慢再教他。   为什么我心里还有点小高兴。程千叶摸了摸下巴。我的三观也被这些古人带歪了。   “起来,别跪着。此二人罪不至死,你惩处的已经够了。”程千叶摸摸眼前这颗脑袋,拉他站起来转了一圈,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车上休息吗?没事,伤口有没裂开?”   墨桥生低下头,摇了摇,“不妨事,我……我以前受伤从未休息过这么多天。何况刚才我只用了拳头。没有用到腿劲。”   程千叶发现他的脸微微的红了。   这么一个说几句话就腼腆的男人,想要杀人时居然毫不手软。变态的年代真是造就矛盾的人性。   这边闹了这么大一出,大家都发现了程千叶的到来。   俞敦素跳下擂台,第一个冲过来,将那二米长的狼牙槊一放,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参见主公!”   他声音嘹亮,脸带兴奋。   哦,这是求表扬。   “你干得很好,没有丢我的面子。”程千叶开始端主公的架子,“以后再接再厉,不要让别人在背后说我看走了眼。”   “吾必不负主公!”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位目光灼灼的年轻小将,身上那骄傲的橙黄色,腾地亮起了一道明亮的金边。   呀。效忠了。   真是让人又惊又喜。   一行人马回到驻地,   行辕的大门进进出出着无数忙碌的人,有抱着各种文件的官员,有捧着军需设施的将士。   人人都行色匆匆,忙忙碌碌。   躲在山上泡了几天温泉的程千叶感到有些赫然。   她收拾收拾,来到了议事厅。肖瑾和张馥正挨着头低声讨论着,见到她来了,都起身行礼,口称:“主公。”   程千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刚刚回城,看到城内情况已经有序多了。辛苦你们了。”   张馥笑眯眯地躬身行礼:“臣等不过做了份内之事,能有些微成绩,那都是托了主公之福。”   在张馥心中,这位“少主”是一个很好拿捏的对象,他的心思都透在脸上,一眼就可以看穿。   年幼时庸碌无能,性格暴躁。最近不知是否因为连番遭遇打击,变得有些懦弱畏缩,连对自己这样一个臣子都时常带着讨好之意。   程千叶看着张馥,决定不再回避他这种明捧暗讽的心态。   她正视着张馥的眼睛,指着身边的椅子,直言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我只要好好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添乱。就算是起到了稳定民心的作用。”   她用两根手指比了那么一下,“但我觉得我应该还能多起一点作用。我也想尽一点点力。”   “虽然我目前什么都不懂,但我想开始学。”   张馥微微挑了下眉,露出了一点意外的表情。   程千叶转向肖瑾诚恳地行了个礼,“请肖兄教我。我愿意从小的事情开始做起。让我去城门施粥也行。”   肖瑾露出了欣慰的目光,跪地回礼:“得主公如此,乃我大晋之幸。”   ☆、首发   程千叶在会议厅呆到很晚,她多以旁听为主,不轻易发言。   虽然这些军务政务对她来说都既繁杂又陌生,但只要肯参,多学习,总能熟悉的。   我好歹是个职场女性,又不真的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闺秀。   程千叶给自己鼓劲儿。   回到寝室之时,萧绣还在那里等她。   “你怎么还在这儿,早些回去休息。我这不需要伺候了。”程千叶不习惯有人伺候更衣起居,再加上她身份的秘密也不合适。   正说着,萧绣面色微红,温顺地跪在她脚边,捧起她的衣角,轻轻落下一个吻,又昂起头,一脸柔情的看着她。   程千叶知道,这个动作有个特殊的含义。   身份低下之人向贵人求欢、自荐枕席时需得如此。   看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程千叶有些尴尬,又有些同情他,这是一份注定得不到结果的感情。   她尽量温和,但不留余地的说:“回去,小绣,我累了。”   我不应该再这样,天天把他带在身边,给他留着期望,却不给他回应。程千叶对自己说。   从第二日开始,程千叶让伤情已经好转的墨桥生自行乘车,往返西山泡温泉疗伤,委托萧绣陪同。   自己却脱下华美的宽衣博带,换上便于行动的直裾短衣。开始跟着肖瑾进出熟悉军政事务。   这一日,因肖瑾当心秋汛引发洪水,便和程千叶骑着马,带着一众侍从,前往视察城郊的汴河河堤。   在返回的路上,接连的下了几天雨的道路有些泥泞。   肖瑾笑着说:“主公的马技进步了不少。”   他这句里的进步,是对比先前那位娇弱公主的骑术而言。   “还是不太习惯,骑远一点就颠得全身疼。肖司寇,我们下马走一段?”程千叶不好意思地说。   相处了这几日,肖瑾对程千叶的印象改观了很多。   他发现程千叶不娇气,性格温和,为人谦逊,不懂的地方虚心请教,从不胡乱颐气指使。   比他想象中那娇生惯养,飞扬跋扈的公主好相处多了。   想要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埋头自怜自哀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主动接近,大方的展示自己的长处,才是有效的方式。   虽然也逃避低迷了一段时间,但程千叶本性还是一个有韧性并且说做就做的人。   自从认识到回家希望渺茫,而某些事注定不能回避之后,她开始决心积极的适应眼前的世界。   二人牵着马,缓步前行。   道路两侧都是荒废的田地,野草在无人管理的土地上肆意生长。   只有那些纵横交错的田埂,还显示着这里曾经也是一片良田。   “那么多人都饿着肚子,这里却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荒废着。不能让那些流民来开垦这些荒地吗?”   程千叶知道民政是很复杂的事情,这里面想必有她不知道的原因,所以她用的是疑问句,而不是反问句。   “这里公田,年连战乱,领主不停更替,耕种土地需要不断反复的被征税和服杂役。因而,民众四处流亡,无人安心于农耕。”   “公田?”   肖瑾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方框。   他持枝点地:“这样纵横各一百步的土地为一田。”   树枝把方框的四条边延伸出去,变成一个井字。   “九田为一井,授予八户人家。其中为公田,周为私田,八家皆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   “这样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只要种完中间公共部分,再种自己的田,收入就可以归自己所有了。”   程千叶蹲在那块树枝画出来的井字边上想,原来这就是井田制啊。   肖瑾发现这位养在深宫的公主,有时候十分单纯缺乏常识,但有时又非常敏锐。   她时常能一针见血的归纳出问题的关键之处,并且还能提出些让人惊讶的,有些超前的新奇想法。   所以他也就忍不住详细地解释起来。   “是不错,但前提是需要有一个固定的主君,并且国家少有战争。作为耕种井田的庶民,除了服杂役,还必须负担军赋和兵役。频繁的战争,不仅造成沉重的税务负担,还使得大量男人丢了性命或沦为敌军的奴隶。”   “确实啊。”程千叶伸手点着那个井字,“而且没有积极性,种公田的时候可以偷懒耍滑,自己的田才精心耕作。土地属于国家,自己还不能买卖,会种的也只能种这么多地,无力耕种的,也种这么多。”   肖瑾整袖行礼:“主公见识非凡,臣所不能及也。”   “老肖你别学张馥这套。”程千叶笑着举手遥点了点,“你在我心中可是半师一样的存在,我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也只有你。”   商业互夸谁不会啊。本姑娘也很在行的。   肖瑾听了这话十分感动,诚挚劝导:“张公当世奇人,智计无双,主公最近缘何对其冷淡了许多。”   “他这个人啊,看起来整天笑眯眯的,实际上心里傲得很。他看不上我,我再贴他冷屁股也没用。不如先晾他一阵,效果可能还好点。”   想要张馥这块紫水晶向我效忠,短期内估计是拿不下了。   肖瑾心中想道:这样看来,公主不仅思维敏锐,见解独到,御下倒也自成一套,看人的眼光也很精准。只叹她是女儿身,不然兴许还真是我大晋的一代明君。   此刻的西山月神泉,墨桥生独自泡在水中。   没有主人在身边,他心中无端的又对水产生了恐惧。他悄悄伸一只手握紧栏杆,不让他人发现自己的紧张。   萧绣蹲在池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桥生,我觉得你都大好了,主公为什么还天天打发我们过来啊。也不知道最近是哪个妖艳贱货陪着主公出行。总不会是新来的那对丑八怪姐妹。”   墨桥生:“有劳你日日陪我前来。只是主人之命不容违背。否则我……”   否则我也渴望能跟随在主公身边。   “小墨。”萧绣左右看看无人,于是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主公在这里临幸了你好多次了?”   墨桥生腾地涨红了面孔,许久方道:“不,主人不曾招幸我。”   “不可能?从来不曾?主公那么宠爱你。”   墨桥生不再言语。   “我说你。”萧绣倾下身,悄悄说,“你不会从来都不主动服侍?”   墨桥生一脸茫然。   “诶,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主公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你不主动服侍他,他是不会勉强于你的。但是主公对你这般体贴,你还不识他的心意吗?”   “你难道还要主公主动伺候你不成?”   “难怪前几天我给主公侍寝,主公对你有所抱怨。我说主公最近都不来泡温泉了。原来如此,你真是傻的啊。”   墨桥生低下头道:“主人……他真的如此说?”   “你这是有负主公之恩。”   “我……”   萧绣和墨桥生回城的时候,见到城墙下的粥棚处人群涌动,似有什么热闹之事。   走进一看,他们的主公晋越侯,竟然亲自在粥棚施粥。   只见程千叶头束金冠,面如满月,穿一身胡服。正忙得满头是汗,一张俊秀白皙的脸庞透着潮红。   从他手中接过粥碗的百姓,个个感动得涕泪交加,不少人行礼之后都是抹着眼泪离开的。   “主公慈悲心肠,真乃菩萨下凡。”   “日日来为我们施粥。”   “我们有救了。”   “真希望永远都做主公的子民。”   墨桥生和萧绣赶上前去伏地行礼。   程千叶抹了把汗,一左一右扶起他们。   “以后伏礼都免了,实在要行礼,跪礼就够了。”   萧绣跺脚道:“主公您怎么能做这种事,还天天来。”   “诶,我现在也做不了其他事。只能先做点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程千叶脱下围裙,把勺子交给一旁的军士,“行,今天差不多了,我陪你们一起回去。”   她好奇的瞄了眼萧绣身后站着的墨桥生,在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程千叶却看出了奇怪的情绪。   这个小墨同学又钻到哪个牛角尖里去了。   这个什么情绪都能一眼看穿的能力,真是有好有不好啊。   不过谁叫他的色彩如此的迷人,让我想不管都不舍得。   “小墨好点了没?明天我有空,我抽点时间和你们一起去泡温泉。”   程千叶发现这句话说完,没起到安慰的效果,墨桥生反而显得更紧张而矛盾了。   第二日傍晚,程千叶在月神泉美美的泡了一会,松弛一下这几日奔波劳累的筋骨。   她走上岸边,束紧胸部的束带,穿上衣物。摸摸池水中那蒙着双眼的脑袋,“可以起来了。”   泡温泉真是种享受啊。   程千叶靠在池边的一张躺椅上,持着一个白玉酒壶,倒一杯琥珀色的果酒,赏着夕阳下的红叶林,自饮自斟起来。   她听见身后有人从池水中起来的声响。   不多时,衣角似乎被人轻轻扯了扯。   程千叶转头一看,   墨桥生跪在她身侧,只在腰上围着条浴巾,如墨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赤∣裸的身体上。   他神色慌乱,喉节滚动,持着她衣角的手微微颤抖,   突然下了决心似的,一低头,迅速在她衣角上吻了一下。   “你……”程千叶愣住了。   墨桥生侧过头去,满面飞霞,生涩艰难道:“望……主,主人垂怜。”   ☆、首发   程千叶看着跪在眼前的墨桥生,他赤|裸的身躯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四肢纤长,肌肉紧实,湿漉漉的水滴顺着肌肤,一路溜进那引人遐想的浴巾之内。   他闭着双眼,面色绯红,连脚趾都紧张得微微蜷缩,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程千叶不得不承认心中被这样的他狠狠地撩了一把,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将人就此推倒在草地上法办了。   她伸出手,轻轻掠了一下墨桥生乌黑柔顺的额发,感到那指尖下的肌肤随着她的触碰紧张得微微战栗。   “桥生。”她看着眼前的人,心中无端有些酸楚,“你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墨桥生诧异的睁开眼,他对上了一双如秋水一般温柔的眼眸。   于是,他把“我没有”,三个字中的“没有”两字咽了回去。   主人说过,最不喜欢欺骗。   他低头垂下眼睫:“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奴隶,主人对我的恩德,我没有什么可回报的东西。只有这副身躯,还勉强算是干净,若是主人喜欢,我……”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一双柔软的手捧住他的脸,把他的头抬起来。   那天籁一般的声音,似乎从最深的梦境中传出。   “桥生,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   “我从未想过把你当做一个物品,只在床笫间使用。”   “你既勇敢,又坚强,是一个优秀的人。在我眼中,你不仅武艺超凡,还对我很忠心。总有一天,你会和那位俞敦素将军一样,成为一颗耀眼的新星。成为我大晋不可或缺的将军。”   “到时候人们都会说我慧眼如炬,只用了一匹马换来一位旷世奇才。”   最后那个声音笑着说:“但是,你需要自己先站起来。不能再这么妄自菲薄。”   墨桥生感到自己的胸口燃起了一团火,这火苗点燃了深藏在他卑微的内心中的渴望。   他不由在浑浑噩噩中站起身来。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位男子,徐徐挺直了脊背,眼中点亮了星火,站起身来。   她为自己成功的灌了一碗鸡汤感到有点得意,不由举杯欲饮。   就在这一刻,那条不识时务的浴巾,却好死不死的松开,从墨桥生的腰间滑落了下来。   程千叶噗的一声,把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   尽管墨桥生慌乱的捡起浴巾,全身红得像一条煮熟的大虾,飞速撤离了。   但程千叶还是瞥见了那一点风景。   她在躺椅上翻滚了一下身体,摸摸自己的胸口。   她问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不是心动了?   程千叶牵着墨桥生离开温泉山庄的时候,墨桥生脸上的红晕还未曾褪去。   萧绣似乎特别兴奋,逮住程千叶不在的时候,便使尽全身解数和墨桥生打探情形。   墨桥生却闭紧了嘴巴,只字不提。使得萧绣很是失落。   ……   冬天来得比想象中的迅速。   气温一日日的低了下来。   但对汴州城的百姓来说,今年的冬季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熬。   从大晋源源不断运送来的物资,安定了汴州军民的心。他们怀着对来年春天的期待,竭尽全力地投入到对抗寒冬的准备中去。   前线盟军却接连传来了节节败退的消息。   先是左路军北宫侯吕宋贪功冒进,折戟平陆。中路军华宇直鲁山受伏,大溃败走。   本来右路李文广部稳扎稳打连下数城。但负责粮草的云南王袁易之嫉李文广之势,刻意延误,扣发粮草,使李文广部止步南阳。   至此,盟军全线溃散,李文广自领本部兵马愤而回凉州。   近日汴州城外不时出现溃退而来的散兵游勇。   程千叶下令将他们打散收编。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加紧巩固城防,整备工事,准备好迎接随时可能反扑回来的犬戎大军。   这一日,远处的地平线上渐起黄沙,一队形容狼狈的败军,仓惶直奔汴州而来。   威北侯华宇直在数名部将的保护之下,当先奔到城下,大喊一声:“我是威北侯,快开城门!”   等了许久,城墙上慢吞吞的出现了一个年轻幕僚的身影,此人笑眯眯地冲着威北侯一拱手道:“威北侯远道而来,我部自当为侯爷接风洗尘,只是如今主公此刻却不在城内,请侯爷稍安勿躁。”   华宇直气急败坏:“你是何人?犬戎骑兵顷刻既至,不是做耍,速请晋越侯前来说话。”   那幕僚依旧不紧不慢振袖行礼:“在下张馥,乃一小小幕僚尔,委实做不得主,还请侯爷先行率部抵御敌军,等我家主公从西山回来之后,整备军队,点齐兵马,必定出城为侯爷助威。”   华宇直看着那高耸坚固的城墙上,林立着威仪肃穆的将士,铠甲蹭亮,刀枪争鸣。   心中知道这些都是推脱的借口,晋**队占着地利,不肯出头,要让自己的部队打头阵。   虽然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调拨军队,背靠城墙,摆下战阵迎接那凶猛的异族追兵。   威北侯的部队被犬戎一路追击,本来早已失去战意,只望能速速入城躲避。   谁知却被拒之城外。   此刻后无退路,前有追兵,将士们反倒都激起背水一战的决心。   阿凤带着他的小队站在队伍的最前线,迎接敌军的第一波冲锋。   作为奴隶组成的部队,向来是被摆在最为凶险艰难的地方。   此刻的他,身躯中箭,既伤且疲。   但是他不能退,   退,   就意味着死亡。   他像一匹受伤的野狼,大吼一声,挥刀向着迎面而来的敌军冲去。   他的刀砍进敌人的**,敌人的刀也砍进他的身躯,眼前不知飞溅的是谁的鲜血。   阿凤觉得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痛苦。   他知道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麻木,意味着死神的临近。   他举刀替身侧的一个兄弟接下敌人的攻击,然而前方又亮起一道刀光。   此刻他已经没有第二把刀去挡这道夺命的锋芒。   就到这里了。   那一瞬间,阿凤这样想,死在战场上也好。   这样无趣的人生,为什么我还如此的恋恋不舍。   一柄闪亮的银枪从他身侧探出,破开那道刀光,去势不停,直接没入敌人的腹部,将那犬戎武将挑下马来。   一骑黑袍小将,策马横枪,越过阿凤,领着一队鲜衣亮甲、精神抖擞的骑兵,向着敌方战阵迎头冲去。   那名小将一马当先,勇不可挡,如一柄利刃撕开了敌军的方阵。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那样的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桥生。”阿凤干涩的喉咙里,轻轻吐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在晋军及时的支援之下,威北侯部击退了犬戎的追兵。   劫后余生的军队在城外安营扎寨。   此刻的威北侯中军大帐,华宇直怒气冲冲,把一个酒杯砸在他面前的张馥脚边。   “晋越侯竟敢对我如此无礼。只让老夫带家眷亲随入城。他这是将汴州视为你晋国私产了么?”   张馥一点都不生气,笑眯眯地回复:“侯爷误会了,主公对侯爷素来尊敬,岂敢怠慢。这正是想着侯爷军旅辛劳,才在城内设宴,为侯爷接风洗尘。若是侯爷执意和将士同甘共苦,要宿在这军营之内,那小人也只好惋惜告退。”   他态度谦和,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但言语间却没有退让之意。   此刻的汴州不论军政民心,如今已牢牢掌握在晋国那位主公手中。   不说威北侯如今只率着一队败军之师,便是领着雄师数万,想要拿回这座城池坚固,兵精粮足的汴州城,也是不可得了。   北威侯心中叹气,当初嘲笑晋越侯的话语言犹在耳。如今想想,众多诸侯中,倒只有他一人占到了便宜。   有什么样的主君就有什么样的属臣。单看眼前这位油盐不进的张馥,就知晋越侯也是位扮猪吃老虎,深藏不露的奸猾之人。   威北侯深悔自己看走了眼。   但他现在不想,也不能和晋国闹僵。   只能吞下这口恶气,又摆出笑脸来面对张馥。   ……   程千叶在汴州新设的城主府大摆筵席,为威北侯华宇直接风洗尘。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相互吹捧,宾主尽欢。   程千叶心里很不耐烦这种应酬。   但她知道,作为一方诸侯国的主君,特别是一个立足未稳的年轻主君。   这种应酬不可避免,乃是在这里生存的必备技能。   她笑语盈盈端起金杯,遥向客座上的华宇直举杯敬酒。   华宇直举起酒杯:“此次多亏贤弟及时拔刀相助,某心中感激不尽,当敬贤弟三杯以表谢意。”   程千叶酒量甚好,丝毫不怕,来者不拒。   华宇直哈哈大笑,“说起来还是贤弟最会调|教人”   他看向侍立在程千叶身后的墨桥生:“这个奴隶到了贤弟这里没多久,简直是脱胎换骨了,今日在战场之上,老夫几乎都没认出人来。”   程千叶看了眼身侧之人,笑了笑,素手轻翻,倒了一杯酒,亲手递上。   墨桥生一撩衣摆,单膝下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      ☆、首发   金乌西沉,天色渐晚。   士兵们训练的校场上逐渐冷清了下来。   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还在角落里上下腾挪变化,不知疲倦的练着一柄混铁点钢枪,似乎没有休息的打算。   俞敦素和几名士官端着晚饭路过校场,俞敦素喊了一下:“桥生,还不休息?”   墨桥生收住枪势,下跪行礼,口中道:“见过俞将军。小人还想再多练一会。”   他额头之上布满汗水,如雨一般滴落。但他目光灼灼,精神旺健,并不显疲态。   俞敦素从自己的碗中分出两个白面馒头,放入墨桥生手中,“勤奋是好事,但也不要太累,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   墨桥生双手捧接食物,恭恭敬敬低头称谢。   走出了一段距离,俞敦素身边的一位士官道:“那个墨桥生真是疯了,天天都看得到他来校场,从天不亮开始练到月上三竿。”   另一人接话:“不过就是一名奴隶,再练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想当将军不成。”   “这个奴隶丝毫不知道天高地厚,见了俞将军竟敢不行伏礼,只跪拜了事。”   “你不晓得,这是主公特许的。主公对他甚是宠爱,他就连在主公面前都可免除伏礼呢。”   俞敦素开口:“此人虽然身份低下,但确实身手不凡,于战场上也骁勇善战,立下战功。尔等不可如此鄙薄于他。”   众人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俞敦素回首看了看那个在斜阳下勤练不辍的身影,心中想道,如此坚韧不拔之人,实乃我军中将士之楷模,可惜他只是一个奴隶,我说出来怕你们也听不进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墨桥生领了自己的晚饭,回到自己的屋中。   如今他在城主府的外院中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虽然屋子不大,但整齐干净。里面摆一张舒适的床,铺着暖和的被褥。   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衣柜,柜中挂着几套舒适耐穿的衣物,甚至还有一个带锁的盒子,可以存放一些私密之物。   靠窗摆着一套简易的桌椅。桌面上放着一套主公赐给他的《武经七书》,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一切都让墨桥生充满幸福和满足之感,如果要说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离主人居住的内院远了些,不能时刻看到主人那亲切的面容。   昨日的晚餐和今天的早食他一点都没碰,正好好的摆在桌上。   他把这些连同新得的晚餐,加上俞敦素给的白面馒头,一起包在了一个布包里,再在包袱里放入了他所有的伤药绷带。   墨桥生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想了想,从馒头上掰下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口中含着。   真是没用,以前便是两三日不进饮食也熬得住。如今才一日夜便这般饿得慌了。   不打紧的,明日早上再吃就好了。这些还是带去给阿凤把。   趁着夜色,墨桥生向威北侯临时落脚的驿馆而去。   昨日威北侯华宇直入城的时候,墨桥生在随行的人员中见到阿凤的身影。   阿凤在战场上伤得很重,状态似乎不太好。   威北侯华宇直及其随行人员,被程千叶安顿在一座轩昂壮丽的大宅之内。   墨桥生用一角主人赏赐的碎银子,敲开了那宅院的侧门。   守门的侍卫认得他,收了他的好处,便随便使唤了一个奴隶领着墨桥生往外院的倒座房去了。   那是一间小小的隔间,除了一张腐朽的板床,一条破烂的毛毡毯外别无他物。地板上留着一团黑褐色的血迹,屋内空无一人。   墨桥生看着这间屋子,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泥沼中挣扎的日子。明明只有个把月,就好像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天底下的奴隶如此之多,我何其有幸,能被上天眷顾,遇到了那位主人。   他默默叹息一声,把带来的食物和药品放在床上,打算离开。   “你来干什么?”   门外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阿凤身上披着衣物,一手扶着门框,倚在门边。   清冷的月色,照在他毫无血色的面庞上,显得格外苍白。   他走进屋内,推开墨桥生,看着床上的东西,冷冰冰的道:“既然找到了好主人,还回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阿凤的性格惯来如此,墨桥生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床上,打开药瓶为他上药。   这几年来,每一次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勉强挣得性命的伙伴,都是这样相互拉扯一把。   虽然活得痛苦,但每个人都依旧期望能活久一点。   墨桥生记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就是被当时已是老兵的阿凤扛了回来。那时他们没有药,阿凤扯下一截衣物,勉强止住他腹部流血不止的巨大伤口。   阿云第一次受了重伤,是被自己扛回来。   如今,阿云已经不在了。   许多熟悉的面孔也都消失不见。   奴隶的生命,和蝼蚁一般不值钱。但他们每一个人明明都是那么鲜活的生命,都曾经那么顽强的渴望着活下去。   阿凤褪下上衣,背对着墨桥生而坐。   “桥生,虽然遇到了好主人。但你一定不要忘了,我们始终是一个奴隶。”他清冷的声音响起。   “奴隶对主人来说,只是一个玩具,一份财产,既然他对你再好,你也只是一个珍贵一点的玩具而已。”看不见表情的时候,阿凤的声音似乎柔和了许多,“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作为主人他随时都能舍弃你,变卖你。我曾经……”   阿凤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曾经不止有一个名字,还有一个姓,一个主人赐予的姓。   他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能响起幼年时,主人喊他的声音:“楚凤,楚凤,来我这里。”   那位主人是一个世家贵族的少年公子,既温和,又儒雅。那么温柔地对待刚从奴隶市场被买回来的小凤,给他吃香甜的食物,给他穿上干净的衣物。不论做什么事都和他在一起,去哪里都带着他。   “你就像我弟弟一样呢,你也我一起姓楚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楚凤了。”   我要把一生都奉献给主人,年幼的阿凤,曾对自己的誓言深信不疑。   直到那一场贵族们的聚会上。   “你这个小奴隶不错,卖给我,一锭金?不够?再加一锭?”几个华服玉冠的贵族男子站在他的主人面前。   刺眼的黄金,一锭一锭的加上来。主人终于按耐不住点点了头。   不论他如何哭喊,祈求,都无济于事。   主人抱着黄金走了。   而他身体和心,都在那一次,被从内到外彻底的打碎。   阿凤从黑暗的回忆中醒过神来,他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总之,千万不要相信主人,不要轻易付出你自己的心。否则,只有更多的难堪等着你。”   墨桥生黯然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主人吴学礼。那位主人教他读书,教他识字,也算是很好的一个主人。但只因为一个小错误,就再不听他解释,迅速的将他发卖。   墨桥生在心中说到:   但如今,我深受主人之大恩,不论主人要我的什么,只要我有,我都心甘情愿双手捧上,至于会产生的后果,且顾不得了。   阿凤的左肩中了一箭,箭杆折断了,箭头却嵌在身体中,没有取出来。   墨桥生取烈酒浇在伤口上,抽出一柄解腕尖刀,道了一声:“忍着!”   刀尖一挑,一枚带着鲜血的铁箭头,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阿凤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墨桥生接住陷入昏迷的他。为他包扎好伤口,扶他躺下。   看着晕厥过去的阿凤,墨桥生默默叹了口气。但他已经不是这里的奴隶,不便在此停留太久。   他留下食物和药品,匆匆顺着原路返回。   快要到达角门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令他毛孔悚然的声音。   “让我来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桥生么?怎么了,晋越侯待你不好,还想着回来见见你的旧主我么。”   华宇直腆着大肚子,领着一群侍从,喊住了墨桥生。   墨桥生伏地行礼,“下奴该死,因探访旧友,竟然惊扰到侯爷,还请侯爷恕罪。”   “诶,你我也算主仆一场,无需如此客气嘛。”华宇直扶起墨桥生,将他上下打量,“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在我这里的时候,毫不起眼,也不知晋越侯是怎么滋润的,竟让你这般光彩照人起来。”   墨桥生不着痕迹的退后两步。   华宇直摸着胡须,笑着道:“你想不想再回老夫这里?为了你,老夫倒是可以考虑把那匹黄骠马退回去。”   墨桥生叉手行礼,“还请侯爷恕罪,下奴的主人还有事交托下奴,实再不敢耽搁。请恕下奴先行告退。”   他话一说完,两步跨出角门,展开身法,几个起落,迅速消失在夜色之间。   华宇直看着那个追之不及的身影,沉下脸来,“哼,晋越侯嚣张跋扈就算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连个下贱的旧奴,都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   程千叶在城主府内院的小道上,边走边和肖瑾商量着难民过冬安置问题。   围墙边上的树木传来微微的一阵轻响。   侍卫们立刻举戟喝道:“什么人?”   墙头上落下一个人,那人伏地请罪。   正是墨桥生。   程千叶走上前去,摸了摸那颗伏在地上的脑袋:“怎么了桥生,这么晚了还慌里慌张的跑来找我。”   墨桥生抬起头来,看到这个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那张笑脸。   他不知不觉就把心中的恐惧说了出口,“主人,别把我还给威北侯。我一定会努力,我会比那匹黄骠马有用很多。”   程千叶哭笑不得,她把墨桥生牵起来,挥手和肖瑾告别。   在众目睽睽中,拉着她那位“男宠”的手,乘着月色慢慢踱步走了。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主公说话的声音。   “真是傻得可爱,别说一匹马了,就算一座城池,我也不肯换你的呀。”   “咦,你是不是饿了?军营里吃不饱么?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首发   程千叶和张馥,肖瑾三人,坐在出城的马车内。   “那个威北侯什么时候滚,该不会想留在我们汴州过年。”程千叶没好气地说。   “我很讨厌他,还不得对他摆出个笑脸。张馥你想个办法,让他麻溜的走人。”   张馥略微诧异:“主公觉得我能做到这事?”   程千叶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公于我心中,无所不能。”   你以为你在我心里还是朵白莲花么?这种事正适合你这种腹黑男去做。   肖瑾却想道:前日威北侯不过是欺负了一下那个墨桥生,主公心中便一直耿耿于怀。看来那个奴隶在公主心中的分量确实不低。只是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公主的身份。   肖瑾看了一眼正掀起车帘,看着窗外的程千叶。   她那张莹白的面孔,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灼灼生辉,妁妁其华。   公主虽为女子,但为人洒脱,举止大气,似乎天生就不像普通的女子一般拘谨而娇柔。这些日子,她渐渐适应了主君的身份,一日日的显得从容和稳重了起来。   这么长时间来,竟然没有一个外人发现了他们偷梁换柱的秘密。   肖瑾这样想着:那个墨桥生,若是真的被公主看中了,成为亲近之人,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必须帮公主留意观察一下他的品行。   程千叶看着窗外那一眼看不到边的荒芜田地,回过头来,伸指在手边的几案上点了点。把肖瑾和张馥的注意力招了过来。   “我想推行一个政策,废除已有的井田制,采取授田制。”   “授田制?何谓授田制?”肖瑾、张馥异口同声问道。   其实不是叫授田制,具体叫什么我已经还给历史老师了,只是大概对这个制度有点印象,程千叶在心里羞愧了一下。   她用手指在茶杯中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小圈,和一个大圈。   “汴州在这里,大晋在那里。如果我们还想要继续从汴州扩张领土。”程千叶沾水的指尖向外画出几道线条,五指张了一下,“就必定要不断的从晋国征兵,从国内调拨粮草,千里迢迢,损耗甚巨不说。就说百姓都来打战了,种粮食的人手也会紧缺不是?”   张馥沉吟了一下,伸出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那个小圈。   “对,我是这样想的。把荒废的土地按人头分给那些流民,鼓励开荒。”程千叶微微倾身,“我们可以广发告示,只要愿意入我晋国户籍,不随意迁徙。不管是哪国人,均授予一定数量的田地。第一年,我还可以免除他们的赋税。”   她将手一收:“这样,我们大晋的勇士在前方开疆扩土,后方将会有源源不断的后勤保障。”   张馥眼光微亮:“此事确有可行之处,只是许多细节还需仔细推敲。比如多少岁的男子可授田,每人授田几许,所受良田是否有部分固属国家,部分允许私人买卖……”   程千叶看到张馥和自己一拍即合,很是高兴。   肖瑾却皱着眉头提出了反对意见:“土地本属于贵族和国家,庶民向来不能私有。此举有损世家大族的利益,只怕会招到国内的士大夫和公卿们的抵制。主公新任,根基尚且不稳,不可轻言变革,还望主公三思。”   程千叶知道这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意见,乃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心态不同所造成的。   肖瑾对自己更为忠诚,所以他优先考虑的是程千叶个人地位的稳固和安危。   而张馥看重的是晋国的壮大和强盛,所以他支持程千叶去做这种带着一定风险的变革。   不管怎么说,这两位确实都具有敏锐的政治天赋,他们能在程千叶寥寥数语中,就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点。   多吸收了几千年知识文化精华的程千叶,在这两位大才面前也并不显得多么有优势。   程千叶耐心地和肖瑾解释探讨:“肖司寇说得很对,一开始,我们可以先不动晋国内那些公卿贵族们的封地。汴州是我们新打下来的,到处都是无主的土地。我是想在汴州做个试点。”   “如果可行,日后我大晋但有开疆扩土,都施行此制。今后我大晋有功之人不再封分土地,只以金银爵位赏之。至于目前已有的封地,你说得对,可以先不变动,徐徐图之。”   肖瑾犹豫了片刻:“汴州百废待兴,主公在此地声誉很高,倒也……确实可以一试。”   张馥沉默不语,心中却想:“我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如今看来,主公竟也是个有野心之人,而且这格局……倒也不小。”   马车到了汴水河边,程千叶跳下车来,先前在路边买下的丫鬟碧云,急忙赶上来服侍。   她的身后跟着妹妹小秋。   碧云比较稳重,虽然长相平凡,但心思细腻周全。   而小秋年纪尚幼,在程千叶身边好吃好喝的住了几日,逐渐恢复了开朗活泼的本性,一张蜡黄的小脸也有了点白皙圆润的样子。   程千叶挺喜欢这两个小丫头,出门时常带上她们,好让她们姐妹也能出来放放风,不至于因为新环境而过度拘束。   她拉过小秋的手问道:“小秋,你告诉我,你爹娘为什么不在家乡种田,宁可流亡到汴州来?”   小秋答道:“我家没有田可种,好田都被贵族老爷占了,每年给贵族老爷种完一大片的公田,才能种分给我家那一点点在山坡上的瘦田,阿爹还要服很多劳役,养不活全家。我最小的弟弟就是饿死的。”   碧云接话道:“回禀主公,先前家乡的领主大人,动不动就抓人去打战,村里的年轻人十不存一。我家就我阿爹一个成年男子,阿爹怕被抓去当壮丁,留下一家老小在家中饿死,这才带着我们逃亡出来的。”   碧云的垂下头来:“可是逃到了这里,一样遇到了战乱,阿爹阿娘没有办法,只好卖了我们姐妹养活弟弟。”   “如果给你们家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每年只要交给三成的税,你觉得你爹娘会不会想搬过去。”   “那肯定的啊,不只我爹娘,我全村都会想搬过去的,属于自己的土地啊,那是做梦都想要,我爹肯定会加倍用心打理它。把每一寸土都好好利用上。”   程千叶拍了拍她的手,“很快就会有了。”   张馥和肖瑾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欣慰。   汴水河边,早等候着新任的汴州官员们。   为首的汴州牧王思礼,带着州丞、州尉,州司马等新上任的地方官员,急急忙忙迎上前来。   叩首行礼,拜见主君。   王思礼是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矮壮的中年男子。笑起来很有些憨厚的模样。   他穿着麻鞋,卷着裤子,踩在泥地里,走得一脚的泥。看起来像是个勤政爱民的能吏。   但程千叶却感到很不舒服,因为她见到了让自己难受的颜色。   叫你前段时间消极怠工,结果搞这么一个货色做汴州牧,现在就问你膈不膈应。   程千叶和他们打了一下哈哈,问起汴水河的情况。   这条河是黄河的支流,水势凶猛,所以肖瑾一直很重视河堤防护情况,时常前来查看。   王思礼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说:“回禀主公,多亏主公圣明,肖司寇贤能,及时调拨民夫加固河堤。此刻秋汛已过,可保我汴州今冬无水患之忧。”   程千叶象征性地点头夸赞了两句,不太耐烦应付。   她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指着一个挤在人群最末尾的官员道:“看你的服饰,是负责工建的司空把?你来说说看,水利方面还有没什么问题?”   那人伏地行礼,“启禀主公,卑职乃是州司空崔佑鱼。如今秋汛是已经安然渡过。但今年冬天冷得早,水面结冰得很快。卑职私觉得……”   王思礼在边上咳嗽了一声。   崔佑鱼抬头看了自己上司一眼,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觉得很有可能引发凌汛。还请主公疏通河道,加固河堤,以防水患。经臣所查,汴州境内,尚有以下河段堤坝破损严重,急需加固。”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双手捧上。   程千叶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文字,还画着水利专业的剖面图和地形图。   周围的州官们面色都有些难看。   程千叶看着跪在眼前浑然不觉的崔佑鱼,心中笑道:这是一个官场的愣头青啊,这种人不论在哪里,估计都是个让上司讨厌的人,不过他做事认真,专业技术看起来挺过硬。当然主要是他颜色很漂亮,让我一眼就看到了。   “行。”程千叶收起文书,“你写一份详细的对汴河整体的治理方案来,直接交给我……额”   她想起自己也看不懂,于是改口。   “直接交给肖司寇。”   一行人视察完河堤。   回城的路上,程千叶对肖瑾说:“那个王思礼很糟糕,你找个借口,把他换掉。”   肖瑾诧异道:“王大人先前在大晋任州牧多年,经验丰富,口碑也好。不知主公因何对他有此恶评。”   “额。”程千叶临时编了个理由,“我听到一些关于他的风评,各种作风都很差。不然这样,张馥,你来帮忙仔细查一下这个人,看看是否属实。”   我哪里知道他是哪里不好,但肯定是不好。   张馥你一定能查出来的把。   程千叶用期待的眼神挑了一下张馥。   张馥只好无奈的接下指令。   ……   墨桥生下营回来,守门的侍卫喊住了他,指了指门边立着的一人道:“那人找你的,等很久了。”   墨桥生一看,是阿凤,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衣物,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站在寒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愚蠢的以为,作者码字都是专心码自己的,不会受别人的影响。   自己码字才发现,这个,根本就不可能的嘛,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小可爱们的想法,我基本就是靠着你们才写得下去。   关于阿凤,统一剧透一下好了,省得你们看的不安心。   第一、他不是反派,别担心了,他只是会干几件错事而已。   第二、他有得到幸福。   第三、你们都很敏锐,他原来的设定确实要战死沙场,作为男主的对照面,是女主成熟的催化剂。不过你们都这么喜欢他,我就放过他算了,故事还是不变,但他最后的结局就为你们改一下。女主成长什么的,就随便,反正咱也不是正剧。   哎呀,都剧透光了,还有啥好看的。   ☆、首发   “阿凤,你竟能出来看我。”墨桥生十分惊喜,他领着阿凤到自己的屋中。   阿凤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走得很慢。走到屋内,轻轻挨着椅子边坐下,微微地颦了一下那双好看眉头。   墨桥生心中一沉,叹息一声,给他倒了一杯水。   “那天我走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威北侯。他对我似乎很不满,我一直当心他迁怒于你。果然还是……”   阿凤握着那个粗瓷茶杯,在手中转了转,似自言自语的轻声道:“主人他最近越来越过分,我几乎已经忍受不了。”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了衣摆,手背上青筋爆出,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墨桥生:“阿生,你能不能帮帮我?”   阿凤那张万年不变的冷漠面孔上,难得的露出了一点温柔的表情:“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见见晋越侯。我……我试试看能不能让他也看上我。”   墨桥生和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对视了许久,终于还是撇开了视线。   “对不起,我不能瞒着主人,做任何有可能违背他心意的事。”   但我会找机会请求一下主人,求他能不能和威北侯买下你。   这对墨桥生来说,是一件极度为难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和主人乞求什么,也没把握能得到主人的同意。   所以他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阿凤垂下头来,自嘲地笑了一下:“罢了,你不必介怀,是我强人所难了。”   他转了一下手中的杯子,“你这里有酒吗?过两日,主人便要打道回府。你我之间,怕是难有再见之日。”   “有。你等我一下。”   墨桥生转身于柜中取出一小壶酒。   他用桌上的茶杯,给阿凤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二人默默地碰了一下杯。   各自带着心中的苦意,饮下这杯酒。   才喝了一杯酒,墨桥生就感到头有些昏沉,他一手撑住了桌子,甩了一下脑袋,诧异地看向阿凤。   随即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阿凤接住他倒下的身体,扶着他躺到床上。   墨桥生陷入了沉睡之中。   阿凤站在床边,用悲凉的目光看着这个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兄弟。   “对不起了,如果我不这样做,等着我的只有死。”   他拿起酒瓶,将余下的酒均匀撒在被褥之上。   程千叶视察完河堤,天色已晚。   一回到府中,她就忍不住朝墨桥生居住的外院溜去。   主公日日回府都要去看那个低贱的奴隶,已经是城主府广为人知的秘密了。   墨桥生取代了萧绣成为主公身边第一“男宠”的流言也在下人间越传越烈。   我就去看看那个小可怜今天有没吃饭,是不是又傻傻的饿着肚子。   程千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她雀跃地跨进房门,笑着对背坐在桌边的人喊道:“小墨。”   那一瞬间,她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跨出的脚步顿住了,   这人颜色不对!   不是桥生的蔚蓝色,而是一种陌生的酒红色。本来也算是十分漂亮的颜色中,混杂着浓郁的灰黑色,显得死气沉沉,浑浊不清。   “什么人?”程千叶喝问道。   她后退了一步,准备随时唤来附近的侍卫。   那个桌前的男子转过身来,他双手交叠匍匐于地,行了一个最为谦卑的礼。   程千叶对他有点印象,依稀记得他是威北侯身边的一个奴隶,也许这人是墨桥生的一个旧友。   程千叶在他身上没有看到带有恶意的情绪颜色,稍微放了点心。   她扫视了一眼屋内,看见墨桥生正静卧于床榻之上,表情平和,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你是什么人?桥生他这是怎么了?”   “回禀侯爷,下奴乃是威北侯的奴隶,名叫阿凤。同桥生有些故旧之情。因想着即将分别,我二人一时忘形,多喝了几杯。桥生他不胜酒力,刚刚睡了过去。”   程千叶向前查探了一下床榻之上的墨桥生,见他带着一身酒气,睡得正沉,于是放下心来。   “还请侯爷切莫责罚他,一切都是阿凤的不是。”   阿凤抬起头,露出一张俊逸的容颜来。他面带桃花,眼含秋水,含羞带怯地望着程千叶,轻声细语的开口说话,   “侯爷若是不嫌弃,阿凤可以代替桥生服侍于您。”   程千叶回过头来,看到那个男子,已在月色下散开长发,半解罗裳。   他的长发微微卷曲,旖旎而下,肩头上绑着雪白的绷带,窗外的月光斜照在肌肤上,一半光一半影,露出满身青紫的淤痕,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凌|虐美。   眼中却带秋波,冲着程千叶浅浅的笑。   若不是亲眼所见,程千叶真的想不到一个男性,也能有这么妩媚动人的神态,而且丝毫不违和地带着一种异样的美艳。   但程千叶却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她看得见那张笑面如花的面孔后面,透着的是浓黑的悲哀,满溢着灰败的自暴自弃。   她叹了口气,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了那副虽然美丽,但早已冻得发白的身躯上。   阿凤愣了一下,他很少在自己这么主动的情况下失手过。   他冷得已经有些僵硬的身躯突然被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所包围,一双洁白的手伸了过来,给他紧了紧领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等他回过神来,那位晋越侯已经出门离去,屋内还留着他临走时说话的声音。   “不要勉强自己做这种事。”   程千叶逃回了内院,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妈呀,这古代的美男子动不动就来当面脱衣服,自荐枕席这一套,真是叫人受不哇。   她突然想起把墨桥生一个人留在那里还是不太放心。   于是她招手叫住了正巧迎面走来的箫绣:“小绣,桥生屋里有个威北侯的人,把桥生灌醉了,你带几个人过去看一看,不要出什么意外。”   ……   墨桥生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回到了第一个主人吴学礼的书房。   他跪在那里,眼前的地上是那个摔碎的砚台,周围围着一圈的人,每一个都伸手指着他,众口一词地说,“是他,就是他干的好事!”   墨桥生心中惊恐,他紧紧拽住主人的衣摆,“不是我,主人,真的不是我。”   吴学礼的神情既阴森又恐怖,“脱了他的裤子,打一百杖,卖到窑子里去!”   “不,主人,你相信我,不是我,不要!”   吴学礼的那张脸突然变成了晋越侯的面孔,他依如往日一般温和可亲,墨桥生正要放下心来。   却听见他笑盈盈地说道:“桥生,既然大家都说是你,那也没办法了,只好卖了你啦。”   墨桥生惊出一身冷汗,从床上一轱辘翻起身来,发现天光已经大亮。   他回想起昨夜的情形,感到胸中一阵难受,也不知是痛苦多些还是愤怒多些。   穿好衣物,他忐忑不安的向着主人的内院走去,不知道昨夜是否有发生什么让主人不快的事情,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主人。   半路上萧绣拦住了他:“桥生,你最近是不是和威北侯的人交往得太多了?”   萧绣皱着眉头:“昨夜你自己喝醉了,竟然让一个外人留在你屋内,你不知道主公天天都会去寻你的吗?幸好没有惊扰到主公,若是让主公不快,你可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墨桥生无从辩解,低头认错。   张馥正好路过,笑眯眯地打了个圆场:“桥生顾念旧人倒也是人之常情。反正威北侯这两日间就要回封地去了。”   二人见到是张馥,齐齐下跪行礼。   张馥温和的说,“但是桥生你要记住,你现在已经是主公的人了。要注意自己的立场,过去的人还是少交往一些,一切应以主公为重,你说是不是?”   墨桥生伏地行礼,口中称罪。   果然过了两日,威北侯便和程千叶辞行启程。   程千叶在府中设宴,为他饯行。   摆宴的时候,墨桥生再次见到了阿凤。   阿凤正和萧绣在穿堂外的阴影处低声交谈着什么。   见到了他,阿凤只是冷漠的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桥生,桥生,我正要寻你。”萧绣喊住了他,“快帮忙提一个,这个食盒也太重了。”   萧绣手中提着两个食盒,抱怨道:“吕瑶竟然在这个日子吃坏了肚子,爬不起身来,厨下此刻是一团乱,连端菜的人都安排不好。我不放心,亲自来提主公的食例。”   墨桥生把两个食盒一起接过来,不解地问道:“你认识阿凤?”   “那天你喝醉了,主公说你屋中有陌生人,不放心,让我去照应你一下,不就见到了他。”萧绣一面走,一面揉揉手臂,“刚才只是碰巧遇到,打了个招呼。说起来主公对你还真是体贴细致呢。”   此刻大厅的宴席上,坐着的都是双方知名的将领和官员,彼此之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十分融洽。   萧秀、墨桥生二人跪到程千叶身侧。   墨桥生打开食盒,端出食物。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末日文《被反复使用的男人》,喜欢这种题材的小可爱麻烦预收一下哦,写完这本将军才会开。   文案如下:   这是篇末日反派总BOSS化身忠犬小可怜的故事。   男主具有不死和控沙双技能(怎么欺负都死不了)。女主无金手指,自强自立。   女主:我说你到底还黑不黑化了?   殷宿一把扯住她衣角:你……你是不是又想抛弃我?   楚千寻在末世挣扎了十几年,一夕死亡,重生回了末日之初。   既然老天爷再给了一次机会,那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决定避开所有危险人物,恐怖份子,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前世那位毁灭了全人类最后的希望,所经之地具变为黄沙修罗场的“黄昏帝王”,竟然楚楚可怜拉着她的衣角求收留?   前世残酷嗜血,让所有人瑟瑟发抖的“冰霜恶魔”,却是一个病娇美少年?   前世冷漠无情,令人闻风丧胆,能止小儿夜哭的“枪械女王”,原来是一个因为失恋哭哭啼啼求安慰的美女?   前世属于暗杀组织,收割了无数人命,手上沾满鲜血的“血腥玛丽”,成为了天天跟在自己身后的无脑小迷妹?   楚千寻感觉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剧场。   依旧保持女主自强,男主凄风苦雨的风格。喜欢的小可爱提前点收藏哦。   ☆、首发   萧绣从墨桥生手中接过菜肴,捧于桌上。   取出一根银针,把食物逐一验过。   又用一双银箸,从每碟食物中夹出一点置于一小碟之中。   他将小碟递给一旁伺候的碧云,碧云举筷准备尝试。   程千叶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了一下,貌似不经意地随口吩咐道,“这里不需要你们姐妹伺候了,都下去,让小绣和桥生留下就行。”   此刻的程千叶看似坐于软塌上,轻松随性,但无人知道她的内心其实被一种无形的不安所抓摄。   她感到了这个宴会上有很多不对劲的人。   首先是威北侯华宇直的身上笼罩着一股阴谋即将得逞的兴奋。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但是他肯定做了,而且马上就有可能实现。他才这么兴奋。   坐在程千叶附近的张馥,他那张万年不变的面具脸下,是等着好戏上场的幸灾乐祸。   大殿的角落里还有一两看看似满笑容的仆役,心中却藏着一股灰黑色恶毒之意。   但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程千叶眼前的萧绣。   萧绣的身上也笼罩着一股浓黑的恶意。   这股恶意似乎并不针对程千叶。   但当他俊美的面容和往日一般,眉目含情,温柔似水,巧笑倩兮的靠近程千叶时。   在程千叶眼中,那有如实质的黑暗色系,翻滚于那春花一般娇艳的面容上,显得格外令人惊悚。   不对劲,这些人太不对劲了,他们是要干什么?到底要发生什么事?   程千叶环顾了一下四周,大殿上负责宿卫的贺兰贞,和列于席上的俞敦素和肖瑾,这三人看向自己的时候身上或多或少亮起一圈金色,程千叶稍微松口气,这几人还是靠得住的。   她忍不住向后倾了一下身体,悄悄摸到墨桥生的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他靠自己近一些。   此刻墨桥生身上那一圈坚定的金色,才是让程千叶最安心的存在。   坐在程千叶下首第一位的张馥,微微倾身,含笑低声提醒:“萧绣,主公的菜还没人试呢,动作快些,不要给客人看了笑话。”   萧绣似乎略微愣了一下,随即神色自如地拿起试菜的碟筷,亲自把程千叶桌前的每一样菜都试吃了一遍。   刚放下筷子,他脸上的笑就僵住了。他神色大变,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菜肴,勉强喊了一声:“有毒!”就倒下身去。   程千叶先前看着他情绪不太对劲,但想不到情势竟然直转,下一刻萧绣就几乎要死在自己面前。   她两步跨出桌案,只见萧绣已蜷缩起身体,面色发青,口中吐出白沫。   程千叶一把掐开他下颚,迫使他张开口,将一根银筷伸进他的喉咙给他催吐。又接过侍从手中的牛乳,灌入他口中。   同时大喊一声:“传军医!”   大殿上顿时一片混乱,所有列席之人都紧张的查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相互窃窃私语了起来。   肖瑾怒不可遏,站起身下令:“即刻扣压膳房一应相关人等。殿上所有传菜仆役一律原地等候不得离开。”   顷刻间,满殿都是宿卫侍从来回跑动时发出的铠甲呛鸣之声。   不多时,大殿之上跪满了一地的厨娘,伙夫,仆役等人。   膳房的管事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说:“今日席上各位大人的菜色,都是一并烹制的呀,不可能独独主公那一席出了差错。”   “今日吕总管不在,小人就怕忙中出错。主公和威北侯的食盒是小人和两个副管事亲眼盯着装盒的,直接递到了萧公子手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其间并……并无任何人接手。小人等实在是冤枉啊!还请主公明鉴,肖司寇明察啊!”   一个在大殿服侍的仆从怯怯抬起头来:“也……也不是没有人接手。”   肖瑾怒喝道:“快说!你指得是何人!”   那人抬头瞥了程千叶身侧的墨桥生一眼。   殿上众人的视线向着墨桥生汇聚,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在程千叶身侧伺候的只有萧绣和墨桥生二人,也只有他们接触过菜肴。   而此刻萧绣中毒倒地。墨桥生成为嫌疑最大的人。   墨桥生大惊起身,他心中涌上了不妙的感觉。   人群中的一个厨娘抬起头道:“对对,我看见的,就是这个人在路上从萧公子手里接过食盒。想必都是他的缘故,要查查他就好了,此事实在和我等毫无关系啊。”   站在程千叶身后宿卫的贺兰贞,怒气冲冲地一把抓起墨桥生的衣领,把他掼在地上。   两个甲侍上前,一左一右压制住他的双臂。   “不是我!主公!真的不是我!”墨桥生挣扎着昂起脸,看向程千叶。   程千叶还没说话,肖瑾拱手行礼道:“主公切莫感情用事,眼下此人嫌疑最重,若是查明真相之后,于他无关,再还他清白不迟。”   这边威北侯华宇直领着自己的人,打着哈哈上前道:“看来这是贤弟的私事,老夫也不便再多搅扰,这就先行告退了。”   程千叶和他应酬了一番,把人送走。她看着威北侯离去的背影上笼罩着一股失望的情绪颜色。   看来应该是他想毒死我,然后没成功,失望了?   程千叶摸摸下巴,感到心中依旧一团浆糊。   她决定先观察一下发生了什么。   数名甲士匆匆入殿,其中一人手上捧带锁的木匣,墨桥生看着那个匣子,面上露出惊恐之色。   那是他衣柜中用来放置私物的匣子。   那名甲士单膝跪地,捧上木匣。   肖瑾沉着面孔上前打开那个已被砍去锁头的匣子。   盒盖一开,露出一匣金灿灿的黄金,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瓷瓶。   殿上传出了一阵惊呼声。   一个奴隶,是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黄金。除非他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肖瑾打开瓶子,交给一旁的军医。   那名大夫对比了瓶内所装的药物和桌上的食物,冲肖瑾点了点头。   殿上顿时响起沙沙议论之声。   “不,不是我!”墨桥生双目赤红,挣扎了起来。   贺兰贞一拳把他揍倒在地,连踹了两脚。   “早就看你这魅惑主公的家伙不顺眼,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千叶阻止了他行为。   墨桥生被人按在地上,他拼命抬起头来,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程千叶。   程千叶不忍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叹了口气。   她招俞敦素上前:“俞将军,你把他带下去,关押起来。你亲自看守。”   又附在俞敦素耳边,低声说:“我没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他,也不要打他。”   听到程千叶的话,墨桥生的面孔上一瞬间似乎失去了所有希望,他颓然放弃反抗,任由俞敦素将他押了出去。   一片乱局过后,程千叶回到自己起居的厢房。   她坐在桌前,慢慢品着手中的香茗,整理着脑中的思路。   肖瑾从屋外进来,躬身行礼。   “小绣怎么样?”程千叶问道。   “大夫说幸亏吃入的毒物数量很少,主公又及时给他催吐,应无大碍,吃了药,调养几日便好。”   程千叶点点头,算是放下一件心事。   肖瑾又问:“那个墨桥生,还请主公示下,该当如何处置?”   程千叶打量了他片刻,嗤的笑了一声:“你当真觉得此事是他所为?”   “主公何故有此一问?”肖瑾诧异道。   程千叶沉下脸来,一言不发的看着肖瑾,看得肖瑾逐渐惶恐起来。   “不。以你的聪明,你一眼就能看破此事中有猫腻。”程千叶缓缓说。   “墨桥生是我亲近之人,他如果想要毒害我,机会多得是,怎么可能当众行凶,还明晃晃的在屋里留着罪证?”   “你和张馥轻易都能想到下毒的另有其人。但你们都不和我说,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追更都很辛苦,特别我还写得慢又少,我也很内疚。   大家等不了可以养肥再看,请不要忘了我。   不看了的小可爱尽量不要特意跑来告诉我。   如果说得人多了,我还是会有点小伤心的不是。   么么哒,爱你们每一只。   ☆、首发   “我……”肖瑾面红耳赤,跪地请罪,“下官确实也察觉此事有不妥之处,但一来证据确凿,无从辩驳。二来下官也想着先稳定局面,好徐徐查出幕后之人。”   程千叶打断了他,“还有一点,你怕桥生和我太过亲近,不小心就知道了我的秘密。于是心里想着干脆将错就错,借机除掉他也好。是也不是?”   肖瑾心中大惊:这只是我内心深处朦胧的想法,连我自己都还没很明确,缘何主公竟能一语道破?   程千叶坐在上首冷漠地望着他。   肖瑾第一次从这位主公身上体会到了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他叩首于地,诚心请罪,“臣知错了,还望主公恕罪。”   “臣虽然确有过此念,但若是能查明真相,臣也不可能草菅人命,让清白之人枉死。还望主公相信微臣之心。”   过了许久,肖瑾甚至觉得背上出了一道冷汗,才听见头顶上传来程千叶的声音。   “起来,这次就算了,希望你不要再做这种让我失望的事。你还情有可原,张馥那个混蛋,我这次不会轻易算了。”   “走把,你先随我去看看桥生。”   ……   墨桥生被铁链锁在一间阴冷的牢房中,月光透过铁窗的栅栏,在他的身体上投下一条条斑驳的光影。   看守他的俞敦素将军,性情温和,没有对他动粗,只是默默抱着刀,守在了牢房门口。   除了最初贺兰贞的那一下,再没有人打过他,也没有人对他动用任何刑罚。   但墨桥生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受伤,任何一次受到的惩罚都来得痛苦。   从内而外的疼痛。   阿凤的那句话在言犹在耳,   “不要轻易对主人付出你自己的心。否则,只有更多的难堪等着你。”   墨桥生闭上了眼。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妄想这种幸福。   他眼前反复出现着程千叶那张温和的面孔。   当初在城门外,惊鸿一瞥,那人坐在高高的舆车之上,几乎在阳光下烁烁生辉,他懒洋洋地望过来,冲自己展颜一笑。   ……   “桥生?”   墨桥生依稀听见有人唤他,茫然的抬起头。   眼前出现一张真实的笑颜,逐渐和幻想中的面孔重叠,清晰了起来。   主公。   主公他竟然来看我了。   程千叶看着眼前被铁链禁锢的墨桥生。   不过是关了他大半夜的时间,这块蓝宝石就把自己搞得万念俱灰,死气沉沉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抬起头看到自己,那双眼圈瞬间就红了,露出既悲伤又绝望的神情来。   程千叶伸出手,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弯下腰,靠近他的脸庞,温和地问道:“桥生,你告诉我,是你做的吗?”   墨桥生灰败的眼眸中亮起了流萤,他微微张了一下口,低下头去。   片刻才轻轻说出一句话来。   一句在他从小到大的噩梦中,反复说过无数次,却从来没被人相信的话。   “不是我。主人,你相信我。相信我一次。”   这一次,他听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答复。   “既然小墨都说了不是,那就不是。”   那个人一边摸着他的头发,一边温柔地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填进他的心里,填进了他那伤痕累累,破败不堪的心中。   “主公,此事罪证确凿,怎可如此轻信?”俞敦素抱拳谏言。   程千叶起身回过头,冲着俞敦素、肖瑾招了招手。   “俞将军,”她看着俞敦素,“实不相瞒。如今的军中,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只有你们在场的三位。”   “今日我信任桥生。他日若是也有人在我面前构陷于你,我也会这般信任你。”   俞敦素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末将谢主公恩信。”   程千叶道:“我和肖司寇探讨过,此事不可能是桥生所为,但至于是谁在背后指使,谁在嫁祸,其中又牵连多少人。目前都还不得知。”   “但他既然做了这件事,总有他目的。所以我只能依靠你们几位,帮我一起查出真凶。只是可能要委屈桥生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   她转过身,却看见墨桥生垂着头,一动不动的。   “桥生?怎么了?”   程千叶弯下腰去,她看见月光照在墨桥生的脸上,折射出一道清晰的泪痕。   哎呀。程千叶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她挥手把俞敦素和肖瑾赶了出去。   双手轻轻捧起墨桥生的脸。   “怎么哭了呀?”   那鼻尖通红的面孔,在她手中轻轻颤抖。   剔透的泪珠,接连不断的从紧闭的眼角滚落下来。   薄唇紧紧抿着,死死不肯泄露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无声的在程千叶手中痛哭着。   程千叶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也可以哭得这么美,这么的让她心动。   她耐心地一遍遍为他擦去眼泪。   “别哭了,桥生,别哭。”   ……   天蒙蒙亮的时候,牢房的门被人打开,萧绣提着一篮食物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他对着哈欠连天的俞敦素道:“俞将军辛苦了,主公令我给人犯带点吃食。将军一夜未眠,要不要也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俞敦素打了个哈欠:“点心却是不必,既然如此,你看着他吃饭,容我先去打个盹。”   萧绣笑盈盈地说:“将军只管一旁休息,我替将军看上个把时辰想来也不打紧。”   俞敦素毫不客气,拱了供手,找了两张条凳并在一起,往上一倒,不多时便传来呼呼之声。   萧绣钻进牢房,从篮中取出食物,端在墨桥生眼前。   “吃么?”   墨桥生凝视了他片刻:“原来是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很恨我吗?”   萧绣垂下眼睫:“不,我对你没有恨。”   墨桥生不解地看着他。   “我有一个疑问,必须要知道答案,为此我不惜任何代价。”   “疑问?”   “你告诉我。你肯定知道的,对不对?”萧绣抬起眼,直视着墨桥生,“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就去和主公说你是冤枉的,我可以证明那瓶毒药不是你的。这样你就可以回到主公身边了。”   “知道什么?”墨桥生感到十分不解。   “你知道,你绝对知道!不想死的话,你就告诉我!”萧绣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墨桥生的衣领,“你和主公那么亲近,你告诉我,主公他,他是不是……”   肖瑾从藏身处跨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抓住他!”   数名甲士冲进屋来,一把将惊慌失措的萧绣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最近一周可能都会短小一点,下周恢复正常   ☆、首发   肖瑾把五花大绑的萧绣提进屋,丢在程千叶面前。   他挥退众人,冷着脸说了一句:“这家伙可能知道了。”   萧绣听得这话,猛地抬起头看向程千叶,   “你,你不是主公?”   “你是谁?你……是千叶公主!”   程千叶靠在椅子上,袖着手看了他半晌,闭了一下眼睫,算是默认了。   她看着萧绣身上那一直存在着的粉红色,瞬间如潮水一般褪去了,涌上了一种悲伤而绝望的色彩。   “那,公子呢?”他低下头,轻轻地问。   其实他心中已经知道答案。   程千叶有些不忍看到那刺眼的伤痛,她避开目光,“兄长他已仙逝多时了。”   “是……是么?”   “中牟之乱,兄长被公子章毒害而亡。我不得已,顶替了他。我已经手刃了仇人。为兄长报仇雪恨。”程千叶如实说出实情。   萧绣一下委顿在了地上。   他回想起那场中牟之乱。   那个时候主公去参加宴会,却没有带上他。   等他听到主公中毒身亡的传言,心急如焚赶过去的时候,   肖司寇早已封锁了主公的卧房,只让主公的母亲杨夫人和主公的正妻许姬入内。   好在最后主公还是平安无事的露面了,不但控制住局面,打败了敌人,更让他惊喜的是,从那以后主公很少宠幸别人,只将他带在身边,还对他分外的温柔。   他一度因此暗自心喜。   原来,那个时候主公就已经不在了么。   我怎么那么蠢,他对自己说。   千叶公主对我虽然很好,但明显透着疏离。她有那么多地方不对劲,我就像瞎了一样蒙上自己眼睛,假装都没看见。   萧绣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主公的情形,那个衣着华美的少年公子,从马上跳了下来,蹲在饥寒交迫的自己面前,“没人要的小孩吗?可怜见的。要不要跟我回家去呢?”   我还天天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想不到那个人,原来已经死了那么久。   “说,是谁指使你下的毒?你们的本来的目标是我?”   程千叶的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的地方传来一样。   萧绣回了一下神,他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端正跪好。   “指使我的是威北侯,他让那个叫阿凤的奴隶给了我一匣子黄金,和一瓶□□。让我下毒谋害主公,承诺得手之后,让我到他身边。”萧绣冷笑了一下,继续招供,“除了我,他们还收买了大殿上伺候的阿右和许甲作为策应。”   “我对千叶公主您,怀疑已久,但您对我实在太好,让我忍不住想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墨桥生的出现,他,让我感到了危机,也让我更清晰地意识到这里面的不对劲。”   “可是不论我怎么和墨桥生套近乎,他都对您的秘密守口如瓶。此次威北侯派人来寻我,我见有此良机,便想着借机嫁祸于桥生,要挟他告知我真相。我并没有真正毒害公主您的意思。”   他以额叩地:“但小绣依旧罪无可赦,无可辩驳,请公主赐我一死。”   程千叶皱眉,他坦白地这么干脆,只求速死,   “你这是不想活了?想为兄长殉葬?”   程千叶有些不太理解。在她的记忆中,原主的这位兄长不但庸碌无为,私生活混乱,而且脾气也很暴躁,动辄打骂下人。   只比威北侯那种变态略好上一筹而已,想不到竟然会有人真心实意喜欢他,喜欢到生随死殉的地步。   “你真的那么喜欢兄长?”   萧绣苦笑了一声,“我知道很多人都私下说主公他不是一个好君主。他不如老侯爷那般雄才大略,甚至也没有千叶公主你这般聪敏。但是我……”   他似乎陷入回忆中喃喃自语: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经常都吃不饱饭。我既瘦弱又容易生病,是一个负累父母的孩子。”   “有一天,阿爹突然不打骂我了,还带着我去绛城,陪我看杂耍,玩了一整天,从所未有的给我买了一个糖人。最后他摸摸我的头,叫我在一个街口等他。”   “我等了很久很久,一步也不敢离开,然而阿爹再也没有回来。是公子把快饿死的我从路边捡了回去。”   萧绣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他凝视着程千叶的脸,似乎想透过这张面孔,再看见那位自己渴望的人。   “公子他其实是一个温柔的人,他从不勉强别人,也很少打我,如果他生气了,只要我好好求他,他都会原谅我。”   “他时常对我说,他和我一样,是不受父母喜欢的孩子。他想当一个好主君,治理好国家。可是不论他怎么努力,大家都看不起他,觉得他性格不好,脑袋也不够聪明,所以他越来越焦虑急躁。”   “但他在我心中,他就是最好的主公。我真的想一辈子都伺候在他身边。”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中的光亮慢慢不见了。   他垂下头,神色灰暗,等待程千叶宣布自己的死亡。   程千叶本来对他确实动了杀心,但到了这一刻,她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肖瑾拱手道:“主公不可妇人之仁,此人委实留不得。”   “肖兄,”程千叶看着他,“杀戮并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式,今天我能为保守秘密杀了他,你不怕有一天我也为了保守秘密杀了你吗?”   她抬手止住肖瑾的话,“我意已决,你不可插手。”   “小绣,”她来到萧绣面前,蹲在他的面前,“兄长虽然走了,但我们还要活着,我继承了他的位置,也继承了他愿望。”   萧绣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这张自己熟悉的面孔。   “我想让我们晋国变得好一点,至少不再有父母因为饥饿,抛弃或卖掉自己的孩子。想必哥哥他,若是看到晋国逐渐强大,看到晋越侯成为人人夸赞的君主,也会很高兴的。”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向他伸出了手,“这个愿望不容易实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   “我……”箫绣不知觉张开了嘴。   “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其一,赦免你的罪,赐你路费,让你回到家乡。其二,领你应得的惩处,从此留在我的身边,相助于我。”   萧绣低下了头,深深闭了一下眼,抬起头来,“情愿领罚。”   程千叶把墨桥生传唤进来。   “桥生,”她指着萧绣道,“小绣犯了错,我罚他受一百……额不,五十军棍。你亲自执行。”   墨桥生正要领命而去,却见到那位主公举起一只手掌,挡在嘴边,附耳悄声说:“如果你没有很生气,就打轻一点呀。”   墨桥生眼底透出一点笑意,低头行礼,将人领了出去。   二人出了屋子,程千叶便放下脸来,一拍桌子道:“果然是华宇直那个老混蛋干得好事,我找他算账去!”   肖瑾皱眉道:“威北侯所部,昨夜便已开拔出发,此刻只怕已出城二十余里路了。”   “这个老狐狸,想必昨日看到没毒死我,心虚露怯,急急忙忙的溜了。他是想至此就和我们大晋交恶了吗?”程千叶心中愤愤不平。   张馥走了进来,回禀道:“主公,威北侯临走时送来一个人,说他察觉昨夜下毒之事,皆因此人因妒生恨而起,怕主公对他有所误会,特将此人责打一番,送来任由主人发落。还随附书信一封。”   程千叶接过书信,看着排头写到:羽弟亲启,就觉得恶心想吐,略翻了翻便丢到一旁,不耐烦的道:“什么人?押上来看看。”   ☆、首发   数名甲士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把那人丢在程千叶面前的地板上。   那人一头微卷的长发凌乱的遮住面孔,浑身遍布被凌|虐的痕迹,几乎体无完肤。   他身上本来缠绕着的白色绷带,此刻被血渍和浊|物浸染得污|秽不堪,散乱披挂着。   他挣扎了一下,起不了身,只能勉强抬起头来。   程千叶认出他来,是几日前在墨桥生房内见过的那个阿凤。   对这个人,程千叶没什么好感。第一次见面时他企图色|诱自己,这一次又涉及下毒谋害自己。   但看他此刻的模样,程千叶觉得除了最后赐他一死,自己也下不去手对他做别得惩处了。   她捏了捏眉心,一整夜没休息让她有些疲惫,她把华宇直的信递给肖瑾:“你来问。”   肖瑾展开信函浏览了一遍,   开口讯问:“你就是阿凤?”   阿凤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复。   “威北侯在信中说。发现你因诱惑我家主公不成,心中怨怼,因此意图谋害我家主公?”   阿凤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不做回复。   “所以你勾结墨桥生,在酒宴之上于我家主公饮食中下毒?”   “不,此事和桥生无关。”阿凤抬起头,看向程千叶,“是我嫉妒桥生,将黄金和毒|药藏于他的房内,企图陷害与他。和我勾结的人乃是您身边的萧绣。”   程千叶本来已经昏昏欲睡,这下剧情大反转让她一下来了精神。   “哦?你一个奴隶去哪里来那么黄金?”程千叶问道。   “侯爷难道不知?我,只是主公给您递的一个台阶而已。”阿凤冷笑一下,“不过是让你出点气,不至于立刻和他撕破面皮,导致两国之间毫无回旋的余地。”   “我一个奴隶,若不是有主人指使,如何有能力谋害一个君侯?”他笑着连咳了几声,“何况,侯爷您心里最清楚。那日,您既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像我这样一个低贱的玩物,怎么可能因此就对您怨恨于心。”   人性真是复杂。   在这种濒临死亡的情况下,这个人身上本来浑浊不堪的酒红色,反而像那种历经了酿造的美酒,沉淀下了浊物,逐渐开始变得清透了起来。   程千叶来了兴致,她摸了摸下巴:“你既然嫉妒桥生,为什么现在又替他开脱?”   “不,我不是为他开脱。”阿凤有些焦急,他看着程千叶,挣扎着跪起身来,“钱财对一个奴隶来说,实乃无用之物。侯爷你看看我的模样,再想想桥生,他有幸遇到您这样一位和善的主人,怎么可能想要毒死您,再回到威北侯那样残暴之人身边。”   他的身体纵横交错着各种遭受凌|虐的痕迹,惨不忍睹。令人对他所言之事无从反驳。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替他解释?”   “我……”他压抑喉中翻涌的腥甜味,喘了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阿凤心中觉得有些难受。   他知道自己是必死之身。   那日主公命他通过桥生诱惑晋越侯,他失败了。   谁知主公又收买了晋越侯身边的萧绣,并命他配合萧绣毒害晋越侯。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不论成功与否。事后他们这种奴隶,基本都脱离不了被推出来顶罪,或是被灭口的命运。   可是他想不到这事竟牵连到了桥生。萧绣那么轻易地被主公说服,原来他根本就不想毒害晋越侯,他的目的是陷害桥生。   桥生。   他闭了一下眼,是我仅余的兄弟了。   我反正都要死了,就一并替他顶了这罪又如何。   他开口说到:“我心中嫉妒墨桥生,嫉妒他本是和我同样的人,如今却得了一个这么善良的主人,过得如此舒适。于是我一时起了歹意,把主公给的黄金和毒|药藏于他的房中,想要陷他于死地。”   “你把黄金和毒|药放在他房中哪里?”程千叶问道。   “我……”阿凤愣住了。   他不知道。   “萧绣说黄金和毒|药是他放的。你也说是你放的。”程千叶笑起来,对着门外说到,“桥生,这陷害你的罪名,竟然还有人抢?”   墨桥生正从门外进来,他沉默的看了一会阿凤,并排跪于他身侧。   阿凤有些茫然,他只在大殿上亲眼见到众口一词,罪证直指桥生。   他心中以为桥生此刻必定身陷囵圄,想不到竟能这般齐齐整整的出现在他眼前。   阿凤心中一放松,一口气便提不住。他一手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鲜血来。   墨桥生顿首于地,“主人,阿凤罪无可恕。桥生恳请代他受罚。求您!”   他狠狠地叩了数个头。   阿凤用那沾满血的手,抓住他的肩膀,猛得把他推开。   “你滚开。我不用你多管闲事。”阿凤哑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主人也是你可以忤逆的?既然遇到好主人,就好好珍惜去。我……也算替你高兴了。”   他一手撑地,粘稠的血液从口中呈线状滴落。   程千叶看不下去了,冲墨桥生挥挥手,“带走带走,给他叫大夫。”   程千叶几乎整夜没睡,处理完这一切,便屏退宗人,去补了一个眠。   一觉起来,阿凤的治疗竟然还没有结束。   程千叶跨进墨桥生的屋子,被满屋的血腥味熏了一下。   大夫正从床上那具昏迷不醒的躯体中,取出一个带血的异物。   那血腥的场面让程千叶几乎不忍直视。   墨桥生见她来了,跪在她身前行礼,沉默着许久不起身。   程千叶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没事,没事,我不再罚他就是了。”   又问大夫:“先生,情况怎么样?人没事?”   “这威北侯根本就不想留活口,这是把人往死里整。”那大夫连连摇头,“能不能活命,就看今夜他是否挺得过去了。”   阿凤于昏迷断断续续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梦呓声。   程千叶俯下身,听了一会。   分辨出他在反复说着几个字。   “别卖了我,别卖了我,主人。”   程千叶叹了口气,靠近他耳边说道:“现在我是你的主人,我不会卖了你。”   “真……真的。”   “真的,我保证。”   ☆、首发   次日早晨,程千叶在书房内练字。   穿越前她没有接触过软笔书法,所以她时常抽时间练习用毛笔书写,但目前还是写得差强人意。   小秋伸着一只爪子在一旁为她研墨,白白的小鼻子上沾了一点墨汁,显得有些俏皮可爱。   “看你主人我写得怎么样?”程千叶写了一纸横竖撇捺,边写边问。   小秋睁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看了半天,伸出短小的手指,指着一处道:“这条画得好,弯弯曲曲的像蚯蚓。”   “哎呦!”她喊了一声,“姐姐你干嘛掐我。”   她姐姐碧云涨红了脸,蹲身行礼,给程千叶捧上了一杯新沏的香茗。   程千叶一边品茶一边笑着说:“碧云你别老拘着小秋,我就喜欢她这个样子。”   小秋的年纪只在十岁左右,长得白白嫩嫩,是个既单纯又活泼的孩子。   程千叶自从得了看透人心的金手指,天天看着身边之人或多或少的隐瞒和欺骗,心中难免郁闷。   这样表里如一的灵魂才是她最喜欢亲近的。   墨桥生跨进屋来。   清透又迷人,以一片赤城之心待她的蓝宝石。   “你朋友怎么样了?”程千叶问道。   “大夫说,他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主人。”墨桥生在程千叶的膝边跪下,“您不责罚我吗?”   “责罚你?”程千叶抬了一下眉头,停下笔看着他,“为什么要罚你?”   “我……”   “你在愧疚什么?”程千叶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你觉得你没资格和我提要求,即使那是你非常重视的朋友?”   墨桥生昂头看着程千叶,主人就像能看人心似的,永远能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那好,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惩罚你一下,要罚一个狠的。”   墨桥生跪直了身体,露出了一脸坚定的神色。   程千叶把他拉起来,按在自己的位置上,“罚你和我一起抄书,这套字帖我们一人写一半。”   墨桥生的手中被塞进了一支笔,程千叶柔软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背。   “你会不会,我教你写。”   主公那白皙而俊美的脸庞,越过他的肩头,近在咫尺,吐气如兰。   “哈哈,我可能写得还没你好。”   墨桥生突然觉得心中涌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有一只柔软的羽毛,在他心田最脆落的部位来回刷了一遍,又酸又麻,使得他身体的肌肤微微颤栗了一下。   他在心中狠狠地刮了自己一耳光。   主人面前,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桥生,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好主公?”程千叶握着墨桥生的手,一面写字,一面轻轻开口。   “主人于我心中,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君。”   程千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她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和手下游走而出的墨痕,缓缓的说,   “在我小的时候,学校收兴趣班,哦,就是学技能。我想学的是国画,可是母亲对我说,弹古筝很有韵味,她很希望能听到我弹古筝声音。”   “所以主人放弃了自己的兴趣,迁就了夫人?”   “对,母亲看到我选了古筝,果然十分高兴,连连表扬我。”   “我得到了母亲的表扬,但却失去的自己的爱好。”   “我性格如此,时常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为了让别说我一句好,就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程千叶松开手,停下笔来:“我曾经很在意张馥,肖瑾,和那些老臣们的想法。我不停扭转自己的观念,迎合他们,希望得到他们所有人的认同。”   “但如今我发现我错了,做一个合格的主君,光做一个好人,是不够的。”   她看着墨桥生:“桥生,你虽然是一个奴隶,但你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你有没想过成为怎样的人?”   “你是想在我身边伺候,还是想要去沙场上建功立业?”   墨桥生的眼神逐渐涌动波澜,“我想成为主人手中的刀,主人若是想要开疆扩土,我就为您攻城略地。主人若有兼济天下之心,我愿为您征战沙场。”   程千叶看着眼前烁烁生辉的蔚蓝宝石,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掌:“好,那你就跟着我来。”   练兵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凡是百夫长以上的士官、将领,所有文职官员以及主公身边伺候的侍从、宿卫,都列阵在位。   众人皆抬头看着将台上端坐着的那位年轻主君。   主公前日在宴席之上险些遇害的消息,早就传遍军中内外。   如今聚集了这么多人,想必是要训斥清理一番。   有些人心中有鬼,忐忑不安,有些人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人群中渐渐起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程千叶不紧不慢的一面看着人群,一面在手中的书简上写写画画。   没人看见她手中的书简上打着横平竖直的格子,正和此刻校场上排列的方阵人数对应。   程千叶放下笔,把墨桥生招到身边,“桥生你看,横代表排,纵代表列,每个格子对应了一个人。你带几个人去,把我勾上的这些人都押上来。”   又附在他耳边轻声交代,“本子上的内容不可以给其他看到,抓完人,就放进火炉里烧了。”   墨桥生领命前去。   不多时,程千叶面前跪了二十来个人。   这些人互相交望,一脸茫然。   他们有的是军中将领,有的是程千叶身边伺候之人。   唯一的共同点是,无论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形象,但此刻在程千叶的眼中,这些人看向自己之时,无一不蒸腾起阴森森的恶意。   程千叶端坐高台,看眼前这些人片刻,朗声道:“你们都是谁派来的?潜伏在我身边有什么目的?做过什么错事?还有什么同伙?”   “老实交代者,放尔一条生路,赶出营去。负隅顽抗者,斩立决!”   二十余人,此起彼伏地喊起冤枉来。   台下众人,也顿起嗡嗡议论之声。   程千叶不理会他们,指了指前排第一个全身黑雾缭绕的男子。   两名甲士上前将他押出人群。   那人一副憨厚老实之相,是负责采买的一个管事。他连连叩头,口中喊冤。   “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只有死。”程千叶冷冷道。   那人涕泪交加,口中呼喊:“主公,小人是您母亲身边的老人,伺候了您和夫人二十年有余,素来忠心耿耿,此次夫人特意让小人随军伺候您的起居。您可不能听了某些人的恶意诽谤,就冤枉小人呀!”   程千叶垂下眼睫,摆了一下手。   两名孔武有力的甲士便将那人押下高台,台下候着刽子手,不顾那人如何哭喊挣扎,手起刀落,一颗大好人头顷刻间滚落于地。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程千叶看向排在第二之人。   那人全身打摆子似的瑟瑟发抖,被甲士拖出人群,瘫软于地,牙齿咯咯打战,   “小,小人招供,小人是先侯爷身侧的万……万夫人安排进来的。打,打听了主公的情况,就私下传递给她。”   程千叶向萧绣招手:“记录下来,收查他的住处,无大过者,打二十军棍,赶出营地。”   余下之人眼见着不交代便要血溅三尺,从实交代确实能保住性命,也就陆续开始战战兢兢的交代了起来。   有些是其他诸侯国安排的谍探,有的是晋国内世家贵族安插打探消息的钉子。   程千叶做出相应惩处,非罪大恶极者,不轻易取人性命。   一个军中的士官被押上前来,他跪地叩头:“小人招供,小人乃是李文广所派,潜伏于军中。小人什么也没做过,求主公恕罪。小人有一同谋,乃是……”   他抬起头,撇了眼身后上将军们所站的队列,“小人的同谋是贺兰贞将军。”   人群顿时一片轰然。   贺兰贞勃然大怒,几乎要冲上前去。俞敦素拉住了他:“贺兰兄不可冲动,主公自有明辨。”   贺兰贞涨红面孔,伏地叩首:“主公明鉴,此人和我素有私怨恨,他这是夹私泄愤,末将着实冤枉。”   程千叶打量着他,半晌不说话。   贺兰贞心中惶恐不安,今日抓出如此之多谍密,人心正是惶惶之时,主公若是不信自己,也实属正常。   自己乃是世家出身,若是蒙受这般不白之冤,被赶出军中,简直无处容身。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介绍一下背景,虽然是架空文,但是时代背景放在西周覆灭,东周(被作者划掉)开始的那段时间。   女主穿越大概是西周的首都镐京(西安)被少数民族西戎所灭那段时间。周天子周幽王被杀,西戎一路打进内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被当时的诸侯国不紧不慢的赶了出去。   晋国的版图和城市基本沿用春秋时期三家分晋之前晋国的版图。   所出现的城市名称大部分用春秋战国时期的城市古名,个别时代会后面一点。汴州大约在现在的开封。政治制度多用战国时期秦国的政治制度。官职混杂了周制,秦制和汉制,为什么乱炖呢?大概作者君觉得周制太拗口了点。   建筑,服装和器具书籍都穿越了很多朝代,这些麻烦不要追究哈。   战争和一些权谋都是为了女主的事业线(感情线)服务的背景板,但为了不显得那么假大空,所以大部分都抄袭(划掉)参考了古代真实发生过的一些战役来写。有时候小可爱们会觉得这件事怎么这么傻逼,但事实上真实的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傻逼。   另外,都架空文了,大家看轻松点,毕竟我的水平有限得很,经不起考据哇。   ☆、首发   程千叶看着贺兰贞,这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   武艺好,能带兵。   提拔他比起提拔俞敦素容易些,因为他乃是世家贵族出身。   但他正因为他的出身,使得他性格有些高傲,很容易得罪人,这是他的缺点。程千叶觉得可以借机点醒他一下。   “贺兰将军是我信重之人,我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我必定慎重调查此事,但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还你一个清白,还要请将军委屈几日。”   两名甲士上前,反剪贺兰贞的手臂,将他捆束起来。   “主公!”贺兰贞不敢抵抗,他惊惧的抬头。   程千叶看出他确实是怕了,有点不忍心。亲手将他扶起来,宽慰道:“你放心,我一定查清真相,为你正名。”   她扫了一眼人群,目光在张馥身上停留了一下,跳了过去,落在了肖瑾身上。   “我让……肖司寇亲自查你的案子,你可放心?”   贺兰贞面露感激之色,垂下头来:“多谢主公。”   程千叶拍拍他的肩膀,命人将他带下去。   此后,那二十余个被押到前台之人,逐一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竟无一冤屈错漏之人。观者无不暗暗心惊。   越到后面,那些人越发不敢抵赖欺瞒,他们很多人死活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漏出了马脚。   程千叶处理完这些人和事,站起身来,环顾台下众人。   一众文武官员,都收起平日的轻视之心,带着些敬畏之意低下头去。   回到府邸的议事厅,   程千叶接过小秋递上的茶,饮了两口,舒了口气,轻轻放下茶盏。   此刻,她眼前只留下肖瑾和张馥二人。   张馥微微行礼:“主公今日实让臣等大开眼界。”   自从那日晚宴之后,张馥明显感到了程千叶对他的冷淡。近日接连的数件事,主公不但没有让他参与,甚至没有知会他分毫。   他一向自负,自觉胸中帷幄奇谋,事事都能洞察先机。   再加上跟随老晋威侯多年,有了自己的情报网络,已经很少像如今这样对身边的事一无所知。   敏锐的张馥感觉事情不太对劲,有些东西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握,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张馥。”程千叶直视着他,“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主公这是何意?”张馥一如既往,用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浅笑着说话,“主公莫非是也对微臣有所怀疑?怀疑微臣是敌国谍探?”   “不,我指得不是这个。”程千叶直言道,“我想说的是,那日晚宴,你明明知道萧绣递上来的食物有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馥那总是带着一丝浅笑的面具脸终于僵住了。   他白净的面孔上那双略有些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抿紧了嘴不说话。   他心中急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主公因何能知道这些?   此刻,在程千叶的凝视下,他难得的感到了有一丝慌乱。   程千叶开口:“父亲曾说,张公胸中韬略万千,乃经天纬地之才。我自继位以来,素来仰慕敬重于你,总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像辅佐父亲一般,一心一意辅佐于我,成为我的臂膀。”   “如今我方知错了!公虽大才,心不在我处,强留也是无用。”   张馥双膝下跪,面色凝重,咬肌紧绷,“还请主公听臣一言。”   “你说。”程千叶端坐不动。   “臣绝无见主公于险竟之中,却坐视不理之意。”张馥理清思路,抬起头来,解释道,   “几日前,臣确实察觉萧绣有些不对劲,我疑他是因主公对墨桥生的宠爱,起了嫉妒之心。便遣人暗暗观察,果然窥见他布下了一个可笑又简陋的陷阱,用以构陷墨桥生那个奴隶。”   “但臣以为这些內帷争风吃醋之事,乃是主公的私事,卑职乃是外臣,不便插手,是以不曾多言。但若是那日萧绣胆敢将那有毒之物,真的奉于主公,臣必会喝破阻止于他,还请主公不要误会微臣的忠心。”   原来如此。   程千叶发现自己又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眼中能看到的,是他人的即时情绪。相当于直接看到的是结果,至于造成这些结果的原因,却有可能是千奇百怪的。   “你并非是觉得此事你不便管。”程千叶点破了他,“而是想考验一下我有没有基本的辨查能力。”   “张馥,你想怎么考察我的能力,我都没有意见。但是你不应该将人命视作无物。”   “若不是萧绣控制了剂量,试吃之人必定命丧黄泉。但你眼睁睁的看着萧绣,将它递给我的侍女,却一言不发。”   “你明知墨桥生是被人诬陷,我将他押入大牢,或许就此将他折磨至死,但你完全不为所动。”   “在你眼中,侍女、奴隶都是低贱之人,他们的一条性命,为了你的一点试探,就可以活生生的葬送?”   张馥微微张了一下嘴,在他的观念中,奴隶下人的性命确实不值钱。   他刚刚眼见了程千叶杀伐果断,血溅当场的狠辣。却想不到主公在意的是这个。   “我知道,你将他们视作蝼蚁。但我对人命,永远怀着敬畏之心。这是你我本质的不同。”程千叶露出失望之色,“道不同,便不相为谋。何况你心中也从未真正将我视作主公。”   她挥了挥手,接过碧云捧上的一盘金银之物。亲手端在张馥面前,伸手扶起了张馥。   “以张公之才,天下皆可去之。张公既然心不在我处。我这里,也就不留你了。此事是我无理,还望张公莫怪。”   张馥面色铁青,眼中透出凌厉之色,沉默片刻,甩袖而出。   肖瑾抢在程千叶面前,双手抱拳,焦虑道:“主公!”   程千叶冲他摊了一下手,“你想说什么?来不及了。话我都说出口了。”   肖瑾犹豫片刻,紧皱双眉,跪于程千叶面前,   “主公,恕臣直言。张馥此人,乃人中龙凤。若为臣,实属我大晋之福。若为敌,却是我大晋之祸。”   他沉声道,“若主公不能容他,也不可轻放其离开。”   “你不要心急,他为我大晋做了那么多事,也算劳苦功高。明早你我一起去为他送行”程千叶笑着把他扶起来,眨了眨眼,“兴许还有变数呢。”   第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   张馥带着两个仆从,背着一点简陋的行李,潦倒又寂寞的走在城外萧瑟的道路上,无一送行之人。   他彻夜未眠,此刻面色不虞。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吐又吐不出,咽也咽不,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感到如此难堪和挫败。   古道边的长亭内,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张馥眼框发红,看着那张自己曾经十分看不上的,年轻又俊逸的面孔,拽紧袖中的拳头,含恨上前见礼。   程千叶于桌上摆下酒菜,亲手倒了二杯酒,举杯道:“让张公受了委屈,是我之过,水酒一杯为张公送行。”   张馥既不接酒,也不说话。   程千叶把两杯酒都喝了,以示酒中无毒。   再次添酒举杯:“这一杯谢张公多年为我大晋立下的汗马功劳。不能让你尽忠于我,是我无德,非君之过。”   张馥接过酒杯,和程千叶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程千叶倒了第三杯酒。   “张公此去,路途遥遥,后会不知何日,请满饮此杯,以尽你我君臣之意,兄弟之情。”   张馥凝望着手中杯,杯中酒,那酒面轻轻晃动。   半晌,他放下酒杯。   展开大袖,伏地行礼。   “臣,从今往后,唯主公之命是从,再无二心。还请主公再给臣一次机会。”   程千叶心中大喜,看着眼前亮起金边的紫水晶,她控制住几乎要大笑三声的嘴角,一把捞起张馥,在他肩上用力捶了一拳,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成为我的人!”   ☆、首发   阿凤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见床前坐着一身黑衣的墨桥生。   他扯了一下嘴角,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还没死呢。”   墨桥生扶他起来,端来一个黑漆漆的药碗。   “喝了。”   这是一碗既苦又涩的药汁。   但阿凤知道,这是好东西,从前想喝这样药,求都求不来。   他就着墨桥生的手,一滴不剩的把药饮下。   带着热气的汤水流灌进身体,他感觉全身溃散的神气稍微聚拢了一些。   “你已昏睡了三日。”   “三……三日?”   墨桥生知道他担心什么,他把药物放回原处,“主人已经收下你。不会再把你送回北威侯那里去。”   阿凤撑了一下身体,勉强自己下床,站了起来。他四肢虚软,只觉得像踩在一团棉花上,刚跨出一步,腿下一软,摔了出去。   一只手扶住了他,那只手既温热又有力,   是兄弟的手。   阿凤望着眼前的地面,轻轻说出两个字:“抱歉。”   抱歉,桥生。谢谢你。   那手的主人没有回话,只是坚定的撑起他的身体。   “带我去觐见主人。”阿凤说道。   “你……走得了吗?”墨桥生有些不放心。   “三日了,竟然还没去觐见新主人,也太过了。”阿凤撑着墨桥生的肩膀,借了一下力,站稳了身体,“作为奴隶,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躺着的资格。”   他心中黯然了一下。   这位主人,会怎么罚我?   我此刻这幅身体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   “主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向自己唯一的朋友打听情况。   “你很快就知道了。”墨桥生的眼底透出一点温柔,“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阿凤不相信世界上有好的主人,他也曾经遇到一个所谓的好主人,那人天天在他耳边说把他当做弟弟看待,转眼间为了几锭黄金,一把将他推落无底的深渊。   “主人有什么喜好?他喜欢怎么样的人?”   “主人他……不喜欢别人欺骗。”墨桥生认真的想了想,边走边说,“不论主人问什么,你只要不隐瞒,坦诚自己的内心,他一般就不会生气。”   “桥生。”阿凤停住了脚步,“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主公对你的那些好,对他而言,只是一些轻而易举的施舍。你要知道,你这样对他毫无保留,将来受到的伤害,只会更加残酷。”   墨桥生站在门口,转过脸来,阳光打在他半张面孔上,让他那刚毅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起来。   “来不及了,”他垂下眼睫,“我已经发誓,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   “不论他将来怎么对我,我都无怨。”   阿凤突然把眼前的墨桥生和幼年的自己重叠了起来。   小小的自己也曾用稚嫩的声音,坚定的说道:“我发誓,我要把一切都献给主人。”   都那么傻。   阿凤苦笑了一下,   明明是低贱的奴隶。   一无所有。   唯独拥有一颗脆落的心。   却亲手捧出来,送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面前,等着被人肆意的践踏。   程千叶在书房中翻阅着汴州的地方志,一边看一边伸手捏盘子中小巧的点心吃。   小秋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   程千叶捏起一块玫瑰糕,“啊,张嘴。”   那肉乎乎的小嘴立刻就张得圆圆的。   程千叶准确投喂,看着那小脸鼓起了一边,飞快的蠕动着。   “这么好吃?”   小秋那双圆溜溜的杏眼亮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程千叶笑了:“都是你姐姐的手艺好,天天变着花样做吃得,我和你都给她养胖了。”   碧云端着一盆水,来到程千叶身边,蹲身行了个礼,拧了热毛巾为程千叶净手。   再给程千叶端上一盏她最喜欢喝的密云龙。然后把一个拨得暖烘烘的竹火笼小心的垫在程千叶的脚下。   程千叶被照顾的舒舒服服,感叹着特权阶级的生活果然是让人堕落。大冬天的,自己连一个手指都不用动,确实是一种享受。   刚把这对姐妹买回来的时候,吕大总管很不满意,姐姐不漂亮,妹妹又太小,寒门出身,不懂规矩,畏畏缩缩。   无奈主公一意孤行,偏偏就喜欢她们两个贴身伺候。   好在作为姐姐的碧云生性稳重细致,而且吃苦好学,很快就胜任了自己分内的工作。   碧云行了个标准的福礼:“主公喜欢吃哪些?奴婢下次多做些。”   “姐姐,主公喜欢吃松子卷,马蹄酥,玫瑰糕,豌豆黄,还有驴打滚。”小秋掰着短短的手指一个个数着。   碧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就只记得吃,也不知道主公买你来有什么用?”   小秋捂着鼻子哼哼:“我很有用的,我每天都努力跟姐姐学习,等我长姐姐这么高,就不会再把锅烧黑了。”   碧云看着单纯又可爱的妹妹,心想:如果不是有幸遇到了主公,妹妹被卖去那污秽之地,所要面临的命运,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初到主公这里,碧云心中曾十分忐忑,她听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就喜欢妹妹这样还未成年的小姑娘。   主公对妹妹的亲切,一度让她胆战心惊。如今相处久了,她方才放下心来,心中只余对主公的感激之情。   程千叶正笑着搓小秋的脑袋:“我们小秋很有用,有小秋在主公就很开心。”   她知道碧云和小秋两姐妹对她充满感激和崇敬。而她也同样需要像小秋这样心思纯净的孩子陪在身边,调剂一下被金手指放大了的人性虚伪。   如果人人都和张馥那个样子,那我可累死啦。   程千叶想起张馥那块人形紫水晶终于如愿以偿的亮起了金边,心中不免小得意了一下。   说起纯粹还是桥生最好,永远对我毫无保留的敞开着心扉。程千叶摸摸下巴。   正想着,透过窗格看见墨桥生打屋外的游廊缓缓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人。   他们二人走得很慢,跨进门来,齐齐双手交叠,就要伏地行礼。   “打住!”程千叶伸手一指,喝了一声,“不许跪。”   她站起身来,绕过案桌,走到阿凤身前。   这个人治疗时的一身惨状,她是亲眼见过的。这才三天,即使在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社会,那样的伤也只有躺在ICU里输液的份。可是这会他却下了床还自己走过来。   “你你你……”程千叶看着阿凤那副面无血色,双唇惨白的样子,郁闷地捏捏眉心。   她转向墨桥生:“桥生,他伤得这么重,你就让他这样走过来?”   我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阿凤,但我也没有让他死的意思啊,不然不是白给他叫医生了吗?   墨桥生愣住了。   阿凤:“主人,是下奴……”   “行行行,你先别说,”程千叶打断了他,“你先坐,额,不对。”   程千叶挥挥手,让碧云和小秋把春凳搬过来,指着道:“你躺下。趴着。”   阿凤也愣住了。   程千叶不耐烦地皱眉。   阿凤醒过神来,乖乖的伏身于春凳上。他实在琢磨不透这个新主人的想法,心中着实有些慌乱。   程千叶拍了拍手,传进来两个仆从。   “把他抬回去,给他叫医生。”程千叶吩咐,“一个月内,不准再随意起身。”   看着人被抬走,程千叶坐回椅子,舒了口气。   “气死我了。”她说。   小秋趴在她椅边,“主公生气了么?”   “没有。”程千叶摸摸她的脑袋,“小秋,桥生哥哥每天又要去军营,又要照顾病人,很是辛苦。你能不能帮他一点忙?”   “可以的。”小秋的眼睛亮了起来,“主公尽管吩咐小秋。”   “刚才那个哥哥你看到了吗?他伤得很重,脾气还别扭。小秋有空的时候呢,帮主公去看着他,让他不要下地乱跑。”   “好的,小秋保证完成任务,照顾好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到时候掉落三合一大肥章,感谢小可爱们支持,希望这几天不养肥,入V前几日数据听说比较重要   ☆、首发   程千叶把墨桥生招到身边。   “把衣服脱了。”她突然说道。   墨桥生的脸瞬间红了, 但他没有犹豫, 解开了上衣, 露出宽肩窄腰,线条流畅的身躯。   那身躯上纵横交错着各种旧疤,和几处崭新的红肿淤青。   “这是怎么弄的?”程千叶开口,“要不是俞将军告诉我, 我都不知道你这样不要命的训练自己。”   她从抽屉取出一罐药油,倒在手心搓烫了,按在墨桥生红肿的手关节上,轻轻揉搓,“疼不疼?”   “不疼, 真的, 这一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我从前也是这样练过来的。”   现在只是更努力一点点。   “不要和我提从前, 你的从前已经过去了。”程千叶加重了手下的力度,“桥生, 你要学会珍惜你自己。”   “我有很多事想做, 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若是想陪我一起走, 就不能这样对自己。”   墨桥生低下了头, 轻轻回答了一声:“是。”   ……   最严寒的季节终于到来,寒风毫不留情的撕开了程千叶几经努力才建立出的那一点温暖。   被冰雪覆盖的汴州城,还是开始不时出现冻死和饿死的流民。   程千叶穿着暖和厚实的鹿皮靴,小心的走在结有浮冰的道路上。   突然,她闭了一下眼,侧过头去。有一种东西抓住了她的心脏, 让她全身肌肤发麻。   不远处的墙角,蜷缩着一堆小小的东西,是一个孩子的尸体,也许是两个,冻得又青又紫,几乎失去了人类的特征。   程千叶控制了一下自己,睁开眼,强迫自己直面那残酷的一幕。   曾经,我不想管。   这就是不想管的结果。   既然我手握着这个权利,我就有着这个责任。至少,在我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我要尽量把能做的事做好。   在我视线里,我要减少这一幕又一幕残酷的死亡,一场又一场变态的虐待。   “埋了把。”程千叶挥挥手。   她抬起头,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再寒冷的冬季都会过去,   白雪消融,带走了那些不为人知的死亡和痛苦。   春花绽放,似乎人间又充满了新的希望。   离汴州不远的雍丘城,百姓们一面忙着春耕,一面担忧着即将到来的战事。   “听说了吗?晋国的军队已经连取了高阳和杞县,不日可能就要到我们雍丘了。”   “又要打战,这战火不休的,何时才是个头啊。”   “唉,这主君年年换,照俺看啊,只要不打战,谁做主君都一样。”   “听说晋国的那位主君虽然很年轻,但大家都说他……”那人四处看看,小声道,“是一位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仁君呢。”   “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仁君啊,那些所谓的仁君和这些异族的蛮子都一样,根本不顾百姓死活。”   “话不是这样说,汴州现在,推行了新政,叫做授田制。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只要入了晋国籍,就可以分一块永田,和一块桑田。”   “我也听说了,我邻居王大石一家,就是悄悄迁去汴州了。”   “哦?不用种公田了吗?自己的地以后可以传给子女吗?”   “一男丁能分多少亩地?”   “哎呀,若是有自己的田,那可是真好。”   “这样看来,快点打过来也好,至少不用在这些异族蛮子的欺压下讨生活。”   晋越侯起兵征讨雍丘。   雍丘城守都罗尾,乃是犬戎名将,闻得消息,升帐整点军马,出城迎敌。   军中有幕僚劝谏:“晋越侯以汴州为腹背,连取高阳和杞县,风头正盛,将军不可轻敌,只宜坚守。我部可向郑州嵬名山将军求援,请他发兵救援,局时内外交击,不愁敌不溃之。”   都罗尾怒道:“晋越侯不过一黄口小儿罢了,那厮竟小于觑俺,俺不去寻他麻烦,他还敢来攻城!待俺领军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雍丘城外,旗帜昭昭,擂鼓熏天。   晋军兵马开处,闪出一黑袍小将,此人着黑袍,披练甲,头戴鹖尾冠,□□骑一匹黑马,满脸肃杀,军前叫阵。   却是奴隶墨桥生。   只见雍丘城门大开,如黑云似的涌出千万人马,当中簇拥出犬戎名将都罗尾。   都罗尾面若黑炭,眼似铜铃,左右肩各垂一道油粗的黑辫。头戴明霜银盔,手持铁杆狼牙棒,坐下雪蹄枣花马。   他开口喝骂:“兀那小儿,告诉你家那奶娃娃主公。让他洗好脖子等着,爷爷我收拾了你们这些杂碎,就取他项上人头。”   墨桥生心中大怒,一言不发,提枪跃马直取都罗尾。   都罗尾身侧闪出一员副将,口中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为将军会会这个无名小卒。”   打马挺枪迎战墨桥生。   谁知墨桥生眼见那雪亮的钢枪迎胸搠来,竟毫不闪避,似要以胸膛受这一枪。   枪尖到甲,他猿臂微张,蜂腰一侧,把那枪尖从肋下放过。   敌将收不住势,扑入怀中。   墨桥生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银光过处,削下半个人头。   泼天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墨桥生打马回身,满面血色,目透冷光,煞气腾腾,策马踏过敌人的尸骸,宛如从地狱中归来的杀神。   敌军的气势为之一顿。   都罗尾心中大怒,暴喝一声,挥舞狼牙棒直取墨桥生。   墨桥生毫不畏惧,挺枪迎击。   二人兵刃相接,有来有往,团团战了二三十个回合。   都罗尾暗暗心惊,他天生神力,双臂能举千斤之物。战场之上罕遇敌手,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晋国小将,竟能和自己战得旗鼓相当,还隐隐有愈战愈勇之势。   贺兰贞和俞敦素于中军压阵。   见两位猛将,军前神勇相搏,心中暗暗叫好。   贺兰贞感慨道:“这个墨桥生果然不同凡响,今日始服主公不拘一格的用人之术。”   俞敦素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岂可因身份论英雄。恕愚弟僭越,贺兰兄你往日便是心气太高,处处得罪人,方才有那日之祸。”   贺兰贞:“贤弟所言极是,此番多得主公恩信,兼肖司寇明察秋毫,才得以还我之清白。否则愚兄只怕此刻,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这边说着,只见敌方阵营里射出一只冷箭,正中墨桥生坐下的黑马,那战马长嘶一声把墨桥生摔下马来。   墨桥生贴地急滚,避开如雨而下的狼牙棒。   贺兰贞怒道:“鼠辈竟敢暗箭伤人,待我前去相助于他。”   却见己方阵前一红袍银凯的年轻将领,打马前驱,左手拈弓,右手搭箭,飕的一箭正中都罗尾背心。   此人正是阿凤。   那都罗尾身中一箭,   “哎呀。”了一声摔下马来,心中惊惧,爬将起来,向着城门跑去。犬戎军士顿时乱做一团。   墨桥生翻身而起,提枪紧追。   都罗尾奔回城门,大喝一声,“快收吊桥。”   城门边有一二十小兵,把住吊桥,见着都罗尾入城,便要收桥。墨桥生脚程极快,赶将过来,一枪一个杀得血流成河。   阿凤策马接应,珠连箭响,城头上漱漱不断的滚落下中箭之人。   俞行毅领军一拥而入,夺了城门,杀虏城内外敌兵不计其数。   敌将都罗尾见势不好,撇下士兵,抢了一匹马,负伤往西北逃去。   晋军大获全胜,士气高昂,大开城门,迎主君入城。   程千叶入驻城主府,下令军中约法三章,不得伤及百姓,奸丨淫丨妇女,掠夺财物。   这边墨桥生交接了军务,策着那匹缴获的雪蹄枣花马在城中行走,三三两两的晋**士交错而过,隐隐传来交谈议论之声。   “看到没,黑衣服的那个。”   “那就是墨桥生,你看他那满身的血,今天不知道杀了多少敌人。”   “啧啧,听说他就是主公用黄骠马换来的奴隶。”   “主公真是英明,慧眼独具啊。”   墨桥生突然心中涌起一种渴望,渴望立刻见到主公的面孔。他策马来到城主府,翻身下马,牵着雪蹄枣花马一路疾行,来到程千叶所在的小厅,却又远远顿住了脚步。   我这一身血污,怎么好熏到主公,我只要悄悄的看一眼主公就好。   他隐在回廊的柱子后,看着屋内坐在桌前,就着烛光阅卷的主人,那人一手执卷,一只手懒洋洋的捏捏后颈。   墨桥生贪婪的看着那道笼罩在柔和烛光中的身影,几乎移不开目光。   程千叶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看到回廊外的柱子后隐着一道闪着金边的蓝光。   她笑了起来,招了招手:“小墨,怎么躲在那里,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把马交给门外值守的侍卫,单膝跪在程千叶的身侧。   “搞得一脸都是血。有没有受伤?”程千叶让碧云打来热水,托起墨桥生的脸,用一条柔软的毛巾,一点点为他擦去面上的血污。   墨桥生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主公,你看我,你看看我,如今我不再是那个害你背负骂名的无用之人。我有资格成为你的人,有资格留在你身边。   他喃喃着说:“主公,你,不给我赐印吗?”   程千叶望着眼前的墨桥生,看着他灵魂深处那一片对自己的奉献之心。   这个男子在战场上那么的惊才绝艳,却毫不自知,只因为我给予的那么一点微薄的温暖,就把自己毫无保留的献祭到我眼前。   “好,就给你赐一个印。”   程千叶鬼使神差的拨开墨桥生的额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从今以后,你就属于我了。”   天哪,我都干了什么?   程千叶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擂鼓般的响了起来。   他以为我是男人,根本不可能喜欢上我。   然而就在此刻,眼前的这片清透的蔚蓝中突然升上一道迷人的嫩粉色,那一圈一圈环绕而上的粉红,宛若一朵初开的玫瑰,惊艳的绽放在那蓝色的冰川之中。   刹那的芳华乍现,转瞬又如潮水般消散。   墨桥生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慌乱的行礼退下。   走到门口,他突然响亮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跌呛了几步,抢出门去。   阿凤回到自己的屋中,他和桥生一样,有一间整洁舒适的小屋。但让他烦躁的是,此刻屋内的桌边,却趴着一团意义不明的白胖生物。   “阿凤你回来啦。”小秋高兴地说。   “你又来做什么?”阿凤皱眉,“即便是主人曾经有命,但如今我的伤已经大好了,无需再劳你受累。”   “姐姐做了许多的包子,可好吃了,我带来和你一起吃。”小秋用白胖胖的手,打开桌上的包裹,露出几个白嫩嫩的包子。   “不必如此,你请回。”阿凤冷漠的说。   小秋拿着一个包子,一边鼓着小脸咬着,一边说道:“你说主公对我们都那么温柔,为什么就对桥生特别严厉呢?”   “主人对桥生很严厉?”阿凤皱眉。   “我和姐姐做错了事,主公从没责罚过我们。但她经常责罚桥生呢,每次都说要罚一个狠的。”   “他经常罚桥生?”   “对啊,他刚刚还打了桥生一耳光,我出门的时候碰到桥生从主公屋里出来,他一边脸都肿了,慌慌张张的跑了。”   “今日得胜,主人却打了他?”   “吃包子吗?姐姐说受伤的人要多吃点,才好得快。”白白的包子被短短的手指捏着,举到眼前,“边吃边聊啊。”   “吃……一个。”阿凤觉得他有些跟不上一个十岁的孩子跳跃的思维。   程千叶拿下了汴州周边的高阳、杞县和雍丘三个城镇,在汴州一带站稳了脚跟。   于此同时李文广也拿下南阳周边数城,扩张了自己的势力。   入春之后,程千叶收到了李文广的信函,邀约她和汉阳太守韩全林,三军齐发,进攻郑州。   郑州所在的地理位置乃是一个交通要道,对程千叶来说,尤其关键。   若是打通了郑州一带,汴州就能够和晋国本土畅通的连接。这样,不论军需运输,后援支持,政策的贯通,都会极大的便利起来。   于是程千叶征求了众人的意见,留下肖瑾,贺兰贞留守汴州。自己带着张馥,俞敦素等人出发。   三路诸侯首战告捷,于嫣陵县会师,后取许州。   许州城外。   程千叶,李文广,韩全林三人立于将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杀声震天的战场。   李文广的上将凤肃,金甲银盔,使一柄方天画戟,在沙场上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   韩全林感叹道:“李公有此猛将,当真如虎添翼啊。难怪众诸侯皆溃,独公一人拿下了南阳。”   李文广哼了一声:“若不是袁易之那厮短视,刻意延误我军粮草,我盟军人数众多,兵精将广,早就夺回镐京,何至于止步南阳一偶之地。”   他转头面对程千叶:“若是说到识人之能,愚兄不如弟多矣。”   “那位黑袍小将,便是当初在威北侯酒宴上所见的奴隶墨桥生把?”李文广指着战场说道,“如此璞玉,当在贤弟这般的伯乐之手,方得绽放光彩。”   程千叶谦虚道:“不敢,不敢。”   韩全林眯起眼睛,干瘦的手指捻着稀拉拉的胡须:“难怪晋越侯你当初死活要和我争这个奴隶,原来是一眼就看中他能文能武啊。”   程千叶心中翻了个白眼,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战,不必再和这个恶心的家伙虚与委蛇。   三日后,许州城破,三路诸侯率众入驻许州,整备军资,稍事修整。   众人挑选原许州牧的私宅作为临时安置的行辕。此宅华宇轩昂,占地广阔,有一个十分大的后花园。   三位诸侯带一众亲随,各自圈占了几处院落,用于私人修整。白日里却在宅院正厅议事,十分便利。   这一日程千叶和李文广、韩全林商讨了一整日军事要务。   李文广和程千叶领军,既没有酒乐,也无容貌俊秀的侍从婢女服侍。   到了晚间,韩全林觉得十分乏味,找了个借口退出会议到园中散心。   行至一片假山丛中,正巧看见军营中训练完毕,抄近路回自己住所的墨桥生。   墨桥生着一身黑衣,猿臂蜂腰,双腿修长,行动时矫捷有力,刚训练完的脸颊上透着红晕,显得朝气蓬勃。   韩全林不由觉得心痒难耐,起了歹念,命众侍从拦下墨桥生。   墨桥生猛得见到这个人,全身都起了一股寒意。   他后退两步,发现退路都被人拦住,只得跪地行礼。   “啧啧,”韩全林绕着墨桥生踱了两步,“士别三日,真是完全不一样了。”   “晋越侯怎么就把你滋润得这么这么水灵呢。”他掐住墨桥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墨桥生撇开头,挣脱他的钳制,双拳在身侧拽紧。   韩全林大怒,他一巴掌打向墨桥生,“敢忤逆我!一个奴隶,打了两场战,就把自己当人看了?”   他的巴掌没能落下去。   他的手腕尚在空中,像被铁钳钳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那跪在地上的奴隶,伸一手准确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印象中,从来只能在他面前瑟瑟抖动的卑微奴隶,却露出一双像狼一样眼睛,狠狠盯着他。   “你,你放手,你想怎么样?”韩全林畏缩了一下。   墨桥生慢慢松开了手,垂至身侧。   韩全林摸着自己的手腕,只觉手腕生疼,他心中又惊又怒,更有一种求而不得的难耐。   他退了一步,站在自己几个侍卫的身后。   “奴隶,就是主人的财产。就算你主人再喜欢你,也只是珍贵一点的财物,只要出得起价,没有不能买卖的奴隶。”   韩全林慢慢的说,他满意的看到墨桥生的眼中流露了一点慌乱。   “看得出来,晋越侯对你比威北侯好多了,你必定舍不得离开他身边,对不对?”   墨桥生绷紧下颚肌肉,移开眼神。   “每一次眼见要到手了,你又从我手中溜了。”韩全林弯下腰,肆无忌惮的把目光在那副年轻的身体上下流连,“你这样勾得我特别难受。我非要尝一次你的滋味。”   “你乖乖顺从我一次,我就放过你。让你依旧留在你喜欢的主人身边,过你的小日子。”   “如果你不肯,我就和他买了你。”   墨桥生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撇开脸去。   “你想赌一把?你觉得你那位主人不会卖了你。黄金?美人?宝马?哈哈,你觉得也许他都不要。”   韩全林眯上眼,他的声音冷冷的在夜色中切进墨桥生内心最害怕的位置:“我有一小县,叫做琪县,恰好在中牟和汴州之间。于我来说,此地孤立于汉阳甚远,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但若是给了你主人,他就可以凭借此地轻易打通你们晋国本土到汴州的通道,甚至你家主人都可以不必再和我们一起辛苦谋夺郑州了。”   韩全林靠近墨桥生的耳朵边:“你说拿它换你一个奴隶,晋越侯是肯还是不肯啊?”   他看见墨桥生面色惨白,双唇颤抖。   韩全林得意的直起身,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自己把衣服脱了。”   墨桥生咬住牙,拽紧了拳头。   “快一点,我只要你一次而已。”韩全林露出贪婪的神色。   “想想你们晋越侯,他那么好,你舍不得离开他的。”   墨桥生僵硬着手,伸到衣结处,他手指颤抖,无以为续。   韩全林使了一下眼色,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架起墨桥生,把他拖到假山后的草坪处,   他们撕开他的上衣,反剪他的双手,用牛筋捆束,把他推到在杂草地上。   韩全林看着那副在草丛中挣扎着的,衣衫散乱的年轻躯体,兴奋了起来。   他拽住墨桥生企图挣脱的一只脚踝,“你服侍了晋越侯那个小白脸多少次了?还装什么装。乖乖的听话,不然有你苦头吃。”   “咦,你身上还是威北侯的印,新主人没给你赐印吗?”   赐印。   墨桥生听到了这个词,   他想起了那个轻轻印在自己额头上的吻。   他一脚踹开了韩全林,在一片呼喊声中,翻过山石,隐没进丛林,最终在一片乱石林立的假山中找到一个洞穴,把自己藏了进去。   他拼命在石头上磨断手腕上的牛筋,不惜把双腕一并磨得鲜血淋漓。   “出来,你给我滚出来!墨桥生!”   “不要让我找到你,否则我一定让你好看!”   “你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   “你以为我吓唬你?我发誓把你弄到手!”   恶狠狠,阴恻恻的声音,不停在附近响起,墨桥生捂住耳朵,缩紧身体。   没事,没事的,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实在不行还有一死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上来,晚上还有一更。   另外,大家别吵架哇,实在要吵,记得悠着点,别气着了。   ☆、首发   议事厅内依旧人声鼎沸。   屋外不知不觉的下起了雨。   “下雨了啊。”程千叶望着窗外。   突然, 她在黑暗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一动不动的, 似乎已经在雨中站了很久。   程千叶侧身对俞敦素低声道:“桥生在外面,你去把他叫进来。”   墨桥生跟在俞敦素身后进来,他的一身新换的黑衣被雨水淋透,湿哒哒的黑色发丝紧贴着脸颊, 任由雨水蜿蜒留下。   他默默在到程千叶身后,微微低头,一声不吭。   程千叶侧头看了眼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中知道必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小墨的心中如此绝望。   鉴于李文广和一众谋士,将领们都在, 程千叶没有说话。   她悄悄把手从椅背伸出来, 摸到墨桥生的手, 轻轻捏了捏,那只手又湿又冷, 微微颤抖。   谁把他欺负成这样。   程千叶感到心中升起一股怒气。   就在此刻, 韩全林带着他的人马, 打着雨伞, 从屋外大摇大摆的进来。   “哈哈,两位贤弟辛苦了。”韩全林打着哈哈,“这千头万绪的,一时间也急切不得,还是先歇息。”   “也是。”程千叶站起身来,对李文广抱拳道, “小弟今日也累了,暂且告退,余事暂等明日再议。”   韩全林道“贤弟稍侯,愚兄这尚有一私事,还要同贤弟商榷商榷。”   程千叶一回头,只见墨桥生依旧毫无反应的呆望着地面。   但程千叶知道,他的心中出现了强烈的恐惧和绝望之色。   原来又是韩全林你这个老匹夫干得好事。   程千叶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脏话。   我总有一天要和你算这个帐。   她一屁股坐了回去:“韩公有什么事,还请直言。”   “呵呵,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贤弟把这个奴隶割爱给我……”   “不卖。”程千叶打断他。   “贤弟你还没听我的条件呢。”   “什么条件都不卖。”程千叶背过手,摸到墨桥生的手,那只手正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着。   程千叶用力的握紧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墨桥生。   墨桥生依旧一动不动的低垂着脸,但那额发遮盖下的眼眶红了,一双薄唇紧紧的抿了进去。   “我想晋越侯你还是听一听,再拒绝老夫把。”韩全林面露不快。   “我若是把琪县给你,就只用来交换这么个奴隶呢?”   全场传出一阵低呼之声,便连李文广都挑了挑眉毛,露出诧异之色。   张馥忍不住挪了一下身体,口中轻轻唤了一声:“主公。”   墨桥生的手企图挣脱开来。   程千叶拽紧了他,不让他挣脱。   “不卖,真是对不住。不论什么都不能从我这里买走他。”   全场一片哗然。   一个为了一个奴隶竟然舍弃一座城池,另外一个竟然还不同意。   韩全林皱起眉头:“我只要他的身体,你若是怕我身边多了一员猛将,便挑断他的手脚筋,再送给我便是。”   程千叶几乎连表面的敷衍都懒得维持,她站起身来,冲着厅内众人拱了拱手,拉着墨桥生就往外走去。   张馥和俞敦素跟了上来,走到无人之处,张馥方才拦了住了程千叶。   他看了一眼墨桥生,对着程千叶低声说道:“主公,琪县实在是……”   程千叶看着张馥,她明白张馥的想法,于是她耐心解释:“张兄,我不是在和你说大道理。你好好看看他。看看这个人。”   她指着墨桥生:“桥生在战场上的表现你没看见吗?”   “别说一座琪县,就是十座,他都有一天会替我拿过来。”   张馥思索了片刻,低头行礼:“主公之言甚是,此事倒确是我一时短视了。”   程千叶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前走去,“你是先入为主了,总觉得我被美色迷住了眼睛。下次别再这样想。”   张馥脸色微红,低头称是。   程千叶挥退众人,一路大步前行,墨桥生在她身后默默跟随。   直到跨入厢房,进了内室。   程千叶哗的转过身来,伸出一指指着墨桥生道:“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这个男人长得既高大,又帅气,立体的五官,笔挺的身姿,一身绝技在沙场上几乎无人能敌。为什么就这么容易让人欺负呢?   “我对你不够坦诚,不够好吗?你就这么不能信任我?”   “他对你做了什么?”程千叶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椅子上。   我这么喜欢你,但怕你不高兴,我都不敢对你下手。你怎么能让别人随便碰你?   “说,”程千叶挑了一下眉,“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墨桥生愣住了,他微张了一下嘴。   程千叶看着那眼前那薄薄的双唇。只觉得脑中怒气上冲,我还没亲过呢。我要杀了韩全林那个老变态。   “没有,”墨桥生道,“我没有让他碰我,一点都没有。”   他轻轻的说:“我从没让任何人碰过我,若是主人……”   听到了这句话,程千叶突然就觉得松了一口气。怒气一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她为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脾气感到有些汗颜。   我在生什么气?我怎么这么情绪化?是不是脑壳坏了。   桥生才是被吓到的人。   她尴尬的笑了一下,伸手摸摸墨桥生的脑袋。   “我乱发脾气了,对不起桥生。”   程千叶从抽屉翻出药膏,轻轻涂抹在墨桥生的手腕上,慢慢的揉着。   “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从今天开始,再也不要这样看轻自己了。不要勉强自己做那种自己厌恶的事,无论对象是谁。”   她把墨桥生拉起来,“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就站在我身边,你和我是一个一样的人。”   “你想不想有一天,能够真真正正的站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胸中燃起一道火焰,一道从未有过的大火,那火以燎原之势把捆束他身心的荆棘一把烧毁,让他的心田开出自由之花来。   “桥生,我很喜欢你,也需要你。”   “所以,你能不能抬起自己的头,追上我的脚步。”   他听见那个声音在继续说道。   “总有一天,在世人面前,堂堂正正和我并肩而立。”   “我等着你。”   ……   小秋从垂花门跨进来,看到一个黑色身影从主公的卧内走了出来,那身影缓缓走了几步,扶着一根柱子慢慢的蹲了下来。   是桥生哥哥,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桥悄悄向前走了几步,探头偷看。   她看见一滴水光,在空中反射了一下,掉落在墨桥生身前的地面上,一滴又一滴,使地面上湿了一小块。   哎呀,主公真是太坏了,又把桥生哥哥搞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知道的,我脑洞就是这么奇怪,觉得不适应的小可爱们,可以在评论区随便吐槽,我都接着。   今天快趴下了,好了废话说完,我会死远点的。   ☆、首发   李文广座前, 汇聚着他几位心腹之人。   “公等以为, 晋越侯其人, 何如?”   