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越后,我有四个孝顺儿子》 作者:易楠苏伊 文案 林云舒穿越了,成了有四个儿子的寡妇。 但是……大儿子老实勤恳,孝顺体贴;二儿子精明能干,赚钱养家;三儿子身强体健,武艺超群;四儿子居然还给她挣来了个诰命夫人?! 林云舒:真香! 排雷: 1.本文感情戏只占10% 2.主角配角都不完美,不喜欢请直接点X,弃文不用告知。 3.本文架空,勿考据,谢绝杠精。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主角:林云舒 ┃ 配角:预收《穿书之锦鲤女主》求收藏 作品简评: 接生医生穿越到古代,成了有四个儿子的寡妇。大儿子老实勤恳,孝顺体贴;二儿子精明能干,赚钱养家;三儿子身强体健,武艺超群;四儿子居然还给她挣来了个诰命夫人?!乱世即将来临,女主和她的家人誓死守住自己的信念,为百姓谋福祉。本文描绘古代底层家族想要跨越阶层,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本文以亲情为主,爱情为辅,主角和重要配角通过一个个案件成长。作者文笔朴实,剧情跌宕起伏,既有乱世来临前的商女不知亡国恨,又有国家有难时,不同阶层对国家大义的选择。让人回味无穷! ================== 第1章   蓝蓝的天空悬着火球般的太阳,将大地都要烤化了,蝉儿在枝头放声高唱,空气也是热哄哄的,动一下浑身冒汗。   林云舒热到喘不过气来,脑子晕晕呼呼地想着,刚买的空调,这么快就罢工了?   她猛得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何地,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昨天她就发现自己穿越了。   她穿的这副身体也叫林云舒,是个寡妇,单身狗林云舒对此丝毫不在意。能活着,已是上天眷顾,哪敢奢求更多。   她抚了抚额站起来,昨天早上,原身中暑晕厥,醒来后芯子就换成了她,郎中让她在家歇息,她一觉睡到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林云舒从房间出来,看着这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和一米多高的栅栏围墙,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用穷困潦倒都不足以形容这家的贫苦。   真真正正的一夜回到解放前。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旁边搭的小棚子,猜想应该是灶房,进去一瞧,果然就是。   里面几乎没有几样东西,除了锅碗瓢盆就是油盐酱醋。   剩下的一点青菜,叶子已经打了卷,但饿了大半天的林云舒也不嫌弃,舀了两舀水放进锅里,青菜洗净后切成段。   又在旁边罐子里找到一点粗面,弄成面糊糊。做了碗青菜面糊汤。   她美美吃了一大碗,这才饱了,收拾好碗筷,锁了门出来消食。   正是农忙时节,就连小孩都要下地帮忙,所以这一路上,她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走到村中间,她隐约听见女人嚷痛的声音,她循声而去,在一家泥墙小院外停住,按照原身记忆,这里应该是族长家。   院门半开,虽然行为欠妥,但职业病使然,林云舒还是趴在门旁偷看。   顾婆子焦急站在东屋门外徘徊,一个青年男子像阵风似的从林云舒身旁经过,妇人看向他身后,急得直跺脚:“刘婆子呢?你是不是又没带钱?”   青年男子连汗都顾不上抹,哭丧着脸,“娘,不是!刘婆子被县令夫人请去了。”   刘婆子是附近一带有名的稳婆,专门负责给孕妇接生。   顾婆子脸色难看,“这怎么早不请晚不请,偏偏今天就被请去了呢?”   青年男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是县令夫人胎相不好。把方圆百里的稳婆全请去了。”   听着房里媳妇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青年男子越发焦躁,“娘,你快说说,还有谁可以接生?我去请!”   顾婆子急得三魂丢了气魄,似是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忙道,“快去请你大伯母来。”   青年男子面露迟疑,“娘,大伯母哪里会接生?您是不是弄错了。”   顾婆子跺了跺脚,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她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连那劳什字都认得,接生个把孩子有什么难的?”   青年男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他现在的脑子已经成了一锅浆糊,没法思考,既然他娘说找大伯母,那他照办就是。   他刚一转身,正巧对上林云舒的脸。   林云舒这才想起,这人是她的堂侄,名叫顾永旦,而里面生孩子的妇人是她的堂侄媳妇晏三娘。   “大嫂,你快救救三娘吧。她已经疼了两个时辰了。”   林云舒抬了抬手,吩咐两人,“快去烧热水。再去找把剪刀。”   顾婆子一拍大腿,这才想起,自己竟连盆热水也没烧。   顾永旦去找剪刀,顾婆子去灶房烧水。   林云舒抬脚进了东屋产房。   只见靠墙的炕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脸色发白,正有气无力的躺着,不是晏三娘是谁。   她的旁边守着一个年轻妇人,家住隔壁,名唤史二娘,正一脸和气安慰晏三娘。   看到她进来,晏三娘朝她伸手,紧咬下唇,声音怯怯地,“大伯母,我快受不住了,我不会要死了吧?”   林云舒上前握住她的手,表情严肃,一丝笑容也无,沉着而冷静地训道,“头胎本就艰难。生一天一夜也是有的。你自小就身强体健,生孩子也会比别人容易些。你现在觉得疼,这是因为你不懂得吸气运力。我教你。当疼痛来的时候,深呼吸,这样可以缓解疼痛。”她边说边示范给她看。   晏三娘挤掉眼泪,依葫芦画瓢照做了,竟真觉得有用。   林云舒松开晏三娘的手,示意史二娘给晏三娘擦汗,而她自己择是掀开薄被,看向晏三娘腿间。   她的手没有经过消毒,不好上手去摸,只能让晏三娘双腿打开大一点。   “现在只开了四指,还要再等,你肚子饿不饿?”   晏三娘双手紧拽着被子,不停喘息,从鼻尖挤出一个字,“饿!”   林云舒掀开帘子冲外面喊了一声,“煮碗鸡蛋面!产妇饿了!”   刚烧完热水的顾婆子听到动静,立刻将锅中水舀出,重新添水。   就在这时顾永旦也找来了剪刀,林云舒将剪刀放到热水中烫。   又让顾永旦给她找两个盆,舀了三分之一的热水,在两个盆之间来回荡,待水温不那么烫时,双手没进水中。   医生洗手是非常仔细的,顾永旦见她动作不紧不慢,原本还焦躁的心奇迹般静了下来。   洗完手,林云舒也没找布擦,直接甩三下,走到炕上,一手探入她腿间,“已经五指了。照这个速度,等你吃完面,估计就能生了。”   正说着话,顾婆子已经煮好了面,顾永旦拿着筷子将热气腾腾的面搅了又搅。   “快吃吧。”林云舒端面进来,晏三娘接过,发现里面还有个鸡蛋,眼泪差点落下。   林云舒微微蹙眉,“生孩子忌流眼泪。”   晏三娘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拿着筷子将面吃得干干净净。   她刚放下碗,疼痛的速度又加快了一点,这回比刚刚更猛更烈。   林云舒跳到炕上,摸了几下,又探头看了几眼,“快生了。头发都能看到了,快准备!”   话落,晏三娘哼哼叽叽开始嚷痛。   林云舒提醒她,“喊痛只会浪费你的体力,疼痛来临就是宫缩开始的时候,你要把力气用在你的下半身,像拉屎一样把孩子拉出来。懂了吗?”   晏三娘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她重重点头,双手紧紧抓住炕沿,隐约还能瞧见她手背青筋鼓起。   林云舒没有再下炕,直接跪在炕上,时刻关注婴儿情况。   之后,晏三娘再也没有嚷痛过,而是按照林云舒的吩咐:使劲,吸气,吐气,使劲,吸气,吐气……   “对!对!再用力!呀,宫缩结束了!”   “对!对!对!再用力!就是这样!哎呀,头都已经出来了!呀,宫缩结束了,我只能推回去,要不然卡住脖子,会造成呼吸困难。下一次,你要用大力!多坚持一会儿!刚刚就差一点点了!”   “对!对!对!对!对!再用力!就是这样!再用力!好了!”   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孩出生了。林云舒熟练地剪掉脐带,又将小婴孩这边打结,清理全身,小婴孩开始哭嚎,林云舒检查一遍,小婴孩各项器官都是好的。这才拿包被裹了,放在晏三娘身旁。   晏三娘很是虚弱,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可她还是强撑着,视线一直落在小婴孩身上。这应该就是母爱了吧?   林云舒将晏三娘腹中的胎盘取出,检查完整,确保子宫没有残留,这才坐到一旁歇了。   门外,史二娘正在跟外面的人报喜。   林云舒朝晏三娘道,“我将孩子抱出去给他们瞧瞧,你快点歇息吧。”   晏三娘充满感激地看着林云舒,“大伯母,谢谢你。”   “不谢!应该的。”   林云舒抱着孩子出来,顾婆子眼睛都快黏在上面了,顾永旦更是激动地搓手,“这是我的儿子?”   林云舒见他欢喜得都快傻了,不由笑出了声,“是你的孩子!你要抱吗?”   顾永旦很是心动,可看着孩子那么娇小,他生怕自己粗手粗脚弄疼了它。   顾婆子推开他,嗔了他一眼,笑骂起来,“野猪都敢打!竟连个孩子都不敢抱!瞧你那点出息!”   顾永旦被骂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守在旁边,看着怀中的孩子。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好几个人,有男有女,为首的中年男人正是族长,那双小眼睛里迸发着灼热的亮光,眼巴巴地看过来,“生了?男娃还是女娃?”   顾婆子抱过来,喜滋滋地咧嘴笑,“老头子,是个男娃!这可是咱们家第三代男丁。”   族长仰天大笑,捋了捋胡子,“好!这是咱们顾家第十一代长孙,可喜可贺呀。”   等他笑罢,顾婆子笑眯眯地道,“都是大嫂的功劳。旦儿去找刘婆子,才知道她被县令夫人请去了。没办法我只好找大嫂帮忙。老头子,你可要好好谢谢大嫂。”   族长这才注意到林云舒立在一旁,她神色淡漠,端的是世家小姐的风范。   族长走近,冲她长长作了个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封双手奉上,“多谢大嫂!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林云舒推让一番,见他坚持,这才收了。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才注意到夕阳已落。该回家了。   族长送她出来,笑道,“大嫂,三日后洗三礼,还请您帮忙。”   洗三礼?林云舒没做过,但问人总能知道的,点头说好。 第2章   林云舒揣着红封到了家。   大儿媳妇严春娘已经将饭菜做好了。   严春娘见婆婆一人回来,忙上前,关切地问,“娘,您好点了吗?”   林云舒点头,“好多了”,她看了眼静悄悄的屋子,好奇起来,“他们呢?”   农忙是最累的,尤其是古代全用人工收割。怎么连饭也不知道回来吃呢?   严春娘扶着林云舒坐下,“他们去找您了。”   林云舒上学时就听老师说过,古人特别重孝道。   原身出身世家,素日最重规矩,吃饭也是如此。长辈没有上桌,他们就不能吃饭。否则就是不孝。   林云舒抬了抬手,“那你站在村中那条道上,把他们全都叫回来吧。”   严春娘出身农家,虽然不是泼妇,但也不是那种笑不露齿的大家小姐,在路中央喊几嗓子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严春娘听后眼睛都瞪圆了,显然没想到婆婆会让她这么做。刚嫁进来,婆婆就给她立了不少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不能随意喊叫,要注意分寸。   可现在婆婆居然让她站在村口喊人,这……   “快去吧。我都饿了。”林云舒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随口找了个理由。   听到这话,严春娘也不敢耽搁,立即起身出去。   林云舒将族长给的红封拿出来,解开一看,居然有一百文。   可别小看这一百文,购买力大的很,这年头一亩良田也才七八两银子。   林云舒所有家当都藏在她房间那口大箱子里,她按照记忆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匣子。   打开来,里面摆着五个小银锭,每个一两重。   剩下都是铜钱,麻绳串在一起,一百为一串,足有三串,还有些零散。   这些银锭都是有大用的,要给老二娶妻,给小四念书。只是这些钱远远不够。   林云舒摸着匣子,暗暗思索接下来该怎么过时,门外有人喊她,“娘,我回来了!”   这是老三的声音,只有他才会大嗓门喊人。林云舒也顾不得多想,将怀里的红封放到匣子里,重新将匣子摆到箱内。   出来后,院子里站着四个男人,都是原身的儿子。   老大顾永伯,今年二十一岁,性子很是憨厚老实,娶妻严春娘,性子跟他另无二致;老二顾永仲,今年十八岁,读过几年书,脑子虽聪慧却不喜欢读书;老三顾永苏,今年十六岁,性子大大咧咧,还有点急躁;老四顾永季,今年十三岁,正在读书,平日里少言寡语。   其实按照古代排行应该是“伯仲叔季”来排,可为避母亲名讳,老三的顾永叔就换了相近的顾永苏。   小时候,原身用“大郎、二郎”来称呼,大了就直接叫“老大、老二”了。   她刚出来,老三就迫不及待上前搀扶她,眼里全是好奇还夹着兴奋,“娘,我刚才听人说,你晌午给永旦嫂接生了?真的假的?”   林云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招呼他们坐下吃饭。   虽然已至黄昏,但外面还有些亮光,为了节省灯油,饭桌便摆在外面。   等人都坐下,林云舒看了对面五人,明明已经很饿了,但脊背却挺得直直的。   林云舒先举了筷子,“吃饭吧!”   其他人跟在后面动起来,老三却没拿筷子,眼巴巴扯着亲娘的袖子催促道,“娘,你快说呀。你是不是给永旦嫂接生了?”   林云舒点头。   老三顿时乐开了花,“娘,你真是太厉害了。”   林云舒看了眼西边那颗咸蛋黄,提醒他,“快点吃吧。天就要黑了。”   到底是女人生孩子,老三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再刨根问底,捡起桌上的筷子吃起来。   他们晚饭吃的是面条,除了林云舒碗里的是白花花的细面,其他人都是灰黑色粗面,看样子都是杂粮。   这也就罢了,她碗里居然有个煎鸡蛋。   林云舒心中长叹一口气,她有多少年没有被人特殊对待了。   小时候家境不好,父母担心她营养不良长不高,倒油在锅里煎个鸡蛋放到她碗里。   虽然只是一个鸡蛋,她却能从中感受到父母那浓浓的爱意。   只可惜,她研究生毕业,父母意外出了车祸,齐齐撒手离她而去,之后她就独自一人生活了。   这鸡蛋跟小时候那个一样齐整,白嫩的蛋白,金色的蛋黄,底下的皮焦黄酥脆,隐约还能看到油光。   穿越后,她年纪虽添了不少,但她却不那么孤独了。   吃了几口,缓解肚中的饥饿,老大这才注意到母亲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以为她胃口不好,声音温暖带着几分关切,“娘,你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林云舒怔了怔,这才想起他是问自己还中不中暑,笑了笑,“没事,我好多了。”   老大信以为真,老二却以为亲娘是在宽慰大家,扭头吩咐老三,“明天你早点起,到河里摸条鱼,让大嫂炖碗鱼汤给咱娘补补身子。”   老三嗤了一声,挥了挥手,“不用等到明天,吃完饭还要下地,咱们经过河边,我去下个篓子,收工经过准能逮到。”   小四眨巴着大眼睛,小大人似的蹙眉头,好奇问道,“鱼不睡觉吗?”   老三问他问住,挠了挠头发,暗自想着,人要睡觉,鱼也睡觉的吧?他呆呆地道,“是哦。”   老二无奈摇头,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明早你去收篓子不就行了。”   老三拍开他的手,瞪他一眼,“别拍我!本来就够笨的了,你还拍。”   严春娘噗嗤一声乐了,很快察觉到婆婆视线落过来,脸色涨得通红,差点被嘴里的面条呛到气管。老大忙给她拍背顺气,嘴里责备着,“你小心点,吃饭也能呛着!”   林云舒移开视线,看向老二他们几个,“天都黑了还要割麦子吗?”   原身记忆里,晚上确实要割麦子,只是晚上那么多蚊子,还不把他们吃喽?   老二很自然地道,“当然了。晚上割麦子凉快。白天太阳太晒了,根本割不了几亩。”   老三跟着一块符合,“对啊,三十亩呢。要是碰上下雨天,那粮食就得扔地里了,得赶紧收上来。”   三十亩地,白天黑夜地割,老大和老三一天能割两亩,老二和严春娘能割一亩半,小四能割一亩,算下来要四天才能割完。   听他们说话的功夫,林云舒眼尾注意到严春娘已经恢复平静。哎,看来她还挺怕自己的。   想想也是,本朝以孝治天下,孝字压头,顶撞父母就是不对,再加上她嫁进来已经两年,却连个孩子也没怀上,没有底气,可不就得怕婆婆吗?   她收回视线,嘱咐其他人,“那你们套上长衫,注意别被蚊子咬了,累的话就回来。粮食虽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一家吃完饭,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严春娘要收拾碗筷,林云舒阻止了,“行了,我来收拾,你们早去早回。”   林云舒没想跟他们一块下地,心疼他们是真,但她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无认是她还是原身都不是干农活的料,她还是不添乱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大拇指不小心被饭桌上的木刺扎了一下,流了几滴血。   这木刺有些大,一拔就掉,但这饭桌真该换了,用了十几年了,上面的清漆都磨没了,粗糙得很。   她洗好碗筷,拿着蒲扇在院子里乘凉。   农村的夜晚漆黑一片,唯有天上那亮晶晶的星星,像一颗颗钻石闪烁在青色的天空上。大地已经沉睡了,静谧无声,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便只能偶尔听到树上知了欢叫,青蛙呱呱声,以及虫鸣声,宛如一个交响乐园,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狗吠和鸡鸣。   林云淑坐在凳子上琢磨怎么带领全家过上好日子。   她的职业不错,在这个年代很有优势,可以重新捡起来。   只是原身有一双小脚,嫁人后,脚就放了,但还是比乡下妇人小了一截,目测只有三十码,走起路来颠颠的,有种随时会倒下的错感。   再说她也不是王婆作不了自卖自夸那一套。看来还是要找个人,帮她尽快扩大知名度,让十里八乡都知道她会接生。   林云舒摇着蒲扇,暗自思量,突然脖间一阵滚烫。她探手去摸,这才察觉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个玉葫芦。   这是原身从娘家带来的东西,虽然不大,却是祖母绿色,质地细腻,无暇剔透,绝对是上等美玉。   只是这温度有些不正常,好玉应该可以养生,有书记载,玉石有“除中热,解烦懑,助声喉,滋毛发,养五脏,安魂魄,疏血脉,明耳目”等诸多功效。这炎热天气,它不仅不除热,还变得滚烫起来,着实有些奇怪。   林云舒解了玉葫芦,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摸一遍都没发现有什么蹊跷,一抬眼却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刚刚还是黑夜繁星,农家小院,现在却是亮如白昼,周围一片白茫。空气里也没有夏天特有的燥热,反倒清凉得很。   这是什么地方? 第3章   林云舒又看了眼手中的玉葫芦,来回翻转一次,一抬头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农家小院。   这……这玉葫芦该不会是书里所说的空间吧?   她上大学时常常看小说打发时间,其中就有几本带空间的小说。就是这样的。   她捏紧玉葫芦,站起来将自己坐着的凳子拿起来,翻转玉葫芦,发现又变成了白天。而她手里正拿着凳子。   这玉葫芦可以存东西。这简直就是个仓库啊。她心下一喜,又暗自思考着死物能放,那活物呢?   林云舒迫切想要知道空间的用法,可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家里有什么活物。   原身不喜欢家里有异味,所以农家常养的鸡鸭鹅猪一概没有。   她捏着下巴转了一圈,这才注意到耳边蝉鸣阵阵,这是知了!林云舒眼睛亮了起来,走出院子。   她家院门外就有棵杨树,就着月光,她围着杨树转了一圈,很快发现几个知了猴,其中有一个还在变形。   她将这几个知了猴全都抓下,又跑回院子里。刚要翻转玉葫芦,这才注意到家里的栅栏太矮,还是进屋比较保险。   进了屋,她翻转玉葫芦,进了空间,发现刚刚还动弹的知了猴全都不动了。   可她出了空间,这些知了猴又都活了,刚刚还在变形的知了猴正在努力蜕壳。   也就是说,除了她以外,活物进了空间就像静止了一样。   林云舒乐了,这空间还具有保鲜功能!这要是收些夏天种的菜,放进这里,冬天拿出来,岂不是能卖高好几倍。   不过还是要好好谋划,不能让别人发现异常。   她将几个知了丢到空间里,到灶房拿了个陶罐,将门后堆的竹竿抽出一根,到外面逮知了猴去了。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几人刚好回来。   林云舒献宝似地将自己逮的满满一陶罐知了猴给他们看,“这可是我一晚上的成果。明天炸给你们吃。”   老大嘴巴张得老大,他挠了挠头想问什么,却因为不擅言词憋了回去,扭头看向老二。   老二拿着蒲扇摇啊摇,一派云淡风轻,不紧不慢问道,“娘,你以前不是说知了猴是虫子吃不得吗?怎么现在又吃了?”   林云舒拧眉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老大老二小时候跟村里小孩一起抓知了,逮了满满一盆,原想以为母亲会表扬他们,却不想原身板着脸,训了他们这么一番话。   不仅是知了猴,那些自持身份的人还以猪肉为贱,轻易不吃,反而以羊肉牛肉鹿肉等为尊。   林云舒抚了抚额,“我白天听几个小孩说,这东西有肉味儿。这农忙时节,也没时间去城里买肉。咱们先炸点知了猴解解馋吧。”   她刚说完,老三就乐开了花,“娘,你还真是说对了。这的确有肉味儿。永旦哥每年都给我吃……”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二用蒲扇拍了一下。老三这才发觉自己失言,忙捂住嘴,不好意思地退后两步。糟了!他娘不会是专门套他的话,看看他们有没有吃吧?   林云舒被他这副傻缺样逗乐了,“行啦,娘真不是逗你们玩的。”   四个儿子脸上都泛出一丝喜意来,要不是时间太晚,知了猴这会已经蜕壳了。他们恨不得再去抓些回来。   严春娘在旁边小小声道,“娘,家里没油了。”   林云舒张了张嘴,“没油?”这知了猴就得炸油才好吃啊?   “那咱们明天打三斤油吧。干这么重的活,不补哪行啊。”她回屋数了三十个铜板给严春娘,“明天你去打三斤油回来。”   严春娘唬了一跳,“娘,这钱多了吧。”说着,就要将剩的三个铜板递给婆婆。   林云舒推了回去,“没事,你收着吧。”   严春娘捏着铜板激动得眼睛都快红了。林云舒移开视线,有这么夸张吗?只是几文钱而已。   次日一早,吃完早饭,五人全都下地了。林云舒直接到村东头找花媒婆。   这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巧嘴,保媒拉纤,东家转西家串,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反观原身,自持大家小姐的身份,轻易不肯跟村里人打交道。   她这一登门,倒是把花媒婆吓了一跳。可转眼一想,她登门过来也很正常。   想通关键,花媒婆笑盈盈迎上来,将帕子从腰间一扯,冲着林云舒挥过来,“哎哟喂,这是哪阵风呀,把你给吹来了。”   这说话作派活脱脱一个青楼老鸨啊。   林云舒抽了抽嘴角,就见花媒婆冲自己挤眉弄眼,好奇地很,“我听说你昨儿个给晏三娘接生了,真的假的?”   昨天族长家喜得佳儿,一晚上就传遍全村,大伙也都知道给晏三娘接生的稳婆正是林云舒。   林云舒不仅大大方方承认了甚至还添了一句,“以前跟专人学过。”   花媒婆朝她竖了大拇指,“你可真是能人呐!”   这拙劣的夸赞!林云舒尴尬不已,也不跟她绕弯了,“花姐姐,是这样的……”   她还没说完,就听花媒婆夸张地叫了一声,表情相当惊讶,激动得直转圈圈,“花姐姐?你叫我花姐姐?我哪当得起呀。你可是前族长夫人,族长面前的红人。这么叫我,可使不得!”   瞧她这样到底是吓傻了还是欢喜傻了?   也不怪花媒婆会如此反应,原身死去的丈夫是前任族长。十年前染上疾病,花掉家中大半钱财,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临终前,将族长之位传给他二弟,也就是现任族长。   新族长对亲哥素来敬仰,又对出身大家的林云舒尤为敬重。别人说十句都未必能抵上她一句,就连顾婆子都对她尊敬有加。是以林云舒在顾家村无人敢惹。   花媒婆虽是嫁到顾家村三十够年,年纪比她大,却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这会子听到对方叫自己姐姐,魂差点都要吓丢了。   林云舒原先性子十分开朗,但父母走后,她好似换了个人,性子尤为冷清,但她不是原身那种端出来的孤傲,该有的人际交往,她还是会的。   既然有求于人,那你端着,谁肯为你办事。   她浅浅一笑,“你比我大好几岁,自然担得起。”   花媒婆捂着跳得飞快的心脏,忐忑不安地受了,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你是来找我帮你家老三老四说亲是吧?没问题!”   林云舒怔了怔,是哦,老三已经十六了,是该说个媳妇了。   她想了想,顺着对方的话应了,“老四还小,暂时不用。老三,你先帮我留意着。最好是找个性子稳妥点的姑娘。”   老三这咋咋呼呼的性子,要是再找个跟他一样不靠谱的,这两口子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花媒婆乐颠颠地应了,“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挑个最好的媳妇。”   只要她说成这门亲,那她在顾家村就是最有面子的人。连林云舒都得记她一份情。   说完这事,林云舒把自己真正的来意说了,“这不族长家马上就要办洗三礼了吗?你知道流程是什么样的吗?”   原身性子孤傲,不爱凑热闹。她生的四个儿子,洗三礼都是由婆婆一手操办。她专心坐月子,说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懂。   花媒婆就不一样了,做这行就少有不凑热闹的。听她问这个,立刻拉拉杂杂说了一长串。   虽然听着挺麻烦,但林云舒记性不错,都一一记下了。   林云舒向她道完谢,又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塞到花媒婆怀里,“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她顿了顿笑道,“你也知道我家还有三个儿子没有娶亲,家里急着用钱,你看能不能帮我介绍生意?晏三娘就是我接生的,母子平安,我这可是一双巧手。”   花媒婆诧异地看了她几眼,“你不是会刺绣吗?那个不比帮人接生赚得多?”   的确如此!原身自小就学得一门好刺绣,也赚了不少钱,可绣得多了,眼睛也有些花了。前世那么多电子产品诱惑,林云舒都没近视。一朝穿越,居然成了半盲人。   她还真有点不习惯,照原身这么绣下去,她离瞎眼也不远了。   林云舒也没瞒着她,将眼花之事一五一十说出。   花媒婆拍着脑门懊恼不已,“你瞧我这脑子!刺绣可不就是最伤眼睛吗?”   林云舒笑了,“若是你帮我介绍,每成功一次就分你一成好处费。”   花媒婆眼睛一亮,这好处可是实打实的。她看着林云舒的目光添了几分钦佩。瞧瞧人家做事多敞亮,也难怪族长两口子那么敬重她。   办完正事,林云舒回了家,严春娘已经打好了油,正在切咸菜。   等她切完,林云舒让她帮着烧火,自己来炒。   昨天吃的咸菜居然一滴油都没有,直接就用醋拌了下,真真是节省到家了。   林云舒从井里捞出昨晚逮到的知了猴,昨晚就将他们齐齐淹死了。井下温度低,到现在还没坏。   林云舒洗了几遍后,切了点生姜和葱,可惜的是这边没有辣椒。   锅烧热,林云舒熟练倒油,严春娘捂着胸口,心都快跳出来了,疯狂想要跳起来将婆婆手中的油壶摆正,别再倒了,炒这一个菜竟吃掉三个月的量。   她的视线太过灼热,林云舒想不注意都难,不过也不打算跟她解释,依旧我行我素。   果然严春娘惊讶过后,动了动嘴皮,几经挣扎还是憋了回去,接下来她就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只低着头烧火。   两碗菜炒过,严春娘瞧着那油壶都少了一小半,心疼得直抽抽。   不过当婆婆喊吃饭时,她的心跟着香味一块飞了!   老三率先冲过来,趴在灶房门口探头往里看,猛吸鼻子,眼珠子四下寻找,“娘咧!你炒得啥啊,这么香?”   瞅这馋样儿!八百年没吃过肉似的。其实也不怪老三会如此反应。   猪瘦肉一斤就要二十文,肥猪肉要三十文。抵得上一斗麦了,谁舍得买肉,也就是过年过节买上一回,解解馋而已。   林云舒心疼他们干活辛苦,笑眯眯地道,“昨晚不是说好的,要犒劳你们,特地炒的知了猴。”   等知了猴端上桌,大伙猛吞口水。油炸过后的知了猴呈现出好看的棕红色,四周油亮亮的,香气扑鼻,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出来了。   老三眼睛都快瞪圆了,嘴巴张老大,不错眼地盯着这盘知了猴。   老二眯了眯眼,“娘,炒这一盘得要四两油了吧?这配料比食材都贵,也是暴殄天物了。”   跟前世不一样的是,知了猴收价不高。那些书香人家自持身份根本不屑吃这个,乡下人想吃自己会逮,更不会花钱。也就是住在县城手头略有盈余,但又不能经常吃肉的人家才会买。但价格并不高,一斤也才七八文钱。而且要的人也不多。   林云舒笑了笑,“我昨儿个帮你二叔家接生,给了一百个大钱。够咱们家好多回呢,快吃吧。”   她刚发完话,就见老大将盆子端起来,顶着众人略带谴责的目光,他拿着筷子将一半知了猴划拉到林云舒碗里,“娘,你吃饭速度慢。别被他们抢光了。”   这点倒是真的,原身恪守大家礼仪,做任何事都很沉稳,吃饭自然也不例外,而林云舒是职业病,细嚼慢咽有助于肠道吸收和消化。跟这些狼吞虎咽的人一比可不就慢了。   这老大看着粗犷,却粗中有细,着实让人很意外。   小四站起来冲着老大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还是大哥想得周到。小弟惭愧。”   老大挠挠头,涨红了脸,忙起身扶他起来,“没有,没有,你还小嘛。”   林云舒笑了笑,“行啦,快点过来吃吧。”   两人这才落座,五个人筷子往盘里伸去。严春娘吃了三个就再没伸筷子,反倒是四个儿子速度齐快,谁也不让谁,   被油煎过的知了猴酥脆喷香,吃一口满嘴肉香,林云舒可不认为严春娘是因为不喜欢吃,才不伸筷子的。   想了想,林云舒将自己碗里的拨了十来个给她,“快吃吧。他们四个跟猴子似的。你也抢不过他们。”   严春娘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她没意会错,婆婆真的待她比以前亲切了。   林云舒视线移到那盘子里,一眨眼,半盘子知了猴就被四人吃了个精光。林云舒又将自己碗里的每人拨了几个,“你们多吃些,太油了,我吃着太腻。”   老三吃下最后一个,意犹未尽地摸摸自己的嘴,“娘炒得这个比永旦哥家的好吃多了。”   林云舒心里舒坦,“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些,但是我一人不敢去人少的地方。”   她这百十来个都是在村里树上摸的。村后面有座山,那里知了应该很多,但听说那里有狼出没。她不敢去。至于村西头那边树木不少,可却是祖坟聚居地,她更不敢去。   老三略想想也就明白了。村里树多,但孩子也多。他娘能逮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他暗戳戳捏紧拳头,心里想着等他回来时,顺便去山脚捉一些,那边经常有村里人去捡柴禾,野物根本不去。永旦哥在那边挖陷阱,十回有八回是空的。   他娘从来不去山上总以为那边很可怕。他还是不跟她说了。   林云舒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细嚼慢咽吃起来。   就在这时,花媒婆从门外跑进来,脑门全是汗,她边用帕子擦汗边喘气,磕磕绊绊道,“永伯他娘,来生意了!” 第4章   林云舒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她接生,立即往外走。   花媒婆边走边道,“你今早跟我说过,我专门跑到刘家村帮你宣扬开了。嘴皮子都磨破了。你还别说,你的命是真好。那刘婆子被县令夫人请去,现在还没回来呢。这十里八乡生孩子都找她,她这一走,连个接替她的人都没有。”   林云舒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邀功呢。别的不说,这整个林家村上下,像她们这个年龄段的,没病没灾的,都要下地干活。   她哪会特地跑到刘家村宣传。八成是两家交界的地头捣鼓几句,帮忙打听谁家要生孩子罢了。   虽是看破她的这点小心思,林云舒却也不说破,反而顺着她的话头道,“待会要是接生顺利,我一定好好谢你。别的地方还得再请你多费心。”   花媒婆笑弯了眼,“好说,好说。”   两人一路到了花婶家门口,那儿停着辆驴车,旁边站着两个青衣汉子。   见到她俩过来,两人赶紧迎上来,看了眼林云舒问花媒婆,“这是稳婆吧?”   花媒婆点头,“对!快别耽误时间了,”   说着,她火急火燎拉着林云舒上了驴车。   两个汉子一边一个坐在车头,甩着鞭子,哒哒哒出了巷子。   刘家村离林家村很近,这驴车速度又快,一盏茶功夫就到了。   下车时,林云舒面色如土,揉着老腰,乡间泥路坑坑洼洼,差点没把她颠散架了。她也摸不清情况,也不好让人家慢一点,万一耽误接生,她可就是罪人了。   从外面看,这户人家条件还可以,走进去一瞧,给产妇准备的房间却十分简陋。地上铺层稻草、麦秸作为产褥,孕妇就躺在上面。这啥习俗啊?   林云舒没有寻问,先用温开水洗手,手指挤进宫口,却只开了两指,“还有得等呢。”   她看了眼四周,“这地方不能接生。快点换间干净的屋子。”   此言一出,一个中年妇人站了出来,“可这产房是按照刘婆子说的来布置的。”说话间那眼神既带着审视和怀疑就那么看着她。   林云舒微微蹙眉,“这产房污晦甚多,容易让孕妇身体变差从而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   中年妇人得了个半懂,花媒婆见两人之前似乎有些不对,担心闹开,立刻上前,拍打着中年妇人的胳膊,低声提醒她,“你就听她的吧。她识文断字,在咱们村可是个能耐人,连我们族长都听她的。”   中年妇人将信将疑,可眼珠子却看向她带的包袱,小声问,“刘婆子都给我们家接过三回了,每次来都带着个箱子。怎么换成她,就两手空空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花媒婆这才注意到林云舒有些不对劲,刘婆子的接生三宝:头发、镰刀、擀面杖。永伯他娘居然一样都没带。   花媒婆心生忐忑,这要是生下死胎,那这家人还不得找上门闹事啊。她打了个哆嗦,却又很快醒过神来,没事的,族长那么敬重永伯娘,怎么可能会让外人欺负她。   当下花媒婆就胡吹一通,“每个人接生手法不一样。你就听她的吧。要不然惹急了,她不帮你家儿媳接生了,让你去找那刘婆子,我看你怎么办?”   中年妇人脸色一僵,要是刘婆子在,还用她这个没经验的稳婆?   中年妇人最终还是作出让步,“要怎么布置产房?”   林云舒也没在意她生硬的语气,反倒很坦然地道,“找个干净的房间,用新麻布在开水里煮一遍,把屋里上上下下擦干净。房间里要有一张床,铺上一床新薄被。对了,还得找把新剪刀过来。”   林云舒也是昨儿接生,才注意到这年代的剪刀都是铁的,这东西使用频率特别高,上面肯定残留不少细菌。   新剪刀?中年妇人忙不迭点头,“有的,前些日子刚买的。我昨儿才让儿子给磨好,还没用呢。”   半个时辰后,产房就布置好了。   林云舒看了一眼很满意。指挥刚刚那两个青衣汉子将产妇抬进新产房。   将其他人赶出去后,她守在旁边,等孕妇发动。   这一等就是四个时辰。天已经彻底黑透。   孩子不是很胖,生产得相当顺利,产妇累晕过去。林云舒将孩子清理好,抱给外面的人看。回了产房帮孕妇继续清理。   林云舒累得精疲力尽,中年妇人抱着小孙女,恭恭敬敬送上喜钱,并请她洗三礼一定要来。   林云舒答应了。   中年妇人又让之前那两个青年架驴车送她们回去。   林云舒摆手拒绝,“不用了,你们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   许是这一句话,中年妇人脸上竟是露出满意之色。   回去的路上,花媒婆问起她怎么没有三件宝时,林云舒表情相当难看,原身记忆里最不愿想起的就是她生老三时的情形。当初是刘婆子的婆婆给她接的生。   刚好遇到难产,刘婆子的婆婆就往她嘴里塞头发,说是能让孩子生下来,她忍着恶心还是受了。却不想这招对她不管用,又用“擀面杖”在腹部擀上几下,在外力作用下孩子倒是出来了。   之后刘婆子的婆婆将镰刀放在火上烧,而后割断脐带。   林云舒自然没有见过这种法子,前两样就不说,单说镰刀放在火上烧,就不靠谱。   火烧并不能去除所有细菌,稳妥点的法子是打一把新剪刀,然后在开水里滚或是用酒精擦拭。   只是这年代还没有酒精,最烈的酒也才二三十度。   最好还是有把钢制作的剪刀。在原身记忆里,这年代还是有钢的,多数都是做成刀或是匕首,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剪刀。她明儿个找人问问。   到了家,林家几个孩子还没睡,林云舒打开红封,里面有五十文钱。   她给了花媒婆十文。   花媒婆喜得眉开眼笑,搓着手有些激动,“不是说好给五文吗?”   “不能让你吃亏。”林云舒又让她帮忙打听县令夫人的情况。   说到底林云舒接生经验太浅。今天要不是刘婆子刚好不在,人家未必肯找她。如果她帮了县令夫人接生成功,那就等同于打开知名度。   那城中有钱人家可不抢着过来找她?   花媒婆也是个通透人,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等她回来,我一准帮你打听。”   林云舒笑着道谢,“如果能接生,一定分你一份。”   花媒婆揣着十文钱,乐颠颠地回家了。   第二日下午,花媒婆就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她,“今天早上,刘婆子就回来了。我听她说,县令夫人肚里的孩子脉相很弱。她摸过,孩子应该是被勒住了。”   勒住?那就是脐带绕颈了。林云舒蹙紧眉头,这可难办了。   诚然大部分婴孩在母体时都会有脐带绕颈,多半在生产前都会自动绕开,但也有不少例外。一旦脐带形成死结,就不得不剖腹。   前世医疗设备齐全,只要操作得当,她就有九成九的把握。可这年代,没有麻药和碘伏,一般人根本撑不过去。   林云舒记得读书时,老师说历史上华佗配出了麻沸散,后被焚毁。之后唐代孙思邈又重新配了出来。这个年代在隋朝之后就变了样,又过了百年,被本朝高祖夺了天下,改国为月,至今已过六朝。也不知道麻沸散有没有重新被人配出来?   林云舒谢过花婶后,又到村东头找郎中。   郎中这会子也在家,他专职给人治病,家里地大半赁给别人种。自家只留了两亩,一早就收割完毕,正在家中整理药材。   看到她过来,郎中观察她气色,捋了捋胡子,“我观你气色不错,回去后多注意歇息即可。”   林云舒摆了摆手,“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问你,你知不知道一种可以让人脑子清醒,身体失去知觉的药?”   郎中捋胡子的手顿住,“哦?你说的是麻沸散啊?那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得了!林云舒彻底放弃。   没有麻沸散就没法剖腹,那她根本不比其他稳婆强多少。既然那么多稳婆都打退堂鼓,她还是不要主动去触人家霉头了。   她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专职做驴车生意的顾守业。这人还是原身男人的隔房堂弟。   看到她,对方拽着缰绳让驴停下,憨厚一笑,“大嫂,我已经将您托我买的东西稍回来了,放到您家了。”   林云舒眼睛一亮,“那剪刀呢?”   顾守业挠挠头,“铁匠说得要向县衙申请。倒是能做,就是价格贵了三倍。我将你给的定金付给他了,要一个月才能打好。”   一个月?真够久的。林云舒再着急也只能等。   到了家,果然看到堂屋桌子上摆着些陶像,加起来有十三个之多,价格倒是不贵,才三十文钱。   严春娘壮着胆子问,“娘,这是干啥的?”   “明儿个不是你二叔家洗三嘛。这些是洗三礼上用到的。”   严春娘抿了抿嘴,下意识看向自己肚子。没再说话了。林云舒没有察觉到她这动作,而是将陶像抱回自己屋,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迎面就碰到几个小孩打打闹闹,为首的那个手里扯着一根花枝,边走边甩,玩得不亦说乎。   林云舒原先也没在意,等她看清楚那枝条上的花朵时整个人呆住。   “大牛,你手里的花枝是有毒的。”   大牛被这话吓懵了,其他几个孩子纷纷看去。   有个孩子傻乎乎问,“这不是喇叭花吗?”   “喇叭花是藤,你看这是树,而且喇叭花只有手指那么短,你手里的这花多长啊。”林云舒担心这孩子回头再中了毒,赶紧解释。   大牛脸色发白,只觉手里的花枝是块烫手山芋赶紧扔掉。   林云舒又带他到院子里洗漱。   除了开水,盐和醋都可以杀菌,她每样洗了一遍。   大牛偷偷抬眼去瞧,心里暗想今天大伯母好温柔啊。   送走孩子,林云舒将花枝重新捡了回来,麻醉药的主要成份除了大麻就是曼陀罗花。而这根枝条正是曼陀罗花。 第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洗三流程来自百度百科,麦芽糖的制作流程是抖音上的。   我小时候超爱吃的。   日子一晃眼到了洗三这天。   顾家村是全族聚居地,从村人都姓顾,往上数五代都是一个祖宗。   是以,族长家举办洗三礼,村里人都派了代表过来捧场。来的人都不是空手来的,会送给产妇一些油糕、桂花缸炉、破边缸炉、鸡蛋、红糖等食品或是送些小孩的衣服、鞋、包被等作为礼品。   族长早就让家人备好了炒菜面用来招待客人,这面俗称“洗三面”。坐席时,林云舒作为上宾坐在正座。   午饭后,林云舒开始主持洗三礼。   在产房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香炉里盛着小米,当香灰插香用。蜡扦上插一对“小双包”(祭祀时专用的羊油小红蜡),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全份敬神钱粮。晏三娘卧室的炕头上供着“炕公、炕母”的神像,均用三碗至五碗桂花缸炉作为供品。   顾婆子上香叩首,林云舒亦随之三拜。然后,顾婆子吩咐顾永旦将盛有以槐条、艾叶熬成汤的铜盆以及一切礼仪用品均摆在炕上。这时,林云舒将婴儿抱在怀中,“洗三”的序幕就正式拉开了。   顾家依尊卑长幼带头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钱币,谓之“添盆”。若添的是金银铜钱就放在盆里,如添的是交子银票则放在茶盘里。此外,还可以添些桂元、荔枝、红枣、花生、栗子之类的喜果。   在添东西的时候,林云舒会根据每人添的东西说相应的讨喜话,比如添清水,就要说“长流水,聪明灵俐”;添些枣儿、桂元、栗子之类的喜果,便说:“早儿立子(“枣”与“早”谐音,“栗” 与“立”谐音),连生贵子(“桂”与“贵”谐音);桂元,桂元,连中三元。”   博得顾家上下欢喜一片。   “添盆”后,林云舒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   这才开始给婴儿洗澡。孩子要是受凉哭闹,不但不犯忌讳,反认为吉祥,谓之“响盆”。不过这天气热,孩子一点也不哭闹,林云舒动作温柔一边洗,一边念叨祝词,“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随后,用艾叶球儿点着,以生姜片作托,放在婴儿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一炙。再给婴儿梳头打扮一下,嘴里说着,“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女婿)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用鸡蛋往婴儿脸上滚滚,说着“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   洗罢,她把孩子捆好,用一棵大葱往身上轻轻打三下,说:“一打聪明(“聪”与“葱”谐音),二打灵俐。”随后叫人把葱扔在房顶上(有祝愿小孩将来聪明绝顶之意)。   拿起秤砣几比划,说:“秤砣虽小压千斤(祝愿小孩长大后在家庭、社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拿起锁头三比划:说:“长大啦,头紧、脚紧、手紧”。(祝愿小孩长大后稳重、谨慎)。再把婴儿托在茶盘里,用本家事先准备好的金银锞子或首饰往婴儿身上一掖,说:“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祝愿小孩长大后,福大禄大财命大)。   拿起小镜子往婴儿屁股上一照,说:“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   最后是把几朵纸制的石榴花往烘笼儿里一筛,说道:“栀子花、茉莉花、桃、杏、玫瑰、晚香玉、花瘢豆疹稀稀拉拉儿的……”(祝愿小孩不出或少出天花,没灾没病地健康成长)。   至此,由老婆婆把娘娘码儿、敬神钱粮连同香根一起请下,送至院中焚化。林云舒用铜筷子夹着“炕公、炕母”的神码一焚,说道:“炕公、炕母本姓李,大人孩子交给你;多送男,少送女。”   然后,把灰用红纸一包,压在炕席底下,说是让他(她)永远守在炕头,保佑大人孩子平平安安。   最后就是向本家请安“道喜”,讨几个喜钱,也算是沾沾喜气。   这一通下来,林云舒的“外块”多得让人惊诧。“添盆”的金银锞子、首饰、铜子儿、围盆布、当香灰用的小米儿、鸡蛋、喜果儿、撒下来的供尖儿——桂花缸炉、油糕……全都是她的。   林云舒这一整天的脸都得笑着。吉祥话说得一箩筐,大伙听着高兴,乐得直拍巴掌。   原本冷淡冰霜的人突然对大家和气起来,大伙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花媒婆更是在旁边捧林云舒的场,大赞她接生了得,那活灵活现的表演,好似当时就在现场。   还别说,大伙还真信了花媒婆这套说辞,甚至还有不少人说自家生孩子也要请林云舒帮忙。   林云舒也不推辞,“到时尽管来叫我。”   洗完三礼后,大家都各自农忙了。   这年代,不仅收割困难,就连脱粒也是相当复杂。没有机器,只能采用人工脱,将谷物在阳光下充分暴晒;然后用棍子捶打或是用碾子碾压。前者几乎人人都能做,但后者得要大力气才行。家里也就老大和老三能拉动那碾子。   不过这两人通常不负责拉碾子,而是负责耕地。从族里借来牛,两人一起拉。   一家六口人,一半耕地,一边脱粒。谁也没闲着。   脱粒后,要用木锨等农具借风力吹掉壳和尘土,分离出干净的麦粒。扬过的粮食摊平用扫帚捋那些没有被风吹出去的碎叶子或梗子。   当然只到这一步,其实还不太干净,得要人蹲在一旁将里面的小石子等物捡出来。   之后再暴晒三个太阳,才能入库。   他们家一共有三十亩上等良田。这顶好的天气,收上来一亩也才一石,一斗麦市价十八文,一石也才一百八十文。这三十亩也才五千四百文。还得去掉两成税,就剩下四千三百二十文了。   按照以往,他们家收上来的粮食,一半用于自家嚼用,一半卖掉。   林云舒看着房间里这个巨大的席穴囤,心里感慨这家真是太穷了,竟连专门的粮仓都没有。   正想着,门外有人敲门,是老三的声音。   林云舒轻了轻嗓子,“进来吧。”   门外站着老二和老三两人。   收完麦子,老三更黑了,老二却是天生的白,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落座后,老二便道,“娘,家里的地已经全部种完了,再过几天我和三弟就要去镖局了。收上来的小麦,明儿我们推到城里卖了吧?”   是了,除了种地,老二和老三还有别的营生。老二识字在县城镖局做账房。他的未婚妻就是镖局二当家的女儿。老三自小被镖局一位老师傅收下,习得一身好武艺。明明才十六的年纪,身板却比两个哥哥都要结实,那腱子肉更是一鼓一鼓的,早在一年前,他就正式成为镖局一名镖师。   刚收完麦子,正是镖局押镖的好时机。南边有早稻,他们可将北地收上来的皮子送到江南运回大米,一来一去赚了两份钱。   林云舒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还是拒绝了,“暂时不用。”   林云舒找到曼陀罗花,原以为能治出麻醉剂来,那她替人接生,好歹多了一重保障。   可她显然低估这东西的毒性。   这些天她试了成百上千次,除了死老鼠,她一无所获。   其实往深了想,这东西又哪是那么好提炼的。要是她一个接生医生都会这个,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制毒了。   曼陀罗花会让人产生幻觉,所以也可以制成毒品。不过它本身就含有剧毒,所以那些犯罪分子少有用它。反倒是在医学上贡献更大。   林云舒既没学过中医,也没进行过医药研究,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去除里面的毒性。而她又不知道哪些药材跟它相克,麻醉剂这条路算是暂时中断了,只能想别的法子挣钱。   你还别说,真叫她想到一个。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的一款零食叫麦牙糖,香甜可口。家里条件不好,她妈妈就亲自做给她吃。   麦牙糖不仅作法简单,而且易储存,在常温下的保存期一般为四十天左右。   如果想在夏天存得更久一点,只需在麦牙糖上撒一层面粉,下面隔着冰块即可。   她多做些可以让老二老三运在往江南途中边走边卖。   决定做这个,她也顾不上睡,倒了十斤出来,洗干净后加水浸泡。   第二天晚上,麦子泡出芽,捞出后放入箩筐内,每天用温水淋芽两三次,水温不要过高。经过3天—4天后,待麦粒长出二叶包心时,林云舒指挥严春娘将其切成碎段,且越碎越好。   将三十斤糯米洗净,在水中浸泡两三个时辰,待吸水膨胀后,捞起沥干,置于大饭锅或蒸笼内,至糯米一捏就碎无硬心时,取出铺摊于竹席上,晾凉至掌心微烫时,将糯米拌入已切碎的小麦芽,发酵两三个时辰。   再装入布袋内,扎牢袋口,放锅内大火烧开,然后中火熬制,要不停搅拌,熬制到粘稠状态,停火稍微晾凉。   然后将糖不停搅拌成糊状,而后挂在一个可以勾住的树杆子上,不停拉,这一过程,林云舒指挥老三。拉到两个时辰才终于满意。   老三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袭满整个口腔,“娘,您弄得这饴糖可真好吃。”   林云舒笑眯眯道,“这些糖,你们走一路卖一路,每斤成本是四文,只要高于六文钱就行,咱们也就赚个辛苦钱,能卖就卖,可别放坏了。”   饴糖很早就有了,原身出自大户人家会做这个一点也不稀奇。   老二接过来,做了好几日才弄出来,这糖制作着实不易。他若是不能全部卖出,太对不住母亲这几日的辛劳了。 第6章   农忙之后,顾家村的族学正常恢复上课。   小四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严春娘把饭做好,他吃完饭就去族学念书。一直到晌午才回来。吃完饭,又去族学念书。晚上回来,也是挑灯夜读。真真辛苦。   说起来,顾家以前也是世家大族,永伯的曾曾曾祖父跟着月国的开国皇帝一起打江山,封了顾伯侯。顾伯侯的儿子掺和到夺嫡之争,并且还败了。新皇登基后清理旧账,帮着皇子大肆敛财的顾伯侯府被抄家,念及顾伯侯曾经多次救过先皇,法外开恩,没有流放,但勒令三代之内不许科举。   到了顾永伯父亲这一代,已经能参加科举了。但顾家早已不复当日荣光。想起科举一途,困难重重。   最终也只有顾永伯父亲考上了秀才,而且还是三十岁才中的。之后就得病去逝。   现在整个顾家,唯一有功名的人就是顾永伯父亲的隔房大哥,名叫顾守庭,四十出头的年纪,至今只是个童生。每年都去参加院试,却一直没考上。   以林云舒看来,他应该是没找对学习方法。   这天闲着无事,林云舒便站在族学外面,见顾守庭念书时不时摇晃脑袋,她眉毛都快打结了。   她又侧耳倾听,发现他教《孟子》,只让学生起来朗读,根本不给学生逐句翻译。   小四中午回来吃饭,林云舒特地问他,“你们先生平时都是怎么上课的?”   小四不明所以,照实说道,“就是让我们自己读啊。先生说,读书百遍,其意自现。不懂是因为读的次数太少。”   果然如此!林云舒深吸一口气,这先生是不会教还是根本就不会呢?   读百遍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先生不就是给学生答疑解惑的吗?也难怪,小四都念了八年书,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她拿了书,随意抽查小四几个问题,背得滚瓜烂熟,但意思却是大相径庭。   照这么下去,小四的大好时间全都浪费了。林云舒直接去找族长。   族长听后,长叹一口气,“大嫂,大哥临走前曾交待过我,要给族里找个好先生。可咱们顾家上下谁也出不起那个钱啊。”   科举一途最是费钱。先不说束脩,就是平日里的笔墨纸砚就能把一个小康之家压跨。   而顾家除了族长家儿子众多,手头略有盈余外,多数人家都跟林云舒家差不多。   林云舒无言以对,“为什么不举全族之力供养一个呢?”   要知道只要顾家有一个能考上秀才,那全族都跟着沾光。每家都穷是不假,但是这村子里起码有上百户,每家每年交五十文也能供一个了。   “可是小一辈的孩童没有一个天资聪颖的。”   这是没见到出类拔萃的神童,所以族人都不愿冒险。   林云舒对此也能理解。谁也不能保证倾尽全力供养的孩子一定能考上秀才。而且百家饭是那么好吃的吗?那个受全村人瞩目的孩童,他身上的压力得多大啊。   她不知道别的孩子天资如何,但就她所见到,小四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他韧性不错,记忆力又好,脑子也知道变通,如果能得到有一位好先生,未必不能考上秀才。   不过她不打算跟族长夸下海口,只向他道了谢,就转身离开了。   当下她最紧要的事情是赚钱,只要有了钱,找个好先生就不再成了奢望。   回到家,严春娘已经做好了麦芽糖。林云舒打算跟老大到城中试卖。   老大吭哧半天,憋得脸都红了,“娘,我不会啊。”   林云舒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不会就学,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卖东西。”   老大挠挠头,忐忑不安地应了。   第二天早上,林云舒就带着老大坐上顾守业的驴车。   刚农忙过,不少人也想进城添点物件。   不大的驴车坐了十二三个,挤得满满当当。得亏老大把箩筐抱在怀里,才没有挤变型。   有人好奇道,“永伯啊,你箩筐里装得啥啊?包裹得这么严实?”   老大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看向林云舒。   林云舒笑眯眯地从中捡了十来个,每人分了一个,“这是家里自制的饴糖,进城换点纸墨笔砚之类的东西。”   众人尝了一口,甜滋滋的,“可真好了。这个怎么卖啊?”   “一斤十文钱,你们要的话,六文吧。谁让咱们是实在亲戚呢。要是觉得好,别忘了给我介绍生意。”   众人眼光齐唰唰看过来。   六文钱一斤?过年时,他们在城里铺子买过,这糖一斤要十二文呢,她这足足便宜一半。确实很便宜了。   大伙争先恐后要了一些,大多数都是要半斤,本就是给孩子甜甜嘴儿。太多也吃不起。   林云舒却是相当满意。   出了顾家村这条小道,再往前走了十里,上了一条大道,途中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林云舒心中一动,问顾守业,“三弟,你知道这十字路口通到哪里吗?”   顾守业笑道,“左边那个官道,右边这条两里处是西风县唯一一家书院,前面这条直通城中。”   林云舒眼睛一亮,要是在这边开店,生意绝对红火。而且价格绝对比城中租铺面要划算。也不知这块地属于谁的,能不能买下来?   驴车到了城门口,所有人都下来了。城中不允许马车驴车进入,顾守业便守在城门外。   不少人正围在城门口看热闹,有那喜欢八卦的也挤进去凑热闹,回来后讲给他们听。   “听说有几户人家丢了孩子。官府正在捉拿凶手呢。那上面贴着画像。出来后,要一一对比人脸的。”   天气热,这一车都没带孩子出来。大家齐齐拍着胸口庆幸不已。   到了城中,大伙三三两两分开了。   林云舒让老大去菜市口那边找摊位卖货。她直接去城中药铺找郎中。   能在城中开店的,医术水平怎么也比乡下郎中强一些,或许他们能知道麻沸散的秘方呢。每当这个时候,林云舒就特别懊悔,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穿越,她大学时应该选修中医的。   到了药铺,林云舒上前打听,郎中满脸自嘲,“大娘真是说笑了。我就是普通郎中,又不是那张川乌哪有那个本事制出麻沸散呢。”   林云舒眼睛倏然一亮,“你是说张川乌已经治出麻沸散?”   “我也是道听途说。听说他曾给一位朝中重臣动刀治好肠痈。就是用了它,才没有让病人晕死过去。”   肠痈?那就是急性阑尾炎了?大多时候的确只能动刀将坏掉的肠子取出来。   这可不是一般的疼,没有麻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林云舒像是找到了希望,眼巴巴地道,“他在京城吗?”   郎中见她似乎想要去找对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大娘,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人家那可是堂堂御医。只给王宫大臣治病,你一个乡下农妇如何能见到?”   林云舒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只好问他,“那你知道哪些药材能让人四肢发麻吗?”   郎中认真想了想,“倒是有些,川乌就能让人四肢发麻,但这东西毒性奇大,得要甚用。”   毒性大?   林云舒想了想,“你给我拿半斤吧。”   郎中见她坚持要,便让她登记名册。这种带有剧毒的药材都是要记录在册的,以防他们用这东西害人。   郎中给她包了半斤,又再三叮嘱,“这东西毒性极大,你用的过程中,一定要小心。”   林云舒这东西价格还不低,半斤居然就要两贯钱,她点头,“你放心,我在用之前一定会用动物检验毒性,不会乱用的。”   林云舒出了药铺,便直奔东市。   却不想,她刚到菜市口,迎面就碰到一群差役往那里挤。行人纷纷避让。   等他们出来时,竟压着顾永伯一块出来了。   林云舒也顾不上看热闹,张开双臂跳出来拦住他们去路,“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抓我儿子?”   那领头的差役细细打量林云舒,“他是你儿子?”   林云舒点头,“是我儿子。你抓他干什么?青天白日还有没有王法?”   领头差役哼了哼,朝后挥了挥,“既然是同伙,那就一并带走!”   话落,身后蹿出两人将林云舒两只手臂扣住。林云舒挣扎不得,对方将她随身跨的筐子都夺了过去。   林云舒皱眉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别急,等到了大堂,自有机会给你们分辨。”领头差役冷着脸,二话不说就指挥手下将两人压走了。   林云舒见说不通,便也不再争辩,任由他们压到县衙大堂。   堂上坐着个身着官衣的青年男子,下面跪着几个苦主,有男有女,齐齐低头抹眼泪。   那青年男子拍了下惊堂木,林云舒和老大便被衙役摁着跪下。   得了!前世只跪父母的林云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跪了别人。   她挺真脊背,双手一拱,神色自若答道,“县令大人,我和儿子原是顾家村人,农忙刚过,在家做了点饴糖进城兜售。不知所犯何事?为何要将我二人压到这大堂?”   那县令见她吐字清晰,说话有条不紊,神色更是坦然自若,心下狐疑,看向那几位苦主,指着顾永伯道,“你瞧,这人是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卖糖货郎?”   几位苦主纷纷回头,有几个甚至挪到跟前,将顾永伯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连头发丝都不曾放过。   大约一柱香过去,县令又敲了下惊堂木,苦主们才如梦方醒,转身齐齐摇头说,“不是”。   其中一人跪倒就拜,声泪俱下道,“那货郎眼睛没有这么小哥大,脸有点胖,瞧着很敦实。我就是瞧他长得老实,回屋拿铜子的功夫,他竟将我儿子迷晕抱跑了。我出来一看,早就没影了,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县令看向刚刚那领头差役,“不是这人!再去盘查,看看还有哪块墙上没有张贴告示的,再补齐了。一定要把人抓住。”   那领头差役双手拒拳,招呼几个手下,走了。   而林云舒和顾永伯也重获自由。   就在这时,县令大人右侧的房门开了,走出一个丫鬟,冲着县令大人急急忙忙道,“大人,夫人快要生了。稳婆不敢决断,请您过去。”   县令猛然站起身,冲着其他人大喝一声,“退堂!”而后,他跟着丫鬟急急忙忙往后院去了。 第7章   明明已经退堂,林云舒却没有离去。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前世她姑姑家的孩子就是被人贩子抱走的,害得姑姑一家支离破碎。姑姑更是得了抑郁症,没多久就喝药自杀了。   她捏紧拳头叫住几位苦主,“你们可记得那货郎容貌?”   苦主咬牙切齿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林云舒便让一名衙役寻几张宣纸和炭条。前世,她跟着父母进城讨生活,父母忙于开店赚钱,不放心她一人在家,就将她送到少年宫,学画画。她对油画,现代画都不敢兴趣,唯一比较感兴趣的就是这素描。   事关孩子,林云舒也没有谦虚,“我颇善画。或许能帮上你们的忙。”   那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有个人将信将疑为她寻来了。   林云舒坐到师爷位置上,让他们将犯人的五官特征说一遍。   也幸好这些人记性好,每人记得几样显著特征,林云舒根据他们所述,一副肖像画跃然纸上。   她用的笔很是粗糙,却仿若真人浮现眼前。   那几名苦主指着那画像,激动不已,“官爷,就是这人。就是这人。”   几句衙役忍不住瞪大眼睛,要不是听她亲口寻问,又是当场绘画,他们都要以为她是有什么仙法呢,“这也太像了吧?”   有名衙役乐疯了,冲着林云舒拱手作揖,“请大娘多画几幅,我们也能早点将歹人逮住。”   林云舒也没推辞,一连画了二十几张,直到手都酸了,才想起来问,“你们怎知那货郎没有跑到别地呢?”   那衙役指着其中一位苦主,“他是头一个来报案的,我们当即就已经封锁城门。后来又有几位苦主来报案。城门口这些天十二时辰都有人,出来后无一例外都要经过仔细盘查,我确定这人没有出城。”   林云舒想了想,又给他画了几幅变了装的:带胡子,改变眉型和贴假鬓的。   能想到的,她都画了个遍。   那衙役冲着林云舒一通千恩万谢,而后抱着画像飞快往外跑。   林云舒见事情已了,便带着老大出了县衙,老大跟在后头,“娘,咱们还卖糖吗?”   却不想亲娘突然停下,老大差点撞了上去,险险避开,差点撞到人。   “娘,你怎么停下了?”   林云舒吩咐道,“你就在这前衙卖,我去城东铁铺拿剪刀。”   老大下意识点头说好。只是等亲娘一走,他才反应过来,这地方给摆摊吗?   挠头想了半天,最终他还是决定听娘的话,蹲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旁,大声叫唤起来,“卖饴糖咧,八文钱一斤。”   门口那两名衙役齐齐看他,其中一人走过来,大声斥责道,“这儿不是摆摊的地方。你要卖东西去东市。”   老大小心翼翼看着他,“我刚刚就是在东市被你们抓过来的。我要是再去,你们是不是又要抓我过来?”   衙役一阵无语,为了抓那个卖糖货郎,他们守了二十几天,这人要真去东市卖,那不是折腾兄弟们吗?想了想,“行吧,你就在这儿卖。别跑远了。”   又不能不让人家卖。还真是头疼。   老大心下一喜。   你还别说,这县衙地势真的不错,比他在东市好多了。一会功夫,卖出好几斤。   另一边,林云舒已经到了城东。   将顾守业给她的条子递过去。那铁匠瞧了一眼,从屋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有个妇人瞧见,不由得大惊,“她这剪刀怎么是白的?这是银的吗?”   铁匠摇头,“不是银的,这是花纹钢。这种不容易生锈。”   那妇人来了兴致,“怎么卖?”   铁匠报了价钱,吓得妇人一个劲摇头。嘴里直嚷“太贵了,不值得”之类的话。   林云舒笑眯眯接过来,试了试刀锋,“不错,很锋利,看来你们是用心了。”   那铁匠收了尾款,试探道,“你这剪刀真是用来接生孩子的?”   “那当然。寻常剪刀生锈,很容易伤口感染。”林云舒心情好,笑着回他,看到他手里的木匣子还有个小刀,看材质似乎也是钢,她不由得心中一动。   那铁匠察觉到她视线,将匣子中的小刀递给她瞧,“这是剩下的一点料子,我打成了一把小刀,用来切东西倒也不赖。”   林云舒捡起来,“这个多少铜板?我买了。”   铁匠笑眯眯道,“你就给我一百文吧。这个虽是剩余料子,但也要经过浇筑,反复捶打才制成的。”   林云舒跟他讨价还价一番,最终八十文成交。   两人有一答没一答说着话,就在这时几名差役小跑过来。为首的正是之前那个人。   看到林云舒在这里,他微微有点惊讶,却也没有问,而是看向铁匠,“你之前说有个稳婆在你这边定了把花纹钢制成的剪刀,是真是假?”   铁匠看向林云舒。   那差役将视线落到林云舒身上,一眼便瞧见她手中那白花花的剪刀,“敢问这位大娘可是稳婆?”   林云舒已经猜到他的来意,倒是不扭捏,轻轻颔首,“是,但是我之前只接生过两个。经验着实不足。”   她去看可以,但他们得要有心理准备。   那差役确实迟疑一会儿,却又很快道,“烦请大娘去看看。大人七年才得这一子,着实不易。但凡有一线机会,他都不放过。”   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份上,林云舒自然也不扭捏,“那就走吧。”   差役喜不自胜,忙带着她往县衙赶。   老大瞧见亲娘又被差役带回来,以为又出了啥事,忙上前问。林云舒不等他问,给他解惑,“我去后院看看能不能帮忙接生。你在门口等着吧。”   听说是接生,老大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不由轻吁了一口气。   进了县衙,差役不能进后院,便由小厮领林云舒进去。   穿过一条抄手游廊,便到了县衙后院,林云舒见到刚刚还威严肃穆的县令大人此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搓着手,在房门口来回转圈圈。屋里传来女人那凄厉的叫喊声。外面的丫鬟们听着叫声,心惊胆战,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被吓住了。   那小厮上前禀告,县令也不等对方说话,看向他身后,待看到是林云舒时,他脸色怔了怔,却又很快恢复如常,拱了拱手,“烦请大娘好生看看,一切以夫人的命为重。”   林云舒看了他好几眼,能说出这番话,看得出来这县令为人不错。不是那种为了传宗接代就罔顾妻子性命的繁殖癌。   她点头道,“我会尽力的。”   言罢,她将篮子放到旁边,拿着剪刀和小刀径直进了房。   房中古色古香的床上躺着一名年轻孕妇,她疼得死去活来,正被两名丫鬟按住肩膀。旁边一名中年妇人正急得满头大汗。   孩子这是迫不及待想要出来了。   林云舒洗完手,也不废话,立刻上前检查。   当她看到宫口已经开到六指,已经能看到婴儿头发时,探手去摸,果然是绕颈了。而且是五花大绑的绕颈。   婴儿即将咕咕坠地,但脐带已经全部绕颈,没有多余空间让孩子往盆口外挤,婴儿每动一下,孕妇就要疼上十分。   这?   林云舒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她也不敢耽搁,匆匆出了房门,县令立即迎上来,“怎样?”   林云舒迟疑道,“我有一法,有五成把握。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可以帮你试试。”   县令忙问,“什么法子?”   林云舒看向其他人,县令立刻挥人让他们离远些。林云舒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可以用刀子将她的肚子剖开。”   听闻要剖开肚子,县令眼睛都瞪圆了,双目赤红,沉声喝道,“大胆!”   林云舒却不怕他,这个孕妇情况危及,除了剖腹已经没有旁的办法。她据理力争,“我有一味药专用于孕妇,可使她全身麻目,剖肚子时,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当然孩子取出后,伤口会疼,只要照顾得当,孩子有九成能活,夫人有五成把握。”   县令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才五成!这绝对不行。”   林云舒却道,“大人,若此时将胎儿打掉,那夫人极有可能会没命。”   已经快生才来打胎,用的必定是虎狼之药,搞不好会一尸两命。   想必县令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迟迟不敢下决心。   但是任由孩子降生,子宫极有可能会滑落甚至大出血,就算侥幸活下来,失了子宫该有多痛苦。   县令还是犹豫不绝,里头的夫人情况却不容许他多想,一名丫鬟哭丧着脸跑出来,“大人,请你快点下决定吧。夫人真的快受不住了。”   林云舒不是没看到孕妇死在她面前的。那是她一辈子的恶梦。眼见着又要有一个,她心中很是煎熬。 第8章   县令定定看着林云舒,“真有五成把握?”,那丫鬟却是眼睛一亮,一把握住林云舒的手,“什么五成把握?”   林云舒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丫鬟却是像得了天大的好消息,飞奔着往屋里跑。县令根本来不及阻止。   没多会儿,丫鬟又跑出来,看向县令,“大人,夫人恳请你同意。”   县令咬着牙,颓废似地摆手,“好,你去吧。”   林云舒又道,“请大人尽快找大夫来,帮着开些外伤用的药,最好是可以快速止血的。”   郎中是一早就请好的,县令立刻让小厮去办,没一会儿就送来两瓶金疮药。   剩下的只有止血纱布了,可这年代不可能有的。普通纱布又没有经过消毒处理。   林云舒让县令把替孩子准备的衣服全都拿来。   奶娘忙不迭跑回屋拎回一个包袱。   万幸的是里面有几件是细纱做的围兜,她捡出来问奶娘,“这东西洗过吗?”   奶娘不明所以,“当然,洗过三回了。”   林云舒又道,“我这法子乃是独门秘法,任何人都不能见。请你将里面的人都请出来吧?”   那丫鬟刚好出来催促,听到这话却是急了,“不行!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你那什么劳什子秘法,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看上一眼。”   林云舒想了想,“如果你能将眼睛蒙住,我就相信你。”   丫鬟心中憋闷,但还是点头表示认同,“行!”   最终留了这个丫鬟在里伺候,其他人都赶了出来。   丫鬟在床上伺候,林云舒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背着丫鬟倒了杯水,而后端了过去,“给你家夫人喂下。”   丫鬟迟疑道,“这是什么?”   “喝了这个,你家夫人不会疼。”   丫鬟看着那水将信将疑。林云舒却道,“不信,你喝一点试试。”   丫鬟想了想还是喝了。要是这人起了歹心,那岂不是害了夫人?   等她喝了一口,没查出有什么异样后,又端给了夫人。一碗水喝完,林云舒将帐子放下。   丫鬟帮着夫人擦汗,“不用将帐子放下吧?这天气多热啊?”   “那可不行。我这是独门秘法,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偷看。”   丫鬟气结。林云舒给丫鬟眼上系了布条,又让夫人闭上眼。而后她翻转玉葫芦,将两人一起带进空间。   她算是发现这空间另一重好处了。   既然进了这里,活物没有知觉也不能动弹,出去后又能恢复正常。那跟打了麻醉剂有什么两样?   林云舒便用小刀划开肚皮。小心翼翼将孩子取出来,用细纱布止血。   她之前没炼制出麻醉剂,所以也就没有让铁匠打镊子,这会子只能用剪刀和小刀一起充当镊子。   止完血,她将之前收集好的盲肠线用银针串上,将肚皮缝合。   缝好后,她又在肚皮上敷上金疮药。用细纱布包好。   检查一番,确保无误后,将两人一起带回来。   “哇哇哇!”孩子细弱的声音传来。床上那对主仆这才如梦方醒,晃了晃脑袋。   丫鬟首先醒来,“你?我刚才怎么没知觉了?”   “我刚刚不是和你说过,那药会让人失去知觉的。”   丫鬟眨了眨眼,她只抿了一小口,居然就能让她昏死过去?   不等她张口问,一扭头就看到婴孩,整个人呆怔住,还真是的五花大绑啊。脐带很长,却是围着脖子交叉绕了两圈,而且还是死结。只有一点点缝隙供孩子呼吸。   这就是再厉害的稳婆也没办法接生吧?   丫鬟不由得看向林云舒,这人可真能耐。居然能完好无损将孩子接生出来?   正想着,夫人嘶嘶嚷疼。丫鬟才注意到她的肚皮竟被人缝上了。   丫鬟差点吓晕过去。虽然之前听说要剖开肚子,可到底没见过,这会子见到了,吓得魂都快丢了。再一瞧夫人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林云舒赶紧将她扶住,“替你家夫人擦汗,千万不能让汗珠落到伤口处。”   “可是这肚子……”能长好吗?   林云舒已经将脐带剪开,孩子啼哭声变得嘹亮,夫人那虚弱的眉眼间全是母爱,见孩子完好无损,她这才放下心,沉沉睡去。   林云舒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是五成把握啊?只要咱们照顾得当,夫人就不会死!”   能够扼制伤口感染除了碘伏酒精就是抗生素。可这里一样都没有。不过好在这家条件好,只要小心些,还是能避免感染的。   林云舒让丫鬟照顾夫人。她将孩子抱到外头。   县令之前隐约听到妻子那隐晦地痛呼声,等得异常焦躁,当看到孩子时,他迫不及待问道,“娘子怎么样了?”   林云舒将孩子递到他怀里,“夫人暂时无大碍,接下来这些日子才是至关重要。”她想了想,“我需要留在这边照顾七日,确保不会有问题。我再离开。”   县令接过孩子,低头瞧了一眼,就将孩子交给旁边的奶娘。   奶娘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掀开包被瞧了一眼,喜滋滋道,“小少爷长得可真精神啊。”   县令朝着林云舒拱手一礼,“多谢大娘,请您费心照顾我娘子。”   林云舒不再客套,“如果可以的话,让厨房用菠菜、橙子、红枣、猕猴桃、柑橘、柚子、肝脏、鸡蛋黄、胡萝卜、谷物、瘦肉等做些饭菜。”   县令一一记下。   林云舒又嘱咐道,“为了让夫人早好养身子,暂时就由我和里面的丫鬟两人照顾吧。你让外面的人每日将菜送到院门口,我们先将这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大户人家都讲究,这房间是专门设立的产房,摆设也简单。感染的机率应该会少一些,但还是不得不防。   县令不太明白这是何用意,“我也不能见吗?”   林云舒也不好跟他解释什么是细菌,只道,“少一个人接触,夫人身体就能早一天康复。”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县令也不能置妻子的性命于不顾。   说完这些事,林云舒向县令拱手执了一礼,“我帮夫人接生之法过于大胆,烦请大人代为保密。”   县令略想一想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剖腹取子要是被有心人知晓,定会不顾产妇性命直接取子。这可是草菅人命。   难为她一介村妇不为名利所动,愿意放弃自己这泼天之功。   县令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大娘心性高洁,淡泊名利,某自愧不如。”   林云舒忙虚扶他起来,又叮嘱道,“烦请大人告诉我儿子,让他先家去。”   县令立刻招个小厮让对方去外院通知。   小厮领命而去。   县令依依不舍看着房门,在林云舒的一再催促下才离开这间小院。   接下的七天,林云舒便跟着县令夫人的贴身丫鬟立夏一起照顾夫人。   一应吃食都是按林云舒的要求准备的。就连不当季的菠菜和橙子都送来了。   林云舒和立夏两人每天都要用开水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尤其是这间产房每天要抹上四五遍。   天气热,两人早晚都要各洗一遍澡。   夫人的气色在两人细心照料下变得越来越好,刀口已经在愈合。   立夏原先还忐忑不安,这会子倒能笑一笑了。   七日已过,林云舒便向夫人提出告辞,夫人有些心慌,握住她的手,“大娘多留些时日可好?”   林云舒摇头,“立夏一人照顾足矣。我整日待在房内无所事事,心有愧疚。”   要想结痂差不多要五十七天,完全恢复要四十六周。她总不能一直守在县衙吧。   “只要按照这几日的饮食,不让外人进入,夫人伤口定会慢慢结痂。如若夫人不放心,我七日后,再来看看。”   县令夫人瞧过伤口,还没长好,一动就钻心的疼,攥着林云舒的手不肯放,“不瞒大娘,有你在我心里就有了主心骨。请大娘务必留下来,若是府上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跟我说。说完,她从床上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张银票塞到林云舒手中。这一百两银请大娘务必收好。”   这一百两银子都够她接生上千回了,林云舒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   这县令夫人身子太虚,又如此娇气,要是真的出事,那她可就功亏一篑了。林云舒答应了,向主人家借了纸笔,写了封信放到院门外的篮子里,请每天过来送东西的小厮稍给自家儿子。   那小厮也是个伶俐人,接到信立即交给县令大人。   县令夫人这才放了心,脸上微微有些滚烫,“大娘,这次生孩子真是把我吓坏了。”   县令夫人闺名李瑾萱,父亲考中举人后跟同是举人的同窗结了儿女亲家。   她和夫君何知远自小就是青梅竹马,夫妻情分自是与旁人不同。   两年前,何知远考中进士,得了二甲中等。去年才分到西风县来做县令。   西风县隶属河间府,是整个月国最贫困的地方。河间府位于月国以北,跟金国接壤,东边靠海,土地贫瘠,一大半都是盐碱地。   也幸好家中打点一番,瘸子当中选将军,分到这西风县。虽然穷,但土地却是河间府所有县中最好的。   去年年底,她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李瑾萱与夫君结婚七载,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原以为上天垂怜,终于降福于她,可谁成想,一月前,稳婆摸到她肚中孩子被脐带勒住。夫君将方圆百里但凡接过生的稳婆都找来,几乎所有人都是唉声叹气。   她不想流掉孩子,只能求夫君到隔壁县请人,结果同样不尽人意。   每个人都劝她心宽些。她怎能心宽?   她不想失去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好在她遇到了林大娘。   林云舒拍拍她的手背,“每个人都会经历这种坎,以后你的路都是平坦大道。你是个有厚福的人。”   担心她一直纠结这个,林云舒便岔开话题,“这县城也不知哪里有好先生。我想给小儿子寻个品行高洁的先生。”   李瑾萱虽没有孩子,但对科举一事比她知道的要多。   她想了想,便道,“品性高洁的先生得要慢慢看。我记得有几位秀才曾来县衙拜访过我家夫君,听他提起,城西柳安巷有个姓米的秀才。为人不错,书读得也好。其他的都有些酸腐之气。”   城西米秀才?林云舒记下,笑盈盈向她道谢,“多谢夫人。”   两人拉拉杂杂说了一些闲外话,李瑾萱刀口疼不能多说,都是林云舒一个人在那边滔滔不绝,讲的都是育婴知识。   李瑾萱结婚七年才有这一个孩子,自然着紧,听得非常认真。 第9章   眨眼五十天过去了。天气开始转凉,不冷不热。   李瑾萱的伤口已经结痂,林云舒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刻,只要你自己不去抠,让它慢慢长好就没事。”   李瑾萱心情格外舒畅。   跟别人做月子不一样,李瑾萱几乎每天都要擦身。   出月子后,她身上也没异味。   何知远亲自过来接她出来,两人深情凝视,林云舒和立夏很识趣地闪人。   奶娘抱着孩子在廊下,两个月未见孩子,李瑾萱一腔慈母心都要化了,夫妻携手从房内出来,她便冲着孩子去了。   一家三口终于团聚,李瑾萱抱着孩子一番亲热,只觉得一切都圆满了。   林云舒正式提出告辞。   李瑾萱将孩子交给奶娘,从立夏手中拿过红封,亲自递给她。   林云舒原本不肯要,毕竟接生就给了百两重金,再收就说不过去了。   李瑾萱却坚持让她收下,何知远也在旁边劝。   林云舒却将红封塞回去,看向何知远,拱手道,“大人,我有一事相求,若是你能同意比给我多少银钱都好。”   何知远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林云舒试探着问,“城外十里有个十字路口,一条通往官道,一条通往书院。不知那里的土地属于何人?民妇想买下来开一家饭馆。”   月国并不禁止官员经商。收税也是按照店铺营业额征收。不过那些自持身份的世家眼中商人依旧是低人一等的。   林云舒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他们现在是良民,过得却很穷苦,守着这种老思想就能进入上等阶层了?不会的,当一个人长期处于底层,他会安于现状,而后越过越穷,思维也会是小富即安。   林云舒小时候吃顿肉,买块糖都要计算手里的钱够不够,她过够那种苦日子了。后来,家境富裕,她手头宽裕,吃想吃的东西,买想买的东西,毕业后,找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她已经习惯过好日子。人们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是没有道理的。   到了这个地方,一夜回到解放前。她只想带领全家过上好日子。虽然她帮人接生也能赚钱,可她喜欢这份工作,并不是为了钱。医生如果是为了赚钱才选择这份职业,那她极有可能会受不住诱惑,从而做出糊涂事。她不想玷污这个职业。   倒不如直接做生意。前世,她是家中独女,父母常常在饭桌上大讲生意经,耳濡目染,她也懂得一些。   十字路口那么好的地段,她不信那些生意人会看不出。兴许是官府不允许。她这句话原也是试探的意思。   何知远怔了怔,果然道,“那里原本要盖一家驿站。土地已经被官府征用了。只是县衙暂时没有多余银两才一直未能实施。”   他们县虽不穷,但他不愿搜刮民脂民膏。交完赋税,剩余银钱,他都作主分给那些衙役了。哪还有资金盖驿站呢。   林云舒眼睛一亮,替他出了个主意,“县衙既然没有银两,何不招些可靠之人经营,收些租子。定期着差人上门检查饮食。至于马匹就由大人请专人照料。这驿站不就开成了?”   何知远忍不住捏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   李瑾萱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朝廷只看中官员有没有将税按时收上来,哪管那些钱是怎么得来的,便也跟着劝,“夫君,我觉得林大娘所言有理。不妨考虑一二。”   何知远却不得不思考得多一点,这驿站就是官营的,多数是传递军事情报的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   若是换成私营,出了事,谁来负责。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参他假公济私,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何知远想了想,“那地不能买卖,你若想做生意,倒是可以租给你。”不以公家名义,只租土地,出了事,也跟官府无关。至于途经那地的官员住不住,那就是他们个人选择了。   林云舒原先也没指望他能同意,不过是刻意引导他,左右那地放在那也是白放,何不用它赚点租子?   果然!何知远开始退而求其次赚租子。   林云舒试探道,“我要在上面盖房子,花费不低,能否租十年以上?”   别刚盖完,就让他们滚蛋,那才是得不偿失。   何知远点头同意,“成!”又不忘补充,“十年后,土地收回,房子也归官府所有。”   就是一分钱不花,房子也盖成了。林云舒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何知远带她到前衙办理文书,林云舒向李瑾萱告别。   租地三亩多,每月二两,半年一交,这价格真够贵的。   这到手的一百两刚捂热就散了十二两。林云舒心疼得直抽抽。   不过当她看到文书上的红印章,她立刻就不疼了,拱手向他道谢。   何知远招手想让衙役送她回家,林云舒拒绝了,“我还要去城西办事。不用麻烦了。”   城西离这边不远,何知远提出要送她过去,林云舒再次拒绝,何知远没再坚持。   林云舒出了衙门就直奔城西,问了好几个路人七拐八拐找到柳安巷。   米秀才家住在巷子最里面,林云舒径直走进。   青砖青瓦,一进的院子,看得出这秀才家境不是很清贫。   林云舒拿起门环敲了三声。   一个中年妇人过来给她开门,慈眉善目地看着她,“你找谁啊?”   林云舒笑了笑,“大姐,我想找米秀才,请问是这家吗?”   中年妇人点头,“对,是我儿子。你找他有事?”   林云舒将自己从街上买到的糕点送上,“大姐,打扰了。冒然登门,实在是有失礼仪,只是家中小儿已满十三,我们全家即将搬到县城,想问问米秀才能否收下小儿?”   收徒?米婆子做不了这个主,便将门打开一半请她进来,“我儿子正在教书,我去请他,麻烦你到堂屋等一下。”   进来后,林云舒便注意到东屋是专门读书的地方。里面隐隐有人在说话。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显然是在授课。   林云舒向米婆子道谢,将自己带来的糕点放到桌子上,便安心等候。   没一会儿,米秀才就来了。   他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只是面色瞧着有些苍白。真是应了那个词---文弱书生。   米秀才脸上浅浅一笑,进来后同林云舒客套一番。   林云舒便将自己所求讲了。   米秀才没有立即答允,沉默片刻问道,“十三岁?”   想要考科举,这个岁数已经偏大了。   林云舒也知道小四的短板在哪里,便避重就轻道,“家中小儿年纪虽大,却勤于自律,聪慧懂事。之所以时至今日还未参考,实受家中所累。”   米秀才怔怔然看向她。自她进来,米秀才便注意到这人通身的气度跟寻常农妇截然不同。   他略想了想,便道,“也罢,你三日后,带他来一趟。我考较后,再行决定吧。”   林云舒向他施了一礼,方才告辞离开。   出了柳安巷,林云舒转道去了城中书肆。   她一早就注意到小四几乎不怎么用文房四宝。这样哪行,不写字,如何能提高书法水平?   “什么?这纸要五十文一刀?”林云舒声音抖然拔高。   虽然她知道纸很贵,但没想到面前这种普普通通的纸也会这么贵。   原身在闺阁中,不用采买东西。嫁人后,活动范围仅限于顾家村,小四说多少,她也就相信了。是以原身记忆中的价格根本不对。   难怪小四不肯写字呢?想来是为了省钱。   那小二一开始见她周身气度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采买婆子,没成想她居然嫌贵,只好指着下面那个架子,态度敷衍道,“这是毛边纸,一刀二十文。”   林云舒又指着那名家字帖问,“这多少钱一副?”   小二拿下面一副,“这个要便宜些,一百文即可。”   林云舒坚持要上面这个。   小二提醒她,“这是当朝书法大家王少之的字帖。一副要三百文。”他将三百文咬得极重。   林云舒听出来了,却还是忍着心疼要了,另外再加两刀普通一点的纸,付了钱,林云舒跨着篮子家去了。   刚出城门口,迎面就碰上顾守业,对方正送人进城,在城门外歇息。林云舒上前跟他打招呼。   顾守业拍着胸口,“大嫂,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永伯每隔两天便进城打听你的情况,他听衙役说你正在照顾县令夫人。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帮县令夫人接完生。夫人体弱,她留我在府上帮她调理。事情已了,我就回了。”林云舒又问,“我家老二老三回来了吗?”   原本她应该亲自去镖局问问的,可她显然低估这双小脚,才走了这么点路,已经快要站不稳了。只能向顾守业打听。   顾守业摇头,“没有。他们去江南,一来一回起码得三四个月?哪那么快就回来呢。”   林云舒一想也是。她坐在小马扎上跟他有一答没一答说话。   到了申时,驴车陆陆续续坐满了人。   林云舒两个月不在村里,顾永伯又三不五时往县城跑,大家一打听也都知道她在县衙给县令夫人接生的理。   这会子见她回来,一个个都好奇起来。   林云舒除了没说接生方法,其余倒是如实告之。她才不会放过宣扬机会。   左右大家只知道县令夫人胎相不好,又不知道她是剖腹接的生。就算那些稳婆知道了,也只以为她运气好。   毕竟在临生前,胎儿动作会越发频繁,或许自己就能将死结解开也说不定。   大伙盛赞她接生本事了得。林云舒微微一笑,嘴上却是谦虚不已。 第10章   到了顾家村,顾永伯和严春娘迎上来。两人眼眶发红。   老大更是差点给亲娘跪下,“娘,你怎么才回来啊?”   要是外人或许会觉得老大一个大男人哭挺没骨气,但林云舒却很能理解。   前世父母出事后,每每想起父母,她恨不得随他们一块离开。那种孤单和痛苦真是不足外人道也。   林云舒轻拍了下他手臂,嗔道,“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老大不好意思地侧过身擦眼泪。   林云舒又看向旁边的严春娘,对方虽没有老大那么夸张,但眼底也满满都是担忧。   林云舒看了眼院子,“家里都好吧?”   严春娘连连点头,“好着呢。我每天都去地里拔草。”   林云舒微微皱眉,看向老大,“你呢?”   老大扶着亲娘到堂屋坐下,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布袋子递到母亲面前,“娘,这些都是我卖饴糖挣来的。”   林云舒接过来,份量还不轻,微微有些惊讶,将布袋子往旁边的簸箕一倒,全是铜板,整数是五串,剩下的就是一些铜板,有三四十个。   老大激动地搓着手,又从高几上拿一个篓子,里面放着好几种饴糖。有的是糖浆,有的是蜂窝煤似的硬糖,他献宝似地夸道,“娘,这些都是春娘做出来的。这个硬糖卖得最好。老人孩子都喜欢吃。”   这糖浆也就罢了,没有拉糖前,就是这种。她瞅着夏天不易储存,才做成饴糖。倒是这蜂窝煤硬糖出乎林云舒意料。这种糖看着硬,吃起来却是松软酥脆,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林云舒看向严春娘的目光带着点欣赏,她可没教对方做这种糖,严春娘居然能无师自通,这融会贯通的本事了得啊。   严春娘收到婆婆那欣慰的眼神,羞红了脸,嘴里谦虚道,“是夫君从别家铺子买回来,我试了好几次做出来的。”   林云舒将五贯钱收了,剩下的零钱全给了严春娘,“奖励你的。”   严春娘绝对是喜出望外的,她嘴唇抿得紧紧的,颤抖着声音问,“真是给我的?”   自她嫁过来,都是婆婆管的家。夫妻俩平日里种地,手里根本摸不到钱。除了偶尔买东西,婆婆也都是算准了价给的。这还是她头一回收到钱,而且还是奖励,属于他们这一房的。   林云舒笑了笑,“自然。”   严春娘满脸欣喜收下。顾永伯瞧她欢喜傻了,提醒她,“快去灶房给咱娘炒两个菜。咱娘肯定饿了。”   林云舒之前在城外等人时买了一个包子,那味道着实一般。她勉强填饱肚子。   严春娘如梦方醒,忙不迭站起来,咧嘴笑,“娘,我这就去,你等着。”   林云舒瞧着严春娘那欢快的背影,冲老大揶揄道,“瞧瞧你媳妇真容易满足,几十个大子就能让她乐疯了。”   老大嘿嘿直笑,想了想,顺着她的话头附和道,“都是娘眼光好,替儿子娶了个贤妻。”   林云舒诧异不已,老大平时里做得多说得少,今日竟夸赞起人来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来老大只是缺少机会锻炼,并不是天生就是一副笨嘴拙舌。   老大被亲娘看得有些羞囧,想了想他娘这两个月不在家,必定辛苦,忙走到她身后,给她捏肩捶背。   林云舒一开始有点不习惯,但她这些日子的确是累了,便也坦然受了,顾永伯手法不轻不重,比她前世买的那头等舱按摩得还要舒服。   林云舒闭上眼假寐,“你这两个月卖糖有没有碰上难缠的顾客?”   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老大自然也不例外,他也没讲那些糟心事,捡了些有趣的小事说与亲娘听。   逗得林云舒捂嘴笑,“真的?你要二十文三斤,她问你八文钱一斤卖不卖?”   “可不是嘛。”老大憨厚挠头,“我都被她问傻了。”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当场就说了不卖。后来其他人都指着我俩笑,我这才反应过来。”   林云舒眼泪都快下来了,拍着桌子直乐,一个犯傻一个真傻,合该谈成一笔生意。   老大红了脸,“后来那大娘买了三斤。我送了她两小块。”   林云舒笑罢,筋骨也疏散,她站起来将铜钱收回自己屋,没一会儿又出来,“我去你花婶家一趟。马上回来。”   老大目送亲娘离开家门,转身到灶房陪他媳妇说话。   林云舒到达花媒婆家,一家人正在吃饭,一番客套后,林云舒将她叫出来。   十两银子递到面前,花媒婆嘴张得像井口那么大,原先叼在嘴里的馒头就这么掉在地上,她一下子就愣住了,接着她咽了两三口唾沫,嗓子像是发干似的。   她直愣愣地看着那银子,用手狠狠掐了下手背,颤抖着嘴唇,不确定地问,“真的是给我的?”   林云舒点头,“咱们说好的,你帮我介绍生意,我付你一成。”   之前她让花媒婆打听的时候,就说过会分对方一成。   做人做事贵在一个诚字,既然她许诺会给花媒婆好处,就得办到。   花媒婆抿了抿唇,她是真没想到林云舒居然这么舍得。摸着良心说,若是她辛苦接生,她未必肯拿出十两银子分给别人。   可林云舒就舍得!   花媒婆激动半天,心里对林云舒前所未有的敬佩,眼眶也不自觉湿润起来,“永伯娘,你是个办大事的人。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就是豁出老命也帮你办成。”   林云舒被她逗笑了,将银子塞给她,故作嫌弃道,“行啦。我就是让你给我介绍生意,不是让你跟人打架的。没必要说这么狠的话。”   花媒婆满腔激动被她一句话打散,破涕为笑,“我一定会尽心的。”   林云舒催促道,“那你回去吃饭吧。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你了。”   花媒婆目送林云舒离开,心里做了个决定,她要送小儿子去族里读书。   以前总觉得读书没用,顾守庭念了那么多年书,连个秀才也没考上,何苦浪费那个时间。可现在不一样了。林云舒现在就是她榜样。既然榜样曾将四个儿子都送到学堂读书,那肯定有她的道理。   林云舒自然不知晓花媒婆的想法,出了院子,她径直走到族长家。   族长刚吃完饭,站在院子里消食,听到林云舒的来意,整个人惊讶不已,“盖这房子花费不低啊。”   “前段时间得了一笔钱,想着不如开家饭馆,也好每日都有进账。不必坐吃山空。”   族长深以为然,接过她递过来的简易图,捏着扳指略微算了算,“你这看起来是两进院子,可你光房间就有十五之多,占地一亩三,比那三进还要大,起码得要一百两。”   林云舒暗自算了算,这钱倒是刚刚好,“请二弟帮我找些人手吧。”   族长见她面不改色,想来银钱足够,他点头答应,再过一个月就是秋收,现在正适合盖房子。   林云舒将银子交给他,族长也不扭捏,坦坦荡荡收下,“大嫂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稳妥之人尽快将房子盖好。”   林云舒点头道谢。   在县城照顾夫人,林云舒得空的时候,想到一条赚钱大计,除了重操父母旧业,她还会造纸。   前世她从视频网站上瞧过别人是怎么造纸的。步骤倒也简单,一学就会。她原本想自己做,但考虑到造纸需要人手场地,又要保密,她就换了个想法。   不如交给族长来管理。她收份子即可。   而且小四若真的能当官,这些族人就得约束好。一味打击是不行的,得让他们富起来,将来才能重视子女教育,顾家也能成为真正的书香门第。   族长听说她会造纸,差点将胡子捋掉了,只是也难免有些疑惑,“大嫂,之前你为何不说?”   大哥生病时需要不少银钱,田地都卖了大半。后来大嫂刺绣挣了钱,才渐渐将地都买了回来。   林云舒叹了口气,“这造纸之法原是从我父亲那边得来的。他让我发下誓言,必须等我四十岁之后,方能传授他人。”   族长恍然大悟,对此倒是深信不疑。既然是祖传手艺,多半都是传男不传女,林家既然肯传授加个限制,倒也合情合理。   族长朝林云舒拱手行礼,“多谢大嫂相托,小弟必然竭尽全力办好此事。若是果真成功,我作主会你分三成利。你看如何?若是嫌少,还可以再商量。”   不用出任何力,就能有三成分红,林云舒很满意了,看向拿着锄头往外走的永旦叹道,“昔日顾家出入鼎食鸣钟,族人皆是凤雏麟子,而今却是落魄乡野,全族六百余人连一个秀才也无。我虽一介妇人,却不忍见顾家沦落至此。便尽我所能帮上一帮。故而你造的不是纸,是整个顾家能否恢复昔日荣光的希望。”   她说得慷慨激昂,族长听着也激动异常,整张老脸像打了鸡血一般紫涨。   林云舒吐了一口气。心里暗想,原来前世每周一的例会,她也不是一无所获,瞧,她不就得了领导的真传,成功激励到族长了吗?   林云舒将造纸步骤告诉族长后,一切撒手不管。   因为没试过方法,也不知是否可行,族长便先让家人先试。   对此,林云舒也没什么意见。 第11章   小四下课后,林云舒将自己买到的纸和字帖交给他。   小四手指刚触到这两样东西,又飞快缩了回来,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确保手上不脏才敢伸手去摸。   “咱们族里很快就有自己造的纸了,这两刀纸专门给你用的。想要字好,怎么能不勤加练习呢。”   小四指着这字帖目光灼灼,“娘,这字帖?”   林云舒笑眯眯道,“王少之的字端庄雄伟,行书气势遒劲。最适合你学习,你莫要临摹我的了。”   不仅是小四临摹原身的字,就连原身的丈夫也是临摹她的。   小四捏着字帖,“娘,你莫要妄自菲薄,你的小楷高古朴厚,不输旁人。”   林云舒见他板着脸夸赞的认真样儿,忍不住笑了。   一转眼过了三天。   林云舒给小四告了假,让他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当然面料还是粗布麻衫。穿在身上,一点也不舒服。   小四得知要进县城重新拜先生,那成故作老成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嘴角一直翘着,这样子的他才算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活唤气。   这孩子也真是让人心疼。怕母亲劳累,他愣是瞒着母亲将纸价说低一半。明明先生教得不好,他也不曾回来告状。反而日夜苦读。傻得可爱却又孝顺得可爱。   两人收拾妥当,林云舒跨着篮子,里面是严春娘做的三种糖。价格不低,倒也能拿得出手。   两人刚走出院门,就见一个骑马的差役朝他们家而来。   林云舒以为李瑾萱出了事,忙上前寻问。   这差役正是当初带头抓顾永伯的那个,此人名叫张二猛。到了跟前,他下马上前,“大娘,大人让我来告诉你。那货郎已经抓到了。被他拐走的孩子还未来得及运出城外,已经全部找到。苦主送来不少谢礼。其中有一些是指名道姓送给你的。大人让我来接你。”   林云舒怔怔然,“这都过去两个月了,我还以为那货郎早就溜出城外了呢?”   张二猛闻言失笑摇头,“不会。我们白天一直守着城门,夜晚城门关闭,四处都有人巡逻,那歹人根本没有机会逃出城。”   林云舒赞道,“多亏你们尽心尽力才能将歹人捉住。”林云舒看了眼他的马,“我今日正巧进城有事。这就随你去吧。”   张二猛示意她上马,林云舒却摆手拒绝了,“我们坐驴车就好,你先回吧。”   张二猛见她还要带个小少年,隐约猜到一点门道,拱了拱手便骑马离开了。   两人上了驴车,小四不禁好奇起来,“娘,那些人为什么要谢你?”   他娘又不懂武艺,如何能帮官府抓人?   林云舒笑着掐了下他故作老成的小脸,“娘帮着他们画像。算是帮了他们忙。”   小四脸都红了,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待看到母亲那双含笑的眉眼,想着“彩衣娱亲”这四个字,又将自己的脸往前递了几分。   脑子里想着母亲的话,顿时恍然大悟。是了,他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画像而已,难不倒她的。   小四与有荣焉,笑弯了眼。   林云舒掐得舒服,也跟着一块笑。   到了县城,林云舒先带小四去了县衙。   有几个苦主守在县衙看到她过来,立刻塞给她不少东西。什么布匹,银子,瓜果等等都是实用的东西。   林云舒连连推辞。几位苦主见她不肯要,东西往她怀里一扔,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何知远见她追不到,只能怏怏回来,帮着劝说,“这些是百姓们的谢礼。你帮他们找到孩子。救了他们一家。收下吧。”   林云舒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只是不免又有些吃独食的嫌疑,她指着那布匹,“这些我留下,剩下的给你们吧。总不能我一人沾光。”   何知远和衙役们齐齐笑了。   “不用不用。我们也有的。”为了这个案子,大家已经两个多月没轮休。   那些苦主们也都看在眼里,谢礼自然也包括他们一份。   何知远虽是清官,但也不能拦着人家答谢。便也睁只眼闭只眼。   林云舒闹了个笑话,虽有些尴尬,但也没有之前那种收授贿赂的羞愧心思了。   何知远又道,“大娘画像手艺如此高超,可是得了高人真传?”   古代的绘画有九种画法:白描,粗中有细,界画,没骨法,泼墨法,工笔,写意,勾勒着色和粗细相间。   她这画既是白描之法用炭条将人物轮廓描画而出,又着重勾勒出人物的鲜明特征,粗细相间更写实,着实奇妙。   林云舒含糊不轻道,“昔日得番外高人指点。雕虫小技让大人见笑了。”   何知远有心想学,但又恐对方不肯教,想着不如徐徐图之,没再追问,“大娘谦虚了。”   林云舒还有事,没在县衙多作停留。   带的东西太多,林云舒便将布匹抱到城门口,让顾永业先帮忙看着。   她提着瓜果和小四一起到米秀才家。   米秀才今天休沐,秀才娘子和米婆子也在。   瞧着她带过来这么多东西,两人齐齐道,“使不得,带这么多东西。太贵重了。”   林云舒摆手,“自家做的,不值几个钱,就是我们一番心意。”   婆媳二人这才忐忑不安收了。   米秀才观察小四,见他心性沉稳,单独带他到东厢房,说要考较他功课。   一番问下来,米秀才的脸越来越难看,眉毛越皱越紧。   林云舒在堂屋坐着自然没瞧见这一幕,可隐约听到东厢传出来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顿时如坐针毡。   米婆子坐过来,秀才娘子给她端了碗茶,安静站在婆婆身旁。   米婆子拍拍林云舒的手背,“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想当初为了给我儿子读书,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   林云舒笑着恭维她,“大姐这是苦尽甘来,一切都值了。”   秀才只要不往上考,仅靠教书也能养活一大家子。   米婆子笑眯了眼。   恰在此时,米秀才带着小四从东厢出来。小四眼眶有些发红,头埋得低低的。林云舒袖子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米秀才叹了口气,撂衣摆坐下,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沉吟片刻方道,“这孩子被耽误不少时日。论语虽会背,却并未吃透。四书五经更是背得磕磕绊绊……”   他话还未说完,张二猛突然出现在院门口。   米秀才立即迎上去。张二猛没有进屋,而是将一封手书交给米秀才,他当着张二猛的面打开信,略作沉吟,冲对方点了点头。   张二猛朝堂屋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身离去。   林云舒不知怎地竟想到了李瑾萱,她给小四找先生一事,除了家人就只剩下李瑾萱了。   米秀才很快回来,接着道,“这孩子虽基础差些,只要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倒也未必不能有一番造化。”   这个意思就是收下了,不等林云舒使眼色,小四已经走到米秀才面前,拿起茶碗跪倒便拜。   米秀才接过,抿唇饮下一口,这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出来后,林云舒拉着米婆子拐弯抹角打听了。这束脩不低,一个月竟要一两银子。   小四立在旁边,拳头攥得紧紧的,眼底全是焦急。   林云舒安抚似地拍拍他的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等出了巷子,小四才红着眼眶,“娘,我不读了吧?太贵了。”   林云舒断然拒绝,“怎能不读呢。放心吧,娘有银子的。我前段时间给县令夫人接生,得了百两赏银。刚刚收到的谢银也有二两多。够你读上好几年书的了。”   小四这才松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圆润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娘,我一定会好好读的。若是两年后,我还不能考上童生,那就不念了。”   总不能让娘和哥嫂一直供他读书。   林云舒没说什么,有点压力还是好的。   到了城中,林云舒花了大价钱买了两刀墨竹斋的纸,一刀就要二两银。这种纸具质地绵韧、光洁如玉、不蛀不腐、墨韵万变之特色,仅比皇家御用的荣宝斋差一点。   小四瞧着母亲花这么大价钱买纸,疑惑起来,“娘买这些干什么?”   林云舒叹道,“之前,我瞧着那米秀才嫌你基础差不肯收你,我猜想是县令大人帮的忙。咱们不能当不知道。要亲自去拜谢才是。”   小四恍然大悟,只是难免有些愧疚,“娘,都是孩儿无能。没能让先生满意。”   “傻孩子。不是你无能,你只是被耽误罢了。”林云舒摸摸他的脑袋,“以前家里条件不允许,娘也是没法子才让你待在族学。但现在家里条件好点了,娘不能再耽误你。你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到了米秀才这边,要与人为善,不可孤僻。”   见他面露疑惑,林云舒又多说几句,“与人为善是让你跟同窗们和睦相处。不可孤僻是想让你不要自卑。这世上贫穷的人很多,一时的贫穷不算什么,最要不得的是心里的贫穷。你想想,你再穷也没有吃别人家的大米,何需在他人面前自卑。”   小四歪着脑袋思考好一会儿,连连点头,“娘说得极是。孩儿定会牢记于心。”   林云舒带着小四亲自去拜谢。   何知远这会也没事,见了他们。   林云舒将礼物奉上,又让小四特地拜谢他。小四依言照做。   何知远却摆手道,“我只是瞧着大娘进步有度,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很差,担心米兄操之过急。所以才出言提点几句。并不曾真的帮到什么忙。这礼实在是受之有愧。”   大多数人收徒都是挑天资极佳者。甚至恨不得四岁就会写诗。像小四这样十三岁还没把论语吃透,等同于从头教起。   何知远观林云舒识文断字,人品纯善,聪慧过人,想来她的孩子也不差,担心米秀才一叶障目,才特地写了信提点几句。   林云舒却正色道,“提点也是恩情。不能不感恩。大人太过谦逊了。”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好一会儿,小四在边上瞧着,半点也不急,反而津津有味。   何知远忍不住心中赞叹,十三岁少年性子便如此稳重,不急不躁,心性实属难得。将来这孩子必定大有出息。   出了县衙,林云舒带小四找牙人租了个一进院子。   既可以给小四读书,又可以让老大两口子过来卖糖。等老二老三回来,也不必急匆匆往村里赶。   家里的田地,林云舒作主租给别人。老大两口子也没有异议。   村里人很快知晓他们一家要到城中讨生活了。   村里人十分舍不得,其中花媒婆更是攥着林云舒的手不放。   林云舒劝解几句,她才松了手。   族长知道大嫂是为了小四才去城里讨生活,长叹一口气,“大嫂,我不如你多矣。”   他一族之长竟不如一介女子做事果决,想做便做,丝毫不带犹豫。真真让人钦佩。   找了个吉日,林云舒一家在族长及几个族人的帮助下搬到县城。   他们租住的一进院子有六间房。四个儿子以及林云舒一人一间,剩下一间作为杂物房。 第12章   一个月后,老二老三走镖回来了。   早在林云舒搬到县城之际,她就让老大去镖局告诉那边的管事,让老二老三回来直接到永安巷新家。   老二老三听说此事,也没在镖局多待直接回了家。   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老三倒罢了,他本就长得虎背熊腰,此时也不过野人一个。   老二这斯文俊秀样儿生生成了逃难的灾民。   林云舒这几日都在家中教严春娘做菜。   见两人回来,立刻让她将刚做好的饭菜盛出来。   林云舒坐在两人旁边,见他们吃得狼吞虎咽,试探着问,“要是往后有旁的营生,你俩做不?”   两人动作一顿。老二若无其事道,“娘,三弟这身手做什么都行。但我不行。局里就我一个识字的,我要帮着算账呢。”   林云舒斜他一眼,“识字的人那么多,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   老三冲着林云舒挤眼睛,“娘,二哥这是舍不得凌凌呢。”   凌凌是老二的未婚妻。自小不爱红妆爱武妆,尤其善使鞭子。她母亲去世后,就一直跟着她爹一起押镖。   原身对凌凌整日抛头露面颇有几分不喜。要不是二儿子喜欢凌凌,原身慈母心肠,不忍儿子伤心,她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林云舒对这姑娘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想两个儿子做刀口舔血的买卖。   算了,慢慢来吧。   老二暗暗瞪了老三一眼,见他嬉皮笑脸,又从桌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扭头朝母亲讪讪一笑,“娘,你真是有先见之明,南边那边不种甜菜。你做的饴糖可是卖了大价钱。”   林云舒淡淡一笑。原身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哪里知道什么是甜菜啊。她就更不知道了,所以先见之明是不存在的,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你卖了多少钱一斤?”   老二比划了下手指,得意洋洋道,“一斤十二文。到了江南,我全卖给一家客栈掌柜。”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这价格都抵得上店里卖价了。但人家那是要交房租和商业税的。定这么贵也情有可原。他一个货郎还卖这么贵确实让人想不到。   “我去的那地儿,不种小麦,只种早稻和晚稻。麦子的价格比咱们这贵了两成。”老二解释。   林云舒恍然大悟。成本提高了,卖价自然也就提高了。再加上糖价也比北地要贵。这十二文倒也合情合理。   难怪这年代的商人喜欢来回倒腾,原来一南一北,价格就有这么大悬殊。   要是她这空间来运货岂不节省人力物力?想归想,但林云舒不打算真的这么做。   老二又将自己带回的东西献宝似的搬出来。都是南边特有的水果,什么芒果,荔枝,龙眼,菠萝,火龙果和猕猴桃之类的。摸着还有点凉飕飕的,估计运输过程中用了大量的冰镇着。   也亏得现在天气转凉,要不然路途走到一半,这些水果就得全坏了。只是这样成本无形中增加不少。   老二喜滋滋地道,“这些果子在南方不值什么钱,但运到北地价格就能翻上好几倍,而且很受欢迎。再过两个月,橘子该成熟了。到时候,我再给您稍两箱橘子回来。”   林云舒捏了一颗荔枝,许是路途遥远,已经有小半坏了。大部分还是能吃的。   林云舒脑子里蹦出个念头,“你们镖局还有吗?我想制些果脯。”   老三迫不及待点头,“有啊。很多呢。”   林云舒塞了五两银子给他,让他明日回去每样搬几箱回来。   老三点头应了。   饭后,林云舒让两人到前面街上开的那家混堂泡澡。   刚领到的工钱全交给母亲,身上只留了几个铜板,哥俩提着各自的包袱肩并肩往外走。   林云舒指挥老大将老三的那柄宝刀好生磨一磨。   她解开布袋,取出三两碎银,默默叹气,走了三个月的镖,人累得都快脱相了,才得这么点钱,真是不划算。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林云舒将银子收起来,出来一瞧,竟是云夏。   她朝林云舒行了个礼,又将手中的请帖递给林云舒,“我家夫人三日后举行百日宴。请大娘务必前来凑趣。”   何知远知晓李瑾萱没度过危险期,哪有心情庆祝孩子出生,只按照规矩,简简单单举行一场洗三礼罢了。   三日后的这场百日宴,一是庆祝孩子百日,二是给李瑾萱冲冲喜,也意在告别底下的妇人们以后要恢复社交了。   李瑾萱生产是在最热之时,这百日宴却是一年到头最舒爽的时间。   百日宴就摆在府衙后院,早有丫鬟婆子收拾妥当。   前来赴宴的夫人全是何知远下属的家眷。临来前,这些妇人都被家中郎君一再嘱咐,要以夫人马首是瞻。   李瑾萱刀口已经结痂,身体虽有些虚,但站个把时辰还是可行的。   她亲自迎接这些妇人进门,招呼她们落座,奶娘抱着孩子跟在她身后,她跟客人寒暄一阵,时不时就要回头瞧一瞧,才能安心。   三个多月,小家伙长得又白又胖,眼珠子又黑又圆,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可爱。   跟李瑾萱交好的妇人都知道她这胎怀得很艰难,此时见她脸颊红润,忍不住凑趣道,“我一早便说夫人是大福大贵之人。一定能逢凶化吉。你们瞧,夫人这脸色比我还好呢。”   有人紧随其后奉承,“可不是嘛。”   李瑾萱笑而不语,待听到立夏来报,她起身朝众人笑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人,你们稍等片刻。”   在场女眷夫君皆是县令大人的手下,自然不敢有什么不满。   李瑾萱迎着林云舒进来,而后给大家介绍,“说来也是我福大命大,生产那日,我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林大娘受我家夫君所托前来为我接生。你们也都知道,我家夫君为我请了不下两百个稳婆,就连京城的都有好几个。可我的情况太过危急,竟无一人有办法。好在大娘技术精湛,硬生生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说到此处,她眼里冒出泪花,紧紧握住林云舒的手,声音哽咽,动情不已,“要不是林大娘,我和孩子的命都要没了。林大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众人齐齐唏嘘。都是女人,有的年岁比李瑾萱还要大,孩子早就生过一两个,自是知晓妇人生孩子有多凶险,不由得也跟着回忆往昔。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生我家大小子,疼得我恨不得一头撞死。我这还是粗手粗脚的呢。夫人自小锦衣玉食,身体又弱,吃得苦定是比我还要多。”   “我也是啊。最可气的是,我拼死拼活生下来,婆家人还嫌弃它不够胖。”   ……   一时间,好好的百日宴竟成了诉苦大会。   林云舒在旁边劝李瑾萱,“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李瑾萱抹了眼泪,破涕为笑,“是了,瞧我这大喜之日竟说些让人心酸的话。”话落,她招呼大家入席。   林云舒被她当作上宾。   在场之人都瞧得出来,李瑾萱是在有意抬举林云舒。   大家都是人精,纵使林云舒身份上不得台面,为了讨李瑾萱欢心,少不得也要说些好话。   吃完宴席,客人便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送上。有专人在旁边唱词。   林云舒一早准备好了,但看到旁人带来的东西不是银锁就是金项圈,最次的也是玉佩珍珠,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到底还是拿了出来,李瑾萱亲自接过,瞧了又瞧,“这是衣服?”   “对!这是我让我大儿媳妇做的。上衣和下衣连在一块不容易着凉。”   没错!她让严春娘做的这套小衣就是后世很普通的连体式。   李瑾萱头一回瞧见这种衣服,赞不绝口,“这衣服穿在身上尤为合身,这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礼物。”   林云舒眉眼随着她的话柔和许多。   没几天,这场宴就会给林云舒带来她梦寐以求的名气。   这天,林云舒和严春娘一起品尝从城中饭馆买回来的菜。   为了熟悉这边的口味,这些日子,她几乎吃遍城中所有饭馆。不过手头银钱有限,她每次只买几样招牌菜。   打包回来后,就跟严春娘品评一番。   河间府属北方,口味偏重,偏好锅边素。   原身是江南人,而林云舒十二岁就跟着父母到北京讨生活。他父母在城中开了一家饭馆,凭着出色厨艺,很快在北京立足,后来更是在北京买了两套房,还都是三环之内的。   河间府口味要比北京人淡一点。林云舒原本想了好几个菜名,却不曾想这朝代还没有辣椒。   而她选的几个重口味菜,辣椒又都是必不可少的。   严春娘不知道婆婆所想,听说要辣味,便指着几位调料道,“茱萸,芥末,蒜都可以制出辣味的。”   林云舒用这些东西试着做个一模一样的,两相对比,自己做的口感虽比父母做得差一些,却比城中酒店的招牌菜好上许多。   严春娘没想到婆婆做得这么好还不满意,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林云舒心里长叹口气,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才能解了海禁。她一回头就对上严春娘怔怔然的神色,正色道,“刚刚那道菜学会了吗?”   严春娘点头,“会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严春娘起身去开门。   一位年轻男人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隔着门缝急切问道,“请问这是林稳婆家吗?”   林云舒听到动静走出来,见他知晓自己是稳婆,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年轻男子试探着问,“我听人说你给县令夫人接生过,可是真的?”   百日宴后,从西风县大户人家下人口中流传出一则小道消息。当初县令将方圆百里的稳婆都找了去。最终没有一个肯接生。却不想有个姓林的稳婆接生手艺了得。竟将母子二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知晓了。   有那家中有孕妇的人家有心打听,许三郎刚好在一家富户做事,听他家下人聊起,听了一耳朵,便找了过来。   林云舒点头,“是我接的生,你找我有事?”   许三郎迫不及待表明来意,“大娘,我家娘子怀孕八月,刚刚在家跌了一跤,下身已见红。请您去瞧一瞧吧。”   见红?林云舒不敢耽误,转身回屋拿箱子,让严春娘好生在家,她跟在许三郎身后往他家去了。   许三郎家离得很近,只隔着三条街。   刚进院子,就听到有个妇人正趴在一间房门口侧耳倾听什么,她手指紧紧抠住门框,似乎是在隐忍。   许三郎脸一黑,“大嫂,你这是瞧什么呢?”   那妇人偷听被打断,心虚得转了转眼珠子,神色复杂看了眼许三郎跑了。   林云舒没有看向那妇人,她隐约听到屋内似乎有什么声音,碎碎杂杂的,好似有什么不对。   正想着,门帘被人掀开,出来一位年轻男子,此人的年纪应该比许三郎大了四五岁。两人样貌有五分相似,想来不是大哥就是二哥。   许三郎有些诧异,“大哥,你怎得从里面出来了?”   “娘见你迟迟不归,在屋里叫我,想让我去找陈稳婆。你来了,那这就交给你了。”许大郎不慌不忙解释,但林云舒却注意到他手紧紧捏住自己的裤子侧面。   许三郎点点头,掀开帘子请林云舒进去。   林云舒无意打听人家隐私,神色自若进了房间,有个大娘正拉着产妇的手,似乎在安慰什么。   林云舒洗了手,大娘将许三郎撵了出去。   等林云舒检查后,大娘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孩子没事吧?”   那孕妇停止哼哼,眼巴巴瞧着林云舒。   林云舒点头,“产道已经开了,很快就能生。”   半个时辰后,一个五斤八两重的男婴降生。   大娘抱着孩子喜极而泣,“我们老许家终于有后了。”   外面其他人听到动静相当高兴。林云舒出来时,院子里站着好几个女孩儿。   林云舒收了红封,约定三日后再登门举行洗三礼。   第二日,林云舒正在家中教严春娘做醋溜白菜,张二猛再次登门。 第13章   张二猛拱了拱手,“大娘,福安巷有人状告你图财害命。大人让我请你过去。”   严春娘猛然握住林云舒的胳膊,“不会的,差役大哥是不是弄错了?我婆婆人好心善,怎么可能会图财害命呢?”   林云舒拍了拍严春娘的手,“行了,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林云舒第二次到县衙正常,此次前来观看的百姓比上次更多。   瞧见她多少还有点眼熟。   听说她是替县令夫人接生的稳婆,怀疑县令大人会不会寻私。   不等众人问出口,何知远惊堂木一拍。底下衙役的杀威棒就抖动起来,嘴里长长喊了一声“威武”。   接着就是苦主告状,师爷拿着毛笔坐在旁边记录。   告状的人是许婆子,“老婆子状告林稳婆图财害命,害得家中三儿媳妇刚生下孩子不久就血崩而亡。”   许婆子声泪俱下,好不凄惨。   等她讲完,林云舒皱眉问,“你家儿媳到底是何时血崩的?”   她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许三娘子虽有疲态但身体并不孱弱,身体也没未有明显损伤,而且她也检查过胎盘是完整的。怎么突然就血崩了呢?   许婆子支支吾吾说了半天。   何知远却替她答了,“那仵作看过说是丑时。”   林云舒轻蔑地哼笑一声,“大人,我替许三娘子接生完才刚至酉时,中间隔着六七个时辰。我若真是图财害命,为何不在生产时动手脚,反而要让许三娘子丑时才血崩,这如何说得通?”   许婆子却指着她咄咄逼人起来,“这正是你的歹毒之处。因为你不在当场,别人就以为三儿媳妇血崩与你无关。但是我亲眼见过三儿媳妇下面的伤口,绝不会是生产造成的。只有你给她接过生,不是你还有谁。”   这话倒也合情合理。   何知远不置可否。肃着一张脸问,“她图你家什么财?”   “我家儿媳妇有个首饰盒就在屋中,接生前我还看到的,等她接生完,盒子就不见了。不是她偷的还有何人?”   林云舒忍不住想打断她,“你那首饰盒里面有无东西,我都不知道,我怎会想不开去偷?”   何知远点头,“那首饰盒上锁了吗?”   “锁了。”许婆子皱眉想了半天才答道。   何知远又问,“她走时,你亲眼看到她将盒子拿走了?”   许婆子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避重就轻道,“谁知道她有没有藏在身上?我当时并未搜她的身。”   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没有人证。这事还真不好说了。   林云舒却是拱手道,“大人,她无凭无据就告我图财害命,民妇不服。要我说,她家大儿媳妇也有嫌疑。民妇去她家接生,她趴在门旁鬼鬼祟祟,行为十分可疑。大人可将她叫来寻问。”   何知远略作沉吟片刻,就要叫人。却不想林云舒往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里一指,“那个穿绿衣的妇人就是。”   那绿衣妇人吓得往人群后面躲,却早有衙役上前将人拦住。   三两下拖到大堂审问。   这绿衣妇人眼神躲闪,结结巴巴道,“大人,民妇,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接生的时候,我根本不在。”   何知远还没回答,林云舒却大喝一声,“你撒谎!许三娘子生下一个男婴。许家人皆是一片沸腾。你躲在旁边一声不吭,我都看到了。”她拱手道,“大人,不信你可以问她几个女儿,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一问便知。”   何知远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他这回审案子怎么被她牵着鼻子走似的。居然由着被告人替他出起了主意。偏偏人家说得合情合理。   何知远压下心中的疑惑,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语带威胁,“大胆!是不是要本官亲自去问你那几个女儿,你才肯如实招来。那许三娘子是否是你所杀?”   绿衣妇人吓得老大一跳,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牙关也开始打颤,“大人,民妇没有杀人!你相信民妇,民妇只是贪财而已。”   众人一片哗然。   何知远眯了眯眼睛,沉声呵道,“快快如实招来。若是再敢诓骗本官,定不轻饶。”   绿衣妇人被他的官威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这才怯怯地道,“那匣子是我偷的。我是气不过,她生了儿子。我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功能也有苦劳啊。”   许婆子却是一口痰啐了过去,两手就是往她肩膀上拧,“你个不开眼的东西,你生了这么多个赔钱货,我都没让老大休你,你还敢不满。你看我回去,不刮了你的皮。”   那绿衣妇人边哭边躲,好不凄惨。   众人对她既同情又恨她品行低劣。   林云舒却道,“大人,您也瞧见了?那匣子是她偷的,关我何事。我接生,收银钱都是随大家心意。他们给我一百文,我也就收了。我跟他们家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害人性命。我走的时候,那产妇明明好好的。就算后来血崩,他们一家为何不来找我看?我看他们是倒打一耙,孙子有了就想舍母留子,借此想讹我。”她字字真切,声音更是铿锵有力,“大人,我要状告他们栽赃陷害,意图将杀人罪名栽到我身上,好谋夺我家财产。”   底下众人一片哗然。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差役们也不由自主看向堂上这名稳婆。   这还是头一回在大堂之上,原告和被告掉了个儿。   许婆子如丧考妣,爬到林云舒身旁,腆着脸求饶,“林稳婆,是我误会你了。我给你赔不是。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许家清清白白做人。如何成了那杀千刀的骗子了?”   林云舒拂开她的手,“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一句文绉绉的话,许婆子一介妇人哪里听得懂。刚想再求饶,却见堂上县令大人将惊堂木敲响,点头附和,“大娘言之有理。”他冷着脸沉身道,“快去请仵作检验尸首。”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在月国,女子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那仵作一个男人怎可看女人私密处。   原本林云舒作为一名产科医生也能分辨出生前和死后伤的,可她现在是主告,她的证词根本无用。林云舒便没有发声。   就在这时,匆匆赶来的许三郎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脸色着苍白,进来就跪,央求道,“不行啊,大人,那是我发妻。如何能遭受此等侮辱。”   刚刚何知远也想要检验尸首,但许婆子死活不肯让仵作看私密处。   没奈何他只能找了个稳婆帮忙看看。   稳婆匆匆瞧了一眼,便说是大出血,何知远只能将被告请过来。   何知远哼了哼,“你们一家现在都是嫌疑犯。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资格提这等要求。”   要论死人这点事,还是仵作更拿手。   很快仵作就将人检查一番,“回禀大人,死者不是死于大出血。她腿间那些伤是死后造成的。她的致命伤是头部。应该是撞到硬物,失血过多至死。”   此言一出无疑是在告诉众人,那妇人真是许家所杀。   县令立刻点几位差人,“把许家众人统统带过来,我要挨个审问看看到底谁是幕后真凶。”   没多会儿,许家一干人等全部带了过来。   许婆子瞪大眼睛,“不是我,大人,不是我。”   绿衣妇人听说三弟妹是被害死,忙道,“大人,跟我无关啊。”她神色慌乱,手指向许三郎,“一定是他。他是三弟妹的夫君。他们住一间房的。”   许家房间少,所以哪怕许三娘子刚刚生产完,两人也是住在一间,不过许三郎是睡在榻上而已。   许三娘子是半夜死的,许三郎跟她睡一屋,能不知道?   不仅绿衣妇人怀疑许三郎,其他人也都跟着一块怀疑。   想想也是。深夜大家都各自回房睡觉,那产妇刚刚生产完,怎么可能会半夜跑下床出来瞎溜达呢。   许三郎一句话都没辩解。   林云舒却是瞧见他的双手都捏紧了,咯吱作响,似乎是在压仰着什么。   围观群众议论声此起彼伏,什么“真是衣冠禽兽,连八抬大娇娶回来的娘子都杀害,简直丧心病狂。”,“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等等。   当许家众人都压到这边,许三郎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   他双目赤红,眼底隐隐有血丝弥漫,他转过身,一拳打到许大郎身上,“都是你!要不是你玷污我娘子,我如何会杀她?!”   许大郎没站稳,摔倒在地,手抚了嘴角,却根本没有还手。   许婆子不可思议地看过来,纵使所有人都怀疑是她儿子干的,她也不相信,私心里只以为是真的血崩,是意外。不是有谁要杀害三儿媳妇?   可真相竟是三郎所为。   许婆子站点跪不住,倒在地上,抓住他的衣襟,哭求道,“你糊涂啊。就算那不是你儿子,好歹是你侄儿啊。你如何能为了一个女人打你大哥呢。”   众人一脸懵圈。这什么娘居然说出这种话?   林云舒前世算是见识过各种极品,但都远不如眼前这个极品来得震撼。   啥叫不是你儿子好歹是你侄儿?难不成娶个儿媳妇还要几个儿子共用吗?   许三郎呆呆地看着母亲,脸上发出凄厉般的笑容,“娘?你说什么?到了此时,你还在偏袒大哥?”   月国有明文法规,嫡长子至少要继承父母六成以上财产。父母一般也都是由嫡长子负责养老的。   许三郎一直都知道母亲偏心,可没想到她竟能偏心到如此地步。   偏偏许婆子还不觉得自己有错,“你长年不在家。你媳妇一直未有身孕。我娶她就是为了替许家传宗接代的。给你生还是给你大哥生都是许家血脉。”   众人一阵无语。对你来说是无所谓,可对你两个儿子来说,这是尊严。   偏偏许婆子还振振有词道,“而且你幼年时那处受过伤,郎中当时就说了,这辈子难有子嗣。我也是不想你被别人骂绝户头。才让你大哥帮忙的。”   许大郎在这时拱手,声泪俱下道,“三弟,我也是被娘所逼。你大嫂一直也未能为许家诞下男丁。那算命先生替三弟妹瞧过,说她命中有三子。”   许三郎眼睛死死瞪着自家大哥,而后双手抱头崩溃大哭。   何知远招了两名差役让他签字画押。   许三郎瞧见那认罪书,缓缓抬头,“是你和娘逼迫我娘子的,对不对?”   许婆子看着儿子,老泪纵横,没有说话。许大郎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是默认了。   何知远敲了下惊堂木,“许三郎,你如何杀了你娘子,快快如实招来。”   许三郎双手紧握成拳锤在两侧,浑身紧崩,“夜里起夜,我不放心去瞧孩子。没想到竟听到母亲说孩子是大哥的。我回来质问娘子,她才告诉我,大哥有好几次趁我在外做工,偷摸到她房中……”说到这里,他恨恨地瞪着许大郎,后者脸庞紫涨。   在何知远一再催促下,许三郎才接杀情形说了一遍,“她跪下来求我,我没忍住将她一把推倒,她头撞到坑上死了。我不想坐牢,想着将她弄成血崩不惹人怀疑,就将她下面捅了几下。做完后,我太害怕,就装作受不了屋中血腥味太浓去朋友家借住。醒来听朋友说,我娘来衙门告状了。”   许婆子头磕在地上,“你糊涂啊。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许三郎木着一张脸,阴森森地望着她,“你连我的媳妇都能送给大哥。怎知你不会让他多继承家业,就推我去死呢?”   他脸上有一种很诡异的笑,许婆子的脸色骤然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三儿子。他怎会如此想她?   何知远摇头叹息,“母不慈,子不孝。”   师爷将写好的认罪状通读一遍,而后递给许三郎让他签字,对方不会写字,只能按手印。不等师爷收好认罪状,许三郎突然扑腾一下朝许大郎扑去。   他速度极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回神后才看到许大郎捂着鼻子直叫唤,“啊!我的鼻子!”   许婆子发出惊天大吼,不可思议地看着三儿子。   却又很快被他充满恨意的眸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许三郎从怀中掏出一把簪子,狠狠往自己脖子处扎。鲜血喷了许婆子一脸。她两眼发直,竟生生晕了过去,倒在地上的那一下发出好大一声脆响。   林云舒都替她疼。   案子很快审结完毕,许婆子这一摔,却是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14章   话说严春娘见婆婆被抓,二话不说就去找小四了。   老二老三走镖不在家。她男人除了把力气,嘴皮子也不灵活,根本帮不上忙,数来数去,只有找四弟,怎么说他也是读书人,说话也能说到点子上。   听说母亲又被官府叫去,小四当即扔下书本,朝米秀才拱手一礼,“先生,学生家中有事,在此向您告假。”   米秀才这边刚点头同意,小四转身就跟在严春娘身后,往县衙方向跑。   两人到县衙门口正巧听到母亲反过来要告对方讹诈。   小四看向大嫂,说好的被抓呢?   严春娘也是一头雾水,只得问旁边的大婶。   那大婶是个惯爱八卦的,一口气不停歇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严春娘和小四听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严春娘此时已经化成小迷妹,眼里全是星星。娘咧,婆婆可真厉害啊。   小四看着母亲十分心疼,跪在这么凉的石砖上,还一跪就是好一个多时辰,得多难受啊。   他握紧拳头,要是他有功名在身,给母亲请个诰命,母亲也不至于遭这个罪了。   案件审完,许大郎被押回牢里。   隋朝后历经北唐,北宋两朝。北唐虽不是林云舒所熟悉的那个唐朝,但也有唐高宗娶父皇小妾为后,唐玄宗将自己儿媳占为己有这类事。   月国吸取前朝教训,以三纲五常为本,以孝教化臣民。就连皇帝都循规蹈矩,不能弟娶其嫂,更不用说许大郎一介布衣。   他的所作所为让他将面临十年以上的牢狱之灾。   也就是在这时,林云舒才知道月国并不是她之前认为的“民不告不究”。杀人罪和通奸罪不需要苦主,只要犯了事,查证无误,官府就会定罪。宗族来了,也不管用。   按理说犯人都已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林云舒还是有些唏嘘,贪上这么一家猪狗不如的畜生,凭白无故丢了最宝贵的性命。许三娘子真是太可惜了。愿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再受罪了。   小四和严春娘一边一个扶着林云舒起来。   林云舒原先还想自己走,但没想到她站起身便发觉自己腿脚发麻,如针扎一般的疼。   到了家,严春娘去灶房烧热水,小四蹲在她腿边给她按摩。   林云舒见他一直不说话,小脸绷得紧紧的,揶揄道,“怎么了?”   小四死死抿着唇,“娘,我不想读书了。”   林云舒有些诧异,他明明很喜欢读书的,他五岁就启蒙,别的孩子像他这么大年纪普遍坐不住,唯独他嗜书如命。可他偏偏不想读了,怎么想都觉得诡异。林云舒扶他起来,“怎么突然不想读书了?”   小四低着头,眼眶微红,“孩儿不想你再被人冤枉。都是孩儿没用。若是我能考上进士,当了官,你也不至于……”   原来是这事!林云舒拉他坐到旁边,语重心长道,“傻孩子。做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你大哥种地,靠天吃饭,若是天气不好,还有可能颗粒无收。你二哥和三哥走镖,可能会遇到山匪。你呢?你也有可能会被骄纵跋扈的公子哥欺负。一味害怕是没用的,你要勇于面对它,战胜它。只要你成了强者,就再也不会惧怕这些意外。”   自打进了县城,小四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以前的他属于瞎子过河,对文章总有种摸不着边的感觉。可自打拜了米秀才为师,他整个人化身为海绵,孜孜不倦吸取淅知识。米秀才人也好,非常喜爱勤学好问的学生,从来都是有问必答,就算问到他不会的问题,他也不会斥责小四,反而会向更有学识的人讨教。连他带着他自己也进步不少。   原先米秀才是碍于县令大人的情面,才勉强收下小四。但接触过后,那三分不情愿消失殆尽,反倒对他越发满意了。   小四握紧拳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娘,我一定努力考上进士,让您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   林云舒怔了怔,她让小四拜米秀才为师,其实对他的要求并不高,就是让他考个秀才。   家里有个秀才,在西风县这种小地方,绝对够用了。   但是考进士吗?林云舒捏着下巴,一言难尽起来,“可这挺难的呀?”   顾守庭考了二三十年才考上个童生。范进也是年过四十才中了举。可见科举一途有多难。   小四亮晶晶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雾,黯淡无光,“娘是不相信我吗?”   林云舒一怔,心里暗叹,该不会是打击到他的自信心了吧?   林云舒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脑袋,“娘不是不相信你。娘是心疼你。数九寒天,你手都长冻疮了还要读书。太辛苦了。”   小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娘,我不怕。只要能让您过上好日子,再苦再累我都不觉得疼。”   林云舒笑眯眯道,“好,娘等着你。”   哎呀妈呀,这孩子真是太乖了!   当初她这个年纪可没他这么乖。那时她正跟父母撒娇不要去少年宫学素描呢。   谋杀案后,林云舒的名声比以前更大。   没几天,林云舒的门槛都快要踏破了。前来找她接生的络绎不绝,远的近的都有,甚至就连外县的也有。严春娘和林云舒应接不暇。   林云舒不想当劳碌命。再说了,除了剖腹,她不比其他稳婆强多少。个个都来找她,还不把她累死。当天就在门前挂个牌子,“接生一次一两银”。   稳婆这行当收入很不稳定,穷苦人家没钱,可能只给一篮子鸡蛋当谢礼。富裕人家可能会给几两银子。像李瑾萱这样一次就给百两的,其实是非常少见的。大多时候都在两百文以下。   林云舒接生一次就要一两银,无异于狮子大开口,成功吓退许多人。   只有少部分家境殷实的人家依旧来找她,当然还包括那些胎相不好,不得不来的穷苦人家。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林云舒都是意思意思,并不真的要人家一两银子。   好在她没再遇到李瑾萱那样凶险的产妇。   城外的饭馆终于在五个月后盖好了。中间因为秋收,停了大半个月。好在即时完工了。   她租的这块地虽有三亩多,但她手里钱不多,所以只盖了两进院子。   林云舒一家挑了个吉日搬了进去。   这些日子,严春娘跟着林云舒学做菜,她本就是伶俐人,对做菜一道很有悟性,又很勤奋,已经学会了三十几道菜,刀工也很有长进。   第一天开张,老二老三不放心,特地请了假留在家里帮忙。   小四原本也想请假,但林云舒不同意。因为二月份他就要下场考试了。这孩子恨不得一天只睡两个时辰,林云舒好几次起夜,都瞧见他房里亮着灯。怎么劝他都不听。   林云舒不想耽误他学习。只说已经找了族人帮忙。   小四见到几位堂兄真的过来帮忙,这才安心去上课了。   为了大家能早日知晓顾家饭馆的名头,林云舒早在开业之前,就在县城周遭传了消息。   纸太贵,而族中的纸还没造好,她专门找了些爱八卦的人给他们十文钱,请他们到处传。此时农忙已过,地里的麦种都已种下,没有旁的休闲余乐,客人说城外十里的那个路口开了家饭馆,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就传遍城中大街小巷。   林云舒新盖的房子是根据两世的记忆杂糅的。   一进门就是饭馆大堂,专门用来招待客人。想进内院可以从大堂穿堂而过,也可以从右侧门进入。   厨师已经有了,林云舒特地从族里叫了三个十六七岁的青年帮忙。其中有一个还是族长的三儿子顾永辉。这小子瞧着就很机灵。之前在镇上一家客栈当过店小二。接待人很有一手。   原先林云舒也没想让他跳槽过来帮她的。可族长不放心,担心他们一家不知道怎么应付泼皮无赖,就将这个最机灵的三儿子派过来。   小二和厨师都有了。只剩下酒水了,林云舒搜罗了附近几个镇子的美酒。每样取些过来,供客人挑选。   这些酒家都是长期跟饭店客栈合作的,价格倒也公道。   腊月初一这天,林云舒的饭馆正式开业。   她之前就给县衙里认识的人都下了帖子。   李瑾萱是县令夫人自然不好亲自上门,但她早已请夫君在这日送上重礼。   师爷,张二猛带着几位同僚前来送礼,而后又很给面子留下吃饭。   书院放假,书生们途经此处,闻到里面香气扑鼻的饭菜,纷纷驻足。   一张四方桌,热辣滚烫的羊肉锅子摆在桌子正中间,中间有个碗口大的圆形竹管将热气浓烟吸进去,直通屋顶,锅子底下跟桌子相嵌的地方是灶台,时不时有人在下面添火,其他三面坐着客人,自己动手添些新鲜蔬菜。   沾着酱,吃进嘴里,什么寒风冷气都消散了,只余下过瘾二字。   顾永辉笑眯眯地上前招呼,“几位客人是一起还是分开座?”   这里的桌子有大有小。最大的可以坐十二人。   “我们一起。”其中一人指着那锅子道,“给我们也上这样一个锅子。也跟他一样要两样汤。”   原来那锅中间用个阴阳八卦隔开。一红一白,红的那个上面飘着茱萸,显然是辛辣口味。白的那个还有几根骨头,汤水浓稠,显然是清淡口味。   顾永辉朝后面喊了一嗓子,“十号台要鸳鸯锅。”   话落,将单子递给他们。   这年代纸太过昂贵,林云舒自然不能像前世火锅店那样浪费,采用还是点餐形式。   客人报菜名和数量,顾永辉记下,而后跟他们一一合对。   虽是腊月,但蔬菜还是有的。   林云舒盖房子就让他们挖了一间地窖。里面储存各种新鲜蔬菜。不过也仅限于萝卜,白菜之类的。   像小青菜都是将灶房里的热气通往隔壁房间充当地龙,在土炕上摆上几个花盆,洒些青菜种子,长到一尺长就拔掉。   一开始,小青菜总是长不到一尺长叶子就开始发黄,但经过老大的不断实验,只要每隔两个时辰吸一回热气,就能长成最鲜嫩的小青菜。   除了小青菜,老大还种了芹菜、西芹、菠菜、香菜、茼蒿之类的蔬菜。这些反季蔬菜还有个名字叫洞子货。   不过只靠这些蔬菜是远远不够的。林云舒还发了些黄豆芽和绿豆芽,又做了些豆制品,甚至有猪血鸡血鸭血之类的。   当然各种肉类也是必不可少的。   虽然这个年代不允许吃牛肉,但是老牛年老干不动了经过官府瞧过之后,还是允许宰杀的。   林云舒就赶巧买了一头。这种老牛,肉很紧,不好做成肥牛卷,她只好用大料卤了做卤味。卤牛肉味道更劲道,客人要多少切多少。   这样冷的天,十几个同窗围在热气腾腾的锅子边,涮着自己喜欢吃的菜,比什么都舒坦。 第15章   除去锅子,饭店还提供各种炒菜,价格也是相当实惠。菜式大部分都是北方口味,偶尔也夹杂着几道南方菜。这些都没什么特别的。   最妙的是套餐饭。十文就可以吃到两素一荤外加两个馒头和一碗素汤。   十五文就可以吃到三素两荤外加两个馒头和一碗素汤。要是想吃米饭只需再加一文即可。怎么都比点菜划算。   那些单独过来吃饭的书生瞧见这搭配,相当是满意。当场就有人说以后的午饭再也不用将就了。   除了吃食,饭店还提供住宿。第一进共有十二间房,全是提供给客人住的。   东侧六间房通了地龙,西侧六间房没有。里面布置倒是没甚差别。东侧一晚上两百文,西侧一晚上收一百文。这定价是比照城中客栈来的。他们开店时间比自己长,价格一定是经过反复核算才定下来的,必定是稳赚不赔的。她也没必要为了跟他们抢客源,就将价格定太低。   而且打价格战只会是两败俱伤,反倒不如一开始就定同等价格。   同样的价格,比的是服务。   林云舒给饭馆的定位对象是书生以及过往客商。这些人的消费水平属于中等偏上,所以房间一定要舒爽干净,配的东西也要有一定的档次,不能太寒酸也不能太奢侈。   像棉被都是今年的新棉花,外面的被套也都是细棉布。桌椅板凳更是请老木匠定做的。当然,房内还专门熏了淡雅的香味。   热水更是刚入住就会送到。一进院和二进院之间还专门设立了一间澡堂。左边是男间,右侧是女间。每到戊时准时提供热水。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将木桶抬入房中。   为了建这两进院子,林云舒不仅将手头的银子花得一干二净,还向族长借了十两。   亏本赚噱头,她是办不到了。但她开业前三天还是给了优惠,消费满一两银子,住宿即可享受半价优惠。   那十几个书生吃一顿就花了三两银子,可以有三间房子打半折。   正巧有几个书生嫌书院伙食不够好,出来打打牙祭。听到这里房费有优惠,当晚便在这边歇下了。   鹿山书院的宿舍都是两人一间,条件极为简朴。那些住不惯的少爷们就会选择住在城中。这样一来,就得耽误不少时间。现在有这么一家饭馆,离书院仅二里远,条件不输城中客栈。不到几日功夫,那六间通了地龙的房间就被定完。   林云舒寻思着要不要再盖些房子。不过也只是想想,她现在手头很紧,还真不好冒然做这个决定。   饭店在开到第十天,生意彻底红火起来。   比起锅子和客房,最先火起来的居然是他们特地为书生们推出来的套餐。许多书生吃着都觉得好。   林云舒瞧见里面的商机,当即就让老大编几款样式不同的食盒,然后她选一个最好看的作为模子,送回族里,让族人帮着编。   鹿山书院一共有三百多个学生。大部分都是秀才,最低也是童生。   当然也不是绝对的,由于它是由富户、学者筹款,朝廷赐敕额、书籍,委派教官,是半民半官性质的地方教育组织。所以也有些家境富裕的商人之子进来读书。   书院的伙食都是教官家眷帮着做的,使尽浑身解数,做出来的味道也仅仅只是凑合,哪里比得上林云舒开的这饭馆。   书生们在这边吃好,回去跟别的同伴们说,一来二去,几乎所有书生都知道两里外的十字路口开了家饭馆,味美价廉。   有的好奇,有的嘴馋,有的想打打牙祭。总之每到饭点,这饭馆就挤得人山人海。   虽然不至于打起来,但不免有些口舌之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林云舒就想到外卖,提供送货上门服务。   她让顾永辉找食客登记,可以免费送上门。当然如果包月,十文钱的盒饭只要两百七十文,相当于便宜了三十文。   十五文的盒饭只要四百文,便宜了整整五十文。   许多书生都心动了。当即跟顾永辉定餐,交了伙食费。林云舒接过名册一瞧,居然有两百人。   这么多人,只靠店里这几个人手根本不够用。林云舒又回族里,招了几个大娘帮严春娘打下手。她们手脚勤快,在家都是做惯了洗菜、择菜、切菜这等活计。   教过一遍,很快就上手了。做完两顿饭,就有驴车送她们回去。村里也没什么人说闲话。   每日到了饭点,饭馆的几个伙计就会将盒饭拉到书院门口,按照名册上定的名字核对规格送到各人手上。当然这么多人也记不住。   饭馆就给所有定饭的人发放自己做的牌子,上面都有编号,甲乙丙丁之类的。伙计就根据牌子发盒饭。   吃完饭,书生们将食盒送到门口,让伙计们带回来。   就这么送了十天,刨除人工费,食材费,光盒饭就净赚六两银子。这样一个月就能有十八两。要是过往客商前来吃饭和十二间房子的住宿费,一个月纯利也有四十多两。一年算下来就有五百两。去掉三成税,还能有三百五十两。足够他们一家子过极好的生活了。   只是生意好了,人手却严重不足。   别的倒还好说,只是厨子和掌柜却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灶房里只有严春娘一个厨子,其余都是帮厨。纵使不用她切菜,可掌勺是她。   只干了十天,她就有些撑不住了。林云舒只能从牙婆手里买了两个四十来岁的婆子。   这两人家境都不好,一因为因为丈夫烂赌,另一个婆家嫌弃她克死儿子,身世都很可怜。   林云舒让严春娘教她们几样家常菜。学成后,帮忙做盒饭。严春娘身上的担子倒是轻了不少。   厨子容易搞定。掌柜却是难寻。   原本以林云舒的能力能担任掌柜,可她天生不喜欢弄这些烦杂事务。   干了十来天,她眼前全是一笔笔账,脑袋就像快要爆炸了似的。   但是掌柜之位,事关重大,能力不行或是不能信任都不能用。   这天晌午,伙计们将空食盒送回,大家一起围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洗这些盘子和食盒。外面大堂迎来几位大娘。   瞧着她们身上穿的衣服以及通身气派不像是农家人。   顾永辉心中虽有所怀疑,却还是笑着上前招呼,“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其中一位大娘瞧着墙上列的单子,“听说你们店推出十文盒饭可是真的?”   顾永辉点头,“是真的。”   那大娘笑道,“那给我们每人来一份。”   旁边一位大娘有点胖,当即就道,“我要十五文的那种。快点上吧。”   顾永辉点头应是。   不到几息功夫,盒饭就送上来了。   这速度极快,几位大娘有点傻眼,“你们这盒饭该不会是剩菜吧?”   顾永辉当即皱眉,“不是。我们盒饭都是用大锅炒的。炒好后就在灶上温着。有客人要,我们直接盛就可以了。”   几位大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几位大娘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脸色变了几瞬,面面相觑起来。   其中一人小声道,“哎,他们的菜不错啊。怪不得学生们都在这边定呢。”   “他们是开饭馆的,做菜好吃有什么稀奇。关键得要干净。你忘了之前,咱们书院将食堂包给外人,那些奸商为了多赚钱,只请了几个手脚不便的老婆子,饭菜馊了也不舍得倒掉,害得学生闹肚子的事了?”   “那要不我们去灶房看看?”   几人交换神色,动作似乎微不可察,可顾永辉多机灵啊,很快就明白这几人的意图。   当她们提出要去灶房看一眼时,他神色未变,恭恭敬敬请她们进去。   严春娘是个勤快人,不用林云舒说话,她自己就能将家里家外打扫干净。   过来帮厨的几位大娘拿着月钱自然要听严春娘的话。不仅灶台干干净净,就连那摆设用完也会仔细收拢好。   这灶房摆设比前世林云舒看过的样板房也差不离。   几位大娘掀开锅盖赫然看到锅中坐着温水,几个圆柱形铝锅整整齐齐摆在一起,里面盛着刚才吃的几样菜。   几个大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松了一口气,鱼贯而出。   “你们饭食极好。以后我们会多来的。”   顾永辉拱了拱手,向她们道谢。   第二天,送饭的伙计回来禀告,说书院有几位先生也要从这里定饭。   顾永辉神色未变,让他们如实准备即可。   林云舒原以为这事就算了,可谁知又过了几日,来了一位大肚便便的妇人。   她旁边还跟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嘴里小声道,“娘,小心些。”   林云舒正在客厅跟顾永辉核对账目,瞧见客人进门,顾永辉丢下林云舒迎了上来。   林云舒原先也没在意,可没一会儿就听到那妇人扶着肚子嚷疼,顾永辉满脸无措看着对方,“哎,大姐,你怎么了?我没碰你啊?”   吃饭的食客瞧见这一幕,有人嘀咕着,“该不会是生了吧?”   顾永辉立刻将视线投向林云舒。小姑娘拉着亲娘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娘,你怎么了?”   林云舒丢下毛笔,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样?”   林云舒冲着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严春娘火急火燎冲出来。婆婆还是头一回这么大声叫她呢。准是出大事了。   出来一看,果然是大事!   “娘,这是怎么了?”严春娘眼睛尖,当场就看到那妇人腿间流了血。   林云舒嗔了她一眼,催促着,“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跟我一起扶她进去啊?”   总不能在大堂接生吧?那这产妇以后还怎么见人?   产妇肚子太疼了,身上没力气,站不稳,林云舒和严春娘一边一个将她抬至西厢房。   比较不巧的是东厢房都满了。西厢房没通地龙,只能让严春娘多拿几床被子过来,给她盖上,以免受凉。   三个时辰后,产妇终于生下孩子。   是个六斤重的男娃,林云舒将孩子包好。瞧见产妇还没睡,忍不住责怪起来,“马上临生的人了,你瞎跑个什么劲儿,这是不要命了吗?”   产妇眼眶有点发红,“我之前生大闺女的时候,疼上好几天,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这种情况会随着身体的改变而变化。你想想你生第一个是不是比这第二个要艰难多了?”   产妇连连点头,“是这样。”   林云舒见她认错态度良好,“你啊,也就是命好,刚好碰上我会接生。要是我不会接生。我看你够呛。”她猛然想起来,“对了,你来我们饭馆啥事啊?”   真想吃饭,打发人来买就是了,何必亲自登门。   产妇涨红了脸,尴尬得偏过头去。   就在林云舒以为她不会开口,产妇却支支吾吾道,“我是负责书院食堂的账房。最近书院只有少部分人在饭堂吃饭。我……”   不用再说。这是找上门算账了。   林云舒也没解释,“我们开饭馆的,还能把客人往外撵吗?你来找我们也没用啊。”   产妇叹了口气,“我这回是冲动了些。但也是没法子。家里只靠相公那点微薄束脩过活。原本我在食堂做事还能帮衬家里。可谁成想,前段时间,吃饭人数骤然减去大半。饭堂用不了那么多人,我肚子又这么大,头一个被书院辞退了。”   林云舒看了眼她旁边的孩子,这孩子一看就是家境穷苦人家出来的,便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来饭馆当账房。”   掌柜的不太好找,找个账房还是可行的。   她相公既然是书院的先生,哪怕为了她相公的前程,她也不可能做出贪污之事。   产妇眼睛亮了一瞬,抓住林云舒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当真?”   她眼中的欣喜不似作伪,看样子这人是真的缺钱,林云舒重重点头,“是真的。”   产妇名叫何小莲,原先她也是一个秀才的女儿,父亲赶考途中被山匪所害。守了二十七个月的丧,嫁给父亲生前为她定好的人家。   相公也争气,年纪轻轻就已考上了秀才。只是婆婆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家里负担极重。   饭堂那份活对别人而言可有可无,对她却是至关重要的。   林云舒让她坐完月子再过来上工。何小莲连连道谢。   何小莲相公来接人时,林云舒见他穿着打了两个补丁的青布麻衣,连接生费都没要,就让他将人接走了。 第16章   开饭馆就免不了有些残羹冷炙,刚好可以喂些家禽。林云舒不爱养,就拿这些东西做人情。   跟他们家关系最好也是最亲近的人家当属族长和顾守庭。   族长是一定要打好关系的,顾守庭嘛,毕竟是小四的启蒙恩师,这年代的人又极为尊师重道。   这些残余,林云舒每次都让他们过来拉。   族长家人多,为此还专门买了片空地建了两个猪圈,养了十几头小猪。   顾守庭家中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成家,女儿春玉才九岁。   一家子养四头猪,倒也轻快。   待何小莲过来上工,林云舒让顾永辉暂当掌柜,除非他搞定不了的事再来找她。   她自己有正事要做。   二进院子,有十二个房间。除了住人的十间,还有两间是林云舒特设的酿酒室和手术室。一间专门用来给产妇剖腹的,另一间是她专门研究酿烈酒。   想要剖腹,除了医术和麻醉,最重要的就是尽可能避免伤口感染。   她一个接生医生,自然不会制抗生素。只能研究酒精和烈酒了。   这古代的酒也就10度左右,相当于现代啤酒的度数。用它来消毒远远不行。   前世她就曾听妈妈说过要想酒度数高,就得采用蒸馏法。   学过化学应该都知道,蒸馏其实是最基础的实验。   虽然时间有点久远,但原理还是知道的,她反复拿炭笔画了三天才把图画出来。   只是蒸馏用的玻璃瓶,她却找不到替代品。   这时的锅一般是铁锅,铝锅以及砂锅。   铁锅和铝锅本身就含有杂质肯定不行,她只能用砂锅。林云舒需要的砂锅造型奇特,她算好尺寸特地找了陶匠帮忙制作。   中间用到的导管,她用的是钢,特地去找铁匠定做的。这次倒是没用一个月,只几天时间就制作好了。   只是冷凝器有些麻烦。好在这是冬天,她专门用冰块做了个冷凝器,可以将水蒸汽冷凝成水滴。   东西准备完毕,她迫不及待拿回房间试验。她心急,没有自己酿酒,而是把成品酒倒进砂锅。   只是刚蒸馏一次,那砂锅就受不住热裂了,好在蒸出来的酒并没有糟蹋。   她尝了一口,酒味比之前要浓一点。但还是远远不及后世她爸喝的那些酒。   林云舒不肯放弃,让老大驾着驴车带她到城中找铁匠定制钢锅。   那铁匠都快给她跪下了,“大娘,你一会剪刀,一会又是什么管子,这回竟要钢锅?您以为那铁矿是我家开的呀?县令不给批,我也没法子给你做不是?”   林云舒也不为难他,“那行吧,我去找县令大人。”   林云舒到了县衙,不巧县令不在。她只好带着老大先回家。   两人走至北城门口,外面竟排着老长的队伍,只许出不许进。   林云舒以为又碰上什么拐卖案件,就让老大去打听。回来后,老大一五一十道,“听百姓们说,官府盘查是为了抓私盐贩子,专门在门口贴了悬赏启示。凡是提供有用线索的一律奖励五两银子。抓到私盐贩子奖励五十两。”   河间府地少人穷,但并不意味着这地方就没有宝藏。河间府靠海,盐俭县和东风县都有官府设立的盐场。   自春秋时期,盐的经营权就收归官府所有。   盐商们只有得到政府的特许,才能以交纳重税为条件获得经营权。独家经营权就意味着庞大利润,因此每年都有大批大商贾互相竞争,也导致盐价一直居高不下。   许多人为了实现一夜暴富的美梦就会铤而走险贩卖私盐。   西风县处于河间府最南边,而盐俭县和东风县想要将盐运往江南,就必然途经西风县。   赶巧了,前几日何知远接到知府八百里加急的文书,说盐俭县有一伙私盐贩子将要途经西风县。让他务必将人排查出来。   何知远接到文书,立刻封锁城门,将县衙大部分衙役分散在各个城门口盘查。若有货物,必须打开检查。   他这做法把私盐贩子逼得整夜睡不着觉,嘴角长了一圈燎泡。后来有个机灵的同伙建议他们贿赂那些守城衙役。   想法很美好,但那些衙役个个带刀,板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谁敢去送死?就有人建议贿赂师爷。   左右他没有武艺,又不需要在城门口当值。偏偏权力还很大。   这师爷仗着是何知远的亲信,又沾亲带故,竟胆大包天收受贿赂,帮这一伙人将盐装在箱中想要蒙混过关。一般衙役哪敢得罪师爷,根本不敢检查,却不想张二猛这个憨货宁肯得罪师爷也要打开。   两人在城门口僵持不下。师爷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手哆哆嗦嗦指着张二猛,面庞紫涨,沉声喝道,“张二猛,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怀疑我。这是我从隔壁县采买回来的海货,要送给老太爷当年礼的。这你也敢拦?”   官大一级压死人,张二猛确实有片刻犹豫。   老大心细,凑近林云舒耳边,“娘,你有没有觉得这师爷有问题?打开瞧一瞧又能怎地,偏生他扯一箩筐闲话。”   这古人自小就有“天地君亲师”思想。人权和隐私都要为这条思想让道。若是现代发生这样的事,林云舒一点也不稀奇。偏偏师爷一个古人如此做法,反倒有些奇怪。   林云舒盯着那师爷身后几人瞧,见他们神色仓皇,不停咽口水,暗自猜测这些下人莫不是私盐贩子假扮的?   林云舒心中一动,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通风报信又要不了多长时间,她让老大守在城门口,自己往回赶。   县令大人见不着,县令夫人总能见着吧。   李瑾萱正在县衙后院逗弄孩子,得知林大娘要见自己,将孩子交给奶娘,让丫鬟请林云舒进来。   李瑾萱很是热情,“林大娘,我听衙役们说你们饭馆生意极好,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林云舒担心时间久了,张二猛拖不住,便也没有寒暄,扫了眼房内的丫鬟婆子。   李瑾萱秒懂,让其他人都下去。   林云舒这才拉着李瑾萱小声道,“我刚刚在城门口看到师爷接着好几口箱子查进城。”   李瑾萱笑了,“对,我前儿就派师爷去东风县买些海货准备送到江南老家。”   林云舒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隐晦提醒她,“我瞧着师爷在城门口跟张二猛发生争执。城门口许多百姓围着呢。”   李瑾萱猛得站起来,声音掩饰不住惊讶,“当真?”   林云舒点头,“我觉得这样会让百姓们看着笑话,有损大人颜面,所以才来找大人,但大人不在,我就先来通知你了。”   她没说师爷跟私盐有关系,万一不是,她岂不是闹了个大乌龙。倒不如从这方面入手。   李瑾萱记得夫君说他今日要约几位先生共同商讨县试之事,不好将人叫回来。立刻走到外间,吩咐立夏,“快去通知小厮备马车。”   林云舒也跟着一起坐马车。半道上经过城中一座茶寮,何知远刚好在二楼,探头瞧见,认出是自家马车,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将扶娇丫鬟立夏喊住。   李瑾萱撂开车帘,将事情说了一遍。何知远让她先回去,自己去看看。   李瑾萱点头答应。林云舒从马车里下来。   两人一起往外走,林云舒瞧见何知远脸颊似乎有些凝重。   李瑾萱身体不好,又要照顾孩子,对府衙之事不太关注,所以她根本没有多想。但何知远是个通透人。必定察觉出师爷不对劲儿。   联想到最近的私盐贩子,何知远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贩卖超过十公斤以上私盐就会被判死刑。要是师爷真的参与,那些视他为眼中钉的同僚势必会告他官商勾结。   那可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了。   两人匆匆忙忙往城门赶。   到了那里,张二猛嘴皮子到底不敌师爷,再加上耽误这么长时间,队伍越来越长,围观百姓怨声载道,纷纷让张二猛开城门放人进去。   张二猛急得一脑门汗。   正犹豫要不要让他们进去,忽听身后一人大声喝斥,“慢着!”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平日云淡风轻的县令大人竟不顾形象狂奔过来。   林云舒紧跟其后,跑得半条命都快丢了。这小脚真他娘的遭罪。   “大人!”众衙役抱拳行礼。   师爷却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他知道大人今日要约见先生才斗胆答应运盐。事成之后,对方答应给五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这对于每月只有一两银子的师爷来说,无疑是笔巨款。   何知远冷着脸上前,眼神在师爷身后的仆役脸上各扫了一眼。   自家的仆役就算再叫不住名字,瞧着也有些脸熟吧?更何况明明腊月的天,他们一个个鼻头却沁出细密的汗珠,明显是紧张所致。   何知远招了招手,“把人团团围住。”   张二猛等人刚要领命。   却不想师爷身后有个蓝衣汉子竟从箱子里掏出一把刀冲着何知远而去。   那些衙役动作慢了一步,何知远就这么被对方劫持了。   还不等对方开口要挟,突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颗石子准确无误打到蓝衣汉子手背,他下意识松手,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紧接着,一阵劲飞闪过,蓝衣汉子竟被人一脚踹飞,跌落在地。   何知远呆呆看着蓝衣汉子被个身材魁梧的健硕少年踩在脚下,几经挣扎都未能动弹。   不多时,衙役们将人通通制住。   