他的幕僚陈文献开口道:“不过是和韩全林一般,荒淫无德之人,二人身为雄霸一方的诸侯,竟为一个低贱的奴隶争风吃醋, 连城池都可以随意割让,简直不知所谓。”   上将凤肃抱拳道:“那墨桥生可不是个普通的奴隶,依臣在战场上所见,此人武艺高强,骁勇善战, 不止有一股狠劲, 而且作战意识十分敏锐。若是能给他机会, 将来必成大器,或可于我一敌。”   李文广点头:“将军所言极是, 我本也有意将此人收入麾下, 可叹晋越侯今日招揽人心的那一手太狠, 只怕墨桥生对他已是死心塌地的效忠了, 真是可惜了。”   年近五十的范晏,乃是李文广座下第一谋士,他捻着那花白的胡须:“晋国本一小国尔,在老晋威侯手中倒是振兴了不少。晋威侯身故后,一度有传言道新任的晋越侯是一个无为浅薄之人,而今方知, 传言多不实矣。”   “纵观当今天下英豪,多类华宇直这般庸碌无能之辈,虽其兵精地广,却足为惧。某私以为只有太原的北宫侯吕宋,卫国的卫恒公姚鸿,可堪于主公比肩。如今看来,这位年轻的晋越侯,假以时日,或有可能跻身成为主公的劲敌之一,对其不可不防。”   陈文献道:“我部早先前,倒也在晋军中布有谍密,岂料华宇直那个蠢货,前些日子打草惊蛇。倒引得晋军内部大肆清理,误伤了我方密探。如今一时也无人可用。”   “晋越侯年纪尚轻,势力未足,且不说他”李文广拿起一封书函,“倒是卫恒公姚鸿。今日回书曰,他拟发一万楼船士从大野泽出发,沿济水而下,不日将抵郑州,助我等共伐犬戎。”   范晏道:“姚鸿此人,素有大志,善使水军,此番姗姗来迟,倒不知何意。主公不可轻视。”   ……   一日之后,三军军备齐整,陆续开拔向郑州出发。   沿途战事出乎意外的顺畅,捷报频传。   先是李文广一举拿下新郑,随后程千叶又率部夺取郐县。   三军高歌猛进,士气大振。   这一日,晋军正沿着涡河河岸前行。   这段路水流湍急,道路狭窄,左面又是山壁,不太好走。   部队被拉得很长。   墨桥生和阿凤并驾前行。   墨桥生的视线不时的落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上。   在侍卫的簇拥下,主公束金冠着软甲,胯丨下坐骑正是墨桥生缴获的那匹雪蹄枣花马。   “如今军中都在传。”阿凤轻声道,“韩全林拿一座城池换你,主公都不同意?”   墨桥生微微低头,眼中有光华流转。   阿凤看了他片刻,“原来是真的。”   望着前方那个身影,阿凤默默想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可以让人期待之人。   那人却突然回过头来,冲墨桥生招了招手。   墨桥生的眼睛亮起来,策马前行赶到程千叶身边。   “桥生。”程千叶道:“你给的这匹马特别好,性格顺,走得稳,我骑了这么久,一点都不累。比那匹黄骠马好骑多了。”   墨桥生浅浅的笑了。   “桥生你笑了,你很少笑,以后要多笑笑。”   张馥从前头赶过来,面色凝重,“主公,前方俞将军传来信报,沿途陆续发现流散的士兵,似乎是李文广的残部。”   “什么情况?”程千叶皱起眉头。   “初步打探,李文广遭到了郑州城守嵬名山的伏击,伤亡惨重,连上将凤肃都受了重伤。”   “那个嵬名山不守住郑州,竟然主动出击,半道上伏击我们?”   “嵬名山其人生性残暴,诡计多端,最爱兵行险招。”张馥紧皱眉头,“这样看来,他或许打得是各个击破的主意。”   “主公,此地地势于我军十分不利,还请主人下令,全速行军,尽快通过。”   话音未落,左侧山顶响起一阵呐喊之声,一面面书着“嵬”字的军旗立起。犬戎武士狰狞的身影出现在了山顶之上。   一时间乱石火箭如雨而下。   晋军被拦腰截成几段,顷刻大乱。   混乱中程千叶听见张馥的大喊声:“保护主公!”   一双有力的胳膊把她抱下马来,箍在一个坚实的胸膛内,沿着河堤一路滚下去。   一阵天旋地旋之后,   程千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矮树乱草之中,脚下踩着冰凉的河水,头顶上杀声震天。   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她前面,把她严严实实的护在岸边一个稍微凹进去的树根之下。   护着她的人是墨桥生。   墨桥生抬头凝望着堤岸之上的战况。   片刻后,他转身低下头来,摘下程千叶头上的金冠,一把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程千叶的软甲之上。   随后他伏身背起程千叶,涉着冰凉的河水,逆着水流沿岸急奔。   “桥生,你是不是受伤了,放我下来。”   墨桥生一言不发,发足狂奔。   不时有流箭碎石险险的从他们身侧擦过。   一个穿着晋**装的士兵,浑身插满箭矢,摔落进他们眼前的水流中。   墨桥生毫不停留,跨过这具水中的尸体,一路激起血红的水花。   程千叶伏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眼中是快速倒退的景物,耳边是杂乱的呼喊,一支利箭甚至擦过她的脸颊,带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第一次死亡的恐惧,那么贴近地拽紧了她的心脏。   程千叶闭上眼,听到自己和墨桥生砰砰的心跳之声。   不知跑了多久,嘶吼声渐渐消失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他们来到一个山涧之中。   墨桥生一步步踩着河边的鹅卵石走上岸来。   “桥生,放我下来。”程千叶说道。   背着她的那具身躯突然软了一下,把程千叶摔下地来。   墨桥生伸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程千叶,咬牙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倒下地去。   “桥生!”   程千叶向前爬了几步,扶起墨桥生。   只见墨桥生双眼紧闭,面如白纸,身上中了两箭,毫无反应。   “桥生,桥生,你醒醒。”程千叶伸手摇他,发现自己一手血红。   她举头四望,空荡荡的山涧之中,毫无人烟。   程千叶咬咬牙,背起墨桥生。墨桥生比她高出许多,此刻又失去神志,很难背负。   她一步一挨的走在河边湿滑的鹅卵石上,墨桥生的手从她肩头垂落,血液顺着那手臂蜿蜒流下,滴滴落在地上。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避风之处,程千叶把墨桥生安置在地上,解开他的衣物。   狰狞的铁箭毫不留情地撕裂肌肤,嵌在**中。   程千叶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无措之感。   “怎么办,桥生。怎么办?”她闭了一下眼,伸出颤抖的手,握住箭杆。   一只冰凉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主人,我……自己来。”   墨桥生醒了。   他咬了一下牙,额上青筋爆出,一口气拔出了两支箭。   ☆、首发   墨桥生紧蹙双眉, 伸指连点自己数处穴道, 减缓流血。   程千叶扯下衣物, 给他包扎。   墨桥生染血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接过布带,干净利落扎紧自己的伤口。   “主人, 这里离战场不远,并不安全,不可久留。你沿着河道向上游走,或是暂时进山躲避一下。”   “好。”程千叶点头。   墨桥生解下自己的腰刀,塞在程千叶手中。将程千叶随身携带的那柄, 展示多过于实用的, 华丽的佩剑解下来握在自己手中。   “敌军突袭, 一时冲散了我军队形。但我想俞将军必定很快就能掌控局势,组织好反击。主人你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等着俞将军的救援便好。”   程千叶反应过来:“你, 你不和我一起走?”   虽然经过这些日子, 她已经逐渐的适应了这个时代。   但她骨子里是一个在现代化都市长大的女子, 叫她在死亡的威胁中,独自进入这荒芜人烟的野地求生,让她本能地感到惧怕。她潜意识的想要依赖着眼前这个让她信赖的男人。   墨桥生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避开了程千叶的目光。   程千叶突然意识到,墨桥生看似冷静而有条理的在和她说话,实则他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红。他坐在地上, 撑在身侧的那条胳膊甚至在隐隐颤抖。   他已经虚弱的站不起来了。   程千叶在他身边蹲下,“来,我背你。”   墨桥生看着她,嘴唇轻轻动了动,不说话。   “别啰嗦,快点上来。”程千叶侧头说道。   那染着血迹的修长手指攀住她的肩头。   “撑我一下,就可以了。”低哑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程千叶感到肩膀一沉,身后的男子借着这一撑之力,咬着牙立起一条腿。又一用力,方勉强站起身来,慢慢站稳了。   “能走吗?”程千叶担心地问。她心里知道,以她的力气,是不可能背着墨桥生走多远的。   “只要没死,我就能走。”   只要主公需要我,我就能走,必须能走。   程千叶把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手撑着他的腰,尽量让墨桥生靠在自己身上。   “走。一起走。你不能死。”   二人勉强离开河岸,跌跌撞撞钻进山林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升起在树梢。   寂静的春山中,树影婆娑。   程千叶感到墨桥生倚靠在她身上的重量逐渐增大,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桥生。”程千叶担忧地轻唤一声。   墨桥生的脑袋,被垂下的额发遮住了大半。   月光的照射下,只看得到那光洁挺直的鼻梁,正冒着大颗的冷汗。薄唇微微分着,不住喘出一团团雾气。   程千叶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让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墨桥生躺在地上。   尽管已经是春天,夜晚的山林,依旧带着透骨的寒意。   墨桥生的衣裤在水中奔跑时,早已湿透,浑身冰凉。   但程千叶不敢生火,她想了想,把墨桥生湿漉漉的衣裤都脱了,用手拧干,挂在树枝上。   她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墨桥生,背过身去,把自己内外衣袍脱了下来,微湿的外袍依旧穿上。干燥的里衣轻轻盖在了墨桥生赤丨裸的身躯之上。   当那带着体温的衣服覆盖到冰凉的肌肤上时,墨桥生一激灵,清醒了过来。他感到一只柔软的手臂,揽过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主公靠着山壁而坐,让身为奴隶的他躺在自己双腿上,一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侧着头警惕的望着黑夜的深处。   那双盛着星辰的双眸,在夜色中明媚而动人,   “你好好睡。我来戒备。”主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不能睡,墨桥生提醒自己,这里太危险了,必须提起精神来,护卫主公。   然而肌肤上传来一阵阵温暖的体温,鼻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安心的那个声音不停的在他耳边说着:“睡。放心睡。”   不能睡的,他低声呢喃,慢慢闭上了眼。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深夜里,墨桥生陷入了安心的睡眠中去。   ……   程千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从一堆茅草和树枝中坐了起来,一时想不明白身在何处。   她的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里衣,随着她的起身滑落到身下柔软的茅草堆上。   程千叶发现自己被很好的隐蔽在一些茅草和树枝搭盖的障碍物中。   刚才若是从外面,基本看不出里面睡着一个人。   我什么时候睡着了,桥生呢?   程千叶举目四望,没见到墨桥生的身影。   她的手边放着一张树叶,绿色的叶片上托着一个根茎状的果实。   那个果实大概两个拳头大小,表皮带着一些黄泥和根须。切开来里面是白皙的果肉,尝一口发现脆生生的,水分很多,微微有些甜味。   程千叶正好腹中饥饿,便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把块根茎切成了几瓣,一面啃着一面等着墨桥生。   桥生跑哪里去了,他伤得那么重,却一早爬起来做了这么多事。   这样的荒郊野地,辛亏还有他在,不然我恐怕要饿死困死在这里。   东西不辨,五谷不分的程千叶完全不具备野外生存的技能。   不多时,草木分开,出现了墨桥生的身影。   他穿着自己那身半干的黑衣,手中捧着一个由阔叶折叠出的容器,里面盛着一汪清水。   他看见程千叶醒了,露出了笑颜。单膝跪在程千叶面前,双手捧上那水。   程千叶就着他的手,一口气灌了几口水,舒服的叹了口气。   “桥生你吃了吗?”她举起手中白色的果肉问道。   吃过了。我不饿。不能骗主人。   墨桥生的脑袋还在这三个选择中转动的时候,程千叶已经握住他的手指,把那果肉往他手中放。   墨桥生抽了一下手,却被程千叶紧捏住了。   “怎么这么烫。”   程千叶捏着墨桥生的手,不让他回避。另一只手探出,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那额头的肌肤滚烫得吓人。   “发烧了?烧得这么厉害!”   程千叶看着面色潮红的墨桥生,心情复杂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男人,但在她的潜意识里,总不自觉的把自己摆在高处,觉得自己是给予和付出的一方。   此刻,她突然意识到,她自以为的那些付出,都不过是建立在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轻而易举的一些小事而已。   而墨桥生对她,却是拼尽全力,舍弃一切,甚至把她摆在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位置。尽管他并没有爱上自己。   她拉了一下墨桥生,让他坐在自己坐着的这一堆茅草上,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躺下休息。   “主人。”墨桥生挣扎了一下。   “躺好,起来的话,我会生气。”   程千叶用剩下的水把一块手帕淋湿了,覆在墨桥生滚烫的头上。轻轻给他盖上衣物。   自己盘腿坐在他的身侧,用小刀将那剩下的果实表皮削去,白色的果肉切成小块,一点一点亲手喂进墨桥生的口中。   “快吃。”她说。   墨桥生的眼眸来回动了一下,将脸别向山壁的内侧。   程千叶伸出手轻轻摸着那滚烫的头,在她的手掌之下,墨桥生那紧闭着眼睛的睫毛不住颤抖,眼部周围的肌肤连同鼻尖都微微泛红了。   真是一个矛盾的性格,他明明是那么坚强的一个男人,在我面前却又这么爱哭。   心动总是发生在一瞬间,让人猝不及防。   但程千叶也并不准备回避自己内心的情感。   我真的很喜欢他,他这么可爱,让我心动不已。   程千叶看着墨桥生微微喘息的侧颜,那些可怜又可爱的清透泪珠,不住的从浓密的睫毛中钻出来,接连着越过那泛红的鼻尖滚落下去。   程千叶咬了一下嘴唇,真想亲他一下,大声的告诉他我喜欢他,我看上他了。   但随即程千叶的心又低落了下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虽然对我忠心耿耿,但他并不喜欢我。   萧绣痴恋着程千羽的时候,一旦看到恋人的这张脸,便会从灵魂深处泛出粉红色的光来。那才是动情的象征。   墨桥生周身那宝石般纯净的蔚蓝色,第一次让程千叶感到了一股失落之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说一下,明天晚上要十一点更新。小可爱们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啦啦啦,下面是基友推文时间:   《妖僧总在觊觎我》BY无妄之川   周小婵穿越到了一本佛系男主文里。   文中,佛子云渊为了救苍梧少主中了魔界奇毒艳骨欢。   于是,沐浴在他宛如天山雪莲一般圣洁的光辉下,那些女主一个个心甘情愿地为他献身,并且怕玷污了对方,事后不留名,只默默组团跟随在后面保护他…   不过在中途时,作者忽然来了个神转折。   说云渊其实不是中了艳骨欢,而是身藏了一半艷魔的血脉,但凡是和他亲近过的女人,都会为他疯狂,并且在大结局,男主他翻脸无情,不仅杀了那些女人,还放出被困在绝域的艷魔们,并带领着他们毁灭了青虚界。   穿成体质特殊,为男主解毒而亡,但依然觉得死得其所的少女。   云渊:“女施主,你体质特殊,随我回苍云,那里有一串南海佛珠,能为你遮掩体质。”   周小婵:“云渊大师你都要死了,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我就不劳您费心了。“   云渊:“……”   ☆、首发   程千叶沮丧的发现自己褪下了主公的光环之后, 其实是一个挺无能的人。   此刻的她们转移到一个隐蔽的山坳处。   程千叶蹲在一堆的木材前忙活了很久, 搞得满头满脸的黑灰, 失败了无数次之后,终于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火苗。   她赶紧把手上的火折子一丢,趴在地上,双手护住那好不容易点燃的珍贵火焰。   她小心翼翼的把一些干草、枯枝等易燃物一点点添加进去, 直到火焰稳定了,才一根根地架上干树枝。   看着火终于升起来了,程千叶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吁了一口气。   对着躺在一旁想起身又不敢的墨桥生道:“没事,你放心躺着, 你看这不是烧好了吗?你主公我也不是那么没用的。”   程千叶话说得很满, 其实心里很虚。   她看着身旁那一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活鱼, 真想掩着脸去哭一哭。   这吃鱼她会,煮鱼也勉强可以试试, 但这杀鱼要怎么弄?   连菜市场都没进去过几次的程千叶感到一筹莫展。   那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活鱼躺在地上, 活泼地甩着尾巴, 口中唧唧的吐着泡泡, 好似正向着程千叶示威一般。   程千叶心中发狠,刷一声抽出匕首。   哼,反正弄死了就能吃!   半个时辰之后,程千叶无奈的从火堆上取下那只烤得黑漆漆,既没刮鳞片,也没剖内脏的鱼。   把烧焦了的部位掰掉, 勉强露出能吃的鱼肉,尝了一口,既老又腥还带着一股糊味。   程千叶尴尬的把鱼折成两半,将多的那一部分递给墨桥生。   “吃吗?只有这个了。”   墨桥生接过鱼,双捧着在额头前轻轻碰了一下,方才托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珍惜,一点都不舍得浪费,好像在吃并不是一塌糊涂的烤鱼,而是什么珍馐佳肴一般。   程千叶看他吃的那么开心,也来了胃口,盘腿和他并坐分食。   空山寂静,鸟语虫鸣。   那难吃的烤鱼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糟糕了。   从昨夜到今日,程千叶四处奔波,各种折腾,总共就在早上吃了半个水果。早就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一点点的鱼肉进了肚子,非但不顶用,反而让她感觉饿得更慌了。   但她此刻又累又困,实在不太想动。   她靠着墨桥生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休息。   空泛的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程千叶蜷缩起了身体。   休息一会,再去找点吃的,桥生流了那么多血,不能让他饿着。   朦朦胧胧中,有一双宽大的手掌,似乎轻轻搂了一下她的肩头。让她感到舒适又安心。   她不知不觉陷入了睡眠中去。   ……   程千叶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   她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在篝火边忙碌的墨桥生。   那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衣,挽起袖子,露出修长而结实的小臂,额头微微冒着汗,专注而认真的用一根树枝拨动着火堆。   程千叶坐起身来。   她的手边摆了一大捧洗得干干净净,还挂着水珠的野果,那些小小的棕褐色果子长得歪歪扭扭,其貌不扬。   她试着捡了一个放入口中,一咬,发现竟然味甜多浆,略带甘涩,十分的好吃。   程千叶如获至宝,一面往口中塞一面招呼墨桥生:“桥生,别忙了,快来吃,这个可好吃。”   墨桥生见到她醒来,提起插在篝火边上的一节竹筒,从里面倒出水来,淋湿程千叶之前覆盖在他额头上的手帕。单膝跪在程千叶身侧,双手捧上手绢。   程千叶接过来,擦了一把头脸,只见干净的手绢顷刻被染得乌黑,可想而知之前她烧火烤鱼,是把自己搞得多狼狈。   墨桥生侍立一旁,倒出竹筒中的水,让程千叶洁面净手,那水温恰到好处的温热,洗起来十分舒服。   伺候完程千叶洗手,墨桥生熄灭了篝火,拨开柴禾,从土中滚出一个冒着烟的黑泥团。   他掰开那烧得坚硬的泥块,剥下一层棕褐色的树叶,露出了里面白嫩嫩的鸡肉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奇香。   程千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接过那烫呼呼的冒着白烟的野鸡,扯下两只鸡腿,硬塞了一只进墨桥生的手中,拉着墨桥生和自己并肩而坐。   那鸡肉鲜嫩多汁,好吃得让她差点连舌头都吞了下去。   “桥生,你也太能干了。”程千叶嘴里塞满了东西,含混不清的没口子夸赞,她想起自己那不堪入目的烤鱼,感到十分汗颜。   “你怎么什么都会,武艺又好,厨艺又好,字还比我写得好。”她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墨桥生,“以后不打战了,你天天煮饭给我吃,行不行?”   墨桥生微微低头,满眼盛的都是笑意。   但他的笑意突然凝固了。   “有人来了。”他说。   他拉起程千叶的手,准备离开这里。   山腰上出现了一队甲士,人数多达三四十人,正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队军士并不是犬戎人,但也不是晋国士兵,他们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紧身皮甲,手持长矛背负弓箭。   是常年于水上作战的楼船士的装扮。   为首的一位将领,见着两人,二话不说将手一挥:“拿下!”   墨桥生抽出腰刀,上身前倾,将程千叶护在身后。   “桥生。”程千叶握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对方人数太多了,墨桥生又重伤在身,程千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掉性命。   她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对着那位将领道:“将军可是卫国卫恒公麾下将士?在下乃是晋军中人,昨日我部遭遇犬戎突袭,故流散于此。你我二国乃是共抗犬戎的友军。”   那人道:“我不管什么友军不友军,搜他们的身,捆起来,押回去再说。”   他身后走出两个士兵,十分粗鲁的一边推挪程千叶,一面取出麻绳,就要将程千叶捆束起来。   墨桥生怒气上涌,忍不住出手抵抗,十来个士兵一拥而上,最终还是将他按倒在地。   他的衣领在拉扯间散开,露出了后肩的奴印。   那领队之人看着他冷冷道:“原来是个奴隶,杀掉他。”   “等一下,不要杀他。”程千叶挡在面前,“我是晋越侯程千羽,带我见你家主公。”   虽然说出身份十分被动,但如果不说,一旦被搜身,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桥生做一个普通的奴隶,很有可能就这样被随便的杀掉。   “你是晋越侯?”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程千叶,见她衣着华贵,配饰精美,倒也不敢懈怠。最终勉强向她行了个礼,只将她和墨桥生的双手捆束起来,一路押下山,来到涡河河畔。   那河面上停着数艘高大的战船,船上招展着卫国的旗号。   程千叶和墨桥生被押上了战船,一路沿着济水顺流而下。   船行了一日夜,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湖泊水系,方才停靠了下来。程千叶估摸着他们抵达了卫国境内的大野泽。   一路上,船上的士兵,既不和他们说话,也不询问她什么。上了岸以后,她被关押进一个简陋的屋舍内,屋内倒也有着床褥恭桶等生活必须用品,甚至还有一些书籍笔墨和一架古筝等休闲器具。   但窗户上拦着一根根粗壮的栏杆,结实的大门紧锁着。门下开有一小口,一日三餐准时有人从那口中送入。显然是将她当做囚犯关押了起来。   程千叶抓着窗户的栏杆望出去,恰好看到不远处的马厩。   墨桥生双手吊起,被栓在马厩上的一根柱子上,既不能躺下,也不能坐,只能勉强靠着柱子站在那里。   程千叶的饮食虽然不是很精致,但好歹一日三餐都有保证。但自从被关进来两日,她从未见人给墨桥生送过哪怕粗糙的食物。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晚上正常九点更新。万一三次元忙不完。会提前说。感谢厚爱   ☆、首发   每日来给程千叶送饭的是一个年迈的老兵, 他面容沧桑, 身材瘦小, 沉默寡言。   到了饭点,便用那双干枯的手将饮食从门洞里递进来,再把上一餐的餐具收回去。这个过程中不论程千叶和他询问什么,他都一声不吭。   这一次, 当他把食物递进来,还来不及收回手,他的手腕被程千叶一把抓住了。   “帮我给马厩那个奴隶送点吃的。”程千叶不待他挣脱,第一时间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一个温润的玉佩被塞进那个因整日劳作而粗糙变形的手中。   程千叶握着他的手,隔着门板低声说, “求你, 给他找点吃的, 他也是一条命。这事并不难,求求你。”   那手犹豫了一下, 终于收拢了手指, 把玉佩藏进袖中。   程千叶扒着窗户的栏杆向外看。   过了一会, 终于看见那个老兵端着一个碗来到马厩前。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 确定没人留意,方才托起墨桥生的脸,把那一碗流质的食物给墨桥生喂下去。   他在墨桥生的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慌忙的收起碗离开。   墨桥生抬起头,视线和窗内的程千叶遥遥相遇。   程千叶把两手围在嘴边,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振作点, 桥生!   虽知道墨桥生听不见,但程千叶相信他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墨桥生看了她片刻,随后别过脸去。   他那漂亮的蔚蓝色间升起了一股浓浓的落叶黄。代表着焦灼,愧疚和无力的情绪颜色。   这个小傻瓜在为了自己没能保护好我而内疚。程千叶想道。明明自己处于那样的境地,却依旧只一心挂念着我这个主公。   我一定要想办法逃出这里,不能让桥生再受到伤害。   程千叶开始仔细观察窗外的环境,她发现自己所被关押的这间屋子,属于一座华美壮阔的宫殿群,处于这座建筑外围的一个角落。   有很大的可能自己眼下就身处卫国国君姚鸿的行宫内。   对面的马厩不时来往着下人仆役,牵出或送还各色名驹俊马。   有时候一些衣着华美的贵族,也会亲自到马厩来。   其中,有一个年轻女子引起了程千叶的注意。   她从不穿曲裾襦裙等时下女子常见的繁复着装,多着一身爽利的紧身胡服。   每每出现,都行事张扬,排场浩大。   她时时亲临马厩,点上一匹她看中的宝马,让马夫牵出,随即翻身上马,率众扬长而去。   程千叶听见有人们尊称她为天香公主。   在程千叶继承的记忆中,有关于这位公主的记忆,她是卫恒公姚泓唯一的嫡亲妹妹,姚天香。   这位天香公主曾被嫁给邻国的鲁庄公为妻,谁知婚后不到一载,年逾五十的鲁庄公便病逝了。   卫恒公的母亲姬夫人,不忍见唯一的女儿年轻守寡,将她接回卫国,有意为她另择佳婿。   程千叶靠着轩窗,悄悄的注视着那位一身红衣,正从马上一跃而下的女子。   那位美貌的女子把缰绳交到一个年轻的马夫手中,趁着马身挡住众人视线,伸手在那位身材健美的年轻男子臀部上掐了一把。   那男子低下头去,红着脸牵着马走了。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程千叶想道,第三个对着那位公主冒着粉红泡泡的男子。   有意思,也许我可以试试从这位公主身上寻找到突破口。   她坐于屋内的古筝前,调好琴弦,静下心来,素指翻飞,弹了一曲《凤求凰》。   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   程千叶再接再厉,用心弹了一首《长相思》。还是没有作用。   最后她灵机一动,演奏了笑傲江湖的主题曲《沧海一声笑》。   顷刻后,门外传来一个女子冷清清的声音:“开门。”   守门的侍卫惶恐道:“公主不可,此人乃是……”   “滚!本公主要进去。尔敢拦吾?”   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打开,一身红衣的明艳女子跨进门来。   她点着手中的马鞭,在一张交椅上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千叶。   “说,引我来有什么事?”   程千叶起身,整顿衣冠,恭身行礼。   “偶见公主容颜,惊为天人,问心一曲,引君相见,一解相思。”   “琴弹得不错,话却说得很假。”姚天香那漂亮的嘴角勾了一下,“我建议你有什么话直说,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你瞎耗。”   程千叶抬起头来,单刀直入:“听闻卫恒公有意为公主择婿,在下不才,腆为晋国之君,有意求娶公主,永结晋卫之好。”   姚天香嗤笑了一下:“你如今身为阶下之囚,竟敢妄言娶我?”   “正因如此,是以我想借助公主之力,让你我二人皆得自由。”   “你什么意思?”   程千叶道:“我性好龙阳,素不喜女子。”   “放肆!你既喜欢男人,安敢求娶于我!”姚天香大怒。   “我观公主,妁妁其华,有艳阳当空之辉,料想公主不同于凡俗女子,甘居于男子之下,数女共侍一夫。”程千叶观察着她的表情,缓缓的说。   “我仰慕公主的容貌,只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喜爱。若是你我共结连理,我不仅不需要你同我假意周旋,我还可以完全不管你的私事。”   姚天香转了转眼珠,沉吟不语。   程千叶再接再厉:“以公主的身份,迟早是要再嫁。所嫁之人必定为一方诸侯王爵。或许是一个年迈的糟老头,至少也是一个妻妾成群的男人。难道会有比我更好的选择吗?”   “公主若愿意同我一起回到晋国,我为你独设一公主府。我本人不喜女子,绝不会对你有所纠缠。届时,不论你看上了侍卫,还是马夫,或是其他什么人,我都不会干涉于你。”   “你胡说什么!”姚天香沉下脸来,“空口白牙,就想让我相信于你。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利用完我,就翻脸无情?”   程千叶笑了,她在姚天香身侧坐下:“公主你看,人与人之间,其实说白了都是各种利用的关系。我给你任何承诺保障,都不如真实的利益来得可靠。”   “你,是卫国的公主。你只要以这个身份嫁入我晋国便好。”她伸出那洁白的手掌轻轻一比划,“我把你娶回去,不过是豪宅锦衣安置而已,这对我来说又不费什么事。”   “有了你,我们晋卫两国就是姻亲之好,出一点财物,得此大利,我又怎么会对你翻脸无情?”   “哪怕是将来我们两国有了龃龉,你也只是一个女子,对我又无危害,还曾有救助之恩,我何必要为难于你。”   程千叶靠近姚天香的耳边,轻轻蛊惑:“你永远不用再委屈自己,去曲意迎缝一个你不喜欢的男人。从此得到你真正想要的自由。”   这最后一句话,切进了姚天香的内心深处。   她咬了一下嘴唇,看着程千叶:“你真的喜欢男人?”   程千叶摊了一下手,靠近姚天香,指向门外马厩处的墨桥生,“那个。就是我喜欢的人。”   姚天香伸头看了一会:“容貌身材都好,眼光倒是不俗,我就最不喜欢那种扭扭捏捏,秀秀气气的男人。”   她站了起来,拍拍手中的马鞭:“你说的这事,确实有些打动了我。但我未必能做得了主,容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程千叶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在姚天香准备离开的时候,程千叶喊住了她:“殿下,你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忙?”   姚天香挑了一下眉。   程千叶低头,真诚而恭敬的行了一礼,“他受了伤,没吃没喝,捆在那里不得休息。千羽肯请公主您,抬一下贵手,匡助一二。”   姚天香站在门框处,回头看她:“你这样看起来,倒让人多相信了几分。希望你确实如你所表现的,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姚天香离开不久,程千叶在轩窗处看见两个侍从走了过来,他们解下墨桥生,将他安置进柴房内的一处茅草堆上。   虽然依旧捆束着他,但上有遮风挡雨的屋檐,下有可供躺卧的空间,已比之前的境况好了许多。   甚至还有人给他端来简陋的食水。   看着墨桥生慢慢撑起身体进食,程千叶终于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程千叶等了两日,终于有一天房门大开,数名侍从鱼贯而入,捧来华美洁净的衣服,请她沐浴更衣。引她前去见卫恒公。   卫恒公姚鸿是一位国字脸,冲天眉,面白有须,相貌堂堂的男子。他见到了程千叶,哈哈大笑的走上前来,做捐道:“误会啊,误会。让侯爷受委屈了。”   “我这几日不在宫中,下面的军士愚昧无知,竟敢将侯爷扣押起来。实在是可恨,我已下令狠狠的责罚了他们。我在这里给侯爷赔罪,还请侯爷原谅则个。”   程千叶笑道:“兄长何出此言,若无兄长相救,此刻小弟只怕已命丧荒野。小弟心中对兄长感激不已,如何敢言怪。”   姚鸿哈哈大笑,拉着程千叶的手腕:“贤弟心胸如此宽广,愚兄甚喜。来来来,我已在大殿设宴,为贤弟压惊。”   于是二人携手来到大殿,分宾主而坐,兄弟相称,把酒言欢,不多时,气氛便熟识活络了起来。   ☆、首发   程千叶和姚鸿打听郑州的战况, 知道那日李文广遭到了嵬名山的突袭, 猝不及防之下, 上将凤肃重伤,兵溃三十里,两万大军折了数千人。   随后嵬名山再度奔袭晋军,利用地利切断了晋军队形, 直扑晋国主君所在方阵。   幸好程千叶遁走,俞敦素及时组织人马反击。   嵬名山一击不成,并不恋战,迅速撤离。据闻晋军除了张馥受了伤,生死未明, 其余损失不大。   程千叶听得俞敦素组织反击, 稳住大局, 稍稍安下心来。   现在自己要想的是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尽量脱离此地回到晋国或是汴州即可。   一个侍从上殿, 在姚鸿耳边说了几句话, 姚鸿便道:“贤弟, 家母听闻贤弟在此间做客, 心中甚喜,欲请贤弟前往一见。”   程千叶起身:“合该小弟前往拜会高堂。”   姚泓领着程千叶来到一座轩昂壮丽的正房大院。   进入屋中,只见着上头正首上端坐着一位鬓发如霜的老太太。   姚天香侍立在侧。   今日的她着一身云纹锦沿曲裾长袍。深红色的领缘绕襟旋转而下,显得身姿娉婷,端庄稳重。   若不是她乘人不备的时候,斜眼瞟了程千叶一下, 程千叶都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那老太太便是姚泓和姚天香的母亲姬太夫人。   这位太夫人见着程千叶缓步走来,鲜冠组缨,绛衣博袍,容貌俊美,心中先是喜了三分。   又见他行止有度,温文尔雅,更是满意了八成。   于是她满面微笑地请程千叶入座,殷殷问询程千叶的年纪和家世。   待听到程千叶虽已有数位夫人及侍妾,但尚未迎娶正妻的时候,更是满脸笑开了花。   她心中大喜,回头一看身边跪坐着的女儿,只见素日骄蛮的女儿,满面红云,含羞带怯的低垂着头,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形态。   姬夫人暗暗想道:“此真乃吾婿也。”   想起女儿当初为了联姻,嫁了一个年纪若大的夫婿,成婚不到一年,便守了活寡,姬太夫人心中一阵酸楚。   于是她心中下了决定,定要将这年纪轻轻,斯文俊秀的晋越侯招做女婿。   于是这谈婚论嫁的话,几乎就要摆到桌面上来了。   姚泓咳了一声,勉强打断姬太夫人越说越明显的话题。   先将程千叶请入客房安置,遣散众人。室内独留母子二人相顾而坐。   姬太夫人沉下脸来:“你现在做了国君,简直将我视做无物了。”   姚泓大惊起身:“母亲何故如此言语?”   姬太夫人抹泪道:“我就只有你妹妹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金尊玉贵的娇养着长大了。偏生你和你爹一般的狠心,打着为了家国社稷的旗号,不顾我的反对,执意将你如花似玉的妹妹嫁给鲁庄公那个糟老头子。”   姚鸿想着妹妹小时候娇憨的模样,心中也略微升起一丝愧疚之情。   姬太夫人接着道:“谁知那鲁庄公同你妹妹成亲不到一年,便得了风症,撒手去了。可怜天香她年纪轻轻便回娘家守着活寡,是何等凄楚可怜。她如今寡妇之身,怎能说得好亲,却是被你误了她一世。”   姚泓叹了口气:“我贵为一方君侯,妹妹她如何再嫁不得良人,母亲何必如此着急。这位晋越侯……”   “良人,良人。你心中哪里有什么良人,无非是想着再拿你妹妹的婚姻,去交换你们男人之间的利益罢了。”姬太夫人打断他的话。   “这个晋越侯,我看着就很好,年貌家业都于天香匹配,你妹妹心中也对他有意。总莫是脱不离同他国联姻。此番我必要挑一个天香自己喜欢的姑爷。你若再违了我的意思,我从此不认你这个儿子。”   姚鸿十分苦恼,回屋后私下召见了自己座下第一幕僚沈文秀。   “文秀,我本欲拘押晋越侯,以谋夺汴州之地。而今母亲力主,欲将吾妹天香许配于他,你观此事何如?”   沈文秀道:“晋越侯新近继位,其国中老臣旧将并不服他。不久之前还险些被庶弟谋夺了爵位,主公若是用他交换汴州,只怕未能如愿,某估计只能平白同晋国交恶而已。”   他站起身来,轻摇羽扇:“不过此人年纪轻轻,能屈能伸。逆境之中,竟想方设法引得天香公主的注意,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倒也算是个人物。主公却也不可不防。”   姚鸿皱眉道:“母亲今日见了他,对他十分喜爱。先时我将天香嫁给鲁庄公,母亲甚为不满,我心中也觉愧疚,这次倒是不太好忤逆母亲。”   沈文秀:“晋国同我国本无接壤,若是失了国君,国内动荡,不过是便宜了晋国北部的吕宋,华宇直之流。我卫国未尝能得什么好处。便是依了太夫人之意同晋国交好,却也未尝不可。”   姚泓沉吟片刻,终于点头:“晋军驻守汴州,成为我卫国和犬戎之间的屏障,对我卫国倒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只是难道就这样平白把妹妹嫁给晋越侯,放他回去?”   沈文秀笑道:“晋越侯年纪尚轻,性情未稳,愚意莫如软困他于卫中,多送美色珍玩以移其情,丧其志。时日长久,细观其人,再做打算。”   姚泓一击掌道:“善,就依文秀之言。”   数日之后,卫恒公大排筵席,广邀宾客,嫁其妹姚天香与晋越侯。   至晚客散,两名喜婆开路,十二名宫人掌灯,接引晋越侯入房。   只见红烛辉映。   天香公主凤冠霞帔,头盖大红喜帕,端坐于床前。   喜婆等说完吉祥话,退出门去,掩上房门。   姚天香伸出纤纤玉手,自己扯下红盖头,笑吟吟的看着程千叶:“这下都如你所愿了,你待怎生谢我?”   程千叶恭身行礼:“公主相助之恩,羽铭记于心,必不敢望。”   姚天香目光明媚,红唇带笑,说出的话却毫无感情:“我不要你说这些空话,你想我助你回晋国,需得先应我三件事。”   “但请公主直言。”   “其一,你我之间关系,止步于此,免却将来罗唣。”   “此亦我所愿。”   “其二,我若助你回国,你须于国内为我独置一宅院,且不得过问我私事。”   “定守此约。”   “其三,每年按你晋国内公主的俸禄供养我,并且约束你其他姬妾不得前来骚扰于我。”   程千叶笑了起来:“你还会怕她们?”   姚天香柳眉一竖,“你答不答应?”   程千叶敛容行礼:“这三件事,我都应了。不仅如此,我当尽我所能,回报于公主,必让你如意的过着你想要的那种生活。”   姚天香这才嫣然一笑,她拍了拍手,屋外进来一位女婢。   女婢恭身行礼,轻声道:“请姑爷随奴婢到厢房休息。”   程千叶随着她退出屋外,转过回廊之时,正好瞥见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在另一位婢女的引领下进入了公主的卧房。   哇靠,新婚之夜头顶就绿了啊。程千叶颇为自娱自乐的想道。   她被引至一间厢房,推门入内,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迎面一个紫檀插屏,绣着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   转过插屏,只见屋内红烛成双,花梨木大床雕龙琢凤,红纱暖帐暗香浮动。   床尾的春凳上铺就一条纯白的素锦,上摆一排粗细不同,形态各异的玉制“器具”,最细的那一根比发簪还要纤细,上面细致的雕琢出一些圆珠。   程千叶仔细看了一会,突然明白了这些东西的用途,饶是她自认为脸皮厚实,也不由大为尴尬。   她掀开床帐,惊觉床榻上早已躺着一人。   此人双手被红绳捆束床头,眼上蒙着一条红绸,盖在鸳鸯织就大红锦被下的身躯显然不着片缕。   “桥生?”程千叶惊讶道。   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解开墨桥生手上的红绳,指尖所触之下的肌肤正微微战栗。   “是我,别怕。”   程千叶解开墨桥生手上的绳索,揭开他眼上的红绸,只见墨桥生双目迷蒙,面飞红霞。   “怎么了?吓着了吗?”   墨桥生闭着嘴一言不发。   程千叶坐在床头,环顾着布置得暖玉温香的卧房,心中好笑。   那位天香公主自己今夜私会情郎,又怕作为新郎官的晋越侯不高兴,所以就把晋越侯的“心上人”塞在床榻之上,还把房间布置成这样,以增情趣。   程千叶抚额笑道:“这个姚天香。”   她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疑惑的转回头:“怎么了桥生?你怎么不起来?”   “我……我被下了药,”墨桥生满面通红,别过脸去:“四肢无力,起……起不了身。”   药?   程千叶张了一下嘴,她明白了是什么药。   墨桥生躺在那里,眼泛秋波,面带春色,素来颜色浅淡的薄唇都变得殷红娇艳了起来,正抑制不住的微微喘息。那大被的中部,支起了一个不可言述的形状。   这可怎么办?虽然我是很喜欢他,但我们离发展到这一步还很远。   程千叶坐在床边,看着喜被下那个赤丨身丨裸丨体的男人,感到尴尬又好笑。   “主人将我移到地上,丢在哪个角落里便好。”墨桥生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说道,“主人还请早些安置。”   “这样你不是很难受?”程千叶站起身来,走至桌前熄灭红烛。   黑暗中,墨桥生紧张地看着那个人坐回床边,轻轻摸摸自己的头,在他耳边说道,“没事的,桥生,我帮你一下就好。”   月色中只见一只莹白如玉的素手,钻进了大红织锦的被褥中来。   墨桥生感到自己的心脏,翁的一声在月色春晖中炸裂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对此文期待不要太多,这就是一篇小言文,主题就是标题。   程千叶在上一篇文有出现过,那是大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这本未必会写到那个时候。   我知道很多小可爱是坚强又自主的女性,喜欢看女主千秋万代一统江山的情节。   不过就程千叶这个人物的性格来说,治理江山多年以后,把帝位传给自己选择的继承人,和心上人一起开始游历山水,寻找回家的契机,是作者我觉得她会更为喜欢的生活。   已经既成事实,大家不必争论,吐槽可以随意。   好了废话说完,评论区留给你们。   ☆、首发   程千叶在水盆中洗净双手, 她面上微微有些发烫。   床上之人, 脸上残留着泪痕, 陷入昏睡之中。程千叶打了一盆温水,端到床边,为他清理那一塌糊涂的身躯。   本来不想欺负他,可是他的反应太过可爱, 一时没能忍住,还是把他给弄哭了。   程千叶为自己暗搓搓干的坏事感到心中有愧,于是加倍温柔,里里外外为他擦洗身体。   墨桥生被那温热的触感唤醒,他睁开眼睛, 看见程千叶所为之事, 瞬间涨红了面孔, 伸出手来挣程千叶手中那条纯白的毛巾。   程千叶抓住他的手腕,“干什么, 你这还使不上劲呢, 乖乖躺好别动。”   她用这条洁白柔软的毛巾, 把手下这具身躯的每一寸地方, 仔仔细细的清洁了一遍,方扯过红色的锦被,盖在他身上。   我是不是干得太过分了。   程千叶托起墨桥生的脸,掏出怀中的手巾,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是我不好,你别哭, 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墨桥生昂着脸,闭着双眼,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被人小心翼翼哄着的感受。   我被这么温柔的对待,但主人他明明很兴奋,却一直忍着。   墨桥生伸出那因药力未退而虚软无力的手臂,把锦被扯到腰间。   “主人,你……你需不需要?”   “需要什么?”程千叶一时没反应过来。   墨桥生全身都红了。   “啊,不不不,没事,我不需要。”   程千叶拉上棉被,把他严严实实的裹紧。   “我说过的,你永远不要勉强自己。”   那从被缘中露出的脑袋,面飞红霞:“主人,我是自愿的,真的。”   程千叶侧身在墨桥生身边躺下,另外扯了一条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她伸一条手臂轻轻拍着墨桥生的后背。   “我知道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但是你心里很讨厌和男性做这件事对不对?”   墨桥生的脑袋垂进了被子里。   “没事的桥生,我不需要你刻意做这些,我们就像现在这样相处就很好。”程千叶依旧轻轻拍着他。   “我幼年的时候,曾经亲眼见到一个男人,在我面前欺负了我的兄长。”低闷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   程千叶叹了口气。   “我亲手杀了那个男人,用石头把他的脑袋砸得稀烂。”   “从此以后,只要有男人在我面前做这种事,总会让我恶心,让我不自主的想起那时的情形,那一幕似乎刻在了我的心底,永远也无法抹去。”   那一下一下轻拍在他背上的手,缓缓抚慰着他的心。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遇到这种事。”   “你累了,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   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让墨桥生缓缓放松下来。   可是主人你,你刚才……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来得及想。   主人也许是不一样的存在。   墨桥生的眼皮慢慢的沉重了起来。   将睡未睡之时,他依稀听到一句话。   “如果我是女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女人?   如果主人是女人……   墨桥生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那个梦中,他身至一个满是浓雾的花园,主人的背影总是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但他拼命的追赶,却是一直也追不上。   主人,主人,等我。   他心中焦虑万分。   突然前面那个身影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明明是主人的样貌,却是一张女子的脸。那美丽的女子轻轻的笑了起来,伸出柔软的手,摸上了他的脸颊,温柔地唤他。   “桥生。”   ……   墨桥生从床上翻了起来,身侧空无一人。他惊慌失措的喘了口气,低头掀被子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做了不可饶恕的梦。   好在屋内无人,他急忙起身,找到衣物穿戴整齐,毁灭了大逆不道的证据。   转出屏风外的厅,程千叶已坐在桌前等他。   墨桥生想起昨夜那些事和那个荒唐的梦,面上飞过一片可疑的红云。   “来,一起用膳。”程千叶点着身边的圆凳。   墨桥生犹豫了一下。   “坐。”程千叶坚定的说。   墨桥生挨着一点椅子边坐下,对着眼前那些精美的器具他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吃,以后我们都一起吃饭。你要尽快习惯。”   墨桥生抿了一下嘴,终于还是伸出手,端起了碗筷。   这是他第一次端坐在桌前,和别人平起平坐的进食。   他低下头,一声不吭的往嘴里扒饭。   程千叶不停给他碗里夹菜,“你多吃点,你最近受苦了,赶紧补一补。”   墨桥生扒饭的手停了下来,他低着头咽下了口中的食物,   轻轻说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墨桥生不说话了。   “为什么对你好?”程千叶摸他的脑袋,“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你这么可爱,我去哪里找像你这样的小可爱。”   程千叶放下碗筷:“我去天香公主那里,你慢慢吃,吃完饭好好休息,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我随主人同去。”墨桥生站起身来,“此地危机四伏,主人身边岂可无人随侍。”   害怕程千叶不同意,又紧跟了一句:“我休养多日,行动早已无碍。”   他把被捆在马厩的几日当做休养。   程千叶看着他焦急的神色,想起昨夜给他换药时,那还带着血的绷带。默默叹了口气。   “好,那我们慢慢走。即使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要冲动,听我的安排即可。”   此刻的姚天香屋内。   姚天香一面对镜梳妆,一面听着婢女汇报情况。   “昨夜姑爷入屋后不久便熄了烛火,夜半时分亲自出来叫送了两次水,还另要了些伤药,绷带。传了一些饮食。此刻正和那个奴隶面对面坐着用早膳呢。”   姚天香抿着嘴笑了:“看来他倒是没有哄我。”   “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奴隶,姑爷未免也太抬举了。”   “你懂什么,”姚天香在妆盒里中挑首饰,“心中有情,方才能不在乎对方的身份。”   她举起一个红宝石耳坠,对着光看了看,挂在自己莹白如玉的耳垂上,“若此人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我倒不敢如此信任与他。便是要他心软些,才好。”   程千叶带着墨桥生,来到姚天香独居的正房。   姚天香早已梳洗妥当,艳光四射的坐在屋中等她。   “用过早膳了吗?”姚天香笑盈盈的问。   程千叶点了点头,在她身侧坐下,接过婢女奉上的香茗。   “昨晚怎么样?”姚天香探过身来,用手肘碰了碰程千叶,露出揶揄的表情,“我安排的还不错。”   程千叶叉手行礼:“多谢公主为我费心,不过今后还请公主莫行此事。”   她郑重的加了一句:“请不要那样对他。”   “假正经,得了便宜还卖乖。”姚天香瞄了一眼程千叶身后的墨桥生,伸掌附耳悄声道,“你看他走都走不稳,还不都是你干得好事。”   程千叶呛了一口茶,她发现自己有点降服不住这个姚天香。   此人喜穿红衣,便连魂魄都是一片艳红色。   似朝霞,如烈焰,妁妁其华,张扬肆意。   二人整顿完毕,领着随侍从人,去给姬太夫人请安。   一个丰神如玉,一位国色天香。   携手款款而行,时时挨着头,蜜蜜低语。   府中众人见着莫不叹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直叫人见了只羡鸳鸯不羡仙。   岂知姚天香正挨着程千叶,悄悄道:“我看你的这个男人,长得比你高大,武艺显然也比你好,你该不会是在下面的那个?”   程千叶看着那打扮得端庄稳重,却肆无忌惮悄悄说着荤段子的姚天香,   一直努力维持着风度的脸几乎崩不住了,裂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笑来。   姚天香举起入青葱一般水润的小手指,转了转,“原来你是这个?”   程千叶维护作为“夫君”的尊严,“胡说,我昨夜把他搞哭了好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基友推文时间:   《奸宦家的童养媳》by光秀   炙手可热,权势熏人的一代大奸宦魏澈玉重生回小时候被卖掉入宫净身之前,他改变命运,一路从秀才考到状元,最终成为位极人臣的首辅。   而因为上一世的经历,魏澈玉厌恶女人,讨厌肢体碰触,只是他擅于掩饰,周围都没人发现。   原本魏澈玉也以为自己是厌恶的,直到他家胖嘟嘟的童养媳长大……   魏蓁蓁觉得她家小郎君自从落水醒来后整个人变得有点奇怪,虽然看起来依然温润文儒,但是她总觉得他莫名变得阴狠残忍。   只是周围的人都没发现她家小郎君的异常,魏蓁蓁只能装没发现了……   可是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   ☆、首发   姬太夫人看着眼前手牵着手站着的一对娇儿, 心中乐开了花。   想起第一个女婿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糟老头子, 又看着眼前这新女婿面如冠玉, 斯文俊秀的模样,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拉着程千叶道:“你现在是我的女婿,在我心里就同吾儿一般无二,我把城西她哥哥做世子时的旧宅连同周边一片山地园林都圈了起来, 这几日加紧整修,先把主宅整出来,你们小两口搬进去安心住着,若是缺了少了什么,只管和我开口。”   姚天香扭着母亲的袖子道:“娘, 有你安排, 我还能缺什么?我只担心一件, 郎君是个斯文俊秀的娇客,我怕哥哥军中那些五大三粗的军痞子们吓着他。”   姬太夫人点着她的脑袋:“都说女生外向, 这刚嫁人就向着夫君去了。”   她又拍着程千叶的手道:“我儿莫怕, 你大舅哥若是同你啰唣, 你只管来告诉我, 看我不收拾他!”   程千叶面色不变,笑眯眯地承欢膝下。   心中却是沮丧,老太太话说得漂亮,但却没有放自己走的意思,也不会管姚鸿软禁自己的事实,最多只是让自己表面上的日子好过些。   想要离开卫国, 还是要把天香公主正真说服成自己人,同心协力逃出她哥哥姚鸿的控制才行。   几日后,程千叶和姚天香搬进了新修的公主府。   只见那广厦豪宅,轩昂壮丽,处处雕梁画栋,奇花异石。真是无一物不精致,无一处不奢靡。   院内仆妇成群,歌舞姬妾,夜夜笙箫。   程千叶整日和姚天香或是于水榭上泛舟,或是园子里听戏。过着新婚燕尔,没羞没操的生活,从不开口提归国之事,大有乐不思晋之态。   卫恒公时时前来相邀宴请,接连不断派人送来奇珍异宝,俊奴美姬。   一日程千叶携着天香公主,并座在水榭边上,看着波光粼粼,享着习习微风,听着水中凉亭上唱着的一出黄梅戏。   唱得正是《双救主》中的一段。   那旦角粉面红裳,杨柳腰身,青葱玉指持着湘妃扇,咿呀呀的开口:“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照呀照婵娟哪。”   程千叶和姚天香齐齐喝了一声好,便有仆役于台下打赏。   那两位花但双双下得戏台,前来谢恩,在程千叶面前身段款款地施下礼去,抬起眼角来,眼中秋波暗送。   姚天香喝了口茶,“这又怎么回事?”   她身侧的管事娘子便行礼回话:“回公主的话,听闻驸马爷最爱黄梅戏,这一对是君上日前特特命人寻来的姑苏名伶,送来府中,以供公主和驸马爷平日消遣之用。一位叫柳月,一位叫|春馨。”   “哥哥还真是心疼我啊。”姚天香甜甜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这什么柳月春馨的,夫君你就收用了把。”   程千叶心中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哈哈大笑:“多谢舅兄美意。”   姚天香放下茶碗,指挥下人:“去,把人洗白了,晚上一起送到驸马房中去。”   程千叶私下伸手掐了姚天香胳膊一下。   姚天香不忿,拿手掐回去。二人你来我往过了三四招,因有下人在场,方才勉强摆手。   那位管事娘子,看着暗暗点头,私底下使人回报卫恒公姚泓不提。   过得几日,卫恒公又遣人来邀请程千叶同去检阅水军操练。   江畔的看台之上,甲士林立,战旗昭昭。   数十名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的大将,列席而坐。程千叶博带轻袍,只有墨桥生一人随侍身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擂鼓喧天响起,浩浩江面上鳞次栉比的战船,井然有序,交错行驶,有条不紊的变幻出种种阵型。   便是对兵事一窍不通的程千叶,也被这气势深深感染,忍不住击节赞叹。   楼船士演练结束。步卒、轻车士和骑兵逐一上场,在看台之下的校场上排演开来。   坐于程千叶身侧的是一位,头戴银盔,须发虬结的将军,姓袁名武。他哈哈一笑,张着那蒲扇似的手掌,对程千叶开口道:“晋越侯初来我地,观我卫军奋勇们何如啊?”   程千叶拱手道:“贵军勇武,令人叹服。”   袁武听得这话依旧不肯放过:“老袁我素听人说,北人擅马,南人擅卒。这心中啊总是不服,难得侯爷在此,不知可否屈尊和在下比划比划骑射,让我等也见识见识这北人是如何擅马的。”   程千叶的骑术是新近速成的,勉强能坐到骑着不掉下马来而已,同这些沙场纵横的将军比对,无非是自取其辱。   只得连连推却。   那袁武显然刻意想要折辱晋越侯一番,伸出那锅黑的手,就向着程千叶手腕抓去:“侯爷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就莫要谦虚了,哈哈。”   手伸到半途,却动荡不得,被一个铁钳般的手掌紧紧箍住。   只见程千叶身后的那位黑衣侍从,伸出一臂抓住他的手腕,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像野狼一般,冷森森中透着杀气。   袁武只觉半边身体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寒意直爬上后背的肌肤。   这是沙场上面对强敌才会产生的天然反应。   他站起身来,喝道:“汝为何人?”   墨桥生甩开他的手,直视他的双目,丝毫不退,当胸一抱拳:“小人乃侯爷坐下一小卒尔,将军若执意比对,小人愿代主公领教。”   啪,啪,啪。   “勇气可嘉,忠心可勉。”姚泓这才于主位上不紧不慢的拍了三下掌,“既是如此。袁武,你便和这位小哥比划比划。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   袁武哼了一声,甩袖下场。   二人各骑一马,持强弓,挂箭壶,在百步开外立起两个箭靶,要比弓箭。   那袁武打马先行,也不怎么瞄准,弓开满月,箭发流星,嗖的一声,正中红心,全场顿起一片喝彩之声。   墨桥生一言不发,拈弓搭箭,同样一箭射中红心。   袁武哼了一声,拨转马头,打马疾行,在马飞奔往返之间,揉身开弓,嗖的一声,只见那第二箭依旧稳稳射中靶心。   墨桥生策马前进,来回跑了数趟,不曾开弓,围观将士嘘声四起。   直到那马行激烈之时,他方从箭壶中一口气提出三支箭。只听得嗖嗖嗖,连珠箭响,三箭接连而出,却不中靶心,只在靶环最外一圈,成品字形排开。   他走马不停,逆向而行,蜂腰一扭,转过身来,向后再发一箭,只听得破空声响,那箭正中第一箭的箭尾,去势不停,把原箭剖成两半,没入靶心。   那一分为二的箭柄慢悠悠的在箭靶上晃了一晃,嗒一声,掉落在地。   全场鸦雀无声,片刻之后才轰鸣起一片叫好之声。   虽然不是己方的将士,但沙场男儿最敬强者,众兵士们都被墨桥生这神乎其技的实力折服。   姚泓喝了一声彩,站起身来,扬声道:“不必再比,二位箭术精绝,还请都歇一歇,上前领赏。”   二人回来望台。主帅面前单膝跪地行礼。   袁武面红耳赤:“袁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给主公丢了面子。”   姚泓哈哈大笑,亲手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当事,袁老粗你就不知人外有人。”   他又将墨桥生扶起身来,赞叹道:“不知壮士姓名,在军中何职?料想你是晋军中数一数二的神射手。”   墨桥生行礼道:“敢劳公爷垂问,小人不过是主公身边随侍的一奴隶,小人的箭术在我军中平平而已,军中胜过我的,大有人在。”   姚泓侧目道:“诶,你这就过谦了,我却不信还有能胜过你的箭术。”   “实非虚言,在下只能做到三连发不失而已,但我军中战友有七箭连珠不失之人。”   将席上起了嗡嗡议论之声,众人看向程千叶的眼神都恭敬了不少,不再那般鄙视轻蔑。   姚泓坐回席位,对着程千叶道:“贤弟,此人真乃一奴隶尔?”   程千叶点头称是。   姚泓见着墨桥生如此神勇,又听闻他不过一奴隶,心痒难耐。   想着晋越侯此人贪欢好色,未必就重视这个奴隶,我多出金银美人,将他换过来试试。   于是他开口,正说出:“既然此人是一奴隶,不知……”   “兄长,你又要欺负我夫君,郎君他就从国内带了这一个贴身侍从,你可不能抢他的人。”一个悦耳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天香公主一身戎装,踏上将台来。   “天香,你一女子,怎生能来此地,”姚泓被打断了话,不悦道,“休要胡闹。速速家去。”   姚天香挽着程千叶的手臂,在他身侧坐下。   “谁耐烦看你这些大老粗们阅兵,我是来接我家夫君回去,免得你趁我不在,就想着欺负于他。”   “你!”姚泓说不出话来,他素来拿这个泼辣的妹子没什么办法。   程千叶掏出手绢,递给姚天香:“怎么跑那么快,出了一头汗,快擦擦。”   姚天香昂起小脸:“你给我擦。”   一个肃杀威严的演武台,突然就变得旖旎起来。众武将咳嗽的咳嗽,望天的望天,心中大为尴尬。   姚泓扶额挥手:“走走走,带你的夫君先走。”   姚天香拉着程千叶就走。   下得高台,程千叶吁出口气,轻轻一拱手,低声道:“多谢公主解围。”   姚天香冷着面孔:“我能解的,也就这些小事,若哥哥诚心要你性命,他是不会顾及我的。假如有一日,他心意转变,我可保不住你,便是我的项上人头,他心一狠,也能说割就割了去。”   “对他来说,兄妹之情,不过薄薄一纸而已。你若要想活命,还得谋划速速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非要提唐伯虎,主要唐大家画春X图太出名,什么桃花洞底春之类的哈哈,用他的图只是暗示一下气氛。前面说过了。虽然架空在类似西周背景的时期。但是器具用品等会穿越。因为本人水平不够,全部考据西周物品我太累了,所以干脆就算了。   ☆、首发   程千叶和姚天香携手回到公主府, 一群美婢娇奴簇拥着上前伺候。   两位容貌娇艳, 眉目含情的婢女, 柔荑轻巧,为程千叶宽下繁复的外袍,换上舒适的常服。   柳绿和春馨也跟在前后端茶递水。   柳绿亲手解下程千叶的金冠,散开她的发髻, 十只灵活的手指,技巧的为她按摩了一下头皮,又重新给她梳好头发,插上一支轻巧的玉簪。   “侯爷的里衣领子如此之高,穿着料想也不太舒服。如今天气渐暖, 需不需要馨儿给侯爷缝制几件贴身的新衣呢?”   程千叶不置可否, 舒舒服服的在姚天香身侧坐下, 接过春馨亲手端上来的茶。   柳叶跪在她的膝边,双手握拳轻轻为她捶腿。   春馨笑问道:“侯爷今日累了, 可要馨儿唱一曲, 给您和公主解解乏。”   程千叶看了他半晌, 突然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去。”   那春馨也不上妆, 只是素着脸,一清嗓子,将身段一摆,便唱起了一曲《玉树后|庭花》。   那嗓音妖娆动人,细细的直入人心肺,勾引出人体内最为本能的欲|望,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程千叶眯着眼睛,一手轻轻打着节拍,一手摸摸柳绿的脑袋。柳绿昂起面孔,眼中秋波点点,饱含仰慕之情,羞涩凝望着程千叶。   墨桥生安静的侍立在程千叶身后。看着程千叶摸着别人脑袋的手,他感到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戾气。   真想把那个脑袋拧下来。   他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   墨桥生闭了一下眼,在心中狠狠的训斥自己。   主人温柔的陪了你几日,你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竟敢产生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主人……岂是你可以肖想独占的。你甚至不能像他们这样……这样伺候主人。   他拽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几乎想用力打自己几个耳光。   然而他的目光却控制不住地粘在那白皙的手掌上。   只有他最知道,那双手是多么的柔软,带着让人叹息的热,曾经无数次这样一下一下摸在他的头上,拍在他的肩上。让他伤痕累累的身心,在这样的温柔中轻轻战栗。   墨桥生感到内心克制不住的难过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他低下头,背在身后的手互相深深掐紧了。   “唱的什么调,难听死了。”姚天香合上茶碗,“换一曲,唱《铡美案》”   程千叶笑了起来,她拍了拍柳叶,“去,你扮上了去和他搭个戏。好好唱给公主听。”   程千叶拉上姚天香的手,让她和自己坐得近一点。   众人知道小两口有体己话要说,都识相的退出几步开外。   这边听着柳叶开腔唱道:“适才间我在金銮殿,万岁驾前去问安。同公主又到后宫院,太后一见笑开颜。”   “天香,你是不觉得害怕了,”程千叶侧过身,挨着姚天香的头低声道,“怕我不遵守若言。怕自己的将来飘零无依。”   “你现在有求于我,自然说得天花乱坠,百般好听。我如何信得了你。”姚天香撇了她一眼,“待到你晋国,我孤身一人,又怎知你会变出哪副嘴脸。”   “天香,我先前说的,确实是哄你的。人与人之间不只有利益……还有情,”程千叶牵着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各种感情——亲情,爱情和友情。”   她正视姚天香的眼睛,看出这位表面坚强不拘的女子,心中深藏着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我们之间,虽然不能做夫妻,但可以做朋友。”   “朋友之情,未必就比夫妻之情来得短暂。”   “在这个时代,像你这样敢爱敢恨,勇于摆脱枷锁,正视自己内心的女性,真得很少。相处了这些日子,我打从心底喜欢你。我想做你的朋友,请你相信我的心。”   姚天香连连撇了她好几眼,挣脱了自己的手,“行了,行了,突然肉麻兮兮的。”   “谁要和你做朋友,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她的面孔不可察觉的红了一下。   柳绿咿呀呀的戏腔飘来:“势成骑虎心要狠,哪怕刑罚加我身。”   姚天香的目光越过庭院,看到院中的大榕树下,一个身材清隽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最下等仆役的服装,正在低头扫着落叶。   那是她姚天香的最喜欢男人,但他只是一个身份低下的马夫,永远不可能和高高在上的自己匹配。   姚天香想起那些旖旎的夜晚,这个男人的汗珠从精赤的上身滴落下来,每一次都好像最后一次相会一般,拼尽全力,发出低低的嘶吼,和她一起同赴快乐的深渊。   谁要去俯就那些糟老头子,一生都过着发霉一般的日子。我就要这个男人,就算是为了他,我也要赌这一次。   天色将晚,华灯初上。   墨桥生收拾好自己,向着程千叶的卧房走去。   这几日来,他都睡在主人床前的脚踏之上,为主人警戒。   在漆黑的夜里,由他独自守着沉睡的主人,成为他在这险境中最幸福的事。   刚到门口,柳绿和春馨拦住了他。   “这里不用你了,驸马爷说了,今夜让我二人伺候。”   墨桥生沉下脸来,站着不动。   “诶,我说你这人听不懂人话吗?”春馨用嫌恶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皮糙肉厚,块头这么高,长得又丑,还整天厚着脸皮粘着驸马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配端茶倒水不配。”   那一身黑衣的身影,沉默的站在夜色的深影中。   “叫你走没听见吗?”柳绿用手指点着墨桥生的胸膛,“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一个奴隶还想独占驸马爷的宠爱么?”   “哎呀呀!”他突然尖叫了起来,“疼,疼,疼死我了!放手!快放手!”   墨桥生钳住了他的手腕,黑暗里的一双眸子露出凶狠的光。   “这是在干什么呢?”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程千叶好整以暇的踱步过来。   墨桥生松开了手。   柳绿飞扑到程千叶身边,眼中噙泪,身娇体软,“驸马爷,你看他干得好事,我的手都快断了,明日想必唱不得戏了。”   说着他可怜兮兮的伸出那如玉一般的皓腕来,上面赫然五个青紫的手印。   “哎呀,都肿了,真是可怜见的。”程千叶捧着他的手腕,轻轻吹了吹。   柳绿得意的暗暗撇了墨桥生一眼,墨桥生垂下手,沉默着低下头去。   “去找医生好好上点药。”程千叶放下柳绿的手,“天晚了,早些回去休息。”   随后,她在柳绿和春馨吃惊的目光中走到墨桥生身边,伸手摸了摸那低着的脑袋,拉起他的手向屋内跨去。   关上门前,程千叶回头向着心有不甘的二人:“一会我教训他,啊,别生气了,都回去。”   是夜,   在卫恒公姚泓的面前,   公主府的一个管事娘子低头垂手而立。   “你说他只把那个奴隶当做栾宠使用?你能确定?”   那位娘子叉手行礼:“回公爷的话,确实如此,晋越侯此人十分荒唐,有人数次见他把那奴隶折腾得哭哭啼啼,跌咧着从屋内出来。倒是十分的可怜。”   姚泓嗤笑了一下:“如此人才,却毫不知道珍惜,只拿来当作床笫间取乐的玩物。看来晋越侯也不过是一贪花好色之徒,胸无大志,不足为惧也。”   他想了一下,加了一句:“柳绿和春馨还是没能近他的身?”   “晋越侯对两位公子甚是喜爱,但那个奴隶墨桥生手段了得,夜夜都能缠着侯爷专宠他一人。”那位娘子犹豫了一下开口,“便是和公主的大喜之夜,侯爷出来都依旧同他另置一房,还……叫了两次水,屋内不时传出哭泣讨饶之声,简直不堪入耳。”   “他同天香难道未有夫妻之实?”   “这倒不是,驸马爷和公主感情却是融洽,小两口今日午后还屏退众人,关在房中,数个时辰才出得门来。只是两人似有默契,各不干涉。”   姚泓点点头:“天香那个脾气,也是没人受得了,成亲了,她还和那个马夫有首尾吗?”   管事娘子点了一下头。   “堂堂一国公主,多少才俊喜欢她,随便挑一个做情人也就罢了,偏偏选一个低贱的马夫,简直丢尽我的脸面。”姚泓皱起眉头,“过得几日,找个机会,把那个马夫处理掉,省得多生枝节。”   此刻,在程千叶的卧房,烛灭灯灰,月透窗轩。   墨桥生抱着佩剑,躺在床前的脚踏上,合衣而眠。   程千叶趴在床沿,半头的青丝顺着床榻垂落。   她的下巴枕在胳膊上,清透的眼眸在黑暗中看着底下的墨桥生。   “你真的不睡上来么?睡在那里会不会难受?”   “有主人赐下的被褥和枕头,已经十分舒适,并无任何不适之处。”   幸好是在黑夜,墨桥生想,脸红了也不用怕被主人看出来。   “桥生,你做好准备。今日我和公主已经商量好细节,春仲之日,我们就走。”   “公主和我等同行?”   “对,天香和我们一起走。前几日她已替我秘密送出信件,贺兰将军和肖司寇会带着水军,到边界来接应我们。”   “我便是拼了性命,也定然护送主人和公主平安归国。”   程千叶垂下一只胳膊来,摸摸墨桥生的头发,“不要你拼命,我们都要好好的回去。嗯?”   夜色渐浓,主人的手在他头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渐渐静止不动了。   墨桥生凝望着月色中,床沿边上露出的那半张莹莹发光的脸。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垂下的胳膊,轻轻托回床上去。   乌黑的青丝却又散落了下来,痒痒的拨动着他的面容,直拨到他心底。   过了许久,他抬起僵硬的胳膊,轻轻捻起一缕青丝,鬼使神差的在嘴边吻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采访一下,桥生你那晚到底是爽哭还是内疚的哭了?   墨桥生:都……都有。   ☆、首发   卫国国境内交汇着济水和泗水两大水系。   国都就设在广袤无垠的大野泽畔。   是以从国君到百姓都有春仲时节祭勾龙的习俗, 以求一年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这一日, 祭祀结束,卫恒公姚泓设宴款待群臣。   宴席之上,众臣齐声朝贺。   晋国公程千叶陪坐在侧,放低身段, 频频举杯,连连奉承。   姚鸿心中自得,一时高兴,多喝了些酒。醉倒在席上,被送入后宫休息。   姚天香携着程千叶提早退席, 入内给姬太夫人请安。   姬太夫人拉着程千叶的手道:“天香这孩子, 自小给我惯坏了, 骄纵得很,还要吾婿多多担待她。”   “母亲说得哪里话, 能娶天香为妻, 乃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我向母亲保证, 只要有我在的一日, 必护得她平安喜乐,顺顺遂遂。”   程千叶眉目带笑,恭身回话,但心中却有疑惑。   这位太夫人,包括今日宴席上的姚泓,情绪都不对。   他们面对着姚天香的时候或多或少升起一股内疚之情。   这个情绪不是针对程千叶, 但他们必定对天香做了什么事,一件使他们问心有愧之事。   姬太夫人还在不住拍着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又沉下脸来训斥姚天香:“嫁人了,就要有为人|妻的模样,夫为妻纲,侍奉丈夫乃是你的本分,把在娘家养出的那些小性子都给我收起来。”   姚天香道:“娘,你又去哪里听得风言风语了。我同驸马感情好着呢,婚后至今从未曾红过脸。”   她挽起程千叶的胳膊:“正要禀告母亲,趁着今日这时辰还早,我想同夫君去河边放河灯,为母亲和兄长祈福。”   “好好,看你们夫妻和顺,我就什么福都有了。你替我也放一盏灯,祈祷你们两口子和和美美,让我能早日抱着外孙。“   姚天香浅浅一笑,放柔声音道:“母亲,那,我就走了。”   她整顿衣物,跪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拉上程千叶的手,头也不回的迈开步子离开。   行至宫门外。   上了马车,二人独处。   程千叶开口安慰道:“没事,是不是舍不得你母亲?”   “舍不得也要舍。我已嫁过人,再嫁也只是迟早之事。只有我嫁得好,过得好,对母亲才是最大的安慰。”   她眼中忍着泪,凝视程千叶:“所以,你不要让我失望。”   程千叶握着她的手,在无言的相顾中给她信心。   姚天香抹了一把脸,“兄长喝醉了,没他的旨意,他那些下属不敢拿我怎么样。时机正好,我们回去换过衣服,立刻就走。”   程千叶皱了皱眉头,她总觉得有什么她想不到的地方不对劲。   她掀车帘看了看,墨桥生骑着马,随侍在侧。   “对了,今日驾车的马夫怎么换了一个?不是那个司马徒?”程千叶问道。   “今日不知为何,兄长特意派了车驾来接我们。所以他没跟出来。”姚天香心不在焉的回答。   程千叶想起姬太夫人那些含着敲打之意的话语,姚泓看向天香时偶尔升起的愧疚之色。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感。   “桥生。”她掀车帘,招墨桥生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先回去,找到公主的那个马夫,保证他的安全,不要让他出事。”   墨桥生点头打马离去。   “怎么了?”姚天香问道。   “没事。”程千叶看着车外,“我只是有些怀疑,但愿是我瞎想。”   如今箭在弦上,一切安排就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变故。   同时她也不希望看到姚天香面临这种伤痛。   墨桥生快马赶回公主府,展开轻功身法,悄然潜入后院。几经寻找,果然在马厩的草料房内,发现四五个侍卫把那个马夫司马徒放倒在地上。   为首的一人正指手画脚嚷嚷着:“动作麻利些,手脚都干净点,别一会公主回来了发现了。”   “一个小小马夫,竟也花爷爷们这些功夫。还差点给他跑了。”此人面上青紫了一块,高高肿起,显然刚刚此地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他捂着脸,呲牙咧嘴,“这么点小事要是都给办砸了,君上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余下的侍卫按住地上挣扎的司马徒。在他身上压上一个又一个沙袋,直叠了三四个,到沙袋下之的人动弹不得为止。   “行了。就这样等一刻钟。把沙袋取下,人就没气了。保管查不出死因。只当突发疾病猝死了。公主也怪不到谁头上。”   “兄弟你莫要怪我等,你一个马夫,敢招惹公主,自己也早该做好这种准备了。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几人围着压在沙袋下的男子,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恶毒的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慢慢煎熬死去。   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那领头的侍卫听得两声破空声响,还不曾反应过来,就见到眼前两个同伴软软的倒了下去。   屋中出现一黑衣男子,他出腿如风,旋身一踢,顷刻间又放倒一人,冷森森的目光向着自己看了过来。   那侍卫刚喊出半句:“什么人?”   一铁拳携着破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他面门而来。他双眼一黑,失去知觉。   ……   程千叶和姚天香回到屋内,只留一二亲信,屏退余人。   墨桥生抗着一个男子闪进屋来,把那昏迷不醒的人放在地上。   姚天香脸色刷的白了,站起身来。   “人没事,昏了过去。”墨桥生跪地行礼,“多亏主人及时发现,若是再晚一步,恐怕……”   姚天香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地上面色苍白,双眉紧蹙的男子。她紧抿住嘴,双手在身侧拽成拳头,微微发颤。   程千叶探查了一下地上之人,站起身来,拍拍姚天香的肩膀:“幸好人没事。”   “我喜欢上了一个马夫,”姚天香挑了一下眉,“他长得俊,活也好,能让我开心,最重要的是,他眼中永远只有我一个。”   “母亲说他是个低贱之人,配不上我,但我就喜欢他,只喜欢他。”   司马徒悠悠醒来,咳了一声,抬头看向姚天香。   “兄长知道了此事,大发雷霆,要处死他。我抱着兄长的腿,苦苦哀求。”姚天香漂亮的左眼掉下一滴泪来,“兄长终于答应放过他,但要我嫁到鲁国去,嫁给一个和我爹一样年纪的糟老头子。”   她昂直了脖子,伸手抹去了那滴眼泪:“于是我就嫁了,反正迟早要嫁,又何必让自己心爱的人白白送命呢。”   “嫁给鲁庄公后,我夜夜缠着他,不停的给他送歌姬,送栾宠。果然不到一年,我就自由了。”姚天香裂开嘴笑了,“我回到了自己家,兄长似乎对我有愧,不再管我的私事,还把他送到我身边来。”   “我就迷惑自己,以为终于有哪怕短短一段时间,能和自己所爱之人醉生梦死的活着。”   她突然收住笑容,对那个男人伸出手,“你起来,跟我走,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司马徒不接她的手,只是看着她:“公主,小人死不足惜,你怎可为了小人,抛弃家国至亲……”   他转头看了一眼程千叶,眼中充满不信任的神色。   姚天香的手伸着不动,她冷冷的说:“司马徒,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着我走,二是现在就站起来,滚出这个门去,再也不要见到我。”   司马徒拧着眉,看了她片刻,拉住那小巧白皙却坚定的手,站起身来,把姚天香一把拥入怀中。   姚天香带上数名亲信之人,提上简易的行装,携着程千叶往府门外走去。   一名管事娘子笑眯眯的蹲身行礼:“公主和驸马爷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呀?”   姚天香从鼻子里哼了一身:“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母亲命我携驸马去放河灯祈福,难道也要向你汇报么?”   撇下她便往外走去。   柳绿和春馨一左一右挽上程千叶的胳膊,“驸马爷要放灯,也带我们同去瞧瞧成么?小人初到卫国,还没见过放河灯呢。”   程千叶笑着在柳绿的脸上捏了一把:“走,我带你们一起去。”   那管事娘子看程千叶神态自若,又肯带上柳绿春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直到他们走远,才招手唤来一名心腹之人。   “去禀告主公,驸马爷同公主出门去了。”   那心腹道:“公爷今日喝醉了,只怕轻易惊动不得。何况此事却是太夫人首肯,万一公主真的只是去放个河灯……”   那管事娘子跺了跺脚:“罢了,罢了,你将此事告知沈军师,另派几个身手矫捷之人,远远跟着,看公主的车驾去向何处,若有不妥之处,速速回报。”   姚天香的马车甚为宽广,柳绿和春馨在车上殷勤伺候。   柳绿渐渐察觉出气氛的诡异。   不论他怎么逗趣取笑,天香公主始终撑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驸马爷和平日一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但今日的笑却没有到眼底。   那个奴隶墨桥生冷冰冰的跪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柳绿发现不对,心中逐渐有些害怕:“驸马爷,我们走了这许久的路,怎么还没到河边,是不是走错了道?”   程千叶笑了,她冲墨桥生挥了挥手:“小墨,处理掉。你忍很久了,现在随你出气。”   等墨桥生捆住惊慌失措的二人,堵住他们的嘴,把人拖下车的时候。程千叶又掀起车帘交代:“诶,手下留点情,不要伤了性命。”   姚天香撇了一眼:“留什么情,一国之君,心那么软。”   程千叶摸摸鼻子:“毕竟是美人嘛。”   ☆、首发   卫恒公座下的第一幕僚沈文秀接到消息, 他沉吟片刻, 一拍手中的羽扇, “坏了,晋越侯只怕是要跑!”   他毫不犹豫,召来袁武,命他速率轻骑将公主和晋越侯追回。自己亲自前来求见卫恒公姚泓。   姚泓宿醉, 摇之不醒,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被勉强唤醒。   姚泓用凉水洗了几把脸,清醒过来。   一捶桌子怒道:“原来程千羽先前诸多作态,都是诓骗我等而已。竖子胆敢把我耍着玩,我必要他好看!”   沈文秀沉着面孔:“想不到晋越侯年纪轻轻, 却这般隐忍狡诈, 日日假做沉迷于声色犬马之态, 无一丝归国之意,我等具被他所蒙蔽。此人心机如此深沉, 不可留之。”   姚鸿下令:“文秀, 你速派快马轻舟, 水陆并发, 务必将人截回来。若不能活捉,就地正法也无妨。”   “主公,我已遣袁将军前去,”沈文秀抱拳道:“但天香公主和晋越侯同行,公主自小秉性刚强,军中将领对她多有畏惧, 若是她一意维护,怕是难以成事。”   姚泓从墙上摘下佩剑,递给他:“你亲自领军前去,务必要将晋越侯擒获。不论何人阻挡,一刀杀了,不必留情。”   沈文秀领剑前去。   行至门口,姚泓喊住了他,“文秀,若是晋越侯追之不得,你也要将天香给我带回来,我国就只有她一个公主,我留她还有用,不能便宜了晋越侯那个狡诈小儿。”   ……   话说程千叶在半道上,命墨桥生把柳绿和春馨捆束起来,丢下马车。   一行人继续赶路。   驾车奔走了数里地,早有姚天香的亲信人手,领着数匹俊马,等候在道旁。   众人下车换马,向着卫国和宋国交界处的定陶县一路奔去。   程千叶数日前秘信寄出,联系上了肖瑾、张馥。约定在宋国定陶的济水渡口相会。   今夜子时,肖瑾同贺兰贞等人将亲率一路水师,沿济水突进,接应程千叶。   行至半道,身后传来喧杂的马蹄声,卫国上将袁武带着一队轻骑,追击而来。   姚天香拦在道中,手持马鞭,口中娇斥:“袁武,你何意拦截本宫,莫非意图行刺不成!”   袁武本就对这个素来刁蛮的公主,有所畏惧。   被她这一呵斥,心中一慌,滚下马来,跪地行礼:“公主何出此言,末将奉军师之命,请公主和驸马返转。公主和主公乃是至亲骨肉,何必出逃,还请移驾随末将回去,万事都好商量。”   姚天香冷哼一声:“我乃奉母亲慈旨出行。沈文秀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闲事。”   她将手中皮鞭当空一甩,指着袁武道:“你也知道我和哥哥乃是至亲骨肉,我的车驾,你也敢拦?速速给我让开,否则待我回去,面见兄长,必要你好看!”   袁武心中暗暗叫苦,嗔怪沈文秀,军师啊,军师,你给我派得好差事,这公主和主公毕竟是兄妹,此刻闹起来,稍后又好了,倒叫我老袁里外不是人。   于是呐呐无言,让开道去,眼睁睁看着姚天香携着晋越侯,打马扬长而去,不敢再追。   过得些许时候,沈文秀亲领军追来,见着袁武领着一众甲士,呆立路边。   沈文秀勒马问道:“将军何故止步不前?”   袁武道出缘故。   沈文秀举起手中宝剑:“现有主公佩剑在此,务必追回晋越侯,如若公主阻拦,不必顾虑,一并斩杀。”   遂和袁武兵分两路。   命袁武沿路陆追击,自己点起水军,领楼船轻舟,沿济水逆行而上。   程千叶一行人,快马疾驰,来到济水河畔,坐上两艘事先准备好的渔船,沿着济水河向定陶行去。   午夜时分,定陶渡口遥遥在望,众人心中都雀跃了起来。   身后昏暗的江面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三艘巨大的楼船,仿佛暗夜中□□于江海中的巨兽,吞吐着巨浪,排风追来。   那高高的船楼上,火把通明。   沈文秀立于船头,遥遥喝道:“前方渔船速速停下,否则休怪我等兵刃无情。”   姚天香钻出船仓,冷声道:“无情?你要怎待无情!难道尔还敢取吾之性命不成?”   沈文秀高举手中宝剑:“奉主公之命,捉拿程千羽,若有阻拦者,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众楼船士齐声应和,雨点般的箭矢从楼船上飞来。   姚天香躲回船仓,命渔夫加紧划船。   她白着脸道:“接下来能否逃走,只看天命,我已经不顶用了。”   只见那楼船两侧放下数艘船身狭长轻巧的赤马舟,舟上各坐数名水军,摇浆破浪,飞速靠近过来。   很快,便有穿着黑色皮甲的士兵跳上渔船。   船上众人,包括程千叶,姚天香,均拔出佩剑相抗。   在狭小的空间里,墨桥生以一当十,刀光如水,长腿疾风,把一个个跳上船来的敌人,击落进漆黑的济水河中。   但敌我实力悬殊,跳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情势危急,眼见便要抵挡不住。   正在绝望之时,上游江面,隐隐出现数艘高大的战船,船行飞速,顺流直下,船头上立着一个雄姿英发的年轻将军,正是贺兰贞。   程千叶大喜过望,对着姚天香道:“快,脱下外衣,跳下水,我们游过去。”   此刻的渔船上布满了卫国士兵,吃水极深,顷刻就在翻覆之际。   姚天香和司马徒二话不说,脱下外衣,跃入江中,他们生活在遍布湖泊水泊的卫国,水性娴熟。   程千叶脱下外衣,对墨桥生道:“桥生,我们走!”   墨桥生挡住数名敌人的兵刃,转过头来,喝了一声:“主人先走,我断后!”   程千叶突然呆住了,她想到墨桥生至小便对水有阴影,下水都会害怕,必定是不会游泳的。   她一时犹豫,一个敌人的刀刃砍中了她的后背。程千叶向前一扑,感到背部一阵刺痛。   墨桥生大喝一声,手中已经卷了刃的单刀脱手而出,飞没入那人胸膛,抢下程千叶一命。   他一把抓起程千叶的衣领,把程千叶远远丢落水面。   程千叶瞬间坠入冰冷的河水中,好在她从小学游泳,各种泳姿都会,水性算是不错,初时慌了一下,但很快便挣扎出了水面。   黑漆漆的水面上早就乱成了一片,火把箭雨,敌人和自己人都分辨不清。   渔船上什么情形,程千叶不敢多看。她潜在水中,找准方向,向着贺兰贞的船队游去。   很快,一艘大船靠近了过来。   船沿上露出张馥的面孔,张馥头上缠着绷带,胳膊打着石膏吊在肩上,显然是在上次嵬名山的突袭中受了伤。但却依旧跟船前来搭救程千叶。   程千叶露出脑袋,挥手呼唤。   冰冷的河水,黑色的暗夜,虎视眈眈的敌军。   此刻,那楼船上明亮的火把,和招展的晋字军旗,让她胸口一热,产生一股浓烈的归宿感。   张馥看到水中的程千叶,指挥楼船士停下船来,放下绳梯接应她。   程千叶攀上绳梯,浑身湿透的姚天香从船沿探出头来,向她挥手。   程千叶加紧向上爬去,数只熟悉的手臂从船上伸下来,扶住了她,把她接上甲板。   贺兰贞脱下身上的披风,跪地捧奉。   程千叶展开披风,把它披在姚天香身上。站向船头,看向漆黑的江面。   沈文秀站在卫国的楼船之上,和他们遥相对峙。   一艘赤马舟开了过来,在晋军船前不远处停下,船上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是失手被擒的墨桥生。   张馥站在船头,对沈文秀遥相喊话,“沈公大名,如雷贯耳,馥于公神交已久。今日始得一见。”   沈文秀冷冷道:“你就是张馥。”   张馥笑道:“我家主公幸蒙卫恒公款待多日,还将公主许配,十分感激。只是国务繁忙,不得久留,今日这便回去了,沈公不必如此相送。”   “此人是我家主公喜爱的一个奴隶,还请将其送还,主公必念沈公之情,你我晋卫之间还是姻亲交好之邦。”   沈文秀道:“不必花言巧语,我棋差一招,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奉我主公之命,不能让天香公主随你们走。我知此人是晋越侯甚为看重之人,若肯将公主交还,此人无碍。如若不肯,血祭江中。”   程千叶站在船头,寒风把她从身到心吹得凉透。她回头看一眼同司马徒双手交握的姚天香,又看向被按在快艇上,刀斧加身的墨桥生,一时两难。   墨桥生跪在那小艇之上,昂首同程千叶四目交汇。他那一身湛蓝色,即便在夜色中依旧莹莹生辉。   程千叶突然见着那透亮的蓝水晶中,升起一道浓郁的樱粉色,一圈圈旋绕而上,在夜色中绽放出一朵明媚的花。   墨桥生挣开刀斧手,扑通一声,跃下船去,沉入水中。   贺兰贞大喝一声:“放箭!”   顿时箭如雨下,那敌方的快艇只得飞速退走。   沈文秀见夺回姚天香无望,此地又在他国境内,不宜久留,于是指挥船舰,掉头离开。   张馥正命令士兵下水救人,只见身侧人影一晃,听得扑通一声。   “主公下水了!”   “快来人,下水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  墨桥生:我拼死拼活,才亲过主人的头发丝而已,你为什么那么快就能得到公主。   司马徒:我活好。   墨桥生:好想扶墙出去哭一哭   ☆、首发   程千叶第一时间跳下水去, 春夜的河水又冷又暗, 她扎入水中数次, 都没有找到人。   楼船上火把高举,越来越多水性好的士兵,下水帮忙找人。   程千叶泡在水中,漆黑的水面上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周围全是自己人。   但程千叶感到越来越慌,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墨桥生还没有被找到。   桥生,他最怕水了。   此刻的他泡在又冰又冷又黑暗的水中。我却找不到他。   一种极端的焦虑感占据了程千叶的内心。   意识到了自己有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男人。她的心脏被深刻的恐惧感抓摄。   那仰望着自己双眸,那在选择死亡的前夕才敢绽放的爱情之花, 清晰的浮现于自己的脑海。   程千叶深吸一口气, 再度扎入水中, 她一直往下潜,眼前逐渐昏暗, 难以视物。就在她要放弃的那一刻, 她终于在水中发现了一团浅浅的樱粉色的光芒。   樱粉色!   墨桥生赴死之前, 对自己展现的恋慕之色。   那浅浅的粉色时隐时现, 忽明忽暗。   程千叶飞快地向着那团光芒游了过去,抓住了一个毫无反应的身躯。   她带着那个身躯,拼命向着水面上的灯火划去。   众人看见程千叶找到人,冒出水面,欢呼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把人拉上船去。   程千叶爬甲板的时候, 已经有军医围在墨桥生身侧诊治。   姚天香回过头来看她,露出了难过和怜悯的神情,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程千叶一把分开人群,只见着甲板上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身躯,他面色苍白,墨黑的发丝凌乱的糊在五官上,修长的四肢毫无生机。   军医的手离开他的颈动脉,摇头叹道:“已无脉像。”   周围响起数声沉重的叹息声。   张馥知道这个墨桥生虽然只是个奴隶,但随着主公出生入死,对主公来说分量不同。他心中沉重了一下,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准备开口安慰程千叶。   只见他那位时而靠谱,时而荒唐的主公,一言不发地挥开了他的手。咬着牙走上前去,推开那个军医,冷静的捏开那个奴隶毫无反应的口唇,侧过他的脸,伸出手清空他口中异物。   随后她扯开那个奴隶的衣物,蹲跪在那人身侧。右手手掌交叠左手手背,十指交叉,双肘伸直,掌心根部按在那具“尸体”的胸膛正中,快速有力的上下按压了起来。   主公这是干什么?   围观众人吃惊于程千叶奇特的举动,纷纷议论了起来。   程千叶一言不发的按了三十余下,抬起手来,一手按着墨桥生的额头,一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的呼吸道不由自主的打开。   随后她在周围一片惊呼声中,捏住了墨桥生的鼻子。当着众人的面,把双唇覆盖在那冰凉的口腔之上,用力向内吹了两口气。   看着那胸膛鼓起了两次,她放开手,继续交叉十指,有节奏地按压那冰凉的胸膛。   “主公这是做什么?”   “主公怎么了?”   “莫不是太过伤心了?”   周围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贺兰贞和张馥开口劝道:“主公,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姚天香伸出手,小心搭在程千叶的肩上,轻轻唤她:“千羽?”   “你给我擦擦汗。”程千叶手上动作不停。   她周而复始的循环着这两套动作,尽管双手打颤,依旧咬着牙不肯停歇。头上的汗一滴滴的落在那苍白的胸膛之上。   姚天香心中难受,默默的站在一旁,时时举袖为程千叶擦去额头的汗水。   突然她指着墨桥生道:“动,动了!”   “他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她一把拽紧了身边司马徒的手。   程千叶抬起头,凝神看去,只见墨桥生苍白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喘出几口白气来。   他浓黑的双眉紧蹙,虚弱地睁开眼,向程千叶望了过来。   “醒了!”   “居然醒了!”   “死人复活了!”   “奇迹!这是奇迹!”   四周爆发出一阵真正的欢呼声来。   程千叶瘫软在地,双手直抖,和墨桥生四目交望,说不出话来。   张馥当先跪下地来:“主公竟能活死人!肉白骨!天佑大晋,赐我圣主!”   一众士兵齐齐跪地,山呼:“天佑大晋,赐我圣主!”   程千叶勉强站起身来,冲大家摆摆手。   妈呀,你个张馥也太能造势了,我不过是恰巧在红十字献爱心的活动中学过心肺复苏而已。   危机过后,她感到一阵疲软,手脚虚脱无力。   肩背上的伤虽然不深,但几经折腾,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冷风一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   程千叶自知不妙,勉强交待了两句,扶着姚天香的手,进入船仓休息。   进入室内,程千叶屏退众人,独留姚天香一人。   她坐在椅上,脱下上衣,露出受伤的肩背部,   “替我包扎一下。”   “你……你!”姚天香手持药瓶,指着程千叶的身体,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快一点,我疼死了。”程千叶皱眉道。   姚天香稳住自己,上前为她处理背部的伤口。   “我是再也想不到呀,夫君你竟然是女儿身?”她一面小心地包扎,一面惊讶地说,   “可真是令我吃惊。你这个人洒脱又大气,临危而不乱,是多少男儿都比不上的气度。相处了这么久,我真是一点都没瞧出,你竟是个女娇娥。想我姚天香,一度自诩女中豪杰,如今看来竟不及你之万一。”   “天香,我知道你一直很不放心我。”程千叶坐在椅上,侧着头和身后为她包扎伤口的姚天香说话,“这是我最大的秘密,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你总能安心了。”   姚天香心中感慨万千:“我晓得了,谢谢你。千羽。”   “这个船上,只有你一人知道此事,你要替我守好这个秘密。”   “我一定守口如瓶,你放心,要知道,我也需要你这个秘密为我和司马徒打掩护。”姚天香包扎好伤口,帮着程千叶束上束胸。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你说船上无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个墨桥生他?”   “他不知道。”程千叶穿上外衣,“我身边的男性,只有一个叫肖瑾的臣子知晓内情,但他此次不知为何没有来。”   “可是,不对呀。”姚天香想起一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那天夜里,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你给我闭嘴。”程千叶又好气又好笑地往床上躺,“我好像有点发烧了,你帮我找点药,守着我,我需要睡一觉。”   程千叶当夜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了起来。   姚天香以新婚妻子的身份守在她身边,贴身事项皆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他人。   不知睡了多久,程千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感到喉中干渴。   “天香……水。”她睁开眼睛。   床前一双关切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墨桥生面色发白,眼圈乌黑,满眼都是血丝,一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缝。   见到程千叶醒来,他难抑激动之色,跪到床前,伸手欲扶。   “我来我来。”姚天香挤开墨桥生,一屁股坐到床头,“夫君你醒了,口渴么?要不要喝些水?”   程千叶点点头。   姚天香扶起她,给她垫了数个枕头,又接过墨桥生从旁递上的玉碗,小心的给程千叶喂了些水。   程千叶喝了水,觉得缓过魂来,   “我们到哪了?”她问。   “你睡了整整一日。按现在的速度,明日应该就能到黄池,再登岸改道汴州。”姚天香替她压好被褥。   程千叶看了眼垂手而立的墨桥生。他身上那生死关头才昙花一现的樱粉色,又不知被藏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亮瞎眼的金色光圈。   没到临死的时候,哪怕在心里都不敢偷偷喜欢一下你主公我么?程千叶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颜色,没好气的想。   姚天香打量了二人一眼,找了个借口:“夫君,你饿了,我出去交待他们给你准备点好克化的清粥。”   说完还自以为是的冲程千叶挤挤眼,溜出门去,留下二人室内独处。   程千叶看了墨桥生半晌,叹了口气:“你身上有伤,回去休息,我这里不必伺候了。”   墨桥生拽了一下拳头,没有说话,眼圈刷一下就红了。   如果不一口气说清楚,他是不可能自己想明白的。   “桥生,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吗?”   墨桥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我再三和你说过,要你珍惜自己,重视自己。你是怎么做的?”程千叶抬起头,“你跳下水去,自以为向我尽忠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甚至不努力一下,也不给我机会,就这样轻易的把自己的性命舍弃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程千叶直视着墨桥生,看得他低下头去,“要是你就这样没了,那我……”   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你走。你好好想想,没有想清楚之前,不必再到我身边了。”   “我……”墨桥生嘴唇嗡动,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出去,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程千叶侧过头去。   墨桥生四下张望了一下,露出难过的表情,最终还是退出门去。   姚天香端着清粥小菜进来。在门外和墨桥生擦身而过。   她疑惑的坐到程千叶床头,在床上架一个小几,把粥摆在程千叶面前。   “千羽。你又欺负他了?”她一面照顾程千叶喝粥,一面八卦,“我看到他哭着出去了。”   程千叶默不作声的低头喝粥。   “千羽啊,我真的很好奇,你那么在意他,伤得这么重还跳下水救人。”姚天香碰了碰程千叶的胳膊,“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呢?”   “不论我是男是女,只要我说想要他,他都会顺从我。”程千叶停下喝粥的手,“但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毫无自我的奴隶。”   “天香,你一定能明白我。”程千叶抬起头来,“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和我并肩齐行,相互扶持的男人。”   “如果,他不能自己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我就是再喜欢他,也不会勉强他做我的情人。告诉不告诉他我是女人,都不重要了。”   ☆、首发   张馥和贺兰贞求见程千叶。   程千叶起身, 随意的披了件外袍, 走到外厅, 坐在桌前接见了他们。   “主公贵体违和,臣等本不应搅扰。”   程千叶挥手打断了他们:“我只是染了点风寒,现在烧退了,不碍事。你们不必那副眼神看着我, 有什么话就直说。”   她接着问:“肖瑾没有来,是不是汴州出了什么事?”   张馥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公。   也许是在卫国经历了生死逃亡,不过是短短一段时日,他越发的沉稳内敛了起来。   不知何时就带上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举重若轻的气势。   曾经, 少年时期的公子羽给人的感觉是浮夸, 暴躁, 和因为底气不足而刻意表现出的娇蛮。   但中牟之乱往后,张馥突然惊觉自己有可能看错了人, 也许先前的种种只是主公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入主汴州之后, 主公迅速的摆脱了初时的迷茫和软弱, 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成长起来。   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眼前这位, 让人觉得安心,可以信赖,能够担起重责的君主。   他和贺兰贞交换了个眼神,贺兰贞拱手说明了情况。   自犬戎嵬名山击败李文广,程千叶,韩全林三路联军之后, 犬戎军队气势大盛。   数日前,犬戎大将军没藏裴真率五万精兵,从洛邑出发直逼李文广驻守的许州。   而郑州的嵬名山,在城中厉兵秣马,及其可能意图就近谋夺汴州。   所以虽然救援程千叶之事迫在眉睫,但是肖瑾和俞敦素依旧不敢轻易离开汴州。   只能由张馥和贺兰贞率领部分水军,沿济水直下,接应程千叶。   贺兰贞在桌上摊开军事舆图,三人围坐。   “今午后,接到信报,嵬名山率两万大军已从郑州开拔,直指我汴州。我预计三日内他们将抵达我汴州城外。”贺兰贞道。   程千叶看着舆图,就着自己不明之处,虚心求教:“郑州离我汴州不足两百里路,骑马的话一日就到了,犬戎如果派骑兵突袭,不是明天就兵临我汴州城下了吗?”   “主公容禀,”张馥认真仔细的为程千叶解释,带着循循引导之意,“行军打仗和平日赶路不同,深入敌境,大军在前,坚城未下,欲战则胜负未决,欲攻则利害难知。”   “自非整饬车徒、部分营垒,或先据地之要害,或先扼敌之襟喉,蛇蟠月偃,中权后切,方有取胜之望。是以即便是擅于马战的犬戎,攻城之战也只能是步骑混杂的兵种,这里面还要加上后勤和辎重,日行七八十里地已是极限。”   程千叶点头:“哦,所以上一次我军就是过于冒进,在深林险道之地,前兵后泽,被敌人乘高趋下,才会一时乱了阵脚?”   她摆开三个茶杯,以手指着中间的那个:“我军步兵在前,辎重在后,本来应该侧翼护卫的轻装部队和骑兵又因为道路狭窄而疏散了。”   “敌人打探到我这个主君所在的位置,直切中枢,虽然以少击多,却差点对我们造成致命的打击。”   张馥和贺兰贞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赞许之意。   “主公才思敏捷,一点就透。”张馥继续说道,“郐县夺取之后,我军三路并发,接连得胜,过于轻敌。嵬名山兵行险招,弃郑州于不顾,主动出击,确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贺兰贞道:“此次嵬名山率军三万,欲取我汴州,但我汴州城坚粮足,内有肖司寇和俞将军率二万精兵驻守。侧有雍丘,高阳,杞县呼应,必可保不失。我们明日一早抵达黄池,改陆路回汴州,让我也有机会会一会嵬名山此人。”   “那个没藏裴真是什么人?”程千叶开口。   张馥吃惊的抬起头,抱拳行了一礼:“主公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贺兰贞不解的看着二人。   程千叶解释道:“我觉得很奇怪,我们在汴州驻守了这么久,嵬名山不来,如今我们兵精粮足,他率着三万人马就有把握拿下汴州城?”   贺兰贞恍然大悟:“他是想等着没藏裴真攻下许州之后,再一同围攻我汴州?”   张馥道:“同时他围住汴州,也是为了让我们不去接应李文广。想必此刻李文广所在的许州已是战事吃紧。”   贺兰贞吃了一惊:“若是没藏裴真击败李文广,挥师北上,和嵬名山合兵一处,我汴州危矣。”   他看向张馥:“李文广此人好大喜功,许州他尚且立足不稳,又新近吃了败仗,我怕他真的守不住。而且我估计那些目光短浅的各路诸侯,没有一人会发兵相助。”   程千叶道:“我们从大晋国内再调兵增援不可以吗?”   张馥和贺兰贞一起抬头看向她,欲言又止,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程千叶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威信不够,亲信人马基本都在这里了,凭一道旨意可能从国内调不来兵马,就算拖拖拉拉,互相扯皮的发兵,最后发来援军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这样。”程千叶下了决定,“我们不在黄池停顿,直接沿济水北上,再改道少水,回我大晋都城绛州。我亲自回去搬援军!”   三人详细敲定了计划。不再回汴州,直接取水路回晋国。   议定军情,出到门外。   暗地里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看见程千叶出来,向前跨了一步,又拽着拳头停下脚步。   程千叶看着墨桥生可怜兮兮的眼神,撇了他一眼,不搭理他,越过他身边径直而去。   晚间,程千叶入厢房休息,见到姚天香在等她。   “我已经无碍,你不必再陪我,自去休息。”她掐了一下姚天香的脸,“私会你的情郎去把。”   姚天香毫不犹豫地给她掐回去:“乱说,我这么守妇道的人怎么可能私会什么情郎,当然是要陪着我的夫君啊,省得他宠幸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奴隶去了。”   程千叶哈哈一笑,吹灭烛火,在她身边躺下:“行,那我们就一起睡,昨日辛苦你照顾我了,早些安置把。”   夜宿在前行的大船内。   水声涛涛,床榻轻晃。   因为昨天发烧睡得太多的程千叶有点难以入眠。   黑暗中,身侧的姚天香翻了个身,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亮晶晶的。   “千羽,我真的快憋死啦。”她伸手戳了戳程千叶,“你既然没告诉他你是女儿身,我们成亲的那晚,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程千叶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   “你别想糊弄我,那天我可是给他下足了药。”姚天香不依不饶,语气中憋着坏,“我的婢女都听见了,你房中又哭又求的,折腾了半夜。哦……莫非你用道具了?”   程千叶不干了,翻身起来就咯吱她痒痒。   姚天香一边抵抗,一边求饶:“哎呀,哎呀,别闹,我是看着你身上有伤,不然我要你好看。”   程千叶不和她闹了,趴回床上,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闷在枕头上笑。   “你真的不搭理他了?”   “我晾他几天,让他长点记性。”程千叶不笑了,“他这轻易就不要命的性格,必须改。否则我的心脏受不了。”   “唉,也真是可怜,昨天看你病着,他急的一整日都没吃没喝,守在你的床前,谁知你一醒来就把他赶出去了。”   “他一天没吃东西?”   “做奴隶嘛,本来就是这样,主人喜欢呢,就招过来逗逗,不喜欢就丢得远远的。在河里差点淹死了,上来又饿了一天,这会我看他还可怜兮兮的蹲在外面吹风呢。”   姚天香话没说完,身边一空,程千叶掀开被子,起身出去了。   程千叶披衣来到楼船的厢房外,月色下的江面波光粼粼。   厢房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程千叶在月光投下的阴影中找到了那个蹲在暗处的身影。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从膝盖上抬起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程千叶。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道理干什么。他不够自立,我慢慢牵着他自立就是,他又受伤又受惊的,你舍得这样对他么?   程千叶脑中乱哄哄的想,毫无原则的舍弃了自己刚说过的话。   伸出手来,揉了揉墨桥生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牵回自己的厢房。   姚天香那个识趣的女人,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   程千叶把墨桥生按在桌前坐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翻出了一碟桂花糕,摆在他的面前。   “吃,先垫垫肚子,你是不是什么都没吃?”   墨桥生看着那碟软乎乎的桂花糕,嘴唇动了动,垂下头不说话。   “吃。吃完今天在我房中休息。”程千叶坐在他面前,对他露出笑颜,“和前几天一样,你在我床前打地铺?”   那热乎乎的茶杯塞在他凉冰的手掌中,从他的指头尖一路烫进他的心里。   墨桥生默默的拈起桂花糕,一块一块塞进自己的口中,用热茶送入空泛的腹部。他感到浑身像是从冰封的冰川中被释放了出来一般,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他看到主人在床前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被褥,摆上一个枕头,放一床棉被。   自己趴在床沿边,看着他笑。   墨桥生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梦境中,走到了那个柔软的被褥之上,蜷缩起自己的身体,躺了上去。   黑暗中,他渴望了千百次的手,从床榻上探了下来,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桥生,答应我,从今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   “你就不为自己着想,你也想一想我。以为你出事的那一刻,我心里真的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糟糕,忘记是那本看的   ☆、首发   天蒙蒙亮的时候, 程千叶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 发现自己睡在床边, 一只胳膊顺着床沿垂下,宽大的袖子正被几只修长的手指所勾住。   墨桥生在她床前的地面上躺着,埋在被褥中的身体微微蜷缩,面朝着她, 睡得正香。   晨曦的清辉透过窗轩,照在十**岁的年轻面孔上。   他的眉骨很低,在眼眶上打出深深的投影,眼角还留着一点残泪。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睡梦中依旧轻轻勾着程千叶袖子的一角。   哎呀, 昨夜偷偷哭了, 才刚刚睡着么。   程千叶看着那微微泛红的鼻尖, 心中有些后悔。   他为了你,差点就丢了性命, 又因为对你的担心和愧疚, 折腾了自己一日一夜。   你干嘛还欺负他, 冷落他, 怎么就那么狠心?   不管他对你有没有那份爱慕的情感,能不能像你期待的那样独立而自强起来。   他对你的这份纯粹之心,都已经弥足珍贵。   就像现在这样和他相处,不是也挺好。   程千叶小心的用手指把袖角抽出来。   墨桥生有点醒了,程千叶轻轻拍他的背,直到把他给哄睡了, 才蹑手蹑脚的跨过他的身体,披上衣服出门去。   甲板之上,江影浮空阔,惊涛拍天流。   两岸青山夹道扑面而来,碧波云荡染漫天红霞。   姚天香正站在船头,金钗浓鬓,一唤回首,百态生珠翠。   程千叶胸怀大畅,走上前去和姚天香并肩立在船头,共赏眼前这春江潮涌,滟滟烟波之美景。   “干嘛突然打扮成这样,我觉得你平时那副爽利的样子,就很好。”程千叶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调说。   “不是要回你们晋国了,我好歹要给你这个夫君挣点面子。”姚天香斜飞了一个媚眼,附着她耳边说,“心情这么好,昨天开心了?你的小奴隶怎么没出来?你又把人家欺负得起不来床?”   程千叶搭上她的肩膀,迎着江风哈哈大笑。   墨桥生醒来的时候,发现主人的床榻上已经空了。   他吃了一惊,自己睡眠素来警觉,何至于主人起身,从身上跨过,自己都毫无知觉?   这样如何能给主人警戒,即便有刺客近身,只怕都反应不过来。他暗暗谴责自己过度松懈的神经。   依稀间他想起来,似乎醒过一次。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那时候有一个熟悉的手轻轻拍在这里,一个让他安心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使得他放下心神,再度沉睡过去。   墨桥生环顾四周,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外厅的桌上摆着清粥小菜,用碗碟倒扣着,显然是留给他的。   墨桥生在桌面坐下,犹豫了片刻,端起碗筷,主人说要他尽快适应,那他就要适应。   温温热的清粥,搭配着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和爽口的小菜,还有可以放心吃到饱的酱牛肉。   这是墨桥生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食。但不知为什么他吃到口中,总觉得没那种想象中的滋味。   和主人同桌用膳的时候,主人总是不停的往他碗中夹菜。那个时刻,不论主人夹的什么菜,他吃到口中,都觉得人间最美味的东西。   我想能够一直这样,天天和他坐在一起吃饭。   墨桥生心中产生了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朦胧想法。   他突然想起那条黑乎乎的烤鱼。对他来说,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主人第一次屈尊降贵,亲自动手做的食物,竟然是为了他这个奴隶。   墨桥生蜷缩了一下手指,快速地吃完饭,走出门去。   他看见了那船头并立着的一对金尊玉贵的璧人,一位是一国之君,一位是尊贵的公主,身份地位,容貌才情都天造地设似的般配。   主人的手搭在公主的香肩上,正侧着头笑盈盈的和公主说话。   虽然他知道主人和公主从未真正同房,只能算是一对假夫妻。但他的眼光还是忍不住凝在了那个肩膀上。   他有一种野望,想把那肩膀上的手拿下来。拿下来,让他放在自己的肩上。   不。   他的目光游移,移到了那个他最尊敬之人的肩膀。   那个人并不高,肩膀也不是很宽。   墨桥生的目光固定在程千叶那略有些消瘦的肩膀之上,产生了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想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我……想用我的手揽住他的肩。   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墨桥生猛地转过脸来,眼中不自觉的透出一股桀鹜。   司马徒站在他身后。   “你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谢你。”他向着墨桥生抱拳躬身,郑重一礼。   墨桥生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低头回礼,一言不发。   司马徒的视线越过了他,看向船头的二人。   “你落水的时候,你主人不管不顾的第一个跳了下去,他身上还带着伤呢。”司马徒开口,“你被捞上来以后,大家都说你死了。只有他不肯放弃,坚持到双臂都累得发颤,终于把你救活了。”   墨桥生抿住嘴,沉默不语。   “没有一个主人对奴隶能有这种感情,你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是不同的存在。”   墨桥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桥生,你是不是不知道,你主人为什么生你的气?”   墨桥生看了他一眼。   “他想要你,不是作为一个奴隶,而是作为他心爱的伴侣。”司马徒看着他,“你,难道就不想站到他身边,不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他放低声音,说出最为诱惑的一句:“不想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吗?”   “放肆!”墨桥生低喝,他眼中露出一股狠厉之色,“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司马徒笑了:“这不是明显的吗?我喜欢公主啊。我想站在她身边,把她拥入怀中,让她的眼睛只看得见我。”   墨桥生闭紧了嘴。   “所以我希望你加把劲,帮我把你们家主公勾得远远的。”他拍了拍墨桥生的肩膀,向着姚天香走去。   程千叶转过脸来,看见了他们两,她笑了起来,冲墨桥生招了招手,“桥生,来,到我身边来。”   到你身边来,到你身边来。   我必有一日,能真真正正的到你身边去。   墨桥生拽紧了拳头。   船行了两三日,进入晋国境内。   这一天,船队在一个码头上暂时停靠,补充军需用品。   在船舱中闷了多日的楼船士们,三三两两的脱去外衣,下饺子一般跳入江边的清水中洗澡。   贺兰贞精赤着上身,只着一条衬裤,和几个同伴邀约着路过。看见墨桥生,招呼道:“桥生,要不要一起下水?”   墨桥生脸色白了白,正要开口婉拒。   司马徒搭着一条毛巾,从他身侧经过,“走,你不会水,我教你。”   他侧了一下头:“万一下次再落水,总不会还要你主人舍命来救你?”   听得这话,墨桥生咬了咬牙,脱去外衣,随他下了船。   姚天香和程千叶二人趴在船舷边上,看着水中精力旺盛的年轻士兵们嬉闹。   “你看那边。”姚天香抬了一下下巴。   程千叶寻声望去,墨桥生同司马徒在沿岸的浅水区中,司马徒手把手的教他熟悉水性。   墨桥生肩宽腰窄,肤色健康,双腿修长,即使在一群男人中,也十分显眼。程千叶不自觉就看住了。   “眼光不错啊。他身材真是好。”姚天香的肩膀顶了顶程千叶,挨过头来,“我和你说,这看男人,就是要看腰,腰好活才好……唔。”   程千叶一把捂住她的嘴,阻止了她一路跑马的黄段子。   此刻,站在水中的墨桥生显然过于紧张,他四肢僵硬的抓紧一块浮扳,肢体动作明显的极不协调。   “别紧张,放松一点,你这样怎么学得会?”司马徒说道,“你看,你主人和公主都在船上看着你呢。”   墨桥生回首看了一眼船舷上的程千叶,下定决心的闭上眼,一头扎进水里。   司马徒把呛着水的墨桥生提出水面,没好气的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是教你怎么熟悉水性,又不是教你怎么送命。”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清楚我专栏的头像哈,没有说日万,没有,从来没有过。我估计我要短小一辈子。   ☆、首发   船行至端城, 众人弃船就车, 改陆路奔赴晋国国都绛州。   行至城外十里。   三公九卿, 文武百官,列队恭迎。   晋国的官制度很复杂,设三公之位,分别为太师、太傅、太保。   位尊, 却并不怎么管理朝廷的具体事务,只在重要的朝堂会议上出现,惯例为名门望族中声誉很高的长者担任,   太宰,御史大夫, 太尉三职分管国家的政治、监察和军士。   另有奉常、郎中令、卫尉、等管理国家具体事务的九卿。以及负责都城治安的中尉和管理后宫事务的大长秋等职位。   总而言之, 职能不清, 权责相互侵碾,且多为各大世家贵族所垄断。   程千叶扫了一眼人群, 深切的体会到了程千羽当初的悲哀。眼前这一个个看似老持沉重, 恭谨行礼的臣子们, 其实没有几个对自己这个主公有着真正的敬畏之心。   人群中此起彼伏, 交错亮起代表着各种心思的情绪颜色。让已经习惯虚与委蛇的程千叶都感到十分头痛。   她应付完这些朝臣,来到后宫,见到自己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杨姬杨太夫人,以及那位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爱妾许妃。   杨太夫人一见着她,两眼噙着泪,拽住了她的手, 哽咽道:“我的儿,苦了你。”   但当她目光转向程千叶身侧的姚天香时,她控制不住的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在熟知内情的人面前,介绍姚天香是自己的妻子,程千叶略有些尴尬。   她摸了摸鼻子,挽起姚天香的手,简要的说了一下原委,强调了姚天香对自己的匡助之情。   最终,还是以媳妇的身份把姚天香介绍给了自己的母亲。   姚天香行过大礼,退下安置。   杨太夫人屏退众人,一把将程千叶搂进怀中。   她摸着程千叶的头发,想到这自小娇养大的女儿,如今却要在那千难万难的境地中周旋,不由悲从中来,哽咽难言。   程千叶虽同这位太夫人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但此刻伏在她怀中,也稍微能体会到一位母亲对女儿真挚的疼惜之情。   程千叶想起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双亲和兄长,心中也是微微酸痛。   过了许久,待杨太夫人平复了情绪。程千叶方才坐直身躯,整顿衣冠,递上手巾,劝慰道:“母亲不必如此伤怀,孩儿如今日益熟悉政务,诸事顺遂,并无丝毫不适之处。”   杨太夫人抹着眼泪,“我听闻你在汴州,治乱废新,布德施政,很是得民心,称赞你的话接连传到都城来。你真是能干,比你……还做得好。”   许妃侍立一旁,正跟着悄悄抹泪。   程千叶看着她偌大的肚子,不太好意思让她站着。   招了招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伸手小心的摸了摸许妃那圆滚滚的肚子,那腹部突然凸起一个小块,挪动着顶了顶程千叶的手掌。   “哎呀,这……是在踢我呢。”没怎么接触过孕妇的程千叶反应了过来,感受十分新奇。   “也许知道是姑姑来看他,今日特别兴奋。”许妃温柔的笑起来。   她是一个柔顺的女子,肤白而貌美,因怀有身孕而微微发胖的面庞,显得更加白皙莹润。   此刻,她低下头,带着一种即将为人母的女性温柔,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浑身散发着一种柔和的鹅黄色。   像是春日里,那娇嫩的迎春花一般,楚楚动人。   程千叶在心里想:这样性格柔弱的女人,居然也能怀着孕在深宫中存活下来。   杨太夫人咳了一声,不悦道:“和你交待过多少次了,即便没有外人在场,也不能随意称呼,这一个不慎,便是倾家灭国之祸。”   许妃吓白了脸,站起身来低声道:“是,我说错了,请母亲和夫……夫君见谅。”   “这里没有别人,不妨事的,下次注意便是。”程千叶拉了拉许妃的手,发现她的手瞬间就变得又冰又凉。   她怎么这么怕杨太夫人?   程千叶岔开话题:“你这个肚子看起来特别大,莫不是像母亲怀我们兄妹一样,怀的是双生子?”   “不,不是的夫君。”许妃感激的看了程千叶一眼,“因为这是……夫君的第一个孩子,母亲分外关照臣妾,各种滋补圣品流水介的送来。是以孩子长得壮实了些。”   程千叶穿越之前是未婚人士,对生育之事也不太懂,闻言点点头,不再关注。   她抬头询问杨太夫人:“那夜之事,有不少宫中侍从在场,虽然都是母亲贴身随侍的信任之人,但想来母亲也都交待稳妥了?”   杨太夫人不接话,先对着许妃道:“许妃先退下,留我和我儿好好说说话。”   许妃面色有些发白,站起身来,恭顺的行礼退下。   杨太夫人这才拉过程千叶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道:“我儿放心,那人不相干的人,我早就处理干净了。”   程千叶明白过来,这所谓的处理干净是什么意思。   她的性格素来大度包容,穿越过来之后,也尽量适应这个不同时代背景之下的人们,对待问题的不同处理方式。但是杨太夫人的这句话,依旧让她心中很是不舒服了一阵。   在她的记忆中,当日她们母女走投无路,意图悬梁自尽之时,身侧侍奉的,无不是随侍多年的亲近之人。既有看着程千叶原身长大的忠婢,也有准备陪着一同赴死的老仆。   一个不留,处理干净了。   “那许妃?母亲作何打算。”   “孩儿,你只管在前朝坐稳你的位置。这些后宫之事你不必多虑。都交由母亲处理便是。这个许妃腹不论生得是男是女,去母留子是必须的。”   杨太夫人慈爱地摸着程千叶的手,“母亲都想好了,你也是你父亲的血脉。若是将来你想用自己的骨血继承大统,母亲也是支持的。许妃的孩儿算是留给母亲的念想,母子自会亲自带着,让他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这句话对她这样一个生活在男权时代的女人来说,是不容易的,算得上是真心实意的为女儿着想了。   她对着程千叶的这份慈爱之心,十分的真挚。但不能否认她同时是一个残酷冷血之人,只要对于自己亲骨肉之外的生命,这位夫人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程千叶带着复杂的情绪,看着眼前这位“母亲”,她知道想要改变这样一个中年女性的固定思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这些深居后宫的女人,思维时常只专注在一两件事之上,施展出某些手段的时候,往往更为恐怖和难以防备。   “许妃既然已经知道了,就留着,我身边如果一个姬妾都没有,也不太像话。”程千叶开口。   “这……”杨太夫人犹豫了一下,“按你这个意思,那位卫国的公主,也知道你的身份了?”   “母亲。”程千叶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身为女儿身,若是身边没有一个知道实情的人,有些时候是很不方便的。我需要天香这样一个妻子,在我的身边。”   “您,不可插手。”她慎重的补充了一句。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这位公主便算了。但我怎么听说……”杨太夫人神色闪避了一下,“你宠信了一个男子,据说是一个奴隶”   程千叶坐直了身体,努力压抑心中的不耐烦:“我既为君,能坐拥这家国天下,自然也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人,难道母亲想让我孤守一生不成?”   杨太夫人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得就解释道:“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程千叶收敛了一下情绪,起身尽量温和的同杨太夫人告辞。   到了此时此刻,这位杨太夫人才突然惊觉,分别了这些时日,记忆中的那个总是挽着她胳膊撒娇的女儿,早就在自己没有看见的腥风血雨中,蜕变成了一个气势逼人的君主。   她已经有了自己夫君当年的王者之气。   即使没有发怒,也没有高声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略皱了皱眉头。都会让人下意识得觉得惶恐。   程千叶回到自己的行宫,招见了张馥和贺兰贞。   “明日,我将在朝堂上廷议发兵支援汴州之事。此事阻力肯定不小,你们二人要做好准备。”   贺兰贞抱拳道:“卑职稍后回家,便联系卑职的叔父,尽量说服我贺兰氏一族及亲眷,支持主公的决议。”   程千叶点了点头:“这就是我没有让你先回汴州,而把你一起带回来的原因。”   她又看向张馥。   张馥施礼道:“舌战群臣,微臣倒不怯阵。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皱眉道:“国内久不修战事,仓促之间,确实调不出善战之师。虽各大家臣在封地上拥兵自重,但他们却绝不愿意为了国家调拨自己本部人马。去一个自己获不得利益的边远之地征战。”   “我有一个想法,你帮忙商榷一下。”程千叶道,“我想用奴隶,作为部队的主力。”   “奴隶?”贺兰贞和张馥面面相觑。   “主公容禀,奴隶比不上正规军队,在战场上行动素来迟缓无力,只能充做苦力,或是送死的先头部队。若作为正规军队,奴隶是没有什么作战能力的。”张馥婉转劝说。   程千叶从抽屉掏出一卷写满文字的纸卷,慢慢展开来:“这是我参考先贤们的思想,制定的军功制,你好好看一下,我意已决,要用它取缔这让我厌恶的奴隶制。”   张馥和贺兰贞举目一看,那卷文字的第一行写到:凡战,皆以军功相君长。得一首者,除奴籍。得十首者,赐爵一级。   ☆、首发   晋国原本只是一个边陲小国, 在程千羽、程千叶的父亲晋威侯手中方才新兴崛起。所以即便是国君所居住的宫殿, 也没有过度的奢华轩丽, 只是胜在恢弘大气而已。   宫墙之下,几个年轻的宫娥偷闲玩丢香包的游戏,那小小的香包在空中高高划过一道弧线,在几声清脆的“哎呀”声中, 挂在了桂树的枝头。   身着曲裾的宫娥们围在粗壮的桂花树下,昂起头看着那枝头的香包。   “怎么办呢?”   “太高了,够不到。”   一个黑衣男子,单足在树干上轻轻一点,揉身一探, 那个香包便掉落下来。   宫娥们捡起香包, 回首看那个已经远远离去的年轻背影, 悄悄的议论开来。   “看见没,就是他。”   “主公的新宠?听说是个奴隶呢?好像没有萧绣和吕瑶那么漂亮。”   “我觉得很英俊啊, 个子又高, 冷冰冰的, 独来独往, 像是一匹孤独的狼。就是这样才迷住主公的。”   墨桥生来到程千叶所在的寝殿,跪地行礼。   程千叶正在案牍前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说道:“起来,给你搭了张小床,晚上你睡那里。”   墨桥生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 轻轻唤了句:“主人。”   “怎么了?”程千叶停下笔,抬头看他。   “我……”墨桥生回避了一下眼神,“此乃后宫。”   “你怕别人非议你?”   “不!”墨桥生抬起头,“我是怕有损主人的声誉。”   程千叶笑了笑,继续低头写字:“我的声誉反正就那样了,萧绣以前不是也经常待在这里。”   “我这次回来,有很多不容易的事要做,你在我身边护卫,我会安心一点。”   程千叶搁下笔,冲他招招手,“你过来。”   墨桥生来到桌案边,程千叶给他看写好的卷轴。   “凡战,皆以军功论君长,得一首者,除奴籍。”   轻轻念出这句,墨桥生忍不住伸出手指,按在那端方的字迹上,手指轻颤,心跳砰砰的加速起来。   “喜欢吗?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所有和你一样的奴隶所做的。”   墨桥生看着案牍前长身而立的那个人。   那人的眼中亮着点点的光,温声细语的说话,那每一句话,就好像燃烧的炭火一般,一句句地落下来,烫在了自己心中。   “桥生,我打从心底厌恶这个变态的制度,”程千叶凝视着桌面,“我决心要取缔它。”   “我一直想要去除你奴隶的身份,废除这个奴隶的制度。但是这个并不容易呢,这些贵族世家多年盘根错节,此事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并不是好对付的。”   “我们慢慢来,先用这军功受爵的方式,从本土之外的战争开始,一点点打破这固化的身份阶层。”   程千叶张开白皙漂亮的五个手指,“我们晋国现在才这么大,若我们的军队能够壮大,版图能够扩张,新政一天天的成熟,我们再回头收拾国内这些老顽固,到时候他们也就拿我没什么办法了。”   墨桥生修长的手指,从卷轴上那二十个爵级上轻轻划过,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庶长,关内侯,彻侯。   程千叶同他并肩而立:“桥生你看,初等的公士,能获得一倾田,一间小宅子。保证基本的生活。越到后面,赏赐越封,但想要获得高级的爵位,也越不容易。”   墨桥生的手指逐一滑过,停顿在最后的彻侯两字上,用力的按住了。   他抿住了嘴。   程千叶读懂了他没有出口的心思。   她在心中轻轻的说:若你有一日,能得这彻侯爵位,我必封你为大将军,同我比肩齐行,横扫一切腐朽不平之事,虎视天下,何其雄载!   ……   许妃带着几位侍女,端着一盏燕窝粥,向着程千叶的寝殿走去。   她心中有些忐忑,明知这位不是自己的夫君,只是小姑,但却不得不摆出亲近的样子给外人看。   “夫人你看。”一个侍女在身后轻声言道。   许妃抬眼望去,从她们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在殿门之外廊柱的阴影处,似乎蹲着一个黑色身影。   “是那个人呢,主公的……”另一个侍女悄悄道。   “他是不是哭了?”   “主公越发霸道了,把人都欺负哭了呢。”   “主公这次回来似乎不太一样呢。我看到他也都有些害怕。”   “禁言,不得私下议论夫君之事。”许妃回首低声训斥。   率着众人,来到殿前,恭谨的等着殿前伺候的舍人通传。   程千叶对她很和善,给她赐座,温声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不多时,墨桥生微红着眼眶,跟进殿来,侍立在程千叶身后。   许妃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听说此人是公主的男……男宠,不知公主对他是个什么态度。我这样过来,会不会惹得公主不高兴。   程千叶笑了一下,她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就牵过墨桥生的手,拽到桌面上,收掌握了握。   墨桥生的脸刷地就红了,屋内众人齐齐低下了头。   “爱妃可有什么烦难之事?不妨直言。我若是能做到,必为你尽力。你怀有身孕,需得放宽心怀,不可如此不安。”   眼前这块让她看着就舒服,带着的鹅黄色柔和光芒的温柔女子,不知为何心底充斥着浓黑色的恐惧和不安。   “夫……夫君何出此言。”许妃惶恐的站起身来,“我能为夫君诞下麟儿,乃是我之大幸。”   她拈着帕子的手,轻轻摸了摸那圆鼓鼓的腹部,“只要这孩儿能平安诞生,我再没有什么不安的。”   程千叶搓了搓手指,她一到这个世界便上了战场,混在男人堆中。并不是很理解这些古代后宫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但是她也有些不忍看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如此惊惧惶恐。她想了一下,开口道:“这样,你明日便搬到我隔壁的朝吾殿来。安心待产,若是有何事,直接遣人来寻我便是。”   许妃咬着嘴唇,忍了忍眼角噙出的泪,感激的蹲身行了个礼,退出殿外。   第二日,正殿之上,朝臣齐聚。   程千叶当廷提出发兵增援汴州之事。   三公之一的太保魏厮布站了出来,慢斯条理的开口:“陛下临天下,布施德政,民安其生,自以为没生不见兵革,今闻陛下举兵汴州,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九卿之首的奉常赵籍考附议道:“我大晋去年不登,前年复蝗,民生未复。野庶子民,皆赖陛下德泽救之。今发兵数千里,资衣粮,入汴州,深林丛竹,水道汹涌,未战则疾死者必众也,陛下德配天地,必不忍见甲士无畏伤亡,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治栗内使韩虔据开口:“如今我大晋方内民心归化,四境安稳,主公高居庙堂之上即可,何必去汴州那列强环伺,兵祸连连之地。白白浪费那许多粮草,依臣之见识,早日把肖司寇招回国内方为上策。”   众人七嘴八舌,说来说去均是反对出兵之意。   人声渐歇之时,突闻一声清冽的冷笑之声响起。   众人一看,却是当初老晋威侯身边的第一幕僚张馥。张馥一振袖:“诸公爱惜自己的羽毛,只知汴州战火连连,列强环视,不愿涉足。难道我们晋国就不是列强环视吗?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主公放弃了汴州,任由犬戎拿下汴州,覆灭李文广。犬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张馥一挥袖:“不是南下对付宋卫两国,便是北上直指我们晋国!”   魏厮布拈须道:“张公此言差矣,夫为国家者,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虽有□□之国,尚何足畏哉!”   张馥笑道:“回头犬戎攻到我大晋城下,倒是可请魏太保出城,用这套礼仪德化,来感化他们退兵试试!”   魏厮布气得满面通红,伸手指着张馥:“你……你……”   郎中令贺兰晏之出列抱拳:“张公言之有理,臣以为汴州既为我大晋之国土,便不可白白拱手让人。”   贺兰晏之的姻亲御史大夫申屠釉出列支持自己的亲家。   大殿之上一时争论不休。   总领兵马的太尉吴缅对着王座上一言不发的程千叶行礼道:“主公,便是要出兵增援汴州,如今我晋内除却戍卫边防的必要军士,仓促之间并无可调拨之兵马啊?”   大殿之上一时安静下来,众多目光都看着程千叶。   贺兰晏之带头说道:“我贺兰家封地之上,可调拨属兵八千,以供主公驱使。”   其余诸臣,却都闭口不言。   程千叶在扶手上点了点手指,沉默了片刻,开口直接宣布自己的决定。   “吾意已决,遣五万奴隶,充作甲士,协同贺兰家之愤勇八千,同赴汴州。”   “另,至今日起,举告全国,凡有战事,均施新政军功受爵制。”   “革治栗内使韩虔据之职,由张馥接任,总管军需粮草之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看了一篇好文,《老公他负责貌美如花》BY叶涩,这位大大的口味和我很一致,我每天都追这篇文。哈哈,巧得是她居然也看了我的文,今天还推荐了我一把。喜欢的小可爱可以去看一看。真的很好看。   另外解释一下军功制的问题。   1、参考了秦国的商鞅变法,冷兵器时代的首级没大家想得那么容易得。商君他的变法真的是一甲就封爵。我为了大家习惯,已经放大到十首封爵。   2、这个爵位和大家想得也不一样,没那么高大上,低等的四个爵位还是普通人,也就奖励些金银,地位上免部分赋税。四级以上也只相当于县衙的属官(县尉,县丞这些)而已。   3、既然历史上有这个事件,咱们就当它是合理的,不争论了。   4、变法者从商鞅吴起到王安石都没好下场是没错,但他们是臣子,开国皇帝变革的本人都没事。   5、程千叶有注意慢慢来,没有直接动贵族的利益,温水煮青蛙   ☆、首发   绛城的垢予街, 是这个国都内生活在最底层人群时常汇聚的市井。   这里人声嘈杂, 到处拥挤着穿着褐色短衣, 绔裤,踏着草鞋的平民。   以及衣衫褴褛,满身污渍的低贱奴隶。   一队鲜衣亮甲,佩虎头鞶囊、系绶、持长剑的士师, 分开人群。   簇拥着一位眉目俊朗,绛衣博袍,戴着獬冠的年轻男子,登上了市集中心的宣台。   “王。”   “是王。”   “主公,这位便是主公。”   人群骚动了起来, 虽然生活在王城, 但大部分底层的平民, 都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君主。   甲士们用长戟分开人群,维护着秩序。   程千叶在一把交椅上坐下, 待人群安静下来。   一位郎官立于台上, 指着台前的一个铜鼎, 朗声宣布:“奉主君之命, 能举此鼎之士,赏十金。”   这个时候,一石米约80钱左右,金一两接近600钱,十金就是大致75石的小米。这可基本是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这个铜鼎放置在此地已久,每逢祭拜之时, 焚香之用,并不算太重。   天底下真的有这么便宜之事吗?   人们简直不敢相信,人群中嗡嗡响起议论之声。不少人偷偷抬头看着高台上的程千叶,一时间无人上前尝试。   程千叶开口:“能举之士,赐五十金。”   五十金的诱惑实在太大,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抑制住对面君王的畏惧之心,分开人群,来到台前,伏地叩首:“小人愿意一试。”   只见他来到鼎前,两脚岔立,双手攀住鼎腹,喝了一声。   果然,摇摇晃晃地将鼎举起,他在台前绕了三圈,又砰的一声,将鼎放回原地。   人群中一片寂静,所有的人同那位壮汉一般,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君主。   只见程千叶一手微抬,展博袖,道一声:“赏。”   便有侍从托出一个漆盘,上堆着明晃晃的五十两金。交到了那位壮汉手中。   那男子涨红了面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好运。他伏地连连叩首,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人群有如水入油锅,哄的一声喧闹起来,有人兴奋,有人懊恼,有人嫉妒,不一而足。   那位宣读的郎官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再度指着广场上的数根粗壮的旗杆道:“先攀上杆顶者,赏十金。”   此次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涌出十来名身手矫健之人跃跃欲试。   最终一名擅长此道的男子,兴高采烈的领了赏赐。   回到人群,他的几名兄弟迅速围了来,和他勾肩搭背挤在一起,摸着他手中的赏金,齐声道贺起来。   随后,那位郎官在人们期待的眼神中,捧出一卷黄娟,迎风展开,贴在告示板上,大声宣读起来。   “军功受爵制!”   随着郎官的颂读和解释,人群中渐渐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   “军功授爵?”   “砍下敌人的首级,便可以赏赐田地?”   “一级的公士。能得一倾田。”   “二级以上能减免不少赋税呢。”   “二十级爵位啊。”   “奴隶立了功,也有资格成为正规甲士。”   “这是真的吗?”   “主公亲自来颂布的政令,有可能假吗?”   城郊,   一座简陋的民房内,年轻的妇人一边拍着背上的孩子,一边围着锅台忙碌。   透着窟窿的土墙,传来一声声咳嗽。   “二妞,把灶上的药给你阿奶端去。”妇人喊道。   “娘亲,我来啦。”二妞是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她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男孩走过来,小心的端起锅台上缺了一个角的碗,向屋内走去。   门帘掀起,一名肤色黝黑,身材壮实的男子,背着一捆柴,跨进屋来。   他看着锅中稀稀拉拉飘着野菜的糙米粥,皱起了眉头。   “阿元,你回来了。”那位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接过男子背上的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阿娘还病着,日日都要喝药,只好在口粮上省一些。”   他的男人阿元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阿娟,主公近日征兵去汴州,我……想去从军。”   名叫阿娟的女子吃了一惊,抬起头诧异的看向自己的夫君。   阿元道:“我今日去城中,听说开始实施新政了。”   “新政?那个什么受爵制吗?今日里正也挨家挨户的宣读了呢。”   阿元点点头:“上战场虽然危险,但我有得是力气,若是拼一把,砍得十个人头回来,咱家便可以得到一倾田,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倾田!”   他拽了一下拳头:“我们家这么多口人,种井田永远只能分到百步之地,每年还要先种公田,服徭役,不论我们两再怎么拼命,也只够勉强糊口而已。”   阿娟犹豫了:“可是,上战场……”   她的男人伸出那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结实的手掌,摸了摸妻子的面庞:“新政上说了,只要挣得军功,即便是人没了,儿子也可以继承赏赐。只要我争口气,得个一级的公士回来。”   他看了一眼妻子背上背着的男孩:“我们家就终归是有田了。”   夜间。   在奴隶的营区中,   像牛马一样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回到污脏的休息区。   他们大部分人瘦骨嶙峋,神情麻木,排队领取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劣质食物。   有些老弱之人,一领到食物便匆忙的往口中塞去,以免在半路上被他人肆意抢夺。   一个身材强壮筋肉结实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眯着眼睛坐在草垛上,等着他的“小弟”,给他端来食物。   “盛哥,盛哥。”   几名年轻的男人围坐在他的周围,带着一点敬服和讨好。   这个被称为盛哥的奴隶,半张面孔上横跨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鼻梁一直到耳朵,半边的耳朵因此裂开着一个口子。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显有些扭曲恐怖。   “盛哥。”一个身量瘦小的男人端着食物跑了过来,喘着气,兴奋地说道,“听说了吗?新政!新政!”   “新什么政,看把你这个六猴儿激动的。”草垛上的一个男子嗤笑道,“贵人们的游戏,和我们这些奴隶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外号叫六猴儿的奴隶,咽了咽口水,喘了口气,“都在说呢,王推行军功受爵制——斩一首,脱奴籍,成为正规甲士!”   “什么?”几个男人都坐直了背,连那位盛哥,都睁开了冰冷的双目。   “真的,只要上了战场,砍下一个敌人的脑袋,我们就不是奴隶了。能和正规的甲士一般待遇!”   “怎么可能,我们是属于王的财产,这天底下哪会有人这么随便就放弃自己的财物。莫不是大人们想要我们去汴州送死,又怕我们不尽力,画个饼忽悠人的。”盛哥冷冷开口道。   “告示写的清清楚楚,贴得城内到处都是,还有专门的士官在详细解释。”六猴儿吞了吞口水,“我听了很久,不止是废奴籍,后面还有爵位,一共二十级的爵位。”   “你仔细说。”盛哥坐起了身子。   “成为甲士后,砍十个脑袋,就是一级公士。”六猴儿掰着手指道,“可以有一倾的田呢。”   “二级叫做上造,赏赐更多东西,三级……三级,唉记不住。反正就是杀的敌人越多,奖赏的越多,有田,有房子,可以娶老婆,还可以减少赋税。”   几个在场的奴隶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到了四级以上,那就更不一样了,有机会成为贵人老爷,当官!像是亭长老爷,啬夫老爷这些,都是有可能坐上的。”六猴儿觉得心中被不敢相信的美梦所充满,“到时候,穿着簇新的棉布衣服,跨着刀,挺着肚子,在街上走来走去,抓点小贼,每个月就有白花花的黍米领了。”   人群笑了起来,“就你这猴儿,还想当官吏老爷?”   六猴儿脸红了,“我当然是当不了,我只望能拼着命,砍下敌人一个脑袋,脱了这奴籍,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如果跟着咱盛哥混,能得个第一级的公士,有点田,回头再娶个婆娘,就是死了也值了。”他摸了摸脑袋,“那四级以上的爵位,非立了大功是得不到的,咱武艺又不行,也没啥见识,想都不用想了。”   “但咱盛哥不同啊,”六猴儿狗腿的接了一句,“咱盛哥有了这机会,肯定有希望到那四级,五级的爵位啊。到时候,成了乡里的亭长或者县里的衙役老爷,带着俺们也跟着沾点光不是。”   人群便哄笑了起来,六猴儿带来的消息,仿佛在这无边的黑夜中,投下了点点薪火,让他们依稀看见了光,不再是永恒的绝望。   此刻的汴州城,城内的晋军和城外嵬名山所率的犬戎部队,已经对峙了十来日。   硝烟熏黑的城墙内侧,张贴着一张盖着王印的告示。   阿凤和数十名奴隶围在告示前,听着士官宣讲其中的内容。   阿凤抬着头,死死凝望着白纸黑字书写的那一行字。   “得一首者,脱奴籍。”   他那染着血的手,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轻轻颤抖。   在绛城军营的演武场上,   贺兰贞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他喘了口气,举手喊停。   “桥生,你最近是怎么了,也太拼了,我这都快招架不过来。”   墨桥生赤着上身,汗似雨下,微微喘气。但他眼中盛着光芒,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刻也不愿停歇,   “大人,再来一局!”   ☆、首发   这一日是太傅杨素的寿辰, 杨素位列三公之一, 又是晋越侯生母杨姬的兄长。因此, 虽然杨府没有大摆宴席,但前来祝贺的亲眷故交依旧络绎不绝。   杨素年过半百,须发皆白。他因为人耿直,性情刚烈, 加上近年来身体抱恙,已不太过问国事,只挂着一个太傅的尊衔,并不具体分管什么事务。   但此刻,在他家的静室之内, 却坐着数名朝中当权的显贵。   奉常赵籍考率先开口:“为了一个汴州, 主公真是铁了心的兴师动众, 又是征兵又是新政,闹得国都内一时沸沸扬扬。”   “主公还是太过年轻, 血气方刚, 不知轻重厉害。”少府石诠摇头道, “战场上, 用奴隶对抗奋勇甲士,十不存一二也,数量再多也不过是充个人数,能顶什么用?”   “那些奴隶,是主公自己的财产。主公不听劝告,我们做臣子的, 又能有什么办法?”太保巍厮布叹息,“一首脱奴籍。这一场战下来,奴隶就算没死,也大部分脱了籍,主公这是在大大削弱自己的实力啊。届时,主弱而家臣强,不是兴国之兆。唉!”   杨素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又想起近日来沸沸扬扬的传闻,心中烦躁,紧皱眉头:“确如诸公所言,此事大为不妙,我那妹子今日便在席上,稍后我同她细说此事厉害,请她劝谏一下主公。”   赵籍考微微倾身:“太傅,我新近听得一个传闻,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主公新得了一栾宠,名叫墨桥生,对他宠爱异常,夜夜招幸,几乎寸步不离。”他左右看看,稍稍压低了声音,“此人是一奴隶,我听闻主公此次大张旗鼓,表面是为了支援汴州,实则只是为了此人的身份。”   巍厮布假意劝阻:“赵兄不得妄言,主公岂是如此荒唐之人?”   “巍公你也看到了,主公此次回来,重用的都是些什么人?”赵籍考撇撇嘴,“张馥,贺兰贞,哪一个不是年轻俊美,风流倜傥之士。可怜韩公,无端被革去治粟内使的职位,这么个管着国家钱袋子的肥缺,就这样便宜了张馥那个小白脸。”   杨素面色铁青,一拍案几站了起来,气呼呼的出去了。   在座的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露出满意的神情。   程千叶回到寝宫,边走边和身侧的墨桥生交谈。   “从今日出宫视察的情况来看,新政传达的很到位,效果比我们料想得还好很多。”   墨桥生亦步亦趋:“主人此举,实是令民心振奋,据我今日的打探,不止是同我一般的奴隶们雀跃异常,便是在野的庶民,城都内的平民,也都跃跃欲试,纷纷前来应征兵役。”   程千叶带着些兴奋:“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前来应征新兵的人数逐日增多,我着贺兰贞加紧操练新征的这些甲士和我名下那五万奴隶,以便早日前去增援汴州。”   在殿内伺候的一位内舍人,侍立一旁,神情闪躲,吞吞吐吐。   “有什么事?”程千叶心情很好,坐下来问道。   那位内舍人低着头,悄悄捏了捏他袖中的一只玉佩。那是午后许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小环,一面求着一面硬塞给他的。   他想起自己的老乡小环苦苦哀求的事,终于鼓起勇气,行礼回禀。   “听闻许妃那边午后便有动静了,主公是否要去瞧瞧?”   程千叶不以为意,挥手道:“她生小孩,我又不懂,去了有什么用?怎么不禀告太夫人?”   那内舍人垂头回禀:“太夫人的兄长今日做寿,太夫人前去赴宴,还不曾回宫。”   程千叶看着眼前的内舍人,此人的心中隐藏着一股焦虑、惶恐和担忧的情绪。   不太对劲。   她又想起许妃那终日害怕惊惧的模样,心中终究不忍,站起身来,对墨桥生道:“走,随我一起去看看情况。”   到了许妃待产的朝吾殿,平日里伺候她的宫娥却都呆立在外殿,有些面色发白,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有些倒是泰然自若,目不斜视。   只有一位宫娥哭得梨花带雨,被绳索捆束,倒在地上。   程千叶认出她是许妃贴身伺候之人。   “这怎么回事?”程千叶沉声道。   众人见她突然闯进来,大吃一惊。   程千叶不待她们回复,大步径直跨入内殿。   此刻,在内殿的产房,许妃大汗淋漓,面色青白,卧榻之上挣扎着用力。   屋内为首的是一名女官。   其人乃是杨太夫人身边最得用之人,总管宫内事物的大长秋催氏。   她给正在协助许妃生产的一名稳婆递了个眼色,那稳婆便站起身来,用衣袖一抹头上的汗,“孩子太大了,实在没法子,母子之间看来只能保一个了。”   催氏冷冷开口:“许妃,你也看到了,非是我们狠心,是你实在生不出来。为保王嗣血脉,只能委屈你了。”   许妃大吃一惊,她体虚无力,勉强挣起半身,眼中噙泪,哀求道:“还请嬷嬷们再为我尽一尽力。”   催氏冷哼一声:“这个是主公的第一个孩子,如何经得起半点差池,如今是你自己没用,怪得了哪个?”   心知杨太夫人饶不过自己性命,许妃心中一片悲凉,但自己怀胎十月,临盆在即,是多么想亲手抱一抱自己的亲身骨肉。   她落下泪来,哀哀恳求:“还请嬷嬷通融,求夫君前来见我最后一面,我为这孩子交托几句,死也无憾了。”   “笑话,别说主公现在不在宫中。便是在了,这是产房,血腥之地,主公如何能进来见你。”杨氏一抬下巴,冲边上的稳婆道,“休要啰唣,动手!”   那稳婆一点头,托出一个盘子,上摆一把雪亮的利剪和一叠垫布。   许妃忍不住害怕得尖叫挣扎起来。   数名粗壮的仆妇,一拥而上,压住她的手脚,捂住她的嘴。许妃体质柔弱,又是产程,如何挣脱得了,只得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口中呜呜直唤。   那稳婆举起剪刀,来到许妃身边,开口道:“夫人休怪,你为主君诞下子嗣,主君和太夫人必念着你的好,小公子也自有太夫人照料,你便安心去。”   正要动手。   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程千叶一步跨了进来,冷着面孔,怒道:“这是在干什么!”   屋内众人唬了一跳,松开手脚。那稳婆手一抖,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不住的晃动。   许妃挣扎着爬起身,她满头是汗,丝发粘的到处都是,身下的被褥被羊水和血渍浸透。她颤抖的向着程千叶伸出手:“夫君,夫君,求你救救我,救我一命。”   程千叶撇开眼,看着地上犹自晃动着剪刀,压制心中怒火,咬着后槽牙道:“去,传太医。”   屋内的仆妇,均抬头看了催氏一眼,低下头去,呐呐无言,却是一动不动。   催氏来到程千叶面前蹲身行礼,勉强挤出笑容,“主公,此地是产房,您不得入内,恐会引血光之灾,不利主公。还是先请出去,这里交给奴婢们处理就好。”   程千叶气到一定程度,反而不发作了,她笑了起来:“总管后宫的大长秋?很好,你跟我出来,你们都出来!”   催氏犹豫。   程千叶冷下脸,一甩袖,率先出屋。   催氏心中忐忑,旋即她想到,我这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行事,主公便是生气,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妃嫔和自己的母亲顶撞,我只需拖到太夫人回来便无事了。   她舒出口气,向屋内众人挥挥手。   一行人鱼贯而出。   程千叶在正位上坐下,命人解开那叫小环的宫娥。   “去,先进去照看你家夫人。”   小环连叩了几个头,连滚带爬的进去产房。   那催氏陪着笑脸,上前说话。   程千叶默默的看了她半晌,此人从内到外,透着一股令人恶心的颜色,既恶毒,又残酷。   “桥生。”程千叶闭上眼,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墨桥生一言不发,跨步上前,提起那个催氏的衣领,不顾她挣扎叫唤,将她提出门外,摔在地上。   只见刀光一晃,素来在宫中横行跋扈的大长秋,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软软倒在地上。   殷红的血液,顺着宫门外的阶梯一路流淌下去。   殿内的众人,想不到刚刚还笑着说话的主君,竟然丝毫不顾太夫人的情面,抬手就把大长秋催氏给当场处死了。   这下都开始心下惶惶,个个跪下地来叩首求饶。   程千叶环顾了一眼,指着人群中一个女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官职位份?”   那女官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奴婢名叫阿夏,原是大长秋的属官。”   “好,现在就由你暂代大长秋之职。”程千叶开口。   阿夏料想不到峰回路转,突然天上就掉下馅饼,砸在自己头上,一时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   “两件事,你立刻去办,办得妥当以后你就是总管宫务的大长秋了。”程千叶道,“其一,把这个稳婆架出去仗一百,速宣宫中经验丰富的稳婆前来伺候,其二,速宣太医。去。”   “是,是,奴婢一定办好,一定办好。”阿夏飞快爬起身来,先是分派了几个平时同自己交好的仆妇责打那位稳婆,一面自己亲自跑去寻稳妥的接生人员。   程千叶大马金刀的坐在外厅,匆匆赶来的稳婆和御医见着门前躺着的尸体,都心中一紧,低着头见过礼,都急急忙忙入内,再没有敢不尽心竭力的了。   过了数个时辰,产房内传来哇的一声婴儿的哭声。   程千叶高兴起来,进入房中。   “恭喜主公,恭喜主公,是一位漂亮的小公子呢。”   接生婆把包好的婴儿递到程千叶怀中,程千叶十分新奇的看着怀中一脸皱皱巴巴的新生儿。那婴儿闭着眼,脑袋往程千叶怀中偏一偏,小鱼似的圆嘴噘了噘。把程千叶给逗笑了。   ☆、首发   许妃勉强睁开眼睛, 她在鬼门关来回走了几次, 拼尽全力把孩子生了下来, 已经虚脱到无力说话,只能拿眼睛看着程千叶和她手中抱的婴儿。   虽然和她不算娴熟,但旁观了她的生产过程,程千叶深深的体会了一把做母亲的不容易。   她坐到床边, 把孩子递给许妃看,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都是值得的,你看多……”   程千叶低头看了眼襁褓里皱巴巴和猴子一样的婴儿, 感觉实在说不出——多漂亮的宝宝, 这几个字, 她只好尴尬接道,   “多……胖的宝宝, 脸上都是肉。”   许妃从被褥中伸出冰凉的手, 红着眼眶, 拽住了程千叶:“从今以后, 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她那本来柔和的鹅黄色上,亮起了一圈明亮的金边。   原来这么软绵绵的一个女人,也能有这么坚定的忠诚。   得到了这样一个弱女子的效忠,程千叶感到有些意外。   ……   此刻在杨宅,杨太夫人听了他兄长杨素怒气冲冲的一通话,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的好妹妹啊, 外甥年轻不晓得轻重,你可要好好劝劝他。这军功受爵必定不能实施,这不是把自己的奴隶都白白放走了吗?”杨素苦口婆心劝道,“更有甚者,我听说他此举都只是为了一个叫墨桥生的娈宠脱奴籍打的幌子。”   “那个墨桥生我是知道,羽儿确实喜欢他,但是……”   “妖孽祸国历来有之。夏朝覆灭源于艳后妹喜,商颠覆皆因妖妃妲己。我看这个墨桥生,就是祸水一般的存在。听说外甥用了先侯爷的黄骠马换的人,韩全林欲拿一座城池交互此人,他都没有同意。”   “真有此事?”杨太夫人坐直了身体,“可……羽儿十分将他放在心上,若是我随意插手,只怕有伤母子之情。”   一位杨太夫人的贴身女官,匆匆入内,行礼之后,在她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   杨太夫人脸色数变,一拍扶手,怒道:“羽儿怎生如此行事!”   “那个墨桥生也太恃宠而骄了,大长秋他也敢动手杀了,身为羽儿身边之人,不知规劝羽儿,只会挑拨生事,连我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确实是个祸害!”   她说完这话,站起身来,就要回宫。   杨素的夫人张氏起身拦住了她。   “姑姑这般怒气冲冲的回去做什么?”她拉住杨太夫人,按着她的肩膀,请她坐回椅上,“且先消消气,听我一言。”   杨太夫人出嫁之前,便对这位长嫂十分信服,如今随着年纪增长,二人之间关系越发亲密,是以她按捺脾气,坐了下来。   “按我说,也是那个大长秋催氏咎由自取,主君初回国,正是要立威之时,她偏偏不知道好歹,当众违逆君王,死了也是活该。”她给杨太夫人端上一盏茶,“至于那个墨桥生,不过一个低贱的奴隶而已,你们母子之间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玩意直接起冲突。要是一下扭着了,母子失和,平白惹人笑话。”   “你听我说,你回宫以后切不可同外甥混闹,还要夸他处置得当,过得几日,只消……”她附在杨太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还是大嫂思虑周全。”杨太夫人点了点头。   杨素不忘交待:“妹妹切不可心慈手软,处置了这个墨桥生,再缓缓劝着主公废除那新政,方是□□利国之策。”   杨太夫人回到宫中,对程千叶处死了催氏之事,虽然心中压抑着不满,但却没有开口多言。   程千叶诸事繁忙,也就放下不管。   过得几日,传来没藏裴真攻破南阳城的消息。   李文广率着残部,撤离南阳一带,退回了凉州。   形式登时紧张了起来,国内的新军初建,千头万绪尚不齐备。   而嵬名山已围困汴州多时,若是没藏裴再真挥兵北上,同嵬名山合兵一处,那汴州的处境真是岌岌可危。   出兵迫在眉睫,贺兰贞操练新军,张馥统筹粮草,程千叶居中调节朝中各大势力,各自忙得脚不沾地。   午时方过。   程千叶结束了廷议,向着处理军机要务的乾元殿走去。许妃一脸焦虑,匆匆于半道拦住了她。   “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还坐着月子吗?”   “快,夫君你快回后宫看看。”许妃着急道,“太夫人……太夫人要赐死墨桥生。”   “你说什么!”程千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桥生白日都在军营,太夫人怎么可能突然要处死他?”   “我……我不知道。听说太夫人在玉妃的房内抓到一个奸夫,便是墨桥生。此刻人已被侍卫拿下,压在太夫人眼前,即刻便要处死。”   许妃脸色有些发白,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她知道墨桥生在程千叶心中分量不同,所以她必须把此事告诉程千叶,让程千叶自己决断。   “多谢。”程千叶握了一把许妃的手。   她转头对自己宿卫侍从:“叫上所有我们的人,带兵刃,随我去后宫。”   这里所谓“我们的人”,是指程千叶从汴州一道回来的军士中挑选出来的贴身侍从。   之前的兄长程千羽,本是一个庸碌无能之人,加上登基时间也不久,对宫中守卫力量是一点都没有掌控。   程千叶穿过来之后,一直待在都城之外的汴州,国都这里的守卫势力早就被不同的阵营瓜分。   她深知实施变革是一件具有风险的事,所以尽管负责宫殿门户守卫的郎中令贺兰晏之,算得上是站在自己一方的。   但她还是从汴州带回来的士兵中,挑选了一批忠心且有能力的军士作为自己贴身护卫的力量。   此刻在后宫,杨太夫人跟前,墨桥生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按在了地面上,他的身侧一位衣冠不整的宾妃,瘫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喊冤。   上首的杨太夫人冷冰冰的道:“如今捉奸在床,人赃并获,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墨桥生咬着牙,他心知自己踏入了陷阱。   今日在军营,有一个宫中的舍人找到他,说主公有事宣他提早回宫。   墨桥生不疑有他,跟着回来,进了主公平日的寝殿,却见床上惊慌失措的滚下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   随后,一队如狼似虎的宿卫军士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抓住二人,捆送到太夫人面前。   墨桥生咬了咬牙,暗暗对自己说:我不能轻易认命,我一定要撑到主人回来为止。   一名宫娥端来托盘,上置一壶酒,两个酒杯。   杨太夫人抬了下下巴,“送他们上路,手脚干净点。”   那叫玉妃的妃嫔惊声尖叫了起来,两名粗壮的宫人,毫不留情地掐开她的嘴,灌入毒酒。   玉妃捂住喉咙,咯咯喊了几声,口中吐出白沫,在地上来回打挺了几下,渐渐抽缩着不再动弹。   两名侍卫架起毫不反抗的墨桥生,正要灌酒,墨桥生突然将双腕一翻,从他们的钳制中脱离出来。   他长腿一伸踢到一人,乘着众人吃惊的当口,翻身从殿中逃了出去。   “反了,反了。”杨太夫人盛怒,一拍桌子道,“速将他押回来。我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去?”   殿外的庭院中不停的涌上手持兵器的武士,墨桥生赤手空拳,展开身法,像一匹受困的野兽,爆发出平生最为强劲的力量。   十来名甲士围攻,竟然一时间也拿他不下。   杨太夫人伸出一指,指着殿外,对着殿中的侍卫长陆獒道:“这就是你训练的士兵?这么多人连一个赤手空拳的奴隶都拿不下?我要你们有何用?”   陆獒脸上肌肉一抖,眼中现出戾色,一转手腕,亲自跨出殿门,加入战团。   混战中,墨桥生感到肩井穴被人重击了一下。   他半边身子一麻,晃了一下,心知不妙,这是一位高手,认穴打穴之术既准又狠。   然而情势不容他多想,数把兵刃迎风劈来。   墨桥生勉强躲开,神阙穴又被猛的一击,他身体一软,终于支撑不住,倒下地去。   被数名甲士押解回殿中,死死按在杨太夫人面前。   杨太夫人指着地上的墨桥生,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东西,我果然早就该弄死你这个兴风作浪的畜生。”   一名侍从上前,抬起墨桥生的脸,欲给他灌毒酒,墨桥生咬紧牙关,拼死抗拒。   正闹腾着。   殿门大开,一队着甲持枪的宿卫侍从蜂拥而入,这些人个个都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真刀真枪见过血,带着一身杀气,虎视眈眈地望着屋内,两侧排开。   程千叶背着手,跨入殿门,默默看了半晌屋中的情形。   轻轻开口:“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说的声音不大,却让殿上众人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顷刻间,哗啦啦地跪了一地的人。   杨太夫人站起身来,面对着程千叶那冷漠的眼神,她感到一股无端的恐惧顺着颈椎一路爬上来。   我在怕什么,他是我的亲儿子,不,亲闺女,她难道还能拿我怎么样?   杨太夫人安慰自己道。   她想起女儿小的时候,偷偷养了一只不知哪儿来的流浪狗,怕被自己发现,小心的藏着掖着。   但宫中的事又有什么能逃过自己的眼睛呢?那只狗实在太脏太丑,有失公主的身份。所以虽然女儿哭着求自己,但自己还是毫不留情的命人把那土狗处理了。   女儿也不过是和自己扭着哭闹了一阵,最后还是被自己轻轻松松便哄了回来?   这次也是一样,女儿还是女儿,不会怎么样的。   杨夫人镇定起来,开口道:“吾儿,此人和那玉妃……”   “母亲。先屏退下人。”程千叶打断了她。   不待杨太夫人回答,她一甩袖子,喝道,“都滚!”   殿上的女官侍从,低头垂首,迅速的退出宫门。   程千叶带来的甲士,走在最后。他们关上殿门,守在殿外。   殿内仅余杨太夫人,程千叶,和躺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的墨桥生。   “吾儿,你听为娘告知于你。”杨太夫人絮絮叨叨地解释起来。   程千叶看着她那一开一合的嘴,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眼前这位年过半百,既狠毒,又愚蠢的妇人,是自己这副身躯的母亲。   在自己根基不稳,又推行新政的关键时刻,她真的很不想和这个女人闹翻,让人扣上不孝的大帽子。   我试一下,如果不能真正从心底改变她的想法。那即使是冒着大不韪之罪名,今日我也不能留着她的性命,省得天天在背后给我做妖。   她一撩衣摆,跪在了墨桥生身边。   “娘。”程千叶抬起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其实这些日子,我真的觉得很累,活得很累,装得也很累。”   程千叶一边说,一边认真的观察着杨太夫人情绪颜色是否变化。   “母亲,您不知道。一开始,我身边的那些人,不是看不起我,就是想谋害我,没有一个安着好心。”   “这个人在后面说我坏话,那个人拿着毒酒想要害我,我整日整夜的战战兢兢,天天都怕得睡不着觉。”   对一个思想僵化,脾气暴躁的中年妇女,和她对着干是很难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先示之以弱,再动之已情,有时候更容易实现目的。   程千叶本来只是想演演戏,谁知说着说着,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段苦日子,自己也来了情绪,眼泪逼一逼挤了出来,看起来很有那么回事。   “只有这个奴隶,我真心喜欢他,每当我压抑痛苦的时候。有他陪一赔我,我才能放松一点,不至于绷得那么紧。”   程千叶悄悄抬起头来,她看着杨太夫人那本来充满愤恨的情绪颜色,正飞快地转变成象征着怜悯痛惜的色彩。   于是她再接再厉,流着泪演一把狠的。   她端起桌上的毒酒,“若是母亲,真的留不下他,那……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不若和他同饮此杯,了却余生,今后也再不用想那些烦难之事了。”   一个身躯猛地撞了过来,把那杯酒撞翻在地。   墨桥生撞倒了她手中的酒,和她一起摔在地上。   他紧盯着程千叶,眼中交织着难以言诉的复杂情感,缓慢摇着头,   “不可。不可。不可以!”   此刻这块蔚蓝色的宝石,如同暴风雨下的海洋,汹涌起伏着强烈的波澜。   一股浓郁的樱粉色同那冰川一般的湛蓝色来回交织替换着。   糟糕,演得太过,把他给忘记掉了。程千叶一时愣住。我这是不是等于当面表白了。   那酒杯掉落在地上,滚了一滚,正巧滚到杨太夫人脚边。   杨太夫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吓了一跳。   随即,她反应过来,一把捡起那个杯子,慌张四望,将那杯子丢进了椅子底下的最角落里。   “吾儿,吾儿。”杨太夫人扑下地来,搂住程千叶,“你怎么能这样戳娘的心,我只有你一个孩儿了,你这是要为娘的命啊。”   “我儿心中凄苦,为娘如何能够不知。”她摸着程千叶的脑袋,泪如雨下,“你千万别干傻事,既然你喜欢这个奴隶,就留着。娘再也不为难他了。”   “娘亲,汴州是我拿下的第一块城池,我的根基都在那里。”程千叶趁热打铁,“如果这一次我不能保住汴州,只怕再无颜面对众多公卿大臣,威望也将一落千丈。”   “这……”杨太夫人愣住,不知道程千叶怎么突然就把话题转到新政上来。   程千叶从杨太夫人怀中抬起头,认真看着她:“娘,你想一想,如果汴州败了,我们手上就几乎没有直系军队了。没有了军队,在这些实力雄厚的家臣面前,我说的话还能有什么作用?”   “娘亲,你要明白,要保住汴州,只能实施新政。”   “如今箭在弦上,不实施新政,汴州不保,那我们娘两,就真的成为这些世家贵族的傀儡,再无立足之地。”   “我儿言之有理。”   “娘亲,你一定要支持我,支持我的新政。”   “好!”杨太夫人站起身来,“明日,我就去找你舅舅,和他分说清楚厉害关系,一定让我们杨家,站在我儿身后。”   ……   程千叶牵着墨桥生,走在回寝殿的路上。   墨桥生行动不便,一步一顿,走得很慢。   “受伤了?严重吗?宣御医来给你看看?”程千叶回首问道。   墨桥生伸手扶了一下墙壁,“不妨事,方才挣脱之时,人群中有一位认穴的高手,数次击中的我肩井穴。使得我手脚麻木,行动一时不便。片刻便能恢复如初,主人不必为我劳心。”   “那坐一会。”程千叶引着他坐在回廊的栏杆上。   “哪里疼,我给你揉一揉。”她牵起墨桥生的胳膊,轻轻揉着他的手臂。   “有没有好一点?”   墨桥生愣愣的看着她。   “怎么这样看我。”程千叶伸手掠了一下他的额发,笑着说,“今天吓了一大跳,幸好你没有出事。”   在她的视线中,墨桥生身上那漂亮的蔚蓝色,从底部开始,出现一层层的樱粉色,辗转数息,又变幻成了一片明艳的桃红色。宛如春季里盛开的桃花一般,风姿卓卓迎风绽放,在蓝天之中,清晰而明媚,不再是那含糊不清的红。   墨桥生别过脸去,举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眶,莹透的水滴,从他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程千叶呆立在他面前,眼睁睁看着他这一言不发的告白。和他那因为明白了自己内心所流下的泪水。   她突然就伸出手,掰开墨桥生那只遮住双目的手掌。   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来。   墨桥生紧闭着眼,鼻尖泛红,眼睫颤动,晶莹的泪珠正顺着眼角不停地滚落下去。   程千叶凝视手中这轻轻颤抖的脑袋,突然就不想再忍了,她抬高手中的下颚,俯下身去,吻上了那双紧抿着的薄唇。   一个柔软湿润之物,突然触及了墨桥生的唇。   他的脑袋轰地一声炸裂开来,世界登时一片空白。   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那人还不肯放过他,一条游鱼般的丁香小舌,分开他的双唇,闯入他的世界中来。   墨桥生全身战栗起来,任由那人翻转他的天地,搅动他的神魂。   随着那人的肆意掠夺,他完全失去了自我,只能在一片欢愉的深渊中,跟着那紧紧纠缠之唇舌上下沉浮。   “哎呀。”一声女子的轻呼打断了他们。   程千叶微喘着气,停止了这个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吻。   她露出不悦的神情,回头看那个没有眼色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继续。”姚天香一手捂着眼睛,毫无诚意地说。   程千叶不得不放开墨桥生,没好气的道:“什么事?快说!”   “我真的是不得不打断你们。”姚天香严肃起来,   “张馥到处找你,汴州告急,没藏裴真的大军已经兵临汴州城下了。”   ………   程千叶一行人离去之后,那条回廊的尽头悄悄闪出两个打扫庭院的宫娥。   “看……看到了没?”   “看到了,看到了。”另一个拼命点头,“扶着墙,路都走不稳了,主公还不肯放过呢,把人都欺负得哭了。”   “真是可怜。”   “就是,太可怜了。”   ☆、首发   程千叶召开了以张馥, 贺兰贞和自己为中心的小型军事会议。   会议的气氛很凝重。   程千叶开口问贺兰贞:“怎么样?新军可以上阵了吗?”   贺兰贞捶了一下桌子:“不行也得行, 难道看着老俞他们死吗?”   “没藏裴真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快, 五万大军,加上嵬名山的部队,我怕肖司寇、俞将军他们支撑不了几日。”张馥没有了往日的恬淡,紧皱双眉。   “如今新军匆忙初建, 不论是经验,士气都还十分不足。我担心……”   张馥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   临时用奴隶和新兵拼凑的部队,只匆忙训练了短短时日,去对抗犬戎这个样一个出了名的能征善战的军队, 胜负真的很难预料。   “这样。”程千叶下了最后决定, “我随贺兰将军一起出发, 张馥你留在绛城负责军需粮草后勤之事。”   列席的数位将军纷纷起身劝阻,   “主公不可。”   “主公千金之躯, 坐不垂堂, 岂可亲入险境!”   由此也可看出, 他们对这次战役都没有很大的把握。   贺兰贞抱拳道:“主公, 你是我们大晋的希望,不可以身涉险。主公放心,我贺兰贞此役誓竭尽全力,若不能胜,提头来见。”   “就是放心你,我才要和你一起去。”程千叶起身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意已决,你若是对自己有信心,就不要阻止。”   张馥沉吟片刻,支持了程千叶的决策:“主公亲自出征,对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确实是一种鼓舞。至少,有主公同行,那些奴隶会知道自己不是被送去送死的,在新政的鼓舞下,也许真的能激发出意料之外的战斗力。只是国内……”   “国内就只能依靠张公你一人了。”程千叶冲着张馥一抱拳,她知道后方这些事情,有时候比前线冲锋陷阵还更为复杂,若不是有张馥在,她还真的无人可以交托。   “以我这个主君的威望,即使留在国内也没什么用。反而我去了前线,我母亲和杨氏一族才会不得不尽全力支持我们。”程千叶看着张馥,“我母亲杨姬,是一个优柔寡断,耳根子很软的人,张兄你一定要时时留意她,让她坚定的站在我们这一边。”   张馥没有说话,他低头行礼,把这个繁复而艰难的担子一肩挑下了。   大军开拔之前,杨太夫人紧拽着程千叶的手,哭红了双眼。   “母亲不必伤心,孩儿建功立业,只在此时。我是父亲的血脉,我必能承吾父之志,扬父王之威,开拓我大晋盛世。”   “可……可是。”杨太夫人哽咽难言。   程千叶拍拍她的手,侧在她耳边低声问了句,“一直没问母亲,兄长的梓宫葬在何处?我突然失踪,又是如何对外解释?”   杨太夫人抹着泪:“你放心,那时候为了保密,只能匆匆起了个坟冢,无字也无碑。如今除了我,无人知道所在之处。至于你,我不忍说你已死,对外只说千叶……千叶于战乱中失散了。”   “多赖母亲机谨,为我辛苦操持,孩儿才能有如今的局面。此次孩儿出征前线,后方也只能依靠母亲了。”程千叶蹲在地上,握紧杨太夫人的双手,昂头看着她,“孩儿心中放不下母亲,治粟内使张馥是父亲留给我的人,对我素来忠心不二,足以依托。母亲若是遇到烦难之事,皆可询问于他。”   “好,好,我记住了,我儿放心便是。”   程千叶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一事,“孩子都是依恋父母的。孩儿如此年纪,尚且舍不得母亲。许妃既然已经诞下麟儿,母亲就留她一命,那孩子已经没了生父,总不能让他再没了生母。”   杨太夫人点点头:“行,就听我儿的。”   安抚好了杨太夫人,程千叶来到姚天香的寝室,姚天香一身戎装,正指挥着下人收拾行李。   “天香,”程千叶开口叫她,“你真的要和我同去?”   姚天香转过身来,如花的容颜展开一笑:“当然,我怎么能不陪着我夫君出征?”   “你是不是想撇开我,和你的小情人独处?”她走过来,在程千叶额头上点了一下,靠在耳边低声道,“没有我在,你要是再遇到什么事,连个打掩护的人都没有,多不方便?”   “此役十分凶险,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真的不想让你陪我一起涉险。”   “千羽。你说过的,我们是朋友。”姚天香把下巴搁在程千叶的肩上,“不只是你把我当做朋友,我也拿你当我最好的姐妹。”   要不是看到司马徒露出酸溜溜的情绪颜色,程千叶都想伸出手抱一抱姚天香的肩膀。   有时候,她对他人展现出善意,只是出于对美丽颜色的一种天然喜欢,并没有去想能够得到什么回报。   但往往这些心思纯净,个性鲜明的人,都会在不经意间,还给她一份更大的温暖和惊喜。   ……   战旗昭昭遮天蔽日,大军出征。   墨桥生骑着马随行在贺兰贞之后。   “小墨,你好好干,”贺兰贞开口道,“这次的新政,是你的机会,你必定能够崭露头角,一飞冲天。我很看好你。”   墨桥生:“多谢将军抬爱。”   “不止是我,主公也对你期待很高。”贺兰贞看着墨桥生笑道,“主公真是慧眼识才,当初怎么一眼就能发现你这块璞玉。”   墨桥生低下头去。   “我知道有很多闲言碎语。说主公宠幸你。”贺兰贞起了聊兴,降下马速和墨桥生并驾齐行,“但我知道并非如此,主公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才,看中的是你的作战能力,此次一役你定能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给主公争口气。”   墨桥生的脸色微红。   “哈哈,那些人都是个傻子,你看你每天天不亮就到校场,折腾到月上三竿才回去,龙精虎猛,谁都比不上你。明显就不可能夜间伺候过主公。”   军中汉子,粗犷豪爽,聊起天来,三句不离黄段子。贺兰贞发觉自己跑起马来,玩笑开得有些过了,急忙往回找补,   “小墨,你是喜欢女人的把?”   墨桥生面色更红了。   “莫非……你还是个雏儿?”贺兰贞笑了起来,在他肩上打一拳,“没事,等打完战,我带你去开开荤,咱们汴州天香阁的女人,都漂亮得很。”   “女人……”墨桥生沉默了。   他一直喜欢女人,也曾朦胧的期待过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他喜欢女性的柔软温柔,幻想过女性那种和男人完全不同的软美身躯。   墨桥生想起了那个吻。   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不论是性别,身份,地位……所有的顾虑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那种极致的感受,颠覆了他整个世界。   他轻轻抿了一下唇,为了得到这个,我可以付出一切。   但是如果……   他蜷了一下手指。   汴州城外。   守城的俞敦素将军,受了重伤,在昏迷中被抬下城墙。   阿凤站在城墙上,握着他的弓,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阵营。   刚刚退下的敌军,很有可能马上又组织起一次新的冲锋。   “凤,阿凤。”   有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叫他。   阿凤转过脸,看见小秋那平日里白嫩嫩的小脸,被狼烟熏得像花猫一样。   她的小手尽力的托着一筐食物,从中拿出一个举在自己面前,“快,吃点东西。”   “你怎么来了?”阿凤皱眉,“这里很危险,你姐姐呢?”   “姐姐也在忙着呢,大家都来帮忙了。”小秋把手中的食物往他怀里塞,塞了一个又多加了一个,“姐姐说主公是好主公,汴州是好地方,汴州不能丢,丢了大家的田就没了。”   阿凤凝望着城墙,城墙缺了一脚,无数自发前来帮忙的民夫正在加紧抢修。   远处,那个重伤了俞将军的敌方大将嵬名山,组织好了一队骑兵,正气势汹汹地向着城门奔驰而来。   “对,汴州不能丢。”   阿凤咬一口手中的食物,提起□□,走下城去。   ☆、首发   阿凤走下城墙, 边走边咬着手中的包子, 白面发的皮, 中间包着肉馅,虽然是凉的,但是依旧很好吃。   这也许是我最后吃到的东西了。   阿凤对自己说。   嵬名山的身手他见识过,强大而且凶猛, 就连俞将军都差点命丧在他手中。阿凤很清楚目前的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曾经他活得很苦闷,但他依旧很舍不得这条命,为了活下去,不论什么样的屈辱他都可以忍受。   如今,一切似乎都变化了, 吃得也好穿得也暖, 活得有点人样了, 但他却决定去面对死亡。   这是为什么?   阿凤自己都想不明白。   他的脚步毫不停歇的向着城门走去。   在城墙的内部,无数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 头顶着木板, 防止被随时飞入城的流箭射中, 忙忙碌碌的帮忙运送物资, 救治伤员。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女人甚至还有孩子。   瓮城崩塌了一角,男人们挤在那里,抓紧抢修,企图在敌人第二波攻击来临之前, 堵上那个缺口。   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一点田?那一道新政?   还是为了那一个人。   为了那个人带来的那一点曙光,为了他带来的那一点期待。   阿凤闭了一下眼,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他握紧了手中的枪。   “凤。”   有人在喊他。   阿凤回了一下头,小秋趴在墙头,尽力露出那黑漆漆的面孔。   “你……好好的回来。”   阿凤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去。   肖瑾正在内瓮城组织敢死队,看见他下来,按住他的肩膀,“凤,活着回来。”   “凤。”   “是凤。”   “有阿凤在。”   “必能赶走那戎狗!”   “赶走戎狗!”   敢死队的成员看见阿凤翻身上马,士气大涨。   这些日子并肩作战,阿凤的武力值有目共睹,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仅次于俞敦素的存在。   此刻俞敦素受了重伤,人心惶惶,主动出击的阿凤给了他们信心和力量。   阿凤提抢上马,领军出了城门。   远处狼烟滚滚,一队犬戎轻骑,成三角锥状气势汹汹向着他们直扑而来,领头之人肤色黝黑,身如铁塔,正是犬戎名将嵬名山。   阿凤策马前行,毫不畏惧,正面迎击。   嵬名山使一枣阳槊,槊尖倒勾利刃闪点点寒芒,仗着骏骑一冲之势,向着阿凤迎头击来。   阿凤心知此人力大无穷,使枪尖一挑,架开铁槊,避其锋芒。二人错身而过,阿凤只觉双臂发麻,枪身微微颤抖,心知自己在臂力上远不是此人对手。   二人调转马头,电光火石之间便交换了三四招。阿凤虚晃一枪,回马向着城墙奔去,嵬名山尾随起后,紧追不舍。   阿凤扭腰回身,拈弓搭箭,只听连珠箭响,七支利箭向着嵬名山周身要害接连扑去。   阿凤箭法超群,交战多日,嵬名山早有防备,但却料想不到他在奔马之上,犹能回身连射七箭。一时间防不胜防,舞起枣阳槊连挡五箭,却还是在胳膊和大腿各中一箭。   嵬名山此人,凶猛异常,身中两箭,不但丝毫不怯,反而激发出他的血性。只听他大吼一声,折断箭杆,铁槊呼呼生风,向着阿凤当头劈下。   阿凤举枪接槊,双手虎口剧痛,一齐迸裂开来,鲜血登时沿着双臂蜿蜒流下。   他咬牙勉强撑住,那铁槊越压越低,直扎入他的左肩。   他暴喝一声,荡开铁槊。槊头的倒刃勾下他肩头一大块血肉,一时血肉模糊。   只见这红袍银甲之躯,打马错身,右手横枪,左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血珠点点,滚落尘埃。   嵬名山哈哈大笑,“看你的装束,在晋军中只怕连个品阶都没有,又何必如此拼命。我惜你是条汉子,不忍伤你性命,只要你下马缴械,我保你在我犬戎军中得到你应得的荣耀。”   阿凤红着眼看着嵬名山,用带血的手提起□□,无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城墙之上,面色苍白的俞敦素登上城头,看着城门外浑身浴血的同袍,他咬牙道:“取我披挂!”   “不可。”肖瑾皱眉,“你已经不能出战了,谁叫你上来的?”   “那怎么办?看着他死?如今你还能只把他当一个奴隶来看吗!”俞敦素大喝一声,“来人!取我披挂!随我出城!”   此刻的阿凤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擦不尽的鲜血从头上流下来,覆盖住自己的视线。甚至无法抬起手来做下一次的格挡。   “非要这么顽固?既然你自寻死路,那休怪爷爷送你上路!”   阿凤勉强睁开一只眼睛,透过血红的世界看着对面的敌人,敌人闪着寒光的武器,越靠越近。敌人的声音却变得很遥远。   “我不会卖了你,我保证。”   “姐姐做的包子,可好吃了,吃吗?”   “凤,活着回来。”   至少,我也不是一个死了都没人惦记的玩物了。主人,你那一诺之恩,今日我就算是还了。   那狰狞的铁槊临到面门之时,被一支横过来的铁枪噌的一声稳稳架住了。   嵬名山眼见就要取了眼前之人的性命,斜刺里突然横过一柄长|枪,那枪身架住他的铁槊,以一股强劲的力道,荡开他的兵器。   一个黑袍黑铠的年轻小将,错过他的身侧,冷冷看他一眼,伸手把阿凤从马背上提过来,二话不说,打马回身扬长而去。   嵬名山回头一看,不知从何处杀出一队晋军,前锋部队像一柄尖刃,切入犬戎军阵的右翼,打乱了他们进攻的阵型。   那些晋军士兵个个红着眼,宛如从地狱间冲出的恶鬼,不要命的扑上前来。   即便是以骁勇善战著称的犬戎铁骑,看到那些一个个腰间挂着血淋淋的人头,以拼命的架势冲上来的敌军,心中也不免生怯。   一个半边面孔横着一道刀疤,耳朵缺了一个口的晋军小卒,一下滚到嵬名山马脚之下,挥刀就砍马腿。   嵬名山大喝一声,举槊连戳,那人身手极其灵活,四处打滚,避开嵬名山居高临下的武器攻击,悍不畏死,依旧抽着间隙砍向马腿。   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把嵬名山甩下马来,嵬名山大怒,抽出腰刀,劈向那个小卒。   那人举刀一接,连退数步,卸掉劲道,   他单膝跪地,不畏反笑,抹一把脸上的血迹,露出兴奋地表情:“嘿嘿,你这么厉害,是个将军,你的人头肯定很值钱。”   墨桥生一路冲回己方中军阵地,把阿凤从马背上提下,弯腰置于地上,望了一眼居帅旗之下的程千叶。一言不发,拨转马头重新杀入敌阵。   程千叶亲自下马扶起阿凤,向着侍从官喝道:“军医!”   “主人,你……亲自来了。”阿凤举了一下带血的手,被程千叶接住了。   “凤,你撑着点,大夫马上到。”   阿凤拼死挡住敌方大将,阻其入城,令所有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为之动容。   这个奴隶,程千叶初始并不太喜欢,当初他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引发了程千叶些微怜悯之心,又看着桥生的面子,才勉强收留了他。   除了出于人道,让医生为他诊治一番,自己并没有对他做过任何事,几乎没有关注过他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本来颜色浑浊的男子,竟然像一日日沉淀之后的美酒,变幻出清澈而具有魅力的酒红色。那经历了风霜酝酿之后的明媚色泽边缘,绕着一道灿灿的金边。   我配得上你这样效忠吗?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军医很快赶来,就地给阿凤包扎起鲜血淋漓的伤口。   阿凤微微睁开双眼,目光始终流连在程千叶的身上。   “我……能遇到您这样的主人,让我看到这个世间的希望,我这污浊的一生,到了最后也算值了。”   “你撑住,”程千叶握住他的手,“只要撑过了这一次,你就再也不是奴隶,和大家一样,成为一个人,一个平等的人。”   “主人……我,我只有名字,没有姓。”他虚弱的,宛如交待遗言一般,说出最后的愿望,“我要成为一个人了,你能不能给我赐个姓?”   程千叶侧了一下眼,忍住眼中的泪:“你撑过这一次,我才给你赐姓。”   “凤。”她握紧这个男人冰凉的手,希望能给予他一丝力量,“你不只看到这么一点,你还会看到更多。我发誓,总有一天,让这个变态的制度,从这块土地上消失。”   “这世间再没有奴隶。不再会有小孩,受你曾经受过的罪。”   “我想让你亲眼看到着一切,你跟着我来,我们一起努力实现这一切。好不好?你答应我?”   阿凤闭上了眼睛,眼角噙着泪,微微点点头。   犬戎的大军,被晋军援兵的先锋部队冲散了阵型。   不得不鸣金收兵,退出二十里余外,犬戎大将嵬名山身中两箭,逃回营地不提。   汴州城门大开,主君亲自率兵来援,使得城中士气大振,欢声一片,被强敌围困了月余的阴郁之情一扫而空。   城内人心雀跃,军民一心,打扫战场,加固城防。   在城东的集市处,数名军中的书记官,设立了桌案,收点士兵们上缴的人头数。   东面一行人负责记录着军功,西面一行人负责在一块块削好的杨木板上写上名字,发放给脱了奴籍的奴隶。   此物叫做“验”,是在汴州推行的新政策,所有在汴州的晋国国籍之人,都发放一块材质不同“验”,以证明国人身份。   但凡在这次战役中,取得了敌人首级的奴隶们,都兴高采烈的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排着队领取这个象征着平民身份的“验”。   ☆、首发   阿凤睁开眼, 发现躺在属于自己的, 熟悉的房间, 熟悉的床上。双手,头部和左肩的伤都被严严实实的包扎好了。   他勉强坐起身来,感到腿上压着一点重物。   一个小小的身躯,靠着床沿, 趴在他腿上睡着了。那张本来还算白净的小脸上,此刻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混着乌黑的烟灰,简直惨不忍睹。   她还毫不自知的张着嘴,把口水流到被子上, 睡得正香。   阿凤看一会小秋那张猫一样的圆脸, 心中突然就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 不然还不知道她要哭成什么样。   他轻轻抽出腿来,从床上站了起来, 感到一阵因过度失血而带来的眩晕。   扶了一下墙, 他定了定神, 向着门外慢慢走去。   正端着一盆水进门的碧云看见了, 赶忙放下水盆来扶他。   “你要去哪?你伤得很重,你不能乱走,主公交待我照顾好你。”   “有劳了,不必费心。”阿凤挣开碧云的搀扶,苍白着脸,倔强的向外走去。   “诶……”   碧云唤他不住, 只得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这么个冷冰冰的人,秋怎么就那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呢。   碧云拧了毛巾,给趴在床边的妹妹擦了擦那张脏兮兮的脸。   打了月余的仗,这个孩子天天跟着在阵地上忙上忙下,小小的身躯实在是累坏了,才睡得这么香。   主公回来了,很快就会打退敌人,一切终于就要好起来了。   碧云搂了搂怀中的妹妹,姐妹两坐在地上,头靠着头,挨着床沿,安心的陷入了梦境之中。   东市上,十来个奴隶兴高采烈的走在一起。   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然而引人注目是他双手各提着的那一挂血淋淋的人头。   他把那些用头发结在一起的人头,往书记官面前一丢,“算首级!”   “盛哥威武。”   “盛哥厉害啊。”   “大家能有一个就算很不错了,只有我盛哥一人就十几个,哈哈。”   盛哥用短剑挑起地上一个人头,甩到了虽然负了伤,却一无所获的六猴儿身上。   “接好了!咱们几个兄弟中就你没有,这一次哥帮你一把,下次别想再有这种好事。”   六猴儿一把接住那被污血覆盖的人头,一点儿也不嫌脏,抹着泪道:“谢谢盛哥,谢谢盛哥。”   书记官仔细清点完人头,取出纸笔,询问道:“姓名,籍贯,年纪?”   盛哥:“名盛,没有姓,不知道生在哪里,不知道年纪。”   书记官很习惯这种情况,抬起头认真解释道:“你现在脱了奴籍,必须要有一个全名,好给你编写正式的户籍。”   “我老娘好像姓杨,那我也信杨好了。杨盛。”盛哥临时给自己起了个全名。   书记官先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做了仔细的记录,又取出一个杨木削成的木片,在上面写上杨盛的姓名,年纪,外貌特征和分配的籍贯。   递给他细细交待:“这个是‘验’,是你作为晋国国民的身份象征,一定要小心收好,如若遗失,需请三位邻居作证,加上里正,一起拿着村长开的文书,到县郡以上的衙门才能补办,十分麻烦。”   杨盛接过来看了看,见那木板打磨的光滑,上面细细密密的写满自己不认识的小字。   这样我就不是奴隶了。   他小心的摩挲了一会那片小小的木板。   周围的兄弟兴奋不已,一个个接过来来回传看。   “杨士伍此役枭敌首记一十五,晋一级公士爵,得一倾田,一处宅。”那书记官又拿出一小支柳条,在上面细细写了一排字,交给杨盛。   “你的户籍落在汴州东南方向十里地的祥符县,士甲乡,拿着你的‘验’和你手上的‘传’,去县里找县丞报道,他会根据我们这里发过去的文书核对你的验、传,让乡长给你安排一倾的荒地和三十步见方宅基地,另外还可领取两千钱,作为建房子的补助。第一年开荒国家不征你税。”   杨盛和他的伙伴越听越是兴奋,最后忍不住哄的一声,欢呼了起来。   至于书记官说的那句:“不过这些都要等此次战役打完,方能去办理。”都已经被男人们的欢呼声淹没,几乎无人听见。   东市的广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欢呼声。   即使很多人根本连一颗敌首都没拿到。   但人心被这种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所鼓舞,士气如潮水一般的高涨了起来。   阿元坐在墙角,他抱着脑袋,感到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怀中揣着今天分发下来的食物,明明是又香又软的白面馍馍,但他却一口都吃不下。   胃里一阵阵的涌上酸水,让他恶心想吐。   他自以为有一身的力气,在村里,不论是打猎还是打架,他都是一把好手,一定能很快适应战场。   然而今日,到了那千万人的战场之上,他才发现自己以为的那些勇狠,在真正的战场上都如儿戏一般好笑。   异族的敌人,并不像村中传说中一般有恶鬼一般的样貌。   相反,他们和自己一样,一刀砍上去,同样会翻出白花花的肌肉,同样会喷出血红的鲜血。   他看到一个犬戎的男子,就在自己眼前被破开了肚子,躺在地上翻滚哭嚎。   然而他必须跟着自己的同伴,冲上前去,用抖着的手,一刀一刀砍在那个哭求的身躯之上。直到血液浸透了他的鞋子,直到那个挣扎的身躯,不再动弹。   但如果他不举起自己的刀,那倒下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是自己身边的同伴。   他完全辨不清东西,分不清南北,在杂乱的人嘶马蹄,和满天的刀光剑影中,他只能牢牢记住这几日训练中教官反复强调的一点——紧紧跟在自己小队的十夫长身后。   十夫长看着百夫长的旗帜,而他只负责盯着十夫长的身影。十夫长砍哪,他们拥上去砍哪儿,十夫长向哪冲,他紧跟着向哪冲。   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战役终于结束了,他忍不住吐了三次。   别说敌人的人头了,阿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的。   他从衣领中拽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小小护身符,这是临行的前一天,妻子阿娟特意给他挂上的。   真想丢了武器盔甲,回家,回家找到阿娟,抱着她,把头埋进她柔软的胸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了。   一群男人在他不远处欢呼起来,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男人一次就砍够了十个敌人的首级。   阿元记得这个叫盛的男人,他在战场上不要命的疯狂杀敌,令人印象深刻。   在昨天,这个人还是一个最低贱的奴隶,而今天,他凭着那十几个人头,不仅脱离了奴籍,甚至越过了自己,成为了一名公士,有了一百亩的田,有了三十步见方的宅子。   阿元咬了咬牙,拽紧了手中的护身符,“阿娟,你等着我,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砍下至少一个头。”   六猴儿紧张得把盛哥分给他的那一个人头摆上了书记官的桌面。   “姓名?”书记官例行公事的问道。   “我……我也没姓,我根本不知道我娘是谁。”六猴儿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那我也跟着盛哥姓好了,叫,叫杨六猴。”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严谨的书记官都笑了起来:“叫杨陆厚。”   他随口给六猴儿起了个名字,这一日之间他不知道替这些奴隶起了多少名字。   六猴儿千恩万谢的领了自己的“验”,美滋滋的看着自己那正儿八经的大名。   “多亏了盛哥,不然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个名字。”六猴儿杨陆厚兴奋地回到盛哥身边,狗腿道,“我看这全场,都没一个比得上咱盛哥的人,其实能像我这样,保着小命没事,腿还没软的,就算不错了。”   “人外有人。”杨盛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你们看那边。”   众人抬眼望去,一个黑衣黑甲的年轻男子,正向着这里慢慢行来。   他目光冷漠,满身血污,即便是纯黑的衣物,都掩盖不住那熏天的血腥味,直如一尊修罗地狱中归来的罗刹缓缓而来。   他骑着一匹马,身后还牵着一匹。两匹马的马背上,挂满了小山一般的头颅。那些面目狰狞的头颅上发丝虬结,浓稠的鲜血顺着马腿一路滴落。   那人走到一位书记官的桌前,数了一天人头的书记官员都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喊自己的同伴前来帮忙。   “我天,这得升多少级啊?”杨陆厚张大了嘴,轻轻说。   “三级的簪袅以内,是按人头奖励,要想升到四级的不更,五级的大夫以上的爵位,光靠人头就没有用了。”杨盛低声说道。   杨陆厚疑惑道:“是这样吗?四级以上的爵位。我想都没想过。”   “你必须想,要想拿到四级,靠的是三级爵位的队长所带的团队取得的战果。”杨盛眯起双眼,他不愿认输,“你们都跟着我好好干,我们虽是奴隶,也没什么比别人差的地方,一样也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你看红衣服的那人,他带队守住了城门,他这次拿的功绩,想来就足够封四级爵位。”   阿凤满身的绷带,披着他红色的外袍,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沿途数名敬服他的甲士,都上前想要扶他一把。他微微抬手谢绝了。   他走到一名书记官面前,伸手搭在墨桥生肩上,轻轻喘了口气。   “伤得这么重,怎么还走出来,何必如此着急。”墨桥生责怪了一句,但其实他很理解阿凤的心情。   “我……我叫凤。”阿凤对着书记官开口道。   “他叫凤,姓程,程凤。”一个声音响起。   宣台的楼梯上走下一个人,那人头束金冠,面如冠玉,眼中微微带着笑,长身立在台阶上,开口道,“赐他国姓,从今而后,姓程。”   ————   ☆、首发   阿凤昂首看着那台阶迎风而立之人。   他想起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承诺。   “若是你撑过了这一关, 我就给你赐姓。”   “你不止能看到这一点点, 你还会看到更多。这世间最终将不会再有奴隶。不再会有小孩, 受你曾经受过的罪。”   他拽紧了身侧的手,多年以来第一次心甘情愿的伏下身去,   低头轻轻唤了一声,   “主公。”   报君黄金台上意, 余生独事君一人。   “主公。是主公。”   “参见主公!”   广场上的人群,齐声呼喊,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程千叶立在高处,看着人群中此起彼伏闪出明暗不同的金光。   她曾经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希望自己的部署们能像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于她, 效忠于她。   在她的想象中, 得到这一切的时刻, 她必定能胸怀苏畅,意气风发, 甚至洋洋得意。   但此时此刻, 站在这里, 看着眼前这无数在自己面前心甘情愿屈下膝盖, 低下头颅的士兵。她只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这里面有熟悉的朋友,也有陌生的士兵。   有已经伴随自己几经生死的伙伴,也有初次并肩作战的袍泽。   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把自己最重要的生命,交托到了她的手上。他们仰望着她,也信任着她。   期待她能够实现, 她所承诺带来的那个世界。   程千叶抬起头,视线越过巍峨的古城墙,看到那远山天际,斜阳晚照,漫漫雯霞映楚天辽阔。   我会一步步向前走去,不再回头,不再停顿。   对于你们,我不能辜负,不敢辜负。   横扫**,让天下归臣也许不能做到。但我至少要让我的每一个子民,都有生而为人的资格。   杨陆厚悄悄从人群中抬起头,“这,这就是主人啊。”   边上有人伸手一把将他按下去,杨盛低声道:“傻子,现在可以叫主公了。”   “对,对。”杨陆厚低下头,摸摸胸前的验牌,“我已经不是奴隶了,多亏了主公的恩德啊。”   杨盛却微微抬起了头,穿过人群的间隙,他看见绛衣金甲的主公从高台上下来,扶起了那位身负重伤,披着衣袍跪在地上,被赐了国姓的程凤。   这个程凤他记得住,他们刚刚抵达之时,城墙已破了一个角,是此人领着一队士卒,浑身浴血,挡住敌方大将,誓死不退,方才保住了城门不失。   看着主公亲手扶起那人,递给他代表四级爵位“不更”的验牌。   杨盛暗暗想道,这个程凤运气真是好,他守了这么多天的城池,不知砍了多少人头,又立了这个功,一步就登上的最低级士官爵位。   要知道爵位一共二十级,前三级的公士,上造,簪袅可以靠着个人勇猛,砍人头获得。   而四级的不更以上,就没那么容易了,非领队的将领不可得。需要团队作战中,崭获一定总量的敌首,还要求自己率领的步卒伤亡不能过大,总而言之,条件越来越苛刻。   但也是有捷径的,如若立下特殊的功劳,或在攻城陷阵的敢死队中表现突出,就可能破格进爵。   杨盛看着站在主公面前的那一红一黑两个身影。   这两人一个积累了军功,已经成为有一定特权的不更,可以免去徭役税务,在县衙的老爷面前都可以不用跪拜。   而另一个和自己同一天跨入战场,也已经是平民中最高爵位的簪袅。   杨盛眼中燃起一种焰火,一种雄心勃勃的火焰。我必不输于他们。   主公在甲士的护卫下,向外走去,突然就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一眼,杨盛吓了一跳,低下头去,心中忐忑,   主公这是看到我了吗?   应该不会,肯定只是巧合。   但这一天迟早回来临,我总有一天,能让主公看见我,看见我这个人。   程千叶离开东市的广场。   同肖瑾一起前往看视俞敦素,俞敦素伤得不轻,正卧于床榻上修养,见到程千叶入内,急忙欲待起身相迎。   程千叶止住了他,在他床前一张圆几上坐下:“此是战时,将军有伤在身,养伤为重,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俞敦素勉强坐了起来,欠身行礼:“此次多亏主公及时来援,不然汴州即便能保不失,也定然伤亡惨重。”   “只是为何主公亲自率队?”肖瑾不解的开口,“张馥和贺兰将军所在何处?”   “我怎么可能亲自率军。我就是做个样子。”程千叶笑了,“我让小墨带的兵。”   俞敦素露出疑惑的神情:“桥生虽然作战勇猛,但他只是个奴隶,素来只负责带领那些负责送死和充人数的奴隶部队。主公用他领军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一点?”   “你还不知道。”程千叶低头理了理衣袖,“这次来救援的,大部分都是奴隶组成的部队。”   “冲在前面,率先切开敌阵的是奴隶,砍下人头最多的,也都是奴隶。”程千叶浅笑了一下,心中感慨良多,“除了小墨,程凤,还有数名在战场上表现非常突出的勇士,你可能猜不到,他们的身份,都是你们心目中最低贱的人。”   “我已依照新政,解除了他们的奴籍,进了他们的爵位。从今以后,我们晋军中将逐渐不再出现奴隶这个词。你二人身为我最亲信的将帅,要率先转变自己固有的观念。”   俞敦素和肖瑾轻吸了一口气,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而这一次能在内守住城池,在外击退敌军,确实都依靠着新政的实施,尽管这是个被军中决策阶层诟病良多的新政。   肖瑾依旧面色凝重,他深行一礼:“汴州虽然重要,但主公你乃是我大晋之主,千金之躯,如此亲涉险地,实为不智。若是我在绛都,定不会同意你亲身前来。”   “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二人送命,看着汴州军民陷于敌手,我这个主公不如不做。”程千叶沉道,“此次我汴州被围多时,不仅周边诸侯对我发出的求援书信不理不睬,便是我晋国内那些手握私兵的家臣,都百般推脱,不予援助。”   “此役,我誓以我晋国伍卒,独退犬戎大军。在天下人面前,一扬我晋**威,狠狠打那些贪生怕死之徒一耳光。还望二位能鼎力相助!”   晋**力不强,历年来便是处于受边陲诸国欺压的状态。作为军中将官,时常总觉得胸中憋着窝囊气。   俞敦素、肖瑾听得主公此言,只觉心中燃起激情,一扫多年恶气,齐齐抱拳,“誓死追随主公!”   程千叶:“至于贺兰将军,我遣他去做另一件事。如若他能成功,犬戎大军,顷刻可退。”   此刻的贺兰贞,率领着贺兰家的八千亲军,急行在济水河畔。   他们人人穿着犬戎军的服饰,口中衔着枚,马匹缚着嘴,各带柴草一束,悄无声息的于黑夜中疾行。   他们的目的地是犬戎大营以北约二十公里的黄池。   那里囤积了戎军的粮草,并有数万犬戎士卒驻守防卫。   贺兰贞握紧手中的剑柄,眼中闪着寒光。   主公亲自率着奴隶和新兵组成的部队支援汴州。   临时拼凑的士卒,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经验丰富的正规军长期对峙。   即便他们能凭借一时之勇,切开敌军,冲入城中,也只能解一时围城之危而已。   若是持久抗战,新兵们很容易产生恐慌畏战的情绪。调度不灵,溃散,哗变都有可能随时发生。   贺兰贞脑海中出现那个总是浅笑轻言的面孔。   主公他已经身入险地,成败在此一举,我必要拿下黄池,烧毁敌军粮草,方解汴州之危。   夜深人静。   站在望楼上放哨的犬戎哨兵,悄悄打了个哈欠。   在他的印象中中原的这些军队都十分的软弱可欺。战场之上时常明明人数占据优势,却一触即溃,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岂料此次两位大将军没藏裴真,嵬名山,亲率数万大军,围攻区区一个汴州,竟然攻打了月余还未破城。   但前日听闻汴州的主帅都受了重伤,料想破城也就在几日之间。可惜自己此次只能在这里看守粮草,不能随军入城趁势劫掠一番。   正有些迷糊之间,突然见得前方树影婆娑,似有一队人马在暗夜中前行过来。   远远望去,那队人马扬着本部的番号,穿着自己人的服饰。   那望楼上的士兵便冲着在拒马前值岗的营兵打了个旗语。   自己人。   那队人马越行越进,人人面上抹着锅灰,沉着脸,一言不发。   不待值岗的营兵发问,为首一将,打马疾冲,一枪将人刺了个对穿,直接冲进营中。   望楼上的哨兵急忙想要鸣起警钟。   数支利箭嗖嗖齐发,射入他的胸口,他勉强敲击了一响钟声,掉下高台。   营地一时大乱,警钟之声迟迟响起。   无数犬戎士兵在睡梦中匆匆起身,拿起武器抢出营帐,只见营内处处火光,高高的粮垛在熊熊的大火中冒出滚滚浓烟,冲天而去。   四面都是杀声,到处纵横驰骋着军马。刀光中是难以分辨的敌人,和杀红了眼的同伴。   戎兵大溃,逃者相推挤,走者相腾践,伏尸百余里。   贺兰贞一路杀到天明,烧毁敌军辎重粮草,歼敌数千人。   ☆、首发   犬戎的中军大帐, 大将军没藏裴真一脸阴翳的坐在主帅之位上。   一众将帅噤若寒蝉, 无人敢开口说话。   帐下右部督梁乙进言道:“将军容禀, 汴州虽是要冲,但孤悬于晋国本土之外。我军大可绕过此城, 直取卫、宋之地, 或是南下进击楚越等江南沃土。”   “此次我军围攻汴州月余, 中原众诸侯国皆袖手旁观,晋越侯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想必也不会对他们伸出援手。”   负伤在身的嵬名山列席帐中,起身进言道:“末将以为梁部督所言甚是,我部无需把把兵力用于汴州这个既坚固又无碍大局之城,大军可绕过它, 直趋宋国曹县,定陶, 或是北上拿下卫国的濮阳, 击破这些城池,令宋卫之流的小国伏首,则汴州一远离国土的孤城,迟早不攻自破。”   没藏裴真哼了一声:“将军已不复当年之勇了吗?如何在此涨敌之士气?我等亲率大军围城一月,连区区一个汴州都拿不下,竟绕道而过,令我颜面何存!我必杀尽汴州城中的军民,踏满城鲜血,前歌后舞而进, 再取宋、卫,届时岂不快哉!”   嵬名山涨红面孔,忍住屈辱,耐心劝谏:“我等围城月余,尚不能破城,如今晋国主君,亲率数万士卒来援,敢问将军可有必胜之策?”   没藏裴真嗤笑了一下,“将军被一个奴隶伤了手脚,便连攻城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明日我亲率大军破城,将军只管安心在帐中养伤便是。”   嵬名山既羞又怒,甩袖离席。   帐门分开,急进一传令小卒:“报大将军,黄池告急!昨夜晋军轻兵奇袭我军黄池驻地,纵火烧毁我军辎重粮草不计其数!”   众将皆大惊失色,没藏裴真站起身来,牙咬切齿道:“晋越侯竖子小儿!安敢欺我犬戎无人!我必破汴州,誓取此子项上人头!”   营区中的将士被紧急调拨起来。有些需要疾行去支援黄池,有些要做好再次攻城的准备。   嵬名山赤着上身,披着外袍,看着行营中匆忙跑动的传令兵。他的部队此次只被安排镇守后方。嵬名山感到十分憋屈,胳膊箭伤处的绷带渗出血迹,他也懒怠理会。   他军阶在没藏裴真之下,处处须听命于他。偏偏没藏裴真此人好大喜功,和他随机诡动的作战风格十分不搭,使嵬名山处处被动,施展不开,他不由十分想念驻守郑州独当一面的时日。   梁乙来到他身后,叹了口气:“围城之时,我便劝谏大将军,围城三面,留一线生机。城中军民眼见逃脱有望,必不至如此拼死反抗。偏偏大将军说晋军不可轻恕,誓要屠城,以震慑四方。如今我军失了补给,敌军主君带援军亲至,士气正旺,这战只怕不好打。”   嵬名山冷哼一声。   梁乙继续道:“遍观我犬戎军中,在下只服将军你一人尔。说句不恭敬的话,没藏裴真若不是没藏太后的亲侄儿,焉能在将军之上。”   嵬名山却不接话,你梁乙是梁皇后的族人,如今太后专权,你们梁家和没藏家矛盾日深。谁人又是不知?想让我搅入你们这趟浑水,却是想也别想。   看你们谁家挣得胜出,再来寻老子不迟,老子只想专心打仗,谁耐烦管你们的弯弯绕绕。   他撇下梁乙,向着营地鹿角之侧,关押战俘的地方走去。   栏柱上栓着不少晋军俘虏,有些是普通士卒,有些甚至是奴隶。   嵬名山看着一个肩膀上印着奴印的奴隶,想起那个身着红袍,浑身浴血,连手都抬不起来,却誓死不退的敌人。那人也是个奴隶。   “你们晋国的奴隶,都这么效忠主人的吗?”嵬名山开口问道。   那个奴隶看了他一眼,侧过头不说话。   “我真是想不明白。活在最低贱的底层,被人像畜生一样使唤打骂,竟然还一个个养出奴性来了?”嵬名山从外袍中伸出手,摸了摸下巴,“不仅不反抗,还上杆子为主人送命?”   那个奴隶呸了一声,“你这个蛮子,懂个屁?去年冬天,若不是主人广设粥棚,还给我们安排了有屋顶有茅草的地方过冬。我早就冻死了,多活了这几月,把这条命还给这样的主人,也算值了。”   “何必同这个蛮子多言。他如何能明白主公之好。”边上一个晋军士卒插口道,“冬日最冷的那一日,我们全家都没饭吃,我去粥棚,还是主公亲自为我打的一碗粥,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效忠主公了。何况,便是死了,我的家人,依旧有田种,有钱领,我儿子还能继承我的爵位。我死也……”   年轻的士兵,毕竟还是有些畏惧死亡,后面的豪言壮语,在铁塔一般的敌方将军面前,没敢说出口,咽回了肚子。   嵬名山眼中透出郑重之色。   这个晋越侯,是个人物,不好搞,这次没藏裴真恐怕要吃大亏。我还是带好自己的兄弟,静观其变。   没藏裴真亲率大军攻城。   此次,汴州城内的晋军,一反往日坚守不出的状态。只见城门大开,战旗昭昭,涌出晋**马,列阵排兵,同犬戎遥相对峙。   两军相接,各自放箭,射住阵脚。   犬戎大军旌旗开处,拥出一鲜衣亮甲,虎躯狼腰之将,军前叫阵。   晋军中闪出一黑衣黑甲的小将,一言不发,打马前来应阵。   擂鼓方响,战马交错而过,一招之间,那人高马大的戎将,便被一枪挑下马来。   那黑袍小将尚不罢休,回身抽出腰刀,寒光一闪,斩下敌将首级,将那死不瞑目的人头,高高举起。   晋军中爆发出一阵嘶吼,人人抽出武器,红着双眼,向着敌方阵营冲去。   ……   墨桥生率领晋国新军,奋勇冲击,阵前连斩敌军数将,直杀入敌方中坚方阵。   没藏裴真眼见晋军将领,转眼之间竟杀至自己眼前,一时乱了手脚,慌忙后撤,各部队失去了指挥中枢,立时大乱。   贺兰贞率部赶到,同墨桥生前后夹攻,一时杀声震天动地。杀得血流成河,积尸成山。   犬戎八万大军土崩瓦解。   士兵争相沿着汴河逃窜,一时之间,碧江被血水染红,尸体几乎阻断了河流。   没藏裴真带少数精骑,踏着死尸渡过汴河,一气逃出数十里,方才逃脱。   嵬名山见势不对,早早调拨自己的部卒,沿途收拢溃散的残兵,一路直奔回郑州不提。   围困汴州月余的犬戎大军,终于被击退。   晋军士卒缴获了犬戎军溃退时丢弃的军用物资,各种辎重堆积如山,连搬了数日。   上下军士,记功领赏,登录户籍,申请田地。城中军民一片喜气洋洋。   在程千叶所驻的行辕内,将帅们更是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主公,汴州大捷,我军士气高涨,卑职请领一军,乘胜追击,直取郑州!”贺兰贞请缨。   “不不,我们不打郑州,再打下郑州,犬戎的仇恨,就全拉在我们大晋一国之身了。我们没有必要那样做。”程千叶站在墙上的一大张军士舆图之前。   她骈起白皙的二指,点着地图上一个点,“下一步,我们拿下这里。”   满殿的将帅,齐齐转头看向墨桥生,墨桥生的脸刷地一声红了。   琪县。   韩全林当初以一城之地换墨桥生一人之事,早就传遍了全军上下。   程千叶的手指从中牟通过琪县一路划到汴州。   “打通这条路。汴州和我大晋便相通相连。”她看向墨桥生,“墨将军,你可愿领新军出征?”   墨桥生不发一言,双手用力一击,低下头,抱拳行礼。   如果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就得哭了。   程千叶嘴角勾起一点笑,桥生等这一日想必很久了,好在来得也不算晚。   西山的日月泉中,   程千叶和姚天香靠在汉白玉砌成石阶上,泡在冒着袅袅白烟的泉水中,看着头顶的枫叶偶然悠悠落下一片。   姚天香舒了口气:“这才是享受啊,这些天可把我累惨了,我活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罪。”   “谁叫你跟着忙上忙下的,好好在院中待着休息即可,何必如此累着自己。”程千叶笑道。   “你以为我想啊。”姚天香白了她一眼,“你看看你身边,连那个丑了唧的侍女,和一个豆丁一般高的丫头都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我好歹是你的正妻,好意思躺在屋里玩么?”   “我说你身边怎么连个像样的伺候之人都没有,就一个吕瑶长得还不错,可是整天捧着账册东奔西跑的,好像钻钱眼里去了,大失格调。另外听说有个萧秀,我却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婆子,还有几个丑了唧的侍女,你这还有点国君的样子吗?”   “这样才衬得你美啊。”程千叶摸摸下巴,“我有天香公主你撑门面,也尽够了。”   姚天香咬着牙,笑着在程千叶胳膊上掐一把。   两人笑闹了一阵。   “诶,”姚天香把身躯埋进水中,朝着别院的外门抬了抬下巴,“你确定他不会偷看?”   程千叶笑了,“如果他看到了,我就顺理成章的告诉他真相。”   此刻浴场门外,坐着一身黑衣的墨桥生,他怀中抱着佩剑,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一墙之隔的门内,传来一阵阵笑闹之声。   那是主公和他的妻子。   墨桥生反复告诫自己。   他抱剑的手反复的拽紧又松开。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我胸口又酸又痛。   墨桥生不知道园内的两人,也正在悄悄议论着自己。   “你派他出去打仗,你舍得吗?”   “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愿望。他是一颗能发出光的宝石,我不想只把他锁在自己盒子中,不让人看见。”   “放他去飞之前,总得把他正法了,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这男人,你一放手,没准就真飞了。”   “不说我们没到那个程度,”程千叶笑了,“便是我如今的身份,如今想要做的这些事情,也不允许我行差踏错半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怕一个不小心怀上了身孕嘛。”姚天香附在程千叶耳边,悄悄道,“我那什么都有,我送你一整套,全新的。保证你不表明身份也能把他搞得服服帖帖的。”   ☆、首发   墨桥生守在浴场的门外,   见到程千叶和姚天香从浴场中出来,急忙起身相迎。   谁知二人看着他,齐齐露出了一种意义不明的神色, 使得墨桥生莫名有些惶恐。   程千叶的面孔不知是因为泡了温泉, 还是其它原因, 微微有些泛红, 她笑着招呼墨桥生一起上马车。   姚天香挽着程千叶的胳膊, 伸出白腻的手掌,附在程千叶的耳边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给你们点独处的机会。记着,手不能软,一次搞定他。”   程千叶哭笑不得,在她腰上掐一把:“就你最能皮。”   姚天香咯咯的笑了起来, 登上了随行的另一辆马车。   天色渐晚。   两列士师开道,持戈武卒相随。   一行人马,在晚霞中下山回城。   程千叶坐在宽敞的马车中, 斜靠在一张案几前, 持着一份军报细细研读。   她很快陷入沉思中, 一双疏朗的俊眉微微颦起。   墨桥生跪坐在侧。   主公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拥戴, 开始展开他的雄途大志, 因此也越发的忙碌起来。   他给了自己更多的信任, 更多的机会,让自己能凭借自己的能力,逐渐抬起头, 直起腰,得到了他人平等的对待,尊敬的相看。   墨桥生觉得自己的血一日日的热了,破败的心脏被豪情充满。   当他站起身以后,才发现眼前的天地竟然是如此的广阔。   就像获得了重生一般。   他心潮澎湃的急于跨入这波澜壮阔的世界。   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依旧会想起睡在主人床榻前的那些日子。想起那从床沿上伸下来,轻轻摸着自己脑袋的手。   得到了这么多,我既然还不满足。   墨桥生悄悄抬头,看着程千叶专注书案间的侧颜。   他知道主公很重视这次出征琪县的行动。   他甚至知道主公顶住了压力,独断专行,让新拿到军功,刚刚拜四级爵位他率军出征的真正意图。   琪县。   墨桥生想起在那个阴雨瓢泼的夜晚。韩全林对他不依不饶。   他身在冰冷的绝望之中,以为自己将陷入黑暗的深渊。   是主公伸出温热的手,牵住了已经放弃希望的他。   主公对他人道:“别说区区一座琪县,便是十座,他都有一天,会替我拿回来。”   不止是琪县!   我此生都将是主公手中的刀!   主公目光所向之处,便是我的战场。主公但有所愿,我必将其夺取,亲手奉到他的面前。   君恩似海难言谢,我以此身报君王。   程千叶突然的侧过头来,墨桥生的视线躲避不及,被逮了个正着。   程千叶端详了他半晌,笑了起来。   “来,桥生。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移动身位,低头跪坐到程千叶的身侧。   程千叶那斜靠在黑檀案几上的胳膊伸了出来,展开手掌,白皙的掌面摊开在墨桥生眼前。   墨桥生慌乱了一下。   他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了那柔软的掌心之上。   那温润的触感刚一传来,那手掌就一下的收紧,握住了他。   柔腻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墨桥生感到自己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桥生,天香第一次来,我陪她一下。以后的时间还很多,我们两再自己来。”   墨桥生的脸瞬间涨红了,主公总是这样,一眼就能看穿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那只手拉扯了一下,墨桥生毫无防备,一个跌列。他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撑在案桌上,才不至于整个人摔到程千叶的身上。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纤毫毕现的肌肤,闻到了主公身上传出的一股淡淡幽香,心跳像战场上的擂鼓,一声声的响了起来。   “桥生。”程千叶斜靠着桌案,点着摊在桌上,自己亲手绘制的一张舆图,“琪县驻军不多,韩全林新败,估计也没什么精力来管这个离他甚远的土地。你只要稳扎稳打,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   “但是你依旧不可大意。你初次领军,务必慎之又慎。不论战况如何,你都不可莽撞,最重要的是,你本人不能够有事。”   墨桥生看着程千叶轻轻开合的嘴,主公的话似乎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他第一次听不清主人说的是什么。   “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上一次之后,就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有机会亲近片刻。   程千叶看着眼前春花绽放的蓝宝石,按耐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一把提起墨桥生的衣领,把他按在桌案之上。   墨桥生看着那越靠越近的面庞,一瞬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整个人处在窒息的边缘。   可是主公却那么的过分,偏偏不肯干脆的判他死刑,嘴角勾着坏笑,一点一点的俯下身来。   我可能要死了,他闭上了眼。   那柔软又滋润的事物终于触及了自己的双唇。   他感到自己轻轻颤抖了一下。   “别哭啊。桥生。”   墨桥生听见一声叹息。   那人覆盖了他的双唇,闯入了他的世界。带他一起进入了无法自拔的快乐深渊。   行至驻地,姚天香看着满面通红,匆忙告退的墨桥生,好奇的靠了过来。   “你真的在车上就把他给吃下去了?”   “哪能呢?我就尝了个甜头。”程千叶舔了一下嘴唇,看着墨桥生匆匆离去的背影,回味了一下。   “你看他那么害羞,这样就受不了了。我哪里下得去手。”   姚天香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是不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也就是个纸老虎,比我还不如。”   “胡说,我可是你夫君,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在城内行营驻地,低等的伍卒们,十人一组,住在土胚搭盖的简易茅草房内。   房内略微高出地面的土胚上铺着厚厚的稻草,便是士兵们睡觉的大通铺。   杨陆厚坐在通铺的边缘,捧着一碗粗糙的粟米饭,大口扒拉着。   “睡觉有屋顶,三餐都管饱,每日太阳下山就休息,还不用挨揍,啧啧,日子过得美滋滋。”   “你这算什么美滋滋,你看盛哥,等打完这战,有土地,有大屋,再娶个漂亮的婆娘,往家里炕上一摆,生几个大胖小子,那才叫美滋滋。”   “对了盛哥,你干嘛非和兄弟们挤在这里。你如今拜了二级上造的爵位,封了百夫长。听说百夫长都有自己的单间,里面有床,还有软软的被子,每天多领两个白馍,有时候还有肉呢?”   屋内的几个低级士伍不解的看着躺在通铺上,架着腿的盛哥。   “想吃肉?”盛哥口中叼着一根稻草,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明日开始操练新军,十人为一什,百人为一队,都要定期考验。我现在是百夫长,你们是我的兄弟,谁到时候能给我争口气,我分例的肉就赏谁。”   几个都是由奴隶刚升上来的士伍们听到肉字,都齐齐咽了一下口水。   “那是必须的啊,我们都听你的,盛哥叫做啥,咱们就做啥。”杨陆厚急着表忠心。   第二日,天蒙蒙亮。   杨盛赤着上身,在水井边取水冲了一把脸,早早来到校场。   微冷的晨雾中,他看见校场中已有一个上下腾挪的黑色身影。   那人听见脚步声,收住枪势,转过身来,   杨盛认出此人,正是一战连斩敌军数将人头,一举拜四级爵位的墨桥生。   此人和自己同为奴隶,却一战成名,官封校尉,领五千人。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   杨盛跪地行了个军礼:“卑职杨盛,列百夫长之职,见过校尉大人。”   墨桥生点了点头:“来得很早。”   杨盛抬起头,裂开嘴:“小人是个粗人,一直很仰慕将军的威名,今日正好还有些时候,不知将军可否抽空点拨小人一二?”   墨桥生看了杨盛一眼,一指武器架,“挑兵器。”   他知道这个男人心里不服他。   对于不服气的人,墨桥生没有多余的办法。   不服,打到服为止。   天色亮了,校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杨陆厚来到校场,看见校场的正中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   他挤进人群,向内一看。   只见场中两名猛将,正斗得难分难解。   一人混身黑衣,使一柄铁枪,雪亮的枪尖,如银蛇吐信,照得漫天寒光闪闪。   一人精赤上身,舞一柄百练钢刀,刀风赫赫,煞气冲天,有如虎过山岗。   猛虎战雕龙,雄鹰对巨蟒。   众人如何见得这般猛斗,一时看得连声喝彩。   “哎呀,盛哥!”   杨陆厚眼见着盛哥又在和人比对,登时兴奋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盛哥打架可从来没有输过,他们那一片的奴隶,都被盛哥打怕了。   但这一次,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还不待杨陆厚为鼓气喝彩。   盛哥已经败下阵来,他跳出圈外。   一手撑着地,头上的汗大滴大滴滴入地上的红土之中,口中喘气:“我服输了。”   墨桥生收起枪,弯腰伸手扶起他:“你很好,将来必不止百夫之职。”   ————————————————————————————————————————   作者有话要说:  墨桥生:姚天香,不准你教坏我主公。   姚天香:墨哭包,你想怎么地?   墨桥生:Q-Q   ☆、首发   这是一个面积中等的校场, 正好可以容纳五千士兵操练所需。   整个场地用黄土找平,外围设有栅栏、拒马、鹿角和哨岗。内部设有将台,金鼓, 令旗, 武库等设施。   左右是大面积的简易土胚茅草房, 和一些因为突然增加了大量新兵临时搭盖的帐篷, 以供驻军休息。   墨桥生在对犬戎的最后一场反击战中, 率队连斩了数名敌将。他带领的百人队,全队枭敌首过百, 不仅他的队伍中人人都拜了公士爵,自己的爵位也从三级的“簪袅”进阶到具有领军资格的“不更”。   新军初建,极度缺乏领军的将领,再加上主公的那一点点偏爱, 墨桥生十分幸运的被封了校尉的官职,总领这个校场之上的五千士卒。   此刻的他,站在高台之上, 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士卒。   这些士兵大部分都是奴隶出身, 因为来不及赶制服装, 有些人穿着晋军制式的军衣, 有些穿着敌方尸体上掰下来的铠甲, 有些干脆光着上身。   只有部分千户, 百夫,和什长等军职人员,是从旧军中调拨过来协助指导新人的精锐。   这些士兵, 每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同,大部分人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操劳显得消瘦而佝偻。   不打战的时候,没有军功可以领取的时候,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三五成群的和自己相熟的同伴勾肩搭背挤在一起,不时低声说着私话。   也有一部分人眼中带着兴奋,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野望。这些人或叼着稻草,或双手交叉在胸前,看向将台之上墨桥生的目光或多或少都透着一股不服气的桀骜。   对他们来说,那个奴隶能当上校尉,或许只是运气好点,自己完全有机会取而代之。   墨桥生从前便担任一队奴隶中百夫长的职位,但还没有掌握过这么多人数的士兵。   他没有感到胆怯,相反的,这种挑战给他带来一股兴奋感。这对他来说,是自己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部队。   训练他们,是为了能让这些士兵更好的在战场上存活。为了让他们能够跟着自己一路建功立业,甚至封侯拜相。   而不再是从前,他们只能作为炮灰一般的存在。不论自己怎么严苛的训练自己手下的奴隶兵士,一场战斗下来,上百个兄弟毫无例外的死伤大半。   “十人为一列,百人为一矩,千人为一阵。分列甲乙丙丁戊五阵。”墨桥生朗声开口,压下了校场上嘈杂的人声。   “丙队居中,余者依序两侧排列。千夫长,百夫长接令即行。”   他的声音并没有特别严肃,也没有刻意嘶吼。只是清清冷冷的在校场上传了一遍。   五个千夫长漫不经心的应诺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拿了令旗,调拨自己手下部队。   墨桥生这支队伍,多由奴隶所组成。   然而这些奴隶只经过一场战役。   在战役中表现突出,功勋能够当上拾长,百夫长的人数都尚且凑不齐。   因此这几位千夫长,是贺兰贞从旧部中挑选出的,特意调拨给墨桥生使用的精锐干将。他们都是一些经验丰富的领军士官,有着多年的带兵经验,当然,也就有着属于自己的傲气。   对他们来说,虽然墨桥生战功卓著,有目共睹。   但要身为士官的他们屈居在一个奴隶手下做事,令他们心中愤愤不平。   因而他们行动起来懒懒散散,十分敷衍。   长官都如此怠工,底下没被训练过几日的士兵当然更是散漫无纪。   士兵们推推挪挪,吵吵嚷嚷,花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勉强歪歪斜斜的站好队伍。   墨桥生一言不发,耐心等着他们站好方阵,方才开口,   “都记清楚自己的位置了没有!”   稀稀拉拉的回答声响起:“记——住——了。”   “好,原地解散!”   队列哗啦一声就散开了,有些士兵尚且歪着站,有些不耐烦的已经蹲在了地上。   墨桥生拍了拍手。   几名小兵抬上来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炖肉,再加十坛子的酒。   墨桥生一掌拍开了一个酒坛的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混杂着烤肉的香气,在整个校场弥漫开来。   顿时场地上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咽口水的声音。   身为奴隶,有多久都没有闻过肉味了?男人们都忍不住舔着嘴唇,伸长脖子,眼中发出绿光,死死盯着那些酒肉。   “我数三声,排得既快又齐整矩阵的百夫长和什夫长,可共领此赏。”   人群哄的一声闹开了。   杨陆厚拉着杨盛的衣服,兴奋道:“盛哥,盛哥,我们要拿魁首!我,我好久都没吃过肉啦!”   杨盛看了一眼身后摩拳擦掌的兄弟们,心中却隐约的感到不妙。   打架,拼命,砍人头交给他没问题。他可以二话不说,光着膀子自己就上了。   可是这排队,比整齐?   也许并不是跑得快就行。   不容他多想。   将台上的墨桥生已经举起手中令旗。   一个个为了吃到肉的男人,撸起袖子,弯下腰,准备向着自己的位置冲去。   “一、二、三!”   令旗挥下。   场面顿时乱成一片,撞到人的,互相推挪的,慌乱中找不到位置的。   拾长们气急败坏的拉扯着自己的队员,百夫长们跳着脚嘶吼。   千户们对酒肉倒是没有这么大的兴趣,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混乱比第一次集合还更为混乱的场面,不明所以。   相比起其它队伍的杂乱无序,有一只毫不起眼的小队却无声,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迅速的布好了整齐的百人矩阵。   毫无争议的在丙字队的第一方阵之处,第一时间排列一个出横平竖直,井然有序的方块。   众兵士花了数倍的时间,才勉勉强强恢复了队伍。   全场的视线,集中在将台前居中第一排的这个豆腐一样的方块上。   这一百人曾经都是程千叶名下的奴隶,是墨桥生身为百夫长时一直带着的老兵,跟着墨桥生参加过夺取汴州周边的高阳,杞县,雍州之战。后随军取郑州,又参与了此次汴州反击战,已经跟随着墨桥生几番出生入死。   在墨桥生的带领下,他们全队脱离了奴隶,最少的也都取得了一级爵位。   此刻,他们眼中没有酒肉。个个寂静无声,抬头看着的是将台上的人。   对他们来说,不论是百夫长还是校尉,墨桥生早就是值得他们紧紧追随的将军。   墨桥生赏下酒肉,百夫长和什夫长们没有独吞,而是和一百个士兵一起分享。尽管每人只分到一点肉,一小碗酒,但士兵们现场都吃得很香。   其余众人,眼睁睁的站在场地上,看着那一百个自己的同袍,喝酒吃肉,心中又嫉且恨,个个心痒难耐。   墨桥生等他们吃完,开口说话,“参照丙队第一矩,今日只练此一事。明日早间考验,前三甲之矩阵,午食加肉菜,什夫长赐酒,百夫长记一功。后三甲,每人笞十杖。什夫长二十,百夫长二十,加记一过。”   校场上一时忙碌起来,各色令旗挥舞,各种呵斥声此起彼伏。人人开始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件看起来十分简单的小事,做得又快又好。   来回奔忙了好一阵。   杨陆厚气喘吁吁,弯着腰,抹着头上的汗。   “一整天都在练这站来站去,这到底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叫盛哥,教教我们武技,学学怎么多砍人头是正经。”   杨盛跑了过来,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赶紧练你的,管他有什么用?你明天是想吃肉还是想打屁股?”   程千叶在贺兰贞的陪同下,巡视着城内外各大校场。   俞敦素有伤在身,贺兰贞暂时负责总领全军一切事物。   “这些新兵怎么样?贺兰将军,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发兵琪县?”   “请恕卑职直言。”贺兰贞行了个军礼,“新军匆忙组建,训练不足。往往主帅一个指令下去,许久还不能准确执行。出征只怕十分不妥。”   “这是很可怕的,”贺兰贞怕程千叶不明白,详细解释了起来,“你可能下令冲锋,中军都上来了,前峰还在原地没动。你下令撤退,后方弓箭手开始放箭阻住敌军,但自己人还没退下来。”   “将军言之有理,”程千叶点点头,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这次支援汴州,我看他们都表现得很好啊。”   “回禀主公,一来此次出征之前,我强制让所有的士兵只学会一件事,就是死死跟着什夫长行动,什夫长紧跟着百夫长的旗帜冲锋,百夫长受千户约束,并学会看中军指挥的旗语。十个人,砍一个敌人。士气又盛,故而能一鼓作气破开敌军,冲进城墙。”   “二来,主公的新政确实神奇,大大激发了低级士兵们拼命夺人头的勇气。”   “但是,这是在取得胜利,士气大盛,埋头冲锋的情况下才有效。若是战事进入胶着,或是不利于我方,这些临时训练出来的士兵,只要敌方骑兵几个冲锋,切开方阵,他们登时便会茫然找不到方位,丧失斗志,一哄而溃。”   他低头抱拳:“主公切不可因一时之胜而大意。琪县虽然兵马不足,却也是一县之地。主公命桥生率军前去夺取,卑职心中私以为不妥。我固然欣赏桥生的勇武,但他毕竟从未独掌过大军。”   程千叶拍了拍他的肩膀:“琪县我是志在必得。若没有打通中牟和汴州的通道。我们永远只是一座孤城,即便拿到了周边几处小县,毕竟只是立锥之地。”   贺兰贞抬起头来:“末将请命率军携桥生同去?”   “你去了,谁来守汴州?”   贺兰贞愣了一下。   “如今俞将军重伤,我能信赖的大将,只有贺兰将军你一人了。你领军出征,琪县固然唾手可得。但我汴州城内无将,若是敌人乘虚而入,岂不因小失大?”   原来主公如此的信任于我。   贺兰贞听得此言,心中十分感动,振奋起来,那因为主公派墨桥生去夺取琪县,而没有派他出征的隐约不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如此,接下来,我每日抽时间协助墨将军操练新军便是。务必确保出征之时,他能有一支如臂指使的勇猛之师。”   贺兰贞辞别了程千叶,就向着墨桥生所在的校场走去。   小墨虽然身手了得,屡立奇功,但他之前毕竟是奴隶之身。料想他军中那几个士伍出身的千户未必能服他。我得帮他想想办法。   这样,贺兰贞摸摸下巴,晚上拉上桥生,和那几个老兵油子,一起去天香阁混一夜。男人之间,一起喝过一场酒,嫖过一次姑娘。就是兄弟了,什么隔阂都不再会有,   ☆、首发   “打听到了, 我打听到了。”六猴儿杨陆厚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此刻是全队修整期间, 杨盛和其他几个什夫长正蹲在地上讨论, 听得这话,齐齐转过头来。   “怎么样?他们肯告诉你?”   “我六猴儿出马,一个顶两, ”杨陆厚得意洋洋,“我找了个在丙队一矩中的老乡,套了套近乎, 他把他们队伍站队的秘诀都告诉我啦。”   几个人的头靠在了一起。   “是这样的,要想站队又快又齐整,需得……”   另一方队内,什夫长阿元跑回了自己的方阵。   “怎么样?打探到了吗?”队中的百夫长韩深转过头来问他。   “打……打探到了。”阿元擦了把头上的汗。   他在上一次的战役中,终于勉强砍下了一个敌人的人头。   虽然离达到一级爵位公士的人头数还早。但他幸运的成为队伍中的什夫长。   真正能在一场战斗中就凑够十个人头数的人还是太少。   所以, 人高马大, 身为平民士伍,又砍过人头的他,就担任了这个队伍中一名什夫长的位置。   “他们并不刻意隐瞒, 我一过去问,就仔仔细细的都教给我了。”   “好,你细细于我说来。我们方阵多是士伍出身, 只要知道了方法,怎么会输给那些无知低贱的奴隶。”   这位韩深是经历了守城之战的老兵,立了战功,新近被提拔成为百夫长, 正磨拳霍霍的急于表现一番。   贺兰贞到达时候,   乌金已渐渐西沉。   其余的校场早已收队解散多时。   而墨桥生所在的这个场地,却依旧人头攒动,呼喝有声。   让他奇怪的是,场上的校官们口中呵斥的都是一些奇怪的句子。   “妈的,又站错位置,猪都比你聪明,你还想不吃肉?想不想吃肉了?”   “给老子站直了身板,腰挺直!看看别的队,再看看你们。明天想被当众打屁股吗?你丢得起这个人,老子丢不起!”   墨桥生看到贺兰贞到来,赶了过来,行了个军礼。   “你这是在练结而解之之道。”贺兰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兵以治为胜。桥生,你这一开始的路数就没有错。我先前担心你只顾着斗勇好狠,会注重操练搏击之术,忽略了队列兵阵。如今看来我的担心皆为多余。”   “但你也不必过度心急,需知紧弛有度。这天色已然渐晚,该让士卒们休息了。”   “启禀贺兰将军,”墨桥生抱拳道,“我已经鸣金收过兵了,场地上剩下的这些队伍,是自主留下来加习的。”   “哦?还能有此事?”贺兰贞感到十分意外。   五名千夫长,见到统领全军的贺兰贞到来,都赶了过来参见行礼。   其中一名年过五旬的梁千夫,和一位上唇留着两撇八字胡的李千夫是贺兰贞的旧部。   见着贺兰贞提问,都笑着回复,   “墨将军治军确有独到之处,摸得住士卒的脉。这些新兵蛋子,比卑职想象中的好带多了,一个个竟像打了鸡血一般,收兵了都不肯走。”梁千户说道。   “将军,你调我来这里,我心中本是不太情愿的。可才呆了一天,老李我对墨将军就服气了。”李千户抱了抱拳,“服气了。”   贺兰贞骈两指遥点了点他们,“我告诉你们,小墨是我兄弟。你们好好的帮着他,将来少不了你们升官发财的机会。”   梁、李二人,点头称是。   余下三位千夫长,虽心中对墨桥生有着抵触之意。   不满于贺兰贞的调配,但贺兰贞贵族出身,战功赫赫,又是主公面前新晋的红人,他们不敢得罪,只得齐声应诺。   “走,我请你们几人喝酒。一来互相熟悉熟悉,二来也算庆贺墨将军高升。”贺兰贞搭着墨桥生的肩膀,招呼众人走出校场。   汴州新近打了胜战。   城内多了无数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兵,个个怀中揣着赏钱,又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充满着无处释放的精力。   因此这几日城中,不论是姑娘们营生的天香阁,百花楼,还是小倌所在的楚怀馆,秦风楼等都是门庭若市,夜夜笙歌。   这华灯初上,花街柳巷中便挑起盏盏红灯笼。   东风夜放花千树,妖姬袖藏香,郎君喜相逢。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天香阁内热闹非凡。   墨桥生站在天香阁的招牌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想到贺兰贞提议的喝酒,是到这种场合来。   对他来说,不论是女支院,还是小倌馆,都是个令他十分不适的场所。   让他想起自己少年时那段昏暗的日子。小小的自己在那淤泥一般的小倌馆中,拼命的挣扎求生。   “怎么了小墨,走啊。”贺兰贞和几位千户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面,看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就伸手拉扯他,“是男人就不要扭扭捏捏,哥哥今天就带你见见世面。”   他们在二楼的包了个雅间,既可以居高临下看着楼下的歌舞表演,又不用和大厅中那些满身臭汗的老兵油子们挤在一起。   几个容貌秀美的女子跪坐在侧,倒酒布菜,小意殷勤的服侍着。   楼下一桌的几个大兵,灌了些黄汤,已经忘了场合,满口喷沫的高声谈论着此次战役的情形。   “叫我说来,此役我只服那位新提拔的墨校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兵说道,“我在东市,亲眼所见,他一人牵着两匹马,马鞍两侧,挂满了犬戎的人头,那马从我眼前经过,人头上的血撒了一路,两个书记官都数不过来,啧啧。”   “哼,你个没骨气的,竟服一个奴隶。”另一个紫檀脸的大汉一拍桌子,“那墨桥生不过是主公的一栾宠,占着主公的宠幸,得了些军功而已,我就不服他。”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酒杯从高空砸下,正砸在那桌的桌面上,酒水菜汤四溅起来。   那几个兵汉跳将起来,正要喝骂,抬头见着二楼的雅座内,座着几位将帅打扮的男子,帷幔遮挡,看不清面孔,但很明显不是他们几个小兵能得罪的。   几个人瞬间如鹌鹑一般缩起脖子,呐呐无言。   “那紫面汉子,你在此役中枭敌首几何?”雅间传来一声淡淡的男音。   那兵士的酒瞬间醒了,他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回复,“告……告知上官,小人获一,一首。”   雅座内发出数人的冷笑之声。   便是大厅内都顿起一阵哄笑声。   “还以为多厉害的强人,敢和墨校尉叫板。原来连人家的零头都够不上。”   “笑人家是奴隶,岂知自己连个奴隶都不如。”   “墨校尉堪称我军杀神,他那一身煞气,走过我身边,我腿都会软。这哪儿来的只得一首之人,竟敢大放厥词,连我都还比不上呢。”   “不知这位兄弟得几首?”   “让哥哥们见笑,勉强得了三首而已。不敢自夸。”   “不错不错,在下也是三首。哈哈。”   一片哄笑声中,那紫檀面孔的军汉,尴尬的站在人群中,一头脸的汤汁酒水,擦也不敢擦。   只得顶着众人的嘲笑,满面通红的退离了。   雅座之上,贺兰贞举杯:“小墨你无需介怀,你的路还很宽远,你的才华会被世人所见,这些流言蜚语,迟早会湮没无声。”   墨桥生举杯一饮而尽。   他身侧伺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   那位女子肤若凝脂,柔夷胜雪,轻举银壶为墨桥生添酒。   墨桥生一手扶杯壁,一手托底,微微向她点了点头。   那女子举衣袖掩着樱唇,吃吃地轻笑了起来。   “军爷真是斯文之人,对奴家都这般知礼,和那些粗俗的兵汉全然不同,不愧是位校尉呢。”   说着她轻摆杨柳腰身,就向着墨桥生依偎过去。   “奴婢名知花,不知今夜能不能有幸服侍大人。”   一个铁钳一般的手掌,瞬间掐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行动。力道之大,让知花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墨桥生不说话,但他手中的力道明确的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意思。   知花悻悻的坐直了身子,不再逾越。   这些从杀场上刚退下来的士兵,有不少性情暴虐的粗鲁之士,她可不愿招惹到这种人。   她悄悄揉着生疼的手腕,心中惋惜,原以为是个俊俏多情的官爷,可以多捞着一点,原来只是个无礼的愣头青,看来这单是白费功夫了。   只盼这些人快快的走,老娘好再挑个有钱的金主服侍。   墨桥生不负她所望,酒过三巡便起身告辞。贺兰贞苦留不住,最终只得随他去了。   出了那软玉温香,鱼龙乱舞之地。   被门外清新的夜风一吹,墨桥生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迈开大步,急着脱离身后喧嚣,回到夜色深处那最让自己安心的地方。   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巷,传来了数声女子的哭喊和数名男子猥琐的笑声。   墨桥生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   月色中,隐约看见巷子里几个粗壮男人的身影,欺压着地面上一抹青衣。   压抑的尖叫,挣扎的四肢,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目。   从前,每当战事结束,在奴隶的营地中,处处都可以看见这种事,墨桥生从不干涉,也无力干涉。   但这一次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就伸出了手。   他挥出铁拳,毫不客气的把那几个男人揍得鼻青脸肿。   男人们四窜逃散之后,那个被欺凌的女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拽着破碎的青色衣物,勉强遮蔽着身体,眼中透着恐惧,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强大的男人。   墨桥生突然就想起很久之前,楚怀馆中的绿袖。   那个总喜欢穿青色衣服,肌肤胜雪的少年。绿袖为人刻薄,脾气暴躁,经常对负责服侍他的墨桥生非打既骂。   可是墨桥生心中,对他总存有一份感激。当年自己不愿屈服,被楚怀馆中的主人,一次次的按进水中,受着来回于生死边缘的折磨。   是绿袖出现在门边,替自己说了一句话,把自己捞了出来。   但没有多久,那个绿袖便带着可怖的伤痕,死在自己的面前。   墨桥生看着眼前同样穿着青衣的女子。把自己的外袍脱下,丢在了她的面前。   抱歉,当年我没有能力救你。若是到了今天,我不会那样看着你死去。   ……   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墨桥生躺在床榻之上,久久不能入眠。   如今,主公有了自己侍卫队伍,已不需他夜间守护。   然而主公依旧让他在和寝殿的套间中休息。   他和主公只隔着小小的一道门。   那扇精巧的木门,正微微开着,透出里面烛火的光来,似乎在等着他,等着他主动去推开那一扇门。   今日那灯红酒绿之地没有搅乱他的心神,但此刻这道细细门缝透出的烛光,却令他心乱。   墨桥生翻起身来,悄悄来到在门边,看向门那边的世界。   主公坐在案桌前,聚精会神的翻阅着案牍。   桌上灯台内的烛火徭役,照映着主公如玉一般的面孔。   墨桥生的视线,忍不住在其上流连。从低垂的眼睫,专注的神情,到秀气的鼻梁,到……那粉色的双唇。   那双唇。   带着淡粉色的光泽,看起来那般柔美,却曾经是那样霸道。   墨桥生不敢再看。   他的目光往下,溜过一截莹白的脖颈,底下是一道高高的衣领。   主公总喜欢穿高领口的里衣服。   他的目光停在那柔软的衣襟上。   墨桥生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逃一般的窜回了自己的床榻,用被子蒙住头脸。   专心忙于政务的程千叶,听到轻轻啪的一声。她抬起头,看着和桥生屋子相连的门,门缝处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桥生去哪儿了,是不是还没回来。   ☆、首发   墨桥生一整夜都被各种梦境困扰。   一会他梦见自己在天香阁中, 无数穿红着绿的姑娘们围着他打转。   “军爷, 来, 和一杯。”   “再同奴家喝一杯。”   女子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在无比空洞的房间内响起。   他正要拒绝,突然一名大汉分开人群,走上前来。   定眼一看, 正是他在楚怀馆中的旧主。   那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摁进水中,恶狠狠道:“下作的小东西, 不肯学着接待客人,就得死!”   墨桥生拼命挣扎,那些嘈杂的人声和冰凉的水突然就消失。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中。   巷子里站着一个女子,她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拽在胸前, 一身破碎的青色布条, 根本遮蔽不住整个身躯,月光下若隐若现的露出部分属于女性独有的身体特征,正一脸惊惧惶恐的看着自己。   墨桥生刚定了一下心神。   那个女子突然变成绿袖的模样, 一样穿着破碎的青色衣服,满身狼藉,一脸血污, 脚下蜿蜒出一大片的鲜红色。   站在那里冷冷开口:“我已经死了,你趴在地上,把这些都擦干净了。”   墨桥生转身就跑,他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拼命的跑。   不知跑了多久, 黑暗中出现了一点点的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烛台,有着温暖亮光,照亮了周围一小块的空间。   主公坐在烛光里,专注的翻阅着案桌上的简牍。   他抬起脸来,看见了惊慌失措的墨桥生,浅浅的笑了,向着墨桥生挥挥手。   “桥生,来,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觉得自己惊惧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对,我已经不用再害怕了,我有了他,有了主公。   他一步步走近了那个世界上最令他安心之人身边。   那个人的嘴唇慢慢勾起一抹坏笑,伸出如玉石一般的手指,搭上了那高高的领口,缓缓拉开。   ……   墨桥生猛然醒了过来,窗外寂静一片,透出微微的天光。   他掀开被褥看了一眼,那里一片污浊。   翻起身来,墨桥生坐在床沿,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我竟敢做这样梦!   他不敢回想梦中的情形。   但那种种旖旎的画面控制不住的在自己眼前晃荡。   那个人在梦中温暖又玲珑,是女子之身,以自己最喜欢的形态出现在自己眼前。   但依旧那么强势地征服了自己,让自己在快乐的巅峰忍不住落下泪来。   把主公想做女子。   简直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墨桥生冲出了屋子,来到后院中的水井边,打了两大桶井水。   他用冰凉的井水把自己从头浇了两遍,方才压下了身躯中的那一股燥热。   这只是个梦,也许是昨夜看到了那些,又喝了点酒,才做了那乱七八糟的梦。我这样年纪的男人听说都时常会这样的梦。   并没有什么,别再想了,千万别再想了。   他走回自己的屋子,却正正好撞见刚要出门的程千叶。   “桥生?”程千叶看见他很高兴,对他露出笑容,“怎么一大早就把自己搞的湿漉漉的?”   墨桥生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程千叶上前两步,牵起了他的手,“手这么冰,冲凉水了?”   墨桥生接连退了两步,后背碰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他的视线停留在眼前那一开一合的粉色双唇上,喉头滚动,吞咽了一下口水。   在那个梦里,就是这双唇,霸道又甜蜜的把自己狠狠欺负了一遍。   他侧过头,避开了视线。   “脸怎么红了?”程千叶伸出手,把他的脸掰了回来。   仔细端详了他片刻。   那带着一点坏笑的勾人嗓音,在墨桥生耳边响起,“你是想要……我亲你吗?”   现实比梦境更让人沉沦。   那带着温热的气息攻占自己的双唇时。   墨桥生闭上了眼。   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模样,总能在一瞬间就俘获我。   我根本无从思考,无从挣扎,也不愿挣扎。   ……   新军接连操练了数日。   杨陆厚肩扛着一根粗重的檑木,气喘吁吁地跑在队列中间。   “实……实在跑不动了。”他停下脚步,弯下干瘦的身躯,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几日来,早上反复不停训练着集合解散,转弯走路。不停在金鼓的指挥下前前进进,枯燥而疲累。   更可怕的是,午后开始全队出城跑上几十里路,并且路程一日日的增加。   虽然伙食顿顿都很好,粟饭管饱着吃,配菜中还有大片大片惹人眼馋的肥肉。但他依旧感到吃不消,一天练下来,双手双脚都抖得厉害。   今日开始,长官甚至还要求他们抗着沉重的檑木开始跑步。   杨陆厚觉得自己的肺被棉花堵住了,呼呲呼呲地喘不上气。   跑不动了,我真的跑不动了,让我歇口气。他想。   杨盛从他身后经过,把他肩上的檑木提起来,叠在自己的肩膀上。   “跟上来,否则就滚出我们队。”   他用背影留下这句话。   杨陆厚对杨盛是又敬又怕,一句话下来,惊得他甩开两条发软的腿,勉强跟上杨盛的脚步。   “盛……盛哥,咱们为什么要天天这样跑。我实在想不通。”   “闭嘴。”杨盛的眼光狠狠盯着前方,“你看那个人。”   在长长的队伍前端,一个身着黑衣之人,穿着比他人都沉重的甲胄,肩上扛着两根檑木,迈着修长的双腿,坚定地跑在队伍的最前端。   他的身后跟着各项大考都拿一甲的丙甲队。   丙甲队全队人员默不作声,整齐划一的跟随着他们的校尉大人墨桥生,把后面的队伍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都给老子跟上去!你们比那些从小没吃过饱饭的奴隶还差吗?”甲卯队的百夫长韩深正在骂人,他的队伍均由平民士伍组成,是以他总是把自己队高看一筹,经常说出些得罪人的话而不自知。   杨盛所在的甲辰队,正跟在甲卯队之后,听得这话齐齐鼓起了劲头,超越了本来在他们之前的甲卯队。   阿元看到一个男人超越了自己身侧,那人脸上有一道疤痕,耳朵缺了一口,抗着两根檑木。   是那个人,第一次就砍了十五个人头的那个奴隶。原来他已经当上百夫长了。   阿元抿住了嘴,提起几近麻木的双腿,加速向前跑去。   二十里负重长跑回来,校场之上一片哀嚎之声。   坐得坐,躺得躺,檑木丢得横七竖八到处都是。   墨桥生背手立于将台之上,双目有神,身躯笔挺,不见丝毫疲惫之态。   “在战场之上,越是疲惫,越不能轻易松懈,敌人最有可能就是趁这个时机取尔等项上人头。”他朗声开口,下令鸣金,“全体列队集合。”   “老子不干了!”人群中一名肥胖的壮汉坐在地上,大声呼喝。   此人姓李,是甲丑队的百夫长,此刻他满头是汗:“天天整队整队,有个屁子用?老子是去打战,又不是去跳舞。”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不少人抬头幸灾乐祸地看着将台上的墨桥生。   此李百夫是名贵族子弟,家中有在朝中当大官的亲眷,素来跋扈得很。大家等着看墨校尉能怎么处理他。   墨桥生冷冷看着他,不高不低的开口:“李百夫,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迅速整队。”   李百夫赖在地上,一挥他的大手,阴阳怪气:“回校尉大人的话,小的不是不从命,是实在累得起不了身了。”   墨桥生一抬右手,他亲率的丙子队中,齐步跑出四名甲士,押住李百夫的双臂,就将人往将台拖去。   “墨桥生!你知不知道爷爷我是谁?你敢这样对我!你问问这军中,谁人不知你是个什么货色!”李百夫急红了眼,高声叫骂,“你根本就不是练兵。我看你就是夜里被别人折腾得狠了,所以白日就以折腾我们为乐!”   一押送他的士卒大怒,抓了一把黄土,塞进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污言秽语。   李百夫口中犹自呜呜叫唤。   墨桥生面不改色,问身边的提刑官道:“此人闻金不动,违抗军令,诋毁上官,依规当处何罪?”   提刑官朗声开口:“依晋军军规,闻鼓不进,闻金不归者,斩立决。违抗军令者,杖一百。当众诋毁上官者,杖一百。三罪并罚从重责,当判军前斩首,首级示众三日。”   甲队的千夫长姓韩,是李百夫的亲眷,闻言急忙上前:“校尉手下留情。”   他左右一看,登上将台,靠近墨桥生低声道:“校尉不知,此人是治栗内使韩大人的妻弟。惯是个粗俗无礼的蠢货,还请校尉大人大量,不同他计较,且看在韩大人和卑职的薄面上,饶恕一回。”   墨桥生不为所动:“军法之前,无贵贱之分,韩千夫身为军吏,岂能带头寻私?此番,墨某恐怕是要得罪了。”   他将手一挥。   两名刀斧手上前,按着那呜呜乱喊的李百夫,手起刀落,好大一颗人头滚下地来,在将台前抹下一道刺目的鲜红。   全场顿时静寂无声。   士兵们在一片安静中迅速的排好队列。   看着将台上的黑衣校尉,传说中杀□□头第一次在他们心中清晰起来。   “你,你!”韩千夫抖着脸上的筋肉,咬着牙道,“墨大人真是铮铮傲骨,连治栗内使大人的面子都不肯给!”   “你大概还不知道,如今的治栗内使乃是张馥张大人。”墨桥生冷然回道,“你口中那位大人,莫说他如今不在其职,便是他还在位上,当面站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因私废公,枉顾军纪!”   啪啪啪。   校场的大门处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掌声。   程千叶头束金冠,身着龙纹绛袍,带着一队随身侍卫,笑眯眯的出现在校场大门。   她走上将台,抬手让校场上齐齐跪地行礼的众兵士起身。   看着校场上整齐有度的队伍,程千叶连声夸赞:“干得不错呀,墨校尉。”   她微微侧身,靠近墨桥生,低声说了句话。   墨桥生的面孔上闪过一道可疑的红晕,轻咳了一下。   辛苦了好几日了,明天休息一天,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程千叶说了这句话。   于是,刚刚大言不惭宣告自己决不会因私废公的墨阎王,突然就转了性。宣布明日全军休沐一日。   “校尉大人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的,想着我们连日辛苦,终于给休沐了一日。”阿元和他的同伴们走在一起。   “是啊,终于休息一日,我存了几个小钱,打算去城里逛一逛买点东西,托驿使给我阿娘捎回去。你要不要一起?”   “可以捎东西回家?那我和你同去。”   杨陆厚觉得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扶着同伴的肩膀,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回走去。   他偶然一回头,看见将台上的墨校尉正和主公并肩交谈。   “诶,你看,墨校尉是不是脸红了。”   “胡说,他连杀人眼都不眨一下,怎么会脸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标题从《将军又被搞哭了》换成《将军总被欺负哭》,原标题不太合规矩。   此事大家就不用再讨论了,谢谢大家厚爱。   ☆、首发   趁着休沐, 杨盛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来到汴州城外, 东南向十余里的祥符县,士甲村。   此士甲村本是个只有稀稀拉拉不到百户的庶民居住的小村落,几番战乱之后,更是人员流失, 良田荒废。   晋越侯实施了军功授爵制之后, 把这一片土地规划来赏赐在战争中取得军功,获得爵位的士伍所用。   因而改名为士甲村。   村内五家为一伍,百家为一里, 紧邻而居。   每一里规划出主干道路, 建简易的里门。设一里正,总管里门内事物。   十里为一亭, 五亭为一村, 数村方为一县。   村中早就给杨盛办理好落户的手续。   但杨盛却是第一次来,村长核验了杨盛出示的身份证明,热情的接待了他,招来了杨盛定居的,许厝里的里正。让他领着杨盛去看自己分到的宅基地和田地。   里正是个三十几许的男子,他一面领着杨盛等人行走,一面对着杨盛拱手道, “杨上造能落户在我们许厝里,真是我等邻里之福啊。我们许厝里落户的多是些一级公士和普通士伍,像杨上造这样的二级上造,还是头一位呢。”   按照新政, 村长和里正等职位,本也应由低级爵位者担任。   但新政初行,有爵之人甚少,只能从平民中选拔暂任者,是以他们对杨盛这个仅仅二级的百夫长已经相当热情。   杨盛素来就是一个很能笼络人的人,几番你来我往,便和里正熟络起来。   他握着里正的手,笑谈中随意往他袖中塞了一小袋钱:“兄弟我是光杆一个,既没有爹妈,也没有婆娘,日日在军中点卯。这里门中的事,还要哥哥多帮衬帮衬。”   那里正哈哈笑了起来,几番推脱,才勉为其难收下钱袋,领着他们进了里门。   汴州是战后重建之地,虽然规划出了大量村县,但实际上还是人口稀少,存在着大片的荒地和不少无主的荒屋。   里正领着杨盛他们来到一处破旧的土宅前。   此宅用夯土筑的墙面,屋檩上斜铺着苇束做的屋面,屋脊、屋檐和天勾等位置甚至还铺了土瓦。   虽然因为久无人居,墙面出现崩裂,屋顶的茅草被刮走,开出了天窗,但依旧算是这许厝里的众多荒屋之内,很不错的一栋土屋,甚至比城中士卒们居住的夯土屋还好得多。   “杨上造你看,此宅本是一殷实人家所居,那一家人在战乱中都没了。杨上造军务繁忙,想必一时也抽不出空闲搭建新宅。兄弟便私下做主将此宅拨给上造,权做落脚之用。日后上造得了闲,再慢慢翻建新屋不迟。”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他的意思是,别人都只分一块宅基地,但我考虑到你也没什么家人帮忙,干脆给你分一块带着旧宅的土地,虽然破是破了点,但收拾收拾就可以用,省得你没空盖新的。   杨盛连声称谢。   待里正离去之后,杨陆厚等其余几人欢呼一声,推开那破旧不堪,已经歪了半扇的木门,一拥而入。   这座小小的宅子,分成前后两列,围着夯土找平的院子,前列有三间大屋,后列是猪圈和茅房以及杂物间。   院子中有水井和一组石桌椅,一颗大枣树巍巍的靠在院墙边生长。   虽然土墙崩开数道裂缝,屋顶透光,室内遭遇过数次洗劫,凌乱得很。   但他们几人依旧难压心中的兴奋和激动之情。   一个月之前,他们还挤在猪圈一般的奴隶营中,为了能抢到一块干燥点的地方睡觉,跟着盛哥打了无数场的架。   做梦也不敢想能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田。   如今,虽然还只有盛哥一人得到了房子。但对他们来说,这就成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梦。