何知远朝少年拱手行了礼,“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少年微微颔首,朝旁边的林云舒灿笑一声,“娘,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林云舒见他胡子刮干净,衣服也换上簇新棉衣,欣慰一笑,“这不是刚巧遇上点事嘛。”   说完给何知远介绍,“这是我家三小子,学名顾永苏。”   何知远恍然大悟,“原来你们竟是一家子。失敬失敬。小兄弟身手了得啊。”   老三脸上露出憨厚又自信的笑来。   这时老二扒开人群,动作有些迟缓走过来,“娘,大嫂说你和大哥进城大半天了。”   林云舒又给何知远又介绍一遍。何知远看了眼老二,见他举止斯文,猜想他应该是读过几年书的。   他还要赶回衙门处理事物,朝林云舒道,“大娘和顾三兄弟这次帮了县衙大忙,过几日某必定登门拜谢。”   林云舒谦虚一笑,“都是应该的”。   等官府的人都走了。老大将驴车牵过来,林云舒见老二老三不上车,好奇起来。   老三扯着老二,“娘,你先家去吧。我和二哥要去趟镖局呢。”   “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回去?”   老三有些不好意思挠头,“我把二哥的药”说到这里,他突然改口,打着哈哈,“不对,是东西给忘了。”   林云舒眼睛盯着他瞧,老三笑不下去了,心虚地看向二哥。   老二知道瞒不住了,暗暗瞪了眼老三,“娘,我不小心受了点伤。二弟将我的伤药忘了在镖局车上了。”   林云舒刚才就觉得他动作有些缓慢,整个人就跟瘟鸡似的,“你瞧瞧你这脸色。这么冷的天瞎跑什么。让老三一个人回来拿不就行了?”   “我……”他挤出笑来,“娘,我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   林云舒视线停留在他那明显鼓了一圈的胸口处。心里想着,还是尽快给他找个安全点的活计吧。不定哪回她就要收到他的尸体了。 第17章   晚上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林云舒昨天跑得太急,脚疼得厉害,泡些艾叶,躺在床上歇息。   到了晌午,雪停了,何知远带着一名随从登门拜访。   林云舒脚已经好多了,亲自出来迎接。   何知远奉上赏银,林云舒抚了抚面前这几个可爱的银锭子。也不枉费她辛苦一趟去报信了。   林云舒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便让他到雅间说话。   何知远也不跟她客气,“昨日之事,相信你也知晓了。那几位仆从正是私盐贩子,而师爷收了人家的银子,打着他的旗号带他们进城。”   林云舒不动声色看着他。   “为了何家名声,我只能将他收授贿赂之事瞒下。改成他是请君入瓮。”   师爷究竟是收授贿赂还是请君入瓮,除了那些私盐贩子,师爷和他,谁也不知晓。   但是从结果而言,他怎么说都行。他当然要挑对他有利的来讲。   只是这个人却是不能再用了。   林云舒也明白他的意思。古代讲究连座,何家族中只要有一个小人,别人就会怀疑所有族人的品行。   哪怕何知远亲自捉住师爷也只能改变世人对他一人的看法。   既然如此,还不如美化一下。左右他确实捉住了人,上峰也不会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不过这师爷大好的前途就没了,回到族里,今后都不会再受重用。   林云舒拿了赏银,自然投桃报李,“放心,我不会多言的。”   何知远松了一口气,“我们何家根基浅薄,整个族中只有我一人入仕,倾全族之力才为我谋得这个官职,自到了西风县,我兢兢业业,想为百姓谋福利,却步步艰辛。”   林云舒眨了眨眼,心里暗纳不已,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诉衷肠了吗?   就在她疑惑间,何知远一撩袍子,举着茶杯冲着林云舒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其实今日登门也是想请大娘教我作画?”   林云舒这才恍然,“你想学我教你便是。何必行如此大礼。再者,我始终是一届女流,你就不怕被外人耻笑?”   何知远自然也曾考虑过这点,但他学画还有另一重目的,两相对比,这点顾忌也就不再重要了。   何知远不好明讲,“先生心性豁达,不吝赐教,我却不能不知好歹。请先生饮了这杯茶吧。”   林云舒哑然,她比何知远大上一轮,又亲自教他作画,也并非受之有愧,想了想,还是应了。   何知远见她喝了茶,这才欢喜起身。   两人约定,七日学一回。今天来了,正好先学一个时辰。   林云舒先教他最基础的。   何知远学得很快,他本就有绘画基友,再加上素描与别的画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很快就学会了。   他按照林云舒所教的画了静物,末了又试探着道,“先生,这素描虽不能成为国画,但对查案缉捕却是帮助甚大,不知我能否上禀朝廷。”   林云舒沉默许久。诚然他的目的只是让圣上知道他的政绩,可他说得也并非虚言。官府所画的那些画像,哪怕是本人站在面前都未必对得上。想要靠那些功像揪住,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林云舒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何知远大松一口气。   学完后,林云舒又将自己要制钢锅之事说了一遍,何知远咂舌,“先生那一个锅可不便宜?你真要做?”   “对,我必须要用这种锅。”   何知远倒是爽快答应了,“行,我回去后就批给铁匠,让他帮你炼制。”   学完画,何知远也没在这边吃饭,就急急忙忙回去办公了。   他现在没了师爷,许多事情就得自己上手。也不知他族中何时才能派个新师爷过来。   没两日,林云舒就从老三口中得知,县衙要重新招师爷。   林云舒眼睛一亮,让他将老二叫过来。老三摸着脑袋出去了。   老二很快过来。林云舒拍着凳子让他坐在床边,开门见山道,“县衙在招师爷,不如你去试试?”   老二整个人呆住,“娘?我在镖局干得好好的,为何要去衙门。”   林云舒扫了眼包得鼓鼓囊囊的胸口,凉凉道,“好好的?你瞧瞧你这个身板?你要是有你三弟那副好身手,我能让你去吗?”   老二自知理亏,可还是有些不放心,“岳父大人那头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林云舒却很自信,“你放心我一定能说服你岳父大人的。”她将视线落到老三身上,“你三弟虽鲁莽,但也是识字的。不如你教他如何记账。也省得别人总叫他粗人。”   老三眼珠子都快瞪圆喽,那双大手差点舞出残影来,“娘,你还是罚站吧。我不爱练字。”好不容易说服他娘习武了,居然还要重复儿时恶梦,他怎么这么倒霉呢。   林云舒点了点下巴,“过了年,你都十七了。总是一副粗鄙样儿,我怎么给你说媳妇?”   古代书生比较吃香。像老三这样好身板能养家糊口的,在乡下倒是不成问题。   但林云舒想给老三找个识文断字,性子温和的姑娘,就不太容易了。性子温和是为了跟老三互补,识文断字是为了好帮家里做买卖。农家姑娘多半不符合她这个条件。   林云舒把自己的择偶目标说给老三听。   再憨直的少年听到娶妻,脸也羞红了,他挠挠头,吭哧半天才道,“娘,我觉得乡下姑娘就挺好。”   林云舒却有不同意见,“那可不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识文断字也是本领。娶个识字的媳妇也省得我教了。”林云舒并不懂得教人。还不如直接找个识字的呢。   老大媳妇不识字,可以做菜。老二未婚妻自小就跟亲爹练武,听说连绣活都不会。识字就更别指望了。   老三媳妇怎么也得找个识字的。   老三害羞地侧脸看着她,期期艾艾地,“娘,要是识字的看不上我这个粗人怎么办?”   这话倒是把林云舒难住了。可这古代也不可能让小两口婚前相处啊,她想了想,“你放心吧。我肯定会把你的情况说清楚的。有的姑娘喜欢书生,也有人喜欢侠士啊。只要你多多看书,结婚后,你俩有共同话题,她会待你越来越好的。”   老三屁股扭啊扭,嗡声一句,“都听娘的。”   老二坐过来,转了话题,“娘,我听大哥说你要定制钢锅酿酒。还不许别人插手,整日累得不轻,脚都磨破了。家里这饭店够咱们花用的。你别这么辛苦了。安心在家享福不好吗?”   林云舒对这话相当不认同,前世人均寿命七八十。她还有一半时间好活。只能算是中年妇女,哪里就老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天天不干事,整个人都废了。”   老二还要再劝。林云舒却故意板着脸道,“你是不是嫌我折腾钱了?”   钢锅可不便宜,尤其她定制的还是那种大钢锅,没有三四十两银子都不成。   老二见亲娘误会,忙道,“没有,我哪会嫌你花钱啊。我赚的钱都是给你花的。”   见他当真,林云舒也不再逗他,“行啦,等你娶了媳妇还能这么想,娘才真的信了。”   老二脸颊飞起一片红晕,他尴尬得咳了咳,“娘,我会和凌凌一起孝顺你的。”   林云舒笑眯眯应了。   第二日,林云舒坐着老二驾的驴车进了城。   龙威镖局位于城东,并不是很远。门口两个石狮子威武霸气。   马上要过年了,镖局不再接镖。除了门口留了两个守门的。其他人都待在后院陪家人呢。   林云舒在老二带领下去了凌家。   凌飞虎是镖局二当家。妻子早亡,至今膝下唯有一女,凌凌。今年十七。明年就可完婚。   两人来的时候,凌飞虎和凌凌正在院中切磋。   满院雪花,原本是白茫茫的一片,被他们父女俩这一打斗,像是上好的白布被老鼠咬过一样难看。   “二当家”老二冲着院子一声喊。   父女俩当即停止较量。   待看到门口两人,凌飞虎忙将手中的剑收起,迎了上来,“亲家,快请进。”   凌凌冲着林云舒抱拳叫人,“顾婶婶。”   她笑容肆意又张扬,再加上这身火红狐裘劲装,瞧着有几分女侠的气势。   林云舒冲她一笑,让儿子将带来的礼物递过去中,“我听老二说你喜欢吃烤鸭,给你带了一只过来。”   凌凌眼睛一亮,嘴里立即分泌出唾液,却又没有接过来,反而笑迎迎拱手,“谢谢顾婶婶。”   林云舒让老二陪着凌凌玩,自己单独跟凌飞虎说话。   跟不同的人说话,就得用不同法子,凌飞虎性格直爽,林云舒也不跟他打官腔,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当即就道,“亲家,是这样的。衙门正在招师爷。我想让我家老二试试。他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凌飞虎原本含笑的脸顿时僵住,“亲家可是嫌弃小女?”   一直都知道习武之人直接,但林云舒还从未见过这么直接的人。不由得怔住,随即反应过来,“凌凌这孩子活泼可爱,我自然很喜欢。但是你也知道我家老二不会武功,虽说管着镖局账目,但只要上过学堂,都能上手。我家老三就识字,既让他当镖师又让他当账房,你们还省了一份工钱呢。何乐而不为。”   凌飞虎放了心,“亲家说话这么敞亮,我也不跟你客套了。你之前答应过会拿我家凌凌当亲生女儿看待,我一直牢牢记在心里。既然你想让老二到衙门试试,我这个未来丈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为了孩子嘛。那你先让老二试试,若是不成,就让他再回来。”   林云舒见他点头,笑弯了眼。   又过几日,何知远亲自挑选师爷,前来应征者众多。老二一不懂律法,二不会处理文书。唯有理账一事拿得出手。   但偏偏何知远并没有考教这些,反而更看中为人处事。   老二性格圆滑,又不失小聪明,品行更是没得说。何知远果真选了老二当师爷。   凌凌得知此事,知晓他来年不会跟自己一块走镖,难过了好一阵。   老二特地从家带了些好吃的给她。   她性子洒脱,哄一会儿也就好了。 第18章   林云舒整日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饭馆一个月的营业额被她买东西花了个干干净净。   顾永辉对此很是不解,但四个儿子都没意见。他这个侄子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有了钢锅,林云舒倒是没有再失败。她反复调整几回,将酒头和酒尾留下,中间的部分就埋到梨树下。   然后将酒头酒尾放在一起重新蒸馏,这蒸出来的度数比前一回还要高。   她反复实验好几次,酒精浓度一次比一次高。只是三次过后,原本两坛的酒只蒸了一碗高度酒,但也只是浓度更高一点,还远远达不到酒精程度。   林云舒这次又改变结构,采用蒸馏塔方式。   反复试了三十几次,才终于烧出了酒精。   高度酒酿出来了,林云舒却不打算拿出来卖。这种高度酒在整个月国都是独一份的。他们家却只是白身,拿出来只会给家里带来灾难。   就算通过何知远献给皇上,也只能得些积善人家或是银子之类的东西,一点也不划算。   就这段时间,他从何知远口中得知,那些无权无势的底层官员,如果没有出色的政绩很难升职的。   这些高度酒和酒精倒不如将来留给小四,给他充当政绩,他的官职能升上一级也说不定。   左右月国已经五十几年没打过仗了,也不会有士兵被人砍伤,没消毒而死的情况。   林云舒蒸出酒精,几乎每日都会到将隔壁房间消毒一遍。   她总不能一直用空间帮人剖腹。要是万一有人不守规矩偷看,那她的秘密岂不是泄露了。在谁家都不如在自己家来得安全。   这一日,林云舒刚打扫完房间。   房门被人拍响。林云舒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这是她给自己做的手术服。每日进来前,她都要先穿上这个,出来再脱下。   房门打开,小四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儿。可瞅着亲娘脸颊与平常无异,不免有些奇怪。   林云舒拍了他一下提醒他,“什么事?”   小四道,“娘,我想明天约两位同窗到家中一起读书,不知可行?”   林云舒点头,“行啊。我让你大哥给你们留个包厢。”   “不用这么麻烦,我那间屋子不是有书房吗?就在那里就行。”小四急忙摆手拒绝。   林云舒也没强求,“行。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你大哥或是永辉。”   “好”   两人正说着话,老大从抄手游廊里飞奔着跑过来,“娘,县令大人带着皇上亲赐的匾额在咱家门口呢。”   林云舒生在新社会,哪里懂得什么皇权。只觉得有些恍惚。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皇上为何会赐她匾额,想必是那素描之功。   果然,等她出了门,何知远带着十几个差役,个个喜气洋洋,敲锣打鼓的,一个红绸布制成的匾额被两个衙役捧着。   旁边还站着两位长须男子,皆是仙风道骨,素衣长袍,一派仙人之姿。   “先生,我将素描画像献上去,圣上赐下‘忠义之家’匾额以及黄金百两以示嘉赏。领旨谢恩吧。”   林云舒在旁边衙役的示意下,先跪下谢恩,这才让两个儿子将匾额接下。至于黄金,她让老大端着。   何知远又介绍两位中年男子给她看,“这是皇上派下来的画师。过来学习素描,一个月时间,回去后好教给学生。”   林云舒眼睛亮了一瞬,这两位才是真正的宫廷画师呢。   林云舒连称不敢,“我这素描匠气十足,实不敢当。”   这两位先生却是摇头,其中一人道,“此言差矣。我们的画能给人带来情绪上的变化,你的画虽没有灵气,却能帮助万千百姓。从这方面而言,你的画已然高我们一筹。”   林云舒没想到这两位先生如此谦逊。心中对他们更加恭敬。   请他们进来后,林云舒招呼衙役们进来吃饭,何知远谢绝了,“先生,县衙公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林云舒见他们要走,忙让老大给他们一人送两包零嘴,路上过过嘴瘾。   这零嘴是林云舒自己做的,比如南边的芒果,荔枝,龙眼,菠萝,火龙果和猕猴桃做成的果脯。这些东西在北地就是稀罕货,在饭馆里也卖得相当好。   甚至有不少客商经过,带些到别地卖。   这果脯存放时间久,能存放好几个月。倒也不怕坏掉。   那些衙役早先就吃过,个个喜滋滋地接过来。跟着县令大人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林云舒就让两个儿子将匾额送回族中,请族长供奉在祠堂。摆在店里,人来人往的,太过招摇。   老大和老三都没什么意见,将匾额罩上一层布,驾着驴车往顾家村去了。   大师登门,林云舒自然要热情款待,她让小四带两位客人到雅间。   又特地问了他们的口味,两位先生不好意思麻烦她,随手指着那大堂之中几位书生点的锅子,“就它吧。这味道似乎比京中状元楼的锅子还要香。勾得我馋虫都要出来了。”   林云舒见他们这么好说话,有点诧异。这些材料都是现成的,很快端上来。   到了雅间,两位先生自报家门。   “我叫徐会,他叫刘文瀚,我俩都是宫廷画师。也有幸见到何县令呈给圣上的素描。摸索几天不得其法。请先生能为我俩指点迷津。”   得了原本让他们先吃饱了再教,谁知他们心这么急。   当她看不到他们脸色蜡黄吗?   也不知赶路糟了多少罪。林云舒侃侃而谈,“素描比你们学的要简单多了。你们别的画一般都讲究精细。但素描的精髓是抓住人物的特征,而后加以修饰……”   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两人听得聚精会神。   小四瞧着锅内冒得咕咕热气,只好将几样肉菜先下进去。   一股肉香味袭来,打断正在聚精会神探讨素描精髓的三人组。   林云舒肚子饿了,朝两人笑道,“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聊。圣上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我保证教会你们。别急。”   这二人才察觉肚中饥饿。   瞧着林云舒母子二人炯炯有神盯着他们。月国信奉主随客便。客人不举筷,主人家先举是为失礼。   两人面上讪讪,也顾不上讨论绘画,当即拿筷子吃菜。   一开始林云舒以为他们路途辛苦,应该没什么胃口吃辣的,谁成徐会竟冲着那辣味去。   一口牛肉吃下,徐会直呼过瘾,“这味道真是绝了。”   刘文瀚却是不能吃辣的,瞧着他吃得那么香,将菜放到不辣的汤里,牛肉原是卤好的,哪怕不放辣椒也很香。   这牛肉也不知怎么弄出来的,没有腥味反而有股咸香,肥瘦相间,带着浑然天成的纹理,隐隐还有筋相间其中,味道肥而不腻、咸香怡人,真是无上的美味。   这牛肉比状元楼的鹿肉也不差了。   两位画师吃得分外过瘾,将素描丢到一边去了。   林云舒见他们吃得这么痛快,不禁好奇起来,“你们吃过御膳吗?”   刘文瀚吃相斯文,点头,“当然吃过。”一抬头,见母子二人眼巴巴等着下文,就道,“那菜才是真的精细。你们菜虽美,但摆盘不怎么讲究,只能算是粗野美食。”   林云舒也不生气,她本来就不是专业厨师,刀工自然没练过。之所以会做这些菜,也是父母逼着她学的。以便将来她好继承家业。可惜还没等她学完,父母就双双去世了。   吃完饭,两位画师就回房练画去了。   林云舒刚出房间,刚好碰上顾永辉,说是有人找她。   她研究酒精这段时间,也有几个上门来找她。林云舒上门看过,情况都不是危险的那种,建议他们先找别的稳婆,如果出现紧急情况再来找她。   毕竟她的接生费真的很贵。许多人听她说胎儿情况尚可。也就没有强求。   只是有那不差钱的人家还是紧持请她接生。   其中就有一家,姓郭的员外一直没有孩子,纳了十八房小妾才怀了一个孩子。   全家就指着这个孩子继承家业呢,自然不吝啬这一两银子。   那郭员外上门来请了三回,林云舒也没说死。只让他到时过来接她即可。   这不,她刚出实验室没几日,郭员外就赶着马车来接她了。   从旁边侧面进来,一进门就哭爹爹告奶奶,“稳婆,来的时候,十八肚子就疼得厉害。她已经晚了八天了,今天怎么着你也得过去瞧一瞧。”   林云舒也没跟他废话,拿着箱子走在前头。   郭员外见她如此爽快,乐颠颠上了马车。   林云舒给他打了个预防针,“我上回看过,她生孩子可能会比别人艰难一些。”为什么古代会挑屁股大的姑娘当儿媳妇呢。那是因为屁股大的姑娘一般盆骨较大,生孩子会比较容易。而郭员外这个小妾刚好是娇小款的。   郭员外心都快揪住,从袖口掏出一个钱袋塞到林云舒手里,郑重道,“请一定要保住我儿子。”   林云舒当然不会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这种话’,前世这种事情也不是没遇到过,费这种口舌完全没有必要。她给他打了个预防针,“若是有特殊情况,需得接到我家里接生。”   郭员外怔住,“这是为何?”   林云舒不好解释,随口道,“我家里的房间每日都用烈酒擦拭。这样能让孩子平安降生。”   郭员外虽有些犹豫,可为了孩子,他还是同意了。 第19章   到了郭家,一应人等都在门外守候。   其中年龄最大的妇人迎上来,“夫君,十八快要生了。”   郭员外满脸急切冲着林云舒拱手,“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   林云舒推门进去。上回来检查,这小妾只能称圆润,这怎么才两个月,她就成一个球了?   看来她是没将自己的劝解听进去。明明应该少吃,孩子才好生。可她反而更胖了。   宫口只开了三指,守了三个时辰还不见要生的迹象。   这小妾年纪不大,似乎很得宠,明明还没开始生,叫嚷声大到可以将屋顶掀翻。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吃那个。   郭员外在门外被她使得团团转,竟也不生气,反而喜滋滋的,一迭声地催促郭夫人去准备食物。   郭夫人声音温柔,好脾气地应了。   林云舒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嘴就不能歇一会儿吗?”   小妾抚着肚子,嗔怪道,“我也想啊,可我管不住我的嘴。”她嘟哝一声,“我就是要折腾那女人。谁让我刚进门那会儿,她那么折腾我呢。”   林云舒对妻妾争斗没兴趣。担心她积了食,便让她站起来活动。   小妾开始还不愿挪动,被她威胁一通,这才心不甘情不愿起来了。   果然她走了半个时辰,开始嚷痛,这种痛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林云舒当即就让她躺下。   这小妾年纪不大,骨盆还没有长好。肚中的孩子又很大,生产时很是遭罪,眼见着羊水开始减少,林云舒只能在边上鼓励她。   情况越来越不妙,小妾越来越没劲了,林云舒发了狠,“你再不努力,羊水就要没了,到时候只会更疼,甚至连命都要丢了。你再努把力,争取下一次宫缩来时,一鼓作气将孩子生下来。”   小妾虽然骄纵,但还是懂得生孩子的危险,她脸色惨白,狠狠发力,终于在一刻钟后将孩子生了下来。   林云舒在这边帮孩子剪脐带,给它洗了澡,孩子呜呜地哭,正想将孩子放进包被里,一直守在小妾旁边的婆子却是吓傻了,跌坐在地,一脸惊恐看着床上的产妇,哆哆嗦嗦地道,“没……没,没气了。”连滚带爬出了产房。   林云舒心一跳,将孩子三两下裹好,抱起来,试探着往那小妾看去。   只见刚刚还有发狠大叫的人此时竟是怒目圆睁,一动也不动。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林云舒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生孩子是很累没错,但累到精疲力尽直接死去,她还是头一回碰到。   林云舒不由得看向她的手指,呈现青黑色。这是中毒?   不等林云舒反应,郭员外已经打开房门闯了进来,看到她怀里的孩子眼巴巴地问道,“是男娃吗?”   林云舒点了下头,郭员外激动不已,一大把年纪竟当众流了泪,一把接过林云舒手中的孩子,亲香个不停。   他旁边围着的女人们也纷纷挤进来,稀罕得跟个什么似的。   林云舒等他们招呼劲稍缓一点,才提醒道,“产妇?”   郭员外将孩子交给旁边的郭夫人,侧头看了眼床上死不瞑目的小妾,声音有点抖,“这……这怎么回事?”   其他女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吓得一个个尖叫,齐齐抱头鼠窜。等无关紧要的人都走了。   林云舒三两下把事情说了一遍,“刚生完孩子,她就没了动静,我一瞧才发现她死了。”   郭员外倒是没有将小妾的死怪到林云舒头上,只重重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她是个好命的。还想着生完孩子就赏她百两银子。谁成想……哎!”   林云舒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接过他递过来的五两银子就离开了。   刚刚在府里,她不确定郭员外会替那小妾伸冤,所以才没有揭发小妾中毒之事。   她选择报官。何知远听说此事,立刻让老二去查那小妾的户籍资料。   月国高祖皇帝在开国三十年颁布的《天圣令》里,对雇佣奴婢的法律地位作出明确规定。在“主仆名分”制约下,雇主侵害雇佣奴婢依常人法处置;雇佣奴婢侵害雇主,则依家族同居法加重惩处。也就是说,主家只要认定该奴婢侵害了自己,可以依家法重惩。   如果那小妾是死契,那案子就不用审了。如果是活契,官府就有资格还死者一个公道。   老二花了两个时辰才将卷宗调出来,“是活契。”   何知远当即就点了几名捕快登门查案,老二却想得多一点,拱手道,“大人,家母是稳婆,不想那小妾枉死才来报官。如果我们直接登门,对家母名声有碍。不如提点那小妾家人,让他们来报官。我们再去。”   何知远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就依你所言。”   林云舒看了眼老二,心中有些唏嘘。自打她穿过来,她就将个人的思想摆在前面。原身的那些思想往后压。但她显然忘了,古代人对名声之事看得尤其重要。大户人家为了遮掩丑事,什么事不敢做?   老二送她出来,“娘,你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可直接来衙门,等我晚上回去,你直接告诉我即可。要是被有心人猜到,你今后恐怕再难接到生意。”   林云舒点头,“娘知道了。你去忙吧。”   第二日,小四带两位同窗到家中学习。   一位名叫陆文放,是西风县首富的庶子,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个嫡长兄。   另一位名叫陈继昌,年龄比两人都大些。   陆文放和小四一块在米秀才门下读书,他专门带陈继昌介绍给小四认识,“这是我之前就跟你提过的陈兄,名继昌,字尚宾。”   小四满脸笑意,“久仰陈兄大名,一直无缘相见,失敬失敬。”   陈继昌穿着一身青衣,笑容真诚,“贤弟客气了。”   陆文放早就听小四说他家搬到城外十里处,当时只觉得那处也没什么人家,应该很荒凉,可谁成想进了大堂一瞧,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十分热闹,“顾贤弟,你家饭馆生意不错啊。比我爹在城中开的三丈楼还要热闹。”   小四谦虚摆手,“都是母亲与三位兄长的功劳,勉强糊口罢了,比不得陆家人才济济。”   陈继昌见两人你来我往互相称赞,立在旁边勾唇浅笑。   陆文放一回头,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脑子,陈兄世代耕读之家,不像我俩半民半贾。在这边互相吹捧实是贻笑大方,倒叫陈兄见笑了。”   陈继昌摇头,“靠自己双手吃饭,有何可笑?更何况我靠着家中娘子才能安心读书,反而不如你们。”   小四见他张嘴就说自己吃软饭,而且还坦坦荡荡,一点赧然都没有,不觉有些惊奇。   陆文放瞧着他这副呆样,噗嗤一声乐了,拍了下小四的肩膀,“咱们陈兄去年考中秀才,中了案首。西风县的黄员外爱才心切,榜下捉婿,将爱女许给陈兄。两人现在日子过得甚是和美。”   小四恍然大悟,肃然起敬,“原来陈兄还是案首,真是失敬。”   陈继昌脸颊微红,“侥幸得中。顾贤弟不必客气。”   接下来几日,林云舒陆陆续续从老二口中得知案件进展。   原以为小妾家人知道女儿被害会来告官,不想他们第一时间竟是闹上门。   郭员外喜得一子,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小妾尸首早被收入棺材,等头七过后就下葬了。   小妾家人闹上门,郭员外很是不喜。却也知道他们一家对这女儿有几分情谊,便扔了五十两银子,就当是感谢他们女儿替他生了个儿子的奖赏了。   可小妾家人哪肯罢休,非要进去瞧一瞧女儿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郭员外被他们闹得没办法,只能让他们进去瞧。   这一瞧不得了,还真是害死的。   那嘴唇和指甲的颜色都不对。小妾家人闹着要郭员外给个说法。   郭员外见他们不依不饶,也气了,反将对方大骂一通,说他们贪得无厌。   衙门左等右等没人来报官,何知远担心有人毁尸灭迹,让捕快装作下乡办案,就近歇息。   那小妾家人抓住捕快求他们作主。衙门顺势接了案子。   “一开始怀疑是郭娘子。动机就是杀母夺子。但那郭员外说她没有理由。原本那孩子就是要抱到郭娘子那里养的。”   林云舒想到自己看到的郭娘子,身上隐隐带着檀香味,想来应是整日吃斋念佛。若果真是她,简直就是人面兽心。   老二又接着道,“后来又查了厨房,那小妾自打怀孕后就一直吃个不停。伺候她的丫鬟说,她也想管住嘴,可总觉得肚子空空的。”   林云舒拧着眉,“我之前去看过那小妾,当初还劝她要少吃,孩子太大,生孩子会遭罪。就算她不为孩子着想,她也得为自己着想啊。”她突然想到那天小妾说了一句,‘我也想啊,可我管不住我的嘴’,林云舒试探着道,“你说有没有一种毒,会让人时常觉得肚子饿呢?”   老二眼睛一亮,随即又怀疑起来,“有这种药吗?”   “这很难说了。”林云舒对毒药这块一窍不通,刚刚也只是灵光一闪而过的念头。   老二当即就道,“我明天去找郎中问问。”   第二日,老二就得到一个消息,“十年前朝中太师食欲不震,一连三日未进一粒米。皇帝让张川乌去为他诊脉,研制出一种药丸,吃了可以让人有食欲。一粒即可。多吃会让人越来越有食欲。但体力却会慢慢衰竭。”   这还是林云舒第二次听说张川乌的名字。想来他是当代名医了,郎中楷模的那种。   林云舒想了想,“这么贵重的药一般人可弄不来。”   老二却是摇头,“这药早就制成药丸,京城保和堂就有卖的。一粒药丸要两贯呢。自打怀孕五个月,小妾就一直嚷嚷着吃东西。想来得有一百三十天了吧?”   两贯一粒,那就是二十六两。   看得出来那郭员外对各个小妾都不吝啬,每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饰物也多。当几件贵重饰品应该就能买到这种药。   这案子到了这一步反而成僵局了。   只是没几日,峰回路转,郭员外从第十七房小妾那里搜到了半瓶药丸,对方也招了。   “说是嫉恨十八小妾分了她的宠。自打对方怀孕,郭员外就再也不去她那了。”   林云舒凡事喜欢多想,“就算她嫉恨,也没必要杀人吧。你们就没查出别的吗?”   “当然有了。”老二敲了敲桌面,“她口口声声说是嫉妒,其实并不是。她家弟弟欠了一屁股债。差不多有五百两。”   “那她就是替死鬼。”林云舒叹了口气。   这案子其实已经很明了了,能给人当妾的,家境一般都不好,普通几十两,当些衣服首饰还行。可出得起五百两银子,除了郭娘子这个管家之人,不作他想。   案件很快审理完毕。   郭娘子被判死刑。   林云舒没有去,但老二回来后,在饭桌上说了,“临死还在骂郭员外负心,婆母不慈。当初她怀着身孕,婆母立威,她的孩子掉了。真是可怜可叹。” 第20章   离过年还有八天的时候,族长带着几个族人来了饭馆。   林云舒亲自出来接待,瞧见他们带来的礼物眼睛一亮,“这是造出来了?”   族长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朝林云舒拱手,“幸不辱命。只是这纸质量略差些,需得再改进。”   林云舒点头,绞尽脑汁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他,“我听说稻草,森树皮,竹子都可以造纸。族长不如每样材料都试试。看看哪种造出来的纸最好。”   族长牢按此记在心里,“回去后,我就差人去办。这纸虽差些,但也不是全无用处。”   林云舒明白他的意思,这纸瞧着粗糙,可做为厕纸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林云舒当即就道,“这纸价值几何?我好放些在店里用。”   族长比划了个数字。   林云舒眼睛一亮,“八文一刀?那是很划算了。”   她也不客气,当即就要十刀。族长道,“明日就送来。”   说完,他又指着几样包装完整的书给她瞧,“这是衡阳送来的年礼。我捡几样你们需要的送来。”   族长口中的衡阳指的是林云舒的娘家。那是江南的世家大族。   开国皇帝打江山的时候,顾家先祖跟林家先祖一起共患难,两家约定世代为婚,合二姓之好。   哪怕顾家败了,两家的婚约依然照旧。只不过因为地位悬殊太大,林家嫁过来的小姐身份已经不显。   比如林云舒,当时的她是衡阳林家快出五服的嫡出小姐。二十多年过去了,原先的族长换成族叔,她父亲这一脉跟现在的林家已经出了五服,只能算是亲戚。   但林家和顾家的婚姻还在。所以每年两大家族还是会互相送年礼。   下一辈,该轮到顾家姑娘嫁进林家了。   林云舒接过礼物。瞧着有些份量,已经猜到里面是书。顾家族学里的书籍有一部分是原身带来的嫁妆,还有一部分就是每年的年礼。   这些书多数都是族中走上科举之路的前辈读书时撰写的译文,一直都是自家珍藏,留给小辈们学习之用。轻意不会拿出来卖的。   林家送转送给顾家,也是希望顾家能培养出一两个可用之材。这份礼足见林家极为用心。   林云舒正求之不得,“等小四抄写完毕,我会送回族里。”   族长点头,“那边写信来,商谈这一辈联姻对象。我们林家姑娘虽多,但模样性子无一出挑的。”   林云舒想了想,“林家世代书香,容貌如何并不是重要。关键是品行。过了年,我带四个孩子回去祭祖。到时候给你参考一二。”   族长喜不自胜,“那好极了。”   上上辈,顾家也有姑娘嫁进林家,虽然对方只是快出五服的人家。但林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分了家也能作一方乡绅,光良田就有十倾。只靠这些租子,一家子过上小康生活。日子过得好,送娘家来的年礼都高出别家许多。族里许多人家都想争夺这个名额。   可名额给谁都不好。族长自己也有闺女,自然也有私心。可他不想落人口舌。   由大嫂出面选人再合适不过。以她林家女的身份和现在的地位,谁也不会质疑她的决定。   见他们说完正事,顾守庭将自己带来的半扇猪肉呈上,“大弟妹,托你的福,我们家的猪卖了,得了十几两银子,就想着给你家送些过来。”   族长家的猪都是送到饭馆,价格比外面便宜一些。也是族长有意答谢他们家。   但饭馆毕竟要不了那么多猪,顾守庭就卖给别的屠户。四头猪,卖了三头,留下一条,一半腌成腊肉,另一半送过来。   林云舒没想到他这么客气,“那些都是残羹冷炙,不值当的。”   顾守庭摸摸春玉的脑袋,“自打孩子娘得病,家里穷得很,苦了这孩子,大热天还去地里割猪草。自打有了你家这些剩饭剩菜,她和她嫂子轻快不少。收着吧,也是这孩子的一点心意。”   春玉眼睛亮晶晶的,咬着嘴唇,有点害怕,小声劝道,“大婶子,你就收下吧。”   林云舒瞧着女孩羞涩的小模样,“好,我收着。”又摸摸她微黑的小脸劝道,“晒太黑,就不美了。太阳大的时候,就别让她出去割猪草了。”   春玉虽小,可到底也是女孩子,自然也爱美,只是农村孩子就是半个劳动力,之前顾守庭也没在意,现在经她这么一提醒,才觉得女儿已经九岁了,再过几年就要说婆家,黑黢黢的小女孩,哪里能嫁到好人家。当即点头,“好,我记下了”。   两个雅间已经坐满了人,林云舒便请他们在大堂吃饭。   族长等人盛情难却,在这边吃了一顿饭。也见识到她的好手艺以及饭馆的火爆。   春玉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菜。偏偏每样菜口感还都不一样。   在这个小小的人儿心里,大婶娘就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第二天,书院开始放假。饭馆比往常冷清多了。林云舒便作主给帮忙的族人都放了假。每人发放五斤猪肉和一两银子做为过年福利。   几个小伙子喜得眉开眼笑的。收拾妥当后,坐着顾永业的驴车回了族里。   他们走后没多久,天上就开始飘雪,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小雪,而后越来越大。   到了过年这天,地上竟也积了一尺来厚。   只是家里没有小孩子打雪仗,饭馆没有过年时该有的气氛。   林云舒充分调动大家积极性,给每人都分配了任务。   严春娘负责蒸馒头,小四负责写春联,老二和老三负责贴春联,两位画师帮忙在春联上画画。林云舒负责整理院子。   时不时就听见老二老三催促小四加快进步的叫嚷声。   这半年来,小四练字极为勤奋,字也写得越来越好。   林云舒活最轻快,没一会儿就干完了。闲着无聊便到小四房间看他写对联。眼珠子转了转,有心考教他,给他出了个极刁钻的上联。   小四依言写完,在屋里苦思冥想半天,等到老二老三将其他房间对联都挂上,只剩下院门没贴。   老三前来寻他,却见他托着腮,一副魂油天外的呆傻模样,笑起来。   老三以为他想不出别的对联,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哎,小四,你要是想不出,三哥帮你出一个。上联是一声哈武镖车走,下联是年年江湖平安回。横批就是威震四方。”   小四被他这一打岔抖然回神,待听到他这话,脸都黑了,没好气道,“三哥,我就是再想不出,也不能拿你们镖局的对联来贴吧。要不然过往客商还以为咱家开的是镖局呢。”   老三尴尬挠头,恰在这时老二也进来,“小四啊,对联还没写好吗?”   小四老实摇头,下巴点着那桌上的上联,“我想不出这个下联。”   老二和老三齐齐凑过来瞧,异口同声念出来,“烟锁池塘柳?”   老三咂摸两下,捏着下巴,怀疑地眼神看着小四,“不会吧?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呀?”   小四哼了哼,“你别不懂装懂。你没瞧见吗?五个字的偏旁是金木水火土。我要是对下联也得是这个。”   老三这一瞧,还真是!   老二捏着下巴也作苦思冥想状。老三抽了抽嘴角,边往外退边摇头,“真是疯了,想不出来就想不出来呗。”   一直到吃饭,两人也没想出来。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屋内点着暖炉,桌上是严春娘精心准备的菜肴。   中间是一个锅子,四周摆着各种菜式。   大家伙吃得都很欢,唯有老二和小四脑子里想着对子,手里举着筷子就是不夹菜。   林云舒敲了敲桌子,“行啦,这对子难倒无数人。你俩这一时半会的就对出来了?赶紧吃饭吧?”   两位画师听着有趣,“什么对子?”   老二不像小四那样认真,听娘亲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放弃了。简单把上联讲了一遍。   两位画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对子。   不过这两人都是出道教,年轻时四处游历,擅长山水。对学问一道也爱,只是没有对画那么执着罢了。   两人琢磨一回上联,发现其中玄机,自知答不出来,也就丢下不管了。   小四见大伙都热热闹闹吃饭,也担心自己太过扫兴。拿起筷子吃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隐隐传来打斗声。   大雪封路,离得最近的就是书院,可书生和先生都已各自归家。   哪来的打斗?   众人立时警醒几分,纷纷撂下筷子。老三最是迅速,一把抄起立在桌角的宝刀,打开院门,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官道上一群人正在打斗。   仔细一瞧竟是一群蒙面歹徒围攻一个身穿类似官袍的年轻男子。 第21章   众人的脑袋一个叠着一个,透过门缝看去。   林云舒瞧着男人身上的衣服有几分眼熟,想了好一会都没想出来。倒是那两位画师认得,替她解惑,“那是锦衣卫,他身上穿的是飞鱼服,手上拿的是绣春刀。也不知道这人又挖到什么腌臜事,叫人追杀了。”   正当他们看热闹时,老三已经加入战斗。   蹲在下面的老大急了,“娘,老三掺和进去干啥呀。咱们跟他又不认识。”   林云舒拍了下他脑袋,“别急。”   老二眯了眯眼睛,“三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已经瞧见了,等双方结束战斗,估计得胜方就要来结果咱们的性命了。”   严春娘吓得捂住嘴。   老大急了,“那还等什么呀。咱们去帮帮老三,这群黑衣人本事这么高强,老三要吃亏的呀。”   边说他边从底下退出,跑到灶房摸了两把菜刀出来,一把交给老二,一把自己拿在手里。只是他毕竟没杀过人,两手攥着刀柄,腿肚子却直打颤。   严春娘拉住老大的胳膊,眼神无声祈求。却被他一把扯开,轻轻摇了下头无声拒绝。   明明他很害怕,却仍旧将房门打开,好像视死如归的烈士踏上战场那样英勇。   两人刚冲出去,还没凑近,就见老三刀法利落,黑衣人接二连三倒了下去。   众人激动万分,忍着脸上被风雪刮擦的疼痛,站在门口,不错眼地瞧着十丈之外已经落幕的战场。   林云舒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静静地看着小四立在血泊中,周围都是鲜血,跟白雪形成一种色彩鲜明的对比,妖冶又狠辣。   而那锦衣卫此时正攥紧手臂,仰头发出凄厉一声嘶吼,声音像极了猛兽被杀戮前的哀嚎,只是下一秒就见他硬生生向后倒下。   众人将视线落到他身上,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方才被最后一名黑衣人砍断,此时正掉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鲜血泼洒在四周,像一团团细线,缠绕着他。   两位画师下意识攥紧自己的手腕。手对画师而言比命还重要。   林云舒强忍着喉头那抹腥甜,让老大老二将这锦衣卫抬回手术室。   她自己拿出帕子将那一截手捡了回去。严春娘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娘,你这是干什么?”老二见母亲将断手捡回来。又开始摆弄那些特制的刀子,有种古怪的念头。   林云舒将断手放到一个白瓷大碗中,倒了些酒精,用镊子夹着棉球清洗断手伤口处。   “你们先出去。我把他的手接上。”林云舒云淡风轻道。   老二还想说什么,老大已经把他拉出房门。   老二一脸石化,差点以为自己听差了,“大哥,你听见咱娘刚刚说啥了吗?”   老大拖着他往外走,不想他打扰亲娘,“听见了。咱娘说帮他把手接回去。”   两位画师正巧跟过来,登时也听见了,三人齐齐望着天。这手都砍下来了,还能接上吗?   事实上,林云舒心里也没底。她专业学的是妇产科,大部分时间都在产房工作,要不是曾经在急诊室待过几个月,给外科医生做过助理。她还真拿不准怎么接呢。   接完手,她将人从空间里拖出来,伤者当即就被这巨大的疼痛惊醒。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自己腰间,察觉东西还在,他大松一口气,紧接着又想到自己的左手,纱布包裹极为严实。但他此时却感受不到左手的存在。   林去舒见他想要将手臂抬起,忙开口阻止,“你别乱动。你这手才刚刚接上。”   锦衣卫瞧见是位大娘,“是大娘帮我接上的?”   林云舒点头,“对。想必你也想起来了,你晕倒前,左手是被人齐齐砍断的。就算接上了,你的左手恐怕也……”   锦衣卫沉默良久,眼神赤红,死死咬着唇,手臂盖住眼睛。   这时候什么安慰都不管用。林云舒也没开口劝,只静静在旁收拾她的手术用具。这些东西可是她的宝物,得要爱惜。   林云舒出了房门,就见两位画师探头往屋里瞧。   林云舒把人拦住,压低声音提醒他们,“看啥呢?人家正伤心呢。咱们还是别凑上去了。”   两位画师示意她往旁边去。   徐会小声问,“你真的把他的左手接上去了?”   林云舒点头,“对。”   徐会和刘文瀚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思议,齐声问,“能接上去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得看他的造化。”林云舒不想谈这些,径直往外走,吩咐迎面走过来的老二老三,“你们去趟县衙,让何知远带些衙役过来。”   老二看了眼手术室的房门,“娘,我自己去吧。”   林云舒知道他是担心刚刚这个锦衣卫对他们不利。可就冲他断了一只手,还失了那么多血,也不可能拿他们怎么样了。她摇了摇头,“你俩快点去吧。这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虽然锦衣卫办事一向严密,可他们总不能连官府的人都杀了吧?   老二知道事情轻重,当下就叫老三踩着厚厚积雪往城中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何知远才带着几名衙役匆匆赶来。   今天是过年,衙门早就放了假,来的这几个衙役还是住在县衙附近。老二和老三一个个上门通知的。   事态紧急,何知远都没顾得上客套,进门就压低声音问林云舒,“先生,那锦衣卫呢?”   林云舒让老三带他去后院。   大概谈了半个时辰,何知远满脸无奈从里面出来,“他有特殊任务在身,我帮不了他。”他露出一丝欣喜,“不过先生一家的功劳是实打实的。”   林云舒实在不想掺和进去,当下摇头,“不必。只是凑巧罢了。”   何知远怔了怔,猜想他们是知道锦衣卫是属于卫党一派,不想惹祸上身,也就没劝。   说完,他就带着衙役告辞离开了。   林云舒送他出来,还没走几步,就听身后跐溜一声响,原来院子上空有个响炮炸开。   何知远抬头瞧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他有援手。”   林云舒纳闷不已,之前那人被追杀怎么不放呢?还是说他知道放了,别人也赶不急救他?   刘文瀚走过来,“你不掺和是对的。朝中现在乱得很。党派斗争非常激烈。上面争权夺利,你家要是掺和进去,只能成为他们的马前卒。”   马前卒说得都是好听的,准确来说应该叫炮灰。   林云舒只是从前世电视中得知锦衣卫有多变态。下意识不想跟这些人有什么瓜葛。她是真没想那么多。   刘文瀚刚说完,徐会压低声音斥责道,“说什么呢。当心隔墙有耳。”   刘文瀚自觉失言,闭嘴不言。   林云舒感激朝他拱了拱手,转了话题,“两位大师不日就要返回京城,不知我能否一赠千金求二位留下一幅墨宝,也好让我们一家日日瞻仰两位大师的风采。”   她的素描能帮助捕快缉捕罪犯,但要说艺术价值那是一丁点都没有的。   这两位才是真正的大师,随手画一幅都能当传家宝,她厚着脸皮求一幅,也算是给自己家增添艺术气息了。只是她前世看过那些寻宝节目,知晓这些宫廷画师的作品都要献给皇上。也不知她能不能有幸买下一幅?   徐会笑着道,“当然可以。来前皇上特许我俩回赠你一幅。圣上还在上面题了诗,盖了私人印章。不过画现在只完成一半,尚有几日才能赐给你。”   历朝历代,皇家收藏都是最多的。听说那乾隆皇帝尤其喜欢在别人画作上盖章。此等行为不仅不能为这收藏增砖添瓦,反而落了下乘。   但当今皇上不一样,年纪虽小,却是个非常有才华的皇帝,他的许多诗词读起来都朗朗上口,绘画书法也是一绝。他的印章盖在画上,只会让画作身价备增。   林云舒头一回真心实意感激这个皇上,说了句俗到家的谄媚词,“皇上圣明。”   徐会和刘文瀚对视一眼,齐声附和,“皇上圣明。”   御赐之物,自然不用花银子买,林云舒省了一大笔,心情格外舒畅,当即就豪气干云,大手一挥,“你们想吃啥。我给你们做。”   徐会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   “当然。”   徐会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狮子大开口,“那我就不客气了。上回你做的蛋糕就极好吃。”   前几天小四过生日,林云舒特地为他精心准备了生日蛋糕。   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一起沾光。这东西在月国是独一份的。十分新奇。徐会就惦记上了。   说实话这东西做起来极其麻烦,尤其是那底下的蛋糕。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林云舒自然不能不答应。   她点头,视线转移到刘文瀚身上,“刘画师呢?”   刘文瀚斜睨了徐会一眼,“我的要求就低多了,我只想吃烤鸭。”   林云舒大松一口气,“那行。你们先歇着,我去灶房做。”   她叫了严春娘过来帮忙。两人在灶房捣鼓一个多时辰。   待两样东西做成,出来一瞧,刚刚还躺在床上的锦衣卫竟然起来了,此时正大喇喇坐在大堂上,看着外面的雪景。   难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起来。这到底是多强的忍耐力啊?   林云舒将蛋糕放到旁边桌子上,“你怎么起来了?你的手不能垂直向下的。”   她转身从柜台下面的筐子里取出一截纱布,走过来帮他的胳膊吊起来。   锦衣卫瞧着自己的怪模样,自嘲一笑,“大娘,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我这手好不了了。”   “但凡有一线生机,你都不要放弃,而且有手没手,区别很大的。”至少别人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林云舒让严春娘喊其他人出来吃饭。   而后她坐到锦衣卫旁边,“你叫什么名字?”   锦衣卫怔了怔,“我叫飞鹰。”   林云舒眨了眨眼,还有姓飞的吗?   她脸上的疑惑非常明显,飞鹰又解释一句,“我自小就是孤儿。幸得卫公公赏识。将我养大,招入锦衣卫。”   林云舒听他提起卫公公没由来头皮就一阵发麻,尴尬得咳了咳。眼珠子转了转,就看到其他人过来了。   “哎,快过来吃饭吧。这是专门给你们做的。”   刘文瀚和徐会见飞鹰也出来了,视线落在他吊起来的手臂上。   飞鹰神色冷淡,连眼风也没给他们一个,目光直直看向老三,“你身手不错。想不想进锦衣卫?”   林云舒唬了一跳,老三摇头,“没兴趣。我现在就挺好。”   飞鹰也不失望,略微沉吟片刻方道,“也对。锦衣卫大多都是孤儿,你这拖家带口,确实不合适。”   他这轻飘飘一句话让在座众人如坐针毡。   别人是头皮发麻,林云舒却看出这人似乎没什么情商,哪有这样的,就这么大喇喇说出来。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锦衣卫有多吓人吗?   她示意大家快吃。侧头看见飞鹰眼巴巴瞅着饭菜,用商量的口吻,低声问,“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飞鹰将手上的绣春刀放到桌角,头也不抬,“不能。”   林云舒抚了抚额,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她猛然夺过对方手里的碗,故作凶狠道,“不能,就别吃我家的饭。”   飞鹰直直望向林云舒,目光冷然,给人无穷的压迫感。但林云舒有老三在场,气势也足。当即瞪了回去,“你们锦衣卫再能耐,也不至于找我小老百姓的麻烦吧?我可是良民。我还救了你。而且我的要求跟你的任务并不冲突,你很容易就能办到。”   她又不是让他杀人放火,都没听她提什么要求就拒绝。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飞鹰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林云舒。   林云舒展开一瞧,居然是二十两。   飞鹰硬绑绑道,“这是你帮我包扎和吃饭的钱。多的不用找了。”   林云舒将银票扔到他面前的桌上,“你别打岔,先听听我的要求。”   飞鹰侧头看了眼手已经放到刀柄上的老三,很识时物地颔首,“你说!”   林云舒这才满意了,“我的要求也简单,就是你回去禀告消息,直接说是县令刚好救了你。别提及我们。”   她提不提难说,但老三武功这么好,飞鹰很难不提起他。林云舒不想老三当什么锦衣卫。   飞鹰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你们这次功劳不小,要是我禀告卫公公,你们少说也能得百两银子,你确定不要我禀告?”   “不用。我们不缺钱。”比起银子,林云舒更怕惹麻烦。   随着她的动作,飞鹰这才注意到两位画师的存在。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想起这两人的身份,立时恍然,“原来如此。”   “你答应了?”林云舒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   “左右你们跟信王无关。说与不说都行。”飞鹰又看了眼自己受伤的手,视线落到老三身上,从身上取出一个袖珍版绣春刀递到老三面前,“我的命是你救的。这刀给你。若是你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我还你人情。”   老三接过来,将刀放到母亲手里,“娘,你拿着吧。”   “好。”林云舒也没拒绝,老三性子急躁,回头别把这东西随手送人了。   “行啦,快点吃饭吧。”林云舒招呼大家吃饭。   看得出来,飞鹰似乎很不自在,狼吞虎咽,很让人怀疑他是否品尝过菜的味道。   只是林云舒也注意到他只吃清淡的菜。   林云舒见他不吃肉,给他夹了一筷子鸭肉,“这些很好吃的。你别担心你的伤,可以吃鸭肉的。这味道很好。”   飞鹰移开碗,“我们锦衣卫不能吃肉以及带有刺激性食材的菜。”   那就是葱,蒜,茱萸和花椒之类的菜也不能吃。   “你这手起码得要七天才能有反应。你确定这七天都不吃吗?”林云舒咽了口唾沫。对她这种享受生活的人而言,不吃美食真是太痛苦了。   飞鹰迟疑起来,“我打算吃完饭就走。”   林云舒再不喜欢麻烦,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你不是已经给你同伴传递消息了吗?不用这么急。歇息几天也不迟。这边下雪,没法骑马的。”   这倒是真的,之前飞鹰的马就因为雪滑半路摔死了。他这才不得不走路。   “他们迟迟不来,我担心他们已经遭了毒手。”他们出任务是四个人,在府城就已分开。也不知其他人怎么样了?   林云舒也说不好,“那你就再等一天。你刚放完消息,总得给他们点时间吧。”   飞鹰迟疑片刻才道,“明日他们要是还没来,我会马上离开。”   重新落座后,飞鹰开始吃肉食。他动作飞快,烤鸭刚入口,他心尖都跟着颤了颤,这味道真是太美了。   一只烤鸭,其他人根本没下筷子,就连刘文瀚这个点菜人都没吃几口,全被飞鹰一个人吃完了。   他速度太快,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烤鸭就全进他一个人的肚子里。   幸好林云舒做了六只,眼见着众人谴责的目光快要将飞鹰杀死,她立刻让老大再拿两只过来。   众人这次没再让着飞鹰,纷纷上手抢。   林云舒想着飞鹰给的二十两银子,得让人家花得物超所值,又指着那蛋糕道,“这个也好吃。你要不要留点肚子?”   话落,徐会谴责的目光投了过来。林云舒立刻举手,“我做了两个,还有一个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徐会这才满意。   出于对烤鸭的喜爱,飞鹰认为蛋糕的味道也不差,立刻伸筷子要去夹蛋糕。   林云舒担心他破坏蛋糕造型,伸手阻止他,“我来切。”   她给每个人都切了一小块。人太多,蛋糕很快分完。   飞鹰瞧着自己面前这一小块,轻轻咬了一口,轻飘飘的奶油像极了棉花,甜滋滋的,里面的蛋糕也不知是怎么做的,香甜松软,细腻蓬松。吃进嘴里是无与伦比的美味。   飞鹰三两下吃完,而后眼巴巴盯着那空空的盘子。   这张冷冰冰的脸配上委屈巴巴的眼神,林云舒不忍直视,“今天的已经没了,你要懂得分享。”   飞鹰微微皱眉,用极其平淡地语气道,“我们从小都是抢食吃的。”   “那是你们,普通人家都是平均分配。”林云舒不惯着他。   飞鹰面露疑惑看着她,“为什么不是抢食呢?强者就要吃饱,弱者活该饿肚子。”   林云舒下巴往自己的几个儿子抬了抬,“这几个都是我的孩子。我辛辛苦苦养他们到大。你让我跟他们一起抢食吃?”她视线又落到两位画师身上,“他们是我的客人,主人能跟客人抢食?”   飞鹰似懂非懂。 第22章   第二日傍晚,飞鹰的同伴就赶到了饭馆。只不过来的不是三个,而是一个。   两人在房中商量许久,同伴就顶着风雪离开了。   不过林云舒还不知晓,她一大早就带着四个儿子回了村。   顾家一直都是大年初一这天祭祖,寓意是在一年一度最喜庆的节日,不忘祖先之恩,共度佳节。   像许多家族一样,女人是不参加祭祖的。   族长带着族人先到祠堂祭祖。完事后,在祠堂门口,通知各家将适龄的姑娘带过来。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带过来。必须是不出五服的顾家嫡支。   即使如此,依旧有五十三位姑娘。   林云舒早先就已想好说辞,“我娘家是衡阳林氏,一直都是书香传家。族里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娶妻娶贤。识文断字是最基本的要求。现在不识字的姑娘请退出。”   要说选人,谁最有发言权,非林云舒莫属。底下的人都服她。就她提出的这一条,生生少了一大半。   族里有族学不假,但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家宁愿让女儿帮着打猪草,也不愿送去读书。   接着林云舒又将那些相貌不够端庄或是衣着不够整洁的姑娘剔出去。   最终只剩下十位姑娘。   林云舒便出了一道简单的算数题,并且给出理由,“嫁进林家就要管理自家中馈。我出个题,答对的留下。一倾良田,每亩水稻得两石大米,每石三十文,全部租给佃户收三成租子,问你一季能得多少银钱?”   在林云舒看来这是很简单的乘法题。但可惜的是答对之人并不多。   最终只剩下三个人。   林云舒便让三人互相出题目,“出的题目必须合乎情理。”   出完题目,她将每人问题错开。底下人也觉得互相出题比较公平。   三个姑娘出的题目大同小异。   最终族长的大闺女顾欢胜出。   说起来,顾欢虽不是长得最出色的,却是最合适的。她识文断字,待人接物都很大方,长得也很耐看。只是大约平日都在家干活,皮肤微黑,比不上千金小姐那样白皙。   得知自己胜出,顾欢脸色微红,向两位同村姐妹行了礼。   胜负已定。大家除了说几句可惜,倒也没说什么不公平的话。   族长捋着胡子朝林云舒拱手,“大嫂,不如你将欢儿带回去教导几日吧。也让她学学规矩。”   林家到底是世家大族,欢儿要想嫁进林家,就得懂规矩。而林云舒是最懂林家规矩的人选。   林云舒有些迟疑,“可饭馆人来人往,总归不太方便。”   族长摇头,“没事。乡下没那么多规矩。再说饭馆有那么多伙计看着,有什么关系。”   他也有自知之明,林家虽没有毁约,但欢儿不可能嫁进当权人家。顶多是快要出五服的小地主家。   到饭馆跟着大嫂一块招待客人,也能学到东西。   林云舒见他执意如此,只能同意。   族长又嘱咐顾欢,“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帮忙招待女客。”   顾欢点头答应。   两人约定七日后再将顾欢送到饭馆。主要是二进院子已经住满了人,没有房间了。   初三早上,老三到镖局送年礼,回来后却急急忙忙道,“娘,镖局来生意了。我得提前出发了。”   林云舒坐不住了,“那怎么行。我都跟花媒婆说好了,明天要带你相看姑娘。那姑娘可是个美人胚子,又识文断字,还是个乡下人家,一点也不骄纵。花媒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好的姑娘,你可不能错过啊。”   这年代也是有相亲的。只不过不像后世那样明目张胆,而是隐晦的相看。   比如男方家出钱,请花媒婆在家摆一桌酒席。男女方带着相看的儿女到场,也不提相看二字。只说过年走亲访友,也没人说不合规矩。   一年也就这一回,可以婚前相看。眼见这么好的机会,老三就要错过,林云舒也有些着急上火了。   老三收拾行礼出来,接过大嫂递过来的干粮,“娘,我明年再相看吧。这是县令大人的镖,我得亲自去押。”   何知远?林云舒纳闷,他们家不是有仆役吗?怎么还找镖师帮忙?   吃饭时,老二解释,“我今儿去县衙拜年,听一个守值的衙役说前儿有一对母女在大年三十晚上到县衙投奔,估计大人是想送她们回老家那边的亲人代为照顾。”   母女二人?难怪要请镖队帮忙护送呢。林云舒恍然。   七日后,林云舒给飞鹰重新换药,“能不能接上,就看你的手有没有知觉了。”   如果这次没有知觉,说明她的手术失败了。   飞鹰其实并不抱希望,“我知道。”   他从来没听人说过,手断了还能接上的。即使她之前说有一线生机,但根深蒂固的思想还是告诉他不可能。   林云舒给他解开纱布,只是轻微动一下,他的额头就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完全拆开后,大伙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手腕连接处触目惊心,老大直接吓得倒退几步。早知道这么吓人,他就学他媳妇一样躲在房间里了。   两位画师头皮发麻,不自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小四二月就要参加县试,所以待在房间复习功课,没有出来。   倒是老二是个胆大的,面上没什么反应。   林云舒仔细看了看接口处,天气冷,几乎没受什么感染,从表面上看恢复得倒是不错。她心中一动,试探着道,“你别抬起来,试着动动你的手指。”   飞鹰咽了口唾沫。他断手的颜色是极为不自然的惨白,但并没有溃烂,远比他之前想的要好多了。   飞鹰屏气凝神,手指试探着动了动,没有任何反应。   林云舒长叹一口气,这年代没有光学显微镜,没法将断离的血管重新吻合,切口也没法做彻底清创,进行骨、神经、肌腱及皮肤的整复。   她也只做了最基础的皮肤缝合。她自觉这个手术做得极其失败,但在旁人眼里却是相当了不起。   徐会盯着飞鹰的手目光灼灼,“哎呀,真是了不起。前些年围场狩猎,先皇被人行刺,带刀护卫保驾,被刺客削掉一只手,张川乌怎么就没想到把它接上?只给那人做了包扎。你居然能把断手接起来。照我说你的医术比那张川乌还厉害。”   徐会也就罢了,就连飞鹰也点头附和,“确实很厉害!”   他原先以为手接不上,还要重新将断手割开,再做一次包扎处理。但没想到她真的给接上了。虽然手指不能动,但他不用瞧见别人异样的目光,已经相当满足了。   林云舒嘴里谦虚,“不敢当。”   她扭头看向徐会,“你跟张川乌关系好吗?”   “不好,那个老头眼睛长到头顶上了。整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真该让他瞧一瞧,民间也是有许多能人的。”   刘文瀚笑话他,“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当初他说你子嗣艰难啊?”   徐会老脸一红,“我有那么记仇么。都是那老头乱说话。说什么妇人怀不了身孕不一定怪到妇人头上,也有可能是男人问题。”他气得猛拍桌子,咬牙切齿道,“那我三儿两女是怎么回事?”   林云舒惊奇。这张川乌一个古人居然能有这般见识?但见徐会气成这样,劝道,“这种事情不是绝对的。你就别气了。”   徐会摆摆手,没再言语。   飞鹰插了句嘴,“我今日就要起程回京。多谢你们这几日的款待。”   众人看向他的手,默默叹了口气。手还没恢复就要回京,这人还真是拼啊。   飞鹰离开没几日,两位画师也要离开了。临走前,两人终于将耗时两个月的画作完成了。   这是一幅山水画,中锋用笔,用线含蓄蕴藉,回旋曲折,收纳凝练,绵里藏针、秀润苍浑,以虚带实,笔墨深刻描绘出大山大水特有的神韵。不自觉就让人身临其境触景生情。中庸、正大、充实、浩然,代表儒家的思想贯彻其中,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净化人的心灵,达到精神境界的升华!   从山水画的空间、构图法则,笔墨风格等方面来看,这画在意境方面充分体现了诗、书、画、意的完美结合,是当真无愧的大家作品。   林云舒收获这么一幅至宝,对二人心生感激。临行前,送了两人各种吃食,让老二送他们出城。   到了晌午,张二猛奉县令大人之命来找老二。   林云舒问明缘由,原来县衙正在抓捕逃犯。   逃犯?林云舒大惊,“什么逃犯?”   张二猛这个年没过好,一年就放这么一回假,搁谁身上都有些气,此时有些唏嘘,“大年夜知府自杀死于家中,家眷及奴仆全都跑了,新知府不日将到任。知州命全府全力捉拿逃犯。这不大人大年初四就被知州叫过去画相,今儿刚回来就命我们召集人手回去商谈。”   西风县是河间府最后一道岗,城门三天两头因为这事关上。百姓们和衙役们都习以为常。   只是这都十来天了,要是有马车,早就跑出河间府了?怎么捉拿?   林云舒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   张二猛愁眉苦脸,“只能尽力一试了。”   林云舒看了眼天色,风雪已经停了,算下来,老二走了一个多时辰,“老二出城送人,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话音刚落,老二就驾着驴车回来了,连声招呼都没顾得上打,就被张二猛火急火燎拉上了马。   当天下午,城门再次封锁,全河间府都在戒严。   哪怕捕快们再努力,最终也只抓回了些逃奴。知府大人的家眷们却始终不见踪影。 第23章   新知府很快上任,对林云舒没有任何影响。   照旧开着她的饭馆,白天要么给人接生,要么看她的医书。   只不过家里多了一个人,那就是顾欢。   顾欢来了后,林云舒让顾永辉安排她住到他隔壁。   兄妹俩住得近一些,也能有个照应。   顾欢今年才十四,平时在家除了做家务就是看书写字。   到这里之后,林云舒教了她一些规矩。   原身对这些规矩都是熟记于心,哪怕林云舒穿过来,不知不觉也带了出来。   行,走,坐,卧都是有规矩的。   顾欢学得很累,但两只眼睛一直冒着光。   “你很想嫁进林家吗?”林云舒让她站在墙边顶碗。自己坐在书桌前剪纱布,头也不抬问道。   顾欢目不转睛看着前方,“是,我想过好日子。”   林云舒放了心,“那你就要努力。”顿了顿又问,“嫁进林家,如果你的妯娌因你嫁妆过低看不起你,你该如何化解?”   嫁妆是一个女人的底气。顾家和林家悬殊这么大。嫁进去,自尊心稍微低一点都受不了。   顾欢神色一顿。   “不急。你慢慢想。”林云舒将剪好的纱布放进盛满酒精的碗里,而后将纱布夹到木盘里,一一摊开,放到窗户下晾晒。   她动作很轻,神情极为专注。顾欢看着新奇,随即又道,“大伯母,我会好好过日子。别人伤不了我的。”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你就没想过要反击?”   顾欢有点发懵,反击?还能反击吗?   林云舒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停,“林家虽是书香之家,但这种人家通常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一味的忍,你除了感动自己,不会感动任何人。除了血脉,这世上维系关系最牢靠的法子就是利益。你要好好想一想。”   顾欢听得似懂非懂。林云舒也没有多说,只有嫁进去才真正能有所体会。现在她说再多都是空谈。   过完年,二月就是县试。前来县城参考的学生日益增多,人来人往,顾欢一个姑娘家留在饭馆多有不便,林云舒便让顾守业经过饭馆时顺道带她回去。   饭馆的十二间房子离县试还有十天就已全部住满。就连书院都有不少书生借住。   书院饭菜不可口,书生们就会来这边吃饭。   饭馆每晚忙到三更才彻底静下来。   县试一结束,考生们收拾行礼各自归家。   由于都是同一个县的,路途倒也不算很远,除了少部分家里特别远的才会继续留在客栈。大部分考生都是五日后成绩出来,自己到县衙门口查看。   这不,今天来了一行特殊的客人。三辆马车,旁边站着十几个护卫,打头的是个中年男人。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管家,穿着长衫,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弓着腰撩开车帘。一位嬷嬷从车里跳出来,搀扶一个打扮雍容的太太下了车。   后面跟着那辆马车下来一个丫鬟,搀扶着一位戴着面幕的姑娘。   再后一辆马车坐着五六个丫鬟,个个年轻漂亮。   顾永辉迎着笑脸上前,“各位客官一路辛苦了,我们这还有三间上房,六间中等客房,你们要几间?”   过完年,天气还很冷,没什么客商。只有原先的三位书生包了房间。其余房间都还空着。   “剩余的房间我们都要了。”   顾永辉喜得眉开眼笑。刚要请他们进门,林云舒送小四出来。   今天是发放县试成绩的日子。几个哥哥都各有事要忙。小四只能独自去城中。   林云舒瞧见一行人进门,往左边让了几步,叮嘱小四,“路上一切小心。考不上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注意安全。”   小四点头称是,爬到小毛驴背上,催它赶路,却不想他平时骑得太少,小毛驴根本不听他的,傻愣愣呆在原地就是不挪步。   那丫鬟瞧见这一幕,噗嗤一声乐了,“小姐,怪不得人家都说笨驴呢。”   听到笑声,小四回头,就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丫鬟正捂嘴笑话他,他脸立时如火烧一般红透了,他发了狠拽了下缰绳,小毛驴这才蔫哒哒走了。   崔宛毓(yu)也觉得好笑,但当着别人的面笑,太失礼,拍了下丫鬟的手,“如红,别笑了,我们快进去吧。”   如红这才回神,忙扶着崔宛毓进了屋。   林云舒没有看多久就回了大堂,顾永辉刚好给他们办完入住手续。   安排的时候,特地将小姐的房间排到最里间,右侧是官太太住的。再右侧是管家住的。   林云舒自告奋勇带女眷去上房。打开房间,将东西一一指给她们瞧,转身就要离开。   却不想,官太太将她叫住,“这位大嫂,麻烦你让厨房准备些饭菜,端到房间里来。”   林云舒点头,从拖盘底下取出一张菜单,上面列了些菜名,“太太,你瞧瞧点哪些菜,我帮你送过来。”   官太太示意嬷嬷去接。   那嬷嬷接过来,将菜名一一报上。官太太微微有些惊讶。   “这饭馆虽是立于乡野,但名字却很雅致,倒是难得。”   嬷嬷笑道,“兴许是读书人家。”   林云舒与有荣焉挺直胸口,嬷嬷觉得好笑,官太太点了几个菜,里面有荤有素。   林云舒一一记下,嬷嬷又道,“其他人就定十五文的套餐饭吧。”   林云舒笑眯眯点头。   林云舒到了灶房,报了菜名让严春娘做。   严春娘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婆子们也顾不上聊天,帮忙洗菜择菜。   林云舒端着托盘往东厢房走,先送到官太太这边,嬷嬷开了门将菜端过来,又嘱咐她,“快点将小姐的饭菜送过去吧。”   林云舒点头,折回灶房,端了刚刚炒好的菜,走到小姐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小姐,表少爷高中案首,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呢?”   崔宛毓的声音听了让人如沐春风,“年前姨母写信给母亲,说她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我担心表哥知道会受不住。”   “表少爷若是知晓此事,以他纯孝的性子必定不肯在京城读书。”   崔宛毓郁郁寡欢,“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   如红也不知该如何劝,只好转移话题,“小姐,你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咱们进来的时候,这家饭馆右门只贴一半对联,另一半只有红纸,没有字。”   崔宛毓果然被转移话题,跟着一起纳罕,“这是何习俗?”   林云舒敲了门,如红过来开门。   林云舒将菜送到她手中,刚转身离开,崔宛毓却是将她叫住。   林云舒刚刚无意间偷听到对方谈话,现在瞧见正主还有点尴尬,她轻咳一声,“这位小姐,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崔宛毓撩开面幕,露出那张稚嫩精致的小脸,“这位大娘,我家丫鬟刚刚在你们饭馆门口瞧见贴着红纸,是何习俗?”   林云舒灿然一笑,“是这样的。那是对联。小店出了上联,如有人能对出下联,一应花费全免。”   崔宛毓一听,眼睛亮了起来,“什么对联,可愿说与我听。”   林云舒笑着将上联说了。   如红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的。可崔宛毓的脸色却是陡然大变,眉心渐渐拧起。   知道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林云舒便退了出去。   如红摸了摸肚子,提醒她,“小姐,先吃饭吧。”   崔宛毓咬着嘴唇,坐下来,却是魂都丢了,嘴里念念有词。   如红试探着问,“小姐,这对子很难吗?”   “当然难了。这上联是金木水火土。下联想对上,也得按照这个来。”崔宛毓拿着筷子,下巴点了点,“在外就别讲那些虚礼了,你坐下一块吃吧。”   如红摇头,“不用了,小姐,我刚刚听徐嬷嬷说了,她已经定好了饭菜。等翠绿吃完来替我,我再去吃也不迟。”   崔宛毓也没强求。   许是脑子里想着对子,饭也没吃几口就饱了。   刚刚去吃饭的翠绿回来了,如红便让她照顾崔宛毓,独自去了大堂。   刚好是饭点,许多书生都来这边吃饭。   如红听见他们都在讨论那个对子,这才得知这对子挂了两个多月,竟是无人能解。她囫囵吞枣将饭菜一扫而空,小跑着回了房间。   崔宛毓正坐在书桌前,拿着管笔在写下联。   如红眼睛一亮,“小姐,你对出来了?”   崔宛毓皱紧眉头,小脸格外肃穆,摇头,“没有。”   如红示意翠绿去整理床铺,小声道,“小姐,大堂里有许多书生吃饭。我听他们谈起,说是这对联贴了两个月,至今没人能解。”   崔宛毓咬着嘴唇,眼神幽深。   如红转了转眼珠子,出主意道,“小姐,你何不写信给表少爷,问问他呢?”   崔宛毓很是心动,可又觉得自己太过没用,倔强地摇头,“不行。若是被表哥知晓,定会嫌弃我书读得少,将来不能跟他琴瑟和鸣,做红袖添香的雅事。”   如红没奈何,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到了晚饭,崔宛毓依旧没能吃上几口。   如红这才急了,劝又劝不住,只好到隔壁向夫人求救。   崔夫人听说女儿茶饭不思,将如红狠狠骂了一顿,听说是因为想对子,更是气结,让如红重新到灶房端了菜过来。坐在桌边看着她吃,“别想了。快些吃吧。若是不会,等我们到了府城,问你爹爹便是。”   崔宛毓来了精神,麻利拿起筷子,喜滋滋道,“娘说得是。爹爹一定能解的。”   崔夫人点着她的额头,“就因为这么点事,你就亏待自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崔宛毓羞得小脸通红。在母亲的监督下,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如红将盘子端到灶房,刚好碰到小四骑着毛驴回来。   店里老板娘,小二,灶房的厨娘,甚至是帮厨都迎了上去。如红也凑上去听了一耳朵。   “怎么样?考上了吗?”林云舒眼巴巴地看着蔫头耷脑的小四。众人的心都跟着一起沉下来。   老大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只是县试而已,下回你再努力便是。”   林云舒也跟着劝,“对。你拜了米秀才为先生,学了还不到一年。考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七嘴八舌跟着劝起来。躲在旁边的如红抽了抽嘴角。只是最基础的县试都没考中,还考什么科举,纯粹就是浪费银子。   却不想小四翘起唇角,眉眼带笑,“考了二十名。”   林云舒大喜过望,顾永辉一拳捶了过去,“原来你刚刚是装的呀。”   小四挠头装傻,“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我这次居然能通过。”   “你都读了这么多年书,也该让你过了。”老大快言快语道。   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对啊,你从五岁就开始读书。县试也该让你过了。”   如红啧啧两声,瞧着那人也有十四岁,读了八年书,才过了县试。还这么高兴。真是一群乡下土包子。   她回了屋,把这笑话说给小姐听。   崔宛毓放下书,弯了弯嘴角,用一种自豪的语气道,“不是所有人都像表哥三岁就会念诗,五岁熟读诗词歌赋,十二岁就考上童生,十五岁就中了案首。”   如红笑着打趣,“小姐,你还漏说了呢。兴许表少爷十八岁就能高中状元。”   “这种事情可不能胡说,当心被旁人听去贻笑大方。”   “表少爷文曲星下凡,一定能高中的。你啊放心好了。”如红自然知道崔宛毓爱听什么。   果然!崔宛毓嘴上虽责骂两句,内心却是极为受用,那嘴角一直翘着。 第24章   第二日,如红到灶房端菜,上面多了一样自己没点的菜。   林云舒笑盈盈道,“这菜是送的。”   如红瞧着她满脸堆笑,应该是昨日那个少年通过县试特地送的,立刻向她道喜。   吃完早饭,管家过来结账。顾永辉带领几个小二帮着搬东西。   林云舒站在门口送人,瞧着他们浩浩荡荡离开,林云舒碰了碰小四的胳膊,“娘考考你的眼力见儿。你来猜猜他们是什么人?”   小四人逢喜事精神爽,手里拿着折扇,敲了好几下方道,“瞧着他们的衣饰精美,样式新颖,我猜应该是从京城来的官眷。”   “嗯,那你说他们是哪位官眷吗?”   小四前些日子都在闭门读书,对城中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老实摇头。   林云舒背着手往屋里去,“大年初十,你二哥提前回县衙办公差,前任知府在家中自戕。新任知府已于上个月到任。这些应该是他的家眷。”   小四恍然大悟。   林云舒拍了下他的肩膀,“读书重要,眼力见也要紧。但最重要的就是耳听八方。现在朝中三党争斗,一个不小心,就会惹上麻烦。你写文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作文章不仅要避讳皇家和父母名讳,还要记住不能招惹这三党之人。着实艰难了点。   小四捏紧扇柄点头称是。   县试过后就是府试。这次要到青州参考。   林云舒不放心小四独自赶考,便让老大一块跟着。   临走时给了两人五十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因为只有一场,来回只要两天。   他们提前去也是为了方便租个好房子。   老大看着木讷做起事来却极为心细,两人提前十天到了州府,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虽处闹市,但小四丝毫不受影响。   白天闭门读书,晚上孜孜不倦,一天只睡三个时辰。老大瞧着他这么辛苦,也帮不到他什么忙,只能在饮食上多加关照。   一眨眼到了考试时间。   天不亮,两人就开始起床。小四拿着准备好的箩筐进了考场。老大在外面等。   考完试,小四饿得饥肠辘辘,两人到客栈吃饭。   刚考完试,两人闲着无事,便在青州到处闲逛。   “咱们买些礼物回去,也不枉来一趟。”   两人到首饰店,老大想给自家媳妇买个簪子。但他是个直男,眼光着实差劲,小四替他出主意,“我瞧着大嫂似乎喜欢大红色,不如就买这个簪子吧。”   老大笑眯眯道,“那就这个吧。”   两人又挑了一对乌木簪子给母亲。   付完账,两人往外走,不想竟被人从后面叫住,“哎,顾家饭馆?”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一瞧,竟是位年轻姑娘。   她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眨了眨眼,“你们还记得我吗?”   老大丝毫没有印象,小四还记得她当初嘲笑过自己,轻轻点了下头,“记得。这位姑娘叫住我俩,不知有何事?”   如红抿唇一笑,“两位小哥,你们饭馆门口的对子可有人对上了?”   老大老实摇头,“还没有。”   如红笑得有些得意,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我家老爷想的下联。你们瞧瞧对不对?”   小四接过来,念道,“炮镇海城楼。”   刚刚丫鬟所说的老爷应该是指知府大人,小四略微沉吟片刻就道,“这对联勉强对得上,意境上来讲,上联青幽淡雅,下联粗犷孔武,虽说一文一武,但并不协调,缺乏整体的和谐。从格律上来讲,诗律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上下联第二、四字都是仄声(锁-镇,塘-城),对的不工。只能勉强对上。不过这是四个月以来,唯一能对得上的,你家老爷定是出色之人!”   他后头虽夸了一句,但前面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意思‘这不好,那不好,勉强对得上罢了’。如红的脸还是不可避免得绿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狠狠瞪了他一眼,调头就走。   老大目瞪口呆瞧着她的背影,“哎,这姑娘怎么这么失礼。”   小四展开扇子,边笑边摇头,“人家是知府家的丫鬟,有底气呗。”   老大一听,顿时慌了,“那你刚刚还敢那么说?你胆子肥啦?”   小四哑然失笑,明明对得一般,他还不能说了?小四信口胡诌,“大哥,你这就不懂了。我要是拍马屁说知府大人对得好,他怎么会记住我呢。”   老大挠挠头,啥意思?为了让知府大人记住他,他就说人家对得差吗?   两人走了几步,迎面碰到从旁边铺子里走出来的陆文放主仆。   陆文放向老大点头,提出邀请,“我即日就要启程回乡,不知顾贤弟可要一块走?”   小四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时间回到小四离开的那天。   林云舒正在雅间跟顾永辉商量扩建的事情。饭馆经营大半年,手头积攒了些银子,天气又刚好适合盖房子。   顾永辉听说她的打算,非常赞同,“房子一定要建。咱们现在的房间太少了。”   林云舒不仅打算建房子,她还打算在旁边扩建一个书局,“这个书局的书可以免费借阅,族里不是造出纸了吗?咱们可以借此机会帮忙售卖。”   顾永辉眼睛一亮,“大伯母,你想得太周到了。”   林云舒冲他摆手,“那你明儿回家就跟你爹商量,让他帮忙找人盖房。”   顾永辉点头应是。   两人正说着话,严春娘从外面进来,“娘,外面来了位老人,指名道姓要见你。”   林云舒一头雾水,老人?她不认识什么老人啊?   走出来一瞧,只见大堂里正坐着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头,他的头发是闪闪发光的白,眼睛也是炯炯有神,背也不驼,声音洪亮,瞧着就老当益壮。   这老头显得尤为倨傲,一只脚搭在条凳上,一手朝嘴里扔花生米,嘴里咯嘣咯嘣咬着。   有不少书生都瞧着他,交头接耳说“这老头一大把年纪,牙口还真好”之类的话。   他却仿若不知,依旧美滋滋地端起大碗喝酒,甚至觉得不美,冲着小二喊,“小二,给我半斤牛肉。”   林云舒在严春娘的肯定下,走过来,站在他左侧,冲着他拱手,“这位老人家,听说你找我?”   白发老头转过身,眼珠子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不确定地问,“你就是林云舒?那个画画的?”   林云舒一怔,点头称是。心中暗自猜想这人该不会是两位画师招来的吧?   白发老头直起身,“就是你将断手接上了?”   林云舒点头,“是我,怎么了?”   白发老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是如何办到的?”   外行人也许觉得那手接上没什么稀奇的。但内行人却是能看出门道了。   那手接上也就是个摆设。但它确确实实接上了。而且断手也是有血色的。说明成功了。   就连他都办不到。人一旦断了手,就得快速给断手的切口止血。   既然要止血,那就要用止血药,用了这东西,还怎么让将断手接上?这完全就是悖论。   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乡下妇人却做到了。   那她一定研制出新的止血药。   林云舒微蹙眉头,猛吸一口凉气,不确定地问,“你是张川乌?”   张川乌微微有些惊讶,“你也知晓我的名字?”他捋了捋胡子,“那看起来我还挺有名。”   他的名头在京城家喻户晓,外地人也多半是郎中。   他原以为林云舒应该是女郎中,却不想到这一瞧,居然是个开饭馆的。那她为何知道他?   嗯,估摸是徐会那小子说得。   林云舒坦然承认,“我听一位郎中说,你已经研制出麻沸散,可是真的?”   张川乌笑容敛住,“是又如何?”   林云舒笑得像只狐狸,“不如何,就是想跟张御医做笔交易。若是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将断手接上,你能否将麻沸散的配方告诉我?”   张川乌是个医痴,再说他也不差这一个方子,拍了下桌子,“可行!”   两人商量妥当,林云舒就将酒精拿给张川乌。张川乌得知这酒精可以杀菌,又问她何是菌?   林云舒指着门缝中看到的粉尘道,“这些都是空气中的杂质,就是菌。”   张川乌晃了晃酒精,“你的意思许多人并不只是因为流血过多致死,还有可能感染了细菌?”   “对!”   他这边弄明白了,林云舒接过他的方子,却发现有些不对,“川乌三钱、白芷一钱八、川椒21粒、草乌三钱、半夏一钱八、胆南星一钱、全蝎一钱八、细辛一钱、炒盐三钱。不对啊,半夏和川乌不能给孕妇用的。”   张川乌当即点头,“是啊,这是华佗开骨所开的方子。孕妇怎能服用呢。”   林云舒有些失望,“就不能有孕妇可以服用的麻沸散吗?”   “为何要给孕妇服用?”张川乌不知道她为何执着于孕妇。照他来讲,就算孕妇真的得了肠痈,也可以等她生产完再切掉啊。   林云舒拧着眉,“你没听徐会说吗?我是稳婆。如果孕妇遇到难产,孩子迟迟生不下来。我给她服用麻沸散,不就可以将孩子取出来吗?”   张川乌猛得站起来,眉毛都跟着飘起来。他捋着胡子细细一想。是啊,他都能将人的肚子剖开。那为什么不能剖开孕妇的肚子呢?取出孩子,再缝上去。完全没问题啊?   可问题是他配的麻沸散不能给孕妇用。   林云舒见他有几分兴致,再接再厉劝道,“我知道一味药也有麻醉作用。不知你能否将其中的药性提出来?”   张川乌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的毒性不亚于川乌。”张川乌断然拒绝,他之前不是没想过这种药,但它的毒性太大了,很难掌握。   “那你知道何种药可以与它相克吗?”林云舒尤为不死心。   “甘草。”张川乌随口答道。   林云舒一惊,甘草?她咽了口唾沫,一把握住他的袖子,“张御医,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研究孕妇能用的麻沸散?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张川乌有些迟疑。   林云舒积极劝说,“张御医,你想想女人生孩子就是道鬼门关。死亡率达到三成以上。咱们若真能研制出来,也是福音呐。”   张川乌在宫中任职,知道孩子平安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若是遇到难产,大多数人家都会弃母保子。若真能配出这种药,只要操作得当,那些产妇就不会白白枉死了。说句利国利民也不夸张。   张川乌重重应了,“那我们试上一试。” 第25章   四月的天温和舒适。   老大和小四到家的时候,彼时正当正午,阳光明媚,蓝天白云,院外种满早先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桃树,每棵都有碗口那么大,此时正开着艳丽的花,底下绿草如茵,在微风里摇曳生姿。   两人刚进门,跟大堂的几位伙计打完招呼,老大就扔下包袱,跑到灶房找娘子。   小四笑迎迎看着顾永辉,“永辉哥,我娘呢?”   顾永辉给他倒水,“大伯母正在跟宫里来的御医探讨方子呢。”   小四惊奇,御医?   顾永辉担心他饿了,到灶房给他端吃的,却不想刚走到灶房门口就看到老大正抱着严春娘亲吻,他臊得满脸通红,火烧屁股似的急急退了出来。   小四喝着茶,见他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他眉目清明,显然还未开窍,顾永辉轻声咳了咳,“我觉得你身上好像有味道了,你要不要先回房洗洗?”   小四揪着自己的衣领嗅了嗅,没有味儿啊。   “行啦,你就听我的吧。待会儿我给你端好吃的。”顾永辉帮他提包袱,拽着他起身。   等老大和小四吃完饭才终于见到林云舒。   两天未见,她比小四还要疲倦,看到小四回来,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已经考完,就放松放松。”   小四点头,担忧地扶着她,“娘,你在这房间捣鼓什么呢?”   林云舒这才反应过来,她把张川乌给忘了,忙叫住老大,“他太累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呢。你把他背到他房里吧。”   老大不明所以,点头去办。却不想张川乌刚刚只是打盹,此时正在重新制方子。老大没敲门就进来,被他狠狠臭骂一通。   小四扶着林云舒回房,她倒是没有瞒着小四,“我在跟张御医研究麻沸散的方子。我给他打下手。帮他记录各种方子的药效。”   到底是读书人,小四自然知道华佗和麻沸散的事情。   只是这方子已经失传几百年了。真不是那么容易就配出来的。   “你别担心。已经有眉目了。”林云舒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四给她盖完被子出来,这才发现屋后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一问顾永辉才知道,他们家正在扩建。   林云舒睡午觉的功夫,严春娘拉着老大回房,将张川乌来家中之事跟他说了一遍,又道,“咱娘让他给我把过脉了,没有问题。待会儿,等他出来,让他也给你把把脉吧。”   这是质疑他的能力?出于男人的自尊心,老大涨红了脸,“这……这……我没问题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   提起床事,严春娘也有些不自在,她之前把脉时,听御医说起过,揪住他的衣袖,“张御医说,有时候饮食喜好也会导致不孕,你就听他的吧。”   老大脸色越来越青,“这如何使得。不行!不行!”   “那怎么办?”严春娘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我们成亲已经三年了,我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婆婆现在不说,可再过几年呢?好不容易咱家来了个御医,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求都求不来呢。相公,我求求你了。”   老大自尊心受不住,“可是……”   严春娘咬着下唇,盯着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眼底全是可怜兮兮,他的心登时一软,他握紧拳头,咬了咬牙,“好吧。机会也确实难得。咱们且试一试。”   严春娘这才高兴了。   考虑到婆婆太累了,严春娘不想惊动婆婆,她特地做了老人家爱吃的鱼头豆腐汤,端到实验室外。   此时的张川乌正在兴头上,听到敲门声越发烦躁,“谁啊?别来打搅我。”   严春娘被房门传出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老大眼急手快扶住她,朝她使了个眼色。   两人垂头丧气往院子里走,老大之前就听两位画师说过,这个御医脾气古怪,惹怒了他,不给他们看,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当下叮嘱媳妇,“暂时先不急。左右他还要在咱家住好些日子。”   严春娘心里着急,可也知道不能强求,“好。”   第二日,小四照常去米秀才家读书,回来后却告知一件消息。   “你是说米秀才打算考举人?”林云舒原先还有些累,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回神。   接触大半年,林云舒对米秀才也算有所了解。他为人敦厚,善于教书育人,但他做事循规蹈矩,不知变通,并不适合官场。   林云舒的心思,小四自然是不懂的。相反他对此事乐见其成,若先生真能考上举人,将来月国也能多一个好官,他翘起唇角道,“先生想试一试。若是能考上举人,也是一件喜事。”   林云舒虽不看好米秀才,但她到底不是古人,也许刚正不阿在官场上反而能混得开也说不定,她只好道,“那也没法子,你先生有更高的追求,咱们也不能拦着。”   小四点头表示赞同,“先生五日后就要出发了。”   林云舒弄糊涂了,“去年不是刚乡试过吗?还要两年才能考呢?而且他去京城干什么?乡试不是在府城吗?”   小四摇头,“不是,今年是太后六十大寿。圣上龙颜大悦,加试一场恩科。”   林云舒恍然大悟。月国恩科跟她前世所知的恩科不一样。并不是谁都能参加的。   条件尤为苛刻。一是考试地点设在京城。二是对象必须为禀生。秀才分为三等,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   小四又道,“先生教我大半年,受益匪浅,娘,我们是不是要赠些银钱与他?”   林云舒点头,“是要送些程仪。”想了想,似乎只送钱有点太俗了,又添补一句,“再包些牛肉干和零食,路上万一没赶得上投店,也不至于饿肚子。”   月国人丁八千万,疆土两千八百万平方公里,人口密集度还不及前世六分之一。许多地方尚未开荒,极有可能会露宿荒野。   小四点头称是。   五日后,小四和陆文放送米秀才远行。   车队影子渐渐消失在尽头,小四邀请陆文放来家中喝茶。   陆文放好不容易找到个好先生,现在先生赴京赶考,他只能另作打算,“顾贤弟,你打算拜何人为师?”   小四指着外面,“若是我这次考中童生,我打算进鹿山书院读书。”   陆文放想了想,“那我也来吧。”   小四突然想起一事,“你不是说你有兄长么?怎么不见你兄长跟你一块读书呢?”   陆文放自嘲一笑,“兄长跟着城东孟举人读书。”   小四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同情。诚然他觉得米秀才很好,但是举人怎么也比秀才高一级。   陆文放被他的目光逗乐了,“你别可怜我。烂泥到了手艺最精湛的匠人手里也糊不上墙。兄长便是如此。比我多读四五年的书,连个童生也没考上,难为嫡母还一直防着我。可惜呀,父亲对她儿子不抱希望了。”   小四给他倒了杯茶,“我娘常说的一句话叫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陆文放忍不住笑出了声。   两人在这边聊得正欢,门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林云舒在屋里也听到了,张川乌见她心事重重,朝她挥了挥手,“你先出去看看吧。心里有事,写出来的字也是潦草的。”   林云舒向他告罪,推门出来。   几位房客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到了大堂,正看到差役在恭喜小四,“本县这次一共参考七百余人,共录取四十五人,你刚好就是最后一名,真是一件幸事啊。”   众人唏嘘起来。   林云舒依稀听到有人说什么“名副其实的孙山”。   小四拱手一笑,“我这是侥幸考中。”他题答得中规中矩,原先以为自己考不中,没想到竟中了,真真是意外之喜。   陆文放微微有些惊讶,来的路上,他就听对方说这次定然考不中,谁成想竟中了。   陆文放正在这边唏嘘着,陆家的仆人骑着马过来,进来后扶着桌子大喘气,“大少爷,老爷让你回府呢。你中了第三十七名。”   小四立刻朝他道喜,“恭喜陆兄。”   “同喜同喜。”说完,他客客气气道,“家中有事,我先失陪。”   陆家主仆离去,林云舒大手一挥,“店里有喜事,每桌赠一盘步步登高。”   步步登高其实就是云片糕。每到考试之前,这盘点心就卖得异常火爆。   听到有赠品,看热闹的人齐齐欢呼,差点将房顶给掀了。   小四有点不好意思,“娘,我这次虽然侥幸中了童生,但考秀才,我没把握。”   “行啦。那今年就别参加院试,好好待在书院再读两年吧。”林云舒知晓他的意思。童生只是侥幸得中,名次还是最末。秀才的通过率不足20%。像小四这样垫底的成绩,不刷下来才怪了。   大堂这样热闹连带着实验室中的张川乌也无法平心静气。   他扔掉手里的药材,双手背在身后,晃晃悠悠到了大堂。   严春娘眼睛一直盯着这边,见他出来,忙拉了下老大的袖子。   老大心领神会,示意他媳妇递汤,他狗腿似的跑上前扶张川乌到一张空位子坐下。   张川乌倒是对他的殷勤备至很受用,之前被他臭骂一通还以为是小二,现在瞧他能指挥严春娘,“你是?”   严春娘端汤过来,笑着道,“他是我相公。”   张川乌瞧着坐过来的林云舒和小四,看了眼浑身散发书卷气息的小四,“这也是你儿子?”   “对”林云舒点头。   张川乌一乐,“够能生的呀。”他视线落到老大两口子身上,“你这下一辈不行啊。”   老大脸色涨得通红,下意识看向周围的食客,好在大家都忙着吃饭,并没有注意他的话,心下稍安。   严春娘察觉到他的动作,凑近张川乌身边,捂着嘴小声问,“张御医,你能帮我相公把脉吗?”   张川乌示意老大抬了抬胳膊,侧头看向严春娘,“我要吃炸酥鱼,绝味鸭脖和鸡蛋糕。”   一连点了三个菜,怎么看都像是趁火打劫。严春娘忙不迭应了,“我亲自给你做。”   张川乌凝神静气把脉,他严肃的气氛感染众人。   待他睁开眼,抬了手,严春娘迫不及待问,“张御医,怎么样?”   张川乌开了方子,“这药先吃两副。”   严春娘接过来,字她是不认得的,她直接塞给老大,催促,“你快去城中抓药。”   老大扭头就往外走。   严春娘心下稍安,朝着张川乌道,“张御医,我这就给你做菜去。”   这两口子都是单纯之人,竟没听出张川乌话里的玄机。   林云舒凑到张川乌面前,小声问,“他的病能治吗?”   张川乌视线落到小四身上,林云舒摆手,“没事,他不会乱说的。”   张川乌轻轻摇了下头,“这很难说。这种病要是女人得了,多半是身子太虚或是太旺,我都有方子治。但若是男人得了,除了饮食偏差可治,其他毫无办法。这方面原因太过复杂,恕我才疏学浅。”   林云舒微蹙眉头。这话她倒是听明白了。别说是这古代了,就是前世,也没有哪位医生能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能治好不孕不育之症。   张川乌叮嘱他们,“你们最好先别告诉他们,给他们希望,心情好了,说不准也能怀上。告诉他们,两人心情不好,更难怀上。”   林云舒总觉得这样做不妥。这不成骗人了吗?   倒是小四爽快应下来,反而劝道,“娘,就听张御医的吧。就算你将此事告诉大哥大嫂,他们也不会合离的。反而只会增加他们的负担。”   林云舒是以前世的思维来判断,认为这事不能欺骗严春娘。   可按照古人的思维。严春娘不会跟老大和离的。先不说严家父母不慈,就说二嫁,少不得要给人当后娘或是嫁给那种品行不端的混混。   小四握紧拳头,“娘,若是大哥大嫂一直未有孩子,将来等我成婚,我可以将我的孩子过继一个给他们。总不会让他们连承继香火的人都没有。”   林云舒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杵在那儿,她看着小四,这古人的思维,她还真是半点也不懂。   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能舍得过继给别人吗?   张川乌瞧着小四,捋着胡子连连称赞,“不错不错!兄友弟恭!非常不错!” 第26章   时间一眨眼到了七月,饭馆扩张的房子终于建成。   林云舒选在七夕这天,给各大学子发帖,请他们务必参加才士论会。   论会的主题是探讨论语。   这个论题只要通读论语的学子都能说出一二。   林云舒也是想让这论会办得大一点,最好是声名远播。   小四得知母亲这个想法,两眼放光。他在书院也听同窗说起过,书院那些秀才公时不时就会参加论会。一起探讨学问。增进很大。他听了非常羡慕,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有资格参加。   现在能有此良机,他做梦都该笑醒了。   “你这些日子就帮我派发帖子。才士论会头名可以在饭馆免费吃住一年。”   免费吃住一年,对家境不怎么好的学子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除此还能增加名气,一举两得。   小四点头应是。   林云舒将书局建在饭馆旁边,四周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手抄本的书籍。全是小四从书院抄的藏书。   为了举办好这次论会,林云舒特地找族人做了将近一百个矮几和蒲团,以中间那个直径约六尺的圆形高台为中心,围绕着高台依次排开。每个矮几上都摆着笔墨纸砚。   纸是族里提供的,其他三样都是林云舒从旁的地方批发价采买过来的。   到了论会这天,林云舒特地挂了歇业一天的牌子。   小二,厨娘,帮厨都以论会为先。   顾永辉是这次论会的主人,他的口才非常不错。   待所有书生都落坐后,顾永辉站到中间台子上,他笑容满面介绍道,“感谢大家能够参加这次论会。我们做为这次论会的主人,为大家免费提供文房四宝。桌上贴的价单需要另外付费。大家若是觉得热,可以点上一碗冰饮解暑。”   有那来了兴致的人会低头瞧上一眼。   纸的价格也列在上面,价格不一,最贵三十文一刀,最便宜的八文一刀。至于毛笔,墨,砚台价格倒是与城中铺子相差无几。   价单最下面列了两排稀奇古怪的冰饮。什么冰镇乌梅汤,冰镇葡萄,冰镇西瓜,各种口味的冰碗(冰淇淋),……应有尽有。   介绍过后,顾永辉就开始说今天的论题:   《论语泰伯》中,“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而月国自开国以来一直主张三纲为常,何解?   用白话文来讲,论题是:孔子笃信(自己的主张),喜好学习,死死地守住这善行。危险的国家不去,混乱的国家不居住,天下有道义就出(来做官),没有道义就隐居起来。国家有道义,贫穷且卑贱,这是耻辱。国家没有道义,富贵而且尊贵,这也是耻辱。但是月国开国以来为何一直主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孔子是儒家,主张宽容,仁慈,对战事之事态度一向消极。但三纲五常,却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从这点来说,孔子这种论点并不被君主认可。   这个论题是林云舒找何知县帮忙出的,其实只是小试牛刀。   她想知道古人究竟如何为上位者开托。   小四的眼界太窄,只知道书本上的道理,这样只会死读书,将来要是为官,少不得被人糊弄。读书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伪君子。那是因为世道艰险,当君子身处泥沼,大多都不能抵挡小人暗算,就算侥幸躲过,君子自持身份却不予以反击,一味克制压抑自己的内心,久而久之就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其实也是她想给小四上的课。他会知道这些君子是如何为自己自圆其说。   论题一出,底下书生议论纷纷。天气热,即便四面有窗,通着风,还是不可避免得燥热起来。   论题思考时间是一个时辰,没一会儿就有书生受不住热,开始招呼小二点冷饮。   这样闷热的天吃上一杯冷饮,从心里觉得舒爽。   有那家境富裕的书生看到别人点,也跟着一块点。   在座的学子都读过《论语》,论题一出,纷纷抛出自己的观点,跟台上的人热烈辩论起来。   许是这问题太过刁钻,头一个上去就被底下的人唇枪舌剑,问得没有招架之力,很快败下阵来,换新人上去。   这次陆文放和陈继昌也受小四邀请。小四给两人准备不少冰镇吃食。   三人坐在一块热切讨论。   小四瞧陆文放跃跃欲试,鼓动他,“陆兄,你刚中了秀才,不上去露一手,让他们开开眼?”   六月份,陆文放顺利通过府试。现在也是一名秀才了。   陆文放沉吟片刻,摇头拒绝,“我这秀才勉强挂了个末尾。就不上去丢人了。”扭头又怂恿陈继昌,“陈兄要不上去试试?”   陈继昌闻言怔愣好一会儿,“我口才不佳,未必能有胜算。”   “那有什么。反正这么多人失败,就算真的辩不过,也不丢人。”陆文放看向小四,寻找认同,“顾贤弟,你说是吧?”   小四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论会的主题不就是辩论吗?而且题目还出得这么有争议。即便陈兄输了,也是虽败犹荣。”   这两人一致推举他上去,陈继昌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到底是案首,问的问题尤为刁钻。只两个回合,台上之人就败下阵来。   众人齐齐看向陈继昌,去年案首,在座学子多是在鹿山书院读书,自然认得他。   有那动了小心思的学子心里暗想,若是能打败陈继昌,足以证明自己比他更优秀。   原先还自持身份的学子此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陈继昌不慌不忙,答得滴水不漏。   小四和陆文放在台下听得连连赞叹。   渐渐得攻击减少,就连今年新案首都败北。眼见着胜利在望,就在这时大门从外面被人推开,老大带着位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他肤色如玉,俊眉星目中带着一丝忧郁,一席月白锦衣衬得他腰细腿长,身姿格外挺拔,龙章凤姿,浑身气度不似普通人,倒像是勋贵之家的少爷。   外面烈阳高照,他身上被日光晕染,泛着淡淡的光晕,仿佛从光照中一点一点踏入凡尘。   原本喧闹的辩论会因为他的闯进,有短暂的寂静。众人齐齐看向他。   他身后跟着四个人,其中两个身着黑衣劲装,一看就知道是护卫。另两位年纪稍小,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倒是男生女相。   林云舒一眼便认出这两人就是之前来过店中的小姐与丫鬟。她记得这姑娘姓崔。   此时女扮男装,兴许也是玩一玩。林云舒也不拆穿,亲自上前招呼。   这一行人一瞧就是有钱人,听说有冰碗之类可以解渴的吃食,直接抛出一锭银子,让他们尽管上。   林云舒捏着银子,让小二每样东西都端几碗上来。   如红不敢吃,崔宛毓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还将自己吃着不错的冰镇葡萄递到表哥面前。   那公子吃了几颗,眼睛却盯着台上之人。   顾永辉在边上问台下,“可有大家再提问。”   公子倏然起身,冲着陈继昌自报家门,“在下陇西李明彦,有问题跟兄台讨教一二。”   陈继昌拱手施礼,“但说无防。”   李明彦也不抛出自己的观点,反而就陈继昌的论点一再用实证说话。   哪年哪月哪位发生的事情,他都牢记于心,足以说明他举的例子都是真实可查,甚至有不少都是月国近百年来发生过的事情。   建国以来,共六位君主,治理方针各不相同,其中还出过一个无道昏君。但只要月国不倒,身为月国子民就不能说他们错,更不能加以批判。   一向心思缜密的陈继昌在李明彦接二连三逼问下,溃不成军。   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心跳加快,最后竟被对方问得哑口无言,只好拱手认输。   能让案首在众目睽睽之下输得心服口服,可见这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李明彦上台,底下学子再次轮番提问。   问题接二连三抛出,但对方神色自如,回答得天衣无缝。论气度和修养,这人远胜众人许多。   他眉间原先的那丝阴郁似乎消失殆尽,浑身上下散发着勃勃的英气,别有一番风采。   台下,崔宛毓激动地握紧双手,小脸都红透了,双目却亮的惊人,似是晨间初醒,颊边带晕,美的夺目。好在大家视线都集中在台上,除了林云舒没人注意到她。   倒是丫鬟如红时不时就扯住她的袖子,小声提醒,“小姐,你小声点,别露馅了。”   崔宛毓翘起嘴角,斜了她一眼,“你怕什么。我可是头一回见到表哥这么厉害。你可别扫兴。”   如红不敢再说,忐忑不安地看着四周。   辩论会结束,李明彦当之无愧夺得头筹。   当顾永辉将第一名可以得到的奖励说给他听,李明彦却是拱手推辞,“在下只是途径此地,回乡为母丁忧,不能在此久待,你们的好意,只能谢绝了。”   顾永辉想了想,“没事。李公子若是不嫌弃,我们饭馆赠你几刀上好宣纸。”   李明彦倒是没再推辞,“多谢!”   崔宛毓提醒他,“表哥,他们家有个对联至今无人对出,你要不要试一试?”   李明彦来了几分兴致,“哦?”   崔宛毓将上联说了。   李明彦敲了敲桌子,不过须臾,便道,“桃燃锦江堤”   顾永辉看向旁边的林云舒,却见她笑迎迎道,“公子果然好文采,不知能否留下墨宝,也好让其他学子瞻仰公子风采。”   崔宛毓十分心动,李明彦略作迟疑,点头答应。   顾明辉拿出空白对联,李明彦运笔挥墨,下笔熟练,动作行云如流水,字如清泉龙跃,精密渊巧,雅正润秀。   这人年纪尚轻,就能拥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当真是奇才。怪不得那崔小姐主仆二人那么肯定这人能高中状元,照林云舒来讲,他确实有这个资格。   两名护卫抱着纸出来,崔宛毓笑盈盈赞道,“表哥,你真厉害。”   李明彦失笑,自谦道,“这有什么厉害的。我只是比他们多读几本书而已。”   这样谦逊,博古通今又风度翩翩的表哥,将来会是她的夫君。崔宛毓想想就觉得甜蜜,低头一笑。   李明彦却没注意到身边姑娘的娇羞,望着京城方向,眉间重新染上一抹哀愁。   如红推了下小姐,崔宛毓这才注意到表哥正伤心着,温声劝道,“表哥,姨母病重不肯告诉你,也是不想你分心。她现在已经过世,若是知晓你为她难过至此,会心疼的。今上恩科,虽然你不能参加,但守孝二十七个月后,你就有资格了,等你回了陇西一定要好好读书,万万不可辜负姨母一番苦意。”   “我会的。”李明彦点头,扶她上了马车。如红紧随其上。   李明彦接过护卫牵过来的马,动作轻巧翻上马。   顾家饭馆这次举办的才士论会让许多学子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让大家记得李明彦这个名字。   当然饭馆的收获也不小。不仅让顾家纸打出名头,还让小四学到知识,更让他们家推出的冷饮一炮而红。   论会结束后,有不少书生没事就来这边看书。   只要捐一本手抄书,这边满满一屋的书都可以免费借阅。   许多学子都乐意往这边跑,一时间顾家饭馆成了西风县学子们的聚集地。时不时就会在这边举办论会。 第27章   论会的成功给族里的纸打开了销路,不过只靠饭馆这一处售卖点还是太过单薄,林云舒建议族里向外扩张。   河间府的纸都是那边洛阳的造纸厂,因为有一定路程,比顾家纸多了一层路费。   同样的售卖价,同样的质量,那些店主都是唯利是图的奸商,自然乐意选利润高的贩子定货。   顾家新造出来的纸,没有知名度,可以适当放宽价格,给些优惠。比如买四刀赠一刀之类的。   族长带着几位族人开始往河间府各大县城跑。   他们这些大多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业务不熟练,被人坑了几回,但吃一堑长一智,渐渐摸清一些门道。   没多久,族里的纸在河间府火速铺张。   原先族长还想将纸往外府扩张,但后来考虑到他们顾家没有根基,被林云舒劝住,就打消这个念头。   即使这样,林云舒每个月分到的银钱也十分可观。再加上经营饭馆和之前圣上赏的百两黄金。林云舒手里已经积攒了不少银子。   她提出拿一部分分红供顾家子弟读书。   这也是她一早的心愿,“若是我们顾家能出个举人,将来何知县离开,咱们顾家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何知远献上素描,在皇上那边都挂了名。只要一有机会,他很会就会升职。   他一走,西风县若是来了个贪官,那顾家造纸生意不定会被那些心思叵测的小人惦记上。   族长连连点头,“不用你个人出,造纸所赚的钱一部分用于人工费和你的分红,剩下的用来开荒买族田,每年所得产出都可用于读书。就像大嫂去年跟我说的,咱们顾家能否恢复昔日荣光就在此一举了。”   林云舒见他还没忘了此事,心里也高兴,“那就好。”似乎又不放心,“选先生,学问固然重要,但人品更重要。”   族长记在心里。   既然分红花不出去,林云舒便想着购买良田,只是西风县的良田大多都是有主的,轻易不会有人卖。   族长给她出主意,“可以开荒。”   林云舒拧着眉,“荒地还能有收成吗?”   族长给她算了一笔账,“前三年可以种黄豆肥田,收成虽不多,但国家不收赋税,去掉人工费,每亩还能得一点点盈余。最主要的是三年后就是中等田。一点都不亏。”   林云舒眼睛一亮,“那开荒地需要多少人工费?”   “每亩上百文即可。荒地登记不需要上税。”族长对这块知之甚多,林云舒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如果你想少交几年税,可以晚点到官府登记,不过这种有风险。一旦被别族占据,就要发生口角了。”   许多人为了少交税,都会选择这个方法。只要官府不登记在册,那就收不了税。不过这种举措只适于大家族。像顾家这样根基太浅的家族少不得要跟人扯皮。   林云舒不想为了避税就惹这种麻烦。   只是想归想,她手上却没什么可信任的人手。族长倒是值得信任,但他要督促族人造纸,忙得跟陀螺似的。实在没什么时间。   她左思右想,终于想了个好帮手。   “你说什么?”花媒婆显些以为自己听岔了,“真的假的?你让我帮你开荒?”   “我能找到的人也只有你了。”林云舒握紧花媒婆的手。   花媒婆倒是没什么事。家里但凡能走能动的人都跟着族长造纸,每个月能得不少银钱。她家里的田已经赁给别人种了,每季只要收租子即可。   现在听到林云舒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说不惊讶是假的。   之前她想帮着对方介绍对象,可老三走镖一直未归,她心里一直愧疚着,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她想也没想就应了,“那行。我帮你办。”   林云舒见她答应,到县衙将荒地登记,而后让花媒婆帮忙找人开荒。   顾家村没什么闲人,花媒婆就从附近几个村子找人,很快就找上百个壮劳力帮忙开荒。   林云舒选的荒地离顾家村有点远,周围一处人家都没有。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开荒也比别处艰难许多。   一直到秋收,才开了五十亩出来。   小四有心帮忙,特地找了几本农书来看,从中找到肥田之法。   草木灰,黄豆杆,树叶,人畜粪便都可以沤肥。   草木灰和黄豆杆一直都是农家惯用的,唯有树叶和人畜粪便可以想法子。   饭馆每天迎来客往,积压的人畜粪便也不少,林云舒使人运到地里,掺和落叶一起沤肥。   林云舒白天忙着开荒,晚上回家,倒头就睡。   这天晚上,她刚洗完脚,正想合眼睡觉,刚躺下就听到实验室里传来张川乌那标致性的大笑。   他的声音张扬,给人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她套上鞋子往外奔,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实验室,推开门,就见形容枯槁的张川乌举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冲着林云舒笑。   他脸上也喷溅到几滴血,被四周烛火的映射下,透着阴森森的恐惧。   旁边有脚步声传来,林云舒探头朝外阻止他们的步伐,“行了,这边没事,你们去歇着吧。”   赶过来的两名小二对视一眼,齐齐转身。   等人走了,林云舒反手把门关上。   瞧了他手里的那只兔子又低头看了眼实验桌上刚出生的小兔子,眼睛瞬间点亮,声音有点发抖,“这是成功了?”   张川乌将手中的兔子轻轻放下,抖动着花白胡子,喜滋滋道,“成功了。”   林云舒拿了块抹布浸湿后扔给他,指了指脸上,意思是让他擦脸。   她拿着椅子坐过来,仔细观察这两只大小兔子,小兔子精神躺在台子上一动不动,精神也不太好,但确实是活着的。   这些日子,张川乌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各种药材都试了一遍,组合重列。一样样的试,失败成千上万次,才终于配出现在这个对孕妇无副作用的方子。   刚刚在怀孕的兔子身上试过,没有问题。   张川乌:“我打算在孕妇身上试试。”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哪个孕妇肯做这种实验。   张川乌微微一怔。就算他再怎么信誓旦旦,可这药到底没在孕妇身上用过。孕妇本就虚弱,若是这药对人体有害,那就是一尸两命。   两人无声对视着,张川乌有些急躁,“难道就这样算了?”   这个问题急不得,林云舒转了话题,“若是这药能用。张御医,你打算如何推广它?”   作为太医院的医正,而且还是专门负责圣上的御医,他从来不需要为这个发愁。他的名字就是活招牌。只要他说一句,代表的就是医药界的权威。那些郎中也会趋之若鹜。   只是这药是给孕妇用的。但郎中都是男的。有谁家的媳妇会剥光了给郎中看呢?   张川乌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事实上在皇宫那种地方,哪怕是他也得学会谨言慎行。   此法想要实施,得要靠医女来完成。   张川乌沉思良久。   林云舒建议,“想要让孕妇来试,情况危急之时,说不定你就有了机会。但前提是咱们得要让圣上同意医女跟着你学习此法。并且还要昭告天下,只有太医院考核成功的医女才能用此法给人接生。否则与杀人罪论处。”   这是张川乌第二次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林云舒。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眼底闪着光,那是一种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安排得有条不紊。   林云舒因为跟张川乌是同行,所以对张川乌一直很敬重,尤其他这把年纪,为了配出更高一级的麻沸散,废寝忘食四个月。这种钻研科学的精神让她折服。林云舒不想他出事,“想要名垂青史就要考虑后果。任何新医术刚创建之时都要承受守旧派的骂名。我不希望你这样的神医因此事遭受攻击。”   张川乌轻轻摆手,“你这丫头。想得可真深远啊。我是圣上的御医,本来就七十多岁。也没多少年好活了。就算让我现在去死,我也活够本了。”他站起来,围着台子转了几圈,“不过你顾虑得也对。我一身所学得尽数传给弟子,方能闭眼。可我收了三个徒弟,性子一个比一个怯懦。他们守成尚可,可让他们将我的医术发扬光大,却是不能了。我们张家御医这个招牌迟早会断送在他们手上。”   一大把年纪还被人叫丫头,林云舒脸皮抽了抽,她压住心底的那底不自在,笑着安慰他,“在皇宫那种地方,明哲保身也未少不是一件好事。”   出头筛子最容易丧命。   “是啊。御医这个名头固然好,但犹如在刀尖上行走。危险得很。”他视线落到林云舒身上,虽然这丫头没什么基础,但她脑子灵活,又如此好学,若是收她为弟子举许在不久的将来,月国能出一位女神医。他蛊惑般开口,“丫头,你有没有兴趣拜我为师?”   这些日子,林云舒心里升起无数回这个念头。尤其是张御医能将各种草药的药性背得滚瓜烂熟,而她偏偏知之甚少,甚至连药材都认不全,在实验室帮不上什么忙,她就越发想要学好中医。   只是她想等《本草纲目》背熟了,再厚着脸皮跟他讨教。   但没想到张御医居然主动开口收她为徒。   林云舒脸上浮现一抹惊喜,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跪倒就拜,“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张御医捋着胡子十分满意。   他出宫精进医术,待上几个月已是极限,现在方子已然制成,提出告辞。   临走前叮嘱林云舒认真学医,如果遇到不会的,可以写信问他。   第二日,他拿着新研制出来的麻醉剂方子踏上回京城的官道。   张御医这一走,林云舒整个人提不起劲来。   她将老二叫过来,“你三弟大半年迟迟未归,你再去镖局打听下,看看他们这次走镖回来了吗?”   三个月前,镖局的人来了,说是老三留在京城有事。老三性子虽急,但是走镖的人最忌惹是生非,他到底能被什么事耽搁呢?   老二去镖局打听,回来后却摇头,“镖局的人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要不,你明儿到县衙告三个月假,和你大哥去京城将人找回来。”   林云舒一开始还淡定,但这都差不多八个月了,还不见老三回来。她坐不住了。   老二也担心三弟在京城惹出什么事端,点头答应。   他刚打开房门,就见大哥慌慌张张从走廊尽头跑过来,嘴里激动叫嚷着,“娘,娘,老三回来了。”   老二大喜过望折回屋,却见亲娘已经从床上站起来。   老三从老大身边擦身而过,双膝跪在林云舒面前,“娘,是孩儿不孝,让娘担心了。”   林云舒扶着他,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通,见他完好无损回来,心中大安,照着他宽厚的脊背拍打几下,又气又急,“你可算回来了。你这孩子,你到底死哪去了?要急死娘啊?”   老三仰着脑袋,瞧见母亲眼眶赤红,心中十分愧疚,“娘,我两个月前就使人寄信回来,你们没收到么?”咬了咬,“定是那人没将信送到。”不免自责起来,“娘,都是孩儿不孝,让你担忧了。”   林云舒扶他起来,吩咐老大去灶房弄些吃食,让老二打些热水过来。   等两人都走了,她才抓着老三的手问,“那你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老三脸颊微红,支支吾吾道,“娘,这事说来话长。” 第28章   林云舒怎么也没想到,老三居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边还跟着位姑娘,做着男儿打扮,但她身量娇小,皮肤白皙,一瞧就是女儿家。   “老三,你这是?”   老三黝黑的脸庞涨成紫红色,他心虚得移开视线,“娘,她叫柳月晨,是何县令托我们镖局护送到京城的那位姑娘。”   林云舒视线落到柳月晨右胳膊绑着的黑布上,她好歹在这边生活了一年多,也了解了一些地方风土人情,这代表家中有亲人故去了。   联想到这姑娘孤身一人跟老三回来,她陡然一惊,“柳姑娘,你母亲?”   柳月晨双眼赤红,赧然而立,“我母亲亡故了。”   老三冲着林云舒抓耳挠腮,林云舒心下了然,冲着站在老大身后好奇瞅着这边的严春娘使了个眼色。   严春娘脸色微红,从老大身后站出来,扶着柳月晨往旁边房间走,“柳姑娘,你累了吧?要不然先回屋歇一歇。”   林云舒示意其他人到前面大堂雅间谈话。   除了小四,家人都到齐,老三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我们镖局将她们母女送到京城,我原本是跟大伙一块在各大街市找买主。事情办妥后,我想着给你们稍些京城时兴物件,刚好遇到柳姑娘,那时她母亲新丧,身上的银钱花没了,有个衙内想要欺负她,她拼了命逃跑,意外撞到我身上。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带着她躲避那群人。又不敢带她回客栈,担心给镖局招惹麻烦。只好找个地方安置了她。谁知她病得那么重,我又不放心将她交给外人,只好亲自照顾,对外只说是兄妹。等她好了,我这才敢带她回来。”   老二敲击桌面,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当时你们镖局不是将她们母女送到目的地了吗?她为何还会流落街头?”   老三沉重地叹息几声,“二哥,世态炎凉,她父亲刚去,千里迢迢投奔亲戚,却不想她们母女身娇体弱,刚到京城,就双双病倒了。那亲戚怕她们死在自己家,就将她们赶走了。她母亲没撑几天,病死在客栈。而她,哎!”   老大是心善,听到柳月晨身世这么可怜,不免也跟着惋惜,“这姑娘先是死了父亲,后又没了母亲。只剩下她自己孤苦伶仃在这世上,真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老三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娘,我们能不能收留她?她挺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躲闪,两颊竟飞起一抹嫣红,这是害羞了?   林云舒心中一动,笑盈盈问,“这姑娘多大了?”   老三憨厚挠头回想,“好像十六吧?”   林云舒敲击桌面,就在老三忐忑不安,等得越发焦急之时,却听母亲吐出两个字,“不行!”   老三的失望可想而知。黝黑硬朗的脸庞写满委屈。   这模样好似一只大狗蠢萌萌的,林云舒有点受不了,搓搓胳膊让自己缓过劲来,“你若真喜欢她,娘可以正当光明向她提亲。”   老三先是羞红,可随即又正色道,“娘,你瞎说啥呢。她父母双亡,要守丧的。就算我真的有想法,也不能趁人之危,那我成什么人了?我就是觉得这姑娘身世可怜,想帮帮她而已。”   这话就是欲盖弥彰。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老三对这姑娘有意思。   林云舒也没拆穿他,“那就等她出了孝期再说。她不是何知远的亲戚吗?可以住到他府上。收留她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这饭馆人来人往的,瓜田李下惹人说嘴。再说了,对她名声也不好。”   老三见母亲安排得有条不紊,乖乖坐好,认错,“娘,是我太想当然了。”   林云舒看向老二,“明天你去衙门问问。”   老二自然没有意见。   说完正事,老大拍着老三的肩膀,将小四的喜事说与他听,“老三,小四考上童生了。咱家要不了多久也能出个秀才了。”   老三果然喜得眉开眼笑,“真的?小四呢?”   “还在书院上课呢。”老大道。   第二日,老二去了县衙,不想何知远竟下乡视察民情去了,差不多要一个月。   他只能将这事禀告县令夫人。   李瑾萱似乎不想收留柳月晨,给了老二一百两银子,请他们饭馆把她当普通客人照顾就好。   老二瞧着她提起柳月晨神色漠然,想不明白其中关键。   出来时,还是嬷嬷无意中透露,原来柳月晨并不是何知远的远亲,而是故交之女。   李瑾萱担心收留柳月晨,两人之间有什么瓜葛。   老二回来便将此事禀告给自家亲娘,“照我说县令夫人肚量太小了。县衙那么大,哪怕随便给柳姑娘安排一间房,也好啊。她可倒好,事办得这么绝情。”   要说不惊讶是假的。李瑾萱和何知远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比寻常夫妻要来得深厚。没想到李瑾萱对柳月晨如此介怀。   不过柳月晨的确长得漂亮而且还年轻。因为父亲是举人的缘故,自小也是精心养到大,识文断字自是不在话下。也难怪李瑾萱对她如此忌惮。   林云舒也没强求。瞧着老二对李瑾萱有些不满,将李瑾萱的顾虑说与他听,“李瑾萱想得深远,不希望有人破坏她的小家,才会如此安排。再说她也给了银子让咱们照顾她,对柳月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既然李瑾萱不愿意收留柳月晨,等何知远回来,也不必跟他说了。免得他们两口子回头再为这事起了争执。”   老二满脸羞愧,“还是娘想得通透。是我太狭隘了。”   林云舒摆手,“你不是狭隘。你呀,哪懂女人家的心思。待你成了亲,你嘴巴要甜一点,日子才能过得和美。遇到姑娘,全交给你媳妇处理。”   “好”   林云舒又让严春娘将柳月晨安排到二进院住着。   这里都是自家人,外人轻易不能入内,安全有了保障。   好在这姑娘似乎习惯了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日子。除了上厕所,吃饭,她可以待在房间绣一整天的花。   林云舒见她这么乖巧,便让严春娘多跟她说说话,省得她一人待在房间里把自己闷坏了。   也不知什么缘份,这两人竟相处得格外好。   且不说这两人,就说老二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之前老三一直没回来,林云舒也没心情办婚礼,只让老大老二先将东西备起来。   也是到了这古代,林云舒才明白为什么古人很少休妻和离的。实在是结一次婚花费太大了。   就拿普通人家来说,办一次婚礼,从彩礼到婚礼,一套流程下来,花费至少要十几两银子。要是花得少了,就会被别人说嘴,也会被人嫌弃家穷,不是体面人家。   除了婚事,这古代还有厚葬成风的习俗。这时候的人认为“事死如事生”,人死后会到另一个世界中,继续生前的享受,因而十分重视自己墓葬的规格和陪葬品的档次。有地位的达官贵族,死后的陪葬品一般都十分丰富。   就算普通人家也会陪些银器类的摆件,实在穷得的人家也会弄些陶罐。   敛葬所需的花费比结婚还要多上几倍。其根本原因是朝廷选拔官员的方式是“举孝廉”。厚葬父母是孝的一种表现。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顾家现在还是得了圣上嘉奖的仁善之家。   为了装点门面,她特地将族中老宅推倒重盖,建了两进农家四合院,还专门请了族里的老木匠打了新家具。摆进去,格外得气派。   每面墙上贴张喜字,又专门请了族人吃酒暖房。   时间一眨眼到了老二结婚这天,八匹高头大马由族中小伙骑着,每人都穿着红衣裳,老二一身新郎服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唢呐班子,摇头晃脑跟在八抬大轿后面,浩浩荡荡往城中出发了。   花媒婆身着一身红衣,头上插着好几种颜色的鲜花,老脸抹得花团锦簇,见人就笑,一路上嘴巴不停说着吉祥话,见人就撒糖。   龙威镖局里镖师们个个换上新衣裳,一字排开,分为两队,齐齐站在镖局门口,等候新姑爷登门。   凌飞虎双手背在身后,守在女儿闺房门外,焦躁不安,时不时探头朝屋里瞧,嘴里不满嘟哝着,“怎么这么慢?”   房间里,喜婆正在给凌凌打扮,她身上的打扮虽不像花媒婆那么夸张,却也喜庆得很,嘴里念着唱词,弄完头面,朝外面喊了一嗓子。   凌飞虎听到叫声进到,好悬没把自己吓死,他娇俏可人的闺女,整张脸就像掉进面缸似的,惨白如鬼,嘴巴比那凤仙花还要红。两颊红得像猴屁股。   凌飞虎几乎是一下子就回想起自己成亲那晚,原本娇美可人的未婚妻掀开盖头竟成了一只女鬼。要不是他知道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调包,他都要以为有人在耍自己,好在他还是在脂粉和珠钗中还原了媳妇的容貌,要不然他真的会掀桌子走人。   凌飞虎眉头蹙起的褶子能夹死一只苍蝇。   凌凌又不是傻子,一眼就看懂了,拉着他的袖子,脸凑到他面前,眨巴眼睛,嗔怪道,“爹,你看我的妆容美吗?”   凌飞虎捂住自己的小心肝,哆哆嗦嗦地冲着旁边的喜婆斥道,“快把妆给我去了。我闺女天生丽质。不用这些俗物也好看。”   喜婆愣了一下,这不好吧?凌小姐五官太过英气,尤其是那眉毛不是时下男子最称赞的柳叶梅,反而很粗很浓很黑。还有那蜜色的皮肤,许是长年走镖的缘故,哪怕养了好几个月,还是没有变白。   凌凌拿起镜子,看了眼铜镜,扭头看向旁边的丫鬟秋菊,“我这妆不好看吗?”   秋菊是新进府中的,只有十四五岁,只得了牙婆几日传授的规矩,原先又只是个普通农家姑娘,哪懂得甜言蜜语,仔细看了一回,一本正经道,“确实不好看。跟女鬼差不多。”   凌凌:“……”   凌凌差点被自己这个憨头憨脑的丫鬟气死,早知道她就不找性子这么直的丫鬟了。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找罪受吗?   她挥挥手,冲着喜婆道,“那卸妆吧。”   担心一会赶不上吉时,喜婆卸妆的速度比上妆快了好几倍。凌凌的脸被喜婆揉搓一通,火辣辣得疼。   待她弄完,凌飞虎让房内其他人都出去。   喜婆知晓这是父女俩要说知心话了,当下招呼其他人都下去。   “凌凌啊,你这一嫁,爹要嘱咐你几句。”凌飞虎扯了张椅子坐过来。   凌凌作洗耳恭听状,“爹,你说,我听着呢。”   凌飞虎万分不舍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就要出门子,以后见一面都不方便,语重心长道,“你嫁进顾家,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头一个,你不能再走镖,要在家相夫教子。”   凌凌捏紧自己的手,眉头微蹙,“爹,我以后也不能使剑了吗?”   凌飞虎想了想,没有说死,“得要先问过你婆婆。当人媳妇要侍奉公婆,要照顾相公。将来生一对可爱的孩子,你的人生就圆满了。”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凌凌的脸颊流淌下来,悬挂在下颚,她抬起袖口,轻轻擦了一下,但眼泪却像决了堤的河水川流不息,她怎么都擦不干净,“爹,我舍不得你。”   女儿一向开朗爱笑,被土匪砍伤胳膊,鲜血直流,她都能硬生生忍住,现在却哭了,这样子倒有几分女娇娥的软弱。   凌飞虎再糙的心也被女儿这举动弄得有些失措,他摸摸女儿的脑袋,“别哭,凌凌。爹会去看你的,给你带江南的美食,带京城的宝刀。不会让你寂寞的。”   凌凌破涕为笑,又忍不住道,“爹,女儿不想嫁了。”   凌飞虎唬了一跳,扶住她,瞪了她一眼,“竟胡说。大喜的日子还能悔婚不成。要是让顾二郎那小子知道,还不得伤心死。”   凌凌嘟着嘴,扯着他的胳膊撒娇,“爹,我是舍不得你。”   “我知道。”凌飞虎小声道,“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你婆婆人不错。你那大嫂嫁进顾家三年都没生孩子,也不见你婆婆发过火。可见她是个心宽的。你嫁进去,要讨好她,别惹她厌烦。她不让你做的事,你就别做。真想练剑了,你就偷偷在房里练。”   凌凌点头,“我知道了。”   凌飞虎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秋菊就让你带着。你那大嫂管着饭馆的灶房,你从小到大就不爱做这些,让秋菊帮你。她每月的银钱你来出。不过平时还要记得多孝顺你婆婆,给她端茶倒水,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凌凌默默记在心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唢呐声,凌飞虎起身,朝着窗外一瞧,脸上绽放一抹大大的笑容,“行了,顾二郎来了。你好好把眼泪擦干。”   凌凌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泪,凌飞虎走出房间,没一会儿喜婆和秋菊鱼贯而入,将盖头往凌凌头上盖,秋菊扶着凌凌起身。   接亲前有一套流程,老二按照习俗一一照做。   好不容易结束一套流程,新娘坐上轿子,喜婆示意起轿。   抬轿的八人只觉得肩膀有些沉重。好在也只是一个念头。   却不想轿子里,凌凌从盖头的缝隙中瞧见旁边有个小脚,当下唬了一跳,她一把扯下盖头。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缩着身子挤在轿子角落里,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可怜兮兮直愣愣地看着凌凌。   此时正是十月,天气已经有些凉,他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短打,上面还有几个补丁,露出来的一截手臂上交错着斑驳的新旧伤口。   凌凌微蹙眉头,放柔声音小小声问,“你是谁?”   小男孩缩着脖子没有说话,却将头低下了,两只手一直攥在一起。   凌凌心下纳罕,难不成他不会说话?   许是他太过可怜,凌凌没有再追问。   没一会儿,她又听到咕咕咕的声音。凌凌看向小男孩,对方正捂着肚子,小眉毛紧紧皱成一团。这是饿了?   一路到了饭馆,在下轿的那一刻,凌凌将秋菊喊过来,在她耳边吩咐几句。   秋菊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等其他人簇拥两位新人到正堂拜堂,秋菊找了位还算眼熟的镖师,请对方帮忙将轿中的小男孩送回镖局。   那镖师将小男孩拎出来。无论他怎么问,小男孩就是不张嘴。   镖师拿他没办法,拿了些吃食,等他吃饱喝足,带着他回了镖局。 第29章   一轮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庭院里一片霞光。   已经洗漱完毕的凌凌扯着老二的胳膊,“快点起来。我们要敬茶呢。”   老二累了大半夜,三更天才歇下,睡得正酣,咕哝一声,又翻过身睡了。   凌凌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摘了墙上的剑打他一通,可想起父亲的话,她只好勉为其难揪他耳朵。   老二被她一扯,生生疼醒,睁开一瞧,昨晚还温柔可人的娇娘子此刻正化为母夜叉瞪着自己。   他登时头皮发麻,瞌睡虫全飞了,舔着脸讨饶,“娘子,你醒啦?”   “快点!”凌凌丢开手,从柜子里取出今天要穿的衣服扔到他身上,“快穿。别让娘等急了。”   老二瞧见她是真急了,边穿边安慰道,“你别急,咱娘性子好,肯定不会生我俩的气的。”   凌凌坐到床沿,越是听到这样安慰人的话,她心里就越是不安,“相公,我以后能练剑吗?”   老二三下五除二将衣服穿戴完毕,正在束发,听到这话,头也不回,“当然可以。咱娘还说以后咱家院子的安全就有你照管呢。”   “当真?”凌凌眼睛一亮,腾得从床上坐起来,三两步跑到梳妆台前,歪着身子,手肘撑在梳妆台上,探头看着老二,想仔细打量他的表情,看看他说得是不是真话。   “骗你做甚。”老二进了耳房,没一会儿就洗漱完毕出来。   两人到了大堂,除了严春娘和秋菊在灶上烧菜,其他人还未起来。   老二打着哈欠扯了张椅子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昏昏欲睡,嘴里嗔怪道,“瞧着吧。我就说咱家人没那么早醒。你瞧你急的。”   凌凌瞪了他一眼,转身进灶房帮忙端菜了。   一刻钟后,其他人都陆续起来了。   凌凌作为新媳妇要给婆母敬茶,众人予以回礼。   许是众人神色自如,凌凌也没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小四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凌凌,好奇起来,“二嫂,如果你和三哥比试,谁能赢啊?”   凌凌刚要回答,老三抢先答道,“要是以前嘛,肯定是她赢,现在嘛,定是我赢。”   小四不明所以,“这是何故?”   两人年龄也不差几岁,怎会有如此说法。   老三憨厚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是因为以前她是镖局二当家的女儿。我要是欺负她,二哥可就娶不到二嫂了。现在嘛,我不用怕啦。”   老二拿扇子的手敲了他脑门一下,“现在也不许你欺负她,这叫尊长。”   老三冲着他呲牙咧嘴。没想到刚成亲,二哥直接向着二嫂了。   林云舒撸了撸老三额前炸起的呆毛,“行了。你二嫂到底是女人家,你若伤到她,也确实不妥。”   老三被亲娘捋顺了毛,泄愤似的咬了一口馒头。   一转眼到了三天回门的日子。   两人一大早就起来,带上林云舒特地准备的回门礼,骑着高头大马回了县城。   凌凌摸着油亮的马毛,“这么好的马,你家是从何处寻来的?”   “什么你家?是咱家。”老二坐到马后,“过年那时前知府不是自尽了吗?他们家收了好几匹马。何知县分到两匹,他是个文人,用不了两匹,就将另一匹卖了。得到的钱就奖赏给兄弟们了。我想着咱家饭馆只有一头毛驴,到底少了点,有时候办事都不方便。就作主买下了。花了二十两银子。”   凌凌重重点头,“这可是世间难寻的好马,一匹就要上百两银子。你算是赚番了。”   虽然老二以前了居镖局干过,可他对马匹是一窍不通。更不懂得相马,买这匹马也只当牲口使唤,真没想到它居然还是一匹好马。   “那我还真是走运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镖局。   镖局的人正在院子里装货,瞧见他们过来,纷纷上前道喜。   几人寒暄了一阵,凌凌在院子里左顾右盼,按照以往的习惯她爹这会子应该在院子里打拳才是,这会子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呢,回头问师兄,“我爹呢?”   “哦,二当家还没来呢。估计在后院等着你们呢。”   两人牵着马进了后院。   凌飞虎正独坐在大堂,自斟自饮,瞧着那长吁短叹的样子,竟是相当落寞。   凌凌像只许久未曾归家的燕子,扑棱着翅膀,一路欢腾跑上前,“爹,女儿回来了。”   凌飞虎激动起身,“凌凌回来啦?”   “爹,你这是怎么了?才三天没见女儿,你就这么想我啦?”凌凌调皮地眨眨眼,冲着亲爹没大没小取笑。   凌飞虎弹了她个脑蹦子,扭头拽着老二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快,快坐下。”   凌凌叹为观止,以前她没嫁人的时候,亲爹对相公百般刁难,看相公做什么都不顺眼。现在可倒好,他亲亲宝贝闺女站在他面前,他看不见,反而扯着他相公一通嘘寒问暖。   凌凌探手朝凌飞虎面前挥挥手,歪着头冲他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爹,你看看我?我在这儿呢?我才是你女儿。”   凌飞虎扯着她坐下,“行了,都嫁人了,还这么没规矩。快点坐下吃饭吧。”说着,冲着院子道,“孙大姐,上菜吧。”   凌凌这才从父亲的声音里听出一点关切,只是嘴里依旧不饶人,“我还以为爹忘了我呢。”   凌飞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行啦,别总没大没小的。”   凌凌压下心中纳闷,怎么刚回门,就一直冷着她呀。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三人吃饭,凌飞虎对老二殷切备至,时不时就给老二夹菜。偶尔才会想起给亲闺女碗里夹一筷子。   好在老二还知道照顾媳妇,时不时给她夹菜。   吃完饭,老二借口去院里消食,给父女俩独处空间。   凌凌板着脸,故作生气道,“爹,要不是我长得像娘,我都要以为相公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呢。”   凌飞虎坐到椅子里,重重叹了口气,“你啊。还是那么孩子气。嫁了人,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娇啦。嫁人前,爹怎么宠你都行。可嫁了人,你就是人家娘子,要温柔体贴。我待顾二郎好,他才能待你好啊。”   凌凌的心像是被一汪水泡过,酸酸胀胀,她扯着他的袖子,头轻轻靠在父亲肩上,“爹,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婆婆还允许我练剑呢。”   “哦?当真?”凌飞虎之前说林云舒脾气好,其实只是宽慰女儿的话。事实上,之前见过几面,她身上的书卷气曾让他惶惶不安过。他的女儿虽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无知村妇,可也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性子又被他惯得有些娇纵。   生怕她嫁人后受尽委屈,凌飞虎这几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觉着。甚至对以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   不该将女儿养得这样娇纵。不该为了考验顾二郎就刻意为难他。……   想得越多,他心中就越是懊悔。   这三日生生把自己熬出几十根白发。   现在听女儿说婆婆同意她使剑,凌飞虎一颗心放下大半,“你婆婆有没有为难过你?”   他心再粗,也会观察。结了婚的男人要是夹在老娘和媳妇之间。而通常都是媳妇忍耐。毕竟亲娘只有一个,媳妇可以再娶。   凌凌摇头,“她没为难我。她比我还忙呢。背医书,晒她的草药。得闲的时候,还要看账本,根本没时间管我。”   凌飞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连连点头,“这就好。”   凌凌摇了摇他的胳膊,看了眼院子,“爹,我让人送回来的那个小孩呢?他是谁啊?”   凌飞虎站起来,点头她的额头,“让你不要随便发善心。你可倒好,成亲当日,竟送了个小孩回来。”   “爹,咱又没走镖。那小孩养得不差,以前肯定也是生在吃得饱穿得暖的人家。许是被人贩子拐了,逃出来的。咱帮一帮也算是积了大德。你别这么心狠嘛。”凌凌颇有些不认同。   凌飞虎摊了摊手,“你全猜错了。那小男孩不是人贩子拐的。问他什么话都不说。我问了好半天,才知道他父母双亡。”   凌凌拧着眉,“怎么最近那么多父母双亡啊?”   “还有谁啊?”凌飞虎奇了。   凌凌最后一趟走镖就是护送柳月晨母女,自然认得她,在饭馆意外碰到,还惊讶了好久,“前阵子,三弟不是一直待在京城嘛。原来他是照顾之前咱们护送的那对母女。她母亲到了京城没几天就病故了。她也被亲戚赶了出来。”   凌飞虎也没多想,“这种事就是凑巧了。”   凌凌点头表示赞同,“那这孩子怎么办?是送走还是留下来?”   凌飞虎也正为难呢,“这来历不明的孩子,我收下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要说把他撵走,又太冷血了。”   凌凌给他出主意,“爹,你要是不放心,我让我相公查查他的身份。远得不说,就拿西风县来讲,最近父母双亡的人家并不多。”   “行。”凌飞虎点头答应,又嘱咐她,“咱们走镖最主要就是稳妥二字。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嗯。”   凌凌将孩子带到院中,凌凌将这孩子的身事跟自家相公说了,让自家相公瞧一瞧。   老二围着孩子转了一圈。不得不说,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皮肤也白,手上的伤大多都是最近半年造成的。父母在世前,这孩子养得挺好。   他又请了郎中来瞧,得知这孩子声带没有问题,只是不肯开口讲话。   老二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心里想着回去再查查。 第30章   秋高气爽, 白云悠悠,田野里庄稼已经长成,再过半个月就能收割了。   老二骑着马从城中回来,手里还拎着一盒糕点。   跟路过的小二打了招呼,径直回了房。   凌凌正在房间擦拭宝剑,见他进门,将宝剑插回剑鞘,挂在墙上,迎上来,“你再不回来,我就无聊死了。”   老二将身上的衣服换下,“你出去帮着招呼客人也行啊,总躲在房间里是怎么回事?”   “我倒是想呢,可那些书生瞧见我练武,就说什么有伤风化。我招他们还是惹他们了?”提起这事,凌凌就一肚子火。   凌凌长得美,性子又洒脱,那些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最是看不惯这种抛头露面的小娘子,每每瞧见她在院外练武总是指指点点。她哪才不愿意凑上去招呼他们呢。   老二也知道这些人狭隘,可他们开饭馆的,总不好得罪顾客。   好在凌凌心宽,只是发泄一通,也没说什么,笑盈盈问,“今儿是什么糕点?”   “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老二递过去,又不忘叮嘱道,“你拿一半,另一半给咱娘送去。”   “行。”凌凌拿了盘子装了一半。   老二换好衣服出来,这才想起正事,“娘子,你让我查的那个男孩,我没查出来。咱们西风县没有谁家父母双亡,还丢了孩子的。”   月国人死之后,家人要通知官府,查明死因无可疑,才会准许亲人入殓。因为活人需要交人丁税服徭役,所以也没人随意将死人埋了。不过那些黑户就令当别论了。   凌凌将桂花糕重新扎好,“不可能啊,他总不可能是外地人吧?他那么点孩子,没跑几步普能被人贩子盯上了。”   老二也想不通,“我今天晌午去了镖局,问了岳父,那小子还是不肯开口。”   “只能让他在镖局住着了。他一个孩子,总不能怕招惹麻烦,就撵他走,那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   老二一手按了下她的肩膀作为无声安慰,一手接过她手里的桂花糕,“你先吃着吧,我去送。”   刚走几步,又听凌凌道,“对了,晚上家里有个锦衣卫闯进来。被老三从屋顶上打下来。”   老二神色一顿,回头看她,“叫什么名字?”   凌凌咬了一小口桂花糕才道,“好像叫飞鹰。”   老二微微眯了眯眼,转身出了房间。   到了母亲房间,敲了几下,里面没人答应。猜想母亲可能在实验室,刚走到大堂门口,就听里面传来母亲跟人说话的声音。   “刚刚吃饭时,我见你吃得欢,不忍打扰你。你这次来河间府所为何事?”林云舒看着面前这位冷峻威严的少年。   飞鹰摇头,“此乃机密,不能告之旁人。”   林云舒拍了下桌子,怒了,“那你来我们饭馆有何事?大门不走,你却趴在姑娘的房你是不是起了什么龌龊心思?”   大家又不是不认识,好好的大门不走,大晚上趴在屋顶偷窥,亏他干得出来。   飞鹰却挺直脊背,背着手站起来,理所当然地道,“这世上就没有我们锦衣卫到不了地方,也没有我们锦衣卫不能探听的秘密。”   林云舒被他这臭不要脸的样子给惊住了,这说的是人话吗?   飞鹰却好似没看到她在生气,反而施施然反问她,“你知道你收留的是何人吗?”   林云舒拧着眉,“什么人?”   飞鹰却闭嘴不说了。   老二自外面进来,飞鹰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第二日,何知远亲自登门,开口就道要见柳月晨。   林云舒见他面容严峻,让严春娘将柳月晨叫来。   柳月晨到了大堂,瞧见何知远,整个人有些不对劲,看起来很紧张,手一直攥着。   林云舒直觉她的身份不简单,看向立在一旁的飞鹰。   “这是怎么了?”将门关上,林云舒开口便问。   何知远也不瞒她,“实不相瞒,她是前任知府的女儿。柳知府在世时,对我有恩。临终前,写信给我,让我托人护送她们娘俩去京城。她怎么会在这儿呢?”   明明之前已经送到京城了。而且镖局那边也报信说是平安送到了京城。   柳月晨眼圈微红,“何大人,我实在是走头无路。家父畏罪自尽。亲戚怕惹火上身,将我们母女赶了出来。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顾三哥,是他收留我,将我带回了家。”   林云舒这才恍然。怪不得老三对柳月晨那么好,这姑娘一直没有回应,敢情她是担心自己连累了老三。   何知远叹了口气,“年初,圣上得知你父亲畏罪自杀。已经判了柳家满门抄斩,所有女眷不论出身一律贬为官妓。你何苦回来?”   柳月晨心头酸涩,为那些曾经伺候过她的丫鬟婆子难过。可她也知道父亲替信王卖命,对方为了保住自己不得不将父亲推出去,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我知道,可月国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柳月晨唏嘘不已。   林云舒默默叹气,一个千金小姐去当官妓?那岂不是比死还要难受。难怪她一直都待在房间做针线,原以为她只是不想寄人篱下,赚钱交房租,原来她是怕被人认出来。   何知远看了眼飞鹰,“我会向上面为你求情的。”   柳月晨迟疑片刻,下一秒却是咬住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林云舒没想到这姑娘身世这么复杂。远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柳月晨回屋收拾行礼,林云舒让严春娘给她准备了些吃食。   她含泪一一谢过,背着两个包袱上了马车。   严春娘和凌凌追出来,面露不舍。自打柳月晨住进来,她就给家中所有女眷都做了一身新衣裳。那针脚细腻丝毫不逊色城中顶级绣娘。而且她性子特别好,跟她聊天很舒服。   “柳姑娘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凌凌有些闹不明白,只好问婆婆。   严春娘虽有些好奇,可她不好意思张嘴。   林云舒随口道,“她要回老家了。何知县帮她找到了亲戚。”   凌凌有些不放心,“若是三弟知道她离开,会不会闹出大乱子?”   今早老三刚走,要是等他押镖归来,知道心上人走了,还不知道怎样难过呢。   林云舒未曾答话,转身往进了屋。她纳闷的是,为什么何知远会跟飞鹰搅和到一块。难不成何知远投向卫党了?   没几天,老二回到家直奔自己房间。   凌凌见他神色慌乱,忙过来,“你怎么了?”   “岳父收留的那个孩子晌午被知府大人派人带走了。”老二握紧她的手,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口,“原来那孩子是盐俭县盐场场主的儿子。因为将盐场私售给外头的商贾,自杀身亡。那孩子被他父亲派小厮送往亲戚家中,谁知半道那小厮将他丢下,携着巨款逃了。”   凌凌心中大骇,“那个孩子会不会有事?”   老二摇头,“他是家中唯一男丁,只有他知晓他父亲藏匿的账本。若他能帮助知府大人找到账本,兴许能戴罪立功。圣上也许能法外开恩。”   凌凌却有些怀疑,“他这么点孩子能知道吗?”   老二自嘲一笑,“你以为那孩子为什么不开口呢?”   凌凌惊讶地瞪圆眼睛,“你是说?”   老二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要不是咱们西风县管得极严。谁家添了个奴仆都要登记在册,上头的人还真有可能找不到他。他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也是担心口音不对会露馅。从这点来看,这孩子也是个聪慧的。”老二分析得有理有据。   凌凌心中稍安,“这就好。”   难得父亲碰个投缘的,要是他有不测,父亲心中会很难过吧?   又过了几日,飞鹰似乎办完差事,再次来了饭馆。   林云舒问道,“我能问柳月晨,你打算怎么办?”   飞鹰神色自若,“当然是充当官妓了。她父亲犯了事,她身为罪臣之女,理应受到惩罚。”   林云舒却是不忍,这姑娘知书达理,性情温柔,也没做什么坏事。却沦落到如此地步,要是老三知晓,还不知怎样伤心呢。   想到这里,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绣春刀,“这刀我还你,请你救她。”   飞鹰没接那刀,迟疑了好几秒,“你确定只是求这么一点小事?”   一个官妓,家人都已死绝,也没什么危害。只要他开口,公公定能帮她脱罪。林云舒为何要浪费如此好的机会。难道她不知道这枚绣春刀可以为她儿子换来锦绣前程吗?   “我确定。”林云舒点头,又问,“你怎么会找何知远帮忙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飞鹰神色自若开口。 第31章   东方泛起鱼肚白,曦微晨光浅浅地投进温馨的卧室,白纸糊的窗户自外透进一片耀眼的光晕。   林云舒隐隐听到屋外有响声传来,一抬头这才注意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洗漱完毕后,出来一瞧,抄手游廊里站满了人,三三两两坐在栏杆上,看着院中身着红衣的姑娘舞剑。   她手腕和裤腿都用布绳绑过,那只长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灵魂,树叶自上空落下,簌簌几下,她竟将树叶削了个粉碎,一刺一破间带着铮铮之音。   等她练完,有人不自觉鼓起掌来,“这小娘子剑法真是出神入化。了不得。”   瞧他的打扮应该也是个练家子。有那懂行的人纷纷附和。   当然也有不少读书人觉得她一介妇人嫁了人不知侍奉公婆,反而整日舞刀弄剑,简直有伤风化。   这些人嘀嘀咕咕却不刻意掩饰,凌凌自然听在耳里,却知道自己不能跟这些顾客争辩,只作不知。练了一会,过足了剑瘾,刚要收剑回房,一转身就见婆婆正站在廊檐下,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林云舒小时候最爱金庸的武侠小说,也曾做过女侠梦。   只是电视中的那些刀剑也就是好看,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她看得正入神,尚未尽兴,居然就结束了,她正暗自可惜着。   老二在边上,担心母亲不高兴,挤开人群凑了过来,“娘,你醒啦?肚子饿了吗?”   边说边朝凌凌使眼色。凌凌低下头,把剑藏在身后,刚要侧身躲开,就听婆婆叫住了她。   林云舒推开旁边碍事的二儿子,“凌凌,你的剑能借我瞧瞧吗?”   凌凌瞧了一眼自家相公,对上婆婆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咬着嘴唇,将剑双手奉上。   林云舒小时候看着那些武侠电视剧,被剧情吸引,爸爸就给她买了一把做工相当精致的宝剑,可那是没开过刃的,只能算是花架子。   这剑却不一样,刀长达五尺,剑体呈柳叶状,脊略凸起,无格无首,茎端略瘦。材质为花纹钢,刀背随刃而曲,韧性极好,刀口锋利无比。绝对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林云舒瞧着稀罕,但她最喜欢的是弓箭,想着自己要是有机会一定买个玩玩。   她将剑还给凌凌,不免好奇起来,“老三不是说你善使鞭子吗?怎么练的是剑呢?”   凌凌见婆婆没有生气,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笑,眼底的光灿若星子,皱了皱眉,“这院子太窄了,施展不开。”   林云舒望着这三十来平的院子,也确实是小了点,顿觉可惜,“要是以后有机会,你可要让我开开眼呐。”   凌凌见婆婆一点架子都没有,反而对这些很感兴趣,心里那点忐忑,倒是消失了。   中饭前,小四从书院回来,刚进二院,一眼就瞧见娘亲正在院中收拾药材,他三两步走上前,“娘,师兄来了。”   何知远施施然跟在他身后。   林云舒请何知远单独到雅间说话,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你是投靠了卫党?”   何知远落坐,闻言大惊,“先生怎会有如此想法?”   林云舒定定地看着他。那为何飞鹰会通知他?   何知远知道她虽是女子,但眼界不输男子,甚至考虑问题也不拘泥于头顶那半片天,所以也没有敷衍她,“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的月国分为三大派:以阉人为首的卫党,以太后为首的外戚党以及以信王为首的信王党。我们河间府是信王的封地。去年年底,锦衣卫从河间府查出有人贩卖私盐。前任知府畏罪自杀。信王底下能臣众多,加之在此地盘桓多年,势力滔天。我若是不投靠别人,一家子的性命早就没了。”   林云舒前世看网文只爱看甜文与种田文,朝廷争斗的剧,她不愿意下了班还费脑子,所以一向不看。   此时听到他说这么一长串,整个人都有些发傻。   她心思百转千回,也渐渐明白他的无耐,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所以你是投了哪一党?”   “崔知府品性高洁,一直都是三不沾。”何知远拱手道。   “三不沾?谈何容易呢?三党争斗,你们没有靠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你们要承受三方打压。”这些事情看起来跟林云舒没什么关系,其实并不然,她无法置身事外。且不说小四要参加科举。就说他们一家子都是靠着何知县过活。   若何知远贪得无厌,他们家的饭馆势必开不下去。   现在何知远虽不贪,但他若是被人打压下去,转头上面派个贪官下来,他们的日子照样过不下去。   所以他们一家跟何知远算是绑在一块。   何知远微微一笑,“知府大人已经写了折子参信王一本,将盐场场主临死前交给他独子的账本呈了上去。我有可靠消息传来,圣上意图将信王扣在京城。”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真的?”   “千真万确。”何知远笑得隐晦,“我听说信王与卫忠英一直视同水火。卫忠英一直管着东西二厂,就连锦衣卫的头目都投靠了他。柳知府畏罪自杀,信王瞒得过皇上,却未必瞒得过卫忠英,他必定已经从锦衣卫那边得知信王多年来一直贩卖私盐。卫忠英此次筹谋大半年之久,怎敢轻意放他归来?”   林云舒心中惊涛骇浪。原来飞鹰查的是信王的案子。   她想到过年时,飞鹰无意中说的那句“左右你与信王无关”,原来卫党一派为了扳倒信王,从去年就开始着手调查了。   她这才明白飞鹰的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了。原来他们共同的敌人是信王。   两个月后,老三押镖回来,眉目有些焦躁。   看样子他是从老二口中得知柳月晨的真实身份了。   老三沉默良久,幽幽叹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她跟旁人不同,原来她竟是知府家的小姐。”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眉目间总有种化不开的忧愁。   想到她生病时,明明刚刚丧母,身体很柔弱,却很倔强得不曾哭泣。   林云舒没有插话。这古代的女人真是可怜,没了顶梁柱就如同浮萍,没了栖身之所。   老三沉默半晌,脸色微红,期期艾艾开口,“娘,我能不能娶她?”   这是寻问她的意见,林云舒倒是不反对,柳月晨这样貌美柔弱的姑娘除了嫁人,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只是她不确定柳月晨能否看上老三,“她同意吗?”   “我想问问。”老三尤不死心。   “等事情了结,我帮你问问。”林云舒也没推辞。   虽说这年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不喜欢强买强卖。既然柳月晨人品没有问题,老三喜欢她,如果柳月晨愿意嫁给老三,凑成一对,也好过盲婚哑嫁。   又过了几日,上面的判决终于下来了。   老二将告示简单说了一遍,“信王贩卖私盐,即日信王即日被押解回京,念及柳月晨与丁良检举有功,免于一死。”   老三喜不自胜,这么说她不会被贬为官妓了?   “娘?娘?明天我送你进城吧?”林云舒正在思量间,老三洪亮的声音传至她耳边。她猛然回神,下意识反问,“进城干什么?”   老三黝黑的脸庞闪过一丝红晕。   其他人哄堂大笑,老三故作气恼得瞪了眼笑得最欢的老二。   林云舒这才反应过来,老三这是提醒她去县衙问问柳月晨是否愿意接纳他。人家刚平安无事,他就这么猴急上门?   她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林云舒说到做到,第二日就和老二一起进城。   她直接去县衙后院找李瑾萱。   李瑾萱屏退左右,听林云舒想娶柳月晨当儿媳。她面色带了几分古怪。   李瑾萱也是前段日子才知晓,柳月晨并不是她夫君故交之女。   怪不得她夫君提起柳月晨母女总是遮遮掩掩,她原先还以为夫君移情别恋,将他们夫妻多年情份抛之脑后。原来竟是她多想了。夫君照顾她们,只是为了报恩。因为两人身份不简单。若此事走漏半点风声,他们何府也要受她们连累。所以才不肯告诉她。   她闹了场笑话,差点害了柳姑娘,心中也有些愧疚,也就大方原谅了他的故意欺瞒。   现在听到林婶子所提之事,心中极为纳罕。普通人家的姑娘尚有陪嫁,柳月晨却是孑然一身。纵使她曾经是千金小姐,也没有半点作用,林婶子已然知晓柳月晨底细,为何还要娶她进门呢?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问出口。   林云舒直言不讳,“这姑娘命运多舛,父母接二连三离她而去,她却并不怨天尤人,自强自立。这样的姑娘配我家老三足够了。”   说句不好听的,若柳知府不是遭遇不测,她家老三根本没有机会娶到柳月晨这样的千金小姐。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李瑾萱见她心意已定,也乐意成全一对佳偶,“等我问过柳姑娘,再来答复大娘。”   林云舒笑笑,跟她说了会闲话就告辞离开了。   几日后,柳月晨回信,同意跟老三定亲。   因是孝期,不好举行定亲礼。林云舒便让老三到城中买了个玉佩作为信物送给柳月晨。没几天,对方回了年头略久的镂空银锁。不值什么钱,但看得出来,是个老物件。想来也是父母留给她的念想。   老三定亲后,人瞧着都比以前精神,走路带风,见人就笑,一连好几天,那嘴角就没压下去过。   老二见他这么高兴,搂着他的肩膀故意笑话他,“三弟,你说你媳妇还没娶回来,你就这么高兴,要是真娶回来,你还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老三翘起嘴角,双臂抱着宝刀,哼了哼,“我高兴。你不服气,咱俩练练。”说完,开始耍弄他的大刀。   他的身手在镖局都是数一数二的,谁敢跟他比试。   老二不接招,老三冲着凌凌道,“二嫂,你说你好歹也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女侠,怎么能让自己的枕边人连剑也拿不稳呢?你这是给我们武林抹黑,你知道不?”   凌凌不像秋菊那样憨,随随便便就能被他三言两语挑拨,反而一本正经教训他,“三弟,顾家是耕读之家。我虽然是江湖儿女,可嫁进顾家,我就是顾家的人。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二哥现在识文断字,我怎好让他陪我练剑,不让他努力读书呢?”   她弯了弯嘴角,故作夸张地捂住嘴,“三弟,柳姑娘要是嫁进咱们顾家,你该不会要柳姑娘陪你一块练剑吧?三弟,要我说,你心也太狠了。人家好歹曾经是知府千金,你一介粗人娶到她,已经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你还不知感恩。竟然要虐待人家,你简直丧尽天良!”   说完,她气势汹汹指着老三,满脸写着愤慨。却将老三气得牙根痒痒。   “你……你……二嫂,你跟二哥真是学坏了。你以前多豪爽的人呐,现在居然也知道挖苦人了。”他脸庞紫涨,一甩袖子,扛着宝刀气势汹汹往外走,“我不跟你玩了。你们都不是好人。”   众人噗嗤一声乐了。这老三真是太逗了。   不等老三走到门口,突然有人从门外跑进来,跟老三撞了个满怀,好在老三结实,没受影响。倒是对方捂着额头,差点将自己撞晕。   老大瞧见是小四,忙从凳子上跳起来,扶住差点摔倒在地的小四,“小四,你没事吧?”   小四捂着脑袋,晕呼呼地,“我没事。”   他缓了缓劲儿,突然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当下喜滋滋地道,“娘,先生中举了。”   林云舒讶异,“当真?你怎么知道?”   小四抿嘴傻笑,“昨儿,书院那些赶考的同窗都回来了,我听他们说先生中了举,虽然名次不高,但确实是中了举的。”   小四替先生高兴,举人和秀才虽然只差一级,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月国的秀才有六大特权:见官不拜,免除徭役,免交个人赋税,不用受刑,戴方巾和递贴见官!   