为了实现这个梦,他们情愿拿命去拼。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迅速的行动起来。   割来苇束,借来工具。   修屋顶,砌墙,打扫屋舍,热火朝天的干起活起来。   杨陆厚打来两大桶水,往屋内重重一放。他忍不住在夯土筑成的塌上滚了一圈,四肢大开,昂面躺着不动了。杨陆厚透过头上屋顶的破洞,看着杨盛正坐在檩上休息。   “真好啊,盛哥。”杨陆厚开口,“有这样一座院子,再娶个婆娘,往塌上一摆,生几个大胖小子。老子在前线打仗,挣了钱,挣了田,寄回来给他们花。”   杨盛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视线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日,我自己扛擂木。”   杨盛低头看了他一眼,从缝隙中丢下一根苇杆。   “对了盛哥。”杨陆厚坐起身来,“方才我去借工具,发现这整个里都空落落的没几户人家。你得了那么多田地,可怎生是好,总要寻个租种的才是。”   ……   此刻在西山脚下,一个老农带着他的一家人,正在田地里忙碌着。   一位衣着华贵的贵公子,蹲在田埂边上笑咪咪的和他打招呼。   “老丈,今年庄稼的长势怎么样啊?会是个丰年吗?”   这位贵公子容貌俊秀,神态温和。身后侍立着一位一脸警惕的黑衣侍从。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马车,以及浩浩荡荡的随行人员,排场很是惊人。   想必是城中的贵族老爷,出来踏青。   老汉倒也不畏缩。   “长势好着,这一百亩地,定能产二百石粟,还有余呢。”   “二百石?这么少?”程千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她在现代的时候虽然从小生活在城市中,对农业不太懂,但在她的印象中一亩地是能产上一两千斤粮食的才对。   在这个时代,居然才生产这么点?   “公子,你是贵人,不晓得这地里的活计。”那老农也不以为意,停下锄头,同程千说话,“这还要是风调雨顺的情况下,老汉把这每一亩地当做眼珠子照看,才能产得这许多。”   “老汉在西山那一头,也有种一百亩地,那儿靠近汴水,土地肥沃水分充足,倒是有望产个三百石。”   “老丈,你们家有这么多地呀?”   “俺家是从郑州新逃兵祸过来的,哪能有这么多地。仰仗咱们主公的恩德,入了晋国籍,分了三十亩田。但我家人口多,每年还得交租子,哪够全家人嚼用的。”老汉搭起肩上的毛巾抹了把汗,   “好在这里军户多,有专门给士伍落户的村子,这些士伍最近有不少都得了军功,拜了爵,分了田。家小却都还没迁过来,这大把的地没人种,老汉一口气租了两百亩的田呢。”   “这样能忙得过来么?”程千叶问道。   “唉,有啥好忙不过来的,有田种,总比饿肚子强。全家人都上,你看,连我那几个小孙子都被叫来帮忙。”老汉指着田间忙碌的几个光着腚的小孩。   “今年第一年,咱们主公说,不收租子。只要熬过了今年,存些钱买头牛,明年的日子就好过了。”   程千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行个礼,“多谢老丈解惑。”   “诶,贵人恁得客气,这值些个什么。”   程千叶看了墨桥生一眼,回身向车队走去。   墨桥生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在田埂上,   “给孩子们买件衣服。”   ……   车队抵达西山温泉别院。   月神泉中,白雾缭绕。   墨桥生自发自觉的在眼部束上黑布,扶着栏杆,步入泉水之中。   身侧响起了有人入水的声音。   一个湿漉的手掌牵起了他的手,引着他一起靠着池壁,坐在水中的台阶之上。   “还是泡温泉最放松。”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真想天天都和你一起来。”   “桥生。”那个人轻轻说,“你想不想把眼上的布条,拿下来。”   墨桥生吓了一跳,慌忙中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来。   却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水中沉去。   程千叶伸臂扶住那个慌成一团的男人,把他托出水面。   “干嘛吓成这样。”她笑着说。   那个被黑布蒙着眼睛的面孔泛着红晕,连一双耳朵尖都红透了。   “你不想要,就算了。”程千叶摸摸那个局促的脑袋,“你很快就要出征了,等将来再告诉你也好。”   他真是可爱。   程千叶咬着唇,一下一下摸着那个脑袋。   这个男人表面上什么也不说,但心中却有着这么强烈的情感。   这样一朵又一朵绽放在我眼前的花,就像是无声的告白。   让我怎么忍得住?   程千叶动了一下眉头。   她的手顺着墨桥生黑色的发丝慢慢往下,摸了摸那立体的眉骨,滑过轮廓分明的脸庞,轻轻用拇指摩挲那双淡淡的薄唇。   在雾气蒸腾泉水中,这个男人昂躺在汉白玉砌成的水池边缘,微张着唇,一动也不动,眼上蒙着黑布,脸上泛着红晕。   让我怎么忍得住不欺负他。   程千叶俯下身,吻上他的额头。细细吻遍他的眉骨,眼睛,鼻梁,到他那通红的耳尖。   墨桥生畏缩了一下。   程千叶掐住他的下颚,不让他挣扎。   她贴在那耳边,用气音述说自己心中的情意,伸出舌|尖缓缓的欺负着慌乱的他。   指腹在那双唇上轻轻来回扫动。直到那双唇因过度的兴奋而变得冰凉。   程千叶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只有用那诱惑人心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想不想要……我吻你?”   许久,她看见眼前的下颚轻轻点了一下。   于是,她理直气壮的覆盖了这个男人的双唇。舌尖分开他的薄唇,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肆意妄为。   墨桥生伸出手来企图拒绝。   程千叶在水中握着他的手腕,按在池壁上,继续深入这个吻。   墨桥生突然一阵战栗,他一把推开程千叶,从水池中翻身而起,向着远处跑去。他过于慌乱,眼中又不能视物,甚至撞上了一棵树干。   他一把扯下眼前的黑布,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树林之中。   哎呀。我做错了什么。   程千叶看着可疑的水面,摸了摸下巴。   回到汴州城内,   姚天香一脸兴奋的溜进了程千叶的寝殿。   “怎么样?搞定了吗?”   “额……”程千叶有些尴尬。   “什么!”姚天香大惊小怪,“你只是亲一下,他就缴械了?”   “……”   “他难道只是中看不中用?”姚天香说。   两个女人挤在桌前,对着桌面的烛火,陷入了诡异的思索。   “不对啊。上一次,就是我们成亲的那晚。”姚天香推了推程千叶,“你欺负了他几次?老实说。”   “这个。”程千叶脸红了,“两……三次。”   “那就没事,他估计是太高兴了。一下兴奋过度。”   程千叶托着腮,看着烛火,“唉,我本来只想亲他一下而已,可是他总是那个样子,眼泪汪汪,让人又想疼爱他又忍不住欺负他。我一不小心,就做得过分了点。”   “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姚天香似乎发现了新世界,“改天我也试试。让司马徒哭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的建筑模型,多参考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建筑历史图书》。   ☆、首发   杨盛和兄弟几个同心协力, 一天的时间就把房子勉强收拾了出来。屋顶铺好苇束, 木门扶起钉好,一把大锁锁上,表示这座屋子已是有主之屋。   回城之后,杨盛拿出自己的赏钱, 拉上几个兄弟一起下了一趟馆子。   说是馆子,其实也不过路边的一个小摊, 几个人头碰着头,蹲在摊边的矮桌边,一人一碗胡辣汤就着两块锅盔,大快朵颐了起来。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花着钱,坐在桌椅上, 由摊子的老板热情的招呼着吃东西。   杨陆厚吃着吃着, 就抹起了眼泪。   “这也太他妈的好吃了,简直像做梦一样,感觉昨天我还是个连半片黑硬的侯饼都领不到的奴隶。今天怎么就能坐在这里, 端着碗吃饭了?”   一旁的兄弟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行了行了, 瞧你就这点出息,还哭了。如今我们遇到了好主公, 只要跟着咱盛哥好好混, 迟早有你吃香喝辣的日子。”   “我, 我,是这汤味道太厚,给冲的。”   “你们看那里。”杨盛掰着饼往口里丢, 目光落在不远的街道上。   街道上有一个驿站,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全是军营中的士兵,人人喜气洋洋,手上或多或少的提着些东西。   “那是驿站。”食摊的老板对此现象早已见惯不惯,一面端出新出炉的锅盔,一面给他们解释,“主公新增了不少邮驿,专门往返汴州和绛城,城中的士伍们可以捎带家书和东西给绛城的家人。几位看样子也是军爷,若是想给家人捎个口信,带点东西,去那就可以。有专门的邮驿帮忙写信,若是捎带东西却要多花几个钱。”   在那长长的队伍中,阿元和他的同乡阿黄以及千夫长韩深正排在队列中。   排到了他们,阿元和阿黄谦让韩深,韩深便也不再客气,他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了两千个大钱,摆在了接待他的邮驿面前。   那邮驿问清了韩深所寄的地址和寄物的数量。   随即取一张纸,居中对折,一式抄了两份。正中盖了一个花章,让韩深在金额数量上各处按了手印,方才将纸一分为二裁开来。   一份给韩深,一份备案。   “可有要捎带的话语。”那邮驿提笔问道。   “多谢役使费心。劳烦告诉我老子娘,叫她把钱收好了,也不必太省着花,他儿子如今是千夫长了,能挣许多钱。平日里若是媳妇不听话,叫只管下手教训,千万别气着自己,等儿子回去再好生伺候她老人家养老。”   邮驿把他的话一一记下了,同那两千钱放置一起。   韩深交办了手续费用,退到一旁等待。   阿黄上前,摸了摸自己脑袋:“我没有东西,就要捎个口信,给我阿爹和阿娘还有长兄,告诉他们我如今拜了公士爵,分了一百亩田和一块盖房子的地。问询他们要不要一起迁过来,只说这里有咱家自己的地,官这边的老爷们也都不那么凶,好讨生活。”   邮驿一一记录详细,同样收取了他相应的手续费,给他一份回执。   等到了阿元,他红了红脸,从怀中掏出一块蓝底的花布,并一小包的钱币。他没有得到爵位,也就还没有封赏,这些还是他预支了两个月军饷,他一分都没有留,全给家里稍去了。   阿黄吹了个口哨:“哇哦,只寄了块花布,这小子心中就只想着他媳妇儿。”   阿元忍着羞意,红着脸对邮驿道:“麻烦小哥,告诉我媳妇阿娟,就说我在军营里一切都好,辛苦她照顾好阿娘和孩子们,等我拿了军功,拜了爵,就接她们娘几个到汴州来。”   杨盛看着这边热热闹闹的情形,向后靠了靠身子,“看到了没,他们这些士伍,大多是绛城周边人士,此次主公发兵琪县,为的是打通汴州和晋国国内的通道,他们这些人肯定比我们还拼。”   他挥了挥手,让几个兄弟靠过来:“我不管他们如何,这一战打下来,我们队必须拿头等功。别的不说,你们几个,至少都要成为公士。到时候人人有地,有房子,娶个婆娘,生几个小子。我们才算和他们一样的人。”   此刻,程千叶驻扎的行辕内,   程千叶正坐在案桌前,听着肖瑾汇报新政实施之后的情形。   “从他邦流亡过来,落户我们大晋的十八岁以上成年男子均可分到一块三十亩的土地。臣使小吏编排安置流民于里门之内,比邻相连,列巷而居。设里正,亭长,监察教化。而得民众不随意迁徙,安心农耕。”   程千叶开口问道,“这三十亩会不会太少?我今日去西山,和路边老农打听了收成情况,原来一亩地最多产二到三石粮食,扣掉税,根本不够吃啊。我们汴州及周边拿下的几个郡县都是地广人稀之处,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们分点?”   肖瑾笑了起来:“主公体恤民情,恩泽苍生,是一件好事。但此刻乃是战时,一切应以国家利益为先。”   “我军的士伍都征至本**户。这些外邦流入之民,臣私以为应促使他们多事农耕,为我晋军提供大量的税收为首要之事。”   程千叶明白了:“你就是想既能吸引他们到晋国来,又让他们的地不太够种,好让他们去租更多的土地来交税?”   “主公的新政和军功授爵制,如今施展开来,日见成效。主公心中天地之广,才思之妙,臣不得不服,此二策实乃国盛之基石。”   “军户们立功拜爵,封了大片土地。但他们多无暇耕种。而新来的农户们,正好租军户的田地耕种。如果不是租地需要交大量租钱,自留不多,他们也未必会一下就租种如此多的土地。这样我们税收必定就少了不少。”   “看不出来啊。”程千叶笑道,“我们肖司寇在钱粮账目上别有天赋。”   肖瑾行礼道:“主公胸有大志,臣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心中以为只有丰厚的存粮,才是我大晋雄师征战四方的保障。才是主公入主天下的基石。”   程千叶愣了愣,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肖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而且,还不是十分可靠。   那一段时间她天天在肖瑾的身边打转,想方设法让肖瑾高看自己一点,不再把自己当做临时替代品,却没有多少效果。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执着此道,不再把重心放在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上。   专心做自己能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却在不意之间,得到了这一个个人的真心认可。   初见之时,   这个男子曾把一柄短剑,丢在自己面前,劝她以弱女子之身自尽,免于受辱。   如今,他依旧在自己面前,却是诚心诚意的低下了头,开始真心辅佐自己,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肖司寇。”程千叶开口,“从今以后,完善新政,制定律令之事,就交托给你了。此务虽繁重但关息我大晋的民生命脉,功利千秋。还望你不要推辞。”   肖瑾眼光闪了闪,整理衣袖,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大礼。   入夜之时。   凉蟾满纱窗,程千叶坐于窗前,调素筝,弹起一曲《将军令》。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之地,眼前的视野越来越开阔,她的身后逐渐跟上许许多多的人。   前面的路再也没有人可以引领她。   每一步怎么走,都需要她自己去探索,自己去迈出。   但此刻她心中,却感到很安稳,不惶恐,也不迷茫。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可以信赖的朋友,有了这些忠心的部将,有了那许许多多仰望她的子民。   她那颗柔弱的心,就这样一日日的坚定而稳重了起来。   ……   墨桥生躺在屋檐的阴影处。   头顶是皓月苍穹。   铮铮的琴音传入他的耳中。   是主公在弹琴。   他闭上眼,他的心脏随着那激昂的筝音共鸣。   他听懂了主公的豪情壮志。   主公心中所想,亦是他的所愿,他将跨马持枪,破开这浓黑的深夜,迎来主公所期望的光明世界。   “桥生。”   墨桥生睁开眼,从屋檐上伸出头来。   那个人正站在廊柱下,仰起头笑盈盈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那里,”程千叶冲他招手,“快下来,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想起白日里,自己在温泉中,因为一时把持不住而丢的那个大丑。   他刷的一下涨红面孔,蹉跎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从屋顶上爬了下来,勉强站在了程千叶身前。   程千叶取出一个三角形的玳瑁甲片,那半透明的甲片上打了一个小孔,系着一道黑绳。   “来。”她勾了勾手指。   墨桥生顺从的低下了红云未消的脑袋。   程千叶伸出双手,把那道黑绳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也没有什么贴身久戴之物,此甲片是我弹琴所用。送一片给你,你戴着它,就好像我时时在你身边一样。”   她扯了扯那条绳子,把墨桥生的脑袋拉下来一点,伸指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呢,你要不要送个什么东西给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龚心文:采访一下,桥生,听说你除了哭包的外号,又多了个秒SHE将军的别称?   墨桥生:我,我只是一时太激动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为自己正名。   龚心文:正名什么?证明你可以一边哭一边那啥?   墨桥生:Q-Q   程千叶:码字的,你给我差不多点,我的人你也敢欺负?   龚心文:陛下我错了。   ☆、首发   休沐了一日的士兵们回到校场, 发现他们终于摆脱了枯燥的队列训练,被允许拿起了武器操练。   他们被分为两批,一批领到了盾牌和短刀,另一批领到了长矛。   因此,早上的三个时辰,一半的人反复做着挥刀劈砍, 举盾格挡的动作。   另一半人对着面前扎好的草人,来来回回练着挺矛—跨步—刺穿。   练累了怎么办?   疲惫之时复演队列以为调节。   从平旦一直操练到食时。   当伙夫抬上饭食,全军休息用饭的时候,许多士兵们端碗筷的手都会抖。   营地里吞咽之声中,不时零乱响起木箸掉落的声响。   “练队列的时候,我嫌弃它枯燥, 天天盼着早一点操练军武。”杨陆厚苦着脸说,“早知还不如多练几日队列呢, 我这右臂都快举不起来拿碗了。”   他的几个兄弟哈哈大笑,“拿不动碗可以不食, 把你碗中的肉菜分给哥哥们就好。”   杨陆厚护住碗筷:“说笑而已, 休得如此。”   一个叫登柱的士伍开口道:“六猴儿你莫要躲懒, 出征近在眼前, 这一次你总不好叫盛哥再分你人头凑数。”   杨陆厚不说话了,埋下脑袋大口扒饭。   另一名叫蔡石士伍开口接话:“柱子是我们中除了盛哥, 第一个拿到人头的。当初那敌军铺天盖地的杀来,吓得我腿软,我就是看着柱子都冲上前砍翻了一个敌人, 才鼓气勇气跟了上去,后面杀红了眼,勉强挣到了一颗人头。”   登柱停下筷子:“我和你们不同,我还有个老娘在绛城的奴隶营中,我只想尽快再多拿个头,早日给俺娘脱了奴籍,接她过来,也和我一起过几天好日子。”   杨盛一旁听见了,伸臂搭在登柱的肩上:“这一战,咱们好好打,只要你们得了人头,想接谁就接谁,我那宅子左右是空着,到时候都住我那。”   几人听得此言,兴奋起来,尚有家人的,只觉得身躯中鼓满了干劲。即便独身一人的,也对未来有家有室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朝食结束。   墨桥生“墨阎王”登上将台,在全军一片哀嚎声中,宣布全员抗上檑木,出城长跑。   长长的队伍,跑在城外林间小道上。   “还是给我。”杨盛跑过气喘吁吁的杨陆厚身侧,开口说道。   “不,不,盛哥,我六猴儿不能永远靠着你,今天我必须自己扛着。”   甲卯队的百夫长韩深正呵斥着自己队伍中,逐渐落后的那些士兵,突然他看到了自己队列中的一个十夫长,肩上扛着两根檑木,跑过他的面前。   他跟上前问道:“阿元,你这是在作甚?”   “队,队长你看。”阿元喘着粗气,脚步不停,“那个人,他每次都扛双份,还有时候三份。他已经是上造爵位了,听说他昨日去领了一栋房子,还有两百亩的田。我,我却连一块布,都还买不起。”   韩深抬头一看,跑在他们前面的又是那个讨人厌的甲辰队。   此队全队至百夫长起都是奴隶出身,那个百夫长杨盛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既傲又狂,每次都要带队超过自己所带的甲卯队才罢休。   “妈的,老子以后也扛两根。”韩深朝地上啐了一口,把队伍最后一个瘦弱小兵肩上的檑木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向前跑去。   二十几里的负重长跑回来。   杨陆厚手脚发软,几乎走不动路,他对架着他走路的登柱说:“柱……柱子哥,我委实走不动了,你先走,别管我了。”   “你看那边。”登柱没有动,他偏了一下脸,“盛哥又去挑战墨阎王了。”   杨陆厚站直身体,恰巧看见将台之下,杨盛拦住了刚刚走下台来的墨桥生。   “校尉大人。”杨盛抱拳行了个军礼,“校尉大人领跑了一圈,一点疲态都没有,真是让我等不服也不行。”   “不知道大人今日是否得闲,再点拨小人一次。”他话说得谦虚,神态却带着点张狂,每日结营,只要能拦得住,他都拦着墨桥生比对,尽管次次都输,但却依旧毫不怯战。   墨桥生并不多言,把上衣一脱,“可,今日就比对搏击之术。”   两个男人一般的猿臂蜂腰,筋肉紧实,弯下腰,紧盯着对方。   杨盛紧紧看着对面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一双冷漠的眼睛,带着一股令人毛孔悚然的战意,盯着自己的时候,让他想起了自己幼年时期在荒原中遇到的狼。   狼看见自己猎物时,也同样会露出这种眼神,令人后颈发凉,恨不得转身就跑。   但他杨盛,从小就没有跑过。   越是强大的对手,越令他兴奋。   杨盛大吼一声,扑向前去。   还未扑到,他的脚踝一疼,突然就失去了平衡。   杨盛在地上滚了一圈,飞快的爬起身来,再次向着墨桥生冲去。   这一次,他看见了,当他靠近之时,墨桥生飞快的出脚,向着他下盘踢来。   刚刚闪过墨桥生的突袭,杨盛又觉膝弯处猛然一疼,让他左腿一软,几乎跪下地去。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一拳挥出,直击墨桥生面门,同时踹出一腿,踢向墨桥生裆下。   墨桥生架住他的双臂,腿脚。   二人僵持片刻,墨桥生荡开杨盛的手臂,双拳齐出,直击他的胸膛,把他击退数步。   “你这样不行,你这只是打架的路数。来,我教你真正的搏击之术。”墨桥生阻住了还想再度扑上来的杨盛。   “校尉大人。我,我们也可以学吗?”围观的一个士兵满面通红的开口问道。   “对,也教教我们把,校尉大人。”   “教教我们,墨阎……额不,校尉大人。”   尚未回营,留下来围观的士兵们一个个高喊了起来。   “行,你叫什么名字,过来做个示范。”墨桥生指着第一个开口的士兵。   “小人叫阿元,多谢校尉大人。”   墨桥生接住阿元的双臂,开始讲解搏击之术注重的要点。   “不错,你的臂力很大。战场之上,一力降十会,从今而后注意继续加强。”墨桥生夸赞道。   贺兰贞来到校场之外,听见场内依旧呼喝有声。   这个小墨,也太有干劲了,早就过了结营的时间,就他每次都折腾到这么晚。   此刻的场内,   阿元正憋得面红耳赤,却依旧不能撼动对面铁钳一般的手臂。   突然远处传来一嗓子的吼声:“小墨,主公宣召,让你我同去行辕回话。”   稳稳绊住阿元胳膊的那双手突然间劲道就松了,阿元一下没收住劲势,直把墨校尉摔了个跌列。   “抱……抱歉。”阿元急忙扶起了自己的长官。   却看见自己这位向来严格冷酷的上官,脸上依稀泛过一道可疑的红晕。   我一定是眼花了罢,阿元想道。   墨桥生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简单交代了几句,匆匆随着贺兰贞离开校场。   二人来到程千叶所在的大殿。   已有数名士官正在程千叶面前,汇报着近期各地的军事战况。   墨桥生站在外围,看着端坐在人群中的主公。   主公一手撑着面颊,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案桌上缓缓的点着,专注的倾听,凝神思索。   墨桥生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他发现自己集中不了心神态,目光不论是放在主公那白皙的面庞之上,还是放在主公轻抿的红唇上,还是放在那轻轻点顿的指端之上,似乎都很不对。   “墨校尉。”程千叶突然就点了他的名,“你的部队训练得如何?可有什么烦难之处?”   小墨在走神啊,不知道又在纠结些什么。   墨桥生收敛了一下心神,避开程千叶的目光,低头行礼,简洁地说道:“还请主公放心,多得贺兰将军全力相助,新军训练一切顺利。”   贺兰贞忍不住替他回复:“墨校尉治军严谨,素有成效,卑职保证不用多久,他的那支新军,必成我晋军中的一支锐士,可堪大用。”   从会议厅出来。   贺兰贞搭着墨桥生的肩膀:“小墨你今天怎么回事?主公面前应对,你都敢走神?”   墨桥生面色微不可见的红了一下。   “不过没事,你练军确实有成效,又日日勤勉不辍,大家和主公都看在眼里呢。”   墨桥生停下了脚步,踌躇了片刻。   “怎么了桥生?有事直管说啊。”   墨桥生红着面孔,开口问道:“敢问贺兰将军,家中可有妻室?”   “未曾娶妻。只有两个小妾。”贺兰贞不解的答道。   “那……将军可有意中人?”墨桥生眼神闪避,“不知将军都以何物为礼,馈赠自己中意之人?”   贺兰贞诧异了一下,“原来你有了意中人啊,难怪心神不宁,莫不是上次去天香阁,看中了哪位姑娘?”   他拍着墨桥生的肩膀笑了起来:“哈哈,那些姑娘嘛,无非就喜欢些花儿粉儿的。桥生你这般容姿不凡,器宇轩昂,哪个姐儿会不喜欢?随便买个珠玉首饰相赠便是。”   墨桥生逃一般离开了。   贺兰贞还在后头加了句:“你放心,按哥哥教的,一面口中说着情话,一面亲手给她们戴上,包你轻易就能捕获姑娘的芳心。”   ……   司马徒在马厩中照料着马匹。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一名马夫,但是天香公主的坐骑他还是日日亲手照料。   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转过身来。   只见马厩的门栏处,站着那个一向不爱说话的墨桥生。   他的神情有些局促,面色微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桥生,寻我有事?”墨桥生能来找他,司马徒感到还挺高兴。   墨桥生忍住羞愧,吞吞吐吐的把来意说了一遍。   司马徒想笑又拼命憋着,一时面部表情显得十分的古怪。   墨桥生涨红了脸,转身就走。   “别,别,”司马徒拉住了他,“送主公礼物,这有什么好想的,你把自己洗干净点,送到他口口上,他肯定最高兴啊。”   ……   阿凤坐在自己的屋内,看着给她端来汤药的小秋,冷冷撇过脸去,“放下,我已说过多次,我自己的事无需你多费心。”   “不行,主公交待的,我这一个月,天天都要看着你喝药,少一天都不行。”小秋堵在门口,执意要看着阿凤喝药,“姐姐说过的,主公交待的事,不论大小,一点都不能马虎。”   阿凤无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这下你可以走了把?”   “还没有呢,主公说了,按大夫的交待,每日看着你缓步在屋中走两圈,不得随意出门,三日必须换一次药,五日请大夫来会诊一次……”   墨桥生到的时候,正看见阿凤的屋门口堵着一个絮絮叨叨的小胖包子,阿凤一脸无奈的撑着头,坐在屋内的桌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种多少亩地,才能够一家人生活的问题,我有查阅过《食货志》。那个时代的亩和现在的亩面积不同,百步为一亩之说,就是一亩的边长为一百步的长度,大约130米。   那个时代生产力低下,一亩田产2石左右的粟或者稻谷(还没去谷壳),一个成年男子一年伙食大约需要30多石(只管吃饱,生活开销不算),一户正常有五六口人,包括两夫妻,老人,小孩,或者还有些未成年的弟妹之类的。所以参考了一些论文(具体谁写的又忘记了,不好意思)。春秋时期一家正常需要租种200亩的田地,方才勉强够生活,200亩地出产大约400石,扣去租金,税收,种子,肥料,剩余大致一百多石的粮食,正常也就够一家人吃饭,勉强卖一点更换生活用品,这还要是丰年的情况。所以我设定老农一家除了自己的30亩地,还租种200亩田。   我本人对这种数据类的都不行。所以直接采用了别的学者们得出的结论,希望没有太大的错漏。   如果大家还有什么疑虑,欢迎留言。   ☆、首发   “桥生哥哥你来啦。”小秋看到墨桥生很高兴。   自从墨桥生牵着挂满两匹人头的马入城, 得了墨阎王的别称后, 许多宫人, 侍女见了他都不免露出畏缩惧怕之意。   这种畏惧让本来就不擅长和他人交往的他, 显得更加严肃和冷淡起来,   但也许是相识于微末之时, 加上年纪幼小, 小秋每次见到他还是依旧如故的热情活泼。   这使墨桥生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桥生哥哥还没进晚食?姐姐正在烙饼呢, 我去端一些来,让你和凤哥哥坐着一起吃。”一提到吃, 小秋眼中就闪着亮晶晶的光, 不等墨桥生回答, 扭头就跑了。   墨桥生看着那个跑远了的小小背影,眼底透出一点笑,在程凤的桌边坐了下来。   “聒噪个不停, 我整日烦得很, 幸好你来了。”程凤不耐的抱怨。   “她只有这么点高。”墨桥生伸手比了一下,“你如果真的烦她, 一只手就可以让她不敢再来。”   程凤抿住了嘴,撇开视线。   “伤都好了。”墨桥生提了一小罐酒,摆在桌上,又从程凤的桌上翻出两个杯子。   “你说呢。”程凤看着他倒酒,“我都躺了半月有余了。从前,我们哪次受伤,有这样……”   二人各自举杯, 轻碰了一下,烈酒入喉,既香且醇。   记得不久之前,二人也曾这样对坐,同样的人,同样的酒,那时却是那般的苦涩难言。   酒精刺激了神经,使人的思维更感性。   往昔,每一次伤重,都是独自躺在寒冷潮湿的窝棚里。   再渴,也没有水,再饿,也没有吃的。   在无边的寂静中,忍耐着,煎熬着,畏惧着那或许下一刻就要降临的死神。   幸运的话,会有一个兄弟,赶在夜间回来,往你的口中塞一团自己省下来的食物,喂一口浑浊的水。   勉强把你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能够继续在那暗无天日的泥沼中挣扎存活。   但如今,   程凤看着桌面上那个空着的药碗。   每一次他睁开眼,总有甘甜的清水,温热的粥食,被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捧到自己床前。   那个孩子的话很多,让他觉得太吵,让一向在寂静中独自疗伤的自己,很是不习惯。   不习惯这种温暖。   虽然那只是一个孩子,做事时常毛手毛脚的。   但那份心意却十分炙热,炙热到令久处寒冰之中的他,下意识的想要抗拒。   程凤闭了一下眼,在自己漆黑的一生中搜寻了一遍,似乎只在年幼之时曾得到过这种照顾。   那时候越是温暖,后面的回忆就越为残酷。   如果不是遇到主公。   我这样一个从内到外,早就被染黑的人,如何能有再度被温柔相待的机会。   程凤饮尽了杯中酒:“你来寻我,可是有事?”   墨桥生掏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那一个小小的甲片,摩挲了片刻。   贺兰贞和司马徒是他新近认识的朋友,都对他十分热情且真诚。   相反的,程凤待人一贯既冷淡又毒舌。   但不知道为什么,来找程凤商量这件事,他才觉得心中安定又平稳。   这是一个真正能明白他,理解他的兄弟。   “你说这是主公赐予你的?”程凤看着那个三角形的挂饰。   墨桥生轻轻嗯了一下,他凝望着那甲片的眼神透出少见的温柔。   “桥生,我曾经劝你远离主公,如今看来是我错了。”程凤说道。   墨桥生一向刚毅的脸部线条,微不可查的柔和了起来:“主公他,希望我也能回赠他一物,可是我身无所长,能以何物相赠?这天下又有何物,能配得上主公?为此,我着实烦恼了多日。”   “你是不是傻?主公是一国之君,凡俗之物如何能入得他的眼。他想要的无非是你的心罢了。明日我陪你同去集市,仔细寻一个能代表你心意的事物,恭谨献上便可。”   墨桥生烦恼多日,终于找到了一个解决方案,松了一口气:“大善。”   汴州城驻扎了数万的大军,   每日斜阳晚照之时,城中结营的士兵们,便成群结队的出来逛集市。   因而傍晚时分,集市反而显得更为热闹,众多商铺都挑起灯笼,准备开张晚市。   尽管一街都是大兵油子,但并肩同行的墨桥生和程凤二人还是十分醒目。   一个身着绛衣,容色殊艳,面带寒霜。   另一位通体素黑,顾盼有威,满身煞气。   二人边上倒跟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娃娃,一双大眼睛四处不停张望着。   “到底想好买什么了没有?”程凤皱着眉。   这是他第一次逛这种集市,道路两侧过度热情的老板让他十分不适。   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把一个企图靠过来招呼的老板娘吓退了回去。   墨桥生也很是不适,他有些苦恼地说:“贺兰将军建议我买些……珠玉饰物。司马徒建议……咳。”   墨桥生在一间珠宝饰品铺内逗留了许久。   小秋蹲在门外不远处一个售卖布偶的地摊上,兴致勃勃的这个摸摸,那个瞧瞧。   其中有一个做得活灵活现的布老虎,让她爱不释手。   记得在老家的时候,家里也有这么一个布老虎,尽管已经被玩的十分破旧,缝补了许多次,但她依旧没有什么机会能摸到,那是弟弟们才有资格玩的精贵玩具。   “女娃娃,若是不买,莫要一直摸,这可要五个大钱一只,弄脏了,累老汉不好卖的。”摊位的老板开口。   五个大钱落在了摊位之上,一只手从小秋身后伸了过来,提起了那只布老虎。   “凤,阿凤,你买这个做什么?借我玩一下,玩一下。”小秋小跑着跟在阿凤身后,一路踮起脚想够一下。   扑的一声,那个精巧的玩具落进了她的怀里,眼前那红衣的背影,却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   程凤埋头向前走,他对自己意义不明的举动,感到十分懊恼。   罢了,就算是感谢她这段时日照顾我疗伤。   “凤?楚凤?”   此刻,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程凤顿住了脚步,瞬间僵住了身体,一股让他畏惧的惊恐之感,从他的脚底一路沿着身体爬上了头顶。   那是一份,来至于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一个三十几许的男子,拦住了他们。   此人面白有须,衣着华贵。   “凤,这不是凤吗?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那个男子伸出手,企图拉住程凤的双手。   程凤像是被蛇咬了一下,猛的后退了两步,双眼通红,死死瞪着眼前之人。   “楚凤,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楚烨之啊,你的前主人。”那人搓着手,露出一副欣喜万分的表情,“当年家族没落,家里经济很紧,不得已才卖了你。我心中也是十分不舍,这些年常常想起你。”   “如今不一样了,我有幸被宋襄公拜为客卿。”楚烨之展开华袍的衣袖,显示自己的富贵,“楚凤,你现在的主人是谁?你跟我来,我去找他把你买下。”   他伸出手欲拉扯程凤,半途中,手背被一个白嫩的小手猛拍了一下。   一个年不足十岁的女娃娃,一手抱着只布老虎,一手牵着阿凤,气鼓鼓地对他道:“他叫程凤,不叫楚凤,是我们的将军。你是什么人?在我们汴州城,竟敢对我们晋国的将军无礼?简直不知好歹。”   “什么将军。”楚烨之嗤笑了一下,“小娃娃莫要哄我,我可是宋国的使臣,明日可就要求见你们晋国的晋越侯,你将奴隶指做将军,就不怕你们主公砍你的小脑袋?”   程凤拽起小秋的手,转身就走。   “楚凤!你怎么用这种态度对你的旧主。”楚烨之伸手拦住他们,“我当年对你的好,你都忘了吗?”   他露出轻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程凤,摆出一个自以为风流的笑容:“当年,你太小了,可能都不记得了。那时我们是那般要好,要不是委实缺钱,又得罪不起那几家的人,我怎么舍得把好不容易清清白白养大的你,拱手送人?”   楚烨之靠了过来,低声加了一句:“我自己,都还没碰过你呢。”   程凤感到全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几乎控制不住身躯的微微颤抖。   这样一个人,我竟然一度把他奉若神明,即便在他将我推进地狱之后,我还不断的美化记忆中他的那一点好,为他的行为找着不得已的借口。   他感到浑身入坠冰库一般的寒冷。   “凤,你怎么了?”小秋担心的望着面无血色的程凤,拉了拉他的手。   “走,”程凤咬着牙,“我们走。”   “莫得走!”楚烨之冷下脸,挥手招来几个随从,围上了程凤和小秋。   一只手从铺门内的阴影处伸出,搭上了程凤肩膀。   那手既温暖,又有力。   是墨桥生。   他一言不发,坚定的站在程凤的身后,眼透寒光,冷然看着眼前这几个穿着宋国服饰的异国之人。   程凤那颗浸入寒冰的心,就被这只滚热的手捞了出来。   他感到自己虚浮的双脚逐渐的站实了。   他把小秋推到身后,手握剑柄,噌的一声,拔出一截佩剑,红着眼和眼前这个令他憎恨的人对峙。   “墨校尉。”   “校尉在这里做甚?”   “打架?算我杨盛一个。”   几个在街上闲逛的晋国士兵围了过来。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醒目的伤疤,一脸狰狞,卷着袖子就逼到楚烨之面前。   “误会,误会。我是宋国的使臣,你们不得无礼。”楚烨之见他们人多势众,还有个中级将官在场,知不好招惹,心中起了怯意。于是摆明了身份,招呼随从,匆匆的离去了。   墨桥生和杨盛几人打过招呼,   他搭着程凤的肩膀,“走,回去。”   程凤转头看了他一眼。   墨桥生明白程凤此刻的心情。   他加重了一下手中的力道:“别担心。没事。不会有事。”   ☆、首发   程千叶同俞敦素、贺兰贞、肖瑾、一面谈论着军务, 一面向着议事厅走来。   门外的道路上一红一黑两个身影跪地行礼。程千叶赶上前两步, 伸手托了他们二人一把。   “程凤。”程千叶咬着字把这个名字清晰的说出口, 笑着进屋,“你怎么来了,伤势都好了吗?”   她招呼众人进屋,吩咐碧云给大家上茶。   程凤上前行礼,请缨参与此次出征的行列。   “你想随军出征?”程千叶转过身,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单膝跪在自己眼前的程凤。   桥生在自己眼前, 就像夏日里的晴空,既清澈又带着一股热情。   而程凤,却是那秋天倒出来的红酒,总是透着一股苦涩和悲凉。   此刻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他, 面上不透分毫情绪。   但程千叶清楚的看见他正沉浸一股浓郁的悲哀中, 就连身后的小墨也被他所感染的低沉了起来。   程千叶皱着眉头:“你这是请缨出征呢,还是想以身殉国?”   程凤愣了一下, 抬起头来。   “你, 和俞将军,近期不仅不能带兵出征,连去校场操练都不要想。好好的安心养伤, 直到军中大夫首肯了为止。”程千叶接过碧云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   “但我有一件事,确实想要委托给你。”她把茶杯放在桌上,看着程凤, 开口道,“我想让你担任司寇左史,负责统领殿中执法和我身边的宿卫士师。”   程凤惊讶的抬起头,微张了一下嘴,几乎说不出话来。   “近期,或许是因为我们独自击退了犬戎,来了不少他国的使臣求见。汴州城内人员复杂了起来。”   “吕瑶正在加紧把原城主府临时修整起来,作为我的行宫使用。肖司寇他宿务繁多,且另有要务。所以我需要一个人作为司寇左史,负责起行宫守备和我近身护卫之事。”   “你,愿不愿意肩负这个重责?”   程凤愣着凝望了程千叶半晌,撇开视线,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说了一句:“我,如何能任此要职。”   程千叶整顿衣物,站起身来,双手扶起他:“这个职位,需要的不是显赫的身世,而是对我的绝对忠心。”   她拍了拍程凤的肩膀:“程凤,我需要你,也信任你,以后我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程凤低下头,许久,他沉默而坚定的行了一个军礼。   曾经,楚烨之常对他说:楚凤,你相信我,我把你当弟弟一样,以后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但那时,他心中总是隐隐不安,时刻都在惶恐中度日。   如今,程千叶说的是:我需要你,信任你,你站起身跟着我来,我们一起推翻这个制度,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更好的世界。   此刻,他的心中无比的安定。不再有所畏惧。   他将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挺直自己的背,跟上主公的脚步。   被信任,被期待。   为了主公,也是为了自己。   为一个共同想要看见的世界,而努力,而拼尽全力,再所不惜。   “你们在座的几位,算上绛城的张馥,就是我现在最能信任,最能拿得出手的班底了。”程千叶给每个人都赐了座。   “这一次汴州被围,让我看到我军的一个很大的弊端,你们帮我一起参详参详。”   在座之人,都因为受到了程千叶的认可,而感到兴奋和充满激情。   我们是主公的心腹之人。   人人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   “将来,就在很近的将来,我们可能要打不少的仗。”   程千叶迈步到在悬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前面,伸出了她的手,   “我们现在有了汴州以及周边的高阳,雍丘。”   她白皙的手掌向外扩张:“以后我们的土地会越来越大,我们面临的战役,会从现在几千人,一两万人的规模逐渐扩大。像是守卫汴州这样的数万人集团作战,乃至更大规模,十几万人,数十万人的军团战,我们都有可能需要面对。”   “不能再像此次这样,临时征兵,匆忙训练。靠着一时之勇,险中求胜。”   “我想时常在想,怎么样才能对我国的军、民都有更好的掌控力。我想让军户中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有基本的军事素质,一但国家有战事,随时可以征发。”   肖瑾起身抱拳:“臣有一策,已在胸中琢磨多日,还请诸君指教。可在我大晋国内各郡县,县令之下增设县尉一职,责令其统管全县军务,辖区之内所有军户,但凡家中有成年男子均为更卒,每年需到郡县服兵役一月,半月操演军事,半月为县中劳役。此为更役。”   “这样一来,但凡有战事,征招来的士伍就不再是毫无经验的新兵。同时,郡县的城防,水利,也有修筑的人手。一年一月之期也不会过度影响农耕。”   程千叶一拍手:“妙啊,我要的就是这个,却想不到这么详细。肖司寇真乃奇才,我这要瞌睡,马上能递上枕头。就按这么办,推行更役,你尽快拟一个详细的条陈来给我看。”   肖瑾低头谦逊道:“臣恰巧和主公想到一处,臣心中思虑此事已有多时,还未完善,今主公见问,一时心喜,仓促回禀,幸得主公不怪。”   程千叶环顾了一下众人,在贺兰贞和俞敦素之间来回转了一下。   “贺兰将军,待俞将军痊愈之后,你把汴州城防事物交托给他。你来负责推行此策。你贺兰家练兵有道,在此次战役中贺兰族的亲兵战功赫赫,令人瞩目。我指望着你能把我们大晋全军,都训练成那样的锐士。”   贺兰贞心情激动,起身行礼:“必不负主公所托。卑职亲自督办此事。并写一封家书回绛州,请我叔父郎中令贺兰晏之,参详我贺兰家演兵之法,亲著一本简要易懂的兵略,发放下各郡县的卫所。誓为主公,为我大晋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晋锐士。”   众人散去之后,   墨桥生随着程千叶顺着长长的回廊向着寝殿走去。   明月凌空,道路上是栏杆斑驳的影子。   二人默默走了一段,程千叶开口:“程凤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墨桥生已经习惯了主公那洞察秋毫的敏锐,他把今日所见所闻简要说了一遍。   “宋国的使臣?”程千叶轻哼了一下,“我记住了。”   她勾了勾手指,墨桥生靠近了一点。   “明日那个人要来见我?你先找几个小兵,埋伏在街上等他,他一出来就给他蒙上袋子揍一顿。”   墨桥生惊讶的张开了嘴,主公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既温柔又斯文的模样,想不到却也有这样的一面。   程千叶用手背拍了他胸膛一下:“干什么?没什么好怕,现在可是在我们自己的地盘,除了不能宰了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样才最解气,我最憎恶的就是这种败类。既老又丑还变态。”   墨桥生笑了,他第一次觉得主公不再是那般高高在上,凌不可攀的云端之人,让自己不由产生了一股亲近之意。   “你自己呢?”程千叶收起了笑容,“这两日便要出征了。”   她转过身,在凭栏处坐下,背靠着朗月清风。   “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吗?”   “主公要我爱重自己,不逞一时之勇,取胜平安回来。”墨桥生看着坐在栏杆上的程千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昂头看她,“我都记得的,我一定做到。”   “桥生,善战者无赫赫之名,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墨桥生有些不解。   “真正的常胜将军,都是稳扎稳打,不慌不忙攻城拔塞,稳中求进,偶尔机变。那些靠兵行险着,奇谋诡计取胜的战役,其实都是无奈之举。”   墨桥生认真听着。   “他们也许兵力不足,也许后援不足,又或许是受国内主君催促方才不得已而冒险为之。虽然取胜了,传出不世之名,但很多都走不远。只要一次不慎,命没了,再大的功勋,也不过是一纸传说,没有用。”   墨桥生昂着头,看着坐在皓月下的这个人。他突然明白了一切,主公连日操劳,昼夜不息,殚精竭虑,增进粮产,改进兵制。   原来都是为了我。为了将要去前线的我。   他压抑眼中的泪意,听见主公的声音传来,   “我的将军,你不必像他们那样考虑那些没必要的事。我,将会是你坚实的后盾。不论是粮草,兵源,我都尽力为你源源不断的提供。你只需要稳稳的向前走,就可以了,知道了吗?”   墨桥生伸手入怀,掏出了一直拽在怀中的东西。   他拽紧拳头,摩挲着,没有张开手掌。   “什么东西?”程千叶笑了。   墨桥生斟酌了许久,终于缓缓摊开了手掌。   在他宽大的手心,躺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戒指。   “这是给我的?”程千叶的眼睛亮了。   真是巧了,他居然知道送这个。   墨桥生红着面孔,“这个是墨翡,我找了许久,看到它有个墨字,就……就像我……”   就像我陪在主公身边一样。   “你给我戴上。”程千叶伸出手。   墨桥生看着那伸在自己眼前的手,月光下那莹白的肌肤泛起玉石一般的光泽。   他那能举千斤重物的手臂,突然就有些拿不起这小小的戒指。他轻颤着手,把那墨蓝色的戒指,套进了那白皙柔嫩的手指。   程千叶举起手,透过月光,看着那套在自己指端上的墨蓝色的戒指。   月色下,墨翡透出一点幽幽的蓝光。   “真美,我很喜欢,谢谢你,桥生。”   “诶,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哭了?”   程千叶掰过墨桥生的脸,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一定平安回来,我的将军。”   ☆、首发   程凤从议事厅出来, 穿过长长的回廊, 走在石板道上。   路边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抱着一只漂亮的布老虎,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担忧地望着他。   程凤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扬起, 错身而过的时候, 突然伸出手,在那个小小的脑袋上揉了一下。   “哎呀。”小秋唤了一声, 一手抱着脑袋, 诧异的看着那个扬长而去的绯色身影。   “秋, 在看什么呢?来帮忙。”碧云一手托着茶具,一手提着水壶喊道。   “来了, 来了。”小秋急忙跑了过来, 从姐姐的手中接过了沉重的水壶,略有些吃力的跟在姐姐身后。   “姐姐,咱们主公真是个特别厉害, 又特别温柔的人呢。”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又听见了什么?”碧云笑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妹妹。   “凤哥哥进去的时候一脸的伤心难过,和主公说了几句话, 就笑着出来了呢。”   “就你眼睛尖, 凤将军那般冷冰冰的人,亏你看得出来他是难过还是笑。”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阿凤哥哥很温柔呢,你看他送给我这个,布老虎呢。”   “哎呀, 好可爱的布老虎。”   ……   宋国的使臣楚烨之,一早起身,于驿馆中沐浴更衣。   今日,他将得到晋国主君晋越侯的接见。   晋国原本只是一个新晋崛起的小国,又刚死了主君,国内几个公子忙着争夺君主之位。向来不被诸侯们放在眼里。   但谁能想到,新继位的年轻主君晋越侯,竟然以奴隶为师,独自守住了汴州,击退了以勇猛著称的犬戎大军。   和汴州紧临的宋国主君宋襄公,便有些坐不住了。   加上他又听说自己邻国的卫恒公不知何时,已经捷足先登,把自己那嫁过一次人的妹妹,二嫁给了晋越侯为妻,两国不动声色的联了姻。   宋国版图狭小,国力羸弱,被这样两个姻亲之国夹在中间,宋襄公越想越是不安。   于是他派出使臣,出使汴州,一来对晋越侯表示祝贺,拉近一下感情;二来解释一下宋国此次看着汴州被围却没有伸出援手的苦衷。三来主要还是探一探晋国的虚实。   像他这样想法的君主很多,因而汴州最近多了不少他邦的使臣。   听闻晋越侯乃是一个崇尚风雅的雅士。   楚烨之出门前着实打扮了一番。   他高冠组缨,鲜衣博袍,俪步摇冠而出,自诩十二分的风流。   唯一不足的是,晋国竟没有派个车驾前来接他,害得他不得不骑马前去。   谁知刚出了驿馆没几步,不知从哪冲出两拨乱民,相互撕闹,把他和随从冲散开来。   楚烨之晕头转向,一手扶着高高的帽子,一手勒着缰绳高呼:“莫要拥挤,莫要拥挤,让一让路,我是宋国使臣。”   突然有人把他拉下马来,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套住他的脑袋,拖进一条昏暗的巷子里,无数拳脚毫不留情地对着他又踢又打,疼得他哭爹叫娘。   随从们四处寻找,终于在一条污浊的小巷里找到了楚烨之,只见他被剥去外衣,一身财物抢了个精光。正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缩在角落里哀哀叫唤。   一行人狼狈不堪的回到驿馆。   让他们生气的是,驿丞对他们的控诉不过是敷衍了事,说什么现在是战时,城中流民甚多,治安混乱,让他们自行注意安全等等。   楚烨之只得忍气吞声的缩在驿馆里休养。   数日之后,楚烨之脸上的青肿还未全消,就听得晋越侯发兵一万,直指琪县。   楚烨之急忙带着随从,混在市井的人群中,观看晋军出征的队伍。   只见旌旗昭昭遮天蔽日,长长的人马一眼望不见头尾,浩浩荡荡穿城而去。   那些晋国甲士,步调一致,队形齐整,虽然人多,却不见半点杂乱无序之势。   整齐划一的动作,昂首阔步的气势,让观者不由自主的心生畏惧。   “这晋军训练有素,调度灵活,确为一支不可小觑的锐士,难怪能独立击退犬戎。”和楚烨之一道住在驿馆的鲁国大夫江允抚须叹道。   楚烨之低声请教:“晋越侯意欲打通汴州和晋国本土的通道,为此他不惜同汉阳的韩全林开战?”   “楚公不知,这位晋国新君,十分年轻,性情难以捉摸,行事全凭喜好,从不管礼制旧俗。”江允侧身低语,“此次出征之师,竟多为奴隶组成,连那领军的校尉,都是奴隶出身。喏,便是那人。”   楚烨之举头望去,只见长长的军列之中,高扬一面书着“墨”字的大旗,旗下一年轻校尉,雄姿英发,银枪亮甲,策马前行。   楚烨之一看,这不正是几日前,站在阿凤身后的那黑衣将官吗?   那人驱马而过,冷若寒霜的眼神在楚烨之身上一划,楚烨之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毛耸立。   呸,不过一奴隶尔,我有何可惧之处?楚烨之为自己无端的胆怯感到懊恼。   这晋越侯也不过是个颠三倒四之徒,竟以卑贱的奴隶为将,可见这晋国也无甚可惧之处。   此刻,在汴州的城墙之上,程千叶正遥望着蟠蛇一般蜿蜒前行的队伍。   烈烈旌旗风中招展,   其中一面颜色格外鲜艳醒目,上书一个斗大的墨字。   那是中军主帅的帅旗。   旗下一人黑衣黑甲,打马前行。   桥生。   程千叶在心中默默的唤了一声。   那黑色的身影突然转过头来,向城墙张望。   两人的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触碰了一下。   墨桥生留恋许久,终于咬牙转过头去,渐行渐远,不再回首。   “既然这般舍不得,为什么又要放他走?”姚天香陪在程千叶身后。   程千叶转过身,看了姚天香一眼,叹了口气,双手圈住她的腰,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行了行了,你这个样子我真是不习惯。”姚天香抬起了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程千叶肩上拍了拍。   “天香。”她听见埋在她肩上的那个脑袋轻轻的说。   “我舍不得他,我想把他捆在身边,按在榻上,对他表明我的身份,日日同他厮混在一起。”   姚天香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千羽也有软弱的一面,但正因为她有这样的一面,不止是一个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君王。她才这么的让我喜欢,她才能让这么多的人真心效忠。   “没事,没事啊。等他回来,咱们就这么办。”姚天香拍着程千叶的肩膀,“我给他下丨药,让他无力反抗,到时候随你磋磨,让你尽兴,一解今日离别之苦。”   程千叶噗呲一下笑了出来,她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袖,长吁出一口气。   伸手搭上姚天香的肩膀,邀着她一起往城墙下走去。   “谢谢你天香,多亏有了你,我好多了。走,晚上咱们举宴饮酒,放松一下。”   夜间,晋越侯在新修整好的行宫宴请诸国使臣。   楚烨之在受邀之列。   及至宴上,他环顾四周,见这行宫虽是轩昂大气,但却不见丝毫奢华精细之物。   陪宴之人,多是军中将帅。宴席之上,也不见妖姬舞女行欢献艺,倒请一些轻侠武者搏击对演。   这场面比起宋国来,倒是大有不如。   宋国虽在军事上羸弱,但因版图内水域交互,土地肥沃,民生富足。   国内从民间到主君都流行奢靡之风。   宋襄公的行宫,殿宇楼台华美绝伦,用物器具,无一不精。但有宴请,歌姬艳婢,飘飘如仙,钟鼓馔玉,琳琅满目,雅宴非凡。岂见这般粗矿简陋之席。   楚烨之不由的就升出了几分轻视之意。   他灌了些黄汤,又见到端坐上首的晋越侯十分年轻俊秀,说起话来一派温文尔雅之态。   便大起胆来,起身拱手:“侯爷年轻有为,治军有道,竟能以一己之力击退犬戎,实令我等拜服。”   他举着酒杯哈哈笑了两声:“侯爷正是名扬天下,威传四海之时,鄙人私劝侯爷,更应谨守礼义,不可贵贱不分,混乱尊卑。”   程千叶是笑非笑的看着他,轻轻哼了一下:“楚公是宋国的使臣,不知有何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楚烨之喝多了酒,没看见程千叶的冷漠的眼神。   他伸手指着坐在席上的程凤道:“譬如今日大殿之上,都是各国公卿大夫,侯爷既请我等同乐,又怎可让那卑贱之人同席,还同制同器,岂不是让我等雅士难堪吗?”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坐在程千叶下首第一位的俞敦素,重重的摔下手中酒杯,怒目瞪着楚烨之。   楚烨之急忙道:“大将军可能有所不知,此人幼时原是我家的奴隶,还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如今不知怎么欺瞒上下,竟混迹在席中,欲让我等同他共饮,实是忍无可忍。”   他原以为众人会齐齐唾弃阿凤,晋越侯也许会当场发怒,把阿凤押下来,或许看在他是使臣的面上,还会把人交还给他发落。   谁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迎着他的是对面晋国数名将帅愤怒的眼神。   这一个月的守城之战,众人数次同生共死,困了一起挤在城楼下睡一觉,饿了顶着箭矢共吃一口冷饭,同袍浴血,生死相交。   早就把程凤这位次次奋勇挣先,冲在战场最前线的战友看成自己的兄弟。   此刻,这一个不知道哪一国来的使臣,当众侮辱自己的兄弟,不由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楚烨之?”程千叶放下手中的酒杯,“你们宋襄公,是派你来和我们晋国下战书的吗?”   “不,不,不,晋越侯误会,晋宋两国向来邦交友好,君上怎生会派我来下战书?”楚烨之酒醒了大半,慌忙道。   程千叶一拍桌面:“你一来我国,便寻觅滋事,当众侮辱我殿前左宿长,不是挑衅,又是何意?”   “我必修书一封给你国宋襄公,我晋国虽发兵一万前往琪县,但仍有数万大军在此,正好无事可做。若是宋襄公有意,相约围猎于兰考何如?”   “不,不,不,我并无此意,并无此意啊。”   程千叶打了个手势:“把我的手书同此人一并遣回宋国。看看宋国国君,到底是何意思?”   殿前武士齐声应若,不顾楚烨之解释,将他压出殿外。   大殿一时鸦雀无声。   程千叶举杯笑道:“因一无知小人,坏了诸公兴致,来来,我给诸位赔罪三杯。”   众人心怀各异,举杯共饮酒。   程千叶对着程凤招手。程凤起身,跪于驾前。   “但凡有功于我大晋者,不论尊卑,均有资格身居此殿。”程千叶翻起桌前一个金杯,“我这杯酒赐你。”   程凤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谢主公,程凤此生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程千叶再举杯对着殿上的一众将帅:“此杯敬我大晋将军!”   众将跪地山呼,举杯共饮。   “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鲁国大夫江允拈着胡须默默想道:“这个晋越侯不简单,他来这一手,何愁这些出身卑微的军士们不为他死心塌地的拼命。”   “何况,他这一下看似强横霸道,一下镇住了在场所有使臣,其实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罢了。宋襄公生性懦弱,驱逐他的使臣,反会令他惊惧,只怕还要上杆子的过来讨好。倒是那卫恒公姚恒,国力强盛,素有野心。晋越侯便放低身段,不惜娶他家二嫁之女为妻,也要同卫国联姻。”   “此人能屈能伸,实乃一个枭雄尔。归之必告主公,对此人不可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一下收集了多少宝石了?   小墨:蔚蓝色。张馥:紫水晶。程凤:酒红色。肖瑾:赤土色(青铜器的颜色)。天香:烈焰色。许妃:鹅黄色。贺兰贞:钴绿色。俞敦素:橙黄色。   ☆、首发   大军在浓雾弥漫的荒野间行进。   走在最前端的是斥候。   由二十人组成的轻骑小队, 分为数个小队,每队之间相隔数里。   他们负责打探前方的敌情和地势, 以及寻找大军扎营的场地。   紧跟在斥候后不远的是相应数量的先锋部卒。   他们以百人为单位, 由百夫长率领, 轻装简行, 以接应前方斥候突然的战况。   杨盛所率的百人小队,正是这样一队先锋部卒。   “盛哥,我心里有点慌。”因为起了雾, 视野不是很宽广,杨陆厚有些紧张,“这雾里, 会不会突然就冒出敌人来。”   “慌什么?有敌人才有机会, 墨校尉这是在照顾我们。”杨盛舔了舔嘴唇,他眼中透着一股劲,一股渴望见到血的狠劲,“我就怕敌人不敢来。”   离他们十余里地的后方,大部队正在缓慢而有序的前进着。   墨桥生在汴州率领的部队有五千人。   出发前,贺兰贞额外调拨给他一千训练有素的骑兵和一千弓箭手。   另有三千负责运送粮草,搬运辎重的劳夫,全队合计一万余人。   在十几年前,上万人出征就已经算是不小规模的战役了。   而如今, 随着王都的沦陷,异族入侵。中原地区诸侯割据,战乱不休。   战争的规模也就开始逐渐扩大。   万人的队伍也只能算是主公试探性的一次发兵而已。   此刻在晋军这支队伍中, 队伍主力部队和后方辎重运输部队正有条不紊的向前行进。   首尾有轻骑来回跑动,传递信息。   两侧各并行着一千轻装甲士,以为分卒。用以保护大军侧翼,防备敌人突袭,扰乱己方阵型。   阿元所在的百人队,就属于分卒之列。   “韩百夫长,”阿元同百夫长韩深并行,“我们大军有万余人,琪县听说守军才不过数千人。会不会我们还没到,战都被前锋部队打完了?”   “前锋营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奴隶,以为自己此次能夺头功了?”韩深轻哼了一声,“琪县城池坚固,粮食充足,兵力不如我军,守将必定固守不出,杨盛那个前锋营想提前摸着敌人的脑袋?只怕没那么容易。谁能得头功,还得城墙上见功夫。”   在中军帅旗之下,是部队的指挥中枢和卫队。   墨桥生正和李千夫,梁千夫并骑前行。   “琪县虽然只有三千守军,但城坚粮足,守将甘延寿驻守多年,他必定坚壁清野,广招城中青壮,固守不出。合计起来军队未必会比我军主力少多少,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我军主力七千余人,琪县这个点,恐怕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拔。”年长稳重的李千夫开口。   “不,我们不直接打琪县。”墨桥生开口。   “不打琪县?”梁千夫,李千夫吃惊道。   “我军欲得琪县,天下皆知。韩全林虽鞭长莫及,但依旧给琪县派送了不少粮草军资。不仅琪县守将甘延寿做足了准备,附近的延津,卫辉,滑县守将必也对我军虎视眈眈。一旦我们军一时拿不下琪县,或是稍显颓势,他们随时可能出兵侧应,造成前后夹击之势。”   “那依将军之意?”   “我们取延津,过黄河,先夺卫辉,再沿卫河而上,拿下琪县上游的滑县。”墨桥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梁、李二将想起了滑县所在位置,正是卫河于黄河交汇之处,同琪县不过三十余里的距离。   他们突然明白了墨桥生想要做的事,不由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墨将军,新官上任,又年轻气盛。他们都以为其立功心切,会不顾一切攻城拔塞。想不到他居然有耐心取一个这般稳妥的法子。   晋军抵达延津,延津守将弃城而逃。   大军随后渡过黄河,抵达卫辉,开始了他们的第一场战役。   杨陆厚和登柱、蔡石几人扛着巨大的木桩正在搭建营地。   作为先锋部队,有一大任务,就是在大军抵达之前,匆匆建好营房,以便随后抵达的士兵安顿下来。   杨陆厚将巨大的木桩插入土中,登柱在一旁抡起大杵一下下的往下砸。   他们需要建好坚固的栅栏,挖出壕沟,设置好防御用的拒马,鹿角,还有搭盖起高大的望楼。   “真是可惜,延津守将竟然不战而逃,我真想快点再拿一个首级。”登柱一边轮着木杵一边说,“这样我就能给我娘脱奴籍了。”   杨陆厚不这样想,临上战场了,他既有些兴奋又有一丝恐惧:“反正我们这些当小兵的,听着将军的命令行事就好。我指望着校尉大人带着我们打一场大胜战,我们兄弟一个都不少,人人都拿人头,哈哈。”   士兵们进入营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等待着将军们带着他们取得胜利或是走向死亡。   在中军大帐篷,墨桥生居中而坐,帐下依次是数名千夫长,以及数十名的百夫长。   墨桥生巡视众人:“明日拔城,谁愿为我军先登夺城?”   众所周知,拔城之时,先登之士是伤亡最大的部队。   但依照晋军的新政,先登部队只要登上城墙,并守住阵地,率队的百夫长便可以直接晋爵。不必再需要满足,全队的死亡人数和取得敌首成一定比例的苛刻条件。   这样对于越后面越难晋级的百夫长们,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只要全队合计拿到二十个敌首,全队作战人员,均可升一级爵位。即便是战死沙场,这个爵位和奖励也可以由家人继承。   杨盛和韩深同时站了起来:“吾愿为之。”   墨桥生看了他二人片刻,一击掌命兵士端上三杯热酒。   他举杯敬酒:“墨某祝二位旗开得胜,为我晋军首战得胜,拨得头筹。”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卫辉城上的守军不安的发现城墙四面都起了狼烟,烟雾逐渐弥漫,遮蔽视野。   他们心中一惊,知道昨日刚刚抵达的晋军,发动了攻击。   守城的将领刘安爬上城头,看着遮天蔽日四面来袭的晋军暗暗叫苦。   像延津守将那样不战而逃,他实在是放不下这个面子。   但让他用手中的一两千人,抵挡气势汹汹的晋军,他也觉得办不到。   是以他本来打算,坚守个十天半月,避战不出,等着琪县和滑县援军到了,来个前后夹攻。   若是援军迟迟不到,他再弃城而走,也算尽到了臣子的本分了。   随知敌军主帅墨桥生是个性急的,大军昨日方至,今日便举兵攻城。   而且这四面狼烟的,也不知是从何处主攻。   他听得西城一侧杀声震天,急急忙忙道:“快,快,敌人从西面进攻,调拨人马守住城西,多备滚石檑木,要快!”   城西面,晋国大军摆开阵势,擂鼓呐喊,数度试探性的冲锋,都因城头如雨而下的滚石箭雨而退去。   守将刘安亲自督战,调拨来大量的军士守在城墙之上。   此刻南门之外,杨盛和韩深的百人小队在狼烟的掩护下,举着盾牌,悄悄向着城门靠近。   在他们前面,有着一队推着云梯,轒辒车,撞车的小队。   城南的守兵们,看见突然看见浓郁的狼烟之中,出现几辆奇形怪装的方形牛皮车。   他们匆忙放箭,然而坚厚的牛皮护住了其中的士兵,直行到壕沟前。这些轒辒车内涌出一队士兵,顶着箭雨飞快的用木板架起跨越过壕沟的桥梁。   云梯,撞车紧随其后,越过壕沟,逼近城墙。   城墙上的士兵丢下檑木,滚石,泼下火油,点燃云梯。   但最终还是有两辆云梯升起长长的梯子,用弯刀一般的搭勾搭上了城墙。   两支百人小队,顶着盾牌在浓烟中冲了上来,奋不顾身顺着楼梯就向上爬去。   城墙上的石块檑木如暴雨一般的砸落,滚滚黑烟之中,一方拼死不让敌人上墙,一方咬牙不要命的往上冲,双方都杀红了眼。   杨盛守在云梯之下,看着一个个兄弟爬不到半道,不是被落石砸开了瓢,便是被箭雨射得满身窟窿掉落云梯。   好不容易,登柱一口气避开乱箭落石,窜到城墙口,登上了城墙。   他一刀削下一个敌首,正要招呼后面的兄弟跟上。敌人的一柄铁矛,一下贯穿了他的胸膛。   登柱愣了一愣,拽住自己砍落的那个敌军首级,晃了晃身体,从城墙掉落。   “柱子!”杨盛目眦尽裂,他和杨陆厚一起奔上前去扶起自己满身是血的兄弟,暂避在轒辒车的后面。   “柱子哥,撑着,你撑着点啊。”杨陆厚不争气地哭了,他心中已经清楚,这个每天都会等自己一等,扶自己回营房的兄弟是不成了。   “盛,盛哥。”登柱颤巍巍举起手中人头,往杨盛腰上别去,“俺,俺娘……”   杨盛闭了一下眼,把那个人头的头发别在自己腰上。   “你放心,以后我就多了一个娘,我们兄弟几个只要有人活着,就有人给你娘养老送终。”   他放下还未断气的兄弟,抬头看向那狼烟缭绕的城墙,眼中的煞气有如实质。   城墙之上,一个弓箭手刚刚射出一箭,正要再拈一箭。   云梯之上突然冒出一个敌军的脑袋,此人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跨过半张面孔,连耳朵都缺了一个口,此人双目通红,如同鬼魅一般跃上城墙。   他口中衔刀,腰上别着一个滴血的人头,一手撑地,另一手寒光闪过。   那拈箭的士兵只觉脖颈一凉,顿时失去意识。   杨陆厚紧随跟上,他举着盾牌,为杨盛挡住箭雨。   “干死他们,盛哥,和他们拼了!”他一边颤抖,一边嘶声喊道。   随着杨盛站稳了脚跟,一个又一个的晋国士兵拥上城头,他们互相用盾牌紧紧靠在一起,短时间内挡住了敌人的攻击,守住了云梯。   城墙之上晋国士兵的身影越来越多,撞车开到城门,巨大的木撞开始撞击城门。   远处城内的守军和其它三面城墙的士兵终于意识到南城才是真正的进攻之地,纷纷向着南面涌来。   “你们守着,我去打开城门。”杨盛交待了一句,砍死两名敌军,从内城墙的阶梯一跃而下。   “盛哥,盛哥!”他的兄弟喊之不及,看着他单枪匹马,杀下了城墙。   杨盛砍翻了数名守在南城门内侧,正在加固城门的士兵。   然而敌军人多势众,他很快陷入了重围。   城门在外部的一下下撞击中,松动了起来。   终于哐当一声,城门大开,晋国大军一拥而入,冲进城门。   杨盛浑身浴血,身中数箭,正无力为续之时,一柄银枪挑开他面前的敌人。   墨桥生横枪立马,挡在他身前。   “这里交给我,你退后。”   战场的厮杀声终于消停,破败的城墙上飘散着袅袅余烟。   城上城下,敌人的鲜血和自己同袍的血混杂在一起,一地的尸体残躯。   城门前的空地上,一堆堆整齐的累着各队斩下的首级,鲜血从小山一般的首级下汪汪流出,铸造着战士们的功勋。   阿元的队友们都还站在城墙之上,一战下来,他们这支百人小队余下不到三十人而已。   百夫长韩深靠着城墙而坐,他的胸前插了数支利箭,眼见是活不成了。   “别,别哭丧着脸。”韩深呸出口中污血,对着阿元道,“你……不是一直想做公士吗?给你媳妇、儿子挣……挣田,挣房子。这下,你是公士了。”   “我该和你学学,也给我那婆娘扯块花布的,我……从来只会打她。”他不再说话。   阿元伸出手,合上他的眼睛,解下他腰上的头颅,一言不发的带着余下的同伴,在如血的残阳中,走下城头。   ☆、首发   程千叶在看一份宋国宋襄公发来的国书。   书中言辞恳切的表达了希望两国友好邦交之意, 随书还附送了不少贵重的国礼。   程千叶看到后面,弯起嘴角笑了,她向着宿卫在殿前的司寇左史程凤招了招手。   程凤按剑来到她身边。   程千叶把那份国书推了过去, 伸两指在一行字上点了点:“抄没家产, 贬为庶人。”   程凤死死盯着那行字,绷紧了下颚。   “怎么样?如果你心中依旧有恨, 我可以让他死。”   半晌,她看见那绯衣侍卫轻轻摇了摇头:“不, 这样的小人,不值得再把他放在心上。”   程千叶看着他:“既然如此,你的过去, 就到此为此。从今天以后,只看将来。”   姚天香进来的时候,在门槛处同程凤错身而过。   姚天香频频回首张望, 直到那个绯色的身影走远为止。   “这个程凤,长得真漂亮了。”她在程千叶身边挤了下来, 程千叶挪了挪,给她让出点位置, “只可惜太冷了,天天板着一张脸。”   “不过你刚才对他做了啥?我看他表情不对。”姚天香瞟了程千叶一眼,“桥生在前线为你拼死拼活, 你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程千叶伸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个暴栗:“再胡说,明天我就把你们家司马徒发配去前线。”   姚天香挽住程千叶的胳膊:“不闹了,不闹了。千羽, 咱两去泡温泉?”   她知道程千叶的本名,但为了防止不小心说漏嘴,所以还是一直叫程千叶哥哥的名字,程千羽。   程千叶携姚天香,在士师的护卫下,架车向着西山而去。   经过城门的时候,看到不少士兵正忙忙碌碌的修筑城墙。   程千叶停下马车,驻足观看了一会。   她惊讶的发现,这个时代的城墙竟然不是砖头砌成的,而是把挖掘出的黄土倒入木板竹片搭成的模板内,再用人工反复捶打,夯实为止。有点像是现代盖房子,建模板插钢筋再倒水泥的方式。   因而整个工地处处看见赤着上身的士兵,轮着木杵,交错有声的捶打着夯土的声响。   一个监督工程的官员,看见了程千叶,急忙穿过来回挑黄土的士兵队列,小跑着来到程千叶跟前。   程凤错身一步,拦在前方:“来者何人?主公面前,不得鲁莽,速速报上名来。”   那人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他拍了拍已经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官服,跪地行礼:“汴州司空啬夫,崔佑鱼,见过主公。”   程千叶想了起来,她见过这个人。曾经和肖瑾巡视汴河的时候,此人因对防汛工作的专业认真,给她留下了印象。   当然,自己当时会在乌压压的一群汴州官员中留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带着漂亮的雪青色。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个伏跪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是黄泥,不知道在工地上呆了多久男人,笑着道:“起来,我记得你。上次见你,你不是州司空吗?这官怎么越做越回去了?从司空到司空佐使,到司空啬夫。这么点时间就连降两级啊。”   崔佑鱼爬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面色微赧:“下官不太会办事,做了不少错事,幸好新任的汴州牧鸿大人不同我计较,还让卑职做自己本职擅长的工作。”   程千叶想了起来,这个人是一个有些迂腐,不知变通,在官场上混得不太好的愣头青。   上次一个照面之间,就见他把同事及上司集体得罪了,自己还毫无自觉。   大概他在水利及建筑方面确实专业且严谨,有过人之处,才能在勉强在州级官员的位置上坐着。   “催啬夫,我问你,这城墙用夯土筑成,能结实吗?会不会容易崩坏?”   “不,不,下官督建的城墙,绝无崩坏的可能。”大概是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崔佑鱼涨红了脸反驳,一下从拘谨腼腆的模样变得口齿伶俐了起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乱七八糟的图纸,从城基的打造,墙体的合围,夯土硬度的要求等,滔滔不绝解释了起来。   并且还带着程千叶等人,来到一段已经改建好,且风干了的城墙之上。   程凤拔出佩剑,挥剑在那夯土砌成的墙面上用力一斩,只听见一声闷闷的金土交碰之声,墙面上仅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果然是坚固啊。”程千叶摸了摸那同岩石一般手感的墙面,惊叹古人的建筑智慧,“若是都修筑成这样,那敌人便是用投石机也砸不开城墙了?”   催佑鱼难得的得到了上司的肯定,心里十分高兴,“回禀主公,若是全汴州的城墙,都采用此标准修筑,臣可以保证不论敌人投石还是刀斧,都不可能从外部破开城墙。除非……”   “除非什么?”程千叶问道。   “除非水淹火烧。”催佑鱼垂首答道,“夯土造墙,最怕的就是这两物。无论是多坚固厚实的城墙,若是水淹半月,都会根基松动,土崩瓦解。”   “水淹……”程千叶站在城头,遥遥向着北方望去。   此刻,在汴州以北的琪县。   坚厚的城墙之上。   琪县守将甘延寿站在城头,紧拧着一双浓眉,看着脚下浸泡在一片滚滚河水之中的城池。   他的身后,士兵们蹲在城头之上,捞着悬壶中半生不熟的黍米勉强充饥。   城内处处汪洋,虽然有粮食,但却无法引火煮炊。   所有的木质家具,甚是屋梁,都拆下来煮饭,百姓们甚至要挂着瓦罐,举着柴禾,勉强加热一下锅中的栗粥,半生不熟的就这样吃下肚去。   同时,因长期浸泡在水中,死去的家畜,人马,都无处掩埋。城中渐渐发起了疫病,已有了无法控制之态。   甘延寿的目光投到离城二十余里地之外的干燥土地上。   那里密密麻麻的布着无数黑色的窝棚。   粗大的树干组成的栅栏围出晋军军营,军营之外交错着狰狞的拒马和鹿角,营地之内旌旗招扬,进出奔跑着的骑兵,和整齐划一走动的步卒。   晋军的校尉墨桥生,已经率队围困了滑县半月有余了,但却从未发动起真正的攻击。   数月之前,甘延寿听闻晋国发兵欲取琪县的消息时,他心中并不惊慌。   琪县虽然不大,但他在此驻守多年,兵精粮足,城池坚固,民心归化。   下有卫辉,上有滑县如左右护翼可为他的侧应。   不论这晋军大将墨桥生攻击何处,其余两地都可随时接应,成夹击之势。   敌军若溃,追而击之,必使其多溺于黄河。   敌军若进,他只需安居城内,固守不出,城内粮食也足够全军半年使用。   他早早安排坚壁清野,敌军粮草无以为续,在他的意想中最后只能不战而退。   可谁知这个墨桥生,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日之内就迅速拿下了最为不起眼的卫辉。   随后大军开到琪县城下。   却围而不攻。   每日只见大量的军中民夫扛着锄头推车,进进出出。   那时甘延寿就知道了墨桥生想干什么,这也是他最为害怕的一招。   他心知晋军已分兵前去攻打上游的滑县。   然而被困于城中的他却是束手无策。   滑县地势在琪县的上游,又在黄河和卫水的交汇之处。   墨桥生拿下防御弱小的滑县,挖通水渠,掘开河堤。   他甘延寿只能一日日站在墙头,被围困在城墙之内。   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士兵把水渠挖到城墙之下。   又眼睁睁的看着黄河之水滚滚而来,水淹全城。   等着他的只有两条路,死或是不战而降。   晋军不废一兵一卒,就将要拿下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城池。   甘延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道主公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去招惹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   他家世代是韩家的家臣,效忠于汉阳的主君。但其实在他心底,十分看不上这一任的主君韩全林。   那是一位荒淫无道,只知醉心于声色犬马之人。   甘延寿想起了听到的那个传闻。   主君看上那墨桥生的美色,强行折辱不成,竟然荒唐到欲用琪县交换。   交换这样一个用兵如神的男人,却只为收入自己后宫,只当做床笫之间取乐之物。   那晋国主君晋越侯是一名有德之士,心中自然盛怒。   击退犬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墨桥生为将,发兵一万,来取琪县。   不就是为了让这员账下猛将亲自一雪前耻吗?   甘延寿闭上了眼,唤来自己的副官,“悬白旗,开城,乞降。”   洪水退去。   琪县的城墙之上,换上了晋**旗。   墨桥生骑着马,踏着一地泥泞,站在城门之下。   他抬起头看着这座巍峨的古城,城门之上的两个古朴的大字——琪县。   在那个漆黑而绝望的雨夜。   韩全林丑恶的嘴脸晃动在自己眼前,这个令人恶心的匹夫抬出了这一座巨大的城池,几乎彻底压弯了自己的脊梁。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价值,可以让主公选择卑微又渺小的自己。   他甚至一度屈辱的想要妥协。   如果不是主公,牵住了心如死灰的他。   为什么主公在那个时候,就能坚定的当着他人的面,言之凿凿的宣布自己比这座城池更有价值。   面对着那么多的质疑和诋毁,主公心中也是承担着压力的。   如今,我真的做到了,兵不血刃,几乎不耗费主公的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琪县。   不只一座城。   将来,十座,百座。   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墨桥生的价值,不是这区区城池可比。   主公,我可有让你自豪。   我可能让你屹立高台,睥睨那些当初诋毁你的人。   ☆、首发   洪水退去的城池,一片狼藉。   墨桥生率着他的卫队, 骑行在泥泞的街道上。   无数的晋国士兵手持长矛在路旁维持着战后的秩序。   道路两侧跪伏着不安的琪县平民, 他们在长矛的枪尖前低下了脑袋。   那些面朝着泥泞, 看不见表情的面孔, 有些充满着城破家亡的悲愤,有些布满对未知命运的忧心。   不论如何,从他们眼前骑马而过的这位一身黑甲的敌方大将,都是一位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存在。   早在水淹全城之时, 关于这位奴隶出身的将军的传说,便传遍了全城。   有说他以色侍君,毫无谋略。有说他杀人如麻,冷血无情。   当然,传得最玄乎其玄的, 还是那个“倾城不换”的故事。故事中那个用来交换将军的“城”, 就是他们脚下这片赖以生存土地。   如今, 城破了,满身煞气的“墨阎王”率军入了城。   他们只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祈祷这位将军不要用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来偿还主君犯下的错。   琪县守将甘延寿肉袒自束,跪在地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这是他一生中最为屈辱的时刻,而这份屈辱却未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是不是错了, 我应该在晋军初围城池的时候,就主动出击。而不是这般谨小慎微,只想着固守城池。   如今, 多想也无益。   他只希望晋军将军墨桥生,看在他如此卑微祈降的份上,能够放下一己的私怨,不要做出屠城报复的举动。若是能干脆的给自己一刀,结束这种屈辱,也算是万幸。   一匹黑马停在了他的面前,马蹄停顿,溅起了一点冰冷泥水。   甘延寿抬起头,看见那高居在马背上面孔。   那个身影背着光,神色冰冷,朗声开口,说出决定了全城数万人命运的话来。   “公既念及百姓,举城归附,吾自当不伤公意。现于全城父老约法三章,晋军将士,入城之后,但有杀人,劫掠,奸|淫者,一律军法处置。吾言之必信!”   道路两侧,不论是被羁押的琪县军士,还是围观的百姓,听得这话,都齐齐发出一阵欢呼。   甘延寿卸下胸口的一块大石,伏地叩首,诚心归降。   夜间,墨桥生在原城主府的厢房内,挑灯翻阅着军报。   他的贴身勤务兵案前请示:“降将甘延寿禀知将军,此府中有一眼温泉,已修筑雅室,可供沐浴解乏之用。还请将军示下,是否移驾?”   这位勤务兵的心中有些不以为意,琪县城破之后,城中的原官吏们早早就送来了一批艳奴美姬,将军不为所动,转手统统赏赐给账下军士。   这个甘延寿想巴结大人,推荐了个温泉,想必将军也是看不上的。   “温泉?”墨桥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思片刻,站起身来,“带路。”   墨桥生独自进入温泉浴场,这个泉室不像月神泉那般野趣,而是围筑了精美的屋舍器具。   他身入水中,以掌托起一汪清泉,总觉怅然若失。   同样是温泉,为什么和主公一起泡的感觉差别如此之大。   他举目四望,泉室之外驻守着他的卫兵,泉中独他一人而已。   墨桥生伸出手,从岸边的衣物堆中,抽出一条黑色的腰带,束住自己双眼。   他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放松了身体靠在池岸边。   找到了一点和主公一起泡温泉的感觉。   ……   程千叶和姚天香身处月神泉的白雾之中,享受着温热的泉水浸没着全身肌肤的舒坦。   水面上飘浮着的小木桶,内置美酒果脯,伸手可得。   姚天香喝了两杯小酒,一脸红扑扑,坐在汉白玉砌成的石阶上,舒服得叹气:“这才是享受啊。千羽,你这整日忙忙碌碌的,难得来泡个温泉,你就不能少操点心,好好放松放松吗?”   程千叶趴在池岸,正从水中伸出一条光洁的胳膊,在池岸的汉白玉石面上用水迹画出一个简易的地图。   “天香,我们上山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在北面,靠近汴水那一侧的农田,长势喜人。但一山之隔,靠近汴州城这一侧的田地收成就差多了。”   “确实如此。”姚天香回复,“水利对农耕的影响本来就很大,水源充沛的区域,自然收成好。在我们卫国也是靠近大野泽一带的民众是最富裕的。”   “水利么?”程千叶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但是!”姚天香把她的脑袋掰过来,“你作为一国的主君,不可能事事都由你去考虑,这样你八个脑袋也不够用。”   “你要做的,应该是选出合适的人,去做这件事。现在,你给我放下这些想不完的国家大事,好好的休息一下就好。”   “你说得很对。”程千叶笑了,她伸手指慢慢描绘出汴州城的简略地图,“我的任务是找出合适的人,我心中确实有一个人选。”   程千叶想起了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个满身黄土,行事认真却过于耿直的崔佑鱼。他曾经递交过一份详细而专业的汴水改造的工程图,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引起程千叶的重视。   “千羽。”姚天香有些担心的卡着程千叶,“我发现自从桥生出征以后,你把自己绷得格外紧,每天都忙个不停,你这是因为放心不下吗?”   程千叶停下手指:“天香,你觉得一只怎么样的部队才能算是锐士?怎样的将军才能算是名将?”   “将军啊?”姚天香点了一下下巴,“当然是能够用兵如神,以少胜多,奇计百出的才算是军神。”   “你错了,”程千叶伸指遥点了点,“所谓以少胜多,都是险中求胜。”   “作为一国之君,我能给前方万千将士提供的,就是让他们,不必险中求胜。”   “充足的粮草,倍于敌人的兵力,源源不断的援军,稳定的政治环境。才是大军真正能够常胜的基础。所以,我不能不想,不能不做。”   “前线捷报频传,琪县想必不日就能攻陷。桥生此次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虽然是他运兵如神,但主要还是他有倍于敌人的兵力,才能够围困琪县,巧妙的发起水攻。”   “我做这些,不止是为了桥生一人。作为一国之君,我既然不可避免战争的发生,就有责任对那成千上万将士们的生命负责。”   “千羽,你的胸怀如此之广。真是让我佩服。”姚天香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程千叶,“我也希望能够为你,为我如今存生立命的国家做点事。”   “行啊,你好好想想,有什么想法,再和我说。”程千叶笑了。   姚天香正经不了片刻,又露出狡黠的笑来:“这些都将来再说,现在既然都来泡温泉了,我们就应该先想点好玩。”   她伸手一把抹去了程千叶画的那些地图:“别老看这些地图啊,军报啊。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程千叶倒了一杯清酒,一面慢慢的喝着,一面凑过头去看姚天香从岸边一个匣子内掏出的一本绢册。   那薄如蝉翼的绢册,被姚天香的纤纤玉指翻开,露出里面栩栩如生的图绘。   程千叶噗的一声,把口中的酒喷了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姚天香嫌弃的推了她一把,“这可是唐大家的画,不容易得的呢,你别给我弄坏了。”   “你,你,你。”程千叶狠狠的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还是忍不住凑过头去。   “啊啦,还可以这样的吗?”程千叶面色微赧。   “没见识了,男人这个地方特别弱呢。”姚天香兴致勃勃,“等桥生回来,你可以试试呀。无论如何,你可是主公,和他在一起,不能弱了自己的声势。”   于是,两个闺中密友,挤在红叶飘飘的温泉岸边,通过一本不能示人的图册,探索了新世界的大门。   墨桥生的大军水淹琪县,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要塞的捷报很快传到了汴州城。   晋越侯大喜,犒赏三军。封墨桥生骠骑将军,拜七级公大夫爵。   晋军一路高歌猛进,拔点夺塞,扫清了从汴州直到晋国边驿中牟的道路。   中牟原是程千羽的庶弟公子章的封地,公子章于中牟之乱伏法之后,此地管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墨桥生率军抵达中牟,以强势的手腕将此地一切收归军管。   他在中牟依照汴州的旧例推行新政,整顿军务。   本地的权贵家族虽多有不满,但鉴于墨桥生手握兵权,携初胜之威,行事雷厉风行,   这些处于晋国边缘地区的零散世家,也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但在汴州城内,却开始传出一股流言蜚语。   不论街头巷尾,还是军中朝堂都有人渐渐开始议论,指责远在中牟的墨桥生手握兵权,独断专行,行事过于跋扈,非社稷之福。   在程千叶的行宫。   宿卫在殿前的程凤悄悄看了一眼在案桌前批阅着奏折的主公。   此刻在案桌边,站着一位眉目俊秀的少年。   就像是那位天香公主时常抱怨的一样,程千叶这位主公身边甚少出现容貌殊艳的侍从,不论男女。   但这位少年虽然因刚刚经过长途跋涉,肤色晒得略黑,但依旧显得容貌秀丽,举止之间带着些微柔美之态,和主公也分外熟捻。   此人名叫萧秀,曾经是主公娈宠,也曾一度和程凤有所接触。   程千叶哈哈笑了起来,对着那位少年说道:“辛苦你来回奔波了。张馥不愧是张馥,他托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是重要。”   程凤免不了多侧目了几回。   案桌前的程千叶突然就抬起了头,冲着他招了招手。   “最近,这么多关于小墨的流言蜚语,你是不是很为他担心?”   程凤行了一个军礼:“卑职并不为桥生忧心。”   “哦?”程千叶抬了一下眉。   “桥生想必也不会为流言所动。卑职心中忧虑的是……”   “你说。”   “即便桥生在中牟举措过激,但也不可能这么迅速,且这么广泛的在我们汴州传起流言。臣心中所虑,是这个流言的源头。”程凤说出多日盘桓在心头的想法。   “你很敏锐呢,程凤。”程千叶点了点手中的一份奏折,“其实我们不用想那么多。干这事的,最大可能只有两拨人,一是韩全林那个老变态,二就是刚刚被我们击退的犬戎。他们都开始忌惮崭露了军事能力的桥生。韩全林我暂时管不到他。但犬戎,特别是近在郑州的嵬明山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不管这次是谁做的,他们反而提醒了我。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他们想以流言蜚语中伤我的将军,我们难道不行吗?有时候,战争不一定只发生在战场,朝堂的阴谋,可以更容易的打败一个在战场上百战百胜百胜的军神。”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了一个微博账号:晋江龚心文。不过我一般没啥用,只是为了先占个坑,万一以后想注册,怕都没名字了。如果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加一下。   ☆、首发   程千叶看着站在面前的萧秀, 几个月不见,这个少年像经历过雷雨的劲竹, 拔高了身量, 晒黑了皮肤。   逐渐脱离了少年的稚嫩感, 多了一份成熟和稳重。   不再显得那么柔媚, 而带上了一份俊逸洒脱。   “张馥真是个奇人。”程千叶看着萧秀从绛城带来的信函,那是治栗内使张馥写给她的一封密信, 信上不仅详细交代了晋国目前的首都绛城的种种情况,还记录了周边各国,特别是犬戎所在之镐京的一些军需密情。   张馥甚是为她献上一条奇谋, 若是能成,郑州唾手可得。   “他在绛城那样复杂的环境中, 不仅做好了旁人难以胜任的工作, 给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军备粮草。还能同时收集这样细致的军需情报。可以算得上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小秀, 你如今既能得张公青睐,就好好待在他身边, 多和他学学。”   “得在先生身边, 我受益良多。小秀能有今日,皆拜主公所赐。”萧秀跪地行礼,“如今我终于知道了世界之广, 非眼前一方天地可比。但我心中, 不会忘却对那位大人的思慕,他永远在小秀的心中。有一天,他会看到主公和小秀的努力, 看到一个更好的晋国。”   程千叶伸手将他搀起来:“我派你前去绛城,本是因一些私密函件不放心委托他人。你能借由此从过去的悲痛中走出来,有了如今的眼界,靠的还是你自己。我心中很为你高兴。”   程千叶突然庆幸,庆幸当时没有一狠心,就扼杀了这条生命。   杀戮这种事,一旦习惯了,也许就收不住手。她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在不经意间成为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人类经历了几千年的积累,才站到了一个相对平等的高度。我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不能一夕穿越,就把千年的积累一并抛弃。   自己手中的权利越大,越是应时时提醒自己谨记初心,不轻视任何生命,不论他们是奴隶,是士兵,还是仆从。   “嵬名山此人,作战勇猛,用兵如神,是我心中大患。张馥此计若是能成,我晋国将士不知能少流多少鲜血。”程千叶微微拧着眉,“只是要你二人深入敌境,去那镐京……”   “能为主公分忧,为国家出力,张先生和小秀都甘之如饴。先生托我转告主公,此计非先生亲去,难以功成,还请主公望万允准。”萧秀坚定的说。   程千叶不再犹豫,下了决定:“那行,你告诉张馥,务必提前打探好犬戎的没藏太后和梁皇后的喜好。你们记得多带奇珍异宝,去了以后遍使金银,务以你二人安危为优先,不必给我省钱。”   斗转星移,时光匆匆。   眼看那郁郁的田野染上了金色,沉甸甸的稻穗转瞬就压弯了腰。   忙忙碌碌的农夫收了一年辛劳的成果堆入谷仓。   天空开始飘下皑皑白雪,黑褐色的土地逐渐被银辉覆盖之时,出征数月的大军终于缓缓归来。   祥瑞降纷纷,望眼过去,一片银世界,玉乾坤。   隐隐见一座巍峨城都,如那恒古巨兽,虎踞龙蟠在银白的天地之间。   新筑的城墙坚实而高耸,夯土累实,青砖贴面,敌楼望台铮铮林立。   象征着家园所在的旌旗在寒风中招展。   “终于回来了,出征了几个月,咱们汴州大变样了啊。”士兵们兴奋了起来。   墨桥生勒住缰绳,驻足凝望眼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   汴州。   主公所在之地。   他夜夜心系魂牵之地。   新任的千夫长杨盛,策马跟随在墨桥生身后。   几经沙场,这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男人,爵位军阶节节攀升,如今已成为墨桥生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   此刻,他的心情不像是普通军士那般兴奋雀跃,而是隐隐带着担忧。   “将军。”他来到墨桥生身边,压低着声音说道,“卑职听闻如今汴州城中,盛传着一些对将军不利的传言。将军可否要慎重一些,且留部分本部人马,在城外驻扎,以防不测。”   墨桥生侧目看了他一眼,笑了。   杨盛跟随墨桥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治军以严谨出名的将军露出过笑颜。   “阿盛,你没和主公接触过,不了解他。否则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墨桥生驱马前行。   杨盛闭口不言,这么长时间来,几番出生入死,素来桀骜的他打从心底认同了眼前这位将军。   这位同他一般出身奴隶的将军,不论是谋略兵法,治军驭下,身手武艺,都让他心服口服。   将军对他们这些兄弟,有一颗赤诚的心。   战场之上,他和无数兄弟的命都是被墨将军亲手捞了回来。   他实在不愿看着自己一心敬仰之人,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露出这种毫不设防的姿态。   墨将军在沙场上素有谋略,想不到在朝堂之上却如此单纯耿直,他这样只怕是不太妙,可惜我如今也别无他法。   只能寄希望主公不是一个耳根子软,些许流言就自毁城墙的蠢货。   今年夏初之时,墨桥生率一万兵马从这里离开。   到了深冬时节,他扫平了从汴州到中牟的道路,带回了五万强兵健马,浩浩荡荡的回城。   当这位赫赫战功的将军,身着铠甲,出现在朝堂大殿之时。   林立殿堂之上的文武官员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墨桥生跪地行礼,满身荣耀,接受着君王的表彰和封赏。   他第一次踏上这座轩昂壮丽的大殿。   殿前宿卫的红衣宿卫长,浅笑着注视自己,那是自己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程凤。   站在武官队列之首的俞将军和贺兰将军,面带欣喜向他点头示意,那是一直帮助和鼓励自己的上级。   大殿之上多了许多他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官员,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有敬佩,有赞赏,更多的是夹带一些其他情愫。   但此刻的墨桥生都不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是坐在王座上的那人。   那人玉冠束发,着龙文锦袍,遥坐高台之上,也正在凝望着自己。   为什么这个大殿如此空旷。   我和主公的距离是这样的远。   我甚至不能抬头,细细端详主公那许久不见的容颜。   如今的墨桥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将军,下属敬仰,同僚爱戴,沙场之上叱咤威严。   然而他突然有些怀念起自己还是奴隶的时候。   那个时候,主人只要轻轻唤一句:桥生,到我身边来。   他就可以飞奔而去,伴随在主公身侧。   喧闹的朝议终于结束了。   墨桥生跨出了殿门,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朝臣经过他的身侧,热情的同他打招呼。   墨桥生拘谨应对。   直至人潮散去,他独立在汉白玉砌成的台阶之上,回首看着身后的深深殿堂,巍巍宫宇。   那位他夜夜不忘的人,就在其中。   而如今,自己封了爵位,成了将军。却只能迈步离开这里,去到那个新赐给自己的将军府。   墨桥生叹了口气,转身向着宫门走去。   “骠骑将军留步。”一个宫中内舍人喊住了他。   “主公在朝吾殿等着将军,请将军独自前去见驾。”   墨桥生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抑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紧随着那位内舍人,他登上台榭,穿过敞室,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心中的雀跃之情,随着步伐飞扬了起来。   他越走越快,甚至越过了那位宫人,几乎是跑着跨入了宫门。   在那屋内,一人长身玉立,宽衣博袍。   正转过身来,笑着对他说:“桥生,来,到我身边来。”   墨桥生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诶,都做将军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那个人笑了。   ……   绛城的郊区。   破旧的土屋中,   一年轻的妇人,背着未满周岁的孩子,正扫着院中的积雪。   她听见了一些动静,抬头向院门外张望。   破旧的柴门,发出了咿呀的声响,门外是一片白雪的世界,空无一人。   年轻的妇人叹了口气。   村中时时传来各种各样纷乱的消息,令人担惊受怕。   当初,真不该同意夫君出征。即便日子再苦,两个人能够相依相守在一起,总是好的。   这么冷的冬天,也不知道阿元在战场上是个怎么样的光景。   “娘亲,粟粥煮好了,我把弟弟抱进去。”年纪小小的女儿掀帘子出来。   正要接过母亲背上的弟弟,她伸出手却愣在那里,看着院门外惊讶的张大了嘴。   “怎么了?二丫?”   阿娟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   院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戎装,肩担霜雪,眼中噙泪。   “娟,我回来了。”   “我来接你们。去汴州。”   “那里,有我给你们挣的田地,屋子。”   ……   绛城平民居住的垢予街,一座两进的瓦房内传出了凄厉的哭声。   传达讣告的官员放下了千夫长韩深的遗物和赏赐,宽慰几句,默默离开了。   这样的人家,他们还要去好几户。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搂着自己年幼的孙子,放声痛哭。   她的媳妇却愣愣看着遗物中的一块蓝色花布,颤抖着伸出了那双被岁月磋磨得粗糙的手。   她的男人是一个脾气暴躁之人,动辄对她非打既骂,是一个令她害怕的存在。   但当这个男人不在了,她才突然意识到头上的天,塌了。   在这个战乱不休的年代,那个月月给家中寄军饷回来的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身躯给她们挣来了一份安稳。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那块碎花土布。   那些传送遗物的官员说,这是韩深战友的心意,是韩深临死之前的遗愿。   那个一生都没给自己买过东西的男人,却在临死之前想起给自己买这样一块布。   女人捂住自己的脸,不,我不能哭。   家里男人没了,我就要撑起这个家。   他,在汴州给我和孩子留下了田地,房屋。   我可以的,可以养活孩子,奉养母亲。   这个家不会倒。   ☆、首发   程千叶坐在案桌后, 看似一本正经的看着手中的卷牍, 实着悄悄偷瞄着坐在下首,陪伴她阅卷的墨桥生。   这位在战场上, 卓越不凡的男子, 到了她面前瞬间又变回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他双眼明亮,情绪激动的跨入大殿, 来到自己身边,却只是干巴巴的汇报了几句军情, 就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赐了座, 也只是和往日一般低首沉默的坐着。   程千叶心中暗暗好笑。   她的大将军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连眼神都不曾向她这里撇过来半分, 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地面的青砖, 好像那里开出了花一样。   然而在程千叶眼中,他身上的色彩几经变化,一会慌张,一会期待,一会自责。   既有趣又可爱。   终究墨桥生还是按耐不住,悄悄撇了一眼“专注于国事”的主公。   谁知他发现主公正一手持卷, 松松倚着椅背, 双目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墨桥生的心乱了,主公这样看着我多久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带着一丝看穿自己内心的戏觎,   缓缓朝着自己伸出了那莹白如玉的手掌。   墨桥生在恍惚中伸手,指尖刚刚搭上那富有弹性的肌肤, 那柔软而温热的手掌一下就拽紧了他的手。   滑嫩的指腹在他布满粗茧子的掌面轻轻摩挲,牵引着他牵向前。   墨桥生感到自己面部的血脉喷张了起来。   糟糕,我的脸一定红透了,他想。   那人的眼中似乎碎着星辰,那万千光点正轻轻晃动,其中倒影出的是他的身影。   那双唇微分,开口说出话来,   “桥生,我好想你。”   素白的手掌在他眼前举起,遮蔽了他的视野,轻轻掠了一下他的额发,抚过他的眉骨,顺着他的脸庞一路往下,在他的下颚停留片刻。   蜻蜓点水般的扫过他的双唇。   那残留在唇端的酥麻之感,直向着他的心肺钻去,久久不能挥退。   墨桥生垂在身侧的手掌一下拽紧了。   “你呢?你想不想我?”那人还在问。   我,我夜夜都想着您,没有一刻不想回到您的身边。   墨桥生在心中喊道。   然而他那僵硬的双唇只是微微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但主公已经听见他心中的话。   程千叶挥手扫落桌案上书册卷轴,把她的骠骑将军按在桌上,咬着下唇,像看着一块稀罕的宝石一般,缓缓俯下身来。   碧玉端着茶水从偏殿进来,一抬眼见着满地的散落的卷轴。   紫檀雕花大案之上,那位声名赫赫的墨将军,正被主公压在桌面上“欺负”。   碧玉吃惊的举袖捂住了嘴,慌乱之间,托盘之上的一个茶杯滚落。   嗒一声,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程千叶从案桌上抬起头来,双唇殷红,气息紊乱,面露出不悦之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碧玉急急忙忙退出殿外。   她背着手关上殿门,靠在殿门之外,满面羞红,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想到:“哎呀天哪,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啊。”   ……   在镐京的皇宫之内,犬戎族的没藏太后,身披纳石金锦裘衣,头戴珍珠饰高冠,端坐交椅之上。   她看着眼前这位豪不怯场,侃侃而谈的年轻汉人男子,心中忧疑不定。   他们是来至大漠草原的游牧民族,习惯在大漠孤烟中策马放羊,游牧而居。   却想不到有一日能一举攻入中原,入主这中原帝都,居住进这恢弘气派的皇宫之中。   族中的很多人,都被这花花世界迷住了双眼,开始贪图安逸享乐了起来。   但她,没藏珍珠,西戎族的太后。   一个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在群狼环顾的大草原中,一手扶植了年幼的儿子坐稳王位的女人。   她知道他们西戎一族真正的转折点正在眼前。   想要控制,征服这个历史悠久,长期占据中原富裕地区的民族。只靠着烧杀抢掠是不行的。她迫切的想要学习,了解这个名族的知识和文化。   眼前这个名叫张馥的男人,真的能为我所用吗?   没藏太后开口:“张先生的学识,如同草原的牧草一般丰富。听先生的一席话,我仿佛是迷途中的旅人看见了夜空中的明星,顿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令我疑惑不解的是,像先生这样的人才,晋国的主君,怎么可能不用最尊崇的爵位供养先生,而让先生有机会来到我的面前呢?”   张馥摆出他那张招牌式的笑脸,冲着没藏太后拱手:“若人人都如太后这般慧眼识才,张某自然不必如此颠沛流离。”   随后,他露出落寂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自从在下的主公老晋威侯仙去之后。新主君倒行逆施,宠幸娈宠奴隶等低贱之人,非但不听我的忠言劝谏,反而数次将我贬斥,甚至把我远远调离政治中心,只打发我处理些杂务庶事。”   “这就罢了,偏偏那些朝中贵族见我失了势,对我百般排挤,构陷诬害,不久前给我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逼得我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出晋国。”   没藏太后同陪坐在侧的妹妹没藏红珠交换了一下眼神。   没藏红珠冲她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于是没藏太后更加热情的摆出了礼贤下士的模样。当场给予张馥客卿的身份。   没藏红珠宽慰张馥:“张公不必烦忧,太后娘娘求贤若渴,如今张公既归附我西戎,娘娘自当将你奉若上宾,只需你尽心竭力为我西戎着想,总有你能在那晋国国君面前扬眉吐气的一日。”   送走张馥之后。   没藏太后沉下脸来,对着妹妹没藏红珠道:“此人当真可靠?我怎么听闻他来镐京之后,出手阔绰,遍撒金银结交了你的那个情夫。你该不会是收了他的财帛方把他举荐到我面前的?”   没藏红珠听得这话,心中一惊,她有些心虚的摸了摸围在脖子上的白狐裘围脖。   她确实是收了张馥不少好东西,又被张馥巧舌如簧的说动了,方才把张馥举荐给姐姐。   但无论如何,这些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阿姊如何这般想我。我又怎么会如此不晓得轻重。如今我们没藏一族和梁后的梁氏一族冲突日益剧烈。在这个节骨眼,我自当是要为姐姐分忧,给姐姐举荐真正的当世大才。”   她伸手拉住姐姐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太后虽然是她嫡亲姐姐,但她自小便对这位既有手段,又严厉的姐姐心有畏惧。   “阿姊你刚才可是亲自考教过的,这位张馥难道不是一位真正学富五车的人才吗?”   “何况,我已经仔细派人打听过了,那位晋越侯确实曾经为了一个娈宠,就把张馥驱逐出城,还是张馥在城门外跪地求饶,方才作罢。”   “后来,他也始终没有把张馥带着身边,而是远远的派遣到绛城,负责些粮草罢了。张馥在绛城,确实受到多方排挤,举步维艰,这些我都打听清楚了,做不得假。”   没藏太后这才缓下脸色:“你能这样为家族上心,我很欣慰。那个晋越侯打败了裴真,我总觉得他不是这样一个无道之人。裴真输了那样一场战,大大削弱了我族的气势。我确实需要一些有才能的人辅佐我。”   “我观此人谈吐,确为一有识之士。若真如你所说,倒是可以一用。不过,汉人毕竟非我族类,不可轻信,尚需细细考察。”   没藏红珠松了口气,“姐姐放心,他的居所处处都是我的人,随时监视着他的举动。若被我发现他包藏祸心,有所异动。我必让他不得好死。”   没藏太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她一生要强,曾以寡妇之身,强势屏除异己,护住了孩儿的王位。谁知如今儿子长大了,不满她大权独揽,渐渐同她起了隔阂,支持自己的妻子梁皇后,以及皇后一族,处处开始同她做对。   此时,在梁皇后的居所。   梁皇后正狠狠砸了手中的杯子,“那个老太婆让我们的大军在晋国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一个脸还不够,竟然还招揽晋国之人为幕僚?”   她的叔父梁骥劝道:“娘娘且息怒,没藏裴真在汴州吃了亏,大损太后的声誉。但没藏一族依旧手握兵权,我们梁氏一族确实缺少真正能够领兵的将军,这才无法同太后抗衡。可惜的是郑州的嵬名山将军,迟迟不肯受我方招揽。”   她的族侄梁乙开口:“回禀娘娘,叔祖。张馥之名,孩儿倒是听过。都说他有奇才,擅谋略。他初来乍到,未必就能对太后娘娘有多忠心,改天容孩儿试探他一番方知底细。”   天空下着雪花,张馥回到自己的居所。   他下了马车,伸手接住了一片从昏暗的夜空中飘落下的雪。   门前守卫的是数名强壮的犬戎武士,那些武士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这异族之人。   虽然,没藏红珠说是派这些人保护他的安全,但很明显的也是为了监视控制于他。   萧秀从门内出来,撑起了伞,接他进屋。   “先生回来了。”   张馥点了点头,带着他那永远挂在嘴边的笑,不紧不慢的迈入屋中。   二人进得内室,脱下大氅,围炉取暖。   萧秀恭敬的跪地奉茶,低声问道:“先生今日可还顺利?”   张馥伸出手在炭盆之上驱除寒意。凝望着盆中通红的火炭。   顺利?此事便如火中取栗,临渊走索,须得步步小心,一步走错,死无全尸,何来顺利可言。   张馥轻声开口:“小秀,你为何同我前来,你真的就不怕吗?”   “先生为何而来,我也就为何而来,”萧秀低头忙碌,头也不抬,“我虽卑微,但也有一颗为国出力之心。”   张馥看着这位陪伴自己身入险地的少年,露出笑颜:“我发现只要身在他身边之人,总会不自觉的慢慢被他所吸引。受他影响,逐渐跟上他的脚步。或许,这就是因为有这种特质,他才成为我选择的君主。”   在汴州的西山,程千叶领着贺兰贞,俞敦素,肖瑾,墨桥生等心腹亲近之人,于西山围猎。   天色渐晚,众人燃起篝火,烤着一只刚刚猎到的梅花鹿。   雪地之上,就着鹿肉,美酒,谈论着家国天下的大事,众人只觉豪情顿生,胸怀苏畅。   程千叶举杯:“晋国能有今日之小成,皆是诸位之功。当今天下,群雄并起,我欲逐鹿于中原,壮我大晋,还望诸君助我!”   众人齐声应诺,举杯相和。   酒过三巡,逐渐不再拘束,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姚天香持一金杯,对着墨桥生招招手,“来,墨将军,我敬你一杯。”   墨桥生跪地接酒,正要一饮而尽。   程千叶伸手拦了一下:“等一下,你给他喝什么?”   姚天香白了她一眼,“你瞎想什么呢,这是鹿血酒,驱寒补气,冬天喝最好。来,墨将军辛苦了,多喝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九点更我经常会来不及,从今日开始,改在每天晚上十一点更新。望周知。感谢小可爱们一路支持。   ☆、文学   在士甲村, 许厝里,一座农家的大院里, 一位头发发白,身躯佝偻的妇人,正忙着把院子中的鸡仔赶进鸡窝。   她四十不到的年纪,因为曾经的奴隶生涯, 艰难的生活磋磨得她如同花甲老人一般。   她一生有过许多孩子,但或是夭折,或是被主人发卖, 大多没能留在自己身边。   唯一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儿子登柱,也在不久之前战死沙场。   本来生活的打击已使她接近麻木。活一日不过是混一日日子,剩下人生应是暗无天日,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地方。   妇人抬起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今天冬天的雪下得格外的大,但此刻她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住在遮风挡雨的大屋内,谷仓里满满堆着佃农交来的粮食, 后厨的炤台上甚至还炖着一大锅的老母鸡汤。   “干娘,孩儿们都饿了,且等着干娘烧的好饭菜。”   “干娘,我们回来了, 六猴儿快饿死了,有啥好吃的先紧着我一口。”   “干娘。”   “干娘。”   临近年关,军营中休沐, 没有家室的几个年轻汉子都在杨盛的大宅子里一起住着。   他们背着刚刚进山砍的柴,手上提着抓到山鸡,雪兔。吵吵嚷嚷的回来。   还没进院子,就大声的嚷嚷着喊人。   登柱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忙碌的张罗了起来。   这一热闹,一忙碌,心中的悲痛逐渐冲淡了些,日子慢慢就好像也能过得下去了。   在被犬戎占据的王都镐京。   张馥坐在火盆前,借着烛光,一页页的翻阅手中的信函。   他十分的小心谨慎,即便重要的东西都用密文写成,他阅过记牢之后,依旧马上置于火盆中烧毁。   只有一张卷得极细极小的字条,他夹在指中轻轻摩挲,上面一行俊逸而熟悉的字体:万事由公自专,唯以公及秀之平安为要,切记!切记!   张馥将这寥寥数字,反复看了几遍,方才扬手将其投入炭盆之中。   炭盆中火苗亮起,燃尽这从汴州小心传递过来的一页短信。   这小小的火苗为独自身在险境的他,带来了一阵暖意。   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趴在一旁的案桌上,连日操劳过度的他已经不小心进入梦乡。   张馥站起身,给萧秀披上一件衣物。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大。   皑皑白雪似乎要将世间一切丑陋之事全部覆盖。   待到来年开春雪化,也许就能展露出一个全新不同的世界来。   ……   在汴州西山别院。   程千叶喝了点酒,微微有些上头,她在别院的廊台边缘,坐着碧云给她端来的锦垫,倚着廊柱,捧着一盏热腾腾的浓茶。   天空中飘下细细雪。   野趣盎然的庭院中。   一群男人在雪地里围着篝火,烤着鹿肉,推杯换盏,喝得正欢。   程凤站起身,接过了小秋抱来的一大坛子酒,又顺手将自己面前的一盘烤好的鹿肉递给了她。   俞敦素时不时同程凤碰一下杯,又或侧身和肖瑾低声交谈。   贺兰贞有些喝多了,正拉着墨桥生高谈阔论,不时发出爽朗畅快的大笑之声。   墨桥生的话很少,但他的表情很放松,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偶尔抬起眼向着程千叶看过来。   “在看什么呢,千羽?”姚天香来到程千叶身边,挨着她坐下。   “下雪了。”程千叶从廊下伸出手,接着天空飘下的雪花。   “我在想明年,雪化了之后,这个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能不能有一点改变?”   “千羽,你可能没发现。因为有你,这里已经改变了不少。”姚天香挽住了程千叶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我刚到汴州的时候,来这西山,沿途还是满目疮痍,几乎看不见人家。如今一路上山,眼见着多了多少屋舍?沿途户户冒着炊烟,孩子老人也大多都有了遮体的衣物。比之前已是好多了。今年是个丰年。我相信明年这里平民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到这里落户的百姓也会越来越多。”   “别的不说,单看桥生,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在马厩里,他是一个头都不能抬起的奴隶。如今,你再看他,他不仅自信的抬起了头,甚至发出了光。”   程千叶看向院子里的人。   贺兰贞不知道说了什么,一手勒着墨桥生的脖子,一手搓他的头发,正在哈哈大笑。   墨桥生面色微红,抬起眼正向着程千叶看来。   “不,不只是因为我。”程千叶轻轻开口,“能有今日的这一点点改变,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拼搏。”   “为了这一点改变,已经有无数的人付出了努力,流了血,甚至送了命。到了此刻,还有人孤身赴险,深入敌阵,只为了实现大家共同期待的这个目标。”   程千叶转头看着姚天香那张明艳的面孔:“就连天香你,本来可以安安逸逸的享受生活,近日不是也开办了女学院,为那些从没有机会得到学习的女子,提供学习文字,生活技能的机会吗?”   姚天香笑吟吟的说:“那是因为你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呀,人一旦有了希望,做什么都不会觉得苦,觉得累。”   “我从来就觉得,我们女子并不应该生来只是男人的附属。但以前我没有挣扎反抗的机会。如今我觉得我可以为自己,为天下的女性,尽那么一点力。”   “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呀。”姚天香咬着牙,眼睛亮晶晶的。   她举起莹白如玉的手掌,附在程千叶的耳边,“上次说的那个,我给你准备了好了,全新的,就放在你马车上。你们回去的路上就可以试试。我保证他哭的下不了车。”   程千叶推了她一把,哭笑不得:“别闹天香,我和他还没到那份上。何况,我们也不能走到那一步,若是一个不小心,你叫我怎么办。”   姚天香噘了一下嘴:“可是他今晚喝了那么多鹿血酒,你不搭理他,他岂不是很可怜。”   “鹿血酒?”程千叶有些不理解,“那不是补气驱寒之物而已?”   姚天香露出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着程千叶。   程千叶反应过来,恨恨的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哎呀。”姚天香捂住了额头,“你们即便不圆房,也不妨碍你小欺负他一下嘛。”   下山的路上,   墨桥生坐在车厢之内,觉得心头有些没来由的焦躁。   主公就坐在他身前不远,手边的案几上摆着一个雕花镶玉的四方匣子。   主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用手指轻轻扣着匣面,脸上不时露出一些不明所以的笑来。   墨桥生望着眼前那张时不时摇头轻笑的面庞,觉得身体之内莫名燃起了一把火,糟糕的是,那火越烧越旺,渐有燎原之势。   程千叶弹开匣子的锁扣,想悄悄掀起偷看一眼。   突然,她想起姚天香附在她耳边说的话,   “一共三层,第一层是用在前面的,第二层……”   啪的一声,程千叶猛的把匣子紧紧盖住了。   墨桥生似乎被她吓了一跳,他红着脸站起身来:“主公,我,我先下去一会。”   程千叶这才反应过来,拉住了面色绯红的墨桥生。   她打量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发现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已经有了无法掩饰的反应。   “你这样怎么下去?”   墨桥生涨红了脸,不敢同她视线交汇。   程千叶摸了摸鼻子,脸上也有些微红。   但看着这个比她还局促百倍的人,她只好主动一点。   她拉住墨桥生的手,慢慢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伸手轻轻摸着他发烫的面庞问道,   “桥生,你喜不喜欢我?”   墨桥生侧着脸,点了一下头。只有那一下,费了他千斤之力气。   “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程千叶坐直身体,掰过墨桥生的下颚,吻住他的双唇。   “但如果你忍不住了,我可以早一点让你得到幸福。”   她拽紧了那只想要挣扎的手。   “你不要怕,我不会做让你不舒服的事。我只想,让你快乐。”   墨桥生任由那人把他推倒在地。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俯下身来,双唇轻分,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现在还可以拒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大胆,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搂住那人的脖颈,轻轻颤抖着第一次主动吻上了那双夜夜渴望的红唇。   程千叶按住他的双手,禁锢在地上,在夜色中露出摄人心魄的神情,勾起是笑非笑的嘴角。   “不可以哦,我才是主公。”   马车在寂静的雪夜中缓缓驶了很长的道路。   下了西山,穿过入汴州城。   停在宫门之外。   碧云看着一动不动的车门,有些为难,不得不轻声请示,“主公,到宫门了。”   许久车内传来程千叶干涩的声音:“再,走一圈。”   碧云的脸瞬间红了,她打着手势示意侍卫队跟着她调转方向,绕着宫墙走。   小秋不明所以的想要开口询问。   碧云一把捂住她的嘴,悄声道:“别问,快走,主公没出声,都不要停。”   ☆、首发   朝梧殿是整座行宫内除了庭议所用的正乾殿之外, 最大的一座建筑。   台榭之上有露台,敞室,长长的回廊,和数间宫殿。   晋国的主君程千叶平日里下了庭议之后,大多在此地批阅奏折,召见大臣。夜间也多在此休息。   后宫,当然,这座由原汴州城主府匆匆改建的宫殿,还谈不上有什么后宫。   只有王后姚天香所居的栖凤阁勉强有个住人的样子。   其它殿宇都还不成半点气候。   内务大总管吕瑶十分苦恼的从大殿内出来。   他关于扩建宫殿的提议,又一次被主公否决了。   主公甚至叫他把本来就不多的内务费用再削减下一块来,调拨给主公新近宠信的那个崔佑鱼。   那个愣头愣脑的汴州司空竟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主公削减自己的用度来修建城墙。半句推辞的话都没有。   吕瑶一面摇头一面往外走。   主公原来是一个对生活十分考究的人, 自打来了汴州,不知为什么一日日的就转了性。   不但对饮食起居之事完全不上心, 就是后宫也基本不去了。   吕瑶顿住脚步。   他突然想到,主公不只是不去后宫,根本是在不知不觉中疏散了所有陪侍之人, 不论男女。   只有那位从卫国娶回来那位天香公主,主公同她还算亲近。   但也从不去她的栖凤阁留宿,倒是这位公主偶尔主动宿在朝梧殿。   做为内务大总管, 吕瑶是听说过这位天香公主的一些传闻的。   但主公也许出于两国邦交上的考虑, 竟然对她毫不干涉, 完全放任自由。   这么说来。   吕瑶把视线投在那个静坐在大殿外,长廊的栏杆之上那道黑色身影。   主公真正宠信的唯有此人了。   昨夜。   主公的马车从西山回来。   停在宫门之外,却久久不入宫。   别人不知道原委, 他却是清楚内情的。   他听闻主公归来,匆匆赶到宫门迎接。   却看见整队车驾人马齐齐停在门外。   主公冒着雪坐在车门处,默默想着心事,却一点下车的意思都没有。   主公不动,一队的护卫侍从,也眼观鼻鼻观心,静若寒蝉的枯站着。   竟无人规劝,甚至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吕瑶可是近身伺候过公子羽的人,看着这光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主公一路干了荒唐事。   把车内之人欺负得狠了。   这会那人在车内沉沉睡去。   主公心疼他,不愿打扰。宁可让这么多人一起在车外白白等着他睡醒。   这位墨将军,又能领兵打仗,又是主公心头之好,前途必不可限量。我还是要和他处好关系才是。   他来到墨桥生身边,笑咪咪地稽手行礼:“墨将军。”   墨桥生似乎是从一种恍惚的状态回过神来,愣了片刻方才起身回礼。   “将军大捷归来,在下却忙于庶务,还未及贺喜将军,真是罪过,罪过。还望将军莫怪。”   “不,哪里。”墨桥生道。   吕瑶一直负责管理着程千叶的庶务,从墨桥生被黄骠马换回来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他素知墨桥生此人极不擅于交际,沉默寡言得很。   所以也不以为意,依旧热忱的自说自话起来。   “桥生,主公对你真是恩宠有加啊。你人还没回来,主公就命我为你准备将军府。我特意给你选了城西一处景致最好的宅子,亲自监督着修缮了一番。就是时间太紧了,多有不足之处。你住进去看看还有缺些什么,只管和我提。”   他拍了墨桥生胳膊一下:“咱两兄弟之间,你可莫要和我见外啊。”   “嗯,多谢。”墨桥生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吕瑶看了他片刻,凑近他身侧低声道:“主公特让我在他的寝殿就近,整出一间厢房,专留给你日常休息之用。你一会若是无事,就去看看。缺啥,也只管告诉我。”   墨桥生眼神亮了一下,轻轻的“嗯”了一声。   吕瑶从这个简单的嗯字之中,听出了真正的谢意,方才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   碧云托着茶盘经过长廊。   她取下一盏茶,递给妹妹小秋。   “去,端给墨将军。”   “嗯?奇怪,桥生哥哥今天怎么不进去?坐在外面干什么?”   “一句嘴也别多,叫你去就快去。”碧云嘱咐了妹妹一句,提起裙摆,跨入大殿之内。   临近年关,平常百姓家家户户准备着过年,军中和朝堂也都休沐了。   但主公这里依旧日日忙个不停。   碧云给殿上之人一一奉上香茗。   程千叶接过碧云递上的茶,喝了一口。   凝着眉,看着案桌上自己列出的那几行字。   她放下茶杯,伸指点着第一行:“建城墙,征兵,修水渠。说来说去,目前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缺钱。”   肖瑾开口道:“主公,今年我们开拓了琪县,整顿了中牟。汴州的居民已是数以倍记的增长。明年,投奔我大晋而来的百姓只怕还要更多。”   “钱饷不足,是因新政才推行第一年。主公免除了农户第一年的田税,国库才会显得如此拮据。其实这些事项主公可暂缓一缓,只需再过一年,我们的情况就会好很多。”   程千叶摇摇头:“我们汴州离嵬名山所据的郑州不过七八十里地。可是说是挡在犬戎前面的第一个重镇。我倒是想等,就怕犬戎不愿意等。何况,张馥冒着奇险,创造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我一定要把握好。”   她抬头在俞敦素和贺兰贞中扫了一眼,“开春以后,我欲发兵取郑州,二位将军可愿领军出征?”   俞敦素同贺兰贞交换了一个眼神。   曾经诸侯联盟的大军,便是败在郑州嵬名山的面前。   去年,李文广,韩全林,程千羽三路大军计四万余人还未抵达郑州,就被嵬名山骑兵突袭,各个击破,大败而归。   嵬名山是一个难缠的对手,郑州更是一座坚固要塞。   但在俞敦素,贺兰贞这二人心中没有怯战两个字。   听到要出征,他们只觉血烫了,心热了,精神振奋,双双抱拳:“臣愿意领命!”   程千叶对着肖瑾道:“肖司寇,我想让你回绛城,接替张馥的职位,为大军出征筹备粮草钱饷。”   “可是……”肖瑾皱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拱手答应,“臣领命,必不负主公所托。”   程千叶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肖瑾犹豫的是什么。   如今,经过数次征战,军队中提拔起来的将帅之才越来越多。   但是在治理政务上可以信任的文臣却是极其的短缺。   她既让肖瑾负制定并推行各种新政法规,又让他负责筹备军需后勤,实在是有些为难他。   程千叶将手点在第二行字:缺人。   过了这个年,我要制定一份官吏的考核制度,好好的提拔一批人上来。   嗯,不,这样太慢。程千叶摸了摸下巴。   我应该把所有的属臣召集起来,先排队在我面前走一圈,把颜色漂亮的优先挑出来。   墨桥生坐上栏杆之上。手中的茶早就凉了,他依旧没有进入大殿。   昨夜的事,他简直不敢回想。   他的身边突然坐下了一个人。   墨桥生吓了一跳:“主,主公。”   “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坐了这么久?”程千叶挨着他,坐在了栏杆之上。   这里的地势很高,可以俯视汴州的全貌。   “冷吗?”程千叶拽过他的手,搓了搓,和自己的手一起拢进自己毛绒绒的袖子里。   “不,嗯,有些冷。”   程千叶焐着墨桥生冰凉的手,遥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   “我要打郑州。你想和俞将军,贺兰将军一起去,还是想留在我身边?”   墨桥生没有说话。   我想去,只要你想要郑州,我就想去。   他不用说出口,主公永远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只要你想去,我就让你去。”   墨桥生的手被藏在一个温暖的袖子中,那股暖意从手心传到心底,把他整个人都温热了。   他用力反拽住那只柔软的手。   “主公,我……”   “嗯,你什么?”   我也想留在你的身边,每时每刻都可以看见你。可是我真的向往着征战四方,向往着成为一个真正能和你稍微匹配的人。墨桥生在心中想。   “没事的,还有几个月呢,你如果愿意,我们就和之前一样。”程千叶笑了,她悄悄的说,“我在我寝殿隔间留了一间屋子给你。你天天都可以过来。好不好?”   墨桥生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   程千叶的马车在冰雪覆盖的街道上行走。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但街道上的情况比起去年,程千叶第一次到达汴州的时候,已经好上很多。   至少,没有了那随处可见冻死在墙边的尸体。   走在路上的平民,尽管依旧衣着破旧,但大部分也都穿着勉强能够抵御寒冷的棉衣。面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一丝过年的喜庆。   车行到城西,这里是一个集散的奴隶市场。   程千叶就是在这里买下了碧云和小秋两姐妹。   比起去年,这里俨然成为汴州规模最大的奴隶买卖市场,甚至搭盖起了窝棚。   市场前乱糟糟的立柱上,拴着准备交易的奴隶。   一个简易的高台上,甚至有人牵着奴隶上台,吆喝着叫卖。   程千叶皱起了眉头。   “我们汴州大量平民获得了土地,许多拿到爵位的将士,更是得到了耕种不完的土地,这些土地缺乏耕种的人手。”程凤随行在侧,他顺着程千叶的目光开口解释。   “因而最近奴隶买卖越发的火热。很多奴隶贩子,从其它战乱的国家,采购了大量的奴隶,运送到我们汴州发卖。”   奴隶市场上,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奴隶,在寒冬腊月之中,被主人呵斥鞭打,推挪叫卖。   像是牲口一样哆哆嗦嗦的被捆绑着任人挑选。   程千叶下了马车,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首发   “主公若是不喜, 只需下一道禁令, 我和桥生即刻拆了全汴州的奴隶交易市场。”程凤开口。   他和墨桥生随护主公微服出行。   此刻, 二人身上蒸腾起冲天的怒意。   这样的场景, 让他们回想起人生中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不行, 这不是治本之法。”程千叶轻轻开口, “任何买卖只要有大量的需求, 它就必定有存在的一天。即便我强制取缔了汴州的交易市场。也改变不了全天下普遍存在的这种情况。”   “你们耐心等着。只要我活着, 总有一天, 我会从根本上让这种交易,在这片土地上彻底的消亡。”   明明是同样的生命,眼前这些奴隶却像生畜一般被人欺凌,虐待。像是货物一般被栓在那里,任由他人摆布, 挑选。   从前程千叶最不喜欢看到这种场面, 每逢遇到,她都尽量回避。   但到了今日,她已经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   她抬起脚步,踩着泥泞,走进这个污浊的市场。   “主公,你别进去。”墨桥生拉住了她,摇摇头,“这种地方太脏了,污了您的眼。”   “桥生,你不用担心。我就是要接触、了解这一切。如果我连看都不敢看, 还怎么能取缔它?”   她用了点力,捏了一下墨桥生的手,冲他笑了一笑,转身向着那人口市场走去。   这个市场被一些连在一起的简易窝棚分做里外三个大圈。   最外圈就像关牛马的栅栏一样,密密麻麻拴着以充当劳动力为主要用途的奴隶。   汴州新近开垦了无数的荒地,耕种农田的人手严重短缺。   那些略为富裕的平民,或是军中取得了爵位,分到土地的士官,成为了这个市场的主要购买力。   他们购买奴隶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家中的劳力,用以耕作那大面积的农田。   对他们来说,购买一个奴隶,不仅需要花费家里的一大笔积蓄,而且家中还面临着日日多承担一个成年人口粮的压力。   即便奴隶吃得可以很差,但是总归也算是家里的重要财产,是不能随便饿死的。   他们熙熙攘攘地拥挤在那些栅栏之前,精挑细选。   看身材,看肌肉,甚至捏开奴隶的口腔看牙齿,务求买到一个有力气且身体健康的劳动力回家。   若是有看中的,便同守在一旁的奴隶贩子一个钱一个钱的来回讨价还价。   对他们来说,这和买一匹耕田用的牲口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能买到健壮的奴隶,或者奴隶的价格过高,那他们宁可去牛马市场买一头牛,一匹骡子。   走到第二个圈,就明显少了很多人,在那每个窝棚之内,只拴着一到两个奴隶。   这些奴隶多少有一些普通奴隶不会的技能,比如能识字,会烹饪,掌握一门乐器,或是曾经在豪门旺族中有过服侍贵人的经验。   这些奴隶的面前大多摆着一块木牌,写着他们的年纪出身,技能特长等信息。   奴隶贩子守在边上,卖力地吆喝,热情向每一个经过的客人推销他的“商品”。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命令他们的奴隶表演一段才艺,来吸引客人的注意力。   在这个圈子中挑选奴隶的客人同样少了很多。   相比外圈那些买家,他们普遍衣着体面。多是些大户人家的买办管家之流,出来为家主采购合适的人手。   而最里圈是一个巨大的帐篷,厚厚的布幔遮挡着里面的光景。   偶尔有一两个衣着华丽的客人进出,掀起帘子的一角,带出了大帐之内那由嬉笑和哭喊声交织出的靡靡之音。   程千叶对于那些用来满足上层人士的所谓“高级货物”没有兴趣。   