而举人,别的不说,就免交田税这块,秀才只有二十亩,举人却是一千亩。这数量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还有一样,举人若是屡次不第,也是可以派官的。那可是真真正正踏入了仕途。   林云舒立刻叫老大准备东西,陪着小四一起上门道喜。   小四笑着道,“不用大哥陪我。三日后书院休沐,我和几位同窗打算同去先生家拜访。”   林云舒见他做事周到,越发满意。 第32章   三日一眨眼就到了。   小四一大早去了米秀才家,回来时带着陆文放和陈继昌。   按照三人往返时间来看,他们应该没在米秀才家留饭。也并非他们家不热情,而是米秀才留在京城参加会试。家中只有婆媳二人,多有不便。   林云舒让灶房给三人上些吃食。   吃到一半,陈继昌的母亲前来找儿子,她神色仓皇,一瞧就是有急事的样子。   林云舒也不敢耽搁,立刻带她到雅间找人。   陈母拽住儿子就往外拖,“继昌啊,你媳妇发动了,稳婆说她腹中孩儿太大了,许是要难产。”   林云舒心一跳,又是难产?   陈继昌神色果然很惊慌,拱手朝跟出来瞧的两位同窗道,“为兄家有要事,先行离开。抱歉。”   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冲着林云舒施了一礼,“顾婶子,能不能烦劳你跟我去家中瞧瞧我娘子?”   陈继昌一直在书院读书,多少也从同窗口中得知林云舒的那些事迹,知晓她接生本事了得。所以才有此一求。   小四也跟着劝,“娘,你就跟去瞧一瞧吧。陈兄对我一直多有照顾。”   林云舒自然答允哈哈老大,“你快去套马车,我跟他们一起去。”   说完,她径直回屋拿药箱。   老大很快套好马车,三人坐进车厢,老大独自坐在前面赶车。   由于事情紧急,老大问好地址,鞭子一甩,马车像离弦的剑冲出去。   速度太快,乡间土路坑坑洼洼,车上三人被颠得七荤八素,陈继昌和陈母还好一些。   林云舒却是相当受罪。无论是原身还是她都没遭过这种罪。中午刚吃进肚的饭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么一颠,在肚子中搅来搅去,难受得紧。   陈继昌面露歉意,“顾婶子,真是麻烦你了。”   林云舒摆手,“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我也只是尽点绵薄之力。”   陈继昌心中肃然起敬。   颠簸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陈家村。   陈家村跟顾家村一样,也是以族人聚居的地方。现在住的房子是祖屋,有些年头了。   三人还未进院子,就听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林云舒听了直皱眉,生产时,哭得这样大声,只会浪费体力对生产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什么稳婆也不知道劝着点。   陈母是寡妇带大儿子,家中只有陈继昌一个独子。唯一的姑娘早早就嫁了人。   这会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位邻居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林云舒径直掀开产房,只瞧见稳婆一人在炕上帮忙接生。   产妇蓬头垢面,脸上全是热汗,稳婆此时已是六神无主,恨铁不成纲道,“陈娘子,你再使点劲儿。孩子太大了,再不努把力,羊水没了,你生得更遭罪。”   陈娘子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林云舒只看见她的嘴小幅度动了下,凑过去,才听清她在说,“我太累了。大娘,我太累了。”   林云舒洗完手走过来,朝稳婆道,“她需要人宽慰,你先给她打打气吧。”   她声音冷淡,带着几分威严。这稳婆看起来对陈家不怎么熟,还以为林云舒是这家的什么亲戚,听她如此吩咐,乖乖下了炕,坐到炕头给陈娘子打气。   林云舒掀被检查,这稳婆说得没错,胎儿确实太大,哪怕现在宫口已经开了十指,还是很艰难。而且羊水也确实不多了。   林云舒开了箱子,从中取出特制的剪刀。   那稳婆瞧见了,声音发颤,“你……你这是做什么?”这还没生呢,她怎么就拿剪刀了?   林云舒戴上自己缝制的口罩,淡淡道,“我自有分寸。”她冲着炕上的陈娘子清清冷冷说道,“你若是死了,你相公一定会续弦。你儿子就有了后娘,这世上的后娘大半都是黑心烂肺的。脏活累活全是你儿子干,坏事破事全往他身上推。说不定还会给你儿子娶个好吃懒做,水性杨花的姑娘当媳妇……”   她这边说得滔滔不绝,屋内屋外的人听着十分刺耳。   那稳婆两眼发傻,木呆呆地看着林云舒。   陈娘子原先累得精疲力尽,听到林云舒描述的情形,整个人抖成风中的树叶,她挣扎着睁开眼,握住稳婆的手,“快帮帮我。”   稳婆见她又有劲了,就要起身,却听林云舒道,“我来帮她接生,你负责照顾她。”   稳婆压下心中疑惑,陈娘子又开始嚷疼,林云舒却让她不要喊,保留力气用来生孩子。   孩子太大,只能采用侧切。像她这样,腹中孩子太大的,最好不要自然撕裂,很容易受感染。   门外,陈继昌忐忑不安像只没头苍蝇乱蹿。   陈母瞧见儿子这么紧张儿媳,心中越发酸涩。想起自己生女儿那年,男人在外面做活,回来后,什么宽慰话都没有,甚至嫌弃是个女孩,对她态度恶劣。   只是这些不能在儿子面前说,只模糊道,“你别担心,刘婆子给那么多人接生过孩子,一定没问题的。”   陈继昌紧抿着嘴唇,突然听到屋内一阵婴儿啼哭声。听这声音洪亮有力,显然极为健康。   陈继昌眼底蹦发出无限的欣喜,激动万分,“娘,我娘子生了。我要当爹了。”   陈母怔怔地看着欢喜得快要傻掉的儿子,推开房门,“我去瞧一瞧,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陈继昌也想跟进去瞧瞧,却被陈母一把推出去,责备道,“男人进什么产房,不吉利。”   进了产房,陈母接过林云舒怀里的孩子,不顾已经寒凉的天,一把掀开包被,突然脸色大变,冲着外面不满地嚷了一声,“是个女儿。”   林云舒瞧着直皱眉。产妇同样如此,眼泪落了下来。   陈继昌却是满脸堆笑,“新开花后结果,也是一样的。”   产妇眼底浮现一抹光彩。   陈母却是黑了脸,低头瞧着孙女,怎么看都跟她娘一样讨人厌。   林云舒缝好切口,检查胎盘,确保没有缺损,交待产妇要多多歇息,又讲了些饮食禁忌,就要告辞离开。   陈母将婴儿送到产妇旁边,收了冷脸,满脸堆笑送她出门,陈继昌送上红封。林云舒想到小四说陈继昌对他多有照顾,推辞不要。   陈继昌坚持要给,“顾婶子,这是喜钱。拿了也能沾沾喜气。”   他都这么说了,林云舒再不收,就成看不起他的人,便从红封里取了一块最小的碎银,“那我拿一点沾沾喜气。”   等她一走,陈母冷了脸,夺过儿子手里的红封,发现里面居然好几块碎银子,差不多有一两,跟陈继昌抱怨,“你干什么要给她这么多银子?”   陈继昌抚了抚额,“娘,顾婶子接生费就是一两。人家只收了一角,已经极少了。”   陈母撇了撇嘴,“这人真是掉到钱眼里去了,我请的稳婆才收五十文,她居然要一两,比人家贵了二十倍,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娘,你说什么呢。”陈继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去,低声提醒。   陈母见儿子生气,只好闭嘴不言。   陈继昌弄瓦之喜,原本应是春风拂面。可谁成想,第二日,小四就在书院看到挂着浓重黑眼圈的陈继昌。   一问才知,陈娘子身体羸弱,连床都下不了,根本带不了孩子。陈母嫌弃是个孙女,不肯搭手。陈娘子跟夫君商量,想从娘家借两个婆子过来使唤。可谁知陈母一听这话,死活不同意,说是陈娘子既然已经嫁进陈家,就要守着陈家的规矩。   陈继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终熬不过母亲,打消这个念头。   半夜孩子哭闹,他只好自己爬起来哄。   陈母听到动静,瞧见了,将陈娘子好一通大骂。   陈继昌帮着陈娘子说话,陈母却觉得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街坊四邻连觉也不睡,拍门劝架。   陈母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思想,竟打开房门,请街坊四邻进来评理。这些人平日跟陈娘子也不熟,又常听陈母抱怨儿媳不孝。便纷纷指责陈娘子不贤惠,不敬婆母等等。   陈继昌却是个明事理的人,娘子是富商家的千金小姐,嫁进陈家后,母亲不喜她带那么多仆从,她便将奴仆遣散,亲自为他洗衣做饭,处处周到。   他也不知母亲为何一直刁难他娘子。   往日一些鸡毛蒜皮小事,他叫娘子忍忍便是。可娘子现在躺在床上,半点错都没犯。母亲却联合外人指责娘子,太让人心寒了。   待陈继昌应付完这些邻里,天光已经大亮,他整个人疲惫不堪。   到了书院,一夜未睡的他竟在课堂上打瞌睡。虽然先生言语上没有苛责,却也有些不满。   吃饭时,小四也带了几分情绪在脸上,向家中唯一长辈请教。   可谁知林云舒开口就是让他不要管这事。   小四满脸疑惑看着母亲。   林云舒慢条斯理解释,“陈母早年守寡,独自抚养陈继昌长大,对陈继昌看得极重。因为陈娘子娘家有钱,陈继昌科考都指着陈娘子的嫁妆,陈母在陈娘子面前抬不起头来,陈继昌又偏疼陈娘子,她心里才会更加不喜陈娘子。她们之间的矛盾,不是劝几句就能解决的。”   她年少时有一个很好的闺蜜。同学五年,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写作业。什么事都要在一起,要好的就像亲姐妹。   可是自打闺蜜恋爱了,交了个混混男友,整日不学好,打扮媚俗,举止更是粗鲁。她劝了很多次,闺蜜都不听。后来甚至责怪自己,管得太多。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密的姐妹一步步走入深渊,辍学,堕胎,被绿,当街跟插足者扭打在一块,最后凭借那还算年轻的脸蛋嫁给了对方,以为自己战胜了别人,却不自知已堕入更深的深渊。   她最后一次见到闺蜜是在产房,她是接生医生,闺蜜挺着大肚子,满身伤痕,明明才三十岁的脸却苍老得不像话。在产房中疼了两天两夜,男人一次都没出现,连个电话都没打过,还是闺蜜的母亲心疼女儿,前来照顾。   闺蜜拉着她的手,羞愧难当,跟她诚心道歉。   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们的友情已经死了。而对方的人生也已经毁了。   因为这个闺蜜,林云舒不再单纯,在跟人深交之前,首先判断对方值不值得深交。   性子不好,太过脑残,麻烦缠身,事非冗杂的人,只能是泛泛之交。知心朋友必定要人品好,事非少,为人又清醒的姑娘才行。   说她自私也好,绝情也罢。她只是怕了。她恨极了那种任她使遍全身力气也拉不回对方的无力与挫败感。   她不想小四走她的老路。   但偏偏小四极为看中陈继昌这个朋友。虽说有先生为自己传道授业解惑。可先生有那么多学生,如果每次遇到问题都去问,那还不把先生累死。每次他碰到不会的问题,都是先问同学。而陈继昌就是成绩最好的,为人也和善。眼见好友被家事所累,他也跟着着急,“娘,就没有别的法子吗?陈婶子也只是太疼陈兄这个儿子。她也没有什么大错啊。”   林云舒对陈继昌不了解,但是婆媳关系是千古难题。少有男人能处理好。   她前世唯一谈过的男友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然不存在婆媳关系,她根本不懂这些。   小四不死心,求了好久,她心一软就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转移她注意力。比如说改嫁或是找到可以依托的事情来做。”   只是她怎么看陈母都不像事业心很强的妇人,她的肩膀太柔弱了。早年,还是靠陈父留下的家财以及族里帮衬才将一双儿女养大。要是靠她自己,估计只有改嫁一条路可走。   小四听出母亲话里的潜台词,抚了抚额,面色古怪,“娘,这不太好吧?”   这不是给自己老子戴绿帽吗?这可是大不孝啊。   林云舒晓得他的意思,弹了他一个脑蹦子,满脸无辜,“又不是让陈继昌本人提出,他可以让旁人出面啊。我瞧着她那样巴着儿子,说不定就是太寂寞了。让她有个人陪着,也是件好事。”   小四总觉得这事不太靠谱,可母亲到底经的事比他多,现在陈兄因为母亲胡搅蛮缠搅得家宅不宁,书根本就读不下去,长此以往,他恐怕中不了举了。那就太可惜了。   “如果陈继昌不同意,你别再管这事。”林云舒语气带着浓浓的警告。   小四点头答应。 第33章   小四跟陆文放商量几天,两人一合计,约陈继昌出来商谈。   陈继昌如约前来,三人在雅间里,桌面摆满了酒菜。   酒过三巡,陆文放先开口,将自己的心事脱口而出,“自打我考上了秀才,嫡母越发为难我姨娘了。”   陈继昌给他斟酒,宽慰他,“你要做了官,可以接你姨娘到外地,也不必叫她日日在你嫡母面前小心侍奉。”   陆文放现在只是秀才,话语权到底还是低了一点。若是当了官,陆老爷哪怕为了儿子,也会出面阻止。   陆文放点头,“正努力着呢。”   小四故作天真,好奇问道,“如果让你选,你是想当陆家庶子还是像我和陈兄这样普通人家?”   陆家是西风县数一数二的富户,颇有家资,但陆文放却是庶子,在家中并不受重视,要不然也不至到了十岁才开蒙。   陈继昌冲小四使眼色,怎么能问这么失礼的问题呢?这不是往陆贤弟心口扎刀子吗?   陆文放长叹一口气,“这个问题我还真想过,若我姨娘嫁给一个普通人,她不必早起伺候嫡母。白天没一刻停歇,晚上还要独守空房。我替她难过。”   小四抚了抚额,“独守空房怎么了?你娘,我娘和陈兄娘都是独守空房啊?”   陈继昌瞪圆了眼睛,这两人今儿是怎么了?居然论起长辈了?这要是传出去,该说他们目无尊长了。   他这边急得直冒火,偏偏那两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居然讨论起给母亲改嫁的问题来了。   “我娘有四个儿子。我想让她改嫁,她说放不下我们,死活不同意。”小四前儿听母亲谈过改嫁一事,如此风轻云淡,便试着问母亲有没有改嫁意愿。   林云舒穿越前,谈过一个极好的男友,自他死后,她没对任何男人动过心。如果你曾经有过一个各方面都契合你的男友,等他没了,哪怕差一点点,都会受不了。她就是这个状态。   林云舒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说有四个儿子已经心满意足,不想改嫁。   陈继昌觉得自己可能喝多了,居然听到两位贤弟在这边胡话,他手撑桌子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   小四拉住他,还未长开的眼睛圆溜溜的,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天真地看着他,“陈兄,婶子还不到四十,她为了养你,守寡这么多年,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改嫁?”   这话倒是把陈继昌问住了。   “别的不说,若是有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照顾她,咱们去赶考也能放心了。”陆文放在旁边叹气。   陈继昌急不可耐解释,“可是我娘有我娘子照顾。”   陆文放端着酒杯,酒意上头,脸色涨得通红,他晃了晃脑袋,“得了吧,你娘子自己还有孩子照顾。她还要打理陪嫁。哪有那么多时间。而且身为人子就该孝顺父母。什么是尽孝?就是要尽可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如果她自己不想改嫁,你就当我胡说的。如果她想改嫁,却是顾忌你的意愿,你此举岂非不孝?”   这话提醒了陈继昌。   酒足饭饱后,陈继昌先离开,陆文放还在等陆家马车来接他,扭头看向小四,“咱们这样会不会好心办坏事?”   “先让陈兄回去试探,难不成你想让他整日被母亲所累?”   陆文放却道,“我当然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专心读书。可若陈婶子所嫁非人怎么办?”   “所以一定要擦亮眼睛,选个人品好的。”小四抿了抿唇,醉意一扫而空。   三天后,小四从书院回来,拉着林云舒进了房间,关上门。   林云舒被他带了几步,“你这神神秘秘的,干啥呢?”   小四搓着手,脸上带着兴奋,“娘,陈兄找媒婆试探过了,陈婶子确有改嫁之心。”   林云舒叹了口气,虽然她出了改嫁的主意,其实她自己不认同这个法子。   如果改嫁非人,那陈母说不定要遭罪。   只是陈继昌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母亲和娘子闹下去。   既然母亲有改嫁意向,陈继昌是个孝子,自然满足她心愿。   他不好在附近找媒婆,如果母亲知道这事是他牵的线,还不知要怎样难过呢。他想找远一点的媒婆促成此事。   小四知道母亲跟族里的花媒婆关系匪浅,请母亲帮忙。   这种小事,林云舒自然没有拒绝的必要。   花媒婆听说此事,很快就敲定人选。   这年头的乡下人有许多都是老实本份的。   也许有些小毛病,但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花媒婆随口就说了好几个。   林云舒也弄不清陈母的喜好,让小四将陈继昌叫来。   陈继昌得知这媒婆很靠谱,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让花媒婆先去探底。   花媒婆就是干这一行的,自然没有二话。   到了下午,花媒婆回来,林云舒亲自给她端茶倒水,“怎么样?成了吗?”   陈继昌和小四齐齐盯着他看。   花媒婆喝了一杯水,解了渴才道,“哪有那么快呢。你娘还没有给我答复。我估摸着她是顾忌你的想法。还有你们村的族人。”   陈母已经守寡十几年,再过几年,就能得个贞洁牌坊。   这也为族里争光,是一种荣耀。   一旦听说陈母改嫁,好好的贞洁牌坊飞了,族里那些老顽固不定要怎样生气呢。   陈继昌也难住了,林云舒却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悠悠道,“有钱能指鬼推磨。”   这意思就是让陈继昌拿钱贿赂族里当权之人。   陈继昌也没反对,算是默认了。   林云舒又细细叮嘱他几句,陈继昌这才告辞离开。   小四问,“娘,此事能成吗?”   “好事多磨。”   陈继昌一路到了家,罕见得没有听到争吵声。   陈娘子正抱着孩子在床前喂奶。瞧着她连脸都没洗,陈继昌心中十分愧疚。他娘子这样爱美,若不是忙得不得闲,怎会如此邋遢。   陈继昌到灶房烧水。   没多久,陈母推门进来,夺过他手里的烧火棍,“你好歹也是个秀才,怎能干这种粗活?”   “娘,家里没热水了,我渴了。”   陈母奇了,“不是给你留了水么?”说着,看向灶房桌上,竟没发现暖瓶。她登时怒了,“是你娘子用完了?”   说完,就要去找陈娘子算账,陈继昌忙把人拦住,“娘,她在给孩子喂奶呢。”   陈母气得心肝疼,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就知道护着她。一天到晚的,还要我伺候她。别家的儿媳妇都是伺候婆婆的,怎么轮到我们家,就得反着来。这是什么道理。”   陈继昌有些头疼,“娘,她不是在坐月子嘛。我想给她买丫鬟,你又不乐意。你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母当然不乐意。现在一对一,她都争不过儿媳。要是再来个丫鬟,两对一,她哪还有胜算。当然这个念头,她不是说出口的,“外头的人都说你靠着娘子过活,是个软骨头。要是再买个丫鬟,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嘴呢。”   陈继昌无奈,“娘,你管别人怎么说呢。我们自己过日子,又不是替别人过。”   陈母瞪了他一眼,继续坐下来烧火。   陈继昌在旁边陪着她。   陈母想到晌午来的媒婆,心中觉得委屈,看着儿子的侧脸,试探着问,“今天有媒婆来咱家了。”   陈继昌脸上很是惊讶,“媒婆来咱家做什么?”   陈母老脸一红,吭哧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媒婆来给我说亲的。”   陈继昌大惊,“这?”一把上前握住亲娘的手,急切问道,“娘,你不会答应了吧?”   陈母有些委屈,十五年前,夫君撒手人寰。家中只有一双儿女以及那点微薄家产。只靠她一双手养大一双儿女,那是比登天还难。她原本想改嫁,却不想族里长辈不同意。   族长答应每年给他们一家银钱和粮食,断了她改嫁之路。   现在别的女人都有男人疼,而她每晚孤枕难眠,连个可以说话的贴心人都没有,自打儿子结婚,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儿子也被儿媳抢走了,心里越发烦躁。   现在儿子不同意,她刚刚被花媒婆重新点燃的那点希望之火顿如死灰。   陈继昌见母亲神色灰败,想到林婶子说过一定不要主动说让母亲改嫁,那样会让他母亲觉得自己是被儿子抛弃的。反而会促成她的逆反心理。他缓了缓,才道,“娘,我不是阻止你改嫁。我是舍不得你。你辛辛苦苦养我到大,我还没孝顺你呢。我还想将来我要是考中进士当了官,就给你请封诰命,让你风风光光的。”   他其实并不想母亲改嫁。他想母亲和娘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如果娘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会不会就能接纳娘子了呢?   陈母听了儿子一翻话,心中很是感动,忍不住落了泪,“好儿子,娘没白疼你。”   屋外,陈娘子喂完孩子,刚走到灶房门口就听到他们正在说改嫁之时,双手交握在一起,立在门外。   第二日,陈继昌见母亲主动抱女儿,心里一喜。他娘是不是肯接纳他娘子了?要是这样,他娘不用改嫁,他们一家照样能和和美美的。   夜风吹过,院中移栽过来的那棵榆树活了过来,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舒展茂密的枝条随着清柔的夜风微微摇摆,发出轻微声响,半轮明月悬挂天际,散发出皎洁的柔光,透过窗户,在屋内投下一层银霜。   林云舒正在房中读张川乌寄来的信。   信中写明,已经找人实验,那药方对孕妇无害。圣上也同意成立专门的医所。只是实施起来,却有些困难。   医女都是供职于太医院。几乎不太可能会到民间行医,他必须自己在民间找人。   张川乌打算自己找些小丫头传授她们医术。   从头教起,估计这法子短时间还不能现世。   她拿起毛笔,在墨里蘸了几下,提笔就要回信,敲门却在此时响起,林云舒放下笔,起身开了房。   来人是小四。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等他落座后,林云舒开口问。   小四将一张大红请柬放到桌上,“娘,陈兄说你帮了大忙,让你务必前往。”   林云舒心中大惊,“这才两个月,日子就定了?你花婶子这效率够高的呀。”   小四耷拉着脸,像是霜打的茄子,嗡声嗡气道,“不是花婶子介绍的那几个。”   他的表情实在不美,林云舒好奇心被他勾起,“怎么了,这是?”   陈母嫁出去,他好兄弟也能专心读书。他应该高兴才对。他怎么反而愁眉苦脸的呢?   小四张了张嘴,“娘,你说那些商人是不是都挺奸的?”   “那当然,无商不奸嘛。”林云舒不知道他话题怎么会往这上扯,理所当然道。   小四不高兴了,反驳她,“可娘你就一点也不奸。”   林云舒噗嗤一声笑了,随手将桌上的账本扔到他怀里,“等你看了账本,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个奸商了。”   要不是说话的人是小四,她都要以为刚刚那话是在讽刺她。   小四不明所以,翻了几页,待看到盈利额那块,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梦中,“娘?这真是?”   小四一直读书,家里的生意半点也没接触。自然不知道饭馆一个月盈利多少。   一个月有一百多两纯利他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娘?这真是的我家饭馆的账本吗?”小四尤不死心追问。   “那当然。这账本可是切切实实,用来交税的。”林云舒不屑干那种偷税漏税的事。每一笔账都是真实的。   小四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   林云舒朝他挥了挥手,“怎么了?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事了?”   小四这才娓娓道来。原来陈娘子得知婆婆有意改嫁。趁娘家人前来道喜的功夫,请娘家人帮忙促成此事。   那黄家人也是个聪明的。还真就找了个合适的对象。   男方是黄家本族人,家境不太好,一直靠黄员外接济,唯一的儿子在黄府铺子当学徒,而他本人帮着黄员外管理田产,为人还算老实勤恳,长得也还算周正。年龄只比陈母大了两岁。   先头死过两任娘子,一个是体弱多病,一个是难产时死的。   担心儿子被后娘虐待,一直不肯续弦。   黄员外找他谈话,升他儿子为掌柜,对方才同意娶陈母过门。   “娘,你瞧他们做事多谨慎,让本族人娶了陈婶子,哪怕为了自家的前途以及黄家的名声,他们也会管着陈母。”小四不免唏嘘起来。   林云舒啧啧惊奇,“照你所说,这黄员外也是个人才。”   榜下捉婿挑中陈继昌,恐怕也是特地打听过陈家的情况。   “商场和官场都是风云诡辩,你还有的学呢。”林云舒是真的开心,小四对人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老三年底最后一次走镖回来,他自京城给林云舒带了一柄做工精美的弓箭。   这是狩猎才会用到的弓箭,弓柄以“水曲梨”树为原料,修整成形后,弯曲而缚上用鹿筋制成的弦。   弓面为水牛角,这是用来加强弓臂部分。水牛的角相对于其他动物的角比较有弹性,而且较长,所以狩猎多选用水牛角,也有用野山羊角。   老三站在饭馆门口,箭头对准百步之外的树木。   咻得一声响,利箭稳稳扎在树干,凌凌跑过去,想将箭拔下来,却因为箭扎得太深,她用了大力拔下来,竟带出一个大洞。   凌凌将箭扔给老三,仔细瞧了瞧,拍着巴掌叫好,“三弟,你现在武功又精尽不少,现在连师傅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老三有些得意,“那当然了。前儿比武,师傅还输给我了呢。”   凌凌羡慕得两眼放光,林云舒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脚,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老三将弓箭递给母亲,“娘,我来教你。”   林云舒在家,不是看医书就是看账本。好不容易听她说想要射箭玩,老三非常高兴。前段时间听她念叨想要弓箭,这次走镖,到了京城,就去城中最好的兵器铺子买了一柄。花了他大部分私房。   现在瞧着母亲这样高兴,觉得这钱花得值了。   “娘,你试试。”老三将射箭要点说了一遍,便让她放手试试。   林云舒用尽全身力气拉满弦,眯着一只眼,瞄准路边那棵杨树。   咻!   “射中了!”老三跑上去,将箭拔下来,“娘,就是这样射的,你准头不错。”   林云舒也跟过去,看到箭头只是坎坎扎破一层皮,无奈道,“力气还是太小了。只扎了个洞。”   “娘,你这是臂力太小了。你得多吃多练。箭术才会越来越好。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让二嫂陪着你。二嫂箭术好着呢。”总归别总闷在房里,时间久了,也能将人闷出一声病来。   凌凌笑道,“是啊,娘,我陪你一块练,我给你捡箭。”   孩子这么孝顺,林云舒心中十分受用,又向两人虚心求教,“手上怎样才能有力?”   老三拍了拍大腿,做了个蹲马步的姿势,“这是基本功。得打小练起。”   老三是想母亲出来活动筋骨不假,可他并不想母亲习武,他这身武艺可不是随口说说就练出来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敢有一日懈怠,练了十来年,才有此成绩。   母亲年纪已大,哪能遭这份罪。   他绞尽脑汁想说辞打消母亲这个念头,却不想林云舒只是随口说说。   她想强身健体不假,但她这只脚让她寸步难行。或许这就是穿越的代价。   她想想也就释然了,拿起弓箭再射一箭,心里想着只要多加练习,说不准也能百发百中。 第34章   时间一眨眼,到了来年春天。   饭馆周围到处都是绿叶缀着黄的红的小花,田地里是绿油油的麦苗在春雨滋润下长成几尺高,抽出一条条麦穗,上面点缀着麦蕊。   饭馆外面桃树绽开一朵朵小花,微风指过,花瓣打着旋儿如春风中蝶,华美而又绚丽。   春闱结束,米秀才还未到家,官府就已将邸报放全国。各地官衙也很快知晓这一消息。   老二回来后就将这一消息告之林云舒。   “同进士?”林云舒扯了扯唇,对米秀才予以同情,“那他这身份有点尴尬啊。”   是进士,但又没入二甲。授官也得等别人都安排完了,才能轮到他们。   老二拎起茶壶柄给母亲倒了一杯茶,“可不就是嘛。米秀才还在京城,央了驿馆的人写信给大人,想请大人帮忙。说他找对了路子,想花钱授官。”   林云舒接过茶碗,浅浅饮了一口。心里有些唏嘘,米秀才一族只是温饱刚刚解决的普通民户。他想要花钱疏通关系,只能请好友帮忙。而他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何知远最让他放心。   “他若是想当一名清官,还钱恐怕很难吧?”林云舒是现代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还钱。   老二却是被她问住了,想了好一歇才道,“听说当官会有许多隐性收入,或许能还得上也说不定?再不济,可以开家铺子?”   老二跟小四不一样,他还是知道家中有多少钱财的。如果米秀才也在自己管辖范围开家铺子,钱自会源源滚滚到他手中。   林云舒默默叹气。其实米秀才想做官也是人之常情。   入了官场,地位就高一层。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应该去试试。   只是让林云舒纳闷的是,何知远为何会将信中内容告诉老二。这可是何知远的个人隐私,完全没有公开的必要。   她百思不得其解,琢磨好半天才终于想明白何知远的用意。   第二日一早,何知远亲自登门拜访。   林云舒请他进雅间相谈。   何知远直接点明来意,“以先生的聪慧想必猜到我的来意。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此次前来,是想求先生相助米贤弟。”   林云舒敲了敲桌面,从自己袋中掏出一个小算盘拿在手里把玩,“猜是猜到了,可我却跟你有不同看法。”   何知远捏着扇柄,平心静气问,“哦?先生请讲。”   林云舒前世当的是医生,虽也有勾心斗角,但大多时候还是以实力说话。对于为政之道,她跟三岁孩童没什么两样。她也不喜欢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以你的眼光势必看得出米先生性情刚直,在仕途一道未必大有进益。若是他能一心教书,兴许能为月国培养好些人才。何必非得走仕途一道?”   何知远浅浅一笑,“先生也知晓,三不沾有多难。我只是想让自己有个帮手。能跟我一起共进退。米贤弟是个正人君子。他为官必会造福一方百姓。先生觉得这官谋得值不值?”   林云舒被他说服,将小算盘甩了几下,发出轻微脆响,她心情好了一点,弯了弯嘴角,“你还差多少银子?”他此行目的就是让他们家也帮助米秀才。助米秀才谋上一官半职。   何知远见她果然明白,嘴角弯了弯,“两千两。”   林云舒倒吸一口凉气。她现在手头能拿的现金也不过两千两。他可倒好,挖得一干二净。   何知远瞧着她呼吸急促几分,知晓这钱有些困难,又解释几句,“他写信来借五千两。我手头只有三千两。只好请先生帮忙。米贤弟家境贫困。若是他当上知县,先生可以将饭馆开到他那地界,不出几年就能将银子赚回。”   才五千两?林云舒有些诧异,“这打点不多啊?”   何知远却道,“京城三党争斗,像我们这样没有背景的官员留京也是徒劳。倒不如外放。五千两足以。”   林云舒只觉得心累,才不免好奇起来,“你怎么会想到问我借呢?陆家比我有钱多了。”   陆文放家才是西风县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两千两在陆老爷眼里只能算是小钱。   何知远脸上浮现一丝嫌恶,“你以为他们陆家财产是怎么来的?”   林云舒来了几分兴致,“怎么来的?”   何知远给她斟了一杯茶,“前些年,仗着陆家族人众多,坑害百姓,贿赂官府,强占来的。后来才慢慢洗白,摘了地痞流氓的帽子,成了正规商人。就这他还偷税漏税。品行如此卑劣,我如何会去求他。”   林云舒奇了,“那米秀才为何会收下陆文放?”   何知远却理所当然道,“陆文放跟他爹不一样。为人敦厚。如果陆家将来由他当家,兴许也是一件好事。”   林云舒深以为然,比起他那长兄,陆文放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她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借条带了吗?”   何知远点头,从袖袋中取出两张借条,都是跟信一起寄过来的。还贴心得写了五张,每张各一千两。   林云舒开箱子将两千两银票交给他,又好奇一问,“是米秀才主动想打点谋官吗?”   米秀才再是官迷,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会欠下这么一大笔就为了谋官吗?   她有些怀疑。   何知远将银票收起,拿了两张借条给她,这才答道,“是我!原先米贤弟不想再进一步,是我说服他参考的。这些年,他读书大有进益。却因为家中贫困,迟迟不肯参加乡试。我请他帮的忙。”   这是前期投资。林云舒沉默好一会儿,却也不怪何知远。谁都想当清官,可清官是那么好当的吗?   为什么同样是清官,海瑞那么惨?而包拯却平步青云。归根结底,一个上头有人,一个却是光杆司令。出了事,朝中连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林云舒不觉得这两千两花得冤枉。   正如何知远对米秀才做的一样,她也在投资。若是小四考上了,小四将来会有两个同样为官的长辈帮他。   就算小四没考上,她也能在这两人管辖之处开饭馆,迟早能赚回来。   这个年代可不比前世,若在官府没有人脉,根本开不成铺子。   林云舒送何知远出来。   七月底,米秀才回来了,任职已经下来,七品县令,官职不低,却是河间府唯二贫穷的县。   东风县东面靠海,多数人都靠海为生,有的在盐场工作,有的下海捕鱼。   至于农田多数都被大户人家占据。良民手中田地不到一成。   原先的知县在任上待了十余年,无功无过,捞不到银子,祖上才没有家资,这么些年一直未曾升迁。   想来也是,那盐场都是由盐运司一手把持,当地官府等闲不敢沾手。更遑论分一杯庚。   不过到了东风县也有一好处,那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崔知府在前面顶着,米秀才只要清清白白为官,日子好过不少。   “他人呢?”   老二答道,“已经到了家中,不日全家就要启程到东风县赴任去了。”   照理说,他是新县令,朝廷应该能给两个月假期。可谁让前任县令是得一场急病去的呢。现在东风县群龙无首,他要赶过去主持大局。   林云舒看向老三,“东风县离这边也有几十里,到时他肯定会请你们镖局护送他过去。”   老三点头,“我会安全送他归去。”   米秀才赴任前,单独设宴请了林云舒母子和何知远到家中坐客。   席间,米秀才给林云舒和何知远行了大礼,拜谢两人慷慨借钱。   小四这才知晓母亲居然借了两千两银子给先生。他也是个聪明人,略想一想就明白母亲是为了给自己铺路,心中很是感动。   心中越发想要出人头地,方能不辜负母亲一番苦心。   米秀才人逢喜事精神爽,脸色红润,虽没当官,精神面貌却与之前大不一样,林云舒心中暗想,她之前也太武断了,瞧瞧人家现在不就有了点官威了么,见他向自己道谢,林云舒笑道,“你是我家小四的先生,本来就是自己人,我能帮上你,是我的荣幸。”   何知远也点头附和,“对,米贤弟千万别放在心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米秀才也不再废话,只举杯道,“你们的恩情,小弟牢记在心。以后若有机会,一定竭尽全力答谢你们的恩情。”   林云舒却笑道,“恩情谈不上。过些日子,我可能会在东风县开家饭馆,只要你帮忙照看,别让流氓地痞前去骚扰,就算是帮我了大忙了。”   米秀才一脸正色,“这是我应尽之责,顾大姐不必客气。”   几人聊了会东风县的习俗,宴饮已至大半之时,何知远的小厮来报,说是京中有人来信。   何知远几位告罪,到门外听小厮耳语几句,当下大惊,禀退小厮后,转身进了房间。   他面上带了一丝喜意,藏都藏不住,米秀才揶揄道,“何兄这是有喜事发生?”   “是大家的好事。”何知远乐得整个人飞扬起来,“我们河间府以后的税赋都要上交给官府。”   林云舒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何知远给她解释,“这意味着皇上可能会收回封地。”   没有封地的王爷,以后河间府的老大就是知府。王府的人再也不会指手画脚。想想就觉得痛快。   林云舒老早就想问了,“为什么皇上不把信王贬为庶人呢?”   何知远给她科普皇室,“当今皇上没有兄弟。先帝那一辈,参加党争的王爷众多,大多都被先帝圈禁自杀,只余下信王与宁王。听说宁王被人下了绝育药。终身不能有子嗣。而信王是跟皇上关系最亲近的叔叔。”   那就是说如果皇上没有子嗣,将来的储君极有可能是信王的儿子。   而且信王只是贩卖私盐,要是普通人犯了这事,早就砍头了。可信王到底是王爷。皇上又素来宽和,只是将他软禁京城,并没有别的惩罚。   现在皇上要将税赋收回去,只怕多半还是卫党和太后党的功劳。就这还是努力了大半年。   回去的路上,林云舒心生感慨,这没经历过夺嫡就当上皇帝的人性子就是软。   这要是换了雍正,估计早就将信王所谋之事,想个明明白白。   他一个王爷有那么大的封地,还经常会有赏赐,他缺钱花吗?   想想那些死士,想想柳月晨的爹,他贩卖私盐根本就是为了谋反啊!可惜皇上太过优柔寡断或许是太年轻了,整天只知道吟诗作对,一点也不杀伐果决。 第35章   日子平静而过,冬去春来,又是桃红柳绿,春燕衔泥时。   这一年多,小四刻苦读书,终于在十六这年,参加院试,以排名二十二的成绩考上秀才。   这不仅仅只是顾家饭馆的喜事,更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族长得知喜讯,大手一挥,特地找了戏班子,在顾家村宗祠门口摆了三天流水席。   带着族人拜谢祖宗,场面十分热闹。   附近几个村子得知这一消息,纷纷前来观看,羡慕不已。   有那动了心思的人家,打起替小四说媒的主意。   年纪轻轻就已中秀才,家中还有饭馆日进斗金。嫁给他,一辈子都不愁了。   于是,小四一行人归家,不止本族人出来迎接,就连外村人都来瞻仰秀才公的风彩。   乡下姑娘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法。   许多家中有待嫁闺女的人家都携着女儿一块过来。   只是人多眼杂,一直没有机会凑上前。   族长带着四个兄弟到祠堂祭祖。林云舒直接回了家。   一波接一波的族人上门道喜,林云舒带着两个儿媳上前应付。跟大家闲扯一通,没说几句就有人绕到小四亲事上。   林云舒还真没考虑那么远。十六岁的年纪现在就给他定亲也太早了吧?而且他还要读书,谈恋爱最花时间了。   有人劝道,“秀才娘,好人家的闺女可得赶早定。要是晚了,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林云舒还没说话,花媒婆就道,“行了吧。永季已经考上了秀才,当然要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呀。怎么能搁乡下找呢。那可是耽误他前程的。”   守庭媳妇拍着膝盖乐颠颠道,“门当户对的,我也有认识的呀。我娘家那边就有个员外郎,早年间考上秀才,家中有几百亩良田,在城中还有两间铺子。若是娶了他闺女,光陪嫁就能有百亩良田。”   当下就有人不赞同道,“哎哟,那可真大方。百亩良田啊?他这是生怕闺女嫁不出去啊?那得长得多丑啊。照我说找媳妇就该找个美的,像张家庄的张美珠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不过你家小四可是秀才公,一定没问题的……”   “你懂啥!好看能当饭吃啊。再说了搁咱们乡下,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搁在有身份的人家,这叫联姻,结两姓之好。”顾婆子经常听自家相公念叨这些大道理,耳濡目染,当即就拿话堵对方。   林云舒只觉得脑壳疼。   ……   话说另一边,祭祖完毕,族长拉着小四到他家中说话。   顾守庭自觉教过小四,便也跟过去。小四恭恭敬敬给两人倒茶,说了一番感激之语。两人心中越发喜欢他。   酒足饭饱后,小四告辞离开。   他出巷子,迎面碰到一位老丈扯着一位年轻姑娘,声音急切,“你快走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那姑娘低着头,似乎很不情愿,扯着老丈的袖子央求着,“爹,算了吧。咱们家跟人家不配。”   那老丈急了,“你这孩子。这有什么不配的。你长得这样好,嫁给秀才公不比嫁给黄员外当小妾要好啊?我可是为你的下半辈子着想。你居然不识好歹。”   许是这一句话起了作用,那姑娘倒也不挣扎了,乖乖跟在他身后。   小四虽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却也没有上前。   擦身而过,刚走几步,就见那老丈折回来,抢先一步拦住他的去路,眼睛落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你是不是叫顾永季?”   小四微怔,不明所以,微蹙眉头,“是啊。老人家找我有事?”   老丈喜上眉稍,将女儿扯到自己面前,“这是我闺女,名叫张宝珠。今年十六……”   张宝珠微微抬头,露出那张五官精致的娇俏小脸,一双剪水清瞳像微微荡着涟漪的湖水,娇美中透着几分天真无暇,她脸上的肌肤瓷白如玉,好像珍珠一样散发柔润的光泽,樱桃似的嘴唇微微翘着,像是刚刚成熟的菱角,鼻如悬胆,皓牙细洁,身材更是颀秀丰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姑娘。   小四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有成千万万个鼓在敲击,砰砰不停。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的佳人。   张宝珠被他瞧得俏脸微红,再次低下了头。   老丈见他这副呆样,心里暗喜,轻轻咳了一声,小声唤道,“顾秀才?”   小四猛然回神,对上老丈那戏谑的目光,脸立时涨成猪肝色,就连那耳尖都红透了。他自觉失了一礼,冲着老丈施了一礼,“抱歉!”   说完,不等老丈反应,急匆匆离去。   煮熟的鸭子眼见着飞了,老丈哪肯放弃,追在后面喊道,“我家住张家庄,家中三个儿子,唯有一女。”   小四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对上姑娘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心跳加快。老大从旁边过来,揽着他往家走。   身后张宝珠脸颊微红,心头涌起一抹失落之情,她咬着嘴唇,眼泪差点流出泪来,委屈极了,“爹,我们这样太失礼了。”   老丈捋着胡子,“我也是没法子。你长得太招人眼了,家境好的人家根本不愿娶你。不走这一道,难不成你真想给人作妾?”   张宝珠神色暗淡。   小四到了家中,正巧听到花媒婆在跟自家亲娘聊嫁娶之事。小四原以为是谈论三哥的,竖着耳朵听了一会,竟是说的他。   林云舒对小四的期许还是很高的,“若是以前,给他找个人品好,长得端庄贤惠的也就满足了。可我担心,万一他考上举人,将来做了官。这样的媳妇会拖他后腿。”   花媒婆想想也是,“你考虑得对。小四年纪轻轻就已经考中秀才,未必不能中举。等他当了举人老爷。乡下这些姑娘确实委屈了他。”   林云舒刚要张嘴,一抬头就见小四立在门口,“怎么了?脸这么红?你这是吃酒了?”   花媒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林云舒送她出去。   小四回到房里,心中始终不能忘记那位姑娘。他清楚记得她的样子,怎么赶都赶不出去。   一连三天,他精神都不太好,还挂着转眼圈。   林云舒瞧着他这样子,心疼得不行,“学习也别太用功了。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什么事都得慢慢来。”   小四知道母亲这是误会了,想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抬头看着亲娘,“娘,我不能娶良家女子?”   他眼里闪烁着光,那是希望的光。   林云舒捏着下巴,不答反问,“你是不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了?”   “嗯”小四也不瞒她,神色有点尴尬,“前几日确实遇到一个姑娘。”   林云舒被他惊住。一见钟情吗?前世她看过古代的画本,那些男女主人公见了一面就相约私奔,她原以为是艺术加工,谁成想今儿就遇到一个。   林云舒轻轻叹了口气,不得不将厉害关系讲给他听,“那我问你,若你真娶了她,她在仕途上必定不能帮你。甚至因为她不善接人待物,极有可能会拖你后腿,你依然要娶她?”   “娘,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学才会的。没有人生下就会走。”小四想了好一会儿,辩驳道。   林云舒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再举办才士论会倒是让这小子思维越加敏捷。口才也越发好了。   林云舒也没否定,“如果你真的做了决定,娘自然支持你。她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若是人品没有问题,娘就请你花婶子去他家提亲?”   小四翘起嘴角,原以还要花很长时间说服,没想到母亲这么爽快就答应,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林云舒却先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别这样看着我。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的路若是艰辛,你要自己挺过去。不要后悔今日做的选择。”   小四确实想了三天,好不容易才下的决定,点头,“娘,多谢你成全。”   林云舒摆了摆手,吃完饭,她就请了花媒婆打听。   得知是张家庄的张宝珠,花媒婆拍着大腿有点古怪,“你说她呀。她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原先我还想将她说给老三呢。谁成想你家老三竟然……哎,不提也罢。”   林云舒挥了挥手,浑不在意,“他俩也没相成。不算。”   花媒婆点头,将张家情况一五一十说给她听,“那张老头得了这么一个天仙女儿,就想着把她嫁给大户人家。可你也知晓,那些大户人家哪看得上她一个农村姑娘?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我前儿个听说张老头有意将女儿许给黄员外当妾。他怎么又打起小四的主意呢?”   “那张宝珠本人呢?”林云舒对张老头这做法虽然不认同,但对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这年代对嫁女多数的想法都是嫁出女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到走头无路的地步万万做不出上门打秋风的事来。她也就略过不提。   花媒婆对张宝珠的评价倒是极高,“那张宝珠倒是个好的。她母亲七岁就没了,茹苦耐劳,洒扫庭院,洗衣做饭,样样都会。没事的时候,就待在自己房里做女红。张老头还专门给她找了个女先生,教她识字。听人说,非常聪明。除了陪嫁少些,嫁给小四倒也般配。”   花媒婆说好,林云舒自然相信,“那麻烦你帮我走一趟,帮小四说成这门亲吧?”   花媒婆怔怔看了她几眼,“真决定了?”   林云舒点头,“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想小四建功立业,仕途顺遂,可若他本人不喜欢,我也不能逼他不是?”   花媒婆低头一叹,“是啊。都是自己的亲儿子,总不忍心见他难过。”她撑着身子起来,“行,我就帮你走一遭。”   林云舒准备了些礼物,全放在篮子里,花媒婆接过来,沉甸甸的。   “行!”   花媒婆这一去,张老头那边迫不及待就应了。   第二日,双方长辈见面。   林云舒自然见到张宝珠本人。也难怪小四对她一见钟情。前世,那么多貌美如花的明星都远不及这位姑娘来得美,凝脂雪肤,娇俏可人,美得惊为天人。   也难怪张老头居然舍得为她请女先生。   张家家境一般,要的聘礼却不少。林云舒估算下来,大概要百两银子。   这百两银子基本上是不会还回来的。   林云舒也没跟他讨价还价。若是小四真能娶了这个绝色美女,将来也能改善顾家下一代基因。这百两花得也值。   她一口答应,几个儿子也都没说什么,只有小四面露羞愧。   花媒婆合了八字,在双方族长的见证下交换了庚帖。   定亲后,小四便名正言顺给自己的未婚妻送礼物。   虽然不能私下见面,但每次登门都能瞧上几眼,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等他离开,张老头将小四送过来的东西拿了一半给张宝珠,顺便还为自己邀功,“看,爹给你挑了个好夫婿吧?以后你日子若是过得美了,可别忘了提携你三个哥哥。”   张大郎憨厚一笑,“爹,我们不用小妹提携。只要她跟妹夫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就行。”   张老头撵他,“憨货,你懂啥!你妹夫可是个秀才公,见了县令大人都不用下跪的。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咱家人。”   张大郎闭嘴不语。   张宝珠抿嘴一笑,“爹,咱们村谁敢欺负你呀。”   说完,她抱着东西转身进了屋。她将东西摆放好,拿起一个牛皮纸袋,从中捏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甜甜蜜蜜的滋味溢满心间。想到那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她羞涩一笑。 第36章   小四定完亲便回了书院读书,林云舒却没急着回去,而是留下来跟族长商量开分店的事情。   “你是说将饭馆开到东风县?”族长有些惊讶,虽说一早就知晓她那饭馆生意不错,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开分店。   “对。”林云舒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他听,“东风县的县令是小四的先生,跟我们家也有点交情,饭馆开到那里,也有人照应,只要管理得当,不愁没有生意。”   族长见她早已打算妥当,捋着胡子称赞,“果然还是大嫂做事妥当。”   林云舒可不是为了得他一句夸的,笑盈盈看向他身后的顾永辉,“实不相瞒,此次我是专程向二弟要人的。我想请永辉担任东风县的掌柜,也不知你们舍不舍得。”   虽说顾永辉现在已经是二掌柜,但饭馆稍大的事务都要请教林云舒。跟大掌柜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去东风县从表面上看是从头开始,但许多事情都可以自己拿主意。这可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   族长面露犹豫。东风县离西风县虽不远,却也隔着几十里。一来一回也要四五日。   三儿子这一去,恐怕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时常见着了。   顾婆子同样舍不得,却也知道自己妇道人家插不上话,更何况这还是个难得的机会。   林云舒深知奖惩之道,下了一剂重药,“所有本钱我出,若是永辉能担任掌柜,我每年会分他一成利。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在东风县置房安家了。”   顾婆子有些心动,就连一旁站着的顾永旦和晏三娘也心生艳羡。   顾永辉咬着下唇,眼睛紧紧盯着父亲,生怕他会拒绝。   族长捋了捋胡子,迟疑道,“分一成利太多了吧?”   林云舒摇头,“铺子一应杂事都交由永辉来处理。我图的就是一个心安。我觉得值。”   好的掌柜不容易寻到,再说不知底细,她也不信任对方。   族长明白她的意思,看向永辉,神色郑重道,“既然你大伯母这么信任你。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帮你大伯母办事。切不可做出藏污纳垢之事。污了我顾家名声。”   顾永辉压下心中翻滚的激动之情,跪在林云舒面前,举手发誓,“大伯母,我一定会尽心打理饭馆,一定不让你失望。”   林云舒扶他起来,拍拍他的手,“你是我侄儿,我当然信你。好好干。你一定行的。”   顾永辉抿着嘴,重重点了下头。   族长却有些不放心,看向一旁的大儿子,“大嫂,不如让我家老大也去帮帮他吧。永辉独自去东风县,我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林云舒没理由不同意,“当然可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嘛。”她从怀中取出五百两银票递于顾永辉,“这些银子务必妥善保存。前阵子,我买了几个青年男子,打算教他们做菜,待他们学成后,就会送到你那边。你先跟你哥去东风镇找铺面。务必要选地段好的。”   顾永辉接过来,仔细瞧了一眼,又小心翼翼收回怀中,“是,大伯母。”   商量完正事,族长留林云舒吃饭,顾婆子带着晏三娘去准备饭菜。顾欢从房里出来,怀里抱着个花盆,声音有些急切,“大伯母,你帮我瞧瞧这花吧。这花要死了。”   林云舒放下手里的茶碗,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想起种茶花了?”   农村姑娘每日做不完的农活和家务,哪里有时间附庸风雅呢?   族长替顾欢回答,“这不是前年就跟林家五郎定了亲嘛。我听说江南那边的太太小姐们喜欢养花。就请客商从江南帮她稍回来两盆。去年还开过花,今年这花骨朵刚结还没开呢,你瞧瞧这叶子都快掉光了,不会要死了吧?”   林云舒摸了摸叶子,枯黄没有水份,“你是不是没施肥啊?水浇得也有点少了。”   顾欢看着花骨朵,拧了拧眉,“书上不是说花期不要施肥,会把花苞顶掉吗?”   林云舒曾经养过不少茶花,倒也有些种花心得,“茶花的施肥重点在春秋两季。你之前施的肥不够。茶花跟旁的花不同,它会舍命保花。所以你别瞧这些花骨朵长得好,但等它开完,你这茶花也就死了。”   顾欢唬了一跳,“那我追肥成吗?”只是有些可惜了这么多花骨朵。   林云舒点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完,她让顾欢拿肥过来。   追完肥后,林云舒将花骨朵全都掐了,“疏蕾对于茶花是非常重要的,花蕾过多会对茶花过分消耗,影响来年茶花的生长。一般来说三年以下的茶花不要让它开花,三至五年的少量开花,五年以上的每个枝条保留一到两个花蕾。你这株茶花树顶多两年。去年没掐,这树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顾欢羞红了脸,小声吐槽,“养花一点也不比种庄稼容易。”   林云舒理所当然点头,“肯定的。”她看向顾欢,“你若不喜欢就别养。你不是喜欢纳鞋底嘛。只要你将这门手艺做精,也是一份本事。没必要非要跟她们争个长短高低。”   顾欢看向亲爹,族长挥了挥手让她回房,待人走后,族长重新落座,“到底是农家姑娘,再怎么学还是不成样子。”   林云舒也知道他买茶花只是为了顾欢能打入林家内部,可还是不得不给他泼冷水,“顾欢的出身没办法改变。只有娘家强大,她才不会被人看不起。二弟心宽才是。”   就算顾欢真的学会养茶花又如何,她穷苦人家的出身一日不改变,林家那些小姐太太们就会看不起顾欢,与其让顾欢讨好她们,倒不如让她早点接受现实。学些实用手艺。   族长沉吟良久,表示认同,“大嫂说的对!”   吃完饭,林云舒让老大老三赶驴车,带她回了饭馆。   路上老大突然问,“娘,你是不是养过茶花啊?”   他早就注意到他娘瞧见茶花有些失神。猜想他娘在闺中也是养过茶花的,只是自打嫁进林家,就再也没有养过。每日要照顾他们,着实辛苦。   林云舒神色怅惘。父母走后,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每每想起父母总是不能入睡。男友不放心,带她到他的别墅,为了讨她喜欢,他在别墅外面种满了茶花,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十八学士品种,茶花中的极品,价值不菲。一株上可以开十八朵花,层次分明,排列有序,十分美观,花型典雅精致、可同时开出粉红、红色、白色、白底红条、红底白条等不同颜色花朵。   可惜,他后来也离她而去。   林云舒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眼,“是啊,娘养过。”   “那有何难,娘,过两天走镖,我从江南给你带几株回来。”   林云舒点头,“好”   栽种在院子里,也能贡人观赏,挺好。   回到饭馆,林云舒便让老大做二掌柜。他这一年多,看着顾永辉处理事情,耳濡目染,倒也学到不少。现在正是他历练的时候。   老大得了母亲肯定,很是激动。每天天不亮就跟着严春娘一块起床,站在柜台前,有条不紊吩咐小二做事。   每每有客人前来,他咧嘴就笑,尽心尽力满足客人需要。   他这掌柜当得比顾永辉还要顺当。一来他是林云舒长子,名正言顺,二来他为了表示跟大家同进退,中午都是跟大伙一块吃的,严春娘怜惜他辛苦,菜色比平时提高不少。   林云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这天早上林云舒看书看累了,便叫了凌凌出来练习弩。   她射了半个多时辰,太阳上来,刺得她眼睛疼,便住了手。   凌凌将箭全捡回来,扶着婆婆回房,她眨巴着眼睛,蠢蠢欲动,“娘,我听相公说,张宝珠生得国色天香,那天去送定亲礼,你也不带我瞧瞧。不如我们约她出来玩吧?现在不冷不热,正适合郊游。”   相处久了,凌凌渐渐也摸清婆婆性情,表面上看着严肃吓人,其实最是好说话,也从来不苛责儿媳。所以她现在言语上便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拘谨。   林云舒来了兴致,却有些迟疑,“到处都长着庄稼,那些荒地野草长得比我还高。哪里适合郊游?”   婆婆这是同意了,凌凌喜不自胜,挽着她坐下,“娘,我们镖局就有专门的马场。反正他们去走镖了,马场还空着。不如我们去挖些野菜。”   林云舒抽了抽嘴角,嗔了她一眼,“跟马抢食吃,亏你想得出来。”   “娘,你想哪去了。”凌凌坐到林云舒身边,给她端茶倒水,“我们镖局的马场是分为东西两块,每年交替着来。这样不至于被马啃光了。”   林云舒饮了一杯茶,在凌凌火辣辣的视线下,终是点头同意了,“那我让人送帖子。看看张家姑娘有没有空。”   凌凌狡黠一笑,“娘,你让旁人去不一定能成。但是让四弟去送准成。反正他三不五时就往张家跑。也是顺道嘛。”   说起这事,林云舒就想笑。这情窦初开的人兴奋劲格外大。   小四以前那样端方有礼的人,碰上张宝珠,像个毛头小子乱闯乱撞。得亏两人已经定了亲,要是没成,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来呢。   想到她曾经也有过这种时候,对小四倒也有了几分理解。年少时的感情总是尤为炙烈。不像到了岁数的人,总是诸多顾忌。   林云舒到底还是同意了让小四去送信。   张家很快回了信,同意张宝珠一块出来游玩,不过同行的人还有张大郎。 第37章   春天野花盛开,正是踏春游玩的好时节。   西风县没有山,连稍微拿得出手的名家园林都没有,唯有这青河谷还算有名。   青河两边栽满柳树,柳条已经抽出嫩芽,河岸左边是农田,此时麦浪滚滚,绿叶喜人。右边是大户人家在此设立的马场。   镖局的马场只剩下几匹老弱病残,只有两位马奴在此照料。   瞧见他们一行人过来,其中一位凑上来,“大小姐,这是要骑马吗?”   “不骑马,我们到左边摘些野菜。”凌凌从马车上跳下来,将缰绳扔给他,吩咐道,“好生照料着。”   说完转身扶林云舒下来。   严春娘和张宝珠紧随其后。另一辆驴车,小四和张大郎从车上下来。   凌凌扶着林云舒,不错眼地盯着张宝珠瞧,哪怕是看了一路,她还是从心底感慨,这姑娘长得太美了。也难怪小四像着了魔似的,天天往张家跑。   张宝珠被她灼热的视线瞧得脸颊滚烫,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向远处,入眼之处是连绵不绝的绿草,在蓝天白云的照应下,显得格外清新,远处微微起伏,有一群骏马在奔腾。   “这地方可真美啊。”   深吸一口气,绿草的清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众人分了篮子,小四递给张宝珠。   张宝珠收回视线,两人目光有过短暂交汇。张宝珠轻轻咬了下唇,小声向他道谢。余光注意其他人,发现大家没有注意他们,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气。   护花使者张大郎此时正被老二缠着,“你在家都做什么呀?”   张大郎从父亲口中得知顾二郎给县令大人当师爷,在他心里,也是个官老爷。见他肩膀搭在自己肩上,眉眼带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结结巴巴道,“我……我在家种地。我们家的地都是我种的。”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说大发了,忙道,“都是我们三兄弟种的。”   “很能干嘛。”老二余光瞥了一眼小四,背着张大郎,冲他做了个手势。小四瞧见了,偷偷红了耳朵。   张宝珠拿着篮子弯下腰开始找野菜,“这地方的野菜可真嫩。不像我大哥在田野找的那么老。”   小四拿着镰刀凑到她身边,“你喜欢吃什么野菜?”   “荠菜,灰灰菜都好吃。”   小四眉眼带笑,夸道,“你真厉害。连灰灰菜都会做。”   张宝珠红了脸,有些难为情,“这有什么难的。农家姑娘都会的。”   小四却很认真地摇头,“我只吃过荠菜,其他的我娘没做过。”   以前日子过得再苦再累,他娘都没做过野菜给他们吃。   就连荠菜,还是大嫂心血来潮,给大家做的,而且还是包的饺子。   凌凌安置好婆婆,装作不经意路过小四两人,回来后,将小四与张宝珠的对话重复一遍给严春娘听,两人窃窃私语,“昨儿个,小四就到我们房里,好话说了一箩筐请相公帮忙把张大郎支开。他可倒好,竟说些废话。”   从下了马车,严春娘眼睛就时不时看向那两人,却又怕他们发现,很快移开。   见他们一时在说话,还以为聊什么呢,原来竟是这些。   她噗嗤一声笑了,“不管他们了。咱们玩咱们的。”   凌凌指着马棚,“你想不想学马?”   严春娘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不想学。”   凌凌便带她去找婆婆,三人一道挖野菜。   而另一边,发现小四一点点靠近的张宝珠有些失神,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小四从怀里拿了帕子给她裹上。   张宝珠侧眼看着小四,但见他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射出瓷一般的光泽,他五官端正,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离得近了,她还能闻到他身上犹如青草一般清冽的气息,像胡瓜又像是薄荷,很好闻。   他动作轻柔,如同对待这世上最宝贵的瓷器。   他包扎时,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及到她,不知怎地,他的指尖像是有火苗,被他触及之处,火辣辣的,像是着了火。   她羞红了脸,心跳加快,脸颊隐隐开始发烫。   再慢的动作也有包扎好的时候,明明已经结束,他却没有松开,顺势抬起她的手,轻柔地扶住,对上她那双剪水清瞳的眼睛,“宝珠,我以后一定会待你好的。”   张宝珠弯了弯嘴角,忍着羞意,微微颔首,下一秒又抽出自己的手,提着篮子站起来。   林云舒割了半篮子荠菜,两腿发麻,便走到青河边,捡了颗石头当凳子坐。   瞧着他们兴致盎然继续割野菜,她心情也格外地好,托着腮想着回去这些野菜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听身后传来一阵噗嗤声。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河里有人一头栽倒在河里,让她讶异地是落水之人竟然没有挣扎。   这是寻死还是怎么了?   “娘,怎么了?”众人听到动静,齐齐跑过来。   瞧见河里那人越来越往下沉,老二想都没想就脱掉外衣,跳进水里,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人捞上岸。   “这是谁啊,这么想不开?”两个马奴也听见动静,凑过来,撩开头发,其中一人瞧见这人长相,大惊失色,“大小姐,这人半个月前来过。说要借一匹马回京城,回去后一定稍银子给我。我见他穿得破破烂烂,就没同意。后来有天晚上,他想偷马,被管事的发现了,就把他赶走了。他怎么要跳河呢?”   凌凌拧着眉,看着婆婆为他诊脉,“娘,他怎么样了?”   林云舒让老二帮他挤掉胸口的水,待水吐净了才道,“他应该不是跳河,而是脚滑摔进河里的。”   “那他怎么不挣扎啊?”老二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有些奇怪。   林云舒拧着眉,“他是饿晕的……”   此言一出,严春娘头一个就不认同,“娘,这里到处都是野菜。他摘点荠菜洗洗,也能填饱肚子。怎么可能是饿的。”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这么多野菜呢。”   大家全都摇头不信,这人怎么看都不像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家公子哥啊。   林云舒也没回答他们,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男人胸口处,衣裳半敞,露出他胸口处那一半图腾。   她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严春娘和张宝珠视线避开,没有看向这边,而不拘小节的凌凌只顾着给老二挤压身上湿漉漉的衣裳。   她朝小四使了个眼色,小四心领神会,看向张大郎,“张大哥,请你帮我们的马车牵过来吧。”   那两名马奴忙道,“我们去牵吧。”   三人一起走了,林云舒这才撩开男人胸口,终于将整幅图腾看清楚。   这是一只狼头,整体呈黑色,不大不小,有她掌心那么大,纹在胸口处。   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种图腾呢?   林云舒让两个儿子将他抬上驴车。   到了饭馆,男人悠悠转醒,环顾四周,“你们是谁?”   老二眯着眼打量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湿衣裳,“你落水了,我下河将你捞上来的。你是谁啊?怎么会饿晕呢?”   男人这才拱手冲着老二自报家门,“我叫洪彪。我到北地贩货,不想被半路遇到山贼,被抢了全部家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因为身上空无一文,腹中饥饿,洗脸的时候失足掉进河里。”   老二总觉得他解释得有些牵强。就算是土匪抢完东西,他也可以挣些盘缠赶回去。也不至于晕倒吧?而且听马奴的意思,这人前阵子居然想偷马。   虽有疑问,老二却没问出口,左右他也不会说实说,到了饭馆,他将母亲画的画骑了马往城中去了。   林云舒附手在严春娘耳边说了几句。对方郑重点头,到灶房做了碗面。   洪彪接过面,拿起筷子将面吃了个干干净净,那狼吞虎咽的速度和饿极眼的人没什么区别。   老大盯着那人瞧了好几眼,“娘,这是谁啊?”   “说是被土匪打劫。”林云舒吩咐他给这人准备一间房。   老大压下心中疑惑,让小二去收拾房间。   此时正是饭点,客人极多,林云舒不好留两人在这吃饭,便让严春娘拿了些卖得极好的熟食,亲自送张大郎和张宝珠上了马车,“好不容易得闲,请你们游玩,竟出现这种意外。下次我再请你们到家里来玩。”   张宝珠笑盈盈摇头,“婶子菩萨心肠,是我们打扰才是。”   小四送两人回去。   严春娘和凌凌齐齐走过来,“娘,这人怎么办啊?真是饿晕的吗?”   林云舒点头,看向严春娘,“我不是让你在他那碗面里不加盐吗?这都能吃得干干净净,还不足以证明他很饿?”   严春娘恍然大悟,原来婆婆不让她放盐是为了试探他。   “这世上最好的调味品不是盐,而是饥饿。”林云舒进了院子。   凌凌拧着眉,连盐都没注意到,他这是饿了多少顿了?   她的疑惑很快有人为她答疑。   老二从城中回来,带来了县令大人的话,“大人说京城只有一人的图腾是狼。”   众人齐齐看向他,等他下文。   老二清清冷冷吐出两个字,“宁王。”   “他派人来河间府干什么?信王又不在这里。”林云舒更闹不明白了。   就算宁王要找信王算账,也该找他本人才是,跑到河间府查什么?谁都知道崔知府是三不沾。不可能跟信王有什么瓜葛的。   老二看了眼严春娘和凌凌,两人自知接下来的话不是她们能听的,便出了屋。   他坐到林云舒旁边,小声嘀咕,“大人让我告诉娘,宁王现任安抚使,掌管月国所有军队。他深受皇上信任,又一直不曾拉帮结派,宁王派他过来,想必是办隐秘任务,洪彪的身份,咱们假作不知,将他好生送走便是。”   送走倒是没什么难的。林云舒比较奇怪的是,宁王到底让他执行什么任务?   安抚使可是相当于现代的军区总司令,只要是兵,就归他管。信王已经是阶下囚了,他没必要再派人过来吧?   林云舒捏着下巴想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林云舒吩咐老大给洪彪送些盘缠。   洪彪千恩万谢,连夜走了。   急成这样,八成打探到什么了不得的情报了。   而另一边,张老头见儿女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喜得眉开眼笑。   “这亲家阔绰就是好啊。他们家手指随便漏点,都够咱们吃上好几天的。”   张宝珠看着亲爹这种占便宜没够的想法,当即皱眉,“爹,这是礼物,咱们要还回去的。”   张大郎也点头,“对,爹,咱们要争口气。不能总占人便宜。顾家也是农村出来的,咱们不差啥。”   “你们小孩家家懂什么。”张老头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差什么?人家是顾家,开着造纸厂,每年都有钱拿。我们张家有吗?人家有个秀才公,我们家有吗?人家有个饭馆,我们家有吗?”   “我们自己挣就是了。他们以前也没有。不都是一点一点挣出来的么。”张大郎被亲爹训得面红耳赤,却梗着脖子强硬辩驳起来。   张老头听到大儿子这豪情万丈的话,不仅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他傻,人家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可倒好,这么好的事居然往外推,嗤笑一声,“你当饭馆是那么容易开的么?你有钱么?”   被亲爹看不起,张大郎有点不服气,“我没钱,我挣就是了。你总这样,妹妹嫁过去,头会抬不起来的。”   张老头看向张宝珠,见她眼睛噙着泪珠,羞愤难当又很伤心。   张老头心头的火就这么消了,嘴里嘟哝一声,“行了。我以后不这样了。我这不是高兴么。”   他心情好,拉着两个孩子说说心理话,“爹也不想这样。你以为爹为什么想给宝珠嫁到好人家呀。还不是为了给她找个好归宿嘛。你妹妹生得这样好,嫁到普通人家,谁能护得住。到时候还不知要遭什么样的罪呢。别的不说,就说族长,他前阵子非让我把宝珠许给黄员外当小妾,我还没答应呢,他就使人到处传。害得好人家都不敢上门提亲。自打你妹妹许给顾四郎,族长再也不说那话了,对着我毕恭毕敬的。”   说到这里,他看着张大郎,“要不是你们三个儿子不争气。宝珠的婚事怎会如此草率。”   张大郎叫亲娘训得面红耳赤,“爹,都是儿子没用。”   张宝珠擦了擦眼泪,“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张老头咧嘴笑,“傻丫头。你嫁了顾家。以后我们家的人都能挺着腰板。这么好的姻缘,你要牢牢把握。婚前千万不能做出丑事。”   张宝珠涨红了脸,“爹,你说什么呢。女儿是那种人嘛。”   张老头嘻嘻笑,“都是爹胡说。我女儿知书达理,学过规矩的。你别生爹的气。回房吧。”   张宝珠点头回房。   张大郎看向亲爹,蔫头耷脑,“爹,我也回房了。”   张老头把人叫住,“急什么。我让你看着你妹妹,她和顾四郎没做出什么过份的事吧?”   “没有”张大郎将有人落水,他们救人之事说了。   张老头对落水之人没兴趣,他只关心自己女儿,得了儿子肯定答复才放了心,“那就好啊。哎!咱们张家差他们顾家太多。这一天不成婚,我心里就一天不踏实。这婚事进行得太顺利了。”   居然一点阻碍都没有。想想心就慌。   “顺利了还不好?”张大郎惊奇万分。   张老头轻斥一声,“你懂什么。”他也是当人父母的。这天下就没有哪个婆婆愿意自己的儿媳妇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那还不把儿子的心勾跑了? 第38章   夜晚狂风席卷大地,顾家饭馆的房屋在狂风中魏然不动。   林云舒想着明日将要施诊,一夜未睡,好不容易天亮了才眯了一会儿。风也停了,太阳如往日照常升起,蓝天白云,晴空万里。   林云舒揉了揉脸,打起精神起床。   老二过来敲门,“娘,黄大夫已经来了。”   林云舒自打看完师傅交给她的医书后,就一直无所事事。她又没什么经验,自然不好给人看病。   便想了个折衷法子,重金聘请黄大夫到饭馆诊脉,她跟在后头学习如何诊脉,开什么样的方子等等。   林云舒让老二好生招呼,动作加快穿衣下床,洗漱梳头。   饭馆毕竟不是医馆,她也没有坐堂大夫,所以打的名头是“饭馆感恩大回馈,只要在饭馆消费过,城中大夫免费为大家义诊。”   免费二字一出,大家纷纷报名。   为免打扰大家吃饭,林云舒让老大给客人发放号牌,按照顺序看病。   没多会儿,就发到一百多号。   黄大夫到底是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经验丰富,开药写方动作娴熟。倒是苦了林云舒。她对中医只有理论知识,没有任何实践经验。哪跟得上他的速度。   为免贪多不烂,林云舒刨除掉一些没有生病的。只看黄大夫诊出有病的,也能节省一点时间。   即便如此,她还是累得不轻。   吃完晌饭,书生们要回书院读书,林云舒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   黄大夫却对她赞赏有加,“若你不是已经拜了张御医为师,我都要厚着脸皮收你为徒了。”   林云舒摆摆手,“可别拿我取笑。我这把年纪才开始学医,在你们眼里,纯粹就是没事找事。”   黄大夫捋着胡子笑,原来她也知道。   林云舒却一本正经道,“我四个儿子个个孝顺,每人都有正经事做。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也好。也不求当个济世为仁的大夫,只想保证家人安全,足矣。”顺便接生的时候,也能帮着诊诊脉。   每次产妇接生,叫个男大夫来诊脉,总会耽误不少时间。   如果她会诊脉,会开方子,也能省不少事。有些时候,一点点时间就能挽回一个人的性命。   正说着话,严春娘从灶房端来两碗鸽子汤。一人一盅。   黄大夫吃着心里舒坦,扭头又见她大儿子给她捏肩捶背,而她眯着眼,一派悠然自得。   想想她四个儿子,个个成器,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艳羡。   俗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黄大夫也想跟秀才公的娘攀上交情,主动开口,“左右无事,不如将你们饭馆上下通通叫过来,我给你们诊诊。不能白白拿你那么多银钱。”   林云舒睁开眼,也没拒绝。   之前小四只是个童生,老二去请这人,听说他担心自己学了他的医术,不肯来。还是老二花了重金,他才同意的。   现在小四考中秀才,他就主动相帮。这秀才名头真真好用。   在饭馆做工的,从表面上都是健健康康的。偶尔几个诊出小毛病,黄大夫开了几剂药就能好。   只是老大的少精子症,黄大夫竟没诊出来。   不过也不怪他,这种病就是后世都要用精密仪器才能测出来。更不用说黄大夫了。   林云舒看着老大两口子大松一口气,想着再过两年,若这两人还是没有孩子,就从族里抱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就在她暗暗思量时,黄大夫冲着凌凌拱手道喜,“这小娘子是喜脉。三月有余。”   林云舒大惊,顾不上想老大的事情,招手让凌凌过来。   凌凌还有些恍惚,木呆呆走上前,林云舒捏住她脉搏,凝神静气,好一会儿方松开,眉眼带笑,“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确实是滑脉。”   她看着凌凌平坦的小腹,又喜又气,“你这孩子怀三个月了,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世上还有这么马大哈的人吗   凌凌也有些不好意思,羞红了脸,小声道,“娘,我小日子一直都不准。”   林云舒也不是真要责怪她,可还是不放心她这性子,“从今天开始,你暂时别拿刀耍鞭了。当心动了胎气。”   凌凌刚被自己怀有宝宝这件喜事砸晕,紧接着婆婆就给她下了禁令,她不由得张大嘴巴,一脸苦相,“娘,我保证会小心的。”   她举手就要发誓。   林云舒不要听,就冲她怀了三个月都没察觉,她的保证一点都不可信。   林云舒招秋菊过来,“你家二奶奶怀孕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动手动脚的。举止斯文些。”   秋菊看看林云舒又看看凌凌,拧着眉挠头,似乎是在思考该听谁的。   这个憨丫头林云舒一本正经给她科普,“她是你的主子不假,可我是她婆婆,她得听我的。”   秋菊想了想,重重点头,咧嘴笑,“好,你最大,我听你的。”   凌凌“”不带这样的,居然连自己的丫鬟都倒戈了。   原以为这样已经够憋屈得了,谁知晚上,待相公回房,顶着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你这是怎么了”   相公用一双幽怨的眼睛盯着她,“娘子,都是为夫的错。为夫不该如此粗心大意,竟连娘子葵水未至都不知道。太过失职。我娘已经把我骂过一顿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知错就改,好生看着你,不让你受一丁点伤害。”   凌凌“”谁能伤得了我   凌凌有苦难言,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试图将相公这个想法掰正,“相公啊,婆婆这是太无聊了。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呀。你还不信”我吗   不等她说完,老二就可怜巴巴地扶她坐下,一阵嘘寒问暖,“娘子,你累不累孩子乖不乖”   凌凌心里一阵憋闷,感情她刚刚说的,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一个月后,凌飞虎走镖归来,得知宝贵闺女怀有身孕,喜得就像捡了金元宝一样开心。   凌飞虎将自己带的各式各样好玩意一一显摆出来,凌凌却嘟着嘴,一点也不开心,“爹,我整天待在屋里无聊死了。”   凌飞虎将小玩意放到桌子上,麻利站起来,“那我扶你到院子里透透气。”   凌凌鼓着腮帮子,“透气有什么用啊我想练剑”   凌飞虎唬了一跳,不高兴地斥责起来,“你这孩子,瞎说啥呢。你现在身怀有孕,你怎么能动刀呢”   “那鞭子也行啊”   凌飞虎更急了,“那鞭子就更不行啦。那多危险。”他看了眼外面,瞧见外面没人,忙凑到女儿面前小声道,“你个傻丫头。你婆婆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孙子。正高兴着呢。你可别跟她犟着来。”   凌凌有些不认同,“爹,你想啥呢。我婆婆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凌飞虎哼了哼,“你就当爹瞎说的吧。总之你哪怕为了我,你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乱来。我好不容易才能抱上外孙。这要是有个闪失,我跟你急”   凌凌气得努嘴,不满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床上,把头扭向一边。   凌飞虎瞧着女儿这豪迈的动作,心肝乱颤。这小祖宗哟,怎么就不能轻点的。   凌飞虎拿她没法子,出来后,看见亲家,都有些抬不起头,搓着大手,讷笑两声,“亲家啊,凌凌就麻烦你哈。她要是不听话,你就你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女儿怕啥。   林云舒笑了笑,“没事,凌凌也是第一次当娘,什么都不知道。我会教她的。只要她生下孩子,她想干啥就干啥,我绝不拦着她。”   凌飞虎笑眯眯点头,“亲家都是为了她好,我知道的。”   说完,背着手走了。   林云舒送完人,指挥老大将老三从江南给她稍的茶花搬到太阳底下。   “娘,这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啊”   林云舒瞧着快有她人高的茶花树,“你三弟还算贴心,买了个四年的树。明年就能开了。”   老大喜得直搓手,“那咱们饭馆可就有五种花了。”   桃花,杏花,海棠花,梧桐花,茶花,各有各得美。   林云舒胡乱点头,瞧见老二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卷书,“你这是”   老二笑着解释,“凌凌不是闲着无聊吗我找些书读给她听。”   林云舒放了心,“那快点去吧。待会儿,我让小二给你们送些小食。”   “谢谢娘。”   林云舒将族里送来的羊奶加了少许杏仁和茉莉去除腥味,小火煮开。   又做了些绿豆糕,摆成盘。   原本想让小二端去,想想自己也要回房,便没叫人。   她端着茶点到了老二房间,他们房门没关,老二正看着书,给凌凌逐字逐句解释。   “说得这是什么”   凌凌原先手肘撑着桌子,手托腮,听得昏昏欲睡,听到婆婆的声音,又抖然间醒了。   老二将那卷书摊开,厚厚的卷宗展开,竟是历年来,西风县所处理的案子。   林云舒将茶点放下,翻了几页,上面无一不是文言文。   没有标点符号,要是没有原身记忆,林云舒还真是半点也不懂。饶是如此,她也得读上好几遍,才能明白这上面讲的是什么。   她侧头瞧了一眼凌凌,这才多会功夫,竟又要睡着了。   “孕妇嗜睡是不假,但她却白天睡,晚上精神。日夜颠倒。对身体也不好。我看你弄这些案子也是白搭。”   老二推了推凌凌,对方打了个机灵悠悠转醒。   老二将羊奶递给她,“快喝了吧。”   凌凌倒是没有孕吐反应,给什么吃什么,从来不挑嘴。   只是她到底还是觉得太过无聊,喝完一杯羊奶,幽怨地趴在书桌上,“娘,相公,我太憋闷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她从六岁开始,就没有一天没拿剑不使鞭子的。   可自打怀了孕,竟要十个月当个不能跑不能跳的闺秀。她简直要疯了。   “你不是说想听故事吗”老二转了转眼珠子,“既然你觉得我讲得不好听,不如我去请个说书先生来。”   “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我听着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不爱听。”凌凌噘嘴表示不满。   林云舒没怀过孕,可是她到底接过那么回生,瞧过不少孕妇,有些孕妇的脾气会比平常暴躁。   一味压抑反倒让她们情绪失控。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开怀。   林云舒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巴掌道,“你不是觉得这些故事老掉牙吗不如你来想吧老二写。”   凌凌眼睛一亮,拍着巴掌直乐,“可以啊。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我”刚说这里,她又丧了气,“可相公白天要上衙的。”   林云舒搬着凳子坐下,“那有何难。我来写。咱俩一起讨论。兴许写得好,咱们还能出书呢。”   凌凌眼睛瞪大,喜得眉眼弯弯,“当真”   “当然是真的。”林云舒想了想,“咱们可以将一些案子写下来。一来可以给大家提了醒,二来也是新意。”   从古至今,志怪类小说倒是不少见。但探案类的小说却是少之又少。   老二可以源源不断素材,再加上凌凌见多识广,林云舒又自认为懂得一些机巧心思。写一本书倒是不难。   左右她现在没人给她捡箭,她又不可能经常花重金将黄大夫请来看诊。写书打发时间也不错。   亲娘和媳妇都定了,老二自然没有意见。   林云舒不擅长写文言文,她主张用白话文写。凌凌倒是没意见,她本来也就是勉强将字识全,那些晦涩难懂的文言文,她一句也不懂。用白话文写正合她心思。   老二却是一言难尽,“娘,你好歹也是大家小姐。”那么有才却不体现,岂不是浪费你的才华   林云舒有些心虚,她有原身的技能和记忆,可不代表她有原身的才华。   大约就是能看懂却不会自己创作。   林云舒自然不好跟他解释,只好扯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我是写给闺阁小姐看的。她们又不需要考功名。简单易懂才更合她们心意。”   老二拿亲娘没法子,随她们去了。   接下来,林云舒和凌凌计划写小说。   林云舒前世也看过不少小说,还是知道小说的三要素人物、情节、环境 。她跟凌凌逐一展开讨论。   她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小四同样很忙。   这天下了课,小四邀请两位好友到家中吃酒。   陆文放和陈继昌此次要到府城参加乡试,小四自知能力不足,举杯至歉,“我此次院试成绩排名不算高,就算去了也未必能中,就不跟你们一块去了。我在此为你们践行。”   陆文放早就知晓他有这打算,“你这样打算是对的。我比你多读两年书,心还悬着呢。这次去也只当是长长见识,攒次阅历。并不敢真能得中。”说完,他拍拍陈继昌的肩膀,“倒是陈兄此次兴许能中。”   陈继昌摆摆手,一脸谦虚,“可不敢夸下海口。此次乡试少说也有两三千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旁的不说,就说之前在才士论会上夺得头筹的李明彦公子,他的学识就远超你我。”   小四也记得那次论会,对李明彦的学识也是记忆犹新,哪怕是好友,他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即笑道,“陈兄心要放宽,举人又不是只取一人,你俩都有机会的。”   陆文放将扇柄拍打掌心,“顾贤弟所言极是。大不了那李明彦中解元,陈兄中亚元,我嘛,中了末尾举人就心满意足啦。哈哈哈。”   陈继昌和小四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第39章   凌凌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小腹隆起。   两人花了一个月时间,将小说大纲列出来,做了多番修改,开始正式写。   接下来的任务由林云舒写,凌凌负责审稿,这天她写完三章,想歇一会儿,侧头看向凌凌,“你有没有想吃的”   凌凌眼睛一亮,嘴里生津,她猛咽几下口水,眼神晶亮,“娘,我想吃你上回做的酸辣粉,不知麻不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林云舒叫小二去泡粉。   一柱香后,林云舒端着热气腾腾的酸辣粉到二院。刚好遇到从房中出来的严春娘。   瞧见婆婆动静,她忙伸手去接,“娘,这种事让小二来就行了。你没必要亲自沾手。”   林云舒摇头,“这是端给你二弟妹吃的。我前阵子不是说过了,外人不要随便进入二院。所以我就自己端了。”   她担心下人忙起来没分寸,冲撞了凌凌。   严春娘微微低下头,咬着嘴唇,闷声不语跟在她身后。   两人到了二院,凌凌待在院中跟秋菊玩猜拳,见她们过来,两人停下手,起身相迎。   严春娘将酸辣粉放在石桌上,“二弟妹,你快吃吧。”   凌凌向她道谢。迫不及待吃了起来。秋菊起身,给两人让位子。   林云舒坐下来,一抬头瞧见严春娘一脸羡慕盯着凌凌的肚子瞧。她微蹙眉头,轻轻拍了下严春娘的手,“你别担心,以后会有的。”   严春娘感激地侧头看了眼婆婆,紧握双手。罢了,婆婆都没催她,她又怎能怨天尤人呢。   忙碌了两个月,林云舒和凌凌的第一本小说终于完成。   凌凌过完稿,改完错字,用针线装订完毕。   老二刚回屋,就见媳妇神神秘秘接他进来,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交到他手上,蓝底黑字,上面印着四个大字“西风名捕”。   这些日子,老二总想一睹她们的风采,却不想亲娘不准,担心他批评,影响她接下来的创造,硬是逼着凌凌不许说。   凌凌不敢忤逆婆婆的意思,一直保密了三个月。   现在终于到他手上,可想而知,他有多激动,随手捡了个凳子坐下,笑眯眯道,“我倒要看看,你天天这么高兴,到底是写出什么名堂来了”   他翻开本子一瞧,登时就被母亲这上面的标点符号惊住了。   原来这本小说不仅用白话文写,而且林云舒还沿用前世的习惯,加了不少标点符号。   老二腾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这如何使得”   凌凌拧着眉,不高兴地看着他,“怎么使不得这案子不是从你们的卷宗里摘抄,我们改动吗”   老二知道自家娘子没读过什么书,根本不懂得事情轻重,也无意跟她解释,“你先睡着吧。我去去就来。”   凌凌不明所以,“话怎么说到一半就走了呢。”   老二找林云舒,她刚要上床睡觉。   开门让他进来,老二举着这书,一脸郑重,“娘,这书上的符号”   林云舒大大方方道,“哦我这不是觉得费劲,所以就给加上吗就是为了断句。”   古人通常也会用圆点、顿号似的点、三角、方块等各种类型给有歧义的地方断句。   但是没人会像她这样,把符号当字用了。瞧瞧这一本书,上面多少个符号。   “我就是想让大家读着不那么费劲。没想那么多。”林云舒是真不习惯,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而且她是白话文,已经开了先河,还差符号吗   老二却是知晓事情轻重,“娘,你不能想当然啊。你用白话文写,本来就别具一格,再加上这个,我恐怕你会遭受那些守旧派的抨击。”   他说得语重心长,言辞恳切,林云舒原本还有些散漫的心也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那依你该如何”   明朝的时候已经有人用白话文写小说了。可这个朝代却还没有。   老二也知道母亲的执拗,想了想,采用折衷方法,“娘若是为了读起来方便,我把你这些符号全都换成断句的符号吧。”   林云舒抬了抬手,“行,就依你。”   见母亲同意,老二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房内,凌凌凑过来问。   他将事情简单交待了一番,凌凌见他说没事,也就没在意。   老二拿起书,从头开始翻看。   这本并不厚,总计十万字,又因为是白话文所写,读起来很顺。   老二平时不怎么看小说,走南闯北,听过不少说书的,发现母亲写的这小说,跟那说书先生颇有几分类似。   每个案件的结局都出乎人意料,也很耐人寻味。   不知不觉,他就看了一半。   一抬眼,发现已经到了子时,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想到明日还要上衙,这才罢了。   接下来几日,老二将稿子重新抄录一份,将那些标点符号都给换了。   抄完后,他问林云舒,“娘,你取个什么笔名呢”   林云舒想了想,“不如就叫顾坡夕。”   凌凌差点笑出声来,“娘,你可真逗,起这个笔名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是我们顾家婆媳两人写的吗”   “只怕没人想到。”林云舒却觉得这名字不错,“就这么办吧。”   老二见母亲定了,吃完饭,提前去了城中,先到万卷书局将书稿交给掌柜。   那掌柜的也没有给答复,只说给东家瞧过之后,方能决定。   老二也不急,约定三日后,再来等答复。   一眨眼,就是三日后。   老二如约而至,掌柜得知他来,请他上来,“我们东家已在二楼雅间等顾师爷了。你请上去吧。”   老二谢过掌柜,到了二楼雅间,屋内有个面白长须男子,穿着一身青衣长袍,正在雅间煮茶。   对方请他落坐后,自报家门,“小可名叫张青,你这小说故事情节新奇有趣,只是却不见文采。不知顾师爷能否用书面文重写”   老二摇头,“就出这个。”   张青有些为难,他将一杯茶奉给老二,这才道,“若是顾师爷能换成书面,我们可以付千字一百文的稿酬。若是白话文那就只有五十文了。”   老二皱了皱眉。五十文买断那一本书也才五两银子合二人之力,花了三个月功夫。   要是搁四年前,家里缺钱花,他定觉得值。但现在家里不缺银子,这点钱真是不够看。   不过想到自家娘亲写书也不是为了挣银子,他也就释然了,“五十文就五十文吧。”   张青将写好的文书递过来,“若是书卖得好,我们会发放红包的。”   老二签完字,拿了银子,得知半个月后就能出样版,就告辞离开了。   八月末,陆文放和陈继昌从府城归来。   陈继昌没有悬念中了,名次还算靠前。陆文放落了榜,不过他本人也不甚在意,大约一开始也没报多大希望。所以也谈不上多失望。   陈家大摆宴席,陆文放和小四都受邀出席。当晚三人秉烛夜谈。   陈继昌打算参加会试,“若是此次能中,自然好;若是不中,我将留在京中读书。”   陆文放舍不得,“那你会试结束还回来吗”   陈继昌实话实说道,“应该不回来了,岳父已经帮我打点,若是此次未中,会在书院读书。此次,我要带着妻儿一块进京。”   小四闷声道,“让我三哥送你们吧。有镖局的人护送总归安全一些。”   “那是自然。”陈继昌给两人敬酒,“以后我们一定要常常互通书信,青山不改,友谊长存。”   三人举杯共饮。   又过几日,陈继昌带着家小离开西风县往京城去了。   小四跟陆文放分开,独自回到家中,却见家里正热闹着。   那些前来吃饭的书生们人手一本书,就书中的内容热切讨论起来。   大部分书生都对这小说引发不满,“这种水平也能出书简直就是读书人的耻辱。”   “走,我们去万卷书局找人,看看这顾坡夕到底何方神圣。”   “我看八成是他倒贴银子自个儿花钱买了书号,才出得此书。”   许多人还没瞧一眼书中内容,就开始抨击。   凌凌咬着唇,坐在雅间内,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想要出去跟他们理论。   秋菊忙把人拦住,“二奶奶,你瞧你这肚子,能跟他们动手吗再说了,那书也不是你写的,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你就交给顾掌柜处理吧。”   凌凌被她气得直瞪眼。不是她动笔,也有她的功劳啊。却也知道自己跟这个憨丫头没法理论。   凌凌拿她没法子,只好贴在墙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林云舒将人拦住,笑盈盈开口,“实不相瞒,这书是我一位朋友所写。他本人读了三十多年的书,一无所成。他自知文笔不精,就用这白话文替代。但我瞧着文章内容尚有可取之处。不如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瞧一瞧这书到底能不能看”   顾家饭馆饭菜实惠,老板为人也好,时不时就送些小菜还为他们免费义诊。   几年下来,大家也算认识了。听她说了这话,竟也有些同情她那位朋友。   想来也是没法子,才出书养家。   若真拿白话文说事,为难一位屡次不第的读书人,也确实太过狠心。   罢了,就读上一读,若真有可取之处,倒也能解了他的困境。   林云舒可不知道自己说得模拟两可,竟让这些读书人脑补这么多。   见大家全都退回位子,边吃边瞧,心中也有些高兴。   她又让严春娘给每桌位子上都上些免费小菜。   小四进来,正好瞧见母亲一脸慈爱看着这些学子。他从书袋里取出书,微微有些讶异,“娘,这书是你哪位朋友出的”   林云舒写书倒是没瞒着小四,可他实在太忙了。   每天吃完早饭就去书院,中午吃完饭,午休一会儿,又继续回书院读书,晚上更是挑灯夜读。   偶尔休沐,还要邀请好友一起讨论学问。   不知道母亲和二嫂合力写了一本书也是极为正常。   林云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小四果然很惊讶,不过他是知晓母亲本事的,摸着书爱不释手,“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林云舒手按在书上,刚刚她就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会人手一本呢”   看他们刚刚的反应应该是没看就买了。书可不便宜。她可不认为所有读书人都像凌凌一样马大哈。   小四抬头回答,“哦,万卷书局是我们鹿山学院一直有合作。掌柜得前来发书,说这是刚刚印出来的新书。”   林云舒啧啧称奇。这古人脑子不输现代人,瞧他们多会营销啊。   第二天,小四从书院回来,“娘,大家最近都在讨论你这书呢。内容很精彩,有点太少了。什么时候再出新书”   林云舒还没回答,凌凌抢先开了口,“不是说有辱斯文吗怎么又觉得好看了”   小四抿嘴笑,眼底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真的好看啊。”   林云舒心里也挺美。这次她写的故事只是名捕的故事,人物较为中规中矩。在情节上面下了苦功。   大部分都是好人有好报,坏人做恶被杀。偶尔穿插一些搞笑的小故事,颇有捧腹之效。   虽说是查案的故事,但林云舒并没有描写那些恐怖画面,反而就杀人犯与被杀者之间的纠葛着重描写。   老二也觉得好看,但是他作为天天到衙门当差的人,觉得这案子审理得过于草率,可惜他娘已经写完。他就是提出异议,也不可能改动了。   小四还特地送一本给张宝珠。   张宝珠得知这书是顾婶子和凌二奶奶写的,也有些惊讶。看过一遍,尤觉得不过瘾,又看了好几遍。   她将自己的读后感,写给顾婶子,说出自己的看法。   倒让林云舒刮目相看。原以为张宝珠也就是个长得好看的农家姑娘,没想到她本人是个颇有几分思想的人。   “看得出来,她很羡慕我。”凌二奶奶也看了信。这里面提到她,林云舒将信拿给她看。   书里有个女捕快就是以凌凌为原型写的。只是个配角,仅出场一章,女捕快就回了京,但给人的印象却极为深刻。   林云舒笑道,“那等她嫁进门,你俩可以好好聊聊。”   凌凌也笑,“那成,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想情节。”   林云舒瞧着她高兴成这样,视线落到她高耸的肚子上,也不知这孩子生下来,会不会也像他娘一样精力充沛。   进了十一月,一连好几天下起毛毛细雨。   凌凌在晨时开始发动,折腾了四五个时辰,终于生下一个六斤重的男婴。   喜得老二一个劲儿地转圈圈。   林云舒折腾大半天,叮嘱老二好生照顾,回屋倒头就睡。   老二不会抱孩子,严春娘自告奋勇进屋帮忙,“这孩子可真俊啊。”   老二仔细看了好几眼,“真的吗这都能看出来”   红通通皱巴巴的,怎么看出来俊的   要说老二样貌只能算是中等。但凌凌长得不差。   严春娘喜滋滋道,“男孩像母亲。将来一定很俊。”   顾家添丁,洗三礼办得非常热闹。   许多亲戚朋友都上门恭贺。   吃完喜三面,众人打着伞告辞离开。   时间一眨眼,到了来年春天。   柳树枝条抽出绿芽儿,全国各大县衙门口贴满了春闱榜单。   陆文放一大早就拉着小四到县衙门口守着,从上至下,找了一圈,终于在二甲末尾发现陈继昌的名字。   两人欢喜地抱在一块,“陈兄终于中了。”   两人激动好一会儿,才仔仔细细看这榜单,“咱们西风县只有陈兄一人得中啊。”   陆文放看了好几遍,“已经不得了。整个河间府也只中了两个人。”   小四唏嘘不已。视线落到那状元上面。   陆文放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李明彦是参加你家举办才士论会的那个李明彦吗”   小四摊了摊手,“河间府能有几个李明彦难怪陈兄如此惧他,原来真叫他得了状元。”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一回头这才发现是三哥。   老三探头看了眼榜单,“你俩在这干啥呢哦,原来你们知道啦。”   小四笑笑,“三哥,你从京城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对啊。”老三将刀抗在肩头,大步往外走,“你俩回家吗”   陆文放和小四对视一眼,“回去。”   两人是走路过来的,老三气势汹汹走在前头,陆文放舔着脸主动凑上去,“顾三哥,你见过陈兄”   “见过啊。他还让我稍信回来呢。”老三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两封信,扔给两人,“这些是给你们的。”   陆文放也不急着读信,扯着老三的袖子继续追问,“那你也看过他们跨马游街了”   “那当然。这种场面不看岂不可惜。”老三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京中最为轰动的一件趣事,“我还听说那状元在琼林宴上,被圣上赐给佳慧公主当驸马呢。”他落了陆文放身上,眼底闪着一丝笑意,“反正你现在也没定亲。要是你能考上状元,说不准也能捞个驸马爷当当。”   陆文放和小四面面相觑。   而后陆文放连连摆手,“我哪有那个本事。”他皱着脸,“我不是没定亲。我其实也快要定亲了。”   做为好兄弟小四头一回听说这事,表情很是惊讶,“谁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陆文放一脸愁苦,差点将手里的扇子扯断,抿着嘴,眼神幽暗,“不说也罢。反正是我最不想娶的。”   最不想娶的小四拧眉想了半天,他好像没听陆文放讨厌谁家的姑娘啊。他还想再问,但陆文放摆明了不想说,也就识趣不再追问。   三人一路到了顾家饭馆。 第40章   府城衙门,前衙书房   崔知府自打晌午接到二弟从京城寄来的信件,就一直呆坐在书房,连饭也没吃。   崔夫人得知,让丫鬟装了一盅人参鸡汤,亲自带着丫鬟婆子往前院来了。   到了书院,下人全都站在门口。   崔夫人召了长随过来,“你家大人今日可是有事?”   长随毕恭毕敬点头,“是京城二老爷来信了。”   崔夫人面上一喜,算算日子也该有喜报传来了。   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鸡汤,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声响,她独自推门进去。   “老爷,你累了一天了,听说也没吃饭,我叫下人给你炖了鸡汤,快些喝了吧?”崔夫人进门后,瞧见老爷正坐在书案后面,手抚着眼睛,似乎在打盹,轻手轻脚进到跟前。   崔知府刚刚只是在想事情,并不是真的睡着了。   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望着夫人浅浅带笑的眼,微微有些怔忡。   “怎么了?”似是察觉到丈夫神色有些不对劲,她心中一凛,将鸡汤放到桌上,缓步走到他身后,给他捏肩捶背。   崔知府重重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那封信递到夫人手中,“你先瞧瞧。”   崔夫人不明所以,也没多问,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完,面上已是大惊失色,“这?这如何使得?”   崔知府弯腰将她掉落在地的信捡起来,扯了扯嘴角,“如何使不得。”   他揉了揉脸,“我们两家只是口头婚约。又没有定亲。你那好妹妹已经魂归地府,那李临归又惯是个趋炎附势的。见我崔家渐渐没落,不肯承认这门婚事。难怪他们李家一直不肯正式定亲,总拿你妹妹身体不好,不能主持大局说事。原来他是骑驴找马。真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崔夫人已是六神无主,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一直疼爱有加的外甥人品竟是如此卑劣,想到女儿一直对外甥青睐有加,她犹不死心,“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崔知府拍着桌子道,“我堂堂清河崔家,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如何能做出那死皮赖脸的事来。真闹一场,我崔家女儿名声还要不要?”   就算争出个高低来又能如何?李家毕竟是弃他女儿于不顾。要是李家做得更恶心一点,散播她女儿品行有瑕疵,那才是真的害了崔家。   这个哑巴亏,他算是吃定了。   崔夫人掩泪自责,要不是她瞧着妹妹身体不好,担心外甥在李家没人照顾,将他接到身边养了两年,她女儿也不会对外甥芳心暗许,至今已是情根深重,若女儿知晓,还不知要怎样伤心。   崔知府敲了敲桌子,表情阴狠,“夫人不必哭泣,李家如此驳我们崔家面子,我定让李家吃尽苦头,给我们女儿出气。”   当了驸马又如何,陇西可是他管辖的地方。不搅得李家天翻地覆,都对不起他们李家送他的这份“大礼”。   崔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下去。   就在这时,一声娇喝,隐隐自窗下传来。   崔知府心中一凛,唤了长随逮人。   不多时,如红被长随压进书房,跪倒在崔知府面前,她两手放在膝盖上,眼里滚着泪珠,浑身颤抖个不停,结结巴巴道,“老爷……老爷恕罪。是小姐让我来打探消息的。说是殿试榜单应该出来了。让我过来打探。”   崔知府眼神微眯,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死死抿着唇,胡子颤动几下,一股怒气自他胸口蹿出,他抄起书桌上那盅参汤就往如红身上砸,“住口!明明是你的错,还敢推到小姐身上。”   如红一动不动,参汤还热着,砸在她头上,皮肤很快泛起红。人参,鸡脯,枸杞等等材料散落在如红脸上,她不敢擦,反将头压得更低了,连连磕头,“老爷息怒。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崔知府叫了两名护卫,冷声吩咐,“连夜将人送到庄子上。”   送到庄子上,那岂不是要过上苦日子了?如红吓得花容失色,抬起头来,膝行几步攥着崔夫人的衣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泪俱下哀求着,“夫人,请你救救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到底是女儿房里的大丫鬟,崔夫人有些不忍心,“不如让她嘴巴严一点。她的卖身契在我身上,不会乱说的。”   崔知府冷冷看了她一眼,“妇人之仁。”   崔夫人被他训斥,面红耳赤。   崔知府看着不停求饶的如红道,“你若在庄子上老老实实,兴许有一天,我还能开恩让你回来。若再敢胡言乱语,我定将你们一家都打卖出去。”   他声音平淡,但话里的威胁却是明明白白的,如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脑子也清醒过来,端端正正跪好,忙不迭地保证,“是,老爷,奴婢一定不敢乱说。”   “去吧。”崔知府这才满意了,让护卫将人带下去。   如红连夜被送往城郊庄子。   后院,崔宛毓见如红久久未归,很是焦躁,在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奶娘许嬷嬷也担心自己女儿,见小姐神思不属,趁势问道,“小姐,老奴去打探吧?”   “有劳嬷嬷!”崔宛毓终于点头同意。   许嬷嬷刚打开房门,就见门外崔夫人气势汹汹走了进来,刚进门一巴掌甩到许嬷嬷脸上。   满屋皆惊。   许嬷嬷可是小姐的奶娘,夫人一直敬重有加,却不想竟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一耳光,半辈子的脸面都没了。   许嬷嬷老脸羞红,跪倒在地,“夫人恕罪!老奴……”   崔夫人坐到主位上,当家主母的气势扑面而来,她冷冷看着许嬷嬷。直叫对方冷汗涔涔,心中猜想女儿是不是被捉住,夫人才会如此大发雷霆。   崔宛毓瞧见亲娘发这么大的火,忙上前为嬷嬷解围,扯着她的袖子娇声问,“娘,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动那么大肝火?”   崔夫人挥了挥手,屋内屋外的丫鬟婆子全都鱼贯而出。   崔夫人拉着女儿坐下,“你爹在房中与人商谈机密要事。如红在外偷听,被你爹当场捉到,已经连夜送到庄子上了。”   崔宛毓白皙如玉的小脸滚烫得厉害,又羞又臊,握住母亲的手,“娘,是我让如红去的。你跟爹说把她放了吧。”   崔夫人蹙了蹙眉,认认真真打量着女儿,很肯定地道,“不是你。是她!我崔家女儿名门闺秀,自小知书达理,绝对不会做出窥探长辈私隐的丑事。”她将‘绝对’二字咬得极重,眼睛一直盯着女儿看。   崔宛毓被她冷冽的目光刺得浑身发疼,心里一紧,下意识退后两步。   崔夫人面无表情看向许嬷嬷,“你女儿做事没分寸,不能留在小姐身边伺候。以后你若撺掇小姐做出糊涂事,今日这种丢脸面的事,绝不会是第一次。”   说完,她甩着袖子走了。   崔宛毓追了几步,低声哀求,“娘?娘?”   崔夫人站在门外,头也不回,“小姐管教下人不当,禁足一个月。任何人不得探视。”   她的声音冷硬,在炎炎夏日冰得人打了个机灵,众人心中一凛,跪倒在地,齐齐称是。   门吱呀一声重重关上,崔宛毓气得一双杏花眼里全是泪珠,她望着那紧紧关闭的木门,咬着嘴唇,小手紧紧揪着帕子,心中憋闷。   夜幕降临,清风阵阵,那广阔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屏幕,镶嵌一颗颗小星星,闪啊闪。   顾家饭馆终于静下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老三端着大海碗吃得津津有味。   小四还不饿,眉眼带笑,“娘,你还记得咱们家头一回举办才士论会,那个夺得魁首的李明彦吗?”   如此出色的人才,简直就是中标配的男主角,林云舒自然记得,“嗯,怎么?他也中了吧?”   小四笑着点头,语气难掩羡慕,“高中状元。他看起来也就比我大个一两岁,真真是奇才。”   有些人读了一辈子书都未必能中举,可他不过弱冠之年,竟已中了状元。说一句青年才俊也不为过。   老三跐溜着吃了一大口面,听到这话,插了句嘴,“你怎么没说他还尚了公主呢?”   林云舒已经见识过他的风采,对李明彦高中状元倒是没有太多惊讶。但让她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成了驸马爷,林云舒的眉毛都能夹苍蝇了。   她之前无意中听到崔宛毓和丫鬟的对话。后来又识破她女扮男装一起参加才士论会。   出于对女子名声考虑,她没有对家中任何人说。   只是现在知晓李明彦成了驸马爷,她闹糊涂了。   那个崔小姐一看就是对李明彦情根深重?   她记得她认识崔小姐时,那姑娘瞧着也有十四五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早就定亲了吧?   看李明彦的身着打扮以即气度,两人应该是门当户对,崔小姐还能跟着李明彦出来玩,想必也是经过家人首肯的。   两家还是亲戚,关系又如此亲近,竟没有给他们定亲吗?   林云舒心里疑惑,却并未问出口。这年代对女子太过严苛,她自然不想为了自己这点好奇心就让儿子去打听。   老三跐溜吸口热汤,扯了点馒头塞嘴里,吃得十分香甜,“跨马游街的时候,我还听了一耳朵,说那佳慧公主跟信王是一母同胞。你们说信王会不会被放出来啊?”   信王至今还圈禁在京城,信王府的人也一直很低调,不像早些年,远在西风县的他们都能听到信王府纵容恶奴仗势欺人的丑事。   林云舒揉了揉脑袋,颇为头疼,“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小四也同样有些担忧。如果信王真的借了佳慧公主的势出来,那先生和师兄就要防着些了。   老二给凌凌和儿子打扇子,插了一句嘴,“放出来也没事。我听何大人说,崔知府有意保举他更进一步。他极有可能要离开西风县了。”   林云舒对这事是乐见其成的。何知远已经连续六年考评为优,又有素描之功,升迁是再正常不过,只是不知圣上将他往何处升?西风县又由何人担任县令一职?   老二见亲娘迟迟没有答话,咬了咬牙,将自己心中盘桓数日的想法说了出来,   “何大人让我到青州给他当幕僚,娘,我不想去。”   师爷也算是半个衙门中人,幕僚却是帮何知远出主意。这根本就不是他擅长的。他更喜欢跟人打交道,处理各种琐碎事务,这样很有意思。   林云舒见他眼神坚定,也不似玩笑,便没强求,“那你打算做什么?”   其实老二的性子比较适合经商,他性子活泛,又八面玲珑。原先她也不是没考虑过让他当掌柜,只是那时刚刚有师爷之位空缺,她就让他去试一试,谁成想还真就成了。   不过现在饭馆的掌柜已叫老大担任,冒然叫老大退下来,有些不妥,再说老大干得也挺好的。   都是儿子,她也不能厚此薄彼。   老二为这事想了好几天,还真叫他想出一条正事,“我想试着写。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林云舒有些惊讶,写?“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写的不严谨吗?”   “是啊,所以我要写一本严谨点的。”老二理所当然道。   林云舒抚了抚额,“你就没有旁的想干的?比如说娘给你钱,你自己开家新铺子?”   老大搬着凳子坐过来,“娘,要不让二弟担任掌柜吧。他比我能干,更……”   林云舒抬了抬手,“不行。他能干,你也不差。干啥要让着他呀。兄友弟恭也不是这么来的。你忙你的。”   老大哦了一声,乖乖去忙了。   老二咧嘴笑,“娘,我不跟大哥抢活。就算我想开铺子,咱西风县也没人出售店面呀。没地儿给我开啊。”   林云舒想想也是。饭馆这片地界已经盖完了。城中的铺子都在黄家和陆家名下,他们开得好好的,也不可能转卖出去。   写么?虽然不稳定,可家里也不缺他一口吃的,再说这也算是正经事,便也由着他了。   老二解决心头一件大事,喜得眉开眼笑。   何知远得知顾二郎不跟自己去青州,虽也有些遗憾,可人各有志也没勉强,顺嘴问一句,“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老二将自己打算说了。   对读书人而言,写并不算正经行业,反而是在浪费精力。   何知远特地拜访林云舒,对先生如此纵着顾二郎,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先生,你为何如此惯着他?”难不成真是慈母多败儿吗?可他也没见先生这几个儿子不成器啊。何知远百思不得其解。   林云舒自小就被父母宠着长大的,要星星不给月亮,虽然她前世的生命很短暂,却活得很幸福很充实。   她没有当过母亲,她以前世父母为榜样,像包容她那样去包容这些孩子,她抿了抿嘴,“老二无心科举,写也能勉强填饱肚子,也没什么不好。一味的严苛固然能让儿女活成他人心目中的样子。可他心里未必真快活。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也许来一场意外,人就没了。当然要开心地活,只要不做违法的事情,经济条件又允许,为何不由他顺着本心呢?”   她自小到大,喜欢什么就会用尽一切努力去争取,就算最终还是得不到,她也不会后悔。   何知远深深看了眼林云舒,想到父母为了让自己成材,早早就结束了他的童年,四岁起就到族学读书,刮风下雨都不改。   他现在表面看着风光,可身上的压力却是更大了。整个家族都抗在他一人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走一步,他都要经过深思熟虑,经过成百上千次演练,不能出一丁点事。   这样真的很辛苦。   何知远心头微酸,“我读了三十多年的书。得过数十位先生指点。却从未得过他们一句夸奖。反而跟着先生学了十几日的画,先生就三不五时夸我。先生比任何人都懂育才之道。”   一开始他跟着她学习,只是为了政绩,但跟她学了半个月的画,他每天的心情都是极为愉悦。   她总能在他身上找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优点,而后毫不吝啬用这世上最动听的词来赞美他。   渐渐的他,他不自觉忽视她的性别,打心底里尊敬这位先生。   以前他也就是觉得她很聪慧,很健谈。却没想到她心思比谁都灵巧。在世人都为功名汲汲争取之时,她反倒自由自在地过着悠闲的生活。   也许有人会觉得她不思进取,可他却认为,她此举是大智若愚。   就像握沙子,世人都拼命想要握住掌心的沙子。只有她懂得松开,她手中的沙子反而是最多的。   林云舒也是到了古代,才知晓古人为何会将功名利禄看得如此之重。   当所有人都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谁不想争着当人上人?   何知远,米秀才,小四,陈继昌,陆文放,每个人身背后都站着一个家族,“没有哪个家族是靠一两个人支撑起来的。要大家一起努力。”   就像她不可能让族长将顾家兴旺的担子压到小四一人身上。   他们必须在各行各业都培养出人才,方能让顾家根基深厚,慢慢站稳脚跟,不会被人轻易摧毁。   何知远无奈苦笑。他父亲是举人,在族中话语权也是极大的。可他父亲跟许多人一样死守着三教九流的思想。   就算日子过得再清苦,也不让族人做那些下九流的行当。   族中人口增多,开销逐年增加,却不见培养出几个有用的人才。   若父亲能有先生这般懂得变通,也许何家不会一直停滞不前了。 第41章   没几天,圣旨传来,何知远升任青州同知。   新县令于半月后带着家小到任,两人交接完,何知远便带着妻儿由镖局一路护送到了青州。   八月初,小四从驿馆接到陈继昌寄来的亲笔书信,说他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信中还特地写道一则消息,今年十之八九会选秀。   陈继昌进了京,时常会写信回来,内容多半是京城发生的一些政事。   小四眸光深远,“圣上登基七载,已至弱冠,却迟迟未成婚,朝中大臣天天吵吵着要立后,也无可厚非。”   陆文放同样看完信件,冲小四挤眼,打趣他,“他这是特地提醒你。要想抱得美人,需尽早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小四羞红着脸,心里却有一颗躁动小人在叫嚣着抓住这个机会,他耳尖微红支吾着,“可我今年才十七。”   陆文放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微微有些嘚瑟,“十七怕什么?你若不想伤了身子,先把人娶进门。之后再圆房也成啊。”   这话倒是说到小四心坎里去了。他捏着信纸,忍着激动之情,小声道,“待我回去禀告母亲再说。”   陆文放点头,手指百无聊赖敲击着膝盖,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小四这才发觉他今天心情格外好,将信纸收好,侧头看向他,“你有喜事?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分享?”   陆文放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了,重重拍了小四肩膀一下,“当然可以。”他得意地一扬眉,“我终于不用娶我不喜欢的人了,这还不是喜事一桩。”   小四眨巴了下眼,见他视线落到信件上,心领神会,“你是说她?”   “如果她父母知道圣上要选秀,哪还看得上我一个小小秀才呀。”陆文放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小四心头微酸。正常人知道未婚妻家要攀龙附凤,应该觉得羞辱才对。他却只有欢喜。看来他是真不喜欢那位姑娘。   他心里又纳闷,这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惹得陆文放如此厌恶?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   陆文放却再次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小四便也不再问。   很快放了学,陆文放有仆人接送,小四不愿做马车,就徒步往家走。   老远就瞧见大嫂抱着虎子,二嫂在陪母亲练箭。   弩箭远比弓箭来得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装箭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好在母亲勤恳练习,装箭速度快上不少。   眼见着母亲累了,小四拿出汗巾上前给母亲擦汗,“太阳还没下去,娘该回屋歇着才是。”   凌凌捡完箭跑过来,“还不是你那好二哥,整天待在房里写东西。嫌弃我们娘俩吵。我们只好抱着孩子出来了。”   林云舒擦完汗,将汗巾还给小四,方道,“也不能怪老二。虎子待在屋里就哭,那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搁谁都受不了啊。你瞧瞧,他现在多精神啊。”   虎子在严春娘怀里,却拼命挣扎着想要下地。   九个月的小胖墩也挺重,便有些抱不住,轻声哄着。   凌凌凑过来,将自己宝剑上的剑穗解下来,递到他手里,刚刚还咿咿呀呀的小家伙不动了,捏着穗子,稀罕个不停。   小四抱过来,亲相了几口,“哎哟,这小胖墩可真招人稀罕。”   虎子头也不抬,吐出一个泡泡,可怜极了。   严春娘赶紧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给他擦嘴。   小四这才注意到大嫂今天穿的居然是宽袖衫,平时为了作活方便,大嫂一直都是窄袖。难不成她为了方便照顾虎子,才特地换上的?   想到自打虎子生下来,大嫂就一直细心照顾,小四约莫猜到大嫂求子心切。心中暗暗想着,若他有了孩子,一定抱一个给大哥大嫂。   吃完晚饭,林云舒有些累了,小四扶她回房歇息。   到了房间,也不急着走,给亲娘捏腿肚子,“娘,你若是觉得站着累,就搬把椅子坐着练习。”   林云舒噗嗤一声笑了,“那可不行。坐着练习是方便我的脚了,却会养成不好的习惯。再说了,准头也不一样。前儿个,我还打中活物了。加以时日,定能百发百中。”   她脸颊红润,眉眼间全是兴奋之色。明明长了好几岁,但小四瞧着亲娘比几年前更自在了。眉间的褶子也少了几道,人也比以前精神。   小四加重手上力道,低下头,吭哧半天才将陈继昌信中内容说了一遍,并提出想要早日完婚。   听到这话,林云舒好一阵沉默,月国前五位君主选秀都是从官员家里选的,怎么这位皇帝居然要从民间选呢?   “娘?娘?”小四声音自耳边传来,林云舒忙收回心神,侧头看向他,“你三哥还没成亲呢。长幼有序,这不合适吧?而且你才十七啊。”   柳月晨要为母亲守孝二十七个月,这孝期还没过,自然不可能成亲。   就算他越过老三,可他自己也未成年呀。居然就想着结婚了?   她要是没穿越,也就算了,明明知道早婚不好,还让他俩结婚,这不是摧毁祖国花苗吗?   小四有些局促,又有些紧张,红晕自耳根处蔓延,他磕磕绊绊来了一句,“娘,我们可以晚些圆房。”   林云舒知道他对张宝珠格外上心,也没有为难,“那行。等你们都十八岁了再圆房。先将人娶进来,免得夜长梦多。”   小四闹了个大红脸,心跳如鼓,却没有反驳母亲的话,心里甜滋滋的。   既然已经答应小四,林云舒说到做到,第二日就托花媒婆去张家商量提前婚期。   张老头拿出家中最好的茶水招待她。   花媒婆老脸笑成一朵花,拉着张宝珠的手,好一通夸,随后又看向张老头,露出夸张地笑,“张大哥,我给你道喜来了。”   张老头将孩子们都赶回屋里,背着手坐过来,“什么喜事?”   张宝珠抿着嘴,直觉这事跟她有关,进了房,趴在墙根偷听。   大堂里,张老头眼睛瞄着花媒婆带来的东西,心中隐隐盘算开了。   “张大哥,秀才娘托我来,跟你商量婚期。”花媒婆指着自己带的一篮子东西,“你瞧这些,全是她自己个置办的。”   张老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心里乐开了花,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犹豫反问道,“哦,婚期定在哪一天呀?”   花媒婆乐滋滋开口,“老婆子我专门找了个很灵的算命先生,算出下个月初八就是下半年最吉利的时候。”   张老头眉头动了动,“这也太赶了吧?我家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怎么能这么急呢。”   “张大哥,你这话说得就有点亏心了。你们两家可是去年就定的亲。下个月成亲,这隔着一年半年呢。这还能算早?那你叫只相看一眼,三天就过门的人家往哪搁呀?”   张老头捏着茶杯,“我不是说婚事定得急。而是我们家还没置办多少嫁妆呢。你总不能让我一点陪嫁都没有,就这么光秃秃将女儿嫁出去吧?那不是惹人说嘴吗?”   花媒婆抽了抽嘴角。谁不知道这老头是想让女儿高嫁,好多换些彩礼,现在这样说,八成是既要面子又要里子。   花媒婆哼了哼,装作不高兴道,“实不相瞒,前儿个我们族长找了个算命先生给顾四郎算了一卦,说他九月娶妻,可以早日金榜题名。你若是不想将女儿嫁了,那也成,我们早点退亲,我好寻下家。多的是人嫁给我们顾四郎。天仙嘛寻不着,可好看的闺女多得是。”边说她边起身,板着脸,往外走。   张老头也就是拿乔,并不敢真的将喜事往外推,见她生气,立刻堆满笑脸拦住她,好说歹说拉她重新坐下,“我说花媒婆,你这性子咋这么急呀。你就是这么给人说亲的呀?”   花媒婆斜睨了他一眼,数落着他,“我说张老头,咱们顾家村离你们张家村不远,你是啥人,我花媒婆能不知道?你就别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顾四郎可是我们顾家最有出息的少年郎。家里也有钱,比你张家富了不知多少倍。就这你还拿腔拿调。你说你想干什么呀?你真想把这婚事搅散了呀?”   张老头老脸一红,尴尬得直搓手,“我这不是为了我女儿着想嘛。你也知道我张家日子过得不如顾家。陪嫁嘛,我也不全拿着,我陪一半。我就是想让顾家待我女儿好。到底是我亲闺女,我那婆娘走的时候,还拽着我的手,让我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呢。”   他眼眶微红,竟有几分老父亲的模样,花媒婆崩着的脸皮终于松了,“你家闺女嫁的是小儿子。顾四郎上面有两个哥哥都已经成亲了。就说那大儿媳妇成亲七年,一无所出,人家休她了吗?人呐,得将心比心。你不能把人往歪处想。你家女儿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你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是那是!”张老头抬了抬眼皮,“那我之前说的彩礼?”   花媒婆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像剥洋葱似的,揭开一层又一层,最终揭了八层才露出里面的一层银票,她捂着胸口,一阵后怕,“从未拿过这么多银票,来的路上,我这心都慌着呢。你瞧好了,一百两。要是没问题,你就在婚帖上按个手印。”   张老头眯着眼睛,打量着银票上的字,确确实实是一百两,只是他也没拿过银票,不确定这是真是假,有些迟疑。   花媒婆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要是不确定,你找个会认钱的来问,不就行了?”   张老头扬声冲着院子喊了一声。   张大郎从屋里出来。   “去将族长请来。”   张大郎麻利跑出家门。   没一会儿,族长被张大郎客客气气请过来。   得知两家即将办喜事,族长也没推辞,帮着认银票,确定没有假,张老头按了手印。   花媒婆将婚帖收进怀里,“那行了,你好生置办嫁妆吧。来前,秀才娘让我转告你一句,嫁妆多少是你女儿的脸面,跟她们家没关系。你自己看着办。”   族长瞧着花媒婆大步流星往外走,啧啧叹道,“顾家这是起来了。瞧这话说得多大气。”   他扭头看向张老头,语气格外郑重,“你也不能太小气了。到时候丢的是我们张家的脸面。”   张老头点头称是。   陈继昌的信接了没几天,老大老二被母亲打发进城采买婚庆用品,回来后就道,“城门墙上贴着朝廷今早发下来的诏令,各地选拔秀女宫女。”   原来县令在城内城外张贴皇榜,本县所有良家出身,十三以上,十八以下的未婚女子都要参与秀女选拔。宫女的年龄要小一些,只要十岁至十四即可。   秀女的身份并不一定要官家女子,只要祖上三代没有犯过事,良籍即可。   对于普通人而言,若是能选入宫中当妃子,哪怕只是最下等的侍御对于全族而言都是无上的光荣。当然这也是通往富贵之门最快的捷径。   虽说选秀劳民伤财,但大家的热情却是高涨的。   就连那些前来吃饭的书生们都议论纷纷。   “老板娘,我要一只烤鸭。”   小二左顾右看没发现严春娘的身影,立刻报到林云舒这边。   林云舒虽然奇怪严春娘为什么没有待在灶房,可还是先紧着客人,“我来做吧!”   烤鸭的做法,这边的饭馆只有林云舒和严春娘两人会。   她到灶房烤好后,端了出来。   想了想,又进了灶房。   立在门口的凌凌听见食客们羡慕那些家中有女儿的人家,无奈摇头,得亏她相公不爱读书,若真的成了这种斯文败类,她恨不得一鞭子抽死。   秋菊瞧见自家小姐面露凶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些害怕她发火,拽了拽她的袖子提醒她,“小姐,你不去灶房了吗?”   凌凌这才收回视线,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娘,虎头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虎头长得虎头虎脑特别可爱。全家人都非常疼这个小娃娃,林云舒也不例外。   一听这话,林云舒当即就掀开盖子,“正好蒸了鸡蛋羹,你端去给他吃。”   秋菊上前帮忙端菜。   “虎子谁带的?”   凌凌笑眯了眼,“大嫂带的。”   林云舒轻叹口气,严春娘对虎子真的很上心。   等人走了,林云舒随便找了个空位置歇息。老二领着顾守庭从外面进来。   最近几年,顾守庭家里日子过得越发好了,前儿她还听花媒婆说他家又开了二十亩荒地,正托花媒婆给春玉寻个好人家嫁了。这会子却是满面愁苦。   林云舒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这是?”   说完,才意识到饭厅这边吃饭客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让他们进二院说话。   进了大堂,顾守庭面上忧心忡忡,抿着嘴,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大弟妹,我家春玉被挑中宫女了。”   林云舒心中一凛,说实话她不希望族里的姑娘进宫。伴君如伴虎,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呢。   顾守庭眼皮肿胀,嘴唇起了一层皮,明明也就四十来岁的人,此时却苍老得不像话,一开口,嗓子干涩沙哑,“大弟妹,我也是没法子才来找你的。我家春玉才十三啊,她还那么小,她连字都认不全,她哪能进宫伺候那些金贵人呢。请你一定要帮帮我。要不然,春玉……春玉一辈子就毁了呀。”   他心中十分自责,他万万没想到,那些负责选人的太监居然会挑中他家春玉。他就这一个女儿。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这两年家中有了盈余,一家子没过几天松快日子,居然又碰上这事。他在家长吁短叹,嘴角起了一圈燎泡,还是儿子儿媳提醒他,可以找大弟妹想法子,他才厚着脸皮登门。   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要试一试。   林云舒也没推辞。春玉不仅仅代表她自己,她还是顾家人,宫中那样凶险,她还那样小,也没见过人心险恶,若是不小心掺进宫斗,那才是最致命。   她当机立断让老二将小四叫来。   这天休沐,小四和陆文放正在书房探讨学问。   得知母亲叫他,小四立刻从记里出来,陆文放跟他一块出来了。   林云舒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末了吩咐他,“你去县衙打点下,务必请县令大人将春玉的名字划掉。”   小四也知道事情严重性,没有推辞。   顾守庭从袖子取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给小四。   小四刚要领命而去,被陆文放叫住。   陆文放满脸苦笑,“婶子,恐怕这次你这银子没处花去?”   众人满脸震惊,顾守庭声音抖然拔高,眼睛直勾勾盯着陆文放,“为何?”   陆文放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咱们这个新县令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前几天我爹跟西风县几个有名的乡绅在三丈楼为他大摆宴席,他却在宴席上大放厥词,言语中很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转头,那些泼皮无赖到店里白吃白喝,他反倒叫我爹别小气。你说气不气人?”   小四想了好一会儿,猜出一点门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他新上任以来做的头一件大事。那么多人盯着,哪怕为了名声着想,他也不敢收受贿赂。”   “这可就难办了。”林云舒有些头疼,转头吩咐老二,“你守在县衙门口,仔细打探,看看有没有人成功。”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自己的闺女进宫吃苦的。若有人成功撬开县令大人的嘴,那他们一定也能。   老二领命而去。 第42章   秋日的农村,漫山遍野都是野花野草,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勤劳的农民重新翻了地,撒了种子,在秋雨滋润下,土地发出了嫩绿的芽,细细麻麻像毛尖。道路两边不时落下金黄的叶子,秋风打着旋儿飞远了。   张家族长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在村中小道,时不时跟过往的族人打招呼,一路到了张老头家。   张老头瞧见他来,立刻热情招呼他进屋,让女儿去泡茶。   张宝珠脆生生应了,拿了家中最贵重的茶出来招待。   族长的目光落在张宝珠身上,神色有些复杂。   张老头察觉他有些不对,试探着问,“族长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族长收回目光,接过张宝珠递过来的茶水,“侄女,我跟你爹有事要谈,你先回避吧。”   张宝珠点头应是。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她总觉得族长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热切,好像打量货物一般,让她很不舒坦。   她进了屋,将门关上,耳朵趴在墙上偷听。   大堂里,族长饮了一口茶,在张老头急切的目光中,才施施然开口,“老弟可知朝廷正在选秀?”   选秀?原来是这事。张老头刚开始还紧迫的心登时松快了,“那当然。这事可是传遍了全县。咱们村头那些喜欢说长论短的老娘们天天叨咕,我又不是聋子,还能不知。”   族长将茶碗搁到桌上,挑了挑眉看着他,“哦?你就没有想法?”   张老头张了张嘴。说实话,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在饭桌上也说了几句大话,说如果他女儿能参选,定能被上头选中。   儿子们也跟着哄笑几句。但那也就吹吹牛。   张老头就是再爱财,也没有一女许两家的想法,“可是我女儿已经许了人家。”   族长朝他翻了个白眼,用恨铁不成纲的语气骂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那顾家四郎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能跟皇上比吗?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居然往外推。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天仙女儿,哪怕世人骂我辱我,我也要借了这青云梯,带领全家过上好日子。”   张老头动了动手指,“可是……可是……我女儿没被选上呢?”   他女儿可是许给了顾四郎,整个县城都找不到的好亲事。皇上那可是远在天边的星星,他女儿只是乡下一个小村姑,如何能够得着?   族长敲了敲桌面,“你女儿长得这样美,你还愁她嫁不出去?”   “嫁是能嫁出去的。但是嫁不到这么好的人家。”张老头小声嘀咕。   族长敲了敲桌面,夸了几句嘴,“如果你担心侄女落选,没了好心事。我可以托人将侄女许给方县令当小妾。那你们家在整个西风县都能横着走。”   方县令?族长有些意动。   若是他女儿真能跟了县令,怎么也比跟顾四郎强。他抿着嘴,既心动又下不了决心。   屋内,张宝珠急得抓耳挠腮,秀美的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挺秀的鼻尖也沁出一滴汗来,一只纤细的柔荑轻轻抹去,眼里带着几分焦急之色,她抿了抿嘴唇,瞧见针线筐里有把剪刀,眼珠子动了动,一把抄过来,撸起袖子就朝胳膊划了一下,而后朝着外面故意夸张地娇喝一声,“啊!”   大堂外,张老头正要答允听到女儿呼叫,也顾不上跟族长说话,立刻推门进来。   “怎么了?”   他声音急切,脸上全是焦急,三两步冲到女儿面前,瞧见她秀眉紧锁,血珠自她手臂处流下,心疼得不行,“你做针线怎么还能扎到手臂呢?”   张宝珠拿了帕子包胳膊,眼含泪珠,罕见得撒娇,“爹,我好疼!”   张老头又气又急,“我让你大哥给你抓药。伤好前,得好生忌口,要是留疤,可就难看了。”   张宝珠乖乖应是,翘起嘴角。   张老头转头出了女儿闺房,族长正在大堂等候,立刻问,“宝珠没事吧?”   “没事,做针线不小心扎伤了胳膊。我让老大抓点外用药就是。”说完,他高声呼喊大儿子。   张大郎从屋里出来,听到亲爹吩咐,立刻跑去找郎中。   张老头刚要坐下来继续与族长商谈,就听屋里女儿声音再次传来,“爹,我要吃鸡蛋。”   张老头纳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才几点啊,吃什么鸡蛋。以前你也没这毛病啊?”   族长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张老头有点小聪明,但是那聪明也有限,再加上疼女心切,一时间被张宝珠糊弄。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张宝珠八成是故意的。   他心中思量再三,朝张老头道,“晚上我在家中摆一桌酒席,不如老弟陪我喝一盅吧。”   张老头有些惊讶。族长家的酒可不好喝。不是有钱有势都没资格。   现在居然主动邀请他喝酒,他心中有几分自得,点头答应,“行,我晚上一定去。”   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族长这才施施然离开。   等人走了没一会儿,张大郎从郎中家取来外伤药给妹妹敷上。   伤口看着疼,其实只是表层浅浅一层,张宝珠也没在意,眼睛直勾勾盯着父亲。   张老头被她这样瞧着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感觉,“这几天,你就别做针线了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宝珠哪能让他走,握住剪刀,把人叫住,“爹,你要是退了这门亲,我就死给你看。”   张老头和张大郎俱是吓了一跳。   张大郎更是急得直跺脚,“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下个月初八你和顾四郎就要成亲,谁退亲了?”   张宝珠视线落到亲爹面上,“还能有谁。当然是一门心思想攀高枝的亲爹了。你可真是我亲爹。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一门心思想把我火坑里推。”   张老头老脸涨成猪肝色,刚刚还故作镇定的他已经彻底慌了,“你……有话好好说。爹也没同意不是?”   “你是我亲爹,你养了我十七年,你是啥人,我能不知道吗?”张宝珠看着张大郎,眼泪沽沽而下,已是伤心欲绝,“大哥,爹想退了这门亲,让我参加选秀。如果被刷,就把我塞进一顶小轿抬进县令后院。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的爹啊?”   张大郎睁大眼,他猛然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爹,“爹,你真的?”   屋里三人争执,声音响亮,张二郎和张三郎也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也都唬了一跳。   两个哥哥也都是老实人,当即就劝道,“爹,你不能把妹妹送给县令当小妾啊。当妾的连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你忍心让妹妹如花似玉的年纪就做了刀下鬼吗?”   张老头瞪了两个儿子一眼,“你就知道你妹妹一定落选?”   两个儿子讪讪地,张大郎却道,“爹,小妹长得是好看。但是咱家是什么出身?就是一个普通农家。你将小妹许给顾家,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对方哪天悔了婚。你想想那皇上不就是那天上的云彩。跟咱家差了十万八千里。咱能够得着吗?”   张老头先头的不确定被大儿子的话全都揭开。   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建立在平等关系的婚姻才能长长久久。   齐大非偶多半都没什么好结果。   张大郎见父亲神色动容,再接再厉,“爹,妹妹这份容貌在西风县是数一数二,可月国那么大,皇上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中妹妹一个身份不显的农家女呢?”   张老头耷拉了脑袋,刚刚被族长撺掇起的野心一瞬间消灭干净,他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三个儿子,有些犹豫,“可是如果你妹妹跟了县令大人,你们也能跟着一块沾光啊?”   张大郎双目赤红,低着头,“爹,攀附权贵只是得了一时风光,远不如自己争气来得要好。”   张宝珠心中感动,咬了咬牙,“爹,如果我嫁给顾四郎,我可以求婆婆,让大侄子到顾家族学读书。这样也能省下束修。只要我们张家也能出个秀才,才是真正的风光。你不要被族长那空口白话迷了眼。顾家能够有今日风光,还不是多亏了他们族的族长人品厚重,公私分明。如果大侄子能考中秀才,说不定族人也会选你当族长。”   张老头在几个儿女身上看了又看,好半晌才找到声音,“罢了……既然你们都不想,那就算了。”   张宝珠抹了抹眼泪,扶住亲爹,“爹,谢谢你。你还是我的好爹。”   张老头故作不高兴地板着脸,“让你嫁给顾四郎就是好爹,不让就是坏爹?”   “爹,你说什么呢。”张宝珠抿着嘴,“明明是你出尔反尔,怎么怪到女儿头上了。”   张老头笑了笑,“爹只要你们兄妹一条心,互帮互助,爹比什么都开心。”他出了闺房,到了大堂,捡了椅子坐下,“大郎说得对。就算你真的入了宫,得了圣上的眼,咱们家没什么根基,只会成为你的拖累。”   张宝珠笑笑,“族长是给爹画了大饼。成嘛,他能跟着沾光。不成嘛,损失得却是我们一家。”   张老头重重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爹连族长都玩不过,可见那些大人物肚子里的弯弯绕多着呢。咱们拿多大碗就吃多大饭,踏踏实实来。”   “是这个理儿!”张宝珠给他倒茶,又谢了三位哥哥。   族长晚上的摆的宴席,张大郎受父亲之命前去推辞。族长知晓他们一家的意思,心里嗤笑,这一家子都是蠢货。   话说顾家那边,天色已经黑下来。顾守庭没有等到消息,不肯回家。   众人望眼欲穿,林云舒打发小二出去瞧了十几回。一直等到二更天,老二才蔫头耷脑回了家。   进屋后,众人目光全都落到他身上,他强挤出一抹笑,“娘,县令大人不给除名,有人意图贿赂大人,被县令大人在县衙门口打板子。”   林云舒皱紧眉头,想了好半天才开口,“那能不能让春玉生病呢?”   伺候皇宫那些金贵人头一个就得要身体康健。只要春玉狠狠心往自己身上浇一盆凉水,第二天发了烧,必定会被那些太监们撵出来。   可谁知听到这话的老二张了张嘴,望了顾守庭一眼,支支吾吾道,“春玉自打入选,住进县衙别院,当天夜里就起了烧。负责选人的太监还特地找了郎中给她瞧病。说是哪怕用车拉也要把她拉到京城。”   这?林云舒越听越觉得惊奇。春玉只是一个小小宫女,为何得太监如此看中?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吧?   她捏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春玉长得是不差,可到底是农村姑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太阳底下晒,黑不溜秋的,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在家里养着,只是稍稍白了一点,但跟城里那些没下过地的姑娘根本不能比。   所以那些太监为何要选中她?   顾守庭手撑桌子差点站不住,“春玉!我的春玉啊!为何这么苦啊。”   小四也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不是说这次参选的宫女有三千多人吗?刷掉一两个,也很正常吧?”   老二摇头不知。   出去打探消息的陆文放也回来了,到底是门路广,“负责选人的两位太监在三丈楼吃酒,我听伙计说,春玉的八字特别好。”   八字好?那就是福星?林云舒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原因。   顾守庭扶在桌子上失声痛哭,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老二扶住顾守庭,今天他给守门塞了二两银子,对方才让他见了春玉一眼,只是几天未见,春玉小脸蜡黄,消瘦得厉害,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他也算看着春玉长大的,还是堂兄妹,瞧着她那样可怜,心中也是不忍,将身上的银子都塞给她,细心叮嘱几句,对方被太监们叫了回去。   他后来还跟那些太监打听了,“大伯父,春玉只是当宫女,等她年满二十五,就能出宫的。”   顾守庭听了更是伤心,二十五?这么大的岁数才能放出宫,他还怎么给她说个好婆家?   林云舒已经冷静下来,从怀中抽出好几张银票,“你明儿再去一趟,将这一百两票交给春玉,叮嘱她进宫后务必谨言慎行,不要攀龙附凤,争取年满就出宫。”   老二眼睛瞪圆,惊得眼珠子都会掉下来了,“一百两?”   顾守庭也顾不上伤心,用袖子擦了眼泪,连连推辞,“这可使不得。你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春玉怎么能收呢?”   林云舒摇头,“银子能使鬼推磨。春玉不仅仅代表她自己。若她犯了事,很有可能连累顾家。她手上有银子,在宫里也能过得好一点。这银子不是我出的,是族里出的。我先垫着,等我回了族里,族长会还我的。”   春玉怎么说也是代表顾家进的宫。哪怕只是一个宫女,也是顾家人。这点银子也该族里出。   顾守庭这才放了心,“我们春玉也算是有福了。”   老二接过银票,“我明日就去办。”又看向顾守庭,“大伯父,明日你跟我一道去吧。过不了多久,春玉就要去京城了。”   顾守庭用袖子擦干泪,“那我回去叫她哥哥嫂子一起去。也不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   春玉今年也才十三,二十五才能放出宫,十二年都要待在这世上最危险的牢笼里,每天都要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一个不小心,命就有可能丢了。   众人皆是一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翌日,顾守庭带着儿子儿媳跟着老二一起进了城,半道上他们遇到张老头带着大儿子和张宝珠。   进了城,两方分开,老二这边到县衙别院找春玉。张老头一行要到绸缎庄挑选嫁衣。 第43章   绸缎庄对面是家茶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高瘦男子,此人是信王府的詹事,姓郭名远达,他奉信王之命,走遍河间府大大小小县城,慕名寻访美女,打算献给皇上以图能够回归封地。这些天他已经招到十数位适龄姑娘。个个都是娇俏可人。心情正好,路经此地,到楼上雅间歇息。   他随意往楼下瞟了一眼,正巧看到张宝珠,顿时惊为天人。   信王此举能否成功在此一举,秉着宁抓错不放过的原则,他立刻让手下将那绝色美女请上来。   没多久,张老头三人就被一个气势骇人的护卫请上茶楼。   张老头忐忑不安,大气都不敢出。倒是张大郎还不忘将妹妹护在身后,抖着声音问,“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要强抢民女?”   郭詹事面白无虚,身上自有一股气度,冲着张老头拱手,示意他坐下,“你们误会了。”   郭詹事示意底下人给张大郎两人安排雅间,又吩咐小二,“给他们上些拿手好菜,好生招待着。”   小二欢欢喜喜下了楼。   张老头心里疑惑更甚,他虽然想攀富贵,但也知道女儿身份低微,这个官人年龄四旬,不可能娶他女儿当正室。若是纳她女儿为妾。还不如嫁给顾四郎,好歹他年纪轻轻就是个秀才。将来也是前途无量。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就见郭詹事脸上挂满笑容,轻声细语问,“令爱今年多大了?”   张老头额头冒汗,在旁边护卫的解说下,才明白令爱是闺女的意思,虽然知道这人问得有些失礼,可碍于对方身上的官服以及屋内屋外四名扩卫,他忍着不快,小声答道,“虚岁十七。”   郭詹事笑眯了眼,“成亲了没?”   “下个月初八就成亲。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来喝杯喜酒。”张老头心生忐忑,怯怯地道。   郭詹事神色一顿,手中把玩酒杯,看了他一眼,好整以暇问,“不知老丈是否知道圣上在选妃?”   张老头心中一跳,这人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负责选秀女的太监吗?可看着他的山羊胡,不太像啊。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抖着手,恭恭敬敬低声回他,“知道。”   郭詹事扣了扣桌面,语带蛊惑,“你闺女容色倾城,若是被圣上看上,当了皇后。你张家将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张老头昏黄的眼珠迸发出灼热的光芒,脸上的皱纹都跟着抖起来,舌头都快打结了,“皇……皇后?”   皇后?他女儿长得是好,但是给他十个胆,他也没打过皇后的主意啊。那可是皇后。高高在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后啊。这……这……这怎么可能呢?他们家只是种地的。   郭詹事扶着他坐下,“以你女儿的容貌当然不行。但是由佳慧公主献上,必定能被皇上看中。”   张老头手都抖了,老脸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这……这位官人真会说笑。”   还是不能信,这怎么可能呢。打死他都不信,这人一定是在说大话诓他的,当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就由着他糊弄吗?   郭詹事眸中溢出一丝浅浅笑意,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双手递到他手上,“老丈,我是信王府的郭詹事,我的话你可以怀疑,但这银票绝对是真的。”慢条斯理吩咐他,“回去后把你女儿的婚事退了。十日后,我安排人送她进京。”   张老头低头一瞧,差点叫出声。五百两?他的手开始拿不稳了。   可是他女儿已经许给了人家,这钱,他不能拿,他狠狠将银子放到桌上,大义凛然道,“我不能要!”   郭詹事端起茶杯,吹了几下,轻轻饮了一口,“为何?”   张老头抓了抓头发,有些为难,“男方是个秀才。”   “秀才?”郭詹事嗤笑一声,神色转冷,凉凉道,“自圣上登基七载,全国不下一万五千名秀才。他如何能与圣上相提并论。老丈切不可鼠目寸光啊。”   张老头心里腹诽,圣上是好,可是也太远了。要是他女儿没选中,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郭詹事没听到他答话,轻声细语道,“老丈家无恒产,也无依仗。万一你儿子得罪了人犯了事,小命可就不保了。”   张老头满头雾水,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三个儿子都乖乖在家种地,能得罪什么人?   出了饭馆,张老头像只老牛吭哧吭哧往前走。   张大郎快走几步追上他,“爹,那是什么人呢?找你什么事啊?”   张老头心烦意乱,听到这话,回头看了眼女儿,眼里全是愧疚,“宝珠啊,爹……”   张宝珠歪着脑袋打量着他,转了转眼珠子,脸色立时煞白,“爹,你该不会是?”   张老头心烦意乱挥了挥手,“等回家再说吧。”   张宝珠忐忑不安跟在他身后。   张大郎也忧心忡忡。   三人到了家,张老头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族长来找他,他才借口躲了出去。   族长给他倒酒,不待他好言好语劝解,就听张老头将今天在茶楼发生的事说了。   族长喜不自胜,将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搁,“当真?”   张老头点头,又揉了揉脸,“你说他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族长眸间全是笑意,捋了捋胡子,慢悠悠道,“他这是威胁你呢。要是你不把亲退了。他就拿你儿子开刀。”   张老头吓得差点将手里的茶杯甩了出去,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你就没听过信王府的名头?”族长将歪倒的茶杯扶正,又给他重新满上。   信王府?当然听过,他偶尔也听那些婆娘们闲聊,说是信王府养了一群刁奴专门欺负老百姓,告到官府里,也没人管。   听说信王贩卖私盐,被皇上扣押留京好几年了,可他犯了那么大的事,皇上都没杀他,可见这人还会再回来。   族长仰头饮了一杯茶,将空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掼,自嘲一笑,“咱们顾家连个童生都没有,若你儿子真的被信王府的人抓进牢里,你能有什么法子把人捞出来?你那好亲家又能有什么法子?”   张老头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地偏了。是啊,如果信王府的人真的有意难为他们一家,他拿什么救回他儿子?   他背着手心事重重到了家。   张宝珠正在房内绣嫁妆,张老头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在门外瞧了几眼,转身回了房。   翌日,天晴气爽,张老头带着重礼到饭馆说要解除婚约。   林云舒让老大去书院将小四叫回来。   “张伯父,为何要解除婚约?”小四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   张老头心里也不好受,可他也是没法子,他不能为了女儿就将全家人的性命置于不顾,“前阵子,我带小女去寺里还愿。那里的住持给你俩合了八字,说是不合,强行结为夫妻,必定不能和睦。我这也是没法子。”   小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刚要张嘴,凌凌心直口快抢先道,“你该不会攀上高枝?”她转了转眼珠子,“你是不是让她参加选秀了。”   张老头没想到他们竟猜中了实情,心头更是一阵乱麻,“你们也别怪我,我也是没法子。只能怪咱们两家无缘吧。”   林云舒心中一跳,这话说得,谁还能逼他女儿选秀不成?   小四眼眶赤红,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却又很快压下去,他嗫嚅着嘴唇,握住张老头的手,低声哀求着,“张伯父,皇上佳丽三千,你将宝珠送进宫,她……”   不待他说完,林云舒已经抢先一步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呢。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哪能说出口,这不是污蔑皇上吗?   张老头心中也是不忍,他耷拉着脑袋,“我也是没法子。”   林云舒看了眼小四,他眼底的难过快要溢满。爱之一字最是难熬。小四对张宝珠用情至深。若是她此时接受对方退婚,这孩子该会怎样难过?   林云舒抿了抿唇,看了张老头一眼,“你让我考虑三天。”   张老头最后看了小四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你还好吧?”林云舒拍了拍小四的肩膀。   她前世只交过一个志趣相投的男友。他陪着她度过最艰难的时期,有天逛街的时候,为了救她,他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伤,进了医院,检查出得了白血病。   因为父母双亡,没有的亲人,也没募捐到匹配的骨髓,治疗一年还是离开了。   从那以后,她的心门就关上,再也不曾对人敞开。   “若你不想放弃,那我明天帮你上门问她,是否愿意跟你在一起。”林云舒出了个主意。   对于她而言,皇宫就是华美的牢笼,可对这古代人而言,嫁入皇家,是无上的光荣。不光本人吃穿用度极尽奢华不说,就连全族都跟着一块沾光。   谁知道张宝珠愿不愿意放弃荣华富贵跟小四过普普通通的生活呢?   若是对方愿意,就算让她多给张老头一些好处,也没什么不可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四难过。   小四垂下眼帘,静默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一切由母亲做主。”   林云舒拍了下他的肩膀。   晚饭小四待在房里,没有出来吃。   林云舒躺在炕上根本睡不着,她枕着手看向窗外的那轮明月,心中心绪烦杂。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拍得啪啪作响。   林云舒翻身下床开门,老大急急忙忙闪进屋,小声汇报,“娘,张姑娘来了。”   林云舒心中一惊,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敢出门?   虽然有些疑惑,可人已经来了,也不能撵出去。   林云舒让老大将小四叫起来,担心被别人看到再坏了张宝珠的名声,细心嘱咐,“声音小一些,千万别惊动其他人。”   老大应声出去,林云舒直接去了前面。   晚上只有一个值夜伙计守在门口。   张宝珠脸上灰扑扑的,穿着一件宽大的男装,在她瘦小的身躯上颇有几分滑稽。   林云舒带她到雅间,轻声问,“你一个人怎么来的?”   这姑娘胆子可真大。   张宝珠眼泪沽沽而下,“我晌午听人说我爹来这边退亲。我央求大哥送我过来的。”   林云舒长叹口气,心里又高兴又是悲切,“那你大哥呢?”   “我让他在门外等我。”张宝珠擦了眼泪。   林云舒有些闹不明白,“你这是?”   张宝珠滑下条凳跪倒在她面前,“婶子,我不想入宫。我只想过些简单日子。你帮帮我吧。我爹最是爱财,只要给他银子……”   她还没说完,雅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小四闯了进来,他满脸惊喜,扶她起来,握住她的手,“宝珠,你来找我了?”   张宝珠涨红着脸,轻轻推开他,‘嗯’了一声。   小四眸光里的星子仿佛要溢出来,僵硬的五官也变得生动活泼,整个人容光焕发,“娘,宝珠愿意嫁给我!”   林云舒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你先跟你大哥回去,我明日再找你爹谈谈。若是真说不通,你俩……”她重重叹了口气。   张宝珠喜极而泣,却不想下一秒,张老头闯进来,一把拽住张宝珠的胳膊,“快跟我走。一个大姑娘家,半夜不睡觉,跑到男方家里,被人知道,你的名声就毁了。”   张宝珠不肯走,“爹,我不想进宫。我都已经定亲了。爹,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女儿进了宫,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就这么狠?”   看到妹妹这么抗拒,张大郎心中不忍,躬着身子,扯着亲爹的袖子,小心翼翼劝道,“爹,你就让宝珠嫁给顾四郎嘛。皇宫是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能进的吗?”   这话不但没劝住张老头,反倒让他更气,腾得站起身,一巴掌甩了过去,“还不是你!你明明知道我们全家就指着你小妹,你还由着她胡闹。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张大郎低下头,脸上被打出五指印也不敢揉一下。   林云舒看了眼他身后的张大郎,苦口婆心劝道,“皇宫内院佳丽三千,宝珠长得貌美,心性却极为纯善,她如何争得过旁人?张大哥,你我两家正式结亲只剩下半月,你骤然悔婚,是何道理?”   张老头气得只跺脚,幸亏他晚上睡不着,想跟女儿谈谈事情始末,好打消她的念头,却不想敲了门人不在。到牲口棚一瞧,连驴车也没了。将家里人都叫起来,发现大儿子也不见了。指定是来了顾家饭馆,他到族长家借了头驴,连夜追过来,他是真没想到他女儿胆子这么大,居然半夜出来找男方。这要是传出去,她名声还要不要。   张老头又气又急,面上已是带了几分怒气,一直盘桓在脑海的话再也憋不住了,“你知道什么。那信王府人逼着我将女儿交上去,我一个平民百姓能跟他们斗吗?”   林云舒脸色一变,信王?他不是在京城吗?   她拧着眉想了半天,难不成皇上选秀女这事是信王一手促成的?   林云舒压下心中的疑惑,上前一步,“亲家,皇上选秀也就这几个月。只要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时间过了,再出来。就没事了。”   斗是斗不过的。哪怕拼尽全族的性命,一时半会也无法斗倒一个王爷。   张老头摇头反问,“那时间过了,信王府的人还是打击报复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信王府的奴才有多可恶。我一个小老百姓,我斗不过他们。你别拉我们张家下水。”   林云舒竟是无言以对。是啊,一味躲避不是上策,可这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张老头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你们把我女儿的庚帖还回来吧。早些退了,你我两家也能睡个安稳觉。”   林云舒抿着唇,递了过去。只是张老头还未接过去,庚帖的另一角就被小四紧紧握住,他捏得死死地,倔强地看着那庚帖。   张老头捏着庚帖一角,想要掰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道极大,手都掰出红印子,他还是不松手。   张老头抬头看着他,轻声道,“顾四郎,我知道对不住你。但是我也是没法子。自古民不与官斗,你的肩膀还是太柔弱了,护不住宝珠。你别怪我。”   小四眼角溢出一丝泪花,嘴角还勾出一丝苦笑,他执拗地看着那庚帖就是不肯放手。   张宝珠缓缓上前,看着他,出水芙蓉一般的面颊满是悲凉,“四郎。”   她的声音犹如黄鹂般动听,曾经无数次闯进他的梦,搅得他心神乱颤,他下意识松开手。   张老头认认真真瞧了几眼,将庚帖揣回怀里。   张宝珠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嫁进顾家的情景,他读书写字,她帮着研磨,生两个可爱的孩子,过着幸福又快乐的生活,可是一切都被这场选秀毁了,她有千言万言,最终也只能汇成三个字“对不起。”   小四平稳了下自己的呼吸,缓缓抬头,那双眼里含着泪,有许多个水珠组成,每一颗都是她的身影。   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可上天却不眷顾他们。   林云舒侧头打量张宝珠,这样貌美的姑娘就算她是个女的,天天瞧着也觉得赏心悦目。只是造化弄人啊。   林云舒上前抚了抚她的发丝,握住她的手,“是我们顾家没福气,留不住你这么好的姑娘。”   张宝珠也知晓他们的婚事没有余地。他们都是家的人,不可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低头那一刹那跌落下来,她握紧林云舒的手,泪眼朦胧,“婶子,是我没福气。下辈子,我再给你当儿媳吧。”   说着她就要给林云舒磕头。   林云舒急忙扶她起来,“使不得。”她叹了口气,“若你真的入了宫,要记住一句话,宫里任何人都不能相信。若是能怀上龙胎,你一定要小心保胎。千万别让人钻了空子。”顿了顿又道,“若你没被选上,婶子还认这门亲。”   张宝珠眼泪落下来,重重点头,“谢谢婶子。”   严春娘和凌凌也有些难过。   这样美的姑娘性子也好,可是为什么要入宫呢?   张宝珠握住两人的手,视线落到凌凌身上,轻声道,“真羡慕你。能那么快活。”   凌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最终也只能化为一句嘱咐,“你要好好保重。”   林云舒送她出门,小四立在旁边,目光相对,张宝珠刚刚假装出来的云淡风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   “宝珠”小四胸口堵着一团东西,他恋恋不舍地盯着张宝珠,她光滑的额头,浓密的睫羽,秀美的鼻梁,形状完美的小嘴,纤巧的下巴,以及那双柔嫩娇小的双手。因为方才哭过,她的杏花眼已是绯红,浅红色顺着眼睑层层晕染,像两瓣开在冬天的桃花,她的脸庞在夕阳的映照下秀美绝伦,胜过世间最美最好的风景。   她的音容笑貌深深刻在他心底,时不时进入他梦里,让他又幸福又满足。   张宝珠瞧见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惊喜,但紧接着又像火苗一样瞬间熄灭,她神色黯淡握紧手中的帕子,闭了闭眼,轻声道,“你要好好保重。”   说完,她侧身疾步往前走,紧紧拽着自己的帕子,舌尖反复滚动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小四倚在门旁,双手紧紧握成拳,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待那人上了驴车,他两行热泪流淌而下,拔腿追了几步,发出一阵凄厉的嘶吼,像失去伴侣的兽王发出悲鸣的咆哮声,“宝珠!宝珠!宝珠!”   那青色颀长的背影在漆黑的夜幕中缓缓倒下。   “小四!”林云舒扶住他。 第44章   第二日,张老头将之前收的聘礼聘银如数退回。   没多久,顾家族里全都知道这个消息。   族长想去张家算账,被林云舒拦住了。   张老头是有一点私心,但那些都是小算盘。这次的根节不在他身上。两家都是被权力操控的可怜人。   族长听后,沉默良久,背着手走了。   退婚一事对小四打击很大,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林云舒看着他这副样子十分心疼,却也是毫无办法,只能让严春娘给他多准备宵夜。   又过了两个月,小四接到陈继昌寄来的信,张宝珠已经进了宫。   小四得知这个消息,直接病倒在床,整日茶饭不思。   林云舒给他把脉,猜到他是思虑过重,她曾经也经历过这种痛苦,知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有多难受。   她搂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难过就哭出来。没人会笑话你的。”   小四将被子盖住自己,双手紧紧揪住被子的一角,声音从里面传来,沙哑中带着几分沉痛,“娘,我很伤心,我很难过,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他泄愤似的锤着床,用了极大的力,手指都流血了,林云舒瞧着心疼,却没有开口阻止。   初恋,尤其是以悲剧收场的初恋,总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用尽心力喜欢一个人,并为之欣喜,为之若狂,失去后也难以忘怀。   让他发泄出来,总好过一直窝在心里。   她望着窗外,想到了前世。那也是个秋天,梧桐叶枯黄,随风飘荡,在一间病床前,她送走了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紧闭着双眸,再也不会逗她开心,也不会时常叮嘱她按时吃饭。   他走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神来,她麻木如机器一般活着。有天夜里,值夜班回家,在小区里被人尾随,见她孤身一人住,起了色心。争执中,她意外将人捅死。却不想被另一个掩藏在暗中的歹徒打中头部,一命呜呼。   死的时候,她很不甘心,她还有大好的年华没有享受,她还有一只可爱的狗狗要养,她还有父母和男友留给她大把的钱财没有挥霍。她舍不得太多。   如果给她选择,她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活。不会为了省事,就住父母留给她的老房子。治安太差,人员冗杂。   可惜她穿越到了古代,值得幸运的是她有了四个孝顺儿子。他们每一个都很孝顺很懂事。   原身除了年龄大一点,容貌跟她别无二致。她甚至猜想这就是她的前世。   所以她接受这四个儿子一点也不勉强。她甚至喜欢上热热闹闹的生活。   她想要大家日子过得好一点。以为有了秀才功名在西风县这个小地方足矣,却想不到,远远不够。   权力可真好啊,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主动送给你这世上最美好的人或物。   张宝珠的离去,林云舒开始反思自己,如果她不是觉得考中秀才就可以高枕无忧,一心督促小四勤奋苦读,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了?   她将内心深处的懊悔往下压,深深吸一口气,握住小四的手,给他擦药,斟酌再三,开了口,“你爹去的时候,你大哥才十一,你才三岁。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恨不得随你爹去了。可是我不能啊,你们还这样小,若是我离开了,你们怎么办?所以我咬着牙挺过来了。你现在难过,因为你喜欢宝珠,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并不都是尽如人意的。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我们怎么求都求不来的。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向前看。你以后还会喜欢另一个姑娘。你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会体会这世上的酸甜苦辣。而后越发珍惜现有的生活。可是到了那时,又有人来抢,以你现在的身份能守住他们吗?”   小四猛然抬头,他肿胀的眼皮下那双眼睛已经被血丝蔓延,他眼底全是狰狞,他握着拳头,紧绷着一张脸,“娘,你说得对。如果我是个举人,信王府的人不敢这么放肆。”他爬起来,将身上乱糟糟的衣服整理好,坐到书桌前,开始看书。   他的手刚抹了药,火辣辣的疼,可他却毫无知觉。   林云舒目的已经达到。与其让他伤心乃至颓废,倒不如让他忙碌起来,暂时忘记这痛苦。   等日子久了,看过这个大千世界,结婚生子,身上担的责任大了,喜欢的东西多了,他就会慢慢忘记这份感情。   说起来小四跟张宝珠私下里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两人互相喜欢不假,但要说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又不太可能。   两人都是谨慎有孝心的孩子,他们会为别人考虑,不会为了爱情就置他人于不顾。   也许可惜,可这世上幸福美满的婚姻本就极少。拥有,固然很好,没有,也不用执着。   这是死过一次的她悟出来的道理。   回了房,林云舒铺纸磨墨。以前她不愿意欠太大的人情,为了小四能早日考上举人,她求人又何妨。   第二日,林云舒将写好的信交给老大,让他请人捎去青州交给何知远。   老大也没问信中写得是什么,领命而去。   又过了一个月,张家那边发生一件大喜事。   张宝珠从五千位美女中脱颖而出,被皇上一眼瞧中,封为皇后,张老头被圣上封为太康伯,举家搬往京城。   而进献有功的信王因献美有功被皇上酌情放回封地。   陈继昌寄来的信中写道,皇后向皇上进言,不可因她,就将信王的税银收回。皇上允。   小四看完信件,眸间全是担忧,“她这样跟信王公然打擂台,会不会遭到报复?”   林云舒心中佩服这孩子想得周到,“她现在是皇后,张家好歹也是外戚,又搬到京城,信王有那么多人盯着,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京城动张家。”她视线移到窗外,“可惜剩下的族人就不一定了。”   林云舒原以为信王会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断陷害张家族人报复张宝珠的“忘恩负义”,万万没想到他们手段远比她想得要残暴。   腊月初,一伙强盗闯进张家村,见人就屠,听说那族长当场毙命,重伤者也有数十位。   西风县没有山,虽然东面靠着海,但是都被城墙围着,也不存在水匪。这些强盗只能是信王府的人。   老大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阵后怕。   小四也是久久不语。   方县令带人查了许久,也未曾找到蛛丝马迹。或者说他就算知道,他一个小小县令也不敢跟信王府的人对上。   腊月初十,何知远回了信。   林云舒打算在青州再开一家分店,让老二到那边考察。   小四也想跟去,林云舒允了。   两人一路到了青州。   何知远亲自招待他们,何知远将米秀才让他稍的银票交给老二,“这里是五百两银子。加上去年给的五百两,还差一千两。先生说要买铺面,我帮着打听了,你跟牙人去看看吧。”   老二接过银子,跟牙人去外面看铺面。   何知远带小四到他书房,“我明儿要去府城,不如你跟我一块去吧。我特点请知府指点你。你也知道崔知府出身清河崔家,那可是世代书香。比我懂得要多。你若能得他指点,对你大有裨益。”   小四向他拱手道谢,“多谢师兄。”   何知远拍着他的背,重重点头,“先生为了你真是煞费苦心啊。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要早点打起精神。”   小四这才明白是他娘拜托何知远帮忙。下级向上级提要求,那可是欠了个大大的人情。小四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心中很是感动。   翌日一早,何知远带着十几个衙役一同出发去府城。   青州离府城不远两日过程,居然要带这么多人,小四忍不住好奇起来,“师兄,为何要带那么多人?”   何知远蹙紧眉头,眸光深远,“我听说府城边上常有山匪出没。有点不放心,所以让衙役们跟着。”   小四心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官府为何不出面剿匪呢?”   何知远失色摇头,“竟说傻话。咱们河间府只有驻守边疆的将士,府衙哪来的兵。只靠那些衙役,如何能够?”   小四心中叹息,月国重文轻武,倒是滋生了许多山匪。   好在一路上,没有遇到山匪,一行人都大松一口气。   到了知府衙门,何知远不是头一回来了,守门的衙役都认识他,由衙役领路。   崔知府正在书房跟几位下属谈事情,瞧见他过来,笑着请他入座,“正巧说到你,你就来了,快跟我们说说……”   一扭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个少年。   何知远给他介绍,“这是下官的师弟,姓顾名永季。”   崔知府之前就已收到何同知的信,知他有意培养人才,也答应帮忙看看文章,他将少年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沉吟片刻,捋了捋胡子微微颔首,“文章带来了吗?”   小四将自己的文章奉上,崔知府接过来,“好,我稍会再看,我们还有事情要商谈,你先到外面等候。”   小四点头称是。崔府的小厮带他到外面凉亭歇着。这湖呈不规则的四边形,每条边上各建了一座八角小亭,用于欣赏这湖光美景。   这亭子位于人工湖边上,四周栽着垂柳,叶子已经凋落,只剩下赤条条的柳枝随风飘荡,湖面没有结冰,湖水静得像一面镜子,绿得像一块上好的碧玉。   此情此景竟有一种吟诗的冲动,他随口吟了几句先人诗句,正待自己写一首,在脑子里斟酌字句,无意间一瞄,竟瞧见旁边那个亭子坐着一个身穿浅绿衣裳的姑娘,她此时正仰着脖子拿着酒壶往嘴里倒酒。半边身子却悬在椅子上,下一秒就要掉下去。   正这么想着,那姑娘噗通一声,头朝下跌入水中。   两人都下了一跳。   “快找棍子救人。”小四率先反应过来,推了小厮一把。   小厮得了提醒,手当喇叭冲着四周喊人过来。   湖边有一侧种了竹子,两人好容易才折断一根。两人跑到凉亭,将竹竿往水里伸,可那姑娘越漂越远,身体控制不住往下沉,已经只能看到一点衣角了。   “这该怎么办?我不会水啊。”小厮慌得六神无主。   小厮看着跑过来的同伴们,指着水里,“你们谁会水的,快点下去救人!”   这些下人面色苍白,你推我搡,就是没一个敢下水。   眼见那姑娘渐渐往下沉,小四狠狠心一咬牙,撂起袍子一脚,纵身跳了下去。   没多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在书房谈事的崔大人和下属们也给惊动了。   “这是谁啊?”   话音刚落,有个丫鬟急切喊道,“啊,是大小姐。快救大小姐啊。”   小四将人拖上岸,抱着胳膊蜷缩,冻得牙齿乱磕,身子直打颤。   何知远忙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师弟,你怎么样?”   崔大人立刻让管家将小四带到客房,“快点给他请大夫。”   何知远担心小四落了病根,忙跟了上去。   后院里,崔夫人听说女儿落了水,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往这边来了。   崔大人待她走近,沉着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囡囡身边的丫鬟是怎么伺候的?竟让主子掉入湖中。”   绿翠几个丫鬟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崔夫人忧心女儿,也顾不上训话,让自己身边的丫鬟们扶着女儿到她闺房躺着,一叠声请大夫。   崔府就有府医,没多会儿,就提着药箱来了。   府医诊完脉后,给开了方子,“大小姐这是救得吉时才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天冷,少不得要受些寒。吃上几副药,应该就能好了。”   崔夫人让人去抓药,强自镇定,坐到床边给女儿擦她额上不断冒出的虚汗。   崔宛毓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人换了,但她到底在湖里待过,冻得嘴唇发青,至今还没醒来。   “囡囡,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竟会做出这等傻事。”崔夫人又气又急,不停拍打女儿的手,眼泪流个不停。   崔大人让丫鬟婆子全都退下去,瞧着女儿还没醒来,急得在房内转圈圈,“都是你惯得。一个姑娘家学人家喝酒。竟还被个男人抱了,这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崔夫人心里也自责着。听到这话猛然回神,眼睛盯着他看,“什么?救囡囡的是男人?”   “可不是嘛。”崔大人气得咬牙切齿,又一阵后怕,“何同知的师弟跟着一块来府中拜访,刚巧救了囡囡。许多人都瞧见了。”   要不是有顾永季相救,女儿都没命了。崔知府一方面感激他,一方面又怪他坏了女儿的名节。这感激也因此大打折扣。   崔夫人震惊过后,捏着帕子颤声问,“夫君?”该不会是要将她的囡囡许给他吧?   已经过了半辈子,崔大人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拂了拂袖子,叹了口气,“我已经下令让丫鬟小厮闭嘴了,但是那么多人瞧见,未必瞒得住啊。”   被一个男人抱过哪还有名节?而且还被那么多外人瞧见,囡囡该怎么办?崔夫人心里又气又急,忍住酸涩问,“那人是什么身份?”   崔大人更气,看了床上女儿一眼,低声道,“只是个秀才。”   秀才?崔夫人差点叫住声,一个小小秀才就想娶她女儿,这叫她如何能够答应,她连连摇头,“不行!太低了。你二弟家的庶女都能配个举子,囡囡可是我们的嫡长女啊。”   崔大人心里越发烦躁,似有巨浪翻滚,脸色铁青,“哪家的嫡长女会独自喝醉,跌落湖中?”   眼见着两人吵起来,躺在床上的崔宛毓浑身上下绵软无力,胸闷难当,脑子昏昏胀胀,听到父母争吵,头像是要炸开,难受非常,“爹?娘?”   她娇美白皙的面庞经过冰冷湖水的刺激愈发显得苍白,那眼眶却是极红且肿,稍微睁大一点就刺痛得厉害,只能睁开一点点,她可怜兮兮地趴在床边,抚着胸口嚷道,“娘,我好难受。”   说着,她半边身子探出床头,吐到痰盂里,又狠快跌回被里。   又酸又臭,崔夫人喊了丫鬟进来将痰盂倒掉。   异味没了,崔夫人才注意到女儿再次睡了过去,她下意识摸向女儿额头,滚烫无比,“这是发热了?快点端温水过来。”   外间的丫鬟一直恭恭敬敬在外间候着,听到里面主子喊,立刻小跑进来。   崔大人再生气,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责怪女儿,重重叹了口气,出了屋子。 第45章   崔大人一路到了客房,何知远和两个小厮正在照顾小四。   他的身体到底比姑娘家硬朗,此时正裹着被子靠在床头,听何知远分析利弊。   崔大人走到门口,小四急切辩解的声音传来,“师兄,我真不知道那是崔小姐,我还以为是哪个丫鬟。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我就是个秀才,如何高攀得起知府家的千金。这万万不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到最后,猛咳好几声。   小四一开始救人有过犹豫的。但是想想,就算真救了也没事,他不想娶,难不成崔府还能为个丫鬟强逼他吗?   可他是真没想到,他竟救了个小姐。   崔大人走进去,何知远站起来作揖。小四止住咳,在床上冲崔大人拱了拱手。   崔大人仔细瞧了他几眼,除了身体虚一点,倒没什么大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此次贤侄能施以援手救我女儿性命,崔某不胜感激。”   “崔大人严重了。我……”小四朝何知远使眼色。师兄,你倒是帮我说几句好话啊。我可不想娶什么崔小姐。齐大非偶啊。   何知远默默叹了口气,才试探道,“崔大人,我师弟只是救人心切,绝对不是故意为之。”   崔大人深深看了小四一眼,就在小四头皮发麻,冷汗涔涔之时,崔大人浅浅一笑,“那你多歇息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下人。”   小四刚想再说,却又不好将事情挑明,有些愁苦。   崔大人背手离去,何知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小四让两位小厮出去,小声问,“师兄,崔大人相信我吗?”   何知远饶有深意地看着小四,淡声道,“相不相信不重要,若是非让你娶,你推得掉吗?”   小四眼睛瞪圆,心里一百个不愿。他思忖着,“我……我和她门不当户不对。而且我从来没想过要攀高枝。”   “你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机缘巧合却不得不娶,这也许就是天意。”何知远声音微凉,像是冰天雪地的一阵冷风,冻得小四又打了个喷嚏。   “我……”小四倒在床上,吸着鼻子,眼眶红了。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何知远叹气。   “我只是想救人,怎么还把自己搭上了呢?”小四有些憋屈。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忙补充,“我只是个秀才,连举人功名都没有。她嫁给我,绝对是低低低嫁了。”   他一连说了三个低,倒是真替对方委屈上了。   何知远也不知该如何劝,小声问他,“你心里还在想着张宝珠?”   小四身体僵了僵,嘴唇动了动,头低了下去。   何知远不想戳他心窝,用一种恨铁不成纲的语气骂道,“顾永季啊顾永季,你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小四见他声音严厉,缓缓抬头,呆呆地看着他。   “你怎么连个女人也不如?”何知远骂道,“张宝珠当了皇后,敢跟信王叫板,而你呢?整天只知道自怨自艾。你跟她已经没有可能了。为何不娶个对自己有利的娘子?以你现在的水平,你这辈子就止步于秀才了。”   小四彻底惊呆了,拧着眉,抓着被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为何?”   他院试和府试的明次都在二十几。也不算很低了。他只要努力几年,未必不能中举。怎么照师兄的意思,他这辈子都没了指望呢?   何知远原本不想说,担心伤了他的颜面,眼见着他把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他有些气急败坏,忍不住将实话一股脑全说了,“师弟,你只待在河间府这一亩三分地。你从来没去外面走过。你更不知道月国现在的情况。从上至下,哪一个不在想尽办法曲意媚上。皇上喜爱诗词歌赋,尤爱辞藻华丽的锦绣文章。而你呢?这方面你最不擅长。乡试由上面指派下来的官员出题。知道皇上喜好。你写的文章根本入不得他们的眼。”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上面的人看中的是那些无病呻吟的“绝世好文”。反倒是他这样踏实讨论实政的文章没什么人看。真真是讽刺。   小四张了张嘴,“皇上的诗词,我也读过不少。可是那些只是风花雪月,跟治国无关。”   何知远看了眼外面,让他带来的下人守在门口,关上门凑到他耳边,小声反问,“谁跟你说皇帝就一定是明君呢?”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小四听了胆战心惊,猛然瞪大眼睛。   他十一年受的教育都是为皇尽忠。他也一直为此努力着。可是师兄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他十一年所学冻得全身冰凉。   何知远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跟他分析情况,“月国已至六朝,立国已达百年。历代君主骄奢淫逸,百姓苦不堪言,朝内大臣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内斗激烈,外面金国在边境虎视眈眈,辽国也蠢蠢欲动。却又碰上个只知风花雪月的皇帝,偏偏没有人敢跟皇上说,也不敢说。”   小四握紧拳头,心脏猛跳,心头升起一个念头,若真有一天战争来临,他们一家岂不是性命不保?   而他此时竟自怨自艾,为了自己这点小情小爱以泪洗面,当真糊涂。   何知远默默叹气,“朝中稍为正直一点的能臣都已被三党打压,就连崔大人这样的肱骨之臣都贬到这偏远地区。月国大厦即将倾覆,你说情况危不危急?”   小四只从陈继昌信中窥得朝中之事,多半都是三党争斗的丑事。却不知月国已到了如此地步。她跪倒在床上,冲着何知远深深作了个揖,“师兄,我明白了。晚些时候,你帮我试探崔知府,若他愿意,我自当告之家母,携带重礼上门提亲。”   何知远拍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你是个正直的人,我们月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小四有些不好意思,对国内的局势却是从未有过的开朗。   无论崔大人怎么费心隐瞒,此事还是传扬出去。   崔大人背着手,找到崔夫人,商量此事。   崔夫人到底有些不愿,试探道,“这事囡囡不同意又该如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同意也得同意,要不是她自己不自重,何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崔大人目光冰冷,“你快点跟她说。要么嫁给顾四郎要么到尼姑庵当姑子去,她二选一。”   这是不容商量了。崔夫人捏着帕子,心里不由得一阵愁苦。   她晚上问过囡囡,才知道她已经从丫鬟口中得知李明彦尚公主,所以才会躲着人跑到湖边饮酒。   若是她一早就告诉囡囡此事,囡囡是不是就不会碰到顾四郎了?只是这么一想,又猛然回过神来。要不是顾四郎,囡囡恐怕连命都没了。   这么一想,崔夫人心情似乎又不那么难受了,撑着身子到女儿房中。   果不其然,没多久,房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崔夫人冷硬的声音传来,“你不嫁也得嫁。”   嬷嬷跟在身后,两人回了正院。   崔夫人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嬷嬷端茶过来,“夫人,小姐会想明白的。”   “也是我太娇惯她了。”崔夫人已然没有之前的疲态,声音变得冷硬,“我全部心思都用来对付那老货跟贱人,却忽视了我的囡囡。将她养得这样软弱。何尝不是我之过。”   “夫人,低嫁有低嫁的好,量那顾家小门小户也不敢为难咱们小姐。”嬷嬷宽慰道。   这话倒是!吃够了婆母的苦,崔夫人自然知晓内中心酸,原想着将女儿嫁到妹妹家,亲姨母怎么也不会为难外甥女。却没想到妹妹才走没几年,李家娶了新妇,眨眼就变了脸。   崔夫人心里何尝不难过,可再难过日子不也得过下去?再说女儿低嫁,除了夫君身份低了点,也没旁的不好,她脸色好看了些,“你吩咐翠绿注意些,可别让她做傻事。”   “是,夫人。” 嬷嬷恭恭敬敬应了。   另一边,何知远间接打听到崔知府的心意,小四便写了信,让何知远帮忙送去驿馆。   “你这边主动提亲,也是全了两家脸面。”何知远笑着拍拍他肩膀,“其实往好了想,你娶了她,不仅有丰厚嫁妆,还能得崔大人指点。考中举人指日可待。”   小四当然知道娶崔大人嫡长女好处极多,可他三个月前才与人退亲。还没把张宝珠完全忘记,转眼就跟别人定亲,心里有些接受不能,而且……   小四心中有些彷徨,“对方心里也未必乐意。”   他也想三个哥哥那样,娶到合心意的姑娘。如果对方心里有人,那未必愿意跟他。   何知远就算跟崔知府是一个阵营的,也不好打听人家闺女的私隐,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心里真的有人,只要你以后待她好,一样可以过得和和美美。”   小四张了张嘴,有些不认同,想反驳,可他拿什么反驳呢。他又不能问女方心里到底有没有人。   何知远岔开问题,说起一件喜事,“我瞧你已经大好了,崔大人让你到他书房,说要指点你文章。”   虽说这事一开始就答应好的,可小四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压下心中那股讶异,温声点头,“好,待我换完衣服就去。”   小四到了书房,崔大人正在扶案写东西。   小四原以为他在忙公务,便站在门口等。一刻钟后,他才写完,头也不抬问,“平安,去看看顾永季可来了?”   长随平安还未回答,小四拱手道,“大人,学生刚到。”   崔大人刚刚就注意到门口有个人,原先以为是平安,所以也没在意,这会才发现是他,忙请他进来,笑容可掬,“你这孩子也真是实诚。来了就吱一声呀。倒叫老夫怠慢了。”   他的态度远比第一次来得要亲近。小四有些受宠若惊,拱手道,“大人公务在身,学生等等也无妨。”   崔大人捋了捋胡子,请他过来,将刚刚写的东西递给他,“这不是什么公务,我刚刚在给你文章做批注。”   小四看着这上面密密麻麻的批语,微微有些惊讶。   他呈上来的文章不仅仅包括策论还有平时做的诗。   如果他的策论能得甲等,那他的诗词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   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策论改动倒是不大。偶尔有些地方不太好,崔大人在旁边做了批注。   倒是这诗,一个字眼,崔大人都帮抠,点明由别的字来替代会更好,并阐明原因以及字的出处。   这份认真远不是普通学子前来求指点能做到的。   他这是拿自己当未来女婿,所以才会如此用心,小四捧着这册子,心里沉甸甸的,好似重如万斤,他眼眶湿热,死死抿了抿唇,冲着崔大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人指点。”   崔大人扶他起来,“你要想考中举人,其实倒也简单。皇上喜欢诗词。我给你选几种,你每样都做一首,我帮你改改,到时候你加到开头或是结尾。一样能够出彩。”   小四眨巴着眼睛,还能这样?不过他都这么说了,那定然是真的。   崔大人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你的心意,我已从何同知那边知晓。以后你就是我的晚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我必知无不言。”   他三岁就没了父亲,不记得父亲的音容笑貌,也未曾得过他的一言半语。   跟张宝珠定亲,张老头虽是岳丈,看着他只有恭维,并不拿他当晚辈看待。   除了他娘,他还没得哪位长辈如此照顾。小四一颗心像是被温水里泡过,终是只化为一句,“多谢大人。”   崔大人笑了笑,又问起他的身体如何,小四毕恭毕敬回答,“都已好了。”   崔大人有些讶异,“到底是年轻,身体就是康健。只歇了几日就好了。我那女儿却是个娇贵身子,整日缠绵病榻,至今未能下床。”   小四有些脸热,不知该如何回答。   崔大人瞧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越发满意。   夜色越来越浓了,府衙各处的灯笼被依次点亮,整个崔府笼罩在红色的光芒中。   崔夫人等得有些焦急,听到外头丫鬟们请安的声音,忙迎上来,“怎么样?他人品如何?”   崔大人进了里间换下外衣,“倒是个难得的实诚人。怪不得何同知对他赞赏有加。”   “他跟何同知是什么关系?”崔夫人又问。   “何同知拜他母亲为师,学习那素描之法,两人也算是同门师兄弟。说起来,我能保举何知远当同知,还多亏了这素描呢。”崔大人换完衣服,到耳房洗漱。   出来后,崔夫人迎上来,“还有呢?他母亲好相处吗?”   “何同知倒是对她尊敬有加,说她与寻常妇人不同,眼界宽,为人和蔼,性情嘛,也颇为洒脱。”崔大人又道,“而且我听他说,她还是出自衡阳林氏。”   崔夫人大惊,“这怎么可能?衡阳林氏跟崔家也算是世家大族,就算是庶女也断没有嫁到这偏僻之地。”   “衡阳林氏与我清河崔家都是书香传家。”接着,他将顾林两家世代为婚的约定说了一遍。   崔夫人惊叹连连,又双手合十,“我家囡囡也算是嫁到好人家了。”   崔大人点头,虽然不得不将女儿许给他,可对方家境和睦,也是意外之喜了。   崔夫人见他心情好,“你说李家悔婚,有没有可能是他那继母作的梗?他那继母可是太后的孙侄女。”   崔大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声音冷得很,“你就别想那李明彦了。他跟他那爹都不是什么好人。”提起这事,他就来气。要不是李明彦悔婚,他女儿怎会醉酒坠湖?   “是不是王家做的,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知道你那外甥当着那么多新科进士的面,说自己没有婚约,这还不够吗?”   提起这事,崔夫人不言语了。   崔大人一通火发完,又嘱咐她,“你给我好好教囡囡。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让她认命吧,不要整日吟诗作对。你教她管家。若是顾永季考中进士,她少不得要理事。”   崔夫人面露惊喜,“老爷是说他也能考中进士?”   “他与诗词一道没什么天赋。策论倒是极为擅长。只要我以后多加指点,未必不可。”崔大人捋了捋胡子。皇上看中诗词,他看中策论,这顾永季年纪虽小,可从他文章就可以看出,他也是言之有物的,不似旁人都是假大空,倒是合他心意。   崔夫人帕子都快捏皱了,眼底全是欢喜。如果叫囡囡知道他也是个有才的,会不会就不再抗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的基调已经定了。   我写文从来不强调双C,双洁。   如果以前喜欢过一个人就不能嫁人。那不是比古代还要严格吗?古代好歹还有寡妇再嫁呢。   小四也喜欢过人,她也喜欢过。从情感上来讲,两人是平等的。人总要成长。就是现代,也没几个人的初恋能走到最后的。   我写文重逻辑,不写无脑爽文。想要弃文不用特地说,我玻璃心受不住。谢谢大家的支持。   ps:事业线,马上就到啦。 第46章   一夜的北风呼啸而过,翌日,风和日丽,天晴气爽。   崔夫人处理完府里的事情,到女儿房里看望女儿。   崔宛毓躺在床上,翠绿端药过来给她喝,被她一把推开,“我不喝。”   崔夫人端过药碗,让丫鬟婆子们都退下。   “你别再任性了。你爹给你许的这家人不错。听你爹说中进士都行。”崔夫人以为女儿担心她未来的夫婿身份低微,将昨晚老爷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崔宛毓躺下来,蹬着被子,气得不行,“娘,你怎么这么庸俗。我跟他定亲,跟他中进士有关系吗?我都不认识他。”   崔夫人将药碗搁到旁边的矮几上,神色微冷,“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做主。你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   崔宛毓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小脸惨兮兮地,“表哥成亲已经有半年了。你们却一直不告诉我。前阵子我偷偷使人写信给他,问他何时回来。被那赵丹淑接到,写信过来将我羞辱一通,说我不知礼义廉耻勾搭有妇之夫,我半辈子的脸面都没了。你叫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崔夫人原以为是哪个丫鬟不小心说漏嘴才叫女儿知晓。这几天事情太多,她也没来得及审是谁,现在得知是佳慧公主干的好事,她也来了气。   明明府里看得那么严都能叫女儿钻了空子,怪道女儿前几天一直在叫庄子上的小丫鬟进府陪着玩,原来打的是让对方送信的主意。   崔夫人一方面欣慰女儿聪慧,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胆子太大,坐下来劝道,“爹娘也是为你好。别人都在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你要是闹出乱子,咱们崔家的名声可就毁了。你信里没写什么落人话柄的话吧?”   崔宛毓摇头,面上羞恼,“娘,你把女儿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问他为何一直不回来?在哪当官,没有污了崔家名声。”   崔夫人这才放了心,“那就好。咱们跟李家也是亲戚,你写信虽然不和礼仪,但你们是表兄妹。解释几句也就过去了。那佳慧公主自己做贼心虚,别人只会说她飞扬跋扈。”   瞧见女儿还怄气,她到底不忍心再责备,“你也别怨你爹。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呢。”   这些日子,崔宛毓心里又是后悔又是懊悔,早知道她会不小心掉进湖里,她就该躲在房里喝酒。   想到翠绿偷听到两人说话,那人也不愿意娶自己,她心里更是委屈。原想找上门问他为何不愿娶她,可想到他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冒然找上门又很失礼,再说就算知道又如何,她已经没有了退路,思虑几日又退缩了。   “女儿想多留几年在家,晚点出嫁。”崔宛毓扯着母亲的胳膊撒娇。   崔夫人点头答应。   林云舒接到小四来信之前,正在跟老三商量他跟柳月晨结婚事谊。   老三正在罗列将要采买的结婚物品。一一报与亲娘听,就在此时老大将小四的信报上来。   林云舒接过一瞧,整个人如遭雷击。   信中小四说自己无意中救了崔知府家的嫡小姐一命,害了她的清白,请母亲带媒人过来提亲。   娶崔小姐?那岂不是攀高枝?小四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很快就自己打消了。小四为人正直,胸怀坦荡。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辱人清白的事情。   难不成小四成了宅斗牺牲品?以前她大学时,舍友看的那些宅斗中,不是常有这种桥段吗?庶女重生设计嫡女落入水中,引外男去救。那个外男的身份要么低微要么人品堪忧。   老三见母亲接到小四稍过来的信就一直木呆呆地,根本不知道此时她正脑补一场宅斗大戏。   以为小四出了什么事情,忙将母亲手中的信抽过来,从头到尾仔细瞧了一遍,老大被他情绪感染,凑了过去。   这一瞧不要紧,两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四弟这是走大运了?”老三原以为自己就够走运的,能娶落魄千金小姐为妻。可小四只是一个秀才郎居然能攀上现任知府家的嫡长女。   老大还是有些想不通,不确定问,“娘,小四信里写的这个崔小姐是之前来咱们店里住过的那个崔小姐吗?”   林云舒还未回答,老三迫不及待点头,“当然是她。你瞧瞧上面写的不就是崔知府吗?”   老大那是相当激动,知府千金家的闺女啊?那小四以后岂不是有个好岳丈当靠山了?他搓着手,一脸兴奋,“娘,咱们是不是要请官媒啊?”   小四是秀才,对方是官家小姐。请官媒才显得自家诚意足。   林云舒很是头疼。诚然这门亲是他们顾家占尽便宜。可她从未有过攀高枝的念头。她喜欢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往上走。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小四居然要当崔知府的东床快婿。   而且那崔小姐不是心悦她表哥吗?小四要是知道这事,心里会不会有疙瘩?还有那崔小姐愿意嫁给小四吗?这些全都是事儿。   林云舒压下心头的不安,开了匣子给了老大五百两银子,吩咐两个儿子,“明儿老大去请官媒,然后让她带你们彩买提亲物品,东西捡贵重的买,最好是低调的奢华。不要太着眼,但又显得有内涵的那种。”   不能太俗气还得要体面。   老大乐不可吱,“娘,你放心,我和三弟会办妥的。”   老三也觉得这门婚事结的好。他走了这么多年的镖,跟不少官府打过交道,知道考功名有多么不容易。没有好先生,想考上科举比那些世家子弟困难多了。就说那陈继昌,要不是有黄员外花重金在京城给他找关系进了一家好的书院读书,他根本不可能考中进士。   现在小四机缘巧合就能有个好岳丈,这是多好的机会。   崔家是大户人家,定亲要走六礼。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亲迎。   这纳采就是男家家长请媒人向物色好的女家提亲。需将大约达三十种有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送给女家。   因门弟悬殊太大,林云舒担心崔家小姐嫁给小四会觉得委屈,所以这三十样礼物个个都是精品。   林云舒带着官媒和老大老三两个儿子一路往东北方向走。   他们先绕道去一趟青州。   怎么说女方也是大户人家,他们得找有身份的人保媒才行。   林云舒只认得两个人身份高贵的官太太。一是李瑾萱,另一个是米秀才媳妇。   论交情,她自然跟李瑾萱更熟,所以第一个想的就是找她帮忙。   六日后,一行人到了青州,刚进城迎面碰上守在城门口的小四。   原先还书生意气的他此时却是蔫蔫的。   瞧见他们,他立时两眼放光迎上来,“娘,大哥,三哥,你们来了。”   林云舒瞧着他瘦弱的身板,轻轻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小四挠头傻笑,“我有好好吃的。就是最近反胃,吃不下去东西。”   林云舒笑笑,“你这婚事到底怎么回事?你信上写得不清不楚的。”   “娘,我给你添麻烦了。”小四认错态度很好,紧抿着唇,又有些委屈,“我在崔府看到有个姑娘醉酒掉进湖里。我原以为是个丫鬟就救了,可谁知她竟是崔家小姐。”   后面几个字,他明显是压低声音说的。想来也是怕影响对方名声。   林云舒牵着他的手,就近找了家饭馆,要了间包厢,让小二上了几样招牌菜。   这就是说毁了人家清白,不得不负责。林云舒也打消去问问崔小姐的念头了。清白都没了。她心仪的对象也已经成亲。她应该也死心了吧?   想通后,林云舒趁着上菜前的功夫宽慰他,“婚事从来都是讲究缘份的。你喜欢张宝珠,可是你跟她有缘无份。你刚巧救了崔小姐,你俩虽没情,但却是命定姻缘。月老早就定好的。既然事情已经定下,你就好好对待这门亲事,不要彷徨。等她进门,你善待她,一样能过和和美美的日子。”   她的话平平和和,听起来好像挺没志气,让他认命。但却给人一种信服的力量。   事情已经到了地步,唯有好好面对。   “娘一直相信你们四个将来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林云舒揉着小四的头,“美好的婚姻都是靠夫妻双方共同经营。”   小四忐忑不安的心就这么被亲娘抚平,只还是迟疑道,“若是别人质疑我,认为是我使了手段才攀上崔家这门亲。我……”   “身正不怕影子邪。你只要立身己正就无惧他们。也许他们当着你的面说酸话,背地里嫉妒你的好命呢?”林云舒笑着打趣。   小四忍不住红着脸笑了,“是我占了他们便宜。我向师兄打听过,崔家小姐最低嫁的也是举人。我只是一介秀才,担心委屈了她。”   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跟人逞口舌之争,可崔小姐呢?原本出自官宦之家的她却因为嫁给他,降了好几个阶层。她心里会不会觉得委屈呢?   “既然你已知晓委屈了她,那你就要尽力弥补。等她嫁进门,一定好好待她。不过婚期要多等两年。现在你的职责就是好好读书,早日中举。不至落了崔家的面子。”   很快小二端着饭菜进来,林云舒招呼大家吃饭。   小四摇头,说自己吃过了。   林云舒也点头,突然想起一事,“你二哥呢?”   小四咧嘴笑了,“原本二哥陪我一起在城门口等,但牙人来找他,说是城东有家铺面的掌柜回来了,二哥之前去瞧过,地段非常好,他担心被人抢了去,就先去看铺面了。”   林云舒点头,开始品尝饭菜。青州这边的口味比西风县更重。   小四心事解了,心情也好了不少,笑着给大家介绍,“这边人嗜辣。二哥说我们家的饭馆在这边肯定能开起来。”   嗜辣?那火锅确实好卖,但林云舒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夏天火爆全城的小龙虾。   可惜的是河间府这边河里没有,只有小虾米和鱼。   林云舒看向老三,突发奇想,“往南边走,有小龙虾,你吃过吗?”   老三拧着眉想了好半天,终是摇头,“什么小龙虾,长啥样?”   林云舒将小龙虾的样子仔细描述一遍给他听,“大概有三寸长,暗红色,甲壳部分近黑色,腹部背面有一楔形条纹。”   老三头摇成拨浪鼓,“没有啊。”   林云舒心里越发失望。辣椒,玉米,红薯,土豆,小龙虾通通都没有。这要是上面解了海禁该有多好啊。   老三见母亲失望,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让镖局的人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小龙虾。   吃完饭,四人再次到城门口,跟守城门的衙役打听,得知老二还没来,小四让衙役帮忙带话,就带着大家直接回了同知府。   李瑾萱已经从夫君那边听说顾四郎要与崔小姐定亲,很为他们高兴。将丫鬟婆子都遣出去。   之前听夫君说顾四郎无意高攀,还是他好说歹说才同意定亲。   这次林云舒登门,李瑾萱被夫君千叮咛万嘱咐过,一定让她好生劝一劝先生,让她务必将顾四郎劝好,这可是难得的好姻缘,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她这边刚张嘴,却不想林云舒远比小四好说话多了,甚至对这件婚事也是极为赞成的,倒是省了她一番口舌。   李瑾萱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笑话夫君,“之前我夫君还担心先生听了会不高兴,看来是我多虑了。”   林云舒摇头,“你没多虑,我一开始也是不情愿的。大富人家都是低门娶妇,高门嫁女。我自然也担心小四高娶,会夫纲不振。但世在人为,只要我们一家真心待她,想必她也能端正自己的态度。而小四有了崔家这个青云梯也能走得更顺畅一些。凡事有利必有弊。多往好处上想,要接受这事也就不难了。”   李瑾萱哑然,好半晌才道,“先生性情豁达,真是难得。”   难怪她夫君觉得先生不是一般内宅妇人,性子确实比别人要来得洒脱。   因为要赶着将两家婚事定下来,他们也没在青州停留多久,第二日就和何知远夫妇一起往府城出发。   到了府城,何知远有公务要汇报给崔大人,两人在前衙讨论事情,自然没时间过来,倒是崔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亲自过来招待。   崔夫人得知顾四郎身份,一早就请人去打听顾家家境。自然也知晓这人就是她住宿过的饭馆的老板娘。   她虽看不起商贾,可现在两家即将结为亲家,再加上对方还是出自衡阳林家,她倒也没有怠慢。   李瑾萱上前寒暄一阵,都是一个圈子的,崔夫人跟李瑾萱很熟识。   待李瑾萱将三十件礼物奉上,开始提极亲事。   自家女儿名声已然传出去,崔夫人自然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拿乔,只想赶紧把这门婚事定下,好把舆论压下去。   意思意思瞧过礼物,也没有为难。当然这些礼物也确实是准备得很用心,让她挑不出毛病。   双方交换名帖后,崔夫人装作无意间提及,想多留女儿几年。   林云舒也表示认同。作为后现代人,她是真不喜欢男女还未成年就结婚。这无疑是提早消耗生命。   林云舒果断答应了,崔夫人如释重负。   定完亲,崔夫人提出一事,“府中请了位大儒,不如让四郎一块读书吧?这也是我家老爷的主意。”   小四猛得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之前崔大人也留他住下,说是可以帮他看看功课。可小四知道他管着偌大一个州府,没那么多时间,自然不好打扰。现在得知府上有大儒,十分心动。   林云舒看向小四,让他自己拿主意,小四想了想,站起来拱手向崔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崔婶子。”   崔夫人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通。   虽说这孩子样貌和家世都不能跟李明彦比,但人品倒还可以,人也知上进。他们家主动推他一把,他将来考中进士,她的囡囡也能当上官太太。   怀着这样的心思,崔夫人对顾四郎满意了几分,吩咐下人给他收拾客房。   小四有些迟疑。若是住在这里,难免寄人篱下。   林云舒却直接拒绝了,“不好叫夫人费心。我打算在府城置一间院子给他读书。”   崔夫人见她执意如此,也没强求,说了几句勤勉好学之类的话。   小四站起来,不卑不亢拱手道谢。   婚事定了,林云舒在府城停留两天,找了牙人在府城县衙周围购了个一进院子。打扫完后,又让两个儿子到铺子里采买些个人物品,又买了两个下人专门照料小四起居。   林云舒又从怀里递了两百两银子给小四,“这是束修,虽然咱们两家是岳家,但是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小四接过来,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一定会好好读书。   临行前,林云舒还特地找了何知远,请对方一定要记得照看小四,“他就要去崔家读书了。我们住得远,许多事情都是鞭长莫及。你若是去府城汇报事情,不如多开导他。他年纪尚幼,又没经过事。少年心性,被别人挤兑几句,心情低落,我担心他会做出傻事。”   吃软饭也是一门技术活。自古以来,大男子主义就是男人的通病。小四也不例外。   这只是一件小事,何知远自然满口答应。   林云舒又试探着问起朝廷是否能解除海禁。   何知远迟疑了好几秒方道,“先生有所不知,圣祖爷建国没多久,也曾跟外国通商,可那时国外各国正被黑死病蔓延。圣祖爷担心此病传染国内,就下令封锁海禁。”   林云舒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却又道,“从汉朝以来海上贸易就能为国家增加大笔赋税。我们国家的丝绸,瓷器,纸张,茶叶等等都是国外的畅销品,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不是很可惜吗?若是担心有传染病,可先发一艘船出去试试水,若是国外没有疾病,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她就没听过犯了疫病的人能活过一年以上的。估计疫病早就结束。   何知远眉心微蹙,“若是还有疫病,那随船的人岂不是不能活命?”   林云舒表情淡默,“富贵险中求。我们自府城至青州这一路,瞧见一大半都是盐碱地,百姓们早就没有了活路。何不冒一次险?”   这些年都是丰年,百姓才能勉强糊口。若是遇上灾年,死人恐怕都能堆积成山。   何知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道,“这事我会跟知府大人提的。”   林云舒也知道这事太大,何知远一个小小同知连上达天听的机会都没有,理解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张宝珠是有原型的,明代张嫣皇后。平民出身,五千位美女中选出来的皇后。下场凄惨。不过本文会给她好结局。么么哒。 第47章   翌日,何知远到府衙找崔大人,提出解除海禁,崔大人却不报什么希望,但他还是答应勉力一试,给皇上写了折子。   待林云舒从青州回到西风县,小四写信过来说女方那边已经去庙里为两人测过吉凶,说两人是天作之合。而她这边也找了人测过确实是大吉。   林云舒照例用活雁和戒指、首饰、彩绸、礼饼、礼香烛等作为婚事已定的信物,也称送定或定聘。   她让老大亲自跑一趟青州,将这些东西交给李瑾萱,请对方帮忙送去。   至于请期,两家粗略商定婚姻定在两年以后。   过完年,老二到青州开新铺面。全部准备妥当后,由何知远介绍一位信得过的掌柜经营,他再次归了家。   到了家,跟家人寒暄过后,老二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亲娘,“何大人让我稍信给娘。”   林云舒接过信,找了个凳子坐下。   待看到信中内容,她微微有些惊讶,“何大人就没跟你说别的?”   老二摇头,“他没说别的。”   林云舒将信收好,心里有些奇怪,之前何知远不是跟她说过,这个宁王跟朝中大臣素无来往吗?他怎么会附议崔大人开除海禁的折子呢?   难不成宁王也想要争权了?可他连个继承人都没有,争那个权干啥?   又过了两个月,老三从镖局回来,刚进大堂捡了个没人坐的空桌子一屁股坐下,将宝刀拍到桌面上,一手端了个大海碗,仰着脖子咕噜一通,全喝光了。   他用那双蒲扇似的大手,抹了把嘴上的水渍。瞧见亲娘慢条斯理走过来,他忙把人拉到跟前坐下,“娘,京城有件大喜事。你一定特别想听。”   林云舒斜睨了他一眼,“咱们家今年除了给你娶亲,还能有别的喜事吗?”   老三黝黑的脸庞涨成猪肝色,挠头憨笑。   林云舒调笑完,给他倒了杯茶,“说吧?什么大喜事?”   老三端起茶,像牛嚼牡丹喝了个精光,而后将空茶杯往桌上一丢,翘着一条腿,见大家都没聚过来,有些失落,冲着大伙大声道,“听说朝廷已经决定解除海禁。许多商家都前往京城,等着抽签呢。”   老大拨了几下算盘,瞧了他一眼,“老三,咱家是开饭馆的,解除海禁跟咱们家有关系吗?”   老三梗着脖子,打了个响鼻,“大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知道出海都运些啥玩意么?”   老大没读过几年书,自然也不知道出海都有啥好的。不过他到底是有脑子的,想了想,才道,“我哪知道。总归咱们家这些吃的东西运不了。”   老三无话可说,“大哥,你不能只想着咱家这一亩三分地。你也要想想咱们族里。咱们家每年拿族里三成利。上千两银子呢。如果咱们顾家的纸被朝廷选上,以后不也是一条财路吗?”   老大懊恼得拍了下自己的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   说着,他从柜台后面绕过来,招呼大伙一块听。   凌凌觉得这事有些玄乎,“顾家纸在河间府有优势,但在外地可就没什么名气了。能选上吗?”   老二也有些怀疑,“对啊。别回头白跑一趟,白白浪费了人力物力。”   林云舒想要解除海禁,其实没想着将顾家纸销售出去。她只想着快点找到土豆,玉米等产量高的经济作物。   不是她不思进取,而是顾家纸的名头太小了,顾家的规模也远远比不上那些有靠山的大商贾。   老三咧嘴笑,“娘,我可是专门找人打听的。听说这次是抽签决定。宁王主持。”   “宁王?”老大经营铺子这些日子,也摸清一些门道。   就说这新县令,就是个眼红心黑的,时不时就要借口朝他们这些商人要钱。什么寿辰,冰银,车马费等等,花样还特别多。偏偏他收了钱,还要名声。但凡传出去,以后不再收银子,时不时就让衙役上门找麻烦。   “这宁王该不会是那欺世盗名之辈吧?跟那信王一个样儿。”   信王是坏在面上,纵容恶奴伤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宁王跟信王可是同一个父亲,一根藤上还能结出两种瓜吗?   老三却是极认真摇头,“我听京中那些人说宁王人很正直,但他身体不太好。平时连兵都由干儿子带领。这次说想去海外走走,要亲自跟船。”   林云舒腾得站起来,大惊失色,“宁王要跟着一块去?”   她这突然出声吓了众人一跳,老三愣愣地点头,“是啊?怎么了?”   林云舒握紧拳头,眉头皱成一团。以皇上对宁王的尊敬,这宁王是出海,万一出了事,有此提议的崔知府岂不是要受他牵连?   不行!他不能去!   林云舒回头看老三,“朝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发?”   “说是要先造三艘大船。估计得要明年。”老三瞧着母亲面色严肃,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也不敢再吊大家胃口,一股脑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说了,“我听人说,皇上一开始是反对的。可后来宁王说,他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想去国外看看有没有好的郎中,博一线生机。皇上最终还是同意了。”   林云舒傻眼了。这理由简直绝了。   谁要是提出反对意见,岂不是让宁王放弃最后一丝机会?那跟杀了宁王有什么区别?   林云舒只觉得头疼。转眼一想,这宁王身体本就不好,就算真的出了事,也是情理之中啊。那皇上也没有理由怪到崔大人头上?这样一想,她又觉得宁王出海,对大家都有利。   “那咱们试试。如果真能成功,好事一桩。如果不成,也就损失点人工费和路费。连百两银子都不到。族里又不是亏不起。”林云舒一锤定音。   第二日,林云舒让老三回了族里,将此事告之族长。   对方倒是很快给了答复,说会派人试一试。   又过了三个月,林云舒接到族长寄来的信件,得知顾家纸抽中十万刀纸,喜得差点叫出声来。   这十万刀纸除去全部费用,可以净赚一千两银子。他们家都能分到三百两。这笔钱完全是意外之财。   又过了两个月,族长一行人回来了,将抽签之事说了。   “头一次海货都是抽签,靠得完全就是运气。如果此次海路畅通,下次的货物可能就要根据各家销量来决定由谁参加了。”族长没想到顾家纸名气这么小,居然也能选上。不过在所有家中,他们家的份额的确算是最小的。   “那我们要把质量做好才行。”林云舒想到国外画家喜欢油画,“不如就将画纸加厚一倍半吧?”   学过画的人都知道,油画多是在画布上完成,材质主要有纯亚麻布、棉麻混纺、纯棉布三种。纯亚麻布的弹性最差,但是画布强度最高,且装框后不易松动变形,是性质最佳的油画布。但是价格昂贵,专业油画家多使用纯亚麻布。   后来孔柏基将以宣纸做成的油画纸发扬光大。不少画师都开始在纸上创造。而且它还有个优点就是价格低廉、易处理。由于不需要专门制作油画内框,所以很适合初学者训练时使用。   画师完成一副好作品,前期必然要浪费无数个初稿。可以说初稿用掉的纸比定稿多许多倍。   族长张了张嘴,“加厚的话,那价格可就不低了。”   “你把成本加上去不就行了?”林云舒摆了摆手,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反正按的是量,十万刀油画纸比十万刀宣纸利润多一倍,傻子才会不高兴。   “那样一来,我们的售价就会比别家高出许多。”族长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将纸加得那么厚。   林云舒背着手,给他解释,“我在闺阁中曾经读过一本旧书,知道海外画师喜爱用厚一些的纸张作画。咱们顾家纸的质量和价格都不占优势。不如从这方面入手吧?”   画家消耗的纸张也是不小的。而且只有顾家才有,船回来时,外商也会跟他们定这种纸。这就是独家的好处。   族长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倒是没再怀疑,“那我回去就办。”   时间一眨眼,一年半过去了,奉元九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顾家一家子这个团圆节过得冷冷清清,只有五个人,偏偏个个都心不在焉。   因为小四正在府城乡试,考试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   今天正是最后一场,老大和老二一早就去府城照顾他。老三走镖尚未归家。   大人的情绪也会感染到孩子,刚上桌瞧见这么多好吃的,虎子眼睛晶亮,没等他吃几口,发觉其他人都不怎么动筷子。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扯了下娘亲的袖子,指着桌上的鹿肉丁,仰着脑袋,小肥脸上满是疑惑,奶声奶气地问,“娘,这肉很好吃的,你不吃吗?”   月国贵族以食鹿肉为尊,价格不菲,也就是逢年过节,他们家才会吃上一回。   凌凌摸摸他的小脑袋,看向婆婆,“娘,四弟一定能顺利考完的,你别担心。”   林云舒也知道自己紧张过度了。不过这也不怪她,在科举考试中竞争最激烈的是乡试,乡试中举分省定额制,整个河间府,只录取75人,偏偏报考的秀才有两千三百人。也就是说三十人中才取一个。有不少人还是考了好几次的。而小四,三年前才中了秀才,名次还不算拔尖。机会就更渺茫了。   她心里着急,可也不总不好让家人都跟着一起紧张。尤其是大孙子正眼巴巴盯着自己,那就更不好了。   柳月晨跟着劝道,“是啊,娘,用膳吧。要不然饿瘦了,大哥二哥和四弟都要怪我们几个没好好照顾你呢。”   严春娘不会说好听的话,拿公筷给婆婆夹了一筷鹿肉丁,“娘,这是我做的,你尝尝咸淡。”   林云舒提起筷子,招呼大家,“你们也吃。”   半个月后,顾家饭馆来了报喜的衙役,“顾永季高中,取得十三名好成绩。”   林云舒绝对是惊大于喜了,十三名?小四这是吃了饲料吗?怎么突飞猛进这么厉害?   食客们得知这一好消息,纷纷围上来向她道喜。林云舒压下心中疑惑,从袖中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了过去。   那衙役颠着红封,硬帮帮的,还挺重,猜到是银子,约莫二两重,当下喜得眉开眼笑。说了一串吉祥话,这才骑马走了。   小四是在四日后回来的。一同回来的还有老大老二。   小四的旧日同窗争相过来拜访。小四请他们吃酒,热情招待他们。   晚上,客人走了,小四才得以解脱。   但他却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先去了母亲房中。林云舒不习惯太早睡,每晚都要看一两个小时的医书。   此时房中亮着灯,请他落坐后,方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何进步如此之快?”   虽然理智告诉她,崔知府不会弄虚作假,可小四进步也太快了,简直就是神速。要知道举人可远比秀才难多了。   虽然不该怀疑小四,可她真担心小四受不住诱惑,干了糊涂事。   小四笑着给她解惑,“娘,在崔府学习的这两年,我才明白为何许多贫民学子都止步于乡试。不是他们不够努力,而是他们没有好的先生。崔府请来的大儒其实是崔家族里的老先生。先帝时期就得中状元。自科考以来,他们崔家就搜罗了各届的科举试题。分析出题者的意图与喜好,分别给予不同的答案。更甚者他们将主考官的例年诗词文章抄录下来,加以分析。我在崔家学堂读书,自然也得了好处。”   林云舒这才恍然。这其实就是题海战术与名师解答。普通学子根本接触不到这些,自然不知道考官们的喜好。   之前的县试考官是何知远,院试考官是崔大人,他们都是务实性子,最看中小四这种朴实无华的文章。   但当今圣上登基也才九年,本人也才二十有二。性子不够沉稳,想必更喜爱那些张扬有新意的文章。   上行下效,乡试的主考官都是从京中派下来的官员,他们必定知晓圣上的喜好。揣摩圣意,自然要选这类考生。   若是照原先小四的性子,必定考不中。但偏偏他遇上了贵人。   林云舒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要好好待你媳妇。没有她,你未必能这么顺利。”   小四眉眼带笑,两年来,他眉眼长开,原先的少年稚气渐渐变成英气勃发。   “对了,陆文远中了吗?”林云舒突然想起陆家那个庶子来。   小四翘起嘴角,“中了,名次靠后。”   林云舒也很是高兴,“那也不错了。中了举,将来分了家,他日子才能好过些。”   陆府嫡子有两个,嫡女也有一个。庶子庶女却有十几个。   按照法律,陆家嫡长子分掉六成,剩下四成,其中六成归嫡次子,剩下的十几个庶子均分。   照这么个分法,哪怕陆家家财万贯,分到陆文放手里也仅剩千两。说到底还是自己有钱更好。   让林云舒没想到的是,她前一晚念叨着人,第二日一早就见到了。   陆文放带着重礼前来拜谢小四,“要不是陆贤弟念旧日情谊,将书籍赠予我。此次我未必能得中。”   小四请他进屋,“陆兄太客气了,你我本就是至交好友,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其实两年前陆文放的学识远在小四之上,但小四到崔家念书,知道崔家许多书籍是外面买不到的。就想着也帮帮好友,他问过先生,大部分不允许外传,但也有小部分得了允许。小四就将那些书籍誊抄一份寄给陆文放。   说起来,他能得中,确实得亏小四没有忘了他。   小四请他落坐,岔开话题,“你打算何时进京?”   陆文放中举,陆老爷自然高兴,一甩手就给了他一千两银子。此举却惹恼了陆夫人,这几日就变着法儿的折腾陆文放的姨娘。   可偏偏他没有法子帮她,便想着早点离家,也省得嫡母整日看他不顺眼,“父亲打算明日为我大摆宴席,我准备后日就出发。”   小四讶然,“这么早?明年三月三才春闱。过了年再出发也不迟啊。”   陆文放不想说家中那些糟心事,只道,“我想进京请陈兄帮我一把。”   京城的水很深,陆家在西风县算得上数一数二,但到了河间府就不够看了,更不用说遍地都是官的京城。   小四拱手,“那我明日上门为你恭贺。”   陆文放搁下手中的扇子,抱拳冲着小四爽朗一笑,“多谢。” 第48章   第二日,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曦微,饭馆的小二和帮工都已经忙活开了。   小四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洗漱完毕,吃了点早饭,独自骑着毛驴去了陆家。   陆家果然财大气粗。实心木门,进了院门,就见一个铜制的聚宝盆立在一个九尺宽九尺长的河花池中。   河花池两边设有流水席,上门恭贺的亲朋好友都在此用餐,小四粗粗瞧了一眼,竟有一半是荤菜。全都摆在外面供人随意取用。只是不允许外带。   饶是如此,也有不少乡邻上门吃席。   好友到访,陆文放自然热情款待,亲自带他拜见陆老爷和陆夫人。   陆老爷慈眉善目,肚子滚圆,竟跟那庙里的弥勒佛有几分相似。   反倒是他身边的陆夫人,颧骨突出,鼻尖额窄眉细嘴薄,瞧着就有几分刻薄相,也不知是不是小四先入为主的缘故,她的笑容瞧着有几分假。   小四受陆文放影响,自然对她生不出好感,却也恪守礼仪冲她施了一礼。   陆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手,“起来吧。”   陆文放不想小四跟她多作接触,拉小四去同窗那桌入座,和着小四小声嘀咕,“瞧着吧?笑得那么勉强还笑。我都替她累得慌。”   小四回头瞧了一眼,见陆夫人正用阴郁的目光看着陆文放,眸光一片冷意,他下意识回头,安慰好友,“等你以后分了家,就不用看她脸色了。”   陆文放拍着他肩膀,“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些丧气话。”   边说边给他斟酒,“昨日没喝尽兴,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别看小四长得很瘦弱,其实他的酒量特别好。原因就是他几个哥哥都是好酒的。   尤其是二哥和三哥,押镖途中,滴酒不沾是铁律。每次归家,总要喝个昏天黑地。作为好弟弟,小四偶尔一起喝,也被他们训练出来了。   两人边喝边聊,正聊得起劲,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两人身边传来。   小四侧过头,瞧见一个粉衣姑娘正站在他们两人旁边。   他眯着眼睛抬头,竟是身姿窈窕的姑娘举杯要给陆文放敬酒。   她大约十七八岁,一身锦衣华服,头戴华美朱钗,五官秀美,脸颊微红,嘴角露出恬静的微笑,双手举着酒杯,落落大方道,“表哥,恭喜你得中举人。我敬你一杯。”   如此佳人定是心悦陆文放的,小四颇有些好笑,冲着陆文放意味深长瞄了一眼。   却不想,陆文放似乎对这姑娘极为厌恶,不冷不热跟她喝了一杯,连句客套话都不愿多说一句,直接坐下来。   这行为极为失礼,那姑娘也是个脸皮薄的,当下有些受不住,娇脸微红,羞臊难当,掩面走了。   小四碰了碰陆文放的胳膊,面露不解,“哎,这姑娘对你有意?你为何如此失礼?”   再不喜欢也没必要这么落人脸面吧?   陆文放阴沉着一张脸,越过众人看向中间那桌,“那桌就是我嫡母娘家人。”   小四顺着陆文放的视线看去,看见那姑娘回到座位,这姑娘原来是陆夫人的娘家人。   陆文放收回视线,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父母有意让我娶她。前阵子,他们家的姑娘都参加选秀,可惜都被刷下来了。”   这语气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也可能两者皆有。   小四听着十分不是滋味儿。婚姻大事都由父母作主。陆文放的嫡母有一半权力。   小四捏着酒杯,照理说这是好友家事,自己不好插手,可见他如此难过,到底不忍,侧头看着他,“你父亲怎么说?”   陆文放摇头嗤笑,沉默许久方道,“我是庶子,却是个举人。我大哥是嫡长子,却只是个童生。他巴不得把我一直绑在陆家这条船上呢。”   小四默然看了他片刻,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陆文放知道今天是自己大喜日子,只黯然片刻,又重新招呼他喝酒吃菜。   送完陆文放,小四跟着家人一起回了顾家。   顾家现在有钱,举人老爷还是顾家几十年最有出息的人。   族长跟几位长辈商量,不仅要摆流水席,还将杂耍和戏班子也一块请来,连着唱了三天的戏。   附近村子的人也都纷纷过来瞧热闹,边吃席,边听戏,吃完了,还能看杂耍。   银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也不见族长半点心疼。   不仅顾家族里热闹,顾家饭馆同样热闹。   一直眼红心黑的县令大人竟主动送帖子,请小四过府一叙。   小四头戴青步方巾,穿着三嫂新做的青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青色的丝线绣着雅致竹叶花纹,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鹿皮靴之中,他身材修长,五官已褪了稚气,少年人特有的自信与他性格中的内敛相结合,手持折扇,姿态娴雅,衬得他如青竹一般挺拔。   他自虎子身边走过,小家伙嘴巴张成O型,扯着亲娘的袖子,眼冒星光,“娘,四叔可真好看。比天仙还要好看。”   凌凌哭笑不得。   林云舒在外头瞧见了,也是赞叹不已。   要说四兄弟谁长得最好,那就是小四了。他是四兄弟中下地最少的,一身书卷气。皮肤也比别人白,五官端正,气度文雅,当得那一句君子如玉温润而泽的赞美。   “方县令与我们家素无瓜葛,你可以跟他谈诗论文,不可与他相交过甚。”林云舒不放心叮嘱几句。   小四记在心里,翻到驴背上,冲着母亲告辞。   等他走后没多久,严春娘笑道,“咱家小四倒也配得上那崔小姐。”   严春娘虽然没见过崔小姐长成啥样,但小四这气度就是跟那李明彦也能相较高低。   配不配得看两人怎么经营,但小四的变化的确很大。林云舒微微一笑,刚要转身进门,就见严春娘脸色骤然一变。她正惊讶,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不远处一条小道上走过来两个人。   那妇人小跑着近前,握住严春娘的手,神情相当激动,拍着大腿,一通嚎叫,“春姐儿?你好狠的心啊,嫁到顾家九年,一直也不回娘家看看爹娘。我生你养你,给你嫁到好人家,你这是要挖了娘的心呐。”   她声音响亮,动作夸张,引得食客们纷纷侧目。国人又惯爱凑热闹,没一会儿就有许多人围了上来,冲着两人指指点点。   林云舒微微皱眉,让严春娘将人请进二院。   家人都聚了过来,严春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手一直紧紧绞着,牙关紧抿,眼沉沉地看着坐在婆婆身边的妇人。   林云舒笑容可掬让下人奉茶,顾家人或坐或站,一声不吭。   严母身后立着的姑娘,跟严春娘有几分相似,想来应该是严春娘的妹妹,只也不知是排行第几。   她似乎站不住,眼神乱瞄,□□地打量顾家众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严母一直很怵顾家人。犹记得当初两家成亲时,顾家族里就出动几十位壮汉上严家接亲,个个膘肥体壮,气势骇人,唬得严母好些年没登门。   听说亲家出了位举人老爷,一直未曾走动的严家也动起了心思。   他们倒是没想着打秋风,原先不敢。更不用说现在顾家已经高出他们家许多,就更不敢起这个念头了。   他们就是想跟着亲家沾沾光,恢复两家的姻亲关系。怎么说大闺女也嫁到顾家好些年了,现成的借口。   严母接过茶,喝了一口下人沏好的浓茶,因为喝不惯,苦味甚浓,差点被她吐出去,可她打眼瞧着,亲家的茶跟她的别无二致,都是一样浓,偏偏亲家一点也不嫌苦,慢条斯理端着茶杯,浅浅饮了一口,动作优雅,竟好似在品尝世间美味。   “天气干燥,喝了这茶正好可以败火。”林云舒浅浅一笑。   这话似意有所指,严母心中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讪讪一笑,“亲家啊,你看咱家春娘嫁进你们家,一直也未曾归家。我在家想得心慌,我就带着她五妹登门看看,现在瞧见她过得好,我就知足啦。”   这话得很给面子,但林云舒仍旧能听说一点不对味来。严春娘嫁进顾家九年,一直没有归家,倒不是原身拦着,也不是自己从中作梗,而是她本人不愿意。   严家穷困潦倒。远比她刚穿过来时的顾家还要贫穷。根本原因就是严家人多地少,一家之主严父没什么大本事,偏偏还是个窝里横。   严春娘在娘家的时候,作为大姐要照顾三个弟弟两个妹妹,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起的比鸡早,吃的比猪烂,干的比驴多,活的比狗还贱。   这也就罢了,偏偏严父在外面受气,回家就将气撒在最大的严春娘身上。小小年纪的她曾遭受过拳打脚踢。偏偏这时候,没有人帮过她,一次也没有。   后来花媒婆替老大相媳妇,顾家那时的家境不好,原身就想给大儿子娶个踏实肯干的娘子。   花媒婆千挑万选挑中了严春娘。   严家家境穷苦,孩子又多,说是嫁女儿其实就是卖。要的彩礼比别人家贵了一倍不止,偏偏一样陪嫁都不给。严春娘可以说是赤条条嫁进顾家的。   进了顾家,婆婆为人严肃,但从不打骂人,甚至连高声训斥的次数都很少见。   因是长嫂,几个弟弟待她都很敬重。相公老实,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为人实诚。她渐渐就将以前的事忘了。   刚嫁过来的那两年,原身给严春娘准备东西,让她回家看看父母。   已经过上正常日子的严春娘怎么可能愿意回去那豺狼窝。甚至就连她亲手带大的弟妹,她也不愿回去看上一眼。   原身也都由她,并不干涉她的决定,于是两家就这么断了来往。   这也是林云舒知晓老大子嗣困难,却也瞒着严春娘的主要原因。她不会和离,也不可能和离。   严春娘是个清醒人,林云舒对这个儿媳也算满意,饮着茶,淡笑不语。   严母见她不接话,笑容有些撑不住了,转了转眼珠子,上前打量老大,“哟,这就是我女婿吧?九年没到我家,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老大拱手露出个疏离的笑容,“我整日忙着招待客人,走不开,还请岳母大人海涵。”   这话文绉绉的,严母听了个一只半解,但瞧着他脸上带笑,想也不是什么难听话,便挥了挥道,“没事。你们饭馆事多。我过来瞧瞧。”说着,她试探着问,“你们可有孩子?带来我瞧瞧?我还给他们准备了红封呢?”   说着手伸向怀里,红纸露出一角。   老大却是一脸尴尬,“不用了。我们暂时还没有孩子。”   严母动作一僵,将红封揣回怀里,看看老大又看看严春娘,拍着巴掌,一屁股坐到刚刚的位子上,朝林云舒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来,“哎哟,亲家真是对不住。我竟将只不下蛋的母鸡嫁给你家……”   “咳咳咳!”林云舒被茶水呛到,老二上前给亲娘拍背。   老大握紧拳头,上前一步,语气严肃带着警告,“岳母休要胡说!”   林云舒也摆了摆手,看着羞愤难当快要哭出来的严春娘,又看看毫无母性的严母,啧啧两声,“你这是当娘说的话吗?”   严母起身握住女儿的手,回头看着林云舒,半真半假解释,“我这话说得糙了些,但是理是这么个理儿。娶个媳妇传宗接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还能叫女人嘛。”   老大脸色铁青,一脸凶煞得瞪着严母,好似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打人。   林云舒是生气,但更想知道,这人此次登门到底何事,不动声色看着她,“说吧,你来干什么?”   她骤然变脸,严母也没生气,转身将立在一旁的五女儿推到老大身边,笑眯眯道,“我这不是瞧着我家春娘也没为你们顾家生个一儿半女,觉得对不住你们,就想着不如将我家五闺女也嫁给大郎,让她们姐妹二人一同伺候大郎,也好为顾家开枝散叶。”   林云舒以为先前的许婆子让儿媳做共妻已经够让她惊讶的了,现在居然还能更惊讶。   严春娘和这个五姑娘可都是她亲生女儿啊。   这怎么舍得?   林云舒看着严五娘,许是长年营养不良,脸色蜡黄,只是那眼珠子却不怎么安份。这种搅家精,别说老大子嗣困难,就算不困难,她也决不可能让这种人嫁进顾家。   她抬了抬手臂,刚想把人打发了。就听严春娘眼含热泪,直直望着自家相公,闷声答了一句,“好!”   老大脸色大变,不可思议回头。众人皆是一惊。   凌凌快人快语,“大嫂,你瞎说啥呢。这哪能同意?”   柳月晨也觉得大嫂糊涂,可当着婆婆的面,她到底不敢插嘴,只在后头扯了下严春娘的袖子提醒她。   心愿达成的严母喜得一个劲儿拍手,“哎哟,这就对了嘛!我跟你……”   林云舒却是听不下去了,腾得站起来,冷着脸朝老二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将二人好生送回去。”   严五娘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严春娘面前,扯着严春娘的裙摆,“大姐,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回去,我回去后一定会被我爹打死的。”   明明十七岁的姑娘,长得却十分瘦小,瞧着也就十五。   严春娘将她扶起来,看向林云舒,面露肯求,跪到林云舒身边,“娘,让小妹……”   林云舒不想听什么两女共侍一夫的话,却又不好当着众人面不给她面子,抬手打断,“行了,暂时让她在这住些日子。”   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严母没有得偿所愿,又被老二客客气气请出院子,临走前,扒着门框喊道,“春娘,你就留下你五妹吧。她屁股大,好生养。”   亲娘如此上不了台面,妯娌们瞧着,严春娘也觉面上无光,一阵面红耳赤。   严春娘刚想将妹妹安置到客房,就听婆婆在屋里喊了一声,“老大,春娘,你俩到我房里来,我要跟你谈事情。”   严春娘让柳月晨帮妹妹安排房间,跟相公去了婆婆房间。   凌凌抱着虎子到外面玩去了。   柳月晨朝严五娘客客气气道,“五姑娘,我带你去房间吧?”   严五娘刚刚进来,就觉得顾家可真大。房间多,客人也多,每个人都很气派,就连跪堂小二都是笑呵呵地。   心里打定主意,她一定要留下来,刚走了没几步,她一阵尿意袭来,她忙拉住柳月晨,“这位姐姐,茅房怎么走?”   柳月晨指着右侧拐角处的一间房子,“那就是。”   严五娘向她道谢,颠颠得去了。   外面天气太热,柳月晨便回了大堂等她。   从茅房回来的严五娘却是被这么多房间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她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十几步,正茫然不知所措时,听到有间房里传来争吵声。   她下意识凑过去,猫在窗户下偷听。   房间内,林云舒坐在桌前,老大和严春娘知道真相,发泄一通后,安静下来。   “张御医已经说了,他行医那么多年,少精之症的方子已经全给你们吃过了。若是还不能有孩子,那也是天意。强求不得。”   老大面色惨白,嗫嚅着嘴唇,看着桌上的茶杯,伸出那双颤抖的手,想要给自己倒杯茶冷静冷静,却不想手上的力好似全没了,提壶都拎不起来。   严春娘心中不忍,原先以为是她不能生,可是现在知道自家相公不能生。   她也不见轻松,帮着倒茶,端起茶杯递给他,“就算相公不能有孩子,我这辈子也会陪着相公。”   老大面露苦笑,连饮三杯,像泄了气的皮球,“娘,我累了,我想回去歇息。”   林云舒知道他心中不痛快,可是他们已经九年没有孩子。   不趁着现在还年轻,抱个孩子来养,还待何时?   “好,你回去慢慢想。如果你同意,我就让族长给你们留意着。”   老大胡乱点了下头,打开房门,失魂落魄往自己房里走。   严春娘小跑出来,扶着他。两人不远处的房间,进了屋。   严五娘这才从花丛里站起来,刚刚老大开门,她吓得魂都快丢了,心一急就跨过游廊旁边的石凳,跳进花丛里猫着。   她拍了拍有些急促的胸口,望着刚刚两人进去的房门已经关上。   担心有人发现,她立刻往回走。   心里却是惊疑不定,姐夫不能让女人有孩子,那她不能嫁给大姐夫啊。   她该嫁给谁,才能过上好日子呢?   她托着下巴,想了好半天。   那顾二郎长得周正,又读过几年书,仪表堂堂,跟了他,也能有好日子过。   不过站在他身旁的娘子却戴着佩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另一个娘子,柔声细语,脾气好,倒是个和善人。想必她夫君就是顾三郎了。两个哥哥都很斯文,想必他也不差。   正这么想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他速度奇快,像一阵风似的,眨眼就飞了过去。   他手里拿着一柄宝刀,嘴里焦急地喊着,“娘子?娘子?”   那声音大得像是能掀翻屋顶,他手里提着一兜鼓鼓囊囊的东西,“娘子,这是我从族里树上打下来的枣子,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吃吗?”   严五娘正纳闷,这莽汉的娘子是谁,就见刚刚她还赞许柔顺的柳月晨,笑盈盈出来,拿出帕子给那莽汉擦汗。   莽汉笑得一脸甜蜜,反握住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几下。   柳月晨羞得满脸通红,娇嗔了他一眼,扭头回屋了。莽汉忙不迭跟进去。   严五娘扶着墙,差点站不稳,“这是顾三郎?” 第49章   小四从县衙回来,喝了些酒,微微有些醉,头还有点晕,老大扶他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碗解酒汤,“快些喝吧。娘还等着你呢?”   小四将一碗解酒汤喝完,瞧着大哥眼眶有些红,嗡声道,“大哥,你怎么了?”   老大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支支吾吾道,“我……我没事。你快回去歇着吧?要不要我扶你回去?”   小四半睁着眼,摆摆手,“没事。就这么点路,我自己走就行。”   就在这时,严春娘从灶房给老大端了吃食过来,“晚饭你都没吃什么,肚子饿了吧?这是我给你做的辣汤和馒头,你再吃些。”   小四手撑桌子站起来走了几步。   老大见四弟步子还算稳,加之肚子正饿着,便也没有非要上前送,坐下后,拿起筷子。   自打吃那中药,便有诸多忌口,倒是好久没吃这酸辣汤了。   他喝了一碗,胃里舒坦许多。   吃完,见自家娘子正捧着脸,笑眯眯看着他,一脸满足。   他心头涌起一丝愧疚,握住她的手,“娘子,是我对不住你。”   严春娘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背,“咱们要放宽心。”   老大重重点了下头。   话说小四扶着墙慢慢悠悠往二进院走。他脸色通红,酒意上头,脚步有些不稳,他便在走廊旁边的石椅上歇息。   等酒劲过了一会儿,便又重新站起身。   就在这时,他眼前出现一双绣鞋,抬头一瞧,发现一位姑娘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这是张生面孔,小四以为是客人,只微微抱拳,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往前走。   却不想姑娘把他拦住,小四微微有些惊讶,“姑娘可是有事?”   严五娘歪着脑袋,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通,心中很是满意,这顾四郎可比他前头三哥出色多了,“你是顾四郎?”   小四点头,“是。”   “我是你大嫂的五妹。我叫严五娘。”严五娘一双眼睛盯着小四看,又凑近了几步。   小四唬了一跳,秋风拂过,吹得他脑袋有些晕,他连退三步,晃了晃脑袋,“姑娘,你这是?”   严五娘心中有些得意,他们村的人说举人老爷很厉害,她也没见他长着三头六臂,而且这样年轻,瞧着还有些傻气,她转了转眼珠子,“你娘已经将我许给你了。”   小四是有些醉,可他没有喝到断片的地步,神志还是有的,这话明显是假的,他怎么可能相信,挥了挥手,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严五娘扯着他的袖子,有些急了,“怎么不可能?”   两人站的地方正是客房,不少客人打开门或窗户朝这边看来。有小二路过听到动静忙喊了严春娘和老大过来处理。   这两人来了上前打圆场,一边一个把人拉开。   小四被老大搀扶着回了二进院子。   严春娘听五妹说了那几句荤话,气得差点撅过去,将人扯回房里,狠狠训了一通,“你一个大姑娘家家,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明天就给我回去,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严五妹心里委屈,趴到桌子前,“你自己过上好日子,就不管我们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姐姐?”   严春娘坐到她跟前,娘家人的出现让她想起当初在娘家过的那些苦日子,心里也开始同情小妹,“日子都是自己过的。我又不是没吃过苦。”   严五妹撸起袖子,亮出手臂上一道道疤痕,声泪俱下,“你看看我这些伤口。我的要求不高,我只想吃顿饱饭,不想再被人打。”   这些疤痕深深刺激严春娘的神经,让她回想起自己曾糟过的罪,死死抿住唇,“你早些歇息吧。”   严五娘拽住她的胳膊,跪倒在她面前,垂着眸哀求着,“大姐,你救救我。我只想过上好日子。”   严春娘扶她起来,心也软了,“那大姐给你张罗,找个老实本份的男人嫁了吧。”   严五娘抹了泪,“谢谢大姐。”   严春娘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   第二日,严五娘被送回严家。   顾家祭祖后,林云舒便要给小四准备婚礼了。   崔小姐今年已经二十岁,就算有婚约在身,这个年龄也太大了些。   林云舒让几个儿子将采买来的聘礼,请了镖局帮忙护送。   崔夫人和崔大人出来迎接,崔夫人看过单子,将女儿及丫鬟婆子给顾四郎做的衣帽鞋袜作为回礼。   崔夫人将嫁妆单子递给她看。林云舒瞧过一眼,照这样算下来,这姑娘差不多是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以崔家的身份,倒也不算越矩。   林云舒将单子放到袖中,微微一笑方道,“此次登门是为了请期,我找道士占卜说下个月八号为吉日。不知二位对日期可有异议?”   崔夫人虽舍不得女儿,可眼见女儿一天天大了,再不成亲,别人该说嘴了,点头同意。   待她回了后院,将婚期告之女儿。   崔宛毓听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握住母亲的手,跟她商量,“娘,女儿身边新来的丫鬟用不惯。不如你将如红从庄子上叫回来吧。”   崔夫人见女儿没有闹脾气,大松一口气,“也行。她到底是你乳母的女儿,跟着你一块陪嫁也好。”   崔宛毓这才笑了,“多谢母亲。”   定完婚期,林云舒带着儿子们回西风县。   她专门请了人把小四的房间重新布置。老大也将旁边的院子空出三间房,给崔宛毓的下人住。   林云舒对大户人家嫁娶一事,不太懂。原身在闺阁中,凑过几回热闹。但结婚事情繁琐,她一个姑娘家,顶多也就是看看亲娘子,吃宴席。其他一概不知。   林云舒从族里找了帮手,让他们一切都按照官媒的吩咐去办,族长作为监工负责协调,为办这一场婚礼,顾家就花了近千两银子。   正式成亲这天,族里五十个身材壮硕的小伙都被征用。   抬轿、回车马、迎轿、下轿、祭拜天地、行合欢礼、入洞房……每一过程又都有几种到十几种形式,大多表示祝吉驱邪。   前面都顺顺利利的,到了最热闹的一幕--新郎揭盖头,出了岔子。   亲朋好友,同村族人,外村人全都挤在新房瞧热闹,有不少小孩子甚至踩到窗户上看这一幕。   七嘴八舌全都在讨论新娘好不好看?美不美?凶不凶?等话题。   古人用秤杆挑喜帕,取意是称心如意。   小四拿着秤杆将喜帕一端挑起,众人齐齐看向崔宛毓,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都说张宝珠好看,可到底有多好看,没几个人见过,但这位新娘子却是他们见过最美的新娘。   她身着一身正红色喜服,头戴凤冠,脖戴金项圈,在一片金红笼罩下,衬得她皮肤细腻如玉,一张鹅蛋脸,眼神清雅,流动时如天边闪烁的星子,淡扫蛾眉,五官灵秀,红唇微微抿着,露出一丝浅笑。她身材纤秾,坐姿端方,只是坐着,轻轻一瞥,就能感受到她浑身若无似无的气势。   “新娘子可真好看!”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哄堂大笑,齐齐拱手向小四道喜,“四郎真是好福气。”   就在这时,看热闹的众人好似被人往前推了一把。   眼见着一群人要冲撞到新娘,小四下意识挡在她面前。   男人身上的荷尔蒙气息袭入崔宛毓鼻尖,她俏脸飞起一抹红霞,两只手撑着床侧,羞答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小四刚刚压到她身上,一只手不小心碰到一团柔软,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压下心头的怒火,回头扯着大家往外走,“都出去吧。”   却不想有个姑娘径直往他怀里扑,小四傻眼了,下意识将人推开,结结巴巴道,“姑娘,你这是?咦?严五娘?你怎么在这?”   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驻足。   崔宛毓拧着眉看去,就见那姑娘抹着泪,手捂着肚子,“四郎,我怀了你的骨肉。我爹娘要把我许给老头作妾,你救救我吧。”   众人一片哗然,崔宛毓刚刚还羞红的小脸此时却是惨白一片。   其他人惊讶,小四这个当事人比他们更惊讶,他很快镇定过来,抬了抬手,“我说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跟你就见过一面。你怎么可能会怀上我的骨肉?”   这到底是谁在整他,居然在他大喜的日子闹出这种事?   众人议论纷纷,林云舒和严春娘也从外面挤进来。   这房间太小,林云舒便让严五娘到外头说话。   崔宛毓作为新娘原本应该待在房间里,可现在已经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   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林云舒便把人带到外头来对峙。   严春娘已经被这个妹妹给气死了。这三个月,她要帮着准备婚事,抽空叫媒婆帮忙打听。有两家男人挺好,打算婚事一结束,她就帮五妹张罗。   却不成想,五妹居然闹出这种糊涂事。   林云舒看着挡在严五娘前面的严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家老大不纳妾,更不会做两女侍一夫的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严母板着脸,冲她骂道,“谁要跟你说大郎了,我是说你家四郎。我家女儿已经有你家四郎的骨肉。你说该怎么办吧?”   小四已经摘掉胸钱的红花,向母亲禀告,“娘,这事绝不是孩儿做的。我只是在三月前,在我们家饭馆抄手游廊处见过这姑娘一面,当时她胡言乱语一通。我没作理会。大嫂将她带回房里,我自己回屋睡觉了。后来,我再没见过她,更无往来,她腹中是否有孩子都与我无关。”   小四既然这么说,林云舒自然信他。   她看向严五娘,“既然你说你怀了我家四郎的骨肉,那你说说你俩是何时成的事?”   严五娘手捂肚子,弯着腰一阵干呕。   她的动作只要是怀过孕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怀孕才会有的反应。   林云舒双眉蹙的死紧,额间三道竖纹。   严母却是激动得破口大骂,“这种事,你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我家女儿已经怀了孕,这种事情是你情我愿的,我也不去官府告你儿子,你就将我女儿收下,给我五两银子就行。”   她们在小四大喜之日闹上门来,摆明是想当着大家的面将事情闹大,让他们家骑虎难下,只想花点银子了事。   五两银子虽不多,但林云舒最讨厌被人威胁。而且小四还是冤枉的。若真给了她们银子,那小四一辈子的清白名声就没了。   她朝老二道,“你去将县令大人请来,让他为我们家主持公道。”   众人一片哗然,这是不嫌家丑,要把事情闹大了。   严母没想到她居然连五两银子都不肯出,狠狠心一咬牙,“算了算了,你就给我二两银子吧。我好好的黄花闺女被你儿子糟蹋。也嫁不到好人家了。我辛辛苦苦养她一场,你别让我吃亏。”   二两银子娶个妾在众人眼里那是相当划算。   可对小四这个刚刚得中的举人而言,却是不行。   严五娘是良家女子,无媒苟合就是不合规矩,他今后的名声也会被人诟病。   这根本不是几两银子的问题。   林云舒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而严母见她连一两银子都不肯出,坐在地上指着林云舒破口大骂,“你们家这黑心烂肺的。我只是要二两银子,你都不肯给,你的良心被狗给吃了呀……”   众位乡邻也觉得她可怜,再加上二两银子也确实不多,纷纷劝道,“举人娘,给她二两银子吧。你就当收个丫鬟使唤。反正你也不亏。还买一送一呢。”   众人一阵哄笑。平常人家娶个媳妇也得要十两银子,这个小妾却只要二两。用后世一句广告词来讲,那就是亏本大甩卖。绝对赚了。   林云舒还未答话,族长首先黑了脸,指着那开口婆子大声斥道,“你个婆娘懂什么!这是举人老爷的清白,是几两银子能买的吗?”   沾了这种好色的名声,以后谁家还敢请小四到府上坐客。若是被有心人夸大,小四的仕途就毁了。真是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孺。   小四拱手朝大家鞠了一躬,“众位乡邻都是看着小四长大的。小四自幼学孔子百家,一心求学,对这严五姑娘不曾生过半点男女之情,我不知她为何如此说。希望大家能留下来做见证还我清白。”   如此好戏,大家哪肯走开。   见这三人不肯花银子,众人倒是冷静下来,开始反思,难不成这姑娘的肚子真不是小四搞大的?   崔宛毓在丫鬟的陪同下,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小四似有所觉,走过来,冲她微微一笑,“你信我。我跟她真的素无瓜葛。”   崔宛毓也不知自己该不该信他,只抿了抿嘴,没有做出回应。   小四有些失落,可想到他们两人也没接触过,她不信自己也情有可原,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县令大人被人抬着轿子前来。老二还从城中请了郎中过来。   县令大人来了,除了小四,其他人都要下跪行礼。   方县令一挥手,众人齐齐起身。   小四上前,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方县令刚想将人带回去,就见小四拱手道,“大人,此事事关学生清白。不如就地审案,也好让大家见识大人审案时的公正严明。”   方县令沉吟片刻,点头,“就依你。”   家里有现成的桌子椅子抬出来,县令大人坐在椅子上,衙役们以刀当杀威棒,敲击地面,嘴喊威武。   方县令手一挥,“你说你家女儿怀有身孕。我也请了郎中,那就先把脉,再谈其他。 ”   郎中上前,给严五娘把脉,众人紧盯着这郎中。   一刻钟后,郎中收了脉案,跪倒在地,“回禀大人,这姑娘没有身孕。”   众人一片哗然,竟然没有身孕?这两人来前竟没有找郎中瞧一瞧吗?   严母脸色骤然大变,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大声辩驳,“大人,不可能的,我女儿最近一直呕吐,月事也推迟了许久。”她拍着严五娘的肚子,“你瞧瞧她肚子还鼓起一块呢。”   边说边将严五娘身上宽大的衣服往后折了几道,倒是真能看中肚子有几分弧度。   郎中被人挑衅,也来了气,“没有孕就是没有孕。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们之前有请人把过吗?”   “有啊,我专门找了个游方郎中,他把过脉说有身孕,说是什么……”她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对了,是滑脉?”   “那也不能证明她有身孕。”郎中捋了捋胡子。   林云舒见两人争执起来,她缓缓走到严五娘身边。   严母以为她要对女儿不利,挡在女儿面前,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林云舒笑了笑,“这么多人瞧着,我能做什么。我对医术也略通一二,不如我来试试。”   严母看了眼四周,见这么多人,也不怕她动手,倒是给她让出了位置。   林云舒搭手诊脉,闭上眼凝神静气。   大家大气不敢出,齐齐看着这一幕,却见林云舒浅浅一笑道,“确实不是滑脉。”   县令大人将一块板凳腿当惊堂木往桌上狠狠一拍,冲着堂下两人骂道,“你俩是何居心?在人家婚礼上污人清白?这是聚众滋事。来人呐,给我押回县衙大牢,关上三个月,让她们也长长记性。”   严母差点晕过去,坐牢?她居然要坐牢?她气急了,回头狠狠推了严五娘一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个浪蹄子。你没身孕,你居然敢上门找事,你是不是疯了?” 第50章   自从郎中诊完没有身孕,严五娘就一直处于木呆呆状态,听到母亲这么说,她登时回过神来,“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我俩天天在一块,怎么可能没有身孕呢?”   众人:“……”   林云舒表情那是一言难尽,“严姑娘,我家小四这三个月一直在府城读书。何曾与你有过来往?”   凌凌哼笑起来,“大白天做得哪门子梦。该不会是疯了吧?”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姑娘表情确实有些不对劲儿,神色慌乱,看人的时候,一惊一乍的。   严春娘上前朝她挥了挥手,对方却又抱着她哭起来。   严五娘握住严春娘的手,“大姐,你救救我。”   老大上前,见严五娘精神不太好,担心对方杀了自己娘子,忙把人拉到旁边,“你这妹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亲妹妹成了这副模样,严春娘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成现在这样。”   方县令指挥衙役把两人带回去,严母已经认命,严五娘却是相当激动,挣扎着不肯走,躺在地上撒泼耍赖。   那动作幅度根本不是一个孕妇能做出的?   众人指着她,议论纷纷,“就她这样子,就是怀上十回,也被她折腾没了。”   “谁说不是呢。这摆明是假孕。真是缺德,居然在人家婚礼上搅事,这多不吉利呀。”   “是啊。严家太缺德了。老话不都说了,婚礼上要是闹事,就是冲撞新娘子,会害新娘子事事不顺吗?”   不少人都看向一直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虽然美,但是她脸板着,嘴唇紧抿,一看就是生气了。   不过想想也是,任谁在大喜之日,碰上这种事情,都要生气。   吃完酒席,将客人及帮忙的族人都送走,天色已经黑了,林云舒让儿子儿媳都回房歇息。   累了一整天,她脚疼,腿疼,嗓子也疼,刚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林云舒是被公鸡吵醒的。   村里人多,家家户户养着家禽,一只公鸡打鸣,其它公鸡不甘落后也跟在后头打。一声比一声高亢,想睡个懒觉都不成。   林云舒想起今天是新媳妇进门第一天,新妇要给她敬茶的。   她到大堂时,几个儿子儿媳也都打着哈欠,倒是新娘子气色相当好,她的贴身丫鬟如红帮她倒水,她恭恭敬敬跪倒在林云舒面前敬茶。   林云舒接过来,饮了一大半。   等崔宛毓一圈茶敬完,也到了饭点。   饭菜一早就由崔宛毓带来的婆子做好,他们一家只需要吃就行。   老大难得说了句玩笑话,“今儿难得不用我娘子做饭。”   严春娘碰了下他的胳膊,说啥呢,让婆婆听见了,还以为她不想做饭呢。   一扭头,见婆婆并未生气,严春娘大松一口气。   众人移步饭桌,只有崔宛毓一人站在林云舒旁边。   严春娘感激她的下人替自己做菜,主动递了张凳子给她,脸上堆笑,招呼她,“四弟妹,快坐吧。”   崔宛毓脸色未变,冲严春娘露出甜甜一笑,却并未坐下,反而拿起林云舒旁边的公筷给她布起了菜。   严春娘和凌凌呆呆地看着她,柳月晨却是涨红着脸,屁股像是被火烧一般,腾得站起来,却不想动作太急,显些晕倒,好在老三眼急手快将人扶住。   众人都是一惊,严春娘大叫一声,“这是怎么了?怎么晕倒了?”   林云舒让老三将人扶着坐好,她搭手把脉,沉吟片刻方道,“老三媳妇这是怀孕了。”   柳月晨晃了晃神,慢悠悠醒来,刚好听到这么一句话,立时低下头,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脸欢喜,抬头看着老三,“相公,我们有孩子了。”   老三喜得一个劲儿搓手,激动不已。   两人眼神焦灼在一块儿,严春娘看着这一幕脸都羞红了,凌凌却是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眼里闪烁八卦之火。   林云舒可不想他们在大孙子面前上演一出少儿不宜,轻声咳了咳,那两个大人才回过神来。   老三脸皮厚,憨厚挠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柳月晨面皮薄,涨红着脸,低下了头。   其他人纷纷向柳月晨道喜。   林云舒回到自己坐位,示意崔宛毓一块坐下,“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我娘家也是大户人家。规矩甚严,但是自打嫁进顾家,一切就得按照这边规矩来。好好吃饭吧。”   崔宛毓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乖巧入坐。   许是经了刚刚那事,严春娘本能觉得四弟妹跟她们不太一样。   这不,大家等婆婆说吃饭,纷纷拿筷子。却不想如红拿着筷子替崔宛毓布菜。   林云舒皱眉,难不成她刚刚说的话不管用吗?还是故意想跟她打擂台?她看了崔宛毓一眼,声音不冷不硬,语气却相当坚决,“退下!”   又吩咐道,“你们也都下去吃饭吧。”   丫鬟婆子纷纷看向崔宛毓,对方朝他们点了点头。   伺候的人都走了,顾家人才觉得自在了些。   吃完饭,严春娘就带着凌凌和柳月晨到族里转悠。   三个儿媳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好像在讨论孩子的事情。   崔宛毓有事跟林云舒商量,也不敢耽搁婆婆婆时间,请婆婆上座,她在左手边坐下,“娘,我想留在族里。”   林云舒有些疑惑,“我们一家都住在饭馆那边。”   崔宛毓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细声细语道,“娘,老宅这边是祖产,族人聚居之所。我带着丫鬟婆子倒也安全。饭馆那边人多眼杂,我自来喜清净,住在那边实在不习惯。”   林云舒倒也没强求,主要是她没想到崔宛毓居然带这么多下人过来。饭馆那边没那么多空房间安置这些下人,最终还是答应了。   崔宛毓心愿达成,施了一礼,便回屋整理自己的箱笼。   小四面无表情坐在林云舒旁边,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没有焦距木呆呆看着前方。   林云舒眼睛微眯,拨了拨桌上的茶碗,瓷器刮擦的声音有些刺耳,小四猛然回过神来。   林云舒饮了一口茶方道,“三日后回门,你就要在崔家闭门读书。离明年春闱也没多少日子,你要收收心,争取早日考中进士,要不然又得再等三年。”   小四脸颊涨红,低低应了声,“是!”   小四成亲后,林云舒的日子还像以前一样过。除了有些偶尔回村的族人会议论崔宛毓。   说她性子孤傲,不怎么好相处,摆小姐架子等等。原先还有人主动到家里串门,被她不冷不热招待后,再也不肯上门了。   许是对崔宛毓的作派看不上眼,族里那些大娘大婶们纷纷夸赞林云舒这个千金小姐没脾气,好相处。   崔宛毓听了也不生气,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半点不受影响。   林云舒听到这些传闻只宽慰大家,“她是新嫁娘,还不太习惯。”   渐渐地,倒也没人再说什么事非了。   春闱定在三月初三。小四过完十五就跟着镖局一块出发了。同行的还有老大。他心细,有他照顾小四,林云舒才能放心。   二月中旬到达京城,却不想还是来晚了一步,会试考场附近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   老大猛拍额头,颇有几分自责,“都怪我,早知道应该早点来的。”   小四安抚道,“大哥不关你的事。娘之前让我们早点来。是我一心想在家多读几天书。近点的地方找不到,咱们往远点的地方找吧,大不了,早上我起早一点。”   “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肩并肩,四处寻找合适的住所。不成想有个人从后面拍了下小四的肩膀。   小四猛然回头,这才发现对方正是自己的好友,脸上带着笑拱手朝他作揖,“陆兄,这么巧?”   陆文笑眯眯道,“是啊。我这几日有空便出来转转,看看能不能碰上顾贤弟。若是不介意,可以到我院中与我同住。我在这附近租了一间院子,还空了两间,刚好可以借与你们。”   小四惊喜万分,“好极了!多亏陆兄。”   老大也向他拱手,“多谢!”   陆文放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四人拐进旁边小巷子,这地方离会试考场很近,陆文放便有些得意,“幸亏我年前就来了。这个院子还是上一届状元住过的。咱们住在这里,也能有个好意头。现在客栈已经挤得人山人海。那些晚来的考生,估计只能住城东了。”   小四笑道,“那我是沾了陆兄的光了。”   一行人走到巷子最中间一户人家,身后的小厮上前开门。   打开院门,只见院子里栽着一架葡萄树,一口水井,四间客房,一间正堂,还有一间灶房就搭在边上。   陆文放大大咧咧道,“我来前也没带婆子,连热水都是向隔壁借的。”   老大诧异地看着他身后的小厮,撸起袖子就道,“烧热水而已,我来便是。”   陆文放有些羞赧,“这多不好意思。”   “没事,小事一桩。”老大大手一挥,夺过小四的包袱,朝两人道,“你们这么久没见,先去聊着,我去收拾房间。待会儿我做几个菜,犒劳你们。”   陆文放示意小四坐下,感慨万千,“你这大哥真是没话说。开店做饭样样皆能。”   这一路都是大哥照顾,小四一开始颇不习惯,想着自己来即可,可大哥非不让,说自己不做事,闲得慌。小四只好随他去了。   只是心里也越发感激兄长对他的疼爱,“骨肉至亲本就是世间最纯粹的感情。”   他随口一句话倒让陆文放晃了神。   小厮到正堂拿茶杯,陆文放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羡慕,“真是嫉妒顾贤弟有三个亲手足,大家各司其职,互帮互助,不起龌龊。”   陆家情况太过复杂,小四只好道,“你虽然不能有手足帮衬,但将来你可以当三个儿子的爹。”   陆文放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扯了扯葡萄藤上的叶子,沉默良久,似是勾起心事,神情陷入悔恨当中,“我八岁那年,上元灯节,吵着闹着要去看花灯。我那一母同胞的妹妹被我闹得没法子,偷偷带我出去,却不想街市上人流攒动,我和妹妹被人挤开了,妹妹至今下落不明。”   听到这种私密事,小四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厮端着沏好茶水过来,“大少爷,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忘了吧,要是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闹出乱子来了。”   陆文放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妹妹被拐,他们为了遮掩丑事,愣是不敢声张,非说妹妹是暴毙而亡,简直冷血。”   小四讶然,“这是为何?”   陆文放回房提着一瓶陶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连饮了三杯,方嗤笑道,“我那贤良淑德的嫡母是这么劝解我父亲的,‘猗猗自小就是美人胚子,那些拐子又是黑心烂肺之人,若是将她卖入那腌臜之地,我们认是不认?’你说可不可笑?”   小四浑身汗毛直立,已经不知该如何劝起。若是真卖到那种地方,一辈子都要毁了。   小厮抚了抚额,他家少爷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呀。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他满脸堆笑,帮着打圆场,“我的爷呀,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小姐一定是被好人家收养了,活得好好的呢。兴许哪一天就遇上了,你可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   陆文放连连嗤笑,眼角已经染上一层红晕,“竟哄我。你还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小四默默叹气。   老大端菜过来,瞧见桌上有酒壶,立刻劝道,“小四,明天你还要去拜访你媳妇的族叔呢。可不能喝醉了。”   小四回神,让小厮将酒收回,“没事,我们不喝酒。”   陆文放直起身子,也不再提起伤心事,“刚刚我独饮了几杯,肚子正饿着。咱们吃饭吧。”   吃完饭,他们各自回房歇息。   翌日一早,小四带着从老家带过来礼品登门拜访户部待郎崔宗惟。   崔宗惟是崔大人的二弟,是崔家族里官职最高的。   崔宗惟早朝尚未归家,小四便在厅堂等候,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自己,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孜孜不倦瞧着。   一个时辰后,崔二夫人从外面坐客回来,瞧见厅堂中的少年,问了管家才知他的身份。   小四听到动静,转身便看到一个容貌端庄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官家太太矗立在他三尺开外的地方,正目不转眼地盯着他瞧。   小四上前拱手行礼,“晚辈顾永季拜见婶娘。”   崔二夫人低头瞥见他手中的小册子,当即一笑,“这么用功啊?”   小四脸色微红,“晚辈资质愚钝,只好采用这种笨法子。”   崔二夫人对他倒是有了几分好感。   她时常跟崔夫人互送年礼,听送礼的管事说,她这嫂子将自己的嫡长女许给一个秀才。当时她还笑话大嫂有眼无珠,竟将自己女儿许给如此低贱之人。   却不想年前收到对方来信,说女婿已经考中举人,过完年就到京城参加会试,请她帮忙照顾。   既是亲戚,这点小事,崔二夫人自然不好推辞,“你在京城哪家客栈落脚,我让下人帮你把行礼搬来吧?正巧我娘家两个侄儿也进京赶考,你们三个正好可以互相讨教学问。”   小四满脸歉意,起身施了一礼,“晚辈多谢婶娘好意。只是晚辈与同窗好友一起住在城福街,不好上门叨扰。”   崔二夫人见他不肯来,又劝了几句,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没有强求。   正说着话,崔宗惟回来了。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急匆匆往屋里赶,被崔二夫人叫住。   小四上前见礼,崔宗惟将他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遍。将他叫到书房。   换好衣服,崔宗惟考较小四一通,又指点文章的不足之处,捋了捋胡子满脸欣慰,“不错,以你所学倒是能博一博。”   小四向他拱手道谢。   崔宗惟留他在府中吃饭,小四推辞不过,便留下来。   吃完饭,小四回了城福街。   陈继昌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在院子里跟陆文放谈事。   与陈继昌见礼后,小四一起加入交谈,也知道不少朝中事。   陈继昌低声道,“现在党派斗争越来越激烈了。这次会试主考官是太后党的人。答题一定要以孝道为主。只要往这上面靠,辞藻再华丽些,一定能中榜。”   小四有时候觉得月国的科举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上回他中举,岳父请主考官吃饭,主考官说他能中举,多亏他开头那首诗,有个字用得极好。   小四当时听了,简直啼笑皆非,现在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觉得荒唐,“这怎么靠?要是问的水利工程,怎好往上面靠?这不是答非所问么?”   陈继昌敲了敲桌子,“你傻了呀,你可以在开头或是末尾加上关于孝道的见解。自然就能融合到一块。”   小四恍然大悟,突然又问,“那要是殿试呢?”   “圣上尤爱才子。”陈继昌摇头,“不过你至今也没有一首人人称颂的好诗,没在皇上那边挂上号,可能不占什么优势。”   小四对诗词歌赋不太擅长。若殿试卷子真由皇上批改,那他的名次只会比会试低,不会高。   陆文放忍不住笑道,“顾贤弟,你就这么自信你会试能过啊?”   小四涨红了着,“我就是问问而已。就算不能过也没关系,咱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继昌哈哈大笑,又想起一事,“对了,咱们皇上尤其喜爱俊男美女。前任状元就是因为长相俊美,从第四名直接跳到第一名,点成状元。包括榜眼,探花,个个都很年轻。你们年纪小,很占优势。”   陆文放眼睛都快瞪圆了,“咱们可真是赶巧了,圣上年轻,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小四来了兴致,“陈兄,琼林宴上,你应该见过圣上的吧?”   “那是当然。”陈继昌摇了摇扇子,“圣上很是宽和,三句不离诗,不愧是花间派代表诗人。”   当今圣上姓赵,名璟隆,乃先皇第三子,前面有两位兄长皆早夭,他十四岁登基。能诗擅词,通音晓律,工书画,自号莲峰居士。   立后之前,他的词主要反映宫廷生活;立后之后,多是男女情爱,纯真而缺少理性节制,风格绮丽柔靡,多为歌咏旅愁闺怨、合欢离恨,表情男女燕婉之私。   不说曾是情敌,就词而言,小四最看不惯这种行为。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为百姓谋福,怎能写这种看着华丽,内容却极其空洞的靡靡之作,给大家灌输消极影响呢?   不过他是皇帝,再是好性,也不会容忍大家批评他在诗词一道独特的天赋。 第51章   会试为期三天,很快考完。   四月十五这天公布成绩。陆文放落选,小四得中,名次倒也不低,排到二十六名,如果不出意外,小四应该能中二甲。   落榜后,陆文放不打算在京城逗留,而是直接回乡。   小四和陈继昌为他送行。   许多落榜学子都很伤心。陆文放倒是没有,反而冲着两人笑,“我早就预料到了。没事,我还年轻,下回再接着考。此次我要回家成亲,不能亲眼得见顾贤弟跨马游街,真是可惜。”   陈继昌上回见面就知道陆文放回乡是为了娶妻,语气颇为遗憾,“可惜我看不到陆贤弟当新郎官的样子了”。   陆文放神色黯淡,“我还没告诉你,我娶的是嫡母娘家侄女。”   陈继昌有些惊讶,“你父亲也同意?”   陆文放嘴角浅浅勾着,“父亲觉得极为合适。要不然我也不会提前这么早过来。但是父亲不肯打消这个念头。我只能认了。”   陈继昌想了想,“恐怕你嫡母也是想栓住你。”   陆家嫡长子止步于童生,连秀才也没中。陆夫人担心陆文放嫉恨她,将来不肯帮扶长兄,才出此下策。   估计陆老爷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默许这门婚事。   陆文放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真是讽刺。真当我是软柿子么。”   小四本能觉得他想干傻事,“陆兄,你?”   陈继昌安慰道,“左右你已经是举子。不需要太委屈自己。”   陆文放眼底露出一丝阴狠,却又很快消失不见,脸上灿然一笑,“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陆文放上了马车,冲他们挥手,告辞离开。   通过会试的举子们需要经过礼部侍郎培训,确保不会殿前失仪才能参加殿试。   一个月后,殿试正式开始。   小四在大哥的陪同下走到礼部门口。   有不少考生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小四跟大哥打了声招呼,脚步轻快走了过去。   不多时,自东面来了两队锦衣卫,个个器宇轩昂身姿挺拔,头戴黑色折檐毡帽,缀铜冒顶,饰有孔雀翎一对,身穿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罩青布对襟长身甲,用金纽扣纽系、两侧及后身开锯,底部饰彩色排穗,通身缀金属丁,脚蹬官靴,手持秀春刀,气势斐然。   很快礼部官员出来,核对名单后,依次列队入宫。   老大跟到宫门口,看着考们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宫殿当中。   大殿内,锦衣卫立在考生两侧,礼部官员立在丹墀外,垂眸静立等候圣上銮驾。   没一会儿,有太监尖着嗓子高声唱道:“陛下升殿!”   考生们跟着礼部官员跪地,三跪九叩,动作整齐划一。   圣上轻缓的声音由远及近,清脆声音在上方传来,“平身,赐题。”   虽然许多人都好奇皇上长相,但没一个人敢抬头看的。   小四对皇上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态。   四年前,要不是皇上选秀女,他也不会失去心爱之人。   心中也曾想过权利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利器。只要有了它,什么东西不用争,就有人送到你手里。   可他知道自己争不过皇上,也只能认命。   成亲后,他渐渐忘记那些过往,只想着早日功成名就,让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会受人威胁。   他敛了心思,长舒一口气,开始答题。   殿试只有一场,只考策问,时间为一个时辰。   按照月国之前科考惯例,策文不限长短,一般在2000字左右,起收及中间的书写均有一定格式及字数限制,特别强调书写,必须用正体,即所谓“院体”、“馆阁体”,字要方正、光园、乌黑、体大。   小四在练字一道上,下过苦功,但能进入殿试者都是佼佼者,习字时间可能比他还要多,从这点来看,他的优势并不明显。   考生们专心答题,大内侍卫整齐划一立在四周,考场鸦雀无声。   不多时,有脚步慢慢走来,由远即近,大部分人都在专心答题,小四先是在草纸上大致写一遍,检查三次,确保意思对了,方誊抄在答题纸上。   他誊抄之时,没注意到有人在他前面走过。在他试卷上停留几秒,才继续往前面走去。   等他誊抄完毕,准备松松筋骨,这才注意到那个身穿黄衣的男子正站在他前面那排,正侧着脸看考生答题。   不等小四多看几眼,一名太监急匆匆跑进来,跪下行礼后,小声跟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脸色大变,转身看了眼考场。小四吓得立即低下头去。   皇上轻叹口气,从侧殿走出。   走出大殿,皇上才焦急问道,“好好的,皇后怎么会晕倒呢?夏荷那丫头到底是怎么照顾的?”   太监一脸愤慨,“可不是嘛。亏得皇后平时那么疼她。竟然不尽心伺候。不过她倒是有几分脑子,很快就传了太医。这会子正在仁明殿帮皇后诊脉呢。”   皇上上了龙辇,没多会儿,就到了仁明殿。   唱名后,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就连刚刚还在把脉的太医都停止动作,跪倒就拜。   张宝珠已然醒来,正要撑着身子下床行礼,皇上先一步坐到她身后扶住她,声音温柔,“既然病着,就好好歇着。不必下来行礼。”   张宝珠声音有些低弱,“谢谢皇上。”   美人憔悴就像被霜打过的海棠,从内到外透着娇弱,皇上对美人一向怜惜,看向太医,“胡太医,皇后所患何病?”   胡太医拱手行礼,“皇上,老臣刚才还未诊完。”   皇上蹙眉,冷声道,“还不快诊?!”   胡太医膝行到床塌,拿着帕子,诊了一刻钟,老脸绽成一朵花,“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啊。”   皇上和张宝珠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胡太医,“当真?”   “千真万确!”   皇上站起来,龙心大悦,大手一挥,“好,好,朕重重有赏!”   宫人们个个面露喜色,纷纷磕头谢恩。   张宝珠摸着自己的肚子,幸福,满足,各种甜腻的滋味袭入她心间。   夏荷大着胆子上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怪不得今早奴婢听到院子里有喜鹊叫呢。原来娘娘有喜了。”   许是有了喜事,皇上对她和颜悦色起来,“以后你要好好伺候皇后。若是动了歪心思,提头来见。”   夏荷抖了抖身子,跪伏在地,“是”。   张宝珠笑道,“皇上,夏荷伺候很周到。”   皇上握住她的手,没有跟一个丫鬟计较,神情略微有些激动,“三年了,朕终于有孩儿了。这下子太后再也不用担心朕的江山无人得继,朕也不用委屈纳那王家女进宫了。”   张宝珠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下。   其他宫人听到这话,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神色僵硬,纷纷低下了头。   张宝珠想到一直为难自己的太后,眸间也有一丝忧虑,却又很快回神,主动岔开话题,“皇上,今日是殿试,你已经在这边逗留许久了,该回去了。”   皇上拍拍她的手,捏捏她的脸,点头,“是要回去了。要不然那些御史又危言耸听。”   张宝珠送他出来,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皇上,今天参加殿试的举子可有臣妾的同乡?”   皇上背着手,浅浅一笑,“皇后稍安,待朕一问遍知。”   行至殿外,张宝珠及宫人跪送皇上离开。   太阳朗朗升起,考生们的亲眷或仆从们在宫外等得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待太阳升高,接近巳时,人群攒动起来。看时辰,考生们应该快要出来了。   不多时,一支整齐队伍自那威严肃穆的宫殿而出,头戴儒巾,身着青衣,正是今天参考的举子们。   很快这支队伍出了宫。   老大迎上来,关切地问,“累不累?饿不饿?”   小四摇头,抿着唇,“不累。”   两人正互相关切着,有个考生上前拍了下小四肩膀,“顾贤弟,我们一行人打算去飞云楼聚一聚,不知你可赏脸?”   小四有些犹豫。   老大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忙道,“去吧。左右已经考完试,别喝醉就行。”   小四想了想,这些都是自己的同年,官场上最讲究关系,怎么也得打好,便道,“那行,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大看着他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转身往另一条道上走了。   小四原以为此次聚会目的是为了打好关系,跟同年们畅谈学问,顺便喝酒吃菜填饱肚子,怎么也没想到席间有个出身不一般的官宦子弟叫王崇哲,让下人去京中最有名的青楼怡红院招了一群姑娘过来。   其中两个姑娘尤为出色,一左一右坐在王崇哲身边,温柔小意地伺候着。   一个妩媚动人,一眸一笑间勾魂夺人;另一个清丽绝伦,身着月纱白衣,仿佛天宫飞下来的翩翩仙子。   不少举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涨红着脸,舔着嘴唇,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小四极为善饮。不像其他书生不胜酒力,美色当前,行为失态。他眉目清明,手支下巴,吃着菜垫肚子。   王崇哲瞧着他们一个个露出丑态,心满意足起来。等视线落到顾四郎身上,他眼睛微眯,冲着那位姿色艳丽的红衣名妓使了个眼色。   对方脸上露出媚笑,身体像没了骨头似地跌坐在小四怀里,手勾着他的脖子,脸贴着脸。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那么地猝不及防,小四快速起身,一把将人甩开。   他可是牢牢记得,母亲说过,这些女子跟过许多男人,很不干净,轻意沾染不得。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得病,小四登时吓得脸色惨白,冲着王崇哲拱手道,“王兄见谅,我去更衣。”   说完不等王崇哲回答,脚底抹油般蹬蹬蹬下了楼。   王崇哲一怔,冲着另一姑娘挥手,白衣姑娘起身下楼。   飞奔下楼的小四问了小二,很快摸到后院,他倒是没去茅房,而是从井里提了一盆水,将自己被对方摸过的地方都洗了一遍。   由于他动作有些急,袖子和前襟沾了不少水。   就在他如释重负时,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嘲讽声,“公子这是嫌我们脏么?”   小四神色一顿,却又没有立即转身,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方才转过头,冲着来人施了一礼,“姑娘误会了。在下早已娶妻。不想她误会,只能做一翻整理,倒叫姑娘笑话了。”   白衣姑娘似是信了,上前两步行了一礼,声音柔软婉转如黄鹂吟唱,“奴家苏惜惜,公子唤我惜惜即可。”   小四略带矜持点了下头,离得近了,瞧着她容颜齐整,竟与陆兄有几分相似,他微微一怔,拧眉深思,却很快收敛从容道,“惜惜姑娘有礼了。”   苏惜惜翘起嘴角,念了句岁月静好的诗。   偏偏小四最不善诗词,也无心与她唱和,随口夸道,“惜惜姑娘才华过人,某钦佩不已。”随后,他摇头晃脑念了《国风·卫风·淇奥》的头一句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眼角的余光却寸步不离地落在她脸上。   果然她完美姣好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痕,很快又佯装无事,“公子自比君子,叫奴家如何敢伺候公子?”   小四眼睛微眯,装作不经意问道,“不知姑娘祖籍何处?”   苏惜惜面容顿住,却又露出嘲讽一笑,“公子为何如此问?”   小四施了一礼,“姑娘容貌与我一位至交好友有几分相似。我这位好友有个妹妹,幼年失散,每每想到便伤心至极。”   苏惜惜咬着下唇,一滴眼泪悬在那弯曲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几经挣扎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挂在腮边。她却顾不上擦,侧过头去,“这又是何苦?”   小四摇头装作不知她的异样,自顾自道,“每个人心中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与你是自由,与他是牵挂。”   “你能告诉我你祖籍何处吗?”小四又问了一遍,眼睛却不闪不避直直看着她。   苏惜惜擦完眼泪,眼眶自眼尾晕红,像娇弱的桃花,脆弱娇美,“我祖籍河间府,出自西风县一户姓陆人家。”   她走失那年已六岁,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姓名和祖籍何地。上元灯节,与哥哥走散,便被人卖到京城,到了这地方,吵着闹着要回家,被打几次,她学乖了,不再闹。   长大一些懂得这世界的残酷,知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家人不会再认自己。她认了命。却不想竟有人认出她来。   小四一颗心直往下沉,满脸苦笑,竟真的是陆文放的胞妹。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思辗转间,苏惜惜很快察觉到他的异样,“别让他知晓我的存在。他既跟举人是好友,必定也是读书人,有我这么一个身份低贱的妹妹,只恐让人耻笑。”   这姑娘如此善解人意,倒叫小四自愧不如。心里也暗暗猜想,以陆兄的性子,定然会救她脱离苦海。   小四沉吟片刻,拱了拱手,“既然是陆兄胞妹,我又怎可坐视不管。不知姑娘赎身银子几何?”   苏惜惜神情错愕,心里涌起一丝甜意,这么些年原来还有人惦记着她,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要在这泥沼中挣扎,再也挣脱不得,她咬着唇,觉得此事太过悬乎,缓了缓神,哀叹道,“我此等身份如何归家?公子还是装作不知吧?”   小四见她如此通透,不好瞒着她,想了想方道,“归家想必不可能了。但陆兄可以在外给姑娘置一间院子。也好全了这一世的兄妹之情。”   苏惜惜有些心动,想了想老实答道,“前儿我有个姐妹赎身银子是三千两。”   三千两不是小数目,小四记在心里,冲姑娘缓缓一笑,“银子确实不少,我先写信回去,过些日子再去怡红院找姑娘。麻烦姑娘与王公子说一声,我先行离去。”   苏惜惜轻轻点头,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只是眨眼间对方的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小四不好擅自作主,到了住处,连夜写了封信。第二天天蒙蒙亮,马不停蹄跑到驿站寄了急件。   这类急件收费不菲,河间府又路途遥远,价格更是贵得离谱。   但他在京城只能逗留月余,实在不能久待。   寄完信,他回了住处。   没几日,又有同年找上门来,说是王公子请客。   小四对王崇哲一丝好感也无,而且他注定不是太后党的人,只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肯出席。   同年见他不愿,独自离开了。   小四很快察觉到,三大党派的人都在拉拢他们这些新科进士。   甚至有人传言,若是有靠山,名次也能靠前。小四也不知是真是假,对上门来找的同年,他通通拒绝,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他无意找靠山,宴会也不再过来请他了。   时间一眨眼到了殿试公布时间。   老大比小四还着急,早早就做好了饭菜,见小四细嚼慢咽,一个劲儿催促他,“快些吧。若真能得中一甲,可是光宗耀祖的喜事。”   小四没想到大哥对他这么自信,揶揄道,“大哥,你该不会真的听信陆兄的鬼话吧?我怎么可能得中一甲?”   他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子。若是按会试成绩,他能得二甲,但是殿试是由朝中大臣批改。   那些想讨皇上开心的卫党根本不可能选他。结党营私的信王党就更不会了。倒是太后党一开始可能有意拉拢,被他几次三番拒绝,想必也打退堂鼓了。   除非三派的人眼睛瞎了,才能让他中二甲,否则他十之八九只能在三甲同进士里待着。   老大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他只是对弟弟盲目自信,兴致勃勃道,“你要自信些,说不定真能得中一甲呢。”   小四无言以对,他不是不自信,他是有自知之明。老大匆匆忙忙吃完,催促他,“快些吃,碗筷我来收拾。你快点去。”   小四吃完,决定给大哥一个心理准备,眼皮耷拉着,神色十分愧疚,“大哥,其实考完试,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发挥得并不好。这次恐怕只能得个同进士了。我让你失望了。”   殿试只排名次,不会落榜。最差也是同进士。   老大瞠目结舌,瞧见四弟这样愧疚,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说什么一定能中一甲,这不是在四弟心口扎一刀嘛。   老大羞愧难当,给他打气,“四弟,没事,同进士也很了不起。一样能做官。你别太伤心了。”   小四点点头,脚步沉重,一步三回头走出院子。   老大冲他挥手,“不用担心。就算你得不了一甲二甲,你还是我的好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锦衣卫服饰描写来自《大明衣冠图志》   张宝珠有历史原型,明代张嫣皇后,贫民出身,五千美女选出来的皇后。不要质疑贫女不能当皇后。   皇上也有原型,李后主和木工皇帝的结合体。   卫党即魏忠贤,信王即崇祯帝。   只是人物原型,剧情完全不一样。 第52章   皇宫大朝会   举子们跟随礼部官员跪倒在大殿外。   一名官员出列,宣读制诰:“朕于奉元十年五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众人面露激动,这是从贡士变成进士了。   接下来,宣读一甲。   小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榜眼。   一连喊了两次,小四才恍然回神,自己竟真的成了榜眼?   领下谢恩时,他脑子还嗡嗡的,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三大党的官员都成了瞎子?   小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榜眼竟与皇后有孕有关。   接下来就是传胪大典,由第四名唱名。   “请传胪官刘主民出列,唱名。”   只要是月国人都知道皇上精通书法、工绘画、通音律,诗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   甚至开创月金体,笔迹瘦劲,风姿绰约。   小四习的是王少之的字,端庄雄伟,行书气势遒劲。和皇上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偏偏内阁大学士将他们排好的名次呈上去的时候,皇上问了一句,有没有皇后同乡的举子?   内阁大学士点头,“有,三甲第四,有个顾永季的举子来自皇后同乡。”   皇上大手一挥,“皇后有孕,时常思念家乡,将他提为状元。”   此言一出,把两位内阁大学士一脸为难,跪倒在地,“圣上,非老臣不能答应。而是这名学子虽与蒙皇后同乡,文章却不见才华,辞藻匮乏。实难胜任状元。”   皇上沉吟片刻,让他将顾永季的卷子取来。   作为诗词大家,皇上自然看不上小四这篇文章,通篇都是怎么治理一方县城,甚至还列举许多数据作为论断,犹如满身铜臭的商贾,太过斤斤计较,难免小家子气。   皇上扔下卷子,一锤定音,“那就榜眼吧。”   两位内阁大学士心愿达成,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典结束后,就是跨马游街。小四排在前头,虽不及状元那样风光,却也年轻有为。许多姑娘的花纷纷砸到他身上。他适时露出得体的笑来。   而另一边,老大跟在后头,数啊数,怎么都没发现弟弟的身影。   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妙,四弟该不会出啥事了吧?   凡事就不能往深了想,否则自己就能吓死自己。   他越想越伤心,却还不死心,穿梭在人群里,不停地寻找小四的身影。   就在他差点被人撞倒时,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他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脚踩到身后人的鞋子上,他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一个大男人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起来了。   “顾兄弟,你怎么哭了?”陈继昌诧异又明显带着惊讶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老大一回头,可不是嘛,正是陈继昌。   “让你笑话了。”   “顾贤弟跨马游街,这么大喜的日子,你该高兴才是,哭什么?”陈继昌不错眼地盯着他瞧。   老大这才想到四弟不见了,顿时悲从心来,“陈兄弟,我四弟出事了。三甲队伍里都没有他。”   陈继昌瞧他的难过不似作伪,慢条斯理道,“三甲队伍里当然没他。他不是中了榜眼吗?”   老大眼睛都瞪圆了,紧紧抓住老三的衣领,惊喜万分,“你说什么?四弟考了第二名?”   “是啊。我刚刚就从前面来的。他是榜眼。”陈继昌很肯定地点头。   老大又气又喜,“这个小四,他居然骗我!他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   陈继昌一脸不解。   跨马游街后,进士们将要入宫参加琼林宴。皇上亲自赐宴。   小四得以见到龙颜。皇上极为年轻,眉目英俊,生得唇红齿白,一举一动间尽显风流,倒不像皇帝,好似风流才子。   皇上与状元一起畅谈诗词歌赋,并亲自出题,让他以此处风景做诗。   状元乃是皇上亲自选出来的,文采斐然,文思敏捷,略一思索就吟了一首新诗。   皇上让大家点评,默了又帮着品评,甚至还帮着改字。   从这点来看,皇上的诗词水平远在状元之上。   大家读过新作,个个心悦诚服。小四站在外围瞧热闹,却也不得不对这些才子们叹服。他是万万没有这等才气的。   就在这时,皇上叫了他的名字,“顾永季何在?”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小四恭恭敬敬上前行礼。   皇上很是谦和,“听说你是河间府西风县人,与皇后可是旧识?”   小四心里直打鼓,根本不敢抬眼。皇上这么问,到底知不知晓他与皇后曾经定过亲?   此刻却不容他多想,老老实实回道,“回禀陛下,确实是旧识。”   皇上状似不经意地问,“可曾娶妻了?”   小四这下肯定了,皇上必然是知晓他与皇后有过一曾关系,却神色自如答道,“去年已娶妻。”   他回答中规中矩,瞧不出半点紧张之情,皇上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前几天,为了让皇后高兴,他主动将自己提拔皇后同乡一事说与皇后听。   皇后果然来了兴致,一问姓名,皇后面色露出一丝古怪。   几经挣扎终于将自己入宫前,曾与此人定亲一事和盘托出。   皇上心中冒出一团火气,总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可他毕竟是皇上,金口玉言,刚将人抬举,回头就撸下来,岂不有损皇上威严。   但他始终意难平,张宝珠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她跟信王打擂台,对方常常拿这事威胁她。如果由信王告诉皇上,必定会被添油加醋,说她一家都是攀龙附凤之人,对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而言,这种行为非常令人不齿,她才会借此事说出自己的过往,“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与他定过亲,却没见过几面。自然没有感情。若不是信王府的人逼迫我父亲,他也不会白白被人退亲。若是那心性狭窄之人,恐怕早就羞愤而死。我们夫妻和顺,即将有个孩儿。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他。皇上既以替我还了恩情,我以后也能宽心了。”   皇后说得情深意切,她秉性纯良,从不与人产生口角,为妻为后都极为妥当,心中愧疚,也在情理之中。   今日见到这顾永季,虽长得周正,却丝毫没有文采,像个墨守成规的书呆子,倒也信了皇后那句与之没有感情之语。   皇上郁气一扫而空,又叫了几位进士上前。   小四暗松一口气,心里猜测自己能中榜眼是不是张宝珠的功劳?心里对她又感激又愧疚,很不是滋味。   琼林宴后三日,还需进行一次考试,叫朝考。于保和殿举行,专为选庶吉士而设。   由于殿试的状元、榜眼、探花在考试中,按惯例可以立刻被授予翰林院修撰和编修,所以他们不再参加朝考。   朝考的考试内容定为诏,论、奏议各一篇。   最后根据贡士的复试、殿试、朝考三次成绩得出录取等级,再根据录取等级确定授予的官职。   成绩好的可以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其余人则会按照成绩来授予六部主事、内阁中书、御史及知州、知县等官。   像陈继昌就是庶吉士。   考完后,进士们逗留在京城等候成绩。这时候就是找关系找门路。   小四在京中只认识崔宗惟和陈继昌两人,前者要参与改卷,至今未归。后者只是个庶吉士,根本没有人脉。   小四只好带着大哥在京中购买礼物,准备回乡送与家人。   转眼过了一个月,小四日盼夜盼终于将陆文放的书信等来了。   瞧过之后,他心踏实下来,找到大哥,“大哥,我们来时,母亲给了多少银子?”   陆文放寄的是急信,不是妥善之人,自然不能放贵重物品。   老大以为他有他特殊需要,忙把门关上,低声问,“你要多少?”   “三千两,有吗?”小四被他感染,声音也低了许多。   老大点头,将自己的一件旧衣拿剪刀绞开,从夹层里露出三张用油纸包好的银票。   正是三千两。   给完后,老大不确定问,“只要三千两吗?”   他可是知道的,米秀才那会儿为了选官可是花了五千两打点呢。   小四见他误会了,附手在他耳边解释几句。老大当即瞪圆眼睛,“你帮他赎回,对你可有影响?要不还是我去吧?”   月国文人雅士狎妓者不知凡几,先皇还曾经在青楼包养名妓,官员更是在家中圈养家妓,小四替一位名妓赎身,不足为奇。   只是老大总觉得此举有些不妥,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   自己能做的事情,小四不愿假手于人。就像他现在不需要考试了,都是他和大哥一块做的饭。   现在自然也不愿,摇头拒绝了。   小四到怡红院找老鸨,却不想苏惜惜的赎身银子竟要一万两。   小四没那么多银子,只能独自离去。   苏惜惜站在楼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暗沉,嘴里勾出一抹苦笑。   小四拿不出万两银子,来时母亲担心他名次不高,给了他五千两银子打点。   他官职尚未确定,自然不能全部花掉。   就在他苦思冥想时,意外碰到张川乌。   他受皇上之命在城中开了一家药铺,收了一批五六岁的女孩,每日专心教导她们医术。   小四是和大哥上山拜佛时遇到张川乌。   那时他正在路旁教小徒孙认草药。   大哥一眼就瞧见他,立刻拉着四弟上前拜见。   张川乌对两人倒还有点印象,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你母亲学医如何了?”   大哥恭恭敬敬答道,“母亲每天花两个时辰看医书,偶尔也会帮人诊脉看病。十分刻苦。”   张川乌满脸欣慰,“也不枉费老夫时常写信督促她。”   老大有些委屈,“师公,我前些日子去你府上拜访,你明明在家,为何不见我?”   林云舒让老大带了不少河间府的特产,老大趁小四去拜访崔宗惟的那天,自己到张家拜访。可惜没见到人,只好将礼物放下。   张川乌眼睛一瞪,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见你作甚。你又不懂医,有那时间跟你讲话,我还不如跟这些小豆丁讲呢。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小四噗嗤一声乐了,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一事,“师公,徒孙有一事相求。”   张川乌见他鬼头鬼脑的,白色的眉毛一耸一耸的,警惕起来,“你有什么事?先说与我听。”   小四附到他耳边,将自己的请求说了。   张川乌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不知道养身,居然学人家狎妓。你是不要命了?”   小四不好跟他讲自己是替陆兄赎人,只可怜兮兮道,“师公,徒孙也是没法子。我娘总说你医术高强,什么药都有。这种药,你应该也会配吧?”   张川乌人老成精,自然看出他是使激将法,蒲扇拍到他脑袋上,“聪明不用到正地上。跟我耍这种心眼。实在该打!”   小四乖乖认错。   老大瞧着不忍,替四弟说了句好话,“师公,我弟弟也是一番好意。他不是为自己赎的,他是为……”   小四骤然打断大哥的话,“大哥,不得胡说。”   张川乌转了转眼珠子,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子,“行了。给你便是。”   说着,他开药箱,里面瓶瓶罐罐许多种药,他从中挑出一瓶扔到小四怀里,“一粒管三天,想要恢复只需用糯米粉洗一洗即可。”   小四握紧药瓶,喜不自胜,“多谢师公。”   老大有些好奇,从中挑了一瓶,“师公,这是什么药?”   张川乌冲他眨了眨眼,“这药就是你娘上回写信问我要的蒙汗药,也不知你家开的饭馆是不是黑店,居然问我要这个。”   老大头都大了,他家在师公眼里居然成开黑店的了,当即解释,“我娘前阵子跟二弟妹合写了一本书,她没试过蒙汗药,所以想研究方子试试药效。”   张川乌撇嘴,“大老远的就寄来一本给我瞧,通篇白话文,好歹也是榜眼的娘,居然半点文采都没有。真是丢人。”   老大和小四面上讪讪地。   张川乌旁边的孩子只有七岁大,天真无邪,“师公,你刚收到师叔的包裹,不是连夜将书看完了吗?第二天起来,眼睛都肿了。”   被徒孙拆台,张川乌老脸红通通的,冲着那小孩做了个凶狠地鬼脸,“胡说!我眼睛肿分明是因为炼药。”   小徒孙一脸懵懂看着他,挠头苦脑,好像在想为什么他要撒谎。   张川乌老脸一红,冲着老大和小四挥手,“行啦。别打扰我们摘草药了。”   拿到药,小四到怡红院见了苏惜惜一面,将自己的法子说了。   苏惜惜原以为他就此放弃,却不想他很快就想到法子。   略加思索,终是受不住回家的诱惑,答应了会依计行事。   张川乌给的这种药吃上一颗,就像食物过敏一样,浑身长满红点。有密集恐怖症的人瞧上一眼就头皮发麻。   怡红院的老鸨原以为她是故意过敏,让她闭门谢客,将她独自关起来。每日只送些米粥进去。   一连七日,红点还未消退,而且有越长越密的趋势。   小四登门要替她赎身,老鸨猜想他们是串通好的,立即让龟公找郎中把脉。   普通郎中的医术自然不及张川乌这样顶顶大名的御医,把脉结果意是得了天花。   郎中吓得屁滚尿流,连诊金都没要,连滚带爬跑出怡红院。   本着不做亏本买卖的老鸨最终同意小四替苏惜惜赎身,一千两银子,不二价。   讨价还价一番,依旧一文不让,小四只能掏了银子。   付完银子,小四拱手道,“听说张御医医术高明,若我能请他为惜惜姑娘治好病,妈妈可别觉得自己亏了本。”   在京城盘桓多年,老鸨自然知晓张川乌的名头,那可是只给皇室诊脉的太医,寻常官员都请不动。她就不信顾永季一个新科进士能请得动。   小四也没跟她辩解,带着惜惜姑娘直奔张御医别院。   这别院是张川乌专门用来做药物研究的地方,寻常人根本不给进。   好在张川乌一早就跟里面的人打过招呼,在别院治了三天,确诊不是天花,而是皮肤病,已经治好了。   老鸨听说,气得差点将人揪过来打一顿。   只是她到底有几分理智,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没法跟新科进士叫板。   待王崇哲来怡红院寻欢作乐时,将小四所作所为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王崇哲对小四更加不满,回家后,极力劝说父亲打压顾永季。   一身疲惫的崔宗惟回到后院,崔二夫人亲自上前帮他换衣,“进士们的官职可是定下来了?”   也不知她娘家两个侄儿能否留在京城。   崔宗惟摇头,“几大党派的人都在扯皮呢。”   “老爷打算怎么安排顾永季?”崔二夫人饶有兴致问道。   崔宗惟也没瞒着他,“大哥请我帮忙让他留京,都是一个族里的,我怎好推辞。好在他争气,考中榜眼,我准备保举他入翰林院当编修。”   崔二夫人神色变了一瞬,老爷只能推荐两个名额,顾永季若是留京,她娘家两个侄儿岂不是没了着落。她捏紧衣服,面露迟疑,“我刚刚听婆子说顾永季前几日帮一位名妓赎了身。”   崔宗惟为人正直且固执,最厌恶那些轻浮之辈,眼见大哥女婿如此作为,他眸光收紧,勃然大怒,“什么?黄毛小子怎敢如此折辱我崔家女儿。”他面皮崩紧,“你明儿将他找来,我要亲自问问,他到底将我崔家脸面摆于何地。”   崔二夫人帮他顺气,柔声细语劝慰,“老爷,咱们只是族叔族婶,就算你真的问出口了,他能跟你说实话吗?而且你问他为什么将那脏得臭得都拉到房里,也不要崔家女儿,不觉得屈辱啊?”   这话说得崔宗惟倒是有理有据,“依你所言,该当如何?”   崔二夫人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老爷,照我说不如将他调到河间府当县令,让大哥压着他,谅他也不敢再动歪心思。”   崔宗惟摸着扳指,想了又想,才终于答应,“行。就依你所言。”   没过几天,小四就接到自己将任河间府盐俭县县令一职的文书。   他亲自到崔府拜谢,崔宗惟意有所指地道,“宛毓这孩子自小就颇有才名,为人清冷,性子傲,不爱与人计较,你要多多体谅她。”   小四点头,“晚辈必定真心待她。”想到自己赎名妓,对方毕竟是自家娘子的族叔,担心对方误会自己,含糊不轻道,“晚辈替那苏惜惜赎身不是为自己,而是受朋友所托。”   崔宗惟微怔,似是信了,“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大家被固有思维限制了。认为皇后一定是出身名门;认为皇帝一定就是勤勤恳恳,精于算计;认为官员就一定不能押妓。   晋江大部分都是甜文,我这本不是;古穿大部分是清朝,我这本也不是。我写东西不喜欢跟大家一样。   《水浒传》大家看过吧?就是宋朝背景,皇帝都上青楼包名妓。上行下效,官员自然也行。   小四押妓,只会添风流名声,不会对他仕途有影响。不要代入清朝,这里的风气以宋朝为原型。   我希望我的书能开阔大家的视野。 第53章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参加完朝选的进士们为了能谋个好缺,纷纷找门路。   小四倒是没找,他和大哥在京城各个街道闲逛,给家人买东西。   买完东西,两人到京城最有名的状元楼吃饭。   刚坐下来,还不等他们点菜,就见一个熟人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顾大郎,顾四郎,你们也在京城?”   两兄弟侧头,看到一身锦衣的张大郎站在旁边。   照理说,张家背信弃义,他们应该生气的。但是林云舒跟家人分析利弊,让大家体谅张家难处。   所以老大和小四倒也没有给张大郎脸色瞧,反而像见到普通朋友那样,点头,“对。我弟弟来京考试。”   张大郎自然知道小四来京考试的事情。事实上,小四跨马游街,他们家也去凑热闹呢。   张大郎看了眼大堂人来人往,主动相邀,“这么久没见,不如进雅间相谈吧?”   小四和老大也没推辞。事实上,小四也想知道,自己中榜眼是不是张宝珠推波助澜。   两人跟着他往雅间走,刚巧碰到一位身着蓝衣的男子往外走,与张大郎打了个照面。   蓝衣男子挥了挥折扇,故作风流,“哟,这不是国舅爷吗?这么寒碜的酒楼怎么配得上你高贵的身份呀?”   张大郎抿抿嘴,脸色涨红,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到那人脸上,却不想他扭着鼻子一声不吭,进了屋。   小四到京城也不过几个月,自然认不得对方是谁。   进了雅间,张大郎给两人倒茶。   他动作笨拙,脸上还残留着刚刚羞愤的神色,“让你们笑话了。”   老大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杯,好奇问道,“那人是谁啊?”   张大郎声音闷闷地,“佳慧公主的表弟。娘娘自打进宫就一直与信王不睦。佳慧公主常常在皇上面前说娘娘坏话。去年上元节,这人在灯会上羞辱二弟,二弟气不过打了对方一拳,对方去皇宫告状,皇上将娘娘斥责一通。我嘴笨,说不过他们。所以只能忍着。”   老大没想到他一个国舅爷也会受人气。   张大郎看了小四,嗫嚅着嘴唇,压低声音道,“若是……”   小四心一跳,给他倒了杯茶,“凡是向前看。让娘娘别再执着报仇。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张大郎笑了,“前几天,娘娘召见我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欠你的已经还了。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这是间接承认自己的榜眼之位是她运作的了。小四拿着茶杯跟张大郎碰了一杯,“娘娘从未欠过我什么,让她自己保重。”   张大郎见他笑容浅淡,心中大松一口气,将信王威逼娘娘的事情说与他听。   小四敲了敲桌面,原来她是利用时间差,才让自己中了榜眼。   张大郎给两人斟酒,“到了京城才知道,这儿真是什么富贵人家都有。虽然我们张家出了位皇后,却没有根基。谁都能踩一脚。所以说多大碗就吃多少饭。步子迈太大,只会摔着自己。好在娘娘已经怀了皇子。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   大郎下意识看向小四。   小四面上毫无异样,“既有了皇子,以后会有许多官员依附过来,你们可以好好利用。”   张大郎没想到自己只是起了个头,他就能猜出来七七八八,满脸佩服朝小四竖了拇指,“你果然是能耐人。”   以后除了信王党,太后党和卫党,又多了个皇后党,这京城的水越发浑了。   接下来三人聊了些京城习俗,吃着状元楼里最拿手的饭菜。   待他们吃到一半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众人齐齐看去,就见一位头戴金玉环佩,穿着锦绣宫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气势逼人,眼角上挑,颇有一种看不起人的架势。   她身后站着刚刚那名蓝衣男子,正一脸看好戏地望着张大郎。   让人意外的是,她目光没有落到张大郎身上,反而看向小四,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你就是顾永季?”   顾永季抱拳,看着她的宫装猜测对方的身份,“正是在下,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佳慧公主手抬了抬,“免礼。”   三人起身,佳慧公主看着小四道,“崔宛毓是你什么人?”   小四拱手,“回公主的话,是在下内子。”   佳慧公主点头,“她既是你娘子,那我便叮嘱你几句。自家的娘子要看好,别成天惦记别人的相公。”   小四微怒,“请公主慎言,我娘子自嫁进我顾家,一直恪守本份,孝顺婆母,友爱乡邻,不曾有任何越距行为。公主乃千岁,乃朝廷命妇,如何空口白牙污蔑她人名声?”   佳慧公主挑了挑眉,也不与他争辩,“你娘子在闺阁中便已青睐我的驸马。我俩成亲,她还与他书信往来,丝毫不知羞耻。”   佳慧公主的驸马不就是李明彦吗?他在崔家读书时,倒是听人提过一耳朵,说他是夫人外甥。既是亲戚,那他娘子心仪李明彦,倒也有可能。   只是他心有怀疑,却不能让别人作实这件事,当下便道,“我娘子与驸马是表兄妹,偶尔有书信来往也很正常。《周易》有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佳慧公主爱夫心切,切忌无端猜疑,就将人定罪。这样驸马也会觉得公主不信任他。”   佳慧公主拧着眉。是这样吗?所以驸马所说他待崔宛毓是妹妹,是真的了?   她深深看着小四一眼,转身离开。   蓝衣公子不明白公主怎么就走了,瞪了屋内三人一眼,忙跟了上去。   等人走了,张大郎瞧了小四一眼,动了动着嘴唇。   小四见他欲言又止,主动寻问,“怎么了?”   张大郎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瞧见他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讪笑道,“我之前参加过聚会,听人提起过,佳慧公主的驸马好像跟崔家姑娘有过婚约,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四抬起头来看着他,“都是些流言蜚语,怎能当真?来,喝茶。”   老大却有些愤怒,“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凭白无故污人清白。真是可恶。”   张大郎在京城待了四年,受了无数回气,心境已经变了,说了句肺腑之言,“京城人多事非也多。姑且听听,不能当真。”   回到家,陈继昌来找他,“你是怎么打算的?想留在京城吗?”   以小四榜眼的身份,入翰林是轻而义举的事情。可是见过张大郎,他反而不想留在京城了,“我想外放。京城水太深。我待在这里不合适。”   陈继昌颇为认同,“你跟张宝珠的事情迟早是个隐患。外放也好。”   小四深以为然。虽然圣上是个好人,但他俩怎么说也是曾经的情敌,天天在你眼前晃荡,瞧着也堵心。再加上京城局势越来越复杂,他更不想待了。   “只是我到底是榜眼。坚持外放会不会适得其反?”   明明可能在翰林院入职,为何要外放?如果有心人在皇上面前挑拨,认为他此举是做贼心虚,反而将自己与张宝珠置于危险之地。   小四跟陈继昌商定许久,由王崇哲来打压他最好。   王崇哲在会试之后就一直抛来橄榄枝,他不想加入太后党,一直谢绝对方的邀请。   将苏惜惜治好后,他故意传出话,说苏惜惜只是得了皮肤病,将老鸨得罪得死死地。那老鸨失了一位财神,添油加醋在王崇哲面前说他坏话。   果然王崇哲回去后就求父亲将小四加入外放名单。   巧的是,崔宗惟也帮了忙,推荐小四担任盐俭县县令之职。两个臣子都推选他外放再加上皇上也确实不想见他,也就顺势批准了。   小四心愿达成,原想把自己的打算跟崔宗惟和盘托出,但是想到崔宛毓,他犹豫了,只模拟两可解释了一句。   成功授官,陈继昌前来为他们送行。   出门在外最重要不过安全二字,老大被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特地找了镖队,一路护送他们到西风县。   一路上,苏惜惜都戴着面幕,坐在马车,始终不曾下来见人。   七夕这天,一行人到了饭馆,全家都跑出来迎接。   林云舒视线落到马车上,小声问小四,“是那姑娘吗?”   由于陆家后院一直由陆太太把持,小四并没有将信直接寄到陆家,而是寄到饭馆,让母亲转交陆兄。   陆文放怕林云舒误会,就将他有一妹妹,年幼时走失之事和盘托出。   陆文放尚在新婚期,自然不可能赶往京城,又恐妹妹继续遭罪,只好托小四将人赎回。   小四点头,“是她。”   苏惜惜下了马车,就被林云舒安置到客房。   大家瞧着这一幕,都有些惊讶。   老二碰了碰小四的胳膊,声音有点冷,“这姑娘是谁?”   小四不好明说,含糊不轻道,“是我请回来的客人。”   凌凌和严春娘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小四。好像在说他怎么能这样。   只是四周那么多人,到底不好责备。   林云舒去灶房给老大和小四亲自准备吃食。其他人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   进了二院,都是自家人,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小四被老三扯着领子进了堂屋,准备进行三堂会审,“你小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弟妹有哪点对不起你,你居然这么对她?”   结婚才半年有余,他就敢纳妾,这是人干的事吗?   小四被他扣得太紧,竟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老二坐在椅子上,同样不认同,“小四,你年纪小,受不住诱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这么干啊。你得了崔家那么多恩惠,刚考上功名,你就打人家的脸。你这样做不厚道啊?”   严春娘从外面进来,狠狠瞪着立在一旁的相公,“相公,你怎么也不知道拦着点?眼见着四弟犯糊涂?”   老大见他们一个个七嘴八舌,直接就给小四扣了帽子,对小四予以同情,上前扯开老三的手,却不想对方手劲太大,根本扯不动。只好先解释,“不是。那姑娘跟小四没关系。”   老三丢开手,小四差点站不稳,手捂着脖子,脸庞紫涨,咳得撕心裂肺,老大忙上前帮他顺背。   老二用谴责的目光瞪着老三,“让你手劲小点,这是你四弟,不是你仇人。”   老三嘿嘿直笑,颠颠跑上前,朝小四一阵嘘寒问暖,“小四啊,你怎么样?勒死了没?”   小四朝他翻了个白眼,“死不了。”   老三冲着老二一乐,“二哥,你看我还是有分寸的。”   不理会这个傻缺,老二急于知晓,“那姑娘到底是谁啊?你为什么带她来咱家。”   小四解释,“是陆兄的妹妹。我无意中遇到的。”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误会一场。   老二猛拍额头,“糟了,刚刚在外面,那么多瞧见了,一定是误会了。不行,我得去解释。”   小四忙把人拦住,“也不知陆家是否愿意认回她。你们先别往外说。”   “不行啊。四弟妹要是误会你,该怎么办?”老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小二扯着唇,有些自嘲。她误会?   “没事。她不会误会的。”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就算真的误会,也不会放在心上。   老二却以为他的潜台词是说,崔宛毓为人心思灵巧,又深明大义,不会乱吃醋,登时拍手赞叹,“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大气。”   这话倒引得凌凌不高兴,领着孩子进门,掐着腰瞪他,“顾二郎,你什么意思,我哪小气了?”   老二收起折扇,狗腿似地上前,舔着脸卖乖,“没有没有,我娘子一代女侠,怎么可能会小气呢。”   凌凌哼了哼。   顾家饭馆有不少帮工都是本家人,瞧见小四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眼里立即闪着八卦,这两人一瞧就有问题呀。下工回去说与家人听。   没多久,崔宛毓也知晓了。   她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铜镜中娇美的面容,自嘲一笑,侧头看向旁边的许嬷嬷,责备中带着几分嘲讽,“嬷嬷,你还劝我好生跟他过日子。他就是这么待我的。竟如此迫不及待。”   许嬷嬷默默叹气,“自古男儿多薄情,奶奶也该宽心才是。有个孩子,将来也能有个依靠。外面那些女人只能是妾。越不过你去的。”   崔宛毓眼底闪着泪花,双手拍打桌面,“为何我的命这么苦?”   室内一片沉默。   许嬷嬷再劝,“奶奶,听嬷嬷的。待姑爷回来祭祖,你好生待他。也不求情谊相通,相敬如宾总能做到吧。姑爷高中榜眼,多少女人眼馋呢,你就别再犟着了。”   崔宛毓将梳妆台上的梳子狠狠往地上一掷,“嬷嬷,任谁在婚礼上被人闹一场,都要生气。”   许嬷嬷默默叹气,奶奶性子傲,最受不得被人折辱,偏偏成亲当天闹出那种事,后来又得知姑爷曾与皇后娘娘定过亲,还被人评头论足,说她长得不如张宝珠好看。   过年时,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奶奶的气也该消了,要不然再温厚的人家也受不住她这坏脾气,极力劝说,“奶奶,姑爷之前一直在苦读,也不是故意冷落你。既然已经成亲,就要好好过日子。他给了梯子,你下来就是。何必揪住以前的事不放呢?”   崔宛毓望着窗外那绿绿葱葱的老榆树。阳光透过缝隙洒入屋内。空气中却并不是花草香,反而带着家禽的粪便味儿。   崔宛毓一度觉得恶心。   这顾家村几乎家家都养家禽,每到夏天,风一吹,到处都是这个味儿。   崔宛毓哪里闻过这个,几乎不怎么出屋。   只是比起待在乡下,她更不愿去饭馆,整日迎来送往,简直有失身份。   许嬷嬷见她打着喷嚏,立即劝道,“若是跟着去上任,再也不用闻这些臭味了。”   崔宛毓拿帕子的手一顿。   第二日,小四自己骑着驴车回了村。   崔宛毓被许嬷嬷一通劝,也不再跟他犟着,请他进来,问了他授了什么官职,得知是盐俭县,她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盐俭县地处河间府东北角,北面与金国接壤,东面靠海。哪比得上江南鸟语花香。   崔宛毓有些不喜,并不想跟着去上任。许嬷嬷背着小四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崔宛毓这才怏怏地问了,“你可愿带我一起去?”   她语气敷衍,小四却还是有些惊奇,“你愿意跟去?”   盐俭县可是河间府最穷的县,比东风县还不如。   崔宛毓皱了皱鼻子,轻声哼了哼,“我更不想臭气熏天。”   小四原以为她回心转意,却不想又是一番嫌弃之语。原本想跟她解释苏惜惜之事也没了兴致,淡淡地道,“两个月后出发,你想好带哪些人和仆从吧。”   盐俭县前任县令年老致仕,还有两个月任满。他早去对前任有所不敬,倒像是要赶人家走,倒不如晚点再去。   正巧族里还要祭祖,摆流水席,事务繁杂,办完再去也不迟。   正想着,外头有人叫他。小四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走,崔宛毓才觉得空气舒坦几分,侧头看向许嬷嬷,跟她商量,“嬷嬷,我们要带哪些人?”   许嬷嬷瞧着自家小姐天真可爱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小姐,你陪嫁中有十顷地,需要有人留下看管,不如将翠绿一家留下吧。”   崔宛毓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第二日,陆文放独自来了饭馆。   苏惜惜的眉眼跟生母有七八分相似,再加上她后颈处有颗红痣,足以证明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陆文放的心事终于被解开。兄妹二人在雅间说些儿时趣事。由于苏惜惜当时年龄太小,只记得四五件印象深刻的事情。   陆文放一心想要补偿她,带她回家,却被苏惜惜含泪阻止了,“二哥,你也知道我之前的身份。有心人只要一查便知。我不想被人唾骂。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完我这一生。”   陆文放眼睛酸涩,跪倒在地,“茵茵,二哥对不起你。”   苏惜惜扶他起来,“二哥,跟你没关系。我是被拐子拐走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嚷着出来看花灯,你就不会被拐子拐走。