她顺着第二外圈的道路向里走。   墨桥生跟随在程千叶身后,他看着那些委顿在窝棚内,目光呆滞的一个个身影。   这里奴隶,就曾经是他所能努力的极限。   拼尽全力学到一点本事,能够被主人稍微看重一点点,分到一个独立的棚子,勉强有饱腹的食物。   不必像外圈的奴隶一样被当做牛马使用。   也不用像内圈的奴隶一般,以色侍人,成为贵族老爷的玩物。   墨桥生看着走在自己之前,程千叶那并不强壮的背影。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如果不是遇到主公,拼了我的命能达到的最好生活,也就和眼前这些人一般而已。   程千叶正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   墨桥生看着那在阳光中莹莹泛着微光的面庞,慢慢拽紧了自己的手。   何其有幸,得天之眷,把主公赐予了我。   此刻的程千叶侧着头,目光看着某处,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   她自言自语的说出墨桥生和程凤都听不懂的一个词语:“啊,像钻石一样。”   在路边破败的窝棚内,一个满身污秽的男子,被麻绳栓在一根木桩之上。   他低垂着头,浑身伤痕,上半身斜靠着木桩,一副随时就会死亡的样子。   在这个圈子内的奴隶,为了能卖出个更好点的价钱,一般都会被收拾出个勉强整齐的模样。   很少有像他如此狼狈,浑身上下不是青紫就是鞭痕,几乎体无完肤,显然是反复遭受着主人的虐打折磨。   程千叶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带着一丝诧异看着这个人。   在她的眼中,这个满身污秽的奴隶,却闪着罕见的耀眼夺目之光。   守在窝棚一旁昏昏欲睡的奴隶贩子,看见了程千叶,一下来了精神。   这位客人虽然衣着并不繁复,但细观之下用料显然不凡,而且他身侧随侍人员,个个精神奕奕,行止有度,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这可是难得会到这个圈子内来的“大客户”啊。   那个奴隶贩子想到这里,打叠起精神,吹嘘起自己的‘货物’:“客人眼光可真是好啊,一眼就看中了咱们这最好的货色。”   他寻了块湿布,抓起那个奴隶的头发,胡乱的给抹了一把脸。   那张面孔即便擦去了血污,依旧又青又紫,一只眼眶肿得老高,只有另外一只眼勉强能睁开一条缝隙,嘴角还淤黑了一片,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   饶是那奴隶贩子有舌灿莲花的本事,看着这样的一张脸,也实在老不下面皮继续夸耀。   他尴尬地笑了笑:“这,这本来实是个貌赛潘安的模样,只是有些不听话,我一时生气揍得狠了,方才这样。买回去养养,养几日便好了。”   “但客人你不晓得,此人出身可不一般,他原是出身魏国的世家之子,国破家亡之后才被卖做奴隶。他识字!能画画!还会乐器!总之贵族会的那套,他都会。”   那奴隶贩子搓着手,凑到程千叶眼前,带着讨好的笑:“您想想看,这样一个奴隶买回去,可值得很哪。不论用作什么都行,光是能将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公子,踩在脚下肆意磋磨,也让人兴奋啊,是不是?”   他把一根破旧的竹笛,丢在那奴隶的脚边:“快,别那副死样子,挑你拿手的吹一段给贵人听听。”   那奴隶轻轻侧一下头,不予理会。   奴隶贩子大怒,一下拽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昂起头来,咬着牙在他耳边低声道:“就是你这副样子,害得爷爷我把你的身价一降再降,到了血本都快陪光的程度,还是卖不出去,这回要是再卖不出去,老子我也不卖了。直接给你送到内帐,扒了衣服做公用茅房,看你还倔是不倔。”   那个奴隶抿紧了嘴,终于伸出手,拿起地上的竹笛,就唇吹出一个清音。   那一音既出,整个喧闹的卖场似乎为之静了一静。   随之,一曲苍凉而悲壮的笛音流淌而出,如凉月照江,如风动松涛,清清泠泠的在这泥泞之地铺散开来。   附近行走的客人都忍不住为之驻步侧耳。   那个奴隶贩子得意起来,“客人你看,我说得没错,这货色真的很值,只卖……”   话未说完,笛音骤歇,那吹笛的男子猛地松开笛子,转身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那奴隶贩子气急败坏,挥着拳头就要揍人。   程千叶阻止了他,“人我要了。”   奴隶贩子转怒为笑:“这,您看,他没啥事,就是脾气倔了点,刚被我鞭了一顿,所以吐点血。倔点其实也好,您买回去调丨教起来也更有趣味不是,呵呵,呵呵。”   “多少钱?直接说。”   “这,您别看他现在这样,当初我买来的时候,可是花了大钱的。”   “够不够?”墨桥生翻手掏出一锭金。   “够,够,够了。”奴隶贩子喜出望外,固然他当初买这个奴隶的时候,也花了不少钱,但如今人已被他折磨得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想不到还能回个本。   一时他喜出望外,生怕程千叶反悔,飞快的跑着办理了转卖奴隶的契结文书。   又将栓在木桩上麻绳解下,恭恭敬敬的递到了程千叶手中,一路点头哈腰的将他们送出市场门外。   程千叶不再说话,默默的顺着原路返回。   程凤牵着那个奴隶,一行人随着程千叶来到车驾所在之处。   程千叶登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奴隶苍白着脸,一步一步慢慢走在程凤身后。   程千叶看了他半晌,突然拧紧眉头:“看看他的脚怎么了?”   墨桥生抬起那个奴隶的脚,只见他双脚脚底赫然各有一枚铁刺,沿途道路泥泞,方才无人注意他竟一声不吭的流着血走了这段路。   那个奴隶贩子远远看见了这一幕,急忙摆手道:“这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谁叫你自己不认真检查。如今银货两清,概不退换的。”   说完这话便飞快的撒腿跑了。   程千叶闭上了眼,咬牙压了压心中的怒火。   她睁开眼后,看了一下墨桥生。   墨桥生点了点头,别着手中的佩剑,一言不发向着那个奴隶贩子消失的地方走去。   “带他上车。”程千叶叹了口气。   程凤弯腰抱起那满身血污的奴隶,将人安置进温暖洁净的车厢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家里网络突然断了,傻作者居然想不起笔记本也可以联热点,急得团团转,还好小可爱们提醒了一下,不然就发不上来了。多谢多谢。   ☆、首发   周子溪的童年十分幸福, 他出身在魏国国内一个家境富裕的世家旺族之中。   家中兄友弟恭, 父母慈爱。   他从小饱读诗书,少年成名。   因为美丰姿, 擅诗书,年纪轻轻的他便被奉为少卿左使,随着父亲出入朝廷。   然而犬戎的铁骑踏破了弱小的魏国。踏碎了无数人家的美梦。   覆巢之下无完卵, 一夕之间, 山河破碎,家破人亡。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甚至没有没有反抗的机会, 猝不及防就从云端跌入泥泞。   他的身上被烙上耻辱的奴印,成为一名低贱的奴隶。   他和族中的亲人一次次像牲畜一样在不同的主人之间转手倒卖。   许多主人听说他曾经是贵族出身, 似乎分外兴奋,比对待其他奴隶还更为残酷的折磨虐待于他。   每一次他都以为已经是痛苦的极限, 然而往往下一位主人一脚就能把他踩入更深的泥沼。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周子溪渐渐在痛苦中感到麻木。   这一次买他的是谁, 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一声不吭地忍着双脚的剧痛, 任由这位新买主的侍从, 用麻绳牵着他走在奴隶市场的道路。   因为不肯配合,过度反抗, 转卖自己的奴隶贩子在自己双脚脚底打入铁刺以作惩罚。   走起路来很疼, 疼一点也好,会疼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周子溪一步一步的走在泥地里,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辆华美的马车。   市场的门外, 停着数辆规格不同的车驾,这些车主采买了奴隶,便栓在马车之后,让奴隶一路跟着跑回去。   马车。   周子溪的脸白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到终点。   那位主人蹬车之前,突然回首看了他片刻,发现了他严重的脚伤。   但主人却没有退货的意思,而是让那红衣侍从将满身污秽的他带上了洁净而华丽的车厢。   他被放置在车内柔软的地垫之上。   车厢里置着暖炉,和冷得让人绝望的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到底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主人,周子溪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不多时,那一身黑衣的护卫登上车来,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周子溪大概猜到他去做了什么。   那个杀气未消的男子,上车之后却抖开了一条毛毯,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小心的盖在了他的身上。   全身肌肤几乎都要冻僵的周子溪,突然被这样一股温暖笼罩,他忍不住的颤栗了一下。   随后他看见主人被接上车来,那年轻俊秀的主人,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一声,靠着车窗坐了下来。   马车慢慢开动,在车厢轻轻的摇晃之中,疲倦已极的周子溪控制不住的想要合上眼。   陷入沉睡之前,他在朦胧中看见那位主人伸出白皙的手,和那黑衣护卫的手轻轻交握在了一起。   ……   周子溪在一间小屋内醒来。   他在这间屋子中已经修养了数日。   他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缠着纱布的肩头。   全身的伤,都已被妥善的处理过。   每日都有人按时给他端来汤药和饭食,却没有人呵斥责令他做任何事。   如今他知道自己的那位主人正是这汴州之主,晋越侯程千羽。   但他心中不敢多想。   他曾无数次心存希望,又无数次被无情掐灭,如今他已习惯不再主动奢望什么。   只是这样一日日的坐在床上,静静等待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门外隐约传来一些争执之声,周子溪侧耳细听,一道他极为熟悉,又不敢相信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这里是行宫外院。   此刻程千叶正皱着眉头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她穿着粗布短衣,腿上绑着褐色的绑腿,脚底的鞋子磨出了洞,一身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远的路。   这位女子守在宫殿的外围,坚持要求见晋越君,正被侍卫驱逐之时,恰好遇到了回宫的程千叶。   “你说你要赎谁?”   女子以头抢地,双手托着一个破旧的钱袋,里面倒是满满当当的装着一袋钱币,   “大人,请让我赎回我家公子,求求您了。”   程千叶正要开口,身后传来哐当一响。   她转过身,看见一身仅着素白里衣的周子溪扶着墙壁从屋内勉强走出。   他走得太急,身形不稳,在门框处绊了一下,从屋外的台阶上摔了下来。   尽管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但当这位男子从尘土中抬起头来之时,程千叶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了一下。   她这才发现,自己买回来时那个鼻青脸肿的奴隶,伤愈之后竟真的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此人不止容颜俊秀,眉目如画,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儒雅。让他即便在这般焦急的情况下,举动间依旧透着一股贵族世家之人从小练就的风度。   他急急来到程千叶跟前,挡在那个女子之前,展了一下袖,伏地行礼。   “请主人见谅,此人是下奴一个不知礼数的亲眷,下奴这就责令她离去,还望主人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他连连顿首,言辞恳切,十分紧张。   “起来说话,不用跪了,你的伤还没痊愈。”程千叶阻止了周子溪。   她随便在回廊处的一截栏杆上坐下,掸了掸衣襟下摆。   “说,怎么回事?”   那个女子起身欲扶周子溪,周子溪向她使了个眼神,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但程千叶看见了,她指明那个女子:“你来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那个女子看了周子溪一眼,毫不畏缩,“回大人,我叫阿阳,是魏国人。原是公子……这位的婢女,我筹了钱,想把我家公子赎回去,还请大人成全。”   程千叶看了她手中的钱袋一眼。   阿阳的面上微微一红,但她随即抬起头,“我打听过了,大人买公子花了一金,这些是不太够。但我花了好长时间,也才筹集到这点。我听闻大人素有仁慈之名,求求您通融通融。”   “你把他赎出去,打算要去哪里?”   “我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先住在汴州城内。”阿阳看了周子溪一眼,“我有的是力气,汴州到处都在请人,我可以养活公子。”   程千叶笑了,她知道这个阿阳有许多未尽之言,但她可以不在此刻追究,   “他,如今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赎走。”   “但我不会把他当做奴隶来看待。你如果愿意,也可以住在这外院,照料他的伤势。其他事,等将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一会我再来补一小章,小可爱们先睡觉,别等   ☆、首发   墨桥生走在朝梧殿的回廊上, 一阵浩瀚的筝音传来。   那曲调波澜壮阔,气势恢宏, 是主公在弄筝。   墨桥生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片刻之后筝音之中穿出一道笛腔, 那笛音清悦,有悲凉古朴之意。   筝笛交织,摇上冥空。   墨桥生的脚步顿住了,他突然就不愿走进大殿。   主公识人的眼光一贯很独到,每每给人感觉只是信手一指, 就能点出人群之中最卓越的那匹千里良驹。   当时,墨桥生也在那个奴隶市场,主公看见这个周子溪的时候,眼睛瞬间就亮了。   墨桥生清楚的看见主公的眼神中透出浓厚的喜爱之意。   果然,伤愈之后, 这位来自魏国的曾经世家公子, 开始展现出他不凡的才干。   他不仅文才卓越,在政见上也和主公十分合拍, 就是音律之上, 也同主公分外投契。   墨桥生慢慢的走在回廊之上, 他拽了一下自己胸口的衣襟。   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这里,这么的痛苦。   他站在殿门外的阴影中, 看着案桌后那一站一立的两人。   一般的俊逸不凡,一般的温文尔雅。浅笑轻言,低声细语。   不像自己, 只是个粗鲁的武夫。   “你这个想法有意思。”程千叶展着手中一页纸,沉吟片刻,“让有奴隶的家庭,按奴隶的人头交税。这样就能抑制奴隶的买卖?”   “在下以为,就目前汴州的情况而言,大部分平民家庭购买奴隶,是不愿承担过度的开销的。如果奴隶除了每日的伙食之外,还要单独交税,那对他们来说,驯养奴隶就是一件不合算的事。”周子溪立在程千叶身侧,解释着桌面上那一份由他草拟的计划。   “他们应该会宁可把奴隶变为佃户,把土地以租种的形式交给奴隶耕作。在下预感,这样下来,汴州的粮食产量能够大幅增加。”   “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若是给我自由,即便是租钱繁重,我也会拼尽全力去耕种。但若是身为奴隶,不论主人如何打骂,我都不可能太过积极的从事生产。”   程千叶拍了一下手:“行,我就找一个县先试一下你这个办法,看看效果如何。再行推广。”   周子溪举袖行礼:“主公行此泽被苍生之举,实乃天下万民之福。但鄙人提此草议,却不是为当下所用。”   “举凡新政,不论好坏,都会首先破坏当前的稳定环境。汴州如今百废待兴,最缺的就是人手,在下以为,不论是购买奴隶,还是吸引他国百姓定居。目前阶段,用最快的速度增加人口才是重中之重。”   他有些暗淡的说:“至于增加的方式,可以先不用考虑。若是推行此政,势必影响当前火热的奴隶买卖,也就必定影响人口的增加。所以在下只是草拟一份方案,但具体实施还不是时机。”   程千叶抬起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放下自己心中的好恶,先从国家的角度考虑,当真不容易。”   正说着,她的余光撇到了殿门之外的阴影处。   那里站着一个人。   程千叶这下真的笑了,她向着周子溪道:“你辛苦了,子溪,这份方案很好,留着我慢慢看,你先回去休息。”   周子溪看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行礼告退。   程千叶坐在椅子上,放松了一下身体,向着门外笑道:“桥生,快进来,躲在那里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多的话不说了,老铁们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首发   程千叶的座椅很宽, 她向边上挪了挪位置, 让墨桥生坐在自己身边。   她一手拈着纸页, 凝眉思索着, 另外一只手摸过来, 握住了墨桥生的手,轻轻捏了捏。   大殿内别没有他人, 既空阔又安静。   殿门敞开着,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门外的回廊上。   墨桥生看着身侧之人, 主公的身高不如他, 从他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看见那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偶尔轻轻颤动一下,琉璃般的眼眸微晃, 正专注的看着手中的那页纸。   他的心中微微酸痛了一下。   主公这么好。   我……   他不敢继续想。   碧云蹑手蹑脚的从殿外伸出手,把殿门一扇扇的关上了。   大殿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程千叶这才反应过来, 她抬起头来, 看着身侧默默陪了她半晌的男人。   她牵起墨桥生的手, 用冰凉的手指在他掌心勾了勾, 用力捏了一下。   程千叶那意味不明的视线让墨桥生的心有些乱。   在主公面前, 他总有一种不着片缕的感觉, 自己心中的想法, 总能被主公轻易猜到,丝毫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主公他是不是一眼就看穿了我那放肆的想法。   我,竟然妄想独占主公。   “桥生。”程千叶唤了他一下, 有些好笑的看着一到自己面前,就总是爱胡思乱想的人。   她侧过身,面对着墨桥生。   “桥生,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失了权势,比如像周子溪一样,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你还会这样喜欢我吗?”   “主公,永远是主公。”   “那如果我的容貌改变,变得丑陋,或者说我不再是现在这副模样,变成一个地位低下的……女人。你还会这样尊重我,听我的话吗?”   “女……女人?”   “我只是打个比方。”   “主公不论什么模样,在我心里都是……”   都是至高无上的。   程千叶笑了。   她打开案桌的抽屉,取出一个缠丝檀木匣子,抽出匣盖,把那一匣子满满的宝石往桌上一倒。   嫣红的鸡血石,鹅黄的蜜蜡,起光的祖母绿,剔透的碧玺……形态各异的宝石滚落在深色的桌面上,各具华彩,争奇斗艳,令人眼花缭乱。   程千叶伸出手指在那些名贵的宝石上拨动了一下,拈起一颗紫水晶透着光看了看。又推着一块金丝红翡,在桌上滚了一滚。   “漂亮吗?桥生,是不是都很好看?”   “都好看。”   “这些宝石,各有特色,都很美,很迷人,我喜欢他们,收集他们,只是为了欣赏这种美。”   她收回挑拣宝石的手,伸进自己的衣领之中,从她那高高的素白衣领之中,挑出了一条细细金链,金链的底部坠着一个晶莹剔透的蔚蓝色宝石。   她把那鹅卵石大小的蓝宝石摘了下来,放在墨桥生的手中。   那块海水一般湛蓝的宝石带着她的体温,静静停留在墨桥生的掌心。   墨桥生想到这块石头刚刚待过的位置,只觉得掌心火炙似的滚烫了起来,   “虽然他们各有各的美。但我心中,最喜欢的只有蓝宝石,我将他贴身佩戴在胸口,永远只戴着他一种。”   那个人的手撑在椅子上,前倾着身体,微昂起头,眉眼弯弯看着他。双唇轻分,说出让墨桥生喜悦得难以自己的话来。   “你就是我的蓝宝石,桥生,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   程千叶拧起那细细的金色链条,把那一晃一晃的蔚蓝色宝石顺着自己那白皙的脖颈,缓缓从领口塞了进去。   阳光透过窗棂的间隙透进屋来,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影中跳跃起舞,使得这古香古色的宫殿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气息。   墨桥生闭上了眼,低下头吻住了眼前的双唇。   一双柔软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抚摸他的头发,随后捧住他的脸。   那个人细致而反复回应着他,亲吻着他。   主公,我的主公,我一人的主公。   “别哭啊,桥生,你这样叫我拿你怎么办。”   一片萎靡紊乱之中,时间似乎静止,那人的舌尖沾着一道银丝从他口中退出。   那带着喘息的声音在他耳畔低低说话。   “你想要了?嗯?”   “不……不要。”他心慌意乱。   “真的不要?”程千叶勾起嘴角轻轻说了一句,“……”   晚食之后,程千叶和姚天香在庭院中散步。   “你又欺负桥生了?”姚天香问。   “哪有。”程千叶有些心不在焉。   “没有?没有你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嘛?碧云还给你守着门,害得我等了你一个时辰。”   程千叶伸出手,附在姚天香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姚天香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太坏了。你就使个劲的欺负人。”   “他心中喜欢,我才碰他。”程千叶舔了一下下唇,“他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勉强。”   “胡说,你怎么知道他心中怎么想。”姚天香白了她一眼,“我倒是听说你最近新收了一个叫周子溪的奴隶,据说此人有倾城之貌,擅音律,通文墨。你对他是百般恩宠。桥生的心里只怕还不知道有多难受呢。”   “你说这个流言怎么就传成了这样。”程千叶哭笑不得,“这几天我却是有些忽略了桥生的想法。但我看中那个周子溪,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好。我看中的真的是他才华。”   “天香,你应该见一见这个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不逊于张馥。假以时日他必成我大晋之栋梁,过几日我就找个理由脱了他的奴籍,在朝堂之上好好的重用于他。”   “什么样的人啊,这么短短几天就能得你这样的评价。还真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明日你带我见一见他?”姚天香说道。   第二日。   当程千叶带着姚天香来到周子溪的房内时。   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内空无一人。   只在桌面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封信。   程千叶面色难堪地拆开了信封。   厚厚的数页信纸,详详细细的写了一份针对汴州现状如何促进增进人口,如何增加税收的税务制度详案。并在信后附上这份计划如若实施能够带来的利益,和有可能造成的弊端。   除此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   这两个人竟然趁人不备,不告而别,连夜出逃了。   姚天香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哎呀,千羽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程千叶拽紧了信纸,脸色像锅底一般的黑。   周子溪的光芒通透而耀眼,既没有对她效忠的金边,也没有带着恶意的黑灰色。老是在眼前晃着又太耀眼,程千叶不防有他,就时常把异瞳关了。   想不到他竟然打着逃跑的主意。   程千叶近来靠着异瞳,诸事顺遂,身边的人都对她带着浓浓的善意。   她不免有些松懈,一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想着逃跑。   “行了,行了,别生气了,看你那个脸色。”姚天香拍着她的肩膀,“有喜欢你想要待在你身边的人,自然也有不喜欢你,想要逃离的人。这都是正常的,派程凤去把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抓回来,好好的教训一顿就是。”   此刻,在离开汴州数十里的一匹马车内。   周子溪面色凝重的看着车上那个小小的包袱。   “公子,您还在迟疑什么?”阿阳担忧的看着他。   周子溪拧着那双俊逸的眉,“他,对我有恩。”   阿阳说道:“晋越侯确实是个好人,但难道你为了报他之恩,就甘心一辈子做个奴隶,留在晋国服侍他吗?您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老夫人啊。”   周子溪叹了口气。   阿阳抓住了他的手臂:“自打府中巨变,奴婢侥幸逃脱,却眼睁睁的看着老爷和大公子惨死,几位小姐也不知所踪。只听闻夫人逃得一劫,被远在宋国的亲戚,也就是宋太子昂派人赎出,接去了宋国。”   “当时,奴婢急着寻找公子,多方打听几经周折,才打探到公子您的消息。可是那时……”   她有些说不下去。   周子溪开口接道:“那时,那些畜生对我还未曾失去兴趣,觉得我奇货可居,你自然是无法买下我。”   阿阳低下头,拽紧了手,她不愿再回忆起那段时间,自己心中最为敬重的公子,竟然遭遇了那般屈辱的对待。   “奴婢……”   周子溪反握住她的手,“阿阳,我如今早已不是什么公子,请你今后不再自称奴婢,也请你称呼我的名字。你为我这一路奔波,所做的一切,我虽身在囹圄,但也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有你带给我一线希望,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公子说这些话做什么,”这个坚强的女孩眼中隐隐透着泪光,“我们一家受过公子的大恩。公子您不论变成何种身份,何种模样,您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公子。”   她想起心中恨事:“那时我心中很急,四处奔波,向着就近的一些府中故交求助,但那些人无一例外的变了嘴脸。毫不搭理。只恨我无能,不能早一点筹到钱救公子于水火。”   “可喜的是到了汴州之后,我遇到一个宋国使团中的一人,他是太子昂的仆从,他告诉我太子昂不仅将老夫人接到了宋国。还曾经派人找寻过您的下落。”   “公子。”阿阳摇着周子溪的手,“我们应该去宋国投奔太子殿下。老夫人是宋国人,宋国的太子殿下又是您的好友,他既然能念着旧情,接了老夫人过去。一定也会对您礼遇有加的。”   周子溪沉吟片刻,开口道:“晋越侯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主君,如若我和他禀明内情,他未必不肯放我们离开。他对我多番照顾,可以说是救我一命,我们这般不告而别,非君子所为,我确实有愧与他。”   阿阳急了:“如果我们告诉他,他不同意呢?到时候我们可就走不了了。这些个贵人的嘴脸说变就变,我这些日子可是见多了。老夫人如今孤苦伶仃,您难道能忍心弃她于不顾?”   周子溪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是要弄得一塌糊涂。   ☆、首发   朝吾殿内。   程千叶皱着眉看着程凤:“你说他们跑去了哪?宋国?就是那个楚烨之所在的宋国?”   程凤沉着脸:“是卑职失职, 我们发现得太晚, 追上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一路逃出了汴州, 根据总总蛛丝马迹来看, 应该是逃去了宋国。”   程凤如今总领宫城防卫,人从宫中逃走, 他自觉失职。   “这怎么怪得了你。”程千叶摆摆手,“他们两住在离宫门只有一墙之隔的外院, 是我下令不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他要走, 你哪里防得住?”   “话虽如此, 但依臣之见,此事有可疑之处, ”程凤说道, “他们二人身无分文, 从出城的记录来看,他们坐得却是马车, 不仅方向明确, 而且速度很快。卑职怀疑,其中极有可能有人安排接应。”   程千叶陷入沉思。   这样看来, 他们想逃是经过筹划的, 但那个周子溪数日前应该还没有这个打算。   他既然给自己留下这份草案, 多少是心中有愧疚之意, 如果几日前就有这个想法,程千叶的异瞳应该能够在他的光芒中发现代表愧疚的色彩。   那就是这一两日,程千叶关闭异瞳时他做出的决定。   所以问题很有可能出在那个叫做阿阳的婢女身上。   初见之时, 程千叶就觉得这个阿阳对自己有所隐瞒。   如今想想一个婢女,竟能直接闯入宫门,对着自己毫不畏惧,能够侃侃而谈,本就十分可疑。   但因为阿阳对着周子溪和自己都没有体现出代表恶意的情绪,所以程千叶也就不在意她心中有些自己的秘密。   我有点太依赖我的异能了。这么明显的破绽我都不能察觉。程千叶想道。   甚至这几日,我根本没再留意这个不起眼的婢女。   谁想到她的这个秘密竟然是撺掇周子溪逃跑。   姚天香坐在程千叶身侧,翻阅着周子溪留下的那份税务草案:“短短几天,他还伤病在身,就能拟出这样一份详尽的草案,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确实是有点才干啊。”   “这份东西也算做得尽心尽力了,他大概是想用此还了你的恩情。”姚天香把那厚厚的一叠信纸仔细看完,整了整,递给程千叶,   “我算是理解你了。如今,张馥去了镐京,肖瑾又被你调回绛城。你身边正是紧缺这样的人才,好巧让你发现了一个,正高兴着,谁知人又跑了。难怪你这么生气。”   程千叶白了她一眼,举手砸了一下桌子,拽起桌面上一块蓝宝石把件,不耐烦的在手中翻转。   墨桥生双手抱拳:“主公若是不忿,臣带人微服潜入宋国,把此人抓回。任由主公发落。”   程凤开口道:“桥生不可冲动,据我们目前打探来情报来看,接走此人的很有可能是宋国的太子昂。具体还要待宋国内我们的谍报人员确认。”   “太子昂?那是个什么人?”程千叶发问。   “这个人啊,我知道他。”姚天香拉住程千叶的衣袖,   “宋国的国主宋襄公姬袁是一个性格软弱之人,但他的儿子姬昂却不类乃父。此人心机深沉,多有谋略,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身边养着上千的门客。听闻他还收养了一批少年人,全部认做义子义女,当做死士培养。我兄长就曾说过,其人野心不小,与之为邻要小心防范。”   “宋国水域丰富,土地肥沃,是一个遍地膏腴的国家。国民喜清谈,不好武。连军队也不善于打战,但他们国家有个传统,就是喜欢用女子同周边诸国联姻。我的母亲姬太夫人就是宋国王室之女。”   众人都听住了,这些王室內帷之事,在场没人比姚天香熟悉。   “你那个周子溪所在的魏国覆灭之前,也曾同宋国频繁联姻,魏国多宋女。国破之后,我听闻姬昂派人前去接回了部分宋国外嫁的女子及亲眷回国避难,为此他还曾被人称颂了一番。周子溪没准也是因此才去投奔姬昂的。”   程千叶把玩着那块蓝色的宝石,陷入了沉思。   墨桥生眼看着那白皙莹润的手指,反复翻转揉搓那蔚蓝色的把件。突然就想起那双手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面上一时飞起一层可疑的红晕。   程千叶撇了他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她把那块石头拢入袖中,敛容正色道:“宋国躲在我们身后,全靠我汴州为屏障抵抗犬戎。此次我国欲发兵郑州,对抗犬戎,粮草有所不足。他宋襄公也该出点力才是。”   “桥生,我给你两万人马,陈兵在宋国国界,好向宋襄公借点军粮。顺便把那个人给我抓回来。”   “程凤,你替我出使一趟宋国,除了借军粮之外,你告诉宋襄公,我有一个逃奴,到了他的地界,让他把人还给我。卖给我也行,价格,不能超过五张羊皮。”   在宋国的都城睢阳。   周子溪坐在床榻之前,端着一个药碗,喂一位年老的夫人喝药。   那位夫人白发苍苍,形容呆滞,目光溃散,叫吃就吃,叫喝就喝,完全认不得眼前的人。   此人正是周子溪的母亲。   她家逢巨变。丈夫、长子、幼女均惨死在自己眼前。一时承受不住,神志崩溃,成为一个痴傻之人。   便是如今,小儿子周子溪赶到身边,贴身照料,也毫不见起色。   阿阳从外屋进来,伸手欲接药碗:“公子,让奴婢来。”   周子溪摇了摇头,避开她的手。   他耐心的为母亲喂完了药,小心服侍母亲躺卧,仔细盖好被褥。   方才站起身来,却并不搭理阿阳,沉默的向外走去。   “公子。”阿阳唤住了他,“您,都知道了吗?”   周子溪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那温文的背影传来轻轻的一句话:“你是昂殿下的人?”   这几个字说得很轻,却打碎了阿阳最后的幻想,揭开了她最大的秘密。   “我从小就是殿下的死士,是殿下命我待在公子身边。”   阿阳低下了头,她是个孤儿,在严苛乃至残酷的训练中长大,从小她心中被灌输着只忠于太子殿下一人的观念。   但现在想想,伴随在公子身边的那几年,才是她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的公子总是温文尔雅的笑着,从不打骂于她,允许乃至放纵她和大院中的丫鬟们一起,去玩耍,去嬉闹,放纸鸢,抓羊骨,梳妆打扮。她甚至有一段时间,恍惚的以为自己也能和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过上正常的人生。   “虽然欺骗了公子,但是太子殿下是真心敬重公子的。”阿阳越说越小声,“是他命我找到公子,并把公子接来睢阳。”   “他若是真心敬重于我,他早就可以把我接来睢阳。”周子溪侧过脸来,“但他却要眼看着我被折了脊梁,才肯出手匡助。好让我对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为他做事。”   “即使我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也还是不放心,先要找到娘,拽在手中。若不是我凑巧被晋越侯所买,他只怕还不想这么快就出手。”   阿阳低下了头,她拽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她奉命一直暗中跟在公子身边,无数次看见公子遭遇了非人的虐待和欺凌。   她曾经也忍不住想要出手。   但她不敢。   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教训,让她牢记违背主人命令的下场会是什么。   “您是怎么知道的?”   “阿阳。”周子溪转过身,带着一丝悲凉之色,看着眼前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你曾经是我唯一的光。”   “在我身陷绝望的深渊之时,是你出现在我面前,劝我坚持,鼓励我等待。所以,尽管你露出过不少破绽,我都未曾对你起过疑心。”   “直到我到了晋越侯府中,你突然出现。急切的劝我离开那位十分温和又宽宏的大人。连一金都凑不齐的你,却在短短几日之内,准备好了马车,路费。以超越你能力的速度,带着我迅速的逃到了宋国。”周子溪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眼圈红了一瞬,“我虽然深信于你,但我却也不是个傻子。”   阿阳侧过脸,不敢看他的视线:“那您为什么还跟着我来到这里?”   “你们扣了我的母亲。我又能如何。”周子溪苦笑了一下,“像你说的,我只是一个奴隶,晋越侯若是要扣下我,我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作为一国之君,越是他看重的人就越不可能放任到他国去。”   周子溪伸出手,拉住阿阳,“阿阳,昂殿下心思深沉,刻薄寡恩,不是一位可以终生侍奉的明主。我们找机会一起离开这里?”   阿阳恍惚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得缩回了手,她拼命摇头,   “不可能,我不能背叛殿下。公子你也走不了,这里和汴州不同,守备森严,别说带着老夫人,就是您独自一人,也绝逃不掉的。您还是熄了这个心思,一心侍奉太子殿下。”   周子溪默默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下人来报,宋国太子姬昂来访。   不多时,姬昂着龙纹秀袍,宽衣博带,身后侍从林立,大踏步而来。   他亲热的揽着周子溪的肩,哈哈大笑,“几日不见子溪,孤心中挂念得紧啊。却不知近日老夫人病情可有好转?”   周子溪恭身行礼,“多劳殿下询问,家慈之疾同往日一般,未见增减。”   姬昂在椅子上坐下,免了周子溪的礼。   他看了周子溪半晌,弹了一下衣襟下摆,“子溪,是孤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对我总是这般客气,礼貌中透着股疏离。”   周子溪再行一礼:“殿下怎有此念,殿下对我母子恩重如山,子溪心中只有感念。”   姬昂面上带着笑,眯起了眼:“孤听闻你在晋越侯那里不过数日,便为他百般筹谋,临走之前还彻夜为他撰写了一份草案。可你来了我这已有月余,却不曾见君主动为我分忧啊。哈哈。可是我有何不如晋越侯之处?”   周子溪沉默了。   姬昂此人素来对外喜欢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自从他来此地,一直对他极尽笼络之能事。   今日突然说出这话,几乎算得上撕破了往日假惺惺的面皮了。只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姬昂看他不回话,沉下脸来:“子溪,你知不知道,晋越侯命他的骠骑将军墨桥生,率两万晋国大军,已陈兵我国边界外黄。”   周子溪心中惊讶,皱起眉头。   姬昂看着他:“子溪可有良策助我?”   “在下一介文人,如何通晓兵事。只是我在汴州之时,见过晋军操演,那确是一支不容小觑的虎狼之师。还望殿下慎而待之。”   姬昂默默了看着他。   半晌,方才缓缓开口:“今日,来了一个晋国使臣,就是晋越侯亲赐国姓的那个程凤。他要我父王借出五万担粮食给他们晋国充作军饷。”   “同时,他还说,晋越侯要用五张羊皮的身价,换回他的一个逃奴,也就是你。”   周子溪吃惊的抬起头来。   姬昂说道:“子溪,我在魏国游学之时便于你相识,别人可能不知,我却十分清楚,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舍弃你。但父王不愿得罪晋国,我心中也是十分为难。”   周子溪苦笑一下:“殿下需以大局为重,岂可因我一人引国之大祸。”   “子溪,你不要怪我。若是不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也断不能让他国之君得到你。”他双目冰冷,挥了挥手,“挑断他的脚筋,把他送去前殿。”   周子溪大吃一惊:“我从晋国叛逃,晋越侯心中愤怒,要我以奴隶之身被买回去,就是为了折辱于我。又岂会再重用于我,殿下大可不必忧心。何必如此狠绝!”   姬昂冷漠的看着他,“话虽然如此,我却是不放心。你不要怪我,你的母亲,我自会替你好好照顾。这次却要委屈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作话里那句一塌糊涂,是补程千叶省略的那句话。   现在写个文不容易。   另外,感谢大家给我投雷。投雷千万量力而行,特别还是学生的小可爱们就别投了。我生活上总还过得去,不好让还没工作的你们破这个费。   ☆、首发   “殿下, 殿下开恩。”阿阳抢到周子溪前面, 拼命叩头恳求。   “公子是从晋国逃出来的,把他送回去,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阿阳。”太子昂那一贯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阿阳伏在地上, 她睁大眼睛, 眼里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地砖,和砖缝里的那些泥垢。   她的手指正抠在那泥缝中, 微微发抖。   其实,她心里清楚的知道。   完了,公子完了。   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从小生活在阴暗中的死士其实比谁都清楚。   “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阿阳。我和子溪相识多年, 其实我这心里比谁都难受。”   头顶上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传入阿阳的耳中。   两个带刀的武士走了过来,一脚踹开阿阳。   阿阳看着那两人把周子溪按在地上,其中一人举起了明晃晃的尖刀。   她感到自己耳朵嗡嗡着响,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嗡嗡着响。   还没等她想明白,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她发了疯似地撞开了其中一人, 反手抽出随身带的匕首,架住了另一人的刀刃。   “阳,你这是在做什么?”姬昂身后的阴暗处立着一个身材瘦小精悍的中年男子, 那人背着手,冷冷开口。   此人名桀,是从小教导阿阳这些少年少女的师傅。   那个刻在骨子里令她畏惧的声音一传来, 阿阳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不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头部遭到了重重一击,随后她的腹部中了一脚,整个人被踢飞到墙上。   阿阳从墙上掉落下来,她捂住肚子,吐出一口血,不再动弹。   桀阴着脸向她走去:“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背叛主公的下场,只有死!”   周子溪伸手挡在阿阳身前,他吸了一口气,看着姬昂:“殿下,放过她。我可以随你处置,请你饶她一命,求你。”   一只带着血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拽住了周子溪的衣服。   “公子,别求了。我……已经不行了。”   周子溪转过身,他紧握了那个少女的手。   她虽然欺骗了自己,但在自己堕入最黑暗的深渊之时,她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人。   自己曾想过牵起她的手,走完余下的人生。   “公子,你别难过。”阿阳向前爬了一步,抬起头,“我这一生,都是为了主人的意志而活。只有最后这一刻,是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活。”   “这感觉,还……还不错。”   她闭上了眼,眼角流出的泪淌在了周子溪的手上。   那眼泪那么的滚烫,但少女年轻的身体却在周子溪的手中冷去。   ……   程凤坐在宋国的宫殿之内。   大殿之内莺歌燕舞,觥筹交错。   这座宫殿华美壮丽,金碧辉煌。   若是于之相比,汴州晋越侯的行宫就朴素到有点寒酸的地步了。   这里的主人宋襄公,正用极大的热情,接待着他这位从晋国来的使臣。   歌舞停歇之后,宋襄公一拍手,大殿上被推上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   那人畏畏缩缩,一上殿就趴在程凤案几前的地上,瑟瑟发抖。   程凤半晌才把这个头发花白,形容憔悴的男人认了出来。   竟然是他少年时期的前主人,楚烨之。   楚烨之偷偷抬头看了眼前之人一眼。   只见那自己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欺凌的奴隶,如今端坐在案前。   鲜冠组缨,绛衣博袍,顾盼生威,再也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柔弱可怜的少年。   程凤放下手中金樽,在桌面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楚烨之一惊,以手抱头,浑身颤抖:“别打我,别打我,饶命,饶命。”   宋襄公笑道:“孤王听闻此人曾不识好歹,冒犯过贵使。孤甚为震怒,已查没他的家产,将他贬为庶民。如今他以担粪为生,日日同那秽物为伴,时时受人欺辱。今日怕他熏着贵使,孤王先命人将他洗刷一番,这才领上殿来,任程将军惩处。”   说毕,他呵斥一声:“愣在那里做甚?还不给程将军叩头请罪。”   楚烨之显然吓了一跳,连连以手作揖,没脑子的叩头,涕泪直下:“过去都是小人的不是,大人饶我一命,大人饶我一命啊。”   程凤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灰色身影。   幼年时期的画面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年幼的自己曾经也这样趴在地上拼命哭泣哀求,而坐在案桌后的主人侧着身,搂着怀中那些黄金,露出让人心寒的眼神,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几个贵族少爷拽住脚踝,拖进阴暗的角落。   程凤闭了一下眼,这些曾经让自己难以自拔的痛苦,如今变得遥远而模糊了起来。   他的心已经足够坚定,只愿看着前方的坦途,不再受往日那些黑暗岁月搅扰。   他最后看了楚烨之一眼,向着宋襄公抱拳一礼,“多谢国君好意,让他下去,不因这样的小人坏了我等的兴致。”   宋襄公挥手让人把楚烨之架下去,举杯遥敬:“程将军果然胸怀似海,令人佩服。”   酒过三巡之后,宋襄公趁着酒酣,开口就着程凤带来的国书讨价还价。   “晋越侯独守汴州,对抗犬戎大军,令寡人佩服。按理说我宋国确实也该为抵御这蛮子出份力。只是这五万担粮为免也太多了些,仓促之间我国也难以筹集。还望程将军转告晋越侯,我大宋可筹借两万担粮给晋国,以助友邦军威。”   程凤浅浅一笑:“我却是好说,但我们墨将军脾气我是也拿他没办法的,他在少黄的两万大军,正因缺衣少粮闹得他心烦,公爷不如派人去大宋边境的少黄城同墨将军商讨一番?”   墨桥生率着两万大军,正囤积在宋国和汴州的边境之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宋国国境,来回一个穿刺,骑兵几乎开至宋国国都之外四十里地。   虽然随后他率军回到少黄驻军不动,但隔三差五便突出骑兵抵达宋国边境重镇之下耀武扬威震慑一番。   唬得宋国各镇守将有如惊弓之鸟,紧闭城门,告急文书雪片一般飞到宋襄公的桌案之上。   墨阎王这个外号也渐渐在宋国传开了。   程凤笑着说出这些话时,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勾起好看的幅度,在男性的阳刚中又透着一股妩媚。   要是换了平时,宋襄公可能会欣赏一下这份美丽。   如今,他却被这位容貌俊美,口舌却极为刻薄的宋国使臣气得牙痒痒。   他不是听不出程凤直白的威胁之意,但却又畏惧真的和晋国开战,一时搞得下不来台。   程凤开口道:“如今我汉人的天下,被犬戎占去了三分,连王都也落入外族手中。若是我汴州败于犬戎。宋国然道不是首当其冲吗?公等直面犬戎铁骑,到时候,损失的怕不只是几万担粮食。何如此刻就慷慨解囊,助我晋国一臂之力,共抗外辱呢?”   他算是半威胁半递了个台阶。   宋襄公缓了缓脸色,就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将军言之有理。居然如此,我国便为抵御犬戎出这份力。还请将军回去向晋越侯传递吾国愿和晋国共同进退,友邦相交之意。”   “国君相助的心意,我自当转达。”程凤起身行了一礼:“我本是护卫宫城的司寇左使,这些军政之事非我本职。只是月前,宫中逃了一个主公甚为喜爱的奴隶,主公责我防卫不力,才罚我跑这趟差事。听闻那个逃奴,如今就在宋国太子殿下府上。”   他一抬手,自有随侍人员抬上了五张羊皮。   “这是那个奴隶的身价钱。还望太子殿下能够割爱。”   五张臭哄哄的羊皮,堆在大殿那奢华的地毯之上,简直就是一种讽刺。   大殿上之人都知道晋国主君只怕是深恶那位从魏国逃亡出来的周子溪,所以用这种屈辱的买卖方式,把人给买回去。   太子昂拍了拍手,殿外的侍卫抬进一个担架,担架上有一人,丝发散乱,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毯下隐隐渗着血迹。   程凤解下佩剑,用剑鞘抬起那人的下颚,露出了周子溪苍白的面孔。   “忘恩负义的家伙,竟敢背叛主公,你这是自寻死路。”程凤一甩手,在周子溪的脸上抽了一剑鞘,“我当时就该直接让你在马车后跑到死。”   周子溪的侧脸上红了一道宽痕,他撑了一下身子,咬着牙一声不吭。   “站起来跟我走。”   周子溪撑着上半身,在担架之上一动不动。   程凤发觉了不对劲之处,他跨步到担架之侧,掀开薄毯,看见那双鲜血淋漓的脚踝。   程凤猛得抬起头,怒视着坐在宋襄公下手的姬昂。   姬昂开口道:“此人隐瞒逃奴的身份,投奔我处一月有余。我不知内情,还对他礼遇有加。”   “昨日看到国书,又听得程将军之言,方知他是从晋越侯处逃出来。晋越侯既已是他的主人,且待他不薄,他自当忠诚奉主。谁知他却为享安逸富贵,私逃我处,几陷我于不义。我心中气愤,对他小做惩处了一番。”   “你挑断他的脚经,让他从此成为废人。倒真是惩处得很小。”程凤怒急反笑,“听闻此人乃太子殿下在魏国游学之时的同窗,同殿下是多年至交好友。殿下下起手来倒是比我还狠。”   姬昂素来以礼贤下士,急公好义自居。   外人之前,甚少露出狠辣的一面。   如今迫不得已而为之,却被程凤当众豪不留颜面的拆穿。   他心中大怒,坐在那里,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程凤冷哼一声,命人抬起周子溪,当场告辞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觉得断脚筋很蠢吗?有时候人在当下可能就是考虑不了那么多,庞涓我们不能说他是个蠢人?他不是也只断了孙膑的腿,却没砍他的头?后面被孙膑接连压着打,一会围魏救赵,一会围魏救韩,只怕也是很心塞。我估计那个时代觉得把人搞残废了,那个人就从此没用了。   ☆、首发   “你说什么?”程千叶诧异的放下手中的卷牍。   程凤将在宋国的所见所闻, 和打听到的事项细说了一遍。   对程凤来说,不论是因什么理由,但凡背弃他的主公之人, 他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所以他对周子溪也没有多少同情之心,充其量觉得宋国那个太子过于狠毒了些。   程千叶却和他想法不同, 生为一个现代人, 虽然周子溪跑的那时候她也有那么点气愤,但她不是不能理解周子溪的行为。   作为一个只相处了几天的人,他为了自己母亲出逃, 或者为了自己的选择出逃, 对程千叶来说都不算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而自己下令抓捕他,虽然无心,却在事实上导致了他残废的结局。   程千叶和周子溪相处的时间很短。   她看中周子溪的才干,想要用他的能力。   但就像周子溪对她还没有建立起信任一样, 她对周子溪也没有什么很深的情感。   因此在周子溪逃亡之后,她没有经过什么考量,用了粗暴而直接的方式, 只求尽快将人抓捕回来。   如果我能事先打探一下情况, 了解一下那个姬昂的为人,稍微筹谋一下,而不是一封国书过去直接要人,他可能就不至于身残。   程千叶叹了口气。   事已自此,多思无益。还是先去看看情况。   “走,带我去见他。”程千叶站起身来。   二人进入房中, 大夫正在为周子溪包扎腿伤。   程千叶看着那个静坐于床榻之上的年轻男子,心中一阵难受。   这本来是一颗十分耀眼的钻石。   即使是从泥沼中捞起,却依旧璀璨夺目。   他见过泥沟深处最污浊的淤泥,却没有让污渍留在他心底。程千叶甚至没有在他身上见到出现过憎恨和怨怼的阴暗情绪。   他带着让人惊艳的才华和一点文人特有的傲骨,在程千叶的眼前烁烁生辉。   但如今,他身上那耀目的光消失了。   白蒙蒙的一片,毫无生机。   看见他们进屋,周子溪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低头行了一礼,又慢慢把手放下,没有说话。   程千叶在他床前的座椅上坐下,向大夫询问病情,   “先生,情况怎么样?有复原的希望吗?”   那大夫叹了口气,看了程千叶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他包扎好周子溪腿上的伤口,收拾东西,告辞离去。   程千叶沉默了片刻。   “子溪。”她开口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想不到竟累你至此。”   “主人何出此言,”周子溪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可以怪很多人,也可以怪我自己,但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主人身上。”   程千叶安慰道,“既然回来了,你且不必过于忧虑。先安心养伤。我为你再寻名医,或许还有治愈的机会也未可知。”   周子溪低下了头:“我这一生,从未做过一件愧对他人之事。唯独对主人你,问心有愧。”   “您不但救我于危难之中,还对我礼遇有加。我却忘恩负义,不辞而别。”   他抬起头,看着程千叶:“我之所以留着这条命不死,就是想留给您亲自发落。”   “这副残躯早已污秽不堪,又何必再留世间。还请您不必再怜悯我这样的一个逃奴。赐我一死,方是我心中所愿。”   周子溪虽是程千叶的奴隶,但他一直很少主动称呼程千叶为主人。   如今,这一口一个卑微的称呼,是想在死前赎他自以为犯下的错。   一夕之间,失去心爱的人,身体残疾,甚至连母亲也救助无望。   再三的打击终于击垮了这个君子的意志,让他失去活下去的愿望。   “你……”   程千叶不知道怎么宽慰一个已经不想活的人,   “如果你不想要自己这条命了,能不能把他交给我?”   周子溪面露不解。   “子溪。”程千叶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既冰又凉,几乎没有一点温度。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切苦难的根源是什么?”程千叶看着他开口。   “是因为姬昂那个混账?还是因为你之前的那些主人?或是那些奴隶贩子?”   “你和阿阳姑娘本来都应有一个正常的人生,活得自由而有尊严,不应该过着这样任人摆布的日子。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至于这个把人当做奴隶的丑恶制度。”   周子溪那死灰一片的眼中,渐渐有了反应。   “我虽然能力微薄,但我心中有个愿望,想让这个极度不平等的奴隶制度,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程千叶握紧了他的手,看着他眼睛,“你帮我,帮我一起做成这件事,行不行?”   周子溪凝视着程千叶,嘴唇微微嗡动。   “不急,你先好好养伤,等你想清楚了,再给我答复。”程千叶站起身来,“但无论如何,没我允许之前,你不能死。”   临走前,程千叶拍了一下程凤的肩膀,看了他一眼。   “派人照顾好他。”   程凤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个人,我要用,看着他,不要让他死。   程凤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之上,还回不过神来的周子溪。   “运气真好,遇到了主公。天下可怜之人何其之多,又有几人能得个好死?”程凤冷哼了一声,用他惯有的毒舌安慰人,“别再犯傻,即便腿废了,能在主公身边,也比你之前全须全尾的任人玩弄要好得多。”   一夜之后,程千叶召见了崔佑鱼,递给他了一份手绘的图纸。   崔佑鱼看着图纸,连声赞叹:“此物构思真是精妙,不知为何名?又是出自先前那位大家之手?”   “你别管是谁设计的了。”程千叶咳了一声,“这个叫轮椅,你就说能不能做出来?如果能做,你尽快找寻一些手巧的工匠,加紧帮我做出来。”   “行,此事包在微臣身上。虽然有些部件,无法在工艺上实现,但只要替换一下应该没有大问题。”崔佑鱼素来对这些机巧之事最为感兴趣,拿到图纸如获至宝,急忙收入怀中。   他对着程千叶行礼道:“主公,您上次给臣的搭天车的图纸,臣已经命人制造出来了,反复实践过,也请了数位将军前来品评,确实比传统的搭车精巧实用的多。”   “另外那些折叠豪桥,抛石车也都做了出来,实在是构思巧妙,微臣和俞将军,贺兰将军商量过,都觉得可以大量投入战场使用。”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臣真的很想认识一下这位机巧奇人。不知主公为何总把他藏着掖着不让其见人啊?”   程千叶抚了一下额头,再一次见识了这位“崔木头”口无遮拦的耿直劲。   先前,程千叶凑巧在巡查军备之时见到攻城器具中常见的搭车,也就是后世的攻城利器云梯的前身。   发觉这时候的云梯十分的僵硬笨重。   作为多了几千年知识阅历的穿越人士,她一时兴起花了几天时间,绞尽脑汁把仅有的一些物理机动知识搜刮出来,画了一张改良后的搭天车设计图,交给崔佑鱼。   此事引发了崔佑鱼极大的热情。   他几乎一瞬间就摆脱了往日觐见程千叶时的拘谨羞涩。开始隔三差五的缠着程千叶讨论改良军需设备,乃至民用器具的事情。   天天想要程千叶交出那位,能够设计出超越时代局限设备的“巧匠”来。   程千叶设计这些也只是偶尔为之,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天天陪着崔佑鱼搞设计。   她初时不说,是懒得靠剽窃得来一个名声。后面完全是怕了崔佑鱼这股过度投入的热情。   “佑鱼。”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位,做事只有一根筋的能臣有些苦恼,“我知道你对专研这些事很热情,这很好,但你也要分得清主次。”   “你现在是我们汴州的司空,将来,你还很有可能是我们晋国的大司空。我们需要建设城墙,开凿运河,完善军备,改良农具……。人的精力有限,我或者是你,都不可能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她看到兴致勃勃的崔佑鱼一下蔫了,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不由又觉得好笑,   “这样,我尽量给你拨一笔款。你组织一批人,成立一个司造部,专门负责研发这些。研发出来的成果,但凡经过验证有效,就由你负责在全**民范围内推广。”   崔佑鱼一下又兴奋起来,他喜不自胜的跪地行礼,说话都结巴了:“主,主公此举,实乃我大晋之福,微臣,微臣必不负主公之信任。”   程千叶遥指点着他:“你也是能说几句好话的嘛。什么大晋之福,不过是正中了你的下怀了而已。我提醒你,你作为司造部的负责人,你必须抽出精力拟出规范的检验流程,把关产品的质量。不要只顾埋头研究,让底下人忽悠了去。”   “你要知道,这些在战场都关乎着将士们的生命,如若你一个人做不来,注意找合适的人帮你。”   崔佑鱼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不过三五日,便把一辆转动自如的轮椅给程千叶献了上来。   程千叶试推了几圈,虽然比不上现代的轮椅那么先进灵活,但除了减震方面效果达不到,其它功能基本都实现了。   在周子溪的屋内。   周子溪正把双腿从床沿下挪下来,负责照顾他的侍从急忙上前帮忙。   “有劳了。”周子溪谢绝了他的搀扶,“请把双拐递给我,我想自己试一试。”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轮子在木质的地板上滚动而来。   屋内的人抬头望去,   只见程千叶亲自推着一把木质的轮椅出现在门口,   她抬指敲了敲门,   “特意为你做的,想不想试一下?”   周子溪被扶上了这把特制的木椅。   这设计奇特的椅子,有两大两小四个轮子,坐在上面,即使是双腿残废之人,也可以相对自由的行动。   程千叶亲自推着他从屋内走出。   周子溪发现,不知何时,附近的门槛都已被拆除,阶梯之上也铺就了便于这架“轮椅”通行的木板。   轮椅行驶在木质的回廊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程千叶一边走着,一边同他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什么地方需要改?”   “勉强还行?为了设计这个熬了我一宿没睡。紧赶着做出来给你。”   “你不用担心你的母亲,我已经派人向宋襄公要人。这次我十分小心,今日接到线报,已将夫人平安接出。不日会同墨将军一道回国。”   程千叶推着轮椅,慢慢走下回廊,走进庭院的阳光中。   那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恢复了璀璨的光泽,亮出了一道耀眼的金边。   一道低低的男音响起,   “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花钱投雷,和为我花精力留言的朋友,我心中都是非常感激的。投雷这种事,大家量力而行,留言同样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感谢大家。   我好像还没在作话谢过投雷的老铁,今天一口气谢一次,感谢你们为素不相识的我花钱的这份情谊,希望没有漏掉谁。蠢作者发现编辑这个还挺复杂的哈。排名不分先后。   龙山 多哈麻麻 朝無 退圈用户 叶一万 静待花开 燕无言 SC30 Quinn 不是一般可爱   锈 24312406 南山脚下一根骨 乐乐 胖柚呱呱 盐酥 围观的银子 羊羊羊 猫瞳心 yoyo 愛你不囉 蛋黄酱派 陌上茶花香 31688717 皮孩 念念 乔二深 一只菜园 杜媺 浮鱼亿 祁太太 不知道叫什么好 Circlepu 亦依轻 24602813 我爱63 画画 MZ 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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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不归 159.lin 160.小小小可爱 161.有狐绥 162.褚毒 163.白漓 164.寡人有疾 165.柏原崇 166.深藏功与名 167.罗兰加洛&晚 168.24919378 169.王王王 170.头盖骨的味道 171.柠桉   172.百言桃桃子 173.猫猫 174.xr 175.垫垫好饿 176.王梓川 177.陌默 178.21937417 179.Daydream 180.大山深处一颗去你 ooooora 182.夏洛特女子 183.长夜无曦 184.冰皮绿豆馅小甜饼 185.一条咸鱼味的乱码 186.伐开心 ayoca 188.莫得感情 189.沙爷 190.花孪云瘦 191.倾盏尽瓯 192.连连 193.咩~ 194.东北西南 195.毓秀哒哒 196.尾尾 197.呓语悠悠 198.19068642 199.小杜杜杜杜子~ 200.折翼的天使 201.钟离贞 202.奶味脆皮 203.二狗子 204.血月 205.木梓 206.消灭人类□□ 207.空空 208.黑化小哥碗里来! 209.君がくれたてのヘ 210.17048314 211.萝莉控是一种生活 212.秋依 213.初十   214.你就是风月 215.喵喵爱吃鱼 216.花花 217.落英满楼 218.本木将手伸进作者 219.待我长发及腰勒死 220.℡ Ъemout 221.陶漪君 222.对酒当歌 223.黑月 224.媛媛 225.没有九条命的猫 226.伶舟 227.咕咕咕 228.bbjxwqll 229.呸   ☆、首发   墨桥生从外黄领军归来。   此次出征一月有余,   一整个月都没见到主公。   一迈进宫门, 想见那个人的渴望就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他登上朝吾殿的台阶, 走过宽阔的露台, 脚步忍不住越来越快, 一路小跑,转过回廊。   在那洒着阳光的长廊尽头,停着一张带着轮子的座椅, 椅上坐着一个丰神如玉的男子,那人手持卷牍, 正专注的说着什么。   主公一手扶着他的椅背, 凝神倾听,时时回应几句。   墨桥生只好停下了脚步。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一个军礼。   “桥生,你回来了?”程千叶看着他笑着说。   “子溪的母亲接回来了吗?老太太的情况怎么样?”   主公还是这般的关心这个周子溪。   墨桥生黯然了一下:“回禀主公,姬老夫人的身体安好, 就是依旧还认不得人, 现已安顿在周……周先生起居的院内。”   周子溪捐手行礼, 语带感激:“多谢墨将军, 将军匡助家慈之恩, 子溪铭记于心。”   墨桥生回了一礼。   他看见主公微微弯下腰, 和颜悦色的对那位周子溪道:“老夫人平安真是万幸,这下我也总算能够放心了。”   说完这话,就亲自推着周子溪的轮椅向外走去。   墨桥生侧身垂首恭送,那碌碌作响的轮子经过他的脚边, 随后是主公的衣袍。   主公甚至都没有停留下来看我一眼,墨桥生忍不住微微抿紧了嘴。   然而,就在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程千叶突然腾出了一只手,一把拽住了墨桥生的手掌。   将它背在自己的身后,捏紧了,用指腹来回摩挲。   墨桥生跌列了一下,就这样被牵在主公的身后。   他的脸忍不住红了。   两侧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还是碧云红着脸上前,接过了周子溪的轮椅。   “主公,让奴婢送周先生回去。”碧云道。   程千叶将周子溪送下朝吾殿的台阶,交托碧云道:“碧云,你心比较细,老夫人的照料就交给你了。你仔细安排一下,务必照顾好老夫人,但凡有缺什么就直接去找吕大总管,只说是我吩咐的,知道了吗?”   碧云推着周子溪的轮椅在宫道上走出很远,方才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正巧看见那台榭之上,主公把墨将军一把推进了朝吾殿内。   哎呀呀,主公又不记得关门,门外那些没眼力劲的也不知道悄悄帮个忙。   ……   在汴州城外,有一片巨大的草场。   这是新设置的养殖军马的场所。   司马徒被程千叶委派在这里总管军马的繁殖养护。   墨桥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胡服,忙着看西域引进的几匹种马。   “桥生,你来得正好。”他拉上墨桥生的手,“快来看看这几匹马怎么样?”   “这是难得的好马。”墨桥生道,“虽然看起来不是很起眼,但实际上它们筋骨强壮,耐力持久,能够禁得起长途跋涉。最适合军中使用。”   “是!”司马徒一击掌,“和我想得一样。我要好好繁殖它一批,让我军的骑兵无往不利。”   “对了,桥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墨桥生的面色红了一瞬。   司马徒带着墨桥生来到自己平日休息的衙署。   他找了两个杯子,烫了一壶酒,给墨桥生满上一杯。   俩人碰了一下杯,墨桥生举杯就唇,慢慢的喝了。   “你的意思是?”司马徒一面给他添酒一面问道,“你想问我取悦主公的技巧?”   墨桥生忍住羞愧,点了一下头。   “可是,”司马徒摊了一下手,“我对龙阳之道也不甚熟悉。”   “但……但我不知道要问谁。”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曾同主公……两情相悦吗?”   墨桥生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几番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口来:“不知为何,主公他,他从不真正同我……”   “这是为什么?”司马徒诧异道,“主公明明那么非常喜欢你,甚至于都不刻意掩饰同你的关系。”   “莫非你?对床笫之欢有表现出抗之意?”   墨桥生情绪低落的说:“我虽然心悦于主公,但我确实不太习惯这种,主公他或许是有所察觉,所以他宁可自己忍耐,也不勉强于我。”   司马徒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介意这个啊,若是我,只要是自己心仪之人,不论她是何人我都不会拒绝。”   他靠近墨桥生:“公主那里有种药,我去讨要一瓶给你,你自己喝下去,包你什么都不再抗拒。”   墨桥生面红耳赤,别过脸去:“我是真心求教于你。你,莫要取笑。”   “我这怎么是取笑呢?你突然这么着急,其实是因为那个周子溪?”司马徒看着他道。   墨桥生沉默了。   “我见过那个人。长得斯文俊秀,翩翩有礼,满腹诗书。最主要是他腿废了,又身世堪怜。主公对他难免多有怜悯之心。你时常出征在外,他却时时在陪伴主公身边,确实……”   他一语说中墨桥生的心事,墨桥生只觉心中一阵烦躁。   “这样,我送你一本这个,”司马徒从屉柜里翻出一本绢册,他轻轻点了点,笑着说,“你回去自己研习研习。务必抓住主公的心,可别被人横刀夺爱了。”   墨桥生几番磨蹭,最终一把抓起那本绢册,藏进怀中,起身告辞。   ……   程千叶在姚天香的女学馆内,   二人站在楼阁之上,看着馆内进进出出着一些衣着朴素的平民女性。   这座占地广阔的府邸,本是程千叶依照当初的承若,赐给姚天香的公主府。   但姚天香现在却住在她宫内的栖凤阁不走了,而把这里按照自己的意志改成了晋国第一所女学馆。   这个女学馆不像男子的学馆一般学习君子六艺。   而是除了学一些基础的文化知识之外,重点在于开设传授各种生活技能。   在这里请了秀坊,扎染,纺织,养桑,食坊等行业内的女教授坐馆讲学。但凡学员,早间统一学习简单的识字,算学。午后便可选学自己想要学习的课程。   一应束脩还十分的低廉,若是有家贫难当的学子,学院还可以提供赊欠束脩。   因此,来求学的多是一些平民身份的妇人。她们想求得一门技艺,以便养家糊口。   “有些意思,天香,你都是怎么想的?”程千叶扶着楼阁的栏杆,看着楼阁下那一间间隔开的教室问道,   “我还以为你会办一个供贵族女子研学诗文的学馆。却想不到你办了一个这么……实用的学馆”   姚天香笑了:“我办一个贵族女子吟诗作对的学馆来干嘛?给她们提供一个社交场所?”   “我希望的是能够提高一下我们女子在生活中的地位。”她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些女子学成回家,有些甚至能撑起一家的经济,在家中就会相对多一些话语权。至少也能多些见识,不再做一个盲从男人的附属品。我目前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点了。”   “你做得很对。经济地位,往往就决定了社会地位。”程千叶拍了一下姚天香的肩膀,“天香,你真是个敏锐又有见识的女子,可惜的是生活在这个时代。若是……”   “若是什么?”姚天香奇怪的问。   程千叶说漏了嘴,尴尬了一下。   姚天香推了推她的肩膀:“倒是你,你还打算瞒着桥生多久?他又要出征郑州了?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呢。”   程千叶陷入了思索中。   “你的桥生最近好像很患得患失,”姚天香附耳道,“他昨天来找司马徒……”   程千叶回到宫中之时,已是斜阳晚照,宫中处处掌起宫灯。   她在桌前坐了片刻,总觉得心绪有些不定。   于是踱步出来,在回廊处绕了半圈,那个和她寝殿只有一墙之隔的偏室,也亮出了昏黄的烛光。   虽然桥生就住在自己附近,但若没有召唤,他从未主动在夜间来寻找过自己。   程千叶一时好奇,悄悄的靠近那件屋子,透着窗棂的缝隙,她看见墨桥生在灯下翻阅着一册书籍。   “桥生?”   程千叶敲了敲门。   听见屋内传来噼里啪啦的一阵慌乱的声响,似乎有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片刻之后,墨桥生打开了门,他神色慌乱,面色绯红。   “你在干什么?”程千叶咬住了嘴唇,伸出手来,“看了什么那么紧张?给我看看?”   墨桥生眼神闪避,侧过脸去,僵硬着身子,不肯说话。   他第一次拒绝了主公的要求。   程千叶笑了,她知道那是什么:“泡温泉吗?今天晚上?就我们两个去。”   西山的月神泉,白雾缭绕,在狐火虫鸣的夜晚,如梦还真。   墨桥生把自己的身体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他手中拿着一条黑色的丝带,举起束住了自己的双眼。   很快就要出征讨伐犬戎,这可能是去郑州之前最后一次和主公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墨桥生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不论主公做什么,都要表现出喜欢的样子。这一次,我一定让主公高兴,绝不能再像之前那样。   “你要不要摘下带子来看看呢?桥生。”   一个声音在泉水边响起。   摘了带子?   主公要我摘下眼前的带子。   墨桥生犹豫了片刻,举起了手,解开了眼前的黑色绢带。   他缓缓转过身。   汉白玉砌成的池岸边坐着一个身影,那人长发旖旎,嘴角含笑,纤巧的双足轻轻滑入水中。   身披月色,如梦似幻的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可能要改很多东西,不过都不影响主要情节,大家看到前面章节有更新,可以不用特意去看。   ☆、首发   在那一瞬间, 墨桥生几乎觉得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微张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泉水的另一头, 那个人身在烟雾缭绕的水中,缓缓向他游了过来。   他, 她竟然不是男子。   有如山中精魄,又似水魅影。   那一头湿漉的长发, 像温柔的水藻, 飘散荡漾于水面, 游弋到他的身前。   她从水中探出一只挂着水珠的玉臂,轻轻摸上了墨桥生的脸。   “桥生, 对不起, 瞒了你这么久。”   往日的种种迷雾仿佛在一瞬间被拨开,梦境和现实重叠。   墨桥生觉得自己那颗心落入了最温热的泉底,翻滚在炙热的泉眼之中。   “桥生, 你……喜不喜欢?”程千叶难得的有一丝窘迫。   她假扮男子的身份太久。   以至于让她在他人面前坦白自己的性别, 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心上人,也是一件让她觉得有些尴尬的事。   所以, 虽然之前数次话到了嘴边,她都最终没能说出口来。   即使这一次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依旧也还是有些忐忑。   万一他不喜欢我是个女子呢?那怎么办?   程千叶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这块浸泡在水中的蓝宝石, 生怕那纯净的蔚蓝色中,出现一丝厌恶或是排斥的情绪颜色。   晚风轻拂而过,   月夜之下的水面上, 绽放出一树艳丽的桃花来。   程千叶就笑了,   她松了一口气,在水中踮起了脚。   第一次如愿以偿的以真正的身份在那个人的唇上轻轻盖了一个章。   墨桥生忍不住退了一步,池岸边坚硬的石头抵住了他后背的肌肤,提醒着他没有可退的道路。   他脑中晃过了童年那些残酷的日子,   泥泞而破败的帐篷,饥饿和死亡的威胁,拼命在血泊挣扎的岁月……   为什么,我能得到现在的这一切。   在他的眼前,那个女子立在白雾缭绕的泉水中,正温柔浅笑的凝视着自己。   主人给我的,永远比我奢望的还要多。   多得让人不敢相信。   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如果这是梦,请让我永远不要醒。   他落下泪来,   伸出双手,捧起那张莹白的脸,   轻轻哭泣,反复轻吻。   程千叶闭上了眼,任由墨桥生湿润的双唇和潮湿的泪水不停落在自己的脸上。   他又哭了,他总是这么爱哭,可是我就喜欢这样的他。   就是那么的喜欢,乐在其中,不愿自拔。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程千叶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女子,甚至带一着点普通女性常见的棉柔。   她也一度惶恐茫然,期望在这危机四伏的异界里寻找到一份依靠。   可是她遇到了自己的蓝宝石,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宝石。   这个看上去寡言少语,坚强隐忍的男人,却有着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时时在自己面前,抑制不住的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于是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更坚强一些,站得更稳一些,有能力伸手呵护一下自己心爱之人。   在不知不觉中,两人互相拉着手,一同走到了今日。   如今,她站得更高也更稳。而桥生,也拾起了自信,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程千叶伸出手,按住墨桥生的胸膛,一点一点把他按下去,让他躺在池岸那温热的白色石头之上。   俯下身,她吻去墨桥生的脸上的泪珠:“别哭,桥生,你这样哭,会让我忍不住又想欺负你。”   她的手在水中,悄悄捞起水面上漂浮着的黑丝带,摸到墨桥生的双手。   等被吻得晕头转向的墨桥生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臂已经被黑色的绢带反剪在身后。   “主公,我……”墨桥生想要坐起身来。   程千叶的手指点在他的肩头,阻止了他,   “桥生,你知道,我要做事还很多,我现在不想也不能恢复女儿身,所以我还不能真正和你在一起。”   墨桥生面红耳赤:“那,那我也可以等。”   “你等什么?”程千叶笑了起来,她俯身轻轻咬着那通红的垂,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你这么可爱,我一点都不想让你等,嗯?”   墨桥生心慌意乱的说不出话来。   那个勾魂摄魄的声音从他耳中细细的钻进来,长驱而入,直到他的心尖上戳了那么一下。   “你就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他不知道自己胡乱的做了什么表示。   那个人高兴的笑了起来:“这一次,你就是哭着求我,我也会不放过你。”   ……   夜空中一轮圆月,清辉遍洒山泉。   泉边温热的白石之上,躺卧着一具男子的身躯。   那人面上红霞未消,眼角带残泪,薄唇微分,沉沉睡去。   程千叶坐在岸边,细细收拾完东西。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自饮自斟。   酒很凉,微微降了降她面上的潮红。   举杯酒就月。   程千叶轻轻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扯了扯躺卧在身边之人的薄毯,为他遮蔽一身春光。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可是他就要出征了,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在一起,我真的很舍不得他。   什么时候这天下才能安定,实现我心中真正的目标。   到时候我也许能够放下这一切重担,日日和桥生游赏这人间山色,过上快乐逍遥的日子。   ……   春耕开始的时候,   晋国的大军穿过青葱的田野,浩浩荡荡举旗出征。   贺兰贞领中路军三万人马,墨桥生率左路军一万人,俞敦素另领一万水军,三路大军五万人马,向着郑州直奔而去。   此刻的程千叶正同姚天香在女学馆的三层高的重楼之上,凭栏远眺。   “每次桥生出征,你都要郁闷两天么?”姚天香用手肘捅了捅程千叶。   程千叶扶着栏杆,居高临下的望着学馆大门前向下倾斜的街道,叹了一口气。   几个穿着粗布衣服,包着头巾的年轻妇人,挎着包袱或是篮子,沿着微微有些湿漉的石头坡道走上来,向着守在学馆门口的守卫出示着学员的身份证明,随后步入学院之内。   那条石子道的斜坡上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程千叶和姚天香寻声望去,   一个容貌端正的年轻妇人刚刚迈上斜坡,斜刺里窜出一个身材矮胖的男子。   那男子一把扯住她的包袱,口中嚷嚷:“不许去,你一个妇道人家,上什么女学?谁晓得是不是在外面勾搭什么野男人。”   那妇人涨红了面孔小声的同他争论,最终还是无奈的在那个男人拉扯之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另有一个身着粗布棉衣,头上包着块蓝色土布的女子,刚刚到达门口。   她的身后赶上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   那老妪扯住她的头发,一下脱下自己的鞋子,劈头盖脸的就往那妇人身上抽去。   “上什么女学?男人死了,你一不愿改嫁,二不愿在家带娃,见天的往外跑,你这安得是什么心?”   那妇人护着自己的包袱,既不反手,也不顶嘴,任凭那老妪打骂。   老妪同她撕扯了一阵,见她油盐不进。只得一屁股坐下地来,双手拍着大腿,叫起了撞天屈:“我的儿呀,你死得太早,留下你这不像话的媳妇,和你那两个小娃娃,叫你娘我可怎么活啊。”   那妇人见她不打了,慢慢扶着墙站起身来,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扯了扯衣襟,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中抬起头,坦然走进了学馆大门。   “都不容易啊。”程千叶看着这一幕道。   姚天香和她并肩而立:“确实不容易,但我也只能为她们提供一条路,走不走,怎么走,还要靠她们自己。”   在遥远的镐京,   一间昏暗的密室内,犬戎梁皇后的侄儿梁乙在张馥面摆上了整整一箱的奇珍异宝。   “怎么样?张先生,阳光大道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走不走?”   张馥伸出白净的手指,从那宝箱中挑出了一个硕大的明珠,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笑吟吟的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太后娘娘虽然对我礼遇有加,但她毕竟年事已高。梁皇后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效忠皇后娘娘方是真正效忠陛下,我又怎么会拒绝梁大人的好意呢?”   梁乙大喜过望:“自从先生来到镐京,接连为没藏太后出谋献策,真真使我们梁氏一族吃了不少暗亏啊。”   张馥露出了愧疚的神情来。   梁乙故作大度的道:“但是我们皇后娘娘,对先生您是一点责怪之意也没有,只要先生从今以后能够暗中相助于皇后娘娘,将来娘娘必不会亏待先生的。”   张馥皱着眉头,轻轻滚动着手中的明珠:“实不相瞒,陛下和娘娘虽为国之正统,但军中将领却多为没藏一族之人。皇后娘娘想从太后手中夺权,只怕不易。”   梁乙学着汉人的模样长长做了一个揖:“正是要请先生相助一二。”   这位张馥来到没藏太后身边之时,他们尚且不以为意,直到这几个月来,梁家的族人接连在太后手中吃了几次大亏,他们才意识到这位看起来总是笑语盈盈的汉人客卿,是多么的阴险狡诈。   梁皇后恨张馥恨得咬牙切齿,私底下在宫中砸碎了数个杯子。   还是皇后的叔父梁骥稳重些,劝导皇后应以笼络为先,并派遣梁乙想尽办法同张馥接触。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花费了这些时日,终于撬动了这块顽石。   此番一举两得,等于同时在太后身边安插了一根钉子。梁乙得意的想着。   “如今遍观西戎军中,只有郑州的嵬名山将军,能于没藏裴真匹敌。”张馥开口,“梁部都若是能像说服我一样,说服了嵬将军。皇后娘娘不就有了和太后一搏之力了么?”   梁乙一击掌:“张先生真是一语中的。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当初我军围困汴州之时,我也曾随军出征,甚为佩服嵬将军之兵法谋略。”   “可惜的是,不论我如何努力,嵬将军都只肯保持中立,不愿倾向皇后娘娘。”   张馥轻轻笑了一声。   梁乙不解道:“先生何故发笑?”   张馥将双手拢进袖中,斜靠着椅背,开口道:“我笑大人您也太耿直了一些。嵬将军远在郑州,这里是镐京,他倾不倾向娘娘有何关系。只要娘娘时时找些借口,不断赏赐财物犒劳郑州将士。同时放出流言,让朝中大臣觉得嵬将军亲近皇后娘娘。没藏太后自然会对嵬将军生疑,以为他倒向了皇后。”   “这样也可以吗?”梁乙不解道,“可是实际上嵬将军还是不能为我们所用啊。”   “只要太后对他有所猜忌,自然就不会再重用与他。他受到太后的猜忌,梁大人你再加把劲,不愁他不乖乖的投靠向皇后。”   “对啊!妙计,妙计啊!”   梁乙大喜过望,急匆匆的作揖告辞离去。   ☆、首发   张馥从外面回来的时候, 天上下起了淅沥沥的春雨。   马车踏着湿漉的石板道,停在了气派门楼前。   萧秀打起油纸伞, 从门阙下赶了过来, 把张馥接进屋去。   在镐京待了几个月的时间。   这些犬戎人对他们逐渐的放松了一些警惕。   因为是太后倚重的客卿,门口的侍卫和府上的仆人如今都恭恭敬敬的称呼张馥为张先生。监视得也不再那么严格了。   张馥一派轻松的姿态,闲散撑着油纸伞在雨中慢慢踱步。   好像刚刚参加的那场宴饮使他十分的放松愉悦。   萧秀举伞随行,他低着头, 微微用力拽紧伞柄,掩饰心中的那一份紧张之意。   先生今夜看似参加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宴会。   实际上,按照先生先前的估计。   这个宴会就是梁皇后设的一个套, 等着先生去钻。   今夜梁皇后那边的人,很有可能终于按捺不住, 借着这次宴会的掩饰, 私下同先生正式接触。   只有一直跟在先生的身边,萧秀才知道, 张先生这一步步走的是多么的难, 多么的险。   他用那看似永远云淡风轻, 带着浅笑的面庞,周旋应付着那位精明强势的没藏太后。   一边靠着打压皇后一族取得了太后的信任,一边又若有若无的露出些破绽,勾得那位对他恨得牙痒痒的梁皇后起了挖墙脚的心思,派人前来频频试探接触。   今夜,皇后以为自己设了一个局,引得先生前去。   谁知这正是先生精心筹谋, 期待已久的事情。   二人行至室内。   萧秀收起雨具,屏退下人,逐一合上门窗。   借着为张馥更衣的时候,他方才开口低声询问:“成了吗?先生。”   张馥把脱下的外袍递给他,嘴角勾起了一丝笑。   跟随了先生这么长时间,萧秀逐渐能够分辨先生真正的笑容。   他兴奋的一击掌:“太好了!”   张馥整了整衣物,在桌边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慢慢品了一会,方才开口:“小秀,我这里有一封要紧的书信,你亲自跑一趟,帮我送回去。”   萧秀疑惑不解:“我们有专门的传递消息的渠道,为什么要我……”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不,我怎么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独自离开先生。”   张馥垂下眼睫,慢慢转着手中的杯子。   片刻后他抬起眼来:“过了今夜,我们每一步都将像走在钢索之上,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我也无法完全把握。”   “你若是执意留下,就要随时做好……准备。”   萧秀双膝跪地,昂头看着张馥,没有说话,只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郑州城外,一座座晋**营团团包围着这座雄伟坚固的城池。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窝棚,和那些烈烈招展的旌旗。   无数晋国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时时喊着嘹亮的口号,在营地中进进出出。   给郑州城内的军民带来了巨大的心里压力。   此时,几个晋国的士兵在营地边上小解。   杨陆厚站在杨盛的身边,“盛哥,咱们围着这郑州城都有两个多月了?一次像样的冲锋都没有。你说这将军们都是怎么想的呀?这么多人,不说日日人吃马嚼的消耗,就光这每日排的屎尿都快可以把郑州淹了?”   杨盛整好衣裤,踹了杨陆厚一脚:“闭上你的鸟嘴安静等着,有你夺首立功的机会。”   二人嘻嘻哈哈的回营地,营中升起袅袅炊烟,意味着平淡等待的一日又将这么的过去了。   在一墙之隔的郑州城内,   郑州守将嵬名山坐在行辕大厅,他的面前黑压压的坐满了他部下的犬戎将军们。   曾经的雍丘守将都罗尾坐在嵬名山左下手第一位,   他愤愤然道:“卑职素来崇拜将军作战之勇猛。想当初,汉人诸侯联军十余万人浩浩荡荡开至郑州城下。也被将军一击而溃,什么吕宋,华宇直,在大将军的铁骑面前,无不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如今晋国不过五万余人,就这般欺到门前耀武扬威,将军为何令我等在城内龟缩不出,实让卑职不解。”   右下一位身如铁塔,肤色乌黑的大将,乃是太后的族人没藏元奇,他开口道:“将军,这晋军没什么好怕。当初李文广,韩全林,和那晋国的主君程千羽,一度率军来犯。不是被将军奇兵突袭,轻松击破了吗。”   他以右拳一击左胸:“只要将军拨我五千铁骑,末将当即出城,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嵬名山黑着脸:“你们都是领军多年的将军,现晋国五万大军围城,我郑州城内军马只有两万余人,你们要我弃坚城高墙的优势,开城出兵同晋军野战?”   嵬名山心中着实郁闷,他镇守郑州多时,百般经营,又收编了先前汴州之战的没藏裴真败退时的散兵,本来也有五六万兵勇之众。   数月前,太后却不知为何,频频调拨郑州军马他用,最后只留给他堪堪不足两万人马守城。   他们西戎一族是马上得来的天下。   帐中将军,多是争强斗勇之辈。冲锋陷阵时都是一把好手,叫他们蹲在城池之后倚靠着坚壁守城,却是人人憋屈不耐。   他只好耐心解释:“诸侯联军,看似人多,却各自为政,军中将帅也是良莠不齐。吕宋打到郑州却被袁易之因嫉妒而断了军粮,方被我军轻易击溃。”   “此次晋军三路大军有备而来,中军贺兰贞,右路俞敦素,左路墨桥生都是不可轻视的猛将。我们明明可以靠着地利守城,只需在城中安心待援,加以时日晋军损耗巨大,自然不战而败。为何要舍弃优势,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呢?”   都罗尾哼了一声:“无非是一些两脚羊罢了,将军何必涨他人志气?近日陛下和皇后娘娘频频拔下赏赐,犒劳我郑州军士,士气正是大涨之时,合该痛痛快快的取一场大胜,以报答陛下和娘娘的恩义才是。”   嵬名山忍不住骂道:“两脚羊?却不知当初都将军是怎么败在墨桥生这个两脚羊手下,把我雍州拱手让给晋越侯的?”   都罗尾被说到痛处,大怒而起,也不行礼,直接甩袖而出。   众人散去之后。   嵬名山阴沉着面孔,坐在交椅之上。   他的贴身侍从,看着他的脸色,愤愤不平道:“将军为我西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朝堂之上素来中立。太后和陛下母子之争,却无端端的牵扯到将军。太后娘娘派了没藏元奇,皇后娘娘派了都罗尾,这一左一右安插在将军身边,让将军还怎么领军作战?”   嵬名山皱紧了眉头。   晋国,俞敦素同贺兰贞也便罢了。   他最为忌惮的是那个一身黑铠的墨桥生。   他曾在战场上同此人短暂交过手。   此人既悍不畏死,又懂机便灵活,对千变万化的战势把握的既准又狠,天生就是一个将才。   他也很想和这样一个劲敌在战场之上,酣畅淋漓的各展所长,一较高下。   可是敌人有坚实的后援,全权信赖的君主,可靠的袍泽。   而自己。   嵬名山长叹了口气。   他的侍从担忧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说:“将军,小人听说镐京近来盛传着一个流言,说是将军已投倒向了皇后一族。偏偏皇后娘娘又在这当口时不时发来厚赏,小人只怕太后她老人家,会对将军起了猜忌之心。”   嵬名山苦笑了一下:“太后素有睿智,只能寄希望她能不被流言所惑了。”   在镐京轩昂壮丽的皇宫之内。   坐着一手撑起这个强大部族的女人,没藏珍珠。   岁月的风霜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她两鬓斑白,眼角带着深深的鱼尾纹,已经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   但她微微眯起的眼睛,却透着一股冷静而精明的光。丝毫没有一股年老的疲态。   她看着眼前坐着的汉人男子,心中不停的盘算。   “先生也觉得嵬将军完全倒向了皇后吗?”   张馥开口道:“倒也不全是,但在下却对一事不解。”   “当初,晋越侯曾连同李文广,韩全林,三路大军合计五六万人马进犯我郑州。甚至还没到郑州城下,便被嵬将军一举击破。在下的前主君晋越侯,当时险些被嵬将军生擒,他独自撇下部众,仓惶一路逃到卫国,才保住了性命。”   “此次,晋军也不过是五万人马,嵬将军却不知为何,选择守而不出呢?”   没藏太后的本家侄儿没藏裴真坐于没藏太后之下。   他一拍桌面,“那还用说吗?他无非是想以此机会要挟姑母多多给他调拨军马,好壮大他的实力罢了。回头他手握重兵,正好帮着梁氏一族同我们没藏家族对抗。”   没藏太后沉吟不语。   张馥开口道:“其实嵬将军如何打算,太后娘娘一试便知。”   “还请先生直言。”   “太后可发懿旨,命嵬名山限期退敌。若嵬将军依旧坐而不动。那太后便可以抗旨之罪指郑州没藏元奇将军取而代之。以免郑州军马真的落入梁后手中。”   没藏太后道:“先生却是妙计,但阵前换将,是否不妥?不知为何我心中对那位晋越侯,有些忌惮。”   张馥笑了:“在下便是从晋国出身,对晋国的实力最为了解。晋国全国兵马满打满算不过也就数万人。可笑的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凑数的奴隶。晋越侯手中真正的士伍,不过两万余人也。我西戎铁骑二十万人,何惧一小国?”   “在下以为,我西戎目前最大的危机,是内部不安。基石不稳则大厦难安。娘娘当前还是先以斩断梁氏手足为要。”   没藏太后想起近来,那个咄咄逼人不停给自己使绊子的梁皇后,和自己那越来越不听话的儿子,心中一阵烦躁。   点了点头:“拟旨,限嵬名山一月内退敌。”   作者有话要说:  姚天香:墨哭包,我问你一下,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先哭着睡着?   墨桥生:Q-Q你还好意思问。   ☆、首发   春日的阳光既温暖又明媚,   灿烂地铺洒在郑州城内的大街小巷。   然而在凌乱的街道中,那些偶尔出现行人,无心体会这春日美好。   他们无一不是阴沉着面孔, 低头匆匆忙忙的急行而过。   只有街边的草木, 丝毫不顾人们阴郁而惶恐的心情, 依旧欣欣向荣的吐出了无比嫩绿的枝芽。   嵬名山的贴身侍从阿骨,是一个浓眉大眼的草原少年。   此刻, 他看着那春意黯然的街道, 忍不住再三的叹了口气。   阿骨突然开始想念自己生活在草原上的日子。   在那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   春天永远是令人欣喜的季节。   渡过了寒冬的他们,可以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在长出成片成片嫩芽的大草原上, 牧马放羊, 肆意驰骋。   在大长天的庇佑下,无忧无虑,高歌悦舞。   有喜欢的客人来了, 就端上自己家里最好的美酒。   讨厌的敌人出现, 男儿们二话不说,只会拔出腰间的弯刀。   从不用像这些汉人一样, 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   如今,族人们抢夺了汉人的土地,似乎也同时丢弃了自己那份坦率的心。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拽着的几页花花绿绿的纸。   这些汉人围着郑州城两月有余, 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攻城,但是城内早就人心惶惶。   各种别有用心的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   晋军还隔三差五的用他们那造型奇特的投石机,把这些花花绿绿的传单包在布包里, 抛入城来。   散得城头街道,到处都是。   有些胡言乱语的写着嵬将军已暗中投靠了晋国,指日就要开城投降。   或是夸张的写着晋国主君又增派了多少多少军马,必要把郑州围得水泄不通。   另有一些写得是军报,晋军左路的墨阎王,又带着人马,拿下了郑州周边的哪些郡县,已日渐把郑州变为一座孤城。   当然也少不了煽动城内军民开城投降,写明晋**队素来优待俘虏的传单。   花样繁多,真真假假,不一而足。   阿骨想不明白,这样明显是敌人用来搅乱人心的东西,怎么就真的一日日的把军心搅得乱了起来。   军中渐渐分了派系,整日的争执不休。   他实在不想把这些东西,再拿给将军看。   然而将军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   阿骨跨进了行辕正殿。   嵬名山接过了他手中的传单,冷静地一页页看完。   他沉默了半晌,拿起案桌上一份刚从镐京抵达的太后懿旨递给了阿骨。   “限期剿敌?”阿骨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文字,“太后不仅没给我们派来援兵,还要我们限期退敌?”   他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将军。   将军在他的眼中,就是天山一般的存在。不论遇到任何的困境,将军永远都那么稳,从不会慌,也从不会乱,撑得住他们头顶的那片天。   但这一刻,一动不动坐在眼前的这座大山,竟显得那么孤独和萧瑟。   “到了这一刻,我即便打赢了这场仗,在太后眼中都会是一个别有用心之人。”嵬名山缓缓开口:“若论行兵作战,我从未怕过任何人。但这次,我可能真的败给一个人,一个可怕的敌人。”   他阴沉着脸,桀厉的目光穿过行辕的大门向外望去。   似乎想一路透过坚实的城墙,跨越过田野山川,抵达那遥远的汴州,看到那位坐在行宫中的君侯。   晋国的主君晋越侯。   嵬名山没有真正见过晋国的这位主君。   曾经在汴州城外遥遥一撇,那依稀是一位面容俊秀,斯文白净的汉族权贵而已。   传闻中他手无缚鸡之力,连马都骑不好。   他应该穿着汉人那种宽宽大大行动不便的华美衣物。整日在他们华丽的宫殿中,拥着漂亮的女人,或许还有男人。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才对。   但如今嵬名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他想起了汴州一役,那时他以数倍于敌的兵力,猛烈进攻了一个多月,但城中的军民却上下一心,拼死守住了那并不算坚固的城池。   他想起在他兵刃之下身负重伤,却依旧日日屹立在城头的晋国将军俞敦素。   还有那浑身浴血,却宁死不退的红衣男子。   那个人叫什么?好像叫程凤,当时此人甚至只是一个奴隶。   对,墨桥生也同样是奴隶。   墨桥生进击琪县之时,他曾派人在汴州广散谣言。   但晋国的主君,毫不犹豫的给了这位奴隶出身的将军以坚定的信任。   上至这些在战场上烁烁生辉的将帅们,下至那些被俘虏的普通晋国士兵。   都愿意为他们年轻的主公,在战场上拼了自己的命。   此时此刻,嵬名山似乎看到这位晋越侯,正从遥远的汴州伸出了他那苍白的手,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用了一种阴险的方式,企图兵不血刃就拿下郑州这块肥沃的土地。   “想让你的士兵一滴血都不流就得到郑州?未必有那么容易!”嵬名山咬着牙道,“我还真想看一看,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汴州的朝吾殿内,   程千叶正对着约定好书籍,将张馥从镐京送来的秘报一字一字翻译出来。   她将翻译出的每一个字,抄在了那张信纸的空白处,浏览了一遍,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随后,她把那页薄薄的信纸递给一旁坐在轮椅上的周子溪。   “这位张公,真乃奇人也。”周子溪看着手中的信纸感叹道,“这样看来,犬戎内部已乱。我军拿下郑州指日可待。臣心中真是有些期待,期待能早日见一见这位张公的真颜。”   程千叶有些自得的笑起来:“张馥这个人满腹经纶,智计无双。子溪你却是学富五车,思维缜密。你和他一定很合得来。我能有幸得你二人在身边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周子溪想起往事,垂下眼睫:“能得遇主公,方是子溪之幸。”   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犬戎自破了王都,铁蹄踏入我中原之后,一度势如破竹,难遇敌手,几入无人之地。此次若我军能拿下郑州,不仅仅开拓了我大晋的疆土。更大的意义是天下诸侯面前一扬我大晋之声威。”   周子溪把那份由张馥手书的密报交还给程千叶:“犬戎虽为蛮族,但他们的那位没藏太后却个强悍而有智慧之人。主公切不可因她是女流之辈而轻视于她。还是命张公早日撤离为是。”   程千叶看着手中纸页上那熟悉的字迹,心中泛起对张馥和萧秀二人的担忧。   张馥自效忠与她之后,先随她出征讨伐,后带伤来卫国接应,续又独留在绛城那混乱的朝堂之中运筹帷幄,不仅源源不断的给汴州运送了充足的粮草,甚至还不忘时时为自己多方谋划。   现在想想,就因为他能干,自己习惯把最艰难繁杂的事情都交托给他。   而张馥不但从未让自己失望过,还总是主动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   程千叶知道自己作为一国的君主,不应该过度多愁善感。   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张先生,一定带着小秀平安回来。”   她不知不觉的捏紧了手中那张密信。   郑州城外,晋军的中军大帐之内。   贺兰贞正同墨桥生一同看着同样一份密信。   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露出兴奋之色。   贺兰贞一击掌:“这个嵬名山,实是犬戎第一名将,光是我们晋国就在他手上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上回,连主公都险些都折他手上。此番终于也能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我们晋军的厉害。”   墨桥生想起了当年背着主公拼死逃亡的情形,眼底透出寒光。   贺兰贞靠过身来:“兄弟,你觉得他下一步会怎么办?”   “嵬名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墨桥生开口了,“我想他也许会趁我们不备之时,率军突围。”   “有道理,”贺兰贞点点头,“看来接下来几日,我们一定要严加防范。”   “不。我们要留出一个缺口。”墨桥生伸指点着地图上的一处,“留一个看起来不明显,但是嵬名山一定能看出的缺口。”   贺兰贞看着墨桥生手指的那个点:“让他从你那边走,你有把握拦得住他吗?”   “若是没有这个缺口,嵬名山很有可能顶住压力,坚持固守在郑州城内。万一镐京的犬戎太后改变想法,主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有可能白费了。”墨桥生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他不会从他不熟悉的水路走,也不会对上你兵力雄厚的中军。最有可能的就是选择从我相对薄弱的左路突围。我就给他放个缺口,让他更有把握。”   贺兰贞下定决心:“好,一旦他率军出城,你拖住他。我和俞将军借机一举拿下郑州。”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看见了彼此眼中的信任。   夜半时分,   晋军的一处军营,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也许是因为不在紧要之地,这个营地内的窝棚比起他处略微稀松,守备看起来也有些松懈。   此刻营内的篝火熄灭了大半,望楼上的哨兵也没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但在那寂静无声的阴暗处,   杨盛带着杨陆厚等人,穿着整齐的铠甲,手握兵刃,伏地凝神戒备着。   杨陆厚握着手中的枪,只觉手心微微出汗。   “盛哥。”他在黑暗中向着身边的人悄声说,“犬戎人真的会从我们这里突围吗?”   “都给老子争口气。”杨盛的眼中亮着光,“墨将军把我们摆在这里,那是因为我们是他手下最猛的兵。我现在只怕那些戎狗不从这里走。”   不知等了多久,   暗夜中隐约传来一阵焖焖的马蹄声。   “来了。”   从浓稠的黑暗中,   犬戎人那独特高壮的身形逐渐显现出来。   马队中簇拥着一人,正是杨盛曾经交过手的犬戎大将嵬名山。   杨盛裂开了嘴,眼中透出狼一样的光,跃起身来,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上!”   ☆、首发   黑夜的阴影中出现了无数虎视眈眈的晋国的士兵。   嵬名山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那些晋国的步卒, 数人一组, 组成一个个方阵,前排统一持着特制的长矛, 夜色下闪着寒光的矛尖一致对外。   前后围护着拿着盾牌, 搭勾,短刀的士兵。   他们摆出了这种专门针对骑兵的阵型, 显然早有准备,要把敌人阻拦在此地。   嵬名山一生历经了无数战役。   虽然踏入了埋伏圈,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脑中开始飞速的思索。   墨桥生怎么知道我会在今夜出现在此地?   不, 他不可能知道。   但他肯定得到了镐京的消息, 通过揣摩我的心意,觉得我有可能率军突围。   因此他白日里把这一带的防线全面削弱了, 就是为了引我向这边走。   我要是他, 就会命这附近的每一个营地夜夜做好防备。   不论敌人从哪个营地突破, 只要能拖住敌军的脚步片刻。   其余部队不用多少时候就能形成合围。   果然,营地之内点起了狼烟, 滚滚浓烟在夜色中蒸腾而起。   他们在传递信息,召唤援军。   嵬名山想道, 这样看来此地拦住我的人不多, 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人。   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突围,不让敌人形成合围之势。   他此次带出了五千精锐骑兵,都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亲信。   他想要一举突破重围, 从他地辗转搬来救兵。   再从外围想方设法,对围城的部队来个各个击破。   希望能同留守在城内的一万多大军一起,里应外合击溃晋军。   这是一个风险很大的战术,留守在城内的都罗尾和没藏元奇更是让他十分的不放心。   对抗庸碌无为的对手,嵬名山喜欢奇兵突袭。   但面对墨桥生这样的劲敌,他觉得应该用最稳妥的方式谋求胜利。   可惜如今,他的君王已经不留给他稳扎稳打的机会。   他只能孤注一掷,寄希望于险中求胜。   但他刚出城,就像对方早已看破一切似的,让他一脚就踏入了埋伏圈。   嵬名山心中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他稳住自己纷乱的思绪,看着那腾空而起的浓烟,果断振臂一呼:“换锥形阵,备套马索,突围!”   昏暗的夜色中,   墨桥生率军驻守在一处高地,   他驾着马,站在那小山岗的顶部。   看见暗沉的大地上终于亮起了一处火光。   狼烟蒸腾,冲天而上。   随即那火光的周围一处接一处的亮起明亮的火焰。   就像在浓黑的大地上,点亮了一串璀璨的明珠。   是杨盛驻守的营地。   终于来了。   墨桥生掏出挂在脖颈上的一条挂坠,把那深褐色的甲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随后抽出腰刀,破空一挥:“传令全军,随我出击,包围敌军!”   杨陆厚深蹲着弓步,   他手中紧紧握住一只特制的长矛,这支矛的矛身分外的长且粗大。   他将柄端紧紧抵在地下的土地里,雪亮的矛尖直指着不远处的犬戎骑兵。   他的身侧有无数支这样的长矛,身前是持着盾牌护住他的身体的战友,厚实的盾牌为他挡住敌人射来的利箭。   犬戎的铁骑凶猛无畏地夹着乎乎的风声,   迎面冲了过来。   马蹄踏在了他们事先撒在地上的铁蒺藜上,战马嘶鸣倒地,把马上的骑士摔下地来。   杨厚照身后的士兵立刻探出长长的搭钩,搭住敌人的身体,把落马的犬戎士兵拖了过来,无数短刀手抽出短刃,顷刻间收割了一条生命。   但敌人的骑兵依旧悍不畏死的冲锋,战马和犬戎人的尸体,填平了他们事先设下的障碍。   那些善于马战的游牧民族,手中呼呼地甩着套马索。   长长的绳索丢过来,立刻有数名身边的战友被拖出阵地,敌人打马回撤一路将人拖走。   敌人的攻势太猛,方阵顿时乱了起来。   “收紧阵型,别乱,别乱。”杨陆厚拼命喊道。   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什长,负责一个十人小队。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队中的一个兄弟被敌人的套索套走,那具身躯一路挣扎着被拖行在敌军的马后,敌人数支长/枪来回扎了几下。   那位刚刚还紧紧靠在自己身边的兄弟,就不再动弹了。   “都别慌,给老子守好,墨将军马上就到。”杨盛的吼声响彻在附近。   杨陆厚紧张的收拢自己的十人小队,突然双臂一紧,他失去了平衡。   他被一个绳套紧紧勒住了上半身,猝不及防的从队友中被拖了出去。   他拼命蹬腿,身体在混杂了血污和尸体的土地上身不由己的被飞速拖着走。   完了,我完了。   杨陆厚心中一片惊恐。   他仿佛看见了无数敌人的长矛来回在他身体穿刺,把他扎成浑身冒血的一具尸体。   一个身影从晋军方阵中疾冲而出,刀光一闪砍断了栓住杨陆厚的绳索。   那人就地一滚,来到杨陆厚身前,举起手中盾牌挡住了数支利箭。   “快走!”那人抽出腰刀架开敌人的长/枪。   “盛,盛哥。”杨陆厚涕泪直下,不顾浑身伤痛,连滚带爬的跑回自己方阵。   嵬名山冷静的看着前方的战况,火光之中,他看见了敌方战阵中冲出了一个人。   此人的特征十分明显,面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横跨了半张面孔,连耳朵都缺了一个口子。   这个人在汴州的时候就和自己对过招,是一名猛将。想必就是这只队伍的领军。   “拿下此人!”嵬名山下了令,他亲自带着人马冲上阵去。   杨盛想退回自己的阵地,   但缠着他的敌人越来越多。   他身上多处负了伤,行动已经开始迟缓。   他抹了一把脸,在血液的间隙间回眼望去,身后己方的阵地早经乱了套。   杨盛打了这么多场的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悍的敌人。   他辛苦布下的防线,既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也许敌人下一次冲锋,就要从这里突围了。   杨盛手中的腰刀浸透了敌人血,黏腻的几乎已经握不住了。   他甩掉手中的刀,翻身从犬戎的尸体上捡起一把弯刀,架在身前。   “老子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能让你们过!”   一柄黑沉沉的铁槊夹着风声袭来,杨盛举刀一架。   那铁槊的力道太大,把身负重伤的他带翻在地。   杨盛就地一滚,欲翻身而起。   数柄闪着寒芒的枪尖已经抵在他的眼前。   犬戎大将军嵬名山,骑在雄健的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开口:“捆起来,绑在阵前,一举突围!”   此刻的营地周边亮起leq星星点点的火光,   顷刻之间汇聚得越来越多。   无数举着火把士兵出现在周围的高地之上,严严实实的包围了这里。   火光摇曳处,人马分开,拥出一名黑袍将军,正是墨桥生。   “嵬将军,久仰了。”墨桥生开口。   嵬名山红着眼,抬头看着站在高处的敌人。他绷紧下颚,咬肌抖动。   他知道这场战,自己已经败了。   即使自己还能够冲出重围,身边的这五千士兵也无法剩下几人。   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架上了杨盛的脖颈。   拼死冲阵之前,他要用这个敌人的血祭旗。   “且慢动手,嵬将军你这一刀没下去,你我之间就还留有余地。若是你动了手。我们,就只剩生死相搏。”那立马在高岗之上的黑色身影,开口说出冷冰冰的话语。   嵬名山冷笑一声:“你让开一条路,我就放了他。”   “我即便放开一条路,你也已经没有了可去之处。”墨桥生不紧不慢说话。   他在说话,晋军中便一片寂静。   夜色中只听见那些火把偶尔迸出火星的噼啪声。   摇曳的火光,在那年轻的面庞上,打出明暗晃动的光影。   那人一字一句吐出了让嵬名山的心坠冰窟的话语。   “你一离开郑州城,我军的贺兰将军同俞将军便已举兵攻城。”   “你留在郑州城内的那两位大将军,可不像你这么耐得住性子。我赶来的时候,听说他们两位毫不犹豫的争相出城迎敌。到了此时,说不定郑州都已经被我大晋拿下了。”   仿佛验证了他的话语一般,在郑州城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   随后,天的那边隐隐亮起了火光。   那是撞车撞击城门的声音。   如果不是守将莽撞乱来,敌军的撞车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数个时辰之内,就开到了城门前。   巨大的声响一阵阵传来,一声又一声敲在嵬名山的心上。   “我虽然为将军之敌,但素来崇敬将军。我知将军此次出城,必定不是为了逃亡。”   “墨某心中估计,将军一来想要引开我军兵力。二来,大约想去就近的宅阳,或是荥阳请来救兵。”墨桥生的话交织在那远远传来的轰鸣声中。   “可笑的是,墨某心中虽然清楚,但将军在那镐京的主君只怕不会这么想。他只会怪你率军私逃,以致丢了郑州,这乃是大罪。你身负重罪,难道还要拼死从这里杀出重围,回镐京引颈就死吗?”   墨桥生的每一句话,都插在了嵬名山心中最痛之处。   他是西戎人,这汉人的江山容不下他。而西戎朝堂早已无他立足之地。   天下虽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我大晋的主君,是一位胸怀若海的君主,只要你愿意归降我大晋。我可以保证将军的才干能得到更好的施展,同时我发誓绝不伤你手下这些将士的性命。”   “我乃是异族,晋越侯如何容得下我。”嵬名山冷哼一声。   墨桥生抽出佩刀,毫不犹豫的在自己手臂一划。   他举起手,红色的血液从空中滴落。   “我们的血和你们西戎人一样,都是红色,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所谓异族,不过是嵬将军您自己脑中的一个观念而已。”   “我,曾经身为奴隶,在我们汉人眼里,奴隶甚至连一个人都算不上。”   “但我的主公却从不在意出身。她的眼中,只会看见你的能力,和你的忠诚,而绝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地位,对你随意猜疑。”   嵬名山的刀锋,缓缓垂下,一点点的离开了杨盛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  墨桥生:杨盛,为了捞你一把,我可是一口气说了我有生以来最多的一次话。   杨盛:感谢老铁,从今以后我的命就是老铁的了。   ☆、首发   嵬名山垂下了手中的刀, 这位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犬戎将军, 面庞上露出一丝失落的神色。   “君臣之间, 能够彼此信赖, 互不猜忌,是何其难得。”嵬名山看着那个被簇拥在火把从中的敌人,那人正从黑暗的山岗上缓缓策马而下。   他叹息一声,“墨将军, 我没有你幸运。”   墨桥生皱起了眉头, 他预感到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果然,嵬名山一把将被绳索捆束的杨盛提上马背, 透过火光看了一眼墨桥生, 朗声开口,   “你我两族结怨已深, 我永远不可能做一个汉臣。”   他的刀锋向前一指:“突围!”   西戎武士紧紧围在嵬名山周围,迅速集结成一个锥形的阵势。   人人策着铁骑, 举起弯刀, 悍不畏死地向着重重包围圈发起了冲锋。   ……   天蒙蒙亮的时候, 战场的硝烟才逐渐停歇。   郑州的城头之上终于插上了晋国的军旗。   此时, 四处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晋国甲士,带着一股胜利者的豪迈步伐,开进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巨大城池。   浓雾在清野间弥漫,   战后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堆砌着无数残肢断臂。   不论是敌人还是战友,此刻, 都毫无区别的变成了一副没有生命的尸体。   清理战场的士卒在战后凌乱的战场间来回走动,偶尔发现还未断气的敌人,就举起手中的长矛,狠狠的给补那么一下。   随着卟的一声轻响,一蓬鲜血溅出,一条性命就这样被毫不留情的收割了。   他们把敌人的人头一个个割下,整齐在城门口堆成一个塔状。   当然,这些事后收集的人头只能算做集体的功勋。   个人在战场上收割的首级,已有随战专门记录的书记官员,现场一一登记核对完毕,统一的摆在了城门口属于自己方阵的区域内。   晨间的雾气飘散游荡,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城墙下,整齐划一的累着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塔,向大家昭示着不同编队各自取得的功绩。   那些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头颅,让郑州城内的居民和投降的敌人胆战心惊。   但却让晋国的士兵喜气洋洋。   他们甚至三五成群的守在属于自己编队的“人头塔”边上,一面兴奋的讨论着昨夜的大获全胜,一面用手指默默掰算自己此次能够分得的土地和爵位。   杨陆厚呆坐在自己的营地。   战后的营地一片凌乱,   偶尔还有几个士伍搀扶着自己受伤的同伴,正艰难的跨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向外走去。   昨夜,这里是战况最为惨烈的区域之一。   敌方大将军嵬名山率着五千精锐企图突围,在此地被墨将军团团围住。   犬戎骑兵悍不畏死的冲锋,留下了数千人的尸体,最终只得少部分人突围而去。   这对其他人,是一场值得庆祝的大胜。   但对杨陆厚,以及他们那些一起从奴隶营中出身的兄弟们来说,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们的千夫长杨盛被敌人带走。   杨陆厚捂住自己的头,死死睁大眼睛盯着眼前染血的土地。   我怎么就那么没用,是我害了盛哥,是我害了盛哥。   他闭上眼,一片寂静的营地中似乎还响彻着昨夜战场上的嘶吼声。   盛哥为了救他,被敌人围困捕获。   墨将军率军追敌而去。   他们这个千人队接到了休息的命令。   然而他,还有营地中许多的士伍们,都固执的待在原地等候。   尽管希望十分渺茫,但他们依旧在等着他们的千夫长回来。   晨雾散去。   清辉降临人间。   古道上慢慢归来一队人马。   打头之人一身黑色的铠甲,一身一脸染着鲜血。但他让所有等候的人激动了起来,因为他手中牵着一匹马,马背上扛着一人。   营地中的人陆陆续续站起身来。   杨陆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   墨将军真的把他们的千夫长带了回来。   墨桥生亲自把身负重伤的杨盛从马背上扛了下来,交托给了激动万分涌上来的杨陆厚等人。   “将,将军。”被抬上担架的杨盛吐出口中淤血,他撑起上身,尤自不甘心的看着墨桥生,“是不是因为我,才让那戎狗给逃了?”   有墨阎王之称的墨将军难得的带了一点笑,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根本来不及围住他们。”   “嵬名山想给自己留一线退路,这才放了你的性命。你放心,将来我们和他还有再见的机会。”   在离郑州数十里地的宅阳县。   艰难摆脱了追兵的嵬名山率着残余的部队,在一片密林中稍事修整。   五千最为精锐的骑兵跟随他出城,如今身边却只余下数百人而已。   这些拼死护着他杀出重围的兵士,此刻沉默的围坐在他的身边,人人眼中透着悲愤之色。他们明明浴血奋战,但却有可能被自己的族人摒弃。此刻人人心中一片迷茫。   阿骨解下了随身携带的羊皮水袋,递给了他的将军。   “将军,我们现在要去哪?回镐京吗?”   “回镐京?”嵬名山苦笑了一下,“墨桥生没有说错,郑州丢了,此刻回镐京,等着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的将军,我们和太后好好解释。”阿骨有些慌乱,“太后她老人家素来英明,一定能够明白将军您的苦衷。”   “不用我解释,太后她很快就能想通。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在她和陛下母子相争的时刻,她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这个错,只能由我来背。”   嵬名山站起身来,他看向北方的天空:“我们先回草原,回我们的故里。但总有一日,我会再回到这片土地。堂堂正正的回到我的战场。和墨桥生再决雌雄。”   晋国的大军,击败了犬戎名将嵬名山,一举夺取了郑州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地。   远在巨鹿的北宫侯吕宋,看完手中的谍报。   将它递给了自己的心腹上将公孙撵。   “晋国凭借一己之力拿下了郑州?”公孙撵不可置信的说。   他对犬戎的那位大将军嵬名山印象深刻。当初诸侯联军讨伐犬戎,他们的部队在郑州被此人击溃。   固然其中有粮草不足的因素。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嵬名山确实是一名用兵如神的敌将。   “公孙将军可还记得晋越侯此人?”吕宋开口。   公孙撵思索了片刻,记忆中这是一位容貌俊秀,性格软弱,胆怯畏事的年轻君侯。   在那一次讨伐北戎的战役中,他甚至在战场上被吓得面色苍白,数次还当场呕吐了起来。   后来此人甚至不敢再随大军出征,主动提出留守后方,一度成为诸侯们的笑柄。   “原来是那位晋越侯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公孙撵感慨道。   “我们都看走了眼,这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吕宋恨恨道,“各路君侯都在前线被犬戎击败,独独他竟然能够以一己之力固守住了汴州。我当时就应该注意到此人之不凡。”   凉州的李文广站在地图之前。   “先是汴州,随后从琪县到中牟。如今他们又得到了郑州。”   李文广的手指点在地图之上,皱眉自言自语。   “不知不觉中,晋国的版图,竟然扩大了这么多。”   姚天香的兄长,卫恒公姚泓。正在卫国的王宫之内。同自己的谋士沈文秀,看着同样内容的一份谍报。   沈文秀长叹了一声:“当时一步之差,放了这只猛虎,如今卑职悔之晚矣。”   姚泓拽紧了手中谍报:“当时我这位妹夫,在我面前一副唯唯诺诺,沉迷声色犬马的模样。谁又能料到,他竟是如此的深藏不露。假以时日,他必成我的头号大敌。”   “不论如何,主公还需早做谋划为妙。”沈文秀劝道,“听闻晋越侯同天香公主夫妻恩爱,夫妻两琴瑟和谐。晋越侯并不介意公主是我卫国人的身份,诸事不避,还时常携公主共参朝政。主公是不是也应派人时常联系联系公主,不能断了兄妹之情。”   姚泓点点头:“文秀言之有理,天香终究是我亲妹妹,是我们卫国的公主。夫婿可以再嫁,她的兄长却永远只有我一个。只要我派人同多多劝说于她,她还是会向着我们卫国的。”   在汴州的朝吾殿内,程千叶看着手中一叠的捷报,哈哈哈大笑。   她握着姚天香的手:“看,天香,我的大将军们都太争气了。战损如此之小,就拿下了郑州这么个易守难攻的要地。”   “当然,这里面功劳最大的还是张馥。如今大功告成,我这就写信给他,让他尽快从镐京那边撤离。”   姚天香回握着她的手:“不止是拿了郑州这么简单呢。我们从犬戎手中夺下了城池,意义非凡,在诸侯国之中,一下就树立起了赫赫声威。”   “你看最近,宋国那个胆小的宋襄公频频送来礼物示意好。就是我那位兄长……”姚天香略微有些担心的瞟了程千叶一眼,还是决定如实说出口,   “就连那自我嫁过来以后,对我不闻不问的兄长,也都开始派人来同我联系。”   程千叶看了姚天香一眼,加重了一下手中的力道:“天香,我想去郑州一趟。汴州这里,就暂时交托给你行不行?”   姚天香吃了一惊:“你,你把汴州交给我?”   她低了一下头:“千羽,你真的就不担心吗?我毕竟是卫国的公主。”   程千叶笑了:“你和我曾经是哪一个国家的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在这个过程中,你一定会陪在我的身边,对不对,天香?”   “你这个人。”姚天香撇开了视线,嗔怪似的呢喃了一句。   她咬了咬下唇,轻轻道:“当然,我肯定一直陪着你,我还要把女学馆开遍全国呢。”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有着烈焰般鲜明色彩的女子,她那红色的火焰周围,很早就圈上了一道坚定的金边。   程千叶在心中默默道歉:对不起了,天香。你这般无条件的信任于我。但我却很惭愧,我大概是依靠了外力,才坚定了自己对你的信心。   此刻的镐京,   萧秀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   他控制住自己,尽量压低了声音,“成功了,先生,我们成功了。”   张馥笑着撇了面前激动不已的萧秀一眼,他那惯常弯弯的双目中,透出一点真正喜悦的光芒。   “那我们也该准备从这里撤离了?”萧秀兴奋的说着,“今日收到主公的密信,嘱咐我们即刻离开此地。”   作者有话要说:  嵬名山:我还会回来的。   墨桥生,俞敦素,贺兰贞:先说好,你一共要折腾几次才够?   ————————————————————————   明天除夕了,陪陪家人,休息一天。谢谢大家支持了这么久。提早祝大家新年快乐!   ☆、首发   “对不起, 小秀。”张馥垂下眼睫,“我们还不能回去。”   萧秀很吃惊:“为, 为什么?”   “现在是一个时机, 刚来的时候,我其实没有料到他们内部的矛盾已经如此之深。如今,太后和皇帝彼此都已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 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张馥(妇)抬起头, 他明亮的双眸中透着一股自信:“只要我在其中再推上一把, 这个在军事上强大的民族, 极有可能自己从内部分崩离析。”   “如今我们大晋占有郑州。同犬戎门户相抵。若是犬戎内乱,那将是我们大晋的天赐良机。我们的主公将有可能就此跻身为真正有实力逐鹿中原的霸主。”   他目光灼灼:“你说我, 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   萧秀心中有些激动,又有些慌:“可是, 没藏太后是个精明的女子,她很有可能会对先生起了疑心, 先生的处境实在是太危险了。”   张馥抬起头,越过轩窗,他的目光遥遥看向汴州方向。   “我自小,便是一个十分自负的人,因少年时略有些薄才, 得夫子和同窗错爱, 时常把‘天才’、‘神童’之名冠于我身。我面上谦逊,实则越发自得自傲,心中逐渐起了轻视他人之心。只觉众生皆愚钝, 唯我独慧而已。平日里,最喜将他人之心玩弄于股掌之上,以此为乐。”   张馥想起往事,微微摇头:“初随主公在汴州之时。我竟自傲到连主公都不放在心上。那时我总觉得主公是一个轻易就能看透之人。那时的主公在我心中,有些软弱又过度慈悲,我甚至觉得他根本不是适合的主君人选。”   萧秀同样想起了当时的情形,一时觉得宛如隔世。   “对啊。我当时也心中充满疑虑。”萧秀笑着接口,“主公她,不仅同情那些奴隶和平民。甚至还天天亲自跑去城门口施粥。去那污脏的难民营督建窝棚,去泥泞的汴水河边查看水利。路上看到什么歪七扭八的可怜奴隶,统统买回身边来。搞得现在宫中的侍女老的老,小的小,都没有几个像样。”   “但正因为他有这份赤城为民的心,才能有如今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张馥正色道,“他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了一位真正的明君该有的风范。他也是我张馥第一个真心实意效忠之人。”   他站起身来:“主公珍惜每一位士卒的生命。他曾经告诫过我不能对生命失去敬畏之心。此次若能以我一己之身,换我大晋数十万军士少流鲜血,我张馥又有何畏之?”   他整了整衣袖,抬起脚向门外走去。   西戎的皇太后,坐在她的宫殿之内。   她拽着手中的一封信件,紧紧抿住了嘴。   嘴角绷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使得她的面容显得更加苍老。   这封信是嵬名山逃离郑州之后派人送来的,信中阐述了自己的无奈和悲愤之心。在信的末尾他提及了自己的行动被敌方提前洞悉,猜疑可能是镐京这边走漏了消息的缘故。   没藏太后按了按额头:“老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她的侄儿没藏裴真立于殿内。   此刻他看着姑母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嵬名山真的连镐京都不敢回?一路跑回草原去了?若是惹得姑母如此烦心,侄儿派人去把他请回来便是。”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没藏太后摇摇头,叹息一声,“晚啦。除非我亲自前去相请,否则他是不可能主动回到镐京的。”   没藏裴真饶饶头:“说来此战也败得太蹊跷了些。老嵬的领军能力我还是知道的,他半夜率精锐部队突围,怎么就会让那晋人给截住了?那些晋狗仿佛得到消息了一般,在同一时间发起了攻城。搞得留在城内的元奇兄弟措手不及,丢了城池。别不是他们那有了内鬼,泄漏了军机?”   “哼,内鬼只怕是我们身边的人。”她眼中透出厉色,“你去,把张馥给我传来。”   没藏裴真正欲离去,却看见他的小姑姑,也就是没藏太后的嫡亲妹妹,没藏红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没藏红花进得殿来,一下就扑倒在太后的膝前。   “姐姐,姐姐。”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真是误信了小人,我们都被那个张馥给骗了啊!”   她伸臂指着殿外:“那个张馥,那个张馥,竟然是梁皇后的人。他今日大摇大摆的从我府邸上出去,却坐上了梁骥那个老匹夫的马车,竟然公然搬进梁府去了。”   “哼!”没藏太后一振衣袖,摔了妹妹一个耳光,“都是你给推荐的好人!”   没藏红花捂住脸,呜呜的哭了几声,却是不敢分辨。   没藏裴真大怒:“难怪我们这几日诸事不顺,原来竟是这个小子在使绊子!汉人多狡诈,我当初就说不可轻信汉人,偏偏两位姑母都不信侄儿的话,”   梁皇后的宫殿之内,正欢天喜地的举行着一场庆功宴。   梁皇后端坐在位上,喜气洋洋的举起酒杯:“此番多得张先生神机妙算,才让太后吃了这个大亏。我敬先生一杯。”   “回头我命人在镐京之内好好的宣扬宣扬太后自毁长城,逼走嵬将军的‘丰功伟绩’。看她以后在那些军中将帅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哈哈。”   张馥笑吟吟的举杯:“能为皇后娘娘效忠,也就是为陛下效忠,此方为我等为臣应有之道。”   梁皇后喜庆洋洋道:“像是张卿这般明事理的臣子真是难得,陛下素知你的忠义之心,先前因碍着太后的情面,不好见你。现在既然说开了,过个几日,我就将先生引荐至陛下御前。”   郑州失守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镐京内外。   奇怪的是,像太后密旨令嵬将军出城迎敌,导致嵬将军不得不“含冤受屈”远遁大漠的这种机密消息,竟然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人人津津热道的谈资。   有人说太后这是为了进一步掌握军权,架空皇帝陛下。   为此太后娘娘甚至不惜贬斥了为西戎立下赫赫战功的嵬将军,把自己家族的没藏元奇安排到了郑州,这才吃了这么大的一个败仗。   也有说先前没藏裴真在汴州吃了一次大败,此次没藏元奇再次一夜之间丢了城池,可见没藏家族毫无领军的人才。太后年迈,老眼昏花,早该还政于陛下云云。   加上嵬名山在西戎军中素有威望。   此事一出,西戎的多位将军,在这种风声的导向之下,未免或多或少的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态。   同情嵬将军之余,对太后生出了一丝埋怨之意。开始有了向着年轻的皇帝陛下倾倒之意。   各种消息漫飞,朝中局势一触即发的时刻。   镐京东城,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院之内。   萧秀带着两个贴身侍卫,按捺着性子,焦灼不安的等候着。   数日之前,张先生公开叛离了太后,搬到皇后的本家叔叔梁骥的家中居住。   他坚持一个人也不带,只让他们隐匿在此地,收拾好行李,备好马车,等待他的消息,随时准备撤离。   萧秀在院中来回踱步,如今犬戎朝廷之内,局势瞬息万变,先生身为一个外族之人,独自周旋在狼窝虎穴,实在让他焦虑万分。   