你从小就乖巧听话。都怪我!”陆文放声音沙哑,这些年他一直耿耿于怀,而今终于找到妹妹,他想要跟她忏悔,想要将自己的一切与她分享。   苏惜惜笑起来,“那就罚二哥照顾我一生。不知二哥可愿意?”   陆文放擦干眼泪,破涕为笑,“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的。”   苏惜惜歪了歪脑袋,“那等我以后想到,再说吧。”   陆文放跟着笑起来,“好”   没几天,陆文放就给苏惜惜买了一个庄子,添了几个奴仆,照顾她起居。还有两百亩地,供她日常花销。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的月国与宋朝风气极为相似。文人喜爱狎妓。官员也会养家妓。   大家看多了清明,以为所有朝代的官员在女色上面都是管得极严。   其实宋朝妓院特别多,皇帝在妓院都有相好。文里就是如此。不要代入清朝。   前面也写到,举人公然叫妓子来陪。大家司空见惯的。   小四赎妓,别人只会一笑置之,添了风流名声,不会对仕途有影响。 第54章   陆文放将苏惜惜接走,小四一桩心事也了了。   只是林云舒却瞧着他并不高兴,反而心事重重的。   自己亲儿子,她自然不会在心里瞎猜,而是将人叫到屋里问,“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考中榜眼还不高兴?”   小四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被母亲看出来了。不想她担心,他将京城发生的事情跟母亲说了一遍。   张宝珠那儿倒没什么可说的。两家已经分道扬镳,以后不要再来往就是。   只是崔宛毓和李明彦的事,林云舒有些心虚。   她一早就知道这事,担心儿子先入为主,不肯接受崔宛毓,所以才瞒着没告诉他。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林云舒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小四也有些闹不清楚,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她出身高贵,我只是农家子,我总觉得她看不起我。”   “傻子。你娘也是出自衡阳林家,不比她崔家差。顾家祖上也被封过侯爵。你一样有好出身。她要是真看不起你,为何要嫁给你?她只是以前过惯好日子,乍然生活水平降低,心里不平衡罢了。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也非常不习惯。可是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你得给她时间慢慢适应。”   小四咬着唇,看着那昏黄的油灯,有些难以启齿,“可是我们至今未圆房。”   林云舒差点将手中的茶杯掀翻,“那你问她理由了吗?”   娘子的拒绝对他而言是一种羞辱,他怎么好意思问出口,他轻轻摇了下头。   林云舒不喜欢猜,直接道,“你不问,反而自己生闷气,那你除了难为你自己,对夫妻关系丝毫没有帮助。”她抚了抚小四的脑袋,“小四,在官场上,你不喜形于色是免得别人看出你的喜怒,看穿你的心思,从而对你不利,这是对的。但是对自己的娘子,你要适当将你的高兴,你的不满表现出来。你不说,谁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小四仔细琢磨了会儿,觉得他娘说得对,虚心受教,“娘,我知道了。”   乡下夏天的夜晚总是那么安静, 漆黑的天空如同幕布,点缀着无数颗星星,皎洁的月牙发出淡淡的银光,洒落大地,照亮行人朦胧的脸庞。   小四走在漆黑的小道上,倾听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以及青蛙呱呱声。   有个小厮守着院门,听到敲门声,打着哈欠过来开门。   小四脚步虚浮,跟对方说了句什么,就径直回了房。   到了主卧,有两个丫鬟守夜,听到动静起身给他打水。   小四喝了酒,头有点晕,迷迷糊糊洗漱好后,爬上了床。   崔宛毓睡得正香,突然一个身影靠近,她吓了一跳,立刻弹坐起来,“谁?”   小四双手背在脑后,就着床前朦胧的光,崔宛毓看清他的脸,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微微皱眉,“你这是喝酒了?”   小四点头,“喝了。”   崔宛毓往里面挪了几步,正要睡,只见他的胳膊伸了过来,崔宛毓原先还有几分困意就这么没了。   正想着他是不是会强来时,就听他手又收了回去,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有几分幽冷,“你这是想为谁守身呢?李明彦?”   听到这个名字,崔宛毓猛然回头,外头守夜的丫鬟们也吓了一跳,全都凛住呼吸,不知该不该进去劝。   “你说什么?”崔宛毓神色骤然大变。但凡是男人就没有不介意这一点的。   小四虽看不清她的脸色,却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停滞几秒,她一直不肯给他好脸色,他原以为是结婚那日受了气,可是在京城听到那则流言,没法不让他入心。   他心情郁郁,母亲一眼便看出来,主动找他谈话,让他跟崔宛毓好好聊一聊。   还说夫妻之间最忌讳的就是猜疑,闷在心里,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你的心思。   小四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把一直缠绕在自己心头的疑问问出口,“我在京城,佳慧公主让我好好管教你。说了你与李明彦的关系。我想知道娘子是何想法?”   崔宛毓气得咬牙切齿,心里怨恨佳慧公主歹毒,却也有些气愤,明明是表哥背信弃义,为何世人都怪到她头上,她看着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她直接承认了,“是,我在闺中确实心悦表哥,姨母也曾为我俩定下亲事。可是他后来娶了佳慧公主。”   小四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也定过亲,有缘无份,没什么可说的,但他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想为他守身,我可以成全你。岳父岳母那边,我也会亲自上门请罪。”   虽然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强扭的瓜不甜,他不愿意勉强人。   崔宛毓气得浑身颤抖,眼泪流个不停,“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小四有些闹不清她的脑回路,也觉得自己挺冤的,“不是你不愿我碰你吗?”   结婚当天发生那样的事,他也不愿,也给她道过歉。她气性却那么大,怎么也不肯原谅他。   后来三朝回门,他留在崔府读书。过完年,他在家歇息,她在外面听到他跟张宝珠定过亲,跟他大吵一架,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之后他进京赶考,一别七个月。可谁成想,回来后,她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是!她是出自清河崔家,月国四大家族之一,论起出身,比皇室还要显赫。可是这门婚事也不是他使了阴谋手段夺来的。   在路上,他也想过,就算她真的心悦李明彦,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俩都有过往,只要两人都能忘记那些不愉快,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至于情情爱爱,只要日子久了,有了共同的血脉,再也割舍不开了。   可惜事与愿违。他肯放下过往,她却不行。   他不是娶个祖宗回来,不想受气,她喜欢生气,那就让她生个够。   要不是被母亲点拨,他可能还在那边自己怄气呢。   崔宛毓涨红着脸,羞臊难当,心里又觉得委屈,她头趴在枕头上,声音闷闷地,“我就是害怕。我听说头回很疼。”   小四傻眼了,也跟着趴下来,声音透着几分喜意,“所以你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   崔宛毓忍着羞臊,抬头看了他一眼,瘪着嘴将被子盖住自己,声音从被子里钻出来,“不愿意,我为何要嫁你。倒是你原先根本不肯娶我,我以为你还忘不掉你前未婚妻。”   小四背靠在床头,心里恍然,原来竟是这个缘故,那他还真挺冤的,“我不是不愿娶你。我是担心你这样的大家小姐嫁给我委屈了。跟别人无关。”   他心里暗恼自己像个女人一样小肚鸡肠,若是早知她有这样的误会,他早该跟她解释的。   崔宛毓以前也未尝没有这样想过。可是他前未婚妻不是普通人,那可是皇后娘娘,她怎么问出口?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该说他们对皇后娘娘不敬了。她扯开被子,学着他的样子靠坐在床前,头搭在他肩上,声音温柔得像水,“是我错了。只要你以后待我好,我就知足。”   小四心头一暖,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揽她入怀,“你跟你表哥的事情,我跟张宝珠事情,我们都忘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咱们谁也别再提起。”   崔宛毓眼含热泪,月光打在她脸上,如清晨沁在牡丹花上的露水,娇羞暧昧。   小四揽着她,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几句,“苏惜惜是陆兄的妹妹。跟我没什么关系。”   他温软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一阵痒意袭来,挠得她心头痒痒的。   她轻轻靠在他怀里,他的气息将她包裹,她忍着羞意,执拗地抓住他的衣襟,声音温柔,吐气如兰,“那你要待我好些。”   他低低应了一声“好”,那笑声像春天最柔软的风吹进她心底,烫得她心头一阵酥麻。   □□好。   第二日一早,小四已经早起回了饭馆,崔宛毓独自靠在床上,懒懒得,不想动。   空气中还残留着暧昧的气息,许嬷嬷进来,崔宛毓还有些羞臊。   丫鬟们端热水进来,如红向崔宛毓道喜,“恭喜奶奶。四爷是个体贴人,临走时还让我们晚点叫奶奶起床。还让小厨房做点补血的饭菜。”   崔宛毓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嗔道,“哪有他这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   丫鬟们咬着嘴唇,耳朵都红了。   许嬷嬷瞪着她们一眼,“这有什么。她们现在是姑娘,以后也是要嫁人的。”   丫鬟们立刻不笑了,纷纷忙碌。   崔宛毓板着脸,穿衣下床。   小四要去盐俭县当县令,林云舒为此专门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她想跟小四上任,不想一直待在西风县。   听到母亲打算,老大立刻接口,“娘,我是长子,肯定要跟着你的。你去哪,我去哪。”   严春娘自然要跟去,没有半分犹豫。   老二拿着折扇潇洒开口,“小四没有师爷,我去给他当师爷。”   林云舒看着他,“奇了,你一直说写,怎么也没见你那写完呀?我还等着你的大作呢。”   老二拨弄折扇,“娘,我已经写了大半,等我全部写完就给你瞧。”   林云舒无语,照他这么个写法,连自己都要养不活了。也得亏他们家现在经济富裕,才能养得起他一个闲人。   凌凌抱着虎子,岔开话题,“四弟,县衙是不是有个演武场?”   小四愣了一下,“当然有。那是给捕快们练武用的。”   凌凌举着虎子的小手,娘俩乐颠颠地道,“那我们也去。”   老三在镖局当镖师,自然不能跟去。柳月晨不是长媳,不用留在婆母身边伺候,再加上她还大着肚子,根本不适合赶路,所以先择留在饭馆。   林云舒打算将饭馆交由顾永旦照管。饭馆账目依旧由何小莲担任。   顾永旦之前跟顾永辉到东风县那边帮忙,也学到一些。   现在到这边,直接上手,也是熟能生巧。再加上林云舒让老大好好教他,倒是不成问题。   七月初十,柳月晨生下一女,取名安安。   柳月晨像许多千金小姐一样,少动体虚,生产遭了大罪,卧床不起。   老三特地给柳月晨寻了个奶娘和丫鬟伺候她。   月子结束,柳月晨才算缓过劲来。   顾家没有大办,做了桌好菜,一家人聚在一块。   林云舒抱着安安在怀里,一个月的小奶娃跟刚生下来时,完全不一样。小脸又白又嫩,五官瞧着有几分柳月晨的影子,只眉毛有些像老三。   一家子瞧着小宝宝,虎子踮脚,拽着奶奶的袖子也要看。林云舒只好坐下来,给他看。   虎子对上小妹妹圆溜溜的眼睛,惊奇地眨着大眼睛,夸张地大叫,“哇,小妹妹真可爱。脸长得好像豆腐。”   凌凌弹了下他的后脑勺,“什么叫脸长得像豆腐?那叫白得像豆腐?连话都不会说。”   虎子揉着被娘亲弹过的地方,半点也不生气,反而跃跃欲试地看着奶奶,“奶奶,我能抱小妹妹吗?”他攥着拳头亮出自己的胳膊,“我很有劲的。”   他这动作完全照搬老三。众人齐齐看向老三,尤其是老二谴责地目光看向老三,意思是你瞧你都把我儿子带坏了。   老三尴尬得红了脸,小心翼翼接过亲娘怀里的乖女儿,那动作轻柔,好似在抱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大眼睛看着自家侄子,“不行,你还太小了。要是摔着小妹妹怎么办?”   虎子急了,有种不被信任的委屈,眼巴巴看着三叔,“三叔,我已经五岁了。”   “虚五岁,实际才四岁。还是太小了。”   虎子举手发誓,“三叔,我前几天还帮大伯搬食。大伯说有三十斤呢。”他看着三叔怀里的孩子,暗自比划,“小妹妹这么小,我抱得动。”   三叔故作迟疑。   虎子急得上蹿下跳,最终才勉为其难给他抱了。   虎子激动得一蹦三尺高,欣喜过后,搓着手,小心翼翼接过三叔怀里的妹妹,眼睛晶亮,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爹,娘,你看我抱到小妹妹了。小妹妹好软啊。”   他稀罕得跟什么似的,眼光一直盯着小妹妹瞧,小妹妹视线移向他,他就问小妹妹是不是要叫他?   小妹妹张嘴,他就问小妹妹是不是饿了?   还给三叔的时候,虎子十分舍不得,拽着亲娘的袖子,小脸通红,罕见得乖巧,“娘,你能不能也给我生个小妹妹?”   大家都被虎子这童言童语逗得哈哈大笑。   笑闹过后,奶娘将孩子抱回屋,哄她睡觉。   柳月晨依旧有些精神不振,林云舒瞧着她这样子没由来一声叹。   “你以前缺乏锻炼,身体还不如我健康。你看你二嫂天天生龙活虎使鞭子,虎子跟着她整日上蹿下跳,瞧着多健康啊。”   凌凌落落大方邀请她,“三弟妹,要不我教你使鞭子?”   柳月晨唬了一跳,生怕婆婆真让二嫂教她,忙道,“我会多加锻炼的。”   林云舒看了眼老三,“你在家的时候要督促她。”   老三点头答应。   小四想起一事,“娘,族长跟我说,族里也要送纸到盐俭县,想跟我们一块出发。”   林云舒忍不住笑,“你二叔做事还家这么细心。他这是不放心我们独自上路,一起去也能有个照应呢。”   小四忧心忡忡,“是啊。族长说盐俭县那边山多水多,水匪,土匪多如牛毛,经常有人抢劫过路商贩。听说连官盐都不放过呢。”   老三拍了下他的肩膀,“强龙不押地头蛇。既然路上不安全,那我就请镖局那帮兄弟送我们一程。”   林云舒有些食不下咽,看向小四,“朝中党派斗争激烈,各处匪盗横生,百姓更需要一位青天。”   自上桌就一直默然不语的崔宛毓定定看了婆婆好几眼。   小四重重点头,给母亲夹菜,“娘,你的教导,孩儿一直牢记在心,片刻不敢忘。必定不让我们顾家染上污名。”   林云舒笑着,“好!”   虎子拍着胸口小大人般开口,“四叔,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当个好官。”   虎子的童言童语逗得一桌子哈哈大笑。   要是以前崔宛毓定然在饭桌上说话相当失礼及粗鄙,但瞧着他们欢欢喜喜的模样,心头浮起一丝艳羡来。她从小就由教养嬷嬷教她规矩,笑不露齿只是最基本的。   她也因为这些礼仪,时常被人夸奖。但现在瞧着她反而不如他们快活。   又过了几天,族长来通知,说是出海跟船人员回来了。   说起跟船人员,也是机缘巧合。   早些年,因为海外黑死病蔓延,月国停止海上贸易,许多人担心疫病还未根除,根本不敢报名。   林云舒跟族长说机会难得,建议大家报名,为此还专门提了高价,只要有人报名出海,录取后,可以给两百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有三个家境贫困的族人报名,有两个能够适应海上气候,应选成功。   临出发时,林云舒还特地叮嘱他们,带些种子回来。   玉米,红薯,土豆,小龙虾,随便什么都行啊。   林云舒喜得眉开眼笑,“那他们回来有带什么东西吗?”   “有的。很多东西。”族长也是相当兴奋,搓着手,“我们带过去的十万刀纸已经全部卖完了,还卖了个好价。”   林云舒眼睛一亮,“赚了多少?”   族长比划了个数字,林云舒捂着胸口,一脸不可思议,“真的假的?那两个孩子那么能耐,居然能卖这么高的价格?”   “不是他俩能耐,是宁王厉害。宁王把价格定得死死的。奇货可居,那边没有这些东西,可不就赚翻了嘛。”族长也没想到出海一趟,纸这么贵。一趟就赚了他们平常的十几倍。   林云舒没想到宁王不仅能掌兵,居然还会做生意,不过价格提高这么多倒也能理解,“海上有风险。利润大也很正常。”   族长深以为然,说出来意,“你不是让他们带了东西吗?你回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你要的?”   他们这次带回来的东西也很多。装了满满三车,还是找了镖局一起运回来的,就怕路上有个闪失。   近些年月国各地都不安全,山匪水匪多如牛毛。   林云舒立刻让两个儿子驾马车送她回族里。   她记得西方这时候已经有火铳了,也不知有没有弄些回来?   要不是专业不对口,她自己捣鼓不出来,她真想做个火铳,也好过天天练习弩机。   一行人到了族里,许多族人都过来观看,听两人说起外国情况。听说有蓝眼睛,黄头发,高鼻子,一个个惊呼连连。   林云舒对外国人没兴趣,径直走到货物处。让她失望的是,并没有火铳。   反倒有不少种子,就连她说的土豆,玉米,红薯都有。   “宁王听当地人说这些东西非常高产,所以装了满满两艘船。倒是那些贵重物件一样都没带。”两人还颇为遗憾。   林云舒没有看到小龙虾,心里有些失落,但想想已经有三样种子,不能贪心不足,也就罢了。   族长原想将这些种子卖出去,被林云舒劝说留下来自己种。   但这些东西大家都没种过,不知道栽种方法,再加上大家也不知这东西将来值不值钱,每家都只要几斤。   还剩下两车,林云舒全都要了,“我们家地多,就算收成不好,也有饭馆收入,亏得起。”   族长见她如此想得开,劝解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林云舒把栽种方法写下来告诉管事,让他们安排人手。等秋收后,就开始种。 第55章   中秋过后,天气便凉了下来,郁郁葱葱的老榆树枝繁叶茂靠在屋后,秋风徐徐,空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屋内古色古香的矮几上摆着一只绿纹陶罐,里面插着几枝粉红茶花。青铜错金博山炉静静地吐纳着苏合香的芬芳,竹席上摆着一叠水果,让人情不自禁就放松下来。   小四坐在榻上,给陆文放斟茶。   陆文放穿着一件半旧青袍,头戴竹簪,看惯了他富贵打扮,乍然间这么素雅,他还颇有几分不习惯,“为了你妹妹,你这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作为陆家庶子,哪怕是最出息的子弟,陆文放的私产也有限。   一千两赎身银子再加上置了庄子和田地,直接把自己从富户变成赤贫。   陆文放却是丝毫不在意这些身外物,或者说之前他眉间还有一丝忧郁,现在倒是松快了,哪怕他嘴角没有上扬,眉眼也自带几分笑意,“只要妹妹过得好,我不穿锦衣华服又有什么关系。”   他如此通透,小四便也没再多说,将茶杯双手奉上,陆文放接过来,饮了一杯,一双眼睛亮得不能再亮,“几日不见,你烹茶的手艺突飞猛进呀。”   小四透过窗外,看了眼正在廊下看丫鬟们玩耍的娘子,浅浅一笑,“都是内子教得好。”   陆文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冲他挤挤眼,“你俩这是和好了?”   小四难得有些羞赧,没想到他瞒得这样紧,陆文放还是看出来了,他厚着脸皮答道,“是啊。”   陆文放摇了摇扇子,“真是羡慕。”   小四听得出他话中的落寞,他捏着杯子,斟酌再三才道,“陆兄,结发为夫妻,既然已经已经娶妻,何不跟嫂夫人好好过日子呢。我听我娘说过,嫂夫人也颇有才名,并不似你那嫡母心狠手辣。你……”   上次见一面,那姑娘瞧着是个品行不错的。既然已经成亲,揪着老一辈的事不放,岂不是自寻烦恼。   陆文放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沉重地叹了口气,侧着身子手肘抵在榻沿,闭了闭眼,“我心中不甘呢。他们越是打压我,我越是想跟他们对着干。”   这是赌气呢。小四不是庶子,也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反问他,“你不肯善待嫂夫人,不是把她往外推吗?难不成你将来还要纳个妾生个跟你一样的庶子吗?”   陆文放嫉恨嫡母,嫂夫人只是遭了池鱼之灾,他既不能休妻,为何不将嫂夫人拉到自己阵营,难不成还要将他的悲剧在下一辈上重演吗?   这倒是陆文放没有想过的。他不想娶嫡母侄女为妻,但他还有姨娘,他摆脱不了陆家,所以他只能妥协。   他用这种无声的反抗来抵抗嫡母,确实很幼稚。   陆文放深深打量小四,“贤弟思虑倒是越来越长远了。我远远不及。”   小四摆了摆手,“不过是经过的事多。”   陆文放换了一副轻快的口气,“我不日就要去府城读书,我会带她一块去。”他就不信,他好好待她,她有了他的孩子,还能与嫡母一条心。   小四笑了,“那我在此恭送陆兄,祝你早日金榜题名。”   陆文放回敬,“借你吉言。”他将小四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放下空杯,冲着外面击掌两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小四微微怔了怔,目光移向陆文放,“这是什么意思?”   陆文放见他如临大敌,不由失笑摇头,“这是猗猗身边的丫鬟。我要去省城读书,担心有人欺负她,我鞭长莫及。如果猗猗有难,请贤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上一帮,回来后兄长必有重谢。”   原来是这事!小四松了一口气,“兄长相托,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陆文放冲着丫鬟挥了挥手,“也不叫贤弟与弟妹起龌龊。若猗猗有事,就叫青荷过来通知贤弟。”   小四点头,“好!”只是他眉间还是有一丝疑惑,“陆兄为何要给猗猗姑娘找那么好看的姑娘服侍?这不是无端惹上麻烦吗?”   陆猗猗带面幕可以不怕那些阴险小人惦记。可这些丫鬟在外院走来走去。   乡下无赖混混又多,万一有人起了歹心,那不是把她置于危险之中吗?   陆文放沉默片刻,眼底全是心疼,“她说自己就是因为长得美被卖入腌臜地。如果她不买下她们,这些人会跟她一样落入地狱。”   小四心里泛酸。这陆猗猗倒是个好姑娘,身处泥沼还能存留善心,着实难得。   陆文放在这边待了两刻钟,就告辞离去了。   族学里,小四正在给大家上课,课间休息,回头便看到族长正站在门口。   小四走过来,“二叔找我有事?”   族长背着手,慢悠悠道,“今天去府城送货的人被土匪劫了,我有些不放心。找你叨咕几句。”   小四手紧紧捏着书,微蹙眉头,“人没事吧?”   “没事,这些土匪只求财,不会伤人性命。如果遇到,你们也别跟他们反抗,钱财是小,性命要紧。”   小四想起何知远当初去府城,也是带了不少衙役,他都那样小心,自己也必须小心,当即就道,“我会小心些的。”   族长点头,又回头看了眼族学,正有几位学生趴在窗户看着他们,他瞧过去的时候,对方又吓得缩了回去。   族长摇头失笑,“咱们族学里,有没有好苗子?”   这两个月,小四除了去过府城拜谢恩师及岳父一家,就待在族里教书。但可惜的是,他并未发现有天分特别好的学生。   族长见他不答,重重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小四安慰他,“就算不能中举人,考上秀才也不错。族里读书人还是太少了。”   族长想想也是。西风县前二十年,也只有三个举人。他们顾家已经出了个榜眼,确实不需要太急进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如红从外面跑进来,“四爷,上回来的那个姑娘来找你,说有急事。”   青荷?小四当即向族长告罪,加快脚步往家奔。   大堂内,崔宛毓坐在主座,旁边有丫鬟不停宽慰青荷,“你别哭了,人一会儿就到了。”   小四大步走进来,“可是有事?”   青荷跪倒在地,眼泪沽沽而下,“顾四爷,我家奶奶被陆府人的人抓走了。”   陆府?难不成陆夫人知道苏惜惜就是陆猗猗了?   小四也不敢耽搁,当即让小厮套马车,进了里间换了身衣服,崔宛毓自从知道上回那个姑娘是陆文放的妹妹,倒是把这姑娘的底细摸得透透的,现在见他们这么激动,跟进里屋,“你不如多带些人手吧。若是陆夫人叫她到后院,你未必能见得到她。”   小四正有此意,“我半道上经过饭馆,叫上我三哥。他身手好,一个顶十个。”   崔宛毓点头,送他出来,心里总有种怪异感。   虽然苏惜惜实际上是陆文放的妹妹,可对外却称是他包的妓子。如果陆夫人知道她一直忌惮的陆文放那么荒唐,只会高兴,怎么反而要找苏惜惜算账呢?   小四带着老三一路到了陆府。   陆老爷不在家,他没能见到人,只能通禀陆夫人。   陆夫人倒是见他了,甚至直接让他进了皇院,却不想竟看到苏惜惜正跪在大堂,她旁边跪着两个脸上带着伤的姑娘,正掩面哭泣。   这是怎么了?   小四先是问候了陆夫人,陆夫人跟他虚与委蛇。   小四开门见山道,“陆夫人有所不知,这惜惜姑娘乃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陆兄先前向我讨了去,他临走前,又将惜惜姑娘托付于我。陆夫人将我的人扣押,不知所为何事?”   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一声不吭就将我的人带走,岂非失礼?   陆夫人紧咬牙关,指着苏惜惜旁边的两位姑娘,“这两人所作所为是否是你授意?”   小四从未去过苏惜惜的庄子,自然不认识这两人,当下摇头。   陆夫人气得咬牙切齿,那张写满风霜的脸上布满青筋,“这两个贱人引我两个儿子吸食五石散。我岂能饶她们?”   小四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两位姑娘,瞧着她们身上的打扮以及与苏惜惜的关系,小四心头有个大胆的猜测。   这两位姑娘该不是苏惜惜指使的吧?   正这样想着,就见刚刚还沉默不语的苏惜惜突然起身,冲着陆夫人大笑,“夫人刚刚不是问我与何姨娘什么关系吗?”   她冷冷勾着唇,“就是你猜想的那样,我是她的女儿。”   陆夫人的脸色瞬间变成灰色,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有人当头一棒,将她的神志震得分飞,“你……你是猗猗?”   她这声猗猗叫得极轻,生怕吓到别人。但她的五官却是极为扭曲地,恐怖得,好像一只厉鬼,她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你怎么会?”   “夫人是忘了?”苏惜惜走到大堂门口处,外面的太阳照到她脸上,把她身上的幽冷气息吹淡不少,一回头,那双清丽脱俗的脸全是阴狠,“夫人想必忘了,我走失那年已经六岁。该记得的事情,我一刻都没有忘记。”   小四没由来一阵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意思?   陆夫人脸皮颤动,尖着嗓子,手哆哆嗦嗦指着苏惜惜,“你想干什么?”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迸裂,她神色慌乱,豆大的汗珠自她额头沁出。   小四还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陆夫人,不由得一阵纳罕。   她激动,她愤怒,她恐惧,她挣扎,众多负面情绪缠绕着她,偏偏苏惜惜丝毫不怜悯她,只悠悠陈述一个事实,“我回来了。所以我要为我自己讨回公道。”   她眼尾上挑形成一个勾魂摄魄的媚笑,之前清冷温雅的声音带着几分阴冷,她摆弄着凤仙花汁的指甲,“你瞧我成功了,你那么宝贝的儿子被我给毁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她竖了三根手指,仰着脖子哈哈大笑,“我只花了三十两银子。一人只要十五两,我就要了他们的命。”   她放肆大笑,前仰后合,毫无形象。   小四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惜惜,初次见面是谄媚雅致,后来是温暖如风,现在却是癫狂放肆。   陆夫人手撑桌面,差点站不稳。其他丫鬟婆子纷纷低下头,颤抖着身子,恨不得自己耳朵全聋了。   就在这时,陆老爷从外面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陆家少爷。   不过这两人不是走路回来的,而是坐在竹椅上,身体从上到下被一道道绳子牢牢捆着,两人紧闭眼睛,像是睡着了。   陆夫人打起精神,迎上来,声音没有往日的高傲,反而带着几分急切,“老爷,御医怎么说?”   陆老爷摇头叹息,“吴御医说他们服用的五石散剂量太大。已经戒不掉了。刚刚在路上发作,我将他俩打晕了。”   一直抱着宝刀站在小四旁边看好戏的老三却是吃了一惊,“五石散?那不是朝廷明确禁止的吗?”   陆老爷为了两个儿子连日奔波,人已经瘦了一圈。   两个嫡子!他就只有这两个嫡子竟被人毁了。他急于找到发泄口,他转了转眼珠子,一眼便瞧见那跪倒在地的两位姑娘,像拎小鸡仔似地,死死捏着她们的胳膊,一巴掌轮了过去,“贱人!”   他的巴掌还未落到两人身上,就被苏惜惜拦住,“陆老爷,这是我的人。你陆府再怎么有财,也无权处置我的奴才。”   陆老爷视线这才落到她身上,看到她这张脸,眼里写满不可思议,他手指着她,“你……你是?”   苏惜惜勾了勾唇,好心为他解惑,“我是陆猗猗啊?陆老爷,你不认得我了?”   陆老爷脸上刚浮现一丝惊讶,视线猛然落到那两位姑娘身上,一瞬间,把一切都想明白了,“你这是?她们是你指使的?”   苏惜惜点头,“没错!冤有头债有主。陆老爷找我便是。”   陆老爷一巴掌就要打下来,却被她眼急手快躲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陆老爷这次倒没有追着她打,反而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有些受不住。   苏惜惜淡淡地道,“我要报仇啊。”她视线落到心虚躲闪的陆夫人身上,“我六岁那年,趁下人不备跟哥哥一起去看花灯。你这个贤良淑德的夫人指使人贩子把我俩卖了。没想到那天人太多,人贩子只抓到了我。我亲耳听到你身边的嬷嬷吩咐人贩子,女孩卖到青楼,男孩卖到小倌馆。卖得远远的。”   “你放肆!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指使的?”陆夫人铁青着脸,她身边的嬷嬷也是瑟瑟发抖。   苏惜惜摊了摊手,颇有几分好笑,“我们又不需要对簿公堂,要什么证据?”   她那好哥哥对这个父亲尚有几分情谊。可她待在青楼这么些年,腔子里的血早就冷了。哪还会把一个从来不将她放在心上的父亲看在眼里。   一直支撑她活下来的信念不就是复仇吗?她不会被任何事情干扰。只是没想到她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她被顾四郎认出,赎了回来。   看着她这高高在上的嫡母悔恨交加,苏惜惜就觉得痛快,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你就算把我和我哥卖了又如何?这个人依旧不停纳妾,不停生子。这么些年,他已经有十几个庶子。你卖得完吗?哦,我忘了,你的手段也变了。你学乖了,开始折腾他们的姨娘,逼他们就范。可惜呀,你栽到我手上了。你不是恶毒吗?我比你恶毒十倍。你不是最宝贝你那两位嫡子吗?我只是教了她俩一点手段,你那两个儿子就乖乖上套了,真是蠢钝如猪,害我白白浪费这么多年时间!”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透着愉快,那笑意是志得意满地猖狂。   小四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没想到自己来一趟陆家,居然会听到陆家秘辛。他这也太倒霉了吧?   他在这边后悔,老三却是看得正起劲儿,嘴里佩服得砸吧着嘴,“我的乖乖,这姑娘也是个狠人。”   他说这话是江南那边的口音,听在耳里,颇有几分搞笑。   可是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心思笑。尤其是陆老爷,他已经不是能用愤怒来形容的了。   他几乎是撑着一口气听完她的话。   他没想到他两个嫡子竟是被人有意陷害,这人却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这种家丑要是传扬出去,可是会让陆家蒙羞的。   他冷冽地目光看向老三和小四。   小四头皮发麻,立刻做保证,“陆老爷请放心,我与陆兄乃是好友,惜惜姑娘又是他的胞妹。我定会守口如瓶。”   老三也点头,“对。这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又不是那大嘴婆娘。不说就不说。”   陆老爷松了一口气,冲着两人拱手道谢,“多谢两位贤侄。”   小四看了眼苏惜惜,跟他商量,“陆老爷,陆兄临走前托我照看惜惜姑娘,我不能言而无信。不如我写信让他回来,你们再商量看看怎么处置。”   陆老爷看向苏惜惜,挣扎良久,方点头同意,“就依贤侄所言。”   小四大松一口气。   苏惜惜是被小四带回去的,苏惜惜把卖身契还给了两位姑娘,按照原先的约定放她们归良。   “你原本可以不说的。”一开始陆夫人对她身份有所怀疑,但是拐卖之事已经过去十几年,想要证明她的身份那是难上加难。   苏惜惜淡淡一笑,“我只想报仇。我就是想要看到她得知真相后悔不迭地样子。”   小四无话可说,让她照顾好自己,他跟三哥一块离开了。 第56章   陆文放回来得很快,快马加鞭,平日六日的路程,他只用三日就到了。   他直奔庄子,掀了门帘瞧见妹妹正坐在蒲团上烹茶,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苏惜惜听到动静,侧头瞧了他一眼,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睛泛着红血丝,眼底青黑一片,瞧着竟是没怎么休息。   苏惜惜神色微微动容,却很快回过神来,朝外面喊了一声,“青荷,带大爷到房中洗漱。”   待人走了,她又吩咐婆子准备热饭热菜。   待陆文放酒足饭饱后,苏惜惜已经将茶具都收拾了,正拿着针线筐子绣帕子。那帕子是青色的,比女儿家用的帕子要大一截。她正在绣字。   她坐姿优雅,神情专注,奇迹般地,陆文放焦躁的心被她安抚。   “妹妹,你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小四写给陆文放的信里,已经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刚收到信,他差点要崩溃。生怕父亲不肯遵照约定将妹妹处决了。   好在父亲还顾念着骨肉之情,没有动手。   苏惜惜放下手中的针线,拨弄着茶几上的香炉,待空气中的香越来越浓了,才缓缓抬眼,反问他,“告诉你,你又能如何?”   陆文放喉咙哑住,是啊,告诉他,他能为妹妹报仇吗?   “你有姨娘在她手里,投鼠忌器,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她那如樱花般娇艳的唇轻轻开启,吐露清冷又刺耳的事实。   陆文放心中涌起一阵愧疚,是啊,哪怕他现在已经是举人,他还是那么没用。   他正暗自伤怀着,她重新拾起针线,开始缝起来。   屋子里,好像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诡异地安静。   就在这时,青荷从掀帘子进来,“奶奶,大爷,陆老爷来了。”   陆文放立刻站起身,冲着刚进门的陆老爷行了一礼。   陆老爷背着手,微微颔首,看向一直端坐着不动的女儿。   哪怕这女儿跟何姨娘长得很像,陆老爷依旧没法从她身上找出熟悉感。   现在见她目无尊长,他心头蹿起一股怒火,自己坐到正首,指了旁边的位子让儿子坐下。   陆老爷看向陆文放,表情有些僵硬,“为什么你找到你妹妹,不告诉我?”   陆文放不答反问,“告诉爹,爹会怎么处置妹妹?”   处置这个词用得极妙。常理来说,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儿,陆老爷应该高兴。但是这个女儿曾经在京城做过名妓,对陆家而言,太过丢脸。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将这个女儿认回来。   为保家族声誉,极有可能会把人默默处置了。   陆老爷如鲠在喉,也没打算跟儿子翻旧账,而是敲了敲桌面,“你将她找回来了,却害了你大哥和三弟。你心里就不愧疚?”   陆文放对大哥和三弟的死其实并不在意。他们与嫡母沆瀣一气,没少欺负他。死了也就死了吧。愧疚?那是不存在的。   他淡淡地看了陆老爷一眼,“爹想说什么?”   二儿子这不以为然地态度彻底激怒了陆老爷,他勃然大怒,举起桌上唯一的香炉就想往儿子身上砸去,在看到儿子那双执拗幽暗的眼睛时,他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几寸。   香炉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陆文放沉默地看着他,像只发泄愤恨的雄狮子。   苏惜惜手头的针线却是完了,她从针线筐里取出剪子,将线剪断,拆掉绣框,将那双青色帕子捧在自己手里欣赏,她笑容如秋水芙蓉,美不胜收。   陆老爷更气,一个姑娘家,害了两位哥哥,丝毫不知悔改,还在给男人绣帕子,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他劈手将她手上的帕子夺过来,狠狠往地上一掷,攥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看着陆文放,“她是你妹妹,但是她害了你两位兄弟,我要把她按族规处置,你有意见?”   陆文放当然有意见,他立刻坐直身体,手握住父亲胳膊,央求着,“爹,她是我妹妹。嫡母害了她一生,她们也算两清了。她是你亲生女儿,你不能这么狠心。”   陆老爷脸色气得铁青,“我狠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是怎么对待你两位兄弟的?”   陆文放咬紧牙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惜惜微微皱眉,陆老爷用的力道很大,捏得她骨头都要碎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微凉,“松开!陆老爷有什么资格处置我?你们陆家的族谱上有我苏惜惜的名字?”   陆老爷哼道,“你前几日亲口承认是我女儿。难不成你忘了?”   “我前几日可以承认,我今日就可以否认。有本事你去县衙告我呀?”苏惜惜声音柔媚,将话里猖狂的意思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等陆老爷回答,她却又笑了,“你不敢!因为你怕别人知道你陆家出了个妓子。你觉得丢人。”她另一只手摊开,“所以呀,你现在处置我,就是在杀人。”   陆老爷被她说中心事,却很快镇定下来,“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我要杀你。还用告官?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给的。我随时都能让他收回来。他能为了你忤逆我?他的翅膀还没硬呢。”   陆文放见父亲铁了心要治妹妹的罪,越发慌乱,“爹,她是我们的至亲。你消消气,原谅她吧。”   陆老爷只觉得心里一股气蹿到他头顶,气得他不停颤抖,他咬着牙,“你给我闭嘴,她杀了人就必须赎罪。”   陆文放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苏惜惜却是话峰一转,“陆老爷是陆家当家人,没想到这么容易动怒。”她看着陆文放,淡淡解释,“他要杀我。不是要为他两个儿子赎罪。他只是想掩盖我妓子身份以及陆家女杀兄的丑事。什么赎罪?你总这样教导他,会把他教傻的!”后两句却是对着陆老爷说的。   陆文放松开手臂,直直看着妹妹。   她话里的不以为然,对陆老爷不留情面的嘲讽,让陆文放觉得她好像一心在求死。丝毫没有顾忌。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苏惜惜没有看他,而是挥开陆老爷的手,“你想杀我?可是你杀不掉。”她随手从袖袋中取出一只圆形狴犴玉佩,将狴犴背面下雕刻的那个小字亮给他们看。   陆老爷识字不假,但是这么生僻的字,他根本不认得。   反倒是陆文放大惊,“这是宁王的?”   羑?一般人起名极少会用这么生僻的字。先皇有三十几个兄弟。为了民间避讳,取的名字都是生僻字。而羑是宁王的名字。   苏惜惜将玉佩收起来,淡淡地道,“是啊。是宁王的。他是女儿的入幕之宾。”   陆文放微微皱眉,他也在京城待过,听说宁王身体欠佳,一直不近女色。妹妹怎么会跟宁王扯上关系?   陆老爷眼底迸发一抹亮光,还是不肯相信,“既然宁王如此看中你,为何不把你赎回,反而会让别人赎你?”   苏惜惜看向窗外,想到那个列松如翠,郎艳独绝的宁王,她心头有万千思绪,抿了抿唇,“宁王答应出海回来就为我赎身。”   陆老爷站起来,背着手在大堂来回走动。   那脚步很轻,一点一点敲打在陆文放的心上,没由来一阵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陆老爷才回头看着苏惜惜,“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不许再对我们陆家不利。”   苏惜惜那双杏儿眼如刀似剑直射他面门,意有所指道,“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陆老爷深深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响鼻,抚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果真是大了。竟是小瞧了你,一个姑娘家竟有蛇血心肠。”   苏惜惜又笑了,弯着唇角,带着几分嘲讽,“彼此彼此。”   陆老爷甩着袖子,掀开帘子大步离开,那动作大得,让人一眼就能瞧出他的愤怒。   陆文放看着这一幕,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他一直以为他爹信奉‘嫡庶有别’这个教条,原来他父亲比谁都现实。他心中对自己以往那些小打小闹的举动感到羞耻。在看中利益的人面前,亲情就是笑话。   苏惜惜收回视线,坐回位子上,朝外面喊了一声,“青荷,奉茶。”   青荷从外面端茶进来,苏惜惜开始凝神静气烹茶,她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陆文放缓了好一阵,也跟着坐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却没有直接喝,就着那茶壶沽沽冒出的热气,定定地看着她,“你想让他做什么?”   苏惜惜端着茶,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枝,她有多久没有出去瞧一瞧了?这些日子待在庄子里,无聊死了。   她收回视线,随口道,“当然是解决麻烦了?”似是怕他想不通,又补充一句,“你我的麻烦。”   她害了陆家两位嫡子,不是她死就是陆夫人亡。总得有个胜负。   陆文放手里的茶杯差点端不稳,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她,颤抖着嘴唇,“你是说?”   苏惜惜像是事不关几,淡淡一笑,“为了陆家的清誉,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反正不能是她死。   没错,就在前日,陆家两位嫡子受不住五石散的诱惑,已经暴毙而亡。痛失两子的陆夫人叫嚷着要找苏惜惜偿命。   陆老爷顾忌陆文放,担心这个儿子恨陆家,顶着压力,让陆夫人等着。   但是陆夫人身上的牌只有周家,哪里比得上宁王。   原先还要为两个嫡子报仇的陆老爷抗不住,只能妥协了。   陆文放从来没有过过苦日子。陆家富庶,他算是陆家最出息的儿子,哪怕是庶子,也很受陆老爷看中,他人生当中唯一不如意的地方就是不能让姨娘摆脱嫡母的魔爪。他从未见过杀人不眨眼的血腥场面,没有见过绵里藏针的阴谋诡计,更不曾被亲近之人背叛,他干净得就像一张任人涂抹的白纸。   所以这样纯洁无暇的他对陆老爷的选择有些接受不能。   偏偏苏惜惜没有怜悯他的不经世故,手托着腮,像是一位严酷的先生问他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说陆夫人败在什么地方?”   陆文放像是被她打开一扇新的大门,想了好一会儿,回答,“因为她的靠山不如你。”   周家不如陆家富裕,但也是出自耕读之家,祖上也出过举人。不过跟宁王就没得比了。   苏惜惜摇了摇头,竖了三根手指,“她败在三个地方。”她掰着那如青葱的手指,分析给他听,“头一个,她心不够狠。她当初不应该把我卖了,应该杀掉。斩草不除根,必定后患无穷。”   陆文放:“……”   从这点来看,陆夫人还算有点良知,没有杀害一个幼女。   “其次,还是不够狠。她当初若是能狠下心,给陆老爷下绝子药,她就不用辛辛苦苦打压这些姨娘和庶子,白费那么多事,还要千辛万苦才能保住她知书达理的名声。她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简直愚不可及。”   “最后一个,也是她最蠢的地方。她居然妄想用娘家侄女把你栓住。周家要不是有这一桩婚事被牵制,陆老爷或许还能有所顾忌留她一条命。”   就算周家知道陆老爷杀了陆夫人又能怎样?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们也不敢闹事。   想害人的时候,就要反思,自己做的事会不会被对方反噬回来。可惜陆夫人的目光太过短浅。   陆文放看着她挪不开眼睛,哪怕这张脸长得跟他姨娘有七成似,他也找不到熟悉感。他姨娘是温柔的,隐忍的,善良的。可是这个妹妹却是狠辣,冷酷,又毒舌。   可是这样的妹妹却让他很是心疼。   人家都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那成长也是一样的。《三字经》写着,人之初,性本善。   为恶,多是环境造成。他的妹妹明明才二十岁。为什么她杀起人来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云淡风轻总结对方的失败之处。   就在他心头一阵乱麻,不知该怎么帮助妹妹时,却听她扔下一句炸雷,“我要走了。”   陆文放放下手中的茶杯,急切问道,“去哪里?”   苏惜惜将地上的帕子捡起来,抚摸几下,“当然要回去找宁王了。我要留在他身边,一辈子伺候他。”   陆文放沉默片刻,看着她手里的帕子,“你和宁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不相信宁王跟她有什么瓜葛。   苏惜惜倒是没有好奇他为什么不信,收了笑容,“他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我在怡红院帮他打听情报,他出海回来就帮我赎身。”放她归良。   陆文放紧盯着她不放,“所以你想去找他?”   “如果他不肯收留我,我就求他让我跟船出海看看。我不喜欢这个院子。”她直直看着他,眼神锋利如刀,“我喜欢看人性中的真善美,也喜欢看人性中的丑恶毒。善良的人会让我向往,丑恶的人会让我不必自惭形秽。待在这不到一亩的院子里,看着头顶这片四四方方的天,在外人眼里,我丰衣足食。但是在我心里,这跟坐牢没什么两样。我活得不痛快。人这一辈子,就要为自己而活,肆意的活,才能不辜负辛辛苦苦来世上走一遭。”   屋里一阵安静,苏惜惜坦然自若地喝着茶。在别人眼里,她是不知好歹,可这样的生活的确不是她想要的。   陆文放好半天才问,“你想在临走前看看姨娘吗?”   苏惜惜知道他这是想开了,浅浅一笑,“如果她还愿意认我这个女儿的话,见上一面,也算是了却我一翻心事。”   陆文放大松一口气,“她很想你。每每想到你,总是哭得不能自已。”   苏惜惜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却还是嘴硬道,“哭是无能的表现。”   她眼底闪着泪花,手紧紧捏着茶杯,像是要把它捏碎,却又倔强地仰着头,将眼泪逼退。   陆文放心中一阵泛酸,也越发觉得自己没用。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就是自己。   如果他像妹妹一样厉害,是不是就能早一点找到她,也不叫她吃那么多苦了?   第二日,陆文放带着何姨娘来庄子。   何姨娘抱着女儿崩溃大哭。   苏惜惜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有些手足无措。   陆文放在旁边劝了几句,她才渐渐止住哭,只是握着苏惜惜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反复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苏惜惜没有多提,只简单说了几句。   过程虽然简单,但养成她这样冷冷清清的性子,也足以证明她吃过不少苦。   当天晚上,苏惜惜独自离开了西风县。 第57章   九月的午后,尤自带了几分灼热。太阳高悬如秋老虎,屋内屋外又热又闷。小四拿着刻刀认认真真削着竹箭,他头也不抬,动作十分认真。   他对面的男人摇着扇子,半边身子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榆树,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都坐了一上午了,茶不喝,点心不吃,一句话都不说,你是想当望妹石吗?”已经削好一根,小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陆文放终于动了,收了扇子,将已经冷掉的茶倒掉,重新倒了杯,“你没有妹妹,你如何能知道我的感受?”   这话倒是让小四无言以对。   陆文放见他没话可说,心情忽然大好,瞧着他手里的竹箭,“你弄这些干什么?”   小四动作不停,随口解释,“我娘练习弩机,需要大量竹箭。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她削一些。”   正说着话,手下一滑,一不小心,手指被划伤了。   小四却是半点也不在意,用块纱布包了,又继续削。   陆文放有些无语,“你那双手好歹是拿笔的,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爱惜呢?府城不是有卖竹箭的吗?你买些便是。”   小四摇头失笑,嘴振振有词,“那怎么能一样。我这是孝顺亲娘。再说了,削竹箭可以让我心情平顺。作用大着呢。”   陆文放轻叹口气,捏着茶杯浅浅啜了一口,颇有几分自嘲,“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明明他是哥哥,但他却不能为妹妹分忧,反而是她在保护他。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失败。   小四停下手里的动作,打量着他,见他精神有些萎靡,猜到苏惜惜做的事让他大受打击,便认认真真道,“我娘说了,每个人擅长的事情是不一样的。没有谁是万能的。我大哥细心周到,处理事情很妥贴。我二哥能言善道,善于处理杂事,我三哥性子急躁,但武艺高强,而我只会读书。看起来最没用,但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进士的身份,可以让别人忌惮,没人敢欺负我们顾家,这是底气,立足之本,你说有没有用?”   陆文放被他臭不要脸的自夸惊得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去,他抹了把嘴边的茶渍,“你什么时候这么臭美了?”   “不是我臭美,而是你没必要拿你自己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小四斟酌着词汇,小心翼翼道,“你妹妹以前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为了自保,她肯定不可能像你我这样随心所欲。她必定要学会一些手段。”   陆文放脸上的笑容敛住,“是啊。我听她说话,就是过完今天没明天的感觉。毫无顾忌,随心所欲。我心疼她。”   小四摊了摊手,“你如果真心疼她,就让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你不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强求她留下来。”   陆文放默默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两人正说着话,陆文放的小厮从外面跑过来,他脸颊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二爷,老爷出事了。”   陆文放大惊,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盯着他不放,“我爹出什么事了?”   小厮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老爷要把夫人挪到家庙,夫人情绪激动,拿剪刀把老爷喉咙刺破了,鲜血洒了一地。”   话音刚落,陆文放已经掀着门帘大步离去,竟忘了跟小四告辞。   小厮忙跟上。   崔宛毓从外面进来,瞧着陆家主仆二人行色匆匆,不由得纳罕,“这是出什么事了?”   小四恍然回神,将手里的刻刀放下,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陆家老爷出事了,我先去趟饭馆,晚上不回来了。”   崔宛毓点头,立刻让下人备马。   小四骑着马赶到饭馆,已经到了黄昏,已经过了饭点,饭馆里除了住宿的客人,倒也不怎么忙。   林云舒见他满脸焦色,“你这是怎么了?满头大汗的。”   小四喉头发干,但他此时也顾不得了,忙问母亲,“娘,二哥呢?”   林云舒见他似有急事,指着后院,“他正闭门写书呢。”   小四立刻往抄手游廊那边跑,“娘,我找二哥有急事。”   没一会儿,他就在房里逮到二哥。彼时,老二正奋笔急书,头发乱糟糟地,像是破庙里的乞丐。   小四抓住他手腕,往旁边的桌子上带了几步,“二哥,我找你有事。”   老二猝不及防被他抓个正着,毛笔在书上划了一道长长的黑线,他勃然大怒,“小四,你怎么……”   他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小四抬手打断他,“二哥,陆老爷死了。”   老二大惊,可是一眨眼,又满头雾水,挠头纳闷,“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爹。”说完,转身就要继续写书。   小四忙把人拦住,简明扼要将苏惜惜做的事跟老二解释一遍。   老二眼睛瞪得溜圆,将手中的毛笔往书桌上一扔,扶着小四坐下,眼睛瞪得晶亮,“小四,你给我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四不知道他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但他有事要问他,自然也没空多想,“我刚刚听人说陆夫人把陆老爷杀了。”   老二想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将自己写的书撕得稀巴烂,狂笑几声,“我写的故事还不如你讲的这个故事有趣,我要重写。”   小四抚了抚额,上前打断他,阻止他再发疯,“二哥,我是想问你。陆兄现在该怎么办?你不是懂法律吗?”   老二捏着下巴,“杀夫是死罪呀。陆文放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被嫡母牵制了。这是好事啊。”   小四松了一口气。却听老二又补充一句,“不过他要想分得大部分家产,还得想想办法。”   小四略想了下就懂了。陆老爷,陆夫人一死。陆家剩下的都是庶子。庶子都是均等的。家产也要平分。   十万家产平分给十五位庶子,拿到手里连一万都不到。   这样一来,分家后的陆家在西风县可就排不上名号了。   用不了多久,不善经营的十五个庶子所分的产业就会被别的家族瓜分,渐渐走向没落。   老二附手在小四耳边嘀咕几句,小四满脸惊喜,冲老二拱拱手,“还是二哥有法子。我真是找对人了。”   老二扒拉下头发,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你读书比我强,但是处理这些杂事还是我擅长。”   小四这是第二次来陆府了。与上一次喜气洋洋不同的是,这次的陆府全部挂着白布,老远就能听到有人哭丧。   大门口设置一口“报丧鼓”。小四一进门就击鼓二下,里面的嚎哭比刚才更加响亮。   原先的聚宝盆院子,现在也摆了一些吃食。不少人正在津津有味吃着饭菜。   丧事做的饭菜一样要丰盛,这样才能配得上陆家的身份。   大堂正中间摆放一口梓木做的棺材,上百个喇叭围上着棺材盘坐在蒲团上诵经。   大堂挂着死者的遗像,灵前摆着由火腿制成的琵琶琴,用熟猪头作头,熟猪肺和猪肝作身,制成的姜太公,饰着彩带的白鲞,用熟猪肚制成的白象,煮熟的鸡制作成的凤凰,悲悲切切的灵案上如一台小小的美食展览。   陆文放及他的十几个弟弟全都跪坐在大堂两侧。每人都披麻戴孝,掩面哭泣。他们身后坐着陆老爷的十几位姨娘,不施粉黛,哭得好不凄凉。   小四在管家的指示下,上了一柱香,向死者遗像行礼哀悼,然后垂泪痛哭。出来后便让管家帮忙叫陆文放到旁边说话,   没一会儿,陆文放来了,他精神很不好,眼底青黑,皮肤蜡黄,嘴上起皮,显然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小四宽慰他几句,便附手在他耳边嘀咕几句。陆文放表情略微有些严肃,朝小四拱手道谢,“多谢顾贤弟,此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小四也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陆文放的姨娘性情柔弱,丝毫不能给他助力,他现在孤立无援,自己总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有人高唱,“周老爷到。”   岳父亲自前来吊唁,陆文放自然要上前接待,也没顾得上跟小四闲聊。   周老爷似乎对陆老爷的死身表歉意,上完香,还拍拍陆文放的肩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人死不能复生。”   陆文放点头说好。   周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哭个不休,嫂夫人一直在安慰着她。   接下来,小四再也没找到机会跟陆文放说话。   七日后下葬,陆家在族人见证下正式分家。   当天晚上,小四见到还穿着孝衣的陆文放,“你没事吧?”   陆文放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印章,在手中把玩,“这是陆家家主的徽记。”   小四大松一口气,“你是按照我给你的建议弄到的?”   陆文放将印章放回袖袋中,嘴边露出一丝淡淡地浅笑,“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动作,是周家推我上位的。周老爷帮我过继到嫡母名下。我得了七成家产。剩下的三成家产由我十四个兄弟平分。”   小四显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夫人现在还关在牢里,他就不信周老爷会不去看她。既然看过,周老爷应该就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陆老爷。苏惜惜杀了陆家两位嫡子,名面是她自作主张。但是其实她跟陆文放是一母所生。周家甚至都可以合理怀疑苏惜惜所为是陆文放授意。   那为什么周老爷还要帮陆文放一把呢?   也许大家会觉得陆文放的娘子是周家女。但小四却觉得周老爷此举太过凉薄。   但凡是有情有义的人家都想着为自己的亲人报仇,可是周家不仅不报,反而推杀人凶手的兄长上位。这种人家眼底只有利益,多恐怖。   想必陆文放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不肯叫周老爷为岳父,反而直接称他周老爷。   陆文放勾了勾唇角,“我以前就是太过良善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现在么,我学乖了。如果我不是举人,不是周家女婿,他们根本不可能推我上位。说到底我们两家也是互惠互利,以前是我太重感情,做事太过婆婆妈妈了。”   有所顾忌,才会受人牵制。以后压在陆文放头上的两座大山没了,他的日子也能松快一些。但是陆家就得由他一人支撑。偏偏他还不善经营。   小四有些不放心,叮嘱他,“他们周家利字当先,不是积善之家,你可以与之合作,但也要小心。”   “那当然。”陆文放重重叹了口气,侧头看着窗外黑色的幕布上洒满繁星,想到妹妹被群狼环伺练就蛇蝎一般的狠厉。他就心疼。他前面二十二年一直养尊处优般活着。每日除了忧心姨娘有没有被嫡母欺负,再也没有别的烦恼。他就有一种罪恶感。   他收回视线,看向小四,认真而又决绝,“我不想再让别人保护我了。那样显得我很没用。我想保护我姨娘,我妹妹……”顿了顿,又补充,“还有我娘子。”   小四微微有些惊讶,“你和嫂夫人已经合好了?”   陆文放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点头承认了,“你说得对。我以前确实不该把气撒到她身上。我原本想让她守活寡的心思也确实太过幼稚。她总归是无辜的。”   小四没由来一阵烦躁。在陆夫人事情上,嫂夫人确实是无辜的。但以后周家和陆家到底如何,他也说不好,他试探着问,“如果陆家和周家真成对立面,你娘子选择站在娘家那边呢?”   陆文放手捏着折扇,自信满满,“那也没事。只要我身后的靠山比周家大。他们就奈何我不得。而且女人嘛,夫家和娘家同等重要。我现在让她选择,无论她选择哪一方都不会让我满意。我就不为难她了。”   小四微微一怔,没想到经此一事,他的心境大不相同。却又觉得陆家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关系,真是让人头疼。   陆文放却一点也不在意,笑着道,“以前我被人保护得太好了。现在也该换我保护别人了。你也是,等你到了盐俭县就是一方父母官,你也要成长的。”   小四深以为然,“是啊,当个清官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上头有人,好歹有底气。”陆文放又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小四指了指房间装订好的几个箱子,“正在收拾箱笼,不日就要出发了。”   陆文放举起茶杯,“那我在此为你践行吧。”   小四回礼,“多谢!” 第58章   九月初十,顾家人,崔宛毓的丫鬟和婆子,镇远镖局的镖师和顾家族人加起来共有五十多个人浩浩荡荡往盐俭县出发了。顾家的行礼装了满满二十车,其中有一半都是崔宛毓的陪嫁,还有二十车纸张,全用油纸捆扎好,盖得严严实实。   从西风县直达盐俭县差不多有半个月的路程。   七日后,他们一行人就到了盐俭县的地界。从面积来看,盐俭县比西风县大了一倍,但是这里地广人稀,山多地少,大部分土地还都是盐碱地,所以路上几乎碰不到人家,偶尔在官道附近碰到一两家饭馆或是茶寮。   大多时候,他们都是吃自己带的干粮和水。   女眷们大多都是坐在马车里,林云舒搂着虎子,从来没有坐过马车的严春娘自上了马车,就一直昏昏欲睡,此时正躺在对面呼呼大睡。   凌凌骑着从娘家要过来的骏马,惬意地走在马车旁,虎子一脸羡慕看着亲娘身后那件红色大披风。   他趴在车窗边,奶声奶气问,“娘,我什么时候才能骑马啊?”   “等你有我高了,你就能骑了。”凌凌笑盈盈开口。   虎子之前就跟亲娘比划过,扁着小嘴,垂头丧气起来,“那得很久很久很久了。”   凌凌想了想,“也不久,再过十年。”   虎子掰着指头算了算,直到他把十根手指都数完才意识到这个数字是他所知道最大的数,惊呼起来,鼓着腮帮子,“十年?娘,你带带我吧?”   他举着小手,“我坐在你前面,我保证乖乖的。”   凌凌看了眼前面,都是颇为平坦的官道,便道,“待会儿停下来休息,我就带你。”   虎子眼里盛满星光,乐得手舞足蹈,嘴里还不忘拍亲娘的马屁,“娘,你最好了。”   凌凌被他这狗腿的小模样逗笑。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吃饭点,凌飞虎让大家停下来歇息,顺便吃干粮补充体力。   马车刚停下来,严春娘悠悠转醒,胃里一阵恶心,她捂着嘴跳下马车,吐了个天昏地暗。   林云舒在她身后下来,见她脸色腊黄,比自己还虚弱,有些奇怪,上前给她把脉。   老大走过来,扶着严春娘,见母亲久久不语,有些拿不准,“娘,春娘没事吧?”   林云舒面色有些古怪,随后又冲两人一笑,小声问严春娘,“你上次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严春娘还有些缓不过劲来,被婆婆问懵了,拧着眉想了半天,也记不清自己小日子是哪天了。   林云舒看不下去了,嗔了她一眼,“你是怀啦。”   “怀什么了?”老大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问。   严春娘却是下意识捂住肚子,只觉得不可思议,她握紧自家相公的手,泼天之喜砸到她脑袋上,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这是有了?”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声音很轻,很不确定的样子。   老大好像被巨石砸晕,当即就乐得哈哈大笑,“娘?你是说我要当爹了?”   他声音洪亮,带着浓浓的喜悦,引得众人齐齐看过来。   三个弟弟刚下马,听到动静,齐齐凑过来向他们恭喜。   凌凌牵着虎子过来,哈哈大笑,“大嫂有了宝宝,我们虎子就有个伴啦。”   严春娘激动落泪,搂着虎子,揉着他的小脑袋,“我要是生个像虎子这么可爱的儿子,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当娘的就没有不高兴自己的孩子被人夸的,凌凌笑眯了眼,“必须能啊。”   她冲着虎子,好奇道,“你说,你大伯母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个男娃?”   虎子不明所以,问他?他又不是郎中,不过他是个贴心孩子,乖巧地点头,“是个小弟弟。”又拉着严春娘的手,小小声跟她商量,“大伯母,等你生了小弟弟,我能跟他玩么?”   严春娘母爱泛滥,细声细语,“当然可以。”   虎子围着两人热切欢呼,边跑边叫,上蹿下跳像个猴似的。   他时不时就会碰到大嫂,凌凌瞅着心惊胆战,扯住他,“你跑慢一点,你大伯母正怀着孕呢。你不能闹她。要乖乖的。”   虎子立刻停下来,麦色小脸红扑扑的,脊背挺直,两只脚并拢在一起,双手紧紧贴着衣脚,乖巧立在两人面前,像是训练场上的士兵等候将军发号施令。   凌凌这才满意了,又叮嘱他,“也不能乱喊乱叫,要不然吓着小弟弟,等小弟弟出来,他就不喜欢你了。到时候不跟你玩,我看你怎么办?”   虎子果然被吓住,忙捂住自己的嘴,圆溜溜的眼睛里写着‘我不出声’。   严春娘心都快化了,“虎子真乖!”   严春娘孕吐特别厉害,吃不了硬邦邦的干粮,重新回到车厢里。   和严春娘一样不舒服的还有崔宛毓。   她自来就是娇生惯养,哪怕从京城走到河间府,几百里之遥,因为路上有管家安排周到,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苦。   哪像这次,吃不好睡不好不说,连口热水都没有。偏偏这里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凉的很。   在马车里,她就诸多抱怨,许嬷嬷和如红一直耐心哄着她。   可下了马车,她整个人就处于崩溃状态。小四老远就听到她抱怨声,见周围有那么多丫鬟服侍,心疼她一个娇娇女陪自己到这种荒凉地方上任。   他大步走过来给她送吃食,担心她敷衍自己,还特地将牛皮纸摊开,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东西,“这是我娘做的果干。你吃些吧。”   崔宛毓揉着额头,有些蔫蔫得,听到他的声音侧头来瞧,被他掌心的零嘴吸引,“这是杧果吗?”   “对。很好吃的。”小四眉眼带笑,手又往她面前送了几分。   那黄澄澄的色彩很快让崔宛毓的嘴里分泌出唾液来。不过她自持身份,很快将那种感觉压下去,示意如红接过来,冲他道谢。   崔宛毓自然不会像别人那样随便找个石头就当凳子,她转身上了马车,将头上面幕摘下来,如红将杧果干捧到她面前,“奶奶,快尝尝。”   崔宛毓用帕子包了一个杧果干放进嘴里,杧果干的果肉厚实细腻不拉丝,酸酸甜甜,又软又糯,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她一连吃了好几个杧果干,又分如红和许嬷嬷每人两个。   这两人吃过后,也觉得味道甚美,“在南方咱们经常吃。还从来没吃过果干呢。没想到味道这么好。”   崔宛毓深以为然,又接着吃其他类型。   吃完几片,崔宛毓突然感慨,“我娘说,我婆婆出身衡阳林氏。以前也是娇生惯养,可她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可不是嘛。”许嬷嬷见小姐与姑爷之前一直腻在一起,心里也跟着高兴,“只要生了儿子。哪怕没有男人,也能过好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太都没她日子过得舒坦。”   虽然崔知府对崔夫人也敬重,可也有几房小妾。夫人为此常常忧心。   崔宛毓想到待她体贴入微的丈夫要纳别的女人,胃口立时减弱,吃不下了。   许嬷嬷有些惊讶,“奶奶不吃了吗?”   “没胃口了。”崔宛毓掀开车帘一眼便看到相公正在跟婆婆交谈,她心里涌起一阵燥意。   吃完干粮,大家上了马车,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处茶寮。   崔宛毓立刻叫停马车,让小厮下车去买些吃食。   队伍停下来,凌飞虎打马过来问,小四骑着马车回他,“咱们大老爷们没事,这些女眷却遭罪。不如给她们买些吃的喝的吧。”   凌飞虎也没拒绝,就算真有土匪抢劫,这些女眷们也没有还手之力,吃不吃又有什么关系,便让众人原地歇息。   严春娘刚刚就没吃什么东西,林云舒就让老大给她弄点热糊糊。   老大给店家几十文,用茶寮里的火和水,做了一锅青菜疙瘩汤。   严春娘吃了满满一碗热食,胃里才觉舒坦。   老大做得多,给林云舒也盛了一碗,但她不怎么饿,只有些口渴便喝了点汤。   剩下的疙瘩全叫老大一人吃了。   林云舒看向后面,见镖局的人站在原处,招了凌凌过来问,“你爹他们怎么不吃呀?”   凌凌抱着虎子溜溜达达过来,“哦,你别瞧我爹看着粗犷,其实心细着呢。轻易不肯吃外面的东西。生怕遇到黑店。”   这是镖师们常年走镖的经验,林云舒也没有再劝。   后面的族人也没有喝茶,只是有几个水囊中的水喝完了,向店家灌了点水。   歇息片刻,众人再次赶路。   走了十几里,路面变得崎岖起来,林云舒掀开车帘,竟是一堵石墙,另一边却是绿草如茵的田野,原来他们正在山脚下。   凌飞虎粗矿的声音传来,“这是锦山,从前朝起,这里就是土匪盗贼的聚居地。大家一定要小心。”   这锦山绿叶葱翠,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大树,树叶繁茂,纵横交错,人若是躲进去,还真不容易找到。   大家如临大敌,身体呈防备姿态,手紧紧攥着工具,眼睛警惕看着四周。   舒展茂密的树枝随着清洌的秋风徐徐摇摆,发出阵阵“沙沙”声,山林深处,隐隐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鸟雀在林间不厌其烦地歌唱,茂密的草丛里传来蟋蟀的声音。   大家神经却一直紧绷着,直到走过锦山,也没见匪盗踪影。   大家这才放松下来,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哎,刚刚真是吓死了。我还以为今儿要交待在这里呢。”   “是啊。全是自己吓自己。”   马车里,如红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奴婢了。原来是虚惊一场,这些镖师也真会吓唬人。”   崔宛毓也有些后怕,猜测道,“这些镖师都是经验丰富,他们说有问题那十之八九就有问题。我估计是这锦山的土匪瞧见咱们这么多人,没胆子上来抢。”   “也是。”   过了锦山,就是老石山,同样是有惊无险。   没走多久,又到了雁山。   这雁山从外型上跟其他山没什么区别,但它是穿山而行。中间被前人开了一条道,道路不怎么宽阔,连两辆马车都容不下。   镖师们骑着马,指挥着队伍,按照顺序依次往前走,每隔几人就有一个镖师护着,指挥他们前行。   老三走在最前面打头阵,凌飞虎走在中间维系队伍安全。   林云舒觉得这地儿太闷,探头朝外面瞧,倾听好一会儿,叫住走在前面的凌凌,“这叫什么山?”   凌凌回道,“雁山。”   “雁山?我怎么没听到小鸟的声音呢?”林云舒下意识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刚刚那两座山,可是从山脚下经过,可她都能听到鸟雀叽叽喳喳的声音。这次是穿山而行,却是鸦雀无声,这怎么瞧着那么古怪呢。   凌凌愣了愣,虎子拧着小眉头,好奇问,“雁山是燕子的燕还是大雁的雁啊?”   凌凌怔了怔,侧耳倾听。的确,这林子里除了马蹄踏踏声,好像没有任何声响,静谧得好像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一路上经过的几座山都有鸟雀叽叽喳喳乱叫,这里却寂静无声……根本不正常。   凌凌神色戒备,勒住缰绳,怀里的虎子满脸惊恐指着上方,发出一声惊呼,“娘,石头?”   凌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斜上方的坡上急汹汹滚下一块大石,那石头好似能把天盖住,直咕咕往下坠。   她立即发出一声惊吼,“注意上方!”   而后她一手搂住虎子,鞭子狠狠甩到马屁股上,蹬蹬蹬往前方跑。她动作快,马的反应也很快,原本要砸到她的石头自她身后落下,发出通天一声巨响。   马跑出安全地带,凌凌将虎子从马背上抱下来,虎子回头看见那石头正巧砸中后面那匹马上,马血洒得到处都是。   虎子吓坏了,指着前面,“奶奶!大伯母!娘快救救她们!”   赶马车的是老大,石头掉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勒紧缰绳,却还是晚了一步,马当场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死,马车被重力砸下,受不住力掀翻,他头磕到石头上,摔倒在地,脚崴了,疼得他差点撅过去。   他却顾不上头疼脚疼,艰难得回头看向已经翻倒的马车,想伸手掀开车帘,看看里面的亲娘和媳妇,却发现他的力气根本抬不动车厢,急得直掉眼泪。   几颗巨石自山顶滚落,将这支队伍一分为二。   左边是老三,老大,凌凌和虎子以及马车里的林云舒和严春娘。   凌凌听见大哥呼救,将虎子安置到一旁,还不等她跑过去救人,眼睛瞄到丛林深处蹿出许多土匪,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向他们杀来。   他们手里拿着大刀或是斧子,个个凶神恶煞,豆大的眼珠里全是贪婪与淫邪。   凌凌也顾不上救大哥,立刻折回去抱住虎子,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交到他手里,右手抚着他的后颈,眼睛盯着他,“你是男子汉了,要保护自己。”   虎子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胸口那颗小心脏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怪叔叔们吓得乱颤,他死死抿着小嘴,圆滚滚的大眼珠子紧盯着坏人。学着亲娘的姿势戒备地看着这些人。   这些山匪落草为寇就是以抢劫为生,遇到了,也是他们倒霉。但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不是为了求财,连句话都没说,上来就砍人。   手段阴狠,刀刀致人命。   凌凌护着身后的虎子,武功根本施展不开。   好在有老三帮衬,两大一小应付三十来个凶悍无匹的土匪,两人应付得有些吃力,眼见着,有个土匪的刀要落到虎子头上,老三为了救他,半路拦截将对方的刀挑开,另一个土匪趁着这个空隙,一刀披过来,老三躲闪不及,右胳膊被对方砍中,他硬是咬着牙忍着疼,继续战斗。   两人杀了十几个,眼见着山上源源不断下来人。凌凌心里涌起惊慌,难不成他们顾家要丧命在此?   老三胳膊受伤后,反应有些迟缓,动作也不如之前那般利落。   其中一个匪盗左眼至右嘴角处被人砍了一道疤,笑起来狰狞可怖,“呦吼,还是个硬茬子。”他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围上来。   三四十个土匪,围着两大一小。   老三脸颊满是热汗,两边散过的碎发紧紧贴在脸上,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点沙哑,“二嫂,我这次可能护不住虎子了。”   凌凌抿着唇,死死将孩子护在身后,眼底被泪水笼罩,“我死也就死了,但是虎子还这么小……”   她的儿子还没看过江南水乡的风景,没吃过京城龙凤斋的点心,没抱过媳妇……   素来坚强的二嫂,一代江湖女侠居然也会哭。老三听着很是心酸,咬着下唇,那只受伤的胳膊滴答滴答往下流血。   想他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飞云刀,居然会葬送在这些土匪强盗手里。他怎能甘心?   他还有娇妻幼女在家等着他回去,他就是拼了一条命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老三面目狰狞,死死咬着牙,忍着巨痛举起手里的刀……   为首的土匪大惊,却又觉得这人自不量力,其他人冲着老三指指点点,面上是不屑一顾的嘲讽。   双方悬殊太大,他们像逗弄猴子似地看着对方,只等对方举刀,他们就高抬贵手了结了对方。   却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只箭直中为首那人的胸口,让他再也发不了声。   大当家被杀,匪盗们齐齐看向射箭方向。   破败的马车上,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婆子,她头发凌乱,脸上脏污,手里正搭着弩机,箭已经瞄准他们其中一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射出。 第59章   土匪们经过短暂的惊慌,发见只有她一个,便丢下圈子中的三人,开始围攻她。   却不想这婆子射箭的速度如此之快。   有的射在胳膊上,有的射中脊背,有的射中大腿,有的射中手臂……这些根本不是致命伤,却是无一例外全都倒地身亡。   土匪这行业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袋上,但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察觉到不对,仅剩的六七个人,也不想取她性命了,立刻调头往山上窜,眨眼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娘,你没事吧?”老三脸色惨白,左手执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走过来。   凌凌抱着虎子也凑过来,老大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林云舒从车上跳下来,给老大检查,大松一口气,“之前应该是中了蒙汗药。”   她从身上拿出一瓶药,放到他鼻子下嗅了几下。   老大悠悠转醒,看到亲娘平安无事,他大喜过望,“娘,你没事?我娘子呢?”   刚刚凌凌喊的那一嗓子,林云舒本能觉得有危险,下意识想拖着严春娘进空间,却不想她头有些晕,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步,严春娘的脚被石头砸中,头又磕到车框晕了过去。   从空间出来,她才发现两人还是回到原来的车厢里,偏偏这时的车厢是歪的。没人能帮他们,她只能从空间拿了根棍子作为支架抵住门板,折腾半天才出来。   也幸好她出来了,要不然再晚一点,她就要替三人收尸了。   林云舒指着车厢,“她砸到车框晕倒了。我好不容易才从马车里逃出来。”   凌凌和老三合力将严春娘从歪倒的车厢中解救出来。   林云舒看了眼被堵得结结实实的山路,“咱们几人搬不动大石,先从山上绕到后面,看看大家伤得怎么样。”   林云舒将一瓶毒药将给凌凌,“这是我配的药。如果有人过来,你抹些在剑上。”   凌凌没想到婆婆居然还会有这么好的药,当即接过来,往剑上抹。   林云舒见她面露阴狠,猜到她刚刚也是被吓怕了,叮嘱几句,“这毒药药性太大,用剑的时候仔细些。”   凌凌点头。   林云舒让凌凌留下照顾老大两口子以及虎子,自己从包里取出纱布给老三包扎伤口。   好在土匪的刀不够锋利,只是伤了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她从自己随身带的包袱中取出一件衣服,从上面扯一块布下来,将他一只手吊起来,“你这只手要好好养着,不可大意。”   老三点头称是。   而后她带着老三爬山,绕到对面。   路上,老三想起一事,“娘,你这弓哪来?来前也没见你拿上啊?”   林云舒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随口解释,“我这不是怕虎子看到嘛。之前我心血来潮,把这箭头上都抹了毒。担心虎子调皮上手摸,就将弓箭收到坐垫底下的箱子里。”   老三抗着刀,一脸得心有余悸,“得亏娘亲心血来潮。要不然我们的命今儿就要交待出去了。”   “可不是嘛。”林云舒也没想到,自己平日练习箭术竟意外救了他们一命。而这些毒药其实是之前她想提炼麻药,想将川乌和曼陀罗花的毒性去除。谁成想,毒性一点也没去除。这些药材买来也挺贵,她没舍得丢掉,就扔到空间里。谁成想,这回阴差阳错救了大家的命 。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山脚,这边的伤亡远比前面还要惨。   十个镖师大多都受了伤,族人也死了五个。就连小四脸上都挂了彩。   凌飞虎,老二和小四看到他们忙迎上来。   “凌凌和虎子呢?”   “凌凌和虎子好吗?大哥大嫂呢?”   林云舒给老二包扎伤口,“凌凌和虎子没事,你大哥之前中了迷药,正在照顾你大嫂。”   她看了眼其他人,拧着眉头,“你娘子呢?”   小四视线落到被路口堵住的大石。   之前好几块巨石砸下来,这边的一个石头刚好砸到车厢,里面坐着的丫鬟,以及赶马车的小厮全都被石头砸死,鲜血流了一地。   小四手背划伤好几道口子,他也顾不上包扎,眼眶赤红,颇为自责,“是我无能,都是我的错。”   小四整个人都有些崩溃。要不是他到盐俭县做官,这些无辜的人怎么会死?都是他的错!   林云舒知道他难过,但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你要坚强。世上的灾难多如牛毛。跟你当不当官没关系。你现在要打起精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三兄弟,先去里面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三人也顾不上难过,领命而去,凌飞虎也跟去帮忙。   林云舒拿药给其他人包扎。   族人们劫后余生,又失去几位同伴,不知该如何回去面见他们的家人,纷纷抱头痛哭。   林云舒心中也难受。这些人怎么说都跟她沾亲带故,还叫她一声伯母婶婶。此时,却命丧黄泉,跟家人阴阳相隔,她怎能不痛心。   可是这世上危险的事情数不胜数。蜗居在村里,固然可以短暂地偏安一隅,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皇帝昏庸无能,天下已见乱象,各处匪盗横生,百姓困苦。   听说西边已经有土匪自立为王,许多活不下去的百姓都追随他们。   现在只是路遇悍匪。用不多时,就会发生‘人在家中坐,祸就从天上来’的祸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哪怕她一再宽慰自己,林云舒还是忍不住难过,她望着抱头痛哭的族人,冲着大家发誓,“你们放心,小四一定会为他们报仇。族里也会安抚他们的家人。让他们的妻儿老小今后都能衣食无忧。”   族人哭声倒是小了一点,大家齐心协力帮着收敛尸体。   “娘,娘子还活着。”小四惊喜的声音自山坡上传来。那么多石头都没砸中她,崔宛毓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林云舒顾不上伤感,立刻往山上爬。   她站在山坡上,看见崔宛毓这辆马车,前面驾车的小厮和马被砸死,车厢被巨石卡住。在别人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出来。   崔宛毓被如红和许嬷嬷搀着,小四拉住三人上来。   三人形容狼狈,原先盘的发髻已经四散开,衣服也脏了,崔宛毓的面幕早就丢了。   小四拿自己的水囊给她,崔宛毓随意坐在一棵树下,背靠着大树,往嘴里倒水。   喝完后,她低头往山下看,正巧看到她带来的下人大半被巨石砸死,她当即崩溃大哭。   林云舒重重叹了口气,没想到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居然也会为下人之死痛哭。看来也不是所有主子都是铁石心肠的,她拍拍小四的肩膀,“你好好安慰她。”   小四点头。   等小四一行人下了山,大家已经齐心协力将巨石顺着斜坡推到山脚。   五位族人的尸体,下人的尸体全部都要带回去入殓。   原先坐人的五辆马车,还有两辆能用,凌凌和老二将马让出来,重新绑上车厢,这两车里全部堆着尸体。而女眷们只能骑马。   凌凌带着崔宛毓,虎子坐在老二前面,许嬷嬷被一位镖师带着。如红坐在马车前面,拿着帕子不停哭泣。她的哥哥也被巨石砸死了。   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他们一行人终于重新上路。在这期间,大家一直防着山上的匪盗们再次下山。时刻警惕着。   好在这些土匪也死了三四十个。哪怕没有伤及根本,却也让他们不敢轻意下山送命。   小四收敛尸体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林云舒担心他钻牛角尖,就让他给自己牵马,“你打算怎么办?”   小四握紧拳头,声音冷硬,像数九寒天的冰,刺得人浑身发凉,“待我回了县衙,定要派衙役过来剿匪。”   林云舒点头,反问他,“如果这些土匪一直龟缩在山里,你怎么剿?”   雁山那么大,县衙里的衙役恐怕连一百个都没有。靠这些人剿匪?恐怕是有去无回。   小四沉默良久,“一切等到了县衙再谈也不迟。”   总归要想个万全之策,不能让这些人白死。   林云舒叹了口气,一直活在西风县那样和顺的县城,乍然跑到这匪盗横生的地盘,不仅是小四需要历练,就连她也要帮着一块出主意。   一行人在四日后到了县衙,却不想大门紧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清清冷冷,很是荒凉。   凌飞虎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衙门没进过,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顾四郎,你这县令恐怕不好当啊。他们摆明了是想给你个下马威。”   小四已经换好了官服,绷着一张脸,带着老三一起进去。   既然对方给他下马威,那他接了便是。   老三一脚踹在大门上,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里面隐隐传来一声男声,“来了!”   不多时,一个尖嘴喉腮的瘦弱男人跑过来,待看到小四身上那身绿色官服,登时腿软,“大……大人?”   小四面色冷峻,将他推开,“县丞和县蔚何在?”   瘦弱男人支支吾吾,额头滴汗,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大人,县丞和县蔚大人出去访查民情去了。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请他们回来。”   前一句说访查民情,后一句又说请他们回来,简直就是自相矛盾。小四摆手,“这事且不急,你先将后衙打开。”   瘦弱男人有些为难,“大人,后衙钥匙已经落了锁,钥匙交到县丞大人手里,小的没有啊。”   小四挥手,“那你将他们找回来吧。”   瘦弱男人忙不迭跑出县衙。   老三环视一圈,发现这硕大县衙竟只留守一个衙役,有些奇怪,“小四,你就这么不受待见?”   明明知晓新任县令不日将到,可这县衙落叶满地,灰尘落了厚厚一层,还有那蜘蛛竟在房梁底下结网。这岂止是不受待见?这根本就是不欢迎呀。   小四径直往后衙走去。前衙和后衙之间有道圆形拱门。   小四退后一步,“三哥,把它打开!”   老二一惊,“你不等他们了?”   小四抿抿嘴,眼神锋利,“人家都骑到我头上耀武扬威,我若还跟他们讲什么君子之礼,那才是迂腐呢。”   老二总觉得小四换了个人,浑身充满了戾气,却又觉得这样的他比以前多了几分刚强。   老三听到小四叫自己踹门,被那些土匪激得一肚子气,此时终于有了发泄口,重重就了声好。   他力气极大,一脚就将那木门踹开。   后衙跟前衙一样没有人打扫,小四环视四周,发现这后衙极为宽敞,房屋也多,当下便道,“请大伙进来吧。” 第60章   盐俭县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有家春风楼,里面的姑娘个个娇美动人。   二楼雅间里,十几个男人围坐在一起,每人怀里都搂着位姑娘。   县蔚吴江拿起酒壶,将酒嘴对准怀中那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姑娘也识趣,伸着脖子去喝那酒,她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引得吴江如色中饿鬼扑上去啃咬。   就在他把持不住,要将姑娘抱到旁边及时行乐,却听旁边一男子嗤笑起来,“吴兄,你猴急什么呀?你家娘子昨儿没满足你还是怎地?”   众人嗤笑起来。   好事被人打扰,吴江火气也上来了,板着脸斥责对方,“好端端提那黄脸婆作甚。”   众人一阵哄笑。   笑闹过后,县丞高秉仁开了口,“也不知那县令何时才到?”   “高兄说笑了。他们途径三座山,个个山里都有土匪占据,别的不说,就说那雁山匪盗猖獗,已经聚拢几百人。个个身上都沾了人命官司。若是客商车辆人马,财物尽数收拾上山,人无碍。若是上任官员,钱财不仅全占,全家更是一个不留。”   有个富商拍着巴掌,乐道,“往日我们这些商人经过山,都被这些土匪打劫,也该叫他们也吃吃跟我们一样的苦头了。”   高秉仁惬意地眯眼,“可不是嘛。前儿个,我遣人去打探情况了,听说,前几日雁山有一队人马遭了灾。瞧着十之八九是那新县令。”   “哼,一个黄口小儿也配掌管我们盐俭县,也该让他知道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   “就是就是!”   众人端起酒杯,正要喝酒,却不想外头闯进一个瘦小衙役,仔细一瞧竟是留守在县衙的。   对方来报,说新县令已经到了。   高秉仁和吴江对视一眼,慢悠悠起身,朝其他人拱手,“我俩先去应付,改日再聚。”   大家全体起身送他们出去。   高秉仁和吴江赶到县衙的时候,在前衙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直到发现后衙的门被人撞开,两人对视一眼,压下心思,往后院去了。   顾家带来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进房间,后院空地一次排开摆着五口漆黑的棺材,吓了两人一大跳。   大堂,林云舒正带着凌凌将刚刚烧水的茶水倒给大家。   高秉仁和吴江进来,瞧见三十多个人或站或坐在大堂端着大海碗喝水,几乎每人身上都带着伤。   高秉仁故作惊讶问,“各位这是怎么弄得?”他随即朝旁边的吴江训道,“让你带着衙役们在街市上多转转,你瞧瞧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居然敢打县令大人家的下人。”   听他说仆人二字,众人怒目而视。   吴江脸颊微红,冲着高秉仁反骂回去,“放你娘的屁。我那些衙役在城中一天十几回巡视,怎么可能有人动手?我跟你说,你不许给我乱扣帽子。”   大家看着这两人当着众人面吵起来,面面相觑。   林云舒皱着眉打量这二人。   小四板着脸,上前打断,“行了。将衙门里所有能喘气的都叫来。等我办完手续,有话要说。”   吴江瞪圆了眼睛,瘦巴巴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是读书人吗?怎么说话这么江湖气?   高秉仁压下心思,冲着他拱手告退。   等两人出去,小四交待几句,独自往前衙去了。   到了新家,还没拾掇,倒也没来得及做菜,林云舒拿了五两银子,让老大跑到城中酒楼定了五桌酒席犒劳大家。   许是死了人,大家也没什么心情划拳助兴,吃饱喝足后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一直等到天黑,月亮高挂,繁星闪烁,小四才提着灯笼回了后院。他没有直接回自己房间,而是敲响母亲房门。   林云舒这会子还没睡,正待在房里写药方。   这次受伤的人特别多,为了让大家早点康复,林云舒决定给他们用好药。   她打开房门,见小四神色倦怠,请他进屋,拿起茶壶给他倒水。   小四忙接过来,“娘,我自己来。”   林云舒随他去,坐下后,“是不是不顺利?”   小四喝了半杯水,等喉咙不那么干了,才道,“县衙能用衙役只有五十人,恐怕无法剿匪。”   月国县衙的衙役是有明确归定的:门子二人,皂隶十六人,马夫十二人,禁卒八人,轿夫与伞扇夫七人,灯夫四人,库卒四人,仓夫四人,民壮五十人。   民壮俗称捕快。只有这些人才有点武艺,但仅靠他们根本不足以剿匪。   衙役们听说新县令要剿匪,个个吓得面色如土,跪地救饶。   吴江和高秉仁也一个劲儿在旁边劝说。   小四办完手续,就跟他们打了一下午口水仗。他现在心情郁郁,想找人说说话。而家里,只有母亲能够听他排遣这些事。   林云舒一早便猜到了。之前在西风县,她就听老二说,朝廷为了减少薪资,县衙里的捕快都是有定额的,于是宽慰他,“这些人平日只负责缉捕,剿匪还得要专门的将士来做。盐俭县与金国接壤,两国交界处都设有城防。不如你明日去驻守边疆的营寨借两百名将士。”   这些人都是能打能杀,一个抵得上捕快两三个。   小四当即喜不自胜,搓着手激动道,“娘所言极是。”   “好好回去歇着吧。”林云舒拍拍他的肩膀,突然问道,“你晚饭吃了吗?”   小四笑笑,“我吃了点糕点垫肚子,现在还不饿。”   林云舒气道,“怎么能不饿呢。你这傻孩子,给族人报仇,你也不能连饭也不吃啊。”   说着,带着小四到灶房。   晚饭吃剩的饭菜,林云舒让酒楼伙计收走了。   好在下午,有人上门推销细面,林云舒买了一袋子,倒是可以给他做碗面。   昏黄的烛火下,母亲慈祥又专注地揉着面,碾啊碾,那一条条的细面像是缠绕在他心上,这就是来自母亲的关怀。   普普通通的手擀面,没有油,没有盐,上面只放了几筷子从家里带回来的咸菜。   小四却吃得相当满足,“娘,还是你做的面好吃。”   “傻小子。”林云舒揉揉他的脑袋,“你媳妇一下子失去那么多下人,应该也很伤心。你要好好安抚她。”   “是,娘”   吃完饭,小四摸着温温的肚子回了房。   崔宛毓正在给娘家人写信,小四注意到她边写边哭,“如果我不让他们跟来,说不定他们就不会送命了。”   小四长叹口气,“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呢。”   崔宛毓写完信,小四突然道,“你这信现在写了,也寄不出去吧?”   雁山发出这么大的事,一时半会也没人敢从那边经过吧?   但是通往府城只能走那雁山那条道,除非从北边要塞绕道,但是那要经过外省,绕很大一个圈。   崔宛毓捏着信封,回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能把那些土匪剿了?”   小四想了想,“我明日就去军队借兵。”   第二日,小四跟二哥骑马到城防驻扎地找将军借兵。   却不想连对方面都没见到,就被一名黑脸校尉给回绝了,“最近边境时有战争,将军们每日都要带领士兵训练,不能参加剿匪。”   老二拱手道,“既是练兵,为何不让他们试试胆量呢。据我所知头一回上战场的人,有许多人都会受不住那个血腥。”   校尉板着脸斥道,“胡闹!盐俭县的治安归县令官,我们只负责安防,守卫交界安全。要是被人举报,说我们与官府勾强,我们将军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自前朝皇帝杯酒释兵权,月国一直保持着军政分家的制度。若将军真的插手干预,被有心人知道,恐怕这个将军也要受连累。这坑爹的兵政制度!   小四没奈何只能憋气而归。   林云舒对月国这个情况还真不了解,只能宽慰小四想别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还不等他们想出法子。   县衙门外的鸣冤鼓就被人敲响了。   小四也顾不得那些盗匪,拿上官帽就上了前衙升堂,老二也跟过去瞧热闹。   到了堂上,小四端坐在县衙大堂,衙役们一脸肃穆安安静静站在两侧,等候苦主前来告状。   只是让小四没想到的是,来的居然是三个苦主。   一个年过五旬,头戴大红花,脸上露出谄媚笑容,穿得花里胡哨的婆子,进来后就是一通乱嚎,跪倒就拜,“青天大老爷,你可为我老婆子做主呀。前儿个,我儿子给我打了一对六两重的银镯子被人给盗了。”   不等小四寻问。   另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捶胸顿足道,“禀告大人,我家也丢了钱。那还是我爹临终前,留给我的最后十贯钱。全被偷光了。我连赌本都没了!”   最后一个似乎是个儒雅斯文的客商,“大人,我从南边带回来几只上好砚台,前几天投住在悦来客栈,昨儿刚卖了个好价钱,昨儿就被人偷了。那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啊。”   三个人都是丢了钱财,小四便问,“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或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   三人异口同声道,“大人,我们的钱是被义侠赵飞偷走的。”   小四有些惊讶,“你们怎么知道是义侠赵飞所为?”   三人每人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上面印着四个朱红大字,可不就是“义侠赵飞”。   小四略想想就明白了,“这是小偷留下的?”   “对!请大人一定要帮我们抓到义侠赵飞呀。这个偷儿去年也在我们盐俭县偷过。”   “是啊,当时好多大户人家都丢了钱呢。”   看热闹的人也纷纷附和三人的话。 第61章   “二哥,咱们先去事发现场看看。同一天丢失东西,事发时间还那么接近。这赵飞恐怕不简单。”   老二微微颔首,又道,“把老三也叫上。我已经好些年没混过江湖,对江湖最新发生的事知道得不多。老三懂得比较多。他肯定知道赵飞。”   小四点头。   两人正准备往后衙走,正巧看到老三吊着一条胳膊,一手抗着大刀往外走,神情非常悲愤。   两人忙迎上去,“老三,你这是干什么?”   老三耍了几下宝刀,“我娘说让我去城中镖局看看,有没有身手好的。如果真要剿匪,也能请他们帮忙出力。”   小四心中越发愧疚。原以为来了县城就能带领衙役去剿匪,却没想到事与愿违。   老二没看到小四的表情,而是笑盈盈看着老三道,“老三,正好我们也要去城中办事,我们一起去。”   老三点头。   到了城中镖局,三人进去问情况。   得知是去剿匪,镖局管事头摇成拨浪鼓,“雁山那些土匪可是连官府的人都杀。我们哪敢跟他们一争高低。”   老三劝道,“难道你就不想把他们关进牢里。以后押镖都能顺顺利利吗?”   那管事笑了,“如果没有那些土匪,我们镖局的生意反而凄凉。就因为有这些土匪,许多可押可不押的人才会找我们。毕竟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这话就是相当自私了,老三气得脸色铁青,宝刀提起指向他鼻尖,“你为了自己有生意,就不管百姓死活。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枉为镖师。”   镖局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外地镖师走镖有难,向本地镖局求救必须要帮忙。否则就是不讲江湖道义。   管事吓得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来,他连退两步,“我们只是混口饭吃,好汉饶命!”   担心老三真的伤了人,老二忙把人往后扯,“别动肝火。”他看向管事,“我们也不白要你们出力,只要你们帮忙,我们可以出五两银子。若是受伤,费用我们出。若是不幸身亡,我们出一百两抚恤银。”   对二两银子就能养活三口之家吃喝一年,这条件算是相当划算了。   那管事面上果然有几分松动,随后还是拱手拒绝了,“你们出的条件确实好,只是对我们而言无异于杀鸡取卵。不划算。”   老二和小四对视一眼,朝他拱手告辞。   老三瞪了那管事一眼,甩着袖子跟在两人身后走了。   出了镖局,小四默默叹气,“除了士兵,镖师的身手算是最好的了。连他们都不愿出手相帮。这剿匪之路更艰难了。”   老三刚刚虽然也很气愤,但他没有表现很失落,摆手,“你们也别泄气,我娘说还有一法子。”   小四有些惊讶,“什么法子?怎么不见咱娘说呢?”   老三挠头,“我问她,她说‘天机不可泄漏’。”   小四好奇心更甚。   老二摇了摇扇子,“剿匪不是这么简单,咱们先去抓贼吧。”他看向老三,“老三,你知道义侠赵飞吗?”   老三点头,“当然知道,这江湖上还能有谁不知道他的名号呀。他可是近两年江湖上顶顶大名劫富济贫的大侠,论名气,他比我跟三嫂还要大。   前年,临水有一恶霸,欺男霸女,作恶多端,赵飞得知,三拳将人打败,救了十几个姑娘,将那恶霸的钱财全部分给这些人度日。   去年,他在大名府劫了一批私盐,将东西全部发给弱小……”   老三说了许多关于赵飞的事迹。大多都是身手了得,把劫来的钱分给贫苦百姓。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未草菅人命。   老三说的时候,脸上满满都是钦佩和赞赏。   老三感慨道,“我一直仰慕他的为人,很想想跟他切磋武艺,可惜官府的人到处在通缉他,我一直无缘得见。”   小四崩着脸没说话,老二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老三面上讪笑,好像做坏事的人是他一样,黝黑的脸庞涨成猪肝色,“我也是道听图说,我没想到他居然连小老百姓的钱也偷。这……”   说到底那三个丢失钱财的人都是底层百姓。本来就是穷苦人,赵飞仗着自己武艺超群就欺负百姓,这就是欺凌弱小。为江湖人所不齿。   老二拿扇子拍了他一下,“咱们先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他,还很难说。”   兴许是别人偷的,找个替死鬼。也是混淆视听的做法。   老三眼睛一亮,“可不是嘛。我就说他不可能是这种人。”   小四对此不做评价,“先看看再说。别轻易下决断。”   三人一家家走,“梁婆是第一个被偷的,家住城东,白四少是第二个被偷的,家住城西,徐家河在城中客栈,是最后一个。”老二拍了下扇子,“这不是瞎折腾吗?从城东跑到城西,再折回城中。真够费事的。而且三个间隔都是一刻钟。正常人一刻钟能从城东跑到城西吗?”   这简直是神速啊。   老三抱着宝刀,“这有何难,他既然是晚上,想必用的是轻功,我且试试。”   小四点头同意。老三往城东跑,老二和小四到城西等。   两人步行路上,老二摇扇子,“我看那高秉仁不是什么好人。在堂上,他就各种吹捧赵飞,这是激你立下军令状呢,这个瘪三,心眼还挺多。”   小四点头,“我虽然没有入套,但是要想底下的人服我,这头一个案子就必须处理得漂亮。考完试,我曾到岳父大人府上拜会,他说我的前任就是被佐官架空。咱们现在要把县衙的治理权收回来。就必须斗倒吴江和高秉仁。二哥,你一定要帮我。”   “自家兄弟那么客气干嘛。等你把县衙夺回来,咱们花钱找民丁去剿匪,把盐俭县内的土匪窝全部捣毁。”老二已经有了打算。   小四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到了城西,没等多久,老三就来了,他从屋顶跳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沙漏,“你们瞧,以我的速度刚刚好。”他又看向右胳膊,“我还伤了胳膊,要不然速度更快。”   小四看了眼天色,“白天你才刚刚好。晚上视线受限,未必能这么顺利。烦劳三哥,晚上再跑一趟。”   老三点头,“可以啊。”   到了晚上,天地之间全部变成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哪怕是城中,大户人家点着灯笼。但是到底还是普通人家比较多,光亮远远照不亮大部分地方。   老三站在屋顶,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屋顶,辨不清方向。   他按照白天走过的线路往城西方向跑。看起来是城东到城西是一条直线,但是房屋朝向并不一致,他走到一半,开始记不清路。   左看看,右看看,跳到一处大户人家房顶,就着灯笼的微光,他努力辨识方向。   却发现更加记不清了。   就在他泄气时,突然听到脚下屋里传来声音。那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他轻轻揭开脚下的脊瓦,发现屋内坐着七八个人,每人怀里都抱着美娇娘,正吃酒吹捧。   其中一人,赫然就是他之前见过的高秉仁。   另一个是吴江,他端着杯子问高秉仁,“那县令小小年纪居然也能沉得住气,并没有入套,咱们的计划还能行吗?”   “那又怎么样,他抓不到赵飞,一样丢人。”高秉仁很是自得,“让他们折腾一阵,咱们也能松快一下。”   另一人道,“谁能知道,这案子是咱们设计的呢。还是高县丞计谋过人,要不了多久这个县令也会成为摆设,以后还要看县丞和县尉两位大人治理,咱们在此恭贺两人大人如愿以偿。”   其他人纷纷向他俩道喜,那两位笑容可鞠来者不拒。   老三气得胸闷,血液一股股地上涨,他将吊着的绷带扯开,蒙上脸,脚下重重一踩,他自上掉落,直接落到饭桌上。   众人吓得脸色大变。 第62章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高府的前院。府里有家丁巡视,原以为固若金汤,没想到会有蒙面贼人突然从天而降。   大家纷纷抱头鼠窜,有的藏到桌底,有的躲在墙后,还有人往外冲,其中就有高秉仁的身影,他边跑边喊,“来人!快来人!”   老三头一个要打的人就是他,这里的人就属他最坏,鬼主意最多。   他勾起饭桌上的酒壶狠狠往高秉仁后背砸,那气道带了几分内力,砸在人身上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   高秉仁被酒壶砸中,由于惯性,他整个人向前扑,鼻子直直砸到门框上,两只鼻管血流不止。   这里唯一有点功夫的就是吴江,可他这三脚猫武功连一招都没撑过,就被老三一拳打倒在地。   死了五个族人都是跟他同龄的伙伴,小时候还一起捉过鱼摸过虾。没想到这么年轻就走了。他心里攒了一肚子火。   原想着好好养病,参加剿匪,好给他们报仇。却不想复仇之路如此之难。   偏偏这些不开眼的蛀虫居然还敢给小四设圈套,他不打他们半死,他就不叫顾永苏。   一脚,两脚,三脚……他将这八人当沙袋踢来踢去,脚下的人摔得七荤八素,撞到桌椅板凳,桌椅板凳纷纷受不住力道,当场碎裂。   这些人中尤其以高秉仁和吴江受伤最重。高秉仁口吐血水,吐掉两颗门牙,呲牙咧嘴,冲着老三跪地求饶,“好汉饶命,好汉上来就打,究竟我等犯何错误。好汉为何不事先告之,也好叫我们心服口服?”   老三转了转眼珠子,指着他大骂,“我赵飞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义侠,你们居然敢坏我名声。我不打你们谁打你们!”   话音刚落,高秉仁被他一脚踢到屏风上,那件造价不菲,美轮美奂的金玉屏风就那么报废了。   他视线落到旁边的吴江身上,正想过去补一脚,外面的家丁终于发现动静,撞开门冲了进来!   老三借着歪倒的桌椅板凳跳上屋顶,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留下满屋狼藉。   老三这一折腾,比预计晚了半个时辰才到家。   老二和小四在房里等,老二看了眼沙漏,默默叹气,“三弟这么晚还没回来,我估计这事悬了。”   小四还没回答,就听到屋顶有动静,不过几息功夫,老三闪进屋里,脸上身上全是血点。   两人大惊,“你又跟人干架了?”   老三将脸上的绷带解下来,重新将手臂吊回去,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咕噜咕噜灌下去,抹了把嘴,才将今晚发现的事情告诉他俩。   小四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到桌上,“这些混账,居然敢耍我们。”他看向三哥,“三哥,这事你做得好。他们借赵飞生事,你以赵飞回击,也算合情合理。”   谁也没见过那赵飞,大多都是道听途说,老三身上有江湖人豪放的性情,再加上武功超绝,以假乱真没有问题。   老二也是气得脸色铁青,他们设的这个局简直就是天衣无缝。他们一定抓不到凶手,小四只会成为笑柄,底下人也不可能服他。   老二拍了拍老三肩膀,“幸好你迷路了。要不然咱们白白浪费时间。”   他看向小四,“接下来就是秋收,咱们边收税边找他们把柄。如果能找到他们贪污受贿的证据,就能将他俩踢出县衙。”   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   第二日一早,还未到上工时间,高府管事和吴府管事就来后衙求见小四,给两位主人请病假。   小四请他们进来,得知来意,关切地寻问一番。   高府管事恭恭敬敬回答,“昨晚府里闯进一伙强盗,见人就打,我家主人刚巧宴客,吴县尉也在其中。受了些伤,也没什么大碍,歇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要不是知道三哥的身手,小四真要信了,他故作惊讶道,“盐俭县的土匪强盗真够放肆的。请二位回去禀告你们主人,让他们只管歇息,我一定让衙役立刻捉拿盗贼。”他话峰一转,面露窃喜,“一个月的假够不够?如果不够,三个月也行,就是半年,我也没有意见”   两位管事脸都抽了。见过猴急的,就没见过这样猴急的。   高府管事皮笑肉不笑道,“大人体恤下属是我家主人的福气。只是我家主人担心县令大人初来乍到,独自处理这些杂事有些吃力,就不……”   不等他说完,小四手一挥打断他,“哎,让你家主人不用客气。”他指指旁边的老二和老三,“原先我以为县衙没有县丞和县尉,就将二哥三哥请来帮我。现在你家主人养病,我直接让他们顶上去就行。让你家主人好好养病,一定要养好了再回来。”   高府管事大惊,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大人说只要半个月就能好。”   看来这两人也怕病得太久,县衙就不受他俩控制了。小四心领神会,也不戳穿,一脸严肃道,“高县丞切莫因小失大。手头的事什么时候做都行。但是身体却是属于自己的。若是他带病办公,别人要责备我这个县令大人苛待下属,你说我冤不冤?”   高府管事忙道,“不甘大人的事,是郎中说半个月就能好。实不敢耽搁公务。府里还有事要我处理,我先告辞了。”   说完,好像怕小四再劝,忙告辞离开。   吴府管事也紧随其后,“我家大人也是,半个月就能回衙办差。”   两人脚底抹油跑了。   等两人走了。   老二和小四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老二冲小四竖了个大拇指,“四弟,你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老三挠头不解,“我怎么觉得四弟你在说反话呢?”   “是在说反话啊。”小四点头承认,“如果不让他们早点上衙,我怎么能让他们加重病情,让他们多歇息呢。请假还想得个好名声,真够无耻的。”   老二深以为然,“官场上都是老油条。你以后还有得磨呢。”   秋收已至,征税工作也开始提上日程。小四和老二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在前衙忙碌,林云舒在后衙也忙开了。   既然已经是县令内眷,自然不能什么事都自己做。   林云舒将三个儿媳叫过来,“我刚让老大去找牙婆,等她将人带来,你们每人身边都添两位丫鬟婆子吧。”   听到这话,严春娘心里暗暗盘算,这得花多少钱啊,急得直摆手,“娘,我不用丫鬟。我自己收拾就好。”   林云舒却坚持要给,“你现在也是县令的大嫂。什么事都自己来,传出去不好听。”   严春娘咬着嘴唇,面上惶惶不安。   林云舒又看向她那还未鼓起的肚子,“再说等你生完孩子得有人伺候。待会给你添个奶娘和两个丫鬟。不许推辞。”   严春娘心中感动,捏着衣角为难起来,“娘,可我不会选,要不你帮我选吧?”   林云舒点头,“行吧。”   凌凌牵着虎子笑道,“娘,虎子也大了。昨儿我还和相公商量,要给他找个先生呢。娘,要不再给他添个书童吧?”   虎子的奶娘当初没有签卖身契,又是本地人,有家有口,这次就没有跟着过来。   林云舒答允,“可行。”   她看向崔宛毓,“你现在只有两个下人,不如再添几个吧?”   崔宛毓却是摇头,脸上带了浅浅笑意,“娘,再过月余,就是我娘五十岁的生辰,到时我想去府城给我娘贺寿。到时从娘家要两个过来。”   林云舒见她已经打算好,“也行。”又道,“既然是亲家母生辰,到时就让小四随你一道去吧。”   崔宛毓笑容加深,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婆婆。”   正说着话,老大带着牙婆回来。   齐齐整整四十个小姑娘,死契活契各一半,年龄大小各不相同,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二十三四,从矮到高,依次排开。   林云舒作为长辈,自然是先选。   她让孩子们每个自报家门,重点是家中都有哪些人,做什么营生之类的。   签死契的大多都是家里太穷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所以将孩子卖了,改善家境。   这种家庭的孩子大多都老实,不会什么技能。   林云舒便选了两个十二岁的姑娘给严春娘。这两个丫头年纪大一些,指甲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瞧着比别人细心,严春娘正适合这样的丫头。   这里面有一小部分的丫鬟是从别家转卖的。   一般这种丫头都是犯了事,林云舒问及她们在哪家伺候,几人都支支吾吾的。   牙婆脸上堆笑,附手在林云舒耳边说了几句。   林云舒瞧着那年纪稍大的姑娘,居然是个会做针线的,正巧她也缺一个,想了想,“那就在府上做些针线吧。”   她又挑了两个七八岁签了死契的丫头以及两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你们签了五年活契,只要你们好生伺候,不起歪心思,五年后,我会为你们送一份陪嫁,让你们风风光光出嫁。”   崔宛毓微微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婆婆会要活契的。   她挑完后,凌凌也挑自己心仪的丫头。   她天天武刀弄枪,自然要挑选身体结实的姑娘。   她让剩下的丫头扎马步,手里举坛咸菜,谁能坚持到最后,她就要谁。   崔宛毓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选人的。   林云舒见她还要好一会儿才能选好,又问牙婆有没有年龄小一点的男童。   牙婆点头,“有啊。”说完让自己身边跟着的丫头回去带人。   林云舒又看向她带来的四个婆子。   这些都是穷苦出身,除了手脚麻利,也没旁的技能。   林云舒点了两个。   不多会儿,牙婆身边的小丫头带了五个男童过来。   林云舒让凌凌自己选。   凌凌犯了难,看向崔宛毓,“四弟妹读书识字,不如劳烦你帮我选吧?”   崔宛毓瞧着有些无聊,正想着向婆婆告罪,先行离开,就听二嫂提了这么个要求,有些发怔。   不过她也没有推辞,“二嫂开口相求,弟妹哪有不帮之理。”   她看向五个男童,随口念了几句论语里的内容,“你们谁能重复一遍?”   古代人多是重男轻女,这些男童有的是家境贫穷,有的是父母双亡,被叔叔伯伯卖掉,有的是自己将自己卖了。   总归没念过书,听她说起这文绉绉的话,听都听不懂,更何况背诵呢。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都有些泄气。   其中一个孩子许是没见过这么多人,慢慢悠悠举着小手,声音发颤,“俺……俺背得不全。只记得前两句。”   崔宛毓微微颔首,“你且试试。”   小男孩复述一遍,正如他所说,他真的只会前两句,说到第三句,就磕磕绊绊的。   崔宛毓看向凌凌,“你觉得这个如何?”   凌凌请她帮忙,自然听她的,“那就他吧。”   牙婆喜不自胜。   另一边,举坛子的人数已经少了大半。只剩下三个丫头。   其中一人瞧着十分瘦弱,却没想到,她居然也能坚持到最后。   凌凌叫她过来问话,将这丫头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怎么这么瘦?”   千斤扁扁嘴,委屈巴巴道,“我吃不饱。”   凌凌微微皱眉,这丫头瞧着已经十三四岁,说话竟像个六岁孩童。   牙婆见她对千斤有意,忙道,“这丫头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但是手上非常有劲儿,价格只要一半。”   凌凌倒不是图她便宜,就是想找几个适合练武的丫鬟,陪她解闷,点头,“这三个都要了。”   牙婆喜得眉开眼笑。   林云舒付了钱,让各自将丫头带下去。   至于奶娘,不着急,再看看。   买完需要的人手,林云舒彻底解放了。一日三餐都有人做,热水不断供,屋内屋外都被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吃早饭时,老二和小四累得精疲力尽,晚上只睡了两个时辰。   林云舒给两人夹菜,“找把柄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们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小四打了个哈欠,“早日将他们赶出衙门,我们也能早日剿匪。”   林云舒沉默良久,她又何尝不想剿匪呢。只是愧疚一直折磨着小四,一日不将那些土匪铲除,小四就一日不能安宁,劝是没用的。   她暗自琢磨该怎么帮他们,便是让她想到一个法子。古代官员家眷通常都会举办宴会,她何不学学她们。将所有下属女眷全部叫到府里,聊聊天。许多女人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兴许她能从这些人口中打探这些人的身家背景。   吃完饭,三兄弟去前衙处理事情,林云舒在院中消食,让老大下帖子。   谁知老大道,“四弟妹昨儿已经给县衙下属女眷广发帖子--共赏菊花。”   虽说她们住在县衙后院,但崔宛毓除了吃饭请安,从来不往她面前凑。   林云舒一向不过问儿子房中事,也不爱给人立规矩,所以还不知这事。   严春娘环顾四周,看了好半天,也没在院子里找到一盆菊花,“四弟妹要大家来赏菊花,可咱们府里没有菊花啊?”   林云舒就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随口解释,“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凌凌和严春娘听了个一知半解。   林云舒摊了摊手,“到时候去花市上搬几盆回来应应景就行。跟这些人精打交道,什么话都不能当真。尤其是恭维你的话。”   凌凌和严春娘对视一眼,齐声道,“那我们不参加了。要是闹出笑话,可就给家里添乱了。”   林云舒倒也没推辞,这两人都是实诚人,谁知道会不会被他们套话。   林云舒看向老大,“我会参加。” 第63章   为了不在宴会上丢丑,林云舒特地带着知雪知雨两个丫鬟出门买新衣服。   铺子离县衙很近,林云舒三人便没有坐马车。   三人在街上慢条斯理走着,越往城中,人越多。   林云舒很久没出来逛街了,瞧什么都热闹。   街市上有卖糖人的,有卖糖葫芦的,也有卖北方几种耳熟能详的水果以及各种糕点,还有一群人围在一起看杂耍。   林云舒瞧着有趣,多停留了会儿。知雪知雨以前在家里每天有干不完的农活,现在好不容易能吃饱饭,吃件干净的衣裳。瞧着也是津津有味。   瞧到正精彩处,林云舒发觉有双手在她腰腹处摸了几下,林云舒心中一动,眼睛依旧盯着场上瞧,手却快速攥住腰腹处的手,“我看看是哪家的毛贼,居然敢偷你姑奶奶的银子?”   众人被这声吼惊住,纷纷看向发声处。人群自动让开。   林云舒低头一瞧,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眼睛生得黑白分明,一张小脸消瘦,明明已经深秋的天,他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嘴角,耳朵都有明显的伤口。   她刚开始还有些严肃的眉眼在触及这些小伤口时,有了几分失神。   那少年是个极机灵的,瞧见她神色动容,双膝一弯,跪倒就拜,“这位大娘,你行行好吧。我是个孤儿,走投无路,才会偷钱为生。”   林云舒却拧着眉,“瞧你也是个机灵的,为何不找个营生来做。就是卖身为奴也比偷人东西强。”   要是被人捉到了,他可是要受牢狱之灾的。   少年扯着唇,“卖身为奴万一被主家打死也没人为我伸冤。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能活一日是一日。”   林云舒皱起的眉峰又松开,“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少年咬了根草在嘴里嚼,吊儿郎当斜了她一眼,“我叫全福,我爹娘以前在衙门后院当差。县令告老还乡,我们一家得以除了奴籍,没多久他们得了一场急病没了。家里的钱也被一伙强盗抢劫一空。”   林云舒蹙了蹙眉,看了眼四周,发现到处都是人,便在附近找了家饭馆,要了雅间,点了些酒菜请他吃。   全福看着满桌香喷喷的饭菜,猛咽口水,“当真是给我的?”   “对!吃吧!”   林云舒笑眯眯点头,“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送你见官。”   全福伸手从一只整鸡上扯掉一根鸡腿,大快朵颐,边吃边说,“你讲!就冲你请我吃这一顿,哪怕让我杀人也敢。”   林云舒抽了抽嘴角,一只鸡就能换一条命,这命也忒不值钱了。她摇了摇头,“既然你爹娘以前在府里当差。那你一定认得你爹娘曾经的那些旧友了?”   全福点头,“认识啊。”说到这里,他颇有几分丧气,“有好几个都谋了好前程。”   林云舒看他更顺眼了,笑眯眯道,“只要你把他们的名字和现在的地址告诉我。我就给你二两银子。你可以买上二亩地,足以将自己养活了。”   全福连鸡腿都忘了吃,这可是打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他要是不接住,那岂不是对不起他死去的爹娘?   他忙不迭点头,“我说我说!”   林云舒让掌柜拿了纸笔过来,将他所言一一写下来。   写完后,林云舒给他二两银子,便下了楼。   出了饭馆,林云舒到布庄买了件时兴衣服,颜色古朴雅致又耐看,穿上显得人格外精神。   宴会之日,严春娘和凌凌为避开这些女眷一大早就带着虎子和下人去教场玩耍。   林云舒作为长辈又是主人家,自然热情招待。   待大家落座后,她便让大家自报家门。   一通介绍,林云舒发现同样是丈夫受伤,吴夫人的气色比高夫人好多了。   据老三所说,这两人不躺在床上半年,都不能好全。这才过去三日,就算请的郎中再怎么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起色。   那吴夫人这好气色从何而来?   林云舒直觉有问题,却装作不知,细心招待大家。   很快她就发现,这些人以高夫人和吴夫人马首是瞻。吴夫人对高夫人多了几分刻意的敬意。   这倒有些奇怪了。据小四所说,吴江出自幽州大户人家,家中产业比高家还要多。为何吴夫人会矮高夫人一头呢。   如果说是品级,那也不需要如此刻意啊?   她旁敲侧击问了一个喜爱说八卦的捕快夫人,从她口中得知,原来高秉仁的妹妹是信王最受宠的小妾,当初高秉仁就是被信王举荐才当上县丞,要不然以他秀才的身份根本当不了这个职位。而且信王似乎极看中高秉仁,时常召见他。而吴江却没这一层关系。   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林云舒站起身,想将宴会主办权交给崔宛毓。   却不想高夫人站起来向林云舒施了一礼,笑盈盈道,“老夫人,我听我家丫鬟的表哥的妹夫说,你在西风县曾以替人接生为业?不知可是真的?”   林云舒眼睛微眯,坐下来,敛了神色,好整以暇看着她,轻飘飘反问,“是又如何?”   她倒是不奇怪,高夫人为何会知道这些。她能打听这些人的私隐,对方肯定也会如此。   从名面上看,他们好像相安无事,但私下里,两方已经开始较劲。   可是高秉仁和吴江都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只能指挥下人来打探他们家的情况。说不定他们已经猜到下手的人是老三。   毕竟老三身上的气质跟旁人有很大不同。   这些夫人们听出林云舒当过稳婆皆是一惊,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嘲讽之色。   高夫人捂住嘴,故作惊讶问道,“我还以为是我家丫鬟胡说的。谁知竟是真的。老夫人乃堂堂县令之母,如何会做那下九流的行当?”   崔宛毓变了脸色,手攥着帕子。这也是她对婆婆不解的地方。明明家中经营着极为赚钱的铺子,为何还要自甘堕落替人接生?   林云舒看着高夫人,脸色微微一变。说实话,她之前给人接生除了喜欢这行,还因为她不想忘记前世。   这是她辛辛苦苦学了七年,毕业后又做了三年的职业,它陪伴她人生中最美的十年。她不舍得。   但是小四当了官,为了他的脸面,她必须有所取舍。她不能让人以此攻击小四,成为他的污点。不过心里有些打算,此时的她却绝不能被对方压制。   她浅浅一笑,看着对方,“说到这里,我想请教知书达理的高夫人,何为下九流?”   高夫人见她还在作垂死挣扎,捂着帕子笑,“这三岁小儿都知晓,老夫人乃堂堂县令之母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呢。”   林云舒却摇头,“你所说的下九流是指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龟,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卖水烟的人)。这是出自《北史·周高祖记》,但《汉书·艺文志》所说的下九流却是指师爷、衙差、升秤(秤手)、媒婆、走卒、时妖(拐骗及巫婆)、盗、窃、娼。”   她把衙差二字咬得极重。说的时候,还在众位夫人面上意味深长扫了一眼。   照《汉书·艺文志》所言,在座女眷的相公除了崔宛毓都是下九流,谁也不比谁高贵。   高夫人脸色惨白,她只读过《女戒》《道德经》哪曾读过什么《汉书·艺文志》。   没想到反被对方骂了。   林云舒好心问道,“高夫人知道你家相公为什么屡次参加乡试,就是不中么?”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既然对方拿她职业说事,她当然要礼尚往来。   高夫人最大的痛处不就是相公考乡试,屡次屡败么?   众人面露尴尬,林云舒却好似看不到她们,依旧滔滔不绝,“你相公若是不自甘堕落,入了下九流,只稳稳当当做他的书生,当好他的中九流。他也不至次次落榜。毕竟别人是水往高处流,偏偏他不进反退。一心往下,你说他不落榜谁落?”   她一口一个落榜,高夫人听在耳里尤其刺耳,却又拿不出话来堵她,气得牙关紧咬。   其他人还是头一回见高夫人如此吃瘪,登时愣住了。   林云舒打完嘴仗,心情极好,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你们好好在这边附庸风雅。我就不奉陪了。失陪。”   临走还要讽刺她们附庸风雅,真真气人。   崔宛毓目呆呆地看着婆婆背影。   林云舒回了房,知雪伺候她喝茶,“老太太,后院放着那些棺材为何一直没有入土啊?刚刚有夫人瞧见,吓了她们一大跳呢。”   林云舒捧着茶杯,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才道,“这些是要运回族里祖坟安葬。”   “运回乡恐怕要很久,老夫人要不要做场法事?”知雪有些不好意思,“我听人家说,横死的人做一场法事可以消除死者的不甘。”   林云舒端着茶杯一饮而尽,侧头看着她,“还有这种说法吗?”   “我也是听人说的!”知雪到底年轻,不太懂这些事情。   林云舒敲了敲桌面,“你知道盐俭县哪有寺庙么?”   知雪想了想,“好像五留山上的升佛寺很有名。听说那里的斋菜做得特别好吃,主持佛法高强,香客络绎不绝。”   林云舒虽不信这个,但人如果真有来生,她还是愿意这些枉死的族人能有个好去处,“五日后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亲自上山请主持下山为我族人念经,让他们也能早登极乐。”   老大得知母亲打算,也要跟去。   林云舒拒绝了,让他留在家里好生招待族人和镖师。   老二不放心,便让凌凌跟着一块去。林云舒倒是没有拒绝。 第64章   秋夜,静谧凉如水,林云舒坐在油灯前,一点一点往箭头上涂毒。这是她新近才制的毒,比上次那种半成品更稠,只要沾进血液里,三声过后,人就能毙命。   她动作轻柔,表情轻松惬意。但脑子里却是纷纷扰扰。就她今天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这些下属关系错综复杂,许多之间都有姻亲,要将吴江和高秉仁铲除并不容易。   她捏紧箭头,哪怕对这些杂事再厌烦,此时的她却也不得不费心,她必须为族人报仇。   就在这时,老二没等下人通禀,直接闯进来,满脸焦色,“娘,上回你列给我的那些人,我找人打探清楚了。”   林云舒将箭头放下,回头看着他,“如何?”   老二自己倒了杯水,“前任县令一直被高秉仁和吴江两人架空,县令当得有名无实。不过那两人也算给他一些体面。时不时就来县衙走些表面流程。那些下人也从县令口中得知一二。高秉仁有个妹妹当了信王的小妾,还生有一子,很受信王宠爱。而吴江喜好跟江湖人来往。”   高秉仁没什么稀奇的,林云舒却对吴江这事有些意外,朝外面喊了一嗓子,“知雨知雪,你们两个将县令和三老爷请来。”   两个丫鬟出去喊人。   没多久,老三和小四过来。   将丫鬟们屏退,林云舒问老三,“江湖上有没有吴江这号人物?”   老三经母亲这么一提醒,他这才想起,“江湖上的确有个人称‘靠得住’的吴江?不知是不是此人?”   “那他祖籍何地?”林云舒也是今天听人提起才知吴江不是本地人,祖籍济南府。   老三张嘴就答,“幽州靠得住,江湖上小有名气。”   林云舒侧头看着小四,只是半月而已,他的脸上写满疲惫,她心疼得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四耷拉的眼皮使劲眨了几下,勉强收了困意,“娘,我和二哥这几日打探,我发现吴江和高秉仁意见常有不合。县衙的这些衙差也分为两派,三不五时就起龌龊。不如我们拉一踩一。让他们内讧。”   老二和小四将卷宗都翻了一遍,发现这两人太过精明,一点马脚都没露。既然明面上行不通,不如走阴的。这也是两人商量好的法子。   林云舒却持相反意见,“这两人意见不合,却还能一直把持盐俭县这么多年,说明他们之间的利益已经大到可以弥补性格上的不合。这世上除了血缘还有什么比利益更牢靠呢?这盐俭县已经是一团乱麻,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思理它,直接砍断便是。将他们除去,否则你会像前任县令一样被他们架空。”   高家和吴家盘桓此地数十年,根基深厚,关系错综复杂。唯有除掉,方能让盐俭县改头换面。   老三拍着桌子,大声附和,“娘说得对。让这些衙役剿匪总是推三阻四,一个个拿着月俸,却不干鸟事。全都开除便是。小四,你要是不敢动手,三哥替你解决了。”边说,他抄起桌角的大刀武了几下,一脸的凶神恶煞。   林云舒见他这架势,下一秒好像就要冲出去,忙按住他的手,“你急什么!你武功再高强,也不能随意杀人。万一被逮到,咱们全家都跟着遭罪。你四弟寒窗十几载才考上的功名也要受你连累。”   老三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嘴里咕哝一声,“娘,不是你说要将两人除去么?你怎么又反对了?”   林云舒摇头,“我说得除去,不是说要害他性命,是要将他俩将县蔚和县丞位子上拉下来。”   小四却摇头失笑,“把他们拉下马谈何容易。娘,你别忘了,那高秉仁跟信王还有些瓜葛呢。信王又受皇上信任。我只是一介小小县令,对付不了他。”   林云舒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对付不了,你岳父可以。咱们先将这两人拉下来。跟信王斡旋,到时求助他即可。”   左右崔知府跟信王也有仇,想必他一心想要扳倒信王。他们砍掉信王一只臂膀,想必崔知府喜闻乐见。   老二摇着扇子,“娘,你有什么好主意?”   林云舒还真想到了一个好法子,“老三既然说那吴江爱跟江湖人士接触。这类人通常都会吃酒打架,惹是生非。那他一定为这些人做过不少违规之事。只要我们将他抓个现行,一定能将此人拉下马。而高秉仁嘛,我白天宴请宾客,发现吴夫人似乎并不悲伤,这里面或许有内情也未可知。她手里说不定有两人狼狈为奸的证据。”   这样想着,她脑子有个主意已经成形。   这两人可不是意气相投才成为搭档,而是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他们为了防止对方背叛,肯定会留下对方犯罪证据,也是作为把柄。   老二听了连连赞叹,“还是娘想得周到。此计可行。”   小四略一思索就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顿时眼前一亮,“娘是说我们要将计就计?”   老三没听明白,“如何将计就计?”   小四施施然道,“那高秉仁为了给我制造麻烦,指使梁婆三人前来报官,说是家中丢失钱财。咱们就让他们真的丢了财,然后真凶在城中出没。让吴江带人去抓,限期七日,若是抓不到,就将他停职留任。”   假案变成真案。也是给他们惩罚。谁让他们居然拿假案子糊弄他。那他将计就计,将这案子坐实。   老三摩拳擦掌,拍着桌子站起来,“小四,你说让我去偷哪家?”   小四笑眯眯道,“头一个就是高秉仁家。不过他家下人众多,三哥若是不能全身而退,可以找镖局的兄弟接应你。”   老三抱着宝刀自信满满,“这有何难。那高家也没什么了不得。除了屋子多点,下人都是三脚猫功夫,哪是我飞云刀的对手。”   飞云刀?林云舒嘴里砸吧几句,“你这名头怪得很。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老三打着哈哈,有些不好意思,一溜烟跑了。   老二给亲娘解惑,“三弟擅长轻功和大刀。有飞天遁地之能。江湖人称飞云刀。”   有了法子对付那两人,林云舒心情格外好,也来了几分兴致,“那你媳妇呢?”   老二笑眯眯道,“我媳妇人称一丈红。”   林云舒哑然,她只记得《水浒传》里的扈三娘外号叫“一丈青”。没想到凌凌的外号只差了一个字。   “这是何意?”   老二有些自得,眉眼间全是骄傲,“她的鞭子是虎鞭所制,抽在人身上奇痛无比,犹如在滚水里烫过。她曾经一鞭子抽过想要调戏她的地痞流氓,只一丈就见了血。所以江湖人称一丈红。”   林云舒哑然,怪不得凌凌在饭馆从未使过鞭子,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地方不够。可能也怕伤到人吧?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老三扮成黑衣蒙面人,到梁婆三人家中各走了一趟。   第二晚,他又到高府跑了一趟。因为高府出过事,家丁晚上巡逻人数增了两倍有余。可惜三脚猫就是三脚猫,怎么也不可能变成老虎。老三进高府如同出入无人之地,直到人走出老远,府里才发现丢了钱财。   偷完高府,他马不停蹄去了吴府。吴江与江湖人有交情,请了不少江湖人在府上值夜。老三独自偷东西担心被发现。就叫了凌凌一起帮忙。两人采用声东击西的法子将人引开。老三到书房偷了些宝贝。   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跳上房顶。等那些值夜人走过,他跳到下一个房顶,一路躲闪到了后院。   刚要跳到隔壁房顶,就见吴府后门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贴在一起,缠缠绵绵一计深吻。   正常夫妻都是在房内办事,哪像他俩这么猴急,大喇喇在后门吻上了。   晚上太黑,后门的那两只灯笼太过模糊,照清那两人的脸。老三想到母亲所说的话,留了个心眼,如果这两人果真是野鸳鸯,他抓住他们的把柄,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老三一路跟着那男人,走了三个巷子才拐进一间院子,他在墙上做了记号,折回县衙。   老三将偷来的钱财全部交由林云舒。   第二日,天光大亮。   休养半个月的高秉仁和吴江终于回来上衙。小四正在堂上审案子。两人也不敢耽搁,告罪后,找到自己位子。   县衙上,小四看着苦主跪在堂下哭得撕心裂肺。   看向两旁衙役,将惊堂木拍得啪啪作响,“吴江!我限你七日之内将红女侠抓捕归案。若是没有抓到,你还有何脸面担任县尉一职,直接退位让贤吧。”   吴江怎么也没想到,他头一天上衙,这把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原本还想把昨晚盗贼关顾自家府上这事说出来。又担心县令大人说他连自己都管不好,如何能管好一县治安?他眼睛微眯看着底下这些人,眸光闪过一丝冷意,敷衍得冲着堂上的县令大人拱手。   小四也没跟他计较,拍了下惊堂木大喝一声,“退堂!”   老二跟在他身后回了后衙,老三站在后面偷听,乐不可支,“他娘的,真是太解气了!”   总算扳回一局了。   到了后院,小四原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林云舒得知后,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消散了,脸上也有了点笑模样。   林云舒非常好奇,“你留下的红女侠是什么名头?”   老三咧嘴一笑,“红女侠在二十年前非常有名,听说她小的时候,父亲在松江县经营一家客栈,她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见她喜欢武刀弄枪,专门找了人教她。后来她嫁了人,不到三年,夫婿就攀上高枝,想要休妻另娶,却又舍不得她带来的嫁妆,夫婿一家就想把她毒死。却不料被她察觉。将她夫婿一家杀害,从此在江湖上行走,劫富济贫,好打不平。渐渐闯出一些名头。”   林云舒担心露出马脚,问道,“那她会来找我们麻烦吗?”   “不会。”小四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几年前,我走镖途中,见过她一面,听她说过,以后都会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江湖事。我已经写了信,将此事告之与她。也答应这事之后,会还她清白。她性情豪爽,不会计较的。”   林云舒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抓拿凶手交给吴江。那咱们就找人假扮红女侠在县城各处出现,引吴江去抓。”   就像义侠赵飞一直没被抓到,也没听说谁被革职。盖因赵飞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红女侠却是头一回出现,名声还不够大。如果吴江没有将人抓到,被革职也是理所应当。 第65章   凌凌扮成红女侠在城中到处游荡。吴江带着衙役到处抓人。人还未赶到,红女侠就没了踪影。吴江气得脸色铁青,不到半天,人就撑不住,倒下了。   担心县尉一职被抢,他硬是咬着牙不肯请假,留在后方坐镇,让他请来的那些江湖侠士帮忙抓人。   有他们帮忙,凌凌逃得没那么顺利。她便减少外出次数,而且还是出没在不同地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没有案子要审,小四和老二继续整理盐俭县各项资料。   户籍人口,土地面积,良田等等,都是他要掌握的重要资料。   老二找了地型图来瞧,“这雁山还真不小。”他瞧着这地图又看了眼户籍上的良田登记,“这不对啊,咱们进程路过这个茶寮,附近可是有一大片良田,这上面怎么没有登记啊?”   小四敲击桌面,暗自猜测,“估计是哪家大户不想交税,所以才没到官府登记。”   老二深以为然。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县衙收到的税就太少了。没有税收,四弟哪还有政绩可言。   小四知道现在他们是孤立无援,“不如我们先去摸清,看看这地图上哪些是良田,哪些是荒地。”   老二点头表示同意。只是他们自己走,未免太过浪费时间。   两人便带着族人和镖师一块到各个村子打探。   他们将未曾登记的地方都粗略走了一遍,发现未经登记的良田远远不止茶寮附近那一片。   盐俭县的土地被五分之一的山占据,剩下的土地其中有五分之一未曾登记,剩下的五分之二都是盐碱地,只有五分之一是良田,偏偏这部分只有五分之一是登记在册的。   土地都被大户人家占据,贫苦人家只能靠赁田为生,租子最高达到五成,再刨除三成的税收,他们辛苦一季,却只得两成。   这还不包括粮种钱。若是发生天灾,租子税收都要如实上交,反而还要亏钱。   其他人回去午息,老二和小四照旧找母亲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却不想得知母亲不在。   老二找了母亲房里的丫鬟问,“我娘去哪里了?”   知雪毕恭毕敬答道,“老太太跟二奶奶去寺里了,说去问问能不能给死者做法事。”   老二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事,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很不是滋味。   崔宛毓那些死去的丫鬟婆子都已经找了地方安葬。他们顾家的这几位族人却是一定要落叶归根的。一直摆在后院也不是个事儿。倒不如先做场法事,也算是超度亡灵了。   小四握紧拳头,眼眸闪过一丝杀意,薄唇轻启,“我一定要把雁山那些土匪捉,以慰族中五位兄弟的性命。”   老二老三心中也是一痛,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哪怕后来搬家,可到底都姓顾,是一族的。   现在这些人间接因他们而死,他们怎能不自责不心痛呢?   气氛一时间沉重下来,知雪有些心悸,僵持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气氛一点一点凝固时,院外有哒哒声传来,知雪看去,却看到知雨被老大拖着往这边跑来。   知雨头发乱糟糟的,衣摆全是泥泞,脸上还挂着泪痕,显然出事了。   三人面上皆是一惊。   老大满脸焦躁,进来后,松开知雨,冲着转过来的三人道,“咱娘被人劫走了。”   老三脸一黑,蒲扇似的大手捏得咯吱作响,声音暴躁如雷,“谁劫的?我找他去!”   老大抹把汗,盯着三人,跺脚痛哭,“是雁山的那帮子土匪。”   “我娘子不是也跟着一块去的吗?她也被掳走了?”老二紧盯着他不放。   知雨从地上爬起来,跪下磕头,边哭边回,“没有。二奶奶跟他们打起来,受了重伤。老太太被他们捉住,担心他们会杀了我们,就主动说跟他们走。二奶奶没拦住,晕倒了。我让庙里的主持帮着照看她,下来通知你们。”   老三听得心头火起,扛着刀拔腿就要往外冲。   小四眼急手快将人扯住,急切安抚他,“三哥,先叫上其他人一块去。你一个人去,不仅救不回咱娘,回头还要把你自己小命搭上。那些人既然没有杀二嫂和知雨,想必也不会要咱娘的性命。估计他们是向我示威呢。”   老大跟着一块点头,“是啊,老三,你先别急。咱们顾家不能再死人了。多找些人手一块去,还得找上衙役,再去外头的镖局找些帮手。”   老二死死抿着唇,神情已是大变,他不停搓着双手,“还要叫些青壮劳力一块去。人多力量大。”   小四看向老大,稚嫩的脸上带了几分怒气,“大哥,你去拿银子。二哥三哥,你们去外面街上找人手。多招些人。务必要将咱娘毫发无损抢回来。我去找衙役。”   几人点头称是。   不多时,老二老三就在城中街道上来一场声嘶力竭的表演。   老二站在台子上,冲着底下的群众,一把心酸一把泪哭诉着,“我们母亲被雁山土匪抓去。只靠我们几个人根本抓不住,只好募集人手一起上山剿匪。你们想自己的家人被土匪抓去吗?你们想扞卫自己的家园吗?那就来踊跃报名吧?只要报名参加,一人就给五两银子,要是受了伤,我们包治好。要是死了,给两百两安家费。”   大家一听说他们招募人去剿匪,每人给五两银子,都有些犹豫,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那些土匪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沾着血,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哪是他们的对手。   大家都持围观态度,只有零星几人报名。   老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老二转了转眼珠子,招手在老三耳边耳语几句。他心领神会,麻利跑回后衙。   镖师们听老三说要剿匪,一个个喜得快要跳起来,凌飞虎更是拍着胸口,“他奶奶的,这群土匪伤伤了我一只胳膊,害了我疼了一个月,我这次定要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其余镖师也跟着附和。   顾家族人得知此事,也纷纷报名。   当老三带着一群人赶到的时候,老二正拍着桌子,冲着底下众人大声吆喝,“十两银子,只要一百人!机会难得!”   镖局的人一股脑涌上来,拍着桌子争先恐后报名,“我去!”   “我去!”   这些镖师们长得个个精壮,手里还拿着大刀,围观群众原先还有些犹豫,此时全化为激动。   有这些好汉一起去,还怕回不来吗?   更何况一次就有十两银子,抵得上做一两年的工了。   围观的壮汉们齐齐举手报名。   老二的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老三将这些人带过来,上手一个个拍,试试他们的身手。   虽然大都不满意,可也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最好的帮手了。   而另一边,小四到了县衙,让吴江将衙役们招过来。   吴江让江湖侠士天天带着衙役找红女侠的人影,却始终一无所获,早上还露了好几面,下午只在悦来客栈出现过一次。据高秉佳猜测,梁婆丢失东西多半是县令大人自己的手法。   虽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吴江心里却是怒不可遏,只是他还没想到法子对付县令,却又听县令大人要去雁山剿匪,不由得嗤笑起来,“启禀大人,不是我泼大人冷水,雁山有上百号土匪,山形地势陡峭,只靠我们五十名衙役去剿匪,等同于让他们去送死。大人,你丢失母亲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他们的命也是命。你要三思啊。”   小四板着脸,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吴县蔚,我给你七日抓捕红女侠,你可以找到人了?”   吴江眼眸微眯,忍着气拱手回答,“还没有。”   小四手一挥,冷声吩咐,“既然没有,就先放一放。先去雁山剿匪,说不定这红女侠就藏在雁山。若是抓到,你这县尉的位子也算是坐稳了。若是没抓到,本宫也无需听你狡辩。”   就在这时高秉仁得知此事,从县衙赶来,苦口婆心劝道,“县令大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雁山土匪都是背着人命官司的亡命徒,咱们这些衙役和民丁都是普通人,尚不够他们三拳两脚,你为了救自己的母亲,竟狠下心要推他们送死?你实在枉为盐俭县的父母官。”   衙役们面上皆露出惊惧之色,显然也很怕那雁山上的土匪。   明明知道他要剿匪,这高秉仁还要说丧气话,这要搁战场上就是动摇军心,小四冷着脸,“高县丞贪生怕死,不肯前去剿匪,就不要大放厥词。你一个大男人曾经被那些土匪恶霸打成猪头,丝毫没想过报仇。你这种只知窝里斗的孬种,如何知道我们这些铁骨铮铮的男儿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勇往直前的精神?”   不理会对方抖然阴沉下来的冷脸,小四目光移向其他人,“明日一早就出发。若是有人没到,我就将那人的名字划掉,准许你们回家种田。”   衙役们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看向吴江和高秉仁。   吴江和高秉仁对视一眼,脸色皆是一变,没想到这县令小小年纪居然是个硬茬子。   对方手执县令大印,他们一时竟也奈他不得,真真失策。   又疼又痛!林云舒响来的时候,全身上下的骨头就像散了架,她下意识伸手想揉自己的脖颈。   可没想到,解手一瞧,濡湿一片,空气还引引有一股子腥甜,低头一瞧,竟是流血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被那群土匪从寺庙带走,一掌对方打晕的情景。   一开始,她是打算在庙里将这些人人全扔进空间里的,可想到雁山上还有那么多土匪,何不趁此良机,一网打尽。   反正这些人想利用她威胁小四,暂时还不会杀她。她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恨这些土匪,这些人杀了顾家五位族人,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老婆孩子,都有父母双亲,个个都是家中顶梁柱。   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族里给多少银子都弥补不了亲人失去他们的伤痛。   她想为他们报仇,法子很多,可条条都有阻碍,唯有一条能成功,却是极难实施。可对方把这东风送来了,她不为族人报仇,她就枉为顾家人。   林云舒歪着脑袋打量着这间茅屋。土坯砌成墙,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裂了缝,地上到处都是墙面上掉下来的土坯以及各种小石子,发了芽的野草等等。头顶的茅草东一块西一块,风从缝隙中漏出来。好在这天气不算冷,要不然她在这里睡一夜,准会生病。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冲着外面大声嚷饿。   不多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他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黝黑又粗糙,鼻歪眼斜,配上那凶神恶煞的表情更加丑陋,他身上裹着一件狼皮,有几分悍匪的模样。   进后,掀着眼皮瞧了林云舒一眼,嘴里骂骂咧咧,扔给她一个东西。这是窝窝头,似乎掺着黑面,颜色成灰黑色,硬帮帮的,一看就知道很难吃。   窝窝头掉在地上,他嬉笑一声。   不等林云舒回答,这人转身就走。下一秒,却被人从后面射中,原来林云舒趁他转过身时,已经从空间调出弩机,在对方毫无防备之时射了出去。   这汉子倒也警醒,耳朵听到身后有动静,下意识躲闪。虽然他躲中要害,胳膊还是中了一箭,偏偏这箭头抹了毒药,只要沾上一点就送命。   林云舒将死尸拖进空间,给自己换了身装扮,才从空间里出来,探头朝外看去。 第66章   这是一间立于悬崖边的小屋,不远处有只恶狗守在门前,此时正冲着林云舒咆哮不休。   她搭上弩箭,再次射了过去。这恶狗躲闪速度极快,林云舒一连射了五六支箭才射中。   她将死狗直接踢下悬崖,顺着小道旁边的枝条掩盖,手持弩机,一步步往下走。   没走几步,就见下方陡坡的一个山头有七八间小屋毫无章法建在其中,四周掩映着绿叶葱翠,屋子都是青砖青瓦,门口没有人站岗,其中一间时不时传来男人哄笑声。   林云舒警惕地望向四周,以树枝作伪装,悄悄往那间屋子靠去。   她蹑手蹑脚靠近,蹲在窗户底下,探头往里瞧,这才发现一群人正在一间很宽敞的屋里赌钱。   里面有五六台桌面,那些土匪正三三两两站在桌前,中间有一人正在摇色子,其他人纷纷押注,待中间那人揭密时,人群分为两头,全都神情亢奋吆喝“大大大”“小小小”。   等中间那人揭开罩子,露出里面六点时。   输钱的人拍着桌子懊恼,赢钱的人拍着桌子得意大笑。   林云舒担心有人发现自己,躲在墙角,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么多人,光靠她一人是杀不完的,只能另想法子。   一个个逮速度太慢了,不如用些旁的手段。这些人总要吃饭上厕所。   吃饭?林云舒望了望四周,很快找到一间外头堆着柴火的房子,想必那里就是灶房。   灶房布置很简单,灶台上是随意摆放的调料以及食材。   林云舒视线停留在门旁放着的几坛酒上。   她从空间里取出师傅做的蒙汗药,下了些在酒里。这些人可以不喝水但一定会喝酒。   只是下了蒙汗药,酒似乎比刚刚浑浊了。林云舒便把空间里,自己酿的那些烈酒倒一些进去。   这古代的酒不仅度数不高,就连品相都不够好,有些黄。她这么一兑,倒是跟原先一样了。   弄完这些,她便闪入空间静静等候。   不多时,已至饭点,再凶狠的赌徒也熬不住饥肠辘辘,嚷嚷着吃饭喝酒,吃完饭再接着赌。   赢的人就冲那人哄笑起来。那些土匪婆子很快将饭菜做好。   这兑过的酒度数远比之前厉害,起码也能达到二十度。   这些嗜酒如命的土匪头一回尝到这么烈的酒,都大呼过瘾,“陈婆子,这酒不错,以后还去这家买。”   那陈婆子笑眯眯应了。   这些土匪像是一头头饿狼,齐齐围在饭桌前,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嘴里说着荤话,脸上洋溢着笑容,确实热闹非常。   林云舒在空间里阴沉着脸,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哪里会为自己犯过的错忏悔。必须将他们绳之以法,才算是罪有应得。   林云舒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那些婆子们在另外两桌吃饭,瞧见这一幕,都开始惊慌起来,冲着下头负责守卫的土匪们大喊大叫。   没多会儿,剩下的土匪全过来了。   约摸有二三十人,这些人没办法再用蒙汗药迷晕。   林云舒只能现身,搭箭射出。   她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穿着一身红衣,在冷风中如云如雾。   她手上搭着弩机,一步步走来,射完一只箭,她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不多时,又再次出现。   如此诡异的场景吓得人两眼发直,一个个揉眼只觉得自己遇到了鬼,吓得腿肚子都弯了,全都抱头鼠窜。   林云舒却没有放过他们。这些人既已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就绝不能留下来。   她搭剑,瞄准,发射,没有一丝犹豫。   只一刻钟,这些人就全部倒下了。   林云舒没将这些死人放进空间,只把那些中了蒙汗药的土匪们扔进空间。而后她在雁山上转了好几圈。将她射出的弓箭全都收回空间,直到没有异样,才慢慢往山下走。   雁山常年飘雾,地形复杂,她走了半个多时辰,脚都磨出血了,仍是没走出来。   她从空间拖出一个身材瘦小的土匪,拿出解药在他鼻下,那土匪嗅了几下,打了几个喷嚏缓缓醒来。   林云舒手持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给我带路。要不然我一刀捅死你。”   那土匪刚从空间里出来,尚不知身处何地,就被架着刀子威胁,心里很是疑惑。   他揉着额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大惊,“你是谁?为什么在我们酒里下药?”   “看来你还不是很笨。”林云舒啧啧两声,“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因为我要找人问路,所以才留你一命。其他人可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土匪侧头一瞧,那匕首上果然有血迹滴到他身上,登时腿软,差点摔下山坡。   林云舒眼急手快将人拉住,狠狠踢了他一脚,低声叱骂,“行了。不想死,你就带我下山。再敢废话,我连你一块杀了。”   “你是何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土匪年纪尚轻,被她吓得瑟瑟发抖。不过也能理解,在死亡面前,再凶恶的人都会害怕。   林云舒匕首往他脖子上凑近了几步,“我叫红女侠!怎么你没听过我的名头?”   “你就是偷了好些人家的东西,害吴江到处逮的红女侠?”土匪惊讶出声,又拧着眉,“不对呀,那吴江不是说红女侠是县令大人整出来的吗?”   他这后一句声音虽小,但两人离得极近,她听得一清二楚,眯了眯眼睛,“你们雁山的土匪跟吴江很熟吗?”   土匪自知失言,忙闭上嘴。   “说!不说我现在就结果了你!”林云舒刀口逼近,已有血迹流出。   土匪懊恼个不停,拍着脑袋,讪讪道,“你别动手!我说!我们老大跟吴江确实认识。”   林云舒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你们土匪以前不是只求财吗?为何前些日子会干起杀人的勾当?”   他们明明带了那么多货,小四又是头一回为官,身上一点当官的气质都没有。任谁都以为他们是商队吧?别的商队都不杀,单单只杀他们顾家商队,这也太蹊跷了。   土匪举着手,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她,“是那吴江,说要给新县令一个教训。特地请我们老大出手。我们老大一开始不愿意杀新县令,毕竟是好是歹还不知道。担心惹上麻烦,可他出的钱太多了。我们老大就动心了。”   打劫那些穷苦百姓上千次也不如干这一票。稍微丧良心的人都会心动。   林云舒记在心里又问,“那你知道吴江的底细吗?”   土匪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他这人特别喜欢跟江湖人来往,三教九流都认识。”   接下来,林云舒倒是没再问。   到了山脚下,那土匪跪下求饶,“我刚到山上没多久,连人都没杀过,你放过我吧。”   “既然你没杀人,也不介意跟我去一趟官府还你清白吧?以后也能踏实做人。”林云舒不为所动。   土匪面上微苦,“家里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会想落草为寇呀。家里的良田都被大户人家占了。租十亩地,辛辛苦苦干个一整年,也不能填饱肚子。谁肯种地?”   林云舒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你苦,那些被你们抢的穷苦百姓就不苦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土匪趴在地上,边哭边忏悔,说些悔不当初的话。   林云舒看了眼渐渐黑下去的天色,想到家里几个孩子要是知道她被土匪抓去还不知要做出什么糊涂事。她心里越发焦急,随口道,“咱们新县令是个好官。他会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的。”   土匪有些不信,以为她在说大话,“高秉仁可是信王的小舅子。新县令哪里是信王府的对手。你就别诓我了。”   林云舒也不想跟他争辩,将他丢进空间,慢慢悠悠往城中去了。   雁山附近没有人烟,她只能步行到离这边最近的小镇。五里地,走得她脚底起了一层燎泡。   到了镇上,林云舒从客栈里找了两个伙计,许以重金,请他们架着马车送她进城。   到了县城,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她避着人,将空间里的那些土匪全都丢在县衙门口。   他们中的蒙汗药药劲还没过,被林云舒七倒八歪扔在地上。   林云舒敲了县衙门口的鸣冤鼓,待里面传来动静,忙倚在柱子旁装睡。   不多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黑灯瞎火的,那衙役也没瞧见底下躺了那么多人,左右看了看,也没人出来,有些疑惑,下意识跨出大门,不想脚下竟踩到一个肉乎乎的东西,把这衙役吓得魂都快丢了。   一屁股摔倒在地,心脏砰砰直跳,好像要裂开,他嘴里喊着,“快来人!快来人!”   等他平复好一阵,从屋里取了根蜡烛点上,往地上一照,吓得他连滚带爬跑回后院,高声呼喊,“快来人!快来人!”。   漆黑的夜里,鸟雀都静了下来,大地仿佛陷入沉睡,万籁俱寂,他这一声声惊吼就像一颗流星划落天际,短暂却难以让人忽视。   老三翻身下床,抄起床边的宝刀,不等众人反应,他脚尖轻点,上了房顶,待看到那衙役跌坐在地上,失手将灯笼打破,他从上而下飞到他身边,“慌什么?”   那衙役眼睛瞪得溜圆,指着外面,“很多,很多……很多人。”   老三丢下衙役,将地上的灯笼捡起来,快步跑出去。   他之前跟土匪交过手,自然认得几个土匪的面容,心下大惊,待左右照了照,发现靠在石柱旁边的母亲,喜得将灯笼搁到地上,拍拍母亲的肩膀,摇啊摇,“娘,你怎么样了?”   林云舒悠悠转醒,待看到老三,她咳了咳,茫然四顾,声音虚弱,“我这是在哪呀?”   老三扶她起来,又惊又喜,“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云舒装作糊里糊涂的样子,一问三不知,“我不知道。我之前被他们砸晕脑袋,醒来后,就发现山上的土匪都死了,我就偷溜下山,却不想根本不认识路,走了一两个时辰,将腿都磨破了,在山脚下遇到一个红衣女侠,她非说我是土匪,把我打晕,我醒来后,就在这儿了。”她抓着老三的袖子,看着满地土匪,指着他们,声音发颤,“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就在这时,其他人也都赶来了。围着林云舒一阵嘘寒问暖,林云舒摸着肚子,这才发现自己又累又饿。   凌凌让下人准备饭菜。   小四看着地上的土匪,蹲下身试了试脉搏,“没死,只是中了蒙汗药,这是谁干的?”   小四立刻让人连夜将这些土匪押到牢房,“等他们醒了再审问。”   林云舒被老三背回房间,老大去端热饭热菜,下人去提热水。   林云舒吃饱喝足,洗漱一番后。一家人全都围过来,瞧见她脚上深一道浅一道全是伤口,小四跪下来给她上药,眼圈都红了,“娘,都是我没用。让你受这种无妄之灾。”   崔宛毓瞧见这一幕,神色也有些动容。   林云舒重重叹了口气,“这怎能怪你呢。你别什么事都拦在自己身上。”她伸手将他眉间褶皱抚平,“这些土匪都被人抓来了。你明日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嘴。我总觉得我此次被抓太蹊跷了。”   老二也颇为认同,“是啊,娘,你去上香,那些土匪怎么会知道。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在外面守着吧?”   雁山离此地这么远,就算知道,回去通知,也来不及了呀。一定是有人事先通知。   小四抬头看着林云舒,“娘去上香这事还有谁知道?”   林云舒看了眼她身边的如雪,“前几天如雪说,此地有给人做法事的习俗,问我们要不要做场法事。”   众人齐齐看向如雪,她吓得小脸惨白,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大人,是那天举办菊花宴,我听高夫人身边的丫鬟无意间说的。我跟这事无关啊。”   众人皆是一惊。   高秉仁?难不成他跟这些人有勾结?   林云舒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只是人家无意中说的,那问了也没用,不能作为证据。   