院门之外响起轻轻数声敲门之声,三长两短,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信号。   萧秀大喜,奔上去打开院门。   张馥跨进屋内,开口第一句话:“我们立刻离开。”   萧秀等人迅速套好马车,四人登上车,从东城门出城,向着东方直奔而去。   张馥沉着面孔坐在车厢内。   萧秀担忧的问道:“发生了何事?先生?”   张馥摇了摇头,心中叹息。   今日他正在犬戎皇帝和皇后面前议事之时。   太后派人前来宣旨,说在宫中设宴,邀皇帝携皇后同去。   张馥当即察觉情况不妙,极力劝阻。   但前来宣旨的女官,是皇帝儿时的奶嬷嬷,软言软语说了不少好话。   只说太后年纪大了,从今往后就少管国事,打算还政于皇帝,只求不要母子失和。   于是那位犬戎的皇帝不再听他的劝告,只道了句:太后毕竟是朕的亲娘,难道还能加害于朕吗?   携着皇后同去赴宴。   张馥当机立断找了个借口,溜出宫来,直奔城门这处宅院。   他和没藏太后相处了数月,深知这是一个狠得下心的女人。那位愚蠢的皇帝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一次,犬戎的皇帝算是完了。”张馥对萧秀说,“可惜了。虽然犬戎可能会动荡一时,但只要没藏珍珠这个女人还在,犬戎就还不会倒。”   萧秀劝慰道:“先生已然尽力,如今的结果比我们当初预料的还要好,先生应当高兴才对。”   张馥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掀开车帘,忧心忡忡的看着车外的滚滚红尘。   不多时,车后隐隐传来杂乱的马蹄和呵斥之声。   张馥闭了一下眼,“还是追来了。”   他冷静的对着萧秀道:“小秀,你听我说。”   “立刻停下马车,让我留在车上。你们几人迅速下车从小道走。”   “什么?怎么……怎么可以!”   “这是命令,你们立刻走!”   萧秀跟在张馥身边这么久,第一看见先生向他露出了严厉的神色。   先生拽住了他的手:“只有你回去了,找到主公禀明一切,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若是留在这里,不过白白陪我一死而已。”   萧秀的双眼一下被泪水蒙住了。   张馥一个人驾着马车奔驰在道路之上。   不多时,身后的犬戎骑兵追了上来,拦下了马车。   张馥平静的下车,束手就擒。   他也许不知道,此刻的萧秀还藏身在草丛之中看着这一切。   萧秀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最为尊敬,最为爱戴的先生,被那些凶恶的犬戎士兵,粗鲁拽下马车,按在了尘土之中。   直接到张馥被人五花大绑,押上马匹,一路绝尘而去。   萧秀才用被咬出血的手,抹了一把泪,同两个逃出来的两个护卫顺着小道一路逃亡。   向着郑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给大家拜个年!   发红包不是为了给你们那点点晋江币,只是为了告我的小可爱们,我有看见你们哇。   漏掉的也不要不高兴,绿江这个系统我搞不太来,哈哈哈!   ☆、首发   仲春时节, 长亭古道,隔叶莺啼。   程千叶带着周子溪,程凤等人, 领着万余人的军队, 行进在前往郑州的路上。   晋国主君的马车宽敞而舒适,   程千叶在车中掀起窗帘,   看着道路两侧,松柏森森, 碧草春色,心中十分惬意。   她的将军们刚刚攻占了郑州城,她率领着后续部队从汴州出发, 去往郑州。   去看看她的新领地, 顺便见一下那个人。   程千叶美滋滋的想着。   汴州,郑州,和犬戎所占据的镐京, 三地其实基本在同一纬度上。   郑州所处的地里位置正夹于汴州和镐京之间,离汴州相对较近,只有不到二百里地而已。   她们从汴州出发,行军了四日, 眼见着就快到郑州城了。   大军开至郑州城外二十余里地, 前方远远见着数骑红尘, 策马而来。   不多时,守在队伍前列的程凤领着一人来到程千叶的车驾之前。   那人一撩下摆,跪地接驾。   “末将见过主公。”   程千叶高兴起来, 从车上跳了下来,扶起了墨桥生。   墨桥生却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喜悦之情。   他站起身来,面上带着一股凝重之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程千叶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墨桥生微微拧着眉,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昨夜里,萧秀抵达郑州,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张馥在镐京失手被擒。”   郑州城的军民们迎来了他们的新主公。   然而程千叶无暇和前来迎接她的人马打招呼,她在墨桥生的护卫下,策马从城门长驱而入。   抵达城主府的大门,她翻身下马,快步前行。   “萧秀在哪里?叫他来见我。”程千叶边走边沉声下令。   萧秀分开人群,一下跪倒在程千叶的面前。   “主公!主公!”他抬起头来,神情焦虑万分,以至于失控的拽住了程千叶衣袍下摆,“您救救张先生,求您想办法救救张先生!”   程千叶喘着气,抑制了一下烦躁的情绪:“你站起来,细细说给我听。”   镐京,   秋官衙署内,有一座防御森严的牢狱。   这座监牢本是前朝用来专门关押犯了罪的王族人员。   如今被占据了镐京的犬戎人用来关押重犯。   一个在此地被关押多时的老囚犯,闻着隔壁牢房内飘来的阵阵饭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隔壁那新来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伙食竟然是白面馍馍和浓稠的羹汤。   虽然这种伙食在外面算不了什么,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就是御膳一般的美味佳肴了。   老囚犯看了看自己手中比泔水还馊的食物,忍不住凑到了二人牢房相隔的栏杆处。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向了那个浑身是伤,趴在草堆上一动不动的身躯。   那个年轻人从杂草从中微微抬起脸,撇了他一眼。   “诶。”老囚犯冲着那碗白馍抬了抬下巴,“老弟你吃不吃?不吃的话均一点给俺行吗?”   老囚犯在此地待得久了,已经对牢狱生活十分有经验。   一般初到此地的人,常因心中义愤难平,或是因为刑伤过重,基本都是吃不下饭的。   然而他们新犯了事,狱卒们摸不准上面的态度,怕人死了不好交代,给的他们的伙食往往都是最好的。   这个时候,只要自己放下身段,伸手讨要,往往都能得逞。   对面牢房的老吴,初来的时候,气得几日不吃饭,每天都把自己的白馍从对面滚到自己面前来。   如今倒是学得乖了,一分到伙食,抱得死紧,再不肯轻易分自己半点。   现在好了,隔壁又来了一个年轻人。老囚徒不禁对那白面馍馍又充满了希望。   那个年轻的男子,慢慢撑起了身,呸出了口中一口污血。   他新近受过刑,几乎坐不起身来,但却坚定的伸出苍白的手,抓过一个白馍,在老囚犯的羡慕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的吃了起来。   “喂喂,你悠着点啊,你伤得那么重,吃得了那许多么?均老夫一点啊。”   那年轻男子向前挪动了一下,背靠着栏杆坐起一点来。随后他把手中的白馍掰了一半,从栏杆的缝隙中递了过来。   “诶,诶,谢了啊,兄弟。”那老囚徒伸出一只乌漆墨黑的手,一把将那个白面馍馍接了过来,一面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大口吞咽,一面道谢。   “老夫姓李,大家都叫我老李。后生你叫啥名字?”   “在下姓张。”   年轻人靠着圆木制成的栏杆,将手中的馍馍掰成小块,一点点的塞进口中。   狱卒巡视路过,敲了敲门上的铁锁。   “李老头你可别抢他的食物。这个人可是张馥,上头交代过还要留着他的命。”   “张馥?欺骗太后的那个张馥?”老李吓了一跳,待狱卒走远,他拍了一下栏杆,   “你的大名连我们这里都晓得啊。”   牢中起了一阵骚动,   “张馥?”   “那个张馥?”   不少囚徒扒到牢房门口,想要看一看这个传闻中连没藏太后都敢哄骗的汉人。   “这个就是张馥啊,他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将太后和陛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啊,听闻就是因为他的挑拨,太后才囚禁了陛下,赐死了梁皇后,还诛了皇后满门哪。牢里新近多了这许多人,都是因此事被牵连进来的。”   “妈的,原来这小子就是张馥,老子就是被他害得这么惨。”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的奇人,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小白脸,就凭他也可以搅起这么大的风波?要是一对一老子单手都可以掐死他。”   张馥对这些充耳不闻,他一口一口的艰难咽下馍馍。   又端起那碗羹汤,慢慢的喝起来。   “张,张兄弟。”老李稀罕地靠近张馥这一侧,低声聊了起来,“你这命也真是够硬的,太后竟然没弄死你。听说连皇后娘娘都被太后……”   他龇牙咧嘴做了个白绫勒脖子的动作。   张馥浅笑了一下,低头喝自己的汤。   “好兄弟,均我一点,均一点。”老李把一个破瓷盆,挤在两根栏杆的缝隙间。   张馥伸手把剩下的汤倒了下去。   “诶,够意思,再来点,张兄弟真是个好人。”   张馥端碗的手不太稳,导致羹汤撒出了不少。   老李看那本来白皙匀称的手背上,交错着紫红色的鞭痕,触目惊心。   他砸了砸舌:“你这被折腾的也是够呛,算了,你能吃还是自己多吃点。”   他收回自己的碗,一边小口的舔着一边小声嘀咕:“估计你也没几顿可吃的了。”   他听见背对着他的那个身影低低的说了一句,   “无论如何,我也要吃下去,吃了才有可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希望等到他。”   老李在心中暗暗的想:“原来也是个傻的,进了秋官署大狱还想着谁能捞他出去。老子来了这许久,只见过横着出去的人,从没见过站着走的。”   不过,看在这位张兄弟均他饭食的份上,他没把这句刻薄的话说出口来。   郑州城内,   程千叶环顾着眼前众人。   这里有她最得力的谋士,最勇猛的武将。   但他们每一个人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程千叶清晰的看见他们此刻心中的情绪。   他们的内心或多或少都带上一股悲痛之意。   这也意味着在他们心中张馥的结局已基本注定。   战争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伤亡,即便是最好的兄弟为国捐躯之时,大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能做的也只有咬牙接受死亡的消息到来。   程千叶把目光落在周子溪的身上。   周子溪推了推他的轮椅向前,“唯今之计,欲救张公,只有在边境布下重兵,对犬戎施以压力。”   他叹了口气,实际上,他心中对于救出张馥也不抱什么希望。   但他于张馥神交已久,终归还是想要为这位素未蒙面的同僚尽一把力。   “如今,犬戎内乱,没藏太后囚禁了犬戎皇帝,绞杀了皇后,朝中定然是混乱不堪,自顾不暇的时刻,必定不想同我军大范围交战。我们可以伺机蚕食他们的土地,摆出进击的决心,同时再派出使臣谈判,或还有一线机会,救张公于水火之中。”   周子溪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犬戎是一个野蛮凶残的民族,张馥能不能活到使臣抵达还未可知。即使他还能活着,若是使臣一句话没说好,没准倒害得他提前送了性命。   想要救他出来这个使臣的人选很关键,但主公身边,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似乎没有合适之人。   程千叶的目光同样从眼前的一张张面孔上看过去。   俞敦素憨厚,贺兰贞耿直,程凤素来毒舌,墨桥生……   桥生即便适合也不舍得让他去,   何况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周子溪拱手道:“臣,愿为主公出使西戎。”   “若是把你也折进去,就是换出张馥来,也没有意义。”   程千叶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子溪双腿残疾,她不忍再让他赴险,   “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让她前去,你就守在郑州,尽心为我谋划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傻作者:“张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哈,大过年的让你吃牢饭。”   张馥:“你要真觉得有不好意思,你好歹给我加点菜,只给两个白馍馍你几个意思?”   ☆、首发   “我有一个妹妹,正好在……”程千叶瞄了一眼地图, 随便掐了一个离郑州不到二十里地的城市,   “在安城。她素有勇略, 能言善道,让她以晋国公主的身份出使镐京,想必合适。”   众人之中只有贵族出身的贺兰贞对千叶公主略有一点印象,   “主公说的难道是千叶公主吗?臣依稀听闻公主在中牟之乱的时候失散了?”贺兰贞疑惑的问道。   这个讨厌的耿直boy干嘛要问得那么细。程千叶在心中对贺兰贞腹诽了一通。   “其实她没有失散, 当时情况危急, 母亲悄悄将她送往别处暂居, 后来……”   程千叶不想再编下去, 她瞟了贺兰贞一眼。   贺兰贞总算明白了主公不想细说此事。   他在心中想到:也许主公让千叶公主暂居他地是别有他意呢, 又于我无关,我何必深究。   “那就这样定了, 我亲自去一趟安城让千叶出使。程凤,你组织一队精锐护卫, 护卫公主去镐京。子溪你……”   程千叶的话没说完,突然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不可以!”墨桥生眼眶都红了, 紧拽住她的手腕, 一字一顿的说。   大家都被墨桥生的举动吃了一惊。   墨将军虽然在战场之上凶猛强悍,但在主公面前向来都最为恭敬顺从,从未有过丝毫悖逆的举动。   今天这是怎么啦?   程千叶拍了拍墨桥生的手,继续把话说完,   “子溪你速代我拟一份国书,发给犬戎的没藏太后。言明公主出使之事。”   “另外, 由贺兰将军留守郑州,俞将军和墨将军……”   程千叶看了墨桥生一眼,   “你们两位,领兵出征,震慑犬戎。为前方谈判奠定基础。”   俞敦素抱拳领命。   但墨桥生依旧固执的拽着主公的胳膊,那手掌过度用力,甚至让她隐隐作疼。   程千叶微微皱了一下眉,“先这样,大家退下去整理一下思路,明日再商讨细节。桥生留下。”   屏退了众人之后。   偏厅内只留下程千叶和墨桥生独处。   程千叶心烦意乱,揉着手腕,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本来,她同桥生久别重逢,应是开心而幸福的时刻。   但此刻她心中忧虑烦躁,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我不会让你去的。”墨桥生的声音响起。   程千叶在案桌后抬起头,   那个男人逆着光站在她的面前。   门外投射进来斜阳的余晖,勾勒出了这位久经沙场的男子的轮廓。   他肩膀宽阔,蜂腰紧实,四肢修长,千锤百炼的身躯有一股带着力量的美。那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气势,令人觉得站立在眼前的就是一柄出鞘的凶刃。   这是墨桥生第一次冲她发脾气。   程千叶觉得十分新奇,甚至连心中的烦躁都被冲淡了不少。   在这一刻,程千叶突然意识到,平日里在她的面前十分害羞,往往未语面先红,动不动还掉下泪来的心上人,其实早已成长为一个顾盼威严,真真正正的大将军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您亲自涉险。”墨桥生咬着牙道。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过于放肆了。   主公心中肯定十分气恼。   斥责或是惩罚他都不怕,只是他这样的态度,也许会遭来主公的厌弃。   可是就是拼着让主公厌恶,他也不可能让主公去冒这种险。就是拼了命,他也要阻止主公这种行为。   过了片刻,墨桥生才反应过来。   主公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同他争辩,而是用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墨桥生心里开始有些慌,气势瞬间就下来了。   程千叶笑了起来,她招了招手,   随后她拉了一把那个心不甘情不愿走到自己身边的男人,让他挨着自己坐下。   她把自己的头枕在墨桥生坚实的肩膀上,在那里她找到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依靠。   于是她毫不顾忌的随着自己的心意用脸蛋使劲蹭了蹭,终于舒服的叹出一口淤积于胸的闷气。   “桥生,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君主。”程千叶靠着墨桥生,闭上了自己的眼。她不介意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的柔弱之处。   主公软软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墨桥生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有心想举起胳膊,宽慰一下难得表出软弱一面的主公。但那条胳膊就像石化了一般,根本抬不起来。   他只好结结巴巴的说道:“怎,怎么会,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您更好的主君。”   “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是不能有过多个人情感的。国家的利益,永远都要摆在个人利益至上。”   程千叶睁开了眼,她离开了那个温暖的依靠,坐直了身体,   “是我任性了。但如果要我坐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张馥死,我宁可选择任性这么一次。”   “主公,你……”墨桥生心中知道要糟,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决心,在主公的软言软语之下,似乎轻易就要瓦解,他只能做最后的努力,“只为救一人之命,是否值得?”   程千叶从荷包中翻出了一颗小小的紫水晶,摆在桌面上。又将其它宝石哗啦一声倒在一旁,拢成一堆。   “桥生,你看。”程千叶比着那孤零零的一个水晶,和边上簇拥在一起的的各色小宝石,“假如这代表着生命,让你保全一方,而送另外一方去死,你会选哪边?”   “自然是选人多的一方。”   “那如果这个单独的宝石是我呢?”程千叶的手指指着紫水晶。   “那我必定选择主公。”墨桥生伸出手掌,把那成堆得宝石推开到一边。   “所以,生命本无贵贱,人的选择也没有绝对的对错,单看你的本心如何而已。这次我想要遵循自己的心意,我要救张馥。”   程千叶正视着墨桥生:“桥生你帮我。只有你在战场上威慑住了犬戎人,我才能取得谈判的胜利。”   墨桥生跪下地来,握住程千叶的手,他几次开口,却说不出话来,最终艰难的点了点头。   程千叶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他一下。   “别哭呢,桥生。你每一次出征,我的心情都和你此刻一样。这一次,换做是你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好不好?”   ……   程凤是在半道上接到那位千叶公主的车架的。   这位公主出行的仪仗简陋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不,她根本没有仪仗,甚至连一个随身的侍女都没有,只是独自一人坐在马车内。   由着墨桥生带着几个随从,驾车护送前来。   公主身份尊贵,程凤率着精挑细选出的随行侍卫迎上前去跪地请安。   那车帘一掀,露出半张芙蓉面来。   程凤不敢抬头,只隐约看见车窗之内,黑色的锦沿交领衬出一道欺霜傲雪的脖颈,再往上是朱唇一点,巧笑倩兮。   “这一路上,就要劳烦程左宿长和诸位了。”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程凤口中谦虚,心里却吓了一跳。   公主的声音和主公怎么如此的像,不愧是孪生兄妹。   他瞟了一侧的墨桥生一眼,用口型问了句,主公呢?   谁知墨桥生却置若罔闻,眼圈似乎还红了一下,毫不知礼数的死盯着千叶公主的车窗直看。   程凤领着车队走出了很远,回头一看,墨桥生还牵着马,呆呆的站在原地。   桥生这又是怎么了?程凤摇了摇头。   程千叶坐在车厢之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久没梳妆打扮了,竟然都有些不习惯。化妆打扮她在前世倒是十分熟练,只是这个时期女子梳的发型有些为难她,不过好在晋国女子的发型相对简单,只要在长辫中部结个双鬓,头上戴点饰物就好。   若是换成姚天香所在的卫国,或是宋国,需要梳起层层云鬓,那她可吃不消。   不过想起桥生看见她穿着曲裾深衣走出来的时候,露出的那份久久惊艳的表情,还是很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程千叶掀起车帘,向后望去,那个黑色的身影依旧直直站在道路的尽头,不肯离去。   对于前去镐京,程千叶心中也有些紧张。   但此刻,看见墨桥生遥遥相送的身影,她就莫名的充满了信心。   她握了一下拳,在心中对自己说:我可以的,我一定把张馥带回来。   镐京的秋官署大狱内,   没藏裴真看着眼前被吊在架子上的那个汉人男子,心中一阵烦躁。   他想起自己曾经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张馥耍得团团转,还一度很崇拜的张先生长,张先生短的叫他,心中就憋了一股的火。   恨不得将他死死的抽一顿鞭子或是揍上一顿出气。   但此人偏偏是个文弱书生,经不起用刑,这才折腾几次,就已经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若自己下手失个轻重,没准真将人送上西天,那可是要被姑母责怪的。   太后最近的心情可不怎么好,就是自己也招惹不起。   姑母不知是怎么想的,既然都撕破了脸,圈禁了陛下,赐死了皇后,梁氏全族都诛灭了。为什么还偏偏留着这个汉人的命。   那架子上垂着头的男子微微张了一下口,一口血就呈线状滴落了下来。   “我说你就别倔了,老实点交代不行吗?老子还没空陪你折腾。”没藏裴真皱着眉头道。   张馥抬了一下头,喘息了一下:“将军欲问何事?馥知无不言。”   没藏裴真架着脚,挥了一下手:“那你说,你为什么背叛太后?”   张馥虚弱的开口:“我早已说了,因陛下重金诱之。”   “胡说。”没藏裴真拍了一下大腿,“你明明就是晋越候派来的细作,旨在挑拨太后和陛下的母子关系!”   张馥勉强笑了一下:“只要将军觉得是,那便是,只求将军手下留情,留我一条小命。”   “你这是耍我?”没藏裴真跳起来,一把掐住张馥的脸,“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他手中的那张面孔毫无血色,气息微弱。   没藏裴真还真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使劲就把人掐没了。   他烦躁的一甩手,对着身边的典狱长道:“你来你来,用你们那套只会让人痛,不会让人死的花招对付他。”   老李百无聊赖的坐在牢房的角落里。   相邻的号门被狱卒打开。   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被人拖了进来,丢在地上。   “兄弟,张兄弟,没事?”老李唤着那位会分食物给他的“邻居”   张馥一动不动的趴着,身上看不出添了什么新伤,但苍白的面色和满头的冷汗,昭示着他遭遇了残忍的折磨。   “妈的,那些畜生,就会用这些下作的手段。”老李啐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程千叶:你个蠢作者,你到底会不会写文?我好歹是个女主,除了第一章我这才第二次穿裙子,你说我冤不冤。   ☆、首发   老李从栏杆的缝隙间伸长了手臂, 勉强够到了张馥的衣角。   他把张馥一点点的拖了过来, 隔着栏杆掐开张馥的嘴,灌了两口清水下去。   水顺着张馥的嘴角流了出来,昏迷不醒的他毫无反应。   老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又一个不中用啰。”   到了晚间, 狱卒给每间号子挨个分了牢饭。   狱卒走后,   老李一咕噜翻出藏在干草堆下的一根树枝, 他挤到两根栏杆之间, 歪着头,使劲伸长手臂,把张馥碗中的那两个白面馍馍拨了出来, 一路小心的滚到自己面前。   他美滋滋的抓起了那两个馍馍, 吹了吹上面的灰,兜在怀中,坐了下来。   “这样的馍恐怕又吃不了几日了。”他念叨着, 细嚼慢咽的吃掉一个白馍。   抓起了第二个,老李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张馥,又看了看手中的白馍。   想了想,他最终还是掰下了一小块, 隔着栏杆伸过手去, 塞进了张馥的口中。   “吃,能咽下去吗?如果连白馍都吃不下,也就没救了。”他看着那面无血色的“邻居”, 低声加了句,“你不是还等着谁来捞你吗?你要不吃,恐怕就等不到了。”   过了片刻,就在老李几乎放弃希望,打算自己把剩的那个白面馍馍吃下去的时候。   张馥的下颚终于慢慢的动了起来,勉强的咀嚼片刻,那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把口内的食物咽了下去。   随后那苍白的双唇微微分开。   老李嗤笑了一下,又掰下一块馍给他塞了进去。   “能吃就行,命还真硬,死不了。”   ……   没藏红花不快的看着眼前的汉人女子。   她皱起眉头:“你们就别再来害我了,我算怕了你们这些汉人。一个个都是狡诈多端,那个张馥已经累得我被姐姐狠狠斥责了一顿,我可不敢再招惹你们这些汉人。”   “赶紧走!”她挥一挥袖子赶人,“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我姑且不同你计较。”   而她面前坐端坐着的那个晋国公主,却一点脾气都没有似的,依旧笑盈盈的。   只见她伸出素白的手,打开了摆在面前的一个小小的方匣。   这个不起眼的匣子内,独坐着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那明珠垫在一块黑色的绒布上,莹莹生出一股柔和的光辉,竟能让整间宫室都明亮了几分。   没藏红花还从未见过这般大而明亮的夜明珠,吃了一惊,不自觉的抬了一下手。   随后她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急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尴尬的撇了撇嘴。   “我怎么会害殿下呢?”那位晋国公主温声细语地说道,“我是为了大晋和西戎之间的和平而来。殿下帮了我,也就帮了西戎的无数百姓。太后娘娘明辨是非,对您也只有夸赞和感谢而已。”   没藏红花的目光在那夜明珠上撇了几下,心中微微有些松动。   她不再直接赶人,开口问话:“你口口声声说来和谈,但你们晋国的军队这些时日却接连的攻击我们西戎城镇,也不知道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晋国的那位公主程千叶,说话不急不缓,声线柔和,有一种让人在不知觉间就减缓对她的敌视之心的魅力。   “若是你我两国成了邦交之国,那干戈自然就止了,不是正好皆大欢喜吗?”程千叶起身走了两步,把那个匣子轻轻放在了没藏红珠眼前,叉手行了个晚辈礼。   没藏红花犹豫了片刻,想起太后摔在自己脸上的那一耳光,收起了爱财的心思,把那匣子往前一推:“不行,不行,你找别人去,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程千叶笑着伸手轻轻按住匣子,“殿下秉性高洁,令我好生敬服。我来了这两日,虽还没见过太后,但位高权重的将军大臣们倒也见过数位,还没有谁像殿下这般清廉的呢。”   没藏红花的眼珠转了转,手中的力道松了下来,“你且先说,你要我帮忙做什么事?”   “我初次见姐姐,心中仰慕,不过区区薄礼,哪能烦姐姐做为难之事。”程千叶挨着没藏红花坐下,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   “不过是我听闻太后素有威仪,这心中有些忐忑,想请姐姐为我美言几句罢了。”   没藏红花听得如此,放下心来。终于露出了点笑颜。   “这,这倒也没什么。明日太后召见你,到时候我找个借口进宫,从旁替你说几句好话便是。”   程千叶起身道谢,告辞离去。   不多时,没藏红花的侄儿没藏裴真进来。   没藏红花见他出现在门口,不动声色的举袖一掩,把那个小巧的匣子没入了袖中。   “姑母。”没藏裴真在这位小姑姑面前十分随性,径直在她身侧椅子上坐下。   他伸手整了整袖子,“方才侄儿进来之时,在门廊下碰着晋国的那位公主了,她前日便来了侄儿府上,想不到今日连小姑母这边也不放过。”   没藏红花瞟他一眼:“晋国的这位公主程千叶,是个招惹不得的人,你可别搭理她。姐姐的态度还未定呢。一直晾了她数日,明日才说要召见她。”   没藏裴真无所谓的笑笑:“她也没求我办什么事,不过是请我对那张馥手下留点情。我想着大姑母在此事上也尚未决断,左右还是得留着那张馥一命。也就答应她了。”   他摸了摸下巴,想起刚刚在门廊下错身而过,那位公主不亢不卑,浅笑着向他微一点头。   没藏红花道:“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晋国的男子像狐狸一般狡诈,女子想必也是同毒蛇一样险恶。照我说,我们西戎的男子,也只有我们大草原上的女人配得上。裴真,你千万别学你那些舅舅,去娶汉族的女子。”   “我哪是打什么主意,我只觉得,这个女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汉人女子一般温和柔顺,但却给人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没藏裴真眯起眼想了一会,找准了用词,“就好像大姑母一样,即使不可以生气,但骨子里就带着一股气势。”   隔日的早晨,程千叶终于得到了西戎没藏太后的接见。   没藏太后看着那位年轻的晋国公主,从大殿的门口缓步而来的时候,心中其实是压抑着一股怒气的。   晋国的主君晋越候,一面派他的妹妹前来和谈,一面却派出了麾下两位大将率军攻击西戎的边境城镇。   此刻,没藏太后刚刚圈禁了自己的儿子,意欲扶植新君,西戎朝中乱成一团。实在抽不出手来同晋国开战,确实需要这场谈判。   但是,被人半强迫着低下头,同刚刚攻打下己方城池的敌人握手言和,让顺遂了多时的她感到一股屈辱。   晋国的公主作为使臣抵达以后,没藏太后刻意不马上召见,就是想要将她冷上一冷,好让这位年轻的公主也乱一下阵脚,降一降气焰。   这位公主却大大方方的开始四处拜访,短短几日时间,她竟将朝中重臣几乎都走访了一遍。   这几日朝中的风向微妙的变了,朝臣们开始相信晋国谈判的诚意,不少人劝她见一见这位晋国公主。   没藏太后掌握朝政多年,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尽管她心中恼恨,但她依旧不失风度的为程千叶赐了坐。   她上下打量程千叶一番,开口道:“你们晋国难道就这般无人了吗?竟然派你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公主来做使臣?”   程千叶笑了起来:“这话若是别人说的也便罢了,从太后娘娘口中说出,实是让我有些吃惊。我们女子只是被世俗所束缚,行事之时有诸多不便,但其实并不比男子差些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便听过太后您的名字,一直很仰慕太后的为人,把您奉为我等女子行事的楷模。娘娘今日说得这话,想必只是同我这个晚辈开个玩笑?”   虽然知道程千叶的话,是刻意捧一捧自己,可是这句话确实切到了没藏太后的心里,她身为女子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一向也最为看不起那些自轻自贱的女人。   这位公主,确实很会说话。没藏太后在心中提醒自己,而且这是一个很稳得住的人,切莫因她年轻就小看了她。   “你们晋国,刚刚抢夺了我郑州,伤了我西戎多少勇士的性命。此刻又派你来谈判,让我如何相信你们的诚意?”没藏太后没有接程千叶的话,直接进入主题。   “太后娘娘,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程千叶开口,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在空旷的大殿上传了开来,“人与人之间,也许会有解不开的死结。但国于国之间,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没藏太后在心中咀嚼着这句话。没有在政坛上摸爬滚打过多年,是不能真正体会到此话的深意。   “何况我们两国之间,也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郑州本就是我汉人的土地。我们也不过是讨还而已。如今,我兄长一心只想让境内的臣民休养生息,安居乐业。诚意派我出使贵国,想同太后划地而治,至此睦邻友好,邦交往来。”   没藏太后听出了这些冠冕堂皇之话背后的潜在之意。晋国是一个新兴崛起之国,刚刚扩张了大片土地,需要时间稳定战果,修养民生,壮大国力。   尽管她不想坐视这个可怕的邻居,进一步的强大起来。但她们西戎,因为朝堂间的内乱,也急需喘息的时机。   看来也只能为了两国这共同的需求,暂时妥协。   “既然你我都有和谈之意。”没藏太后开口,“那就请你们边境上的部队先撤回去。特别是你们那位墨桥生将军,简直野蛮无礼。若不是看在还想和你谈一谈的份上,我早就集结我们西戎大军,同他正式交锋了。”   短短几日时间,晋国那位可怕的墨桥生将军,率领一支骑兵,不带辎重,每人只携带数日的干粮,如同一柄钢刀,长驱直入西戎腹地。   一路竟无人可挡,现已抵达镐京之外不到五十里地之处,这也是没藏太后终于松口谈判的主要原因。   程千叶从袖中掏出一份国书,上面细细写了数道条约,双手奉上。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这大殿之上展开,从早上拉锯延续到日落时分。   双方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直到互相敲定了每一个条约的细节。   到了签字盖章的时刻,程千叶才漫不经心的附加了一句:“对了太后,我还要和您讨一个人呢。”   ……   终日暗不见天日的大狱,   沉重的铁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老李抬起头,看见一队鲜衣亮甲的侍从光线昏暗的大门处走了进来,他们当中拥着一位身着锦绣华服的女子。   那位女子一点都不介意牢狱的污浊,快步从阶梯上下来,径直就来到他隔壁的牢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聊一下程千叶亲自出使的这个决策。   首先,这肯定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策,作为一国的君主,将自己身置险地,只为救一个谋士,实在是过于冲动。   也只有墨桥生能被她说服,要是换做身边是张馥,或者肖瑾都不可能同意她去。   我想说的是,千叶因为她的这个系统异能,使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光芒万丈,完美无缺的人。但实际上,她有自己的情感,她也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其实我们在历史上也可以看到很多君主都做过不明智的举动,比如典型的楚怀王一意孤行的去了秦国,结果当然是很不好。刘玄德因为关羽之死,也不听诸葛亮的劝告,执意带着兵马去报仇,被火烧连营。   但就因为他们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生活才会出现各种不同的可能。   还有一点的就是,晋国现在还只是一个诸侯小国,程千叶和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大国君王还是不同的。   最后,替张馥正名一下,人家张先生还是清白之躯啊,你们是怎么歪到群什么地方去的哇。   ☆、首发   这是一间光线昏暗, 满地泥泞的监狱。   因为不通风,又关满了人, 气味十分难闻。   程千叶没空在意这些, 她的目光逐一在那一间间用粗木栏杆隔开的牢房中, 那块纯净的紫水晶。   随行的西戎官员正要在命令狱卒将人提出来,就看见那位身着锦绣华服的晋国公主,不顾曳地的裙摆拖在泥泞中, 径直向着一间牢房走去。   程千叶快步来到那间阴冷潮湿的牢房前,   看见那一团血污的身躯缩在角落里。   她的眼圈红了一瞬间, 举拳砸了一下粗木制成的栏杆,咬着牙克制心中的怒火。   她无法把那被折磨得分不出面目的囚徒, 同那位素来衣冠楚楚, 笑起来眉眼弯弯, 举止斯文俊秀的张馥联系在一起。   但那一团污渍的身躯上,正明晃晃的游离着神秘莫测的紫色光辉,独一无二的光芒,让她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程千叶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转头低声吩咐程凤:“救人。”   狱卒打开牢门, 程凤弯腰踏入牢房。   他蹲在张馥身边,先确认了一下面容, 又伸指探了一下张馥的颈动脉,感觉到那里还有微弱的跳动,向门外的程千叶点了点头。   “张先生,我们来晚了。”程凤府身在张馥耳边说了一句, 随后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张馥的身躯,把人从牢房中抱了出来。   “张先生?张馥!”程千叶拧着眉头唤了两声。   张馥在半昏迷中,恍惚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缝,依稀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于是低声呢喃了一句:“主,主公。臣……竟还能见你一面。”   程千叶侧过脸,咬住了牙,她不想在敌人面前表现出软弱。   “我们走。”程千叶说道。   一群人来的突然,走的迅速。   大狱里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可以啊,臭小子。还真的被你等到了。”老李看着重新合上的狱门,啐了一口,“老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着出去的人。可惜啊,明天就没有白馍吃咯。”   程千叶等人把张馥接出大狱,登上马车。   车队中早预先备好两位军医和一应药品,   张馥一被送上车,两位军医便围着他包扎救治。   军医的双手很快被鲜血染透,车厢内不时响起张馥痛苦而低沉的喉音。   程千叶默默端坐车厢一角,看着那在昏迷中依旧紧皱双眉的年轻面孔。   因为张馥的沉稳聪慧,程千叶对他总是过于放心,觉得他可以扛下一切难题。   此刻看着这张毫无血色的脸,程千叶不禁有些后悔。但同时她又有些敬佩,这个人以这样一副文弱之躯,孤身涉险,完成了无比艰难的任务,他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禀知殿下。”一位大夫转过身来,面对程千叶恭身行礼。   “车内狭窄,不必多礼,情况如何?”程千叶抬了一下手。   “患者身上倒没有致命的伤口,”大夫犹豫了一下,“但狱中惯用一些阴损的招式折磨人,治疗起来会令患者痛苦难熬。此刻这位大人的身体十分虚弱,只怕……经受不住。”   程千叶紧皱眉头,目光冷冽:“先生有何良策,还请直言。”   大夫被程千叶森冷的目光吓了一跳,他是军医,见惯了战场之上气势逼人的将军。   想不到,眼前这位容貌俊美的公主,竟也能像那些满身杀气的将军一样,带给他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卑职建议,只能先简要包扎,尽快赶回郑州,再为这位大人仔细调理身体,妥善诊治。”   程千叶思索片刻,掀起车帘,向着随车护卫的程凤低声吩咐:“掉转马头,我们不回驿馆,现在就出城,以防再生变故。”   程凤低声应诺,他们持着没藏太后手签的国书,直奔东城门,出城而去。   次日早晨,   没藏太后坐在宫中,她慢慢转着手中的一串天珠,回顾着昨日谈判的总总细节。   “你说她接到张馥,立刻出城就走了?”   在她面前恭敬的站着西戎一位负责接待外宾的官员,那人躬身回话:“晋国公主昨夜到了秋官署大狱,接出那张馥,在马车上停留了片刻。便对卑职说和谈已经结束,太后既然已同他们签了国书,他们就该早些回国,也好禀知主君,于是急匆匆的从东城门出城去了。”   西戎是一个新兴建立的国度,建国之前是一个只知牧马放羊的游牧民族,在接待外宾上也没有什么规范的礼仪条例可寻。   这位礼官打量着太后的神色,觉得自己可以能做得不太对。   他生怕太后知晓昨日他和守门的郎官都收了晋国公主的一份大礼,这才爽快的开门放人。   于是急忙补救了一句:“下官昨夜也曾想来回禀太后,因天色已晚,门外宫人说太后已经安置,下官不敢打扰,是以今日一大早赶来禀告。”   没藏太后捏了捏眉头,挥手赶人:“原来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是为了一个张馥。”   坐在一旁的没藏红花听了这话,吃了一惊。   “不,不能,姐姐。”没藏红花道,“难道她跑来签的这个条约都是假的吗?”   “条约也算是真的,目前我们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这份条约就做数。但只要一方养足了精神,条约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作废。”没藏太后冷哼了一声。   “这个千叶公主年级轻轻,却很是了得。她看上去是谈判之余,顺带捞一个陷在我国的臣子回去。实着她就是冲着张馥才来镐京的。”   没藏红花和没藏裴真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隐藏了自己收了礼的那点小心思。   “既然姐姐有意同他们停战,也只能就此作罢,她们走了就走了?”没藏红花想起自己收的那颗夜明珠,还是小心翼翼的帮着凑了一句话。   “不行。看来这个张馥对晋国来说,比我想象中的还重要。我真不应该为了一份契约就放他走。”没藏太后下了决断,“真儿,你速领一队军马,追上晋国公主。公主可以走,但张馥务必给我留下。”   没藏裴真领命而去。   张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间暗不见天日的牢房,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之上。   他的身下是舒服的软垫,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   清晨温和的阳光透过摇晃的窗帘撒在被褥上,   耳边是荒野间的鸟叫虫鸣,还有吭哧作响的车轮声。   一位华服女子坐在车厢内,靠着车壁睡着了。她有一张和主公十分相似的面孔。   是传说中失踪已久的千叶公主。   张馥少年成名,被举荐到老晋越侯身边多年,倒也曾见过这位公主数面。   主公为了救我,竟然把公主找了回来,命她出使西戎,张馥心中一阵感动。   他默默打量公主那沉睡的面孔,这张脸和主公简直一模一样,连神情都有些像,   简直——太像了。   张馥皱起了眉头。   他微微动了一下身躯,浑身像针扎一般的疼痛。   车厢里有了异响,程千叶立刻就醒了。   她坐到了张馥身边,关切的问了句,   “张馥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张馥打量了她片刻,皱着眉头,慢慢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程千叶感到有些尴尬,她不自然的咳了一下,摸了摸下巴,   “对了张先生,兄长他命我……”   “不,”张馥盯着她的脸,缓缓摇头,“你不是千叶公主,你就是主公。”   程千叶没想到张馥这么快就看破了她的身份,一下反应不过来。她愣了这么一瞬,张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勉强撑起一点身体,愤怒的瞪着程千叶:“原来公主就是主公,主公就是公主。你,你竟然!”   他喘着气,说不下去,这么一点小小的起身动作,让他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程千叶看得出来,张馥是真的生气了。   “张,张先生你别生气,你先躺下来,听我慢慢解释。”   张馥一手捂住了肩头的绷带,身躯微微颤抖,眼睛却死死盯着程千叶,   “你,既然已经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还能干出如此蠢事?不顾安危,亲涉敌阵!你这是置我大晋万千子民于何地!”   原来他不是气我女扮男装瞒着他,他气的是这个?   程千叶心中莫名感动了一把,她决定暂时放下主公的面子,和这位气呼呼又浑身是伤的臣子服个软。   “这次我确实冒失了。”程千叶伸出手,扶了张馥一把,让他躺下来,“如今张公你回来了,以后有你从旁盯着,我也再干不出这种事了。”   张馥支撑不住,不得不躺下身来。   他转过头去,只留给程千叶一个后脑勺,胸膛尤自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半晌之后,张馥虚弱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你出了意外,我们大晋就彻底乱了。这么多人付出努力,好不容易实施的新政,就这样完了。”   “我在镐京做的这一切,也都白费了。”   程千叶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我错了,是我莽撞了。我向先生道歉。”   主公那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张馥耳中,那声音轻声细语的低头认错,末了却又可恶的加了一句,“不过能听到你活着训斥我,犯这么个错,也算值得。”   张馥闭上了眼,他脑中气成一团,心中却被一种温暖的情绪慢慢的填满了,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有一双手伸过来为他盖好被褥,轻轻的在他肩上按了一下。   这个主公,她竟然是一位女子。   不论她是个什么人,我也只有这么一位主公了。   于是张馥在这明亮的车厢中,安心的陷入了沉睡中,   不用随时在噩梦中醒来,也不用再担心一觉醒来还是身至那阴森可怖的炼狱之中。   程千叶见他再度睡着,终于吁出一口气。   她不禁想到:张馥明明和我真实年纪也差不多大,为什么我见着他生气竟然有种学生时代见到老师的感觉。   程千叶掀开车帘。   车外的程凤看见了她的面孔,连忙低下头恭敬行礼。   看,程千叶想,小凤也天天在我身边,都没有发现异常,为什么张馥一眼就看破了?   这个男人也太老谋深算了,还好他是自己人,不是敌人。   程千叶摸了摸下巴。   他们的身后隐隐响起一片马蹄之声,程千叶急忙回首望去,只见远方道路上扬起红尘滚滚,一队犬戎骑兵正大声呼喝着策马追来。   “有追兵!快走!”程凤喊道。   随行的侍卫们扬起马鞭,一行人拼命打马前行。   身后的呼喝之声越来越近,隐约可闻,   “晋国的人马速速停下,太后有命,只需留下张馥,尔等便可自行离去。”   她们是车队,被骑兵追上是迟早的事。   程千叶转过头看向躺在车上的张馥。   张馥被这动静惊醒,他睁开了眼,倾听片刻。   “主公,”张馥冷静的开口,“你说过会听我的。”   程千叶咬牙打断他:“不可能。”   张馥挣扎想要起身,但他无力为续,只能勉强抬起头,尽量缓和的劝说:“他们要的只是我的人,还不会要我的命。”   “你再回去一次,这命也就等于没了。”程千叶急了。   她虽然在同张馥争辩,但她心中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局势。   她一阵心烦意乱,   努力了这么久,却还是只能向现实妥协。   程千叶感到心里很慌,也很难受。   最终的结局,还是救不了张馥的命吗?   “晋**旗?”   “是我们晋国的军旗!”   “援军!援军来了!是墨将军!”   车厢外响起士兵们兴奋的欢呼声音。   程千叶一把掀开窗帘,   前方的山丘上出现了一面面旗帜,那招展的旌旗上斗大的一个“墨”字,此时此次,显得分外的亲切。   旌旗之下,一位黑袍将军,策马扬鞭,向着他们迎风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春节了陪一下家人出门一趟。   还望老铁们原谅则个。   ☆、首发   山丘上晋国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下来。   没藏裴真沉下了面孔。   他一挥手, 止住了跟随自己的部队。   那是墨桥生的军队!   没藏裴真眯起了眼。   他不会忘记在汴州城下, 自己就是败在了此人的手下。   这是一个行动迅速,作战凶猛的可怕敌人。   但如果不是丢了郑州,墨桥生又怎么可能靠着一支骑兵就深入离镐京这么近的地方。   没藏裴真恨恨地看着不远处涌上前来的敌军, 晋**队的人数明显数倍于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此时此地同墨桥生交锋。   他不得不放弃了对程千叶的追击,下令调转马头撤退。   墨桥生一骑当先来到车队前, 跳下马来,跪地请安。   程千叶掀起车帘下车,向着墨桥生迎去。   在最危急绝望的时刻,看到他的身影。   程千叶心中既激动又兴奋,   她心中一时冲动,几乎想要冲上前去, 一把抱住那个男人。   直到来的墨桥生眼前,她总算想起自己的身份, 克制住了自己。   程千叶伸手扶起墨桥生,上下打量着她的大将军。   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就像撒进了一把星光, 摇曳晃动着, 笑得那么明媚:“桥生, 你怎么……”   话未说完, 那一身黑袍的将军, 突然伸出双臂, 一下揽住了她,把她紧紧箍在怀中。   哎呀,这么多人呢。程千叶吃了一惊。   那双结实的手臂用尽全力的拥着她, 正在微微发颤。   程千叶的眼眸淡了下来:原来,我让桥生这么担心了。   她伸出自己的手,绕住墨桥生的腰,把自己的脸贴在那冰冷的铠甲之上,闭上了眼。   算了,难得他主动抱我,管他有多少人呢。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程千叶轻轻的说,“幸好你来了,桥生。谢谢你。”   墨桥生回过神来,他红着脸松开手。   “此地不宜久留,微臣护送主……公主回国。”   他低下发红的面孔,恭恭敬敬的把公主送回马车。   立在高处警戒的杨陆候,在马背上倾了倾身,低声同身边的杨盛道:“盛,盛哥,原来将军是公主殿下的相好啊。我还以为他和主公……”   杨盛斥责了一句:“不得非议将军私事。”   车队在大军的护送下开拔启程。   程凤骑着马经过墨桥生身侧,皱着眉低声问了句:“你和公主怎么回事?”   墨桥生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幸好程千叶掀起窗帘,唤他过去,暂时解了他面对好友诘问的尴尬。   程千叶趴在窗口,眼里都是笑:“桥生,你怎么能带着部队跑到这来?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昨夜会出城?”   墨桥生骑行在侧,伴随着马车同行:“我率一支轻骑从郑州突进到巩郡,后在松高山一带同犬戎军周旋了数日。昨日,我接到线报,听说您和犬戎太后正式会谈。我生怕其中有变,就想着尽量靠近镐京一点,看看能不能接应一下。”   “天幸让我遇到了您。”墨桥生心有余悸的吁了口气,微微露出后怕的表情。   自从主公深入敌阵,他真的是日日焦虑难安。   不久之前,他率队登上山丘,岂料一眼就看见主公那小小一队人马正在拼命奔驰,后面紧坠着滚起漫天烟尘的敌军。   只差那么一点点距离,追兵的狼烟,就几乎要淹没主公的车队。   幸好那些追兵看见了他们的旗帜之后,自知不敌,主动退却了。   若是主公出了什么意外,哪怕他事后将那些追兵千刀万剐,又能有什么用?   没有人知道他从山丘上俯冲下来时,心中的愤怒和紧张。以至于见到主公安然无恙的时候,他竟然失控的当众拥抱了主公。   幸好主公没有因此生气。   墨桥生悄悄打量着趴在窗口,笑语盈盈同他交谈的程千叶,心中松了口气。   主公扮作女子,可真是好看。   程凤看着隔着车窗轻松交谈的两人,疑惑不解的皱起眉头:这两位看起来娴熟得很,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桥生又是什么时候同这位公主相熟的?   难道主公是他有意让桥生尚主?   程凤的思维跑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他们一行人不敢耽搁,全速赶路。有了墨桥生的兵马护送,一路总算有惊无险,平安离开了西戎地界,靠近了郑州城。   眼看着郑州坚固的城墙近在眼前。   程千叶换上了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的跨上了一匹骏马。   她向着程凤说道:“程将军,你照顾张先生回城,我另有他事,先行别过。”   交代了这几句,她也不管程凤如何反应,打马就走。墨桥生策马紧随而上。   程凤看着消失在岔路的两个身影,觉得脑中一团迷雾,似乎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眼前,但他偏偏就是想不通,看不透。   程千叶在林中策马跑了一阵,哈哈笑了起来。   她跳下马,牵着马同墨桥生并排走在林荫小道上。   “桥生,看来人真的不能随便说谎。”程千叶笑道,“一旦你说了第一个谎言,就不得不用一堆的谎言来掩盖。”   此刻,她的脸上化了时下流行的飞霞妆,长长的青丝披在肩后,尾部束起,挽了一对小巧的双环,带出了一种女性独有的妩媚。   墨桥生的目光流连其上,即不敢逾越,又舍不得离开。   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上,黄鹂隔叶清唱。   程千叶咬了咬嘴唇,闭上了双眼,昂起脸蛋。   她等了许久,等到她几乎都要放弃了,放弃期待这个男人会主动的时候。   一双带着凉意的唇,终于小心翼翼的触及了她。   墨桥生的吻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   他那么慌乱,没有任何技巧,甚至因为过度的紧张,使得自己双唇一片冰凉。   但他却轻易的点燃了程千叶的心。   程千叶感到心中有一团火焰不可控制的燃烧了起来。   天哪,我真的太喜欢这个男人了。   程千叶闭着眼,小心回应,鼓励着那个生涩而紧张的人。   直到一滴清凉的水滴,落到了她的脸上。   程千叶睁开了眼,突然就伸出手,按住墨桥生的肩头,逼他靠在一棵树干上。   她上下打量,打量着眼前之人。   真是的,又哭了,这谁能忍得住?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把自己化为主动的一方。   虽然被宠溺确实很幸福,但好像还是欺负他更让我高兴。程千叶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毫不留情的加深了自己的行为。   ……   程千叶洗净铅华,换回男装。同墨桥生双双入城。   郑州城内的状况,比起当初的汴州好上许多。   虽然也是刚刚经历过战火,却没有那种饿殍遍地,断壁残垣的模样。   经过这几日的休整,民生恢复了不少,城区里已有了井然有序之态。   街道上出现不少往来行走的平民,沿街叫卖的行脚商人,一些铺面也挑出了旗帜,开门营业。   穿梭巡逻的持戈甲士,也不再让百姓们露出惊惧的表情。   二人路过官寺,州寺衙门外围着不少围观的人群,显然正堂内正在审案。   程千叶停下脚步,驻足旁观。   只见正堂之上,一位州丞下属的丞史端坐堂上。   两侧坐着文书,狱掾,下站两列手持哨棍的属吏。   堂下跪着两位妇人,均指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争论不休。   其中一妇人哭诉道,她带着孩子来城内寻亲,半道之上偶遇一位娘子,两人聊得投趣便结伴走了一段路。   那位娘子只说自己在战乱中没了孩儿,心中悲苦,看着这娃娃生得可爱,想要抱上一抱。   谁知她抱过自己的孩子便再不还,只说是自己的孩儿,拿腿就要走。   幸得她死死拽住,又遇到巡逻的兵士,二人这才扭送至此。   另一妇人却同她的说法一般无二,只是角色互换了一下。   二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偏偏这个孩子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   平民家的小孩,穿得也是最为普通常见的土布衣物。二人同行了一道,那企图抢夺婴孩的妇人早已悄悄打探清楚。   此刻,两人都说得一般的头头是道,一时难以分辨。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   程千叶正兴致勃勃的打算看一看这古代的官员都是如何审案断案的。   谁知那高堂之上的丞史一拍案桌,喝道:“呔,休得如此聒噪。老爷我每日里有多少案件等着我决断,谁耐烦听你两个妇人喋喋不休个没完。既然你们各执一词,无非是一人死了孩子,嫉妒她人,我就将这孩子也摔死在门口,你们也就没什么好抢的了。”   堂上下来一个衙役,抱起小孩就要走。   其中一个妇人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另外一人,却一把扑上前去,死死抱住衙役的大腿,放声悲哭,坚决不允。   “哎呀,不错嘛。”程千叶在心中赞了一声。虽然案情不是很复杂,但她没想到这个办案的丞史能够这么敏捷又巧妙把案子迅速的断了。   果然,经此一验,企图强抢她人孩子的人最终招认了罪行。   孩子的真正母亲,正是那位死死抱住衙役大腿不肯松手的妇人。   那位丞史在翻案头一本厚厚的典籍。   那崭新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大字《晋律》。   程千叶认得这本书,这是周子溪花了很大的精力,结合了各国通行的法律和程千叶的各种想法,新制定出的法律条规。   原先只在汴州一带使用,想不到这么几天时间,周子溪就能让郑州的官吏按照这本新的律令判案了。   程千叶来了兴趣,她想看一看这么个不算大的案件,能不能在这本新《晋律》中找到相应的处罚条款。   那位丞史翻阅了一阵,开口宣布:“依照《晋律》第三节,一百二十八条,凡是拐卖,抢夺儿童者,服劓刑,罚城旦三年。”   那个被判刑的妇女一下瘫软在地,甚至哭都哭不出声来。   门外围观的百姓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人贩子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招人痛恨的。往往夺人一子,毁灭的是整个家庭。不论是否为人父母,很少有人会同情这种抢夺拐卖儿童的人。   劓刑便是削去鼻子,城旦三年是罚服三年苦役,要戴着镣铐在修城墙或是水利工事中做最苦最累的活。   这个刑罚比起以往的拐卖小孩的罪人,只需罚款,或是可用金钱赎抵的拘禁来得严苛得多。是以得到的民众的叫好声。   但对程千叶来说,她高兴的是两一方面。   临时遇到一个案件,都可以在新制定的法规中找对应的条律,惩处犯人有法可依。是国家法制健全的象征。   虽然不能就说明周子溪整理的《晋律》已经很全面了,但至少是一个好的现象。   二人继续往城主府走去,遇到了领着兵马出来寻找他们的贺兰贞。   贺兰贞看见程千叶很是吃惊,下马见礼:“主公,你这几日都到何处去了?”   随后他伸着脖子向着他们身后看,没看到人影,不禁有些失望。   “千叶公主呢?她不是同桥生一道回来的吗?”   公主以女儿之身,出使镐京,救出张馥,让他很是感佩。   程千叶捂住头叹了口气,开始头疼这一道又一道的解释。   ——————————   ☆、首发   听了没藏裴真的叙述, 没藏太后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你说什么!一支区区五千人的部队,一夜之间突袭到离我们镐京三十里地的位置, 竟然没有人能把他给拦下来?”   没藏裴真呐呐无言,   巩郡的守备李全浩可是他的铁杆兄弟。   初始墨桥生率着一队骑兵突然就出现在了巩郡城门之外。   惹得李全浩十分紧张,因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兵力情况,只得紧闭城门严阵以待。   谁知道墨桥生看起来气势汹汹, 其实就没有攻城的打算, 带着那五千骑兵, 在城外耀武扬威的绕了一圈, 又转道去了崧高山。   李全浩反应过来,带着兵马出城追击, 却根本没摸到墨桥生部队的尾巴。   不止巩郡的李全浩。登封,阳城,负黍的守将这几日也都乱哄哄的, 纷纷在寻找晋军和防守晋军的焦虑中度过。   大概到了此刻, 他们还不知道墨桥生已经领军冲到镐京附近,一把捞上晋国的公主, 往回国的路上去了。   没藏裴真抱拳请缨:“只要姑母拨下人马, 侄儿即刻出城, 追上墨桥生和那晋国公主, 也让他们知道我西戎铁骑不是好欺负的。”   没藏太后长长叹了口气, 伸出那布满皱纹的手摆了摆:“别说你追不上他们,就是追上了,在边境之上, 俞敦素领着大军正等着随时接应他们。你去了,也讨不了好。”   没藏裴真还欲争论,太后阻止了他的话。   “我们已经同晋国签了合约,不宜再起纷争。还是借着这个时机,好好把家里这摊乱摊子收拾收拾。”   太后捏了捏自己眉头,想起了晋国公主那聪慧大方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妹妹,哥哥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晋国,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君主,有那在战场上神出鬼没的墨桥生,那个沉稳坚毅善于守城的俞敦素,还有那个张馥……那个讨人厌,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才华的张馥。   而自己的国内,没藏太后想到自己那被皇后糊弄得团团转的儿子。心中一阵沮丧。   “真儿,你觉得晋国的那位千叶公主怎么样?”没藏太后抬起头问自己的侄儿。   “啊,姑母的意思是?”   “听说这位千叶公主还未成亲,我想为太子求娶这位公主,同晋国联姻。”   这边却说程千叶换回男装,同墨桥生回到了郑州的驻地。   她关心张馥的伤势,先撇下众人前往探望。   才走到门口,就险些被一个端着盆子匆匆跨出门的侍从撞上。   程千叶低头一看,那是一盆被污血浸透了的纱布,显然是刚从张馥身上换下来的。   她的心就沉了下来。   屋内传出了一两声压抑而痛苦的喉音。   程千叶已经伸进门槛的脚,不经又收了回来,反复了两次。   最终还是一步跨进了门,默默的站在了门边。   治疗的过程很漫长,张馥痛苦的声音扎进了程千叶的心。   但她一下都没有回避,凝视着那些刺目的鲜血。   程千叶对自己说,这条路只要走下去,你所见到的鲜血只会越来越多。既然选择了,你就只能适应,不能再回避,不能再有所畏缩。   她闭了一下眼,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必拼尽自己的全力,务求让他们的血不至于白流。   等到医者退去,张馥已经陷入昏迷。   萧秀红着眼眶,小心的为他擦去头上的冷汗。   程千叶宽慰了一句:“大夫说了,张馥的伤看着凶险,好在终归于性命无碍。只是……治疗的过程痛苦了一些。”   萧秀搬来一张椅子,请程千叶坐了。   自己伏在地上,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大礼。   “你跪我干什么?”程千叶抬了一下手,笑着缓和了一下气氛,“我跑这一趟,那是因为张馥不仅是我重要的臣子,也是我亦兄亦友般的存在。可不是因为你哭了一鼻子才去的。”   萧秀抹了一下脸,哽咽着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主公,也替先生谢谢主公。”   “你,你竟然撺掇着主公亲涉险地。”床榻上传来张馥低沉的声音,他不知道在何时醒了过来,“我教了你这许久,都教导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声音虚弱,话说得很轻。   但萧秀却战战兢兢的跪在床沿,低头听训,不敢反驳。   “行了,行了。”程千叶打圆场,“你就别训他了,你是没看到小秀当时都急成什么样了。要是你真出了事,我这儿估计都要被他的眼泪给淹了。”   张馥把脸别向墙内,不看他们。   这是还在生气啊。程千叶郁闷的想着,在古代当个君主可不是个容易活,不仅要摆平后宫的嫔妃,还得时不时哄一哄前朝这些傲娇的臣子啊。   “张卿,虽然你在病中,但我这里却有一件急事,还要劳你费神。”程千叶一本正经的说。   张馥不得不转过脸来。   “你在犬戎待了这么久,对他们的情形最为清楚,你说我们要不要趁着他们这次内乱,再进一步对他们发起攻击?”程千叶提了话题,其实只为转移一下张馥的注意力。   “主公切莫心急。”张馥果然十分重视,他撑了一下,欲坐起身来。   萧秀急忙扶住了他,在他身后垫上数个枕头,让他可以靠着说话。   “犬戎虽然朝中内乱,但没藏太后已经掌握住了局势。犬戎的兵力也并未因此事而削弱。若我们此刻同他们全面开战,反而会激起他们同仇敌忾之心,说不定还更有利益于他们的稳定。”   张馥说了两句,便微微喘息。   程千叶急忙止住话头:“行了,你且先修养。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仔细思虑。”   “微臣不妨事,还请主公容我说完。”张馥微抬了一下手,“我们看是拿下了郑州,但实则立足未稳。我国如今不论是兵力,还是国力都远远比不上犬戎。还请主公切忌自得,当前要务,应借此良机,以稳定民生,扩大军备,发展国力为优先。”   程千叶正色道:“张公言之有理,我必依公之言行事。”   张馥顿了一下,提另一件事:“主公你……”   他看了一眼萧秀,正要请他回避。   程千叶咳了一声,开口道:“小秀他,知道我的身份。”   “此事有多少人知道?”张馥紧张的问道。   “郑州这里,只有你和小秀,还有桥生知晓。另外我母亲、许妃和肖瑾,还有天香知道我的身份。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了。”   “但这一次,主公你让公主出使西戎,又打算如何圆说?”张馥皱眉道。   程千叶有些尴尬,她当时一时冲动,根本没仔细想好怎么善后:“我就说我把公主派去别去了,不行吗?”   她从张馥的神色看出了自己想的这个借口十分拙劣。   张馥严肃的摇了摇头:“主公,您的身份,关乎我大晋之根本,怎可如此轻忽。只要有人留心一调查,很有可能就暴露了您的身份,动摇了国之根基啊。”   程千叶这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她皱起眉头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此事因我而起。就请让臣来为主公安排。”张馥开口道,“主公即刻起对外宣称千叶公主先行回了汴州。臣从死侍之中谨慎挑选一年貌相近之人,命她乔装公主的身份在汴州深居简出。再请天香公主从旁协助一二。等主公回汴州之后,偶尔恢复公主身份,在人前露面几次。只要我们小心谨慎的操作,或可掩人耳目。”   程千叶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幸好有你在,这样我终于不用愁了。”   但张馥却冷冷的泼了她一盆凉水:“这只是暂时之计,为保万全,臣还请主公日后……让千叶公主的身份永远消失。”   程千叶的心难受了一下,她虽然已经选择了走这条道路,但她心中总隐隐有个期待,希望有一日能恢复女性的身份,同自己的心上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   现在看起来,这个希望似乎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程千叶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告辞。   走到门口之时,张馥叫住了她,   “主公。”张馥轻轻的说,“谢谢,谢谢您亲自涉险,救臣于危难之中。”   “臣在狱中,几次险些坚持不了,但我心中总觉得主公会来救我,有了这股念头,我才咬着牙撑了下来。”   ☆、首发   苍穹似帐,新月如钩。   墨桥生仰躺在宫阙的屋顶之上。   不管在哪里, 主公总会在自己的寝殿附近给自己留一间屋子。   但只要有空, 墨桥生总是喜欢悄悄待在主公所在的屋檐之上。   主公现在越来越忙, 寝殿内的灯烛时时亮到深夜。   墨桥生不想搅扰, 他只想默默在更近一点的地方, 守护着她, 陪伴着她。   只要想到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就在自己身后几片薄薄的瓦片之下, 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很安稳, 很舒适。   悠悠筝鸣,在夜色中荡漾开来。   是主公在弄筝。   墨桥生在秋夜的月色中,感到了一阵霜雪加身的凉意。   似有忧愁暗恨顺着那袅袅清音爬来上来, 丝丝缕缕缠住他的心,轻轻这么勒了一下, 勾得他的心微微酸痛。   墨桥生皱起了眉, 主公的筝音他时时听,素来是疏朗大气, 浩瀚磅礴的曲调。   往往令闻者豪情顿生,胸怀畅快。   很少弹这种带着悲凉之意, 令闻者心酸的曲调。   主公这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吗?   墨桥生很想下去看一看。   此刻的屋檐下,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车轮滚动之声,那是周子溪的轮椅,向着主公的屋子行驶过来。   墨桥生收回了自己的脑袋。   周子溪抱着一堆的文书进入屋中。   筝音就停了。   “子溪你来啦。”   程千叶收住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站起身来, 从侍从手中接过周子溪的轮椅,推着他来到案桌边。把他带来的文献摊在桌案上。   这些都是新拟定《晋律》法规条款,以及修订的整改方案。   周子溪草拟之后交由程千叶过目。   程千叶一页页的翻开,见那厚厚的一叠纸上,整整齐齐写满了俊逸的字迹,行列缝隙之间另插入了密密的红色批注。字里行间无不倾注着著者的心血。   周子溪和张馥,还有许多的人,都这般的拼尽全力。   身为君主,我又有什么资格沉浸于自己的小情小爱?程千叶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两句,把自己那一份楚楚可怜的少女心,卷卷的收拾了。   “子溪,我今日回城的时候恰巧看见署衙内一个丞吏在审案,他们已经能够开始使用新的法规来审判案件了。”程千叶一边翻阅,一边由衷的赞叹,“你真的很有才干,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把《晋律》推广到了基层。”   周子溪低头行了一礼,算是接受了程千叶的夸赞。   自从他失去双腿,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怜悯,同情,乃至鄙视。   然而主公却从未用过任何异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他像对待一个正常人一样,同自己讨论朝政,委以信任,甚至毫不忌讳的把自己带入朝堂之上。   因为主公这种坚定的态度,他人对周子溪的非议之声,也就渐渐的少了,让他这样一个身躯残废之人,也能够坦然的行走在蓝天之下,跨入庙堂之中。   周子溪真心诚意的想用尽自己毕生所学,来协助主公实现他的宏图大志。   但今日,进门之前,他听见一阵筝音。   那筝音中透着一股悲凉孤独之意,令闻者动容。周子溪的音律造诣很高,他觉得自己不至于分辨错抚琴者的心绪。   晋国稳定了汴州,又新夺取了郑州。击退了犬戎,震慑住周边诸侯。新政也推行得如火如荼,国力眼见着蒸蒸日上。   主公身边不仅人才济济,更是人人忠心耿耿。   便是身陷敌营的张馥,也被巧妙的解救了回来。   按理来说,主公此刻应当是最为意气风发之时。无论如何也不应流露出这般孤独之意。   但他却不知为何,总能在隐约难明的地方,琢磨到主公的一些不对劲之处。   程千叶翻阅着文献:“虽然负责刑律的官员们了解了新的政令、法规。但是我发现国内的百姓多目不识丁,想要普及这些还是很有难读。你觉得有什么可行的操作吗?”   周子溪答道:“依照新政,我国新入籍的庶民均必须明确户籍,规范住所。以十户为一什比邻而居,百户合为一理巷,设里长一名。十里为一亭,又设亭长。十亭为乡,多乡成县,再而有州郡。”   “主公只需命郡守管辖诸县,县丞自会负责教化乡长,乡长再普及给辖区内的亭长,里长。由亭、里长时时在里巷内为里民宣讲。里民们就会慢慢熟知新的政令,法规。主公所要做的,是选择适合的州牧,郡守,并定期对他们的政绩进行考核。”   程千叶点点头:“这样确实是一个有效管理的方式。就是太慢了点,主要还是百姓们的文化程度太低。之前我们推行一个简单明了的军功授爵制,在绛城各地设置专职人员,反复宣讲,我发现还是很多平民听不懂。”   “现在要推广条文复杂的法律制度,还有兵役制度,税务制度,困难就更大了。单要选出那么多具有文化知识的基层管理人员,也是不容易。哦,我的意思是里正,亭长那些人。”   程千叶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主要还是学校太少,文化普及的不够。连个科举制度都没有,官员也不好选。”   周子溪愣了一下,疑惑的问:“主公,选拔官员惯常靠得是举孝廉。何谓科举啊?”   程千叶回过神来,继续翻阅文稿,笑着道:“我说的是学堂,民间的学堂太少了。此事回头再细说,你先把手头这些事忙完。”   周子溪看着案桌前的主公,那单薄的身影,时时会透出一股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气息。   主公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守礼,但他思维其实十分的新颖跳脱,提出的政策见解,往往令人耳目一新,闻所未闻。甚至有时还会脱口而出一些大家不能理解的词汇。   他对臣子,士兵乃至平民和奴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和尊重。   这种过于平等的观念超出了任何一个君主所能具备的度量。甚至他自己也意识到有些不够妥当,因而刻意做了一些掩饰。   不能被我们这些臣子理解,所以主公才会有那份孤独之意吗?周子溪在心中想到。   “主公,您可是有何烦难之事?”他小心翼翼的问出盘桓在心中的疑惑。   “我……”程千叶从书案中抬起头来,她不太想欺骗这个十分敏锐的臣子,但她也不能直说。   周子溪将他的轮椅转到程千叶面前:“主公这几日不在郑州,可是亲自去了……镐京?您和公主一同潜入了镐京?”   周子溪猜到了一半,只是他没想到程千叶不是隐瞒身份去了镐京,她根本就是直接去参与了谈判。   张馥说得果然很对,想要瞒过俞敦素,贺兰贞等人容易,但对于周子溪这样细致又敏锐的人,是不容易瞒过的。   “对,我是亲自去了。”程千叶沮丧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很不对。”   周子溪在轮椅上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礼:“我大晋朝堂之上,皆为晋臣。但微臣,永远只是主公一人的臣子。只要主公想做的事,微臣绝不会反对。臣是希望,主公若有烦难之事时,能让臣为您分担一二。”   “臣虽双足不便,但未尝就不能出使他国。主公既不放心让妹妹独自前去,当使微臣代劳才是。”   程千叶低头着头想了想,心中渐渐高兴起来。   她体会到了周子溪这份小心翼翼的关怀。   不论墨桥生,张馥还是周子溪,他们虽然不同程度的反对自己的行为。但他们都依然用自己方式,在帮助和宽慰自己。   片刻之前,程千叶还在因为自己不得不舍弃女子的身份,再不能和正常女子一般,谈一场正经的恋爱而觉得有些沮丧和孤单。   现在想想,虽然确实会失去一些东西,但同样得到了另外一种弥足珍贵的情感。   这些来至于臣子,朋友真挚的关怀,很大程度的温暖了身在异乡的她。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孤身流落于异界时空的他乡之人。   在这里,已经有了无数让她牵绊关怀,同时也牵绊关心着她的人。   “谢谢你,子溪。”程千叶笑着道了谢。   送走了周子溪。   程千叶站在门外,抬头望着屋顶,小声的喊:“桥生,桥生。”   她知道墨桥生时常就坐在她看不见的屋顶之上。   果然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出现在她的面前。   程千叶拉住墨桥生的手,把他拉了过来。   她伸手环住了墨桥生的腰,将自己的脸靠在了结实的胸膛之上,听着那怦怦的心跳之声。   “我应该拿你怎么办?桥生。”程千叶闭上眼,在心中默默的想,“我错了,也许我在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桥生。”   她很想同墨桥生在一起,但却不能给两人一个正常的关系。   桥生若是和自己在一起,只能忍受着他人非议,永远无法拥有一个真正的家庭,偷偷摸摸的和自己过一生。   “主公。”墨桥生的担忧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您……今日不开心吗?”   程千叶抬起脸:“桥生,我已经选择了要做晋国的主君,就只能放弃公主的身份。也许我一生,都不能和你做一对真正的情侣。”   她认真的看着墨桥生,缓缓开口:“将来,你如果想要一个真正的妻子,一个正常的家庭。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放你离开,绝不阻止你,我发誓,我……甚至会祝福你。”   墨桥生想要开口说话,程千叶伸手拦住他的双唇。   “你现在当然不会有这种想法。所以你不要急着反对。我也只是提前告诉你我的心意。希望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能够依旧不对我隐瞒,坦诚相告。”   程千叶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含着恨意响起,   “我绝不!”   那个人捧起了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来。   他反复的亲吻,全力的掠夺,不断加深,再加深这个吻。   仿佛在不停的说着那句话。   绝不,我绝不。   “主公,我只想要你。”   “我这一生只想要你一人。”   他断断续续的誓言,湿漉漉的落在程千叶的脸上。   程千叶伸出双臂,绕住墨桥生的脖子,   她用最大的热情,在月空之下,回应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三月之后,   西戎的皇帝病逝,立十三岁的太子元顺为帝。   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用铁腕手段雷厉风行的铲除了异己,将整个西戎的军政大权一把掌握在自己手中。   西戎派来使臣出使郑州。   程千叶在大殿之上接见了使者。   这是她熟悉的一个敌人,没藏裴真。   她在镐京的时候为了能及时保住张馥的性命,曾经以千叶公主的身份多次拜访了这位太后的心腹之人。   当然,对没藏裴真来说,这算是第一次见着晋国的君王。   他献上国书之后,悄悄打量了一下王座上的晋越候,心中吃了一惊。   这位君候和那位公主长得真是像啊,不愧是孪生兄妹。   “尊敬的殿下,我们西戎和晋国是往来邦交之国。如今我国的皇帝陛下登基大典举行在即,为表我国友好睦邻的诚意,太皇太后特派我来邀贵国使臣出席典礼。”   程千叶依照国礼同他应酬往来。   并设宴款待了作为使臣的他。   宴席之上,没藏裴真目光在列席之人中四处搜寻。   末了,他开口问道:“数月之前,贵国的千叶公主出使我西戎,曾于在下有数面之缘。鄙人同公主相谈甚欢,很是投洽,不知今日侯爷可否请公主上殿一见?”   程千叶面上笑盈盈的同他周旋,实着心中咬牙暗恨。   张馥当初一身的伤,都是出至于此人之手。她今日甚至没让张馥参与这个宴席。   这个仇,程千叶可不想揭过去,犬戎人入侵中原,踏破河山不提。更一度围困汴州,几乎让她折了俞敦素和程凤等全城军民。她迟早要和这些凶残的犬戎人算总账。   但她面上却看不见一丝的不喜之色:“原来将军见过舍妹,可惜千叶她如今回了汴州,不在此处,倒是可惜了。”   没藏裴真笑了起来:“公主的风采,不仅鄙人印象深刻,便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夸赞不已。今次派我前来,一则是为邀请贵国观礼,二则却是为我国皇帝陛下,求娶贵国千叶公主为妻,至此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世代邦交往来,永不相犯。”   没藏裴真的话一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响,大殿本来还算活络的气氛瞬间为之一静。   他抬起头,看见坐在对面的墨桥生重重地放下酒杯,正狠狠地瞪着他。   “怎么了,墨将军?难道我国的皇帝陛下,还配不上公主的身份吗?”没藏裴真冷冷道。   墨桥生慢慢站起身来。   程千叶开口阻止:“太皇太后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舍妹已有了婚约,倒是辜负了她老人家的一份心意。还望将军回国之后,代为转达我的歉意。”   “公主有了婚约?”没藏裴真皱起眉头,“这莫不是侯爷的推诿之词?我来晋国之前,也曾打听一二,未曾听闻公主有过婚约,只不知公主许配的是哪国的豪杰?”   程千叶笑了:“我就一个妹妹,母亲不忍心她远嫁。是以在自己国内择一才俊配为驸马。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在这大殿之上。”   程千叶环顾了四周,目光落在墨桥生的身上。   墨桥生初听见犬戎那十三岁的小皇帝,竟然胆敢求娶程千叶,心中义愤难平。后听见主公说公主早有了婚约,心中又是一阵失落。   此刻,他看见了程千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突然就明白了程千叶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果然,他看见程千叶一展袖,笑着宣布,   “公主的未婚夫婿,正是这位墨桥生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50%防盗,防盗时间24小时。   本来不想设置这个,但是这篇的盗文比例实在太高了。   ☆、首发   修养了这么一段时日, 张馥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   但程千叶考虑到他的身体, 很少劳动他, 但凡有事都尽量亲自到他的住所请教。   张馥坐在桌边,接过萧秀端上来的茶, 微皱了一下眉:“主公来了, 怎么还沏这个, 去换密云龙来。”   萧秀在张馥的腿上加盖了一张皮裘毯子,四处按得密实了,十分习惯的回复:“主公手中的自然是密云龙。但大夫交代了,先生且喝不得茶,只能喝这个。”   张馥无奈的摇摇头, 只好举着手中的养生八宝茶,让着程千叶喝了一盏。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这才初秋,先生就开始畏寒了吗?”程千叶关切的问。   张馥笑了:“已经不妨事了,可能刚回来时的惨样,把小秀吓到了。搞得他过度紧张, 就是周大人来找我商议新政, 他都要盯着看着,不让人家呆得太久, 十分下我的颜面。”   “子溪他就是个工作狂, 一做起事就没日没夜的通宵达旦, 我尚且时常要劝他。张卿你切不可学他。”程千叶转头看萧秀,“干得很好,继续这样管着你家先生, 一切以他的身体为优先。”   张馥摇头叹气:“主公你莫要再纵着他。”   萧秀却丝毫没有骄纵的模样,他叉手行了个礼,稳重而规矩的退了下去。   程千叶看着那退到门外,持剑侍立的身影。   这位曾经秀丽柔媚,只会围着她冒粉红泡泡的少年,不知何时就迎风而长,成长为了这样一个坚韧而勇敢的男人了。   “小秀经此一事,真是成长了不少。和当年简直判若两人。这都是张先生你教导有方啊。”程千叶感慨道。   张馥同样看着门外的身影:“他能有今日,真应该谢的是主公留给他的机会。当初,如果是我在肖瑾的位置上,我可能不会留他一命。”   他说的是当时萧秀发现了程千叶的身份,本该处死,但程千叶却留了他一命之事。   程千叶回想往事,也十分感慨,那时候的一念之仁,并没有白费。   张馥的目光转向程千叶,低首为礼:“主公慧眼独具,待人以诚,总能不拘一格用人才,实在是令人叹服。臣近日有幸结识了周子溪大人,周公当真是一位旷世奇才。听闻他竟是主公在奴隶市场寻回,馥实觉不可思议。从俞敦素到墨桥生,再到他。有时候,臣还真是不得不服主公的眼力和气运。”   程千叶有些不好意思,在这方面,她可是做了弊,当不得张馥夸奖。   张馥转了个话题:“微臣听说,主公当众宣布选墨桥生为驸马?”   “啊,对,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程千叶说道,“没藏裴真在大殿之上直接提出联姻的请求,我不想让他们过度的把注意力集中在程千叶这个身份上。想当场就断了他们的念头。所以来不及和你商量。”   张馥默默看着她。   程千叶大方的道:“当然,我确实也是喜欢墨桥生。”   “可是,公主这个身份……”张馥拧紧了眉头。   “我知道的,你不用说了。”程千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个身份确实不合适留着,等我们回了汴州,过一段时间,就让她‘病逝’。”   她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既然我们注定不能公开,那就占个名分,也算寥作安慰。”   张馥不说话了。   主公在他面前豪不掩饰的露出了低落的情绪。   开诚布公的同他讨论自己的私事,是对他这个臣子的一种信任和亲近。   他心中有些踌躇,他知道主公想保留着公主的身份,如果谨慎谋划,他也不是不能做到。   但实际上他心中对墨桥生很是不放心。   此人出身虽然微贱,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领军人才。   在主公的信任下,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军中柱石。   其实主公不论宠幸多少男子,对他张馥来说都不是问题。但若是独宠这样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却并非国家之幸。   秋收时分,   程千叶留下贺兰贞镇守郑州城。   自己带着一应文臣武将及部分兵马,从郑州返回汴州。   大军开拔之前,贺兰贞拉上几个相熟的兄弟喝了一顿酒。   几杯黄汤下肚,他揽住墨桥生的脖子道:“可以啊,兄弟。主公真是看重你,竟然招你为驸马。”   墨桥生的面色微微泛红。   “你不必担心,千叶公主虽然地位尊崇。但我也曾有幸见过姝颜,那真是一位温和知礼,美丽端方的公主。”贺兰贞在他肩上打了一拳,“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座上的一位将军起哄道:“墨将军亲去镐京接回公主,想必就是在那一路上得了公主的青睐。主公这才赐的婚。早知有如此好事,当初我们就是抢破头,也要同墨将军挣着去啦,哈哈哈。”   贺兰贞不干了:“你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就你那张脸,别说把公主从镐京接到汴州,就是把公主从天南接到地北,人家也看不上。”   “桥生,我虽然留守郑州,但你和公主大婚之日,却不能忘记兄弟我,到时候我必上奏主公,请他同意我回去喝你们的喜酒。”   俞敦素开口劝道:“贺兰兄,犬戎虽然败在我们手中两次,但却并不是好对付的。郑州是我们和犬戎的屏障,你独守此地,切忌慎之又慎。”   贺兰贞正喝在兴头上,胡乱点头称是。   此刻酒酣畅快,气氛正浓。   俞敦素不想说多了少了大家的兴致。   许久以后,他回想起今日这一刻,依然深恨自己没有再多提醒一些。   回到汴州以后,   程千叶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把晋国的首都,从绛城迁往汴州,正式改汴州名为汴京。   这无疑是在绛城那些老牌的世家贵族中炸开了一颗惊雷,遭到了那些朝臣们的剧烈反抗。   但当毫无世家背景的俞敦素将军率着兵,浩浩荡荡的开进绛城之后。   太后以及那些支持主公的臣子就开始不慌不忙的收拾行装,准备迁移事项。   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征求所有人同意的意思。   奉常赵籍考匆匆忙忙的赶到太保魏厮布的府中。   看到属于他们一派的几位朝中要员,早就汇聚在位了。   “太乱来了,太乱来了。”赵籍考疾步上前,恼怒道,“说迁都就迁都,主公现在是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中了。”   室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一片附和之声,有人唉声叹气,有人沉默的看着他。   “公等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们不觉气愤吗?”赵籍考鼓着气在位置上坐下。   “赵兄。”主座上的魏厮布叹了口气,“主公如今已非昔日可比,他要迁都,我等确实无可奈何。”   “这,这怎么就无可奈何了呢?”赵籍考抖着袖子。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少了不少人,“太尉吴大人呢?还有张大人和肖大人?”   “太尉大人一早就站出来声明支持主公的决定,现在只怕领着他的军马。跟在那位俞将军的鞍前马后的效劳呢。”一位在坐的臣公嘲讽道。   “这个墙头草。”赵籍考骂了一声。   但随即他不由慢慢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主公如今手握重兵,在朝中更有实力强大的贺兰家族,杨太后的娘家杨氏一族,治栗内使肖瑾所在的肖家,以及这些家族的姻亲世家的鼎力支持。   就是他们这些人中,更有不少人见势不妙,早早倒向了主公。如今连手握兵权的吴太尉也都声明了自己的立场。   确实,已经没了和主公抗衡的能力了。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样的地步的呢?   居中坐在主位上的太保魏厮布转过身,伸出手指在他身后的地图上比划,   “主公如今在汴州站稳了脚跟,又一路打通了汴州到中牟的通道。新近又大破犬戎,夺下郑州。”他的手划拉了一大圈,“你们看看这些土地,已有我晋国半土之数。”   “他推行的那些新政策,都很得民心。如今在百姓之中,呼声很高。国家的财政也节节攀升。便是国外的那些诸侯,也没人敢像当初那般轻视于他。”   他最后叹了口气:“我劝诸位还是放下往日的心思,到了新都,在主公面前好好表现,争取保住自己的官职。”   汴京之内。   内务大总管吕瑶近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汴州改为国都,绛城的一干臣公贵戚都要陆续迁徙过来。   偏偏原本的汴州司空崔佑鱼又被主公升任为晋国大司空,择令其去疏通汴京附近的旧运河鸿沟,打通从郑州通往汴京的航运。   因此,这一应增加修筑府衙宫舍,安置人员之事全都压在了吕瑶他一个人的身上。   吕瑶擦擦头上的汗,他正坐在马车上,赶往天香夫人的住所。他打算打探一下主公这位正妃的心意,看是要如何安置主公一应后宫人员。   紧邻着天香夫人居所的一处宅院,是主公的嫡亲妹妹千叶公主的府邸。   天香夫人是一位奇女子,作为主公的正妃,她不务正业便罢了,还把主公赐的府邸改成了供一些庶名女子往来的什么“女学馆”。   但主公的这位孪生妹妹,千叶公主却更为特别,她以公主之身,出使犬戎,竟能成功的同犬戎那位赫赫有名的太皇太后会谈,还签订了盟约。   立了如此大功回到汴京的公主,却十分低调,同天香夫人的“女学馆”比邻而居。   平日里深居浅出,几乎从不出门应酬,府中的随侍人员,也十分简单,都是她自己挑选带来安置的,从不接受吕瑶为她府邸增加人手的好意。   路过那扇紧闭的大门时,吕瑶一边张望,一边在心中想到:说起来,这都几个月了,来了汴京以后,我好像就再也没见过公主一面了。以前在主公身边伺候的时候,倒还能偶尔见到这位公主。   就在这时,那扇大门咿呀一声的打开了。   提着裙摆的公主一步从门槛中跨了出来,随后她回身扯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笑盈盈的说道:“走,难得今日过节,我们逛逛去。”   ☆、首发   程千叶觉得, 自己除了占着穿越的身份做了点弊之外,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   既不能文, 也不能武, 既不像张馥那么聪敏,也没有周子溪那般渊博。   仔细想想自己唯一的优点大约就是心比较宽,接受度比常人好一点罢了。   刚穿越来的时候,不适应这个时代,可是待着待着,也就习惯了, 如今还有不少知交好友。   最初很不想做这个君主的位置,可是坐着坐着, 也逐渐感觉也还不错,甚至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   一开始,想到自己不能恢复女儿身, 她沮丧了一二日。后来想想也没啥, 她打趣自己不就是不能穿裙子吗?在现代的时候天天T恤加牛仔裤不也一样过日子。   与其悲春伤秋,还不如趁着“千叶公主”还能活着的时候, 多抽点时间和桥生相处相处。   将来, 如果桥生耐不住这种相处方式,有了其他的想法,自己反正也能看得出来, 到时候洒脱一点,放手让他离开,也就是了。   程千叶转过眼, 看着和她并肩而行的男子。   这个男人在外面的大多数时候,面上都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   但墨桥生不知道,他身上那春花一般灿烂的粉色系,无时无刻都在取悦着程千叶的心。   程千叶伸出了手指,勾住了墨桥生宽大的手掌。   那有些粗糙的手心,正紧张的微微出汗,过了好一会,他才小心翼翼的收拢了手指,回应了他的公主。   今日是乞巧节,汴州民间有散渡河吉庆花的习俗。   家家户户剪轻彩,以阳起石染之,千万彩絮飘散于穿城而过的汴水河上。   汴水河的支流,穿汴周城而过。   此刻河畔的街道上有庙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河边无数散吉庆花的男女,漫天的飞花或随风摇曳,或亭亭沾于水面,随着碧波飘荡向远方。   “去年我们在卫国,借着他们放河灯的风俗,才和天香一起逃了出来。”程千叶和墨桥生并立在河岸边柳树的阴影下,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想一年多前,在暗夜中顺着济水河畔,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   墨桥生一下就拽紧了她的手。   仅仅一年的之前,他还是一个被捆在马厩里的奴隶,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河面,他同样想起了卫国的那场逃亡。   在那个杀声震天的夜晚,他落入黑暗而冰凉的河水中。   濒死的时刻,是主公奋不顾身救了他。主公不仅救了他的命,还给了他全新的生活。   如今,他站在这里,握着主公的手,一年前的那些时光,已经宛如隔世。   “桥生,你又想到哪里去了。”程千叶笑着说话的声音唤回了陷入回忆的墨桥生。   一只莹白的手掌,举在他眼前轻轻勾了勾。   墨桥生顺着她的手势微微低下了头,   程千叶抬高了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以前我们常常这样呢,现在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我都快够不到了。”   墨桥生抿住了嘴。在那些身心具伤的夜晚,这个动作曾带给他最大的藉慰。   如今的她,依旧这般温暖着自己的心。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桥生。曾经的一切都已经过去。只要你愿意,往后的日子,我们都可以在一起,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绿荫树下,锦沿曲裾的绛衣女子,抬起头,轻轻吻了一下自己心爱的人。   蜻蜓点水,她笑着转身,向河边走去,树下的那个男人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   “怎么了,桥生?”程千叶回过头,她带着鼓励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我……”墨桥生有一点紧张,他咽了一下口水,最终还是抬起了眼,灼灼的目光正视着眼前的人,“无论主公是什么身份,什么模样,桥生都想和主公在一起。不论能不能公开,有没有夫妻名义,只要能陪伴主公,就是幸福。我这一生,只愿有主公一人。”   程千叶的眼睛都亮了,   桥生读懂了她的心。   她没有说出口,桥生也没有作弊,   但他却看清了程千叶心中的那不为人知的彷徨。   给出了她最想要的答案。   程千叶用了一下力,把墨桥生拽了过来,狠狠的吻上了他的双唇。   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可爱,真想用力的欺负他,让他欢愉,又让他哭泣。   ……   张馥坐在马车上,从城门驶入。   他掀起窗帘,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天街上怎么这么热闹?”   萧秀一并从窗口向外看了看:“今天是乞巧节,汴京这里有撒吉庆花的习惯,还有庙会。许多未婚男女和年轻夫妇,都会借着这个机会,到河畔撒一撒渡河花,和自己的心上人逛一逛庙会。”   “先生你看,那,那是不是……”萧秀轻呼了一声,指着街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面摊。   沿街的角落中,撑着个小小的棚子,棚下摆着三张木桌,和几条板凳。   一个包着蓝色头巾的妇人,在冒着热气的锅炤边忙碌着。   面摊的生意尚可,三张桌子都坐了人。   有一对年轻情侣,坐在一张桌上,正头挨头,吃着碗中的面。   虽然他们都换了便装,但张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主公和墨桥生。   “主……公主穿着裙子呢,好久没见到她这副模样了。”萧秀挤在窗边,呐呐的说。   张馥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主公他,不,是她,坐在简陋的面摊上,轻松又自如的说笑着。好像那一碗粗面,是什么珍馐佳肴一般。   主公平日在朝堂之上,面对他们这些臣子,自有一份同年纪不符的沉稳气度。   让张馥几乎忘却了,她其实还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   原来,她也有着和普通年轻女子一般,天真而跳脱的一面。   “真的不能留着吗?”萧秀看着窗外,轻轻的说出一些只有张馥才听得懂的话,“我觉得平日里,她也许都在压着自己。这副模样,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张馥冷冷的道,“一国之主,握有天下,何事不可得?何人不可得?将来她会明白的。”   萧秀动了动嘴唇,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留下这么一个把柄,就是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甚至会动摇我们整个晋国的根基。”   萧秀垂下头,低声说:“先生的话,自是正理。小秀只是觉得,主公她也不是不懂这些道理,但她却依旧留下了我的命,依旧亲入险地救出了先生。也许,就是因为有一位这样的主公,才让我不忍心。”   张馥放下了窗帘,沉默了片刻:“不忍心,又能怎么样。”   他感到自己心中一阵烦乱。   张馥觉得自己变了,曾经,他在老晋威侯座下效力,掌握着国家的情报系统,从不会为了这些个人情感影响他的决断。   冷静而自持才是一个谋士,一个军师应有的态度。   而如今,他只想为了主公做得更好。   但他为什么会被这些可笑而不理智的情感扰乱了思维。   程千叶不知道张馥同他们擦身而过,她爽快的吸溜着碗中的面条,吃出了一身汗。   “手艺不错啊,老板娘。”一碗面汤见底,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夸赞道。   又问身边的人:“好吃吗?桥生。”   墨桥生鼓着脸点点头,他吃饭很快,饭量也大,已经吃的是第三碗了。   包着蓝色头巾的摊主背上背着一个小娃娃,她一面麻利的忙碌着,一面笑盈盈的回过头来,“客人若是喜欢,以后就常来关顾。”   她的脚边蹲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熟练的在一个大木盆里哗啦啦帮忙洗着碗筷。   “我看你的模样,好像有些眼熟?”程千叶有些疑惑,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在天香女学馆学习过?”   她想了起来,曾经在姚天香的女学馆门口见过这位摊主。   那时候这位娘子被一个家中长辈压着用鞋底抽了一顿,不让她进学馆学习。但最后她还是坚定的走进了学馆大门。她那时候的模样给程千叶留下了印象。   那摊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转过身来:“奴家正是在女学馆同师傅学得这手艺,得了天香夫人的帮助,这才能在此摆了这个小摊,自力更生,养活一家老小。小娘子莫非是认识夫人吗?”   程千叶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是有些熟悉,原来天香的学馆还教做面的手艺。”   那位摊主,端过一碟子的酱菜,放在了她们桌上。   “既是夫人的朋友,那这顿饭食就算是奴家请的,一点心意,还望二位莫要推迟。”她站在桌边,哄着拍了拍背着的孩子,“女学馆内,教的就是适合女子的各行业活技。让我们这些女子学了,也有了一技之长,若不是天香夫人恩德,我哪里能……”   她红了一下眼圈,却没有接下去诉苦,改为笑着道:“托了夫人的福,我们这种无根无萍的女人,才有了在这个世间站住脚的机会。我心中不知如何感谢天香夫人。还请小娘子若有见到夫人,替我转达心中谢意。”   程千叶和墨桥生起身告辞。   “吃得太饱了,她做得面真好吃,人我也喜欢。”程千叶摸摸肚子,“桥生,你在桌上悄悄留了什么?”   墨桥生没说话,轻轻笑了笑。   “我看到了,你是不是把整个钱袋都留下了?”   “我,”墨桥生面色微红,“这个月的俸禄都留下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月个就天天到宫里来陪我一起吃饭好了,哈哈。”   ☆、首发   墨桥生把程千叶送回公主府, 在大门外同她告辞。   府内自有仆妇出来,恭谨的把程千叶接进去。   这个宅院小巧而雅致,里面的仆从不多, 但个个都沉默而内敛, 做事的时候低调又安静。   看他们的面孔, 几乎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但相处久了, 又会觉得每个人都和普通人有点不太一样。   让程千叶来说,就有点像当初在周子溪身边的那个阿阳带给她的感觉,不论他们表现出什么模样, 内心都刻板又忠诚,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观念。   这些人都是张馥安排的。   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每个国家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属于国家的情报系统。   老晋威侯在世的时候, 晋国的情报机构就是由张馥负责的,他手中有一批训练已久的谍密人员。程千叶继位之后,也支持他继续开展这份工作。   正是因此,张馥当初才能身在绛城,却依旧源源不断的给汴州提供来自各国的消息。后来,他也是倚仗着对各种信息的提前掌握, 才顺利打入了犬戎内部。   虽然因为老晋威侯的不够重视,晋国在谍报工作这一块并没有投入特别大的精力。   但是,经过程千叶的验证,至少待在这个府邸的这些下人,对国家和君王确实都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的。   程千叶一路进来的时候, 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的交错亮起金边。   张馥并不像程千叶这样可以看得见他人的内心,他是实打实的选对了人,掌握了手下的心。   程千叶深深的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在这方面她也特别佩服张馥。   程千叶在暗室内换上了男装,打算通过隐秘的通道回到姚天香的住宅,再光明正大的同姚天香一起回宫。   一个叫椿的侍女在门外跪地,低声道:“主公,张大人来了。”   程千叶打开门,张馥低调的行了一个礼,跨入了内室。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女子,此人叫阿甲,是程千叶的“替身”。   当程千叶不在公主府的时候,便由她穿上公主的服饰,深居简出的待在府内,假扮程千叶。   这个女子不论年纪,还是身形都和程千叶有几分接近。   此刻,她穿着千叶公主刚刚出门穿过的服饰,坐在程千叶本人的斜对面。   程千叶细细观察,她即便是坐在那里,不论神态,还是一些细微的小动作,都几乎和程千叶本人一模一样。   有时候她会昂起面孔冲着程千叶笑一笑,有时候她若有所思的伸手摸摸下巴。   一开口,就发出和程千叶呢特有的声音:“兄长这就要回去了吗?”   尽管她的五官同程千叶完全不同,但若是远远看去,或是戴上面纱,便连程千叶都恍惚感到又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这是怎么办到的?”虽然已经见过她很多次,但程千叶依旧感到很是稀罕。   “阿甲她很善于伪装她人的声音举止。”张馥回答,“但为了谨慎起见,我一直让她称病谢客,除了贴身服侍的那两人,就是这个府中的人,也没人近身见到她的真面貌。没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公主。”   程千叶点了点头,“安排的真是缜密啊。”   “不论再怎么安排,都有泄漏的可能。主公这几日,以公主的面貌在大众面前露过数次脸。”张馥看着程千叶,“臣觉得此事可以收尾了。”   程千叶一下沮丧了起来,她刚刚才和桥生一起牵着手,逛庙会,吃小吃。   这样小小的甜蜜对她来说真的很美好,但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没有了。   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默默叹息一声,点点头。   张馥松了口气,他对着阿甲道:“今夜,你便开始对外宣称染上了风寒,就此卧病不起,过个三五日,等我通知之后,就准备‘病逝’。”   阿甲露出程千叶招牌的笑容,温和地开口:“知道了,张先生。”   程千叶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临走前她想起一件事:“‘病逝’可以,但只能用已有的尸体顶替,阿甲姑娘和知情的两位侍女,此事之后就调到我身边伺候。”   这位阿甲一身翡翠般色泽,让程千叶十分喜欢,生怕张馥为了保密,直接让她真的病逝了。   看着程千叶从密道离去,   阿甲笑盈盈的温声细语:“兄长是一位温柔又心软的主公呢。”   张馥捏着眉心:“行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你不要用她的语气和我说话。”   阿甲那张语笑嫣然的面孔刷的一下就消失了,摘面具似的换上了一张毫无表情的扑克脸。   冷冷冰冰的声调从她口中发出:“大人您似乎十分的烦恼?”   张馥伸手遥点了点她:“主公说我时常像戴着一副面具,我真该让她看看你这副样子。”   阿甲的眼珠转了一下,不以为意。   “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慎之又慎。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张馥交代,“便是自己人,也不要让他们知道是你,不得已的时候……”   阿甲木然道:“除了阿椿和阿夏,没有人能进我房内,没有人见过我的脸。”   张馥却从她平淡无波的语气中,听出了一股对下属的维护之意:“你,这是在不忍心吗?你要知道,除了你,阿椿和阿夏两人……”   他本来想说,这两人都不能留。   但主公临走时特意交代的那句话,让他隐约觉得这件不能做,尽管他曾经对这种事已经很习惯。   “大人这是在担心惹主公不高兴吗?”阿甲不伪装他人的时候,说话既冰冷又刻板,“老侯爷在的时候,大人都还不曾这般言听计从。”   张馥似乎对她这种态度很习惯,他回想起了往事:“主公她曾经指责过我,过于轻视生命。”   “老侯爷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越是握有利刃,就越要慎重,一旦习惯了杀戮,就有可能停不下来了。”   “就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张馥抬头看着阿甲。   阿甲虽然是女子,但她得到这个名字,是因为在死侍中排名甲字第一位,才由老晋越侯亲赐的。   “就是我,也希望自己的兄弟们能少死一些。既便是做这种阴暗的工作,我们也不以染红自己的双手为荣。”   阿甲的语调依旧平淡无波,但张馥依稀在其中听出了一股不同的味道。   张馥回想起自己的上一任主君晋威候,老侯爷是一个仁德的君主,所以会有这样一位不以染血为荣的死侍,才会有主公这么一位优秀的继承人。   程千叶从连接两个宅子的密道中出来,   姚天香正在等着她。   见到她出来了,姚天香冲着她笑了笑,伸手来接她。   “怎么了?”程千叶拉着她的手,奇怪的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哪有,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姚天香撇开了目光。   程千叶把她的肩膀掰过来,“天香,你有什么事,别瞒着我。”   姚天香的眼圈红了一瞬,抿住了嘴。   随即她又笑了起来,推了程千叶一把:“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是我兄长,他又派人来了。”   “没事,谁又没有那么几个糟心的亲戚呢?”程千叶搭着她的肩膀,边走边说,“他这次又派了谁来?惹得你都伤心了,让我来会一会这个人。”   “兄长派来的,是我的一个侄儿,单名一个顺字。他的年纪还不到十岁。是兄长的第三个儿子,兄长让这个孩子到这里做质子。”姚天香的情绪有些低落,“我只是觉得,他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毫不在乎,莫道是我这个妹妹了。”   她没有告诉程千叶,姚鸿派来的随行人员中有一位宗族的长辈,一来先找到了姚天香,言辞激烈的给她扣上了各种大帽子,还搬出姚天香的母亲姬太夫人,压着要姚天香为卫国谋取利益。   程千叶在位置上座了下来,整了整衣袖,“既然是你侄儿来了,就请上来让我见一见。”   随着晋国的日益强大,国土的不断扩张。   周边的诸侯国都紧张了起来,有不少国君派了使臣到汴京,意欲同晋国交好,其中有不少提出了联姻的请求。   当然,程千叶既不想再娶老婆,也不能把自己嫁出去。   她的其他姐妹不是太小就是已经嫁人。所以联姻成为一件不现实的事。   于是很多国家改派质子留在晋国,一来可以探听消息,二来也表达了自己想同晋国友好相交的诚意。   一位年纪小小的少年带着股怯弱小心的跟在侍从身后进来,有些慌张的向着程千叶行礼。   程千叶在心中默默摇头,姚鸿曾经囚禁并追杀过自己,他肯定能想到,自己不会对他们国家派来的质子有什么好态度。   然而他为了他的一点野心,一边可以逼迫自己已经出嫁的妹妹,一边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儿子置身险地。   真的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也许,生在这种乱世,作为君主,就需要这种狠辣。   程千叶闭了一下眼,但无论如何,她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以后在汴京好好生活,”程千叶对那个孩子说,“只要你不做伤害晋国,伤害你姑姑的事,这里就没有人会为难你。”   姚顺虽然年幼,但在卫国的时候,他也听说过这位晋越侯。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圈禁并且追杀过这位侯爷。   进门的时候,他感到很害怕,怕自己会遭到屈辱的对待。   他是父亲的孩子中最不得宠的一个,他知道作为质子来到这里,就意味着无论遭遇到什么,都不会有人为他出头。   幸好,这位侯爷看在姑姑的面子上,对他还算温和。   姚顺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的告退了。   “真是不容易啊,”程千叶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这么小的孩子,就要代表国家作为人质,在陌生的地方生活。”   “千叶,让我去郑州。”姚天香突然说。   程千叶转过脸看着她。   “我想去郑州办一个新的女学馆。”姚天香的目光望向窗外,“我不想再待在离卫国这么近的地方了。不待在你的身边,也好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程千叶捏了一下姚天香冰凉的手。她能理解天香的心情,汴京紧邻着宋卫两国,程千叶和姚天香彼此都知道,不论表面做了多少工作,但最终晋国和这两个国家的冲突,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同卫国开战的提案,甚至已经摆在了程千叶的案头。   “也好,那你就去郑州。那里百废待兴,你可以好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首发   今年是一个丰收的年头,   沉甸甸的粮食堆满汴京每一户农户的谷仓。   晋国的大司空崔佑鱼, 开凿疏通了荒废已久的古运河鸿沟。   鸿沟从郑州以北的荥阳起, 经郑州, 连接引黄河同济水经过汴京,再入睢水。   肥沃的河水灌溉了沿途的土壤, 冲刷稀释了不利耕种的盐碱地。使得无数的“恶田”变为土壤肥沃的“良地”。   尽管因为时间短暂,效果还不是特别明显。   但汴京周边的农户已经喜滋滋的体会到了丰收的喜悦。   商船开始可以从汴京直接开到上游的郑州。再从荥阳改道黄河,或经沁水直接进入晋国本土腹地。   也可以南下经睢水抵达富裕的宋国,从那里运送来华美的丝绸和便宜的粮食。   汴京的码头日渐热闹,停泊的船只和来来往往搬运货物的脚夫们,形成了一派繁忙的景象。   街道上的商铺也一家家的多了起来, 摆出了品种丰富的南北鲜货。   离码头不远之处便是一个军营。   数名妇人和老者正抹着眼泪, 站在军营的门口, 和自己即将出征的家人告别。   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 死死拽着儿子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最后还是咬着牙,交代了一句:“不得,莫归。”   没有得到爵位,就不要从战场上回来。   尽管她心中极舍不得自己的儿子。   但他们一家人是从外地逃难来的,历经艰辛迁徙到汴京,自己的丈夫却在逃亡的路途中早早就没了。   家中上有病弱的高堂,下面还有四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虽然入晋国的籍贯,但只靠着分下来的那三十亩授田, 是远远不够糊口的。   如今只能指望这个唯一成年的儿子了。   只有他在战场上得了爵位,赏了田地,一家人的日子才有望过得下去。   她的儿子安慰道:“娘亲,莫要忧心,孩儿此去,必能挣一个上造的爵位回来,您和阿姊多辛苦些时日,拉扯着弟妹们,在家等着孩儿回来。”   那位母亲把怀中的冬衣塞进他的手中,哽咽着放开了手。   紧邻着这个营地的,是一个更役营。   这里的氛围就轻松活跃了很多。   营中多是一些年轻的少年人,他们的父母也正往他们手中塞着食物和冬衣,循循叨叨交代着琐事。   大军出征在即,但这些年轻的少年郎服的是为期一个月的更役,不用随军出征。   因此家人虽然满面关切,倒不像隔壁充满悲戚之情。   根据晋国最新的法令,只要落户在晋国,但凡有年纪在十五到五十五岁之间男子的家庭,每年都必须出一名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参加为期一月兵役,谓之更役。   服更役男子不必离家太远,只需在户籍所在的郡县服役,有专人组织他们,半月操演军武,半月参与修筑城防和郡县内基础的建设。   此刻,两位同乡的少年郎正抱着父母给的衣服,向着更役营的营房内走去。   “兄长你看,那边可真是热闹,哭哭啼啼的个没完。”更为年轻的男子对着他同乡的兄弟说道。   年长的男子回道:“大军要出征了,这战场一上,谁知又有几人能回来,当真算得上生离死别,自然是要哭的。”   “男儿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若是在战场上砍得几个人头回来,拜得爵位,一家都跟着荣光,岂不壮哉!小弟倒是希望不要服这每日只是摆摆样子的更役。只想着有一日能够被征召入伍,真刀真枪的上战场拼杀一番。”   “你莫要小瞧了更役,这每年半个月的操演,可是将来保命的关键。战场可不是你想得那般简单。”年长一些的男子望着隔壁的军营,劝慰自己年轻气盛的同乡,   “最怕的就是像你这样的愣头青,冒冒失失的到了战场战场,那振天的擂鼓一轰,四处杀声一起,若是没进过训练的新兵只怕当时就惊的摆不动手脚,顷刻间就要丢了小命。”他的年纪大一些,见过无数上了战场却再也没有回家的悲剧,对战争并不那么乐观,“没听到里长日日在村中宣讲的吗?这更役,就是让我们晋国的年轻男子,年年都有机会熟悉一下士伍的训练。等到真正要我们上战场的时候,才能少死点人。”   年少的男子微微愣了一下,他那颗初生牛犊不知畏惧的心,也似乎触摸到了一点那离自己其实并不遥远的战场硝烟。   秋收结束之后。   晋国左庶长墨桥生率三万大军,一举攻入邻近的宋国。   连下兰考、外黄、民权等九座城池。   一路势如破竹,大军直逼宋国国都睢阳。   宋国国君宋襄公惊慌失措,携着后宫宾妃,满朝文武把国都从睢阳迁移到了远离晋国的彭城。   同时急发国书向着邻近的卫国、鲁国求援。   鲁国国君不予理会。   卫恒公姚鸿倒是不含糊,当即派出上将袁武,率水师数万,沿济水而上,意图通过攻击晋国解救宋国的危急。   并非姚鸿对宋国有多少情谊,但他对局势看得很清楚,他不能再容忍晋国继续壮大了。   宋国的位置夹在晋国和卫国之间。   如果宋国被晋越候程千羽打趴下,那他们卫国便将成为晋国强大道路上的下一个障碍物,迟早只有被扫除的份。   卫国水师开到汴京以北的黄池。   在那里遭遇了守候已久的晋国右庶长俞敦素的拦截,卫军大败,铩羽而归。   宋襄公无可奈何,只得委曲求全,割地赔款,同意将泗水同济水交汇的三角洲地区一并割让给晋国。   宋国的太子姬昂,忍着屈辱来到边境。   面对他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那位在他眼中,早应该已是废人的周子溪,如今却端坐在战胜国使臣的位置上,冷漠的看着他。   他被这残废了的昔日同窗逼迫着一步一步的后退,直把定陶、曹县、外黄、兰考等城池拱手让给晋国,还不得不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的商贸往来条约。   姬昂咬着牙,在屈辱的合约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压抑着怒火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几乎控制不住脸部肌肉的抖动。   周子溪坦然在合约上签下自己俊逸的字迹。   宋国的太子咬牙切齿的从喉中低低挤出几个字,“我真后悔,当初我就应该……”   周子溪不为所动,签完了字,微一抬手,贴身侍卫的随从便推起他的轮椅离开,越过姬昂身侧时,他冷漠的落下一句话。   “将来,你只怕还会更加的后悔。”   程千叶收到捷报之时,正坐在许妃的宫室内,看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摇摇晃晃在她面前学走路。   她接到前线加急递上来的军报,展开一看,忍不住击掌喝了一声好。   那小包子被吓了一跳,小脚一歪就摔在地上滚了一圈。   数位宫婢连忙赶来伸手欲扶,   “不许扶。”程千叶点着手中的军报,“鹏儿,来,自己站起来。”   程千叶这么说了,许妃已经伸到半空中双柔荑就收了回去,顺便阻止了身边的侍女。   许妃的儿子,也就是程千叶明面上唯一的儿子。   程千叶给他取的名字,姓程,单名一个鹏字。   乃是取鹏程万里之意。   另外,也暗暗表了程千叶远离故乡,万里难归的思乡之情。   这个一岁多的小男孩,继承了父母容貌的优点,不再是刚出生时候那个皱巴巴的模样。   此刻,他穿着一身红底黑沿的短袄,白白嫩嫩的脸蛋上小嘴撅着,想哭又有点怕这个刚刚见没几日的“父亲”。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圈,   只见母亲笑盈盈的带着鼓励看着他,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把他抱起来。   周围的宫婢们都低着头,也没有和平时一般急匆匆的赶来哄他。   那个坐在前方的“父亲”,手指上转着一颗亮闪闪的橙黄色石头,正引诱着自己到他那里去。   “来,鹏儿自己爬起来,只要你走到我这里,这颗石头就送给你玩。”   既然没人来哄,小男孩觉得似乎也没有哭的必要了。   他一骨碌爬起小小的身子,颠颠的走向那个据说是自己父亲的男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够他手中那颗漂亮的石头。   “不错,这不是很棒吗?”程千叶搓搓小包子的头,将那枚橙色的黄玉放进他的手心,“男孩子就要这样教,以后他摔倒了,都让他自己爬起来。”   许妃螓首微低,躬身行礼,“夫君所言极是,妾都听您的。”   她肌若凝脂,容貌秀美,举止斯文,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是一个真正温柔如水的女人。   和她相处起来,让程千叶感到很放松。   将都城从绛城迁到汴京的时候,程千叶就写信给她的母亲杨太夫人,遣散后宫妃嫔,只接许妃母子过来。   晋越候的身边有姚天香和许妃二人,也勉强能说得过去。她不想再过多的耽搁那些年轻女子的一生。   ……   墨桥生在前线大获全胜,得到了新的土地。   周子溪将战果最大利化,同富裕的宋国签订了一系列有利于晋国的商贸往来条约。   崔佑鱼开通了运河,修筑了新的城墙,汴京看起来一日比一日繁华。   这一日,   日光柔和又明媚,   朝梧殿内,程千叶就着桌上图纸,正听着崔佑鱼汇报下一步运河开凿的计划。   “主公你看,这里有一条鸿沟的旧河道,虽然已经堵塞,但只要疏通整改,加以改建,便可以将汴水从汴京折而向东南流去,经陈城,注入颖水,而颖水通淮水。这样我们就沟通了黄河和淮水两大水系。”崔佑鱼比划着图纸上描绘的一切,兴奋的说着。   “同时,另有丹水可成为鸿沟的分支,从我们汴京流入宋国国都彭城,再注入泗水。更有涔水也从鸿沟以南分出向东南支流,经蕲县而注入淮水。”他激动的抬头看着自己的主公,希望他能和自己一样明白这件事代表的含义。   程千叶高兴起来:“这样一来,黄河,济、汝、淮、泗几大水系,都将在我们汴京附近联通起来。”   她不禁在脑海中构出一副美好的图绘。   将来,汴京的码头鳞次栉比的停泊满来至各地的大货船,各地商贾汇聚此地,贸易往来。   汴京作为一个连接南北的交通枢纽,成为一个繁华无比的商贸中心大都市。   就在这时,俞敦素携着墨桥生双双入内。   在程千叶面前跪地行礼。   程千叶笑盈盈的抬头看他们,心中却猛的咯噔一声。   出了什么事?   为何小墨和俞将军的身上满载着如此浓烈的悲愤。   程千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好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不敢说话。   ☆、首发   “主公, ”墨桥生眼眶发红, 声音发涩, “贺兰将军他……”   他咬住牙,撇过头去, 说不下去。   俞敦素看了他一眼,双手将拳一抱, 沉声把话接了下去:“贺兰将军遭遇了敌袭,不幸……战亡。”   程千叶的手中正握着一只吸满墨汁的笔, 随着这句话, 啪嗒一声滚落在了桌面的图纸上。   她眨了眨眼睛, 目光落在那支笔上,呆呆的看着笔杆在纸面滚了一滚,把那精心描绘的盛世图景, 染上了一道墨黑。   “你, 你说什么?”程千叶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俞敦素低下了头,声带哽咽:“刚刚接到郑州发来的急报,贺兰将军出城巡视之时, 意外遭遇了犬戎军队的伏击。将军虽全力反击,但因寡不敌众, 最终还是……以身殉职了。”   他几乎有些说不下去,他和贺兰贞共事已久,几乎算是军中交情最深的同袍了。   然而他不能不说,   “将军所率小队全军覆没,只余数人拼死抢回了将军的尸身。现在郑州遭犬戎大军围城, 内无主帅,还请主公早下决断,及时救援。”   程千叶站起身来,   天明明很亮,但她感到眼前一片昏暗,耳中嗡嗡直响。   贺兰贞,   贺兰贞。   她简直不敢去想,那个爽朗爱笑,不久前还在一起喝酒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贺兰将军乃是贵族出身,他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总带着一点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气,但内里实则是一个耿直而单纯的人。   当初,在程千叶小小的手段之下,他轻易的就捧上了自己忠诚,从那以后便一直忠心耿耿的站在了程千叶的身后。   他曾率着水师,逼退卫国追兵,救回陷入敌营的程千叶。也曾独领八千子弟兵,夜袭犬戎大营,一把火烧毁了敌军粮草。   在朝局最艰难的时候,他拉上了他身后的整个家族,成为程千叶新政坚定的支持者。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在一场小小的战役中,无声无息的就没了呢。   “主公,主公。”   程千叶听见身边有人在唤她。   她晃了晃身形,撑了一下桌面,稳住了自己。   随后,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在那里说:“速宣张馥,周子溪,及公乘以上所有武职人员,朝梧殿议事。”   朝梧殿上,   秋日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从敞开的殿门,撒进大殿之内。   一个又一个的朝臣急匆匆的汇聚而来,空阔的室内嗡嗡响起低低的议论之声。   然而再和煦的阳光也化不弥漫在朝梧殿内的寒霜。   朝臣们不敢高声说话,小心翼翼的看着端坐在正位之上主公的面色。   素来和善的主公,面如寒霜坐在那里,双唇紧紧抿成一线。那阴沉着面孔下压抑着的是狂风骤雨。   “主公,”张馥率先打破了沉默,“当务之急,是确定出征的人选。如今郑州主帅阵亡,敌军围城,情况危急,当紧急发兵,沿水路直上,驰援郑州。臣……”   程千叶打断了他的话:“张馥,你留守汴京。”   “我亲自率军,驰援郑州。”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武将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不少人排众而出,提出反对。   程千叶举了一下手,止住了他们的声音。   她的视线一个一个的看下去。   “周子溪。”她开口道,“你可愿随我出征。”   周子溪抱拳为礼:“臣当追随主公左右。”   “墨桥生。”   墨桥生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俞敦素。”   “程凤。”   程千叶一个个点过名去。   “以上人员,整备三军,随我亲征犬戎。报我大晋血仇,守我大晋城池。”   众将帅高声应诺。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三位身披甲胄的将军,头上扎着麻绳,大踏步跨入殿中。   齐齐在程千叶面前跪地请命。   当先一人,年过五旬,头发半百,乃是贺兰贞的叔父,晋国的郎中令贺兰晏之。   贺兰晏之颤声开口:“请主公恩准,让老臣携族中子弟出征,老臣誓以那戎贼之血,祭我贺兰家的大好男儿在天之灵。”   程千叶站起身来。   她的眼眶终于红了。   军情紧急,他们要迅速集结一支先发部队,尽快出征,朝臣们从朝梧殿中散出,匆匆而去,各司其职。   程千叶独自跨出殿门,站在殿外的回廊之上。   这里地势很高,可以越过城池远眺青山。   “主公。”身后有人轻声唤她。   程千叶侧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桥生。”她垂下眼睫,“你明明这么伤心,为什么却没有哭。”   程千叶知道,贺兰贞是墨桥生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那颗蔚蓝色的宝石,沉默的看着她。   那是因为主公,你已经哭了。所以,我不能再哭。   程千叶蹲下身来,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顺着她的睫毛一滴滴的渗出,滴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当着臣子的面,当着三军将帅的面,她无论心中堵得多慌,都不能哭泣。   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能够肆无忌惮的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墨桥生蹲在她的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   “贺兰将军对我,有提拔之恩,有朋友之意,兄弟之情。我墨桥生不会为他流我的泪,只会为他流我的血。”墨桥生低沉的声音响起。   他一字一句道:“让贺兰将军身陨,让主公你流泪之人,我必要他们万倍偿之。”   张馥想起一事,折转回来。   刚刚走上台阶,就远远的看见回廊的另一头,主公捂住了脸,蹲在地上。   她的面前蹲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轻轻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宽慰着她。   张馥犹豫了片刻,收回了脚步,退了回去。   在公主府的密室之内   张馥放下平日里八方不动的面孔,烦躁的捏着自己的眉心。   “先生这是为贺兰将军伤心?”阿甲端坐在他面前。   张馥不说话。   “主公亲自去郑州?大人怎么不拦着?”   张馥开口道:“主公她并非一时冲动。郑州突然之间失了主帅,必定军心动摇,人心惶惶,顷刻之间就可能破城。主公亲自前去,能最快的鼓舞士气,迅速稳住局面。何况她带了俞敦素,墨桥生,周子溪等人,应该不妨事。”   “大人您口中说不妨事,却为何又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张馥噎了一下,他发觉自己近来确实不如从前那般稳得住。   阿甲的面部呆板,毫无表情,说出的话也冷冷冰冰的,却总能直指张馥的内心:“是因为大人没有亲自跟去,所以才放心不下主公。”   张馥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阿甲其实很赞同由张馥留守汴京的决策:“如今汴京的形势十分复杂,周边的国家都盯着我们蠢蠢欲动。主公把大人留下来,是对的。”   张馥皱紧了眉头:“这一次,贺兰将军意外身故,我总觉得透着一丝古怪,为何犬戎的大军出现在郑州附近,竟能那么准确的伏击了贺兰贞,而我们却一点都没接到消息。”   阿甲突然插了一句:“我什么时候病逝?”   她也感到事态的不对劲,想离开这里亲自到前线打探消息。   张馥话到了喉咙边,却没有说出口。   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蹲在回廊边悄悄哭泣的背影。   犹豫多时,最后还是摆了摆手:“就……先病着,贺兰贞的死,对主公打击有点大。这个身份先给她留着好了。”   阿甲不说话了,   大人的心变软了,以前的大人,面上总是带着笑,但实际上心却是冷的,对谁也不在乎。   这位新主公竟然能改变他,主公还真是位有趣的人。   “这样,阿甲。”张馥最后下了决定,“你是女子,会方便一点。你跟着主公去郑州,贴身护卫她。让阿椿戴上面纱,替代公主躺在床上继续装病。”   阿甲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张馥出了公主府的大门,上了马车。   车厢内,萧秀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茶水,有些欲言又止。   张馥慢慢喝着水,“你不必担心,我想好了,公主的身份,既然她想留着,就暂时留着。”   萧秀高兴起来:“主公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先生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我是个温柔的人吗?张馥顺着车窗,看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看来我真的是变了。   程千叶带着先遣部队,登上了战船,沿着新开辟的运河日夜兼行,抵达郑州。   郑州城外,犬戎的大军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姚天香身着铠甲,以主君正妃的身份,亲自站在城头上,勉强稳住了郑州城内几乎溃散的军心。   “公主,这里太危险,您还是避一避,让我替您守在这里。”司马徒站在她身后劝道。   “不,我就站在这里。”姚天香目光望着远方,坚定的开口,“我对战争什么也不懂,但只要我站在这里,大家就会知道,大将军虽然没了,但这座城,我们还没有放弃。只要我们守住这一两天,千羽的援军马上就能到。”   北面的天边渐渐滚起黄沙,   浩浩荡荡的大军从烟尘中涌现,   旌旗烈烈,战马嘶鸣,大军渐渐的近了。   城墙上的士兵以手搭棚,想要分辨出旗帜上的字号。   “晋字帅旗!是晋字帅旗!”