上完药,林云舒累了要休息,让大家都各自回房。   众人全都告辞离开。   第二日,大家早早起床,一个个精神抖擞,瞧着母亲气色很好,一家子聚在一块吃饭,倒也热闹。   吃完饭,四兄弟忙着审犯人,三个儿媳围在林云舒身边伺候。   凌凌头上缠着绷带,颇有几分自责,握住婆婆的手,“娘,都是我没用。”   “傻孩子,十个土匪个个身手都那么好,你一个人哪是他们的对手。”林云舒看向她的额头,关切地问,“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上过药了吗?”   凌凌摇头,“娘,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林云舒一副你哄傻子的表情,头磕了那么多血,还小伤?   凌凌破涕为笑,搂着虎子上前,虎子乖巧立在旁边,奶声奶气问,“奶奶,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林云舒抚了抚他的小脸,“奶奶没事。虎子在家乖不乖?”   “我很乖!”虎子举着小手,仰着小脑袋看着他娘受了伤的头,双手抱住他娘的腿,心痛得快要哭出来,“娘受伤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凌凌将儿子抱在怀里,坐下来,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娘是习武之人,受点伤不算啥。”   虎子一双小手抚着亲娘的脸颊,瘪着嘴,小脸认真,“可是娘会痛!”   凌凌一颗心被儿子的话泡得酸胀。   严春娘看着贴心的虎子,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我肚子的孩子要是有虎子这么贴心,我做梦都能笑醒。”   崔宛毓瞧着也有些动容,捏着帕子看着这个乖巧的小人儿。 第67章   四兄弟一大早就到了前衙,把土匪挨个叫过来审。   很快知道这些人是受吴江指使才会对他们顾家商队下手。   老三气得差点发疯,好在小四体谅他心情,为首的几个土匪不肯招,他按律动刑。老三将那几人打得皮开肉绽,结果这些人倒也硬气,愣是没招。   小四也不可能真的把人打死,便叫了停。   一旁陪审的吴江和高秉仁对视一眼,大松一口气。   到了中午,四兄弟回来吃饭,一个个眉飞色舞。   老三嘴巴不停地说,“娘,你是不知道今天这案子审得有多爽。我拿着棒子一通打,那些土匪被我打得屁滚尿流。那些小喽啰全都招了,只求来个速死。”   凌凌忙不迭追问,“那是谁把他们送到这边来的?”   “是红女侠。”老三笑眯了眼,“到底是我们江湖中人,做好事不留名。后来还是一个新上山没几个月的小土匪招的。说是红女侠曾让他带过路。”   崔宛毓难得插了句嘴,“那她是怎么上山的?”   林云舒咳了咳,到底是个才女,一眼就能发现其中的漏洞。   小四笑着解释,“娘子有所不知,那雁山常年烟雾缭绕,别说红女侠一个陌生人,就是那老猎户也常会迷路。红女侠上山前想必是揪住落单的土匪,请对方带她上山。”上了山,肯定把人杀了。   成了!她的漏洞不用解释自有人替她圆了。林云舒长舒一口气。   崔宛毓轻轻点了下头,继续认认真真听着。   老三喜继续滔滔不绝。   林云舒侧头看向老三,有些稀奇,“为什么是你打?不是有衙役吗?”   老三气得一拍桌子,桌上的饭菜跟着跳动起来,汤汤水水洒了一桌。   崔宛毓看着自己刚上身的云绵锦被油渍溅了好几滴,面色白了白。   林云舒低头看了眼自己脏污不堪的前襟,老脸皱成一团,“你说你的话,拍什么桌子啊。你瞧瞧把我身上弄的。还有你四弟妹。我俩身上的衣服可不便宜,加起来都能买你那宝刀了。”   其实她身上的衣服只值几两,关键是崔宛毓那身值一百两啊。   老三唬了一跳,挠头讪笑,“真的吗?娘,是我不对,四弟妹,我给你道歉。要不我赔你一身衣服吧?”   林云舒没好气道,“老三,你赔?你知道你四弟妹身上的衣服多少银子吗?”   老三心里一个咯噔,扭头看向四弟妹,她身上的衣服花样是好看,但瞧着也就八九成新,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可怎么听他娘的意思,好像贵得很离谱呢?他眼巴巴地看着亲娘,小声问,“多少?”   林云舒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百两,你有吗?”   老三嘴巴张成O型,大到能塞下一颗鸡蛋,他抓抓头发,看向四弟妹,见她没有反驳亲娘的话,立时倒吸一口凉气,随口就道,“四弟妹,你将一百两衣服穿在身上?”怎地这样奢侈?   崔宛毓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轻声道,“这衣服是我去年生辰时,娘请府里的绣娘给我做的。我只穿了两季,有些旧了,也就不贵了。”   老三面上讪讪地,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那话好像是在指责她,立刻弥补,“是我口误。”   他走镖一趟也不过赚二三两银子。这一百两的银子,他得还到猴年马月。他拧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林云舒侧头看向小四,吩咐道,“欠一百两银子,不能就这么算了,小四,将你三哥押到牢里,让他吃牢饭。”   老三大惊,“娘,我又不是不还,怎地要锁我?”   崔宛毓也是唬了一跳,连连摆手,“娘,不用。一件衣服而已。”   林云舒却根本不听,“你做事总这么一惊一乍的。你觉得好吗?多失礼。你给我去牢里反思!”她斜睨了几个儿子儿媳,“谁也不许为他求情。”   她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你瞧他把我这衣服弄的。我这衣服才上身几天呀,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这古代连洗洁精都没有,也不知道皂角洗不洗得干净。   她扯着衣服,连饭也不吃,径直回了房。   众人面面相觑。   虽说亲娘生气了,但总归是自家兄弟,老大心有不忍,看向小四,小心翼翼试探,“四弟,真要把老三锁上吗?”   不待小四回答,老三梗着脖子,“锁就锁,谁怕谁!”说完,大喇喇扛着宝刀往外走了。   崔宛毓脸颊微红,想要回房劝劝婆婆,被严春娘一把拉住,“你别去。婆婆应该是想让老三长长记性,跟你无关。”   凌凌点头,“对!你不用管了。”   崔宛毓扯着帕子,见其他人都神色自如继续吃饭,她心下稍安。   入夜,半轮明月把银辉撒向大地,秋风吹着树枝,发出阵阵沙沙响,空气中有一股咸咸的味道。   从上往下看,这盐俭县黑得吓人,像是被怪兽笼罩,只幕色闪烁着无数颗星子,璀璨夺目。   一只灯笼在黑夜中缓缓蠕动,走到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不多时就传来轻轻扣动门板的声音。   林云舒房里微光浮动。   小四敲门,门未关上,一推就开,他一眼便看到母亲正坐在房里写东西,似乎是料到他会过来,头也不抬说道,“进来吧。”   小四开门进屋,在她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   林云舒停下手里的笔,侧头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这里干什么?”   小四浅浅一笑,“娘,你说这主意行得通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林云舒浅笑不语,又叹了口气,“不过你三弟也确实该长记性了,都当爹的人了,做事还那么毛毛躁躁。真是愁人!”   小四挠了挠头,其实他多少也能理解三哥,以往走过那么多回镖,就算被人劫过货,但人都是完好的。哪像这次,死了那么多人。而且还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搁谁身上都受不了。他思考几秒,有些担忧,“三哥会不会误会母亲?”   林云舒将写好的字吹了吹,“不会。你三哥性子急是急了点。但是他脑子不笨,在牢里想几天就会明白我的真正用意。”   小四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林云舒将写好的纸放到边上继续提笔写,写了几个字,方想起一事,“你岳母即将大寿,你问问你媳妇,她娘有什么喜好,也好让你大哥帮着准备礼物?”   小四点头说好。   林云舒又继续写,“我打算过些日子让你大哥开铺子,你媳妇闲着也是闲着,便由她来管家吧。”   小四愣了愣,想到她媳妇身边只有个丫鬟和嬷嬷,有些迟疑,“为何不让二嫂管家,她也闲着。”   二嫂身边好歹还有六七个丫鬟婆子帮着。   林云舒摆摆手,“你二嫂跟娘一样,都不爱做这些琐事。你媳妇在闺中可是学过的。她上手快,娘就不费那事了。”   小四点头说好,又探头瞧了一眼母亲列的单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开家铺子要这么多钱吗?”   “我打算开两家,花费自然要多一些。”林云舒头也不抬解释。   小四恍然,也没再追问。只以为亲娘是要开两家饭馆。却不知他娘说的两家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四回到房里的时候,崔宛毓还没睡,正斜倚在床上就着床边微弱的烛光看着书。   小四不喜欢房里丫鬟伺候,自己换了衣,洗漱完毕后,走到床边,探头瞧去,“看什么呢?”   崔宛毓将书放到旁边的矮几上,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早年间,我在京城办了个诗社,装订成册,今晚闲着无聊,找出来翻了几眼。”   小四不喜欢作诗,顿觉索然无味,主动将亲娘要她管家之事说了。   崔宛毓颇为惊讶,大户人家为夺争管家权都要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婆婆也是出自大户人家,居然愿意放权?而且她明明最喜欢二嫂,居然会舍弃二嫂,选择让她管家,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我娘是信任你,你可别让她失望。”小四坐到她旁边,丫鬟端水过来,他洗好擦完脚,叫了丫鬟将水端出去。   崔宛毓往里面让了点位置,主动给他掀被子,“之前不是大哥帮着管家的吗?为何又要换我来管。”   “我娘打算开两家铺子。我大哥忙不过来。”小四侧头看向泛着淡淡白光的窗外,总觉得今晚比平时静了一些。   崔宛毓点点头,转了话题,“三哥的事,娘怎么说?”   小四躺下来,将她揽在怀里,闻着她发上的青香,抚了抚她的脸,“没事,我娘只是找个借口将三哥送到牢里。”   崔宛毓猛然抬头,手肘撑起,定定看着他,“这是为何?”她还是头一回听说亲娘把亲儿子送进牢里的。   小四本来不想跟她说外头的事,又担心她多想,便顺嘴解释一句,“我娘担心有人劫狱,找了个借口罢了。”   崔宛毓拧着眉大惊,“把你三哥关到牢里又能如何?为何不找衙役仔细看着些?”   小四刚想跟她解释,衙役们对他只是表面功夫,心里并不认同他。就听外面传出一声响炮,这是他们之前就约定好的信号。   小四立刻翻身起来,麻利拿衣服,顺道安抚崔宛毓,“你先睡,我去外面瞧瞧。”   不等崔宛毓说话,他已经将衣服熟练穿好,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他如此急促,倒叫崔宛毓也跟着心慌起来,忙披衣下床,冲着外面喊,“如红,你去打听,看看外面发生何事?”   如红点头称是。   盐俭县牢房位于县衙北边,由于盐俭县地处边疆,所以时常会有外地的囚犯押送到这边服刑。   这边的牢房远比西风县要大得多,里面关了上千个穷凶极恶的囚徒。每间牢房都是精铁制造,普通兵器根本砍不断。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黑沉难辨。昏天黑地的牢房里却是安静得出奇。   几个狱卒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中间一展油灯正努力地燃烧着。   突然几声闷哼声,原来狱卒们齐齐趴在桌上睡着了。   走道尽头的那间木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个脑袋探了进来,凉风蹿进这狭窄的走道,一个接一个的黑衣人自门外冲了进来,脚步声层层叠叠。   为首的黑衣人就着昏黄的油光,在几个狱卒身上翻找,终于从其中一人身上解下一串钥匙。他找出其中一把,直奔目标牢房,却意外发现里面的人此时已是昏迷不醒。   “这怎么办?”怪不得他们进来这么多人,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感情这些人全被迷晕了。   原先还想着将囚犯都给放了,把事情闹大,他们也好趁乱逃出去,没想到棋差一着。   这情况太反常了,黑衣人心中一凛,难不成被人提前知晓了?黑衣人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牢房的囚犯站了起来,更让人惊讶的是那铁锁居然是活的,并未锁上,只见他随手一扯牢门就开了。   黑衣人大惊,这人怎么没事?   老三将宝刀的刀鞘扔掉,寒光闪到人脸上,发出森森寒光,他的声音冷硬如铁,“说!是谁让你们来的?吴江还是高秉仁?”   黑衣人没有答话,将手里的刀或剑抽出来,用戒备的姿势盯着他。   两方很快在不足三尺宽的牢房走道里斗在一起,   江湖上的好汉有很多,武功也各不相同。但这个手握宝刀的男子明显是练家子,跟十几个黑衣人厮杀也不落下峰。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如鹰,冷冷地看着中间那位身手不俗的男子,心中蠢蠢欲动,很想跟这人较量一番。   身后两个黑衣人架着一个昏睡的男子,小声提醒,“老大,我们快点将人救出去,要不然等衙门来人,我们就出不去了。”   黑衣人收回视线,咬了咬牙,“你们先把人带走,我来拖住他。”   “是”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把本就拥挤的走道变得更狭窄了。   剩余的黑衣人架着三个囚犯往外退,只剩下最后一个黑衣人将要追出去的老三拦住,“我来领教领教阁下的身手。”   老三将堵在他脚边死去的黑衣人踢到他刚刚所在的牢房,“那就让你试试你爷爷的厉害!”   两大高手很快缠斗在一起,冷风自外面冲进来,刀光剑影印在墙上,让人瞧着眼花缭乱。   小四带人赶到的时候,刚好堵住这些黑衣人的去路。   小四挥手,冷冷道,“留一个活口即可!”   他身后的衙役们大多都是虚张声势的怂货,少部分是吴江请来的好汉。只是这些人此时正蒙着面站在他们的对面。   衙役们贪生怕死,又不敢不听上峰的话,一个个围了上去。   黑衣人很快将这些酒囊饭袋打伤,没一会儿全躺在地上,要么疼得嗷嗷叫,要么装晕。   有个黑衣人拿着刀一步步走到县令面前,刚想挥刀砍人,却不想身后一鞭子狠狠甩到他脑袋上,登时脑袋就像被炸开了一样,流了一脸血。   那黑衣人疼得差点晕过去,一回头就见十来个彪形大汉站在自己身后,为首是个穿着红衣劲装的姑娘,手执鞭子朝他露出一丝嘲讽,“你这个无胆鼠辈也敢在姑奶奶面前杀人。”   黑衣人自知不是这群人的对手,冲着两旁招手,剩下的人全围了上来。   这些彪形大汉的身手一点也不比他们逊色,甚至可以说是身经百战,动作利落。   尤其那姑娘的身手更是了得,她动作干脆利落,几鞭子就将冲到她跟前的人甩开。   她这鞭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打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让人恨不得立时昏死过去,若是不小心皮肉被打开,那鞭子上的毒就会立时让人毙命。   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最让人惊讶的是,她丝毫不在意地上躺着的这些衙役,甚至时不时还会甩到他们身上,原本装受伤的衙役们这次倒是真受伤了。   不多时,黑衣人被这群人全部杀完。   躲在暗处的如红远远瞧见这群人杀人不眨眼,腿都软了,连滚带爬跑回了县衙。   等大部分黑衣人都处理完毕,小四冲这些镖师拱手道谢。   凌飞虎摆了摆手,“太客气了。”   老三提着宝刀从里面走出来,瞧见地上躺着这么多人,将刀上的血往那些死人身上抹,嘴里骂骂咧咧,“他奶奶的,这些人的身手还挺好。要不是咱们也有帮手,这次真能叫他们得手了。”   小四拍拍他的肩膀,“这次你戴罪立功,我给你升到捕头。”   老三刀柄指着地上这些装死的衙役,嗤笑起来,“你让我管这群无胆鼠辈?你可饶了我吧!”   话说另一边,如红偷看到凌凌杀人,吓得脸白如纸,拼命往后衙跑。   崔宛毓见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软倒在地,忙让丫鬟把她扶起来,“如红,你这是怎么了?”   如红一直待在崔家后院,哪曾见过真正的杀人场面。   之前在雁山出事,她也只是见过死人,并不曾真的看到有人杀人,跟亲眼瞧见还是有差别的。   她一眼就认出,那黑衣女子是府里的二奶奶,毕竟凌凌经常在教场练武的,她曾瞧过几眼。   崔宛毓见她精神有些不对,望着漆黑的夜色,心头一阵焦躁。   如红抱住她的腿,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崔宛毓虽没亲眼见过,却也被吓了一跳,她猛咽唾沫,“这……谁这么大胆敢劫囚?相公呢?相公怎么样?”说到最后,都快急哭了。   如红忙道,“大人没事。”   崔宛毓松了一口气,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一脸担忧地看着外面。 第68章   第二日,看守牢房的狱卒头头药劲过了,第一个醒来。   昨晚他喝了跟他相熟的衙役递过来的一杯茶,没一会儿就晕倒了。醒来后,脑子还是懵的,一抬眼差点吓尿了。   牢房走道里横七竖八全是尸体,鲜血洒得到处都是,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   县令大人正坐在死人堆里喝茶,他面前是一张方桌,上面摆着一套茶具,炊烟自壶口随风飘荡。他旁边站着前几天才押送过来的犯人。   此人正是县令大人的亲兄弟。县令大人带人来的时候说这犯人在家里犯了点事,被亲娘赶出家门,让他们给他寻一间空牢房,让他待在里面闭门思过。也不必给他上锁,只给一日三餐给他便是。   原先他也曾打过跟这犯人套近乎的主意,可对方身上的煞气太浓了,只一眼就让人浑身发麻。   他定睛一瞧那犯人正抱着宝刀一脸凶神恶煞看着自己。   狱卒多机灵的人啊,脑瓜子转了转,就明白这些黑衣人是来劫狱,不想被这犯人所杀。他脊背发凉,没由来冒出一身冷汗。   狱卒脑子一团乱麻,将其他狱卒三拳两脚踢醒。大家醒来后,看到这么多死人,扶着墙干呕,等缓过劲来,才意识到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差点被人劫了囚。   狱卒们齐齐打了个冷颤,一排溜地跪倒在县令大人脚边,“大人饶命啊。是小的失职。”   小四端着茶杯一饮而尽,慢条斯理吩咐道,“将地上的死人都清理了。没死的那个暂时关在牢房里,任何人不得探视。如果有人探视,连同你们的失职之罪,老账新账我跟你们一起算。至于衙役们通知家人抬回去养伤。”   说完,他将茶杯往桌上轻飘飘一丢,茶杯歪倒在桌上打了几个转儿,那滚动的声音像是警告。   狱卒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吓得一个劲儿点头。得亏犯人没跑,要不然他们轻责打板子,丢工作,重责进了牢房。   领头的狱卒立刻吩咐手下打扫牢房。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吴江独自前来。   一进门就瞧见他派过来的好汉们全都成了刀下鬼,他面皮差点崩不住,右手握紧佩刀,好似下一秒就会将刀拔了出来。   不过他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咬了咬后槽牙,让自己先镇定,而后才恭恭敬敬道,“大人,这些人是?”   小四好整以暇看着他,满脸惊讶,“吴县尉居然不知?”   他挑着眉,嘴角勾出一抹讥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在告诉自己,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不用再演戏了。   吴江头皮发麻,知道他在使诈,结结巴巴道,“大人,我……我如何得知?”   小四指着那个唯一的活口道,“刚刚那人要杀我,他亲口承认是你指使的。”   吴江猛然看向那人,这才发现他只伤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并未伤中要害。那他衣服怎么会有那么多血?他面上讪笑,“大人明察秋毫,怎会被奸人蒙蔽。这定是奸人使的离间计。”   小四看着他不语,“无事,待他醒来,你俩当堂对峙。”   吴江神色慌乱,故作镇定道,“等他醒来,我定会为自己讨个公道。”   小四深深看了他一眼,“可行。”   吴江粗略看了一眼,这些人竟全都死了,这么多江湖好汉可是他半辈子攒的人脉,居然一招散尽,他却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这怎能不让人憋闷。   吴江没在这边久待,拱手告辞。小四朝老三使了个眼色,老三跟了出去。   林云舒一晚上都心神不宁地,哪怕凌凌他们回来禀告坏人都已铲除,她还是担心会有漏网之鱼。   “怎么样?人抓到了吗?”小四一进来,林云舒就迫不及待追问。   其他人也都紧盯着他不放。   小四不负众人所望,笑着点头,“人证已经有了,物证很快就有。我让三哥跟着吴江,看看他能不能将高秉仁一块铲除。”   林云舒放了心,“我听凌凌说,他这次纠集了上百人劫狱。都是哪些人啊?”   小四抿着唇,神色有几分阴郁,毕恭毕敬回道,“有一部分是衙役,有一部分是死士,还有一部分是江湖好汉,据三哥讲,多是些土匪强盗,在江湖上也只是以凶恶出名。”   衙役么,林云舒倒是想到了。吴江怎么说也是掌管盐俭县一方治安的县尉,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也很正常。江湖好汉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吴江最爱结交这些江湖好汉。   只是死士,倒让林云舒想不通了,她敲着桌子,想到奉元三年的年关,老三为了救飞鹰,杀了好几个黑衣人,那些人好像就是死士,她福至心灵,问道,“可是信王府的死士?”   “应该是。”以吴江的能耐,他养不起身手这样好的死士,只是他不知道信王府为何要帮吴江。   就算高秉仁是信王的小舅子,可信王会连那么贵重的死士都敢借给他吗?这好像有点太过了。   没一会儿,老三回来了,冲着大家拱手,“那吴江去找高秉仁商量去了。”   林云舒想了想,“你觉得信王府的人会出面救吴江吗?”   小四摇头,“肯定不会。这次他们折了这么多人手。不会再这么冲动了。估计会逼吴江把罪认下来。”   老三急了,“难不成就这么放过高秉仁?”   “他们两人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那个活口招认或是那些土匪画押,吴江就逃不掉。不过他知道高秉仁的为人,哪怕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也不会指认高秉仁。”林云舒倒是将这两人分析得头头是道。她突然拍了下桌子,“我看那高秉仁做贼心虚,说不定会起了杀心,不如你带人将他们家团团围住。如果吴江死了,那高秉仁就脱不了关系。再不济,我们也能治他一个管教下人不利之罪。”   如果高秉仁真的在高府杀了吴江,他肯定不会承认,多数是推到下人身上。但是下人犯事,主人也要受连累。他也逃不掉。   到时候高府只剩下高夫人,必定会方寸大乱。要找空子,并不难。   小四也觉得有理。   老三突然想起一事,“我去吴家偷东西那天晚上,在后门看到一对男女勾勾搭搭。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吴娘子。既然吴江现在不在吴府,不如我们上门搜查,利诱吴娘子。她一定知道吴江的秘密。”   这吴娘子敢给吴江戴绿帽,想必手上也是有吴江把柄的。就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高秉仁的秘密。   小四拍着巴掌,“就这么办。”双管其下,就不怕这高秉仁撼不动。   高秉仁后头有倚仗,但是谁让那人远在府城,根本救不了他。   县衙完好无损的衙役还剩下三十人,全被老三招集在一块。   老二带着十个衙役去吴府抄家。老三带着十个衙役守在高府后门,小四带着十个衙役守在前门,一旦有人乘轿子离开,一定要上前查看。   守了没一会儿,后门打开,有个轿子被人从里面抬了出来。   老三气势汹汹将人拦住,“我们奉命捉拿红女侠,把轿子放下,我们要抽查。”   那高府下人瞧见有衙役拦路,心里一突,很快镇定,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塞了过去。   要是往常,这些衙役们一定迫不及待收了银子。   但是现在捕头换了人,听说其他同僚或死或伤,他们哪有胆子收受贿赂,于是这些人看到银子不仅不高兴,反倒像被人羞辱似的,一脸愤慨,随手将银子打落在地,手指着那行贿之人,一脸的正义凛然,“大胆。居然敢贿赂本捕快。来人,快点把人拉开。”   后头两个衙役把人架住,那衙役掀开轿子,瞧见吴江正七窍流血斜靠在轿子里。   那衙役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三从鼻端打了个响鼻,脸上露出一丝讽笑,朝轿子里瞧了一眼,面不改色,冲着那高府下人嚷嚷道,“你们高府杀了人,想把人抬到哪去?”   那下人软倒在地,不敢答话。   老三也不为难他,指着两个衙役道,“你们两个把轿子抬到县衙,让吴娘子过来认尸。”他招招手,“其他人跟我进高府捉拿凶手。任何人不得放过。”   众衙役齐齐应是。   众人抬眼看向那高府后门,心里想着这盐俭县怕是要变天了。   另一边,老二带着衙役将吴府的大门拍得啪啪作响。   吴府下人过来开门,老二带着衙役气势汹汹往里闯。   下人哪曾见过这种阵仗,唬了一跳,立刻飞奔着往院里跑,“娘子,娘子,出大事了!官府来抄家了。”   老二带人拿着封条随意在吴府墙上张贴。   吴娘子带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将抄手游廊上贴得十几张。仙境一般的花园被这么一贴,像是沾了狗皮膏药一般。   吴娘子登时就怒了,“师爷?你这是干什么?”   “你相公指使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劫狱,当场被我们抓住。人证物证俱在。你们吴府跑不了了。”老二指挥手下继续封。   吴娘子吓得脸色煞白,劫狱?他这是疯了吗?这可是要抄家的死罪!这混账往日在女人堆里混就罢了,居然连这种掉脑袋的事也敢做。   她的心在颤抖,却还是强撑着,“师爷容我收拾嫁妆。”   老二将人拦住,“吴娘子,不是我不通情理,但是这不合规矩。按照月国律法,女子嫁妆归男子所有。”   律法确实这样规定,但是民间一直都是默认嫁妆归女子所有。就算抄家和休妻,女子都能将嫁妆带走。   但老二现在拿国家律法来为难她,却也不算违规。   吴娘子也是个精明人,她跟县令一家无仇无怨,他们也没必要为难她一个女子。之所以这么说,想必是想她帮忙。   她示意下人往后退几步,老二也将衙役们挥退。   老二倒是对这吴娘子刮目相看了,原以为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不想她胆大包天,敢给夫君戴绿帽,现在一瞧还有几分聪慧。   “师爷有话不妨直说!”吴娘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定定看着他。   老二虽然平时喜欢跟人打嘴仗,但是能敞亮的说话,谁又愿意绕弯子呢,当即就道,“吴江的罪名死死的,我也不需要吴娘子帮忙,但是高秉仁的把柄,不知吴娘子手里可有?”   吴娘子微微蹙眉,围着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你胆子挺肥的呀,居然敢动高秉仁。”   “他一日不除,这盐俭县一日就不姓顾。”老二冷声道。   高秉仁有后台,而且在盐俭县盘踞这么多年,有不少熟面人,他不除掉,小四根本没办法当家做主。   吴娘子倒是很认同,“那你们准备怎么对付信王?”   “我家四弟的岳丈是崔知府。一直跟信王井水不换河水。”老二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信王在河间府只是一只没了牙的老虎,养那么多杀手又如何?他想插手河间府的政事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你现在把证据交给我,我还可以说是我自己搜到的。要是以后再交,旁人可就不信了。”   吴娘子有些犹豫。   老二又下了一剂重药,“也不知那柳安巷的秦秀才……”   他话只说到一半,就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带着浓浓的警告。   若是她不将东西交出来,他说不定会把此事抖出来。那她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荡妇。   吴娘子打了个寒战,指着老二睁圆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连她男人都能瞒住,居然瞒不住一个外人。   老二摊了摊手,提醒她,“不知娘子记不记得你家遭过贼的那一晚。有人亲眼所见。”   吴娘子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他这句话就是告诉她,她家丢失的宝物在他手里。   吴娘子退后两步,手扶着抄手游廊的柱子,看着梁上雕刻精美的壁画,她扯了扯唇,神情带了几分颓废,“罢了,告诉你也无妨。那高秉仁一直在帮信王运送私盐。听说他府里藏了不少银子。我家夫君也知晓此事。”   老二猛然抬头,怪不得几年前,崔知府没能从信王府搜出私盐贩卖赚的银子,原来竟是藏到了高府。   他面上一喜,冲着吴娘子道,“多谢吴娘子成全。稍后你可以将嫁妆重新拟一份,这吴府的东西,只要不涉及案件,你喜欢什么尽可挑去!”   吴娘子怔了怔,这个意思是说她可以多拿些钱财傍身?   老二交待衙役一番,就急急忙忙往县衙去了。 第69章   秋风冽冽,天上飘着淡淡的白云,似缥缈的雾,又像缠绵的纱,又像软乎乎被人扯开的棉花糖。   老三带着衙役闯进高府,高秉仁正在交待管家一些事宜,下人急急来报,“大人,官府的人在后门把高四他们堵了个正着。”   高秉仁脸色骤然大变,从怀中取了他的钱章交给旁边的长随,“你快将此事告之信王府,让他快快来救我。”   那长随也知道事情轻重,立刻拱手往外去。   却不想刚走到门口就被老三带人拦住,“哪去呀?你们高府可真能耐呀,大白天就敢杀害朝廷佐官。来人呀!把这高府给我抄了。”   高秉仁从屋里出来,冲着老三拱手,“顾捕快可曾带了抄家文书?”   老三从怀中扯了一张文书丢到他面前,指着那县令大印,“瞧见没?这可是朝廷颁发的朝廷大印。怎么着,你敢不认?”   高秉仁的瞳仁可怕地抽缩着,却在下一秒笑了,“顾捕快说笑了。我可是县丞,又不是叛党,怎么会不认朝廷大印呢。”   老三将文书揣回兜里,“那就行。兄弟们,快动手!”   高秉仁抬了抬,将人止住,“不用了。那人是我管家杀的。他刚刚正在向我忏悔,我刚要大义灭亲,将人揪送到官府,你们就来了。”   管家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主子,浑身颤抖,跪倒在地,却因为家人的性命都握在这人手中,一声不吭。   老三朝他竖了大拇指,满脸佩服,“到底是高县丞就是有胆识,这么快就找到替死鬼了。”   高秉仁回之以微笑。就算他知道管家是替死鬼又能如何?他没有证据。现在也不过只敢逞口舌之争罢了。   却不想老三脸色突然一变,指着高秉仁破口大骂,“混账!你看我顾永苏像是那酒囊饭袋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我这个捕快做什么?”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别给我废话!高府的人都给带回牢房。女眷也不例外。谁敢顾念旧情,替他们求情或是放跑了人,以同谋论处。一块跟他吃牢饭!”   众衙役集体噤声,不敢不听,默默上前将这些人全都抓了。   高秉仁再也无法淡定,指着老三,声音抖然拔高,“顾永苏,你敢抓我?我可是朝廷命官,你凭什么抓我?你就不怕信王府的人找你算账?”   老三哈哈大笑,好似在嘲笑,“你以为我怕他?他信王再厉害又能如何,终归只是个藩王,而且河间府已经不是他的封地,他奈何不了我。”   高秉仁活像一只忿怒的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猛兽,冲着老三脸红脖子粗地吼吼道,“就算河间府不是信王封地,那他也是信王,是皇上的亲叔叔。你一个小小捕快敢跟亲王做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老三大手一挥,“得了吧,信王被皇上忌惮,已经是自身难保,你觉得他还会管你?老实到牢里待着吧。”   高秉仁被衙役带走,仍旧不死心,嘴里叫嚣着要他好看。   高府所有人都被关起来,老三和小四带着衙役开始搜家。   十几个人将高府上上下下搜了个底朝天,就连密室都搜了个遍,也只搜到三万多两现银。   要知道贩卖私盐可是冒着灭九族的风险,利润绝不可能只这么一点。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准备搜第三遍时,老二带人来了。   林云舒从老二那边得知,信王府的私银藏在高府,直觉这是个扳倒信王府的好机会。   林云舒当然不让,一起跟过来帮忙找银子,凌凌在边上,也自告奋勇前来帮忙。   出来的时候,三人迎面碰上崔宛毓,她昨晚担心小四一夜未睡,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眯了一会儿。醒来时,腹中饥肠辘辘,用了点早饭,心里直泛恶心,只好躺在床上歇息。   待好了一点,得知相公曾回来过,她便过来问情况。得知三人要帮着找银子,于是也跟着一块来了。   林云舒几人到达高府门口,老远就看到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镇宅石狮,雕刻的栩栩如生。门口左侧的雄狮子右前爪玩弄绣球,右侧的雌狮子左前爪抚摸幼狮。一公一母,看起来十分的威武霸气。   林云舒上了台阶,进了府里,得知他们还未将银子找到,便跟着一块找。   高府整体布置奢华大气,但凡有土的地方都已被衙役们掘地三尺,没有土的地方也是经过反复敲击,几乎每面墙和土砖都被挖下一块砖,就怕哪面墙是金子做的。   即使这样细致,仍是没找到。   崔宛毓带着如红,站在被翻成废墟的走廊里。   如红小声嘀咕,“真的有银子吗?该不会是消息有误吧?”   崔宛毓四处张望,待看到相公满头大汗,时不时打着哈欠,脸上写满倦怠,想来他一晚上都未睡,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不由得也跟着着急起来,“咱们也帮着找找吧。”   如红哦了一声,眼睛到处乱瞄。   主仆二人找了半天,仍是一无所获。   崔宛毓走到小四身边,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递给他,“相公,擦擦汗吧。”   小四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汗珠尽数抹掉,“这里太乱,你待在家里就好。怎么也跟着一块出来了?0”   崔宛毓摇头,有些羞涩,“你一夜未归,我担心你。”   小四笑了起来。   崔宛毓担心他受不住,便劝道,“你别急,如果他真的藏有私银,慢慢来。一定能找到的。”   小四摇头苦笑,“慢不了。我以调查真凶的名义把高府的人都抓了,但是还有几个在外头办事的下人没抓住,他们肯定会到府城找信王。到时候信王来救他。我又找不到银子,只能将人放了。以后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高府下人杀人,高秉仁贵为主人,也不过是打一百板子,等他养好了伤,又能回来当他的县丞。   崔宛毓恍然,她皱着眉头看着大家忙来忙去,也跟着急起来,“我看你们除了门口那两个狮子,就差把高府翻个底朝天了……”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相公直勾勾看着她。   崔宛毓心里一突,被他用这样热烈的目光看着,脸颊红透,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又羞又臊,“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小四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刚刚提醒我了。你先站在这儿别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她答话,招呼两个衙役转身往外走。   却不想林云舒正在门口研究那两个狮子。   凌凌站在一旁用她的宝剑砍那狮子,围观百姓瞧见这一幕,冲着她指指点点,“真是造孽哟,居然连人家的镇宅石狮都不放过。”   老二跟在小四后头从里面进来,瞧见娘子正用那柄宝剑砍石头,心疼得不行。这可是价值千两的宝剑,居然被她这么糟蹋。   老二冲着里面喊了一嗓子,“老三,快出来帮忙!”   老三从里面跑出来。   林云舒正要找他,指着这石狮子,“老三,这狮子和下面的石柱是分开的,你看看能不能搬得动。”   学过化学的人应该都知道,银子的密度远比石头的密度大得多。   如果这个狮子是石头做的,估摸着能达千斤,老三力大如牛,倒也搬得动。   但如果是银子,就超出老三的范围了。   老三将宝刀交给二哥,扎稳马步,长舒一口气,憋着劲儿紧紧抱起雄狮子,用尽吃奶的力气,这狮子还是纹丝不动。   老二咦了一声,围着这狮子转了两圈,捏着下巴惊奇,“这石子可比你们镇远镖局门口的狮子小了一圈,老三,你是不是早上没吃饱饭啊?”   老三朝他翻了个白眼,再次发狠,还是搬不动。   他松开手,无力摆了几下,“不行,这狮子太重了。我搬不动。”   林云舒眼睛亮得惊人,双掌相击,“搬不动就对了!”她立刻让衙役到里面找锤子,“待会儿你用锤子试试,看看能不能敲动。”   老三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狮子,不可思议道,“娘,你是这说这里面是银的?”   “只是猜测!你且试试。”林云舒暗自算了算,如果里面真是银的,那这狮子充其量也不过三千多斤,也就是三万多两,两个狮子也只有七万多两。   这些银子还是不够多。   衙役很快从里面拿出一个大锤,这种锤子一般都是打地基才会用到的,也不知这衙役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老三歇息过后,浑身又有了劲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看,他举起坠子狠狠往那石狮脸上砸去。   石狮表面是青石,被这么重重一砸,自着力点向四周鬼裂,只是里面并没有银子。   “再砸!”林云舒狠狠,又吩咐道。   老三点点头,又是一锤砸下,老三期待的白光没有,倒是露出黄澄澄的金子。   小四刚刚一直烦躁,忧虑,彷徨的心终于在此刻踏实下来,他摸了摸那露出来的一点金光,忍不住湿了眼眶,“咱们终于成功了。”   天知道扳倒这两人花费了他们多少精力。以后他再也不用担心有人给他使坏了。   老三咧嘴大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奶奶的,可真会藏啊。”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么多双眼睛瞧着,硬是没人知道这里藏着这么多的金子。   看到金子,老三刚刚用完的劲又源源不断回来了,他哐当几下,青石碎成几瓣,露出里面同款雄狮子,将旁边的碎石都清理,老三想要抱起,却发现这金狮虽小了三圈,却还是抱不动。   小四立刻招了两位衙役,“拿绳锁过来,扎结实了,运回县衙库房。”   一阵狂风吹来,飞石尘土糊人眼,却挡不住大家看戏的好心情,众人议论纷纷,冲着高府指指点点。   老三很快将另一个石狮子打碎,又取出一个金狮。   老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金子,眼睛都晃花了,“娘,这得多少两啊?”   老三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你得问这金子多少斤。”   找到金子,老三让几个衙役将高府封了,便抬着金狮打道回府。   许多百姓得知高府门口的石狮子里藏着两个金狮子,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不到半个时辰,城中百姓全都知晓此事,话题度直逼雁山土匪被抓,成为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回到府里,小四吃了中饭,歇了个晌觉,以最快的速度审理这个案子。   那些江湖好汉见到吴江尸首,知道事情已经无法转圜,不等用刑全都招了,很快供出是吴江指使。   甚至还供出他们曾经一度帮过高秉仁拦劫官盐,远不止他们早先认为劫过私盐。   小四将土匪案和劫囚案的犯人都定了罪。   而高秉仁虽说逃脱杀害吴江,却解释不清他家中为何会有两个重达三千斤的金狮。   他这边不肯招,但高夫人却受不住苦,招认,这金子是贩卖私盐所得,信王还参与其中。   小四将高秉仁打入死牢,只待将卷宗呈上去,就会判刑。   高秉仁入了牢房,小四便推了自家二哥当了县丞。   兄弟三个一起同心协力管理县城,倒叫老大一人在外面。   不过他也不气馁,反而安抚他们,“我娘打算让我开铺子了。”   吴江这一死,吴娘子准备变卖家产,回归祖籍。   林云舒已经从吴江手上买到两间合适的铺面,地段都是极好的。   一间用来开饭馆,一间用来开武馆。   开饭馆,大家都想到了。只是开武馆倒让人意外了。   林云舒早就打算好了,“盐俭县离金国太近了。那些守边关的将士与我们也没什么交情,要是有个万一,咱们盐俭县可就孤立无援了。不得不防。”   小四没想到母亲居然想得这么深远,但是想想也确实挺有道理,“那就依母亲。”   晚上,林云舒待在自己房里写信。过几日族人就要回家。林云舒让族长好好照顾这些死去的族人。   她让族长将自己的分红,从中取出千两银子,每家给两百两,算是她个人的补偿。   这些人若不是跟着他们一起走,也不至丧了性命。   耽误了这么久,族人及镖师们都归心似箭。   老三没有跟着一块走,“娘,我已经跟二当家辞职了,我要留下来帮四弟。”   林云舒有些讶异,“那你妻儿怎么办?他们还需要你照顾。我们住在衙门很安全。”   老三却已经有了打算,“他们待在西风县很安全,可是小四刚当县令就遇上这事。那信王可能不死心。我打算留下来帮帮他们,训练好几位衙役,我再回去。”   林云舒也就由着他了。   第二日一早,顾家众人送走了族人和镖师。   又过了没几日,小四送去府城的卷宗发下来。   高秉仁的案子牵扯到当朝亲王,崔知府权力不够,已经将案子转交到宗人府,只等那边批复。   倒是土匪案,崔知府已经批下来,抢劫超过三年以上的土匪全部处死。三年以下判十年。   偏偏这些土匪都是十年以上,少有三年以上的。   不过那三个当家的土匪牵扯到高秉仁贩卖私盐案,暂时留下性命,将犯人打入死牢,等上面派人来审问。   昏黄的天,白云稀稀拉拉飘着,太阳躲进云层里,寒风四起,落叶纷飞。   盐俭县县城菜市口,刽子手赤着上身,木着一张脸,磨刀霍霍。   一排二十七个土匪全部戴着脚镣枷锁,一次排开面对大家而跪。   围观群众一个个看着这些土匪,纷纷朝他们扔烂菜叶子,臭鸡蛋,土坷垃等等。   有那不少被抢的苦主们激动万分,泪洒当场,跪下来磕头谢恩,“真是青天大老爷。是个好官啊。”   更有人崩溃大哭,“我家兄弟回乡,去年经过雁山,钱财就被他们抢了,还被他们打了一顿,回来后就一命呜呼了。弟弟啊,你可以瞑目了。”   “你们这些天杀的土匪。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钱财,凭什么要被你们抢了去?现在遭报应了吧。你们活该!”   ……   场面一时间激动万分,人挤人,越来越多的人欢呼雀跃。   待到了午时,小四扔下斩令牌,刽子手双手握着大刀,挥刀而下,围观群众大部分都侧过脸闭上眼。   有那大人也会将小孩子的眼睛蒙上或是抱走。   砍完后,这些土匪们的亲人早就跟他们断绝关系,不肯过来收尸,小四便让义庄的仵作过来收敛,一卷席子直接埋入乱葬岗。 第70章   高秉仁自进了牢房,就一直不开口。   老三猜到他在等信王救他。   老三特地到牢里,给他报信,“你就别等信王啦。前天他原本要带人往这边来的。可是走到半道,又被人给追了回去。听说朝廷已经派人押送他进京。你瞧我说什么来着?他自身难保。”   高秉仁眼皮子动了动,根本不信。   老三啧啧两声,“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行啊,我就等着上面的判决下来,我亲自给你送断头饭。到那时,我看看你还嘴硬不?”说完,转身离开。   高秉仁头也不抬,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有了高秉仁和吴江作对,小四很快在盐俭县扎根立足。   前任县令是个万事不管,只收银子的糊涂官。   小四却是年轻有为,手段果决,一上任就将雁山最大的土匪窝给端了,不少百姓都称盐俭县上方的天空终于青了。   而那些依附于高秉仁和吴江的员外郎们担心小四秋后算账,找他们麻烦,商量过后,主动向小四抛来橄榄枝。   小四倒是很给面子答应赴宴。   宴席摆在盐俭县最大的酒楼--清风楼,里面珍珠门帘,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灯火辉煌,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又有浓妆艳抹的妓女坐在大堂中间琴奏舞曲,歌声甚是美妙,吸引众宾客连连叫好。   小四带着二哥和三哥如约而至,小二径直带他们上了二楼最大雅间。   盐俭县的员外郎全来齐了,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佳肴,十来个颜色鲜艳的姑娘错落有致坐在雅间另一侧抚琴吟唱。   待他们三人进去,为首的刘员外立刻叫停,让这些妓子过来作陪。   小四看也不看这些衣着暴露的妓子,抬了抬手,“家母管教甚严,不让我在外吃花酒。要不然就要罚我在祠堂下跪认错。各位既是诚心请本官,就别给本官添麻烦了。”   他这话说得婉转,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大家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谁让人家已经把盐俭县牢牢握在手心呢。   以前他们可是跟他对着干的,要是这人存心找麻烦,他们还真没法子。   各位员外纷纷看向刘员外等他拿主意。   刘员外笑容可掬,挥退这些妓子,主动上前给小四斟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县令大人侍母至孝,真是感人啊。这酒可是清风楼最拿手的秋露白,以前也是做过御酒的。大人不妨尝尝。”   喝酒而已,小四倒也没推辞,端起来细细品了一小口,“不错,这酒当得起御酒二字。”   刘员外又给他满上,脸上堆笑,真心又诚恳,“刘某钦佩大人人品,以后我刘某人唯大人马首是瞻,请大人一定干了此杯,收下我这一番心意吧。”   他说得如此谦卑,小四笑容可掬,跟他碰了一杯。   待他敬完,其他人也纷纷上前,小四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员外们纷纷献礼,一个个红封送上前,刘员外老脸笑成一朵花,“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县令大人千万别嫌弃。”   小四将他们的红封一一退了回去,站起来,围着饭桌将众的脸色尽收眼底,他笑眯眯开口,“前些日子你们联合吴江和高秉仁对我发难。我一早便知。但是我顾某人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只要你们能够听我的话,将自己名下所有良田都到官府登记,我可以在此保证,今后绝不为难他。”   众人面色大变,果然是要冲他们开刀了?   小四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给他们算一笔账,“一亩良田,就算你们全赶上好时候,也才得一百八十文。三成税也才五十四文。一顷地是五十四两银子。十顷地是五百四十两。”他随手打开一张红封,亮给大家看,笑了起来,“你瞧,这一次就给了我两百两。”他话峰一转,“如果我要使衙役们去你们店里跑几回,你们损失不就补上来了?”   他弹了弹衣袖,神态颇为闲适。   他这是威胁!员外们脸色一个个铁青,显然没想到这人居然不贪财,一心只想着做好官。   小四深知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道理,笑眯眯道,“是做敌人还是做朋友,就看各位的选择了。不妨告诉各位,我上头有人。”在众人目光移过来,他端着酒杯饮了一小口,笑眯眯给大家解惑,“现任知府大人就是我的泰山。”   想将我整垮,下辈子吧!   众人面色如土,显然没想到这一茬。   小四浅浅一笑,落了座,“不妨给大家交个底,我呢,只想当个好官,为民请命的清官。谁要挡我的路,就和那吴江和高秉仁一样下场。在座各位都是聪明人,相信你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态度强硬,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员外们心中暗恨,早知如此,当初他使人查良田,他们何苦让人去拦?很显然他记了仇,他们却无可奈何。   眼见着气氛紧张起来,老二眼珠子转了转,上前帮小四打圆场,站起来给大家斟酒,“其实你们想想,钱财乃是身外物,你们一代代经商,已经积攒不少财富,只会让你们的财产增加,并不能提高你们的地位。你们应该培养家族子弟,像我四弟这样考取功名,当个官,你们家族就有了底气。你们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这些员们们纷纷交换眼神,有的人眼珠子转了转,“大人说笑了。”刘员外将红封送上前,“现在奸臣当道,县令大人就算想当清官,也没人会记得大人的政绩。何不你好我好大家好呢?”   到底是年轻,不知道当贪官的好处,只想着青史留名,却不知清官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多少官员当初都是打着‘为百姓谋福祉’这个宏愿,但等他们当了官,这些伟大志向都会抛到九霄云外。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清官容易得罪人!会被别的官员打压!水至清则无鱼,尤其是当今朝堂,当个清官,只能像崔知府这样,被贬至边陲小地,升迁的机会已是微乎其微。   又有一员外附和,“就是,我听说那福州安阳县县令也是个清官,寒窗口读十几载年,好不容易考上功名,却不会当官,非要沽名钓誉去当那清官,兢兢业业干了四年多,谁看到了?皇上听信奸臣的话,说撸就给撸了。”   又有一人苦口婆心劝道,“就是!当清官太危险,不如当个糊涂官,多捞些银子,打点上峰,也好早日到京城做官。”   ……   一人接一句,倒是把当贪官的诸多好处数了个遍,小四听得分外刺耳,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大怒,“我娘说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们要是打着贿赂我的主意,我劝你们趁早死了心。”   大家见他发这么大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住了嘴,将手里的红封揣回兜里。   老三坐在旁边,瞧着这一幕,心里暗乐,吃饭还能看一出这么好的戏,真是下饭。   员外们惹怒了县令大人,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答话。   刘员外当仁不让被大家推出来,开口就是一句奉承,“大人年轻有为,对钱财不上心,刘某人佩服。”到底是年轻气盛,只知道勇往直前,不懂得变通。   小四板着脸不说话,对他的恭维丝毫不受用。   刘员外老脸一红,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摆明是要他们让步了。   其实县令大人说得倒也对,如果他真的想当个清官,他们这些人将良田登记到官府,远比贿赂他的银子要少得多。但是谁知道他这官能当几年呢?等他一走,换个新县令,到时候他们既要交税又要贿赂。那才是活不下去了。   老二唱起了红脸,谦虚得摆摆手,“非也非也。其实我顾家也是经商的,我们哥几个也都知道各位的难处。我们顾家也不缺钱,我们也看不上你们奉上来那仨瓜两枣。”   众员外捏着红封,一个个差点被他这话气得心肌梗塞,几百两银子在他眼里竟是仨瓜两枣?这顾家很富吗?   小四缓了神色,吃了几口菜,慢条斯理道,“其实我倒不是嫌你们钱给的少。而是我这人没什么追求。我家里就是开饭馆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酒嘛,我家中就有好酒,色嘛,我家有贤妻,看不上旁人,赌嘛,那是管不住自己,不说也罢。我有三兄弟个个和睦友顺,族人也积极向上。我呀,就是想青史留名,当个好官,为我顾家扬名。”   众员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如此大喇喇说自己想青史留名。   刘员外笑眯眯给他满上,“大人志向宏伟,我们也不给大人推后腿。大家说,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有几人大声附和,却也有少部分人敷衍着。   小四也没放在心上,既然不听话,那就让他们吃点苦头再听话。谁怕谁呀!   没过多久,盐俭县的人都知道小四说得那句名言。   百姓们纷纷感慨,朝廷终于给他们派来个好官。   接下来的日子,老大忙着开饭馆,林云舒带着凌凌张罗开武馆的事宜。   武馆门口写着告示,如果身手好,可以推荐进县衙当差。   只这一条,报名者无数。   吴江之前的那些衙役,一小半参与劫囚,另一半躺在炕上不能动弹。   但县城的安全可等不了他们,于是小四大手一挥,全部革职,重新对外招人。   这要是换成别人,肯定要顾忌这,顾忌那,但小四却是不怕。他是盐俭县老大,要招什么样的衙役,他说了算。   老三这个捕头为了招到身手好的手下,天天在教场跟人较量。   他要求高,在他手底下打不到三个回合全都淘汰。   林云舒开的武官,倒是给这些人开了方便之门。   有些人天生力气大,但是没学过武,所以不懂得防御与攻击,在老三手上过不了几招就败下阵来。   可到了武馆学习,由凌凌和几位镖师教导,武功水平逐步提高。老三时不时就会过来考核,只要通过,就会将这些人收为手下。   渐渐地,前来武馆报名的人越来越多。   武馆比县衙的演武场还要大,各种工具更多,凌凌天天带着虎子往这边跑。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京城宗人府终于派捕快下来录口供。   其实按照以往的习惯,这些犯人应该押送到京城。   但谁让发生劫囚事件,崔知府担心半路再有人劫囚,就在奏折里请示,让宗人府的捕快下来录口供。   来人是京城中有名的名捕,名叫王小刀,年纪很轻。   进了县衙,王小刀连客套话都没说,直接让小四带他去牢房。   小四写了张条子,交给老三,让他带王小刀去牢房。老二自告奋勇也去帮忙。   一路上,老二试图跟王小刀套近乎,但对方是个寡言的性子,轻飘飘地看了你一眼,那眼里的寒光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老二面上讪讪地,倒是老三瞧着他手里的宝刀十分眼缠。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人手里的宝刀价值千金,比他手上这把好多了。也不知他能不能有幸见识一番。   可惜这人不是个好说话的,老三只好按捺住心中的渴望,将人带到牢房。   王小刀看着两人,“请你们先出去,我要审案。”   老三抱着刀立在一旁,一动也不动,“那可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严刑逼供,让他改口供。”   王小刀脸上一冷,“我乃是四品堂堂带刀侍卫。我会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吗?”   “大人,既然你知道分寸,那你一定不介意我们在旁边看着了。毕竟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老二上前打圆场,却也句句向着自己人。   王小刀笑眯眯点头,“做得不错!就该这样!”   老三一愣,挠挠头看向老二。啥意思,他刚才是诈他们的?   老二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王小刀挨个进行审问,三个土匪之前杀过那么多人,唯一的倚仗就是吴江,得知他已经死了,知道他们已经没了活路,什么话都往外说,称得上知无不言。   高夫人却一心想要出去,只想着戴罪立功,把什么事情都推到信王身上。   其实她这形为也能理解。毕竟信王跟她只是拐着弯的亲戚,但如果事情都是高秉仁做的,那她这个枕边人也是同罪。   高秉仁这个罪魁祸首自进来后就是一言不发,什么口供都问不到。   小四之前按律法用过一回刑,但是明显不管用。高秉仁硬生生给抗过去了。过去这么些日子,他身上的伤也好了。   王小刀却是个较真的性子,非要拿到这人口供。   于是老三和老二两个土老帽见识到他们人生中从未见过的酷刑。   看完之后,老三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受不住,扶墙干呕。而老二却是很不争气,只看到第三样,直接晕过去了。   王小刀拿到高秉仁的认罪状,上面已经按好了掌印。他轻飘飘看了眼老三,眼中带了几分异样,“你倒是条汉子。”   老三侧头看了眼屋内那个只剩下半条命的高秉仁,寒意自脚底蹿起,直达四肢百骸。   他奶奶的,他之前一直以为锦衣卫就够吓人的,原来捕快的手段不比他们差多少。   老三将老二扶到旁边凳子上,招手让狱卒将高秉仁关回牢房。   谁知狱卒刚靠近高秉仁,就闻到尿味儿,低头一瞧,刚刚那人居然将高秉仁弄失禁了。狱卒们面面相觑,暗骂一声晦气,一边一个将人架起来。   高秉仁似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整个人有气无力靠在狱卒身上,像没骨头似的蛇。   老三摇头,“早招不就完了,非要硬抗。” 第71章   王小刀将口供和金子一块拿走了,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老二自他走后,跟小四分析,“这人不是太后党就是卫党,这次信王怕是凶多吉少了。”   几年前盐知府查的私盐案,信王口口声声说自己与此事无关,是下头的人胆大妄为。但这次却在他小妾的兄长家中搜出金子。   更有高府搜到的书信为证,人证也有五个,信王这次已是百口莫辩。   小四想到之前何知远所说皇上性情优柔,心里暗叹一口气,“只怕圣上未必会将他处死。”   老三气得一拳锤到桌上,“他奶奶的,这什么皇上。人家都要造他的反了,他还在那边犹犹豫豫,跟个娘们似的。”   老二和小四唬了一跳,打开房门探头朝外看去。好在他们在书房商量事情,下人都避开,不敢凑过来。   老二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你个蠢货,隔墙有耳懂不懂?你居然敢编排皇上。”   老二自觉失言,可他不承认自己说错。皇上可不就像个娘们嘛!哪个男子汉像他这样被人欺负了,还不懂得还手。   似是察觉到他不服气,小四苦口婆心劝道,“三哥,以前你走江湖,不拘小节。但是当了捕头,就要谨言慎行,不能再信口开河,这样的话万万不能再说了。”   老三被二哥和四弟轮番说,觉得失了面子,又觉得这捕头当得特窝囊。天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巡逻。整天顾忌这,忌讳着那,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干。比当镖师还要辛苦,心里只觉得憋闷,有点打退堂鼓,“小四,你下月月中要给你岳母过生辰,我可以送你去,顺道回老家看看娘子女儿。”   小四只以为他是下不来抬面,点头应了。   天空飘飘荡荡下起了小雪,灯笼的光照上去,簌簌的雪好似下得更急了,带了几分紧迫。须臾灯笼上就落满了白。   暖雪阁,崔宛毓正歪在榻上看书,如红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奶奶,你的小日子是不是晚来了十几日?”   崔宛毓脸一僵,“是吧?”   如红脸上带了几分欣喜,“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崔宛毓立即摇头,“不用。我自有分寸。”   说完,将手里的书丢下。   听到外面有掀门帘的声音,崔宛毓立刻招呼如红,“去帮大爷打水。”   如红一怔,这种粗活向来是二等丫鬟做的,今天小姐这是怎么了?   如红心中狐疑,却也不敢违逆,径直去打水。   小四掀门进来,将身上的披风解了挂起来,搓了搓手,抱了汤婆子在怀里暖手。   崔宛毓已经歪倒在床上,小四也没打扰她,坐在凳子上脱鞋。   不多时,如红端着水进来。   小四也没意思到今天是如红端水,将脚泡到热水里,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崔宛毓转过来,将正要退出去的如红叫住,“如红,你给四爷洗脚。”   小四睁开眼,见如红就要蹲下身给自己洗脚,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如红看了眼背对着他们的崔宛毓,心里一阵慌乱,小心翼翼抬头瞄了一眼小四。   小四不知所觉,洗完脚,身子都暖和了,“把水倒了吧。”   如红差点被他逮住,吓得立刻低下了头,低声应是。   等人走了,小四又到耳房洗漱,待他掀被子爬上床,崔宛毓转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腰身。   软香暖玉在怀,小四又不是大罗神仙哪能不动心思,抓起她的手,将脸凑了过去。   崔宛毓手捂住他的嘴,“我累了。”   小四将她手放回被窝里,“好,我不闹你。快睡吧。”   崔宛毓调整了个姿势,闭上了眼。   崔太太生辰是在十二月中旬,小四两口子提前十天出发了。   老三将武馆的人员收编成队,时不时就在盐俭县各处巡视。   虽然这些人不是正式衙役,却跟衙役们一样领月银,只不过这部分的月银不是上面发,而是从盐俭县县衙账上支。   三辆马车,小四带着两名护卫坐一辆,李瑾萱带着如红和许嬷嬷一辆,剩下一辆装的是生辰礼。   许是雁山土匪被屠戮,原先逗留在府城边沿地带的土匪们都缩回去了。他们这一路风平浪静。   一行人到了府城,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   老三骑着马直奔西风县。这些人便留在府城,回头再护送他回去。   小四也没找客栈,直接去了府衙。   管家将他们迎进来,崔大人和崔夫人听到女儿来了,亲自过来迎接。   待看到小四,崔大人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崔夫人却是冷了脸,将女儿扯到身后,“哟,榜眼郎登我们家的大门,可真让我们崔家蓬荜生辉啊?”   这语气阴阳怪气,小四都有些懵了。崔宛毓扯了下母亲的袖子,小声嘀咕,“娘,你怎么了?”   崔夫人白了她一眼,看向小四,“见过一朝得志就翻脸不认人的,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京城有我们崔家多少位亲朋好友,你居然公然纳妓子,给我女儿难看。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四这才明白岳母所气何来,当下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岳母大人,小婿只是受朋友之托帮忙而已。我与那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崔夫人蹙了蹙眉,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确定地问,“当真?你可莫要诓我。我前段时间收到京城来的信件,上面写得明明白白。”   小四想到崔宗惟也曾举荐他下放,虽然这事正合他心意,但是他并未求崔宗惟帮忙,但崔宗惟却落井下石。当时他怎么都想不通。   现在听到这话,才恍然明白其中关键。竟是因为这事。   崔宛毓附手在崔夫人耳边嘀咕几句。   崔夫人不可思议看着她,“真的?会不会是诓你的?咱们女人家待在家中,不常在外走动,哪能知道他有什么花花肠子。”   崔宛毓摇头,“不会的。她都离开西风县了,说是去找宁王。”   崔夫人这才信了,脸色这才好了,指挥下人,“将这些东西都搬到客房。好生招待姑爷,要是胆敢怠慢,我扒了你们的皮。”   下人们齐齐应是。   崔大人带着小四到书房,背着手,打圆场,“你岳母也是爱女心切,不是故意给你难堪,你可别放在心上。”   小四摇头,“不会,误会说开就好,岳母大人的心情,小婿能理解。”   崔大人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也就岔开话题,“你刚上任,干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事,小四将路遇土匪,被县丞和县蔚为难,又到如何将两人治罪详细说明。   崔大人听后,捋了捋胡子,很是满意,“不错!你比你先生还会当官。”   小四面露不解。   崔大人叹了口气,“东风县也是被前任县令留下的佐官把持。他花了一年时间才将权力收回。期间还差点闹出乱子。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做事可比他果决多了。”   小四以前就经常得他夸赞,心里又喜又窘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婿也只是有族人和兄弟相帮罢了。比不得先生做事周到细心。”   崔大人将自己前几天收到的信件拿给他。   小四接过来,很快被一行字吸引,“信王于十一月染病身亡,皇上伤心欲绝,罢朝三日。”   他眼睛缩了缩。染病身亡?这只是好听点的说法,皇家为掩盖丑事,都会用这套说辞。可皇上为何要杀信王?皇上不是最优柔寡断,最讲亲情道义的吗?   要是先皇,杀人之后,伤心欲绝,别人只会说猫哭耗子假慈悲。但当今圣上是真好人,耳根子极软,对两位仅存的叔叔都极为敬重。   “这是怎么回事?”   崔大人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太后假传圣旨,信王伏法。”   “太后如此跋扈?”当初他在京中参加会试,虽然王崇哲一心想拉拢他,但走得也是迂回之法。可现在太后居然假传圣旨。足以证明太后的势力已经足以跟皇权抗争了。   崔大人重重叹了口气。原来的三足鼎力局面已经出现变处。太后党和卫党似乎开始结盟,这朝堂又要变天了,也不知他们崔家能不能在这乱相中保住,“信王已死,不日信王世子就会封为亲王。他现在年纪尚幼,但少年人做事更让人意想不到,咱们要小心。”   小四点头称是。   这边两人相谈正欢。崔夫人拉着女儿进后院,也是说不完的话。   “前阵子你写信说来看我,我就日盼夜盼,总算是把你盼来了。”崔夫人抚摸女儿的小脸,“这才多久呀,就瘦了一圈。顾家伙食不好吗?”   崔宛毓摇头,“不是。女儿自己住在老宅那边。饭菜都是下人做的。”说到这里,她有些伤感,“去盐俭县的路上,女儿带的下人被土匪杀死。女儿吓得好几天没睡得着。”   一直待在后院打理庶务的崔夫人哪里经过这种事,当即唬了一跳,“怎么回事?”   崔宛毓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崔夫人搂着崔宛毓一阵后怕,“我的乖囡真是受罪了。那些土匪真该死。想要钱财,夺去就是。为何要杀人呢。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得多难过呀。”   崔宛毓点点头,“女儿已经给他们的家人送去抚恤银了。也让庙里的僧人做了法事。”   崔夫人赞不绝口,“做得对。他们到底是伺候我们一场。是要好好安抚。”   崔夫人旁边的嬷嬷见夫人一直拉着小姐说话,便上前提醒,“夫人,小姐累了一路,还没用饭吧?”   崔夫人这才想起,面上自责,“瞧我,竟只顾着拉你说话。”说完,一叠声让下人准备吃食。   崔宛毓拉着母亲的手,“娘,你也没用膳吧?跟我一块吃。”   崔夫人被女儿这样关心,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好,我家囡囡真的长大了。也知道孝顺母亲了。”   崔宛毓想到闺中自己只爱吟诗作画,并不曾体谅母亲,心里油然升起一丝愧疚,靠在母亲怀里,“娘,是女儿不孝。”   崔夫人原只是打趣,没想到竟将女儿惹哭,心也跟着慌了,“娘只是说笑的。你这是做什么,快别哭了。”   崔宛毓眼泪却是流个不住。   崔夫人心疼得不行,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你婆家人欺负你了?”   崔宛毓越哭越伤心,最后竟一个接一个打起了嗝。   这可把崔夫人急坏了,冲着一旁的如红训道,“如红,你来说,你家小姐有没有受委屈?”   如红却是一头雾水,“没有啊。小姐现在管着家,谁敢给小姐气受。”   小姐那些妯娌一个比一个忙,下人都在小姐底下做事,就更不敢给小姐脸色瞧了。   崔夫人大喜过望,“你管的家?你那几个妯娌呢?你婆婆呢?”   崔宛毓擦了泪,磕磕绊绊解释,“我婆婆让我……管的。我两个妯娌……一个怀着孩子,另一个管着武馆。”   崔夫人嗔怪起来,“那你哭什么。”   崔宛毓闹了个笑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自己管家才知道娘平日有多辛苦。”一大家子吃喝用度全都找她,繁琐的事特别多。幸好吴府遣散了不少下人,她正好买些过来。要不然只靠她和嬷嬷估计能累死。   崔夫人心里更暖了,“那也是没法子。你婆家人口简单,算是好的了。你想想我们崔家,三房住在一块,十三个子弟要读书,五个闺女要教导。更不用说还有人情往来。这些都要花精力。你呀,就知足吧。”   崔宛毓拧着眉,有些不解,“娘,既然这么累,为何还要争管家权?”   崔夫人脸上笑容淡了一些,“我生下你哥哥的时候,娘家已经败了。老夫人一直对我心存不满,我若是连家都不能当,你们的日子恐怕更艰难了。府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   崔宛毓抿了抿唇,突然感慨起来,“娘,你的日子过得不如我婆婆。”   她常常会拿婆婆和亲娘在一块做对比。婆婆对四个儿子就像对待朋友,什么话都能说。她四个儿子个个都很尊敬婆婆。   可她娘呢,明明操心操肺,为哥哥们尽心挑选贤妻,没有孩子的时候,还要费尽心思为他们找神医。   可她婆婆却一点也不急,大嫂结婚九年,没有孩子,她都不催,真的是罕见的豁达。   “娘,你别什么事都抓在手心,你要试着放开。你瞧瞧你都有白头发了。”   明明也就比她婆婆大三岁,可是却比婆婆老了将近十五岁。   崔夫人仪态端方,被女儿这么一说,也有些崩不住了,抚了抚她的脸,“娘没事。这是我们女人的命。咱们这个家,不争不抢,只能任人宰割。”   崔宛毓有心想劝,可细细一想,每个人的性子是不一样的。她娘已经习惯了凡是去争去抢,让她闲下来,她反而无所事事,那样老得更快。   正想着,丫鬟将饭菜端来了。   崔夫人拉她坐下,“快吃吧。都是你平时最好爱吃的。”   崔宛毓只瞧了一眼,肚子就翻滚起来,当即拿帕子捂住嘴,崔夫人唬了一跳,“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口?”   崔宛毓呕了一阵,摸摸肚子,红着脸小声道,“娘,我这是怀上了。”   崔夫人愣了好几秒,再瞧着她的神情,忍不住拍打她几下,“你明知道自己有身孕,你还瞎跑什么?前三个月最不稳的。你个丫头,都成亲的人了,做事还这么不稳重。”   崔宛毓嘟哝着嘴,扯着崔夫人的袖子,头靠在她肩上撒娇,“娘,女儿是想你嘛。”   崔夫人原先对胡闹性子还有些生气,此时见她撒娇,再大的气也全消了,“你婆婆知道吗?”   崔宛毓摇头,“还不知道。”   崔夫人气得半死,却又舍不得打女儿,瞪向旁边的许嬷嬷和如红,“她年轻不知道轻重,你们两个也不知道劝着点。”   许嬷嬷低头,一句话都不曾辩解。   崔宛毓不想奶娘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主动岔开话题,“娘,我想吃西湖醋鱼。你让灶房做给我吃。”   崔夫人诧异地打量女儿,“你怀孕还能吃鱼?你不觉得腥啊?”   崔宛毓摇头,一想到西湖醋鱼那鲜嫩酸甜的口感,她就心痒难耐。   崔夫人立刻让丫鬟吩咐人去做。   吃完时,崔夫人让下人都退下去,她小声问,“你这怀孕了,是要把如红提上来当通房吗?”   崔宛毓手里的筷子僵住,抿了抿唇,低头不说话。   崔夫人知道女儿还年轻,心里过不了那关,“你给他准备个通房,他才不会在外面胡来。要是等他把那脏得臭的纳回来,你的脸面都没了。”   崔宛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可是娘,我舍不得。”   对她这样好的夫君,她为什么要让给别的女人。一想到,他会搂着别的女人亲亲我我,她心头就直冒酸气。   这样想着,她胃里一阵恶心,捂着胸口干呕,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也没将那恶心压住。   崔夫人也顾不上劝女儿,忙给她顺背,“咱们女人家都要经过这一遭。你要放宽心。那些通房,小妾都只是个物件儿,等男人们新鲜劲儿过了,你将她们卖了就是。犯不着跟这些人争。”   崔宛毓更闷,就连刚刚端上来的西湖醋鱼也不想吃,早早回去歇息了。   崔夫人看着女儿的背影,知道女儿这是在怪她这个当娘的狠心,可是她也是不得已。现在女儿瞧着还年轻,不趁着两人尚有情份时,多得夫君一些敬意,反倒拘泥于男人的情爱。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哪有自己的体面和儿女重要。 第72章   黄昏已至,晚霞西落,黑暗渐渐笼罩,几颗星星镶嵌其中。   崔大人和小四相谈甚欢,竟忘了时辰。   崔夫人差下人过来催他们回去吃饭。   两人到了后院,老远就看到崔宛毓站在门口,非要拉小四回房吃。   崔大人好久未见女儿,原想跟她说说话,见她如此客气,不由劝了几句,“在这儿吃吧。你们娘俩也能说说话。”   谁知崔夫人却道,“哪有晚饭留下来吃的,这不合规矩,还是回房吃吧。”   崔宛毓两人告辞。   崔大人埋怨崔夫人不够通情达理,“你跟女儿说了这么久,我还一句都没说呢。”   崔夫人让下人都退下去,边给他布菜边解释,“你知道什么。你女儿胆大包天,身怀有孕还敢出来。我让她回去好好跟女婿说说。”   崔大人先是一喜,随即又皱起眉头,“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分寸,冰天雪地,路上好几日的路程,她就敢出门。要是被亲家知道,该要怪她没分寸了。”   “女儿也是想我们了。我刚刚已经责备过她了,你就别提了。免得女婿知道,怪罪女儿不懂事。”崔夫人想起亲家将管家权交给女儿,心里一阵欢喜,“说起来咱这亲家真是个好性子,不争不抢。”她怎么就没摊上这么好的婆婆呢?就是妯娌也行啊。   崔大人被她的好心情感染,揶揄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女儿刚嫁出去那几晚,你成天担心她被婆婆欺负,为夫婿不喜,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怎么又说这门亲嫁得好了。”   虽说顾家身份不高,但女儿的婆婆也是出自高门大户,那规矩也是极熟的,要真想客意为难女儿,谁也不能说什么。   崔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是我想岔了。这世上还是有好婆婆的。”   这话倒像是在暗示什么,崔大人也知道他娘背地里为难他夫人的事情,只是孝字大过天,夫人再不满,也只能受着。   小四两人到了房里,丫鬟已经摆好了饭菜。   小四不喜欢吃饭还有人在旁边看着,打发下人全都出去。   他给崔宛毓布菜,却发现她自进了屋就心神不宁,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你这是怎么了?”   崔宛毓视线落到自己肚子上,咬了咬下唇,声音像蚊子哼似的,小之又小,“我怀孕了。”   她声音虽小,但是这房里也没旁的声音,小四还是听到了,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又是一喜,握住她的手,“真的?”   只是瞧着她似乎不怎么高兴,小四有些疑惑,“你怎么了?我们要有孩子,难道你不高兴?”最后一句带着浓浓的不确定。   任哪个女人都想有个孩子傍身吧?他娘子应该也想要。   小四暗自猜了猜,“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妥?你别讳疾忌医,我娘也是个郎中,说不定她能有法子,再不济可以找我师公,他可是御医。”   崔宛毓见他越说越离谱,忙摇头,“没有。可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发红,实在说不出口。   小四握紧她的手,声音带着几分焦急,“怎么了?你别不说话。”   崔宛毓眼含热泪,像是娇弱可人的海棠花,透着股可怜兮兮,“可我娘说要给你准备通房。”   通房?小四不期然想到去年他考中举人回到家中。   那晚,夜色凉如水,繁星满天,皎洁的月光洒落人间,那是他人生中头一次志得意满,他终身难忘。   林云舒端着精心准备的糕点,到小四房中,说要跟他谈谈人生。   林云舒先是问他若是考中进士,想当什么样的官。   小四当初想当官只是不想再被人欺负,但要说想当什么样的官,还是受先生指点,才渐渐有了想法,“要当个为民请命的清官。”   林云舒一脸欣慰,说了个玩笑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小四想了好一会问,“什么是红薯?”   林云舒随口道,“红薯是海外的主食。产量极高。娘在一本外邦书籍上看到的。”   后来,宁王出海回来,他才见到红薯长什么样。   林云舒又问,“你将来若是不能与崔小姐情投意合,该如何?”   其实这话带着试探,她终究还是不放心小四对张宝珠余情未了,担心他将来会走上歧路,与张家再有什么瓜葛。   小四确实认真考虑过,“纵使我俩不能情投意合,也要相敬如宾。岳父一家待我恩重如山,我自然要投桃报李,好好待她,照顾她一生。”   林云舒满脸欣慰,却还是带着几分忧虑,“若是旁人给你送女人或是你娘子主动给你安排通房,你又当如何?”   小四还真没想过这事。   许是察觉到他停留时间有些长,林云舒耐心劝说,“许多男人有钱有势之后,就开始收女人,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们很有本事,很有地位。但这样是不对的。你看看陆家家大业大,陆文放在陆夫人手底,过得战战兢兢。难道你也想娶个姨娘生个庶子,让他过陆文放一样的日子吗?生了那么多庶子,将来陆老爷去了,陆家分家,陆家说不定要遭受巨大打击,度不过去,陆家今日的辉煌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后来,陆老爷死于陆夫人之手。证明他娘真的很有远见。   陆家分家,哪怕陆文放拿了大部分家产,但还是分出三成利润给庶子。这些庶子都被陆夫人养废了,读书不行,经商也不行。一旦这些人的资产败光,很有可能会重新赖上陆文放。   当然这要取决于陆文放的心够不够狠,愿不愿意被他们赖。   小四收回心神,抚了抚崔宛毓的发丝,“不会的。我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   崔宛毓闭了闭眼,不可思议睁圆眼睛,“什么?”   虽说顾家三兄弟都只有一个娘子,但是男人哪有不好色的,谁知道他们在外头有没有相好。   她从未想过,他会给予她这样的承诺。   “我娘说,真心换真心。若是我真心实意待你好,你才能安心打理中馈,为我生儿育女,与我一起白头偕老。”   要不然就会像陆夫人似的,整天斗来斗去,把家变成战场,天天尔虞我诈,他只要一想到这种场面就觉得很恐怖。   崔宛毓听到是婆婆说的,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又傲娇道,“是你不要的,可不是我小气不肯为你准备。”   小四颇有几分好笑,刚刚都哭了,这会子又笑了,女人可真好哄,抚了抚她的肚子,“几个月了?”   崔宛毓有些心虚,“两个多月了。”   小四倒是没多想,只以为她才发现,又细心问了几句,两人和和美美吃了饭。   第二日,崔宛毓将小四说的话告诉娘亲,崔夫人握住她的手,“囡囡真是有福气。”   哪个女人不想夫君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可男人都是管不住自己,婆母又会在中间搅和,再加上还有女戒压着。现在亲家能主动劝儿子只要一个,真真再好也没有了。   到了生辰这天,崔府后院开始热闹起来,不少官员女眷都上门恭贺。崔夫人忙着招待这些女眷,让女儿留在房里,免得冲撞。   崔府还专门找了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过来唱戏。女眷们瞧得津津有味。   就在一派祥和中,突然有个下人急匆匆跑过来。   崔夫人身边的嬷嬷听到下人汇报,走到崔夫人身边,附手在她耳边嘀咕一声,“夫人,李明彦来了。”   崔夫人大惊,眉毛竖起,“他来干什么?”   “说是来给夫人贺寿的。”嬷嬷如实回禀。   崔夫人两手交握在一起,“老爷怎么说?”   “老爷已经将他请进来了。怎么说他也是驸马,老爷也不能把人打出去。他想见夫人一面,夫人要见他吗?”   驸马好歹也是半个皇家人。崔大人所为倒也正常。只是崔夫人到底有些意难平,尤其听到他要见自己,心里越发生气,咬了咬,“那就请他到东院大堂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倒要看看他有何脸面来见她。   崔夫人跟几位夫人打过招呼,又让下人们好生伺候,便带着嬷嬷离开座位,到东院大堂。   李明彦正在那里等着,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锦绣袍子,头戴黄金冠,满身的富贵气扑面而来。   崔夫人看惯了他穿白色衣服,乍然看到他换了颜色这么深的,还颇有几分不习惯。   他躬着身子将一幅画匣呈上,恭恭敬敬开口,“姨母自来欣赏柳如先生的画作,这是外甥特地从柳如先生处求来的《兰花图》,外甥借花献佛,在此祝姨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崔夫人却是看都没看那画,语气略带嘲讽,“驸马爷太客气了。我崔家已是日落夕暮,如何能得驸马爷的厚待?驸马爷请回吧。我早就不喜欢什么柳如先生。我现在只喜欢季布。”   季布,一诺千金,重信义。   这是讽刺李明彦失信,悔婚另娶。   李明彦看了眼崔夫人旁边的嬷嬷,眼眸低垂,“姨母心里有气,外甥可以理解。但是外甥此举也是无可奈何,若是姨母听外甥解释缘由后还是生气,外甥以后再不登崔家大门,徒惹姨母生气。”   崔夫人眉峰皱紧,形成一个川字,想了想,将嬷嬷挥退,“也罢,我就听听你会作何解释?”   李明彦将书画摆放到旁边,坐下来,捧着那盏热气腾腾的碧螺春,轻轻啜了一小口,方才觉得冰冷的身子暖和一点,“姨母怪我不尊母命,失信另娶。我却是不得已。姨母,我娘比你小三岁,身子骨一直很康健,她又一直注意养生,为何会在奉元二年就突染恶疾?你就一直没想过吗?”   崔夫人脸色惨白,只觉得后背冒出一涔涔冷汗,她歪着身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是说?”   李明彦那清朗的眉眼被烟雾笼罩,泪珠滚落,嘴角抿得紧紧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娘被奸人所害。我身为人子,岂能不为她报仇?”   崔夫人扯住了唇,心思百转,好像被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略带试探问道,“你是说害你娘的是太后的孙侄女?你那继母?”   她娘家败落,自然与李家门不当户不对。但是李家看在外甥的面子上也不可能休妻。   “正是她!”李明彦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面露苦笑,“我在京城读书那几年,太后一直想拉拢我李家,几次三番潜人想跟我们李家联姻。我娘都以我身有婚约拒绝了。可太后不肯放弃我李家,不死心,决定将我娘铲除。”   崔夫人沉吟片刻,就算太后真的杀了她娘,也不能成为他悔婚另娶的理由,“那你也没必要娶佳慧公主。她是信王的亲妹妹,崔家跟信王一直势不两立。你投靠信王就是与我崔家做对。我待你不薄,一直拿你当半个儿子对待。”   未来女婿可不就是半子么。   李明彦揉了揉眼睛,眸间黯淡,“姨母,我也不想跟崔家做对。但是崔姨父在朝堂上一直忍让,我没办法像他一样。如今朝堂风云万变,一直保持中立,只会成为别人的靶子。崔姨父不肯站队,才会被人排挤出京。我想对付太后党为母报仇。那我只能投靠信王和卫党。卫党乃是阉人,手段下作,我不屑与之为伍,只能投靠信王,信王命我娶佳慧公主,让我表示为母报仇的决心。在信义和复仇之间,我选择了复仇。但是我不后悔,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对不起表妹,只愿下辈子为她作牛作马报答她。请姨母体谅。”李明彦撩开袍子,跪倒给崔夫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北风阵阵刮,外面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空气比之前要干燥许多。但这地面的青石板像是无数根钢针钻进他膝盖里,冻得他浑身发颤。   许是女儿现在很幸福,崔夫人倒不像刚开始那样生气,心里又想着外甥总归是为母报仇,虽是失了信义,但孝心可佳。她轻叹口气,扶他起来,忧心忡忡道,“可那信王已被太后鸠杀,你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怎么对付太后?”   李明彦沉默良久,寒风吹进来,他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走一步算一步。总归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崔夫人轻叹口气,唤人进来,“带他到客房住下。好生照顾着。”   嬷嬷微微有些惊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崔夫人又重复一遍,嬷嬷才敛了心思,应了声是。   李明彦拱手告退,“多谢姨母。” 第73章   崔家外院分为东厢和西厢,东厢是长期客居之所,西厢是临时居住之所。   崔家男儿七岁之后就要移居外院。所以崔宛毓带着夫婿回来也要往在外院。   崔宛毓坐在房里打盹,许嬷嬷在旁边做针线,听到小厮有急事找她,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到院子外。   也不知听了什么,脸色大变,神色匆匆往屋里赶。   “奶奶,盐俭县那边有人来报信,说是老夫人得了急症,昏迷不醒。让四爷尽快回去呢。”   急症?崔宛毓大惊,揪着帕子一阵心慌,“真的假的?我们出发前婆婆还好好的呀。”   许嬷嬷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嘛。老夫人年纪到底不轻了。许是受了惊吓也不一定。”   崔宛毓想想也是,当即吩咐如红将此事告之四爷。   待她走了一会儿,许嬷嬷看了眼天色,担心一会儿要赶回去,小姐坐马车吃不进东西,便道,“奶奶,今天来得客人太多了,估计灶上都忙晕了,我去帮你端些饭菜过来,你想吃什么?”   崔宛毓报了几样菜名。许嬷嬷一一记在心里。   待两人都走了,没人陪着说话,崔宛毓困意再次袭来,便歪在榻上,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声音传来,她眼皮有些睁不开,嘴里嘟哝着,“你回来了?我好累,先不吃饭了。”   却不想如红从外面跑进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凑过来,“奶奶,李公子来了。”   崔宛毓睡得糊涂,迷迷瞪瞪问了一句,“谁是李公子?”   如红急了,低声提醒,“就是表少爷啊。”   崔宛毓猛然惊醒,撑着身子站起来,“他怎么会来崔府?”   如红也正纳闷呢,“我也不知道。他正在跟夫人说话。我是听夫人房里的牡丹说的。”   崔宛毓愣了愣,又躺下来,打了个哈欠,“他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   如红没想到小姐居然对李公子一点也不上心,要知道小姐以前可是很喜欢李公子的。她沉默片刻,不确定问,“奶奶,你不想知道他当初为何悔婚吗?”   崔宛毓手紧了紧,她确实很想知道。可是她现在已经嫁了人,再跟他私下见面到底有些不合适。   如红见她有些意动,自告奋勇道,“奶奶,要不我帮你打听?”   崔宛毓想了好久,抚了抚肚子,“算了,别去了。这事跟咱们没关系。若是被相公知道,他会生气的。”   过去的总归已经过去了。她也没必要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吩咐如红,“你去看看四爷怎么还没回来。可别让他喝醉了,到时候就没法骑马了。”   如红怔愣好一会儿,点头称是。   她这一走,崔宛毓困意再次袭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再次传来动静,以为是相公回来了,崔宛毓打起精神,撑着身子起来,睁开眼却瞧见立在床边的李明彦,他额头冒着虚汗。一手拿着剑,一手捂着胸口处。   他怎么会在这里?崔宛毓微皱眉头,难不成是如红搞得鬼?   崔宛毓穿鞋下床,朝外面喊了几声,“如红,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谁让你把他带过来的?”   她一连喊了几声,却未听到如红的声音。这怎么回事?   崔宛毓本能觉得事情不对,立刻回头看着李明彦,“你快点出去吧。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表妹?”李明彦刚张了句嘴,却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崔宛毓担心是小四,立刻将窗户打开,小声提醒他从窗户走。   时机不在,李明彦只好跳窗离开。   小四从外面跑进来,如红跟在他身后。   小四掀开门帘,三两步便进了房,瞧见崔宛毓神色慌张,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没事吧?府里刚刚混进几个贼人,伤了几条人命,岳父大人正带人捉拿贼人呢。”   崔宛毓瞪大眼睛,贼人?刚刚表哥手里好像就拿着剑,还受伤了。难不成他就是贼人?   她刚想再问,一抬眼就见小四比她还要惊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眼睛落到窗台处,上面很明显是男人的脚印。   崔宛毓神色开始慌乱,抓住他的手,有些焦急,“相公,你要相信我。”   如红神色也慌乱起来,小姐该不会以为是她搞鬼吧?她哪有那个胆子。   她立刻帮腔,“四爷,奶奶真的跟李公子无关。她刚刚吩咐我将你请来,就一直睡着。”   小四指着刚刚李明彦站过的地方,上面还有几滴血,“这些泥土都还没干,你可不要说是你们弄的。”   崔宛毓急得不知所措,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我房里。我担心你会误会,就让他走了。相公,你相信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小四却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崔宛毓追了几步,许嬷嬷端着饭菜从外面进来,“奶奶,四爷怎么了?我跟他请安,他都没搭理我。”   四爷一直待下人一向都很宽和,对她这个嬷嬷更是尊敬有加,怎么突然就冷脸了呢?   崔宛毓趴在床上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有个下人来报口信,说是婆婆得病,我就让如红去叫四爷。我有些困,就在床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看到李明彦来了。”   任谁看到前未婚夫跟娘子独处一间屋子都会以为他们有什么瓜葛,许嬷嬷也慌了,将饭菜放到桌子上,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崔宛毓心里油然升起一丝委屈,她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李明彦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   毁约就算了,她好不容易嫁人,夫君体贴,又有了孩子,他这一出现,就把她的好日子全毁了。   她这边哭着,如红和许嬷嬷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   如红在许嬷嬷示意下,去请了崔夫人过来。   崔夫人听到女儿跟女婿闹矛盾,也坐不住了,连客人都没顾得上送,直接交待官家几句,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往客房来了。   崔夫人带着丫鬟婆子进了房间,听到如红和许嬷嬷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崔夫人气得将茶几上的花瓶摔碎,“这个混账。我还以为他是有苦衷,原来都是骗我的。”   崔宛毓抬头,“什么苦衷?”   崔夫人坐到她旁边,重得叹了口气,“他说他查到母亲是被太后害死的。之所以背信弃义,娶佳慧公主都是为母报仇。”她拍了下大腿,“合着他是拿我们当傻子。他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会跑你房里来了?他这是故意想破坏你的婚事。”   关键是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她却不能找他算账。要不然她女儿的名声可就毁了。   崔宛毓气得差点晕过去,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一巴掌拍到床沿,“所以他毁我清白就是想我被夫君厌弃?”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如红气得跺脚。亏她一直以为表少爷有什么苦衷。原来他的心这么坏。   崔夫人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待四郎回来,你好好跟他说,别怄气。他娘那样心宽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定然也不差。”   崔宛毓低低应了。   就在这时,小四从外面进来,看到崔夫人在此,他神色自如行礼问好。   崔夫人细细打量他,实在看不出他脸上的有动怒的迹象,只好道,“我崔家女儿洁身自好,绝不会做出辱没门庭的丑事。你切不可相信这些表面证据。”   小四拱手,“岳母所言极是。”   崔夫人最后看了他一眼,只好转身离开。   崔宛毓让如红和许嬷嬷出去。   待两人走了,崔宛毓扯着他的袖子,见他一直不肯看自己,心有些慌,“相公,你真的要相信我。我是无辜的。”   小四怔了怔,侧过头抚着她的脸,“今天府里摆宴,下人忙得脚不沾地,他夜闯书房,被人发现,故意躲到你房里。你表哥是信王党的人。我前阵子把信王斗垮了,你表哥现在的主子是信王世子,估计是想离间我们夫妻感情。让我们两家产生隔阂。我刚刚是想找岳父大人商量此事,你莫要担心。我没疑你。”   崔宛毓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会跟政事扯上关系了。   她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眼睛盯着他不放,“所以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小四,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谁也不许提以前的事。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你别想那么多。”   崔宛毓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握住他的手,心中又酸又甜,“你跟我说说朝堂上的事,我想听。”   她原先不爱听这些党派斗争,只觉得心累。但现在得知父亲和相公都有难,她也坐不住了。   小四没想到她居然对这个感兴趣,不过他经常跟母亲讨论这些,所以也没有推辞,“朝廷斗争越发激烈,河间府又是重要产盐地,信王死了,信王世子矛头对准我和岳父。我这边离信王府远一些,倒还好,只是岳父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正说着话,就听崔宛毓肚子传来咕咕叫,她羞得满脸通红。   小四忙住了嘴,扶着她起来,“你先吃饭吧。等吃完饭,我再说与你听。”   崔宛毓点头,走了几步,又不放心,“信王世子年纪虽小,却也不是善茬。我爹会不会有事?”   “我刚刚就是跟岳父大人商量守卫之事。”小四扶她往外走,“这次他们失败,短时间应该不敢再行动了。”   崔宛毓这才大松一口气,“那就好。” 第74章   夜晚,冷风呜呜地吹,树枝摇曳发出嘎吱声。   小四看着屋外皎洁的月光,心情有点低落,他终归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大度。   刚开始看到脚印时,他是怀疑的,愤怒的,他选择离开。   走到客房外,他看到曾经住过的那个院子。想起师兄跟他说过的话,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找回自己的神志,重新审视这件事。   不得不说,李明彦这个计策很成功。他算准了自己的心思。而自己也差点上当。   他是在为信王报仇,他们暂时对付不了太后,就先捡他这个软柿子捏。从今以后,他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以防他们再次陷害。   第二日一早,小四便带着崔宛毓离开府城。   虽说那个谎报他母亲生病的小厮没影了,可若他娘真的得了急症,那还得了?   他骑马先回了盐俭县,身后跟着十来个护卫。   崔宛毓身怀有孕,再加上路上又有积雪,可以带着护卫在路上慢慢走。比小四晚了四天才到盐俭县。   离过年还有六天,小四带回从崔大人那边收到的公文。   皇上似乎把信王之死的怒气全发到高秉仁身上了,偏偏信王府的人也没有出面求情,高家整族都悲剧了。   高秉仁勾结土匪,贩卖私盐谋取高利意图谋反,被判九族之内,十岁以上的男丁都要被处死,所有女眷全部贬为官妓。而高秉仁本人更是被判凌迟处死。   原本高夫人主动揭发信王有功,却因为皇上金口玉言‘此等蛇蝎妇人不能法外开恩’,没能得到减刑。   小四也无可奈何,只能让老鸨安排高夫人在灶房烧火。也算是她主动交待得到的一点好处。   高家倒了,高家所有产业全部收归官府。小四全部按照市场价对外出售。   其实按照惯例,官府收缴的东西,多半都是县令半买半送给那些交情好的员外郎。也算是官商勾结,亲近一家。   可小四连自家人购买的良田和铺面都是按市场价,又怎么可能会对外人寻私。   那些员外郎见他动了真格,纷纷骂他见钱眼开,不懂得变通。   不过也有几个员外愿意投诚,按照市场价将看上的东西买下来了,倒是得了小四一点好感。   除了高秉仁,那三个土匪下场也很凄惨。砍头后,尸体被挂在城门口,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正直年关,许多百姓进城采买年货,看到告示,吓得连头也不敢抬,生怕回去做噩梦。   其他山头的土匪原本进城打探消息,原想趁着过年,百姓手头有了点余钱,他们龟缩好几个月,仓库已经没有余粮,想趁机开个张,回去也能过个好年。   哪知看见这三位的尸首,一个个全给吓回去了,这个年过得清清冷冷,连个荤菜都没有,好不可怜。   小四自府城归来第二天,老三也从西风县回来了。   他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今年秋收,咱们家种的玉米,红薯和土豆都卖出了高价,比小麦多赚十倍。附近村民眼红不已,纷纷抢着种。族长所幸在城中开了家粮店。”   一家人都高兴不已。   老二却有些惊讶,“咱们县城的铺子都是几十年的老铺子了,咱娘当初想让我开家店,我都找不到铺面。族长怎么租到的?”   老三看向小四,憨厚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为大家解惑,“不是租的,是买的。这还不是多亏了陆家嘛。陆家分家后,有的庶子得了铺面和田地,将原先的掌柜辞退,他们自己又不善经营,没多久就入不敷出,只能将店铺转让。族长就捡了漏。族长还把原先的掌柜请回,让对方继续做掌柜呢。咱家的粮食都是在铺子里寄卖的。现在生意可红火了。”   小四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跟这些庶子也没什么交情,自然也没放在心上,他只担心一人,“陆文放呢?”   老三读书不多,不会形容,咧嘴笑,“他倒是越来越像个当家人了,笑眯眯地,可是他那些弟弟都很怕他。你要是见到他,估计都认不出来。”   小四放了心,笑着给林云舒倒水,“都是娘的功劳。要不是娘坚持要种这些东西,咱们还没真没法子。”   老三却有一事不明,“娘,你之前为什么写信给族长,让他下季改种小麦呢?为什么不接着种玉米,红薯和土豆呢?”   林云舒视线移向老大,鼓励他,“老大,你来说。”   老大做生意这几年,也渐渐琢磨了一些做生意的门道,此时母亲有心考较,他认真想了想,“大家都种这些,那这些物种的产量自然要比别的农作物要多。物以稀为贵,那价格也会相应下跌。”   老三急了,“那大家岂不是会亏本?”   老大却摇头,“种子再贵,可数量摆在那儿,能有多贵?而且据你所说,玉米这些东西的产量都很高,哪怕不卖,留着自家吃也好。”   老三这才放了心。   林云舒将银票收回袖袋,“可惜西风县的荒地都开完了。要不然咱们家又能多得不少良田。”   怪不得古代人都喜欢买田呢,田地就像会下金蛋的母鸡,只要找到信任的人管理,每一季都能得到一笔不少的收成。   老三挠挠头,虚心求教,“咱们现在不是住在盐俭县吗?为什么不在这边买田呢?”   林云舒还未开口,老二就帮他科谱,“盐俭县的良田都在本地乡绅名下。良田是家族之本,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出售良田。”   老三想起来店里吃饭的秀才说起自己是耕读之家,语气相当自豪,田地多了也是一种底气吧,他叹了口气,“来的路上,我就看到不少荒地,可惜都是盐碱地。”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林云舒捏着茶杯的手突然顿住。   前世她爸有两大爱好,一是看水浒,二是看忆苦思甜的记录片。   偏偏他还特别喜欢拉着她和她妈一块看,美其名曰培养共同兴趣,一块进步。   其中有一篇就是治理盐碱地的视频,农忙把颗粒无收的荒地变成万顷林海的国家一级旅游风景地。当初她看了都觉得惊奇。   当然这伟大的成功少不了农民努力耕地的辛苦。   林云舒还记能记得其中不少法子,心中一动,她迫切想要试一试,她看向老二,“那些荒地多少钱一亩?”   老二被亲娘问住了,仔细回忆了下这几天看的文献记录,“这些盐碱地种不了庄稼,也就偶尔会有人买了盖房子。一百文顶了天。”   林云舒点点头,这跟普通荒地不一样,像西风县的那些荒地免三年赋税,但买下来却是要钱的。一亩也要四五百文。不长庄稼的盐碱地收一百文已经相当亏了。   林云舒正巧最近也没什么事,县衙的事情也不需要她操心,便想去看看那盐俭地,“老二,正巧你没什么事,不如陪娘去外面走走。我想看看能不能改良这些盐碱地。”   小四一听,主动要跟去帮忙,“娘,让二哥留在家写他的吧。我陪你去。”   林云舒有些诧异,“你最近没有案子要审吗?”不能够吧?他出去这么多天,大案子没有,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有吗?   小四也没想到自己去府城一趟,盐俭县居然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别说这一年了,就拿去年来说,大过年的都有土匪打家劫舍的呢,他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没有。最近几座山上的土匪都乖觉得很。想来是雁山土匪全被砍头,他们吓怕了。”   林云舒却还是不满意,只要这些土匪待在山上,她一刻都不得安宁。   她看向凌凌和老三,“你俩要抓紧训练武馆的学徒,尽快教会他们武艺,咱们才能早点把盐俭县的土匪恶霸都给铲平了。”   两人自觉任务被娘委托重任,忙不迭点头,“娘,我们会的。”   第二日,林云舒便跟着小四一块下乡。由于她是小脚,不好走太多路。于是小四就雇了四个挑夫抬轿子。   旁人瞧见了,都暗暗纳罕县令大人下地还要带着女眷。小四也不在意。   盐俭县城以北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盐碱地,一直延伸到群山脚下。   小四还记得当初他下乡视察,路经此地的场景,“十月份是返盐的高峰时期,这边的土地是白茫茫一片,就像落了厚厚积雪,特别耀眼。偶尔有露出来的土壤也只是长些不怕盐的野草,但也是枯黄的。”   现在这样,只有一点点白落在上面,已经很少了。   林云舒指着那些干枯的野草,“既然能长出野草,说明这盐碱地还不算太深。”她指使陪同的一位衙役,“你挖个坑,我看看这盐碱到底有多深?”   虽是冰天雪地,土都冻僵了,但为了治理这些盐碱地,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在这衙役没有怨言,当即开始挖坑,挖了大概两尺就看不到盐碱了。   林云舒捏着底下这些湿润的土壤递给小四看。   小四眼前一亮,又带领衙役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将这片盐碱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挖过几回坑。最浅的盐碱还不到一尺,说明这些盐碱地并不是很严重。   小四带领衙役回县城,林云舒却不直接回县衙,而是将银票拍到桌子上,“我要这些盐碱地买下来。”   小四猛然一惊,“娘?你这是?”   林云舒理所当然道,“我得了良田,你得了政绩,两不耽误。你该不会以为娘一点私心都没有吧?”   小四无言以对,不过想想他娘的话确实也没错。想要政绩还是税收更有保障。而农税就是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数据。   小四看向一旁正在翻找地图的二哥,“二哥,你帮娘登记吧。”   老二将地图找出来,上面清清楚楚列着盐碱地的分布位置。   他拿工具量了许久,算了好一会儿,方道,“咱们盐俭县一共有十万顷盐碱地。而且都是成片成片的。娘要是选地,不如就选靠近山脚那片,那边离海远,盐碱比较少。”   林云舒算了算,如果全部买下,差不多要十万两银子。   这么多银子,她肯定是拿不出的,只能拿了两万两银子买了两万顷地,“再帮我留五万倾地,我写信给族长,说服他到这边置地。”   这些年族里卖纸得了不少银钱。西风县无荒地可开,不如在这边置地当祭田,也算多了一个落脚点。   老二倒是觉得可行。西风县太小了,顾家要想发展,就不能龟缩于一个小小县城。   办好这事,小四便找了几位向他投诚的员外,请他们吃酒,席间说服他们买盐碱地。   这些盐碱地很是便宜,县令大人都开口说了,言之凿凿请人看过能够治理。无论他们相不相信,都很给面子买了上百顷。   小四还代表县衙买了五百顷,专门留给那些坐牢的人耕种,得到的收成,一部分作为辛苦费分给他们,剩下的就留给衙役们花销,也省得他们到处盘剥百姓。   小四这一举动倒是很新鲜。衙役们私下里嘀咕了好些日子。   过了半个月,族长连年都没在家过,一路到了盐俭县,还带来了一位老庄稼把式。   这人来的路上已经看过,对这盐碱地也有大致了解。   这盐碱地要是治理好,也能成为良田,但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高秉仁和吴江两人不愿帮上任县令攒功绩,助他升迁,所以一直不肯治理。   这些盐碱地的盐碱一年比一年深,倒是有些可惜了。   林云舒没想到族长这么快就找好了人,“这人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族长笑道,“也是巧了。前段时间我跟着去京城送出海货品,路上遇到他,得知他是从福州来的,想到京城给人做庄子管事。我问过之后,发现他很会种地,所以就将他带来。”   族长也会种地,但是他们西风县种的粮食到底太过单一,远不如这人知道得多。   林云舒眼睛一亮,来了兴致,“那对盐碱地知道得多吗?”   族长便将人叫过来。   这人叫福伯,四十多岁,满脸风霜,一看就是种惯庄稼的老农民。   面对县令亲娘,他表现得也很得体,“我以前也帮着主人家治过盐碱地,也有几条心得。”   接着他便讲了如何治理盐碱地,深耕,泡田,客土,栽种耐盐植物,秸秆还田和日常治理。   每一种法子,他都说得头头是道。   林云舒抚了抚额,有些汗颜,原以为她算是懂得比较多的,这一问才发现他懂得比自己还要细致。   就拿栽种耐盐植物来说,她知道的除了老三样抗旱作物,就只有垂柳、毛苕子、白腊、月季、枸杞等。   但是他还多了一样,栽种占城稻。   占城稻远比她说的那几样创收更多,而且他还有经验,远比她这个纸上谈兵要好多了。   林云舒羞愧过后,却又觉得庆幸。如果真叫她来治理,倒也能行,只是前两年估计就没什么收成了。   族人委托福伯来管理田地,林云舒想了想,便也将自家的地委托他。   左右管五万顷也是管,也不怕多加两万顷。   老二趁福伯不注意嘀咕,“二叔,娘,你们也放心他?”   族人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可怕的。他有两个儿子,还留在咱们族里呢。我也不怕他使坏。”   老二犯糊涂了,“他不打算将儿子带过来吗?”   族长笑眯眯道,“不是。他想让孙子在咱们族学读书。”   末了他又叹了口气,“以前他也是在大户人家当管事的。后来那户人家被抄家,他一家都没了栖身之所。举家搬到京城,原想找份差事。但京城多是良田,他这样老实本分的倒是没人看得上。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们一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那种。这人是个实诚人,你们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老二这才放了心,“那就好。”   族长用赞赏地目光看着他,“你担心得也有道理。咱们买的这田太大,我放十个族人在他跟前做管事,跟着学。我们族里的祭田总得有人接手才行。我已经老了,还不知道能干几年呢。”   林云舒抽了抽嘴角,“你比我小三岁,还敢跟我谈老?”她不服气道,“我没觉得我老,我还很年轻呢。”   族长哈哈大笑,老二恭维道,“是啊,咱娘年轻着呢。一点也不老。”   办完正事,族长便告辞离开了,他还要赶回去主持新年的出海事谊。   而福伯也在正月十六这日正式招募长工帮忙治理这些盐碱地。   春天正是治理盐碱地的最佳时机,时间一分一秒都不容耽搁。   福伯为了留下这些长工,开的价格比旁家贵了一成。因为长工,所以这些人就需要签定合约,违规就领不到钱。   对底层百姓而言,一天哪怕多得一文,都是赚的。   前来参加招工的壮丁络绎不绝,很快福伯就招到不少人手。   到了二十这天,温度还是很低,不过太阳高照,万里无云,又没风,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正式开工。   林云舒也和家人亲自到场。原本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全是密密麻麻的百姓,每个人都拿着工具有条不紊干活。   林云舒小的时候,家里也种过地,她见过不少种地的农具,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画了几幅,让铁匠打出来。   福伯亲自用过,觉得这些工具特别好用,挖地刨地的速度都比以前提升不少,就向她申请多打些农具。   林云舒也不小气,二话不说就准了。 第75章   盐碱地一事解决,林云舒心情也好了不少。   老三这边却是出了问题。   下衙之后,他抗着宝刀,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就连平日爱往他面前凑的虎子都不敢近他跟前。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老三在院子里耍大刀,把小四媳妇种的桂花枝砍得到处都是,叶子纷飞。   崔宛毓听到动静,看见这一幕,捏着帕子心疼得不得了。   小四和老二从前衙回来,面面相觑,也不敢吱声。   崔宛毓更绝望了,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婆婆,再让三哥这么砍下去,她让人辛辛苦苦打理的桂花树就要成秃瓢了。   林云舒接收到她递过来的信息,有点尴尬,轻咳一声,上前打断他,“好了,你心情不好拿这些花草出什么气?”   正挥得起劲的老三听到亲娘的话这才收手,一扭头瞧见小四和老二,他朝两人哼了一声,转身大步往屋里走。   小四和老二对视一眼,动作一致,抚抚额。   大家瞧见这一幕,心里已经有数,感情是这三兄弟起了争执,一个个闭嘴不说了,免得撞到老三枪口上。   这一顿晚饭就是在诡异又安静的气氛中吃完的。就连最爱说话逗趣的虎子也在亲娘的示意下住了嘴。   吃完饭,林云舒将四兄弟叫到院子里赏月谈心。   老大一言不发站在亲娘身后。   老三坐在亲娘对面,老二和小四似乎很怵老三,居然不敢坐,只讪讪得看着老三,像是受气的小媳妇。   两个大男人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姿态,林云舒瞧着有几分好笑,揶揄道,“老二,小四,你俩是怎么得罪老三了?惹他发了那么大脾气?”   小四有些心虚,看了眼三哥,斟酌下用语才开口解释,“娘,其实是这样的。前几日,我交待三哥训练衙役。可是前天下雨,负责看粮库的仓夫却没能将粮食照看好。屋顶漏雨了,仓库里的粮食进了水。粮食都发霉了。我批评三哥几句,他就跟我急了,说我对他耍官威。二哥帮忙劝架,他说二哥跟我是一伙的。还说要拉我俩干架。我们哪是他对手。”真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老三梗着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下雨天,我让这些人回归岗位。谁知道那四个仓夫居然偷奸耍滑,没有去仓库看着。你不骂他们,反倒将我骂一通。你这分明是不拿我当三哥。”   小四也有正当理由,慢条斯理道,“可那两个仓夫说,你没有交待他们看仓库,直接给他们放假了。”   老三脸色涨红,一掌拍在石桌上,怒道,“放屁!我分明交待了。”   眼见着两人又吵起来了,争得面红耳赤,吵得林云舒脑壳疼,主动上前打断小四,“你先别说话,我来跟他说。”   她将目光移向老三,“老三,你这话就不对了。那些仓夫是你下属,你是他们的上级。小四交待你做事,当然要找你了,就像奴才犯事,主人也要受牵连是一个道理。你这样急着撇开是不对的,你这是没有担当,不是男子汉所为。”   老三闷不吭声,拧着粗黑的眉毛,一脸若有所思。   老二之前上前劝架,被老三吼过,也觉得自己无辜,小声嘟哝,“我之前说三弟管教下属不力,确实应该担责任。三弟就恼我了。”   林云舒满脸不认同,老三更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拱手朝小四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推卸责任。”   林去舒见他神色缓和了些,抚了抚手里的团扇,和颜悦色道,“你怎么交待他们的?原话给我学一遍?”   老三大喇喇道,“我跟他们说,今天下雨不训练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   林云舒抚了抚额,竟无言以对。   老大看看老二和小四见他们点头,拧着眉看着老三,“三弟,你这话说得就有歧义。该干啥干啥。你不交待清楚,他们哪知道自己该干啥?”   那四个仓夫都是老油子,趁机躲懒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乖乖回去上工。   老三已然认识到错误,脸庞涨成猪肝色,低着头不肯再说了。   这个家就属老三最是大男子主义,也得亏娶的是柳月晨这个性子特别柔软的娘子。   此时定是觉得失了面子,林云舒朝三兄弟各使了眼色。   三兄弟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林云舒拍了拍老三的肩膀,“行了,他们都走了。你以前肆意惯了,从来走镖总爱听那些江湖事迹,武功倒是大有长劲,只是这性子却是越发急躁。你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你现在做了捕头,你就要学会管人。不能再由着性子来。这种有歧义的话,以后能不说就不说。交待下属的事情一定要交待清楚。”   老三挠头有些不乐意,将宝刀丢到石桌上,抿着嘴赌气,“娘,这捕头当得也太累了,哪有镖师来得痛快。我看我还不如去当镖师,这捕头谁爱做谁做。”   “那可不见得!”林云舒冲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镖师能下了衙就喝酒?”   这话可能对旁人不管用。但对老三这种嗜酒如命的江湖好汉却是比什么都管用。他舔了舔嘴唇,挠头傻乐,“娘,还是你懂我。”   年前他就觉得当捕头受气,不想当。可就是舍不得这一条好处。   林云舒弹了他一个脑崩子,笑道,“其实怎么管人,娘也知道一点,就教教你。以后你照着来,也不怕被底下人糊弄了。”   老三两眼放光,粗黑的眉毛挑了挑,连连催促,“娘,你快说!”   林云舒轻声咳了咳,伸出一巴掌亮给他看,“你吩咐别人做事的时候,要重复五遍。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老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娘,叫出声,“啥玩意要五遍?我那些下属又没有聋子。”   还是这么急躁,林云舒咳了咳,“你且听我说呀。”   前世,她有时候上班很累,男友开车接她,他不喜欢听流行歌曲,常常会听一些管理课。她大多时候都听不懂,只记得其中一个,浅显易懂,是日本人常用的管理方法。   “第一遍,你要将事情交待清楚;第二遍,你要求属下复述;第三遍,你要问下属做这事的目的;第四遍,你要问他,做这件事,会发生什么意外,他要怎么解决?什么样的情况,他自己能解决。什么样的情况,他要上报给你;第五遍,就是你要问下属,如果是他,如何处理需要上报给你的情况。”   老三记性不好,主动跑回屋里拿纸笔,“娘,你说慢一点,我记下来。”   林云舒只好再重复一遍。   老三记完后,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突然问道,“娘,你是不是就这么教大哥的?我觉得大哥学得好快。”   以前大哥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汉子,可现在大哥管理两家铺面丝毫不见慌乱。   林云舒还真没教过老大,摊了摊手,“你大哥都是自己摸索的。”她开玩笑道,“这可是娘压箱底的道理,就传给你一人啦。”   哪知老三还真信了,激动不已,将胸膛拍得啪啪作响,“娘,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琢磨的,你且等着瞧。”   而后,三兄弟很快发现,老三明显比以前稳重多了。说话做事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随便,性子也没以前急躁,多了点耐心。   小四和老二也很快从他口中套话,老三也没藏私,将亲娘教的这法子传授给他们。   三兄弟也觉得他娘说的很有道理。   春暖花开的三月很快到来,衙役和武馆的学徒都已经训练有素。   老三提议带这些人剿匪,小四同意了。   衙役和武官的人加起来一共有六百人,那些山上的土匪最多也不过一百,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到一个月,盐俭县大大小小山头的土匪窝全部老三带人端了。   这些土匪倒是没伤过人命,小四都不用上报,直接依律判刑。   为了庆祝盐俭县成功剿匪,小四打算联合县城各个商贾举办一场庆典,在饭桌上征求大家的意思。   大家听了都觉得这主意不错。   老三听了蠢蠢欲动,提了个建议,“不如我带武馆的弟兄们表演舞狮,肯定很热闹。”   一般大酒楼开张都会表演舞狮,许多耳熟能详的表演,如“狮子上金山”、“狮子过天桥”、“刀尖狮技”、“高桩飞狮”、“金狮雄风”等一系列绝技的高空表演,非常得百姓喜爱。   老二眼前一亮,忙不迭点头,“这个可以有。”   小四倒也没反对,只是还是觉得提了点意见,“但是这节目,百姓们只能做为观众,没法参与。举办一次,不能行成节日。”   林云舒瞠目结舌,“你们是想发动百姓一块参与,这样才能日复一日延续下去,形成一个特殊的节日?”   凌凌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瞪大眼睛,“就比如端午节赛龙舟吃粽子?春节贴对联?你们搞得也太大了吧?”   不是她不看好,但是这难度确实不小。   小四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头,“对。我打算让五月一这个节日长此以往办下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忍心打击小四的积极性。   林云舒倒是不觉得小四异想天开,后世那些父亲节,母亲节,光棍节不都是人搞起来的吗?没道理小四将盐俭县的土匪铲除殆尽,反而办不成。   她敲了敲桌面,沉思良久方道,“你想全民参与,我倒是有个法子。”   众人目光齐齐看过来。   林云舒勾了勾唇角给大家解密,“民以食为天。咱们不如比赛做菜,每家每户出一道菜品,咱们可以分成专业美食和平民美食,各选出三位,依次给予奖励。”   专业美食就是厨师做的菜,做菜讲究要多一些。   平民美食就是家里没有出资,普通百姓做出来的美食,选的话就要保证家里没有人从事厨师行业。   众人眼前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点子。   小四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吃完饭,大家一块商量具体细则。   比赛是由百姓自愿参加,评委不能太过单一,要尽量多元化。   林云舒前世就听过媒体揭露某某大赛评委收受贿赂,评价有失公允的内幕。   “咱们将所有菜品摆在美食街任人品尝,每家凭户籍发放一个牌子,只要对方觉得好,就可以将牌子放到对方篮子里。”   “这主意不错。”   “可行。”   ……   大家集思广益,很快确定这个法子。   当然美食品鉴算是重头戏,还有其他举措。   比如城中各大街道在那天可以在道路两旁摆摊卖东西,不收税。   “人太多,就得注意不能发生火灾。”崔宛毓作为大家闺秀,每年出来游玩的次数很少。上元灯节每回都会参加,但是每次都会出现火灾事故。   “对,还要注意孩子走丢情况。派衙役们在各个街道口看守。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将人扣下。”   想要办好一个庆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安全就是头等大事。   五月初一这天,盐俭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许多商贩一大早就赶到城中排位置。许多百姓一早就将准备好的菜端到美食街任人品尝。   为了大家的安全,美食街不允许现场炒菜,而是提前炒好拿过来。   美食街两旁早就砌了一排土灶,上面坐着热水,将做好的美食放在蒸架上,也不盖盖子,就这么任人品尝。   除了十来个衙役在后面烧火,只有百姓在街道中间品尝,而后将手里的牌子放到美食旁边的篮子里。   百姓们只需要准备一双筷子,就可以从街头吃到街尾。   如果菜太少吃完了,还可以回去炒好,再将锅添满。   这项比赛给原本就很热闹的庆典增添了几分趣味。   盐俭县靠海,许多百姓准备的都是海鲜类的吃食,做法各不相同。   许多厨艺好的大厨做得菜却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吃过的美味。   许多参与品鉴的百姓出来后,赞不绝口,惹得旁人更加好奇。   老大开的顾家饭馆也参加竞争。做的菜品还是林云舒准备的麻辣香锅。   去年十月宁王又带人出海,今年四月回来,带回来了辣椒。   林云舒得了些种子,撒在地里,没多久就长出颜色鲜艳的红辣椒。   她亲自做了几个辣菜,这种辣跟以前的辣非常不通,味道更正,非常受大家喜爱。   老大也将几样辣菜放在店里试卖,效果出奇的好。   顾家饭馆这道菜得到的票数非常多。一来这个菜新颖,二来这个菜种类多,颜色鲜艳,在一众菜品里很容易引人注意。   看过各种精彩表演,吃过美食,众人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回了家。   可惜这样热闹的场景,林云舒是注定看不到了。   因为一大早起来,严春娘就喊着肚子疼。林云舒不放心让别的稳婆给严春娘接生,就亲自守在一旁。   只是严春娘是头一胎,生产速度比旁人慢,一直等到庆典结束,也不见严春娘发动。   严春娘满脸羞愧,“娘,我肚子一直疼,可就是迟迟生不下来。”   “这有什么?”林云舒还以为她着急了,忙宽慰道,“头一胎都是这样。有的人生了三天三夜都没下来呢。你这才哪跟哪呀。”   见婆婆丝毫不介意,严春娘总算好受多了。   吃完晚饭,见她一直没动静,林云舒便到旁边厢房歇了一觉。   到了子时,睡得正熟的林云舒被老大喊醒,“娘,春娘疼得厉害,你快去瞧一瞧吧。”   林云舒打了个哈欠,动作利索穿衣下床,“你有没有让灶上的婆子烧水啊?”   老大被亲娘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这事,“我刚刚着急喊你,还没来得及吩咐。”   林云舒摆了摆手,“那行,你快点去吩咐,我这就来。”   她在知雪知雪的搀扶下往一早就准备好的产房走。   两个时辰后,严春娘生下一个六斤二两重的男婴。严春娘得知孩子平安生下,差点哭出来。   老大初为人父,更是激动万分,亲自将孩子洗了澡换上包被,哄他睡觉。   可惜刚刚出生的孩子一点睡意也没有,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坐了一夜。   偏偏他还觉得他儿子特别乖,一点也不麻烦,特别好带。   林云舒听见直撇嘴,瞧见大儿子有了儿子忘了娘,心里酸溜溜的。但她因为太困,就没跟他计较,被知雨和知雪搀扶回房,继续睡她的觉。   三日后的洗三礼,林云舒终于热闹一回,许多人前来贺喜。只要不是贿赂,林云舒来者不拒。 第76章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夏收时节,到处都是一片金黄的麦田,成熟的麦穗在太阳下发出一圈圈金光,麦穗粒粒饱满,微风一吹,麦浪滚滚。   开年之后,福伯就指挥长工马不停蹄洗田,经过这几个月治理,已经初见成效,等夏收结束,他们就可以种占城稻了。   林云舒亲自去瞧过,那盐碱地里的盐已经比之前少了许多。开春后,被治理过的地方长满了野草。原先光秃秃的荒地现在已经有不少绿意,不少百姓都将家里养的牛羊拉到地里吃草。   他们这边干得正起劲,盐俭县的大户人家却是愁白了头。   原先盐碱县大部分土地都在大户人家名下,普通百姓田地极少,大部分百姓都是从大户人家赁十亩良田,再给人当长工,一家子勤勤恳恳,勉强度日。现在倒好,眼见着要夏收,长工却招不到了。   出去一打听,才知道长工都在盐碱地里忙活呢,年前就已经签了一年的约,要是违约一个铜子都拿不到。   福伯弄出来的动作不小,员外们原先也听下人说起过。但是盐俭县贫苦百姓那么多,他们也没当回事。偏偏没想到他们居然把壮劳力都招过去当长工。   这可把这些员外们气坏了,一个个在家里诅咒县令大人做人不厚道。   而那些识时务的员外就要好多了。他们原先就想着县令大人混,也买了几顷地,签了不少长工。盐碱地先不着急,便让这些长工先帮忙夏收。   而那些跟县令大人对着干就遭殃了。   眼见着粮食一天天烂在地里,辛苦半年,眼见着瓜熟蒂落,居然没时间去摘。   夏收靠天吃饭,若是来一场大雨,那地里的粮食全都跟着遭殃。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到县衙递了拜帖,求见县令大人。   小四晾了他们两个时辰才将人请进来。   几位员外郎知道这是县令大人在下马威,却也不敢表示不满,进来就是一阵寒暄。   小四也装作看不到他们的尴尬,不咸不淡开口,“几位员外郎可是有事?”   其中一位员外郎上前道,“不瞒大人,我们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小四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你们若是有冤,我作为父母官自会为你们做主。有事相求,那就是论私人交情了。我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几位不如直说。”   无利不起早?哪怕再贪的官也没这么形容自己的。这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讪笑,试探着问,“大人,如果我们现在就登记良田,不知大人能否借我们一些长工回去。”   小四故作惊讶,“你们至今还未招到长工?”   员外们心里一个个呕得要死,要不是你把长工都给签了。他们哪还会招不到?   小四拍了拍额头,似是才想起来,“你们不说我还忘了。年前我就打算治理盐俭地,这才招了长工。不过既然你们都来问了,我自然也不好推辞。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坦坦荡荡,小肚鸡肠能干什么大事。我说了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绝不食言。”   众人这才放了心,纷纷站起来,“请大人快些给我们登记良田吧。田里的庄稼快要朽在地里了。”   他身后的老二脸上露出一丝古怪。   小四看向老二,“二哥,麻烦你去帮他们登记。我去后院找咱娘,给这些员外郎匀些人手。”   几位员外郎纷纷道谢。   老二带这些人往办事房走,几位员外郎趁机打听,“县丞大人,那盐碱地果真能长出庄稼吗?”   老二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就算真能长出。咱们县也没有多余的盐碱地卖给你们了。”   众人大惊,原以为县令家签这么多长工是跟他们作对,原来人家将盐碱地都给买了。   老二瞧着他们变幻不停的脸色,心里暗笑,嘴上却是客客气气,“我也不瞒你们。顾家族里,我家,县衙还有刘员外几家瓜分,现在已经没了。而且价格也是按照以前的价格,并不曾便宜。”   他们所作所为皆合法。老二也不怕他们说嘴。   员外郎们听到这话,一个个都暗自算了一笔账。   照这么一算,他们岂不是花了好几万两银子购地。再加上治理,少说要搭进去十万两。   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这顾家果真是富裕人家。众人开始重新衡量这顾家实力了。   夏收过后,天气更热了,到处都是黄的绿的色彩,田地里已经耕种完,在几场小雨滋润下,种子渐渐长出嫩芽,远远看去又是一片嫩绿。   林云舒苦夏,便让灶上做几样消暑的饭菜。   可惜灶上的婆子翻来覆去就会做那几样,林云舒早就吃腻了。   她原想自己下灶做几样,老大刚好回来,主动脱下长衫要帮忙。   外面有风,院子里的大榆树可以遮阴,林云舒拿着蒲扇坐在石凳上,老大将面盆端到外面石桌上揉面。   林云舒瞧着他揉面的动作比厨娘利索多了,笑弯了眼,“咱们做凉面吃,拌些胡瓜丝,再加绿豆芽,滴几滴麻油倒也清爽,我看你这两天都没什么胃口。”   老大穿着短打,时不时用布巾抹汗,笑得一脸憨厚,“都在苦夏,吃不下。不过咱们饭馆的那些冷饮卖得极好。”   林云舒见他三句话不离饭馆,心中只觉得好笑。这孩子还真是干一行爱一行。   老大又说起一事,“今年的玉米,红薯和土豆卖不上去年那个价,一斗只有十文钱,街头巷尾都在偷偷骂宁王。”   林云舒却觉得不应该怪宁王,本来这几样东西的产量就很高。物以稀为贵,一开始只是新鲜,现在家家户户都种,价格自然就跌下来了。   老大又喜滋滋道,“倒是今年小麦涨了不少。咱家这次又是好收成。”   去年他们选择种这些还能说是运气好。但今年收成,却是他娘自己推算出来的,他娘足不出户就能将生意经运用如此纯熟,远比他这个纸上谈兵要好多了。   凌凌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捧着老大刚刚说的冷饮,吃得正欢。她找个凳子坐下,将自己逛街时听到的消息说与他们听,“我刚刚去饭馆买冷饮,听到一责消息,是南边来的客商说的,宁王向圣上告罪,愿意以一斗十八文的价格回收玉米,土豆和红薯。”   老大将面也不擀了,瞪大眼睛,“那跟小麦一个价啊。亩产却比小麦翻了两倍。宁王好大的手笔啊。圣上也能同意?”   凌凌摇头,“京城那边都乱出大乱子了。我还听说剩下的八文钱是宁王自己贴补的。满京城的人都夸赞宁王是个体恤百姓的贤王。”   林云舒拧着眉,沉吟良久。宁王此举是为了鼓励百姓种植这些作物。今年十八文,明年说不定就要降到十四文了。一点一点往下降。无利可图后,那些地主可能不愿意再种。但对于吃不饱的百姓来说,当然更愿意种这些。   难不成他真是贤王?林云舒总觉得这宁王不像外表那么简单。同时还在心里揣测起来,他该不会也想谋反吧?   初夏的夜晚静悄悄的,漆黑如幕的天空随意洒落几颗星星,月光朦胧,带着层层光晕,照映在湖面上,平静无波的湖水像撒上了一层碎银,闪闪发亮,躲在草丛中的青蛙也被这美景吸引,扑通一声跳入湖中,掀起层层涟漪,月牙的影子随风扭曲。   林云舒拿着老二前几天写好的书,瞧了几眼,直打瞌睡。故事情节倒是写得很精彩,可为什么要用文言文?她看一句,都要在脑子里过好几遍才能明白话里的意思。怪不得凌凌看都不看,直接将书递给她呢。   知雪知雨见外面传来打更声,便上前劝道,“老夫人,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林云舒放下手中的书,将书签放进去,拍了拍,“你们去打水吧。”   她站起来往里间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丫鬟请安的声音,“四奶奶。”   林云舒微微一怔,崔宛毓?她大着肚子不在房里睡觉,跑这边干什么?   崔宛毓没有让丫鬟进来,而是独自进了屋。瞧见她大肚翩翩的样子,林云舒免了她的礼,“大晚上不睡觉,可是有事?”   崔宛毓点头,坐到婆婆旁边的榻上,“娘,相公下乡体察已经十几天了。一直也没回来,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林云舒打个哈欠,暗自算了算。被崔宛毓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小四和老三下乡有好些日子了,确实连个口信都没传来。   不过她到底是经过事的,宽慰她,“兴许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这盐俭县范围比京城还要大。地广人稀,兴许他在哪旮旯发现案子,正在处理呢。老三在江湖上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有他跟着,小四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崔宛毓一直惶惶不安的心这才踏实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娘,是我太不经事了。”   林云舒摆了摆手,“没事。你关心夫君也是人之常情。我明儿问老二,看看小四去哪办差,让衙役去寻一寻,你也好安心养胎。”   崔宛毓喜不自胜,“多谢娘。”   林云舒瞧着她高耸的肚子,还有十天就到了预产期,也不知小四赶不赶得上,“没事,快点回去歇着吧。太晚睡,对气色不好。”   崔宛毓起身告退。   第二日,温度终于缓和下来,凉风咕咕吹着,不冷不热。   吃早饭时,林云舒问老二,“小四和老三去哪视察民情?怎么一直未归呢?”   老二想了想,“应该是到平林村。那里山多人稀,交通非常不便。三弟四弟去那里肯定要耽搁不少时间的。”   崔宛毓早上是跟大伙一块吃饭的,听到这话总算放了心。   林云舒还是叮嘱让老二派人去瞧一瞧。老二点头应了。   看了眼外面的好天气,林云舒看着凌凌,“咱今天去逛街吧。家里孩子越来越多,布料没几样,咱们自己去挑一挑。”   凌凌原本要到武馆去,听到婆婆这话,当即点头,“行啊,正好再给虎子做身短打。他现在训练加重,衣服都不够穿的。”   虎子乐得见牙不见眼,举手道,“娘,我也要去!”   凌凌果断拒绝,“不行,你早上要读书。下午要去武馆练武,不能耽搁。”   虎子瘪着小嘴,见亲娘死活不同意,还是闷声应了。   凌凌出来没带丫鬟,林云舒只带了知雨,三人一路溜达到了城中街道。   到了布店,林云舒选了几样细棉布,每样都要几丈,凌凌给虎子选了细麻,这种面料是盐俭县独有的,穿在身上一点也不扎人,又透气。很适合皮肤娇嫩的孩童练武穿,也要了几丈,打算给虎子做两身,换着穿。   选好后,两人到柜台结账。掌柜也认得两人,主动给两人抹了零,“老夫人只管叫我们将面料带过去就是,何必自己来呢。”   林云舒其实就是想出来逛逛,选好布料后,还是得要掌柜送上门,笑着道,“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掌柜笑眯眯恭维,“老夫人心善,这是不想我们多跑呢。”   就在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五十来岁,身穿绸衣,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富商,他怀里搂着个十七八岁,娇滴滴的姑娘,她身上插着明晃晃的金饰,晃花人的眼。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和四个小厮,每人怀里都捧着一大堆东西。   那富商瞧着面生,应该不是本地人。他在屋里扫了一眼,冲着身边的姑娘,大方道,“莲儿,这里的布料,只要你喜欢,只管选。”   看两人的举止,这姑娘应该是这富商的小妾。   莲儿捂着嘴一通娇笑,眼尾上挑,喜得见牙不见眼,“老爷当真?”   那富商旁若无人,捉住她的小手就是一通乱亲,古代人都讲含蓄,大庭广众之下做此等之举,简直辣眼睛。   莲儿娇笑后,冲着屋内摆放整齐的布匹乱指一通,“这个,这个,这个……全都要一匹。”   她一连指了十几个,颜色无一不精美,面料一个比一个高贵大气上档次。   引得众人惊呼连连,伙计屁颠屁颠将她所指的布匹递给她。富商身后的小厮忙上前搬东西。   掌柜还在收账,动作慢一点,惹得她有些不高兴。   掌柜担心这人犯浑,找了林云舒碎银后,故意道,“多谢县令家的老夫人赏光。”   林云舒有些无语,装作没看到别人打量的目光,面不改色出了人群。   那小妾也跟着别人一块打量,瞧见林云舒和凌凌只是穿着最普通的细棉衣服,她嫌弃地撇了撇嘴,冲着那富商嘀咕,“该不会弄错了吧?县令老娘这么寒酸?”   掌柜脸都绿了,这人是不是傻啊?人还没走远呢,居然这么编排人家。   他试探着看去,果然见三人停下。   林云舒回望着那小妾,一本正经道,“我儿子虽是县令,却不收人贿赂,堂堂正正为官。我们家全靠着大儿子开饭馆度日。日常接待也极为辛苦,他赚钱那样辛苦,我又怎好奢靡度日!”   围观群众对小四这个新县令很是爱戴,听到这话连连叫好。   莲儿娇媚的脸颊涨得通红,富商倒是个有眼色的,收敛了刚才的色相,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郭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是隔壁高砚县的商人,得知盐俭县的县令是个清官,便带着家眷过来游玩。今日一见,老夫人果真是好气度,难怪能养出县令大人那么清正廉明的好官。”   甭管他这人怎么样,林云舒被他一通夸,倒是没了跟这两人计较的心思,只谦虚回了一礼,“郭员外客气了。”   那郭员外转头吩咐小妾,“莲儿,快点过来给老夫人赔不是。”   莲儿差点气哭,却还是犟不过郭员外,委委屈屈行了一礼,“老夫人见谅!”   林云舒见她一副小白莲模样,只觉得倒胃口,胡乱点了头,就带着凌凌和知雨往外走。   就在这时有个小丫头挤了进来,跪在莲儿脚边,“夫人,求你收下我吧。我娘卧病在床,没钱治病。夫人,你买了我吧。”   莲儿刚被人怼过,心情正差,此时哪还有同情心,一脚将人踢开,指着那丫头大骂,“我家里不缺丫头。若要卖身只管找那牙婆去。瞧你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莫不是想勾搭我家老爷,所以才不知廉耻攀上来吧?”   那小丫头年纪还很小,哪里被人这么骂过,一张小脸涨成猪肝色,羞愧欲死,双手捂脸,痛哭不止。   郭员外原想着跟县令大人搭上关系,也好到这边来做生意。   碰上林云舒,自然想上前巴结,却不想被个丫鬟挡住了去路,闹得心烦,正想将人收下,连儿却扯住他的胳膊,“不行,就是不能收。”   郭员外也不好为了个小丫头就惹自己的爱妾不高兴,搂着小妾带着下人离开了。   凌凌走得慢一点,将里面的情形瞧了个一清二楚,觉得这姑娘有几分可怜,忍不住开口,“娘,咱们要不要帮她?”   林云舒瞧着那姑娘也才十一二岁,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五官长得端正,却是蓬头垢面,倒是不像刚刚那小妾说的勾引男人。不过那小妾说她要卖身应该找牙婆,却是没有说错,她抬了抬下巴,“我和知雨在前面茶馆等你,你随她去她家瞧一瞧,如果她娘真的病了,你就给她出医药费。”想了想,又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凌凌点头,“娘,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77章   一个彪形大汉将小丫头扶起来,瓮声瓮气开口,“你要多少银子?”   这人长得凶巴巴的,小丫头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凌凌从围观人群中挤过来,握住她的手,“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小丫头止住了哭,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姐姐可是要买我?我会做很多事情的,洗衣做饭都行。”   凌凌先是点头,又故作迟疑,“我家中倒是缺丫鬟,但是我也不是什么善心都发的,你带我去你家瞧瞧,若你娘真的生病需要银子,我才能买你。”   那小丫头忙用袖子抹脸,喜不自胜,“那姐姐快走。”   离去前,小丫头还特地瞧了刚刚那彪形大汉一眼,生怕他要买自己。   凌凌似是察觉到她害怕,忙把人搂住。   彪形大汉看了凌凌一眼,倒是没有追上去。   凌凌很快知道这小丫头叫云儿,今年十一岁,家住永安巷。   两人一路往北走,房屋由原来的青砖瓦房变成土坯房,屋顶也越来越越矮,尘土也渐渐增多,一阵风吹来,黄土满天,凌凌用帕子包住眼睛,“这种地方能住人吗?”   云儿眯着眼睛,歪着小脑袋愣了愣,“当然能住人,城外的长工都是住在这边的。”   正说着话,就有几个长工回来吃饭,一个个笑嘻嘻地,“你今天听说了吗?福管事说这个月月底就给咱们结工钱。”   “真的?只干了半年就给结钱?不都是一年吗?”有人不可思议地问出声。   “那能一样嘛!咱们是给县令大人干活。县令大人这是体恤我们百姓辛劳呢。”   “咱们真是有福,贪上这么个清官。想想上个县令在这边待了十几年,就没想过要治理盐碱地。咱们这个县令年纪轻轻就敢干。清官跟贪官的差别真大啊。”   “可不是嘛!”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到了岔路口,各大自回家。   云儿也推开她家那个歪歪扭扭的栅栏门,请凌凌进来。   凌凌瞧着这土坯房已经裂成几条缝,一角还用一根粗木支撑实在 ,心里纳闷,这房子能住人吗?   云儿开了门听到亲娘正在咳嗽,一回头就见凌凌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有些焦急,“姐姐进来啊?”   凌凌忙收敛心神,弯了腰进去。   她进门,一眼就瞧见靠近窗户有张木床,上面躺着位大娘,此时正趴在床边喘息,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瞧着就快驾鹤西去的样子。   凌凌一拍脑门,看着给亲娘不停顺背的云儿,“我去找个郎中来吧。”   她这么说就是肯买自己了,云儿重重点头,“好,多谢姐姐。”   凌凌是用轻功,一路飞回城中,找个大夫过来。   那大夫诊完脉后,打量了一下这家,视线又落到凌凌身上,这小娘子穿着虽朴素,但手里那柄剑,一瞧就是宝剑,应该不是缺钱的主儿,他收回手,斟酌再三才道,“治是能治,只是这医药费不便宜。”   凌凌掏出钱袋子,“多少?”   “十两银子。”那大夫伸出一根手指,“她这病得要用人参,所以才贵。”。   云儿倒吸一口凉气,十两银子?那岂不是要签死契?她再小也知道活契和死契是有很大区别的。她有个好姐妹就是卖到高府,不到两年就被打死了。   云儿瑟瑟发抖。   云儿娘病得不轻,靠在云儿怀里,察觉到女儿害怕,睁开眼睛,咳了几声,手伸出去想拽大夫的袖子,磕磕绊绊道,“大夫,我不治了。”   云儿握住亲娘的手,眼含热泪,“娘,只要你好好的,女儿就不怕。”   凌凌从钱袋中取出一锭银子丢给大夫,“银子给你,要保证药到病除。”   大夫拱手,“是!”   大夫开了药方子,“我待会让药童送药过来,三碗水煎一碗。三服药就能下床走路。”   云儿点头道谢,“多谢大夫。”   待人走了,云儿看向凌凌,“姐姐,你写卖身契吧。”   凌凌见她明明很害怕,却执拗地看着自己,想了想,“等你娘好了,到县衙来找我。”   县衙?云儿眼睛瞪大,“你是县令夫人?”   凌凌抽了抽嘴角,“不是,我是县令大人的二嫂,我夫君是县丞。”   刚刚还瑟瑟发抖的云儿立刻不抖了,冲着她露出灿笑,“好,等我娘病好了,我一定去找你。”   凌凌被她笑容感染,忍不住道,“我不用你签死契,只要活契就行。”   好歹这十两银子也是她辛辛苦苦攒的,帮人可以,但也不能一点回报也没有吧,让这丫头帮她捡箭也不错。   帮了人,凌凌心情极好,回到茶馆,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林云舒刚刚坐在这边等,她就想到坏人利用小孩子欺骗单纯女大学的新闻。   要不是凌凌身手极好,她都快坐不住了。   瞧着人平安无事回来,她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林云舒三人刚出门,老三和小四就到了家。   得知母亲和二嫂去逛街,小四径直回了房间。   崔宛毓听守门的婆子汇报,立刻丢下满屋丫鬟迎了出来。   “夫君,你回来了。”崔宛毓眼睛像盛满星子,小四还是头一回感受她的好心情,忙上前扶住她,“身子累吗?宝宝乖不乖?”   崔宛毓扶着肚子,在小四的搀扶下进了屋,“很乖。”她忍不住嗔道,“夫君怎么这么久未归?”   小四轻轻叹了口气,“被事情耽搁了。”   崔宛毓来了兴致,“什么事?方便告诉我吗?”   小四倒没什么不能说的,“等我娘回来,我一块说吧。正巧我还想向她讨教呢。”   崔宛毓点点头,唤了丫鬟备水,自己给他拿了身衣服。   小四趁丫鬟不注意的时候,在她脸上抹了两把,崔宛毓羞得脸颊通红。   洗漱好,换完衣服,填饱肚子。   林云舒和凌凌也回来了。   一家人聚在大堂,林云舒边喝茶边问,“你俩怎么去那么久?”   小四面色极为苦脑,“我和三哥到平林村,发现他们的田都荒废了,觉得事情有异,就留在那边查探。可谁成想守了十来日,也不见有什么异样。”   平林村住在山里,那边的土地都是属于村民的。   凌凌嘀咕,“会不会他们犯懒,所以才不种地啊?”   老三在旁边哼了哼,“懒确实是懒,整天躺在大树底下唠嗑,啥事也不干。可他们却有银钱使。这不是很奇怪吗?”   懒汉而已,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是不干活却有钱使,倒真是奇怪了。   就连崔宛毓都忍不住猜测起来,“莫非那山是什么金山银山?所以他们才能坐吃山空?”   提起这事,老三心里就苦。小四刚开始也是这么猜的。非要将那几座山头都瞧瞧,看看里面有没有金矿银矿。   那山里的树林极多,七拐八拐,他们一行人又没一个熟悉地形的,差点迷路。最要命的是他们居然碰到老虎,要不是他身手好,还真有可能出不来,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给大家听,免得吓着他们。   老三最有发言权,撇了撇嘴,“什么金山银山?就是普普通通的山,无非就是比别地多长上几棵松柏,棵棵高大却没人砍伐。”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却都被老三一一反驳。   这也不是哪也不是,凌凌随口来了一句,“恐怕他们得了一笔不义之财吧?要不然如何能这样花用?”   你还别说,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最靠谱。   老大经营饭馆,往来的食客众多,消息也最灵通,“咱们河间府也没什么不义之财啊?那些土匪打家劫舍得来的钱财也不可能白白便宜了那些人啊。”   众人猜不到缘由,老二便道,“我派个机灵点的衙役去平林村打探,也许他能问出来。”   老三带走的人多数都是武艺强的,嘴皮子利索的,还真没有。   “也只能如此了。”   老二刚走到门口,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出屋。   凌凌眼睛发亮,回头看向小四,“这是有案子吧?”   小四点点头,不敢耽搁,折回房间换衣服,老二和老三也回房中换官服。   三人匆匆往前衙赶,凌凌正闲着无聊,扯着婆婆的胳膊撒娇,“娘,咱们也去瞧瞧吧。虎子上课,我都无聊死了。”   林云舒颇有几分好笑,“难得你也会觉得武刀弄枪很无聊。”分明是想看小四他们审案子,亏她这么说。   凌凌羞红了脸,却也听出婆婆话里的意动,舔着脸只作不知,扶着婆婆往外走。知雨忙跟上。   崔宛毓也想跟去瞧一瞧,可低头瞧着自己这高耸的肚子,又担心吓到肚子里的宝宝,只好退了回来。   严春娘抱着宝宝,瞧着她想去又不能去,觉得她有几分可怜,主动上前问她情况,“前几天我听如红说你孕吐,现在还吐吗?”   崔宛毓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吐了。   严春娘哈哈大笑,“你呀,准是惦记小四,所以吃啥都觉得不舒坦。小四这一回来,你就好了。”   崔宛毓羞红了脸,有心想说不是这样。可事实如此,她一时也没话辩驳。   老大瞧见四弟妹有些不自在,忙推了下自家娘子,示意她说话注意些。   许是有了孩子在身,严春娘整日都很开心,脸上总是带着笑。   她将孩子交给老大,坐到崔宛毓身边,小声问,“你现在想吃辣的还是酸的?”   若是以前,崔宛毓自然不愿跟严春娘这种无知村妇多说几句。可相处久了,又觉得她们这些人无知也有无知的可爱。至少不会给你使绊子,活得自在。   崔宛毓忍着羞臊回答,“我前儿喜欢吃厨房做的酸辣粉,今天又想吃水煮鱼。”   严春娘瞠目结舌,“你这一会酸的,一会辣的,这可不好说。”她突然想起来,“你以前不是只爱吃清淡的吗?怎么怀了孕,口味变这么重啊?”   崔宛毓张了张嘴,小声道,“我娘说吃清淡的可以养生。”   严春娘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她挠挠头,“可咱娘吃得也不清淡啊。她什么都吃,而且从不挑嘴。”   清淡的,重口味的,她都是轮着来,没有偏好。   前衙大堂,小四拍着惊堂木,冲着下方喊,“何人击鼓鸣冤?”   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堂,凌凌在侧面偷偷往外一瞧,忙把头缩回来,冲着坐在屏风后喝茶的婆婆道,“娘,是高砚县的郭员外和他的小妾。他俩来县衙干什么?”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且听一听。看看是何事也不迟。”   很快,这两人就给她俩解惑了。   那郭员外是个秀才不用行跪礼,站着拱手,“启禀县令大人,小可来自高砚县,姓郭名□□,听说盐俭县土匪恶霸已经铲除,就带着小妾和下人前来县里游玩。早上我们在城中各大商铺买了不少东西,可谁知回去的路上,我的钱袋子就被人给偷了。”   小四问,“钱袋于何时何地偷失?”   郭员外将自己知道地全说了,“具体时间记不太清楚,大概是在未时,地点就是悦来客栈前面那条大路,我在西面。”   老二在旁边解释,“那是城福街。”   小四点头,“你既带着下人和小妾,想必旁人不会轻易近你身,你可记得何人与你有过接触?”   那郭员外捏着下巴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   倒是莲儿红了着脸开口,“大人,奴家记得有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自我家老爷身旁经过。当时老爷正对着奴家说话,所以没瞧见。那人手里好像拿着带尖刺的锤子。”   带尖刺的锤子那不就是流星锤吗?老三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追问,“你可记得他穿什么衣服?具体相貌如何?”   莲儿捂着嘴,羞红着小脸娇笑,“穿着一身青布绵袍,至于样貌,器宇轩昂,铁血男儿,非常有男子汉气概,放在人堆里很扎眼的那种。”   林云舒脸一黑,这叫什么具体样貌?她又不是画动漫。   小四没想到这小妾竟是个花痴,忍着不耐继续追问,“我说的是具体样貌?比如是方脸还是圆脸,眼睛是大是小?”   莲儿捏着下巴想了好半天,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是方脸,眉毛很粗,看人的时候,气势非常强,他是厚嘴唇。其它就不记得了。”   围观百姓瞧着这小妾羞答答的样子,纷纷捂嘴偷笑,那郭员外没想到自己的小妾当着他的面就夸别的男人,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别提多丢人了。   小四又问了其他下人。   女的嘛,多数都跟这小妾差不多,只知道好看,却没敢细看。   倒是有个小厮记性极好,将那人的五官记得十分清楚。   林云舒在后头画好了素描,凌凌瞧着这画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她拧着眉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在哪里见过。   林云舒让小厮指认,那小厮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出神入化的画相,连连点头,“对!就是他!”   衙役又把画像拿给其他人看,丫鬟们都觉得很像。   莲儿先是点头,又忍不住道,“虽然画得很像,却丝毫没有画出那男子身上独一无二的气度。”   郭员外的脸色已是铁青,冲着小四拱手,“请县令大人多多费心。我那钱包里差不多有上千两银子。”   小四示意师爷记下,“你们先回客栈等着,本官必定竭尽全力帮你追查失银。”   郭员外拱手道谢,扯了莲儿往外走。   正主走了,围观百姓也都离开了。   小四让衙役通知守城门卫将城门关上。   老三将亲娘画好的画像一一分发,“你们每人各守在路口,一点一点给我盘查。”   衙役们接了画相,齐声应是。   等衙役们都走了,小四瞧着这画相,“看样子是个江湖人。想要抓拿,恐怕不容易。”   老二也有些顾虑,这种江湖人身手极好,普通人根本近不得身。   林云舒揉了揉手腕,“总要试试。刚除掉土匪,百姓头上的这片天空好不容易蓝了,可别又成贼窝了。”   这正是小四担忧的。一旦关闭城门,百姓们就会人心惶惶。迟迟查不到凶手,必定会谣言四起,他刚建立点好名声,说不定又毁了。   一直站在旁边,拧着眉想了半天的,凌凌突然灵光乍现,一拍脑门,“娘,这人我认识。就是在布店门口,当时他还想买云儿呢。云儿太害怕,就给拒绝了。”   小四仔细问了一遍,当时发生的情景。   老二摸着下巴,“所以说这人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路跟着这两人,直到城福街,才找到机会下手。”   凌凌点头,“肯定是这样。那两人在店里摆阔。许多人都瞧见了,可能招他眼了。”   老三带着衙役将城中的客栈一家家翻过,都没有这人入住的迹象。   倒是有不少人说见过,但当他们这帮衙役赶到目的地,人已经跑没影了,简直黑不溜秋。   小四想了想,“兴许他在这边有宅子或是旧友。所以才不住客栈。”   老三一听气坏了,“那怎么办?难不成咱们一家家搜?”   这法子太笨,多数人家都有前后门。衙役们在前面搜,人估计就能从后门跑了。当然就算没有后门,就冲那人身手,翻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二忙安抚炸毛的老三,“你放心吧,他的画相贴得满城都是,凡是提供线索的人都有奖赏,这人还敢出来,说明他这人自视甚高,你多在城中茶馆饭馆溜达,总能遇上的。”   老三顾不上休息,一阵风似地往外跑,“那我现在就去。” 第78章   老三出了县衙一路到了清风楼。   县衙最热闹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他们顾家酒楼,一个是清风楼。   顾家酒楼胜在菜式新颖,而清风楼祖传美酒,往来宾客无数。   顾家酒楼左右有他大哥盯着,他便到清风楼瞧一瞧。   清风楼的掌柜姓胡,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山羊胡,中等身量,见人就笑,之前往来好几次,两人也算是认识,“顾捕头,可是要上雅间?”   老三点头,“我就在这大堂,来二两秋露白,再上几个小菜,我慢慢品。”   胡掌柜脸上的笑容不达眼底,隐晦地看了眼楼上,转身冲着小二嚷了一句,“丙号桌,二两秋露白,上四样凉菜。”   “来喽!”小二很快过来,肩膀上搭着白布巾,将桌面抹干净,捧着一套白瓷茶具上前。   胡掌柜亲自给老三斟上,“顾捕头请用。”   说完,他转身刚要离开,就听老三将他叫住。   老三从褡裢掏出一张画相,摊开给他瞧,“胡掌柜,近日你们酒楼可曾出现这人?”   胡掌柜认认真真瞧了好几眼,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前几日来过一次,你们没逮住,他就再也没来过。”   老三饮了一杯酒,朝他挥了挥手。   胡掌柜却没有离开,反而就近捡了个椅子坐下,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顾捕头,之前他都来过,你们衙役天天在街上巡逻,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来啊。”   小二端着凉菜过来,老三随意捡了个花生米扔到嘴里,咬得嘎嘣响,“那可不见得。还记得高府么。我带人将高府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最后金子却藏在他家门口那两个石狮子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兴许他还会再来呢。”   胡掌柜讪笑两声,无话可说,说了句客套话,“那顾捕头你先吃着,有什么想吃的记得叫我。”   老三点头,“成!”   老三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着进门的客人,他也不说话,在人脸上扫一圈,很快移开。   不多时,门外进来四个客人,身材高大,发丝随意用根布巾扎紧,穿着青衣,明明热得满脸汗,袖子和裤管却都扎得紧紧的,随身带着佩刀,胡子拉碴,一瞧就是江湖游侠。四人径直走到柜台,其中一人跟掌柜说话,另三人百无聊赖,打量大堂客人,与老三审视的目光刚好对上。   那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精光与警惕让老三心神一凛。   他走镖这么多年的经验,看过不少游侠,他们大多都是性情豪爽的江湖好汉。但这四人却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仔细在四人面上打量一眼,却发现都不是画上之人,又将目光移开。   那四人在胡掌柜的带领下,径直上了四楼。   约莫过了一个刻钟,胡掌柜下来,老三冲他招手。   胡掌柜笑容可掬上前,“顾捕头有何吩咐?”   老三指着旁边的椅子,“坐下答话。”   胡掌柜战战兢兢坐了,抿着唇,静静听他寻问。   老三手指着上方,低声问,“那四人什么来头?”   胡掌柜先是身子一僵,又很快释然,“哦,那是龙威镖局的镖师,每年这个时候,他们从京城回来都会到我们清风楼、这不刚刚才回来,家还没回呢,就来喝酒解馋了。顾捕头可是有话要问?我帮你叫人去。”   老三回想刚刚那四人的穿着,的确风尘仆仆,想来也是刚押镖回来,那贼人应该跟他们没关系,摆了摆手,“罢了,还是抓贼要紧。”   胡掌柜笑容不变,点头说好。   老三守了一下午,衙役们在街头巷尾排查,始终不见贼人踪影。   第二日,天蒙蒙亮,太阳如同咸蛋黄自东方缓缓升起,温度还没彻底上来,小鸟在枝头嬉戏,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   小四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房门被人从外面拍响。   也不等里面有人答话,如红站在门帘处,也不进去,低声咳了两声,如实禀告,“大人,外面有几个员外递了帖子,说有急事求见大人。”   几个员外?小四猛然惊醒,坐起来,“可是有事?”   崔宛毓看了眼窗外,“还没吃饭呢,让他们等等不行吗?”   小四已经翻身下床,“你再睡会儿,我先去瞧瞧,兴许是出了大事。”   崔宛毓双手撑着,慢慢滑下来,忍不住揶揄道,“你这县令可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偏你还当得那么乐呵。”   “那有什么。我能为百姓做事,我就高兴。”小四套好衣服,洗漱后,连早饭都没吃,直接往外走。   到了外面,老二和老三比他起得还早。这两人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尤其是老三,居然还猜起来了,“别不是他们也被人偷了吧?”   老二笑骂他一句,“别乌鸦嘴。”   谁知,三人到了大堂,几个员外哭丧着脸上来就是一通哭诉,“县令大人可要为我们作主啊。我们家招贼了呀。”   老二和小四齐齐看向老三。   老三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讪笑着,“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还真猜中了。   他突然眼睛一亮,又猜测起来,“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偷的吧?”   那几个员外面面相觑,虽不知这三人在打什么谜语,却齐齐从身上掏出一张纸。   小四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老三抢先一步接过来,打开一瞧,“呦吼!还是熟人!”可不是熟嘛,正是高秉仁和吴江陷害过小四的那一招。   义侠赵飞?!   刘员外见三人面色古怪,立时猜到他们所想,当即举手发誓,“大人,我们可不是高秉仁和吴江,这是赵飞昨晚才留下的墨宝。”他指着纸张下面的有一行小字,“你瞧,下面还有顾家锦纸字样。这个标记是今年刚出的,高秉仁和吴江那张是去年赵飞留下的。纸张远不如这种好。”   小四了然,所以之前高秉仁和吴江并不是胡诌的。赵飞确确实实在盐俭县偷过他们东西。而现在又卷土重来了。   可他神龙不见尾,该如何抓他呢?   小四让二哥给这些员外做了份丢失财务的登记。自己背着手往后衙去了。老三带着手下继续在城中找人。   小四刚到后院,就见管家带着族长从另一头小道进来。   这是后院,管事除非有要事禀告,一般不会过来。   只是他身后的族长却是满头大汗,头发乱糟糟,紧紧贴在脸上,十分狼狈。   小四差点没认出来,“族长这是怎么了?”   治理盐碱地需要不少银子,族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往这边送银子。   怎么说也是县令大人的亲二叔,他还是很讲究门面的。可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林云舒正在院里纳凉,知雨给她扇风,听到动静,两人走出来。   瞧见他满身狼狈,林云舒眉峰忍不住皱紧,“二弟,你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虽说盐俭县的土匪已经铲除干净,但是谁知道有没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呢?   自打顾家起来,族长在吃穿用度上从来不曾亏待过自己,谁成想今天会这么狼狈,他老脸一红,想到丢失那么多银子,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脸面,忙道,“我带着族里十几个青年于七日前到了盐俭县,四天前在永平镇上一家客栈住下,谁成想到了晚上,我带的一万两银票被人偷了。”   永平镇?林云舒眸光暗沉,不就是离雁山最近的那个镇吗?难不成那雁山上还有土匪没被她捉到?   正这样想着,就见族长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过来。   林云舒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瞧,她气血上涌额上青筋直跳,带着难以忍受的怒气,一直流到手指,死死地捏着这张纸,“又是义侠赵飞?”   四天前在永平县偷东西,到了城中,又接二连三犯案,他这是走一路偷一路,而且专挑有钱人家偷。   老大两口子和凌凌在大堂听到动静,也凑过来瞧。刚好听到母亲最后这句话。   “赵飞?”老大大惊,“那怎么办?我听说这个赵飞很厉害的。他在好几处地方都犯过案子。官府一直没能抓住他。他又不是头一回来盐俭县,肯定有朋友,咱们怎么抓人?”   凌凌突然出了个主意,“四弟,但凡是江湖人士最爱的就是武刀弄枪。不如咱们在城中摆下擂台,引他去打?咱们在四周布满人手,来个瓮中捉鳖。”   小四觉得此计倒是可以一试,倒让凌凌通知武馆的学徒着手去办。   林云舒忙把凌凌拦住,“武馆那些学徒只是三脚猫武功,那赵飞是个惯偷,一定是眼明手快之人。如何会自降身份跟学徒比试?我看他未必会入套。”   从来没听说过学霸会跟学渣比成绩的。就连老三每次去武馆也只是打着磋磨他们的想法,并不会真的拿出真本事跟他们比试。   小四听罢,也觉得母亲言之有理,“那怎么办?三哥身手好,可许多人都认识他。二嫂是个女人,许多江湖豪侠都信奉好男不跟女斗,唯恐遭人耻笑。”   林云舒倒是想了个更好的法子,她请大家进了大堂,将自己之前酿的烈酒拿出来给每人倒了一杯,“咱们不比武,不如比谁能喝酒。”   小四不明白他娘为何如此做,却也顺着她的意端起酒杯。   这酒杯刚凑到嘴边,他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酒香,远比普通酒要香要烈,而且颜色也是极为纯净,与水相差无几。   老大经营饭馆,对酒也算是行家,只瞧了一眼就大惊失色,眼睛瞬间发光,“娘,这酒是何时酿的?我怎么不知?”   到了这盐俭县,林云舒一刻都没闲过,哪里有时间酿酒,随口道,“这是我之前就酿出来的。当时想着拿出来不是时候,所以就一直收起来。”   现在拿出来,正是时候。   小四啜了一口,这味道远比之前他喝过最辣的烧刀子还要辛辣。   老大自然也会品酒,尝过一口,砸吧两下嘴,越品这酒味是绵甜爽净,喜滋滋道,“娘,这酒要是放在咱们饭馆卖,我保证饭馆日日爆满。”   那清风楼不就仗着有祖传佳酿,生意才能那么好嘛。   林云舒摇头失笑,“我酿得不多。我将方子给你,你找信得过的人来酿。到时候咱们举办赛酒大会。”   老大拱手应是。   小四闻言更是一喜,“多谢娘。”   商定完,大家都在耐心品酒,很快大家发现这酒的度数不低。像严春娘这样不善饮酒,半杯就有些头晕,脸颊发红。   像老大这样善饮酒的,一盅就有些迷迷瞪瞪。   就在这时,有个丫鬟跑进来,说是外面有人找凌凌。   凌凌不明所以,丢下空酒杯,跟着丫鬟出去。   没一会儿,她就进来了,纳闷道,“娘,我今天又碰见一件稀奇事。”   众人齐齐看向她,林云舒给自己倒了杯茶,“什么稀奇事?”   “就是昨天咱们接济的那个小丫头啊,我不是跟她去她家嘛,她有个娘犯了重病,我让郎中给她治了。没想到她刚刚来找我,说昨晚有人在她家院子里丢了一百两银子。她就将我之前付的十两药钱还给我了。”似乎是怕大家不信,她还将手里的银锭子亮给大家看。   小四手撑下巴,也觉得此事稀奇,“谁家会把银子扔到她家啊?这世上还有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吗?”   老三正巧从外面跑进来,刚好听到他这一句,咕噜咕噜灌了一茶缸的水,又闻到一阵奇异的酒香,嗅了嗅几下,发现大家都在品酒,可惜酒杯已经空了。   他有些失望,随口道,“那义侠不就是劫富济贫的侠士嘛。”   劫富济贫?林云舒对此嗤之以鼻,“咱家也是富人,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钱,要被他偷去接济穷人。难不成活该我们有钱?你这说得哪门子歪理!”   老三骂亲娘这么一通骂,脸色涨得通红。他刚刚也就是顺嘴一说。不明白他娘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整个人都懵了。   林云舒气那赵飞偷了族人一万两银子,这银子也是他们族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出海才挣回来的,凭什么赵飞仗着自己身手好就给偷了去。偏偏老三言语上对他还颇为敬佩,可以说是捅了马蜂窝,“你现在是个捕头,就要有捕头样儿。你觉得那些江湖游侠是对的吗?孔子教我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穷人钱就能让他们变富了?不会!只会越养越坏!”   老三有些冤枉,“娘,我已经不走江湖了。我就是说说。”   “你不是说说,我看你是打心底认同这套歪理!”老三平时就爱听这些江湖故事,并且还十分认同江湖上那些歪理,“如果没有我拖累你,你是不是也要抛家舍业走江湖,当一个小偷了?”   人家说艺高人胆大不是没有道理的。像老三这样武艺高强,脾气暴躁,性子又急,走向歪路的可能性都比别人高。她要是不纠正他的思想,还不知道他将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众人还是头一回见到林云舒发火。前次虽然也是发火,但好歹是做戏,只是空架子。但这回却是真真正正生气了。   老三站都站不住了,缩着脖子任她训。   林云舒将其他人挥退,声音放缓,拉着他坐下,“你觉得娘在这么多人面前训你,丢不丢人?”   老三不会对亲娘说谎,老老实实点头。   林云舒默默叹气,语重心长道,“丢人就对了。你要是学那赵飞去当个小偷,不光你丢人,我们全家都跟着你一块丢人。”   老三一个五大三粗汉子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乖乖被亲娘教训,“娘,我知道错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小偷的,你别生气,当心上火。”   林云舒一腔火就这么散了,声音也柔和下来,“那成!我已经设了局,到时候你就站在外面看着,一定要把人给我抓住喽。你要是敢故意放他走,我就让小四把你从捕头位置上撸下来,当一个小小的城门守卫。”   老三眼睛一亮,“娘,你有法子了?”   林云舒让知雨给他倒了杯酒,“娘酿了好酒,打算引那小偷上勾。”   老三饮了一杯,这酒味香浓,他喝过的所有酒都要够味儿,他眼睛更亮,“娘,你用这么好的酒去引他上勾,也太奢侈了。”   林云舒又气又笑,“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只要你办成了事,那余下一坛,娘就赏了你。”   老三搓着手激动不已,“娘,你放心,我肯定会把他捉住。 第79章   没两天,顾家饭馆就举办了一场赛酒大会,一碗酒十两银子,只要撑上一柱香不晕不醉,就能得到五十两银子。   这酒正是老大连夜酿制的白酒,酒质无色透明,气味芳香纯正,入口绵甜爽净,度数达到四十,远比普通人酿十度左右的浑酒。   好酒之人喝普通酒十碗都不醉,但碰上这种烈酒,一碗都撑不住。   擂台摆下三天,满县城的人都知道顾家饭馆出了一种烈酒,一碗就能放倒人,比那蒙汗药还要厉害,前来挑战者无数,却无一不败北。   各大酒馆,饭馆,食肆甚至就连书院都在传播这则消息。   城中街,清风楼有祖传佳酿--秋露白而食客满堂,许多好酒之人常常会到这里喝酒,今天也不例外,不少人围坐在一块讨论这桩新鲜事儿。   “那酒我喝过,颜色非常清,绝不是放了药。味道也很纯正,入到嘴里,辛辣无比,回味无穷。听那店家说这酒是刚推出来的,先让大家试试口感。我听那掌柜的说这酒要上贡给皇上,做御酒,还取个特别文雅的名字---云中仙。”   “真的?那酒那么好?”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若不信,只管去尝。你不会连十两银子都出不起吧?”   ……   二楼靠窗户的雅间,有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正在吃着酒菜,听到楼下众人议论纷纷,心中一动。   那酒果真那么厉害?   楼下传来,“比这秋露白呢?”   “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无论从品相,还是味道,秋露白都没得比。”接着那食客便将云中仙的滋味细细描绘一遍,引得众人齐齐惊呼要去喝一碗。   赵飞肚里的馋虫也被那人勾出来了。   他扔了筷子蹬蹬蹬跑下楼,眼见着三两步迈出酒楼,胡掌柜把忙把人喊住,“贤弟莫急!”   赵飞停下脚步,“兄长,小弟有要事在身,去去就来。”   都是相识那么多年,胡掌柜哪会不知道他的为人,好说歹说把人扯回后院,“你知道那顾家酒楼是什么人开的吗?你就敢凑上去?”   赵飞提着流星锤,满不在乎,“管他是谁,就是天王老子开得,我赵飞也吃得。”   胡掌柜急得不得了,跺脚道,“那顾家饭馆正是县令大人家开的。早不摆擂台,晚不摆,偏偏这时候摆,分明就是引你上勾吗?你还真就入套了?”   这不是犯蠢么?胡掌柜从未对赵飞有过恨铁不成纲的念头,今儿是真生气了。   赵飞却是不能体谅他的良苦用心,大手一挥,“兄长莫替小弟担心,那些衙役的身手,我又不是没领教过。就是一百人都未必能捉得住我。”   如此大言不惭要是往常,胡掌柜定要佩服几句,可他并不知道新县令的能耐,“你要打架?哎哟喂,我的好兄弟,你是不知道,那县令大人的三弟也是走江湖的,他天天抱宝刀,在城中晃悠,咱们县原来号称土匪贼窝,现在呢?毛贼全都从良了。生怕犯到他手里。你还去送死,你这是不要命了吗?”   赵飞见兄长只顾长他人之气,灭自己威风,心中倒是起了好胜心,“那让我去会会那人。看看是他的宝刀厉害还是我的流星锤厉害?”   胡掌柜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拉都拉不住,扯着他的袖子不让走,“你就听我一句劝吧。你若真想喝那酒,等它正式卖了,我买上几坛送给你,让你喝个痛快。”   赵飞掏了掏耳朵,“兄长,你是没听见?那酒不对外供,只卖给皇家。我总不能为一杯酒闯次皇宫吧?那也太兴师动众了。”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斤两,信王府他去得,可那皇宫守卫森严,他只怕是有去无回。   胡掌柜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出清风楼。   那赵飞一路到了顾家饭馆,只见门头上方用红绸挂了一条横幅,上书“喝一碗酒可得五十两银”。   底下一排桌子摆放在门口,上面一坛坛酒靠墙摆着,但凡有人挑战,他们就给对方倒上一碗,这碗不是普普通通的碗,而是盛汤的大碗,这一碗约莫有一斤重的量。   许多人瞧着眼热。有那好酒之人闻到奇异的酒香,狠狠心一咬牙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捧着大碗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只是刚饮完,人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当然更多的人撑不到一半就醉了。围观群众一阵哗然。   赵飞将流星锤丢到桌上,大喝一声,“拿酒来!”   小二们忙过来给他倒酒,赵飞一只手端起酒碗,好的酒必定是澄清透明,无杂质,无悬浮物和沉淀物,这酒就是他见过所有酒中品相最好的。他先呼出一口气,再对着酒吸气,酒香细腻,香气协调,余香绵长。   他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也不咽到肚子里,含在嘴里,慢慢地品,发现这酒的香会发散,用舌尖将酒分布在口腔里,在嘴里细细品味,在舌尖会有甜酸的味道,舌侧有涩的味道,舌根有点苦的味道,在咽部有点辣的感觉。这就是通常所说的酒的五味“酸甜苦辣涩”。   咽下一口酒,满口生香,香味纯正,愉快,绵甜爽净。   咽到肚中,喉咙有柔和的感觉,而后身心都觉得轻松,不像那些劣酒,会有烧喉烧心的感觉。   甚至就连鼻腔里呼出的酒气都是香的。   他眼睛一亮!   大叫一声“好酒!”   在旁边围观的百姓瞧见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一碗酒咕嘟咕嘟全都喝下。   一碗过后,他手撑桌子,摇摇欲坠。   围观群众瞧见他快要倒下,纷纷给他让道。   一直站在旁边等候的老三抱着宝刀上前将人拦住。   赵飞脸颊黑红,虽是醉了,但将要摔倒时,他总能平衡住,颇有醉拳的味道。   老三抽出宝刀,眼底闪着兴奋,“赵飞!我看你哪里逃!”   赵飞拿眼一瞧,打了个酒嗝,摇摇欲坠,瞧了他一眼,“你就是那捕头?”   老三行了个江湖礼,“我就是飞云刀顾永苏!现在是盐俭县县令的捕头。你四处偷盗,官府悬赏三千贯捉拿你。你却不知收敛,反倒在我盐俭县四处偷盗,我岂能饶你!”   赵飞见文不文,武不武说了一大通,一时说自己是飞云刀,一时又说自己是捕头。究竟是江湖中人还是官府的人?   他冷嗤一声,抱拳见礼,“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那咱俩今天就过几招!”说着,他抄起桌上的流星锤,耍了几下。   两大高手对决!围观群众担心伤到自己,纷纷找地方躲。   林云舒带着其他人站在对面二楼,看着两人在酒楼门口决斗。   凌凌在旁边解说,“这流星锤是软器械,携带方便,在走夜路的时候可以作绳子使用,带在身上又不容易被人发现,但它也是软兵器中最难练的一种兵器。它不像短兵器或长兵器那样练起来方便自如,它主要是由练习者通过长时间刻苦努力的训练,把流星运用起来,像棍、枪、一样形成直线,又像大铁锤一样且有威力。整套动作有舞花来过渡、连接,讲究缠、绕、点等动作。这赵飞却是其中翘楚,用起来格外熟练。”   小四听不太懂,忙问,“你觉得他俩谁能赢?”   凌凌瞧着两人你来我往,一时也不好下判断,“如果是平时,三弟可能要略逊一筹。但是刚刚那人喝了一碗烈酒,他动作幅度越大,酒劲越大,撑不到半个时辰,他手上就会绵软无力。”   现在这样刚猛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林云舒只要抓住人,不在乎过程如何,她浅浅笑了,“小四,你让衙役在两旁围着,千万不能把人放走了。”   小四挥手,身后的衙役立刻下楼,将闲散人员全都挥退,将两人团团围住。   围观百姓却舍不得走,纷纷找地方偷看。   别说这些外行人瞧着热闹,就连凌凌这个专业人士瞧着都直呼过瘾,小脸兴奋,“这醉拳果真厉害!他撑了快到半个时辰了吧?老三都快撑不住了,他却丝毫不见累。”   “有利有弊。急不得!”林云舒不懂醉拳是什么原理,却也看得出来,那赵飞撑不了多久,他几乎每使几下流星锤,就要摇一下脑袋,也亏得老三不知道怎么拆解流星锤,要是懂了,这两人谁能谁输还不一定呢。   事实上,赵飞酒劲远比何云舒预测的还要久。   凌凌赞不绝口,“这人身手可真好啊!老三的轻功在江湖上也算是顶尖的了,可他居然比老三还要快。甚至他下盘比老三还要稳。这人要是从军必定能以一抵百。”   凌凌瞧着眼热,竟起了爱才之心,只是偏偏这么好的身手却去做了贼。   林云舒见识过好几次老三的身手,信王府养的死士,身手那样狠辣,他一人就能杀十。就连飞鹰那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锦衣卫都不是老三的对手,可见他天赋极高。可这人武功却在老三之上。   如此高手被杀实在是太可惜了。   凌凌握住婆婆的手,眼神火热,“娘,就不能想想法子吗?将他拿下,哪怕是在武馆教学徒武功也好啊。”   老二在旁边听了很是吃味,也不太认同,“此人桀骜不驯,武官极高。若是不能将他伏法,将来再捉住,可就难了。”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凌凌心里直叹气。   林云舒勾了勾唇角,“那可未必。这世上的人都是有缺点的。”   她话音刚落,那赵飞就撑不住,直挺挺倒了下去。手中的流星锤也跌落在地,老三打得精疲力尽,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将宝刀插到土里,稳住自己的身型。   他奶奶的,他飞云刀一世英明差点毁在这人手里了。   老二蹬蹬蹬从楼上下来,让衙役们将人抬回牢里,而后冲老三锤了一拳,“我说老三,你平时吹嘘自己多么多么厉害,你怎么连人家赵飞使什么兵器都不知道啊?”   流星锤如此冷门,如果他一早知道,哪怕对练几次,也不至像今天这样狼狈。   “他以前明明使的是双斧。我哪知道他现在改用流星锤了呀。”老三真觉得自己挺冤。不过好歹他任务也算完成了。   林云舒下来,冲他拍了拍,大手一挥,“那剩下的酒都是你的,随便你喝。”   老三喜不自胜,将手里的宝刀扔到大哥怀里,老大手忙脚乱将宝刀接住。   老三拍着桌子上,大吼道,“小二,给我倒酒。”   老大抱着宝刀等在他身后,凌凌瞧见这两人一前一后,非常诡异,好奇问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呢?”   老大掰着指头数,一本正经道,“我在数三弟多少声能倒。二十三,二十四……倒!”   话音刚落,人已经直挺挺倒下来,老大身子骨不如他健壮,只将他头接住。   林云舒帮着一块将人扶起来,语气嫌弃得不要不要的,“天天说自己酒量有多厉害,干翻镖局上上下下,他居然连一碗都撑不住?!”   酒量还不如前世的她,啥千杯不醉的英雄好汉全是唬小孩玩的。   小四脸颊滚烫,幸好他平时还知道谦虚,要不然他也常常跟人家吹嘘自己酒量厉害,不是还要被亲娘嫌弃?   老大让小二将老三抬回府里,一行人往县衙出发了。   而身后围观群众里,刚刚与赵飞争执的胡掌柜赫然在此,搓着手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贤弟居然落到官府手里了。   胡掌柜不敢耽误,转身往家走,很快聚集一伙人在家中商议。   要是老三在这儿,一定能认出来,这四人正是他之前在清风楼遇到的四位镖师。   一个同样长得五大三粗,穿着青衣的雄壮汉子一掌拍到桌子上,恨铁不成钢掌道,“赵兄也太不小心了。你都告诉他那顾家酒楼是县令家开的,他还去送死?这也太糊涂了。”   这四人中有一人是赵飞堂弟,名叫赵文广,年纪最轻,“行啦,你就别马后炮啦。现在想想法子该怎么把人救出来吧?”   蓝衣汉子出了个主意,“不如我们劫囚吧?”   这话刚出口,三位镖师都有些意动,胡掌柜连连摆手,头摇成拨浪鼓,“这可使不得!这县令大人是个硬茬子。先前雁山那些土匪被他抓进牢里,那吴江让一帮江湖好汉去劫囚,愣是被县令大人带人给杀了。三位土匪的尸体挂在城门口,挂了三天三夜,血都流干了。吴江也死于非命。就你们几个人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青衣汉子心里也怵,眼巴巴看着胡掌柜,“那赵兄会被判什么刑?”   胡掌柜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应该会是死刑。”   蓝衣汉子急了,“这么严重?赵飞没伤过人命啊?”   昨天,他们还一起喝过酒,从赵飞口中得知,他只是偷了大户人家四五万两银子,怎地竟要判死刑?   胡掌柜白了他一眼,敲了敲桌面,给他科谱,“没伤过人命跟死刑有啥关系。他偷的钱太多了,加起来都够买下盐俭县所有良田了。更不用说,他前年还偷了信王府那么多宝贝。早就被官府通辑了,听说悬赏三千贯呢。岂今为止,他是全国最贵的通辑犯。赏金猎人一直视他为肥羊。他还不怕死到处作案。”   胡掌柜越说众人心里越惊,只觉得脊背发凉,面面相觑起来。   赵文广急了,“难不成咱们眼睁睁看着飞哥被砍头?”担心大家不救堂哥,立刻道,“当初飞哥教我们武功的时候,咱们可是说好了,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每次都请我们吃酒,每当我们家中有难,都会送我们银子花。咱们可不能不仁义?”   众人见他急了,纷纷表态,“我们没说不救他。文广,你莫急。”   蓝衣汉子出了个法子,“不如我们去劫法场吧。围观百姓那么多。只要我们混在人群里,官府的人也拿我们没办法。”   这倒是比劫囚多了几分把握。   众人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夏天,烈阳高照,热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也是闷闷地,燥热难耐,树上的蝉鸣声如影随形一直伴随着你,缠绕着你,真让人心烦。   偏偏县衙后院半点不受影响,一家人全都喜气洋洋围坐在饭桌旁,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四兄弟及三个儿媳全都向林云舒敬酒。   老二的好话不要钱地往她身上砸,“娘,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真的抓到赵飞了。以后,我们一定要多听娘的话。”   众人现在对林云舒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云舒却拍拍老三的肩膀,“这次多亏了老三,要不是他有这么好的身手,咱们未必能抓住赵飞,咱们来敬老三一杯,让他以后再接再厉。”   众人齐齐端酒敬他。   老三吓得连连后退,以茶代酒,“我头还有点晕,不如就以茶代酒吧。”   众人瞧着往日无酒不欢的大侠居然要以茶代酒都觉得可乐。   老二朝小四肩膀来了一下,挤了挤眼睛,“小四,你要多跟咱娘学。不同人就得用不同办法来对付。你呀,还差得远呢。”   老三那么好酒的一个人居然被亲娘用酒给治住,真是太让人意想不到了。   小四笑着点头,“那是当然。我可是咱娘的亲儿子,我肯定要跟着咱娘学的。”   林云舒被夸得脸红,谦虚得摆了摆手,“可使不得。娘只是投其所好而已。”她又看向老二,“你别总是说你四弟,你呢?说是写书,花了那么长时间,写得我都没兴趣读下去。我跟你说,你那都过时了,你应该用白话文写。这样才能有越来越多的人看。”   老二有些不服气,“娘,书店掌柜给的润笔费可比你当初的多。”   林云舒毫不留情拆穿他,“你那是沾了你四弟的光。如果你不是县令大人的二哥,他收都不会收。”   老二脸都绿了,他写得有那么差嘛。   偏偏凌凌还不怕死地附和婆婆的话,“对!娘说得对!你那什么狗屁,我根本看不懂。我连一页都没翻完。我让丫鬟去打听,你那书至今只卖出去十几本,还不如我和娘写的好呢。我跟娘光红包就收了几十两了。”   虽然是买断,但是每次加印,掌柜也会给她们发红包,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小四用袖子遮面,笑个不停,崔宛毓都觉得二哥可怜了。   老大也跟着劝,“老二,要不你就按咱娘说得来办。刚刚你也不说,让我们以后多听娘的话嘛。怎么你自己说的话却不行动呢?”   老二:“……”   他感觉刚刚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作者有话要说:  品酒来自网上,流星锤的简介来自百度百科。 第80章   这是一间审问室,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四面不透风,摆放着各种刑具,拐角处立着一个三角烛台,上面燃着三盏油灯,将这间阴暗潮湿的房间照亮。   中间摆着一张长方桌,木制,颜色古朴,有种行将朽木的感觉。   桌子的一面坐着林云舒,对面坐着赵飞。   此时他脚碗和手腕皆带着镣铐,领口麻衣半敞,露出古铜色精壮的胸膛,他头发像炸开的狮子头,肆意地绽放着,将原本就粗矿豪迈的他更添了几分野性的味道。   林云舒招了狱卒,指着赵飞,“把他身上的镣铐解下来。”   狱卒看了眼赵飞的身板,小心翼翼道,“老夫人,他身手厉害着呢,万一伤着你就不好了。”   林云舒面无表情看着他,抬了抬手,像听笑话似地看着赵飞,“不必。他再好的身手不照应是我儿子抓的吗?”   狱卒看了眼门旁的捕头,心下稍安,从身上摸出钥匙,让赵飞起身,将他身上的镣铐全解了下来,而后出了房间。   赵飞抿着唇一言不发,待镣铐去除后,他松了松筋骨,脚背勾了凳子,斜着身子,右脚踩在条凳的另一边,右胳膊抵在膝盖处,嘴里叼了根草,斜着眼打量对面这个老婆子,“我喝醉了酒才被你儿子抓住,他胜之不武。”   林云舒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一眨不眨看着他。   赵飞冲她眨了眨眼,调戏起来,“哟,这位大娘不错眼地盯着我瞧,可是看上我了?”   林云舒往椅背靠了靠,冲着老三使了个眼色。   老三冷着脸上前,一脚将他踩在条凳上的脚踢下去,宝刀横在他脖下,“放你娘的屁!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是我娘!”   赵飞看了眼老三,又看了眼林云舒,想起胡掌柜说的话,恍然大悟,“哦?想必这位就是县令大人的亲娘了?”   林云舒点头。   赵飞收了嬉皮笑脸,拱手,“真是失敬!”他倾着身子,厚着脸皮问,“敢问老夫人可曾带酒?说实在的,我赵飞喝过那么多年的酒,就属你家的酒最够劲儿。”   林云舒似笑非笑看着他,“如果不是那酒,你也不会被我儿子捉住。你竟还想喝?”   赵飞双手撑着桌子,大大方方承认,“为何不喝?我这辈子唯独美酒不可辜负。没了它,我还有什么乐趣?”   林云舒不置可否,浅浅一笑,转了话题,“可曾娶妻?”   赵飞一怔,摇头,“不曾!”   “很好!没有连累家人。”林云舒冲外面叫了纸笔,狱卒很快拿过来。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问,“可有父母?”   赵飞笑容变淡,动了动嘴唇,“父母尚在。”   林云舒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又提笔写了一句,话里的讽意更甚,“哦,那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赵飞表情僵硬,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突然黯淡下来。   老三一直抱着宝刀的手也不自觉放下,呆呆地看着母亲。   林云舒抬了抬眼,“你偷过多少户人家?一共得了多少银钱?”   这古代交通如此不便,这赵飞的名字能让全国各地的百姓如雷贯耳,可见他这个贼活动范围有多广。   江湖人顶顶大名的义侠被人称做小偷,赵飞脸上隐隐有一丝裂痕,梗着脖子,“我那是劫富济贫,不是小偷。”   林云舒将毛笔搁下,双臂交握,又往后靠了靠,“行啦,你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有没有把钱捐给穷人,捐了多少,谁知道。你又没赚过钱,你喝酒吃肉花的那些银子哪来的?不都是偷来的吗?你给自己用,还不算是小偷吗?”   赵飞理所当然道,“我用又如何?他们那些钱也是赚老百姓的钱,全都是奸商,我用是给他们面子。他们该感恩戴德才对。”   林云舒都要被他臭不要脸的语气给气笑了,拍了几下桌子,“我们顾家做生意向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我们凭本事赚钱。你知道我们族人为了造那纸,付出过多少吗?大冬天要把麻杆放到冰水里浸泡。天热的时候,大家都要上山捡柴烧火。”她越说越心疼,恍然想起去年秋天。   赵飞一阵沉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   林云舒撑着桌面,走到烛台前,将灯芯挑亮,望着这朦胧火光,她恍然想起当初为族人做法事时,二十几个和尚将整个大堂都点亮的情景,“去年秋天,我们顾家商队从西风县运纸过来,途经雁山,五个族人被土匪杀死。凭什么我们族人辛辛苦苦造出来的纸,半大小伙顶着寒冬腊月出门,半路上被土匪抢劫,半路丢掉性命。好不容易历尽千辛万苦才将纸兜售出去,赚来的钱你说偷就给偷了?我问你,你花死人钱,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这就跟前世她父母辛辛苦苦开店,好不容易将生意搞好,地痞流氓跑到店里捣乱,强收保护费一样可恶。   老三死死抿着唇,眸里闪着泪花。   “我不反对你做好事!但中你不能偷别人的钱财做好事。怎么着,别人不会花钱,需要你帮着花啊?你怎么那么能呢?就因为我们家族有钱,我们就活该被偷?”林云舒面露讥笑,“可我们顾家十年前,每人家里也才攒下几两银子,我们是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挣来的。你仗着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技能,就毁了我们顾家大半年的辛劳。你这样的人也配称义侠?简直哗天下之大稽!”   赵飞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根,鼻翼由于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额上的一条青筋鼓动着,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不停抽动。   “你在生气?”林云舒指着老三,“我儿子活了二十多年,前面八年一直走镖,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冒着被人砍杀的风险,一趟也才赚二两银子。他的身手不比你差。却一直勤勤恳恳挣钱养家。我倒想知道你父母到底是怎么教育你的,只教你武功,不教你做人的道理吗?还是说你天生就是个不知廉耻,不事生产,只懂偷钱为生的小人?”   她背着他,哼笑一声,“盐俭县抓到义侠一事,不日就要传遍州府,到时候我就让你见识,是感激你的人多还是恨你的人多?”   说完,她一甩袖子走了。   老三深深看了眼面色铁青,如困兽一般挣扎着的赵飞,崩着一张脸,“我以前觉得你是个劫富济贫的好汉,现在我才知道你只不过是个小偷。你这样的人不配称江湖好汉。”   说完,他招手让狱卒将人带下去。   林云舒说话声音不小,狱卒在外头听得明明白白,心中也暗骂这个赵飞不长眼,偷谁不好居然偷到县令大人族人头上。怪不得把老夫人气成那样。   他拿着镣铐过来,赵飞一言不发,任他上锁。   赵飞回到牢房里,没多久,就有人来探望。   赵飞抓过来当天,小四就将人带到堂上,他对偷盗一事供认不讳,所以也不需要禁止朋友过来探望。   赵文广给狱卒使了银子,拎着好酒好菜进来,那狱卒知道赵飞武功高强,也不给开牢门,只让赵文广在牢门外探监。   赵文广求情不管用,只好一样样将东西递过去。等所有东西都从栅栏递过去,也不见赵飞过来,赵文广急了,“飞哥,你怎么了?这是你最爱喝的秋露白啊,还有牛肉。胡哥让我带给你的。”   赵飞一动不动,只抬头看着窗外那白茫茫的天。   赵文广以为他想出去了,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哥,你放心,我们会想法子救你的。”   赵飞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文广,你说我做错了吗?”   刚刚那个婆子说的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   他自小就跟着师傅在山上习武,喜欢听师傅讲那些快意恩仇的故事。师傅死后,他下了山,一心想做个大侠,刚下山的时候,他在路上杀了一个奴役百姓的奸商,将他身上的银子都分给那几百姓。他们跪下叫他大侠。   他受了启发,只要遇上穷苦百姓,他就将身上的银子给他们。没钱的时候,他就到大户人家拿,反正他们都是奸商,这些银子来得也不干净。   可如果那银子也是别人辛辛苦苦赚来的,却叫他给偷了,岂不是让别人的辛苦都成了徒劳?   赵文广一愣,“什么?”   赵飞终于肯移步过来,盘腿坐在地上,拿起洒壶往嘴里倒,又扯了牛肉,大口吃起来。   赵文广小声道,“胡哥让我告诉你,你暂且忍耐几日。”   赵飞摇头,“不用救我。”   赵文广以为他哥不想他们冒险,忙不迭道,“飞哥,都是大家乐意的。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赵飞声音闷闷地,“不是,我好像做错了。”至少,他偷顾家族人的钱就是不对。   他在清风楼几日,也听到不少百姓交谈,言语中对新县令多是敬佩,说他是个难得的好官。他都这样清正廉明,他的族人应该也不是欺压百姓的奸商。   赵文广倾着身子将赵飞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哥,你咋啦?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忘了吗?咱们当初可是发下宏愿。让天下的穷人都能有钱花。”   “可如果富人的钱也是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呢?”赵飞直直望着他。   赵文广摆了摆手,“那又怎么样?他们少了那点钱,照应是富人。可穷人连他们的手指头都不到。”   赵飞低下头,“可是她说的也有点道理。”   赵文广很快明白他话里有个她,不由怔住,“她?她是谁啊?”   赵飞刚要回答,外面狱卒拿着链子敲击下铁栅栏,发出哐当一声响,“行了,探视时间到。”   赵文广也顾不上跟赵飞说话,“哥,你别急,我们会尽快救你出去的,你再忍几天。”   赵飞想到老三那出神入化的身手以及林云舒那双通透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立刻追出去,攥着铁栅栏,喊道,“不用,不用救我。你们别救我。”   赵文广走了几步远,也不敢在过道里喊,只冲他挤了挤眼睛。   赵飞看懂了,急得额头上全是汗。那个婆子那么恨他,估计一早就让她儿子将他的卷宗发上去了。他们劫法场就是送死。他急得直拍栏杆,又喊了几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文广走远。   话说另一头,老三追着亲娘从牢房里出来,扶着她往县衙走,“娘,你说的对。劫富济贫不对。”   林云舒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她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他还有没有救?”   老三拧着浓眉,“娘,他已经伏法,你为何还要跟他讲这些道理?”   “你二嫂说的对。他这么好的本事就这么杀了,太可惜了。”如果这赵飞不是偷了信王府的东西,他偷再多的银子,也罪不至死。她想将赵飞降服,让他培养几个可用之才。   “盐俭县是太平了,可其他地方却是越来越乱了。”   老三也从以前镖师口中得知,现在许多地方都出现土匪,镖局生意越发好了,只是走镖风险也在不断增加。他娘想收服赵飞,应该也是担心顾家商队再遇危险吧?   第二日,林云舒又来了牢房,今天的她倒不像昨天那么激动。   赵飞眼皮跳了跳,一想到昨日被她狗血淋头大骂一通,他就气短,半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她。   林云舒挑了挑眉,这个不可一世的江湖大盗居然也会心虚?看来他还不是无可救药。   她心中一动,开了口,“八天前,东林镇客栈,你是不是偷过一位客商一万两银票?那是长工们辛苦好几个月的工钱。你藏在哪里了?”   长工?赵飞惊讶抬头。   林云舒点了点头,“从东林镇来的路上,你应该也看到许多长工都在盐碱地里干活。从年初就开始干,已经半年多了,管事答应给长工们发放工钱,好让他们回去陪家人。”   赵飞黝黑的脸庞涨成紫红色,之前偷盗对象不容易已经叫他难过,现在得知那银子竟是要发给底层长工。更让他羞愧难当。   过了好一阵,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嗡声嗡气开口,“银子不在我这儿。”   林云舒面色沉了下来,以他马不停蹄的偷窃速度,他应该还没时间花吧?他这是连长工工钱也贪?   赵飞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他阴云密布的脸,干巴巴地解释,“我已经将银子送人了。”   “你都送给谁了?”林云舒面无表情看着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凌凌曾经帮助过云儿,给了她十两银子,却不想云儿没几天又将银子送回来。   那是啥巷来着?   “我送给穷苦百姓了。”赵飞挠挠头。   林云舒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是不是永安巷?”   赵飞微微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可是大晚上去送的,她不可能知道的。   林云舒重新坐下来,提笔又写了几笔,“你这几天一共偷了多少银子?”   赵飞想了想,“有四五万两吧。”   林云舒毛笔还未落下,却是不可思议地抬头,不确定问,“四……四五万两?”   赵飞没挣过钱,他对银钱没有多大概念,他花钱的速度相当快,理所当然地点头,“对!”   林云舒记下几笔,将毛笔狠狠丢下,“不如我跟你打个赌。我在城中贴告示,说明大家捡到的银子是你送的,如果他们七日内能将一半银子退回,我就可以想法子免你一死。你要赌吗?”   赵飞被她问住,诚然他将钱财视如粪土,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林云舒循循善诱,声音里带着几分蛊惑,“除了极个别人家犯有重病,急需用钱,大部分人家都是小有盈余。没有你送的银子,不会饿死。”   至少这几年风调雨顺,她还没听说过盐俭县有人饿死过。   赵飞沉默片刻,他对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但是这个赌约很有意思。他往日听别人说他是大侠,一直敬佩他。虽说他从未求回报,但是如果能收回一半,至少可以证明他帮的人中有一半都是善良的。   至少也能让他心中好过些。   赵飞一掌拍到桌子上,掷地有声,看着林云舒,“好!我赵飞跟你赌!”   林云舒笑眯眯道,“若你赌输了该如何?”   赵飞摊了摊手,一脸坦然,“命已在你手,你说如何就如何?”   林云舒眸间带笑,“我要你从今往后,都听我的,任我差遣,你可愿意?”   赵飞满脸惊讶,“不是我愿不愿意,而是我是官府通缉的罪犯,要砍头的。”   普通的罪犯不用砍头,可他偷过信王府的东西,早就被朝廷通缉。   林云舒却不觉得有什么困难,“没事,我可以让我儿子向上面申请留你一条命,帮忙耕田。”   全国最贵通缉犯落网,这功能绝对是实打实的。只是提个小小要求,也不算过份。   赵飞见她已经打算好了,无话可说,“就依老夫人所言。”   林云舒站起来,冲狱卒招了招手,回头看了眼赵飞,“我也不占你便宜。我会让族长将长工们欠的银子都发下去。他们手里有余钱,你的赢面也能更大些。”   狱卒走进来给赵飞戴镣铐,冰冰凉凉的镣铐戴在手腕上,让燥热难耐的赵飞舒服许多,只是听了她的话,他总觉得像是一种预言,开始发慌,“你就这么自信,那些人不会将银子还回来?”   林云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且等着瞧。” 第81章   林云舒刚回到县衙,族长就迎了上来,眼巴巴看着她,“怎么样?他手头还剩下银子吗?”   林云舒瞧着他两鬓已经染上一层白霜,其他族人也是长吁短叹,每每见到她总是欲言又止。她猜这几日他睡得很不好,她也很想给他好消息,但是……   她摇了摇头,有些难以启齿,“银子已经花没了。”   族长如丧考妣,双手捂住眼睛,跌坐到椅子里。   林云舒让丫鬟倒水,水来了,又将大堂里的人全都挥退,亲自给他斟上,“这是意外,你也不想的。只要好生回去跟族里说,大家都能体谅的。”   族长盯着面前那茶杯看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看着她,眼眶已是红了,“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将银票妥帖收好,也不至被他偷了去。”   每次顾家商队走镖,他都要小心叮嘱族人收好银票。可谁成想,头一个出事的竟然是他。他半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林云舒也知他自来爱面子,再加上这一万两银子太大,哪怕他倾家荡产都赔不起,不用别人责备他,他自己就能把自己责备死。   林云舒正是知晓他这性子,才不让他把什么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也少不得要宽慰他几句,“那赵飞连信王府都能来去自如。武功比我们家老三还要高,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如何是他的对手?你别什么事都怪到自己头上。”   “贼人再强,也不是我疏忽的借口。”族长抿了抿嘴,语气颇有几分颓废,“我当了这么多年族长,一直小心谨慎,临到卸任,偏偏出现这种事,真是晚节不保。”   林云舒摊了摊手,“这世上谁能一点错误也不犯呢。”   族长心里好受了些,打算回去后,就让族人重选新族长。他想起一事,站起来冲林云舒行了个大礼,“只是这一万两银子原是要给长工结算工钱的,话已经说出口,我去没银子付。不知大嫂这边能否暂借一万两,年底族里有了银子,再支给你。”   林云舒正有此意,让老大从自家的账上支出一万两银子用来支付长工工钱,末了又道,“我跟那赵飞打了赌。或许你用不了一万两银子。”   于是她将自己与赵飞的赌约说出来。   族长到底是穷苦出身,又经过那么多事,最是了解人性,心里倒是不报什么希望,“希望收回来一点是一点。”   第二日一早,收到银票的福伯就到银号将银票破开,全部换成铜钱,将长工们的银子都给结清了。   与此同时,衙役在城中大街小巷张贴布告,将义侠赵飞偷盗一事简明扼要说了,又写明“若是收到银子的百姓能将银子还回来,可饶了赵飞一命。”   盐俭县像是炸开了锅,街头巷尾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顾家饭馆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前几日顾家饭馆摆下擂台,许多食客都过来凑上热,刚好将老三和赵飞那场比武瞧了个正着,直呼过瘾。   听到前几日偷了大户人家银子的小偷正是赵飞,一个个都议论开了。   “自己偷来的银子转手就送给别人。这赵飞可真够傻的。”   “什么傻?人家那叫义气。”   “义气?你就瞧一瞧吧,看看他散出去的银子还能不能收回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义之财怎能花用?我就不信咱们盐俭县的百姓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试图说服对方,但最终谁也不服不了谁。   县衙门口,鸣冤鼓旁边有个大木箱,两名衙役守在那里。   林云舒和赵飞坐在县衙大堂等消息,老三站在林云舒身后,时不时就有衙役进来报回收的银钱数目。   “从早上张贴告示已经两个时辰,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五个百姓前来还银子了,加起来共计一百两。”   赵飞手指动了动,抬头瞧了一眼对面。   自打她将自己请过来,她就一直拿着本书在看,一言不发。   倒是她身后的飞云刀抱着他的那把破刀一直盯着自己,眼底全是嘲讽,似是顾忌亲娘的威严,明明有话要说,却一直憋着。   赵飞面色有些难堪,心中隐隐升出一丝悔意。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从外面跑进来,瞧见他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出了远门。   这是老二派出到平林村打探消息的,老三当即迎上去,“怎么样?打探到吗?”   这衙役名叫何三七刚进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捕头大人这么一问。他走到大堂旁边的茶几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咕喝了一杯,才开口,“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孩童口中套话,得知有位大侠每年都会给他们送银子。他们家就靠着那银子过活。”   林云舒搁下书,看向对面的赵飞,似笑非笑道,“你该不会就是那位大侠吧?”   赵飞扯了扯唇,面色有几分僵硬,“十三年前,永平村的村民曾经救过我的命。为了报恩,我每年都会给他们送银子。”   那一年冬天是他初到盐俭县,路经雁山,被土匪抢劫,他年轻气盛,仗着武艺高强,不肯交银子,就跟他们打了一架。他身手好,可对方人多势众,最终两败俱伤。他身负重伤,为了躲避身后追踪他的土匪,他无意间躲到平林村,被那里的村民所救。   平林村的村民们都很善良,明明家境都很贫苦,却愿意冒着被老虎吃掉的风险为他上山采药,拿出过冬的粮食请他吃,宰杀家禽给他补身子,他才能养好伤。   好了以后,他就离开平林村。只是每年夏天都要到平林村一趟,给每户人家都送上一百两银子,十三年,没有一次间断。   老三从桌上取了一张告示递给何三七,拍了拍他的肩膀,“劳烦你再去跑一趟,将告示上的内容告诉平林村的村民。如果他们肯将银子送回来,你就将银子稍回来。”   何三七苦哈哈地,他这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又让他去?   老三冲他伸了根手指,“一天给你一百文补贴。”   原本还蔫头耷脑的何三七听到这话,小眼睛变得亮晶晶,变得精神抖擞,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好事,忙不迭往外冲,“捕头,我现在就去。”   等人跑远了,老三啧啧两声,“臭小子,刚才还不乐意,给钱就愿意了。”   林云舒手撑下巴,认认真真瞧了他好几眼,缓缓笑了,“老三,没想到你居然还懂得奖励?孺子可教,谁教你的?”   被亲娘夸赞,老三心里很是受用,面上又喜又羞,老老实实道,“我看大哥都是这么奖励大厨的。”   顾家饭馆生意蒸蒸日上。大厨经常会有加班,尤其是大户人家办生日宴,通常都是将大厨叫到家里做菜。老大就会将轮休的大厨叫过去帮忙,额外给大厨补贴。   只要去一趟,既有剩饭剩菜又有补贴,搁谁不抢着干?   老三瞧见了,也受了启发。二哥给他不少银子做为奖励,往常都是吃喝用掉的,倒不如拿出一半专门用于奖励,效果格外好。   他们这边聊着,赵飞却是如坐针毡。   为了区区一百文,大热天就跑去平林村?这衙役的工钱也不高嘛。   林云舒瞧着赵飞不以然地样子,突然问道,“你知道一个长工一个月能得多少工钱吗?”   赵飞怔了怔,老实摇头。   林云舒好心为他科谱,“一个身强力壮的长工每月可得四百文,这还是天气晴好的情况下。要是遇到下雨天,没有工出,那就没钱。那些长工都是干了半年,每人最多能得二两四钱银子。你偷走的一万两银子要发给四千多名长工。”   赵飞沉默良久。   林云舒话峰一转,“当然你不是从长工手里盗的,你是从我们顾家族长手里偷走的。这银子是我们整族的财产。我们族里一共有八百多人。平均分到每人手上也才十二两半的银子。你真的觉得这银子很多吗?”   赵飞脸彻底黑了,羞愧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三瞧着直稀奇,之前他娘说了那么多大道理,他也不过只是面皮红了一阵,头耷拉着,但都没有现在这样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   就在这时,知雨从后衙过来,“老夫人,该吃饭了。”   林云舒便让老三先将赵飞送回牢房。   老三点头给他上了镣铐,走了门口,许多百姓都围在门旁瞧热闹。   老三顺嘴问一句,“现在有多少银子了?”   “已经有一百二十两了。”衙役恭恭敬敬答道。   赵飞抿着唇,老三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一扭头就瞧见赵飞脸色铁青,偏偏他也不怕赵飞,嘴里不饶人道,“四五万两,咱娘只要收回两万两就算你赢,我瞧着这势头连两千两都难。你呀,那么多银子就是扔到水里都能听个响儿,扔给这些人,你连声感激都没有,还要被他们骂。”   刚到手的银子,但凡有点贪心的人都会昧下,现在让他们吐出来,那比挖他们的心肝还要难受。不定在家里怎么骂他缺德呢。   赵飞这几天已经被打击得遍体鳞伤,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在逐步崩塌,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只是他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人群里,胡掌柜眼睛一直追随着赵飞,冲着赵飞喊了几声。   赵飞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看了一眼。   胡掌柜扒开人群挤进来,瞧见他手上脚上全是镣铐,一代江湖大侠却被人如此对待,真是苍天不公!他视线落到赵飞已经磨出血的手腕上,心中恨不得替他受了,“贤弟,你受苦了。”   老三眯了眯眼,抱着宝刀斜了他一眼,“哟,这不是清风楼的胡掌柜吗?原来你和赵飞认识啊。上回我去你们酒楼找你,你怎么说没看见过他呢?”   胡掌柜面上有些尴尬,光顾着叙旧了,竟忘了这一茬。   老三今儿心情好,再加上他娘有意收服赵飞,也无意节外生枝,便也没跟他计较,甚至还好心给他提了个建议,“你想救赵飞?那好办呀,你回去后就发动百姓,将他散出去的银子还回来。这样他的小命才能保住。”   胡掌柜看向赵飞,想知道是真是假?   赵飞抿了抿唇,“我跟县令大人的娘打了赌。她亲口答应的。”   胡掌柜原先看到告示只信了六成,现在却是信了十成十。不用丢命,那可是意外之喜了,他立时激动得直搓手,喜上眉稍,“贤弟且等一等,我一定让兄弟们帮忙,帮你要回银子。”   要回银子?而不是还回银子?那他义侠的名头岂不是要蒙上一层灰了?   他刚想张嘴,却又想到林云舒之前骂他的那句话‘什么狗屁义侠,你就是个小偷而已’。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两人聊得火热,老三却没兴趣在大太阳底下晒,扯着赵飞的胳膊就往牢房拽,回头看了眼胡掌柜,冲他摆手,“行了。你们要探监直管到牢里。我可没兴趣陪你们在那边晒太阳。我还得回去吃酱肘子呢。”   赵飞抿了抿唇,冲着胡掌柜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兄长帮忙。”   胡掌柜见他不似以前古板,心中更是欣慰,“都是自家兄弟,不值当!”   胡掌柜回去后,立刻召集几个弟兄商量办法。   “上回吃酒,大哥好像说他偷了四五万两银子,送回去多少两了?”赵文广记性好,当时只觉得飞哥果真有本事,随便去大户人家走一趟就偷了几万两银子。可比他们辛辛苦苦走一回镖挣得太多太多了。   胡掌柜抬头窥了他一眼,重重叹了口气,“我走的时候,才一百五十两。”   赵文广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巴掌拍到桌上,咬牙切齿道,“这些混账,明知道钱不是自己的,还不将钱还回来救我飞哥一条命。”   其他人纷纷劝他,“不值当为这些人生气。咱们还是好好想法子救大哥吧。”   胡掌柜想了想,将身上的钱袋解了下来,“不如咱们凑凑?”   几人面面相觑,纷纷慷慨解囊,可惜他们收入本就不多,加起来还不到两百两。   赵文广沉着脸,抿得死死地,“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看着飞哥死?当初咱们跟飞哥学武艺的时候,可是结过义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难不成你们要当缩头乌龟?”   几人瞧他又气了,立刻上前安抚,“我们没说不救飞哥。但是只靠咱们几人,哪怕砸锅卖铁也不够。我看还得更想法子。”   四人齐齐看向胡掌柜。   胡掌柜捋着山羊胡,沉吟良久,才敲了敲桌面,“为今之计,咱们只能采用智取?”   “如何智取?”四人眼睛一亮,觉得有门。   胡掌柜笑得一脸神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既然赵贤弟将银子发给那些百姓,咱们不如将银子要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赵文广有些打退堂鼓,“这合适吗?那银子可是大哥给出去的,咱们再要回来。飞哥的面子往哪搁啊?”   给出去的银子就像泼出去的水,再无收回的可能,偏偏他们上门讨回,太丢人了。   胡掌柜摊了摊手,“唯今之计,只有这一法子。”他又将那县令大人所做这事说与众人听,“这个县令大人可不是以前那个酒囊饭袋。他手下能人辈出,连赵飞这样好的身手都能捉住。咱们就算去抢劫,回头也能被他们抓住。倒不如上门威胁。那些胆小怕事的百姓,受了惊吓,定会将银子交上来。”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只能答应。   这五人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就用黑纱蒙面,换了黑衣,一起跑到之前去过的永安巷,一家家敲门。   有那胆小怕事的百姓当即就将银子奉上来,胡掌柜却不让大家沾手银钱,“你若真知道错了,就该亲自把银子送到衙门。也好让我们看出你的诚意。”   百姓连连应是。   而有一部分百姓却是因为急用钱花掉了,根本没银子还。   而另一部分却是拒不归还,并且言之凿凿,“扔到我家院里,就是属于我的。你们凭什么要回去?”   每每碰到这样的情况,五人就想把人胖揍一顿,当然他们也确实这样做了,压着他们发誓,非要他们明天将银子送回去,要不然下回还来揍人。   一半人被打怕了,担心发的毒誓生效,真的到衙门归还了银子。   另一半人就跑到衙门告状,说有人晚上对他们行凶。   老三便带着衙役在附近巡逻,五人再也找不到机会。   眼见着银子涨到六千两就再也不涨了。大家只能干着急。 第82章   七日眨眼即过。   林云舒带着老三到赵飞所在牢房,作为高手,他的待遇比别的囚犯高多了,独自拥有一间牢房。   狱卒将锁打开,林云舒弯着腰进来。   赵飞盘腿坐在床上,抬头看着窗外,听到动静,他没有回头,只闷声问,“如何了?”   林云舒坐到条凳上,狱卒动作麻利,很快端来茶水。   林云舒给自己倒了一杯,哪怕这间房是最好的牢房,可还是免不了有一股酸臭味儿,“迄今为止,只收回七千四百两银子。”   这还是胡掌柜五人努力的功劳,要是靠大家主动上缴,恐怕也只能得个零头。   赵飞收回目光,回过头来,坐到她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砸吧两下嘴,嫌弃得不行,“苦了吧唧的,你竟也喝得下去?”   林云舒把玩着杯子,似笑非笑开着他,“总比酒要好吧?”   赵飞怔了一下,又看着她,“那平林村的衙役回来了吗?”   林云舒倒是把这事给忘了,看向守在她牢房门边的老三。   老三摇头。   赵飞怎么也没想到,平林村的村民居然不愿意救他。   “你知道平林村现在是什么境况了吗?”林云舒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他们有田不耕,整天坐在村里大树下,等人给他们送银子。听说你被抓了,他们只担心以后有没有人给他们送银子。当林三七让他们将银子交上来,他们溜得比兔子还快。生怕晚了一步,银子就被人抢了去。你瞧,几年前,他们那么善良,救你一命。可是现在呢?你把他们变成什么样了?懒惰,自私,见死不救……”   赵飞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他们当初都愿意拿出自己的口粮救他,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进山为他找草药,把他从鬼门关救回。他发誓等他病好一定要报恩,他这么多年一直给他们送钱,怎么还报错了呢?   他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林云舒摊了摊手,“你知道吗?大户人家的主母为了不让庶子有出头之日,通常都会采用棒杀。很巧,你此举有异曲同工之效,都是用钱将人养废。”   似是没瞧出来他抖然惊变的神色,她话峰一转,“你想报恩,为何不教他们本事,让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好好打理他们的家园?”   只要村民们学会一些拳脚功夫,上山打猎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一层银光,赵飞迎着月光闭了闭眼,她的话像是一把榔头一点点敲到他心上,将他原本坚硬无比的信念敲得支离破碎,“你说得对。是我的错。是我太愚钝,用错了方法害了他们。”   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愿赌服输,我赵飞今后任你差遣。”   林云舒弯了弯唇角,双掌相击,“大善!”她站起来,“我开了家武馆,就缺少你这样身手高强的师傅,你可愿教他们?”   武馆里的师傅是从龙威镖局请的镖师,身手还不如凌凌。学徒们进步缓慢,若是有赵飞这个高手来教导,武功必会大有进益。   赵飞倒是个爽利人,拱手道,“乐意之至。”   林云舒突然想起一事,“你从信王府盗取的那些财物转手给何人了?”   赵飞尴尬挠头,“我之前带到京城,想转手卖个好价,谁知被那掌柜识破,叫了锦衣卫过来,幸好我溜得快,要不然就被他们抓住了。后来那些东西,我就藏起来,再也没有出手。”   正因如此,他后来只找富商下手,不找官府,就怕盗来的东西不好转手。   “东西在哪?”林云舒原先不报什么希望,听到东西还在,倒是意外之喜了。   赵飞便告之了地点,林云舒让老三跑一趟,将东西取来。   林云舒笑盈盈为他解惑,“只要将东西还回去,相信那信王府也没什么话说了。”   赵飞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多谢老夫人帮忙。”   若是没有她帮忙,他这次必死无疑,这个赌,看似是他输了,但是却也救了他一命。   小四将赵飞从信王府偷来的东西全部交给崔大人,并请他代为周旋。   崔大人得知他娘想留下赵飞一条命,答应帮忙。   崔大人没有直接将东西交给信王府,而是将卷宗呈交给邢部。像赵飞这样犯了多起案子,只能交由第一个犯案所在地的官员处理或是交给邢部处置。   他二弟今年刚从户部调到吏部,算是平调。既然要为赵飞求情,他当然找熟人帮忙,总比看对手的脸色要来得好。   赵飞可是全国头号通缉犯,他的悬赏额一度达到三千贯,也得亏他没杀过人,要不然长到五千贯都不成问题。尤其是锦衣卫都没能将此人逮住,就更让人好奇这人究竟有多大本事。   全国上下所有赏金猎人都以抓到赵飞为终极目标,没想到他竟被一个新上任的县令抓到,真是让人诧异。   后来一打听,原来竟是那县令老娘用美酒引他上勾,才将他抓住。   于是顾家酒馆新出炉的美酒---云中仙的名声响遍全国。许多人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美酒竟能将赵飞勾住,明知是套还偏要去钻。   崔大人也是个有趣的,命人将卷宗交给二弟的时候,还顺带送了几坛云中仙给他品尝。   崔宗惟接到大哥寄过来书信,尝过之后,直呼惊人,这酒味竟是如此醇厚,远比他喝过任何一种酒都要烈。别说一碗了,他只浅浅饮了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   于是吏部侍郎在大朝会上,将案卷呈上,并将赵飞被缉拿一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皇上也是个好酒之人,各地方每年都会上贡美酒,每年宫中设宴,他也会赏给底下臣子。   他还从未听说有人为了喝酒连命都不要的。   皇上看过卷宗后,对崔宗惟的请求也没有异议,一个小贼偷了信王府的东西也不敢用出去,可见此人胆量也不怎么样。他比较好奇的是,崔宗惟在卷宗上将这美酒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到底是什么滋味,“这云中仙怎么从未听过?”   崔宗惟恭恭敬敬答道,“启禀皇上,这酒是盐俭县县令之母新酿出来的佳酿,听说一碗酒卖十两银子。许多百姓趋之若鹜,尝过之后,全都赞不绝口。”   好的美酒一瓶卖一百两都不贵,但刚刚出炉的酒就敢卖十两,当真是贵到离谱。   皇帝对银钱不在意,但是所有人都说好,想必这酒一定有它过人的地方,当即来了兴致,“哦?那盐俭县县令可曾将云中仙呈上来?”   崔宗惟立刻拱手,“有。微臣正想散朝后献给皇上。”   皇帝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如此美酒岂能辜负,当然是现在就品尝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御史等不及跳出来劝谏,“皇上,万万不妥。大朝会乃是处理国家大事,怎能用来品尝美酒?”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冲着底下臣子道,“那你们有事快奏,无事退朝。”   众位大臣心下稍安。   少顷,有位信王党的臣子跳出来,“启禀皇上,那赵飞在全国各地偷盗多起,引得民声载道,怨声四起,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微臣启奏皇上,将此人伏诛,彰显我大月朝律法严明。”   崔宗惟立刻接口,“这赵飞虽是偷盗多起却不曾伤害人命,按照律法他应该坐牢三十年。”   那臣子话峰一转,“可是他夜闯信王府偷窃宝物,让皇家颜面扫地。这岂能与平常偷盗案相提并论?”   崔宗惟又道,“他偷盗信王府东西并未出售,可见只是一时兴起。至于败坏皇家名声,他既已将东西交上来,打一百棍以儆效尤即可。至于能不能活命,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那臣子不依不饶,一定要置赵飞于死地。   两人在朝堂上吵起来,其他人却是隔岸观火。   皇上只觉得脑壳疼,揉了揉眉心,“行了,这赵飞已经落网,盐俭县县令想留他一命帮忙耕田,也算是人尽其用。此人犯案多起,你们辖下官员竟没能将人擒住,当真无能。此事就依盐俭县县令所言。退朝!”   下了朝,皇上迫不及待招崔宗惟到御书房。   崔宗惟也不负圣望,将云中仙呈上。   他倒是精怪的,大哥送给他两坛都是用粗釉装的,封得严严实实。他上朝前,用上等白瓷酒瓶满满装了一瓶,然后放在精美的匣子里。   皇上爱附庸风雅,什么东西都讲究一个雅字。   这么一包装,这酒立刻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别说十两一瓶就是上百两都不嫌贵。   皇上瞧着那白瓷酒瓶画着精致的腊梅,那画工技巧很是难得,瞧着就很有品味。   贴身太监试过毒后,皇上端过来饮了一口,美酒入口,唇齿留香,他登时拍着桌子,大赞一声,“好酒!”   也难怪那赵飞为了此酒竟连命都肯舍了去。   皇上捧着酒杯,又很快满了一杯,又赞了一句,“果真是好酒。”   崔宗惟瞧着皇上脸颊通红,忙劝道,“皇上,这酒后劲极大,少饮些吧。别喝醉了。”   皇上脸颊已是滚烫,身子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但他脑子却是极为清醒的,摆了摆手,“不碍事。如此美酒怎能辜负?”   崔宗惟还要再劝,突然皇上拍着桌子,冲着贴身太监笑嘻嘻道,“如此美酒岂能没有美人陪,快去叫贵妃前来。我要和她共饮此酒。”   崔宗惟低着头也不敢劝,只拱手道,“微臣不敢打扰皇上与娘娘雅兴,微臣告退。”   皇上摆了摆手。崔宗惟躬着身子退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响,“皇后驾到。”   崔宗惟还不待答应,皇上已经从书案中出来,“皇后来了?快请她进来。”   张宝珠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崔宗惟立刻跪倒在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宝珠低头看了他一眼,很快认出他是吏部侍郎崔宗惟,将他认认真真打量一遍,缓声开口,“崔大人免礼。”   崔宗惟微微有些惊讶,皇后娘娘如何知道他的姓氏?   怀着这样的疑惑,他退出宫门。   张宝珠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冲着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那贴身宫女微不可察点了下头,退了出去。   张宝珠缓缓走上前,脸上浅浅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皇上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竟不叫臣妾前来分享,反倒一人独享。”   皇上见她神色不似之前那样幽怨,大松一口气,揽着她到位子上坐下,“皇后心情不佳,朕以为皇后没有心情品尝美酒。”   张宝珠缓了缓神色,露出一抹娇艳到极致的笑容,“太后将慈儿收养是臣妾之福,臣妾每天请安都能见他一面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善良大度,相比太后的专权跋扈,皇上更是喜爱她的好性儿,也亏他当初顶着太后和群臣的压力封她为后。   他揽着张宝珠,给她倒了一杯美酒,“慈儿是太后亲孙儿,太后一定会善待他的。你就安心养好身体。这是底下臣子献上来的新酒,滋味更胜从前,你尝尝?”   张宝珠接过杯子,小心啜了一口,她不爱饮酒,也只有逢年过节,饮上一杯,此时小小喝了一口,就觉得这滋味比她从前喝过的都要浓。她将酒含在嘴里,一点点下咽,竟品出酒的不同滋味来。   她转了转眼珠子,揣测皇上圣意,“这酒果真是好酒。臣妾还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只饮一口,脸就热了。”   皇上笑得很是畅快,“这酒是盐俭县县令呈上来的。”   张宝珠微微一怔,盐俭县县令?那不就是顾永季?   皇上近来对政务多有怠慢,大半都交于卫党和太后党的官员处理。一时半会竟也没想起来盐俭县县令就是顾永季。   他将赵飞被抓一事说与她听,张宝珠惊呼连连,“这酒竟有此等功效,当真闻所未闻。”   皇上也觉得抓贼之事颇为戏剧话,乐不可支,“何止你没听过呀。朕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盐俭县县令倒是个能耐人。朕这次为他记上一功。”   张宝珠并不答话,只浅浅笑着。   陪了皇上一个时辰,张宝珠便出了御书房。   贴身宫女很快回来,搀扶着张宝珠的手,小声回道,“娘娘,这崔大人确实与我四哥的岳父同出一族。”   两人进了殿,张宝珠将其他宫人都撵出去,只留了贴身宫女一人伺候,“春玉,你怪我吗?”   春玉摇头,跪下来,“要不是有娘娘撑腰,奴婢恐怕早就被人折磨死了。”   张宝珠扶她起来,“要不是有你,我恐怕早就被夏荷那个贱人害了。你我是同乡,你又是顾四郎的族妹。我俩算是栓在一起了。若是不能守望相助,如何能在这深宫中活下去。”   进宫短短六年,她就尝遍人心险恶,慈儿更是差点死于心腹宫女之手。要不是春玉阴差阳错救了她,她恐怕连这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   她也由一个天真善良的姑娘变得步步算计,竭尽全力讨好帝王,只求他能多念旧日情份,多护她一些时日。只是这样终究还是太过浅薄,她在朝中没有人脉,太后将她儿子夺走,无一人肯为她辩驳。   春玉小声劝解,“娘娘,咱们身处宫中,与外臣见面本就难上加难,何不让国舅爷去拉拢崔大人。哪怕为了张家,国舅爷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张宝珠叹了口气,刚入宫,许多人都羡慕她一个贫民女子入主中宫,可时间久了,她才知道,许多人都在觊觎她的位置,恨不得将她从这位子上拉下来。要不是皇上自来任性,执意要推她上位,恐怕她顶了天只能做个婕妤。家族是一个女子的底气,也是能否在后宫站稳脚的基础,偏偏她没有,“进京这几年,我娘家人处处受人排济,崔大人出自清河崔家,也是名门望族未必肯见他。”   春玉却觉得此事不难,“娘娘,崔家一直受卫党和太后党排济,咱们跟他有共同的敌人,哪怕他不肯投靠娘娘,也能有机会合作。”   张宝珠掐着手指,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大皇子年纪尚幼,崔家未必肯扶持他,但是崔家孤立无援的滋味不好受,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传我懿旨,明日宣我大哥进宫。”   春玉跪下行礼,“是!”   皇上对云中仙非常喜爱,他自来任性惯了,手一挥,直接将云中仙定为御酒。信王(信王世子是新信王)并未坚持让赵飞伏法,皇上心中有愧,赏了他许多宝物,信王进宫领旨谢恩,提议让李明彦到地方当官。   皇上也同意了,直接将他从翰林院侍讲升任太原府同知,从正六品升至正五品,连升两级,羡煞旁人。   太原府与河间府相邻,崔宗惟得知此事,立即写信告诉兄长。   崔大人摸不清信王究竟有何目的,如果想揽权,为何不留在京城,这样干出一点政绩都有人知道。   在外为官,虽是天高皇帝远,但终究不如京官升得快。   崔大人召了小四过来商量。   这太原府与金国和辽国都接壤,与河间府相邻,小四揣测起来,“这信王会不会还想打私盐的主意?”   东风县和盐俭县都是产盐大县,盐俭县离太原府只隔着高砚县,中间也不过五十里路程。要说有此意图,还真有可能。   崔大人也觉得他所言有理,“那你回去后,就加强训练,务必让衙役们注意,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贩卖私盐。”   小四点头称是。 第83章   小四回到县衙,直奔自己房看望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已经十月,三个月的小家伙已经长开了一点,皱巴巴的皮肤变得白嫩细腻,完全遗传了母亲的优点,大眼睛像葡萄呼闪呼闪,睫毛又卷又翘,可爱极了。   崔宛毓瞧着他动作娴熟,捂嘴笑,“我爹从来没抱过我大哥。”   小四逗着儿子,只觉得小家伙怎么爱都爱不够,听到自家娘子这话,不由得惊奇起来,“为何不肯抱?”   “有句老话叫抱孙不抱儿。要是被外人瞧见指不定要怎么笑话你呢。”崔宛毓当初看到自家相公抱儿子还惊讶起来。   但是婆婆说让他多抱抱,孩子才能跟他亲近。   崔宛毓站起来,坐到窗户底下,冲他招了招手,给儿子小心翼翼撕掉已经长长的指甲。   小婴儿的指甲很软,但是抓在白嫩嫩的脸上很容易留下痕迹,用剪刀剪很容易伤到手,所以她都是指慢慢撕掉的,她动作轻柔,尽量不扯到肉。   自打生产完,她身子越发丰腴,皮肤也越发细腻,两人贴得这样紧,原先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现在全闻到她身上阵阵奶香,想到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己奶孩子,心中越发怜惜她,便问道,“你那处还涨吗?”   崔宛毓红了脸,“已经好多了。”想到婆婆之前让她喂奶,罕见跟她起了争执,又忍不住叹气,“咱娘恐怕还生我的气呢。”   在大户人家的眼里,喂养孩子是下等人做的事情,所以一般孩子都是由奶娘喂养,可他娘却说母亲喂养对孩子好,非让崔宛毓自己喂。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劝她听从母亲的话。   崔宛毓心中委屈,却又不敢忤逆婆婆。不过也正因如此,相公待她越发体贴,几乎事事依着她,她原先的委屈倒是渐渐消散了。   “不会的。”见她已经弄完,小四也坐下来,“咱娘头一回插手咱们的事情,觉得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见你罢了。”   崔宛毓心下稍安,又主动问道,“我爹叫你去所为何事?”   “让我多盯着盐场那边。”小四没有将李明彦升任太原府同知一事说与崔宛毓听,心里总归不想让她知晓李明彦的事情。   崔宛毓听说是这事,倒是没放在心上,突然问道,“咱家孩子都三个月了,你想好了乳名没有?总不能天天叫宝宝吧?”   小四也有些脸红,“你起的那些名字都太女气,什么寄奴,灌狼。咱家是个男娃,要起个威武霸气点的才好听。”   崔宛毓没想到自家相公这么孩子气,“男娃起女名才好养活。我大哥小名就叫月奴,我二哥的小名叫山狗。乳名就是越贱越好养活。我就不信你们村不是这样?”   她怎么记得乡下人家也一样都是这个习俗呢。   小四想到小时候自己被人叫乳名,争得面红耳赤,非要他娘给他换个名字,他的脸更红了,“那也可以像二哥家一样,起个虎子之样的名字啊?”   威武霸气的小动作也成,什么二狗子,狗蛋,驴蛋,太土了。   崔宛毓抚了抚额,“所以你起了什么威武霸气的名字?”   “文豹?你看如何?将来能文能武,一听就是好名字。”这可是他小时候给自己起的乳名,可惜他娘死活不给他改。   崔宛毓嘴里念叨了几句,也就随他去了,“那行。”   吃饭时,崔宛毓给婆婆布菜,林云舒经过这几个月的尴尬,也平和了些,问了些孩子的情况。崔宛毓一五一十回答了。   林云舒便也没有再问。   席间,小四将自己要去盐场视察一事说了,叮嘱老二,“二哥,我和三哥走后,县衙就由你费心了。”   老二笑笑,“那有什么,你们只管去。”   林云舒眼睛一亮,心痒难耐,“你去盐场,那边是不是可以赶海?”   小四从来没去过海边,但是盐是海水晒的,肯定是在海边,“应该可以。”   林云舒立刻道,“那我也去。”她指着这桌上做的这几样海鲜,“吃过那么多回,就是没逮过。我要去。”   整个夏天,她就出过三回门,回来后,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好不容易等天凉了,街上也没什么新鲜东西,她更不乐意去了。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屋里,她无聊透顶。   小四拧着眉,“娘,可我跟三哥是办正事的。”   “你办你的正事。”林云舒碰了碰凌凌的胳膊,怂恿她,“你想不想去海边玩玩?”   凌凌睁大眼睛,被这突如奇来的惊喜砸晕,“娘,我也能去吗?”   她还以为盐场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她这个外人不好进去呢。   林云舒摊了摊手,“咱们主要是去赶海,如果盐场不让我们进,那咱们就不进。”   历朝历代,朝廷对盐的管控都是极为严格的,哪怕小四是县令,等闲也不能插手盐运司的事情。她俩就不为难小四了。   小四见母亲由二嫂护着,倒也放了心,“那成吧。你们一起去。”   虎子急不可耐地举着小手,眼巴巴盯着大伙看,“那我呢?我也想去。我还没看过海呢!”   老二秃噜下他的小脑袋,“行啦。你就给我安心待在家里读书练武。等你考上秀才,爹就带你去。”   虎子扁着小嘴,见大家一脸认同,他只好忍着心疼,伸出小指头,“那爹可要说话算话,等我考上秀才一定要带我去。”   老二伸出小指头勾了勾,“一定。”   虎子这才高兴了。   吃完饭,林云舒就让知雪给她准备换洗衣服。   此次去海边,除了四人,还要带二十个衙役护送。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出发。   因为林云舒是坐马车的,速度慢了不少,第二天中午才到了盐场。   靠海的村子有不少,但是可以晒盐的场所却只有盐场。   这里气候温和、阳光充足,有大面积的平坦海滩,很适合建立盐田。   盐工们将海水引入盐田,也叫蒸发池,当蒸发水在阳光和风的蒸发下浓缩海水,倒入结晶池,然后海水会变成盐的饱和溶液,然后盐会在阳光下逐渐沉淀出来。产生的晶体是我们常见的粗盐。   盐田这边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   但是也有不少盐工为了赚取高利,偷盐出去卖给私盐贩子。   上任盐场场主被信王买通,参与贩卖私盐,后为信王所杀。新任盐场场主是崔大人推荐上来的,名叫杨保财,听说家里颇有家资,自打担任盐场场主一直勤勤恳恳。   虽说盐税不算小四的政绩,但是若是有人贩卖私盐,他这个县令也讨不了好。   听到下人说县令大人来巡视,杨保财丢下手头的工作,片刻不敢耽搁就迎了出来,脸上堆满笑,“顾县令,您这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呀。”   小四谦虚道,“我是循例过来看看,担心打扰杨场主的工作。”   杨场主大大方方道,“欢迎顾县令来巡视。我听说你把县城各处的土匪窝都给端了,原想着亲自去拜会,又担心你公务繁忙,就一直不敢前去打扰。你这次不请自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就要带人回去歇息。   小四却道,“既然我们已经到了海边,能让我看看盐田吗?我一直想瞧瞧。”   杨场主见他公务为重,心中很是钦佩,“那有什么不可以。”他指着海边那田字型的沙滩,“那儿就是盐田。走,我带你去瞧瞧。现在天正热,盐工们正在家里休息,只留了几个人看守。”   两人边走边聊,相谈甚欢。   小四听他说起盐来也是头头是道,心中感慨岳父没选错人。   杨保财带着他们往盐田里方向走,“咱们这儿产的都是粗盐,要是想加工成细盐就得多花点心思了。我们家现在就做这个。从官府手中买下粗盐,加工成细盐,赚个辛苦费。”   他这话说得极为谦虚,其实隐晦的意思是说他家里是盐商,绝对不会不开眼贩走私盐,也在间接表忠心。   小四以前读书时就听人说过盐商家里都是极为富贵,瞧着他进退有度,也有生意人的圆滑,“这边一天能产多少银?”   杨保财说了个数字,小四也不知是多还是少。   杨保财叹了口气,“现在盐工越来越少了,产盐也比以前少了。你有没有注意到,盐的价格涨了一点?”   小四跟那些喜爱风花雪月的文人不同,他还是很想当一个好官,对民生尤其重视。   别说盐这种重要物资,各种粮食的价格,他都是熟记于心,点了点头,“跟三年前比,涨了两文钱。”   杨保财点点头,“是啊。”   林云舒突然开口,“我们只是跟过来赶海,也能去吗?”   杨保财回头看着她,小四忙给他介绍,“这是家母,一直听闻盐田,却不曾见过,便跟过来瞧瞧。”   杨保财也是个识趣的,“寻常人不能靠近盐田,但是老夫人也算是半个官府中人,自然另外别论。”   林云舒拱了拱手,“多谢杨场主带路。”   杨保财忙还礼,“老夫人太客气了。”   没走多远,他们就到了盐田外围,老远就看到一群人坐在盐田旁边的沙滩上喝酒打屁。   离这些人有点距离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小伙子,他面朝大海,静静看着大海,背影瞧着有几分孤独。   “他是谁啊?”凌凌顺手一指。   刚才在路上,小四又将凌凌也介绍一遍,杨保财言语也多了几分敬意,“他叫刘顺儿,我听人说他父母是被海浪卷走的。后来娶妻,娘子也没了。现在只剩他一人,小伙子瞧着怪可怜的。”   众人默默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向这一望无际的盐田,许多白花花的盐堆在一起,瞧着就喜人。   海滩这边一眼望到头,倒是没有地方可以藏人。   杨保财见他看累了,便主动邀请,“盐场里的人都住在平盐村,离这里很近,我已经备好了酒菜,咱们走吧。”   小四点头,又道,“这些盐晒好后运到哪里去?”   杨保财笑道,“每天午时,盐运司的人就会赶马车到盐田这边,将盐运走。守卫也全都由盐运司负责,我们只负责将筐子装满不负责运盐。”   也就是说盐工们其实只能在上工时接触到盐。   小四又问,“那盐运司离这儿近吗?”   杨保财指着旁边那条大道,“不远。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十几里就能看到盐运司的大门。他们建在官道附近,方便往南边运盐。”   正说着话,一行人已经到了平盐村,这里的房子瞧着有些年头,土坯墙都已经开裂,屋顶也不是常见的茅草。   杨保财注意到大家都盯着那些房顶看,立刻给大家解惑,“那些是海草。你们可别小看这些海草,这可比南方茅草要坚固结实、不易燃烧。住着冬暖夏凉,舒适得很。”   “这里的村民都是盐工。这份工是祖传的。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工钱不多,仅够糊口,许多盐工被人蛊惑都会铤而走险,所以晚上都是有盐运司的人和盐工们一起看守。”杨保财带人走到村口房子最高的人家,“这房子是属于盐场场主的。地方有点小,我就没让家人跟过来,免得他们跟着我受苦。”   这个院子一共有六间房间,不算很宽敞。   一直未曾说话的老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地方也太热了,太阳那么毒,你们都怎么干活的?”   “早上和晚上,中午能有两个时辰休息。”杨保财让小厮端了酒菜上来,“我这边负责做饭的婆子是从江南老家带过来的,不会做海鲜,我请了盐工家属帮忙做了一桌菜。乡下妇人厨艺粗糙,难登大雅之堂,委屈你们了。”   满桌子都是海鲜,全用大盆装着。   小四也不是那种讲究排场的人,之前下乡,窝头就咸菜,他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更何况是海鲜了,笑眯眯道,“我们都是穷苦出身,不挑的。你不用客气。”   小四作为客人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尝,赞不绝口,“不错,这鱼很鲜比大哥饭馆里要鲜多了。”   老三瞧着桌上这些汤汤水水,一瞧就没什么食欲,对小四这睁眼说瞎话的行为看不上眼,故意道,“从这边运到城中要走几十里的路,估计全死了,味道当然要差一点了。”   小四笑了笑没说话。   杨保财立刻帮着打圆场,“原来县令大家家中还经营饭馆,那这些乡野小食就拿不出手了。”   小四担心三哥说什么不好听的,客客气气道,“没事,反正咱们也不是下馆子。这有鱼有肉很丰盛了。”   杨保财点点头,侧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老夫人和顾二嫂都没怎么吃,猜到可能饭菜不合胃口,笑着建议,“申时可以赶海,老夫人和顾二婶要是有兴致,可以去瞧瞧。”   凌凌眼睛一亮,“当真?”   杨保财笑弯了眼,“当然。不过不是在盐场,那边晚上有人守着,不允许靠近。赶海要去红树村,那边的海滩适合。”   林云舒也不在乎在哪,她只关心距离,“那红树村离这儿近吗?”   “不算远,也就几里地。”杨保财笑眯眯道。   众人便相约着吃完饭就去赶海。   大家说得正热闹,就听门外有人有喊,“杨大人,杨大人在吗?”   杨保财立刻搁下筷子,向小四告罪,出来一瞧竟是刘顺儿,“你这是?”   刘顺儿生得极为腼腆,身子柔柔弱弱地,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似的,他将手里用草绳扎得紧紧的花蟹递给杨保财,“这是我刚刚在海滩上抓的。我对花蟹过敏,送你吃吧。”   杨保财笑着接过来,向他拱手道谢,“我家来了贵客,正愁没什么好菜招待呢,多谢刘兄弟。”   刘顺儿看了眼屋内,又很快收回目光,跟他道别。   杨保财提着花蟹进来,小厮忙上前接过,“这花蟹可是让婆子现在就做?”   “对!正新鲜着呢,做好了端上来。”杨保财笑眯眯道,“这刘顺儿话不多,却是个好心人,时常给我送海鲜。”   小四瞧了一眼,这花蟹个头不小,“这边的海滩还能逮到花蟹吗?”   “当然可以,离盐田稍远的地方,石头缝隙中就有。”杨保财笑着解释。   花蟹想做好吃点,得费一番功夫。   只是在座的除了林云舒,也没人会做菜,偏偏林云舒想留着精力晚上赶海,不想动手。于是只能简单蒸了。不过蘸上酱油,再加上花蟹新鲜着呢,也很好吃。 第84章   吃完饭,小四在这平盐村四处溜达消食,顺便看看大家的居住环境。杨保财在旁边给他带路。   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上工,看见他们全都一脸冷漠,并不热情。就连对杨怀保都是敬而远之。   老三瞧着有趣,“杨场主,你是不是平时太严肃了呀,大家才不敢接近你?”   杨保财抚了抚自己的脸,“我在家的时候,我的那些侄子侄女都说我特别可亲。我平时也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跟我说话。”   小厮也上前,“大人,不光你了,就连我都是这样。我上门借东西,都是爱搭不理的。”   小四惊讶起来,“那你们是怎么寻到人帮你们做菜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厮有些得意。杨保财尴尬得脸都红了。   老三在旁边笑到肚子痛,“哎哟,杨场主,你这官威竟没银子好用,太难得了。”   好歹也是当官的,居然没人巴结,到底是他这个场主没实权还是这盐场里的人太过木讷,不懂得巴结上级?   一行人往里走,林云舒眼尖,发现有不少人家大门紧锁,门前长满草,“这些人家是怎么回事?是出事了吗?”   从安全角度来说,晒盐应该比打鱼要稳当一点,怎么会有这么多房子没人住呢?   杨保财似乎不怎么想说,“这些人家不愿意再当盐工,就到别处谋生去了。眼见着壮劳力越来越少,我就想着向上面申请,选别处的村民当盐工。左右也没什么技术活。”   小四对盐运司的事说不上话,“那他们同意了吗?”   “说会考虑。”杨保财点头,“只是还没给我答复。”   溜弯回来,太阳没那么强烈,杨保财便提议去赶海,还特地让小厮回去拿工具。   人手一个小木桶和小铁铲。   一伙人上了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红树村。   许多妇女带着小孩提着工具往大海方向走,杨保财笑眯眯道,“咱们跟着大伙一起走吧。”   不多时就到了海滩,一大片的滩涂,许多村民拿着工具挖腰找东西,凌凌看到不远处的海滩有几块岩石,旁边是一片树林,只是那些树从根部长出许多指状的气生根露出于海滩地面。   凌凌瞧着稀奇,“娘,你瞧那些树居然长在海里?”   众人齐齐望去,也都惊讶连连,这世上居然还有长大海里的树。   “那就是红树林。”杨保财笑着解释。   凌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树,一副你逗我的神情。通体都是绿色的,居然叫红树?   杨保财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笑眯眯解释,“红树砍下后,断口处就会呈红色,所以叫红树。”   凌凌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这才将信将疑。   “好了,别管那些树了,咱们找蛤蜊吧?”林云舒见旁人都让挖出不少东西,他们只顾着聊天,也太不敬业了。   大家也不废话,开始找起来。   只是蹲下来才发现,别人一刨一个准儿,他们却死活找不着。   好半天才能找到一个蛤蜊,小四虚心向杨保财请教。   杨保财平时工作忙,很少出来,“我也没赶过海。不如我帮你叫人去?”   不多时,他就叫了个年轻小伙子过来。   这小伙子名叫陆时秋,年纪不大,瞧着挺机灵,也有眼色,见人就笑,热情得很,给他们逐一讲解。   他们这才知道找东西也是有不少窍门的。   没一会儿,大家的木桶就装满了。   太阳还没落山,每个人都热得汗流浃背,陆时秋便邀请他们,“不如去我家吧。我娘手艺好着呢。让她给你们做几个拿手好菜,让你们也尝尝我们乡下人的手艺,也不枉大老远来一趟。”   还别说,大家找了这么久的宝贝,确实累坏了。只想找个地方歇歇。   林云舒开了口,“那就去你们家吧。”   陆时秋主动接过林云舒手里的木桶,又将自己的木桶提了,喜滋滋走在前头带路,“那跟我来吧。”   几人跟在他身后,凌凌跟林云舒咬耳朵,“这小伙子还是个自来熟。”   农家出来的小伙子少有这么机灵的,居然还知道给客人提东西。   红树村离海边很近,很快就进了村,迎面遇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冲着小伙子笑骂道,“时秋啊,你又偷懒了?成天不干活,当心你老子又揍你。”   陆时秋尴尬得脸都红了,担心他再说下去,脸都没了,只好冲着他道,“大叔,我带客人到咱家歇歇。”   那老头瞧着他身后跟着几人,在他们身上打量一圈,心里琢磨这小子是从哪里请来这么有钱的客人?   不过陆时秋不相怪方拆他的台,主动上前看他的鱼篓,“大叔,你刚刚是去鲜鱼岛?有没有逮到鲳鱼?这些都是城里来的贵客,就爱吃新鲜的、你有的话,卖我吧。”   那老头将鱼篓放下,在鱼篓里扒拉两下,找出两条大白鲳,“给你!”   陆时秋立刻喜滋滋接过,小声说了句,“我晚上再给你钱。”   那老头哈哈一笑走了。   凌凌凑上去,瞧着那两条鱼上面大部分鱼鳞都掉了,纳闷起来,“这都死了呀?”   其他人也凑过来。   “这鱼是不是出海就死?”   林云舒想起上学时物理老师曾经跟她讲过这方面的知识。   鲳鱼一直生活在大海深处,能够受得住比我们空气中大得多的压力。当这些鱼类被捕出海面之后,由于外界压力突然降低,使鱼体内部发生一系列变化,尤其鱼腹中的鳔因为外界压力而膨胀起来,使其体积扩张而破裂。另外,在这些鱼的血液中,血球原先摄取的氧气,也因为外界压力减少而呈现了特殊的“沸腾”状态。所以鲳鱼一出海面就马上死亡。   只不过这些道理不好讲给他们听。   陆时秋笑眯眯拍了个马屁,“老夫人英明。”给大家解惑,“鲳鱼的鱼鳞特别小,捕的时候特别容易脱落。出海没多久就死了,所以要是运到城中,得要用冰镇,价格贵不说,味道还不怎么新鲜。这两条是刚捕上来的,回去就让我娘做给你们吃,保管新鲜。”   凌凌眼前一亮,“多谢你了。”   陆时秋又笑着解释,“这种鱼一般都是长在深海里,想要捕到这种鱼只能去鲜鱼岛。”   “鲜鱼岛?这名字听着就很新鲜。”   陆时秋见老夫人有兴趣,口若悬河解释起来,“听老人们说鲜鱼岛在很久以前被海盗占过。后来咱们国家禁止出海,那个岛上的海盗就上岸谋生了。那边海水深,渔民们时常去那里捕鱼。”   边说边带他们往里走。   陆家住在村子最前面,很快就到了。   刚进院子,陆时秋就冲着里面喊,“爹,娘,咱家贵客登门了。”   陆婆子人未到声先到,“这么早就回来?你又成心躲懒是吧?什么贵客?我们陆家八百年都没有一个城里亲戚。”   说着话,人已经从里面走出来,瞧见三儿子身后果真带了许多贵客,傻眼了,扭头冲屋里大叫,“老头子快出来,咱家来客人了。贵客!”   下一秒,陆老头从屋里出来。   两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乍然间看到这么多贵客,有些手足无措。   陆时秋像是看不到亲爹亲娘像木头桩子杵在院子里,转身冲他们道,“我爹娘从来没见过贵客登门,都欢喜得傻了。”   陆老头被儿子说傻,气得想拿鞋底子抽他,只是顾忌着客人在场,不敢动弹。   林云舒上前跟陆婆子搭话,“是我们冒昧打扰才对。”   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其实三人都没听懂,但都能从她的笑容看出来,她应该没有介意他们的失态。   陆婆子的手在裙摆上擦了擦,慌忙请他们进屋。   陆时秋将他们一行人的来意说了,陆婆子涨红着脸,小心翼翼道,“我这手艺能成吗?”   这些人一看就是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她只会做家常菜,人家能看得上?她暗暗瞪了三儿子一眼,肯定是他乱吹牛,把她手艺夸大,才将人引来他们家。   林云舒瞧出她不自在,善解人意道,“我们正巧想吃家常菜。”   陆婆子立时放心了,“那成,我这就给你们做。”   林云舒想了想,又担心他们做菜水平真的像中午那会似的,只好道,“我去帮帮你吧。我也会做一点。”   陆婆子惊讶万分,这么富贵的老太太居然也会做菜?   林云舒来前,还带了辣椒。   将蛤蜊用水泡加了盐和两滴香油炮一个时辰,洗干净后,清洗十数遍,才将沙子吐干净。   刚好,她这边准备好了,陆婆子的几样菜已经做好了。   林云舒用了一刻钟就将菜炒好了,端上桌。   陆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林云舒便邀请他们一起吃。   陆老头瞧着自己家那张八方桌,果断道,“不用,让他们去旁人家搭火。你们吃吧。”说着,也想往外走。   林云舒哪肯,他们借地方吃饭,但也不能直接将人家的地方占了不是?   于是好说歹说,请他们一定要留下来吃饭。   陆老头最终让了步,留下他和老婆子以及陆时秋,将其他人都撵出去。   陆时秋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水,给每人倒了一碗,将这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这可是山泉水,咱们这儿的娘娘山,水特别甜。你们尝尝看?”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雁山那边那么多山都没有山泉,这边居然有山泉水?   她端起碗细细品尝,入口清甜,又冰又冷,这样热的天喝上一口,浑身舒爽。早知道有这水,她就做碗凉面了。可惜可惜!   陆婆子做菜水平比中午吃的那顿好多了,至少油盐酱醋都舍得放,盐也适中。   凌凌吃着高兴,也夸了几句,“陆婶子烧的这道鱼味道不错,看来陆小哥没夸张,您的手艺确实很好。”   小四尝了一筷子,“这鱼肉味道鲜美,肉质细嫩,一点腥气都没有,不错!”   陆婆子被他们这么一通夸,老脸通红,“客气了。”   凌凌瞧着那鱼上面几截绿叶,夹了一筷子,刚想尝尝。   陆婆子忙伸筷子阻止,“这个是去腥味的,最好别吃。”   凌凌闹了个大红脸,“不是生姜和大蒜去除腥味吗?你们怎么用这个?”   陆婆子被夸后,老脸通红,但是腰板却比刚开始要挺,人也自在了些,“咱们住在海边,靠海吃饭,平时吃个蔬菜得要到镇上买。这个是花椒叶,屋前屋后种两棵,就够一整年用的了。”   凌凌恍然,“这花椒叶的味道不冲,好多了。”   大家对陆婆子的手艺赞不绝口,当然也可能是被中午那顿对比出来的。这样寻常的手艺竟也不错。   但是当他们尝到林云舒做的那道爆炒蛤蜊,一个个都惊呆了,这颜色就不说了,瞧一眼就诱人,香味也是直扑鼻端。   尝过之后,味道又辣又香,让人吃了一筷还想吃,恨不得将这一盘全装进肚子里。   杨保财朝林云舒竖了个大拇指,“真不愧是开饭馆的,这手艺真是绝了。”   林云舒笑道,“见笑了,只是寻常手艺,主要还是东西新鲜。”   哪怕是淳朴如陆老头也听出她话里的谦虚,暗暗瞪了三儿子一眼,瞧吧?丢人了吧?让你把你娘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吃完饭,夕阳落山,西方的天空像火烧似的,呈现大片橘红色的晚霞,云朵。大海也被这霞光染成了红色,背着光的鱼船以及海岸一旁的红树林形成墨色。一红一黑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云舒临走前给了陆时秋一两银子,“多谢款待。”   陆时秋笑眯了眼,“多谢老夫人。”   等人走了,他乐得一蹦三尺高。   大家回到盐场天已经黑透了,刚下马车就听到里面传来喜气洋洋的喇叭声。   杨保财解释,乡下娶亲,通常都会请这些人过来热闹。   “中午怎么没瞧见他们吹喇叭?怎么大晚上开始吹呢?”   “一般都是成亲前一晚,请喇叭过来表演。”   西风县结婚没有这个习俗,凌凌瞧着新鲜,便想凑过去瞧,被杨保财拦住了,“那些都是男人看的,女子最好不要凑过去。”   凌凌见他言语中对女子颇有几分看不起,登时怒了,可又想着这人一直好生照顾他们,只好将怒意压下。   杨保财还当她听进去了,想着大伙应该都累了,他便借口道,“我让婆子烧热水过来。”   凌凌见他走了,跟林云舒说了一声,要去瞧热闹,林云舒对她身手很是放心,“那你早去早回,咱们毕竟是客人,要是冲撞别人就不好啦。”   凌凌点头答应。   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杨保财,不等对方问,凌凌笑眯眯指着外面,“我娘让我到马车上拿东西,一会就来。”   他们的马车停在旁边的牲口棚,凌凌出了门,径直往声音最吵的地方走。   房间里,林云舒接了热水,将自己来前带的草药泡上。   今天玩了一天,这脚已经有点肿了,热水浸泡后,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一般,全身舒爽。   她打着哈欠,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头靠在床头,迷迷糊糊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林云舒打个机灵,睁开眼坐起来,一瞧就是神色仓皇的凌凌。   林云舒动了动脚,盆里的水还热着,她这刚刚出去没一会儿,怎么就回来了?再一抬头,瞧见凌凌脸色有些不对劲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干啥心虚事了?”   这丫头指不定仗着武功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她想起小时候,许多人家都会在院子里洗澡。这丫头该不会直接撞上了吧?   凌凌将手里的剑往床头柜上一丢,坐到她旁边,拍了拍自己的脸,“他们唱得那些小调,太……”她脸颊滚烫,说不下去了。   林云舒了然,指不定又是什么十八摸之类的艳俗小调。   这丫头性子再豪爽,遇到这种事情,也会觉得尴尬。   林云舒乐不可支,“让你瞎跑。在家待着吧。”   凌凌尴尬得点头。   第二日一早,杨保财就带着小四去盐运司巡查,不成想,那盐运司管事不在,看门的守卫没有得到管事的首肯不敢放他们进去。   小四和杨保财也不为难他们,只能先回盐场。   一行人刚走到平盐村门口,就见一个老汉迎了上来。   小四原以为这人要是找杨保财商量事情,却不想对方竟直奔他而来,冲他鞠了一躬,“这位可是县令大人?”   小四看向这老汉身后站着杨保财的小厮。原来是这小子走漏了风声。   不过他来巡视,又不是见不得人。再加之前他也没嘱咐杨保财封口,便道,“我是县令,可是有事?”   那老汉老脸绽开一朵花,再次鞠了一躬,“我家儿子今天举行婚礼,请大人到我家吃喜酒吧?”   小四眨了眨眼,看向杨保财。   杨保财笑哈哈道,“去吧,这可是大喜事。”他凑到小四耳边,小声嘀咕,“这是想请你当证婚人呢?”   小四恍然大悟,只是当证婚人而已,也没什么难的,点头答应了。   小四一个人担心出事,当然要带着老三一块去,担心老汉家境不好,赶紧补充一句,“我三哥能吃,偏偏就喜欢凑热闹,到时候会出份子的。”   老汉摆了摆手,“人多热闹,来多少人都欢迎。”他又客客气气邀请杨保财。   杨保财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平时对他爱搭不理的,突然邀请他上门,怎么都透着应付的味道。   果然!这老汉听他拒绝也没再坚持。 第85章   杨保财辞别,原想着回家。不成想,迎面碰到两个青年,一个又矮又胖,一个高又瘦,都是一脸凶狠瞪着他。   小厮唬了一跳,上前护主,“你们想干什么?”   杨保财冲他们笑眯眯拱手,“两位小兄弟,我杨某可有得罪之处?”   那高瘦男子张嘴就骂,“你自己知道!你再敢使坏,我们一定饶不了你。”   杨保财一头雾水,“使什么坏?这位小兄弟还请讲明白。”   矮胖男子将那矮瘦男子扯住,回头瞪着杨保财,“你自己心里明白!”   杨保财回头看着小厮,“他们在说什么?”   小厮想了想,“前几天,这两人的爹还上门来请你让他们进盐场工作呢。”   杨保财抚了抚额,不是他不想要他们,而是他们这体格哪能吃得了盐工这么高强度的工作。   杨保财回去后,将小四和老三当证婚人一事说了,又瞧着凌凌道,“顾二嫂不是想看热闹吗?可以去瞧一瞧。”   凌凌一想昨晚听到的小调,别提多尴尬了,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   她反正是欣赏不了这边的习俗。   林云舒脚疼,不想再走路,他们又吃了顿水煮海鲜。   而另一边,婚礼正式开始。   新娘穿穿大红嫁衣,戴着盖头,在新郎的牵引下亦步亦趋往大堂而来。   不多时司仪出来维持秩序,村民们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小四站在大堂正中间,拿着婚帖为两人证婚,“昔开辟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三牢而食,合卺共饮。天地为证,日月为名,谨订此约。”   接下来是司仪主持三扣首,小四从台上退下来。   老三抱着宝刀一脸兴味,待小四过来,碰了碰小四的肩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那边看,“小四,你瞧这新郎大喜的日子居然不高兴。这该不会是一对怨侣吧?”   新郎新娘刚好要拜天地,转过头来,小四将新郎的神色瞧了个正着。   这新郎果真一点笑容都没有,嘴巴一直紧抿着,一只手死死捏着那牵红一端,身子微躬,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小四心里腹诽,他这头一回给人当证婚人,婚事居然不是你情我愿,这也太尴尬了。   不过就算他看出新郎不高兴,他总不好上前将婚礼打断吧?那也太缺德了。于是只能装作不知。   这新郎家境一般,办的酒席大多数都是海鲜,可惜厨艺仅仅是马马虎虎。   吃完饭,上完礼,老三和小四跟着人群一起往外走。   只听前面两个妇人靠在一起嘀嘀咕咕。   左边那妇人说,“也不知今晚会不会出事?”   右边那女人回道,“谁知道呢。你瞧三郎那脸色没?黑成什么样了?我还听说他之前跟林老头闹过一场,林老头死活不同意,非要办。”   “兴许不会出事呢?”   “这可难说了。”   老三和小四对视一眼,这都结婚了,新郎还能跑了不成?   两人走到巷子口,大老远就看杨保财正和刘顺儿站在门口聊天。   等两人走近,刘顺儿回过头来,看见两人,神色有些拘谨,拱了找手腼腆叫人,“顾大人,顾捕头。”   小四冲他点了下头,老三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一圈,进了院子。   刘顺儿收回视线,抿了抿唇,转头笑看着杨保财,“杨场主,我想向您请假一天,去给我娘子上香。”   杨保财瞧着他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请假要扣工钱的,不如你轮休再去?”   刘顺儿却半点也不在意,“扣就扣吧。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月的工钱足够我花了。”   杨保财见他主意已定,也没再劝。   刘顺儿看了眼院内小四和老三的背影微微皱眉。   大堂里,林云舒见小四和老三吃完喜酒回来居然蔫头耷脑,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还以为他们嫌弃酒菜不好,宽慰他们,“回去后,就能吃好的。这边条件艰苦,你们就坚持坚持吧。”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哪是那种挑嘴的人,纷纷摇头。   老三将婚礼上的事情与那两位大娘说的话重复一遍。   林云舒沉默好一阵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婚礼已经成了,你们也别放在心上。”   要不然还能怎样,插手管人家的家事吗?他这父母官管得也太严了。   小四想想也是。   夜晚,弯月如钩,透过半开的小窗,月光洒进来银霜铺地。海风轻轻吹着,空间中带着咸咸的味道,小四双手垫在脑后,眼睛大睁着,怎么也睡不着。   老三跟他挤在一张床上,偏偏这床很窄,一个翻身就从床上掉了下去,紧接着就是老三闷哼一声响。   小四唬了一跳,赶紧从对面坐起来,摸黑起来扶他,“三哥,你没事吧?”   老三摔了一下,迷迷糊糊回了一句,“你咋还没睡啊?”   小四老老实实道,“我睡不着。”   老三打了个哈欠,“有啥睡不着的?”   小四微微叹了口气,“我在想那个新郎的事情。”   “他有啥好想的。”老三一屁股坐到床头,歪倒在床想继续睡觉。   小四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他明知道新郎不乐意,却帮不了他,这让他有种很无措的感觉,“之前我成亲也不是自己乐意的,感同身受,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你现在不挺好的吗?儿子都有了,一开始不乐意,不代表一辈子都不乐意。你呀,就是想得太多。”老三重重打了个哈欠。   小四怔了怔,三哥这话倒是说在了点上。他原先也不乐意的,但是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嘛。出来这几天,他常常会想起他娘子那温柔中带着骄矜的笑容,真是美不胜收,让他心痒难耐。   想通后,他立刻躺下来,没一会儿就进入梦香。   没多久,老三也是鼾声四起,夜彻底静下来。   第二日天还没亮,小四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醒来一瞧,天还蒙蒙亮,老三揉了揉眼睛,一阵烦躁,“这大清早的,谁这么缺德扰人清梦?”   这样急促的敲门声,小四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立刻穿衣下床,打开房门,刚好看见杨保财正举着手犹豫着要不要拍门。   “怎么了?”   杨保财搓着手,一阵尴尬,“大人,您昨儿才来,有些事还不知道。这也是我一直难以启齿的。”   小四瞧着他吞吞吐吐,像是有什么隐情的样子,也不好表态,只鼓励他,“杨场主有话但说无妨。”   杨保财看了眼院子,见林云舒和凌凌都已经起来,正盯着他们看。   杨保财想了想,看了眼他身后的房间,“要不我们进去说?”   小四以为他是什么机密,所以才不能让官场以外的人听到,点了点头。   进了屋,老三已经穿好衣服,杨保财倒是不介意老三也在,“是这样的。这个平林村只要有人结婚就一定会出事。”   小四突然想到昨晚那新郎有些不对劲,立刻追问,“出什么事了?”   杨保财老脸红透,声音低低地,“会有人被强暴。昨晚也是。”   小四瞪大眼睛,怪不得那新郎不想办婚礼,原来竟是这样?他冷了脸看着杨保财,“昨天为何不告诉我?”   杨保财不是没想过告诉他,只是遇上这种事,大家都觉得丢人,谁也不肯报官,他只是场主,又不是当事人,还能硬逼着他们报案吗?杨保财搓着手,“我以为这次有大人在,那恶人不敢再行凶的,可谁成想,还会再发生。”   “那受害人呢?”老三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想到发生这么大的事,他竟然还想隐瞒。   杨保财自知理亏,“在家里呢。”   小四打开门,只见亲娘和二嫂都已经洗漱完毕,看到他们出来,林云舒总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儿,“发生什么事了?”   小四想着女人发生这种事多半会想不开,于是把杨场主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林云舒气得脸色铁青,这古代女人对贞洁如此看中,这种事多半会升起寻死的念头,她抿着嘴,“那走吧。”   凌凌也没想到有人这么大胆,居然在人家大喜之日做出这种缺德事,也跟去帮忙。   小四一行人到了新郎家。   许多百姓站在林家院外冲着林家嘀嘀咕咕。   林云舒瞪时就怒了,这一天天闲着没事,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在人家门口指指点点,这是逼新娘去死吗?   林云舒看了眼小四。老三冷着脸上前将人群挥散,“怎么着不上工吗?全杵在这儿?”他看向杨场主,“谁要是一刻钟不到盐田就扣半个月工钱。”   杨场主立刻将看热闹的人全都撵走。   进了院子,他们便看到林老头坐在靠墙的小马扎上,肩膀缩在一起,头埋得低低地,显然也是难过到了极点。   小四便让亲娘独自去堂屋看看,其他人全都留下来。   林云舒正有此意,她轻手轻脚进了堂屋,却瞧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站在堂屋右侧这间房门前,用手拍门,轻声细语道,“相公,你让我进去吧,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度过。你别想不开……”   林云舒一头雾,啥意思?怎么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新郎出事了呢?   林云舒进来的动作很轻,但女子还是听见了,回头瞧见是个陌生婆子,微蹙眉头。   林云舒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   两人到了院子里,大家目光立刻落到女子脸上。   她身上穿着红衣,应该是新娘。只是让大家奇怪的是,她虽然不怎么高兴,但是并非要死要活,他娘不是才进去吗?这么快就哄好了?   等一群人退出院外,新娘才在杨场主的介绍下,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小四这会子已经明白了,感情出事的不是新娘而是新郎。   一个大男人被人强暴?那只能是?小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面如死灰,这犯人居然还是个重口味?不过发生这样的事,他娘再去劝就有些不合适了,他只好亲自上阵。   待小四进了里屋,林云舒让新娘去他们住的地方,将事情经过说一遍。   这新娘先还不愿说,后听林云舒说可以早点抓到坏人,才将她知道的都说了,“昨晚喝完合卺酒后,我们两个就昏昏欲睡,醒来后,他就发现被人……”   这新娘倒是个坚强的,夫君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竟没有哭闹,反而一直耐心劝解。这林三郎也算是娶了个好媳妇。   凌凌拧着眉,试探着问,“你知道这盐场都有哪些男人有龙阳之癖吗?”   新娘羞红了脸,“我娘家不是盐场的,是红树村。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   怪不得之前她相公就一直郁郁寡欢,她还以为是他变了心。   但凡有龙阳之癖的人生怕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都会千方百计瞒着,这一时半会还真查不出来。   不多时,小四回来了,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这人伤得不轻。发着烧,我让林老头给他抓了药。”   他让衙役将文房四宝拿出来,看向杨保财,“你还知道哪些人都遭过这种侮辱?”   杨保财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其实也就是近六年发生的事情,“六年前到现在一共有十四家成亲,今年只有两家。大家闹得人心惶惶,都不敢办婚礼了。”   小四将名字写下来,又让杨保财将平林村所有人的户籍资料拿来。   “去掉昨晚守夜的五人,再加上已经遭受过此次事件的十六人,还有三十四个青壮年。”   小四看向杨保财,“被强暴过的十六人,你能把他们叫来吗?”   杨保财摇头,“这些人出了事受不住流言蜚语,全家搬走了。你前天看到的空房子就是这些人的家。”   遇到这种事正常人都受不住。搬到别地生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小四也能理解。   凌凌提了个建议,“为什么不让剩下的人拿出不在场的证据呢?”   “大晚上的,都在睡觉呢。再说了,亲属之间的证词哪能算数。包庇还来不及呢。”小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林云舒对大家不肯报案还能理解,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想着把凶手逮住呢,“六年犯了十几起案子,这些人就没想过瓮中捉鳖吗?”   “他们不是没想把凶手逮住,但是后来全被迷晕了。”   这案子一时间倒是陷入了僵局。   杨保财看了眼天色,“不如我们先去盐运司看看吧,回来再查案子。”   小四想着盐运司那么难进,点头答应了。 第86章   小四他们走了,林云舒和凌凌却是坐不住,出来溜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两人沿着村道走,居然没看到一个村民,凌凌纳了闷,“是不是都去海边了?”   林云舒拧着眉,“两岁以下的小孩也能去海边吗?”   这么点孩子膝盖还没海滩深呢,家长心得多大才能带他们去。   两人又往里面走了一会儿,侧头就看到有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妇女站在门口磕着瓜子。瞧见她们,她转身把门关上。   这什么情况?   林云舒冲着凌凌使了个眼色,凌凌心领神会,扶着她到这家门口。   凌凌上前拍门,明明屋里有人,就是不肯开门。   林云舒从袖袋中取出一角银子递给她。   凌凌接过来,冲着里面喊,“大姐,你要是能好好回话,这银子就是你的。这么块银子应该抵你们半年工钱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阵桌椅板凳挪动的声响。   凌凌脸上一喜,看来这大姐应该是心动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木门被人打开一条缝,门后上了门栓,大姐只露出一只眼睛,紧紧盯着凌凌手里的银子瞧。   凌凌将银子往前递了几分,“如果你能回答我的问题,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大姐点头,“你……你说。”   “你姓什么?为什么躲着我们?我俩又不是坏人。”凌凌迫不及待问道。   “我姐柳,你们是杨场主的客人。他不是个好人。你们跟在他一起,肯定也不是好人。”柳大姐老老实实道。   凌凌大惊,“杨保财怎么不是好人了?他干了什么缺德事?”   这杨保财看起来挺正经的呀,而且整天笑眯眯的,他能干什么缺德事?   柳大姐怯怯地看着她,显然是在犹豫。   凌凌重新将银子亮出来,柳大姐这才说了,“自打他来了,咱们盐场的新郎接二连三被人糟蹋。你说不是他是谁?”   凌凌猛然回头看向婆婆。   林云舒也是大惊失色,略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有龙阳之癖?”   倒不是说她有多么信任杨保财,而是他家里那么有钱,想养小白脸,到城里小倌馆买一个带在身边就是,何苦要挺而走险去强暴新郎。他这是拿自己的仕途在开玩笑。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干这么蠢事?   再说了,小四相貌不差,也没见他对小四起过什么非分之想。这些人还真会瞎猜。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可谁知这柳大姐一口咬定是杨场主所为,并且言之凿凿,“不是他还有谁?咱们盐场只有他一个外人。”想了想,又火速摇头,“哦,不对,还有他带来的小厮和婆子。这两人都是听他的,只能是他。”   林云舒有些无语,这不是论亲疏远近来查案嘛。她出言反驳,“你们以前没发生过,只能说这个犯人以前很小,没起过这个念头。最近几年他长大了才起了念头。你们毫无证据直接给杨场主定罪也太武断了吧?”   柳大姐见她话里话外都维护着杨保财,冷了脸,“你跟他是一伙的,当然向着他。咱们村的人都说是他。”   林云舒抚了抚额,怪不得杨保财在盐场的人缘那么差呢?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出了柳家,两人又走到之前荒废的人家。   这家应该是走了好几年,门前的草长得都有人高了。凌凌注意到门上了锁。她从门缝中往里看去。却不想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耳边。   林云舒见她神色有异,刚想走过来,却被她伸手阻止。   凌凌左看右看,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窗户居然可以打开,窗户糊的纸已经有些年头,坑坑洼洼全是洞。她探头朝屋里瞧了一眼,刚好看到不该看的一幕,整个人呆若木鸡。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动静终于停止了,凌凌拉着林云舒躲到屋右侧的巷子里,那里野草足以遮盖她们的身影。   凌凌眼睛大睁着,一直注意外面的动静,林云舒也被她情绪感染,没一会儿就瞧见有人从里面出来。   一个高得过份也瘦得过份的男子小心翼翼打开窗户,从里面跳出来,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又飞快跑走了。   不多时,有个身材矮胖的男人从窗户上蹦下来,他动作笨拙,跳下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明明很疼,却捂住嘴不肯发出声音。   等两人走了,凌凌才扶着林云舒从巷子里出来。   “他们两个在里面?”林云舒还是不敢相信,不确定地问。   凌凌脸颊滚烫,整张脸红成后屁股,尴尬得点了下头。   两人在村子里溜达一圈,实在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回了住处。   这两人身材特征如此明显,林云舒找了小厮一打听,得知高瘦的那个叫曹莫生,矮胖的那个叫鲁有达。两人年岁相近,一直都是形影不离。   那小厮还道,“两人身体不好,我们公子不肯让他们进盐场干活。昨天遇到,他还将我们公子臭骂一顿,简直不知所谓。”   凌凌和林云舒对视一眼,都有些糊涂了。是他们其中一人吗?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杨保财,老三和小四从盐运司回来。刚到平盐村门口,只见中午还晴好的天抖然大变。   乌云盖顶,狂风席卷大地,尘土飞扬,枯叶随风摇摆卷入远方,雨滴淅淅沥沥砸下来。   三人也不敢耽搁立刻驾马狂奔,不多会就到了住处,将马绳扔给小厮,三人站在屋檐下,小四心有余悸拍着胸口,“幸好我们早点回来了。要不然就淋成落汤鸡了。”   老三吸了吸鼻子,闻到一阵奇异的鲜香,“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小四眼睛一亮,跑到灶房门口,果然见他娘和二嫂正在灶房忙活,“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林云舒指挥着凌凌和婆子端菜,出来后,三人俱是一头汗。   林云舒要好一些,她只是坐在旁边指挥,另外两个人被她指挥得团团转。尤其是没怎么动过手的凌凌,头一回做菜,眼泪都呛出来了,偏偏手上都是辣椒,还不能用手擦,只能闭了闭眼,将眼泪眨掉。   洗完手,凌凌才笑着道,“今天这菜都是我救婆婆教我的。”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做菜真不容易。大哥大嫂真是太辛苦了。以后我一定要对他们好一点。”   说完,招呼大家吃。   凌凌还乐道,“我今天累了,我得多吃点。”   老三和小四听说这菜是她做的,皱巴着脸,连筷子都不肯拿,一脸怀疑看着那菜,她做的菜能吃吗?   凌凌见他俩不动筷子,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他俩的顾虑,“怎么着?怕我下毒毒死你们啊?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么热的天做给你们吃,你们还敢嫌弃。没良心!”   这话透着委屈与愤怒,老三和小四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心虚。   为了安她的心,两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视死如归般立刻拿筷子。   小四腆着脸笑,“我们这不是太惊讶吗?二嫂,你以前不是不爱进灶房吗?今儿转变这么大?”   凌凌摊了摊手,“总是吃那么没滋味的菜,我嘴里都快淡出水来了。”   两人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发现这味道居然不错。   老三夸得实诚,“二嫂,虽然你做菜水平不能跟大哥大嫂比,更没法跟咱娘相提并论,但是你比我娘子和四弟妹强啊?”   凌凌先还高兴,仔细一琢磨,气得拿筷子打他,“你这是夸我吗?你娘子和四弟妹都是大家小姐,又没做过菜。”   老三偷笑,小四却是认认真真夸了一回,“二嫂做菜是真有天份。第一回 ,就能有这么好的水平,二哥有口福了。”   凌凌这才高兴了,冲着老三哼了一声,“你这张臭嘴,也就是我这么好性子才不跟你计较。”   杨保财瞧见他们相处得这样和睦,想到自己家亲兄弟都过于冷淡,心里一阵羡慕,“你们关系可真好,一瞧就像亲人。”   凌凌看着杨保财,想到柳大姐说的那话,连菜也顾不上吃,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众人面面相觑,老三唬了一跳,“哎?凌凌?你没事吧?笑傻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林云舒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轻声咳了咳,“行啦。你这样笑多失礼。”   凌凌这才意识到自己此举有些不妥。不过她也没打算瞒着。   当凌凌将柳大姐的话绘声绘色讲给杨保财听,惊得大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杨保财手里的馍馍直接掉到地上,一脸呆傻看着两人,“啥玩意?我是凶手?”他手指着面门,一脸的不可思议。   随后他又气急败坏站起来,“这些个混账,我平时是不是太好说话了?竟被他们如此侮辱?”   想想他也是江南有名盐商家的公子,不说风流倜傥,也是一表人才,竟被人当成强奸犯?而且更憋屈的是,他还一当就当了六年?他居然从未意识到?枉他自以为很聪明,没想到自己头上扣了个大帽子竟丝毫不知?   杨保财的小厮握着拳头跟在他身后,“少爷,我就说您太好性子,这些人居然欺负到您头上了?”   什么恶心扒拉的事居然敢放到他家少爷头上,这些该死的盐工!   小四拉他坐下来,“你现在找他们,他们也不会信的。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把凶手抓住。”   杨保财握紧的拳头这才松开,他深吸几口气,终于勉强将自己的怒气压住,坐下来,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有什么好法子?”   小四捏着手指,想了半天,“虽然这犯人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他每次都要用蒙汗药。这盐场有人懂药吗?”   杨保财摇头,“倒是不曾听说有人懂药理。”   “那他一定会去药铺买药。”小四笑了,“这附近哪有地方可以抓药?”   “镇上有药铺,也有郎中。咱们一问便知。”杨保财看到希望,心情也好了许多。   林云舒想跟着一块去,“买这种药一般都是用来做坏事的,那些郎中肯定也怕官府过来查,说不定会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我可以去画相。”   小四也觉得他娘跟去大有用处,便主动道,“那咱们坐马车去。”   杨保财也同意了,凌凌要跟去保护婆婆,自然也跟着一起去。   吃完饭,雨停了,风速却不减。   一行人到了镇上,这个镇子不大,却有两个药铺。   杨保财去第一家问,“我听说这里有蒙汗药,你这里有吗?”   郎中打量他一眼,老实摇头,“我从来没配过蒙汗药。这位小哥,你可莫要走上歪路,老实做人,一切都会好起来。”   杨保财拱手道谢。   到了第二家,那郎中眼神躲闪,说自己没有。   但是他这心虚的模样,谁都看得出来,小四只好将自己的身份亮出来。   郎中听说他是县令大人,查案子来了,登时腿软,生怕牵连自己,一股脑全说了,“他原先跟我说要迷晕家里的老鼠。后来我又一细想,干啥要迷晕呢,直接买老鼠药毒死不就完了吗?后来他再来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让他报了名字。”   他从一个本子中翻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名字,“他说他叫杨保财。”   杨保财气得脸色铁青。居然报的是他的名字?   小四忍着笑,“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郎中想了好一会儿,“是位小哥,年纪不大,长得很清秀,丹凤眼,眉毛不是很粗,像剑一样的眉,瞧着也就二十多岁,瘦瘦矮矮的,身子很单薄。”   林云舒又问,“什么脸型?”   郎中仔细回忆,“脸不大,很小,下巴有一点尖,瓜子脸。嘴唇是很薄的那种。”   林云舒画完后,给郎中确认,调整了几处,画相渐渐成型。   杨保财都惊呆了,“刘顺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自问对刘顺儿不错,可是没想到刘顺儿居然拿他当替死鬼。   其他人也没想到是他,林云舒想到刘顺儿父母双亡,娘子也与几年前病逝,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人证,物证都有了,刘顺儿这个犯人跑不掉了。   一行人到了盐场,小四立刻让衙役出去找人。   杨保财突然想起刘顺儿昨天向他请假给他娘子上坟的事来。   于是他们问了一名盐工,在红树林附近一块岩石堆里找到了刘顺儿。   狂风将红树林的枝干都压弯了,树叶沙沙作响,昏暗笼罩大地,乌云移过,大家不自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刘顺儿却如一坐雕塑,静静地斜靠在岩石上,目光呆滞,眺望着大海,双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身边的岩石,听到动静,血红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朝他们看了过来,又淡淡地瞥了开去。   他脸上悬挂着几分水珠,胡子拉碴,嘴唇发紫,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湿,紧紧贴在身上,明明应该很冷,他却倔强地没有动弹,那眼神带着无助的仓皇与悲伤,与忧郁的气质融为一体。   杨保财满腔的怒火死命压下,声音冷硬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恨,“刘顺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是拿你当朋友看的。”   刘顺儿闭了闭眼,回过头来看着他,“不!你从来都没有拿我当朋友。你这样的有钱人怎么可能会看得起我们?如果你真的想融入大家,就不会一直不知道盐工们在误会你。”   杨保财无话可说,他生来富贵让他对底层人有种天然的优越感,对地位不如他的人,他自然不会花心思,要不然为了家里的生意能顺利,他怎么可能会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   “污蔑你,我原本也不想的。”刘顺儿的声音极轻像是呢喃,下一秒却又很肯定地道,“但是我不后悔。”   杨保财总觉得此时的他有些不对劲儿,半点不敢靠近。   小四坐到刘顺儿身边,像朋友一样,侧过头来很平和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对那些新郎下手?”   刘顺儿微微侧头,目光一片苍凉,声音微哑,“为了报仇。他们杀了我娘子,我要报仇。我必须要报仇。”   他一连说了三次报仇,一声比一声重。“我活着没有了指望,只有报仇才能让我活下去。”   第一见面,他们看到的背影是那样孤单,后来正式见面,他却是满脸笑容,笑得如同邻家哥哥一般温暖。任谁都以为这样的人是个腼腆害羞却又不失善良的好人。却没想到他的心早就被仇恨填满。   众人一脸复杂,他父母的离去,娘子的死让他成了孤儿,他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心性发生变化,却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常,更没有帮他排遣。或许为了生计,大家谁也没有闲功夫关心旁人,只能任他的心被仇恨笼罩。   小四对他多了几分同情,却不认同他的做法,拧着眉,“你为何不选择报官?”   刘顺儿嘴里勾起一抹苦笑,声音微凉,“这世上能杀人于无形不一定是刀,还有可能是流言。我爹娘忌日那一日,我去给他们上坟。我娘子独自去海边赶海,脚被岩石划伤了,等她包扎完,天也黑了,回来的路上差点被人强暴。进村的时候,被人看见,她衣服破了,那些人造谣说我娘子跟人有染,我娘子受不住,跳海自杀。是他们生生逼死了我娘子。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也承受跟我娘子一样的痛苦。”   说到最后,他整个人像暴怒的狮子,凶狠,愤怒,那双沉静如枯井的眸子闪烁着熊熊怒火,他双目赤红看向杨保财,“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不!你不委屈。我娘子说,你明明看到她脚崴了,却不肯扶她回来。如果你肯扶她,她怎么会死?你也是刽子手,我只是让你受些污名,已经便宜你了。”   杨保财像根木头似地杵在那里,那时候他刚来盐场,谁也不认识。看到刘娘子受伤,请他搀扶,他还以为她跟他家里那些丫鬟一样,使用拙劣伎俩勾引他。他果断拒绝了,后来她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而且将自己的伤口亮给他看,他当初也是有过犹豫,可是最终还是拒绝了,“男女授受不亲,我回来后,就让婆子去扶她了,可惜她没找到人,只以为她已经回家了。”   刘顺儿翻个白眼。在海边生活,受伤是家常便饭,大家看到都会帮忙。而且也只是扶一扶,又不脱衣服,怎么会有人误会?   “哪怕你一天到晚在笑,也改变不了你的血是冷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不肯亲近你。”刘顺儿这话却是给他重重一击。   小四叹了口气,刘顺儿的想法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杨保财自小受的教育是‘男女授受不亲’。只是一个选择,一个女子就失去了生命。   这不得不说太过可惜,小四为刘娘子惋惜,又为刘顺儿难过。   老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杨保财,也有些不认同,“不就是扶她一下,哪怕到了平盐村门口,你把人松开也行啊。大晚上的,一个妇人在沙滩,你也忍心?”   需要花钱才能做好事,你拒绝一下还能理解。这种只是扶一下都不肯,这小心得也太过了吧?他反正是不理解这些读书人到底咋想的。   老三上前一步问他,“你为什么会选择对男人强暴?”他看起来不像有龙阳之癖的人。   下过雨,晚霞自天边照起,将海面与天整个连接起来,好像一片橘黄色的天。   刘顺儿浅浅笑了,清秀的脸上被晚霞的橘色光芒照得暖洋洋地,他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因为我成亲的时候,曾经答应过我娘子这辈子都只有她一个女人。”   众人一阵沉默。他应该是极爱他的娘子,这种明显带着幸福的笑容跟之前那客气的笑容完全不一样,让他整个人发着光。   他站起来,身体僵直,一步一步往海里走,“我害了那么多人,你们不会放过我的。我要去陪我娘子了。”   说着,整个人跳进海里,像一条滑溜的鱼眨眼间消失不见。   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齐齐呼喊,“刘顺儿,你快回来!”   “你快回来!你罪不至死啊,你快回来!”   上一秒还风平浪静,下一秒却是巨浪呼啸,以催枯拉朽之势,往他们卷来。   众人也顾不上喊刘顺儿,纷纷调头往岸上跑,一直跑到安全地带,他们才停下来,扭过头发现刘顺儿彻底淹没在海水里。海面卷着浪花,荡出美丽的花纹。 第87章   从盐场出来,林云舒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凌凌往日那样爱闹的性子暂时都哑火了。   第二天中午进了县城,老二亲自守在城门口,看到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他眼睛一亮,迎上前来,“娘,媳妇,我来迎你们了。”   凌凌从车上跳下来,林云舒掀开帘子,看了眼紧闭的城门,“这怎么回事?”   老二笑道:“没事,就是这几天城中有人行骗,我就让城门关闭。”   小四一听这话,眼神一凛,立刻牵马过来,“骗了多少人?”   老二面上带了几分赧然,到底是他无能,竟没能将贼人抓住,“仙人跳,骗了十几家,一共行骗了四百多两银子。至今也未能将团伙抓住。”   老二看出亲娘脸色不太好,以为她是路上颠簸,身体不适,只和老三打了声招呼,就跟大伙一块进了城。   马车刚到且衙门前,管事便带着下人们便出来,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搬行李的搬行李。   凌凌搀扶着林云舒进去。   崔宛毓和严春娘在后院等候,两的孩子都由奶娘抱在怀里。   两个媳妇上前一阵嘘寒问暖,林云舒却是相当疲惫,可能是海边受了风的缘故,一大起来就昏昏沉沉的。现在在时不时还有些咳嗽,胸闷。   盐场那边也没有郎中,她便一直忍到现在。   崔宛毓摸着婆婆的手心有点烫,紧张地看向她的脸色,脸颊两边呈酡红色,“娘?您是不是发热了?”   凌凌心粗,竟是一直都未注意到,听到这话也凑过来,探手摸去,额头竟真的有点滚烫,不过倒不是特别烫,只比常人体温高出一点点,只是婆婆年纪大了,担心她受不住,“娘,我去给您请郎中。”   自打刘顺儿伏法,婆婆就一直萎靡不阵,她还当婆婆心情不好,原来竟是生了病。   凌凌出去没多久,四兄弟也从前衙回来了。   看到亲娘躺在床上,小四颇为自责,“都是我粗心。不该让娘在海边吹风。”   前天天气突变,刮风下雨,抖然变凉了,他们又在海边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他娘这么大的年纪哪受得了。   四兄弟守在床前,凌凌领着郎中进来,一通诊脉后,方道,“风邪入体。我开三副药吃就没事了。”他又叹了口气,“我瞧着老夫人有些体虚,最好用人参补补,可惜我们药铺太小,没有上了年头的好人参。你们可以自行想法子。”   小四让知雪送郎中出去。   人参大补,产量极少。这盐俭县穷乡僻壤没有倒也正常,老三性子急,眼见一向喜动的亲娘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心头没由来一阵惊慌,他松开母亲的手,站起来,“不如我去府城一趟,那边有个大药铺,应该有卖人参的。”   老大看着他脸上头发上全是灰尘,不由都皱起眉头来,“你们累了一路,外头还有骗子等着你们抓,不如我跑一趟吧。”   老二和小四皆点头表示赞同,“还是大哥去吧。”   大哥心细,做事比老三周到,药材一事还是得仔细些。   宜早不宜迟,老大到账上支了银子,牵了马立刻动身。   林云舒这一病,整个人都蔫了,没什么精神不出,胃口也不好,洗漱好后,就一直未下床。   凌凌带虎子来看她,虎子主动握住林云舒的手,大眼睛晶晶亮,小大人似的开口,“奶奶,你要快快好起来。我还想打拳给你看呢。”   林云舒靠在床头,哪怕脑子很累,也被他这奶声奶气的声音给萌到了,“好,奶奶会好起来的。虎子要认真练武哦。”   虎子重重点了点小脑袋,“好!”   林云舒身体不舒服,说了一会儿话,便昏昏欲睡,凌凌也不敢打扰她,便带着虎子出去了。   话说老大出了县衙大门,便翻身上马,还未到城门口,就见原本还稳稳当当前进的马突然发起狂来,一路狂奔。   县衙门前这条路宽敞,但行人也是极多,马速抖然变得这么快,路人纷纷避让两旁。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邋遢的老头被一位大婶推到道路正中间,眼见着马蹄就要踩到人,老大用劲全身力气死死勒紧缰绳,马不服气将他从马背上甩了下去。   老大也顾不上疼,揉着摔得有些疼的屁股,扯住缰绳,又低头将老头扶起来,“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头颤颤巍巍起身,抚了抚额,一阵头晕目眩,艰难地睁开眼,“我好多了,真是福大命大呀。”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将自己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   老大眼尖,一眼便瞧见他的包袱里有一个锦盒,里面露出参须,他眼前一亮,看了眼衣着极为简朴的老头,又很快压下念头。   老大脸上挂满笑冲老头拱手,细声细气道,“老人家,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说着,就要牵马离开。   老头见他要走,眼疾手快把人拉住,“哎,你这位小哥,你撞我就这么走了?”   老大看着他完好无缺的身体,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一角银子,“抱歉,老人家,我忘了,这块银子给您押惊。”   老头接过银子,却还是不肯放他走,皱巴着脸,可怜兮兮道,“我刚刚跌了一跤,尾巴骨都裂开了,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咱们得去药铺看看。”   老大担心亲娘身体,虽然知道这人在讹诈,他却不敢耽搁时间,只好又从怀里取出五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您花用了。我还有急事要办,真的要走了。”   老头非扯着他不肯放他,“那不行啊。我又不是郎中,不懂得看病,我哪知道你给的银子够不够啊?走,反正城中就有药铺,咱们去瞧瞧,又耽误不了你多少时辰。若是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我也还你,绝不让讹你。”   围观百姓从都上前附和,“你惊了老人家,还是带他瞧瞧去吧。”   老大无可奈何,只能被他拖着往药铺。   这老头进来,将事情三言两语讲了,郎中带他到后面给他检查。   老大只能在外面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大越等越着急,探头朝里瞧。   过了一刻钟,老头满脸歉然走后面走出来,将老大给的银子全部奉上,“这位小哥,抱歉了。既然我没受伤,这银子还你。我郝老汉老实做人,从未讹人钱财。这钱子,我不能要。”   老大满脸惊讶,木呆呆将银子接过。   那老头像是没有看见他的脸色,径直朝那郎中走去,“郎中,我这边有一颗三十年的野生人参,不知你这边收不收?”   郎中小心翼翼接过来,走到光线最亮的门口。   老大转身刚要走,听说这人将人参拿出来,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这人参又粗又大,参须极多,哪怕不懂人参的人也能猜到这人参年头不低。   郎中小心翼翼看了一圈,这人参呈纺锤形,表面灰黄色,上部或全体有疏浅断续的粗横纹及明显的纵皱,下部有支根三条,并着生多数细长的须根,须根上常有不明显的细小疣状突起。   倒是与他看过的人参极为相似。   郎中小心翼翼将人参放回盒子里,眼巴巴看着他,“这人参多少钱?”   老头佝偻着背,屋内昏黄的光给他老迈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他那双如老树皮的手摩挲着盒子,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透着无奈与悲伤,“我家就是挖人参的,这是珍藏了三十年的人参。要不是家道中落,子孙不争气,欠了赌坊大笔赌债,我真舍不得卖。这银子要是去府城也能值三十两银子,你们店要是收,就给我二十五两吧。”   二十五两?这也太贵了,都够买二十五亩良田了。   郎中思考了半天,还是不肯下定决心,轻叹口气,“我们药铺本小利微,实在要不起,我就不耽搁你去府城了。”   老头挣扎着,闭了闭眼,“我去府城一来一去也要十几日。赌坊那边一天就收一分利,十几日都要翻倍了。就算卖了三十两也未必够还债的。”   老头看向门口的老大,捧着盒子上前试探道,“这位小哥一看就是有钱人,三十年的人参可遇不可求,您不如买下来给家人补补身体。想当初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得了一场急症,差点死去,就是被人参救活的。这可是三十年的好人参,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药。小哥一瞧就是个有孝心的人,买一颗给父母亲补补吧。也让老人家延年益寿,子孙满堂。”   他好话说了一箩筐,就连郎中都心动了。老大自然也不例外,他当然希望治好亲娘的病,可是这人参是真的吗?   他对医药不懂,不过他记得他娘以前在饭桌上说起过,有人会用萝卜冒充人参。   老头见他面露疑惑,主动将人参拿出来递给他瞧,“这人参确确实实是真的。你若不信,买下来,让郎中帮你切成片。”   老大看向郎中,他想了想也点示同意,“你若是怀疑,给完银子,可以切片。反正你一次也用不完。”   老大想了想,点头同意了,“那行。”他将银子放到桌子上,请郎中帮忙切片。   人参切完后,靠近外围的地方有一圈白,而后又是一点黑,倒是与他娘炼药时的人参非常相似。   老头收了银子却没有飞速离开,反而不不放心仔细叮嘱几句,“人参虽是好东西,却是大补之物。体虚之人一次两片就够,切不可多用,以免虚不受补,反而加重病情。”   老大看向郎中,对方点头,“对,这种三十年的人参确实不能多用。”   老大记在心底,转身出了药铺,直接回了县衙。   三兄弟还在前衙大堂商量怎么抓骗子,见大哥这么快就去而复返,纷纷上前寻问,得知他从药铺买到人参,都有些惊奇。   最近城里不少人被骗,闹得人心惶惶。之前是仙人跳,后是碰瓷,接着又不知道有什么招数。兴许有人会用假人参骗钱呢。   老二有些不确定,“这药该不会是假的吧?”   老大将人参拿出来,让大家看,“药铺的郎中看过了,说是真的。”   其他人都没机会见过人参长什么模样,这玩意又极贵,寻常药铺还真没有。小四想到他娘子,便建议大家拿到后院。   崔宛毓以前吃过人参,她拿出一片瞧,又放到鼻端闻了闻,“像是人参。但是我对药材不了解,懂得不多。”   凌凌突然想起婆婆跟张川乌学过医,也曾在饭馆开过义诊,当即拍手,“咱娘不是懂药吗?她应该能够分清真人参和假人参吧?”   老二小声道,“咱娘好像没给人治过病吧?”   以前义诊也都是黄大夫在前头,她在后头。她好像并未真真正正给人开过药方。主要还是不确定。   “瞧瞧总没事吧?”严春娘却觉得可以让婆婆看看。真人参可以救命,假人参却是害命。这东西可不能马虎。   大家也都同意让婆婆先看看。   窗外,太阳射进一缕阳光,刮起了一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来,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吵得人脑壳疼。   林云舒一觉醒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知雪在外间听到动静,忙走了进来,扶她起来,又给她端了热水。   温水入进喉咙里,她才觉得喉头舒服些。   知雪小心翼翼道,“老夫人,大爷说有事找你。”   林云舒记得之前他们说让老大去府城买人参,这一来一去得好几天的功夫,老大没那么快吧?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摆了摆手,“你去请他进来吧。”   知雪领命去了,没多会儿,老大端着人参进来,木盘上摆放整齐的人参片,他找了凳子坐下,“娘,您瞧瞧这人参怎么样?”   林云舒记得前世许多电视剧里都有真假人参,大多数都是萝卜做的。   萝卜只能说外型像,但是切片之后,就原形毕露了。   她瞧着这人参无论从外观还是内型都和她以前买的别无二致,但是她总觉得这事情太巧了。她这边缺人参,后头就有人卖,还刚好被老大买到。   林云舒头还是有些晕,手撑着下巴,捏了一片在手里,“其实不止萝卜可以以假乱真,商陆和栌兰都可以。尤其是栌兰,不仅外型似,就连功能都有一部分相似。不过栌兰生于中部和南方,咱们这儿地处北方,应该不可能有。而且它折断面角质,中央常有大空腔。微臭,味淡,嚼之微有粘滑感。所以这不可能是栌兰。”   老大眼睛一亮,搓着手激动不已,“娘是说,这是真人参?”   林云舒前世就曾见识过不少假货,古人的智慧一点不输现代人,保险起见,她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不一定,它有可能是商陆。娘没见过商陆,从外型上,娘区分不出来,不过商陆是有毒的,既然这人参有多毒的,不能超过一钱。你用两碗水煮上四片,喂给老鼠吃。看看有没有毒?”   老大当即去办。   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只是脸颊却是涨得通红,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站在背光处,躲在黑影里,整个人局促不安。   老大纯善,从不在她面前伪装,林云舒都不用问,只吩咐道,“这商陆有毒,也不知那骗子骗了多少人。你快点告诉你三个弟弟,让他们去抓拿贼人。”   之前是土匪窝,后又是贼窝,现在又成骗子窝了,难不成这些人把盐俭县当成藏污纳垢之所吗?   想想盐俭县两面环山,一面靠海,有着天然的优势,却又能理解了。   老大也顾不上羞愧,立刻去办,只是走到门口,又担心林云舒的身体,“娘,我先让人去给你买人参吧。”   林云舒摇了摇头,“我是受了风,头晕发烧,过些日子就好了。补气一事先不急。”   自打到了这盐俭县,她就一直劳心芝力,几乎每晚被族人的死折磨着,再加上前几日天气突变,在海边受了风,身体才会吃不消。   老大却不敢耽搁,让管家亲自跑一趟府城,叮嘱对方一定要到药铺里买。不过想到那个郎中居然能将人参认错,他心里又打突,“你多跑几家。”多买几根总能买到真的。   而后他将人参是假一事告之小四。   小四当即怒火中烧,这些骗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骗他衙门里的人。   老三同样是火冒三丈,也不废话,立刻带领衙役到药铺找人。   那郎中听说人参是假的,吓得半死,跪地求饶,“顾捕头,我不知道那人参是假的呀。你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诓骗县令家人啊。”   老三倒是不怀疑郎中,谁会为了区区二十五两银子,就拿自己的铺面开玩笑呢,他冷着脸问,“那骗子去哪里了?”   “早就走了。出门就往右走了。”郎中冷汗涔涔。   现在满城戒严,只能进不能出,那骗子出不去,现在还在城里。   老三回家一趟,拿了亲娘画的素描。沿着药铺一直往右走,见人就问。终于有个摊主见过此人,指着旁边一条小巷子,“我刚刚看到他往福广巷去了。”   福广巷?老三浓眉紧锁,那里可是暗娼聚集的地方,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恐怕不好拿人。   老三当即就让衙役们将福广巷前前后后的巷子口堵住。   他带着衙役一家家搜,不说柜子,床底,就连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不放过。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倒是坏了许多人的好事,提着裤子一瞧,见来人是他,大都敢怒不敢言。   老三将这条巷子从头到尾搜了一遍,依旧没能找到人,老三这才带人离开。   不过他却不肯撤掉巷子口的衙役,当即吩咐道,“一天三倒,轮班守着。什么时候交出人来,才能走。”   众人议论纷纷,却又拿他没法子。他也不限制你们进出,只是三不五时就要上来找人,那些找乐子的男人哪还敢进来。   一直躲在里面的老头却是受不住了,求着跟他关系极好的妈妈,“刘妈妈,你倒是想想法子呀。我不能一直这么躲着。”   福广巷人多眼杂,保不齐谁就把他供出来了。   刘妈妈也气他坏了自己的生意,屋里屋外都被翻了个七八烂,她一脸肉疼,对着老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打,“你个李瘪三,你骗谁不好,你去骗县令大人的家人?你到底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你不知县令大人有三个兄弟,个个都是能人。尤其是刚刚那个顾捕头,他可是连赵飞都能抓住的高手。你自己找死没事,可别连累了老娘。”   老头任她打骂,皱巴着脸,担心她真的把自己交出去,少不得低声下气赔不是,“刘妈妈,往常我待你不薄啊,你可要救我一命。”   刘妈妈掐着腰吊着三角眼瞪他,“救你?我拿什么救你?你进来的时候,旁人眼睛可没瞧。只怕是晚了。”   这种地方什么腌臜事做不出来,仁义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个屁,指望他们保密,那是比登天还难。现在不供出来,只怕是想过来捞好处呢。   老头得了二十五两银子,到这边叫了桌酒席,刚吃到一半,就被人打断。   他在街道上看到有人骑马,猜到这人是个有钱人。于是就借着碰瓷将人拐到药铺,然后让郎中当自己的证人,证明人参没问题。   好参难得,他又便宜了几两银子,再加上他可怜兮兮的扮相,定能让他心生怜悯买下人参。   一切顺利,他也得了二十五两银子。可是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是县令大人的大哥,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听到刘妈妈这话瑟瑟发抖,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那该怎么办?我只当他有钱,没成想他竟是县令大人的家眷。我这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他用人参骗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骗过多少个郎中的眼睛,从来没这么快拆穿过。他明明都告诉那傻子,一次只能用两片,他怎么还能区分出来呢?   刘妈妈转了转眼珠子,冲他招手,“我倒是有一法子。只是不知你听不听?”   老头眼珠瞪圆,凑着耳朵,小心翼翼道,“你说?”   刘妈妈等他靠过来,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你不是认识许多道上的人吗?可以将功赎罪。”   像他们这种跑江湖比那些衙役的眼睛还毒,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忠谁是奸。   老头眼睛发直,“你说得对!我这就自首去。”   左右他已经没了活路,当然要拉几个垫背的,这样也能减轻自己的罪行,少坐几年牢。   作者有话要说:  真人参产量不到10公斤,所以市面上的野生人参极大多数都是假的。大部分是人工种植或假货。大家买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点哦。 第88章   刘妈妈和老头在房内说话,不多时房门被人拍响。   两人一脸警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讶。刘妈妈捏着嗓子,佯装无事,高声道,“谁啊?”   一个泼皮调笑的声音传来,“刘妈妈,是我呀,我是赖三儿。”   刘妈妈拧着眉,一脸厌恶,朝老头使了个眼色。   老头左右看了看,躲在床底。   刘妈妈打开门,也不敞开,冲着泼皮皮笑肉不笑道,“赖三儿,想要梨花还是要桃花陪呀?妈妈这就给你叫去。”   说着就要走出来将门关上。   赖三儿伸手推开,冲里面看了一眼,“刘妈妈别急呀,我今天不找姑娘,我跟你谈买卖来了。”   刘妈妈捏着帕子,冷着脸,“那我们去隔壁说。”   赖三儿嬉笑,从她胳膊肘下钻了进去,一眼便看到这房内只有三处可以躲藏。   他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刘妈妈,“刘妈妈,刚刚顾捕头来找的人,我瞧着好像来你家了。我刚才没拆穿你,你该表示一下吧?”他两根手指搓在一起,意思不言而喻。   刘妈妈脸上的笑容散了,“赖三儿,你说什么了,妈妈我可听不懂。”   赖三儿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大箱子上落了锁,打开衣柜,随意扒拉了几下,没有东西。   刘妈妈急了,冲着外头高声喊了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就见赖三儿已经从床底下把老头拖出来,冲着刘妈妈有恃无恐地笑了,“刘妈妈,你确定要喊人进来吗?”   老头冲着赖三儿道,“这事跟刘妈妈没关系,你想要银子,我给你。”   赖三儿松开手,手往他面前一伸,“给我!”   老头推开他的手,“我银子不在这里,等外头的衙役都走了。我才能给你。”   赖三儿怀疑地看着他,“当真?”   老头躬着身子点头,“当真。我反正也打不过你。”   这话说得倒是中听,赖三儿也没怀疑,背着手,“行。我就再等几日。”   他冲着两人笑,背着手走了。   等他走了,刘妈妈飞速将门关上,“赖三儿看到了,说不定还有旁人也看到了。你骗那点钱哪够填饱这些人的肚子。我看你还是早下决断吧。”   老头重重叹了口气,轻轻点了下头。   晌午过后,天气越发闷热,林云舒服药过后,又睡了过去。   老大在旁边服侍,给她盖好被子,嘱咐知雪好好照顾,就到自己房间吃饭去了。   严春娘抱着孩子在旁边看着他吃饭,“娘这一病,精神气都没了。这城里好是好,就是太吵了,不如咱们在庄外盖个庄子,让娘也能睡个安稳觉。”   月国没有宵禁,自打土匪被端,商人自发办起了夜市,住在城内的百姓时不时出来光顾。到了子时,人才渐渐少了。   县衙就在闹区,每天很晚才睡,不到三更,那些买早餐的就开始吆喝,很不利于病人休养。   老大想了想,倒是觉得这主意不错,“可以先盖着。等秋收完毕,天就冷了,夜市也就停了,大家也能睡个好觉。”   严春娘点头说好。   老大吃完饭,到花园里溜达消食,老三从前面过来,“大哥,那老头投案自首了。你快去瞧瞧是不是他?”   老大大喜,抢在老三前头往外跑,“快走,这老头演得那样可怜,止不定骗过多少人了。”   老三赶紧跟上。   两人跑到前衙,老二和小四坐在右侧的座位上喝茶,老头跪在两人面前,战战兢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待两进来,老头飞快抬头,当他对上老大的目光,本能地瑟缩了下身子。   老大确定是骗他的那个老头,飞快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前襟,咬牙切齿道,“你这个骗子,你居然卖毒药给我。你这个黑心烂肺的缺德玩意,我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   他攥紧拳头直冲老头脸上挥去。   三兄弟还是头一回看到大哥发火,直到他打了三拳才恍然回神,假意上前阻止。   老大又趁机打了两拳,老二才将大哥扯过来,“哎,这老头年纪大了,你再打下去把人打死怎么办?他死不死没什么关系,但是你不能为这种人偿命啊。你坐下来消消气。让四弟好好审审他。”   老大阴沉着脸,被老二按到座位上,手上被送上一杯热茶。   老大接过来,也不喝,看着小四,沉声道,“四弟,你一定要好好审,这老头身上指不定背人命官司呢。”   小四还不待回答,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老头先就急了,举手发誓,“冤枉!天大的冤枉。我只是卖假药骗钱而已,怎么会害人呢?”   老大将茶重重往旁边的高几上一搁,沉了脸怒道,“你还说!你卖给我的明明不是真人参,而是商陆,这东西是有毒的。吃多了会死人的。”   老头忍不住跪直身体,急赤白脸为自己辩解,“哎,这位小哥,我每次卖药给别人都会叮嘱几句,一次不能超过两片,这剂量的毒连稍微大点的兔子都毒不死,怎么可能会毒死人呢。”   老大冷着脸,反问他,“这世上不遵医嘱的病人有的是。你怎就知道旁人一定会听你的话?”   这话老头倒是无法辩驳了。他都叮嘱不能多吃,对方还是执意多吃,难不成还要怪到他头上吗?   老大见他无话可说,又坐回椅子上。   查案子讲究证据,不是凭空猜测,小四让老头将自己这些年犯的事都说出来。   老头目光乱飘,待看到小四凛然严厉的目光时,忍不住就是一抖,缩着身子说了几个,却都是外县所犯案子。   小四却不信他只犯了这几起案子,“你制假药的水平如此高超,居然只骗了这几人,你这是拿我当傻子了?”   老头见他冷不丁就怒了,不由唬了一跳,顾不上其他,先磕了几个头颤着声音道,“大人,你别瞧我年纪大,可我之前也是地地道道的良民,家中也有数十亩好田,一家老小吃喝不愁。自打去年我家良田被韩广平给占了,我才开始行骗。”   小四勉强收了怒气,冷冷道,“你祖籍何处?”   “兴元府,去年年初,那边就彻底乱了。韩广平将大家的田地都占为已有,说是打完天下,就平均分给大家。”老头拍着膝盖,可怜兮兮,“明明就是我自家的良田却要我花银子赁下来才能耕种?这是什么道理?”   老大心里一个咯噔,看着小四,“韩广平是谁?”   小四眸里交过一丝凉意,“太后喜爱花石纲,而兴元府盛产花石纲,太后侄子到兴元府看中什么花石纲就在上面贴黄纸。百姓不仅得不到一文钱,还要费劲心力保护这些贡品,要搭个棚子护着,不能让风吹着雨淋着,不然要是那张贴着的纸破损了,麻烦就大了!这种罪名可是不得了,轻的是破坏贡品,重的藐视朝廷!百姓每日担惊受怕,只能花钱请他们把东西赶快搬走。就这还不算,还得免费当苦力将这些东西护送到京。一来一回耽误地里的庄稼,许多百姓交不上赋税,苦不堪言。去年韩广平以此为由,占了兴元府自立为王。”   韩广平如此猖狂,却不见朝廷有所动作,也不知那些朝中大臣都在干什么。   老大急了,“那韩广平会不会打到盐俭县?”   兴元府离他们这儿也不算远,若韩广平真打过来,他们族人岂不是会有危险?   小四摇头,“不会的。就算他真的要夺江山,也只会往京城去,不会往北来的。”   老大松了一口气。   老头接着道,“韩广平为了让大家入伙,烧房舍,不仅抢我们的钱,占我们的田地,还要诱逼我们加入起义军,说要带着我们一起享福。我带着家人连夜逃出兴元府,听人说盐俭县这边太平,就往这边来了。一路上被人骗过,被土匪抓过,原先十几个家人,走到一半,就剩下我一个了,其他人都被土匪杀了,我也是走头无路之下,才以骗人为生。”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这老头也是个可怜人。   小四默了一刻才问,“你这行骗技能跟谁学的?”   “受骗次数多了,自己悟出来的。”老头提起自己行骗技能也颇有一翻解说,“我们老家离玉寒山很近,那边人参极为有名,许多有钱人都派下人到那边采买。可是玉寒山再大,人参也只有那么多。许多人就想法子造假。用商陆就是最稳妥的法子。可惜商陆根的须子不够多。大多数人只能用萝卜冒充。被人拆穿的机会也大些。大多数人家骗完一次,就换个地儿谋生存。”   小四忍不住嘀咕,“如果人参这么少,为何你只卖三十两?”   物以稀为贵,量那么少还卖这么便宜,也太假了吧?   老头摇头,“就是因为假货多,价格才会这么低。实际上三十年的野生人参卖给药贩子都要上百两银子。几经倒手,起码要翻上好几倍。可惜大多数人都不懂行。都想着捡漏,才会上当。”   老大脸都绿了,他根本不是为了捡漏好吧?他是根本就不懂行。不过他从来没听人说起过玉寒山人参很少。只听说人参很灵,能够起死回生。   话已经问完,老二已经录好口供,准备让他签字画押,老头却不接笔,目光灼灼看着小四,“大人,小老儿投案自守是想着为县令大人分忧,好减轻罪责。”   小四和老二对视一眼。   老二脸上全是兴味,“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帮你减轻罪责呢?”   他刚刚说得那样可怜,老二却还是留有存疑,这人可以骗过心细如发的大哥,可见他的本事了得。   老头摇头,“满城都知道大人为赵飞求情不惜得罪信王府。小老儿犯的案子跟赵飞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大人一定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意思就是说费功夫的,大人都能减刑。他这不费功夫的,大人还有什么不能的呢。   这老头也是个精怪的,他骗过的钱财加起来还不足两百两,也无需上报,小四确实可以全权作主,只是他也不是什么人都发善心的,尤其是差点害了他娘,他不动声色看着老头,“哦?那你打算如何为本县令分忧?”   老头松了一口气,跪直身体,“四位大人都是正经人,没有藏过污纳过垢,不知道底层百姓伪装术有多厉害。小老儿活了这么大岁数,亲眼见过这些人是如何伪装的。可以帮大人找出来。”   老三奇了,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既然你深知伪装术的秘诀,为何不以此逃走?反而主动投案自首?”   老头默叹一口气,“我伪装术再厉害,没有人为我遮掩,也是徒然。那些骗子团伙就不一样了,他们分工明确,什么时候干什么事都井然有序。你们总不能一直关闭着城门吧?”   这话说得言之有理。关城门只是权益之计,城外的人要到城中买东西,城中的人要到城外走亲戚收粮食。总不可能一直关着。   小四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觉得这人很有意思,“那就依你所言。”   他看向抱着宝刀没有提出反对的老三,“三哥,你明天就带他去城门,让他认人。”   老大却觉得这个骗子不可信,上前劝道,“四弟,你就不怕他是那些骗子的同伙?”   谁知道这人是不是骗子团推出来的替死鬼呢。   老三拍着宝刀,自信满满,“大哥放心。我也是老江湖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骗子逃不过我的眼睛。就算真的失败了,我就把这个老货悬挂在城门口,晒他三天三夜,让他跟那几个土匪头子一样的待遇。”   老头身体瑟瑟发抖,头扣得更低,“不敢,绝对不敢!”   小四道:“老人家若真是将功赎罪,原本五年牢,我破例给你减至一半。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老头喜上眉稍,,“谢谢大人。”   关闭了三天的城门,终于打开。无数百姓蜂拥而至。   老三扯着嗓子喊,“都他娘的给老子排队,一个个来。谁敢插队闹事,一律抓起来。”   刚开始还挤成一堆的人群自发排起了队。六个衙役们分列两旁,拿着素描,朝着过往行人细细打量。   老三还十分善解人意地准备一几盆水,“谁想早点出城的,只要将脸洗干净,就可以优先检查。”   于是一些百姓抢着过来排队,多了一队,百姓们出城速度倒是提高不少。   眼见着换了五盆水,还没将人逮到,老三也有些急了,走到老头身边,他正一眨不眨看着队伍,“都这么久了,你确定没漏?”   老头也不回头,“没有。”他下巴往另一队抬了抬,忍不住好奇起来,“你怎么想到用这么刁钻的法子?”   老三哈哈大笑,“再厉害的伪装术,你总得往脸上涂东西吧?洗干净了,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老头点头,看着不远处的几人微蹙眉头。   老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辆华丽马车朝这边缓缓而来。   打头的是个青衣小厮,自发过来排队,待轮到他们,小厮将车帘掀开,马车里是一家老小,四个人。   一对夫妻,带着一老一小,穿着绸衣,头戴毡帽,十足的小康之家。   衙役们面不改色,“都下来。出城干什么去?”   小厮恭恭敬敬回道,“回大家,我们主家要到城外看田里长势如何。”   有两个衙役进马车查看。其余四个衙役拿着画相对着人看。   那女子脸上画着精致的梨花妆,容颜娇美,手执团扇,看着人的时候风情万种。   那男的身材高大,方头大耳,眉毛极短极黑,眼睛小小的,似乎睁不开似的。   小孩只有六七岁,一脸局促看着周围的一切。   老人家年纪很大,头上却一点白发都没有,双手交握在一起,精神饱满任大家打量。   无论从穿着还是神态,这一家子都无懈可击。衙役们检查完毕后,刚要放他们离开,却被老头拦住,“这四人有问题。”   衙役们看向老三,却见他浓眉紧锁,视线在四人身上打量一圈。   不等老三开口,这一家子就炸了,年轻的妇人团扇指到老头脸上,骂骂咧咧道,“衙役大哥都放我们走了。你凭什么说我们有问题。”   刚才还小家碧玉,这会子直接往泼妇发展,众人一时都看傻眼了。   那年轻男子上前打圆场,“我家娘子脾气急,请大家见谅!”   老头被那妇人骂得面红耳赤,刚要说话,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呛住,咳个不停。   妇人连连后退,“哎,你可别讹我啊?我都没碰到你。”   老三眯了眯眼,从袖中扔出一样东西朝二人扔去。那两人吓得直往旁边躲闪。   匕首擦过两人径直往两人身后的孩子扎去,那匕首从孩子和老人中间飞过,稳稳扎在车壁上。   那孩子吓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个不停,“娘?娘?我要娘。”   那妇人忙上前搂着孩子,拍拍他的肩膀,“娘在这儿,别哭了。”   那年轻男人还要上前理论,老三却大手一挥,沉声吩咐,“把这些人都给我抓起来。”   众人大惊,那年轻男人被锁住手,“大人,我们所犯何事?为何要被锁起来?”   老三背着手,打量着他,“家住何方?”   年轻男人忍着愤怒答他,“城南街,姓方,名大富。”   老三点头,示意一个衙役,“去城南街找几个街坊四邻过来认人。”   年轻男人吓得面色如土,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行啦!