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援军到了!”   “那是主公的帅旗,主公亲自率军!”   城墙之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千羽!千羽这么快就到了!”姚天香握紧司马徒的手,激动不已。   晋国大军含恨携威而来,围城的犬戎军队避其锋芒,退回二十里外的营地。   郑州打开北城门,迎主公的军马入城。   大军入城。   程千叶率领着众人,来到灵堂前。   只见漫天灵幡迎风乱舞,一行白灯凄凄相迎。   灵堂当中一个斗大的祭字,下停一口黑漆灵棺。   棺中的那个人,已经永远见不到了。   程千叶紧紧咬着牙,红着眼前看着静静停在那里的棺木,行了祭拜之礼。   贺兰贞的一位副官,姓李名忠,跪坐在灵前回礼。   他脸上有数道伤痕,胳膊也受了伤,用绷带吊在脖子上,是在犬戎的伏击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贺兰将军……是怎么死的。”程千叶站在他的面前,语气淡淡的开口。   李忠抹了抹眼泪,把说了多遍的说词再度重复一遍。   “那日我们接到线报,说是发现了小股犬戎人的痕迹。”   “谁接到的线报?”程千叶打断了他。   “我……是卑职的一个部属。”   “那个下属,叫什么名字?”程千叶吩咐身侧的阿甲,“去把人找来,把那一役没死的所有人,都一起带来。”   李忠低着头跪在那里,他心中突突直跳。   主公不可能知道,他转了转眼珠,郑州城内都没人发现,主公刚到怎么可能就识破了。   “你接着说。”程千叶依旧不温不火的问,还在程凤搬来的一把椅子上慢慢的坐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是属于你们的,我已经顶好了锅盖。   贺兰同学下线了,我心情很郁闷,决定明天请假一天,陪钴绿色小宝石吃个杀青饭,望大家批准。   555刀片拍少点,我家锅盖比较薄。   ☆、首发   李忠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日的事。   应该没什么破绽, 知情的人全都在那一役中死了,他想。   他是贺兰家的家臣, 年轻的时候一直跟在贺兰家的老族长贺兰晏之身边, 后来又追随了贺兰家族年轻的新锐贺兰贞, 成为贺兰贞信赖的副官之一。   贺兰贞命他驻扎在距郑州西面二十里外一个小县, 这是郑州防御西戎的一个重要前哨驻点。   数日前他领着几名亲信赶回郑州城, 告知贺兰贞他们在驻点附近发现疑似犬戎探子活动的迹象。   贺兰贞丝毫没有怀疑, 亲自点数百亲兵随他前往驻点查探敌情。   走在路上,贺兰贞和往日一般随兴的同他交谈。但李忠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心砰砰直跳, 对即将发生的那件事忐忑不安。   “李叔。”贺兰贞突然唤他。   “怎,怎么了, 少将军。”李忠吓了一跳。   “我觉得前面的路似乎有些不妥。”贺兰贞勒住了缰绳,停下马。他皱着眉头, 看着前方有些阴森的密林。   “能,能有什么不妥。这可是咱们自己的地盘。”李忠压着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强笑道,“过了这个林子不远, 就是末将的驻地了, 末将早派人在林子那头等着迎接将军的大驾呢。”   贺兰贞就同往日一般的笑了:“也是, 有李叔在安排,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   灵堂之上,看着满天飞舞的白幡。   跪在地上述说着一切的李忠内心莫名升起了了一股愧疚之意。   他口中滔滔不绝的说着那精心编织,天衣无缝的谎言。   把他怎么奋勇抗敌, 不顾自己身负重伤,拼死从敌人手中抢回贺兰贞的尸身,侥幸突出重围的过程说得绘声绘色,令闻者无不叹息。   便是那几位换了麻衣来到灵堂的贺兰家族之人,也都噙着眼泪感激的望着他。   连族长贺兰晏之,都亲自施礼向他道谢。要不是因为主公还坐在那里,贺兰晏之几乎都要过来扶他起身,说起感激的话语了。   然而主公端坐在他面前,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他,不说话,长久的沉默着。   主公异样的沉默,使整个空气都似乎凝结了一般,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李忠跪在地上,在程千叶凝视的目光中,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深秋的季节,他的背上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当时,他们一头撞进了犬戎人精心布置下的陷阱。   绊马索,陷坑和四面齐发的火箭,都没有让贺兰家族那位年轻的将军失去章法,他冷静指挥那些训练有素的亲卫兵迅速结成圆阵。   把长矛对着敌人,后背留着自己人。   齐心协力,防御着敌人的攻击。   李忠只好悄悄抽出匕首,从背后靠近贺兰贞。   他得手了。   那一瞬间,贺兰贞猛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向他,看向他从身后捅来的那柄匕首。   贺兰贞临死表情的仿佛定格了一般,来来回回在李忠的眼前晃动。他没来由的心慌了一下,几乎有些稳不住自己。   李忠拼命在心中反复对自己说,镇定,千万要镇定,主公他什么也不知道,绝不能在主公面前露了马脚。   这也不能怪他,不能怪他。   他为了贺兰家做牛做马了这么多年,先跟随着老郎中令大人,又跟着年轻的贺兰贞将军,几度出生入死,但至今依旧也只是小小一个副将而已。   那个贺兰贞看上去对他礼遇有加,李叔李叔的叫着,其实并不真正把他放在眼中。   贺兰贞甚至愿意提携一个地位卑贱的奴隶,也不记得自己这个侍奉了贺兰家族多年的老人。   他已经老了,不可能在战场上再拼搏多少年,得为自己的后代们考虑考虑了。   西戎的那位大人,一次次悄悄接触他,送来一箱又一箱的财宝,承若给他和他的儿子们高官厚禄。   晃花眼的金山银山,诱人的前景,终于动摇了他的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吗?   李忠阴恻恻的悄悄抬头,瞟了一眼主公身后的那位天香夫人。   他的计划本来已经成功了。   他带着贺兰贞的尸体公然回城,当着全城军民的面摆设灵堂,大放悲声,散布谣言,军心几乎都已经涣散。   可惜,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恰巧来到城中,自做主张以主公正妃的身份登上城头,坚守着城门,稳定了人心,他早就可以趁乱悄悄打开城门,放犬戎的兵马入城。   “原来如此啊。”主公终于开口说话了。   主公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整个眼圈都红了,眼中含着泪。   李忠心中松了一口,他抹了抹额头的汗,“贺兰将军英灵在上,得知主公……”   “原来是你害了他的命。”   程千叶的泪水凝固在眼眶中,她神情冷漠,几乎出离了愤怒。   “不,不,主公您说什么?”李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摆着双手,急急就要分辨。   程千叶站起身来,轻唤了声,“桥生。”   墨桥生跨步上前,扭住李忠受伤的那条胳膊,一个动作就把他按在了地上。   李忠拼命挣扎,大家惊奇的发现他那夹了夹板,受了伤的胳膊竟然十分灵活,似乎根本没有表面上伤得那么严重。   墨桥生抵住他的肩膀,将他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扭。   现场的人只听清晰的咔嚓一声,李忠便杀猪般的喊了起来。   他的胳膊被生生折断了。   墨桥生依旧不停手,踩住他的小臂,掰住他的手指向后使了狠劲。   李忠死死拽住自己的胳膊,痛苦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他的手腕和手指一起脱臼,扭曲成一个恐怖的形状,   “我冤枉!冤枉!”他拼命嘶吼。   而程千叶只是毫无表情的看着他,冷漠的说出了两个字:“继续。”   墨桥生毫不犹豫的下了重手。   现场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看着面若寒霜的主公,和那位手段残酷的墨将军。   一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阿甲回来。   阿甲压了一个人回来,那人显然在短短的时间内遭遇了残酷的刑讯拷问。   他全身是伤,被麻绳捆束,倒在了地面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阿甲双手捧上了一份口供,   “那一役只有五人同李忠活着回来,其中一人已经招供,是他们串通犬戎,设计陷害了贺兰将军。余者四人,正在审问,还未曾招供,请主公定夺。”   全场一片哗然。   贺兰晏之一下抽出佩剑,抵住李忠的脖子,他须发颤抖,声音嘶哑:“我贺兰家不曾亏待过你,你为何害我贞儿性命?”   李忠咬住了牙,他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经掩饰不住。   他面上肌肉连连抖动,过了片刻方狠狠地说:“你待我不薄?你不过把我当做你们贺兰家的一条狗而已,你何曾真正为我着想过!”   贺兰晏之睚眦欲裂,举着剑浑身发抖,他身后子侄辈的年轻人,死死拦住他,不让他在主公面前冲动。   阿甲看着程千叶,她希望程千叶能把这些叛徒交给她审理,这样她可以更好的打探敌方的情报,加以利用。   同时,她心中十分好奇。   她从小被训练成一位专业的谍探人员。   这件事情她凭借直觉,也隐隐感到有不对之处。   但主公比她更为果断,主公几乎毫不犹豫的就找到了叛徒,并不经审问就已经定了他的罪。   主公是怎么办到的呢?   阿甲觉得十分新奇,她在心中有些兴奋的想到:能跟在这位主公身边,真是太有意思了。   程千叶看向阿甲,她知道阿甲是张馥留给她的人,擅长的就是处理这种事。   “那就交给你了,你和郎中令贺兰晏之大人同审此案,务必要有详细的口供。审结之后……”   阿甲等着她的下文,   “主犯于闹市之中,凌迟处死,其尸弃市,不得收敛。从者一律枭首,挂于城门口示众三日。”   李忠满头冷汗,瘫软于地,双唇呐呐,说不出话来。   程千叶并不看他,她望着灵堂之上那口黑漆漆的棺木。   久久轻叹了句:“有什么用呢,再怎么样,你也回不来了。”   ……   墨桥生立在城墙之上,一道白茫茫的送葬队伍,扶贺兰将军灵柩回归故里,客送葬车千馀乘,蜿蜒向北面而去。   有人靠近他的身后,墨桥生侧过身来,躬身行礼:“主公,您也来了。”   程千叶同墨桥生并肩而立:“恩,我来送他一程。”   城头的风很大,烈烈的寒风吹乱了程千叶的衣襟,吹凉了她的心。   墨桥生开口:“只要打仗,就免不了死人。”   他在企图安慰程千叶,尽管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我一直都知道,成功的路,必定要由累累白骨铺成。”程千叶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白纸钱,似乎在自言自语,“可是当自己的朋友,真的死在了眼前。我的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贺兰将军是我到主公身边之后第一个真心同我相交之人,他虽然出身高贵,但却毫不介意我的出身。每次有人非议为难于我,他都总想着法子出手相助。”墨桥生慢慢拽紧了拳头,“他是这样的一个君子,自然不容易看见身边的黑暗,方被小人所害。”   程千叶想起往事,“当时他还揍了你一次,我心中对他不满,暗暗使坏,把他在大牢里关了好几天才放出来,想不到你们后来还能成为朋友。”   “让我出征犬戎吧,主公。”墨桥生的目光向西望去。   程千叶随着他的目光向西边望去,天边是一片绚丽的晚霞。   “好,我们出征讨伐犬戎。”   作者有话要说:  不舍得直接从贺兰同学的视角写他的死,只好侧面写一写。   当初设定这本书会半途下线的只有两个角色,一个是程凤,一个是贺兰贞。后面程凤实在舍不得,就改了他的结局。   一直有点不忍心写太多贺兰同学的镜头,怕写着写着又舍不得让他下线。所以贺兰同学的镜头都是点一下,以至于很多读者都不太记得他。   我想说的是,在战场上,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也可能死于一场疾病,一次暗杀,一次陷害,未必都会有一个真正意义轰轰烈烈的死亡。所以我给他设定成了这个结局。摸摸我的贺兰小将军,委屈你了。   ☆、首发   李忠被剐于闹市, 听闻行刑者技术很到位,足足让他哀嚎了三日才断气。   叛徒最为军人所痛恨,李忠的背叛害死了军中主帅, 三军将士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刑场被士兵围满, 人们拍手叫好,向他丢砸秽物,以他的痛苦为乐。   不知在这漫长的三日里,这个叛徒想起那位时常笑盈盈喊他李叔的年轻将军之时, 心中是否有过真正的悔恨。   不论这个人渣心中有什么想法,程千叶已经不再关心。   她正在书房看着周子溪拟定的讨贼檄文。   这一篇檄文, 历数犬戎入侵中原,杀害天子, 践踏河山, 残害百姓等十大罪状。   言辞犀利,却又通俗易懂。声光奕奕, 山岳震动,昭犬戎之罪于天下,约群雄起而共讨之。   程千叶击掌赞叹:“写得好!将此檄文授我玉玺,昭告天下。我军此次誓于犬戎正面一战。”   周子溪的心中, 对犬戎有着最为深刻的仇恨, 他国破家亡,身世波折,都乃拜犬戎所赐。   但在此刻他的心中想得却不止是自己的仇恨,更多的是对主公所做这个决策的隐隐担忧。   犬戎军队战斗力之强悍, 他有过切身的体会。   他的故土魏国,在犬戎的铁骑面前,如同纸糊的灯笼,不堪一击。   那种的惨痛经历,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阴影。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   晋国在主公推行的一系列新政改革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勃发展了起来,但毕竟时间太短,国家还是太年轻,这时候对犬戎全面开战,会不会有些仓促?   主公已然做出决定,周子溪作为臣子在这个时候,只能坚定而全力的支持。   这几日里,他的脑海拼命运转,务求为主公筹谋得更仔细,更稳妥。   “主公,”周子溪道,“虽我们发出檄文讨贼,但臣担心响应者寡寡。”   “哦?子溪何故做此想?”程千叶挑了一下眉,她记得当初李文广号召天下诸侯齐伐犬戎的时候,虽然人心各异,但响应者却是甚众。连程千羽都带了一万兵马来凑热闹。”   周子溪推动轮椅靠近桌案,将一张地图摊在桌面,   “先时,犬戎攻占王都,更灭了魏、韩等国,中原地区纷乱一片。诸侯们各怀心思,都想着在这趟浑水中抢占地盘,树立声威。”   周子溪的手指点着地图上晋国所在之处,   “如今,我大晋所在之绛城,郑州,汴京,几成弯月之势紧邻犬戎。犬戎若是败退,得利最大的必定是我国,那些短视之辈不会愿意做这种为他人做嫁衣之事。至少,被我们大晋隔绝在东北面的国家必不会有所举动。”   “确实啊。”程千叶摸摸下巴,“这么说来鲁地威北侯,晋阳的吕宋大概是不会来了,还要防备一下他们在背后捣乱才是。”   “你有什么对策吗?子溪?”程千叶问道。   她知道周子溪提出问题的时候,都会事先在心中打好几个解决方案的腹稿,以便随时供她参考。   “北面的吕宋和华宇直这些人,我们可以不必可以理会。但是,南踞的这些人。我们务必与之结盟,切不可使我军孤军作战。”   周子溪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三块地方点了点,   “韩全林,李文广,以及楚地的楚安侯。分别盘踞在犬戎南部区域,主公可派使臣前去结以盟契,我们自东向西,他们由南向北,同时出兵,共伐犬戎。”   “韩全林就算了,这个人就是个搅屎棍,难以谋事。余下的两人……”程千叶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同意了周子溪的想法。   可是这个使臣要派谁去呢?程千叶陷入了思考中。   周子溪抬头看着她,   程千叶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你要出使这两个国家?”   程千叶的目光忍不住在周子溪坐于轮椅上的腿上扫了一圈。   周子溪行了一礼:“主公,我在魏为臣之时,同楚安王有旧,同凉州李文广也有一面之缘,此二人素有野心,臣有把握说服他们。”   “子溪啊,我不是觉得你不合适。”程千叶开口解释,“我是觉得这样太辛苦你。”   周子溪目光坚定:“臣不辛苦,臣只望能多为主公尽一份力。”   程千叶思索了片刻,她有些放心不下,但又不想因自己的这份顾虑,伤了周子溪的自尊,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就辛苦你这一趟了。”程千叶真挚的道谢,“你多带随侍人员,务必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出发之前,所有随行之人,要让我过目一遍。”   周子溪行礼告退。   贴身的侍从推着他的轮椅,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周子溪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失去知觉的双腿。   尽管在此事上,他觉得自己是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他也很想为主公尽这份力,但其实他没有把握会得到主公的同意。   派他这样一个残疾之人,出使他国,主公会不会觉得有伤国体?   事实上,如果不是此事十分紧急,目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便是他自己都觉得以这样一个残败之躯,充做使臣,十分的不体面。   然而主公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唯一关心的只是随他出行的人员,是否安排妥当。   木质的车轮,在青石板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这种规律的响声,日日伴随周子溪,代替他的双腿,把他带到各个地方。   这是主公为他设计的轮椅。   主公不仅让他获得了重新“行走”的能力,甚至给予了他“行走”的尊严。   这是我新的家,新的国。周子溪对自己说。   失去家国的疼痛,我不能再体会一次。   月上三竿,   程千叶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屏退侍从,准备就寝。   门轻轻的被敲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   “桥生?”程千叶觉得很有些意外,桥生虽然一直都居住在她隔壁,但是除非自己去找他,他很少主动在夜间找过自己。   “进来。”程千叶说。   门被推开了,墨桥生黑色的身影顺着月光一道进入了屋中,来到了程千叶的面前。   “你怎么会过来?”程千叶伸出手,牵住墨桥生的手掌,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我,来看一下主公。”墨桥生有些局促。   他在担心自己,自从自己那天因贺兰贞的死哭了一次,桥生就各种忧心忡忡。   程千叶摩挲着墨桥生的手掌,那双手十分粗糙,有着许多厚厚的老茧,摸起来有点刺刺的感觉。   “我已经发出了讨伐犬戎的檄文,很快,你就又要出征了。”程千叶心中不舍,“这一次,俞将军要守在郑州,由你独自领军,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主公放心,我一定踏平犬戎,拿下镐京,用犬戎人的血,祭贺兰将军之英灵。”墨桥生想起贺兰贞,眼中出现桀厉之色。   但他很快后悔了。   他看见主公那明亮的眼眸暗淡了下去。   真是太不会说话了,他本想安慰一下主公,却不想反而勾起了主公的悲伤。   主公就坐在他面前,穿着素白的里衣,因为想起了伤心的事,微微低下脖颈,长长的眼睫毛垂着,偶尔轻轻抖动一下。   光洁的额头上,零落了几缕碎发。   赶快做点什么。   墨桥生在心里想。   鬼使神差之间,他探过身,在月色中把一个吻落在了那莹白如玉的额头之上。   程千叶抚了一下额头,有些惊诧的抬起头。   墨桥生一下涨红了面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我,我小的时候,母亲每天夜里回来,都会在我们额头上亲一下。”他开始结结巴巴的解释,“不论那时候我肚子多饿,或者心里有多难过,只要母亲这样亲一下,我,我就感到好多了。”   程千叶心里很暖。   她已经不再软弱,足够坚强,自信可以经得起风霜的考验。但不代表她不喜欢被别人温柔以待,能有一个会宽慰她,能温暖她的人,她觉得很幸福。   “嗯,谢谢你,我也好多了。”程千叶说,她伸手摸了摸墨桥生的面孔,也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主公。”   “嗯?”   “那一次,韩全林逼迫我的那一次。”墨桥生侧过脸,“您也是这样,在我的头上,”他伸手比了一下,“那时候,我就对您,对您……”   程千叶笑了:“你那时候就能想对我怎么样?”   室内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墨桥生决定把话说出口,他站起身来,伸手解开衣扣。   “我就想把自己献给您。”   程千叶咬住了下唇:“真的?随便我怎么样都可以吗?”   “……”   荒唐的一夜过去,   因为他说了那样的话,所以程千叶难免放纵了自己。   她发现了在这种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乐趣。   让自己喜欢的人欢愉,痛苦,甚至哭泣。   是一件让自己满足而快乐的事。   明月的清辉,打在墨桥生薄红未消的眼角上,程千叶忍不住用细细的亲吻将他唤醒。   墨桥生睁开眼,不好意思的冲着程千叶笑了笑。   “你除了母亲和兄长,还有其他家人吗?你很少提到他们。”   夜色中主公温柔的声音响起,突然就让墨桥生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我,有一个兄长,还有好几个妹妹和弟弟。兄长叫做墨狗蛋,妹妹叫墨二三……”   墨桥生说起了自己的往事,他从没和他人这样聊起自己的过往。   事实上,他甚至很少和别人聊天。   这种感受很新奇,他开了口,不由就有了种倾诉的**。   但同时他又有些紧张,将这样琐碎的小事,说给主公听,会不会让主公感到厌倦。主公是不是勉为其难的,在听着自己无聊的话语。   他时时悄悄打量程千叶的表情,只要主公露出些微的困倦之态,他就好及时闭上自己的嘴。   主公和他并排躺在一起,月色中那双浸透了星辉的双眸,兴致勃勃的注视着他,鼓励着他继续往下说。   墨桥生就放下心来,一点一点的往下说。   曾经的墨桥生,在程千叶面前总是卑微而怯懦。   永远低着头,不敢开口,不敢说话,不敢表达出自己内心的需求。   如今他,也正在一日日的在成长在改变着。   这真好。程千叶在心里想。   “你的家人现在都在哪里,也许我们可以派人找到他们?”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几经转卖,我甚至不记得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个营地是在哪里。但也许,我可以努力试一试。”   两人细细碎碎的对话,在寂静的夜晚中不时的散出。   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聊到了深夜。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如果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的,可以在微博发私信给我。   晋江的留言很奇怪,有时候刷着刷着就看不见了,回复都来不及。   ☆、首发   深秋寒夜,白露成霜。   萧秀走在木质的回廊上, 他搓了搓双手, 放在嘴边吁了一口气,口中冒出一片白色的水雾。   “到了夜里还真是冷啊。”他说。   整座府邸静悄悄的, 大部分的人都早已进入了梦乡, 只有先生所在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萧秀跨进门去,先给张馥捧上一盏温热的八宝茶,又拨了拨火盆,往里面再加些银霜碳。   张馥埋首在案牍之中, 头也不抬的说,“你先休息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我陪着先生。”萧秀在案桌的另一面摆了张椅子, 同张馥相对而坐。   他研了研墨, 捻了一支笔, 帮着张馥抄正各种拟定的文稿。   “你看看这个。”张馥也不多话, 隔着桌子递出一页函件。   “周大人拟的《讨戎贼檄》?主公已决心同犬戎全面开战了?”萧秀有些吃惊。   张馥手下不停, 笔走龙蛇,口中说话:“不错, 墨桥生此刻只怕已率着大军,从郑州出发了。我们就要迎来一场大战。可惜的是时间太仓促了一点, 我本来希望能再有多一两年给我们做准备。”   “既然敌人不肯留给我们时间,已经欺到门上。我们也只能应战。”张馥笔锋不停,“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主公的决策是对的,我支持她。”   萧秀看着手中的信函,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周大人要亲自出使?可是他的腿……”   张馥抬手在砚台上膏了膏笔:“子溪的腿虽然废了,但他的心比大部分人都坚强,你不必为他担心。”   “只是既然连子溪都这么努力,我也更不能偷懒。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恐怕会很忙。”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萧秀,“我们都会很忙。”   “是。”萧秀低下头,仔细的抄正手中的文献。   他在脑中默默思考着。   今年是丰年。汴京、琪县、中牟一带的人口剧增,国库的收入很丰盈。   我们还刚刚在宋国打了一场胜战,得到了新的土地和大量赔款。   萧秀不知不觉的开始模拟张馥的思维。   他想着这个时候先生需要思虑哪些事情?   前方要打仗,我们要做的是给前线的将士提供充足的粮饷。   还需要加紧培训新兵,以便在战事需要的时候,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援兵。   另外汴京成为新都不久,百废待兴,朝中分成各种派系,正是纷乱之时。   先生要做的事情还真是很多啊,我要再努力一点,尽量能帮上先生的忙,萧秀在心中想。   张馥好像知道萧秀正在想的是什么,开口就问道:“除了军备和粮草,你知道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还有比这两件事更为重要的吗?”萧秀想了想,反应过来,“先生说的是……卫国?”   “能想到卫国,很好。”张馥抬头看了他一眼,赞许的点了点头,   “卫国的姚鸿对我们汴京觊觎已久,他们的水师很强大,从大野泽顺济水到汴京附近的黄池,只要短短数日时间,我们一定要防备着他们,以防他们趁乱浑水摸鱼。另外宋国刚刚在我们手中吃了败仗,即使他们国君性格懦弱,但也必定心有不甘,我们绝不能大意。”   “先生提到这里,我想起一事。”萧秀抬起头来,“卫国遣送来我国的那位质子,今日遭遇了刺客,幸亏护卫得力,倒是没有受伤。”   “刺客?”张馥皱起了眉头,“一个十岁的孩子也值得派刺客。给他加派些护卫,不要让他在我们晋国境内出事。”   郑州城内,   姚天香打了个哈欠,趴在桌边看着忙于政务的程千叶。   “桥生出征了,我以为你会有空陪一陪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忙。”   程千叶笑了起来:“别抱怨了,抓紧帮我做点事。我再忙一会,等过了申时,我们微服去逛一逛郑州。好好看一看这座城的民生风貌。”   姚天香高兴起来,卷起袖子露出皓腕,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笔,沾了沾墨汁:“行,你要我做些什么?”   “对了,你先看看这个。”程千叶揉了揉肩膀,从一堆的信简中翻出一封,递给了姚天香,“你的那个侄儿,居住在我们汴州,竟然遭到了刺杀,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姚天香接过信函,皱着眉头看了片刻,冷哼了一声:“这些个小人,正经事做不好,搞这些龌蹉的勾当倒是拿手得很。”   程千叶不由想起那个怯怯弱弱的小男孩。   天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难怪养成了那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他才十岁,都送到我们晋国做质子了,竟然还有人不肯放过他吗?”程千叶有些不解。   姚天香奇怪的看了程千叶一眼,“这有什么好不能理解的?你哥哥当初,不也是被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咳了一声,没把话说出来,心里想着,若不是你兄长被你弟弟害了性命,我们两还不一定有机会认识呢。   “我的那几个侄儿,连着他们各自的母亲,明争暗斗的厉害。姚顺排行老三,本来倒还不起眼。到了晋国做质子后,你不但没有为难他,还给他延请教师,让他同晋国的王室子弟一同进学。这不,引起了那几个眼界狭窄之人的嫉妒了。”   程千叶摇了摇头,开始庆幸自己的后宫人员相对简单,继承人目前也只有一个,路都还走不好,自己现在倒还不用烦恼这种事。   申时过后。   郑州城内的大街小巷逐渐热闹起来。   秋季的天黑得比较早,再过一个多时辰天色便会完全暗下来。   因而这个时刻,是人潮最为密集的时刻,各行业的人们出现在回家的道路上,军营里的士兵也结束了训练,从校场散出来。   街边开始摆出各种冒着热气的吃食小摊,摊主们热情的招呼着路过的客人,各处做工的人们收工了,有些便会在这些摊位上坐下,对付一口,充做晚食。   行脚商人,卖艺的老合,挨着道路,吆喝的吆喝,粘场子的粘场子。此起彼伏的声音交杂在饭食的飘香中,满溢着生活的气息。   郑州曾被犬戎人嵬名山占据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看它起来依旧民生富足,并没有显出那种被异族统治过的惶恐萧瑟。   相比之下,程千叶去过的犬戎都城镐京反倒还不如此地安逸富裕。   对大多数老百姓来说,他们并不介意统治者是谁,只要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残酷剥削,不肆意征战,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他们就能自己过得很好。   程千叶拉着姚天香的手,穿着便服,一路吃吃小吃,买买杂货。   难得的偷闲片刻,让她既放松又惬意。   身后程凤和阿甲带着几名侍从,相随护卫。   不远处有一个茶楼,悠悠传来丝竹之声。   “很久没有听戏了,天香,我们去坐一会。”   众人进了茶楼,坐在二楼的雅间之内。   说是雅间,其实也不过是用两道半人高的矮屏风隔断一下,只是胜在通风有窗,不用在一楼和众多的人熙熙攘攘挤在一处罢了。   茶馆中的表演,比不上卫国宫室中由贵族专门篡养的倡优们的技艺,只是听个热闹。   姚天香回想起自己还是卫国公主的日子,那时候她像是一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终日无所事事,听戏取乐或是郊游饮宴是她全部的生活。   枯燥的重复着相同的日子,等着自己父亲或兄长决定她的人生,把她像筹码一样,嫁给一个能换来最大利益的夫君。   然后继续过另外一种枯燥重复的生活。或是醉心于勾心斗角,只为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变得这般繁忙?   连听一听这样拙劣的唱曲的时间都变得很少。   她现在是晋越侯的正妃,千叶对她很好,她本来明明可以过着悠闲的日子。但她偏偏要让自己这么忙,忙碌而充实着,每一天都感到很有意思。   姚天香挨着程千叶,饮着茶水,悠悠的打着拍子。   程千叶坐在窗边,临窗看着街景,来来往往的各色行人,民生百态混杂在细细的唱曲中。   一个卖干货的中年男子蹲在街道的对面,正巧对着这个窗口。   他身材瘦小,佝偻着背,头上戴着个斗笠,面貌一点都不起眼。   他抬了抬斗笠,有意无意的向窗口看了一眼。   就那一眼,让程千叶猛得一下拽紧了手。   “怎么了?”姚天香随口问了句,目光还留在楼下的戏台上。   程千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天香,你别回头,听我说话。”   姚天香顿了一下。表面上她依旧专注的看着戏,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但手掌微微用了点力,回应了程千叶。   程千叶举起茶杯,借着喝茶的掩饰,低声道:“我们,可能遇到了刺客。”   姚天香不动声色,她目光看着楼下的戏台,纤白的手指却伸进了茶杯,沾了一下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三个字“有刺客。”   卖干货的汉子压了压头顶的斗笠,他心中惊疑不定。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打探消息,晋越侯程千羽确实是一个从未修习过武技,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王室子弟。   但刚才,他不过看了那坐在窗边的晋越候一眼,为什么竟然会有一种被识破了的感觉。   他抬起眼,从斗笠的缝隙间往上看。   微服出行的晋越候,正悠哉的半倚在窗边,举着茶杯有条不紊的品着茶,并没有招呼侍卫,甚至都没有和身边的那位夫人说话。   应该是错觉,他不可能一眼就看穿了我,那个男子暗暗想着。放下心来。   ☆、首发   刺客及他的同伙早在郑州潜伏了十来日。   他们日日蹲守在晋越侯临时居住的行宫之外, 乔装打扮, 混迹人群中, 查探情况。   虽然是战时, 这行宫的防卫表面上倒也看不出特别森严。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找不到破绽,他们接触了数个晋越侯身边伺候的仆役, 竟连一个能够收买的都没有找到,完全无法打探出晋越侯行踪的消息。   这种从上到下人人都对主公忠心耿耿的情况是很少遇见的。   由此可见这位晋越侯确实是一位厉害的人物, 至少在驭下这一块他做得十分到位。   好在在耐心的等候之下,这些人终于第一次见到了晋越侯程千羽从行宫中出来。   要动手吗?随行的侍卫并不多, 这是一个机会。   身材瘦小的刺客蹲在地上,透过斗笠的缝隙盯着街对面的那个窗户。   他脊背佝偻,满面皱纹, 两鬓斑白。怎么看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劳苦百姓。   任谁也无法单从外貌看出, 这是一个手上沾着无数人命的暗杀者。   作为资深的刺客, 他深知刺杀的诀窍,最关键在于必须一击必中。   若是失败了一次, 打草惊蛇, 对方便会提起十二分的警觉来防备,那么想要谋取目标的性命就会变得加倍困难。   在他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中,他为他的主公执行过无数次这种任务。   之所以能够屡屡得手,成为主公信赖的死侍头领, 他唯一的诀窍就是能够“忍”。   曾经他潜伏在一个目标身边足足五年时间,直到有了十足把握的时机,才雷霆一击, 功成身退。   还是算了,太仓促一点,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应该冒险。   他收敛起眼中泄漏出的一点精光,向乔装打扮潜伏在附近的同伴打一个撤退的手势,随后弯腰慢慢的收拾着眼前的担子。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人会留意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货郎,他可以从容的撤离。   或许离开前他应该进入这个茶馆,喝一杯茶,顺便观察一下这位晋越侯的喜好和他身边的那些人。   就在那个刺客弯下腰的一瞬间,他后背上的肌肤爬起一股毛孔悚然之感,多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直觉,让他的身体反射性的一躲,躲开了一支夺命的箭。   那支利箭擦着他的面孔而过,削断了他的鬓发,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刺痛的伤口。   数支利箭接踵而来,咄咄的钉在他刚刚站立的土地之内,扬起一阵尘土。   刺客一个翻身躲过了接连而来的箭雨,猛的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和茶楼窗口立着的一个红色身影相对,那人面带寒霜,毫不犹豫的伸展猿臂,开弓捻箭,连珠利箭再度破空迎面而来。   刺客身材瘦小,却异常敏捷,他揉身躲避利箭。   同时亮出了藏身的短刃,架住从身后向他攻来的一双匕首。   攻击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年纪很轻,出手却十分狠辣。   这个女子使一双短刃,招招攻向要害,既快又狠。   此人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使出得却全是拼命的招式,没有一招半式为自己防守,   敏锐直觉告诉那个刺客,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从小在地狱中训练出来的死侍。   这个女子甚至比当年的自己还更狠辣,更悍不畏死。   但毕竟还太年轻,本来应该不是经验丰富的自己的对手。   如果不是窗台的那个厉害的射手,接连不断的射出冷箭,他本可以迅速摆脱此人。   那个射手是个厉害的人物,接连不断射出每一箭,几乎毫无间隔,却能箭箭都射在他的必退之路上。   避无可避之时,刺客的身上连续中了两箭,他的动作已经开始迟缓起来。   难道我的终点,会是落在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手中吗?   刺客像是一匹受伤的老狼,垂死前爆发出最为激烈的反扑。   街上的行人突见这般变故,顿时慌乱,推挪奔逃者有之,惊惧尖叫者有之,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一匹骏马车从街角奔出,马上跳下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死死架住阿甲的刀刃,接应负伤的刺客。   程凤站在窗口,一箭射穿那少年的腿,把他放到在地。   借着这个空隙,受伤的刺客翻身上马,挥刀挡开楼下射下箭,扬长而去。   逃脱前的最后一刻,他回头向茶楼的窗户看了最后一眼,那红衣侍卫身边,站出一个容貌清隽的男子,那人用一双看透一切的双眸,冷漠的看着他。   阿甲拔腿欲追。   “阿甲,别追。以主公安危为重。”楼上传来程凤的声音。   他和其余的侍卫都没有离开程千叶身边半步,以防敌人偷袭。   阿甲的目光落在那奔逃的马匹上,面无表情,脚跟却微微动了动。   “不许去,”程千叶的声音从窗台处传来,“你也受伤了,赶快给我回来。”   阿甲无奈的止住了脚步,控制住那个倒地挣扎的少年。   为什么会被主公知道我在想的是什么?   她心中很是不解,师傅当年明明说我对表情的控制是所有人中学得最好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最近退步了吗?   很快,城中巡逻的卫队赶到,护卫着程千叶一行人回宫。   阿甲将那个抓获的那个少年丢在了程千叶面前,那人面部漆黑,口中溢出鲜血,已经毫无反应。   “被抓到的那一瞬间,他就服毒了。”阿甲解释了一句。   程凤蹲下身查看了一下,摇了摇头。   程千叶看着那具年少的尸体,很是感慨:“这还这么小,就被派出来做刺客?”   “所有死侍、刺客都是从小就培养起的,已经能出来办事,就不算小了。”阿甲回答道。   她的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红色血珠正顺着手指往下滴。这点伤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若无其事抬起手臂舔了舔伤口。   姚天香把她拉了过来,从程千叶的抽屉里翻出一瓶伤药,给她的伤口上了点药。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你这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身手这么利索。”姚天香抽出自己的手绢,包在阿甲的手上。   “都是我不好,”姚天香有些后怕,“如果不是我闹着出去,就不会遇到这事。幸好有程凤和阿甲在,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多亏了主公敏锐,及时发现刺客,避免了险情。”程凤拱手称颂。   在他心中,主公睿智英明,一眼看破了刺客实属正常。   阿甲却不这么想,今日那人是个经过了长期训练,经验十分老道的刺客。   他潜伏在人群之中,即便换做从小接受训练的自己,也未必能识破他的伪装。   主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   她心中痒痒,很想向主公讨教这其中的关窍。   但她从小接受的训练告诉她,在主公的身边,应该保持低调,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存在感,才是一个合格的死侍该有的行为。   不能问东问西,她对自己说。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个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澎湃着旺盛的好奇心的年轻女孩,觉得很是有趣。   可是她也没法解释,所以只能岔开话题,   “能不能查出是谁派出的刺客吗?”   程凤道:“臣已下令封锁全城,搜寻刺客,希望能有所斩获。”   阿甲却说:“我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宋国的人。”   “宋国?”程千叶很是诧异,那个软弱胆怯,败在墨桥生手中只能割地赔款乞求退兵的宋国?   “我也只是猜测,”阿甲说道,“宋国的军队战力柔弱,但他们在培养死侍和间谍方面却特别注重。听闻他们的太子姬昂就养了数百的死侍在身边,多是一些年纪尚幼的少年少女,他们的头目名叫桀,传闻中的形态年貌,就和今日遇到的那个刺客十分接近。”   “那个桀,我出使宋国的时候也曾听闻其名。”程凤想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程千叶,“周子溪大人的双腿,就是被此人废的。”   ……   此刻的周子溪,正坐在楚国国君楚安侯的大殿之上。   周子溪的旧国魏国和楚国国境相邻,   楚安侯还未继承爵位的时候,曾在魏国游学,和当时年少成名的周子溪是知交好友。   此刻他看着坐在轮椅上双腿已废的故人,不胜唏嘘:“当年犬戎肆虐,魏国国破,我国也是自顾不暇,想不到子溪你竟遭此大难。”   楚安侯站起身,来到周子溪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天幸你我兄弟还有再见的一日,你既然到了我楚国,就别再走了,我必定好好待你。”   周子溪行礼道:“多蒙侯爷抬爱,但在下如今是晋臣。在下来到楚国,乃是奉我主公晋越侯之命,约请君上共讨犬戎。”   殿上陪坐的一位大臣杨俞嗤笑了一声:“既然求我国出兵相助,就该派一个正经的使臣来,难道你们晋国连个有腿的人都没了,还非得派一个残废来我楚国。”   “子溪乃是孤的好友,杨公不得如此。”楚安侯象征性的斥责了两句,转身回到座位上,“出兵之事可慢慢商讨,子溪远道而来,且先好好休息几日,让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一叙别情。”   周子溪随行的侍从,见到楚安侯如此怠慢,无不心中愤愤。   但周子溪倒是若无其事,仿佛听不出杨俞和楚安侯的轻慢之意一般,拱手行礼道:“我大晋人才济济,先据犬戎于汴京,两年之内,得琪县,败宋国,夺郑州,何其壮哉。如今我晋国左更将军墨桥生已率十万大军直逼犬戎镐京,又何须楚军相助?若不是我念着同侯爷多年故旧之情,特意在我主公面前请命,主公他根本就没有遣使来楚地之心。”   楚安侯诧异道:“子溪此言何意?”   ☆、首发   周子溪不紧不慢的开口:“犬戎, 蛮夷也, 发迹于荒蛮之地,逞匹夫之勇尔,君等却被其吓破了肚肠。”   “楚地离镐京地远, 却不知道犬戎内乱已久, 国力早不复从前。犬戎的太皇太后没藏珍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扶十三岁孙子称帝。他们朝中已自内而乱,军方势力各自为政, 分崩离析, 正如一盘散沙,早不是当年之铁骑。”   大殿之上的楚国朝臣低声议论了起来。犬戎皇帝和太后母子失和, 太后废子立孙之事, 他们早有耳闻,只是不敢确定犬戎的情况是否真的如传闻中一般, 已经大不如前了。   “在下的主公晋越侯, ”周子溪向着右上一礼, “为什么能以一己之力,独守汴京,复又败犬戎于郑州?无非是因犬戎早已今非昔比了。便是犬戎那位声威赫赫的大将军嵬名山, 也被我军打得落花落水,狼狈的逃窜回草原去了。”   大殿之上切切私语之声渐盛,楚国地处南面,犬戎入侵的主战场离他们有一定距离。   他们对犬戎的畏惧之心, 很大程度上是来至于犬戎这位名将嵬名山。   当初王都镐京沦陷之后,犬戎大将军嵬名山率军南下,先是灭了楚国邻近的魏国,又一路烧杀入楚地,铁骑所过之处,白骨累累,人烟灭绝。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依旧会令许多楚人两股战战。   那个嵬名山竟然被名不见经传的晋**队打败了,还被一路驱逐回老家,躲回了草原。   楚臣们看周子溪的目光逐渐不同了。   便连刚刚公然嘲讽周子溪的杨俞也都收敛了自傲的神色。   他们一方面相信了犬戎衰弱的事实,另一方面也开始对新兴崛起的晋国之国力有了新的揣测。   周子溪神态自若的靠着椅背,袖着双手,慢悠悠加了一句:“在下来楚地之前,路过汉中,也去拜会了一下李文广大人。”   楚安侯忍不住问道:“哦,李刺史有何说法?”   周子溪道:“他听闻我主公欲伐犬戎,当即就坐不住了。此刻只怕已点齐兵马,在出征的路上了。”   楚安侯眼珠转了转,搓着手犹疑不定。   周子溪慎重的说:“怀远,李文广可是个野心不小之人。”   楚安侯的字怀远,当年周子溪于他同窗之时,二人之间便时常用别字相互称呼。   “愚私为兄计,如今李文广毗邻楚地,若是让他借此机会,壮大了实力,可是于楚国大不妙。”   楚安侯吸了凉口气,站起身来。   他快步走到周子溪面前,握紧了周子溪的手:“多得子溪提醒,我即刻点兵出征。还请子溪回复晋越侯,我楚国必同晋国齐心协力,共抵外辱,驱逐鞑虏。”   镐京的王宫之内,没藏太后坐在空阔的大殿之内。   她眼前的案桌之上,堆积着各地发来的告急文书。   南阳被李文广攻占,平舆和上蔡被楚安侯夺回。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紧急的,此刻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是那个晋国的墨桥生,他率着十万兵马,接连拿下了许昌,禹州,如今正向着镐京附近的登封逼近。   仿佛在一夜之间,他们声威赫赫的西戎就衰败了下去。   那些先前听到他们名字就闻风丧胆的诸侯,如今倒是一个个都冒了出来。   这个也想争一块地,那个也要来踩上一脚,使得她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大殿内昏暗的烛光照着太皇太后花白的鬓发,深深的皱纹使得她的面孔沟壑纵横,她仿佛一下衰老了十岁。   她的身边坐着她的孙儿。   “阿奶,你怎么了?”年仅十三的元顺帝抬起头问自己的奶奶。   没藏珍珠把元顺帝搂进了怀中,轻轻摇了摇头:“阿奶做错了事,如今悔之晚矣。”   ……   初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了下来。   郑州城的行宫内却不见丝毫寒冷之意,   这些时日,前线捷报频传。   宫中上下,人人振奋,一派喜气洋洋之态。   主公头束金冠,广袖博袍,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履匆匆而来。   沿途的侍卫宫女逐一跪地行礼。   程千叶一边走着边听阿甲的汇报。   “最后还是被那些刺客跑了吗?”她看了阿甲一眼,抬脚跨入门槛,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子溪要回来了,天气这么冷,他腿脚不便,你明日带一些人出城外去迎一迎他。”   周子溪此次出行,一连走访了数个国家,在他的说服之下,地处犬戎南面的李文广,楚安侯等诸侯纷纷发兵讨贼,牵制了犬戎的大量兵力。   他的行动为前线的战役创造了一个极其有利的局面,可谓居功至伟。   程千叶十分感念他的辛劳。   阿甲领命而去。   屏退了众人,寝殿之内顿时安静下来。   程千叶散开发冠,宽下外袍,准备就寝。   入冬了,郑州的天气还真是冷啊,程千叶在心里想。   桥生出发的时候还是秋季,这一下又走了两月有余。   她捏了捏忙碌了一天的脖颈,来到了床榻前。   床前一灯如豆,灯火摇曳出暖暖的光影,撒在无人的被褥上。   程千叶突然就想起出征之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些不可言述之事。   那副紧实而修长的身躯,就是仰躺在这张床上。   他举着一臂遮挡着面孔,摆出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邀请自己为所欲为。   当时越是荒唐,如今越是想念。   程千叶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转了转无名指上那枚墨蓝色的戒指,举起了手背,轻轻在冰凉的戒指上吻了吻。   在离镐京只有百余里地的登封,刚刚攻占了城池的晋**营内一片欢欣鼓舞之态。   虽然损失了不少兄弟,但终究还是取得了胜利。   左庶长下令犒赏三军。   军中不能喝酒,但分发下大量的牛羊肉,让将士们得以敞开肚皮吃个饱。   这些又一次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士兵们,围着篝火,吃着烤肉,兴致高昂的交谈着。   他们接连的打了胜战,人人身上都累负着军功,此次回去,土地、赏金和荣耀将使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过上富足而体面的生活。   杨盛的兄弟,兴高采烈的围着他。   “盛哥,”杨陆厚坐在杨盛身边,掰着手指盘算着,“这一次回去,我也能有个三级爵位了。”   他面色红了红:“里巷的王媒婆上回给我说了个媒,说是个模样周正,能烧一手好汤水的小娘子。等这次回去了,我想请干娘去帮忙相看相看。”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六猴儿也要娶媳妇了。看上的是里巷哪家的小娘子,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们的一顿喜酒。”   杨陆厚面红耳赤,“别聒噪,必少不了你们的酒便是。”   杨盛笑着揽了揽他的肩,目光越过篝火,望向那个独坐在篝火边的身影。   杨陆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左庶长墨桥生沉默的坐在那里,他的手中摩挲着他那挂在脖颈上从不离身的吊坠,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盛哥,将军此次立了大功,想必能从左庶长直接升为左更将军了吧?主公必定大大的奖赏他,指不定直接就让公主同他完婚了。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资格喝一杯将军的喜酒啊。”杨陆厚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少点,理一下思路,   大家可以随便嫌弃。   ☆、首发   刚下过一场雪, 化雪之时, 城门附近的道路十分难走。   但在郑州这个有着商都之称的繁华都城,街道上依旧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那些挑着柴的樵夫,背着货架的货郎,坐着牛车的农妇,穿着甲胄持着长戈的士兵,来来往往的踏在覆盖着薄雪的泥泞道路上。   人群川流不息,在恢弘大气的城门处进进出出。   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流,城门之内的道路两侧聚集了不少的商贩。   有些搭个茶水摊, 有的卖个吃食点心。   供那些匆匆出城或是远路归来的人们歇个脚, 垫垫肚子。   时不时会有一两辆富裕人家乘坐的马车,咯吱咯吱的从泥地上行驶而过, 木质的车轮溅起泥浆,让两侧的行人纷纷躲避。   一个卖火烧的少年郎, 混迹在路边的商贩之中, 他借着身前担子的遮挡, 仔细观察着每一辆从城外归来的马车。   他的名字叫暗,是一个刺客。   暗不记得自己的具体年纪,或许十七, 也或许十八。   他只知道同伴中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的已经不多了。   和他同一批训练的死侍, 只有一个女孩和他一起在残酷的考验中活了下来。   他们的师傅桀给他们赐了姓名,女孩叫做阳,他叫做暗。   但如今, 那个叫阿阳的女孩也已经见不着了。   阿暗在路边蹲守了大半日,肚子有些饿。   眼前担子上火烧的香气飘出来,钻进了他的鼻孔,但他却始终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马上就要展开的行动不允许他的肚子中有刚刚吃下的食物,那很有可能使他在剧烈的行动中呕吐。   行动中哪怕一点点的失误,也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阿暗接到讯息,目标马上就要到来。   这次的目标人物是一个双腿残废,坐在马车里的男人。   那人是晋国的高官,刚刚出使归来,名字叫周子溪。   阿暗很早就听过这个名字。   曾经那么一次,他唯一的朋友阿阳坐在他身边问道:“暗,你有没喜欢过什么人?”   阿暗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他的人生只有两件事,完成任务而继续活着,或者任务失败而死。   那个从小同他一道在泥沼中长大的伙伴,眼中流露出一种他不能理解的神情,微微红着面孔:“我喜欢上了我的目标,他的名字叫周子溪。”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会活不长的。”阿暗说道。   “是的,因为喜欢上了他,我想我可能就快要死了。”阿阳轻轻的回答。   阿阳果然很快就死了。   阿暗他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也就没了。   道路上传来了骨碌碌的马车声。   因为人流的密集,那辆马车减缓了速度。   马车的前后簇拥着不少侍卫。   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抵达了自己国家的城门口。   侍卫们的神情都明显的放松了。   他们轻松的交谈着,商量着晚上到何处喝一杯烈酒解乏。   车窗的帘子掀起,露出一张清隽儒雅的面孔。   这就是阿暗的目标。   阿暗对这个人没有恨也没有喜欢,但他却要取这个人的命。   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存活,这种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   他挑起自己的担子,迎着马车走去。   在喧闹的街道上,少年和马车交错而过。   拉车的马像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一样,长嘶一声奔了起来,一下撞翻了那个挑着火烧担子的少年。   金黄色的火烧撒了一地,卖火烧的少年滚到了泥地里,正抱着腿痛呼连连。   马车很快被侍卫们控制住了,   周围的人群围了上来。   阿暗滚在地上,假做伤重痛呼。   一架轮椅停到了他的面前,轮椅上坐着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   “小兄弟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那人伸出手,关切的开口询问。   太好了,目标竟然下了车,就要靠近自己。   阿暗心中暗自庆幸,他本来只想逼停马车,伺机动手。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围观的人群中有好几个自己的同伴,正向自己悄悄打着眼色,准备着随时接应自己。   时机非常好!   阿暗抽出匕首,一下刺向了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   周子溪的侍卫反应过来,猛得推了一把轮椅,轮椅在雪地上打了个滑,带着周子溪一道倒在地上,险险的避开了致命的一刀。   围观的人群顿时骚乱了起来,   一时间推蠕的人群阻隔了周子溪和他的护卫。   阿暗挥刀冲着那倒在雪地上的行动不便的男子刺去。   那个男子抬起头,一双清透的眼眸正向他看来。   不知为什么,阿暗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阿阳的声音,   “因为喜欢上他,我想我就快要死了。”   阿阳是为了他死的。   阿暗顿住了极为短暂的一瞬。   就因为这么一瞬,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刀刃,让他再也刺不下去。   这是一个和他年纪相近的少女。   这个女子手持一柄短刃,电光火石之间就同他交换了十来招。   高手之间,只需几招就能知道对方的实力。   阿暗知道自己这次的任务失败了,他无法在这个女子手中取了目标的性命。   他拼着让自己挨了一刀,冲出重围,逃遁而去。   那个少女正是阿甲,她扶起轮椅,搀扶起倒在雪地中的周子溪,把人安置在轮椅上:“周大人,您没事吧?”   “多谢你,我不妨事。”周子溪喘了口气,平复一下情绪,“阿甲姑娘,你怎么来了。”   “数日前主公也遭遇了刺客,主公不放心您,特命我来接您。”阿甲说道,她抬头看向前方的位置,“主公也亲自来了。”   不远之处程千叶正坐在马匹上。   她紧紧拽住手中缰绳,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怒火中烧。   如果她没有想到,或是来晚了一步。   刚刚回到郑州的周子溪就会死在自己的城门口,死在自己的眼前。   那些刺客混迹在人群中,正四散逃去。   无数晋国士兵们持着兵器赶来,搜索追捕刺客。   “即刻关闭城门,全城许进不许出,务必抓住刺客。”程千叶下了命令。   行刺周子溪的刺客中,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少年,他身上的颜色是一股纯粹的黑色。   不掺任何杂质的黑。   程千叶从未见过纯黑色的人。   阳光下的黑曜石。   她要找出这个刺客,找出他身后的人,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回到行宫中。   程千叶沉着脸在位置上坐下,她拉过阿甲的手,翻开了她的手掌,只见那手掌心处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阿甲满手的鲜血淋漓。   危机时刻,阿甲用这只手,抓住了敌人的刀刃。救下了周子溪的性命。   程千叶在伤口上洒了药,亲手包扎:“一会传军医,给你好好的看看。”   阿甲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一点小伤,主公不必操心。”   “明明很疼,为什么还要笑呢?”程千叶抬头看着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还这么小,却已经习惯了伤痛,如果不是这满手的血,当从表面上绝看不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阿甲,人在高兴的时候,才会笑。伤心的时候,就会哭泣。”程千叶一圈圈的绕着绷带,“你不必这么刻意的违背自己的内心,痛苦的时候,你可以让自己痛苦,愤怒的时候,你可以让自己愤怒。”   阿甲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可是师傅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表露出真正的表情,只有看不透你的表情,敌人才猜不到你真正的行动。做一个合格的死侍,不需要有自己的心。不需要有自己的表情。”   程千叶不说话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黑暗,在她不曾看到的角落。   “周大人,您觉得这些刺客,会是谁派来的?”程凤开口询问,“前几日,主公遇到了一个刺客,那人四旬左右的年纪,身材瘦小,武艺高超,我和阿甲两人出手,都没有留下他。”   周子溪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宋国的太子姬昂身边,有一心腹之人,名叫桀,和你们描述的那个刺客年貌上十分相近。上次我们让宋国割地赔款,姬昂便对我恨之入骨,以他的气量确实有可能谋划此卑劣之事。”   他回想起了那个为他而死的少女阿阳,心中伤感:“今日行刺的这个少年,也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虽然容貌不同,但他们身上有许多相似的特质。那人便是宋国的一名死侍。”   落雪的季节,对于穷人来说,是一年中最为难熬的时节。   即便是郑州这样相对繁华的城市,也免不了有着不少缺衣少食,居无定所的难民。   在贫民窟汇聚的西城区,到处是无法抵御风雪的破败窝棚。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匆匆从雪地里走过。   他上乌黑一片,头发虬结,看不清面貌。身上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衣,手上抓着一块炊饼,边走边啃着。   墙根处有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小乞丐,看着他手中那半块炊饼,羡慕的直吞口水。   最终他还是经受不了饥饿的诱惑,举着手中的破碗,拦住了那个比他大了很多的少年。   “哥,赏一口吃的吧,赏一点吧。我饿的实在不行了。”   那个少年一脚把那铁盆踹开,看见那破盆子在地上滚了一滚,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他好像做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乞丐失望的捡起自己的盆子,他实在太饿了,饿得心里都慌了。   那半块炊饼如果能让他吃上一口,他宁愿挨一顿的揍。   尽管他心中知道,哪怕是挨了一顿揍,这块饼也不会落到他手里。   啪的一声,半块的炊饼落在了他的盆子中,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飞快拿起那块饼子向口中塞去。   “谢谢,谢谢。”他流着鼻涕呜咽着感谢。   抬起头,看见那个少年已经走远,背对着他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一辆马车从街角缓缓行驶过来。   车帘掀起一角,传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就是那个人,抓住他。”   小乞丐惊恐的看见车内站出一个红衣侍卫,那人张弓就是一箭,利箭噗一声射中了刚刚分他炊饼的少年。   那少年后背中了一箭,跌列了一下,却动作敏捷的迅速翻身而起,向前奔去。   红衣侍卫接连又是两箭,射穿了少年的双腿,把他放到在地。   街道处涌出无数士兵,将那个挣扎着想要逃脱的少年按在地上,捆束起来。   阿甲从程千叶的马车上跳下,冷声道:“堵住他的嘴,不要让他自尽。押回去仔细拷问。”   ☆、文学   回到了行宫内。   程千叶看着那被五花大绑丢在她眼前的刺客。   这是个很年轻的刺客, 几乎还只能算得上是少年。   他身上中了三箭,血流了一地,口中勒着一道防止他自尽的布条, 一动不动的蜷缩着身体,漠然的睁着眼,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带着一点认命的平静。   程千叶皱起了眉头,此人这样小的年纪,就已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了,双手上不知道已沾染过多少人命, 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 随时准备接受死亡。   姚天香听说抓到了刺客, 赶过来凑热闹。   “这已经不算小了,我嫁到鲁国的时候, 还曾见过更小的呢。”她摇了摇头,伸手在身边比了一下,“你都不敢相信, 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就可以毫不留情的出手夺人性命。”   周子溪突然开口:“你, 认识阿阳吗?”   刺客一片木然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他显然吃了一惊,抬头看了周子溪一眼,随即又低头沉默了。   他认得那个阿阳。   在场的人都看明白了。   “带下去吧。交给你处置。”程千叶对阿甲说道,随后她犹豫了一下, 又加了一句,“下手不要太过,留着性命。”   阿甲单手提起刺客就往外走。   主公的心也未免太软了点,连一个刺客都还想着手下留情。   她一面带着人往外走,一面在心中嘀咕,   上次主公下令将那个叛徒当众活剐了三天,倒是十分的果断。   阿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绑带,那还是主公亲手帮她包扎的。   她举起那包扎着白色绷带的手掌,对着阳光看了看。   主公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算了,反正还有我和张大人在她身边盯着,心软就心软吧。   众人退出之后,   姚天香趴在程千叶的桌上,看着她批阅军报:“干嘛还要留他一命,千羽你心软了?”   “我……”程千叶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她持着一柄小刀,正拆着信封上的火漆。   姚天香继续说:“这些死侍,从小就接受残酷的训练,反复被教导必须忠诚,基本上都没有自己的思想,只能忠于主公一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你可别对他们报以同情。”   “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程千叶手中不停。   姚天香举起了身边的例子:“你看你身边的阿甲就知道了。只要需要,她受伤的时候能笑,杀人的时候也能笑。平时却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们已被训练成一柄杀人的兵器,根本没有自己的感情。你留着那刺客的命也没用。”   没有自己的感情吗?程千叶抽出了信件,捻在手中,陷入了思考。   她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时常习惯依赖这个人所带的色彩。   但这一次,她对那个刺客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却是因为他被抓捕前的那一点举动。   他一面欺负那个小乞丐,一面又把自己的食物分出一半——还是在自己也十分饥饿的情况下。   程千叶没有见过黑曜石一般色泽的人,也许在纯黑的世界里没有善恶之分,一切的行动只凭本心的喜好。   “那个人有点意思,姑且留他几天性命吧。”   程千叶展开信纸,那是墨桥生从前线写给她的私信。   厚厚的数页信纸上,絮絮叨叨的述说了前线的各种情况。   只在通篇的最后,写了一句话:   数月不见主公,臣思之甚深。   整封信的字迹都工工整整,只到了这一行字,横也横不平,竖也竖不直。   程千叶几乎可以想象,墨桥生是如何涨红了脸,笔峰不稳的在长篇大论之后鼓起勇气,添上了这么一句话。   程千叶喜滋滋的笑了。   “桥生给你写了啥?笑成那样?”姚天香好奇的问。   程千叶背过信纸不给她看。   “哼,你当我稀罕么?”姚天香翻了个白眼,“就那个墨桥生,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难道写信就能写出花来了吗?”   “他是只写了一句话,但我看着就觉得心里高兴。”程千叶笑盈盈的说。   姚天香兴奋起来:“你给他回信可不能这样写,务必要细细描说,巧述相思,写得个声色并茂,让他一阅之下,对你思之若狂。”   程千叶翻出纸笔:“行行行,给点意见,我要写些啥?”   姚天香附在她耳边道:“你就写些什么软玉灯边拥,轻把人儿推,欲拒还相迎啊, ……”   在墨桥生的中军大帐,副官阿元进得帐来,   “将军,郑州来的八百里急件。”   墨桥生接过信函,信封正面端正的写着左庶长亲启几个字,背面的火漆上的章是主公的私人小印。   他急忙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刚看了一眼,啪的一声又合上了,   勉强咳嗽了两声道:“没什么事,阿元你退下吧。”   阿元从账内退出,心中疑惑,是郑州发生了什么大事吗?看将军脸都急红了。   墨桥生左右四顾,确定帐中空无一人,   方才小心翼翼的展开信纸,只见排头第一句便写得是改至《西厢记诸宫调》的艳词:   觑鲛绡腥铁甲寒,将军泪如珠,君泣我相迎,朝梧殿内魂飞上,千金难买此一场……   墨桥生脸红心跳,欲要不看又舍不得,只得忍着羞愧细细的来回读了两遍。   “主公……真是。”他合上信纸,抵在胸前,感到整个身体从内到外的燥热了起来。   ……   在墨桥生,李文广,楚安侯三路大军的夹击之下,   犬戎节节败退,犬戎太皇太后没藏珍珠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元顺帝舍弃了镐京,渡过黄河一路向北远遁而去。   据说渡河之时,船只不够,宫人士卒争拥上船。互相推挤,落水溺亡者不知几何。   船只满载之后依旧有无数不识水性的犬戎人死死扒着船沿不放,船上的士兵只能挥刀砍断那些紧扒在船沿的手指。   开船之后,船舱内掉落的断指甚至要用手捧着一把把丢入江中。   一时间尸体阻断河流,血水染红大江。   其状之凄凄,令闻者心惊。   李文广借盛势一路高歌猛进,收回了他的老巢凉州失地,此后再不用四处借地漂泊,至此雄踞在西北一带。   楚国的楚安侯吞并了曾经邻国魏国的部分土地,之后渐渐成为南方霸主。   而墨桥生的大军一路向西征讨,穿过了函谷关,又过石门,占据了丰都一带。   在郑州城内。   程千叶站在一份巨大的舆图前,昂头看着那道红色的行军线。   那是墨桥生一路走过的路线,桥生已经离她这么远了。   “主公为何不命墨将军占领镐京。反而一路西进?”周子溪有些不解。   “镐京是天子之都。”程千叶抬着头,视线落在了那曾经的国都上。   “虽然天子已亡,但这座城池对天下人来说意义不同。我们晋国固然借此一役强大了不少,但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我们没必要急着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周子溪顺着程千叶的目光看去,“原来除了丰都,主公真正想要的是……”   两人的目光汇聚到一处。   “汉中。”   “对,我想要韩全林的汉中。”   周子溪从大殿之内退出,他的心中隐隐有一种振奋之感。   主公心中自有雄才大略,对国家的规划和期许,比任何人都来得深远。   而他们君臣之间,竟有着如此一致的目标和梦想。   他跟随着主公走到如今,眼看着国家在大家齐心协力之下,逐渐成为了他们想要的模样,甚至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好。   如今,晋国已经成为了雄霸一方的强国,真正有了逐鹿中原的实力,有了实现他们梦想的能力。   也许,他周子溪此刻正站在一个时间的节点之上,看着一个繁华盛世的开端。   我何其有幸,得遇此明君,周子溪坐在轮椅之上想到,   对我们这些臣子来说,不同的主公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命运。   他慢慢出了宫殿,来到牢房。   昏暗的牢室内,吊着那个年轻的刺客。   阿甲站在那个和她年纪相近的刺客面前,点着手中的刑具,叹了口气,   “还是不愿意说吗?跟了那样一个不顾你们死活的主君。这般固执又有什么用呢?”   ☆、首发   阿暗感到身上的痛苦已经到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但下一波的折磨往往让他知道自己又错了。   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喉咙的肌肉,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短促声响。   但他没有开口求饶,刻在骨子里的教训告诉他,这个时候求饶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徒然浪费体力。   只能忍, 不论是否忍得住都得忍。   眼前这个正折磨着他的女人, 比他大不了几岁。   但却和师傅一样, 有着丰富的刑讯经验, 能用最小的伤创造成人体最大的痛苦。   她面无波澜,冷酷无情,   反复对他的身体施以酷刑。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阿暗在心里想。   对一个死侍来说, 落入敌手之后如果不能及时自我了断,那么也希望至少能够死得早一些。   最可怕的就是像这样落到这样一个手法专业的敌人手中。   他会让你倍受折磨,又让你求死不得, 只能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反复煎熬忍耐, 乞求死亡早点降临。   为了让他们在被活捉以后不至于轻易被敌人逼出口供。   从小师傅就在他们做错事的时候,亲手对他们加以各种惩罚。   让他们的身体能够忍受痛苦,习惯痛苦。   这种惩罚除了身体上的折磨,更甚至有精神上的摧残。   有一次,他失手了, 师傅桀却什么也没做, 只递给他一小杯酒。   那杯酒让他见到了真正的地狱。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犯过一次错,没有失过一次手。   也许我该庆幸, 这个人还只是折磨我的身体。阿暗的嘴角裂出一丝苦笑。   “不错啊,还能笑得出来。是我太仁慈了,比不上你们宋国那位桀大人吗?”   年轻的女子沾着血的手指伸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看来我要更认真一点。”毫无表情的恶魔冷漠开口。   阿暗闭上了眼。   这时,他听一种奇怪的骨碌碌的声响,   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轮椅在牢狱内坑洼不平的石板地上滚过的声音。   “阿甲姑娘,手下留情。主公说已经可以不必审了。”   “在下有些许私事要问他,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   阿暗依稀的听到一个温和的男音在说话,期间夹杂了那个女子几句冷冰冰的话语。   随后,有人把他从悬吊的状态解下来,例行止血包扎了伤口,拖回属于他的牢房中。   骨碌碌的声音停在了他的面前。   阿暗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木制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手持一个陶碗,里面盛着些意义不明的汤水。他弯下腰,质地柔软的广袖垂到了污浊的地板上,将那个碗摆在自己的眼前。   这是什么意思?最终还是要给我吃乱七八糟的药剂。阿暗觉得自己那几乎不存在的心,突然难过了一下,   还是,免不了这种折磨。   他没有反抗,甚至主动勉强抬起头凑到碗边,一口喝光了苦涩的药汤。   他知道抵抗是没有意义的,越顺从,越木然,别人折磨的兴趣或许还会少一些。   “这是药,对你的伤有好处。”男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阿暗闭着眼躺在地上,他没有力气去分辨这个人的目的。   但他的身体似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反应,那带着热量的液体,进入他空泛的肠胃,反而让他舒服了一点。   “你能和我说说阿阳吗?”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阿暗无力的睁开眼,看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一眼。   这个人叫做周子溪。   阳那个蠢货就是为了此人死的。   原来他也记得阿阳。   “关于她的事,随便什么都好。我想知道她的过去。”周子溪看着躺在地上的囚徒,“只要你说,我就拜请主公停止对你的刑讯。”   一轮满月升上夜空,透过窗栏,照进昏暗的牢房。   擦过那轮椅上的双膝,洒在了浑身是伤的囚徒身上。   或许是痛苦了太久,期待能喘一口气,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片刻之后,牢房中响起了沙哑低沉的声音。   “很小的时候,我和阿阳是分到了同一个组。我们那组最初的时候有二十个孩子,最后活着长大的只有阿阳和我。”   ……   阿甲侍立在程千叶的案桌前,   “恩,子溪和我求情,我答应他了。”程千叶埋头于案牍之中,头也不抬,“只要知道是宋国的刺客也就够了,我迟早找他们算账。”   阿甲没有说话。   程千叶看她一眼:“怎么了?”   “可是那些刺客可能还潜伏在城中。”阿甲开口道。   “都过了这么多时日,你即便撬开他的嘴,问出来的信息估计也没什么用了。”程千叶不以为意的回复。   主公心软就算了,连周大人也这样。一个想取他性命的刺客,他还竟然为之求情,真是妇人之仁。阿甲在心中腹诽。   “既然城中有刺客,阿甲,你这段时间就待在周大人身边。”程千叶停下笔来,抬头看着阿甲,“周大人负责新政的实施,他很是勤勉。时常走访乡里,考察民情。他腿脚不便,如果没有一个信任的人在身边,我不太放心。”   阿甲无多言语,抱拳领命。   程千叶却放下笔来,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不愿意?”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阿甲吃惊的想到,   又被主公看出来了?我真的退步了吗?没有了师傅的督促,我现在连最基本的情绪都掩饰不好了?   事实上她恨不能翻出一面铜镜来看一看自己现在的表情,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程千叶看着眼前这块色泽浓艳的绿翡翠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面上看去一脸的呆滞,内心中的情绪活跃得很,此起彼伏的波动着。   “你不喜欢周大人吗?”程千叶笑着道,“阿甲,你不必掩饰自己,有什么想法,你可以直说。”   “我……我没有。”阿甲难得有些结巴,“我是一名死侍,主公的命令就是我的想法。”   程千叶搁下了笔,招了招手,让阿甲靠近自己一点:“我的命令,就是请你不用压抑自己,说出心中所想。”   阿甲的眼珠来回转动,突然不知道该给自己维持什么样的表情。   “周大人他……太端方了。我,我有些不太习惯。”最后她还是决定开口,   一旦开了口,她就不小心说得有点多,“他太正儿八经了,什么都讲究礼教,处处遵循圣人之言,简直就是一个道德的标杆。我这样的人他面前浑身都不自在。我对囚犯用个刑,他都觉得我过于严酷,我和他实在是处不来。”   啊,原来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是这么爽快。   阿甲吁出一口气,觉得整个天色都似乎晴朗了起来。   程千叶笑着摇了摇头:“行吧,你就在子溪身边待个几天,过几日我们回汴京了,我再物色一个合适的人,把你换回来。”   ……   昏暗的地牢里,阿暗躺在一堆干草上。   这个牢房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   自从被捕之后,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被关了多久,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了?   从狱卒的交谈中,他依稀知道犬戎败退回了北面的草原,诸侯国的君王们正瓜分着犬戎留下来的地盘。晋国的军队夺下了不少城池,如今又一路占据到了西面的丰都。   天下的局势正不停的变化着。   有的国家迅速的强大起来。   有些国家,像是他们宋国,还依旧弱小。   但这些和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唯一能够关心的是自己会死在哪一天。   周子溪没有骗他,自从那次以后,就再也没人对他用刑。   空荡荡的牢房中,除了每日狱卒按时送来饮食,无人过问他。   隔上一段时间的夜里,骨碌碌的轮椅声会响起,那个儒雅贵气的晋国高官,会来到他的面前,同他聊一聊两人共同认识的那个人。   阿暗不知不觉的就说了很多往事,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乏味的人生中,竟然也有那么多回忆。   “有一次我没有完成任务,师傅把我捆在屋内,罚我五日不许吃饭。到了第三日晚上,我饿得头晕眼花,阿阳偷偷从窗缝内丢进来一个饼,却丢歪了,我完全够不着。如果被师傅发现了,我们两就完了,当时我们两都吓得不行。”   “阿阳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差点失败了。幸好我恰巧路过,一倒替她割断了目标的脖子,她被吓得直哭。那时候我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太弱了,估计活不了多久。谁知她却活了很久,后面大家都逐渐死光了,她却还一直活着。可惜最终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不,我估计也没有多久了。”   他有时候絮絮叨叨的会说很多,有些是阿阳的事,有些是自己的。   但那个废了双腿的男人,从未打断过他,只是坐在轮椅上,昂起头,看着窗外的夜空,静静聆听。   有时候阿暗不想说话,敷衍几句。那个人也没有多做责怪,默默停留一会,骨碌碌的轮椅声便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那个男人,已经好几日没有来了。   阿暗躺在稻草堆上,看着潮湿的天花板。   他身上的伤口被医生处理过,已经好了不少。   每日准时有人送来食物,没有让他饿过肚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还从未有过这样安安静静的日子。   如果不是在敌人的大牢中,他甚至觉得一直都这样也不错。   送饭的狱卒和往常一样把食物从铁门的缝隙中塞进来时,   阿暗听见几声细微的敲击声。   他的肌肤瞬间绷紧了,那是他和同伴之间固定的暗号。   那个送饭的狱卒,低低的帽沿下的容貌依稀和平日有些不同,他背着人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那盆饭食上点了点。   阿暗知道了他的意思,这份食物中做了手脚,可以让他立刻自我了断。   ☆、首发   为了防止他自绝,阿暗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 身体被铁链锁住, 只能做出小幅度范围的动作。   那份特殊的食物就摆在他的身前,只要他想吃弯下腰就能够吃到。   当然平日里也没有人关心他吃还是不吃饭。   刚刚被捕的时候, 他一度渴望着得到一份能让他解脱的毒|药。   如果那时这样一份特殊的食物被送到他面前, 他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阿暗默默的看着眼前的陶碗, 那是一碗羹汤。   和平日里的伙食一样,几片菜叶飘在汤上, 静静的停在那里。   应该结束了, 这就是死侍的终点,阿暗对自己说。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 难道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连阳都已经走了那么久。   他想低下头去, 脖子却不知为什么一直僵硬的耿着。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等着什么,依稀间他总觉得牢房那深深的过道里, 会响起骨碌碌的轮椅声。   只是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但不知为什么,阿暗总想再见他一次。   想见一下那个总在夜里来到他身边, 坐在轮椅上遥望着窗外明月, 默默听他述说的男子。   也许自己在一生中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几日和那个人说的多。   所以,莫名的就想再和他说一次话。   阿暗苦涩的笑了一下:我在胡想些什么,原来我比阿阳那个蠢货还要蠢。   熟悉又有规律的声音, 在牢房中清晰的响了起来,是木质的轮椅滚过牢房石板地面时发出的响声。   阿暗抬起头,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人的目光越过牢房的栏杆正向他看来。   这次他不是孤身一人前来,他身侧跟着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对他施刑的少女阿甲,另一人却是晋国的主君程千叶。   三人打开狱门,进入牢房。   审视着那一动不动的待在阴暗处的囚徒。   “不论周大人您怎么说,这样一个敌国的刺客,都不能轻易放走。”   名叫阿甲的女子向着她的主公进言:“主公,卑职认为,周大人所言绝不可行。”   周子溪显得很为难,但他依旧开口请求:“此人和我有些牵连,还请主公开恩饶恕。”   “他在我大晋的牢狱中待了这么久,他主人不会再信任他。即便放了他,他也不能回到原处。我赠他盘缠,令他从此远遁便是。”   阿甲开口:“他是一个刺客,依照惯例,即便要饶他的性命,也要挑断手经,废了武功。”   “阿甲。”周子溪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阿甲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觉得此人妇人之仁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放……我走?阿暗似乎只听见了这几个字。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眼前的那碗早已半凝固的羹汤之上。   程千叶在他的面前蹲下,看了他半晌,又看了看那碗冷却的羹汤。   突然就伸出手,端走了那个碗。   “阿甲,你看看这个有没什么问题?”   阿甲有些疑惑,抽出一根银针探入碗中汤内,雪白的银针瞬间自下而上的覆上一层乌黑。   这次阿甲真的沉下了脸,她跨出牢房,喝了一声:“来人!”   她负责的牢狱中,竟然混进了敌人的奸细,让她既羞愧又恼怒。   狱卒们匆匆而来,回复阿甲的询问。   牢房内的程千叶看着眼前有些呆滞茫然的少年。   他们这些人,从幼年起就被抹杀了自己的本性,成主人杀人的凶刃。   每一天都走在生死线上,即便落入敌人的手中,主人还念念不忘的要取他的性命。   “主公,”周子溪低头行礼,“他只是一个无关要害之人,就放了他吧?”   片刻之后,阿甲进入牢房,在程千叶身侧跪地请罪:“主公,是卑职失职,竟让敌人混入狱中下毒。”   程千叶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阿甲本该是个活泼的性子,也不知经历过什么样泯灭人性的训练,才变成如今这副无时无刻都戴着面具的模样。   程千叶叹了口气:“就依周大人所请,放人吧。”   阿甲不再说话,站起身来,解开阿暗身上的铁链,把他提了出来。   阿甲的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她觉得头顶上残留着一道奇怪的感觉。   主公刚才在那里摸了一下,一股温温热热的触感就好像一直留在了她的头顶上。   她把那个囚犯提出牢房,按在一张刑桌上,固定住他的一只胳膊,露出那截苍白的手腕,开始磨一柄又薄又弯的小刀。   主人没有责怪我,还在我的头上摸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阿甲脑袋中始终转着这件事。   总之不是生气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的运气一直很好,两任主公都是温柔的人。   要是生在宋国,那可能就完全不同了。   阿甲看了一眼那个被固定在刑桌上的少年。   这个人,年纪和她差不多,身手也是难得的好,却只能落下这种命运。   阿甲举起了手中的刀刃,对准了那消瘦的手腕。   等了半天,她似乎有些奇怪主公竟然没阻止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程千叶一眼。   程千叶正冲着她笑:“算了吧,阿甲,你不是也有些不忍心吗?”   ……   阿暗站在了阳光之下,鼎沸的人声和刺眼的阳光让他感到一阵恍惚。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   周子溪递给他一个包裹:“走吧,别回你们宋国,走得远远的,连阿阳的份一起活下去。”   阿暗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片刻后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包裹,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一路小心,好好的活着。”周子溪说。   过了一二日,是姚天香在郑州设立的女学馆正式开馆的日子。   程千叶带着程凤等侍卫,协同周子溪同去祝贺。   郑州历来是一个商业繁华的都市,天南地北的商贩汇聚,民风也相对开放,   加上女学乃是主公的正妃亲自设立,等于是打了官家正式认可的招牌,因此,第一天来报名的学员就为数不少。   姚天香有了汴州的经验在前,早已做足了准备,倒也显得轻车熟路。   “天香,我们这就要回汴京了,你真的打算留在郑州这里?”程千叶握着姚天香的手,她有些舍不得这个贴心密友。   “嗯。”姚天香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捏了捏程千叶的手,笑着交代,“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切小心,阿甲是位可靠的姑娘,有知道内情的她在我也放心多了。”   程千叶心中有些内疚。   墨桥生如今占据丰都,厉兵秣马,剑指韩全林所在的汉中。   而她回到汴京,却正是打算向着宋卫两国开刀。   天香她毕竟是卫国的公主,此时想必也是两难,只好避而不见,选择留在远离战场的郑州。   从女学馆出来,程千叶同周子溪同坐一车。   “天香的女学办得不错。”程千叶挑开窗帘,看着车外热闹非凡的场面,“子溪,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办一些学校?”   “主公指得是太学吗?”周子溪回复道,“如今既然迁都到了汴京,太学确实也该好好办起来,以供京中贵族子弟们求学。”   “不不,我说的不是太学这种仅供少数人就读的中央公立学校。”程千叶比划了一下,“我是觉得我们应该鼓励民间多举办一些私立的学院。”   “子溪你看,我们的国土越来越大,就需要越来越多的官吏来管理。可是我们怎么找出这些人才呢?我不喜欢现在这种举孝廉的方式,举来举去都是贵族子弟,寒门中人完全难以出头。我是希望有一种制度,能鼓励地方大量的私人办学,然后我们统一定期举办一场考试,考核这些学子。”   程千叶看着周子溪,收了一下手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样我们就能挖掘出来至全国的各种人才,权利也不会只聚集在几个少数的世家贵族之中。就连国民的文化素质都有可能得到一个整体的提高。”   周子溪的眼睛亮了,他跟上了程千叶的思路:“主公这个想法真乃造福万民之策。若是能如此,我国将有用之不尽的人才。容臣仔细斟酌一二,再回禀主公。”   程千叶的想法得到了周子溪的认可,心里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继续往下说。   突然听见了程凤的呵斥之声,前方似乎有些骚乱,车队停了下来。   不多时,程凤隔着车窗禀告:“主公稍安,并无大事,似乎是阿甲在追捕刺客。”   程千叶掀起窗帘,   阿甲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过来,她把人往地上一放:“行凶的是那个桀,我去追他。”   程千叶跳下马车,地上躺着是她几日前放走的那个少年。   此时,那个少年面色苍白,脖子侧边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   他还保留着意识,微微睁着眼,正看着程千叶以及从她身后下来的周子溪。   “怎么回事?”程千叶紧皱着眉头。   “大概他的主人不肯放过他。”程凤蹲在那个少年身边,为他包扎伤口,“伤得不深,带回去可能还有救。”   ……   阿暗睁开了眼。   发现自己还活着。   他微微一动,感到一阵眩晕。   “你流了太多血,还不能乱动。”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阿暗转过头,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间明亮的厢房,阳光透过窗栏打进屋内,照在床前的轮椅之上。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对不起。”那个人开口,“我们放了你,是想看看能不能透过你,抓到你师傅桀。”   “我本想着如果他们不同你联系的话,便真的放了你,但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的只想取你的命。”   “对不起。”   那个人一句句的说着道歉的话。   阿暗心里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利用他难道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吗?他本来就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   师傅时常说,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也就是死侍的终点。   长到这么大他似乎第一次得到别人的道歉。   “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派人送你走。这一次,我真的放你走。”那个人温声说道,“你有没有想去什么地方?如果没有,我可以送去你楚国,或者凉州,那里远离宋国,你可以安心的生活。”   尽管这曾经是一个想要杀害自己的刺客。   周子溪依旧觉得心中难受,他配合着阿甲利用了这个已经开始信赖他的少年。   他慢慢说完,推转轮椅准备离开。   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几只苍白的手指勾住了。   周子溪停下来,看着躺在床上的阿暗。   阿暗张了张嘴,这次他终于把话说出口:“我……我不想去楚国,我能不能……留在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生日,来了几个客人,就写晚了一点。   大家祝我生日快乐吧,早日能把手速练快点吧~~~   ☆、102   程千叶看到周子溪带着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进来的时候, 很是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程千叶诧异道, “你,你想把他留在身边?”   周子溪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望主公恩准。”   程千叶差点接不上话。   在她的印象中, 周子溪是一个十分自律自持的人。   他出身诗书世家, 自小讲究礼仪, 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君子端方的感觉。   从未主动和程千叶提过任何不妥当的要求。   前几日周子溪来请求她放了这个叫暗的少年, 程千叶倒也觉得没什么。   阿甲知道后,派人悄悄跟踪阿暗,想要试试能不能找出幕后之人, 周子溪也没有坚持反对。   是什么让他在这几日之间就突然改变了想法,做出这种不太合常理的举动,想要把这个敌国刺客留在身边。   “那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程千叶问道。   消瘦的少年伏地行礼, 简短的回答道:“暗。”   他脖子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弯曲脊背,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程千叶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有些想起当年的墨桥生。   曾经桥生在她面前也是这般沉默,隐忍, 既是心中十分紧张,却不敢多说哪怕一个字。   “小暗,”程千叶尽量放缓声音, “你先到外面等一会。”   阿暗行了礼,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子溪, 你是怎么想的?”程千叶好奇的问,“只是因为同情他?还是因为想起了阿阳姑娘?”   周子溪低沉的声音响起:“不,是因为他主动向我伸出了求助的手。”   程千叶不太明白。   周子溪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主公,臣也曾坠入深渊之中。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泥沼里待久了,人会变得麻木而失去自我,甚至不敢于再追逐光明。”   “当时,主公您明明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没有勇气去和自己的命运抗争。”周子溪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上,想起了那段令他追悔莫及的往事,   “阿阳,她也和我一样。屈服在了自己的命运之下。直到最后为了我,她才决定奋起反抗,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周子溪抬起了头:“这个少年,他和阿阳一起长大,有着和阿阳一样的人生。他鼓起了勇气,向我伸出了手。臣不忍心拒绝他。”   阿暗站在庭院之内,   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微微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看了看那照在肌肤上明亮的光。   作为一个时常潜伏在暗处的刺客,他其实不太习惯这样站在阳光下。   但这一刻,他想让这样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   给他的冰冷的身体带来一点热量,支持住他忐忑不安的心。   熟悉的轮椅声在身后响起。   晋越候推着那位周先生向他走了过来。   阿暗转过身,伏地行礼,沉默的等待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宣布自己的命运。   他看着眼前青砖铺就的地面。那砖缝之间的泥缝里,恰巧顽强的挣扎出两片嫩芽。   “你,想待着子溪的身边?”他的头顶上响起晋越侯的声音。   阿暗的视线紧紧的盯着那绿色的叶片,他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是。请求您。”   是的,我想,我想呆在周先生的身边,   我想活在你们这个有阳光的世界里。   请求您。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周子溪一眼,   在他看向周子溪的时候,这块黑色的宝石周围亮起了一圈漂亮的金边。   阿暗听到了一句梦寐以求的答复,   “那行吧,以后你就跟着子溪。”   程千叶弯下腰,看着伏在眼前的这个少年。   阿暗抬起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原来放置在阳光下的黑曜石,能有这样漂亮的色彩。   看着阿暗推着周子溪的轮椅走远,   程千叶开始想念起属于自己的那块蓝宝石,那道璀璨又夺目的蔚蓝色。   她决定给墨桥生写一封信。   ***   丰都军营内的演武场上,墨桥生背手而立,查看着士兵们的操练情况。   当初他们带着十万人马从郑州出发,经过这数月时间攻城略地。   沿途不断收编壮伍和降兵,如今队伍的人数越滚越多,已达二十万之众。   杨盛站在他的身侧:“将军,我们在这丰待了三个月,早已站稳了脚跟,如今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裕。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兵伐韩全林那个老王八蛋,将士们可都等着呢?”   墨桥生:“不急,我已上书主公请示,等主公的旨意到了再说。”   杨盛斟酌了一下,靠近了一些:“墨将军,属下说句掏心窝的话。咱们这一路打下来,占了这许多城池,得了这么些人马。如今我们背靠着丰都的补给,便是汴京不再发来援助,咱们拿下汉中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压低了声音:“但若是我们再这么打下去,即便将军没有二心,主公只怕也不会再放心将军。将军可务必要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   墨桥生看了他一眼:“你不必多心,我自誓死效忠主公,主公她对我也只有信赖,绝无猜忌之心。”   阿元急匆匆的跑来:“将军,郑州来的急件。”   墨桥生看了一眼封签,是主公那熟悉的字迹。   他没有现场拆阅,持着信件,转身就向营地走去。   杨盛看着将军兴冲冲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到忧心。   墨将军对主公可谓忠心耿耿,沙场之上,出生入死在所不辞,从没有一点为自己考虑的私心。   对杨盛来说,主公只是一位面目模糊,高高在上的君王。   只有墨将军才是他杨盛尊敬,信赖,誓死追随之人。   这军中大半的将士又何尝不是如此之想。   他们有一半的人,不仅连主公的面都没有见过,甚至连晋国的都城在哪里都不太知道。   那位高居庙堂之上的主公,可能像将军想得这般,毫不猜忌,全心全意的信赖这位战功赫赫,手握大军之人?   墨桥生回到帐中,屏退余人。   小心翼翼的拆开了手中的信封,抽出信函。   在正式加盖了印玺的旨意内掉出了一小页薄薄的信纸。   墨桥生捻起信纸,主公那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   韩全林那个老匹夫我想了就有气,我一直记得他曾经欺负过我最喜欢的人。桥生你给我好好的打,最好打得他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给我出口气。   我每天都很想你,每个晚上想你想得都睡不着。真想吻你,吻你的眉毛,吻你的眼睛,吻遍每一寸地方。等你这次回来,我一定要狠狠的欺负你一次,让你知道我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墨桥生把这一页写得完全不像话的信纸来回反复的读了几遍,小心的折了起来。   他从床下取出了一个锁着铜锁的木匣,打了开来,里面已经放着厚厚一叠各式各样的信纸,全是主公的笔迹。   墨桥生把手中的信纸放了进去,轻轻摩挲了一下。   主公时常给他写这种私信,有些写得文采斐然,有些却像这样通俗直白。   有时候香艳异常,令他只是读一读,都满面通红,燥热难当。   有时候主公却只是记录了一些日常琐事,使他觉得仿佛回到了主公身边。那细细碎碎的文字如雨露春晖滋润了他那颗思念的心。   墨桥生研了磨,几经斟酌,红着面孔提笔回信。   ***   程千叶率着水军协同俞敦素,周子溪等人,乘坐着高大的楼船,行驶在从郑州返回汴京的运河上。   船行千里,碧波荡漾。   程千叶在甲板上散步,一面吹着河风,一面拆着宋国发来的国书。   阿甲侍立在她身侧,眼睛却不放心的直盯着楼台上推着周子溪轮椅行走的阿暗。   “怎么了?”程千叶一边看信一边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   阿甲憋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公,这也太过了,您竟然同意了周大人荒谬的请求,把一个曾经企图暗杀他的刺客,留在他的身边?”   程千叶:“没事的,子溪没有看错人,你就相信他一次。”   “可是主公,即便那个宋国的死侍改变了主意,投效了周大人。但他的师父桀还在,我最了解他们这种人,他们从小被师傅控制,很难改变根深蒂固的思维。若是他师傅同他暗地里接触,难保他不会再度屈服。”   “那个桀你不用再担心了。”程千叶翻完了信件,把它递给阿甲,“我写了封措辞严厉的国书发给了宋襄公,他回复了这个。随信好像还有一个盒子。”   她招了招手,让侍从捧上了一方木匣。   程千叶捏着鼻子,避开眼:“你看一看,是不是那个桀。”   阿甲掀开匣子,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天而来,匣子内静置着一个狰狞的人头。   正是上次在茶馆外企图刺杀程千叶的桀。   此人凶狠,强悍,武艺高强,神出鬼没。   能在程凤和阿甲两人联手夹击的情况下逃脱。能够潜入防备深严的的牢狱中意图杀人灭口。也能在阿甲的紧密追踪下逃脱。   但他也终将还是一颗棋子而已。   他曾经对阿暗说过:没有价值的死侍,也就失去的活下去的必要。   如今这话,也正应在了他自己身上。   “对他的主人来说,既然被我发现了,那么用他的人头熄灭我的怒火,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程千叶撇了那血淋淋的人头一眼,摇了摇头,吩咐侍从,“端上去给周大人看一眼。此人当初设计废了周大人的双腿,如今便用他的命来还。”   阿甲闭上嘴不说话了。   程千叶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展了展衣摆:“想问什么,就一口气问了,憋着多难受。”   阿甲的脸莫名的红了一下,小声嘀咕:“我就是觉得,把郑州交托给那个降将,有点……”   离开郑州之前,经过一番挑选,程千叶把守护郑州的任务交托给了曾经的琪县守将甘延寿。   甘延寿接到这个任命,几乎不敢相信,   临行之前,他跪在了程千叶面前:“臣乃一名降将,主公何以将郑州此等要地,交托臣肩。”   程千叶扶起了他:“你已是我大晋的臣子,这一年多来,也为我大晋下不少军功,我都看在眼里,如何就不能把郑州交托给你?”   “墨左庶长也举荐了你,他说你为人稳重,善于守城。当初他若不是利用了地利和你孤立无援的状态,即便有倍于你的兵力,也没有那么容易水淹琪县。郑州交给你,我很放心。”   甘延寿几乎哽咽难言,周身的金边亮瞎了程千叶的眼:“多谢主公恩信,多谢墨将军提携。臣必守好郑州,绝不负主公所托。”   程千叶想到这里,笑了起来,拍了拍阿甲的肩膀:“放心吧,你主公不会看错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除了主线CP以外。不会写别的CP。   ☆、103   郑州城内的一处池塘边,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附近的居民。   他们不敢靠近, 只是远远的站着,伸长着脑袋看热闹。   池塘里打捞出了一具无头的男尸,发现尸体的渔夫正愁眉苦脸的和待在边上的几衙役解释着情况。   那具男尸在池塘里不知泡了多少日,全身浮肿, 恶臭难当。   刚打捞上来的时候,把那渔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郑州郡丞下属的丞吏邓晏,却毫不避讳的蹲在那具尸体边上,甚至带着一点兴致勃勃的神情,仔细的查看这具别人避之不及的腐尸。   尸体的头颅被人切下,断口齐整。   人的头颅可没那么好切,凶手极有可能武艺高超, 臂力惊人。   邓晏一边翻查着尸体, 一边思索。   “邓丞吏,可让我好找。”和邓晏同为郡丞属官的何侑匆匆忙忙赶来。   猛然看见了一具高度腐朽的腐尸, 把何侑给吓了一大跳。   “别忙了别忙了,郡守大人紧急诏令全郡长吏署官到郡署议事。”他举着袖子挡住眼睛道。   “且稍后片刻。”邓晏不紧不慢的回复。   何侑一把拽着他的袖子就走,“郡守大人召唤,如何等得,这些案子且先放一放吧,你还嫌在郡守和郡丞两位大人眼中的印象不够糟吗?”   邓晏无奈的被一路拽上马车,他一边掀起帘子向池塘方向张望,一边道:“到底所为何事,这般紧急, 主公已经回汴京去了,我郑州还能有什么急事,需要全员汇集探讨之?”   “主公从汴京颁发了政令,要求各郡设郡学,并要所辖地方鼓励创办私塾。汴京会定期举行大考,考查各郡县选拔上来的人才,择优以为官吏。”何侑兴奋的说道,“到时候每个郡推荐上去学子录用之数,将成为郡守大人岁末上计考核的指标之一,你说郡守大人急是不是急?”   郑州成为晋国的新郡不久,郡守和郡丞都急于在一年一度的“上记”中取得一个好成绩,以给主公留个好印象,因而对此影响到他们年度考核的事情十分重视。   何侑是主薄,目前衙内文官欠缺,这件事很有可能落到他的身上,正是他表现立功的一个机会。   邓晏兴致缺缺:“我只是负责刑狱诉讼的小吏,此事于我何干,我那还有案子呢。”   “怎么和你无关,主公的新政上点明,岁终上计,百官备正其治,当则可,不当则废。这里面的‘治’就包含了刑狱案件的侦破,盗匪的抓捕,税务的收缴,更卒的训练,还有就是这新加的郡学教化之果。”   何侑高兴的拍了拍自己这位不善于同上司交际的好友肩膀,“晏君,你这般善于破案,大人们往后想必需要倚仗你的才华,再不会同先时那般排斥与你了。”   邓晏对政务不感兴趣,他只希望新的政策能让他在以后办案的时刻,少一些上司们的干扰。让他得以施展自己真正的能力。   何侑对郑州如今的新主公十分敬服:“晏君,主公在郑州待了这些时日,你可有见过主公一面?可惜我职位低微,无缘瞻仰到主公风姿,实乃一大憾事。”   “我也不曾见过主公,倒是见过那位编写《晋律》的周大人,”邓晏说道,“那位大人虽然不良于行,但却时常驾临郡县衙署同我们这些小吏讨论新编的法令在实案中的应用。实在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人。主公能得这般贤臣辅佐,想必是一位难得的明君。”   在汴京以南的定陶,一间普通的二进院落内,一着帽结缨的年轻文士正持着书卷,领着数名小儿读书。   定陶本是宋国的土地,去岁因晋国大将军墨桥生领兵入侵,迫使宋襄公迁都到了彭城。   宋襄公将北部夹在晋国及卫国中间的几个郡县,一股脑的割让给了晋国。   定陶本就是富庶之地,文人士子汇聚,便是普通百姓中稍微富裕之家,也时常送家中小儿到学馆识上几个字。   因而城中像这样的私塾倒是不少。   “博文君,博文君。”另一个年轻文士在门外呼唤,正是这里的夫子董博文的好友李阙。   董博文和学生交代了几句,走出学堂,引好友坐于偏室。   “阙君何事如此开怀?”董博文煮茶待客。   “博文你听说了吗?”李阙一脸兴奋,“晋越侯颁布新政,设郡学,兴私塾,开科取士!你我这等平民学子,也有机会入朝为官了。”   董博文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如今郡署大门正贴着告示呢。郡中将设郡学,郡中学子可参与考核,择优入选。考入郡学者不但能免其赋税,每月还可领几石粟米补贴家用。只是不易考入,全郡只招三十人。但像博文君这般高才,择入必是无忧的。”   董博文沉思了片刻,“这还真让我意外。先时,我看我们这位新主君推行军功授爵制。以为其是一位好勇斗狠,一心开疆扩土之人。却想不到此人尚有这等远见。”   “这可是进民德、开民智之举啊。”李阙面色激动的泛红,在好友面前压低了声音,“说实话,我觉得这位新主公,比宋襄公可是强多了,我们定陶被割让给晋国,对定陶百姓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董博文眯起了双眼:“主公此举,不仅是为开民智。更是使得寒门子弟入朝为官,打破的是世家贵族对朝堂的垄断。阙君你说得对,我们能成为这样一位主君的子民,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晋国国土的各处接连响起着。   但颂布了这些政令的程千叶,还不知道她的一道政令在全国各地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她已经回到了汴京,正坐在朝梧殿内,向着她那已经两岁的“儿子”程鹏招手:“鹏儿,到我这里来。”   两岁多的小包子拽紧母亲许妃的衣袖。   他自出生以来,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年纪小小的他看着眼前年轻俊朗的男子,既孺慕又紧张,迟疑着不敢上前。   直到母亲在他后背轻轻推了一下,他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端正的行了个礼,涨红着小脸,叫了一句:“君父。”   程千叶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提笔膏墨,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千字,一个羽字。   “鹏儿识字了吗?我教你认字,”程千叶指着桌上的字念道,“这个字读千,这个字读羽,是父亲的名字哦。来,你跟着我读一遍,千,羽。”   奶声奶气的跟读声在宽阔的朝梧殿内响起。   许妃侧过脸,悄悄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水。   事到如今,这个世界上能够想念她那位真正的夫君之人,除了她,也只有眼前的公主还有太夫人了。   阿甲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程千叶在教程鹏认他的名字,   “鹏字,乃是取至鹏程万里之意,将来我们大晋的国土越来越大,鹏儿便如大鹏展翅一般,守护我们的国家。”   程鹏坐在父亲的腿上,双眸亮晶晶的,听着父亲述说着在他名字里赋予的心愿。   看到阿甲进来了,程千叶把儿子从膝盖上抱下来,让许妃领着他回去了。   她接过阿甲递上来的奏折,一份份批阅。   “主……主公。”阿甲有些吞吞吐吐。   “说吧。”程千叶头也不抬。   阿甲磨磨蹭蹭的道:“周大人给那个暗起了个名字,随周大人姓周,叫周明。”   程千叶抬起眉毛,看向阿甲。   “所以呢?”   阿甲的面色有些红了,半天不说话,只是看着程千叶桌上刚刚教程鹏认名字的那张纸。   程千叶哈哈一笑,翻出一页白纸,提好笔:“行,我也给你起个名字。你想姓什么?跟我姓程还是你有什么想要的名字?”   “卑职……那时候虽然还小,依稀还记得自己姓夏。”   程千叶想了想,提落下两个端正的字:“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阳正可人。现在正好是夏日,你又姓夏,就叫夏菲吧。”   她从抽屉中翻出一块明艳喜人的翡翠,放在了那写着夏菲名字的纸上,一起交给了身边的少女。   “菲同翡,夏菲,在我眼中你就像翡翠一般的漂亮呢。”   张馥向着朝梧殿走来的时候,正巧碰见呆立在殿外回廊上的夏菲。   那位素来冷漠的死侍,双手捧着一页薄薄的白纸,纸上托着一块碧绿的翡翠。   她低头凝望着那块在夏日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宝石,露出了一副张馥从未见过的表情。   “阿甲,怎么了?”张馥问道。   夏菲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张馥,在阳光中露出了属于自己的笑容,   “张大人,以后我不叫阿甲了,主公给我赐了名字,夏菲。”   张馥进入朝梧殿内,程千叶正在看墨桥生发来的前线战报。   墨桥生率领着二十万大军,已经越过秦岭向着韩全林所在的汉中进发。   韩全林气急败坏,如临大敌,亲自领军相抗。   “张大人,你看一下,又是捷报,桥生就从来没让我失望过。”程千叶兴奋的把军报递过去。   张馥却没有像程千叶一般高兴,他沉默片刻,开口道:“主公,墨将军战功赫赫,是不是应该封赏赐些什么?”   “当然,”程千叶道,“按照军功,他该升十六级大上造爵位了。”   “若是他真的拿下汉中全境呢?”   “那就一路让他升上列侯,关内侯啊。”   张馥行了个礼:“按墨将军这样立功的速度下去,总有封无可封的一日。”   程千叶向后坐直了身体,她看着张馥,意识到他话中有话:“张大人心中有何疑虑,请直说吧。”   张馥无奈的叹了口气,行了礼,把话说开:“主公,我们晋国近年来领土扩张,人口大增,兵力比起两年前翻了十倍。如今全境士伍人数,合计四十万有余。但是单丰都墨将军所率军马就达二十万之众。”   他严肃的看着程千叶,“而且,随着战争的延续,他的兵马竟然还能不停的增多,他占据了丰都周围诸城,甚至不需要我们提供粮草,就可独立向韩全林开战。”   “主公,我知道您信赖墨将军,但作为一国之君,是不能将国家的命运仅仅依托在信赖二字上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程千叶看着张馥,“我会认真考虑你说的话。但我心中有我的决断,也请你相信我的判断。”   张馥不再言语,低头告退。   程千叶叹了口气,摸出墨桥生夹带在战报中寄给她的一封私信,慢慢拆开,一点点的读了起来。   那端端正正的字迹,记录了前线生活的点点滴滴,字里行间,流露着写信之人含蓄的相思之意。   在信的末尾,极细小的写了一行字,算是回复了程千叶上一封私信的那些话:   只要主公喜欢,便是弄疼我也……无妨。   程千叶一下咬住了嘴唇:这家伙竟然学会勾人了。   管他什么封无可封,等他封无可封之时,我就把公主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各位领导给批个假条,哈哈。   另外看到有小可爱在讨论杨盛的问题,   不是说桥生如果造反士兵就一定会全部跟着他造反,像是程千叶这种比较得人心的君主,底下将军如果造反要承担的风险是比较大的。   但是作为君主肯定不会放心这样一个手握重兵,带着部队自给自足,一圈打下来的地盘快赶上国土的大将军。杨盛作为桥生的亲信,肯定是从桥生的角度来考虑,毕竟这关乎桥生的性命,而对主公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   我感觉如果不是主公对桥生有足够信赖,桥生的下场应该就和韩信类似。   ☆、104   转眼又到了秋季,   秋季是一年中收获的季节,没有天子约束的诸侯们似乎也觉得到了该收获的时候,纷纷脱下了冠在自己头上多年的爵位, 开始自立为王了起来。   先是齐地的华宇直自封胶东王。   与他相邻的吕宋不甘落后, 随即自立为常山王。   此后楚王自封为楚安王,卫国、宋国、鲁国的国君也各种称王。   便连在汉阳被晋国大将军墨桥生接连击败,已被围困在国都南郑数月的韩全林,也给自己封了一个汉王,以图在彻底落败之前过一把称王的瘾。   只有这两年风头正劲的晋国,倒是不紧不慢, 还不曾有动静。   这个时候的晋国都城汴京。治栗内使肖瑾出了城走了五里地,才在一处农田的地头上找到了他的主公。   晋越侯程千叶正和大司空崔佑鱼并排蹲在田埂上,看着在新修的水利工程灌溉下肥沃起来的土壤。   二人身后齐刷刷的站着程凤,夏菲及一众侍卫。   他们无奈的看着自己那金尊玉贵的主公, 正豪无形象陪着那个崔疯子摸泥巴, 弄得满手泥。   平日里在朝堂上寡言少语的崔佑鱼, 此刻正蹲在主公身边夸夸其谈:“如今我们已经引济水灌溉汴州一带, 利用河水的灌溉冲洗, 使得汴京附近含过多盐碱的土地变成肥沃的良田。据臣了解, 今年百姓的亩产比往年又增加了不少。”   程千叶用带着泥的手摸了摸下巴:“但是我听说胶东地区都在种冬小麦, 今兹美禾, 来兹美麦,一年能两熟。我们的这很多土地却还需要轮流休耕,这样我们两百亩田还比不上他们一百亩的收成, 吃亏了啊。”   崔佑鱼在水利建筑上十分专业,于农事也属于一窍不通的类型,一时被问得愣住了。   肖瑾上前行了个礼:“主公叫臣等好找,明日是主公建制大典,主公何以还在此地。”   程千叶站了起来,就着碧云和小秋端上前的水盆,洗了洗手:“不就是换个称呼吗?明日去走个形式就好。又不是说你称个王,就真的成为天下共主了。”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扯了扯衣襟随着肖瑾往回走。   “肖大人,我刚刚问的问题你知道吗?为什么我国的土地不能一年两熟制?”   肖瑾不好意思的道:“臣惭愧,臣虽为治栗内使,为主公总管全国谷租税,盐铁钱。但于农事上却不精通。”   程千叶摆摆手:“这怎么能怪你,你出身世家,后随我从军,怎么可能通农事。治栗内使之职总管全国财政,十分要紧。你性格严谨又是我十分信任之人,已是担任这个职位最为合适的人。”   肖瑾心中很是感动,他开口道:“因土壤不同,在我晋国北部绛城一带只宜种麦、豆二物而已。到了汴京这里,宜种黍、稷、麦、梁,已是好了很多。我听闻也只有宋卫两国,及胶东王华宇直的国土内,因土壤肥沃,农业发达,才普及了一年两熟之技。”   程千叶喃喃自语:“方才也问了数名老农夫,汴京这里的土壤确实肥沃了不少,之所以没能今兹美禾,来兹美麦,估计还是我们没有组织人手来系统的推广农业技术。等农民们自发的都学会了,那得要多少年?”   肖瑾有些吃惊,在这个各国都急着扩张领土,厉兵秣马的时候。没想到他的主公却把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放在农业生产之上。   说实在,因为他出生军事世家,难免对处于底层百姓的生活下意思的有些忽略。   但这位本应该养在深宫之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叶公主,却在一开始坐上主公的位置之时,就十分的注重改善底层人民的民生。   她修建水利,是为了增加了农民的收入。提出更役制度,使得新兵在正式参战之前得到一定的训练,为的是减少新兵在战场上的死亡。她甚至为了鼓舞士气,给那些奴隶争取了恢复自由之身的机会,排除众异设立了军功授爵制。   同时晋国在这段时日内,有了严谨的法律和系统的官员考核制度,让生活在晋国的百姓一日比一日安心。   现在全国在推广郡学,开大考选拔人才。   这会她又开始想着普及农业知识。   也许千叶公主真的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肖瑾是一步步看着她从诚惶诚恐,消极回避的初期,迅速成长为如今这位成熟而稳重,深谋而远虑的明君。   就是她了,我们晋国再也找不出更为睿智的君主。   即使她身为女子,我肖瑾也愿为之誓死追随。   肖瑾在心中想。   也许,我有这个荣幸,亲眼见证我们大晋兴新而起,称霸天下。   伴随着丰收的喜悦,晋国的民众听到了自己的主君封王的消息。   这一年,晋国国君程千羽成为晋国的第一位君王,年号天启。   天启元年。   晋国的首都汴京举行了全国第一次大考,因为是首次,参与考核的人数不多,只有不到两百人。   考官们将成绩分成上中下三等,再将名单和试卷呈递程千叶案前。   程千叶在许妃和程鹏所居的建章殿内,歪在一张躺椅上,一面闲闲的喝着许妃给她准备的茶水,一面随手翻阅着甲等考生们的试卷。   一个名叫董博文的学子,进入了她的眼中。   他在试卷中假借十个问题,提出了包括合理使用土地,鼓励农民耕种等问题的解决方式,正正切中程千叶的心意。   特别是他还是原宋国定陶之人,他在整篇试卷中十分详细的介绍了宋国农业发展先进的具体原因。甚至提出了命令基层官员巡行郡县,通授技艺,命农勉作的建议。   “行啊,人才一个。改天我一定要见见。”程千叶一拍大腿,端起手边小几上的密云龙喝了一口。   许妃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女人,在她这里时时焚着一种气味清淡的甘松香,随手端起的茶水必定温度适宜,口感恰到好处。   屋内从来都暖烘烘的,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   程千叶坐的位置垫得松松软软,手边肯定放着她喜欢的小吃。没有一处不合她的心意。   程千叶也就开始喜欢时常来她这里坐坐,体会一把做君王被妃子精心照顾的感觉。   更难得的是,这里十分安静。许妃除非她召唤,一般不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来打扰她。   但今天却有些奇怪,身边好像总是有人,   程千叶抬头一看,一位容色姝艳,体态娇柔的宫女子,正跪坐在她身侧,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见程千叶望过来了,她羞涩的一笑,伸出凝脂一般的柔荑,轻轻的为她按摩小腿。   她按摩技术十分到位,但她的眼神却让程千叶接有些受不了。   程千叶以指扣了扣桌面:“夏菲。”   夏菲从门外跨了进来。   “这怎么回事?”程千叶看了眼那位宫女。   那位美人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夏菲将人领了出去。   许妃随后就进门请罪:“臣妾没有约束好下人,搅扰了夫君,是臣妾之罪。”   “我知道你一向温柔又大度。”程千叶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但你看看咱们现在这种情况。你不能再大度下去了,你给我强悍一点,帮我把这些不该有的桃花都挡在外面。不要让她们再来烦我。”   许妃低下了脖颈,温声细语:“此宫女乃是太后身边亲信之人,太后的意思是要在您身边再提一两位地位低下的宾妃,即便只占着名分,没有什么实质,也显得好看一点。”   程千叶轻轻哼了一声,她明白她那位母亲的意思,但她不想让一些年轻的女子白白的葬送一生。   “行了,母亲那我会去说。你是我的人,你只管听我的就是。”程千叶看着许妃的眼睛,“你不用理那些非议,自有我站在你的身后。”   许妃站起身来,蹲身行礼:“是,臣妾都依夫君所言。”   程千叶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有点理解古代帝王的想法,这种千娇百媚温柔体贴的女子,围绕在你面前,揣摩着你的心思,对你言听计从,还真的让人很舒服。   在汉中的国都南郑,韩全林紧张的看着从敌营中回来的使臣,   “怎,怎么样?他都收了吗?”   “恭喜主公,收了,都收了。主公送过去的礼他全都收了。”使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主公让他出使敌营,面见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墨桥生将军,他也是心惊胆战。   “墨桥生收了主公的厚礼,很是高兴,他许诺说只要主公开城投降,他必定不伤南郑城内军民的性命。”   “那就好,那就好。”韩全林煎熬了数日的心,终于稍稍落下。   “主公不必过于忧虑,微臣打听过了,这个墨桥生并不像传说中的心狠手辣。他攻城略地之时,基本从不杀降。”使臣安慰韩全林道,“守琪县的那位甘延寿,本来也是我国的臣子。投降墨桥生之后,墨桥生不但没有迁怒于他,还举荐他担任了郑州太守呢。”   韩全林松了口气,瘫软的坐在了王座上。   墨桥生!   他咬牙切齿的想着,这个卑贱的奴隶,当初只是跪在我面前任我折辱的一条狗,如今竟把我逼到了如此境地。   韩全林干瘦的脸孔上沟壑丛生,他紧紧拽住了手掌,开口骂道:“不过没关系,他只是切断了我的兵马,把我一时围困在了南郑。只要我忍过了眼前的难关,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墨桥生你这个贱奴不要得意,若有一天你落在了我的手中,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做了人。”   使臣看着王座上面目狰狞的主公,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   都到了投降的关头了,主公还在想着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当初要不是主公色令智昏,竟然企图侮辱这样一位声威赫赫的大将军,汉阳百年的祖宗基业,何至于废于一旦。   ☆、首发   韩权林正式开城投降的那一日,天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南郑城门大开, 墨桥生率着军马在雨中踏入了这座汉中的都城。   一群身着白衣的王室人员, 在韩全林的带领下, 伏在城门口跪迎。   墨桥生的马蹄停在了韩全林的面前, 他看着眼前这个伏跪在泥地里的汉中之王。   数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季节, 他二人的位置倒换。跪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是他。   在此人的威逼之下他一度舍弃了自己的尊严, 甚至差一点就遭遇了那最为屈辱难言之事。   到了今天, 看着这个身材干瘦的男人跪在那里, 伏地乞降。   墨桥生依旧能够清晰的想起, 这个人当初是用一种怎样恶心的表情站在自己身前,   把自己逼得毫无退路,用那刺耳冷漠的声调对他说,   “自己把衣服脱了。”   当日屈辱的话语言犹在耳,墨桥生的手拽紧了手中的缰绳, 太过用力导致他指关节生生泛白。   冰凉的雨水打在了他的脸上,顺着他的面颊滑了下去。   他心中突然强烈的思念起主公, 想回到主公身边,回到那个让他可以肆意哭, 肆意笑的人身边。   黑色的马蹄在韩全林眼前停了很久, 雨水打在了韩全林身上, 让他既冷又怕。   韩全林忍不住悄悄抬起头,他的眼前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鼻子里一道道的喷出白色的雾气。   马背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着甲戴盔。纯铁头盔的盔檐在那张冷峻的面孔上打下一道黑色的阴影。   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有两道冰凉的视线从那阴影中射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韩全林感到背上升起一股寒意,他急忙把头伏进泥地里。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在恐惧中想道:我,我毕竟是一国的君王,没有晋王的命令,墨桥生他不敢杀我。何况我当初也没有真的对他做出什么事,他收了我那么多礼,应该不会再介怀了才对。   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雨水把他的衣物湿透,他的头顶上才飘来冷冰冰的一句话,   “汉王不必如此,请起吧。”   韩全林在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吧,他果然没有对我如何。   到了晚上,韩全林发现自己只是被看管软禁了起来,并没有人对他特别无理,饮食起居都无异常。   他更是稍微安下了心,心思也逐渐活络了起来。   墨桥生正在南郑城内的驻地和杨盛等部将们商讨着如何收编降兵,稳定汉中局势。   阿元进帐:“禀将军,汉国的玉珠公主求见。”   “不见。”墨桥生头也不抬。   “公主说,听闻咱们主公喜爱收集宝石,她有一件汉中至宝,欲呈献给将军。”阿元把那位苦苦哀求他的公主把话传到。   墨桥生抬起头来,他想起主公确实有这个喜好。   主公总随身带着一个装宝石的袋子,动不动就哗啦一声把形形色色的宝石倒在桌面上,用手指拨着玩。   他的面色柔和了一点:“行吧,让她进来。”   汉国的这位玉珠公主,乃是汉中知名的美人。   只见她玉面朱唇,杨柳腰身,纤纤玉手捧着一个精巧的匣子,一副楚楚动人之态,从门外款款而来。   像是一颗璀璨的明珠,突然就照进了这充满臭汗味的中军大帐。   帐中一时安静了下来,人人的目光都忍住不住被这位公主吸引,连素来严肃的墨桥生将军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站起了身来,   军旅之中生活枯燥,过得又是刀头舔血的日子。   每每休假之时,这些血气方刚的军中汉子都喜欢说些荤段子取乐,或是相约去那些烟花之地放纵一下。   但他们这位墨将军虽然喝酒的时候能和他们拼个天昏地暗,但在女色方面却十分自律,从不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墨将军见到女子时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来。   于是那些将军们互相打了一个眼色,嘻嘻哈哈的退出了帐去。   墨桥生看着眼前走来的女子,这位公主着一身绛红色的锦沿曲裾,面上化着时下流行的飞霞妆,一头青丝垂在身后,尾部结一对小巧的双环。   正和当初主公恢复公主身份时的装扮一模一样。   主公当时就是穿着这样一条红色的曲裾,双眸明亮,神色飞扬,一伸手把他按倒在汴京城外的小树林里。   玉珠在墨桥生面前婷婷袅袅的跪了下来,羞涩的垂下头,露出一段柔美的脖颈。   她知道自己长得很美,有一股天生的娇柔之态轻易就能引发男子怜香惜玉之情,从而捕获男人的心。   如今她是父亲最后的武器,父王命她来征服这个在战场上征服不了的男人。   刚进门的时候,她如愿地看见这个传说中不近女色的大将军对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可是当她在案桌前千娇百媚的跪下时,突然觉得桌案后投射来的却是冰冷且不耐的目光。   我有没有做错什么?玉珠心中有点慌。   她急忙把自己的姿态摆得更柔弱一些可怜一些,同时打开了手中匣子。   一只男人的大手伸了过来,捻起了匣中之物。   “这是什么?”墨桥生看着手中那片比铜币大不了多少的鳞片状宝石。   这片薄薄的石头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若是将它透着光看,内里却流转着七色的异彩,缓缓而动,宛若活物。   “禀知将军,此物据说乃是龙鳞,是我汉中镇国之宝,父王特命奴家带着此物献给将军。”   甜腻动听的声音回答了他。   “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墨桥生将龙鳞翻转两下,收入袖中。   带回去给主公,主公应该会喜欢。   “父王是将奴家同此宝……一起献给将军。”那甜美的声线,带着一□□惑和娇羞低低的说。   ……   阿元守在将军的帐篷外,他以为这一次自己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谁知不到片刻时间,帐帘哗啦一声被人掀开,墨将军怒气冲冲的出来,手上提着那位公主的衣领,毫不怜香惜玉的把那位美人一下丢在了帐外的土地上。   他冷言冷语的道:“还请公主自重。”   那位公主挣起身来,哭得叫一个梨花带雨,   “奴家敬仰将军威仪,甘愿委身于将军,将军又何必拒奴家于千里之外。”   她哭哭啼啼的说着,“听闻将军乃是晋国千叶公主的准驸马,将军可是担心千叶公主不喜奴家?奴家已是一个亡国之人,飘零无依,不敢同公主相争,只愿为奴为婢伺候将军和公主。公主她是个大度的之人,想必能容得下我这可怜的女子。”   帐外值岗的士伍们看着这样一位美人哭得楚楚可怜,又是自己贴上门来的,没理由将军不要,心中都想着将军怎么得也该心软一二了。   谁知墨将军非但不识风月,还丝毫不留情面,冷冷哼了一声,   “就凭你也配!”   他顺便还迁怒了一下守在帐外的副官阿元,   “以后不许让这种乱七八糟的人进到我的帐中!”   阿元不敢说是将军你自己让人进去的,只好唯唯诺诺低头领罪。   墨桥生不再搭理那嘤嘤哭泣的玉珠公主,甩了帐帘转身就回去了。   帐外值守的卫兵看着公主捂着脸哭泣着走远,咋了咋舌,低声问他们的阿元副官:“将军连这样的美人都瞧不上眼,想必是咱们主公许给他的那位千叶公主要更漂亮得多吧?”   阿元故意放大音量,向着帐内的方向:“那是!咱们的千叶公主,那叫一个国色天香之貌,这等汉国女子如何比得,她和公主简直是云泥之别!”   帐篷内传来将军一声满意的咳嗽声。   阿元这才吁了口气,贴身跟随将军这么久,他逐渐摸到了点将军的脾气。   主公和千叶公主,就是将军的逆鳞,那是一点点都触不得摸不得的。   相反,只要说说主公或是千叶公主的好话,那将军即便怒气冲冲,心情也必定很快好转。   ***   汴京的朝梧殿内,张馥急冲冲的跨进殿来。   “怎么了?”程千叶抬头看了他一眼。   “启禀主公,墨将军数日前拿下汉国国都,招降了汉王韩全林。”   “恩?这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捷报前两日就到了。”程千叶有些奇怪。   “今日臣收到急报,墨桥生表面招降,进入南郑城控制了局势之后,便暗地里一杯毒酒弄死了汉王韩全林。”   张馥在心中默默道,据我收到的秘报,韩全林死得还十分痛苦。   “哦?太好了,这就弄死了。”程千叶挑了一下眉,“你不用介意,墨将军是接我的旨意,处死韩全林的。”   张馥知道她在维护墨桥生:“主公,杀降不吉啊。”   “那要看对什么人。张大人,韩全林此人蛇鼠两端,毫无信誉,留之无益,我就是要他死。”   张馥被噎了一下,他当年是亲眼见过韩全林那个老匹夫怎么折辱还是奴隶的墨桥生的,他还能不明白主公这种公报私仇的心态吗?   “行了,张大人,我知道你的意思。”程千叶停下笔来,“但桥生如今能取得如此功绩,固然有我的一分偏爱存在,难道不是他自己的能力和努力造就的吗?我作为一国之君,就不能对自己的将军们有一颗宽容信赖的心了吗?”   张馥叹了口气:“墨将军确实为不世之将才。只是臣担心……”   程千叶绕了出来,拍了拍张馥的肩膀:“如今汉王虽已伏诛,但汉中全境还不曾平伏,各处流窜着为数可观汉军余孽。总要等到汉中的局势安稳了,我才能把桥生招回汴京。”   “另外,我打算让俞将军领军征讨宋国。”程千叶站到了地图之前。   “伐宋?”张馥眼睛亮了。   “对,伐宋。这一次我要将宋国全境拿下。”程千叶转头看向张馥,“我们大晋人才济济,永远不会只有桥生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   主公虽然重情义,但也并非听不进他的劝告,甚至正在尽量用一种更为妥善的方式在解决着隐患。   张馥低下了头,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   ***   此次大考中被评为上等的三十名学子进入汴京的王宫,等待着晋王程千羽的亲自召见。   李阙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他和董文博都是定陶人,定陶原是宋国的土地。   最近汴京盛传,因去年宋国太子姬昂派刺客行刺主公,主公心中怒火难平,决意发兵伐宋。   “文博。”李阙低声道,“你说主公会不会因为咱们曾经是宋国人,对咱们有了成见,不放心取用宋人。”   董博文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此地多言。   主公是一位怎么样的人,稍后见面既知。他在大考的试卷中,论述了晋国眼下首要之事应为大力推广农业的策论。若主公真是一位有识之士,当不会因地域之见,放弃他这方良策。   一行人登上台榭的石梯,走过长长的回廊,先是看见一红衣宿卫长。   那人眉目俊逸,顾盼有威,拦下了他们一行人,命令宫中侍从给他们逐一搜身,方才放行。   再往前走,到了朝梧殿殿门,门首处背手而立着一位年纪轻轻的女官,那位女官着一身劲装,腰跨双刃,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进殿禀告。   入殿之后,众人伏地行礼。   高大的案桌右手边停着一架轮椅,上坐着一儒雅俊逸的文官。左手边站立一人,正面带微笑,眉目弯弯的看着他们。   案桌之后隐约的坐着一个金冠华服的身影,那便是他们的主公,晋国之君。   ☆、第 106 章   碧云领着几名宫女走上的朝梧殿的台阶,在程凤面前停了下来。   “主公还在召见那些在大考的考生。”程凤简单的说了一句。   碧云默默行了个礼, 领着她的人退在一侧等候。   小秋从碧云身后露出脸来, 凑到了程凤身边,   “程凤哥哥, 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啦。”   十三四岁的少女身材抽了条, 已经不是旧时胖胖墩墩的模样。   但因十分贪嘴, 小脸蛋依旧有些圆鼓鼓、白嫩嫩的,加上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很是招人喜欢。   程凤撇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   “我和姐姐这几日去了郑州呢。”小秋眼睛亮晶晶的,她一点不在乎程凤冷淡的态度,   “主公派我们去给在郑州的天香夫人送东西。”   “我们坐的是楼船, 从新开的运河走,坐船真是快呀, 两日时间就到了郑州, 程凤哥哥你坐过楼船吗?”   程凤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天香夫人也给主公回赠了好些东西, 我们这就要呈递给主公。”   “……”   “夫人还给我赐了好些郑州小吃, 都很美味呢, 我收在屋里, 晚些均你一点。”   “嗯。”   小秋叽叽喳喳的说着。   程凤瞧着冷漠, 但终究还是慢慢的听着, 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两声,始终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排在后面的一名宫女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同伴,小声的说道:“小秋胆子真大啊, 敢和程左宿长说话。”   那位同伴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注意她们,也就压低声音回复:“是呀,程大人虽说容貌俊美,但性格却是分外严厉。上次一个姐姐想和他搭话,被他训斥得都哭了。我可怕他了。”   “听说他和碧云姐还有小秋是同时期来到主公身边,识于微末之时,待之自和你我不同。”   “那换了我也不敢啊,程大人那冷冰冰的气势,我远远的看一眼腿都软。”   正说着,朝梧殿门外退出了一群人。   他们都是此次大考中被评为上等的考生,刚刚得到了主公的亲自召见。   这群人中,有人年纪轻轻,有人却已过花甲之年。   有些衣着华贵,举止文雅,应是出身富庶之家。   有些却穿着不太合身的外袍,皮肤黝黑,手节粗大,显然是过着辛苦操劳的日子。   他们从朝梧殿内退出来,有不少人犹自面色潮红,双拳紧拽,还处在被主公召见的兴奋中。   碧云领着身后的宫婢向前走去,同这一群兴奋的男子错身而过。   这些人原本的身份各异,但不论是出身何处,此后他们的人生轨迹将就此改变。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进入晋国的朝堂中枢,成为支撑国家的栋梁,另外一部分也会分派到地方,成为牧守一方的官员。   “姐姐,这些人真是幸运呢,能遇到主公这样的君王。”小秋在碧云身后说道。   碧云回眼看了看被养得珠圆玉润的妹妹,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手。   碧云在心中想道,她们姐妹也何其有幸,能得遇主公。   因为主公的存在,改变了天下多少人的生活,又带给多少人幸运。   李阙一回到住所,一下拽紧了董博文的双肩,   “博文,我太激动了。”他拼命摇晃自己的朋友,“主公竟然是一个那般和蔼可亲,容貌俊美的人。”   董博文好笑的把他的手掰下来。   “他问我话的时候,我紧张的都快结巴了。”李阙回忆着刚刚的君前奏对,懊恼的搓着脑袋,“啊,我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笑,怎么办,第一次就给主公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董博文在位置上坐下,端出茶具取水煮茶,   “主公身边,当真是人才济济啊。”董博文感叹了一声,给李阙让了一杯茶。   “是啊,是啊,”李阙兴奋的道,“主公身边,竟然有女子为官。还有那位周子溪大人,他的腿……”   董博文细品着手中的香茗:“由此当可看出主公当真是一位不拘一格用人才之人。”   他细细分析其晋国的朝中重臣:“如今在主公身边,周大人负责政策法规的制定,张馥张大人擅于权谋和外交,另外听说有一位肖瑾大人负责管理钱粮和税务。还有个精于水利工建的崔佑鱼崔司空。”   董博文慢慢放下手中茶盏:“也不知主公会不会让我们追随哪一位大人?”   李阙急忙道:“我喜欢那位张大人,他看起来特别亲切,总是笑盈盈的。”   董博文摇了摇头,心中想到,那位张大人可没有表面上那般好相处。   “我却是十分景仰周子溪大人,”董博文开口,“周大人虽身有残疾,却是一位不世之材,由他拟定的《晋律》和推行的考核百官的上计制度,我细细阅过,深感佩服。”   朝梧殿内,程千叶持着笔,在每一个名字后面细细备注。   “主公觉得此次大考是否有择出堪用之才?”张馥问道。   “嗯,有不少有趣之人,”程千叶轻点着绢册上的名字,“这个李阙,他精通算学,性格也忠厚,就分配给肖瑾好了。这个董博文嘛……”   张馥和周子溪同时开口:“董博文可否交由臣属。”   程千叶笑了起来:“都很会看人嘛。这个董博文确实有点意思,我要自己留着他,就不给你们了。”   周子溪和张馥看见他们的主公打开一直摆在桌上的檀木匣子,从中翻出了一颗天青石,意义不明的在桌面上滚了一滚。   金秋时节,晋王下令整改了晋国中枢官制。大封百官。   朝堂之中,原手握重权的太师、太保、太傅三公逐渐成为一种象征荣誉的虚衔。   程千叶封张馥为丞相,金印紫绶,掌丞君王,都率百官,助理万机。   周子溪为御史大夫,银印青绶,监察百官,是为副相。   郎中令贺兰晏之升任太尉,掌武事。   程凤封卫尉,掌宫们卫屯兵。   肖瑾留任治栗内使,兼任太子太傅。   俞敦素,墨桥生,甘延寿等领军将军依军功授爵。   追封贺兰贞为勇毅侯,令其弟承其爵。   原九卿及中枢官员依旧留任或稍作调整。   同时颁布了一套有明确标准和防止舞弊的官吏年终考核制度。   每年岁终,令百官备正其治,听其政事,来确定应得的奖惩。   三岁为一大计,考核优秀的官员可以得到升迁,不称职的官员,视情况留任,降职或是罢黜。   一时晋国朝堂气象为之一新。   年轻新上任的官员们,朝气蓬勃,以旺盛的精力为朝堂注入的一股新鲜的血脉。   老持稳重的朝臣们不甘在新秀们面前低下头,也都摒弃了懒政的习俗,兢兢业业起来。   尽管也有不少守旧派发出反对的声音。   但如今的主公程千叶手握军权,麾下人才济济,风头正劲,已经无人能掠其锋芒。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的按照自己的意志推动着整个国家的变革。   隔年春季,   晋王以宋国刺客行刺为由,命大上造俞敦素领十万兵马出兵伐宋。   春季里,万物复苏,处处彰显着新的生机。   周子溪坐着轮椅,行进在汴京街道的夯土路上。   虽然身为督查百官的御使大夫,公务十分繁忙,   但周子溪依旧喜欢抽出时间,走访于市井里巷之间。   透过民生百态,实际的了解一下新政推行过程中,出现的利弊之处,以便及时整改。   几个孩童在路边玩耍,一个男童嬉闹之时不慎倒向了周子溪轮椅的附近。   周子溪的身后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一下狠狠的拽住了那男孩的胳膊,不容他靠近半步。   男孩的手臂吃痛,哇的一身痛哭了起来。   “周明。”周子溪唤了一声。   周明盯着男孩打量了半晌,终于松了手,把那个男孩甩到了远离周子溪的地上。   男孩看着胳膊上五个淤青的手指印,哇哇大哭着跑回家去。   “周明,你也太过风声鹤唳了。”周子溪无奈的说道,“你这个样子,叫我还怎么在里巷中走动?”   周明重新推起周子溪的轮椅,轮椅在夯土地上响起碌碌的滚动声,   “如今我国同宋国正在战时,大人如何能对他人毫不设防?”   周明的声音从椅背后传来,“主公已将大人的安危交托给我,即便是惹大人不高兴了,我也不能轻忽大人身边的警戒。”   “是啊,我们正在同宋国交战。听说战事十分顺利。”周子溪轻轻搓着自己的手指,“但我总觉得遗漏了哪里。是不是一切过于顺遂了一些。”   朝梧殿内,程千叶喜笑颜开捻着军报对张馥说:“张相你看,又是捷报!”   张馥笑着道:“贺喜主公,近日捷报频传,俞将军的大军已逼近宋国的国都彭城。看来我军覆灭宋国指日可待。”   程千叶坐了下来,笑盈盈的看着手中的另外一份军报:“桥生在汉中也十分顺遂,再过数月便可回京。上天还真是眷顾我大晋。”   ***   汴京的太保府中,有一间昏暗的密室。   太保魏厮布正坐在那间昏暗的密室内,死死的盯着眼前那盏微弱的油灯。   昏黄的火苗摇曳出晃动的光影,打在了他颓败的面色之上。   “大人,别再犹豫了。”角落里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   魏厮布拽紧了双拳头,   是啊,他曾经是国之太保,位列三公,手握国家重权,哪一日他的府邸中不是门庭若市?   自从迁都到汴京之后,   他渐渐被架空了权职,宅院内一日日的冷清了起来。   朝堂之上新秀当道,再也没人看他的眼色行事,徒留着一个毫无意义的虚衔给他遮羞。   他是怎么就落到了如今这个田地的呢。   “别犹豫了大人,我们不能容着主公这样一步步逼着我们后退。”   “再这样下去,这个晋国就再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黑暗的角落里响起一个又一个阴沉的声音。   ☆、第 107 章   “《礼记·月令》有言孟夏之月升麦, 孟秋之月登谷。在宋国, 水土肥沃的区域都是东种小麦, 到了来年夏正时小麦丰收, 接着又种栗苗。这样耕种百亩之田, 善农事者种出的粮食可以养活九人, 普通的也可以达到五人之数。”   董博文站在程千叶的面前,就着他新递上的奏折, 娓娓道来。   他悄悄看了一眼端坐在王座之上的主公。   主公一手支颚, 认真而仔细的聆听着, 另一只手搁在桌上, 白皙的手指无意识的滚动着桌面上一颗天青色的宝石。   “你继续说。”主公抬了一下手,   那双明晰清澈的双眸正注视在他的身上。   向来认为自己十分沉得住气得董博文心中也难免泛起一丝紧张。   主公的容貌俊美, 对男子来说过于艳丽了一些。   但他身上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那是一种自信,是一种能稳住一切, 看透一切的自信。   这种高高在上的气势,配上他年轻俊逸的容貌,使得他具备了一种独特的王者魅力。   董博文收敛了一下心神,主公对他呈递上去的那篇《农本论》十分感兴趣, 单独召见了他, 这是他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他抑制住自己的紧张,继续往下说:“卑职自来汴京以后,细细考察过周边的农务, 发现我国即便是擅农事者租种两百亩田,方才勉强养得活一家老小。远远比不上宋国下农的标准。”   程千叶:“依卿之见,乃是什么缘故所致?又有何良策?”   董博文跪了下来,从袖中取出两册书籍:“依卑职之见,此乃我国不曾致力推广农家学之故。宋国重农,是以农业发达,民生富裕。其专门设有《田律》《仓律》二律,责令地方官员,尽地力之教。臣私以为我大晋也可择而取之。”   夏菲接过书册转递程千叶面前。   程千叶一页页的翻开,细细阅览。   董博文观察了一下程千叶的表情,不见有丝毫不悦之色,方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两册书他放在袖中了好几日,一直不敢随奏折一起呈递上去。   他担心在这晋宋两国交战之时,呈递了宋国的法律让主公参考借鉴,会引起主公的不悦。   但现在看起来,主公胸怀似海,倒无不悦之意。   程千叶翻阅着宋国的这两本关于农业的律法,发现里面十分详尽的提出了管理农林业的政策。   细致的提到了每亩田地播种种子的数量,不同节气对应需要进行的农事,详细介绍了各种先进的栽培技术,形成了一整套系统的农家之学。   她在心中感慨,难怪宋国民生如此富庶,确实是在农业管理方面有他的独到之处。   “所以董卿的所奏之《农本论》是希望我们晋国推行以农业为本的国策?”   董博文再度犹豫了一下,事实上在他的思想中,晋国此时的首要之事,应该先发展农业,修养生息,再行扩张。   并不适宜这般频繁作战。   但现在战场之上形势一片大好,他又原是宋国人,新近才来到主公身边,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将此话说出口。   他只能说:“臣以为如今天下纷乱,流民四起。如果百姓能够专注农事,稳定的增加人口。不但能让国家财富迅速增加,更是能在对外作战时候有效的征集兵力,对内有利于国家的安定。”   程千叶点点头:“是谓民乐农则乐战,朴则安居而恶出。”   不同类型的人才,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都能带来有利于国家的政见。   她看得出来这个董博文还有不少未尽之言,但此人刚刚入朝为官,君臣之间还没有足够的默契和信赖,程千叶觉得也不必急于一时。   董博文退出后。   程千叶想起一事,对身边的夏菲道:“最近你抽些时间,帮我留意一下魏厮布,赵籍考那一些人。”   夏菲领命:“主公可是觉得太保和奉常有何不对之处?”   程千叶心里很清楚,虽然她保持了晋国旧土上制度不变,只在汴京以及新夺取的土地上推行新政。但是随着新政的实施,难免还是会触犯到那些庞大的世家贵族集团的利益。   而且,随着程千叶实力一日日的壮大,这些原来站在晋国权力顶峰的世家们,逐渐也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家族正在不可控制的没落了。   他们知道虽然主公现在还留着他们的地位和封地不变。但随着国土的进一步扩展,主公的权力一再增强。总有一天,他们手中的那些土地和权力也会慢慢的被主公收回。   对于程千叶来说,每天在朝堂之上,看着这些守旧派的大臣心中对她怨气横生是正常现象。   她也只能慢慢架空他们的权力,再怎么样也不能一下子就无故把这么多朝中老臣连根拔除。   程千叶不太把此事放在心上:“总之,我觉得他们对我的怨气越来越重了,你好好的派人盯着他们就是,如果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们也正好借机把这些顽固的老头真正铲除了。”   有些时候,一些坏事的发生,正是因为数个细小的不在意,凑巧碰到了一起。   近年来一路顺风顺水的程千叶突然就面临了她穿越以来最大的一个危机。   首先是围攻宋国都城的俞敦素遭遇了卫、鲁两国援兵的夹击,战况一时陷入惨烈而胶着的状态。   其次凉州王李文广,常山王吕宋,胶东王华宇直三人联合出兵,大军自北而下,连夺晋国数城。   史称五国伐晋。   朝梧殿内,弥漫着一股压抑而紧张的气氛。   程千叶的面前站着的是她最为信任的臣子们。   张馥素来浅笑轻言的神态不见了,他面色凝重,想起了今日在朝堂之上,朝臣们一片惶然。中间或明或暗的夹杂着对主公的非议之声。   是自己错了吗?一向自负的张馥都开始忍不住在心里谴责自己。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因为太过的顺遂导致了他给主公提出了过于莽撞的战略。   “诸位不必多想,这件事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居于王座之上的程千叶开口,“你们要相信,只要我们的国力发展壮大,必定会迎来这样面临众多敌人围攻的一日。”   “既然敌人已经来到,迎战是我们唯一的道路。还请诸位为我筹谋,随我出征,共渡此难关。”   肖瑾率先开口:“主公,请急召墨将军速速领兵回援,以解燃眉之急。”   肖瑾紧皱眉头,心中十分忧虑。   眼下五国伐晋,危机重重。   墨桥生却远在汉中,拥兵自重,完全有机会摆脱晋国自立为王。   只要他稍有异心,不来救援,哪怕刻意拖延,局势都将十分严峻。   他没有把此话说出口,增加大家不必要的忧虑。但他觉得能想到此点的人不在少数。   张馥接着开口:“主公,臣以为我们当下之计,还应派出使臣,务求同我国以南的楚越等国缔结联盟,以防他们乘人之危,对我国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我们也好全力对付来至北面的敌人,”   周子溪紧跟着加了一句:“若是主公不弃,臣愿领命出使。”   程千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子溪就辛苦你了,不惜任何代价,务必稳住南面的这些国家。”   如果不是先前张馥接连不断的外交政策,使晋国同地处南面的袁易之,楚安王缔结了友邦之约,此刻他们面临的局势将会更加严峻。   程千叶知道周边诸侯列国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不断的壮大实力。   她只是没有想到向来和晋国关系不错的李文广竟然会毫无征兆的率先发难,集结五国之势入侵晋国。   程千叶看了一眼地图,手指点在了绛城的位置:“我亲自带兵,前往旧都绛城迎敌,不能让敌军再深入我大晋腹地。”   她的目光扫了一下众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请缨伴驾出征。   程千叶询问张馥:“张相,汴京这里?”   张馥振袖行礼:“此役十分凶险,臣请随侍主公左右。肖大人性稳重,擅兵事,臣举荐肖大人留守汴京,总领国事。”   出征的前一日,朝梧殿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三岁多的小团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下扑进了程千叶的怀里,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君父你是不是要出征了?君父你不要走。呜呜。”   程千叶蹲下身,搂住他小小的肩膀,摇了摇:“不许哭。”   “呜,呜。”小团子向来很听程千叶的话,“鹏儿不哭了,鹏儿只是舍不得君父。”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哭吗?”   “我,我知道,因为我是男孩子,男孩子是不能哭的。”小团子抽抽噎噎的,但还是很快的止住了眼泪。   “并不是男孩女孩的关系。”程千叶伸手在那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抹了一把,“鹏儿,你是我晋国的太子,你身上担的就是太子的责任。君父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像一个真正的太子一样,站在你母亲身边,守护好你母亲,守护好这座都城。所以你这个时候不能哭,知道了吗?”   三岁的小团子不太懂,但他知道父亲的话语中带着对他的肯定和对他的期待。所以他抹了一把眼泪,装出大人的样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程千叶笑了,把他抱了起来,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就忍耐这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了,有我站在你身前,你就还能再哭个几年鼻子。”   汉中的南郑城内,墨桥生啪的一声,放下手中刚收到的急件,站起身来。   “传令整备三军,回援绛城。”   “将军。”   “将军不可。”   “将军,这也太急了一点,如今汉中形势未稳,此刻仓促撤走大军,只怕汉中再起异动,使我等多时努力功亏一篑。”   “还望将军三思,至少也再等个少许时日,妥善安排好汉中的情况,彼时出发回援绛城,想必主公也不会怪罪。”   墨桥生帐下将帅接二连三的提出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大概再有一周左右时间完结,大家耐着性子再陪我几天。   这是我的第二本书,虽然感觉有进步了点,但如果不尬吹的话,确实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很感谢大家一直都对我包容和鼓励。   我觉得我特别幸运,评论里基本全是小可爱,即便对我提意见也是温温和和的说话,其他小可爱也是理智的解释,很少有撕来吵去的时候。   难道说是因为看这本书的小可爱们都是素质比较高的美人吗?我的运气怎么就那么的好。   晋江有了自动感谢投雷的功能啦。我也来试试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文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108 章   墨桥生抬起一臂, 止住了部下们的议论纷纷。   “我意已决, 不必多言。土地若是丢失, 还可再得,主公才是我大晋不可或缺之人。”   “阿元,你留守汉中。杨盛及诸位随我领军出发!”   ***   春日的细雨打在杨盛的身上, 他策着马紧紧跟随着墨桥生,奔驰在泥泞的道路间。   眼前黑色的背影在雨中打马急行, 将军似乎想在一日之间就领着他们赶到千里之外的绛城。   “将军,休息一下吧,还有很远的路。将士们撑不住这样的速度。”杨盛赶上前去,劝阻道。   墨桥生一言不发的策马急驰,直奔了一二里地, 突然勒住缰绳, 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他停住了马, 迎着雨水昂起了头, 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面孔上。   他闭上眼,似乎极力的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片刻之后方才睁开眼, 下令:“就地扎营。”   士兵们扎下营地, 搭建窝棚,埋锅造饭。   杨盛看了一眼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的大将军。   墨将军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正默默想着心事, 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修长的手指却捻着那枚挂在脖颈上的吊坠,反复搓摩着。   杨陆厚递了一份干粮和水壶过来, “盛哥,将军好像很急躁,我从未见过将军这副模样。”   何止是急躁,杨盛看了一眼岩石上的黑色身影,将军简直是乱了章法。   他追随在墨桥生麾下多时,墨将军虽然在作战时十分勇猛,但是在大的战略战术上素来沉稳得很,从不激进。   杨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浮躁。   杨盛走到墨桥生身边,把手中的水和食物递了过去。   墨桥生看了他一眼,接过干粮,却是握在手中,没有食用。   “将军,绛城距此地尚有千余里路,就是急行军,少说也得半月时间。虽说敌军来势汹汹,但主公他身边人才济济,踞城而守,当不至于有失。将军还请稍安勿躁。”杨盛劝解。   墨桥生默默看着手中的食物,轻轻点了一下头。   “属下觉得……”杨盛欲言又止。   “你说吧。”   “如今的汉中局势不稳,到处流窜着汉王的余孽部队,相邻的楚国对我们也不是很友好。将军亲率五千轻骑,赶得如此之急,辎重和步卒都跟不上,被远远落下,实非明智之举。”   墨桥生紧蹙双眉,静默了许久,“杨盛,你还记得你从军前的日子吗?”   杨盛拽住了拳头,他不想记得那些在淤泥中挣扎求生的时日,但不论时光再怎么悠长,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依旧时常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我和你一样,曾经是个奴隶。”墨桥生的声音响起,“在我差一点被前主人华宇直杖责而死的时候,是主公他,救了我的性命。”   主公慧眼独具,用一匹马就换来了墨将军这位旷世奇才。   这件事在军中广为流传,杨盛也曾听闻:“属下有所耳闻。主公当真慧眼识珠。”   “她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新的人生,让我不用再卑微的求生,能够直起颈背,站起身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墨桥生仿佛在和杨盛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她不仅拯救了我一个人,更是胸怀着天下所有的人,改变了和我们一般的无数奴隶的命运。”   墨桥生看向杨盛:“主公的安危,关系着万千人的存亡。我绝不能让主公有任何闪失。”   杨盛单膝盖跪下,行了个军礼:“末将明白了,末将誓死追随将军驰援绛城。”   ***   绛城是晋国的旧都,在历代晋国国君的经营下,城坚池深,军备充足。   是如今晋国防御外敌的一大要塞。   晋王程千叶亲自领着重兵,携程凤,张馥等将帅驻守在此地。   另请太尉贺兰晏之驻守左近的胫城以为侧应。   程千叶站在城头,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围住城池的各色旌旗。   在她脚下不远处,招展着襄字大旗,襄国常山王座下的上将军公孙辇,银甲金盔,使一柄蒺藜枪威风凛凛的在军前叫阵。   他带着一身孔雀蓝的明亮色彩,策马横枪在战地上十分抢眼。   和己方阵前程凤的酒红色交相辉映。   更远一些的地方,凉州王李文广陈兵列阵,阵地前有一抹耀眼的赤红色,那是李文广座下的上将军凤肃。   这些人曾经和程千叶并肩作战,抵御外辱。   是程千叶十分欣赏的大将军。   但如今,他们成为了敌人,程千叶将不得不亲手将这些明亮的宝石碾碎。   程凤领军同公孙瓒试探性的接触了一下,没有分出胜负。   他在鸣金声中打马回城。   进入城门内侧,他的亲兵迎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长|枪和背上的强弓。   夏菲心中有些痒痒,在程千叶前请缨:“主公,让我去领教领教那个凤肃的厉害。”   程千叶伸手拉了她一把:“你是我的亲卫,还轮不到你出战。我们目前只要试探一下敌军的实力,固守住城池即可。”   张馥在这个时候登上了城墙:“主公。”   程千叶看着他的面色,知道情况不太妙。   “又发生了什么事?”   张馥屏退了闲杂之人,靠近程千叶,低声说道:“汴京出事了,乱党魏厮布纠结一批守旧派大臣于汴京散布主公兵败绛城的谣言,并趁乱起兵谋逆,现已拘禁了肖瑾肖大人,并扣押了太子、许妃、太后一干人等。”   “什么!”程千叶大吃一惊,前方有着强敌,后面又起乱局。   一时之间,国家竟然就陷入如此内忧外患的困境。   太子,许妃,肖瑾,都出事了。   她脚下一个跌列,夏菲急忙从旁扶住了。   程千叶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她举目四望,张馥和夏菲一脸忧心的看着她。   城墙上就近的士兵,不明所以的转过头。   程凤等刚刚出战的将军们正顺着内墙的马坡向她走来。   程千叶知道作为主公,她在这个时候要首先稳得住,绝对不能慌。   她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郎声开口:“除却守城人员,集合所有左庶长以上军职人员,帐中议事。”   中军大帐之内,汇聚了军中大部分的将官和谋士。   听到了汴京内乱的消息,帐内哄然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汴京是晋国的首都,也是他们最后的退路,如果绛城守不住,他们本来还可以一路退回城池坚固、粮草储备充足的汴京。   现在他们后方的汴京被乱党占据,那些乱臣贼子甚至扣押了太子和太后,图谋不轨。   如今他们前有猛虎,后有饿狼,被困围城,无路可退。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大家不必过于惊慌。”主公镇定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大帐内安静下来。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慌乱也是无义,如今我们只有一条道路,就是面对这一切。我们手中有士兵,有粮草,有坚固的城池可守,还有即将到来的援军。我们还未曾到要慌乱的时候。”   主公端坐帐前,神态自若,语声缓缓,不见丝毫惶恐之态。   众臣们受到影响,逐渐安定下来。   主公一点都没乱呢。   主公必有良策。   对,还不到慌的时候,曾经只有万余人,面对犬戎大军的围城,主公不是也用奴隶破敌了吗?   相信主公。   要相信主公。   “只要墨将军的大军到了,同我们里应外合,夹击敌军,必可解绛城之围。”一位年轻的将军开口。   如今位列大庶长的墨桥生将军用兵如神,屡立奇功,已是大晋年轻一代将军心中的楷模。   “是的,还有墨将军呢,我们已经在此地据守半个月了,墨将军很快就能到达。等退了敌军,我们再杀回汴京,把那些逆贼五马分尸!”   “谋逆之罪,罪不可赦,必让他们五马分尸!”   人心暂时的安定了下来。   张馥和夏菲对视了一眼。   按道理,墨桥生的军马应已接近绛城,但至今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会不会出了什么变故。   张馥在心中不安的想道。   主公对墨桥生信任有加,难道他也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吗?   ***   墨桥生正在泥泞的山道上连夜赶路,春汛导致的山洪冲垮了沿途的道路,耽搁了他们不少时间。   他听到了主公在绛城战败,汴京被乱贼控制的消息。   不论消息真真假假,都让他心烦意乱,焦虑难安。   他只恨不能插翅飞到主公的身边。   密林中突然响起一片呐喊之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墨桥生胸前,把他射下马去。   中埋伏了!墨桥生心道一声不好,他听见杨盛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将军!”   “保护将军!”   他感到有人背起了他,陷入昏迷之前,墨桥生勉强说道:“杨盛,替……替我赶去绛城。”   敌军是一支汉**队,流窜在此,人数是他们这支先遣队部队的两倍。   敌军埋伏在道路两侧,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墨桥生所率的骑兵是千锤百炼出来的精锐部队,尽管突然遇袭,主将受伤,但他们依旧反应迅速,结阵护住了墨桥生,顶着敌人的袭击,一路退到一个小山岗之上,据险而守。   杨盛看着被安置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墨桥生,皱紧了眉头。   “将军的伤情怎么样?”他问随行的军医。   军医刚刚为墨桥生拔出胸前的利箭,包扎好伤口。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摇了摇头:“总算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心脉。但也不可再轻易移动,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杨盛抽出了随身的佩剑,磨着牙看着山下乱哄哄包围着他们的敌军。   “散兵游勇,竟敢捋我军虎须,我叫你们有来无回!”   他喝了一声:“杨陆厚,带人照顾好墨将军,其余兄弟随我冲下山去,杀他个奶奶的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开篇之前,我就在旧文提过只是一本中短篇。   我感觉我当初设想的内容都已经仔细的写出来了,我明明已经开始全面收尾了半个月啦,没想到小可爱们会觉得还没有完结的样子。   可见你们对我那都是真爱,我也爱你们。   我会按自己的想法,尽量把自己设想中的结尾写到位。   下面是系统帮忙的自动感谢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怎么这么好看 1枚、暖阳倾心 1枚、老阿姨 1枚、哈哈哈哈 1枚、步步 1枚、SC30 1枚、32143934 1枚、朝無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百叶 150瓶、SC30 70瓶、社会我姐 60瓶、程稚黜 55瓶、啊咧佳 51瓶、墨水瓶的天空 50瓶、要吃粽子吗 48瓶、半边 40瓶、燕无言 40瓶、花满 33瓶、喵了个啵 30瓶、22632224 30瓶、花间剑影 27瓶、stel2008 23瓶、央央骑羊羊 20瓶、上好佳佳佳 20瓶、爱萌物的呆莲 20瓶、几时月 20瓶、与君成霜 15瓶、谓糖 13瓶、鬼畜系渣总攻 10瓶、鱼爱吃猫猫 10瓶、Mayoca 10瓶、豬豬。 10瓶、可爱宝贝丹! 10瓶、烤地瓜 10瓶、琰子 10瓶、舒芙蕾 10瓶、毓秀哒哒 10瓶、百里狐 10瓶、采筱 10瓶、张家小哥名起灵 10瓶、排排排 10瓶、简小言JAN 10瓶、眼晕晕 10瓶、娴 10瓶、荒唐客 10瓶、Alive 10瓶、四果汤 10瓶、北落无双 10瓶、林疯 10瓶、童默白 10瓶、兔子与考拉要革命 9瓶、23413453 8瓶、彷徨孤世 7瓶、淓儿 7瓶、沉舟煮酒 6瓶、兔荼 6瓶、叶岚的话 5瓶、陈桉 5瓶、小酒 5瓶、灵非灵 5瓶、晨晨 5瓶、一棵树 5瓶、无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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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抖了抖满身的土,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用油纸包裹的白馍:“张相,吃点东西。”   张馥接过食物,蹲在箭楼的一角,就着萧秀递上来的水壶,简单的解决着自己的午食。   他喝了一口凉水,咽下口中的食物,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城墙之上。   在那个城头,主公身披战甲,长身玉立,目光遥望着南方。   萧秀顺着张馥的目光看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先生,这都二十来日了,墨将军的援军怎么还没到。如今城内谣言四起,人心又开始乱了,我真的也有些担心。”   张馥沉默了片刻:“春汛时节,雨水连绵,行路艰难。也许将军途中延误了。此时此刻,我们只需尽好臣子的本份,协助主公稳定人心便是。”   “也是,主公她的眼光总是特别准,从未看错过人。”萧秀说道,“相信她是不会看错墨将军的。”   在侍卫的护持下,程千叶亲自站立在城头督战。   经过无数次战事的洗礼,她的内心已经从初时的脆弱不堪,转变成如今铜铁一般的刚强。   血淋淋的战场已经不能再让她惶恐颤抖。   此刻的她正毫不畏惧的直面眼前无数的生命被那巨大的战争机器收割。   每一条生命的葬送,只会让她的内心进一步的坚定。   如果有需要,她会毫不犹豫的脚踏着这尸山血海向前走去。   直走到这个世界变得安定而和平,不再这般战火纷争为止。   桥生。   程千叶看着南方。   她的大将军还没有来。   桥生没能及时赶到,一定是在前来的道路上被绊住了脚步。   “即便你没有来,我也绝对能守得住这里。桥生,你一定不要过于心急。”程千叶在心中默默的说。   “那是什么?”夏菲突然伸出手,指向城池的南面。   只见南面的地平线上,渐渐起黄烟。   漫天尘烟之中,一支骑兵急驰而来。   烈烈招展的旌旗上,书着一个个振奋人心的墨字。   “墨桥生!”凉州王李文广站了起来。   “墨桥生的军队竟然这么快就来了?”同在将台上的常山王吕宋眯起了眼睛。   “这个奴隶出身的蠢货,就是恁得没见识!”胶州华宇直用肥胖的手掌拍了一下腿,   “这个蠢货手握重兵,亲手打下的地盘比晋国国土还大,竟然不知道把握机会,自立为王。还千里迢迢的赶来救援他的主公。蠢材!真是个蠢材!”   吕宋开口:“他们能来得这么快,必定是抛下辎重和步卒,只领轻骑前来。这千里迢迢,疲惫之师,不若我等借机截住他,不让他同城内守军相汇?”   李文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这个墨桥生不是等闲之辈。如今他率军来援,城内士气守军士气大振,同他内外呼应。我等未必截得住。今日还是暂且鸣金收兵,再做打算。”   随着墨桥生的到来,积压在绛州城军民心上多日的阴霾一时间烟消云散。   敌人鸣金收兵,城头上下来休息的将士们尽管满面烟尘,一身疲惫,但却带着喜悦的神情。   战无不胜的墨桥生将军,是他们大晋的军神。   他的到来像一只定海神针,定住了所有人惶恐了大半个月的心。   中军大帐之内,风尘仆仆的大庶长墨桥生,披铠持剑,带着他的亲随部将,跨入帐内。   远道而来的将军们跪地行礼,君前请安。   “大庶长一路奔波,辛苦了。”程千叶的面孔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   “是啊,大庶长真是辛苦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可总算把您给盼来了。”一位晋国的老将开口附和。   他这话听着是好话,实则语气中却带了一点刺,隐隐有些责怪墨桥生来迟的意思。   跪于墨桥生身后的杨盛抬起头,蠕动了一下嘴唇。   墨桥生回头看了他一眼,制止住了他的话。   杨盛看着坐于上首的程千叶,很想替自己的将军说点什么,但想着这是主公帐前,最终还是咬住了牙低下头去。   程千叶上下打量墨桥生片刻,突然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臣……”   墨桥生还来不及说话,程千叶已经深深皱起了眉头,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你来说,你们将军怎么了?”她向着杨盛说道。   杨盛抬起头抱拳行礼:“启禀主公,墨将军在路上遭遇了敌袭,如今身负重伤,却执意不肯休息,星夜兼程,赶至此地。”   程千叶沉下了面孔,墨桥生甚至看见她面颊上的咬肌轻微的动了动。   一路披荆斩麻无所畏惧的大将军突然心里就慌了一下,   他忍不住搓了一下手心,他知道主公最不喜他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程千叶开口:“把大将军的铠甲卸下来。”   杨盛一下站了起来,他早就想要这样做。   将军的伤势根本不能在身上披如此沉重的铠甲。   随着铠甲一块块解落在地,大帐之内响起了一阵吸气轻呼之声。   那表面锃亮的铠甲内里,早已被红色的鲜血浸染,淋漓的鲜血从铁甲上滴落在夯土地上。   墨将军身着黑袍站立君前,黑色的战袍湿透了半边。   此刻帐内所有人的心都是沉重的,他们知道那浸湿将军衣袍的,不是汗水,而是将军的鲜血。   程千叶抿住了嘴,她侧身吩咐身边的夏菲:“传军医到我帐中。”   随后她走上前去,牵起了墨桥生的手,轻轻问道:“你带来的军队交给这位杨将军可以吗?”   主公没有当场发火,令墨桥生心中更加惶恐,他胡乱的点了一下头。   程千叶回首看了一眼张馥:“张相,军中之事就先交于你。你同这位杨盛将军协商安置一下。”   交代了这句话,主公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墨将军慢慢走出大帐。   进了主公平日休息的帐篷。   “躺下吧。”程千叶开口。   “主,主公。”墨桥生想要解释。   “躺下,不要再让我说一次。”   墨桥生只能依言躺卧在主公的床榻之上。   让匆匆赶到的军医为他处理伤口。   他忍不住不时看向坐在床头的主公,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慌张。   主公刚从城墙上下来,一脸的烟灰,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   但他只要看着这张面孔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眼前,心中就一点一点的被欢喜和幸福填满。   主公沉默着,既没有发火,也没有露出和以往一样温和的笑容来。   墨桥生心中又惶恐了起来。   此刻他宁可带着伤拿起武器,去城外面对那数十万敌军,也不敢在这里面对主公将要到来的怒火。   军医包扎完伤口,起身行礼:“主公,将军的伤情委实严重,需得好好静养,切不可再肆意走动。”   程千叶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一时帐内无人,只余躺在床榻上的大将军和静坐榻前的主公。   程千叶一下站起身来,   墨桥生下意识往床内退了一点。   但程千叶伸出手,一把就拽住了他的头发,固定住了他的脑袋,不让他再往后退半分。   她俯下身,贴进眼前这张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孔。   直到这张面孔神色闪烁,露出惊惶不安的样子来,她才恨恨的松开手。   “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权且给你记着。”程千叶咬牙切齿的道,“等你好了,你看我……怎么罚你。”   杨盛同张馥协商交接完了军务,来到了主公的帐前请见。   他的职位够不上主动求见主公,但他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伤重的大庶长。   幸好主公并没有因为他军职低微而拒绝,很快宣他入内。   他在君前跪地行礼,简单说明了他们一路遭遇了山洪敌袭等情况。   这是他第一次面见主君。   主君坐在床沿,神色亲和,殷殷垂询,让他渐渐消除了心中的紧张。   杨盛微微抬头,向着床榻上看了一眼。   将军的伤情显然被妥善处理过了,此刻盖着锦被,披散着长发,正卧在床上沉沉睡着。   将军睡得很沉,连他在同主公轻声说话,都没能吵醒。   这一路赶来,将军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直到这时,杨盛才在墨桥生的面孔上看见了放松的神色。   他终于打从心底的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疯魔不成活 1枚、罗森 1枚、xy鱼儿xy 1枚、cyy 1枚、大白 1枚、破茧成蝶 1枚、天亮还是时光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朝無 1枚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多哈麻麻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霸王别姬 179瓶、神马都是怡慧 123瓶、linay 50瓶、卿楸 34瓶、私书熙 28瓶、乔妹子 20瓶、23472431 20瓶、丹潋盈 20瓶、咕咕咸鱼不咸则鸽 20瓶、26873938 20瓶、夏落不明的夏天 20瓶、27488469 20瓶、俟狐 19瓶、哆莫 15瓶、山上的小阿顾 14瓶、33来吃~ 13瓶、婷珂 13瓶、季末 10瓶、masa 10瓶、天亮还是时光 10瓶、等更中…… 10瓶、Linmi 10瓶、风轻棋子 10瓶、黑桃皇后 10瓶、水朦胧 10瓶、玉之璘 10瓶、惜颜 10瓶、歪脑袋的萌yuki 10瓶、华叶林 10瓶、狼君陌 10瓶、破茧成蝶 10瓶、您的好邻居韦恩夫人 10瓶、紫色的叶子 10瓶、啊腿腿 5瓶、熬夜追文困成狗 5瓶、27803560 5瓶、无个性 5瓶、蝶蝶 5瓶、叶+芽 5瓶、无逻辑会死星人 4瓶、竹影依旧 3瓶、32336958 3瓶、R.墨兮 3瓶、* 2瓶、十色红 2瓶、相思子 2瓶、vivi 1瓶、叶云竹 1瓶、萍水相逢 1瓶、20269043 1瓶、磨牙熊 1瓶、令尹 1瓶、32575351 1瓶、starbase 1瓶、临渊 1瓶、月光花 1瓶、寻妖觅孽 1瓶、乔 1瓶、霁 1瓶、狗王的哈士奇 1瓶、似夏 1瓶、cy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110 章   程千叶看着跪在眼前的这位同样是奴隶出生的将军。   此人一身一脸的伤疤, 看起来有些骇人。   程千叶记得他的名字,叫做杨盛。   很早的时候,程千叶就留意过了他。   在那疤痕狰狞的面目之下, 却有着一身漂亮的银辉。   他就像一柄出鞘的神兵, 锋利,耀眼。   他看着程千叶的时候, 那身银辉周围渡上一圈淡淡的金边。   但他抬头看向床榻上的墨桥生之时, 那圈金色瞬间就变得坚固抢眼, 明晃晃起来。   早在墨桥生出征之前,为了避免再出现贺兰贞那样的悲剧,程千叶花了很多时间,把他身边几乎所有人都仔细审查了一遍。   将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一一排除。   当时她很欣慰墨桥生的身边有着不少对他忠心耿耿的部将。   在这些人中, 最有能力又忠心的便是眼前这位杨盛。   程千叶忍不住有些责备的开口:“杨将军, 大庶长伤得这么重,你作为他的心腹爱将,怎么就不知道阻止他一下。你应该知道我这里城坚池深, 粮草充足,就算你们来晚上一些又能有什么关系?”   杨盛抬起了头, 主公这句责备的话,其实不讲什么道理,他如何能阻止得了大庶长的决定。   但此话听在心里反而让他觉得特别舒服。   主公和将军原来是这般彼此信赖, 相互关怀。   杨盛:“末将错了,末将失职。”   程千叶:“将来若是还遇到此等情况,一切以将军的安危为重, 知道了吗?”   杨盛:“是。卑职谨记。”   ***   或许是因为一下放松了下来,当天夜里,睡在主公账内的墨桥生就发起了高热。   他只觉周身忽冷忽热,整个人陷入了反复的噩梦中。   浑浑噩噩之时,墨桥生发现自己置身于冰凉的溪水中。   他正背负着主公,拼命的向前跑去,敌人的利箭一箭又一箭的射入他的体内,整条溪流都变成一片血红。   必须跑,一直跑,不能停,带着主公走。   突然之间,冰冷的血河不见了,背上的主公也不见了。   墨桥生发觉自己被按在炽热的砂石地上,眼前摆着无数个燃烧着的碳盆。   有人拿起盆中通红的烙铁,狠狠的烙在了他的身上。   他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   为什么我又成了奴隶?   “主公,主公!”他慌乱的呼喊   “哪来的主公。”   “你做梦吧?”   “你主公早死了。”   “你只是个奴隶。”   无数的声音在阴暗处响起。无数巨大的烙铁向着他靠了过来。   他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桥生,桥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   墨桥生喘息着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发觉自己睡在一个漆黑的帐篷内。   黑暗中有人举着一个小小的烛台靠近了他,那一点点的橘黄色光辉里照见了一张面庞,正是那个他在噩梦中拼命呼唤的人。   “桥生,你烧得很厉害,做噩梦了吗?”   主公的面孔度上了一层橘色的光,显得朦朦胧胧的,那么的不真实。   主公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拧了一条热毛巾,给他擦去头脸脖颈上的汗水。   温热的触感,一点点的擦过他的额头,脸颊,脖颈。   终于让他的呼吸慢慢的平稳了下来。   “你看你,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杨盛都告诉我了,胸口中了一箭,还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骑马赶路。”   主公一面责备着,一面换了一条冰帕子,覆盖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寂静的帐篷内,响起了墨桥生嘶哑低沉的声音,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绛城失守,主公你……生死不明。”   “我那时真的快疯了,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幸好主公你没事。”   他闭上了眼,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两滴清亮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溢出,滑落了进枕头里。   “别哭啊。我哪有那么容易出事。”黑暗中主公的声音永远让他那么心安。   墨桥生感到被褥被掀开了一角。   主公温热的身躯钻了进来,挨着他躺着,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正陪着你呢。”   寂静里响起主公的一声叹息:“哎呀,都叫你别哭了。”   一个湿润的唇吻在了他的眼角,一点点吻去他的泪水。   最后那份灼热落在他干涸的双唇上,   湿滑而温润的舌头入侵了他的口腔,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能力。   ***   绛城的战事依旧如火如荼,   但因为大庶长墨桥生已带着先遣部队入城,整个军心都随之安定了下来。   对士兵们来说,那位攻占了淇县,打下了郑州,又一路西进夺取丰都地区,其后还独自领军覆灭了整个汉中的大庶长墨桥生,是他们心中战无不胜的军神。   主公和墨将军都在绛城,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但此刻躺在主公帐内数日的大将军却十分烦躁。   战事那么吃紧,主公却严令他卧床休息,甚至禁止他起身走动。   每天夜里,主公都坐在桌案前,一边陪着他,一面批阅军报,日日挑灯夜战直到深夜。   墨桥生看着主公那消瘦的身影和那黑青了的眼圈,几乎是一刻也不想再躺下去了。   这时候他真正的开始后悔起自己当初的冲动,要是自己现在没有受伤,主公也许就不必这么辛劳。   天色微微亮起,程千叶蹑手蹑脚的掀开了被子,溜下床来,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衣服。   程千叶转过头,看见墨桥生正从床上撑起身来。   “主,主公……”   “不行。你躺好。”程千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墨桥生的手没有松开:“主公,臣已经不妨事了。如今我们从汉中赶来的大军,已抵达并驻扎在绛州南面。今日之战事关重大,臣若还是一直不在军中露面……”   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样说有损主公的威信,但他还是决定把话说出口。   “臣自从进了绛城,就再没于军中露过面,恐于军心不稳。”   程千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刚刚从汉中抵达的大军有二十万之众,这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数,都是墨桥生在一路攻占丰都南郑等地之时,一手收编的部队。   他们中很多人,连程千叶这个主公的面孔都没有见过,甚至连晋国的国土都是第一次踏入。   如今墨桥生入了绛城以后,就再不露面,确实不利于稳定军心,时日旷久也许还会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墨桥生看见程千叶神情松动了,急忙再接再厉:“臣就到城头上站一站,监督一下战事,绝不会肆意妄为,必是无碍的。”   程千叶考虑了一下,点头道:“行。你换上战袍,不准着甲。到门外来。”   墨桥生高兴的换上战袍,匆匆用过早食,刚跨出门外,一下就愣住了。   程千叶站在那里等他,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兵,正抬着一个小小的肩舆。   墨桥生的脸一下红了,“我……我怎么能坐这个?”   主公面前他怎么能坐着肩舆。   程千叶摆了一下手:“想上城墙,就坐上来。不想坐,就回去躺着。”   于是在晨曦初现,白雾消散的清晨里。   城头上忙碌的准备工事的士兵们吃惊看见了一道奇特的景象。他们的主公走在前面,身后却跟着坐在肩舆上的大庶长。   二人一路沿着城墙内侧的马坡,登上了城头,步入了城墙上防御最为坚固的敌楼之内。   也许是朝阳的霞辉照在身上的缘故,大庶长墨桥生的整张面孔都似乎透着一股潮红色。   张馥等人正在敌楼内商讨着今日的战务。   看见程千叶身后的墨桥生,大家略微吃了一惊,但随即都很亲切的同他打了个招呼。   张馥还点头问询了一句:“大庶长的伤势无碍了吗?已经可以出来走动了?”   墨桥生在汴京的时候,张馥却是长期留在绛城。   张馥回到郑州以后,墨桥生却出征镐京。   所以他们两人虽说都是程千叶身边的亲近之人,但互相之间的接触一直不多。   墨桥生从最初的时候,就隐约察觉张馥对他有着一丝防备之心。   但这一次,张馥似乎终于放下了心中对他的成见。   他甚至吩咐萧秀给墨桥生端来了一把座椅。   墨桥生只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叉手行礼道谢:“多谢张相。”   也许受这一次伤,也不是那么糟糕,墨桥生在心中想,他很高兴自己能被主公身边的人接受。   程凤来到他身边,轻轻在他肩上搭了一下。   “没事吧。”程凤说。   墨桥生用眼神示意不必担心。   程凤眺望着远处敌军的营地,开口说话:“接触了这些日子,敌军中就属吕宋座下的公孙瓒,李文广部的凤肃最为棘手。余者,倒皆为碌碌之辈。”   墨桥生:“这两个人,单初在汴州城外,我也曾同他们并肩作战,倒有些了解。凤肃此人用兵稳健。公孙瓒却是刚直勇猛,一身傲气。”   他和程凤交换了一个眼神。   程凤骈指如刀,向下一挥:“那就先从他下手。”   朝阳跃出群山的脊梁,红霞披上苍凉的城墙之时。   敌人的大军再度黑压压的开赴到城下。   襄国的大将军公孙瓒跃马横枪,军前叫阵。   墨桥生招来杨盛:“你去会会他,记着许败不许胜,只需尽量挑衅,引其带兵追击。程凤将军会为你压阵。”   杨盛裂开嘴笑了一下:“将军,这有点难啊。卑职在战场上还从未主动退过一次。”   墨桥生:“胜了人头算你一半。”   杨盛领着令旗下城去了。   程凤同墨桥生交握了一下手,挎上强弓,跟下城去。   擂鼓声声,烽烟四起。   程千叶背手站在敌楼之内,看着城墙之下,敌我双方的军马各自摆开阵势。   两军交接,箭矢漫天如雨,步卒顶起盾牌,步步推进。   骑兵来回纵横,扬起黄沙滚滚。   漫天烟尘之中,程千叶看着一道显眼的亮银色冲着敌方阵前的那抹孔雀蓝直奔而去。   两位大将军的身上各自燃起冲天战意,冲撞到了一起。   双方你来我往交战了片刻,却见银光折返,蓝光紧紧相随。   程凤守在途中,伸展猿臂,张弓捻箭,只听得连珠箭响,   黄沙之中那道耀眼的孔雀蓝光,闪了一闪,就这样湮没消失了。   程千叶闭了一下眼。   我们胜了一战。   驻守在城池南面,刚刚从汉中抵达的晋国大军,排出雁翅阵,展开双翼,向着敌军两翼包抄过来。   敌军折损了一名大将,又受到汉中援军的包抄,一时气势大降,退出了三十里地之外。   被三国联军围困了一月,憋闷已久的晋国士兵,终于初次尝到胜利的滋味。   他们扬眉吐气的打开城门,迎接着从汉中赶来支援的大军入城。   绛州城内外,一扫月余来的阴翳,一片喜气洋洋之态。   直到金乌西垂,士兵们兴奋的热情还未退却。   夏菲一路走过,看到的都是兴奋的议论着白日那场胜利的将士们。   她来到主公的帐前,正要入内。   听觉敏锐的她听见了帐内有着细微的脚步声。   主公还不曾回来,那么能在里面的只有墨桥生将军了。   夏菲制止了门外卫兵的通告,   暗卫出身的她,悄无声息的顺着帐篷的阴影潜入帐内。   她知道主公和张大人都十分信任这位将军。   但对她来说,这位将军只是一位初识的陌生人。   作为主公的贴身侍卫,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摸一下这位将军的底细。   看看他在主公不在的时候,会在主公的大帐内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623774 2枚、上善若水 1枚、亦依轻 1枚、艾斯尼酱的小尾巴 1枚、32143934 1枚、一只鬼 1枚、猫凛 1枚、我想要举高高 1枚、朝無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接 100瓶、一颗红色的丸子 92瓶、我爱柚子我会说? 87瓶、琳倩lsa 63瓶、阿幸幸幸幸幸 39瓶、闯海 30瓶、牡丹 30瓶、云里 24瓶、Rita 20瓶、花花 18瓶、yuki 15瓶、Y1NnAu9g 11瓶、余扬止水 10瓶、紫色的叶子 10瓶、易水寒 10瓶、言语 10瓶、兴尽晚回舟 10瓶、犄角旮旯 10瓶、半边 10瓶、Moon 10瓶、荒唐客 10瓶、16882944 10瓶、艾斯尼酱的小尾巴 8瓶、七七 6瓶、百里残勾 5瓶、简 5瓶、钰玺 5瓶、梦里才有真男神 5瓶、27803560 5瓶、在南方的春雨里瑟瑟发 4瓶、32576415 3瓶、辜十一 3瓶、R.墨兮 3瓶、啊腿腿 3瓶、老鹅 3瓶、项姬 3瓶、祈 3瓶、丿蓝莓酱酱茶 3瓶、27328454 2瓶、林悅汝 2瓶、jupiter 1瓶、狗王的哈士奇 1瓶、梦沫儿 1瓶、26508841 1瓶、瀚篠晡 1瓶、情瑟 1瓶、卿本佳人 1瓶、小路子 1瓶、狼君陌 1瓶、磨牙熊 1瓶、那年吻了你 1瓶、starbase 1瓶、月随 1瓶、严霜摧草木 1瓶、曦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111 章   夏菲潜入帐内。   她的动作很轻,像一只灵巧的猫, 行走在帐篷内的阴影中。   就连呼吸都带着一种绵长而细微地节奏, 她从头到脚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主公的帐篷分为内外两个部分, 外帐内如今空无一人。   夏菲沉住气慢慢地向着内帐摸去,   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黑暗处的暗卫,潜行和刺探是她们从小修习的技能。   她来到帐帘处,聆听了片刻,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夏菲伏下身,将手指伸进帐帘的底部, 微微将它抬起一点。   正要抬眼偷瞧,她的手背上突然一阵寒毛竖立。   一只男性的铁掌从帘子背后伸出, 猛得抓向她的手腕。   夏菲吃了一惊, 她使出一个巧劲, 避开了抓向她的手掌, 同时飞出一腿意图逼退帘后之人。   脚底被一只坚硬的拳头击中,一阵钻心地剧痛从脚心传来上来。   这个人太强了,自己不是对手。   夏菲意思到这一点,就地迅速一滚,想要抽身撤退。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锋利的铁剑破开帐帘,直逼她面门。   身手敏捷的夏菲抽出一双短刃,架住了那道迎面劈下的寒光。   短兵相接,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   夏菲只觉虎口被振得一阵发麻,一股巨大的力道压着她交错的短刃, 正把她的双手一点点的压下去。   “是你?”面前的男人带着杀意,语气森冷,“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是主公的贴身近卫,主公帐内的安全本就是由我负责。”夏菲同他针锋相对,“倒是大庶长你既然伤势已经痊愈,为何一下城墙就直入主公内帐?”   那位刚刚还杀气腾腾的大将军,面上突然腾起了一道可疑的红晕。   他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有些回避夏菲的眼神。   这个人果然心里有鬼。善于刑讯的夏菲在心中想到。   在这个时候,主公的声音在帐篷门处响起,   “可以啊,看来墨将军恢复得不错。”   程千叶掀起帐帘,靠在门边,不温不火地说道:“早上还说过绝不肆意妄为,转眼就和我的侍卫动上手了?”   两人齐齐吃了一惊。   那位声威赫赫的大将军在主公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下,瞬间就慌了手脚。   他刷得一下把手中的剑背到身后,眨着眼连退了几步,呐呐地张了一下嘴,却说不出话来。   程千叶狠狠瞪了一眼墨桥生,冲着夏菲抬了一下下巴:“夏菲你先出去,替我守在外面,不要让别人进来。”   夏菲有些茫然地走出帐篷,守在了帐门外。   她揉了揉发麻的手腕,动了动疼痛的脚踝。   墨将军的身手真是了得。力道还奇大。这还是他负伤的情况,要是全盛时期,自己恐怕在他手下走不了几招。   但他好像特别怕主公?   夏菲思索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主公和墨将军的关系似乎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听觉异常敏锐的她,即便站在帐篷之外,依旧能够隐约听见隔着两道帐帘的帐篷深处,传来一些轻微的声响。   夏菲的脸红了,原来主公她和将军是这种关系?   她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依稀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低低讨饶,   “不……不要这样。”   夏菲心中瞬间怒火高涨,她一下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这个墨桥生好大的胆子,竟敢让主公哭泣!   可是随后帐篷内又传出另外一个低哑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原来这才是主公的声音,难道刚才哭泣的那位是墨将军吗?   反应过来的夏菲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她退了两步,双手捂住了发烫了脸孔。   主,主公也太……竟然能把墨将军都给欺负哭了。   期间张馥来到帐前,夏菲伸手拦住了他。   “我有军务需面见主公,替我回禀一下。”张馥开口。   夏菲呆滞地说:“不,不方便。”   “什么东西不方便?”张馥笑着问。   他发现自从他把夏菲拨到主公身边之后,夏菲那常年毫无表情的面孔上,时不时开始露出一些有趣的神态来。   比如这个时候,她那张面具一样的脸似乎裂开来了,正处于一种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阶段。   “行了,行了,”张馥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不是墨将军在里面,那我待会再来,你给主公守好了。”   天色渐晚,营地上升起袅袅炊烟。   主公神清气爽地掀开帐帘出来,她眼带春色,双唇殷红,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吩咐夏菲给她传晚食。   “诶,”程千叶唤住准备离开的夏菲,悄悄在她耳边交代,“问一下有没有益气补血的汤水给端我一点。”   夏菲逃一般地跑远了。   ***   夜色暗了下来,帐篷内点起了一盏盏烛灯,橘色的光圈一个个荡漾开来,照亮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程千叶坐在桌边,不停地给墨桥生碗里夹菜:“说起来,我们也很久没这样一起吃饭了。”   墨桥生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披散长发,眼角春色未消,埋头扒饭。   过了片刻,他低着头嘀咕了一声:“一年又五个月二十天。”   程千叶的顿时软了一块,她盛了一碗汤递在墨桥生手边,“喝吧。”   暖暖的灯光下,看着她的蓝宝石鼻尖泛红地默默坐在她身边喝汤。   程千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这一刻她真心希望那些鲜血淋漓的战事能够尽快结束。让她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上这样安逸温暖的日子。   对她来说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哭泣中得到欢愉,能够给她带来一种强烈的精神上的满足,这种满足有时候更胜过身体上的愉悦。   但他们两人都有着健全的身体,却不能真正地结合,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遗憾。   张馥在晚食过后前来求见,程千叶让墨桥生在内账休息,自己到外帐接见了张馥。   “主公,有两个好消息。”张馥的眼中带着真正地欢喜之意。   “什么消息?让张相如此高兴?”   “俞将军在宋国击退了卫鲁两国的援军,如今已兵压宋国国都彭城。”   “真的!”程千叶站起身来,来回转了两圈,“这可真是太好了,他若是拿下宋国,等于解了我一半后顾之忧。”   “还有什么好消息。”她急着问道。   “主公你看看这封国书。”张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   程千叶接过信展开一看,略微有些吃惊:“这可真是稀奇,犬戎的嵬名山居然会给我写信?”   “他们想和我们恢复邦交往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国家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程千叶浏览了一遍,合起函件问道,“他们这是为什么?”   张馥:“据臣得到的消息,没藏太后一行退出镐京之后,遭到了李文广的一路追击,直逃回草原去了。李文广也因此得回他凉州的土地。”   程千叶:“所以他们如今想趁着李文广倾巢而出的时候,占凉州的便宜?”   张馥点头:“没藏珍珠这个女人,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她找到了嵬名山所在之地,亲自屈尊携元顺帝前往,君臣之间详谈了三日,终于冰释前嫌,请得嵬名山重新出山。如今他们大概是想借着这次地机会,同李文广争夺凉州北部。因此想同我们交好,以暂时稳住我们。”   程千叶伸指敲了敲桌面:“这样一来,李文广很快就会撤兵回去,我们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只是我心中实在深恨这些反复无常的犬戎人。张相此事你怎么看?”   张馥:“如今我们和犬戎之间隔着李文广吕宋这些人。确实没有精力再管到他们,也只能先虚与委蛇。”   数日之后,李文广突然撤走他的部队。   晋国大军化守为攻主动出击。   打了吕宋和华宇直一个措手不及。   吕宋领军溃败而去。晋军对其不闻不问,只是集中兵力,紧紧咬住了华宇直的部队。   ***   华宇直领着兵马,在春雨泥泞的道路上仓皇逃窜。   “混账!混账!那些卑贱的奴隶!”胶州王华宇直一路骂骂咧咧。   李文广那个混蛋,竟然临阵撤退,害得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更可恶的是晋国那个墨桥生和程凤,曾经不过是他的奴隶而已,现在竟然耀武扬威的对他围追堵截。   华宇直骑在马上,被冰凉的雨水浇得浑身湿透,既冷又饿,但他却不敢停下来烤一次火,或是吃一点东西。   那个面孔上有着一道狰狞伤疤的晋国将军杨盛,简直就像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真正恶鬼。   这几日昼夜不停地紧跟在他身后追了三天三夜,让他简直喘不了一口气。   华宇直像没头苍蝇一样领着军队四处乱串,只求保命,部队在沿途中败得败,散得散,早失散了大半。   “晋军是不是没追上来了?”华宇直抖着浑身肥胖的赘肉,气喘吁吁地说,“下令全军歇一歇,歇一歇。吃点干粮,老夫快饿死了。”   他正在亲兵地掺扶下,准备下马。   前方道路响起一阵密集的马蹄奔踏之声,弯道处转出一队人马。   那一个个鲜衣亮甲的骑兵中间簇拥着一位威风凛凛的红袍将军,那位将军身着银铠,手持强弓,身后招展着一面军旗,上书一个大大的凤字。   华宇直咬牙切齿,浑身颤抖,伸出肥胖的手指指着那人道:“你,你这个奴隶,先前不过是我身下的一条狗,你竟也敢来欺我!”   程凤二话不说,开弓捻箭,当空一箭破空而来。   这一箭正中华宇直胸前,华宇直大叫一声摔下马背。   他的士兵们抢上前来,护着他改道向北突围而去。   一行残兵败将逃至一个山坳,华宇直在亲随地掺扶下,躲进了一处破庙。   他躺在地上,不住地哼哼,口中骂骂咧咧个不停。   他随身服侍之人寻得半碗雨水,端至他的面前。   华宇直喝了一口,一下呸了出来,连水带碗,砸到了那个侍从的头上,劈头就骂:“你这个贱奴,这样的咸水也敢端给你主公,你是不是觉得我如今败了,就治不了你了,等回到胶州,我要你们一个个地好看。”   那个侍从咬住了牙,转过头和身侧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众人的眼中露出了愤恨之色,向着他点点头。   侍从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抬起头,站起身来。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我是你们的主公!你们想要造反吗?”华宇直惊恐地喊道。   破旧的小庙内传出了一声惨叫。   一只停在庙檐上的乌鸦展开黑色的翅膀,破开山间的浓雾展翅向天空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iona 2枚、哦!含之??? 1枚、34623774 1枚、包包 1枚、朝無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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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史官们一致认为,正是因为率先夺取了农业发达,经济富庶的宋国国土。   加上此后晋□□又重用了宋人董博文为大司农,在晋国国境之内全面学习推广宋国的农业制度。   才为此后晋国开疆扩土等一系列军事行动奠定了坚实的财物基础。   每当描述到这段时期的历史,后世不论哪一个朝代的史官都会忍不住要赞叹一遍晋□□的雄韬武略,以及他那独到精准的识人用人之术。   在那个风起云涌,群雄逐鹿的时代,晋□□身边云集了众多名留青史的能人异士,无数璀璨的将星在他一手提拔之下朗朗升起。   在代代史官的笔墨相传之下,晋□□程千羽逐渐被神化成一位身高八尺,雄姿英发,天赋异禀的开国大帝。   事实上,如果他们能穿越到这个朝代,看见此刻同墨桥生挤在一起同桌吃饭的程千叶。   他们对这两位所谓的千古一帝和大晋军神的各种幻想一定会瞬间破灭。   此刻站在大帐内的夏菲,就有这种破灭的感觉。   主公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停地往墨将军碗里夹菜,而那位在战场上素来以运兵神速著称的墨将军,却斟酌了不知道多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子菜,回敬到主公的碗中。   那位三招之间就能压制自己的大庶长,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瞬间就涨红了整张面孔。   夏菲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她真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尽忠职守地留在主公身边护卫。   好不容易她才找到了一个借口,退出帐外。   站在帐篷外的开阔处吸了口新鲜空气,夏菲觉得整个人才终于轻松了一点。   “你怎么站在这里?”张馥恰好走了过来,“主公呢?主公在做什么?我找主公有些事。”   “主公还在用早食。”夏菲回答,随后她又急忙加了一句,“和大庶长在一起。”   “哦,那我在此等一会吧。”   “张相。我觉得……”夏菲突然间开口。   张馥露出个询问的表情。   夏菲斟酌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千叶公主,就不能活着吗?”   张馥皱起了眉头:“连你也有这种想法?”   夏菲虽然年轻,但素来冷静而自持,协助自己办某些事情的时候,从不做出无谓的心慈手软之举,一度是张馥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张馥没有想到有一日夏菲也会和萧秀一般说出这个让他为难的话来。   夏菲看着不远处的帐篷:“卑职跟随主公这么长时间,总觉得只有墨将军待在她身边的这几日,才是主公真正快乐的时候。”   张馥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帐篷,他又何尝不明白主公的想法,但作为一个臣子,从国家的利益考虑,他觉得个人的些许牺牲是必要的。   张馥开口:“你要知道……”   “张相的意思卑职当然知道。卑职也明白这个想法是极端愚蠢的。”夏菲垂下了视线,“但我总觉得,如果同主公不只是君臣,而是更亲近一点的关系,我很希望能够让主公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快乐。”   张馥沉默了,他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为这种显而易见的蠢事摇摆不定。   夏菲抬头看向张馥,露出了一点商量的表情:“若是张相同意,卑职为此必竭尽所能。”   在晋国国都汴京。   谋逆作乱的太保魏厮布阴沉着脸,走下潮湿昏暗的台阶。   在这座看守严密的牢房之内,关押着数名重要的人犯,有晋王的亲生母亲杨太后,太子鹏,王的爱妾许妃等等。   除了那位独自住在公主府的长公主程千叶闻风逃脱了之外,基本汴京城内所有王室成员,以及反对他们的朝中要臣,都被关押在此地。   魏厮布慢慢地向下走着,看着那一间间牢房中扣押着的熟悉面孔。   他一度洋洋自得地走在这个大狱内,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人成为他的阶下囚。   但如今,他心中充满了一种恐惧,也许明日这牢房中的囚徒就会换成了自己。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地位崇高的三公之一,走到了如今这般如履薄冰的地步。   初时,五国伐晋。   大将军俞敦素带领着国内大部分的军队被卫鲁两国围困在宋国。   主公莽撞地亲自率兵前往绛城对抗那实力强大的三国联军。   唯一有能力支援的墨桥生远在千里外的汉中,又随时将受到沿途楚国地拦截。   在这样的形势下,他收到了凉州王李文广的秘信,他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天赐良机。   在他的计划中,依靠自己多年在朝堂中的经营,他应该能轻易地罢黜了那位肆意妄为的主公,扶植新君上位,然后废除那些乱七八糟的政策,让自己从新回到朝堂的顶点,恢复他魏家的声威。   想不到如今形势急转而下,不但俞敦素取得了大胜,覆灭了宋国。   主公在绛城更是大破三国联军,据说如今已派出大军一路直追胶东王华宇直而去,准备一举拿下胶东。   等这两路大军,回到了汴京,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同这样的雄狮相抗呢。   主公的劝降书,早已摆在了他的桌面,书信里恩威并用地劝说着他缴械投降。   魏厮步的脚步停在了一间牢房之前,牢房内囚禁着晋王最为信赖的臣子之一,太子太傅兼治栗内使肖瑾。   魏厮布心中有些嫉妒,嫉妒这位一开始就站对了立场,如今一手掌握了国家钱袋子的人,他将带领着他整个肖氏家族蒸蒸日上。   过不了多久,肖家就会取代他们魏家,成为晋国的第一士族。   魏厮布阴恻恻地开口:“怎么样?肖大人,还是不愿意归附新君吗?”   肖瑾冷哼了一声:“乱臣贼子,我岂会同尔等同流合污。”   魏厮布蹲下身,用一种诱惑的声音说道:“肖大人为何如此顽固?主公任意妄为,被数十万大军围困。必定是回不来的。我们只有拥立主公的弟弟公子杰,才能真正保住我大晋的千秋大业啊。肖大人你只要点个头,我必上奏新王,封你为三公之一,今后你我并肩立于朝堂,共扶新君,开创我大晋盛世,名垂千古,岂不快哉?”   肖瑾冷冷看着他:“魏太保,你骗不了我。你如今会来同我说这话,想必是主公前线战况出现了好转。甚至取得了胜利,正要搬师回朝。你才会想着拖我下水。主公她雄才大略,才是为我大晋开创千秋大业的一代明君。公子杰无非一七岁小儿,如何能同主公相提并论。我劝你悬崖勒马,及时回头。待得主公回来,见你诚意悔过或还可留你一命。”   魏厮布变了脸色,脸部的肌肉抑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他恶狠狠地道:“你且不要得意,我即便败了,有着你们这些人给我垫背也不算冤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少一点,不好意思啊大家。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623774 2枚、鸢弋 1枚、32331437 1枚、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 1枚、蒙奇 1枚、羊羊羊 1枚、潜水的秧苗 1枚、大白 1枚、小飞象 1枚、羹羹哼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朝無 1枚、Fiona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灭 154瓶、乔明智xi? 62瓶、Sorrow黯然 60瓶、镜子里的羔羊 47瓶、21811163 36瓶、鹬南 30瓶、24879350 30瓶、lulu 24瓶、甕覗 20瓶、滚滚的日子 20瓶、白吉馍 20瓶、舒芙蕾 20瓶、果鸫 20瓶、大白 20瓶、阿婉 20瓶、印花染 15瓶、星星和月亮 14瓶、吃鱼的喵喵猫 12瓶、频江 10瓶、raina 10瓶、哼支曲儿 10瓶、微微凉意-盗号死死死 10瓶、断桥残雪 10瓶、仪念 10瓶、南淮秋水 10瓶、潜水的秧苗 10瓶、数字 10瓶、attendra 10瓶、天蓝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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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瑾点点头:“此次谋逆的贼首主要有三人,分别是……”   在汴京北面不远的黄池城内。   程千叶见到了一身狼狈风尘仆仆的董博文。   程千叶大喜过望,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博文,你怎么逃出来的?汴京现在情况如何?”   “臣因官位低微,未曾引起贼人的注意,又设法贿赂了逆贼赵籍考内院的一位亲眷,方才侥幸逃脱了牢狱之灾。”董博文开口道,“这几日,传闻主公大军回城,汴京内一片混乱,臣趁势得以逃脱。如今汴京城内贼首主有三人,分别是太保魏厮布,奉常赵籍考,前治栗内使韩虔据,附逆者万余人尔。”   董博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千辛万苦地从汴京逃了出来。既急着想见到主公,禀明汴京内的形势,但又担忧在这种情势下主公会将他疑做逆贼的谍密。   此刻见到主公这般真挚而热情地召见他,董博文方才放下心来。   “逆贼不足为惧,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将太子、太后文武百官扣在手中。”程千叶心中忧虑,以指叩着桌面,“必须想个办法解决。”   墨桥生立在她身侧,他看向董博文:“这些逆贼不可能铁板一块,还请董大人仔细想一想他们中有没有可以突破之人?”   夜色已深,   汴京城内,赵籍考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主公在绛城大胜三国联军,亲率着大军逼近汴京的消息传得是满城风雨,如今汴京内可谓是人心惶惶。   他们这些人之中,除了魏太保还在坚持要鱼死网破之外,基本没有一个人心中是不后悔的。   赵籍考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官至九卿之一的奉常,掌管着王室的宗庙礼仪等要务,地位尊崇。   即便到了汴京以后主公大肆调整朝堂势力,却也不曾动他的位置。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猪油蒙了心一样,只因对那些新政不满意,就对主公生出了悖逆之心,以至于走到如今这般无法回头的地步。   赵籍考推开了卧室的门,室内的黑暗中寒光一闪,一柄冰凉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什,什么人?”赵籍考心中一慌,开口就想要呼唤侍卫。   “我劝赵奉常还是稍安勿躁吧,您难道就不想看看主公给您的亲笔信吗?”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主公给我的亲笔信?”赵籍考心念一动。   立于暗处的少女缓缓掏出一封信件,置于桌上,“主公御笔在此,只要赵奉常能够弃暗投明,戴罪立功,匡助太子。主公非但对赵氏一族既往不咎,还可以将逆首魏厮布伏诛之后空出来的太保之位,封赐给赵大人您。”   赵籍考眼珠转了转,感到自己的心思一瞬间又活络了起来。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向着桌上的信函伸出了手。   城头之上,一名姓袁的常侍垂头丧气地巡查了一遍城防,他本只是一个禁军中的一小小常侍,听信了自己领头上司的话,认为主公崩于绛城,盲目地跟着上司拥立了主公的弟弟公子杰为王。   如今,他方知道主公不仅安然无恙还取得了大胜,而自己稀里糊涂的就沦为了逆党。   “我们这样的小人物,除了听命于那些大人们的话,又能怎么样呢?想不到这就成了叛党了。”   他摇着头,推开了守备长官休息的房门,   房内正中端坐着一人,那人修眉俊眼,顾盼神威,正抬头向他看来。   “程卫尉!”袁常侍大吃一惊,他膝盖一软,下意识得就想要跪地行礼。   程凤官职卫尉,负责宫城门户守备,是他们这些常侍真正的顶头上司。   屋内另有他的几名同僚,齐齐转头看他。   其中一名同他交好的同僚急忙开口道:“袁常侍,咱们先前都是被贼人蒙蔽,如今程卫尉亲自来了,你还不跪下表明对主公的忠心。”   袁常侍心中一紧,急忙跪下地去。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太子程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父王领着大军赶跑了坏人,正把自己高高举了起来,笑盈盈地说着:“鹏儿,有没有想父王了?”   他兴奋地正要回话,睁开眼一看,发现父王不见了,自己依旧被关在阴森恐怖的石头屋里。   年纪小小的太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妃起身,把男孩搂进了自己的怀中,一手顺着他的背:“鹏儿不怕,鹏儿不哭,母妃在这里呢。”   她坐在茅草堆中,像平日在锦绣华美的宫殿中一般,缓缓摇着怀中的孩子,口中轻哼着一首柔和的小曲,让从睡梦中惊醒的儿童安定了下来。   “母妃,父王什么时候能来接我们?鹏儿在这里好怕。”程鹏缩在母妃温暖的怀中,吸着通红的小鼻子问道。   许妃轻轻摸着他的脑袋:“鹏儿不怕,父王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你父王是这个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她捧起了那湿漉漉的小脸蛋,温柔地擦去那上面的泪水:“鹏儿,你还记得父王走的时候,你答应他的话吗?”   程鹏的小脸不好意思地红了:“鹏儿记得,鹏儿答应过父王要保护好母亲,不能哭鼻子。母妃,鹏儿再也不哭了,不在那些坏人的面前哭。”   许妃笑了,亲了亲他那小小的脑袋。   就在这时,大狱内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狱卒们迈步进来,粗鲁地把每一件牢房内的犯人都拖了出来,集合在一处,命令他们分男女列队。   “母妃,母妃。”程鹏被从许妃的身边拖走,他伸出小小的双手,大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许妃怒斥道:“住手,尔等怎可对太子这般无理!”   一名狱卒一把将许妃推了个跌列:“还太什么子?如今早另立了新王,你们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还在老子面前摆什么主子的架子。”   许妃摔在了地上,轻呼了一声。   程鹏眼见母亲摔倒在地,心中大怒,抱住了那个狱卒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狱卒吃痛,一把将程鹏摔开,举起手中腰刀向下砍去。   程鹏倒在地上,蜷着小小的身躯,害怕地抱紧了自己的脑袋。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程鹏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躯把他护在了怀里。   “太,太傅。”平日里那位对他十分严格的太傅,此刻不仅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他,还冲他安慰地笑了笑。   程鹏的眼圈红了,他想起早上答应过母亲的话,强忍住了自己的眼泪。   肖瑾站起身来,把太子护在身后,直面着那个狱卒:“这位是太子殿下,还请阁下尊重一点。”   狱卒在肖瑾逼人的目光下畏缩了半步,他发现周围所有的囚犯都恶狠狠地瞪着他,就连他的同僚都拉了拉他的衣袖,劝道:“算了,毕竟是太子。”   狱卒后退了两步,哼了一声,终究没有再做出无理的行为。   只是驱逐这些人犯向外走去。   肖瑾手上戴着镣铐,他半倾着身牵着程鹏的小手一起向前走。   “太傅,你流血了。”程鹏看着一道鲜红的血液,顺着那紧握他的大手流了下来。   “殿下,臣不妨事。”太傅温和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那双流着血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程鹏一路低着头,看着红色的血液一滴滴地洒在二人走过的路途上。   他那年幼的心灵中第一次生出了关于守护的概念。   “你是太子,就应该担起太子的责任,守护着你的母亲,你的臣子,你的百姓。”   程鹏的耳边响起了父亲临走时所说的话,如今的他依稀明白了一点其中的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  魏厮布,赵籍考,韩虔据,这三个坏蛋的名字和历史上三家分晋的三个晋国家臣名字有关。不过他们三人最后三个字大家连起来看看是啥,哈哈开个小玩笑。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淡茶一杯寄相思 3枚、霸道总裁喵 1枚、akira-水 1枚、34623774 1枚、淡漠海水 1枚、一只鬼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朝無 1枚   感谢投出[浅水□□]的小天使:熬夜追文困成狗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存在感的小圆 45瓶、谁说 20瓶、赵媱媱 20瓶、醨酒 20瓶、胖柚呱呱 20瓶、Q 20瓶、雨安 20瓶、二叉嘿嘿嘿 20瓶、年糕小饼干 10瓶、画凉 10瓶、哼支曲儿 10瓶、25494220 10瓶、几度流光 10瓶、昆仑 10瓶、22292851 5瓶、啊噗噗噗~ 5瓶、淡茶一杯寄相思 4瓶、egin 3瓶、夜茉莉 2瓶、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2瓶、花生 1瓶、紫荆 1瓶、狗王的哈士奇 1瓶、南风过境、千城 1瓶、馒头馒头亮晶晶 1瓶、严霜摧草木 1瓶、螓月 1瓶、starbase 1瓶、磨牙熊 1瓶、寒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 114 章   程千叶的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地抵达汴京。   汴京城内的守军不战而降, 打开城门恭迎这座城池真正的主君入城。   魏厮布等人领着自己的亲军, 占据了王官,据着宫城负隅顽抗。   站在城头看着脚下不远处黑压压的大军, 魏厮布咬牙切齿地道:“去把那些人压上来, 绑在城头上。我倒要看着程千羽那厮敢不敢不顾他儿子的性命, 踏着自己儿子和老娘的尸体入宫!”   亲兵领命而去。   赵籍考立于魏厮布身后, 忍不住低声开口劝道:“太保, 以如今的形势,我等必是抵达不住的, 不若留点余地, 想想怎么利用太子和主公谈些条件吧。”   魏厮布怒斥了一声:“放屁,我等已另立新君, 若是投降,那就是谋逆之罪, 赵公难道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能有什么退路吗?”   韩虔据见二人竟在这当口起了争执, 急忙劝阻:“太保且不要生气, 容弟也说一句,主公即便重视太子, 但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就放弃了君王之位,赵公说得也不无道理,我等还是不要做得太过, 尽量和主公好好谈判周旋为妙。”   魏厮布知道自己的这两位同盟已萌生退意,心中怒极,暗骂二人愚蠢。   他不再搭理二人, 命自己的亲信将一干人质押上墙头。   一时间宫城的城楼上披甲持戈的武士们推上来了一排戴着镣铐的人质。   这群人中有朝中重臣,也有王孙贵戚。此刻一个个狼狈地被人推挪着站上城头。人人形容憔悴,刀斧加身,毫无尊严可言。   城墙下的晋军旌旗分开,一队精锐武卒拥着头束金冠,身着战甲的君王,缓缓来至城下。   程千叶昂起了头,向着城墙之上的人质一一看去。   程千叶的母亲杨太后率先喊了一句:“皇儿,你不必以老生之残躯为念。速速拿下这些逆贼,将他们千刀万剐。”   此时的杨太后鬓发散乱,衣着污脏,就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平凡老媪,丝毫没有了半点平日里雍容华贵之态,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孙子,两行老泪顺着苍老的面容流了下来,猛得转过头向着城墙下的程千叶大声喊:“社稷之重,重于一切。国难之前,儿女亲情皆可抛。皇儿你身为一国之君,切不可向这些逆贼妥协。”   “让她闭嘴!”魏厮布怒斥道。   太后身后的甲士抽出腰刀架上了她的脖子,呵斥道:“不许说话!”   杨太后耿着脖子,别开脸去。   程千叶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印象一直不太好。   自穿越以后,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多,相互之间观念也差别甚大,程千叶对她一直亲近不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站在城下,城墙之上那位白发苍苍的母亲,被刀斧架在脖子上,心中真正关心的却还是自己这个女儿的安危。   程千叶的双目有些潮湿,城墙上的身影,同自己那位远在异界真正母亲的身影重叠了一瞬间。   魏厮布提起年幼的太子,把他举在城垛上,“程千羽,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难道真的不顾太子的性命了吗?”   “父,父王!”年幼的太子看着脚下高耸的城墙,心里害怕,颤声呼唤就在不远处的父亲。   “鹏儿,你不要怕。”程千叶咬住了牙。   “我,我没有怕。”小小的男孩忍住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用力地喊道,“鹏儿有听父王的话,一下都没有哭!”   “魏太保!”程千叶沉住了气,把目光转到魏厮布身上,   “你先稍安勿躁,你我之间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程千叶缓缓地开口,她甚至笑了笑,安抚一下那个情绪在奔溃边缘的逆贼。   “事到如今,成王败寇,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魏厮布挣红了脖子,抖动着嘴唇,“除非你让出王位,否则我今日即便败了,也必要这些人同我陪葬。”   程千叶笑了起来,“魏太保你这说得是气话,无论你扣押了谁,这都是做不到的事。但只要你不伤害太子等人,我或可饶你和你身后之人的性命,并且许诺,对你们的家人绝不诛连。”   她摊了一下手,像平日里在大殿之上同这些老臣庭议时一般,态度轻松,神情和蔼,好像说得不是什么谋逆大罪,而是君臣之间争议的一些小事。   “我以晋国主君的名义起誓,绝不相欺。”   她说完这话,视线在魏厮布身后众多将帅身上浏览了一遍,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魏氏一族乃是我大晋百年旺族。太保你的身上干系着你们族中多少年轻子侄的性命。你真的就忍心让你全族的血都陪着你流干吗?你身后的这些将士,哪一个家中没有妻室子女,难道你们都忍心看着自己的亲人因为你们犯下的错,陪着你们葬送性命!”   魏厮布身后的将士们相互看了一眼,神色都暗淡了下来。   “不要相信他的话,他这是哄着我们投降,回头我们一个都跑不了!”魏厮布吼道,“程千羽,你不想这些人死的话就先退兵,退出城外五十里地。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魏厮布来回看了一圈,抓过许妃的衣领,抽出一柄腰刀,架上了许妃雪白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我这就先取一条命,让你看看我敢不敢下手!”   许妃早已哭得满面泪痕,梨花带雨,她看着马背上的程千叶,很想开口,求她救救自己,救救自己唯一的儿子。   但她最后还是咬住了红唇,没有说话,只是别过脸去,紧紧闭上了眼,任由两行清泪无声流淌入了那白皙的脖颈中。   “母妃!母妃!”太子嘶声喊道,扭动着身驱想要扑过去,却被身后的士兵紧紧制住。   肖瑾挣扎着站起身,开口道:“魏厮布,许妃不过是主公的后宫嫔妃,起不了什么作用。你不若先拿我开刀,也许效果还好一些。”   “对,我当先从肖太傅下手,方让主公知晓我的决心。”魏厮布闻声一下将刀改架在肖瑾的脖颈上,   肖瑾的手臂在牢狱中被狱卒所伤,鲜血染就了半身衣袍,但毫不畏惧地站直了身体,冷冷注视着魏厮布,引颈就死。   魏厮布哈哈大笑着挥起钢刀:“可惜肖太傅少年英才,却走得比老夫还要早!”   他手中的刀没能落下,   一柄带着血的利剑从他身后刺入,透胸而出。   魏厮布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前透出的剑锋,缓缓转过头去。   在他身后的奉常赵籍考手握剑柄,恶狠狠地看着他说道:“你这个乱臣贼子,我今日奉主公之命将你诛杀!”   魏厮布掉落城墙的时候,依旧听见自己昔日最亲近的朋友,正大义凛然地举臂高呼,“贼首已伏诛,余人速速放下武器,随我救护太子,恭迎主公!”   汴京之乱,   被晋国主君以雷霆般的手腕迅速平复了。   尽管程千叶不愿意见到过多流血事件,   但在这个春日里,被推上汴京城西市斩首者的鲜血依旧不可避免浸透了整个市场。   虽然除了主犯之外,罪名稍轻的从犯得到了主公的宽大处理,但经过了此次事件,不少晋国的老牌世家贵族就此逐渐没落,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朗朗升起的兴新士族和那些通过一次次大考选□□的学子们逐渐成为了朝廷的中坚力量。   从此之后程千叶牢牢掌握住晋国的军政大权,得以更为随心所欲地施展自己的新政。   她首先在全国范围内,正式废除了奴隶制度,严令禁止奴隶交易买卖。   但凡从他国逃至晋国的奴隶,只要去官衙登记落户,就可以成为晋国的正式公民,还可以分配到一小块供以糊口的土地。   同时她任命董博文为大司农,开始更加重视农业发展,并参照宋国的《田律》加以修改之后在全国范围内普遍推广。   这一系列政策带来的好处,刚刚回到汴京的晋军士兵们眼下还没有体会到。   这些在外征战已久,立了赫赫战功的的老兵们,正喜气洋洋地掰算着自己的军功,在军部书记官的面前排着长队领取着属于自己的爵位,田地,赏金和宅基地。   “一百亩地,一百亩地,哈哈哈,回去我就请里巷的王婆子给老子说个媳妇儿。”   “你那才一百亩地,就高兴成这样。咱们头杨陆厚大人,已经拜了五大夫爵。那上门提亲的媒婆都快把他家门槛踏破了。他的干娘直呼人太多挑花眼了。”   墨桥生出了军营,正准备着向宫内走去。   看见杨盛手下那出了名的“六猴儿”,正喜气洋洋地四处派发红帖子。   看见他出来了,杨陆厚在兄弟们地推挪下,扭捏着走了过来,“下月初八,是小人娶……娶媳妇的日子,不知道大庶长有没时间,赏……赏个光。”   墨桥生接过了他手中的喜帖,笑着点了下头。   待墨桥生走远,杨陆厚长吁一口气,摸着胸口道:“大庶长居然笑了,吓死我了,还是他平日里凶巴巴的样子让我习惯点。”   墨桥生步入朝梧殿,此刻殿内没有他人。   主公独自坐在案桌前,骨碌碌地滚着一桌子的宝石玩。   墨桥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盒,捧于程千叶面前。   “这是卑职收复南郑之后偶然得到的,主公看看是否喜欢。”   “嗯,什么东西?”程千叶饶有兴致地打开盖子。   她一下子愣住了。   匣子内静静地躺着一片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椭圆状的薄片。   令程千叶吃惊的是,这个鳞片状的宝石,在她眼中流转着一股十分耀眼的七色光芒。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这种光芒她只在活人身上见到过。   “这是何物?”程千叶小心翼翼地捻起盒中之物。   感到了手中的东西和自己的系统异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听说叫做龙鳞。”墨桥生随意地回答着。   但他马上发现了不对之处。   主公手中捻着的那片龙鳞逐渐泛起一道光。   那光芒渐渐汇聚显眼了起来,竖立在程千叶眼前,像是一道竖着的眼睛,正缓缓的睁开来。   程千叶愣愣地看着眼前缓缓舒展开来的光圈。   光圈里依稀现出了一些影像,那是一个程千叶十分熟悉的小楼,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房间。   屋内略有些年头的窗户外盛开着团团簇簇的蔷薇花枝。   一个和她容貌相近的年轻男子,正呆滞地看着桌面上无数凭空少了一半人影的照片,   “千叶,千叶。你到底跑哪去了。”那个男人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哥哥。”程千叶喃喃地喊了一声。   不知不觉,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数个年头,她渐渐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曾经的那些生活对她来说竟宛如隔世一般   程千叶看着兄长那熟悉的面孔,心中一酸,落下泪来,向着光圈伸出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無 1枚、23404468 1枚、皮孩 1枚、梦里才有真男神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ue_moon 75瓶、贱贱 50瓶、海底两万里 33瓶、残炉临晋 30瓶、皮孩 20瓶、我想要举高高 20瓶、阿嘤嘤嘤雪 20瓶、謬小茶 12瓶、一颗饱满的芋头 10瓶、简小言JAN 10瓶、流云止 10瓶、等时光 10瓶、傻笑的花花 10瓶、张家小哥名起灵 10瓶、淡茶一杯寄相思 10瓶、莓芋 9瓶、张白薯 8瓶、无法显示 8瓶、兔荼 6瓶、枫舞 5瓶、眼晕晕 5瓶、默語 5瓶、霜叶满天 5瓶、雪莉露 4瓶、戴假发的屠龙刀 3瓶、呦呦 3瓶、客厅卡丽熙 3瓶、许晓悦 2瓶、砂糖橘 2瓶、vivi 1瓶、狗王的哈士奇 1瓶、严霜摧草木 1瓶、月随 1瓶、梦里才有真男神 1瓶、25504166 1瓶、里烟酱 1瓶、22019912 1瓶、哦!含之??? 1瓶、八原里的妖怪 1瓶、苏尔 1瓶、一有趣的熊孩纸 1瓶、秋风暮雨 1瓶、吉光片羽 1瓶、202690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求新文求预收   “主公。”   程千叶听见有人在唤她, 她回过了头。   墨桥生就站在不远处,他那素日里笔直的脊背微微弯曲着, 向程千叶伸出了手,   布满老茧的指端轻轻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公, 您在干什么?您到臣这边来。”   主公站在那奇异的光圈前, 颦着眉, 露出一副令人心痛的表情凝望着他。   “桥生, ”主公轻轻开口,那声音似乎很近, 又似乎离得无比遥远,“你可能也有所察觉,我和你们有些不太一样。”   “我, 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程千叶贪婪地看着异界的景象,又为难地看了看墨桥生。   一边是久别的家园,一边是挚爱的恋人。   “那里就是我的家。我……”   我想回去。   墨桥生感到自己像被一个高手在一招之间制住了命脉,   浑身被一股即将失去主公的巨大恐惧所摄。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只能喃喃地憋出破碎的几个字:“不,不要。”   直到看见主公的手指,终于从那光怪离奇的光影前收了回来,他才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程千叶把那片龙鳞拽在手心里,慢慢摩挲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将它放回了匣子中。   这里有桥生,有那么多的人, 和那么多的事,她不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勉强冲着墨桥生笑了笑:“没事的,我……现在还不回去。”   她的脸突然被一双宽大的手捧住了,墨桥生狂乱的吻落雨一般地落下。   他吻得急躁而生涩,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程千叶轻轻推了一下,墨桥生反而进一步逼近了。   算了,随他吧。   程千叶的情绪不太好。   但她还是伸出手,轻轻搂住了墨桥生的腰,闭着眼睛昂起脸,任由自己的心上人释放他的情绪。   没多久,她发觉自己的脸颊潮湿了,滚热的泪水正不住地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程千叶睁开了眼,有些伤心又有些好笑,她阻止住了一边哭着一边吻她的墨桥生。   “别哭了,我又没走。”   墨桥生别过脸去,抿着嘴不说话。   “你别担心,我不会突然就不见的。”程千叶安慰道,“即便有什么事,我也一定会先同你商量。”   “父王,父王。”程鹏稚嫩的声音在宫外响起。   程千叶和墨桥生急忙拉开距离,程鹏身影很快出现在大殿的门口,他迈着小短腿一路跑进来,扑进了程千叶的怀里。   “君父,鹏儿今日学会了五个大字,还背了一段周先生的文章。先生夸我了。”程鹏的小脸红扑扑的。   “是吗,鹏儿真是能干。”程千叶毫不吝啬地表扬他。   “鹏儿想要举高高。”小脸红扑扑的男孩腻在自己父亲的腿上。   “你都这么大了,我可要举不动你啦。”程千叶嘴上说着,还是把男孩抱了起来转了一圈,大殿里响起一阵咯咯地欢笑声。   “父王和大庶长在做什么呢?我是不是搅扰到父王了?”程鹏懂事地说。   程千叶尴尬地咳了一声:“正和大庶长商量国家大事,已经结束了,鹏儿来了也无妨。”   “墨将军的眼圈怎么也红了?莫非是和周先生一般熬夜熬得,将军还要保重身体才是,莫让我父王担心。”   墨桥生的脸红了起来,他低头行了一礼,迟疑着看了程千叶片刻,方才告退。   程千叶把程鹏抱到自己膝盖上,问询道:“肖太傅的伤势还未痊愈?最近都是周先生在给皇儿讲学吗?”   程鹏点头道:“嗯,儿臣刚去探望太傅,他的伤已经好些了,他让儿臣转告父王,这两日他就回来了。近日周先生给鹏儿讲了很多历史故事,孩儿也很喜欢他。不过今天先生身边的周明哥哥好像不太开心,他说周先生昨日又熬夜到三更天,恐他身体上吃不消。”   年幼的太子坐在程千叶的膝盖上,脆脆的童声在朝梧殿内回响。   程千叶默默聆听着,   如果是在数年之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让她得到了这片龙鳞,她会毫不犹豫地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可是如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人,都因为她而汇聚到了一起。周子溪,肖瑾,张馥……他们每一个人都还在拼尽全力地为了他们一同制定的理想努力着。   在这个国家广袤的土地上,有着无数的百姓和士兵,小吏和朝臣,他们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兢兢业业竭尽自己所能,为了实现心中那一点对未来的期待。   这星星点点的希望,如同漫天星辰,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汇聚到朝梧殿这位君王的手中。   程千叶手握着这千丝万缕的银辉,牵引着晋国这艘巨舰向着希望之光航行而去。   在这艘巨舰刚刚开始起航的时刻,她这个船长,又怎么能割舍得下这系于一身的万千责任,丢下臣民,丢下国家,回自己原来的世界去呢?   何况,还有桥生。   程千叶闭上了眼,伸手摩挲着那装着龙鳞的匣子。   对不起了,哥哥。   对不起了,爸爸和妈妈。   我现在还不能回家去。   希望将来有一天,我安排好这里的一切,卸下肩上的责任,还能够有机会再回到你们的身边。   这个晚上,尽管桥生主动过来陪着她,但程千叶依旧睡得很不安稳,她反复梦见自己的童年时期。   在那个开满蔷薇花的庭院里,小小的自己和兄长围绕在母亲的膝头嬉戏追逐。   夜半时分,程千叶从睡梦中醒来,窗外月色如水,倾泻进寝殿之内。   枕边空空如也,睡在她身边的人不见了。   床前的地板上,蹲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个人坐在月光里,举头凝望着窗外的夜色。   苍白的月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形成了一种光与影冲撞之美。   程千叶悄悄坐起身来,默默地看着那个背影,桥生没有哭,但她依稀听见那晶莹的眼泪,碎在地上的声音。   程千叶的心纠结在一起。   她和桥生之间已不只有灼热的爱情,更多了一份相互牵绊的责任。   但如今,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给出相守一生的承诺。   “臣刚刚做了一个梦。”墨桥生仿佛知道了她已经醒来,“在梦里臣又变成了奴隶。周围所有的人都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晋国,没有主公。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   “醒来以后,我恍惚了很久,不知道哪个世界才是真实。”墨桥生低低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悲凉,   “主公,不论你是什么人,都是臣的主公。”   “我不能没有主公。”   他撑着床沿站起身来,凝视着眼前之人:“请你别离开,求你。”   寂静的夜里,只剩下二人微微的呼吸声。   程千叶知道墨桥生在等她的答案。   “今日,你见到的那个人,是我真正的兄长。”   “主公的……兄长?”   “除了兄长,家中的高堂对我也十分疼爱。”   “主公另有高堂?”   “桥生,这些时日,你有找到自己家人的消息吗?”   “还不曾。”   “但你的心中,一定对他们有一份无法割舍的牵挂吧?”   墨桥生沉默了。   “我也一样,自从无意中来到这里,我心中无时无刻,不挂着对亲人地思念。”程千叶向他伸出了手,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对不起桥生,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但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冷静地考虑一下。”   郑州城内,   姚天香的眼前站着特意从汴京赶来拜访她的侄儿姚顺。   “你的意思,是想回卫国继承太子之位?”姚天香抿着红艳的双唇,一双好看的柳眉微微拧起。   “是……是的,还望姑母务必相助于侄儿。”姚顺在这位打小就令他敬畏的姑母面前,心中既有些害怕,又带着一股兴奋。   他本是姚鸿身边最不受宠的第三个孩子,没有争夺太子之位的能力,只能充为质子被遣送来敌国。   但前些时日,国内传来了大哥意外病逝,二哥受到父王贬斥的消息。再加上晋国的丞相张馥张大人对他多有鼓励,又愿意大力支持他回国争夺太子之位。他那颗怯弱的心也不禁火热了起来。   “顺儿,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在晋国,姑母还能护着你平安。”姚天香缓缓开口,“你要回卫国,那卫太子之位,可不是那么好坐的。卫国如今不仅朝堂上动荡不安,周边更是强敌环绕。你在汴京生活了这些日子,如今的晋国之强大,你应该最深有体会才是。”   姚顺兴奋之情不减:“正是因为晋国如此强大,有了晋国的支持,侄儿才更有把握呀。张相答应了侄儿,一定鼎力支持侄儿坐上太子之位。”   姚天香闭了一下眼,挥挥手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回去吧。”   司马徒进屋的时候,正和姚顺错身而过。   他不解地看着那兴致勃勃离开的背影,疑惑地问道:“三皇子怎么会来郑州。”   姚天香不耐地摆摆手:“别搭理他,几兄弟一般都是蠢货。邻国已经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了,一群人还只顾着蝇营狗苟地争抢着自己的那点利益。”   司马徒劝慰道:“如今的事态,非我们能够左右之。何况卫王也不曾顾及过同公主的兄妹之情,公主又何必为他们操心。”   姚天香苦笑了一下:“也是,我又何苦自寻烦恼。”   “公主你来看看这个。”司马徒想逗姚天香开心,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来,“墨将军给我写了一封信。”   姚天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桥生给你写什么信?他又不知道怎么讨千羽开心了?”   司马徒笑着展开信纸:“大庶长近日似乎分外焦虑,总担心主公会弃他于不顾。”   姚天香兴奋起来:“他干嘛担心这个?莫非千羽移情别恋,有了新欢?你给他回信,就这样说……”   墨桥生收到了司马徒的回信,   他拴紧了门窗,紧张地拆开了那封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信函。   “其一,浓情蜜意之际,不可过于呆板,口述衷情,循循诱之。”   口述衷情,口述衷情。   墨桥生只觉此事比最晦涩的兵书阵法还更难熟识,他红着面孔,硬着头皮,一句句地背诵起司马徒抄录给他的那一条条所谓浓情蜜意之际必须使用的甜言蜜语。   “其二,复现彼此之间金风玉露初逢之夜,追忆刻骨相思,更增今日情谊。”   墨桥生心中急转,初次,初次和主公……   他捂住了额头,想起了和主公在卫国时那荒唐的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程千叶:对不起哥哥,我拿这个小妖精真的没办法,只好先抛弃你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4623774 1枚、熬夜追文困成狗 1枚、皮孩 1枚、朝無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燕无言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496912 52瓶、星星和月亮 52瓶、什么我怎么可以改昵称 36瓶、皮孩 34瓶、丹潋盈 30瓶、谁说 25瓶、毓秀哒哒 20瓶、哈哈哈 20瓶、讨厌坑品差 20瓶、燕无言 20瓶、quyiol 15瓶、一颗胖胖的豆 15瓶、狼君陌 13瓶、寡人有疾 10瓶、27706193 10瓶、童默白 10瓶、菰米 10瓶、陌染风华 10瓶、謬小茶 9瓶、子慕 8瓶、一只鬼 5瓶、仲梧桐 5瓶、此去一别 5瓶、悠然半夏 5瓶、湛蓝 4瓶、哎呀真的是 3瓶、殷殷 2瓶、29979545 2瓶、Unravel 2瓶、青青子衿 1瓶、vivi 1瓶、磨牙熊 1瓶、dududu 1瓶、蓁芜 1瓶、寒羽 1瓶、迷人的阿布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完完结   春色恼人, 月移花影。   忙碌了一日的程千叶捏着有些酸痛的肩膀乘着夜色走在回廊上。   这里的地势很高,可以俯瞰全城万家灯火。   凉风送来一阵悠悠的笛腔,清音浸溟空, 花间闻折柳,   这是周御史的笛子。   周子溪的笛声不再同往日那般透着股苍凉悲愤,玉笛声声疏朗开阔, 闻之令人胸怀畅快。   程千叶怀着愉悦的心情进入了自己的寝殿,   殿内的情形让程千叶有些诧异,平日里照得整殿灯火通明的那些银烛都被熄灭了   唯独在条案上燃着一双红烛, 摇曳的烛光给这古意盎然的屋内披上了一层暧昧的暖意。   床榻之上低垂的帐幔微微有些晃动, 显然是里面有人。   程千叶放轻了脚步, 向着床沿走去,   床尾的衣架上挂着一套熟悉的男子的衣物。   边上的春凳披着一条白色素锦,上整齐的摆放着一些不可言说之物。   再往前的地面有一双男子的皂靴, 靴子倒了一只, 显见脱靴的人有些慌乱。   程千叶一下掀开了帐帘, 床榻内披散着长发的墨桥生口中叼着一条红绳, 正想方设法地想将自己的双手捆上。   他太过焦急,以至于额头微微出汗,甚至连程千叶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直到程千叶哗啦一下掀开帐幔, 露出那张笑盈盈的脸来时, 墨桥生才吓了一大跳。   他口中一松,那条红绳便掉落了下去。   程千叶的视线顺着那条滑落的细绳一路往下,滞留了片刻, 挑了一下眉:“小墨,你这是在干什么?”   墨桥生全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的红透了,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司马徒教给他的那些情意绵绵之话,他明明已经反复背得烂熟,但此刻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出。   程千叶伸出手,轻轻推了一把,将墨桥生推倒在床上。   她撩起枕上一缕青丝,举在唇边吻了一吻,“既然小墨今日这般热情,我倒是却之不恭。”   墨桥生感到周身肌肤燥热了起来,终于无师自通地说了一句,   “只……只要主公你喜欢,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程千叶的手顿住了。   她意思到桥生这是为了留住她。因为害怕她离开,这个男人不惜拼尽全力,甚至把自己这般毫无防备的呈现在她面前。   程千叶看着眼前之人,他的肌肤滚烫而灼热,微微起伏,强健的身躯上面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   墨桥生的左臂和左腿各有一道圆形的箭伤,那是曾经背负程千叶逃亡的时候,敌人的利箭留下的伤痕。   胸口紧靠着心脏的位置,有一处显眼的新伤,那是急着赶来绛城救援程千叶,被敌军伏击所伤。   他为了晋国南征北战,身上无数道的伤痕都和程千叶有关。   这个男人为了她可以舍弃一切,把她当做自己的唯一。而自己却对他说出了那种不负责任的话。   “桥生,”程千叶揭起床榻上的锦被,盖住了墨桥生的身躯,“我们结婚吧?”   墨桥生愣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以公主的身份嫁给你,你愿不愿意?”   墨桥生的面孔上展露出了狂喜的表情,随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一下紧张起来,   “多,多久?”   什么多久?程千叶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桥生竟然担心她只是敷衍地给个名分。   她在墨桥生的身侧躺下来。   将手伸进了锦被之中,握住了墨桥生微微发颤的手掌。   说出了她的承诺:“此生此世,持子之手。”   “不,不会离开的,是不是?”墨桥生紧紧望着程千叶的双眼,“您没有骗我。”   春晖夜色中,程千叶的眼底似盛有星芒:“等鹏儿长大一点,国家安定下来。我把肩上的重任卸下。到时候我们同游神州,共享山色,寻觅一个让你我一同回去的方法,如果找到了,我就带着你一起去见一见我的家人。好不好?你愿不愿意?”   墨桥生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那个黑色的背影,不时伸出手,用手背来回抹着眼角。   汴京城内近日最热闹的一件事,   就属长公主程千叶同关内侯墨桥生即将举行的婚礼了。   国君对他这位嫡亲妹妹的婚事十分重视,不仅为这位常年卧病在床的千叶公主修了一座轩昂气派的公主府,还将驸马的爵位升了一级,拜为关内侯。   此事一时轰动朝野,人人称颂。   当然背地里也有些不和谐的声音,说主公对墨将军是明升暗贬,封了侯爵,招为驸马。   不过是忌惮墨将军声威过盛,要夺了将军的军权,将他困于汴京而已。   也许是主公做得太直接了点,就连张相都对此事十分反对,君臣二人甚至关着门在朝梧殿大吵了一架。   那日值守的侍卫宫女,眼见着平日谦逊温和的张相气势汹汹地甩袖子出门。   主公亲自从朝梧殿内追了出来,放下身段劝解,才将张相给哄劝了回去。   但不管怎么说,大长公主婚礼的筹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那位久病避客的千叶公主也似乎因为喜事提起了精神,入宫拜谢了太后。   在朝梧殿的台榭之下,程凤领着侍卫护卫者宫闱。   “凤哥哥,凤哥哥。”小秋路过的时候凑到程凤身边说了一句,“你看有见到那位千叶公主吗?我今日在太后的宫外正巧看见了,真的是和主公好像啊。”   程凤没有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   他不仅见过公主,还护送公主往返了一趟镐京。他的心中总朦朦胧胧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处,但始终有一团迷雾挡在他眼前,让他摸不着看不透。   桥生对主公用情之深,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   他不太明白前几日还留宿在主公寝殿的桥生,怎么能做到转身就兴致勃勃地同公主大婚。   “凤。”新封的关内侯,墨桥生站在台阶上,凭着栏杆向这里呼唤了一声,“主公召你入殿。”   程凤拾阶而上,同墨桥生并肩前行,随口问了句:“主公召我何事?”   墨桥生眼神闪避,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朝梧殿内的主公正和夏菲商量着些什么,看见程凤入殿行礼,程千叶抬了抬手:“凤,大婚那日,夏菲要陪我同去,朝梧殿这里就交给你了。”   程凤有些疑惑不解地抬起头。   程千叶看了一眼墨桥生,摊了一下手:“你,还没告诉他?”   程凤看向了墨桥生。   墨桥生尴尬地咳了一声,张了张嘴:“我……”   夏菲白了程凤一眼:“太傻了,做了主公那么久的贴身护卫,竟然还不知道。”   程凤眨了眨眼,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提到了他嗓子眼。   “主公和公主就是同一个人啊。”夏菲附在他耳边,替他揭开了谜底。   ***   大婚当日,凤冠霞帔的千叶公主,顶着大红盖头,在宫内拜别了母亲和兄长。   杨太后十分舍不得女儿出嫁,含着热泪主持完仪式,抹着眼泪被搀扶回宫去了。   连晋王程千羽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嫡亲妹妹嫁人也颇为伤感,回了朝梧殿就闭门不出。   程卫尉尽忠职守的待在殿外,谢绝了所有要求觐见之人。   夜色渐浓,热闹了一日的公主府,宾客散去。   洞房之内,**帐暖,红烛成双。   程千叶卸下繁琐的服饰,洗干净了脸,欢呼了一声,一下就扑倒了坐在床沿的驸马。   厢房内隐约传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你哭什么?这个时候该哭的不是我吗?”   “不不不,你不用忍着,我喜欢看你哭出声的样子。”   ……   房门外守着的是平日里为公主打掩护的两位女暗卫,阿椿和阿夏。   她们两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哭声?”   “公主哭了?”   年长些的阿椿小心翼翼地向着她们长官夏菲请示:“驸马是军旅之人,武艺高强,身体强健,会不会太不知道轻重了点?耽误了……那位明天上朝怎么办?”   谁知她们那位素来冷漠的上司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可疑的红云,恼怒地呵斥了她一句:“闭嘴。”   明月渐渐升上高空,屋内的主人传唤用水。   阿夏提着热水入内,   片刻不到她有些慌乱地退了出来,   训练有素的她出门时竟然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下台阶。   阿椿及时地托了她一把:“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阿夏蹲在地上,满面飞霞:“公主她……。”   “公主她怎么了?”   “哭的是将军。”阿夏一下用双手捂住了发烫的脸:“啊,啊,你别问了。”   怎么会哭的是将军呢?   阿椿的心中疑惑不解。   (全文完。2019.3.6)   作者有话要说:  一本写完,真是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只有一句话:感谢所有一路陪伴的老铁,没有你们我真的写不出来。   ——————————   虽然还有各种不足。但还是要麻烦全订阅了的老铁麻烦帮忙评一下分,在手机APP本书的首页右下角有一个评分系统,大家手尽量松一点,我需要评分上个完结榜。感谢万分。   明天开始开新文,《末日之魔种降临》(原名《被反复使用的男人》),虽然这个题材比较冷一点,但我还是会尽我的全力来写,希望小可爱们再陪我一段时间。   文案:这是一个重生后反派大魔王意外变成忠犬小可怜的故事。   楚千寻重生回末日之初,她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过好一点,活久一点,离那些危险的人和事都远远的。   某日她无意间救了一个不死系的男人,洗白白之后,楚千寻惊悚的发现此人便是末日后期臭名昭著,冷血无情,让全人类强者闻风丧胆的大魔王。   每当楚千寻正想着不动声色的悄悄摆脱这个大魔王之时。   那个人总是一把抓住她的衣角,可怜兮兮的说:你,你是不是又想抛弃我?   男主凄风苦雨反复被使用,女主无金手指,独立自强。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暗里着迷 1枚、34623774 1枚、晴藏 1枚、朝無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滵噝 109瓶、沉迷游戏 68瓶、闪扎是好文明 66瓶、冥水晶 50瓶、GM 30瓶、YJZee_ 24瓶、羊羊羊 20瓶、天外来客 20瓶、慢走不送 20瓶、Linmi 20瓶、大王冲鸭 20瓶、舒芙蕾 20瓶、yuki 20瓶、哎呀真的是 20瓶、謬小茶 16瓶、梦岚 10瓶、33686262 10瓶、和尼尼 10瓶、梦里才有真男神 10瓶、今天你泡枸杞了吗 10瓶、画凉 10瓶、哼支曲儿 7瓶、邪魔女 6瓶、了了 6瓶、晴藏 5瓶、簪纓の豆腐愛讀書 5瓶、20269043 5瓶、卿楸 5瓶、better 4瓶、00037 3瓶、芳 2瓶、馒头馒头亮晶晶 1瓶、狗王的哈士奇 1瓶、starbase 1瓶、维维维 1瓶、寒羽 1瓶、沈君轩邈足下 1瓶、寻妖觅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番番外   天启一十二年,晋国开国皇帝程千羽晏驾归天。   太子程鹏继位, 改国号为晋元。   一时举国缟素, 天地同悲。   程千叶以长公主的身份, 披麻戴孝坐在马车之内, 跟着白茫茫的送葬队伍,参加了自己的出殡仪式。   自己给自己送葬,还真是特别, 程千叶摸了摸下巴, 心中不由感慨。   有时候真的要到人死的那一刻,才能看出这个人平日里做人怎么样。   如今看来至少她在臣民的心目中,还算得上是一个值得怀念的帝王。   无数汴京城的百姓,自发地前来凭吊,一时间哭声直入云霄,漫天冥纸纷纷扬扬。   百姓们搭建的雪白祭棚一路开出城外十余里地。   程千叶掀起车帘,看见沿途无数百姓捶胸顿足,放声悲哭,不舍她这位一国之君的离去。   百姓们如此,程千叶心中很是感动, 看着满天飞舞的灵幡, 她回顾了自己这十来年的作为。   自十二年前的五国伐晋之后, 晋国征服天下的脚步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关内侯墨桥生同公主大婚之后, 没有像大家想象中一般闲居京都,而是继续他南征北战的军旅生涯。   他同杨盛兵分两路,覆灭了北面的吕宋和李文广, 将犬戎大将嵬名山一路赶向了大漠深处。   如今十余年过去,漠北风云变化,随着草原东北面的契丹族逐渐崛起,犬戎一族的声势已日渐微不可闻。   墨桥生北伐的同时,大将军俞敦素率军南下,一路覆灭了南面的鲁韩等小国,迫使了楚国的楚安王举国投降,云南国的袁易之身首易处。   直到了三年前,中原地区最后一个国家卫国的新君姚顺递上降表俯首称臣。   晋国终于实现了横扫**,一统中原的愿望,成为了天下真正的霸主。   因为不耐繁杂的政务,在太子成年之后,程千叶安排好了一切,假死遁世。   恢复了长公主的身份,打算携着从前线退回的驸马,过上几年逍遥自在的日子。   此事需要万分隐秘,因而程千叶即便是对那些多年至交好友也不能一一尽告。   崔佑鱼、俞敦素、董博文等人突闻噩耗,悲痛难抑,灵堂之上一时哭倒了数名朝中重臣。   直到今日出殡之时,御史大夫周子溪还因悲戚过度,病重在床,无法前来送行。   “对不起啊大家。”程千叶默默地在心里道歉,“做皇帝是个辛苦活,我这些年也太累了。如今一切都上了正轨,就让我好好享受享受,过一过醉生梦死的日子吧。你们继续加油努力,我这位在天之灵,会默默为你们鼓劲哒。”   却不知此刻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之中,新任的廷尉邓晏正摇摇望着队伍前列的梓宫,紧紧皱起了眉头。   ***   “你说什么?你可知道说出这样的话,要当着什么样的干系!”卧病在床的周子溪一下撑起身子,颤抖着手臂指着眼前之人。   邓晏原本只是郑州那里负责刑狱的一名小吏。   是周子溪看重了他于刑律判案上的才能,将他一路提拔至如今九卿之一的廷尉之职。   邓晏神色凝重行了一礼:“若不是有几分把握,卑职岂敢在恩相面前说出这般的悖逆之言。”   “主公,主公他……”周子溪面色惨白,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邓晏所言,“难道主公真的不是病故,而是被歹人所害!”   “据卑职多年掌管刑狱的经验来看,许妃,张相,墨将军,程凤,还有……”邓晏抱拳向南面一礼,“这几人的哭声假而不哀,从先皇宾天那一日起,他们没有一个真正为先皇的宾天哀泣过。”   “不可能,不可能。”周子溪的眼神乱了,“他们都是主公最为信任之人,我不信他们会一起背叛主公。”   坐在一旁的俞敦素开口:“周大人,别说你不信,就是我也绝不相信墨将军和程将军会做出此事。但是你我心里其实都清楚,主公之病确实十分蹊跷。邓大人点出的这几个人中必定有人出了问题。”   周子溪同俞敦素交换了一下眼神,   主公这一病来得很急,突然之间就撒手人寰,连他们这样的肱骨重臣,都没能亲眼见主公入殓。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合情理。   更为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主公身侧多年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人,为什么会一夕之间集体叛变了?   “必须查明真相。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可能看着主公枉死。”周子溪咬牙切齿地说。   邓晏松了口气,他心中隐隐有些振奋,得到了左相周御史和安国公俞敦素的支持,他有信心能破获这有可能是晋国开国以来最大的惊天一案。   但让邓晏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刻还义愤填膺的周大人及俞将军,在被长公主殿下招入公主府一趟之后,立刻就彻底改变了立场。   周大人用一副云游天外的神情对他说:“别查了,主公他真的宾天了,绝无虚言。”   俞将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面摇着头,一面步履蹒跚地走远了。   “有问题,这个公主府一定有问题,我一定要查个清楚。”邓晏看着那个蔷薇花冒出墙头的公主府,在心中暗暗发誓。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他遇到的是整个晋国历史上最大的一宗无解悬案。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开新文,求预收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