明知道我朝你们扔匕首,你们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只顾着自己躲闪。”老三看着老人家,“你就站在你孙子旁边。就算那匕首隔着一点距离,但爱孙心切也会想着推开他。没想到你担心自己被扎到,什么都没做。你真的是他爷爷吗?我看着不太像。”   老人家抖着嘴唇,捏了一根他的发丝,放到鼻端闻了闻,“墨汁染的,怪不得有股子味儿。”   他自小就不爱读书,对这些东西尤其敏感。   四人被带走,老头冲着老三拱手,“大人眼神了得,小老儿倒是多此一举了。”   老三抱着宝刀,“也不见得。你识人的本事比我了得。”   至少在闻到墨汁时,他是没有怀疑过的。扔匕首也只是试探。   老三看着老头,“你是怎么发现他们是伪装的呢?”   老头一本正经道,“那妇人妆化得太浓了,梳得发髻却是坠马髻,今天风这样大,她梳这样的发髻到了城外,止不定要乱成什么样了。”   只是发髻?老三大惊,“那她为什么不梳紧一点的发髻。”   老头笑了笑,“这个发髻显脸大。大人没注意到刚刚那妇人脸很窄吗?”   老三拿起画相翻了几页,的确有个年轻女人脸很窄与那女人有三分相似,任谁都看不出来这两人是一人。只是一个发髻居然就能如此效果,当真稀奇。   老三态度比之刚才好了许多,虚心向他请教,“那年轻男人呢?”   老头从里面找出一张粗眉,方脸,大眼睛的男人,指着上面的脸型,“他应该是把这又粗又黑的眉毛给剃掉一半,眼皮用特地睁不开,显得极小,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只是改变两个地方,就如同换了一个人,这化妆术果真了得。   那老人家染了头发,脸上多了几道皱纹,一直板着脸,眼皮用稻壳粘过,变得极大,看人的时候,凶巴巴地,跟画相上猥琐的气质极为不同。   那个小厮改变了发型,眼睛比原先的要小,头上戴了个帽子,嘴唇也不知图得什么,显得极厚。   骗子团伙中没有孩子,这个孩子多半是拐来的。   老三便让衙役先把孩子送回县衙,等家长找过来再说。   没多久,去城南街的衙役回来了,身后跟了几位百姓。   衙役上前禀告,“捕头,这些都是城南街的老住户,住了很多年了。”   老三冲着几位作揖,“请几位老乡认认这人是不是方大福。”   几位乡邻冲着老三拱手,齐齐上前看了这年轻男人好几眼,“我们城南街以前倒是有个叫方大福的,可是他早就被土匪杀了呀。我记得他个头没这么高,人也没这么胖啊。”   “对!这人根本就不是方大福。再说了,他娘子还在乡下老家,也不长这模样啊。”   年轻男人避开乡邻的打量,已是无话可说。   接下来的几日,骗子陆续落网,也让老三大开眼界,对变妆术有了新的一层的认识。 第89章   不等管事的人参送来,林云舒已经能下地了,除了气色不如以前好,人倒是能吃能动。   一家人都很高兴,从外头买了柚子,用水煮了将上上下下擦拭一遍,又买了几挂鞭炮去晦气。   到了晌午,没什么公务要处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好的。   林云舒体谅大家辛苦,“你们这些日子都忙开了,我没事,你们做你们的事去。”   老大不乐意了,“那可不行。咱们挣钱就是为了家人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生活在一起。您是我们的母亲,生我们,养我们,您躺下了,我们就得先紧着您来。”   林云舒心里暖洋洋地,却还是道,“我没什么事。马上就要秋收了,老三和小四就不用说了,你呀得到地头督促,两头跑多辛苦。我有知雪知雨照顾,再养几天,就没事了。你别挂心。”   说起这事,老大想起他娘子前几日的提议,“娘,不如我们在城外建个庄子吧?到了夏天,城里夜市开起来,太吵了,您也能到乡下避避暑。”   林云舒对这主意很是赞同,“可以。等秋收后,你就督促福管事建个庄子。”   老大笑眯眯应下。   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好几日的阴霾一扫而过。   又过了几日,林云舒彻底好起来,管事终于从府城回来了,买了四颗人参,其中有两颗是真的,价格也极为昂贵。   不过大家谁也没有心疼。   是夜,前衙书房,灯火通明。   管事此次去府城不仅买了人参,还从崔大人那里带来了书信。   小四看完后,眉毛已经打成结了,重重叹了口气。   旁边的老二和老三急得不行。老三将他手里的信夺过来,一目十行看下去,忍不住惊呼出声,“四弟,这可如何是好?”   老二也看了一遍,三人面上都有焦急之色。   上个月初,韩广平率三万人马攻占樊城,樊城郡守弃城逃走,义军占领樊城,杀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放火烧了七天七夜,死伤者不计其数。韩军凡是抓住月国的官吏,必定乱箭穿身,而后食其肉,饮其肉,毁其体,取其肺肠熬成膏油。用各种办法折磨他们,将以前所受的冤屈全都发泄在这些人身上,以解心头之恨。   老三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看了都受不了,这样残忍的行径简直令人发指。如果真让韩广平代替赵家江山,恐怕百姓们的日子会更苦。   小四拧着眉,声音又冷又硬,像是带着某种决绝,“虽然韩广平一时半会打不到咱们这边来。但咱们不能不防。”   老二将这话在嘴里仔细品味一番,方才知道小四究竟承受多么大的压力。   月国自北宋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兵政就一直分开。小四想要防韩广平,只能靠自己建立军队。   此等行为无异于谋反。若是朝廷知晓,定会将他们家族以图谋不轨处置。   可是眼睁睁等着朝廷围剿韩广平,那又太过冒险。   说到底,皇上登基以来,太后势力越发膨胀,偏偏王氏族人飞扬跋扈,不懂得收敛,到处欺凌百姓,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朝廷想要平定乱党,一时半会儿,恐怕办不到。   小四此举是为了自保。   不过信王府离盐俭县这样近,被他知晓,很难不借题发挥。想要瞒住信王,就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老三没有老二想得那么多,但是他也知道朝廷都有定制,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借由武馆和镖局,不知道可不可行?”   小四敲了敲桌面,“武馆和镖局人数终归有限。若真有乱党来临,咱们还得靠百姓守着城门。”   这话倒也在理。武馆和镖局加起来也不过数百人。可叛军都是上万人,再厉害的身手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还是得靠人数取胜,人最多的自然就是百姓。   小四想了想,“不如秋收过后,咱们将所有民丁聚集起来练兵,让他们加强锻炼。万一派上用场,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老二觉得这主意不错,“就算信王府的人知道也不怕,就说咱们是为了判军来临做准备。”   谁知道韩广平什么时候就来了呢。   理由合情合理,小四坐下来开始写信,“我先写信将此事告之岳父,请他带为呈交圣上。”   他们与信王有仇,不能不防。   左右这事得等秋收完毕才能开始,到那时,朝廷的诏令应该能下来了。   白白的云朵,蓝蓝的天,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在金灿灿的稻子上,折射出熠熠光晕。   一阵清爽的风吹来,稻穗发出细碎的声响,稻田如波浪翻滚,给这片无垠的田野添上几分精彩。   林云舒站在田埂处看着整齐划一的稻田,吸了吸鼻子,全是稻谷的清香。   她扬了扬手,“秋收开始!”   一声令下,长工们拿着镰刀,找准自己的位置一个个忙活开了。   林云舒低头掐断一根稻穗,捏了几颗在嘴里,味道倒是还可以。不过这稻穗并不是很饱满。   福伯在旁边解释,“这是头一年,收成要差些,再过两年,这块地就能养成好田。”   得亏主家舍得花钱,在地头打了井,日夜浇灌,不停洗田,才能有今日成效。   林云舒对此也相当满意,“只要能有良田的五成,我就心满意足了。”   福伯自信满满,“绝对有。”   林云舒放了心。   不远处,四兄弟走过来,时不时就停下来,讨论什么。   等他们靠近,林云舒奇了,“小四,你怎么没去各村视察呀?”   小四看了眼四周,“我有一事跟母亲商量。”   林云舒见他们面容严峻,不自觉认真起来。福伯心领神会,主动道,“老夫人,我去旁地看看。”   林云舒点头。   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也都纷纷退下。   小四蹲下来抚了抚稻穗,“娘,我打算自己出钱练兵。”   让大家练兵,不花钱肯定不行。大家的日子那么艰难,各家都靠壮劳力养家糊口,他把人召集起来练兵,肯定要安顿好他们的家人。让他们有钱花用。   林云舒病了这些日子,对外头事情一概不知,见他表情严峻,猜到事情严重,便道,“发生何事了?”   小四将韩广平的事情重复一遍。   林云舒猛然睁大眼睛。农民起义?这个国家才成立百年就已经走向衰败了?   小四有此计划,不得不说政治觉悟够高。她点了点头,“可以,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林云舒想了想,“若是缺钱,我可以多想法子挣钱。”   别的地方都已经乱起来,去开店也不合适,只能打海船的主意。顾家纸在海外很有名气,若是再添一些新鲜东西,也有门路销出去。   只是她该卖什么才好呢?   林云舒首先想到的是酒精。这可是好东西,消毒良药,迄今为止,独此一家。但是酒精不能集中在一起运输,很容易出问题。这东西行不通。   那她只能打吃食的主意。她制作的各种果干可以保存一年以上。她还可以再制作些红薯干,豆干,五香豆,牛肉干之类的小零食。   说干就干,林云舒每天都在自己的小厨房忙活。虽说知雪知雨已经签了卖身契,但她对两人还是不够信任。   严春娘要带孩子,没时间帮忙,林云舒就让老大给她打下手。   一个月后,林云舒制作的各种小零食经过多次调整配方制作完成。   而秋收也已经完毕,他们家的粮食没有卖,晒干后直接储存起来,用于练兵之用。   族里收上来的粮食,一半卖,一半储存起来,以防不时之需。   为了庆祝丰收,林云舒特地请了大小管事到顾家饭馆庆祝。每桌一两银子款待大家。   席间,林云舒还将自己研制的几样零食拿出来让大家品尝,提些建议。   她制作的零食分为:酸,甜,辣,微辣,麻辣,咸香,五香等品味。   酸的零食有:山楂卷,山楂糕,山楂球,酸枣糕,梅子干,话梅肉等等。   甜的零食有:麦芽糖,麻花,绿豆糕,鲜花饼,麻花,驴打滚,柿子饼,奶球等等   辣的零食有:鸭脖,鸭翅,鸭腿,鸭胗,辣条等等。   咸香和五香品味有:花生米,豆干,牛肉,豌豆等等。   她也记不得大家的口味如何,几乎每样都准备了些。这年代没有塑料袋,她是用米纸和油纸包装。   大家尝过之后,个个都赞不绝口。   族长更是乐弯了眼,他之前已经听大嫂说过做这些东西的目的,吃过之后,信心大增,搓着手道,“这些东西易储存吗?”   林云舒点头,“油炸的可以存放久一些,其他口味的暂时只能天冷运过去。正合适秋天这趟船。”   出海一回就能狠赚一笔,让朝廷越发重视海上贸易。原先一年一趟,现在是一年两趟。   宴席散后,林云舒将方子交给族长,让他回去就安排族人生产,“还是按照老规矩,三成利归我,七成归族里。”   今年好收成,族长将欠她的一万两银子都还了,手头还余些银子,大家也能过个好年。   田地是家族兴旺之本,族长没想到田地这么快就有生成了,也跟着高兴,“过完年,族里重新选族长,你要不要回族里凑凑热闹?”   林云舒见他脸上半点也不勉强,“其实你大可不必请辞。没人怪你。”   族长重重叹了口气,摇头,“不啦。”他咧嘴笑,“我还想趁着自己能动,想培养出一个秀才出来。我孙子已经八岁了。族里的先生说他很有天份。”   林云舒恍然大悟,“行。”他想了想,“你觉得谁能胜出?”   族长心中倒是有个人选,“我估摸着守庭大哥能胜出?”   林云舒大惊,“真的假的?”   顾守庭之前一直在族里教书,家境贫困。为何他能胜出?   族长捋着胡子,解释道,“自打小四考上举人,族里越发重视学业。家家户户的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要送到族里读书。守庭这个先生也很得大家敬仰。”   说起来顾守庭除了死读书外,为人还是不错的。   林云舒对他当选倒是乐见其成。   秋收之后,上面也派下文书。   朝廷并未同意他们大规模训练民兵,只同意训练一千民兵,以防不时之需。   小四收到信后,三兄弟在房内讨论。   老二摇着扇子,目光深远,“看来皇上是怕你也有谋反之心。”   小四点头,“能训练一千民兵,还是二叔争取的结果。”他有些急躁,在房内转圈圈,“你们说该怎么办?如果韩广平真的来了,这一千人根本不够用啊。”   老二和老三也是愁眉不展。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拍响。   老二上前去开门。   林云舒打着灯笼站在门外,“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吃饭?”   小四商量政事的时候通常会把下人都遣散,不准任何人过来打扰。   大家久等不至,林云舒只好亲自过来请。   老二请她进来,将朝廷发下的文书说与她听。   林云舒想了想,“如果你担心韩广平来,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难题。盐俭县有地理优势,两面有山,一面靠海,另一面是与金国接壤。韩广平要是打过来,他也只会从西南方向打过来,只要咱们把雁山那条路封死,他们就进不来。”   小四微蹙眉头,“那如果金国也打过来呢?”   前后夹击,盐俭县必死无疑。   这话倒是把林云舒难住了,“朝廷只让你训练一千士兵,你也不能公然抗旨。这样吧,你发榜,召集全县壮丁,选一千个有资质的壮丁,然后将他们训练成骑兵。”   一个精锐的骑兵以一抵十都不成问题。   小四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   老三咽了口唾沫,“这一千匹马也得下血本吧?”   他们县衙总共不到二十匹马,按照如今的行情,一匹马起码要十两银子,一千匹就是一万两。   林云舒从袖袋中取出一万两银票,“这是族长刚还的。先给你们用上。赚钱不就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吗?你们只管干。”   老二接过来,心中很是高兴,“多亏娘持家有道。我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四弟想当个好官,没有钱那是千难万难。   林云舒摆摆手,“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她有些担忧,“你们准备托何人买马?”   据她所知,整个月国都没有大规模的马场。普通的马场撑死不过几十匹,而且多数都是大户人家养着自己用,轻意不对外出售。   老三对这方面倒是有所了解,“辽国、党项和西夏都对咱们国家封锁战马。咱们想要买好马只能去吐蕃。”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小四的反对,“不能去吐蕃。从盐俭县到吐蕃势必要经过兴元府。要是半道上被他们劫了怎么办?”   那些人可都是吃人不眨眼的恶人。小四哪能让他们冒这个险。   老三给他解释,“如果直走,肯定要经过兴元府。但是咱们可以绕道啊。咱们从太原府绕道去秦州,就能到吐蕃。只绕一点点路,绝对没有问题。”   北方穷,韩广平只会往南打。   老二和小四对地型远不如老三熟悉,听到他这么说,大松一口气。   老二将银票交给老三,“事不宜迟,老三,你明日一早就去镖局请镖师一路护送。”   老三接过银票点头称是。   小四想了想,“还得督促福伯早日将庄子盖好,在旁边盖个马场。那片地不种小麦改种茅草。”   老二点头,“我明日就让吩咐下人去催福伯。”   商量完毕,三人都来了精神。   林云舒瞧着他们精神奕奕,心里也很欢喜,“快点去吃饭吧。”   第二日,老三就独自出发回了西风县。   而老二也开始面向全县招收壮劳力,若是能被选上,每月可得两石米。比当长工挣得还要多。许多百姓都来报名。   老二就根据老三之前选人标准。   第一轮是测试臂力,成年男子需拉七十公斤的长弓,连射六箭才能通过。   第二轮是测试视力,这古代没有眼镜,眼睛不好使的人,自然不能用。   第三轮是身高和年龄。十八以上,四十以下。身高在五尺二寸至五尺八寸(相当于162厘米-181厘米)。   当然这些都是初选,每月都要朝廷训练,如果三次都排到末尾就要淘汰。   这次选的名单有两千人,但是他们只训练一千人,但凡有人淘汰,就由下面的人顶上。   时间一眨眼奉元十一年过去了。新年没有老三两口子,过得冷冷清清。   一直到正月过了,老三从吐蕃带回上千匹马,家里的气氛才算真正的好起来。   老大早已请好了养马师傅,待马匹送到马场,一家子才算真正的松快下来。   晚上,大家坐在大堂里,听老三讲起路上的事情。   “我们去的路人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到了吐蕃,首领潘罗支非常支持我们买骑兵,还亲自给我们挑选战马。”老三压低声音道,“席间他还说让我们说服皇上一起联手抗西夏。”   小四沉吟片刻,“据我所知,皇上早在两年前就曾拒绝过潘罗支的请求。”   他默默叹了口气,“西厦兵强马壮,对吐蕃和月国一直虎视眈眈。月国高祖皇帝建国时,曾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月国需每年向辽国纳贡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辽国太强大直至今日都让月国皇帝害怕。西夏比辽国还要强大,皇上自然不肯冒险得罪西夏。”   老三心里很不滋味,“咱们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全都上贡给别人。简直太憋屈了。”   小四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国内有韩广平内乱,皇上更加没有心力联合吐蕃抗西夏了。”   老二摇头扇子,若有所思,“那依你之见,吐蕃是不是西夏的对手?”   小四仔细想了想,“这很难说。吐蕃虽然不如西夏大,但个个骁勇善战。两方对战,胜负在五五之间。”   老三拍着桌子,乐道,“你这话说对了。西夏每年春天都要向吐蕃宣战,但是至今也未攻下。吐蕃的男人每天除了养马就是骑马。骑术了得。那西夏暂时还灭不了。”   老二大松一口气,“那就好。”   老三又道,“回来的时候,经过太原府,被同知带人扣下来。后来我拿出文书,他们才给我放行。”   小四下意识看向崔宛毓,又很快移开,微蹙眉头,“那信王府的人很快也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向朝廷报告。”   老三浑不自在,“就算信王告诉皇上又能怎样,咱们是按规矩办事。”   小四点了点头,面上仍有疑虑。   显然小四担忧得不无道理。很快信王府的人就派人来庄子上查看。   在马场看过他们训练后,回去报道。   一直到四月底,也不见信王府向上面告状。   倒是老三得到另一个消息,“我从镖局那边得知,信王府的人找上他们,请他们到吐蕃也购买一千匹马。”   老二呵呵笑,“他还真会钻空子啊。他一个王府,又不领兵打仗,也没有封地,养这么多马干什么?”   “估计也跟我们一样的说辞。”小四随口道。   这理由无懈可击,以皇上那样信任信王,他们反对也没用,只能往好的方法想,“算了,就算他们养一千个骑兵,跟咱们关系也不大。至少韩广平攻来的时候,先去府城。有他抵挡,咱们也能松快一些。”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想了。   老二忧心忡忡,“虽然咱们手底下人训练初见成效,但骑兵教头却迟迟未定。老三和赵飞都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咱们还得请个好教头才是。”   这些日子,小四也在发愁这事。但崔大人出自书香门第,与朝中武官没什么交情。   老三转了转眼珠子,“朝廷那边不熟,咱们可以找守城将军借人啊。如果真的有敌军来袭,咱们这些人也能帮着抵挡。这次他们应该会借吧?”   小四亲自去边疆借人,守城将军再次拒绝。小四只能徒劳而返。   他回到县衙尚来不及沮丧,就从老二口中得知一责消息,“皇上派彭道原将军去攻韩广平,没想到失败被杀。皇上大怒之下,要将彭家满门抄斩,还是大臣们求情,彭家才幸免于难。不过女眷们免于一此,彭家所有男丁却是判了流放。不日就要押送到咱们这儿来了。我听说彭道原的大儿子深得彭道原的真传。咱们可请他练兵。”   小四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彭道原可是名将之后,家学渊源,又自小习武练兵,连他都不是韩广平的对手,可见韩广平有多厉害。 第90章   彭道原大儿子名叫彭继宗,今年十七岁,体型和老三差不多,一样的健壮,古铜色的皮肤,浓黑的眉毛,高鼻梁,厚嘴唇,眼神如勾,自带一股子气魄。   一群人里,只有他一人戴着枷锁,脚踝锁着铁链,双目沉沉看着前方。   老二收回视线,衙差将公文呈上,老二核对无误后,让狱卒将犯人带回牢里看管,亲自请了衙差进去说话。   到了晚间,小四从郊外马场回来,三兄弟聚在一起商量。   老二问,“彭继宗已经来了,四弟,你是现在去见还是明天?”   小四摇头,“就现在吧。白天公务繁忙,我实在抽不出空来。”   老二点头,从旁边的休息室拿出准备好的食盒和包袱交给小四,“这些衣服是府里的绣娘做的。食盒是刚刚我让管事准备的吃食。”   老三提着食盒,小四提着包袱,笑着道,“还是二哥想得周到。”   牢房狭窄,老二没有去,只能帮着准备吃食。   小四和老三很快到了牢房,狱卒瞧见两人来了,忙上前行礼。   小四板着脸,走进审问室,吩咐狱卒,“将彭继宗给我带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狱卒不敢怠慢,立刻去办。   小四坐到椅子上,将包袱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老三有样学样,将食盒也放上,而后站在他身后。   不多时彭继宗前来,面无表情地掀了掀眼皮,看了小四一眼。   小四随意挥挥手,“将手链脚链都给除了。”   狱卒立刻点头称是。   待除掉锁链,狱卒也不敢打扰县令审案,将彭继宗往里面一推,将审问室的门啪嗒一声关上。   彭继宗垂着眼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任他们将焦灼的视线落到他身上。   小四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茶,老三首先饮了一杯,嘴里咕哝一声,“跟着你干,我常常饿肚子。”   小四啼笑皆非,“放心吧,灶房里肯定给你留了好吃食。待会儿回去,咱们四兄弟就好好喝一顿。”   老三这才满意了,“那还成。”   这两人在这边务自说着,彭继宗却丝毫未动,好似一座雕像。   小四主动开了口,轻声问,“彭道原将军可是你父亲?”   彭继宗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了眼小四,又将视线落到老三身上,很快又移开,“是又如何?”   小四起身,双手端起那杯茶,走到彭继宗面前,“彭家在开国之初被高祖皇帝封为镇国公,与我先祖一起为月国开疆辟土,听说关系极好。我一直无缘得见彭家后人。现在能见到,是我顾永季的荣幸。”   彭家的爵位是降等袭爵,六代之后已是白身。说起来彭道原能当上将军靠得还是自己的本事,先帝时期中武举状元,慢慢升至将军。只是月国自高祖皇帝之后,就开始重文轻武。彭道原哪怕是个二品将军,手上也没多少实权。   彭继宗对顾永季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前年的榜眼郎,因为得罪王家,而被分配到盐俭县。   不过他对朝中之事知道很多,对自己祖上也是了如指掌,对顾家却是一概不知。听小四这话,两家原先竟是有交情的。   彭继宗动了动嘴,拱手虚心求教,“不知大人祖上是何身份?”   老三有些自得,“我先祖是顾永伯。”   彭继宗没读过史书,自然不知道顾永伯后来搅进夺嫡,才被褫夺爵位。只是顾家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名气,想来是慢慢败落了。   想到自家国公府出身,竟也没落至今,不由悲从中来,重重叹了口气。   小四将茶杯递到他手里,“彭贤弟节哀顺变。”   彭继宗想到父亲惨死,眼睛赤红,死死捏着茶杯,“我父亲死得冤枉。他原本可以不死的。都是那些贪污受贿的小人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害得三万将士惨死沙场。”   小四和老三对视一眼,只觉得这话有些蹊跷,“难不成彭将军之死有隐情?”   彭继宗仰着脖子将茶一饮而尽,狠狠将茶杯往地上摔,茶杯摔个粉碎,他落下一行泪,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我爹再有本事,也架不住有个拖后腿的总领。总领将朝廷拨下来打仗的银子贪了大半,只剩下一小部分用来打造兵器。那些武器只在表面涂了一层漆,到了秦州,就开始混钝生锈。只一场,我方就死伤大半,我爹被韩广平活捉,吊在秦州城门,七天七夜,血流干而死。”   愤怒,憋屈,恨意全部集中在他脸上,他亲眼看着父亲惨死,却丝毫没有法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人命,回来后,还未到家就被下狱。   明明错的是那些该死的蛀虫,凭什么他们彭家要满门抄斩!   他恨那个贪得无厌的总领,更恨那个只知风花雪月,是非不分的皇上。   小四勃然大怒,“这个混账。”他蹙眉,“你没向皇上禀告那总领的罪状?”   彭继宗嗤笑一声,“我彭家虽已落败,却还是有些人脉的。父亲有几个好友也曾将我的状纸呈上,皇上却根本不信,说我在为父狡辩。为什么?因为那个总领是王家人,是他的嫡亲舅舅。他就是这样任人唯亲,眼里没有是非黑白,这样无道昏……”   不待他说完,小四忙上前将他嘴捂住,警惕地看着外面,向老三使了个眼色。   老三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将门打开,躲在外间的狱卒尚来不及躲闪,被抓了个正着。   老三提着他的领子将门重重关上。   小四这才小声冲彭继宗道,“小心隔墙有耳。我知道你现在对上头有怨言,但是事已至此,你还是多为自己着想。”   皇上任人唯亲这是公认的事实。可是谁也不敢说出来。王家势力滔天,别说他一个小小县令,就是他岳父一家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彭继宗不置可否,摊了摊手,无奈苦笑,“我都落到这步田地,遇赦不赦,终身将牢底坐穿,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出息?”   小四脸上露出浅浅一笑,请他落座,将自己所求和盘托出,“虽说不能放你出去。但是白天你可以到马场训练士兵。还能为你族人赚些吃食。将来若有机会,你们一族未必不能有出头之日。”   彭继宗定定看着他,这话倒也言之有理。乱相已现,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景。就算不能改朝换代,新皇登基,他再告状,也能恢复彭家名声。   彭继宗站起来向他拱手,施了一礼,“多谢县令大人赏识。”   小四扶他起来,面露歉意,“我官小位低,不能为彭家洗脱冤屈,还望彭贤弟海涵。”   一个堂堂榜眼被分配到边陲之地,可见他在朝中也没什么人脉。彭继宗哪里会怪他。   小四见他心无芥蒂,将带来的包袱和食盒递给他。   彭继宗再次道谢。   小四请他落座,又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又还提出奖惩制。彭继宗明白他的意思,“某势必为大人培养出一千精锐。若是韩广平真的前来攻打盐俭县,我定要他有来无回。”   小四笑着摆手,“我也是以防万一。恐怕韩广平把整个月国拿下,才会来对付我。”   毕竟整个河间府是月国最穷的地方。   彭继宗明白他的意思,提醒他莫要报仇心切。   两人谈了一会儿,天色已晚,小四也不好久留,开了门,看老三已经将狱卒揍成猪头,他抽了抽嘴角,“你这下手也太轻了吧?”   狱卒原先还想向县令大人求饶,听到这话,腿差点软了。   什么时候斯文俊秀的县令大人心也变黑了?   小四冷着脸,“下次再敢偷听,我赏你五十个大板,将你名字除去,永不录用。”   狱卒吓得跪倒就磕,“大人,小的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其他狱卒纷纷打哆嗦。   小四招了个狱卒过来,吩咐他,“将彭继宗找个单间。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许怠慢。”   狱卒拱手称是,原先手里还拿着锁,听到这话,立刻将锁丢到身后,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小四带着老三扬长而去。   彭继宗提着包袱和食盒大大方方回了牢房。   他没有吃独食,留下一半吃食,剩下一半分给族人。   此次押送到盐俭县的一共有十二个族人,都是年富力强的壮小伙。那些年老的,无法长途跋涉都在京城附近的几个牢里关着。   这些人都是彭继宗的堂兄堂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们也没有将彭家此次有难怪到彭道原身上。   接过彭继宗递来的吃食,纷纷问他,“这些哪来的?”   他们彭家满门都是武将,从来没有一个子侄是当文官的。   彭继宗将小四身家背景说了一遍。其中有个人倒是对顾家祖上之事知道一二。立刻给大家科谱,顾家究竟为何落败。   彭继宗默默叹了口气,“原以为我们彭家都够惨的了。原来他们比我们还要惨。”   “他们惨什么呀?人家至少不用坐牢。”有人不赞同道。   彭继宗没再说什么,其他人见小四对彭继宗很赏识,便道,“小五,你可别忘了我们。我们也是彭家出来的,也会些拳脚。”   彭继宗也没有拒绝,“待我站稳脚跟,再说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   不多时,狱卒们抬着木桶进来,说要给他洗澡。   彭继宗拱手道谢,刚想从身上掏些散碎银子递上去。   狱卒们却是推辞不收,连连摆手,“县令大人吩咐过的,彭大爷不用跟我们客气。”   彭继宗洗完澡,换好衣服,狱卒们很快又将木桶抬了出去。   其他族人围过来,“这县令大人可真能耐。我还是头一回遇到不收银子的狱卒。”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他们来的路上,身上带的银子可都被那几个衙差以各种理由要完了。也就是彭继宗手里还有点小钱。   彭继宗也觉得这事挺新鲜。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个牢房里传来一个男声,“他们不敢收。若是被县令大人知道了,他们这个月的赏银可就没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在斜对面的牢房里,他也是独自一间,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表情倨傲。   “你是何人?”   赵飞拱手,“在下赵飞。”   彭继宗大惊,“原来你就是义侠赵飞?”   听到义侠两个字,赵飞原先还嘚瑟的脸上,浮现一丝尴尬,“我是赵飞。”   彭继宗对赵飞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冲着族人道,“原先咱们还打赌过。只要谁抓住赵飞,谁就当大哥。没想到,今日咱们在这里相遇了。”   赵飞哈哈大笑,“这世上想抓住赵飞的人多了去了。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抓住我?还不够格!”   都是血气方刚的壮小伙,哪听得了这话,一个个叫嚷着要比试。   彭继宗忙打圆场,“行了吧,都坐着牢呢,哪里还有地方比试。咱们今后还要待在同一个牢里,还是安生些吧。”   有个族人不高兴了,“小五,好歹你跟着县令大人办事,你怕他作甚。不高兴了,你就拿他当沙包,打一顿就是。”   彭继宗唬了一跳,“瞎说什么呢。县令大人又不是让我当打手。”   他话音刚落,就见赵飞冲着外头招手,“牢头,过来!”   狱卒跑过来,朝着赵飞恭恭敬敬道,“赵大爷有何吩咐?”   赵飞指着斜对面,“我在这间牢里待腻了,要去对面陪他唠唠嗑。你给开下门。”   狱卒瞧着对面是彭继宗的牢房,面上带着犹豫。   赵飞大手一挥,“放心,我不打架。”他举着酒坛,“我一人喝酒也是无趣,想找个人陪陪而已。”   狱卒得他保证,却还是不放心,“彭大爷可是县令大人亲自叮嘱要好生关照的。赵大爷,您可千万别惹事。要不然小的不好交差。”   赵飞瞧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来气,“行了。我赵飞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不打架就不打。哪那么多废话。快点开!要不然我找你们老夫人去。看看是老夫人说的话管用,还是县令大人说话管用。”   狱卒吓得面色一白,赶紧上前给他开门。   赵飞提着酒坛大摇大摆进了彭继宗牢房,其他几个族人瞧着他这副样子,以为他是来干架的,“哎,你可想好了,小五可是县令大人请来的。”   赵飞捡了个凳子坐下,将酒坛上的红封拍开,将自己另一只手提的酒杯搁好,用酒勺倒了一盅。   在众人眼巴巴地目光中饮了一杯,“好酒!”   其他人有的咂嘴,有的舔嘴唇。   彭继宗坐过来,“这酒可是当初引赵兄上当的云中仙?”   赵飞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又如何?”   彭继宗笑了,跟他讨价还价,“此酒已经被封为御酒,寻常人吃不得。小弟一直无缘饮上一杯。”   赵飞也不小气,倒了一杯递过去。   彭继宗大喜过望,浅浅啜了一小口。酒香肆意,“真是好酒。”   赵飞用酒勺舀了一勺,“那是当然。要不然我也不会因这酒上当呀。”   彭继宗见他居然一点也不介意此事,心中大惊。   两人相谈甚欢,彭继宗这才知晓,赵飞白天要去武馆教人练武。每月都可得一两银子赏钱,他大半都用来买酒,“这酒是老夫人酿出来的。”   彭继宗见他三句话就不离老夫人,有些好奇,“老夫人是谁?”   “县令夫人的娘。”   彭继宗有些好奇,“你这样常常提她,势必很敬重她了吧?她是个怎样的人?说不定哪天我就能见到了,赵兄不妨跟我说说。”   “我才不敬重她!她那样爱训人,我哪会敬重她。”赵飞歪着嘴,坚决不肯承认,“我就是觉得她很会讲道理,能把人说得还不了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飞默默叹了口气,“我要是有她这样的娘就好了,我也不会糊涂半生。”   彭继宗:“……”都想给人家当儿子,还不是敬重?   这两人你来我往喝个痛快,旁边的牢房,族人们只能瞧着,一个个眼馋得很,却又拿两人没法子。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小四在饭桌上,说要带彭继宗去马场看看。   林云舒笑了,“还真是巧了,我和凌凌今天也要去庄子。福管事让下人传信过来,说庄子已经通风好了,现在不冷不热正合适搬进去。我去看看。再选个良辰吉日搬进去。”   严春娘也道,“娘,我也去。到了夏天,这边太吵了,阿寿半夜总会惊醒。”   林云舒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那成!你让奶娘好生照顾阿寿,陪我们一块去。你自己挑间合心意的房子。”   严春娘笑道,“多谢娘。”   林云舒上了马车,男人们全都骑马。   到了郊外,女眷们去庄子,男人们去马场。   福管事站在庄外迎接女眷。   庄子是建在靠近村户的地方,前面,后面和右面全都种着小麦。   “这个村子叫胡满村。村里多数都姓胡。”   林云舒点头,进了庄子,房屋构造是两进四合院,花园里栽着她喜欢的茶花,很合她心意。   凌凌和严春娘去选房间,林云舒要赏福管事,“你也在东厢挑间客房住下吧。总租房子住也不是个事儿。”   福管事连连摆手,“多谢老夫人关心。我已经在胡满村买了个宅子。”   去年收成极好,林云舒和族里都给福管事一份厚厚的赏银。他便用这些银钱买了个宅子。   林云舒有些好奇,“还有人卖宅子的?”   以族聚居的地方,房子又是上了年代的,多半都是祖宅。居然有人卖祖宅?   福管事点头,“那户主是个败家子,欠了赌坊一大笔赌债。不得不将祖宅卖了。”   林云舒恍然大悟,倒是没了兴致。   她在庄子里看过一圈,又围着庄外看了一圈,指着屋后一拐角处,“这边是茅房位置,你在外面建个粪池,也不必进庄子里面了。”   福管事点头说好。   林云舒进庄子准备午饭,福管事便叫了两个长工过来挖池子。   做完饭,林云舒便让知雪知雨给小四他们送饭。   吃完饭后,她在院子里打理茶花。   福管事从南方运来的这些茶花,各种颜色都有。每样都独具特色,严春娘和凌凌在旁边给她帮忙。   自打严春娘生下孩子,诸事都不上心,一心只扑在孩子上。三人更是难得聚在一起做事。   严春娘三句话不离孩子,“等阿寿到了,也不知他会不会掐掉。奶娘抱他到院子玩,他就爱掐花,四弟妹种的那些花,刚长出花骨朵全被他给霍霍了。”   “马上就一岁了,你也不要什么事都惯着他。男孩子得打,不打不老实。”凌凌随口道。   虎子今年五周岁,不爱读书,只喜舞刀弄枪。老二为此头疼不已,偏偏他每次都拿亲娘不爱读书说事,每每都让凌凌抓狂。   严春娘可舍不得打孩子,“等他大些就知道了。”   林云舒站起身,轻飘飘看了她一眼,“我的花,他要是给霍霍了,我就找你们两口子算账。”   一岁的孩子能摘到花吗?纯粹就是大人惯的。   这眼神带着一丝警告,严春娘莫名心虚,讪笑一声,“我一定好好看着他。”   凌凌噗嗤一声乐了,冲着严春娘挤眼睛,小声凑过来,“也就娘的话,你才能听一听。”   宠孩子也有个度,大嫂这样宠孩子可不见得是好事。就算阿寿来得不易,两口子也不能这样无底线地宠,迟早宠出事。她作为婶子,也不好多提,免得伤了妯娌之间的和气。估计四弟妹也是这样想的,被孩子伤了那么多心爱的花,也只能自己偷偷伤心,不敢真的发火。   三人正这边有条不紊忙活着,福管事从走廊处急切奔过来,“老夫人,不好了!挖到死人了。”   林云舒丢下铲子,“什么?”   凌凌和严春娘也走过来,“怎么回事?”   福管事皱巴着老脸,“两个长工在后头挖坑,没成想竟挖到个死人,许多虫子在尸体上爬,可吓人了。”   林云舒不敢耽搁,率先走在前头,三人忙跟上。   到了后头一瞧,尸虫爬得到处都是。严春娘和凌凌只瞧了一眼,扶着墙将刚刚才吃没多久的午饭全吐出来了。   林云舒忍着恶心,咳了好几下。这就是她当初不选法医的原因,她自己看了都害怕,如何还能帮着捉拿真凶呢。   一个长工颤颤巍巍人前,抖着腿,“老夫人,我挖的时候没注意,刚好挖到脸上。”   脸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没办法照着人脸辩认死者身份。   林云舒看向福管事,“你去马场将县令请过来。再叫仵作过来。”   验尸,她可不在行。也不知这人死了多久。   福管事领命而去。 第91章   马场就在庄子旁边,小四几人很快就到了。   三人瞧过一眼之后,与凌凌和严春娘一样,吐得昏天黑地,面色如土。其他人倒罢了,就连老三都这样,倒是出乎林云舒预料,笑话他,“总说自己是条汉子,看到死人吐成这样,你也不羞愧。”   老三脾气暴躁,林云舒总喜欢拿老三开涮,每每被亲娘堵得哑口无言,又憋屈得不敢发火的样子,别提多有趣了。   老三自诩江湖好汉,心胸宽广,平日也不爱与人计较,听了亲娘这话,苦着脸,“娘,你就别说是英雄好汉了,就是黑白无常来了,瞧见这一幕也得变脸。”   林云舒笑笑没说话。   小四看向老二,“尸体还在腐烂,估计是这个月才死的。二哥,你先回去查下登记在册的失踪人口都有哪些,将这些人的家属都找来。”   老二领命而去。   没多久,附近胡满村的村民听说这边有死人,有那胆子大的就围过来看热闹。   林云舒担心这些人破坏现场,就让福管事拿了绳子过来将现场围住。   仵作是在半个时辰后赶到的。   听说城外有死人,立刻拿了工具箱前来。   到底是专业人士,瞧了尸体一眼,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将肩上的工具箱解下打开。从中取出两片黄姜含在嘴里,从地上捡了颗棍棒拨了几个尸虫放进一个陶瓷小瓶,用木塞封上后,开始一点一点观察尸体表面上的细微痕迹。   其他人待在不远处,静静等待他查验尸体。   老三对这仵作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四,就冲仵作这表现,我觉得你这个月该给他奖励。”   小四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们衙门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呀。仵作也不是每回都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都是正常死亡。这仵作过去瞧一眼,死因无可疑,一个月就能拿到二两俸禄和三两赏银,一共五两银子已经不错了,还要怎样。”   为了防止这些衙役借职务之便搜刮百姓,占百姓的便宜,小四将之前买的五百顷盐碱地所得收成全部用于奖励衙役。按照个人表现,给予不同程度的奖励。   仵作只要没有验错尸就可得三两赏银,比以前好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仵作已经验完尸过来,听到小四这话忙表衷心,“大人所言有理。我已经心满意足。”   比起其他县的仵作,他能得五两银子已经非常幸运了。   老三刚刚也就是随口一说,立刻问道,“你都验到什么了?”   仵作翻出自己记录的验尸册子,“死者是二十一、二的男人,穿的黑布鞋脚底一侧已经明显磨低,身上穿的衣服是扎袖青布衣,死亡时间大概在七日到十五日之间。致死原因应该是胸口被人扎了一刀。身体多处擦伤,想必生前与人打斗过。不过对方不是练家子,所打之处并不是致命部位。想来凶手应该是与死者在争执过程中失手将死者误杀。”   林云舒有些诧异,“你验得还挺仔细。”   这可不是现代有诸多仪器,他能得出这么多的结论,想必也是多年积攒的经验。   仵作拱手,一脸谦虚,“在其位某其事,老夫人谬赞了。”   老三嬉笑,“我刚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当他没看过他以前记录的那些验尸档案吗?只写了死者性别,年龄,住址,有时连致死原因都不写。要多马虎就有多马虎。现在可倒好,居然分析得头头是道。   仵作老脸一红,“都是大人之功。”   什么功就不用多说了,那是银子使到位了。   小四不是翻旧账的人,抬了抬手,“劳你把尸体运到衙门,稍后我让家属过来认尸。”   仵作拱手称是。   发生命案,大家自然不好在郊外逗留,全都回了衙门。   老二已经找到档案,将仵作的验尸记录相结合,“那只有一人满足条件。此人名叫王四喜,家住城南,以卖豆腐为生。十天前,他家人过来报案,说他失踪三日,至今未归。我让衙役在城中到处找,一直未能找到此人下落,没想到他早已被人杀害。”   小四当即就让衙役到城南王家通知亲属。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王四喜的爹娘都来了。   两人都是五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粗布麻衣,满脸风霜,一看就是经过苦日子熬出来的贫苦百姓。   小四让衙役带王父王母去认尸。   说是认尸其实也就是认衣服和鞋子。   王四喜尚未娶妻,家里衣服都是王母一手操办,一眼便认出死者身上的衣服是她所缝。二老在验尸房哭了个昏天黑地。   隔着老远都听到老两口悲切的哭声,林云舒这次没有回后院,坐在大堂上,一起审案。   老两口哭过一场,被衙役劝过后,重新来到大堂,将王四喜失踪一事又说了一遍。   “十三天前,四喜一早就推着豆腐车,沿街售卖。我们家以做豆腐为生。我有四个儿子,每人一个方向,四喜那日是到城西卖豆腐。到了晚上,他也没回来。我原以为他是豆腐没卖完,在别人家借宿。没成想,一连三日,他都没回来。我让三个儿子到处找,许多人都说没见过他。没办法,我只好到衙门来报案了。没想到,我儿子竟被人杀害了。我苦命的儿呀,好不容易攒到聘礼,你怎么就走了呢?你这一死,以后没人给你承继香火,你以后可咋整呀。”   她哭得凄惨,全身颤抖,眼泪抑制不住得往外流,说不出的伤心,王父也是缩着脖子,一脸的悲痛。   这世上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云舒默默叹了口气,“老人家请节哀。现在最重要的是抓到凶手,让你儿子死也瞑目。”   哭场戛然而止,王母脸上挂着泪珠,她用手背狠狠抹去,膝行几步跪到小四面前,“县令大人,请你一定要为我家四喜报仇。他素来老实,嘴又笨,从未与人结过怨。这天杀的,居然会害我家四喜,真是丧尽天良的畜生啊。”   小四担心她又哭个不休,立刻点头扶她起来,“我一定会还你四儿子一个公道。尸体暂时先留在衙门,待找到凶手,你才能将你四儿子的尸骨带回去安葬。”   提起后事,王母又是一阵伤心,“我知道,有劳大人了。”   林云舒拿出炭笔,“你将你四儿子的容貌特征说一遍,我来为他画相,也许能早日将凶手抓住。”   王母将信将疑,说了一遍后,林云舒将素描画好,拿给王父王母看,两人当即呆愣当场。   王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确定地问,“老夫人莫不是见过我家四喜?”要不然怎能画得一模一样。   林云舒摇头,“这是绘画技能。”   亲自送走这两位老人家,小四回来后,一家子聚在一起商量,“三哥你明日先带衙役到城西打探。”   老三点头,“好,我明日就去办。”   第二日,太阳自东方升起,温暖的晨光徐徐拉开了帷幕,带着清新降临人间。淡黄色的阳光洒下,在这座县城上方笼罩一层金辉。街市上开始热闹起来,纷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人耳中,惊醒一个个熟睡中的人儿。   林云舒打着哈欠,穿完衣服,洗漱完毕到了大堂,见凌凌正扯着老三的袖子,“老三,我今儿也跟你一块去查案吧。我身手这样好,一定能帮上你的忙的。”   老三打着哈欠,将自己的袖子夺回,“二嫂,你好生待在家里不好吗?查案子是老爷们干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这话明摆着看不起女人,凌凌登时怒了,叉腰就要发火,眼尾瞄到婆婆的身影,立刻计上心头,“老三,你这样看不起女人是不对的。咱娘可是女中豪杰,她要不是小脚不便,定要跟你一起查案的。”   老三见她搬出亲娘来,拿着馒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你怎么什么事都要扯到咱娘身上。咱娘跟着查案,也没必要下乡吧。我查好后,回来讲给你们听不也一样嘛。”   凌凌不高兴了,“那怎么能一样呢。不亲自去看过,哪里知道到底怎么查案呢。我还打算跟咱娘再出一本书呢。”   众人齐齐看向林云舒,无声寻问,他娘这是又想出书了。那可有眼福了。他娘写的故事可比二哥写得有意思多了。   老二微微有些惊讶,“娘,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云舒怔了怔,看向凌凌,“对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上回写书是因为凌凌怀孕,她担心凌凌练剑伤到身子,才故意带她一起写书的。说是一起合写,其实凌凌只负责想剧情,真正动笔的是她好不好?   她做事严谨,句子必定要通顺,剧情必定要合情合理,一个剧情至少要写上十来遍,才能定稿。虽说后来也卖了个好价钱,但林云舒却觉得写文太累,忒辛苦,至今也未曾动过写第二本的念头。   开玩笑,她好不容易轻快一些,她才不遭那份罪呢。   老三指着凌凌哈哈大笑,“看吧,这么快就露馅了。你想说谎,居然没跟咱娘串通好,一大败笔。”   凌凌叉腰,仰着小脸,“你知道什么!我又怀孕了。娘一定会同意的。”   林云舒:“……”   大家齐齐看向她肚子,一直任由娘子闹腾的老二听到凌凌这话嘴里的饼差点吐出来,“娘子,你说什么?你又有了?我怎么不知道?”   凌凌撇了撇嘴,“我昨天回来后还吐,后来去药铺找郎中诊脉才知道的。我昨晚睡得早,给忘了。”   老二搓着手,围着凌凌转圈,确定她不是在说假话,立刻扶她坐下,“既然已经怀孕,你就在家好好歇着。”   凌凌板着脸,“我才不。”   虎子看了眼亲娘的肚子,握住亲娘的手,“娘,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妹妹。要像安安妹妹一样可爱。”   凌凌抚了抚额,不得不说出一个事实,“儿子,娘真的没办法保证一定生个妹妹。”   虎子瘪着嘴,“一定要是妹妹,妹妹好看,要是弟弟,我就要揍他了。”说着还举起小胖手作威胁状。   凌凌弹了他一个脑蹦子,“这可不行。哥哥要保护弟弟和妹妹,不能欺负他。”   虎子一脸苦恼。   因为怀了孕,老二犟不过她,凌凌到底还是如愿以偿跟去查案了。   照理说她身体好,又有武艺傍身,大家应该能放心才是,可抓凶手会出现各种意外,林云舒还是不放心,“若真遇到贼人,你不能动手。让老三抓就行。”   凌凌生怕婆婆开口阻拦,满口答应。   等两人走了,老二默默叹气,“也不知道咋回事,一怀孕,她就闲不住,非要干点什么才好。”又不免担心起来,“娘,会不会真遇到凶手啊?”   林云舒无奈抚额,“他们就是去查凶手的,还能遇不上?难不成你想这案子成悬案?”   老二一听这话哪还坐得住,“那我也跟去!”   小四在后面喊,“哎,二哥,你还有公事没处理呢。”   只是哪还有他的影子,早就溜了。   林云舒指着他幸灾乐祸起来,“每次都让你二哥帮你处理,这回该还回来了。”   小四涨红着脸,颇为苦恼,“二嫂怀孕要十个月,难不成二哥都要围着二嫂转?”那还不把他累死。   林云舒摊了摊手,“那能怎么办?”   小四认命了,将自己的儿子抱过来,“儿子,你要快快长大呀,好帮爹的忙。”   崔宛毓噗嗤一声笑了,“瞎说什么呢。他才多大,你就指望他。”   他们不知道的是,老二刚出了衙门,就被人缠上了,说他前几日给办的户籍资料有问题,老二没办法,只能跟着这人去处理。   话说老三这边,带着五六个衙役往城西出发。一连问了几条巷子都没人见过王四喜。   后来还是城西门外的修鞋匠见他们愁眉不展,无意说了一句,“也许他是去了城郊也说不定。”   城里人吃豆腐还是很方便的。但是城外就不一定了。许多货郎为了多换些钱都会到乡下卖豆腐,豆腐几文钱就能买上一块,许多人家都吃得起。也许那王四喜是去城郊卖豆腐。   老三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就带着衙役往城外出发。   城西郊外有六个村子,大多都是以族聚居。   他们拿着王四喜的画相挨家挨户问,大多数村子的村民都说曾经见过王四喜,老三将王四喜走过来的路线画下来。   最后一个村子是胡满村,有群混混待在村口大树底下吹牛,老三上前寻问,有个头戴草帽,身穿青衣的混混说十四天前见过一个卖豆腐的。   青衣混混看过画相后,确认此人就是王四喜,笑嘻嘻道,“十四天前,我们在村口遇到推着豆腐车的王四喜,我们还拿他打赌呢。”   老三冷着脸,“什么赌?”   青衣混混是个混不吝的,想起那天的事,捂着嘴偷乐,笑嘻嘻道,“那天我们在村口遇到胡宝山……”   老三骤然打断,“胡宝山是谁?”   青衣混混对衙门里的捕快天然畏惧,哪怕老三冷着脸,他也不敢有什么不满,只缩着脖子解释,“我们村以前最富的人家,家里盖着大房子,有着十几个下人伺候着。自打他学会赌钱后,就将他爹他娘全都气死了,下人们全发卖了。前些日子,他娘子也赌气要跟他合离,搬回了娘家。我们在村口遇到他,嘲笑他几句,骂他是穷鬼。谁让他以前总是仗势欺人。胡宝山受不住气,非说自己有钱,还从兜里掏出银子。”   青衣混混就乐了,“我们当时就说那银子止不定是找谁借的。就激他将车上的豆腐全都买下。他果真买了。”   旁边有个混混插嘴,绘声绘色道,“可不是嘛。豆腐总共要一百一十文,王四喜见他要得多,只收了一百文。我们大家见他果真买了,就都散了。”   老三点头,又问,“那你们后来见过王四喜吗?”   青衣混混摇头,迟疑起来,“没见过,我们后来就去大顺家吃酒去了。兴许他是回家了吧?他都卖完豆腐不回家干啥?”   既然他们不知道王四喜去了何处,老三只好转了话头,“那胡宝山家住哪里?”   王四喜肯定要给胡宝山送豆腐。也许胡宝山会知道王四喜的下落。   有个混混往村里一指,“你走到村子中间那个草垛,拐进左边的巷子一直往前走,屋子盖得最高的那户人家就是他家。”   青衣混混插了句话,“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好像有好几日未见过胡宝山了。也不知他去哪了?”   旁边有人神神秘秘道,“还能去哪,估计在哪嘎达窝着呢。我今天看到他家住进陌生人,上前搭话,才知道胡宝山将祖宅都卖了。”   这可是大秘密。混混们立刻聊开了。   老三也无意听他们扯这些闲言碎语,立刻顺着刚刚那混混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们也没遇到人,不过想想,再过一个多月,地里的庄稼该收了,估计大家都去地里忙活了吧?也就剩下混混无所事事还待在村里瞎溜达。   一行人到了胡家门口,凌凌四下望了望,总觉得这儿有些熟悉,往左边走了几步,指着昨天早上才看过的大宅子,惊讶道,“呀,这不是咱们家的庄子吗?”   老三翻了个白眼,“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是胡满村。咱们庄子就在胡满村旁边,有什么稀奇的。”   凌凌不高兴了,“我这不是忘了吗?”   老三也不跟她斗嘴,上前敲门,却不成想,福管事从里面打开房门。   三人登时傻眼了。   老三上前问,“福管事,你这宅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福伯也没想到,他们居然找到这儿了。不是发生命案了吗?他们怎么还有时候瞎溜达?   福伯也无意过问衙门之事,一五一十答道,“十四天前的早上。我和胡宝山亲自办的交接手续。”   老三总觉得这个胡宝山是关键,“那你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或是什么时候换的锁?”   福伯想了想,“当初我们办完手续,说好了宽限七日,待他找到新住处。我于七天前来看过,他只拿了自己的行礼。”他有些糊涂了,“难不成那个胡宝山犯了什么事?”   老三点头,“那个死者叫王四喜,卖豆腐的,有几个泼皮说十四天前见过他。”   凌凌扯了下老三的袖子,“先不急着找人,先看看这宅子里有没有卖豆腐的板车。”   老三恍然大悟。若那个胡宝山真的害了王四喜,他一个公子哥想必也没推过豆腐车,肯定不会推。   福伯见他们要找装过豆腐的板车,立刻带他们往东院和堂屋之间的角落走,那里堆着一些没用的木头,其中有个板车极为显眼,“上面还堆了木炭。”   板车上原本盛着豆腐,现在竟堆满了木炭。老三上前将板车推到院子中间。   福伯上前帮他忙,“我当初还觉得奇怪。明明这样干净的豆腐车为什么要装木炭。现在经你们这么一说,这人指不定干了什么坏事呢。”   老三不确定地反问,“难不成那胡宝山为了一百文钱杀人?”   这也太凶残了吧?就算胡宝山缺钱,反悔不要豆腐,王四喜大不了将钱还给他就是。他何必要杀人呢?   凌凌也觉得此事有些匪夷所思。只是待看到木炭底下那些豆腐残渣,再不可能的怀疑此时也成了真相。   老三拧着眉,指着两个衙役,“你们两人速速赶回衙门,让县令大人通缉胡宝山,务必找到他的下落。”   又指着两个衙役,让他们把豆腐车上的木炭都清理掉。   老三带着凌凌在胡家找案发现场。   福伯七日前来看过还有些印象,带他们到院子靠近水井的地方,“我前几日来的时候,这儿招苍蝇,我当时以为杀过鸡,现在经你们一提醒,或许这是杀人时流的血。”   地面上明显被水清理过,有一圈被水冲过来流下来的一圈不规则印记。   两人只能到处找。   凌凌终于在水井边沿找到几滴血迹,招了老三过来,“你瞧,这儿是不是血喷溅上去的?”   老三刮了几下,确实像鲜血的痕迹,他皱紧粗眉,“那胡宝山的娘子已经回了娘家,估计胡宝山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也不会杀鸡做饭。这些血迹应该是王四喜留下的。”   三人默默叹了口气。   两名衙役已经将板车清理好,看着豆腐车里豆腐全部干枯的痕迹,想必那剩下的豆腐都没有卖,王四喜就被胡宝山给杀了。   老三气得一拳锤到墙上,“这个混账,为了区区一百文就杀人,简直灭绝人性。”   凌凌也是一脸义愤填膺,“咱们速速将人抓拿到案,不能让他再逍遥法外。”   老三点头称是。   让衙役将豆腐车带回衙门,又让福伯将案发现场保留,他们在胡满村挨家挨户问村民有没有见过胡宝山。   可惜除了那几个混混,竟是无一人见过胡宝山。   到了村东头,有个耳聋的老太太拄着拐棍,“前些日子,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还见过胡宝山,当时他背着包袱,边走边往后看,好像被狗撵似的,把我撞倒了,也不扶我起来,反而骂我,说我是碰瓷讹他钱,骂骂咧咧跑了。这个混账简直丢了我们胡家人的脸。”   老三等她好不容易骂尽兴了,才上前寻问,“大娘,这是几天前的事?”   老太太拧着眉想了半晌,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记性差,不记得是哪天了。”   大家只能遗憾而归。 第92章   老三让其他人先回去,他独自去里正家打探消息。   里正将他客客气气请进屋,又要给他端茶倒水。   老三忙道,“不用了。我这次来是想问胡宝山的情况。如果您知道什么,就请您告诉我。他现在牵扯到一桩人命案,官府的人正在满城通缉他。”   里正手一抖,面色惨白,“这个混账。赌钱还不算,居然连人命都害。这个小畜生!他怎么不去死呢。”   老三瞧着他这么激动,只能先安慰他,“现在他只是嫌疑人,至于凶手是不是他,等找到他再说。”   里正将信将疑,到底还是将胡宝山的情况说了,“他还有个姐姐,前年嫁去江宁府。听说那还是个大户人家呢。”   老三将这事记下,“那他还有什么别的仇家吗?或者说除了他姐姐,他还可投奔谁?他有没有旁的亲戚?”   里正想了想,摇头,“恐怕没有了。他只是好赌钱,不偷不抢,没有欠外债,更谈不上仇家了。”他重重叹了口气,“至于亲戚,咱们村里的人都是他亲戚。但是关系都不怎么亲近。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也没有叔叔伯伯。”   里正想起胡宝山就是一阵嫌恶,“照理说这是族里的事,不该往外传,但是已经发生命案,我也不给他兜着了。自打这个不孝子将他爹娘气死,咱们村里的人都劝他不要再赌。他就是不听啊。好好的家不要了,鬼迷心窍了成天往赌坊里钻。前段时间,他娘子来找我主持公道,这个混账非要写休书,还让我给他作证,他娘子拿了休书就回了娘家。你说他还是不是人?”   老三拧着浓眉,“那他有没有朋友?”   里正摇头,“他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他读过几年书,可惜他不学好,成天逃学,跟人鬼混。哎,真是家门不幸啊。”   老三见打听不到有用的线索,只好告辞离开。   回来后,老三就将打探到的情况告诉小四,“我问了里正,据他所说,胡宝山有个姐姐嫁到江宁府。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投奔她?”   小四背着手站起来,对这话不认同,“他没有路引,连府城都到不了。我倾向于他是杀了人之后,躲在暗处藏起来了。”   老三想到十四天前,胡宝山遇到王四喜之前,他刚卖完房子,说明他手里有银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那银子还给赌坊。”   小四也觉得赌坊是个线索。赌坊的人可是无所不用其及,兴许胡宝山已经落到他们的手里。   老三当即拱手,“那我去赌坊问问。”   说着转身就要走,凌凌忙站起来,跟了几步,“我也去。”   老三连连摆手拒绝,“这可不行。赌坊鱼龙混杂,那些赌徒跟疯子没什么两样,要是冲撞了你,二哥还不撕了我。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吧。待我回来,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老二办好事,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跟着一起附和,“对,娘子,你别去了。”   凌凌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在家等着。”   老二松了口气。   老三扛着宝刀大摇大摆进了盐俭县唯一一家赌坊。   不大的房间人挤人,摆着五六个桌子,每个桌子上方都吊了一盏灯笼,光线昏暗,桌子四周站满了许多处于亢奋状态的赌徒,正在热烈叫喊着。   两个门房自然认得老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另一个使了眼色,对方进去通报。   老三在人群中穿梭,看着这些赌徒兴奋得大喊大叫,只觉得这些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走了几步,老三停留在人数最多的那个赌桌,这儿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庄家坐在中间,板着脸,老实在在表演摇色子技巧。   这是押大小,老三以前押镖的时候,也跟其他镖师玩过。不过他们也就是半道上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彩头极小,输了也不伤和气。   一般来说,他们来的都是一赔一。   但是赌坊这边却是有不同赔率,赔率可翻二十倍。   色盅扣下,庄家吆喝,“来,来,来,押注。”   赌徒们交头接耳讨论押大还是押小。   其中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伙,将两锭一两银子压在小上,而且赔率居然是二十倍。   众人大惊,老三也不自觉看向那赌徒,却发现这人有些面熟,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想起来,这小子不正是他去年秋天在海边见过的那个小伙子吗?对了他叫啥来着?   老三记性不如小四好,想了半天也没记起他的名字。   其他赌徒都下了注,大多数都是押的大,但是大多数都是一角二角的碎银子,数额远远不够,庄家押了四十两银子在大上。   而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揭开色盅,露出里面一二三。   “六点!我赢了!”陆时秋激动得两眼放光,上半身扑到赌桌上,将对面的银子全哗啦到自己面前。   其他赌徒纷纷竖大拇指,赞他运气好。   老三看得津津有味,那庄家趁机道,“看到没?这位小哥赢了五十两银子,大家快来一起押啊。机会难得!”   老三正想看这人能不能再押种,胳膊被人碰了一下,老三回头一瞧,原来一个身穿长衫,头戴青布方巾的年轻男人冲他拱手,“顾捕头,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老三微微皱眉,看他也像是读书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他刚想问。   就见这男人指着旁边一间屋子,示意他跟过去。   这间屋子在赌厅的右手边,里面不算宽敞,布置得却也十分雅致,一面架子上,摆着各种珍贵物件,有的是古色古香的摆件,有的是剔透温润的白玉……   另一侧是一张木桌,两张椅子,上方摆着一套茶具。   年轻男人请老三入座,“顾捕头,请坐。”   老三收回目光,大喇喇坐下来,将宝刀放到靠在桌腿的地方。桌子右侧摆放一个三耳香炉,正燃着清雅的甘松香。   年轻男人斟茶,动作文雅,配上这张清俊的脸,让老三有种自己身处茶楼的错觉,“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呢?”   年轻男人浅浅一笑,“鄙人姓宋名升,是这四海赌坊的管事,比不得顾捕头高门大户,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听他一口一个称赞,老三丝毫不觉得受用,反而觉得牙疼,接他递过来的茶像牛嚼牡丹一样直接往嘴里倒了个干净。   宋升目瞪口呆,刮擦着茶盖,浅浅啜了一小口。   老三也不为意,“宋管事,明人不说暗话,我顾老三也不是那闲着蛋疼的捕头没事找事。我来你们赌坊是想问你要个人!”   宋升放下茶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作洗耳恭听状,“哦?顾捕头但说无妨,宋某若是知道此人下落定必和盘托出。”   老三对他这态度很满意,微微颔首,“那就好。我要找胡宝山。胡满村的胡宝山。宋管事,可别跟我说不认识他?”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盯着宋升看。   听胡满村的里正说,胡宝山家早年以走镖为生,光良田就有几百顷,家产早已过万两。可自打胡宝山沾上赌瘾,全输给了四海赌坊。从某种程度来说,这胡宝山也是四海赌坊的大主顾。宋升不可能不认识他。   宋升任他打量,面色丝毫未变,双掌相击。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短打的壮实汉子进来,冲着宋升拱手,“宋管事,您有何吩咐?”   宋升拿起茶碗,随意地看了他一眼,“顾捕头想知道胡宝山的下落,你可曾见过他?”   壮实汉子作认真思考状,好一会儿方道,“十几天前好像见过。他来咱们赌坊还之前欠的银子,手头还有几两碎银,就又赌了几回,全输光了,还倒欠了赌坊五两银子,被我们撵走了。这些日子都不曾来过。我还让手下去过他家呢,大门锁得死死地,后来听人说他连祖宅都卖了。不知道人跑哪了。”   宋升挥了挥手,壮实汉子立刻转身出去。   门重新关上,老三却根本不信,敲了敲桌面,“这世人都知道你们赌坊不做亏本的买卖,你们会放过他?”   宋升脸上露出浅浅一笑,“实不相瞒,胡家原先万贯家资都入了我们赌坊,大头都已经拿到,至于那几两银子,估计他也筹不到,要不要又有什么要紧。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这话把自己说得跟圣人一样,老三嗤之以鼻,怪不得他娘说,像他这样表面厉害的,根本不算厉害。那些读书人害人,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他现在可算是见识到了,忍不住出言讥讽,“害了两条人命,宋管事还能给自己脸上添金,这脸皮跟城墙一样厚了。也不知你以后到了阴曹地府能下十几层地狱。”   宋升依旧面色不改,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向老三拱手,“多谢顾捕头谬赞。”   得不到有用线索,老三起身,“告辞了!”   宋升收了笑脸,起身相送,老三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回头瞧了他一眼,“宋管事,我也不说积德行善这种无用的话。但是请你务必小心,若有一日,你栽到我手里,我定不饶你。”   宋升朝他露出浅浅一笑,一副生畜无害的模样。   老三一拳打到棉花上,别提多憋气了,他打开房门,气势汹汹往外走,拨开人群还未走到外面,就听到有个男声嚷嚷开了,“这人一定是抽老千。要不然他怎么次次赢?我明明摇出的是三个六,怎么会变成五点了?”   老三回头,就见刚刚那个庄家正揪着他有些面熟的青年。   那青年也是个混人,跳到赌桌上,冲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我连你的色盅都没碰到,如何作假?怎么着?就兴你们赌坊赢客人的钱?不兴客人赢钱吗?”   此言一出可算是捅了马蜂窝,许多输急眼了的赌徒纷纷举手,“就是!我看你们赌坊才作假糊弄人呢。快还我银子!”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那青年在里面煽风点火,场面越发乱了,许多打手上前拉架,那个青年见火候已到,跳下赌桌抱着包袱从围观群众的腿缝中钻出来。   他暗自偷笑正要溜出门外,却被守在门旁的门卫拦住。   老三走过来,“怎么着?难不成你们赌坊还真只能输不能赢?”   刚刚那个门卫不敢跟老三对呛,立刻去请管事。   另一个门卫好声好气解释,“顾捕头,他确实是抽老千。”   谁成想,陆时秋躲到老三身后,朝那门卫色厉内荏喊了一句,“你放屁!我今天出来可是找算命先生算过的,他说我今天手气特别好,逢赌必赢!所以我才进赌坊来的。要不然我脑子抽风了,来这里赌钱?谁不知道这赌坊是世上最黑心的地方?我又不傻!”   那门卫气得脸色铁青,拳头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却碍于捕头在这儿,硬是不敢动手。   宋升从两人身后绕到前面,听到陆时秋这话,来了兴致,“当真是逢赌必赢?”   陆时秋仰着脖子,“那当然!不信,咱们只管来一局。看看我是不是有好运气?”   宋升点头,“那成!若这位小兄弟果真逢赌必赢。那不如来一局,若真是如此,我们赌坊必定放小兄弟离开。再不为难。”   陆时秋怀疑地看着他身后的门卫,“当真?”   宋升伸手,“当然。不信的话,咱们可以请顾捕头做个见证。”   老三见宋升自信满满,将身后的陆时秋拖出来,低声提醒他,“你真的能行吗?可别瞎吹牛。”   运气这种东西怎么能作数呢,可别阴沟里翻船。   可谁知陆时秋拍着胸口爽快答应下来,冲着宋升抬手,“行!就听你的!”   宋升让底下人清了一桌,许多赌徒围在四周看热闹。   “一局定输赢!我将银子都押上,赔率一比二。”陆时秋将怀里揣的银子全部推到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宋升摇色子。   宋升将手里的扇子别到腰带中间,接过旁边打手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准备完毕后,不慌不忙表演他的技能。   老三以前赌钱的也会摇两下,花里胡哨的技能一概不会。   可是宋升居然可以将色盅从头左手臂轮到右手臂,而后抛起来转了几圈,又在额头上转了几圈,又在手掌转了个无数个圈,期间这色子一直发出清脆的转动声,最后宋升将色盅扣到桌面上,“押吧!”   陆时秋额头滴汗,抿了抿嘴,似是不确定,动作缓慢将银子全推到小的那边。   宋升微微眯了眯眼睛,打开色盅,只见三个色子叠在一起,最上面是个六点。   “这是大还是小?”   只看到一个,无法辨别大小。   大家跟着着急,老三将最上面一颗色子移开,下面是个一点,众人瞧着手心直冒汗。   已经是七点了,剩下这个,四点以下为小,三点以上为大。   待老三移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是一点!”   众人一脸佩服看着陆时秋,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讪讪笑了,“侥幸而已。”   宋升冷着脸,随意挥了挥手,手下人端着一盘银子上来,“小兄弟,你赢了,这些银子都是你的。”   宋时秋抿了抿嘴,将银子往自己怀里揣,冲着宋升傻笑,“我先家去,等我给媳妇买了好吃的,回头再来!”   说完,他拉着老三的袖子往外拽。   两人出了门就往旁边的巷子跑,一步三回头。陆时秋生怕后头有人跟着,直到绕了好几个弯才停下来,背靠在墙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老三倒是没觉得累,抱着宝刀,眼珠子紧盯着陆时秋不放,下巴抬了抬,“哎,小兄弟,你这本事跟谁学的?”   刚刚他可是一直待在他旁边,并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动作,又不是有透视眼能看到底下的点数,居然真的赌赢了。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陆时秋抚了抚额头上的汗,不服气道,“我都跟你说了,我今天出门算过命。逢赌必赢!”   老三舔了舔牙花子,我信了你的邪!当我傻啊!   陆时秋见他不信,也没解释,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子扔过去,“这次要不是有你,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这银子谢你的。”   老三接过银子,却又给他抛回去,“算了吧。我好歹也是捕头,保护百姓是我的职责。”   陆时秋捏着银子笑了,“对了,老夫人最近怎么样?”   老三怔了怔,打量了他好几眼,他居然认识他娘?   陆时秋见他居然忘了自己,提醒他,“你忘了吗?去年八月,你,你娘和你弟弟一起到红树村赶海。还是我教你们怎么找蛤蜊的呢。你们还在我家吃了一顿。记起来了吗?”   老三这才想起来,猛拍额头,“是你啊!”他拍了拍陆时秋的肩膀,“这些银子不是踏实银子,你以后还是别去赌坊吧。那种地方可是吃人不眨眼的。”   陆时秋尴尬得直挠头,“我以前只跟我们村的朋友们小赌。这次也是运气好,我才来城里的。你说得对,这些人太狠了。以后不来了。”   老三见他听话,满脸欣慰,“那好,你快些回家吧。”   陆时秋有些不放心,拿了一块银子放到他手里,“我能不能请你送我回家?咱们也算是认识,就当我请你护送我回去。”   一天路程就能得一两银子,比他走镖还划算,老三瞧着他怕成这样,啼笑皆非,“就这点胆子,你也敢来赌坊?你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陆时秋讪笑两声,眼巴巴看着他。   还别说,老三怕他真出事,抬头看了眼天,“天色已经晚了,先在我们家住着,明儿我派衙役送你回去。”   陆时秋点头说好,由着管家带他去客房。   老三进了前衙,却没看到二哥和小四,问了衙役才知,老家来人了,他们都到后院去了。   老三大踏步往后走,进了后院,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院里揪花,虎子站在她面前伸长双臂阻止,“这花可是四嫂栽的,不能揪。”   小姑娘嘟着嘴,冲着他可怜兮兮道,“我就摘一朵,这花太好看了,我想摘一朵戴在头上,虎子哥,好不好?”   虎子一脸为难。   老三进来,虎子上前跟他打招呼,小姑娘也上前叫人,“三叔。”   老三点点头,心里纳闷这姑娘是谁家的。   正纳闷时,林云舒从大堂出来,旁边跟着顾守庭,老三立刻上前行礼,“大伯父。”   顾守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还是那样健壮!”   老三摸着头,嘿嘿直笑。   顾守庭冲小姑娘招手,给老三介绍,“这是我孙女,大名顾灵雪,小名雪儿。自打他姑姑进了宫,这孩子陪着我,倒是让我心宽不少。”   这是找到寄托了,林云舒问,“春玉一直没有消息吗?”   顾守庭摇头,“去年年底接过一回信,说在宫里过得挺好。可是在那种地方怎么会过得好呢?”   顾守庭鼻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年纪越大,他越想念春玉,也不知他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林云舒也知道他的心结,暗自算了算,春玉今年已经十八,再过七年就能出宫了。   “爷爷,你别不高兴了。有我陪着你呀。”雪儿捧着自己的小脸,冲着顾守庭眨了眨眼,可爱又灵动。   顾守庭摸摸她的双丫髻,“好,雪儿乖!爷爷不哭了。”   林云舒叹了口气,对小四使了个眼色。   小四上前扶着顾守庭到大堂坐下,岔开话题,“明日,我就带大伯父到郊外看咱们族里的田,长势好着呢。福管事说再过一年,这田就能彻底养好。”   顾守庭乐得直点头,“那就好。”他搓着手,“哎,二弟就是太自责了。自打他当了族长,咱们族里日子过得越发好了。丢了一万两银子也不能全怪到他一个人头上。他呀,自己过不去那个坎儿。非要将族长位子让出来。”   四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云舒笑了笑,“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执意让二弟干下去,他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咱们族里能人辈出,个个都是为族里谋福祉的公正人。族里选你来当这个族长,也是看中你的品行,你别有心理负担,好好干下去吧。”   顾守庭好似松一口气,讪讪一笑,“让你见笑了。”   林云舒见他面露疲态,吩咐老大,“你大伯父累了,你带他到客房歇息,叮嘱灶房准备吃食,切莫怠慢。”   老大站起来应是。   顾守庭牵着雪儿的手往外院去了。 第93章   等人走远了,老二摇着扇子,啼笑皆非,“大伯父这是怕咱们有情绪呢。”   老三扔了颗花生米在嘴里,“不就是一个族长吗?谁爱当谁当呗。”   小四抽了抽嘴角,“三哥,咱们顾家今非昔比。咱娘每年光从族里得到的分红就有这个数。”他做了个手指。   老三嘴里的花生米直接掉到地上,他眼巴巴盯着母亲瞧,“真的假的?”   林云舒点头,示意知雪将族长带来的水果端出来,“这些水果可都是跟着海船一块回来的。你大伯父说我们的那些零食卖得可好啦。比顾家纸卖得还要火。”   出海的商品都是丝绸,纸,瓷器,茶叶,中药等等。   还是头一回运零食过去的,外国人头一回吃,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也不为过。   老三指着一个怪模怪样,上面全是软茎刺的水果问,“娘,这是什么水果?”   林云舒好久没吃过这些水果了,“听你大伯父说这叫火龙果,又酸又甜,味道可好了。可惜这东西只能在南方长,咱们这是北方,要不然我就让你大伯父遣人从外国移栽过来了。”   老二却道,“那有什么,咱们在南边置几百亩地,让人专种这些水果,等它熟了再运到北方来。总比大老远从西风运过来要好吧?听大伯父说从西风运到这边,有一小半水果都坏了。”   林云舒让丫鬟去请严春娘,凌凌和崔宛毓来品尝水果。   待人到了后,老二献宝似的将每样水果都说一遍。   凌凌馋的直流口水,“那快些吃吧。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些水果呢。”   林云舒亲自剥开一个水龙果,拿着刀子给每人分了一块,“老二这法子倒是可行。到时候让他多种几株,成活率也能高些。”   林云舒咬了一个,味道不似她前世吃的那样甜,属于清淡的甜,带着点香味。   她约莫记得后世的火龙果都是经过改良,才变甜的。   吃完这个,他们又吃了山竹,蛇果,车厘子,蓝莓,牛油果等等。   大家将所有水果都品了一遍,虽说各人口味不一样,但是这次品水果,多数人认为蛇果和车厘子的口感最好。   老三咬着吃了一半的山竹,皱着脸嫌恶得不行,“这什么味儿呀?跟棉花似的,一点也不甜,不好吃!”   凌凌却是捧着山竹吃得香甜,瞅了眼被他手里捏得汁水恒流的山竹心疼得不行,“谁说的,这山竹多好吃呀。你呀,就是牛嚼牡丹,什么好东西到你嘴里都一个味儿。”   大家见她一个接一个地吃个不停,都觉得渗人,想到她是个孕妇,也许口味跟旁人不一样,也就能理解了。   老三不确定地问,“你真觉得这个山竹好吃?”   凌凌点头,“当然啊,你没看到我吃了这么多吗?”   众人见她真喜欢,纷纷将自己刚刚果篮里的山竹送给她,“那我这给你吧。别浪费了。”   凌凌乐不可支,“我真觉得好吃。你们呀就是不会享受。我还觉得车厘子不好吃呢,味道怪怪的。”   老三将自己的山竹给她,听她说不喜欢吃车厘子,就要上手去抓,“那我帮你吃了吧?”   凌凌只捏了几颗给他,将果篮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他,“这些都是你侄子的,你一个大男人跟你侄子抢,好意思么?”   老三一阵无语,“哎,可惜了我的山竹。”   凌凌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你自己不喜欢吃才送我的。我帮你吃,你还不高兴,你可真难伺候。”   老三:“……”   小四见崔宛毓喜欢吃车厘子,将自己剩下的都给她,小声道,“你吃吧。”   崔宛毓瞧了其他人,见他们没注意到这边,脸颊滚烫得厉害。   吃完水果,小四才想起来正事,看向皱巴着脸的老三,“三哥,你今天去赌坊查得怎么样了?”   老三摊了摊手,“赌坊的管事宋升说胡宝山前几日确实去过他们赌坊,后来在那边输了几两银子,身上没钱,就被他们撵出来了。”   听着合情合理。   老二总觉得他话里的意思有些奇怪,敲了敲扇子,“你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吗?”   老三不太确定,“那个宋升表面跟个文弱书生似的,但是他能管理那么大的一家赌坊,估计手段少不了。但他却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话太假了。”   老三走镖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比小四还要多。   听了这话,小四便知三哥已有主意,“三哥打算怎么办?”   老三转了转眼珠子,将盘旋在脑子里的想法告诉他们,“之前咱们在海边认识的那个陆时秋,他说他今天算过命,逢赌必赢。我打算带他一块去,赢他几千两银子。我看那宋升能不能做得住?”   这是引蛇出洞!确实是个好法子。   只是老二和小四对视一眼,面露怀疑,“你说的陆时秋真的能逢赌必赢?”   小四倒是对陆时秋有印象,依稀记得他同村的人好像对他印象不怎么好,可别是个爱说大话的。那他们把宝押到他身上就太失策了。   老三虽然不信陆时秋算命那套说辞,却对他的赌术有种天然的信任,信心满满道,“真的!我瞧着他今天都赢了好几百两银子。要不是有我在,他今天都回不来了。”   林云舒对陆时秋也有印象,“可我记得他家境好像不怎么好吧?”   如果真的能逢赌必赢,日子也不至于那样落魄吧?   老三挠头,“他也就是今天运气好。也不是天天如此。”   三兄弟将信将疑,却也知道这法子已是能想到的最好办法,“那我从牢里提个变妆高手过来给你化,保管让那些人认不出来。”   老三点头,又叫了下人,“你去客房将陆时秋请来吧。”   下人领命而去。   陆时秋跟着下人到达后院,见大堂里坐满了人,他一眼便瞧见坐在大堂正中间的老夫人以及她身边桌上摆放的果篮。   那果篮里的水果,他一个都不认识。   他视线一直落到这水果上,许久也未移开。   林云舒主动拿了个蛇果递给他,“吃吧。”   陆时秋接过来,抿了抿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叫我来可是有事?”   林云舒看向旁边的小四。   小四笑道,“是这样的?你说你今天逢赌必赢,可是真的?”   陆时秋额头滴汗,“是真的。”   “是这样的,我们想请你配合帮忙演一出戏。去赌坊赢上几千两银子。”   陆时秋腿都软了,他只赢了几百两银子都提心吊胆的,他们居然要赢几千两银子?心比他可黑多了。   转眼一想,他们是官,只要赌坊还想在盐俭县开下去,就不敢得罪他们。可他就不一样了,他一个升斗小民哪是那些赌坊的对手。   他跪下来,“大人,你饶了小的吧。小的不敢跟赌坊斗,我怕他们饶不了我。”   老三扶他起来,“你怕什么!有我保护你。”他又指着从外面走进来的老头,“此人会变妆,保管把你变得谁也不认识。”   陆时秋将信将疑。   老三也不废话,立刻让老头给他变妆。   老头先让他换身衣服。   老三原先穿的都是朝廷发下来的公服,动作利索,非常方便。   现在要变妆,自然先要选好身份。   可他这一身匪气,变起来还真不容易。   “不如就扮成暴发户吧?”林云舒觉得他这块头也就暴发户最像。   众人面面相觑,老头点头,“那你学几步。”   老三抬着下巴,吊着眼角,一脸的倨傲。老二将手里扇子扔给他,老三学着老二平时摇扇子的样子,大摇大摆,将个目中无人的暴发户演得十成十。   大家纷纷叫好!   凌凌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哎,你还别说,三弟也就扮暴发户最像。谁让他以前就爱仗着武功好,拽得二五八万的。”   老三冲她呲牙咧嘴。回到自己房里将自己的衣服都翻出来,找了一套金钱扣绸缎衣服,这面料还是他从京城买回来的。样式是盐俭县所没有的。这面料油光水滑,瞧着就富态。而且是他娘子亲手给他做的,充场面时才会穿。自打来盐俭县,他就没穿过。   换完衣服和鞋子,头发也不是平时胡乱扎的一个发髻,而是整整齐齐扎好戴上方帽,瞧着多了几分斯文。   衣服换好,头发梳好,老头开始给他变妆,浓黑且粗的眉毛剃掉一半,把老三心疼得直抽抽,再三确认,“这能重新长出来吧?我全身上下就这对眉毛长得好,你还给我剃了,以后我就没法见人了。”   老头点头,“放心吧,能长出来的。”   老三这话倒叫其他人都笑喷了。   凌凌捂嘴大笑,“往常见你拽成那样,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长得磕碜啊。”   老三梗着脖子瞪她一眼,“谁说我长得磕碜了。我这是豪迈!你懂不懂。”   一向喜欢怼老三的林云舒难得附和他一回,“老三这是男子汉气概,男人嘛,野性,强壮也是一种美。老三这样就挺好。娘就不喜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看向林云舒,想看她是不是说反话,可她表情认真,态度诚恳,一点也不像平常怼人的样子。心里恍然,原来他娘喜欢这样的。   接着又开始修饰脸型,眼睛和嘴唇。   老头提醒他,“嘴上涂了膏,你不能喝水,也别舔嘴唇,要不然就露馅了。”   老三咕哝一声,“这可真遭罪。幸好只是半天功夫,若是一整天,我可受不了。”   过了一刻钟,焕然一新的老三转过身,让大家瞧。   还真是大变样!众人围着他叹为观止,“虽说身型没变,但老三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原先的粗眉大眼,换成了短眉小眼,原先匪气凛然,现在却是张扬跋扈。”   赌坊里的人也算是见多识广,只靠外型未必能蒙混过关,林云舒到底不放心,再三叮嘱,“对了,你说话时,嗓子要掐着一点,嗓门不要太大,听过一句话吗?有理不在声高,你态度要颐指气使一点。如果怕露馅,那你就不说,吊着眼,用一种狗眼看人低的架势。”   老三虚心接受,看向陆时秋,“行了,轮到你了。”   陆时秋还是有些犹豫。   林云舒猜到他不敢跟赌坊作对,想了想,“这样吧,你就扮演别的赌徒,若是押大,你就拽下摸下自己的右耳,若是押小,你就摸左耳。要是都不押,就不动。”   陆时秋大松一口气,“那行,就这么办吧。”   老头给陆时秋也化了一个妆,他长得俊秀,给他整成掉在人堆里都找不着的普通人。   他原先的身量就极为普通,倒也不怕别人认出来。   做好之后,林云舒给了老三一百两银票,“输完了就回来,不能倒欠银子。”   说是逢赌必赢,但是谁知道是真是假。得给他定个底限。   老三接过银票,“娘,我都听你的。”   两人从县衙后门出去,绕了几条巷子才到了四海赌坊旁边的巷子。   陆时秋担心被他们识破,不敢进去,老三先进去,“我先进去瞧一眼,你待会进来。”   陆时秋点头,一直守在巷子里。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街道上的商铺已经都关了门,倒是不少人推着车子过来,摆起了夜市。   不大的街道摆得满满当当,只余一人走路的地方。   陆时秋缩着脖子守在巷子里,抿了抿唇走了出来,他站在赌坊门口,勾着脖子往里看,一副想要进去,却又犹豫的样子。   两个门房冲他招手,“小哥是不是缺钱?进来瞧一瞧,说不定就能发了呢?”   陆时秋下意识摸向钱袋子。之前赢来的银子都被他留在县衙,现在只剩下一锭银子塞在钱袋里,从外型上看,鼓鼓囊囊倒也有几分份量。   两个门房一左一右不停说好话怂恿他,陆时秋装作被两人蛊惑的样子,狠狠心一咬牙进了赌坊。   两个门房对视一眼,眼里直冒精光。   赌坊还是白天那个赌坊,只不过赌徒更多了些,人声鼎沸,吵得人脑壳疼。   陆时秋很快就找到顾捕头,这人哪怕变了妆,可这身量在人群里还是很扎眼。   买大小点的地方围满了人,陆时秋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他站在老三斜对面。   待色盅扣下后,他立刻摸了摸左耳,这是买小,他从钱袋里掏出那袋银子押了小,赔率是一比一。   老三眯了眯眼睛,将银袋随意往小上面一丢,还很欠揍得来了一句,“小!输就输!反正爷有的是银子。”   庄家低头一瞧,竟是一百两。他押在一赔五上面。   众人齐齐看向老三,“好阔气,有钱人!”   老三左手把玩两个白玉石球,随意地瞄了眼四周,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局是赢还是输。   大家都觉得这人心大,一百两银子,他居然半点也不在乎。   他不在乎,其他人就没他那么淡定了,纷纷开始押注。   石球摩擦的声音在这个吵杂的场所几乎听不见,老三竖着耳朵听大家的呼喊声,眼睛无意间瞄到宋升进了那间房,很快又将门关上。   老三正要转头,就听耳旁有人已经喊出声来,“真的是小!”   老三肩膀被人拍了下,一张脸凑过来,“兄台!你赢了四百两银子!可真能耐啊。”   老三低头朝赌桌上瞧了一眼,这才如梦方醒,“哦,我赢了呀。那就呈让了哈!”   庄家将银票扔给他,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通,又开始摇色子。   这次色子摇得有点久,老三也没在意。他将一百两揣回自己袖袋,将剩下四百两用来押注。   庄家摇色子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瞧,却发现这人根本没有仔细听色子的声音,心里直泛嘀咕,色子向来都是听声的,他连听都不听,究竟是怎么判断大小的?   色盅押下,陆时秋摸了右耳,却将自己的一两银子押到小上面。老三心下暗笑,这小子还真是滑头,生怕别人发现他的蹊跷。   老三将四百两全部押到大上面,赔率依旧是一赔五。   庄家似笑非笑看着他,“押定了?”   老三摊了摊手,“那当然。我方大富是差钱的人吗?”   庄家平时最爱这种大方的主儿,可此时却是有些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瞧着也眼生,难不成是外地来的富商?   庄家将信将疑将色盅打开。   “又赌对了!”   “太厉害了。这回赢了一千六百两。这也太厉害了吧?”   庄家额头直冒汗,示意旁边的人去请管事。   没一会儿,宋升就来了。一天两次被人砸场子,哪怕宋升再淡定此时也有些崩不住了,目光沉沉盯着老三瞧。   又是一通表演,待色盅放下后。   这次陆时秋没有押,事实上其他人也没有押,全都看着两人斗场。   老三微微蹙眉,努努嘴,“就押这一次,赢就赢,输就输。”而后轻飘飘丢了一百两银票上去,却是一比一的赔率。   宋升眯了眯眼睛,慢慢揭开色子。这次三个色子没有叠在一起,以三角形的方式排列,每个色子的点数都是一。   押大押小表面上胜负是五五,其实并不然。赌场有条额外规矩,叫大小通吃。就是当色数是一样的时候,无论赌徒押大还是押小,都算赌场赢。   老三收了扇子,将扇子往自己另一只手拍,“庄家好本事!”   他打了个哈欠,“行了,今儿我累了,明日再过来玩!”   说完,大摇大摆出了赌坊。   宋升朝着旁边几个打手使了眼色。陆时秋抿了抿唇,待宋升进了房间,他才装作很丧气的样子出了赌坊。 第94章   盐俭县的夜市很热闹,哪怕现在还不是夏天,已经有许多商贾摆了摊。   老三没有逛夜市,而是闪进旁边漆黑的巷子,头顶漆黑的天空里闪烁几颗星星, 显得夜晚格外暗淡。半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际,淡淡的月光倾斜而下,照在墙顶,折射在对面的墙上,一半明一半暗。   老三躲在阴影处,脚步急切,哒哒往里走。   身后似乎有人紧追不舍,老三动作加快,身后之人也加快。   待行到一户人家处,这家门口有两盏灯笼,朦胧的红光照面地上影影绰绰,一阵冷风吹来,灯笼摇摆几下。   老三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两位打手,“怎么着?想把银子要回去?”   他的声音已然变了调,不似之前那样细,油腔滑调,很粗很有气势。   两个打手紧盯着他不放,撸起袖子,一左一右围攻他,“识相的把钱交出来。”   老三将外衣脱掉,放到这户人家的石阶上,“这可是我娘子给我做的衣服,可不能弄脏了。”   两个打手见他还有心情管衣服,也不跟他废话一起扑上去。   一阵噼里啪啦后,老三脚下踩着一个,手里攥着一个,“想跟我斗?你们也不打听我是什么人!”   底下的打手还要挣扎被老三一脚踩中手,“说?为什么要抢我银子?”   “明知故问。你赢了我们赌坊那么多银子,你拿着就不烫手吗?”被老三攥住的打手也急了,“帮手马上就要来了。你身手再好,也不是弟兄们的对手。”   老三面露嘲讽,“这么说是那宋升指使你们的?”   两个打手不说话了。   老三拍了下巴掌,一直躲在暗处的衙役跑上来,将两人压住。   老三松开手,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拍了拍,“把这两人押到牢房,明天我要击鼓鸣冤。”   两个打手这才怕了,瑟瑟发抖,他们刚刚叫敲诈勒索!至少也得判三年以上。   两个打手连连求饶,“大人饶命,小的不敢了,小的就是跟您借点钱花花,没有别的意思。”   老三摆了摆手,“行啦。谁也不是聋子,你刚刚已经承认受宋升指使勒索我。等着吧。我定会让你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两个打手还要再求饶,衙役们却不给他们机会,直接将人扯走。   老三从后门回到家,看到大家还等在大堂,心中一暖,“娘,我回来了。”   林云舒拍了拍胸口,“回来就好!”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通,确定无伤后,大松一口气,“事情办妥了吗?”   老三将银票扔到桌上,“办好了。”   林云舒将一百两银票收回自己袖袋,剩下的银子,“小四,你瞧着怎么处理这些银票吧。”   小四点头,示意二哥将银票收下。   老三瞧着陆时秋已经换回原来的脸,刚想洗脸,却被小四拦住,“明天还要打官司呢。哪能换下。”   老三只能忍着回屋睡了。   第二日,老三带着讼师状告四海赌坊宋升指使打手敲诈勒索。   两个打手敲诈勒索老三被抓现行,又有许多衙役可以作证,抵赖也无用。   但两人是否受宋升指使却是拿不出证据。   宋升被传至大堂,进来后看也不看那两个打手,恭恭敬敬道,“听闻大人是个公正廉明的好官,我相信大人不会听信他们二人的一面之词。”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   小四微微蹙眉,拍下了惊堂木,“大胆!进了大堂居然不下跪?难不成你想藐视本官?”   宋升再次拱手,“非是宋某藐视大人!宋升不才,是奉元五年,江陵府的生员,有见官不跪之权。”   小四和老二对视一眼。原以为就是个读书人,没成想居然还是个秀才。   小四看向两个打手,“你二人可有证据证明是受宋升指使?”   两个打手对上宋升那轻飘飘的眼神,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对视一眼,齐齐磕头,矢口否认,“大人,我们从未说过是宋管事指使。我们昨晚只是扯大皮罢了。”   老三拧着眉,看着宋升,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斯文俊秀,青衣长衫,摇扇浅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暗暗咬牙,这个计策明明十拿九稳,却不想宋升狠辣无情,竟丝毫不管这两个打手的死活。   这两个打手没有卖身给宋升,所犯之事自然跟他没有关系,也威胁不了宋升,直到定案,他们也拿宋升没法子。   老三卸完妆,气呼呼回了后院,大步到了大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拳拳砸在茶几上,“宋升指不定拿了这两人什么把柄,他们才不敢告宋升。还真是失策了。”   其他人在他身后跟进来,丫鬟很快给他们上茶。   兄弟四人脸色都很难看,老大在后头旁听,将事情始末瞧了个一清二楚,附手在林云舒耳边,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林云舒惊得半天没回神,“宋升这么做就不怕底下人寒心吗?”   这两人明明是受他指使,如果宋升肯花银子贿赂老三,说不定也能让老三撤诉。可宋升居然不肯为两人花心思。这也太狠了吧?   老二摇着扇子,无奈摇头,“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此人是个吝啬鬼。”   原想等宋升上门找老三,趁机问宋升要回胡宝山。却不想人家不走寻常路,两个打手说舍弃就舍弃了,半点也不犹豫。   老大经商日久,倒是对经营一道见解颇深。只要宋升还想当好他的管事,他就不能随意将手下人抛弃。毕竟他不是东家,他只是管事,手下人闹情绪不肯听话,管事极有可能压不住。可他偏偏将人抛弃了,他必定有了说服大家的理由,那他的理由是什么呢?老大想了好一会儿,看了眼老三这壮硕的身板,福至心灵猜起来,“该不会他已经猜到老三的身份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吗?如果两人站在一块,除了那身板好像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老三明明已经变妆成那样,宋升还能认出来?   老大见大家没有说话,小声道,“不是说精于此道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们。   小四敲了敲桌子,目光沉了下来,“如果宋升真的猜到老三的身份,那他更不应该不找老三了。”   只要交出胡宝山,他连钱都不用花。聪明如宋升,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可他偏偏不肯交出胡宝山。   “会不会是胡宝山已经死了?”老三眼睛瞪大,拍了下巴掌。   死了的人就交不出来了。   老二头一个反对,“为了五两银子杀了胡宝山?不至于。”   宋升之前可是从胡家得了万贯家资,已经算是赚翻了。而且胡宝山身无分文,随便丢在大街上,要不了几天也会饿死。他没必为了胡宝山沾上人命。   众人琢磨一歇,始终不得要领。   老三越想越乱,将茶咕噜咕噜全灌下,愤愤道,“这些读过圣贤书的人脑子就跟开了九窍似的,一点也摸不着他们在想什么。”   小四听了这话,摇头失笑。   老二倒是觉得有一事比较蹊跷,“这宋升居然是江陵府的秀才,那地儿繁华似锦,他怎么会跑到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当管事呢?”   老二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这宋升有些不对劲儿了。   小四今儿也是头一回见这宋升,看他这气度比自己还更甚一筹,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他年纪这样轻,应该是前途无量,他当赌坊管事图的啥?”   宋升究竟有何目的,暂时猜不透。   林云舒见大家有此疑惑,出了个主意,“四海赌坊的东家是谁?你把人叫过来问问呢?”   小四看向老二,老二处置这些杂事,对铺面的东家了如执掌,立刻道,“是刘员外。”   他们一家都不是好赌之人,还真不知道宋升是何时来的。   老二写了帖子让下人送去刘府。   不过半个时辰,刘员外就应邀前来。   小四和老二在前衙书房招待的他。   刘员外是最先向小四投诚的员外,得知县令大人招见,他受宠若惊,换了新衣裳,立刻赶来。   小四请他落座,待丫鬟上了茶,闲聊几句,便开门见山问,“我们正在查案子,牵扯到你名下四海赌坊的宋管事。不知他何时来的?”   刘员外唬了一跳,他手下居然敢惹县令大人?而且县令大人还招他前来问话。   说是问话,该不会是训话吧?刘员外越想越急,额头渐渐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暗自压下跳得急快的心脏,长舒一口气才道,“去年七月。”他朝小四谄媚一笑,“小人得了大人照顾,新买了两间铺面,苦于找不到好的管事,就对外贴上告示。他前来应选。他算账,用人,皆是好手。我原想让他当新铺面的掌柜。可他非要做四海赌坊的管事。我怜他是个人才,就同意了。他可是惹了什么事?”   小四摇头,“他没惹事。不过嫌疑人进过赌坊,然后就没影了。”   刘员外转了转眼珠子,心里一个咯噔,“大人以为宋升藏匿了此人。”   “是有这个想法。”小四也没否认。   刘员外拱手,主动道,“大人,要不小人亲自问他?”   小四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就当不知道此事吧。”他浅浅一笑,“你对宋升了解多少?”   刘员外认真回想了一下,“我只知道他是江陵府的人。幼时读过几年书,家中原也是经商的,后来经营不善,关门了。他这才不得不找个营生。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小四点了点头,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来盐俭县?”   刘员外招他的时候还真问过,“他说在江陵府得罪了权贵,只能到边远之地躲避。”   这理由合情合理,竟是一点破绽也无。小四和老二见问不出什么,只好送刘员外出去。   临走的时候,小四叮嘱刘员外,“切莫打草惊蛇。”   虽说刘员外是宋升的上级,但宋升主意甚大,未必会交出胡宝山。   待刘员外走了,老三从外面进来,额头上全是汗,“我今儿可是连乞丐窝都翻了一遍,都说没见过胡宝山。他娘的,还真是稀奇了,这人难不成是属耗子的,躲到耗子洞了?”   胡宝山的下落成迷,如果不在宋升手中,那他一定是藏起来了。   盐俭县地广人稀,许多村落都相隔甚远,老三挨家挨户找也不现实。   小四自然不会用这种笨法子,想了想,便道,“先将画相发给下头的里长,让他们帮忙找。只要找到人就奖励五两银子。”   没有钱办不成的事儿,有五里银子的诱惑,他就不信底下人不动心。   老三望着他笑,“你现在使银子倒是越来越顺手了。”   小四摆了摆手,冲着老三拱手,“三哥,还得劳烦你去江陵府跑一趟。看看这宋升到底是何目的。我总觉得胡宝山就在宋升手中。而这宋升来盐俭县就是冲着胡家来的。”   老三猛得瞪大眼睛,“四弟,你是说宋升和胡家有仇。”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自打宋升来了,胡宝山就染上了赌瘾,万贯家财输了个干净,将爹娘双双气死,祖宅都转手他人。真是败了个干干净净。   赌坊一向没有人性,卖儿卖女更是家常便饭,他们原先也没有往仇怨这事上想。但是宋升一个秀才,不好好准备乡试。大老远从江陵府跑到盐俭县,就为了当个赌坊管事,怎么看都觉得蹊跷。如果宋升说的理由是假的,那他这个人就有问题。   老二也赞同这话,之前有三分不确定,待听到刘员外那句宋升执意要当赌坊管事,就更加确认这一点。这个宋升恐怕真是冲着胡家来的。   小四写了封信交给老三,“到了江陵府,将这封信呈给知府大人,请他帮忙查找宋升的户籍资料。”   也得亏宋升是个秀才,官府会将这些生员资料保存完整。要不然在整个府城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他们还真是大海捞针。   老三接了信,拍了拍胸膛,“我一定会办妥此事。”   小四想了想,又不放心,“要不你带着赵飞一块前往。江陵府离秦州太近了。若是路上遇到事,你们也能有所照应。”   老二收了扇子,大惊,“你就不怕赵飞跑了?”   说句不好听的,赵飞要想跑,老三可能还真抓不住。   小四神秘一笑,“只要咱娘开口,赵飞一定不敢跑。”   老二拍了拍脑门,竟然忘了他娘。   这赵飞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打被他娘狠狠骂过几回后,对他娘钦佩万分,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俨然拿他娘当真正的长辈对待。   老三也觉得可行。   三兄弟到后院找林云舒。   落座后,老三先将自己要往江陵府一事说明,林云舒比小四还不放心,“到了西风县,叫几个镖师跟你一块去吧。”   小四摇头,“最近世道太乱,镖局生意忙不过来。他们恐怕未必会有人手,不如让赵飞跑一趟吧。”   林云舒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还能这么干吗?”   在盐俭县地界,小四最大,他说了算,把赵飞从牢里叫出来,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但是让赵飞出盐俭县,这要是被别人知道,恐怕会被人参一本吧?   小四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娘,现在朝廷忙着铲除韩广平呢,谁会嫌着没事盯着我?”   就连信王都忙着练兵,不让恶奴出来生事。就更不用说旁人了。   林云舒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那成吧。我去跟他说。”她看向老三,“你们两人上路,一定要有商有量。他若是惹恼了你,你可别说漏嘴,给你四弟招麻烦。”   老三性子急,赵飞又是不服输的人,两人要是发生矛盾,能打个昏天黑地。若是吵架,老三又不是赵飞的对手。万一老三脾气上来,不管不顾,把赵飞的身份泄露出去,可就麻烦了。   老三记在心里,“娘,我一定会小心的。”   林云舒再三叮嘱,“到账上再支五百两银子。你俩分头藏着,多藏几个地方。现在外头太乱,多带些银子,总没错。”   现在家里有钱了,她出手也大方。再说了,银子哪有命来得重要。   老三点头,“好。”   盐俭县的牢房依旧像往常一样热闹。   赵飞刚从武馆回来,出了一身臭汗,叫狱卒抬水过来洗澡,换上之前林云舒让下人送过来的衣服,将自己买来的吃食摆上桌,大快朵颐起来。   自打他自己学会挣银子,越发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工钱,很是护食,也就彭继宗偶尔能吃他一点酒。现在彭继宗不在,其他囚犯只能干看着,一个个眼巴巴看着他吃,馋得不行。   赵飞边吃边勾头往外瞧,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斜对面,彭家族人里有个小哥以为他在等彭继宗,好心告诉他,“小五要晚上才能回来呢。往常你跟他是前后脚回来的,今天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赵飞动作一顿,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刚刚有个衙役通知我,说老夫人找我有事,让我早点回来。”   大家也都围在牢房边上,勾着脖子往外看,“哎,总听你说起老夫人,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让你整天在嘴里念叨。”   赵飞黝黑的脸庞涨成黑红色,嘴硬道,“我这是……我这是嫌她烦。”   大家正说着话,走道尽头传来狱卒请安的声音,“老夫人,您来了。”   一道平和的女声传来,“嗯,赵飞回来了吧?”   狱卒十分狗腿,谄媚之声拔高,“早回来了,已经按您吩咐,洗完澡,穿戴整齐呢。”   “好!你带他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不多时,狱卒提着钥匙串过来给赵飞开门,赵飞抹干净嘴,理了理身上的的衣服,四平八稳出了牢房。   其他人看着赵飞十分羡慕。   赵飞到了审问室,林云舒已经在里间,她站在三角架前,拨亮油灯。   赵飞收了嬉皮笑脸,恭恭敬敬上前行了一礼,“老夫人,您叫我。”   林云舒回头,示意他落座,将小四为赵飞假办的户籍资料和路引递给他,“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我家三小子要去趟江陵府,你也知道这里离秦州很近,我担心路上有什么意外,想请你一路护送他。”   赵飞惊讶地张了张嘴,“老夫人信任我?”   林云舒啼笑皆非,这孩子是不是傻啊,问这么傻的话。林云舒坐过来,双手合在一起,“你若真的逃了,这辈子的罪孽就还不清了。”她顿了顿,深深看了他一眼,“而我也看错了你。”   赵飞武艺高强,性子却极为执拗,认准的事和人哪怕再危险都会去做。   这样的人若是当个坏人,能坏到极致。若是当个好人,也能好到极致。   赵飞眼睛湿润,站起来向林云舒行了个大礼,“老夫人,书上说一字之恩,当以师礼对待。我得您指点,才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放心,只要有我赵飞在,我一定会护顾捕头周全。”   林云舒扶他起来,“也不必如此。你们只要守望相助即可。若是不幸真被他们抓住,先降了便是。稍后再让人稍信,我们再想法子救你们出来。”   她重重叹了口气,“现在世道艰险,你们两个又都是好酒之人,路上就戒了酒吧。待你们平安归来,我定会为你们接风洗尘,拿出上好美酒让你们一醉方休。”   赵飞舔了舔嘴唇,拱手道谢,“多谢老夫人。” 第95章   三个月眨眼即过,地里的金黄的麦子已经全面换成了谷子,装仓入库。田里全部种上了秧苗。   天气热得厉害。   今年依旧是个丰年,管事站在大堂报今年的收成,数字喜人。   可林云舒望着手里的精致的匕首,对管事的话仿若未闻,面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崔宛毓挥退管事,亲自端茶过来,“娘,三哥武艺高强,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林云舒恍然回神,“是嘛。我就怕他仗着武艺好,就乱惹事。人家都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这……”崔宛毓心里一塞,婆婆这是钻到牛角尖里了,她微微一笑,“娘,您说这话可就看轻三哥了。他以前走了那么回镖,哪一回不是平平安安归来的。您放宽心吧。”   这话倒是安慰到了点子上,林云舒脸上浮现一抹笑,“对!他其实不笨的。他就是性子急,有赵飞跟着,一定没事的。赵飞性子轴,但是人还是很聪明的。要不然那么多人想抓他,怎么就没抓到呢。”   崔宛毓附和,扶她起来,“就是这个理儿。您要是累了,不如回房歇歇,别东想西想吓自己。”   林云舒握住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行。家里的事,你多费心。要是忙不过来,你就多买几个下人。”   崔宛毓扶她往外走,“好。都听娘的。”   两人还未走到门口,就见知雪从外面跑进来,喜得咧嘴笑,“老夫人,三爷回来了。”   林云舒立时浑身来了劲儿,眼巴巴往她身后看,只见他身后空空荡荡的,“人呢?”   知雪抿嘴笑,“在前衙跟二爷四爷说话呢。我瞧着他的样子,像是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了。”   说着话的功夫,三兄弟已经从前面过来了。旁边还跟着赵飞,一脸的风尘仆仆。   林云舒扭头看向崔宛毓,“快叫下人备些酒菜,再烧些热水,让他们好好洗一洗。”   崔宛毓朝如红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去办。   进了大堂,老三跪下给林云舒磕了几个头,“娘,孩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林云舒扶他起来,见他浑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眼里沁出泪来,“快起来。累坏了吧?”   老三顶着乱发,头摇成拨浪鼓,“不累。一点也不累。”   林云舒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的赵飞,也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累坏了吧?”   赵飞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没有,一点也不累。”   这话林云舒不信,两人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衣摆半湿。这两人为了赶路路上必定吃了不少苦。   林云舒让两人回房洗漱,换身新衣,然后在大堂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崔宛毓不方便见外男,严春娘要照顾阿寿,在自己屋里吃,其他人都来了。   儿子平安归来,林云舒心情好,饭也用得比平常多了一点。   但是远不如老三和赵飞,这两人像是十几天没吃过似的,眼底冒着绿光,狼吞虎咽,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赵飞连美酒都顾不上了,只顾着吃菜。   待两人吃了六分饱,老三才终于放慢速度,“哎!还是家里舒服啊。我们这一路,大半都是夜宿荒野,只能吃干粮。”   小四进京赶考过,越往南去,客栈越多,怎么可能会夜宿荒野呢?   他皱了皱眉,“你们的盘缠丢了?”   老三摇头,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又给赵飞身前的酒杯斟满,“不是。”   他端着酒杯放在鼻端闻了闻,面露陶醉。赵飞替他说,“韩广平在四月份向朝廷发下豪言,要攻打京城。从樊城到京城所经这处,都在逃亡。尤其是大名府和河南府涌进不少百姓,客栈都住满了人。有些百姓收留外乡人出了事,后来就再也不肯收留外乡人。我们只能露宿荒野。”   老三点头,“我看要不了多久,咱们河间府也会有百姓涌进来。”   林云舒纳闷,“不是说没有路引,出不了城吗?”   赵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砸吧着嘴,听到林云舒这话,摇头失笑,“许多百姓像疯了一样往城外挤,守城衙役也才几十个人,哪是上千上万个百姓的对手啊。”   大家待在盐俭县,这里风平浪静,倒是没想到外头已经乱成这样了。   小四倒是不在意,若百姓真来盐俭县倒好了。   自打盐俭县的盐碱地种起来了,这里的劳工严重不够。   老二也明白这事,所以也不在意,他更关心此次出行结果,“宋升的事情,你们打探清楚了吗?”   老三吃了一口菜,才慢悠悠开了口,“当然打探清楚了。”   说到这里,他默默叹了口气,“那宋升说得都是慌话。我用计诈了那宋老爷,才他口里得知宋升原本不姓宋。十一年前宋老前在大明府偶遇宋升,见他聪颖过人,收他为义子。”   小四迫不及待追问,“那他本名叫什么?”   老三一五一十道,“他原来叫周升。宋老爷遇到周升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他祖籍盐俭县,家中发生一场变故全都死了。”   小四看向老二,“二哥,你查户籍资料的时候,有姓周的人家吗?”   老二翻的近几年的资料,十一年前的,他还真没翻过。但是让他现在翻,还不把累死。他实话实说。   林云舒给两人夹菜,见老二一脸为难,“既然已经确定宋升与胡家有仇。反过来也可以证明,这两家在十一年前,有过恩怨。左不过亲戚,朋友或是生意伙伴之类的。你们不如往这方面打探。”   老二摇着扇子,浅浅一笑,“胡宝山没有叔叔伯伯。他母亲娘家跟他家关系极好,胡宝山的姐姐就是嫁到了江宁府的表哥家,想必没有仇怨。娘这话说得有理。胡家是以走镖起家。镖局的老人必定知道他生意上有什么伙伴。”   两人吃完饭,小四特地留赵飞在府里住了一宿,第二日直接去武馆。赵飞谢了几回,心满意足走了。   老三也累极了,吃完饭,消食后回屋补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老三早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打拳。林云舒听到动静,走过来,拿了帕子给他,“你骑了这么久的马不累吗?”   老三拍拍自己的胳膊,“不累。一点也不累。”   林云舒又不是没骑过马。最是知道骑马久了,大腿内侧会磨出一层皮,将前些日子配好的药膏递给他,“回去抹了吧。”   老三尴尬挠头,接过来,“那行。”   林云舒又到客房给赵飞也送了一瓶。他正在吃早饭,见她过来,差点将早饭给喷了,慌慌张张站起身。   林云舒瞧着他这么滑稽,噗嗤一声笑了,将药膏放到桌上,“早晚抹一次。”   赵飞谢了又谢。   林云舒不打扰他用早饭,“你继续吃,我先回去了。”   赵飞恭恭敬敬送她出来。   顾家酒楼,老二和小四设宴款待龙威镖局里的人。   龙威镖局的前任当家是胡宝山的父亲胡有金。现在的当家是从胡有金手里买回镖局之后,少东家任命的,不过也是镖局的老人。   大家不清楚县令大人为何要请他们,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待两人姗姗来迟,小四笑道,“抱歉,县衙事务繁忙,劳烦大家久等了。”   龙威镖局少东家立刻摆手,“不敢当。大人勤政爱民是我们盐俭县百姓的福气啊。”   这人会说话,小四示意大家坐下,又端着酒杯给他们斟酒。   县令大人亲自斟酒,这些人全都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有的战战兢兢,生怕县令大人下一秒就变脸。   小四倒完酒,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意思说了,“找大家前来,其实就是想知道龙威镖局的前任当家与周家有何仇怨?”   少东家听说是问前任当家,大松一口气,只是随即又被问住了,下意识反问,“哪个周家?”   小四环视一圈,将众人面色瞧得一清二楚,缓缓道,“就是全家都死绝的周家。”   少东家摸不着头脑,看向其他人。   恰逢乱世,龙威镖局生意极好,大部分年轻的镖师都走镖了。只留下些年老的镖师看家。   好在小四就是问这些年老的镖师。几个镖师听到小四这话,脸色登时都变了,额头渐渐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   小四视线落在这几人身上,停留时间久了一点,眼底隐隐露出几许深意。   少东家很快察觉到这几人的异样,担心他们惹怒县令大人,立刻催促他们,“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隐瞒。”   小四给少东家一个赞赏的眼神,少东家受宠若惊,脸上洋溢着笑容。   几人交换眼色,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有些犹豫。   其中一个穿湛蓝衣裳的镖师站起来回话,“启禀大人,十几年前,龙威镖局由周山和胡有金合开,胡有金占六股,周山占四股。胡有金是大当家,周山是二当家。周山有个儿子极喜读书,小小年纪就中了童生,先生说他很适合走仕途。周山大喜过望,为了儿子能有出息,就想改换门庭,从镖局退股。”   这倒是小四所不知道的,请他坐下,“那后来呢?”   “这两人在合开买卖前是对很好的朋友,交情也不错。可自打一起开了买卖,就时常产生龃龉,三不五时就吵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周山想退股,胡有金乐见其成。但他刚置了田地,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就跟周山说,请他再走最后一笔镖。等自家地里的庄稼收上来,就卖了田地买下他手里的股份。周山念及多年兄弟情份,一口答应。”   小四给他倒酒,“那后来呢?”   “最后一趟镖是个大主顾,当时盐俭县大名鼎鼎的蔡员外刚刚搭上九千岁的路子,要给九千岁送寿礼,保的镖价值高达十万贯的白玉观音像,足有半人高,名家巧匠雕刻,十分贵重。我们镖局的镖师除了胡有金出发前病倒了,其余镖师都出动了。一路上,我们小心谨慎,不敢惹事。却不想,半路还是出事了。镖师们中了店家的蒙汗药,醒来后,镖被人偷了。”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也不难猜,小四好一阵沉默。   “蔡员外好不容易搭上九千岁的路子,镖被人劫走,自然很生气。九千岁将周家全家下了狱,锦衣卫从周家卧房里将镖抽了出来。九千岁大发雷霆,下令将周家满门抄斩。”   小四猛然一惊,腾得站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周家有可能是被胡有金栽赃陷害?”   那镖师左右看了看,“既然胡家已经落败,胡有金也死了,我们也就不帮着隐瞒了。大家事后都想过,这镖太贵重,我们半道上曾经打开过,镖好好的在箱子里。怎么可能一眨眼就出现在周家呢?周家除了周山习武,剩下的可都是种地的良田,大字不识一个,连路都不认得。他们怎么可能是帮手。反倒是那胡有金很有嫌疑,平日身强体健,壮得跟铁牛似的。偏偏走镖前一夜,他病了,一副快要死的模样。这事太蹊跷了。”   其余几个镖师也跟着一块附和。   有个镖师也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对。胡有金确实有嫌疑,我那时候,刚续弦。浑家年纪小,头一回碰到走镖,整日担惊受怕,每日都要到镖局看我有没有回来。据她所说,自打我走后,镖局的大门一直关着。我娘见她茶饭不思,就去他家找,他娘子说他走亲戚去了。他骗鬼呢,胡有金连个兄弟都没有,唯一的妹妹也是嫁到江宁府。他怎么可能独自去江宁府走亲戚?也不怕被豺狼叼了。”   这几个镖师瞧着很粗矿,没想到脑子不笨。居然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   “那你们后来有没有问过他?”   其中有个镖师举手,“能不问嘛。老子差点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不问那还是男人嘛。有一回,我请他到家吃酒,特地拿了烈酒出来招待他,将他灌醉,问了大概。他没承认也没否认,但是笑得很诡异,我瞧着十有八九就是他。”   其他镖师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哎,李三,这事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说什么?他又没承认。咱们在他手底下干着,你还能拿他怎样?”   镖师齐齐摇头。是啊,就算知道又能怎样,他们拿他也没法子。   更何况周家可是九千岁下令杀的,他们升斗小民哪是他的对手。   就在这时,长随走过来,附手在小四耳边说了一句,小四朝老二使了个眼色,“大家继续吃,我出去一趟,失陪了。”   老二站起来,“我来敬大家一杯。”   其他人立刻回敬过去,“师爷真是太客气了。”   小四下了楼,到了一楼雅间,彭继宗在里面等候多时。   小四让长随将门关上,“可是有事?”   彭继宗也不废话,“大人,你不是让我这几个月一直跟踪宋升吗?前几个月,他每天早上吃完早饭就待在四海赌坊,一直到子时方归。两餐皆是在赌坊吃的。平日里既不上街也不游玩,日子过得极为规律。不过今天早上他接到一封信,就没去四海赌坊,一直在家待着。”   小四拧着眉,“你可知是什么人的信?”   “那信不是经过驿馆的人寄的,倒像是他的手下。”彭继宗摇头,心里也很遗憾。   小四有些失望,却也没太纠结,“现在还有人盯着他吗?”   彭继宗点头,“我让我我几个兄弟分别在前后门继续盯着了。”   正说着话,有人从外面敲门。   长随打开房门一瞧,是彭小六。   原先的囚衣已经换成了青布短打,整个人神采奕奕。   彭小六进来先冲小四拱手行礼,“县令大人,刚刚宋升从后门乘轿子离开了。现在正在清风楼等人。”   等人?小四泛起嘀咕,“他等什么人呢?”   这话不好猜。大家谁也没有回话。   小四捏着手里的扇柄,之前他让刘员外将赌坊上下下搜过一遍,胡宝山不在赌坊。   他也在曾下过搜查令,宋升家里也没人。他这人对手下威严有余,亲近不足。想必他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人藏到手下家里。   那他到底将胡宝山藏到哪里了呢?   小四猜不透,只好用笨法子,吩咐彭继宗和彭小六,“你俩先去趟清风楼,让胡掌柜给你们在隔壁开一间,听听宋升在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到底要干什么。”   彭继宗拱手,“好!”   两人领命而去,小四回了二楼,跟大家推杯换盏,热热闹闹吃了一回酒席,方才回了县衙。 第96章   艳阳高照,整个盐俭县都被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往常热闹非常的街道此时却是稀稀拉拉,偶尔有几个小二穿梭其间,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他们却不知疲倦,随手抹了下额头又继续为客人忙碌。   此时正是饭点,最热闹的酒楼莫过于顾家饭馆和清风楼。   顾家饭馆自不必说,开业只才两年,就火爆全县,生意好到不行。   而清风楼因有祖传佳酿--秋露白,依旧高朋满座,生意昌盛。   胡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时不时看向二楼雅间,他旁边的彭小六换上小二特有的粗布灰衣,装模作样地帮他算账。   彭小六等着心焦,压低声音咕哝一声,“这人怎么还没来啊?”   胡掌柜淡淡一笑,“再等等。总会来的。”   彭小六点点头,就在这时有个客人朝他喊了一嗓子,“小二!”   彭小六没有注意到客人,他的心神全部集中在门口了。   客人喊了两嗓子,彭小六都没听到,胡掌柜侧头看见,忙绕开彭小六走了过来,“客人有何吩咐?”   客人瞧了彭小六一眼,又看了眼胡掌柜,“我说你这掌柜性子也忒好了吧?一个小二不知道伺候客人,居然让你一个掌柜的来。”   胡掌柜笑笑,小声凑到客人耳边,“没法子,东家的亲戚。不敢怠慢。”   客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关系户,掌柜的不敢使唤,“难怪呢。”   胡掌柜笑笑,“客人有何吩咐,我来也是一样的。”   客人将空的了酒瓶塞给他,“给我再来一瓶,记得要冰镇的。”   自打顾家饭馆推出许多冰饮,清风楼也有样学样,将酒放在冰窖冰镇,大夏天喝了口感更爽。   胡掌柜立刻应是,回了后院。   就在这时,清风楼门口落下一顶轿子,有那机灵小二瞧见,麻利跑出去。   丫鬟搀扶着戴着面幕的小姐下了轿子。   彭小六视线落到两人身上,又很快移开。   丫鬟走过来,给了那机灵小二扔了一角银子,“雅间可是有位姓宋的客人?劳烦带我们去。”   小二接了这么多的赏银喜得眉开眼笑,立刻躬身请她们上二楼,“在二楼,兰花那间。我带你们去。”   两人跟在小二身后,麻利上楼。   彭小六自打那丫鬟问姓宋的客人,他的视线就重新落到两人身上。   见三人上了楼,他端了一瓶酒麻溜跟了上去。   进了二楼,只见丫鬟和小二一起从门里退了出来。   丫鬟视线落到彭小六身上,彭小六冲她露出谄媚笑容,转身进了隔壁。   彭继宗坐在屋内喝酒,桌上摆了好几个菜。   彭小六见他没有反应,轻手轻脚将酒放下,指了指隔壁,压低声音,“人已经来了。”   彭继宗怔了怔,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呢,他让彭小六堵在门口防止有人闯进来,他将耳朵贴在墙上听,就是没听到里头有动静。   这墙的隔音那么好吗?居然一点都听不到。   彭继宗招手让彭小六过来听,两人将耳朵都挤红了,依旧没能听到一点动静。   等了一刻钟,两人听到外头有人下楼的声音,一串接着一串。   彭小六端了酒壶出去,却发现刚才那个丫鬟已经没影了。   就在这时,房间被人打开,刚才那个小二端着残羹冷炙出来。   彭小六忙迎上去,“这个雅间的人走了吗?”   小二点头,“对啊,刚走。”   彭继宗在里面听到两人对话,忙打开房门追了出去。   彭小六心道大事不妙,立刻将手里的酒壶丢给小二,也往楼下奔。   小二手忙脚乱将酒壶接住,却发现里面居然还有满满一瓶酒,“这也太浪费了吧?剩这么多。”随即又偷笑,这些酒可都便宜他了。   另一头,彭继宗和彭小六追出去,很快就发现那顶显眼的轿子以及刚刚那个打扮不俗的丫鬟。   彭小六扯了下彭继宗的胳膊,给彭继宗使了个眼色。两人打小一块长大,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彭继宗放慢动作,两人不慌不忙跟在轿子后面。   “就是这两人。”   彭继宗拧着眉,“是女眷啊。这两人难不成和宋升有什么关系不成?”   他怎么记得大人说过,宋升好像还未娶妻啊。再说了,就算有,世道这么乱,也不可能从江陵府追到盐俭县吧?   两人跟了半路,彭继宗突然想起一事,“宋升呢?怎么不见宋升?”   彭小六也发现有问题了,忙上前将轿子拦住,撩开轿帘,见里面空无一人。   轿夫们瞧见他们一脸凶神恶煞,四下逃窜,丫鬟也下意识转身,刚跑两步,就被两人一前一后拦住。   彭继宗崩着一张脸,大人可是答应他了,只要他们将这件事办妥,就会再聘用他两个族人。他们多得些银钱,族人的日子也能过得舒服点。他可不能把饭碗砸了。   “说!戴面幕的那人呢?”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尖叫,路人纷纷看了过来。   就在这时,负责巡逻的老三和衙役跑过来,将围观人群散开,“怎么回事?”   丫鬟瞧见官府来人,立刻躲在老三身后,指着彭继宗和彭小六,“这两人拦路抢劫!大人,你快抓他们坐牢!”   彭继宗哭笑不得,“我说姑娘,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问你要钱了?我是问你那个戴面幕的人呢?”   丫鬟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似的,立刻向老三告状,“捕头,你听见了吧?他想抢我家夫人。”说完,又色厉内荏缩到老三身后。   彭继宗:“……”   老三啼笑皆非,他娘总说他是粗人一个,话都说不清楚。原来还有人比他更不会说话。他抬了抬手,回头冲着丫鬟咧嘴笑,白牙直晃人眼,“姑娘,你误会了!这人是我们衙门外聘的。你家夫人今天见的那个宋升是某个案子的嫌疑人。他是担心你家夫人出事,对了,你家夫人呢?”   丫鬟身子缩了缩,崩溃大哭,眼泪说流就流,“你是说我家夫人要被宋升害了?”   老三没心思安慰她,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严厉,“有可能!我问你她人呢?往哪个方向去了?”   丫鬟神色慌乱,忙道,“我家夫人刚刚偷偷跟我说,她要去流沙河。让我先回客栈等她。”   流沙河?那是哪里?   有个衙役就是住在流沙河附近,上前禀告,“捕头大人,流沙河在城西郊外,河岸两边有许多芦苇,很适合藏人。”   老三一行人也不废话,“这两人已经走了好一阵了。”   他们刚刚就在这个街上转悠,竟能把人跟丢,真是太失策了。   彭继宗和彭小六立刻往城外赶。   老三让衙役步行前去,他独自回了县衙,牵了马才往城外奔。   八月的芦苇已经抽穗,远看是一片雪白。随着一阵微风吹过,苇杆如波浪般摇摆,毛茸茸的芦苇花随风飘荡,在天空中舞动。风停了,如棉絮般的芦苇花浮在清冽的河面上,顺着流水往下奔,飘去未知的方向。   一阵马蹄声袭来,一匹马上坐着一对男女,照理说如此亲密应该是打情骂俏的情侣,但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更似仇人。   “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胡秋月从未遭过这样的罪,郊外道路崎岖,宋升马术也不怎么好,颠得她整个人像散了架一般。语气难免差了一点。   宋升脸上依旧露出浅笑,翻马下来,也不管她的死活,将缰绳丢给她,弯腰找到一块石头,上面标着印记,“已经到了。”   他下去了,马剧烈抖动起来,胡秋月差点被甩了下去,幸好她手忙脚乱中抱住马脖,才稳住身型没有从马上跌落。   她喘了口气,抚了抚马背,浑身发软,从马背上滑下来。   一扭头就见宋升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她看。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绿幽幽的。   胡秋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色厉内荏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宋升抿了唇,“跟上来!”   胡秋月赶紧跟上,走了几步,却发现到处都是芦苇,“你就把我弟弟藏在这种地方?”   宋升脚步不停,胡秋月更是怒了,“宋升,我弟弟欠你的银子,我来还你!你快将他放了。”   宋升停下,胡秋月差点撞到他后背,“你怎么说停就停。”   宋升勾唇浅笑,“看来你的记性真的很差啊。居然没有记起我。”   十一年前,他十二岁,胡秋月八岁,胡宝山四岁,胡宝山记不得他很正常,但胡秋月记不得就有些奇怪了。   胡秋月被他这话问懵了,记起他?难不成她以前认识他吗?可是她确实不认识姓宋的人啊。   就在她困惑不解的时候,突然被眼前场景吓住。   宋升趴开一处芦苇荡,闷热扑面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缩在芦苇丛里,四肢被绑,绳尾栓在一条小船上,船上正躺着个人,他脸上盖着草帽。   原本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弹坐而起,瞧见宋升来了,他咧嘴憨笑,“少爷,你来了!”   就是这个憨笑让胡秋月突然想起一人。那是她童年时玩伴周升的小厮,名叫周随。   因他小时候发烧没能得到及时医治,脑子被烧坏了,智力一直停留在十岁,很是听话,她小时候没少捉弄他。   他每次被她气得哇哇大叫,周升总是三言两语就将他哄好了。   胡秋月正神思恍惚间,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低头一瞧,就见自己的弟弟正五花大绑,眼睛死死瞪着她,嘴里发出求救的呜咽声。她也顾不上多想,立刻弯腰帮他把嘴里塞的东西拔掉。   胡宝山崩溃大哭,“姐,你怎么才来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人整死了。”   胡秋月闻着弟弟腥臭的异味,忍着心酸,给他解开绳子。   阵阵风吹来,芦苇压弯了腰肢,芦苇花吹到两人脸上。   胡秋月用帕子擦了擦脸,这才抬头看着一直背对着他们站立的宋升,眼里全是冷光,“周升?你叫周升对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升回头,勾唇浅笑,“你终于记得我了!看来你的记性还不是那么差。省我费一翻功夫解释了,挺好!”   胡秋月冷着脸,从身上掏了一叠银票扔到他身上,“这是你要的五千两银子。”   三个半月前,她还在江宁府,收到弟弟的求救书信,说欠了别人五千两银子,不敢告诉父母。求她过来救他。   她思索再三,五千两银子太多,她不放心交给别人。只好求姑姑,恩准她回娘家一趟。   她带着银票,带着丫鬟,请了镖师一路护送。刚进了盐俭县地界,就有人写信给她,信中说她弟弟欠了赌坊大笔银子,不敢告诉父母。已经在外躲了好几个月。让她早些拿银子去赎他。   她进了城,总觉得事有蹊跷,就请了人打听。得知弟弟沾了赌瘾,将父母气死,连祖宅都卖了。   她心头暗骂赌坊黑心烂肺,不是东西。又恨弟弟蠢笨如猪,上了别人的当。   只是再生气,她也不能不救弟弟。她原本想让丫鬟报官。却不想赌坊的人早有准备,一直守在门外,将她撵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她写信让守在门外的人约赌坊管事到清风楼。   她到了清风楼,对方早已等候多时。他似乎在防备什么人。   也不说话,反而写条子给她看,写完就将条子给烧了。又让她的丫鬟抬着她的轿子往客栈走。随后又让她跟他从后门骑马。   为了救弟弟,哪怕对方再黑心,她也只能跟上去。   现在见到弟弟还活着,她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   胡秋月转身就要拉着胡宝山走,却不想一只剑横在她肩膀,两人吓得呆愣原地,一动不动。   胡秋月声音发抖,“宋升,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五千两银子,我已经给你了。你不让我告诉官府,我也没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升嘴角露出一丝讽笑,“不是没告诉。是你原本想告诉,被我派人拦了。怎么着,你跟你父亲只学会阳奉阴违吗?”   胡秋月冷着脸,回头看着他,“你也配跟我爹比?你绑架我弟弟,害死我父母,还勒索五千两,禽兽不如,有什么资格跟我父亲比?”   这话引得宋升仰天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在嘲讽胡秋月。   胡秋月看着面前这两个虎视眈眈的恶人,心中一阵胆怯,“你笑什么笑!”   宋升抹了眼泪,“你那好父亲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就害我周家被卫忠英满门抄斩。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法跟你爹比!如此猪狗不如的畜生,我为何要跟这种人比?”   胡秋月很生气,很愤怒,她气得浑身发抖,姣好的容貌被烈日晒得有些发红,却添了几分妩媚,“你胡说!是你周家贪图蔡员外的观音,却怪到我爹头上。你们周家是罪有应得。”   宋升勾了勾唇,将剑又往前递了几分,“十一年前的旧事,是与非,我也无需跟你争辩。我每日都要被仇恨折磨,已经时日无多,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临走前,我当然要带你们一块上路。黄泉路上才不至寂寞。”   胡秋月猛得缩了下眼睛。他……他竟是想要她的命?   胡秋月一颗心砰砰乱跳,声音发抖,手死死捏着帕子,眼睛赤红,“你……你不是在信中说了,会放过我们的命吗?”   宋升摇头,“君子只对该守信人守信,你们两人嘛,不配!”   胡宝山一直缩着脖子往后退,“姐,我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   胡秋月也害怕,紧紧握住他的手,抽空安慰他,“你别怕,你一定不会死的。”   宋升和周随步步紧逼,两人往后退。   不多时,就退到芦苇旁的田野。   胡秋月四下张望,很快发现一阵马蹄声传来,她眼前一亮,跳起来招手,“在这!在这……”   不等她说完,就见自己被一股力道重重往前一推。   剑插入她的腹中,而那个拿剑的人却满脸惊慌看着她,“秋月?秋月?你怎么样?”   胡秋月下意识往后看去,她想问问她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胡宝山被姐姐凶狠的目光瞧着,缩着脖子往后退,“姐,我也不想的。他刚刚想杀我。你是我姐,你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   胡秋月从未想到,自己的弟弟不仅蠢笨还是个心术不正的小人。   她口吐鲜血,抬头看着宋升,“我快要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害我爹娘?”   宋升跪在她面前,这是他头一次杀人,还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她小时候有些胖,笑起来的时候腮边有两个酒窝,很讨喜。他娘逗他,等他长大了,给他讨回来当儿媳。他那时不懂,却很想有这么一个姑娘陪着。   他想见她,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周家还剩下他活着,他也会给胡家留一人,很公平。他没想要杀她,他让胡宝山叫她回来,只想看她一眼,想知道长大后的她还像不像小时候一样可爱。   人还是未变,出落得更虽窈窕。可却出齐的笨。   鲜血,漫天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他甚至分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凭感觉,看到她在哭,她在伤心。   他的呼吸像是停滞了,他看到有人跑过来,将他狠狠扯开。   将他扣下,在他耳边喊,“宋升,你伤人性命,犯了死罪。”   声音回来了,他的神智也回归原位,他看到胡秋月跪在地上,顾捕头不敢动她,生怕她下一秒就魂归西去。   宋升跪在她对面,眼泪落了下来,“是你爹害了我周家。是他将观音放到我父母卧房。他害了我全家性命。”   胡秋月口吐鲜血,闭上了眼。   宋升死死地看着她,眉毛抖动得像是发出悲切的声音,两眼喷射出骇人的光芒,扭头盯着胡宝山。   胡宝山吓得后退两步,想到什么,连滚带爬往前跑,却不想被随后赶来的衙役拦住,“胡宝山,你想逃到哪里去?”   胡宝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老三探手在胡秋月鼻端试了试,没有呼吸。又摸了下脖颈处的脉搏,还在跳动着。   老三将胡秋月抱到马背上,自己翻身上马,“我先送她回去,你们押他们回县衙。”   众人点头,目送他离开。   老三从未有过如此煎熬,这女人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不骑快的话,就要没命。可是走得太快,路途颠簸,又怕她受不住,立时就送了命。   他上了大路,刚想加快速度,就见不远处有辆马辆驶来,驾马车的正是他大哥,“哎,老三,你今天不是要巡逻吗?怎么跑郊外来了?”   老三眼睛一亮,“娘呢?”   林云舒掀开门帘,冲着他笑,“我在这儿呢。我听知雨说,这儿有条流沙河,鱼很多,就想过来看看……”   下一秒就看到有个姑娘正仰着脖子躺在老三马背上,鲜血染了她半片衣裳,“你这是?”   老三不敢耽搁,“娘,你快给她瞧瞧,她腹部中了一剑,我瞧着她脉搏还在跳动。你看看还有没有救。”   林云舒立刻让两个儿子将胡秋月抬进马车里。   老大看着烤得炙热的土路上,一道鲜红的血迹极其明显,“流了这么多血还能救活吗?”   “不知道呢。我赶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宋升一剑插进她腹中。”老三颇为自责,要是他早点找到宋升,这姑娘也不至于被宋升害成这样。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后头的衙役们已经追上来。   得知里面正在救人,停下脚步,等候消息。   不多时,帘子被人掀开,林云舒神清气爽掀开车帘,“命暂时救回来了。”   宋升闻言大松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腹部中剑其实并不会马上就死。但流血过多会导致失血死亡。 第97章   胡秋月的命虽是救回来了,但到底失了那么多血,肚子上又有一个大口子,少不得要卧床休息几个月。   她伤成这样,客栈自然不肯收留。   丫鬟便拿了银钱在城中租了一进院子,又找了几个下人过来伺候。   每隔几天便请大夫过来诊治,一日三餐都按大夫说的准备。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这边不成问题,衙门那边却是忙活开了。   宋升对伤了胡秋月一事供认不讳,但他却声称自己是误伤,他原本的目标是胡宝山,是胡宝山推他姐姐出来。   小四惊得目瞪口呆,纵使知道这人混账,但没想到黑心至如此地步。他敲了惊堂木,厉声问道,“宋升说得可属实?”   胡宝山眼神躲闪,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他之前明明说自己时日无多,要我们一起陪他赴黄泉的。我怎么可能会害人呢。我从来没害过人。”   瞎话连篇,老三眼睛一瞪,“你没害过人?那你祖宅的那个豆腐推车哪来的?一个跟你无冤无仇的小贩,你都敢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胡宝山腿立时抖成筛糠,他扯着嘴唇,“大人,我没有害他。我真的没有害他?”   人证物证俱在,他还敢抵赖,小四冷了脸,“你家院子靠近水井的地方有血迹,豆腐推车又在你家找到,早上几个混混说你把王四喜的豆腐全买了。既然你说你没有杀他,那我问你,王四喜是怎么死的?他总不可能是自己挖个坑跳进去,然后再自己把土盖到自己身上吧?”   胡宝山被他问得额上滴汗,冷汗直流,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三抱着臂,“人证物证都有,哪怕你矢口否认也没用。按照律法,一样能给你定罪。你还不如痛快些,早点招认,也免受皮肉之苦。”   胡宝山身子更抖了。本就十五岁的年纪,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苦头。   这几个月待在乡下,吃得跟猪食差不多,要是逃跑,那个周随就会用棍棒招呼他,一点也不客气。   他对棍棒有些恐惧,待衙役接近,他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吓得面色如土,舌头打住了,声音也窒息了,好半天才开了口,“我招,我招。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小四将两名衙役挥退,“哦?你为何要杀王四喜?将你是如何杀他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胡宝山动了动膝盖,揉了揉胳膊,忍不住落泪,“那天,我卖了祖宅,卖了八十五两,还完赌坊的八十两,还余五两。这点银子到赌坊只够玩几回而已。我被村口那几个混混一激,买下王四喜的豆腐。半道上,我就后悔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我又不能真反悔,于是我就带王四喜到我家。   到了家,我见他袖袋里鼓鼓囊囊的,就问他生意如何,他说还成。我就想他身上应该有钱。我就问他借。他死活不肯借,说那钱是留着娶媳妇的。他不借,我还不能抢么。于是我上前跟他扭打起来,心里一急,捅了他一刀。没想到,他看着健壮,只一刀就死了。”他说话的时候,还伸了个指头。   老三气得直搓牙,这什么混账。你扎了人家心窝,哪怕再结实的人也会立刻归西。   如此大言不惭,屋里的人听了目瞪口呆,外头的围观百姓也是哑口无言。   “这个小畜生!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恶毒。他一个大少爷问一个卖豆腐的借钱。他哪来的脸?”   王四喜的爹娘也在外面围观。   听到这话,王母首先崩不住了,嚎得一嗓子跪倒在地,拍着大腿痛哭流涕,“我儿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你这个天杀的小畜生!你不得好死啊!”   “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小瘪孙,你害死你爹娘,你还害了我儿子。老天怎么不收了你。”   王母哭得好不伤心,围观百姓纷纷劝解。   好好的儿子勤劳能干,眼见着就要娶上媳妇了,却被个四六不分的畜生给害了,这上哪说理去!   王父脸爆炸似地发红,推开拦着门的衙役,三两步跑上前,一把揪住胡宝山的衣领,对着胡宝山又踢又打,“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家四喜的命来!”   王父平日里不善言辞,家中都是老妻做主。此时却是涨得老脸通红,嘴唇颤抖,眼珠瞪得比拳头还大,“我打死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胡宝山被打了几下,衙役们窥视着大人的意思,见他没有张嘴,一动不动。   小四让王父打几下过过瘾,就示意老三将人拉开,“好了!以后自有你们发泄的机会。我还要审案呢。”   胡宝山被打了几下,揉着脸,涨红着脸,“大人,他刚刚打我了,你要为我做主啊。”   小四轻声咳了咳,“案子总有先来后到。先了结你这个案子,我再为你主持公道。”   胡宝山心满意足。   小四敲了下惊堂木,“你杀害王四喜的那把刀扔哪里去了?”   胡宝山随口道,“杀过人的刀,我哪能要。我将王四喜埋了之后,将刀子擦干净,就扔到路口了,兴许被人捡走了吧。”   众人一阵无语。这还真是随性。   “待找到凶器之后,再行定案,胡宝山,你先看一下口供,无误后就签字画押吧。”   胡宝山念书的时候三不五时就逃学,识字不多,磕磕绊绊读了几句,就胡乱点头,“对!”   画完押,小四继续审刚刚误杀人命的案子。   胡宝山承认自己推了一把胡秋月,但他也有借口,“我当时太害怕了。没想那么多。”   他这一承认,宋升误伤胡秋月一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小四和老二商量之后,为两人定刑,“宋升误伤胡秋月判坐牢五年,指使周随囚禁他人再加三年,一共八年。来人,将宋升和周随一块关押牢房。”   宋升和周随没有反抗,像是认了命,浅浅一笑,出了大堂。   等两人走了,胡宝山眼巴巴看着小四,“县令大人,我今年虚岁才十五,周岁十四,就算杀人也不用判死刑吧?”   小四和老二对视一眼,怪不得这家伙没用刑就承认了。   小四颇觉好笑,“你听谁说十五岁以下杀人不用判死刑的?”   胡宝山心里一个咯噔,“我先生说的呀。”   老二进了里间,拿出一本厚厚的月国律法,找出其中一页递到他面前,“你仔细瞧瞧,上面有明文规定: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若犯了流放罪以下的罪行(如笞、杖、徒、流)都可从轻处罚。但死刑不可免。小兄弟,你犯的恰恰就是杀人案。不可轻饶!”   小四忍不住讥笑,“让你上课不好念书,先生教的时候,只听了个一知半解。活该你今日要偿命。”   这古代审案过程远不如现代那样严格。   就算杀人凶器没有找到,只要有间接人证,物证和口供就能将人定罪。   换句话来说,除非他能求来皇帝的赦免诏书,否则他必死无疑。   胡宝山脸吓得像窗户纸似地煞白,他要被砍头了?他才十五岁啊,他还有大好年华没有度过,他怎么能死呢?   他慌了,额头冒汗,眼冒金星,被死亡的恐惧死死揪住,脸皮上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不!不!我没有杀王四喜,我没有杀他。是你们骗我的,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   他慌乱无比,用一双探索、恐惧的目光,望着四周,却发现一双双充满恶意的眼神,刺得他眼睛疼。   好半天,他终于找到一双熟悉的眸子,那杏仁眼里全是泪花,像雪花一样美,也像雪花一样冰冷。   胡秋月得知今天是弟弟过堂的日子,忍着胸口疼,执意要丫鬟带他过来,却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她爹一辈子机关算尽得来的万贯家财,到头来,却因为一个不成才的儿子丢了性命。   以后不会有人再记得胡家,她也再没了亲人。   胡秋月撑不住,额上滴汗,半张着嘴,转身离开了。   胡宝山追了几步,“姐,姐,你救我呀,我不能死啊,我是胡家的独苗,我死了,谁来为胡家传宗接代呢?”   众人齐齐叹气。   有的儿子可以光宗耀祖,有的儿子可以气得祖宗恨不得从地底蹦出来,骂他三天三夜。真是家门不幸啊。   “退堂!”   衙役将胡宝山押回牢里,围观百姓瞧了一场热闹,又为饭桌上添了一份谈资。而小四三兄弟下了衙,就直奔后院。   小四原以为他娘今天累了,应该会躺在床上好生休息。   却不想她坐在后院石凳子上,两个丫鬟给她打扇,其他人都围着她,看她在摆弄什么东西。   待三人走近了,才发现他娘正在跟一知怪模怪样的东西作对。   小四瞧着稀奇,凑过来,用手点了点壳子,“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有钳子?”   陆时秋站起来给他解释,“老夫人说这是龙虾。我六叔从海里逮到的。好些年也没逮过这么大的虾子,就拿过来给老夫人瞧瞧。”   林云舒笑眯眯道,“我就喜欢这些新鲜东西,以后你们村再有人逮到什么稀奇古怪的,都可以拿过来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陆时秋笑着回话,“老夫人上回送我那么些水果,我家婆娘吃得可好了。还要谢谢老夫人舍得送我那么贵重的水果呢。”   上次陆时秋帮了那么大的忙,林云舒便问他想要什么?   陆时秋想要新鲜水果。   林云舒这才知道,他已经成亲,媳妇还怀了孕,害喜得厉害,想要些新鲜吃食。   林云舒便送给他不少水果,这些水果漂洋过海,价格极贵。   陆时秋谢了又谢,又觉得老夫人为人大方又和善,是个好靠山,就想着以后多跑几趟,往后若是有事,也能求她作主。   于是村里有个大叔逮到这个两斤重的龙虾,他花了高价买回来,又用一桶海水泡上,连夜送了过来。   老夫人见到龙虾,果然很高兴,随口就要赏他五两银子。   陆时秋连连推辞,“这么新鲜的吃食也就老夫人会做,我们村的人手艺粗糙,再好的东西也糟蹋了。”   林云舒头一回见他就看出来这人极会说话,现在好听话一箩筐地往外蹦,笑眯眯道,“给你银子,你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陆时秋歪着脑袋,眨了眨眼,“我厚着脸皮,想跟着一块尝尝这新鲜吃食的味道。”   林云舒啼笑皆非,“你大老远送来,就为了让我做出来,给你尝一口?”   陆时秋却一本正经道,“顾家饭馆的爆炒蛤蜊一盘要一百文。这个菜新鲜,从未有人吃过,要是做出来,少说也得要二两银子,我跟着凑回趣,还是我沾光了呢。”   林云舒见他当真,笑着道,“那成。你且在这等着,我去灶房做好,让你吃头一筷子。”   陆时秋立刻拱手,“第一筷子不敢当,只要尝尝味就成。”   林云舒叫了两个丫鬟进去帮忙,其余人都留在院子里纳凉。   凌凌闲着无聊,就问起案子审得如何了,老二将审问过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她比胡秋月还要气,“这个小畜生!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恶毒。这爹娘到底是怎么教的?”   老三想起胡有金设计害死周升一家,嘴边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还能怎么教?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老二看了眼正在专门剥瓜子的虎子,真心觉得父母不能溺爱孩子,瞧胡父把胡宝山溺爱成什么样了。   老二板着脸,声音威严,“虎子,先生布置的功课都学完了吗?”   虎子手里的瓜子差点掉了,抬头一瞧,“还没。等我吃完奶奶做的龙虾,我就去。”   老二眼睛一瞪,“不行。现在就去写。以后功课不许拖,更不能不做。要不然爹不饶你。”   虎子怎么也没想到,审完案子,他爹就像换了个人,像头暴躁的狮子,正想歪缠一会儿,就见亲爹后头的四叔正冲他使眼色。   虎子哪怕再笨,也猜到他爹是受了刺激,将手里的瓜子往桌上一扔,手里的瓜子仁往他娘手里塞,麻溜站起来往书房走,“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早日考上秀才。”   老二终于满意了。   等虎子走了,其他人面面相觑,老三拍了拍老二的肩膀,“二哥,你放心吧,虎子不会成胡宝山那样的。虎子多懂事啊,瞧瞧,还给亲娘剥瓜子呢。”   老二叹了口气,“溺爱孩子就是害了他,以后他变成讨债鬼,也只怪当初我不忍心打他。我可不能犯这个错。”   此言一出,大家齐齐看向老大两口子。   老大被他们瞧着头皮发麻。   老二和小四说话总喜欢绕弯,老三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一巴掌拍到老大肩膀上,“大哥,二哥是在说你呢。你得注意了。”   老大红了脸,心虚得不行,“我哪有!”   换来三兄弟一阵长长的唏嘘声。   老大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他腾得站起来,往灶房走,“我去帮咱娘的忙。”   老三在他身后幽幽道,“大哥,你不教阿寿做人,以后自有人教他。”   老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谁啊?”   “我娘说社会自会教他。”   老大一怔,“谁是社会?”   老三回想了半天,“就是外人。外人可不是他的爹娘,不会让着他。你们又不能一辈子跟着他,他总得接触外人。到那时,自有他的苦头吃。”   老大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呆愣在原地。   严春娘上前打圆场,“我们以后会注意的。我们要是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只管说。”   凌凌笑笑,“有我们这几个叔叔婶婶瞧着,阿寿不会变坏的。再不济,咱娘总能管得住。她老人家可是能狠下心的主儿。”   其他人哄笑。   陆时秋瞧着这家人热热闹闹讨论育儿问题,心里觉得这样才是家。   不多时,林云舒从灶房出来了,知雪知雨两合力端着一个大瓷盘出来。   原先黑得发红的龙虾变成了红艳艳的颜色,龙虾从中间切开,荸荠、蒜蓉摆放在中间,盘子底下是汤汤水水。   “这道菜叫酥皮大龙虾。”   知雪给每人发了筷子,大家都凑过来夹了一筷子。   陆时秋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海鲜,明明用料极为简单,味道却极为鲜美,又一点腥味都没有。   其他人也纷纷叫好,“这龙虾真的很鲜。”   陆时秋吃完龙虾,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吃完饭,老三带着衙役到胡满村找作案工具。   他知道大家未必肯交出来,他愿意原价买下那把刀。   于是捡了刀的人家立时将刀拿了出来。   胡有金自诩是大户人家,将家里的东西都刻了字,这刀背上就有胡有金的名字。   回了县衙,小四当堂就给胡宝山定了---秋后问斩的死罪。   提心吊胆一夜的胡宝山最终还是迎来了这个噩耗。   衙役们押他出来。   许多围观百姓拿石子,土坷垃,臭鸡蛋和烂菜叶扔他,边扔还边骂,“你个黑心烂肺的小畜生。这么小的年纪,你就这样歹毒,你得下十八层地狱啊。”   “你为了几百文,你就害人命,你根本不是人。”   王四喜一个卖豆腐的,哪怕再能干,一天也只能挣几百文。没想到这个小畜生连这么点钱都惦记。   王父王母双双跪倒在地,激动不已,“四喜啊,他马上就要下地狱了,你在下面,好好安息吧。我的儿啊。”   小四瞧见这一幕,摇着扇子叹息,“当官能将犯人绳之以法也是一大乐事。”   老二轻轻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第98章   胡宝山的案子了结,林云舒便带着一家子到庄子上避暑。   除了崔宛毓不爱动弹,小四这个县令要留守衙门,其他人都跟着一块去了。   到了乡下,再也没有吵杂的声响,每天都是鸟语花香,日落而息,日升而作。   其他人舒坦了,凌凌却觉得憋闷,本就怀了孕,也不能练武,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人难免焦躁起来。   严春娘在院子里扶着阿寿练习走路,她只能在院子里转圈圈。   林云舒躺在藤椅上打盹,两个丫鬟给她打扇,她也没睡熟,听凌凌一口一个汉息,终于睁开眼,“你要是闲着无聊,不如去胡满村给我办件事。”   凌凌眼前一亮,“何事?娘只管说?”   林云舒抬头看见知雪知雨两个丫头满头是汗,抬了抬手,让她们停下,又接过知雪手中的扇子自己扇,浅浅一笑,“最近苦夏,我想吃碗凉粉。你去问问谁家有绿豆的。买小半袋来。”   凌凌笑眯眯应了,叫了自己的丫鬟往外走。   凌凌的贴身丫鬟叫千斤,平日里的月钱全都花在吃上。凌凌非常喜欢这个憨厚的小丫头,每每做了新鲜吃食,也会给她一份儿。   得知要吃凉粉,小丫头别提多高兴了,跟在后头蹦蹦跳跳的。   凌凌就喜欢她这活泛劲儿,到了村里,老远就听到有个货郎高声叫喊,“豆腐咧!豆腐咧!”   千斤看向凌凌,“二奶奶,我们要不要买豆腐?”   凌凌想着乡下也没什么菜,点头,“你去招呼他过来。”   千斤立刻冲着那货郎大叫,货郎没一会儿就推着豆腐车过来了。   凌凌想起王四喜,试探道,“你姓王吗?”   那卖豆腐的男人三十出头,穿着短打,听到这话,怔了怔,拿荷叶给她包好豆腐,“不是。我不姓王。我姓孙。”   姓孙?那应该跟王四喜家没什么关系了。凌凌讪讪一笑,付了钱,带着千斤走了。   路上,两人遇到好几个大娘跑过来买豆腐。不大的豆腐车很快被围了个满满当当。   凌凌依稀听到有人问他是不是姓王。   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走到一户人家,凌凌拿了豆腐,让千斤上前敲门。   大部分人家都不种绿豆,敲了三家,才终于买到。凌凌付了钱,大娘趁机拉着凌凌说话,“你瞧着面生,是旁边庄子上的人吧?”   凌凌闲着无聊,也不急着回去,就跟她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对,我婆家姓顾,我叫凌凌。”   大娘年纪不大,前些日子又发生胡宝山的事儿,老三往这边跑了好几趟,大娘自然也听人说过,那个捕头就是姓顾,“你该不会跟那个顾捕头是一家子吧?”   虽说小四将土匪都端了,大家对他的大名也算是如雷贯耳。但是小四毕竟是官家人,在百姓心里,那就是比他们高一级的人。   百姓往常也不会往他身上扯。但捕头就不一样了。成天跟下头人打交道,大家进城就能瞧见,也不新鲜。   凌凌笑眯眯点头,“对,他是我夫弟。”   大娘乐得直拍巴掌,“哎哟,那就好了。咱们村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了。”   凌凌一怔,敢情村子之间还会打架吗?   就在她准备问出口的时候,突然隔壁院子传来一阵争吵声。   说是争吵,其实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在不停骂。   大娘见怪不怪,小声道,“哎,隔壁胡老太有事没事就爱找她儿媳的茬,三不五时就骂她那儿媳妇。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凌凌示意千斤去看看,却不想她很快回来,摇头,“她家门关上了,我看不到。”   这湖满村倒是不穷,几乎家家户户盖的都是青砖瓦房,围着两人高的围墙。   千斤力气是大,但她学过规矩,不经过凌凌同意不能随便使用大力。于是她老老实实回来禀告。   大娘见她对吵架感兴趣,立刻从堂屋搬了两条条凳过来,半拢在一起,让她站在上面看。   凌凌一阵尴尬,脸都热了。这不太好吧?   大娘见她连连拒绝,猜她一个小媳妇面皮薄,不好意思上前,忙道,“这有什么。她骂那么大声,谁也不是聋子,能听不见?”   凌凌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站在条凳上,往隔壁看去。   还不等她往隔壁院子看去,就见隔壁的隔壁也有人看热闹。她四下里张望,见前面一排几家房顶上都站了人,正往这边看。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来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啊。   凌凌的尴尬一扫而空,收回视线,看向隔避院子。   一个二十出头的媳妇跪在灶间门口,她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蜡黄,身子瘦弱的厉害,却倔强得搂着两女儿,垂着头任婆婆打骂。   胡老太嘴里骂得极为难听,“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你要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你说,你是第几回干了?怪不得你这么胖呢。”   凌凌捏着拳头,人都瘦成干了,这还叫胖?   凌凌刚想发火,那大娘却是发现了她,冲着她骂起来,“看什么看?没看过教训小偷吗?”   凌凌冷着脸瞪她,“她偷谁的东西了?”   胡老太歪着嘴,“当然是偷我们家的东西了。我明明把家里吃的东西都锁得好好的,她却有馒头喂给这两个赔钱货。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谁?”   凌凌从未见过这么恶心的人,“兴许是别人给的呢。这世上好人那么多。也许就有人见不得你虐待孩子。”   胡老太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谁家的粮食都是种出来的。谁会送给她们?我说你个小媳妇,你自己吃得饱穿得暖,就以为这世上的人都不挨饿了。”   凌凌气结,刚要回嘴。就见那媳妇抖着身子,怯怯开了口,“娘,真是好心人送给我的。只有一个馒头。大丫小丫饿得太狠了。再不吃东西,她们就要饿死了。娘,我没偷家里的东西,我没有偷过东西。”   胡老太掐着腰,朝她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我呸!我不让她们吃东西了吗?她们俩的猪草割了吗?不割完,就不许吃饭。我们老胡家不养闲人。”   那媳妇还没说话,对面看热闹的年轻妇人却是听不下去了,“胡老太,你家孙女大的才五岁,小的才三岁,你就让她俩一天割十筐猪草,就是大人也割不了这么多啊。你摆明了是想饿死她们。胡老太,你就黑心吧,你当心哪天老天看不过眼把你也给收了去。”   胡老太冲着对方回骂。那妇人不是她对手,来回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胡老太的儿子胡田从里面出来,拉了下亲娘的袖子,战战兢兢道,“娘,进屋吧。别吵了,多丢人啊。”   胡老太回骂儿子,“你说什么丢人。你要真孝顺我,就把这个不下蛋的母鸡给我休了。这么多年,连个带把的都没生出来。要她还有什么用。”   胡田抿着嘴,小声嘟哝,“娘,咱家的钱不都给咱爹治病花完了吗?家里还欠着里正的钱呢。”   胡老太一阵憋闷,瞪了一眼门边的儿媳妇,恨恨道,“那再等等,等咱们家攒到银子,立马把她休了。”   胡田看也没看他媳妇一眼,恭恭敬敬‘嗯’了一声,扶着她往堂屋去了。   胡田媳妇搂着两个女儿哭得好不伤心。   凌凌气得想骂娘,下了条凳,“这什么丈夫,简直猪狗不如。她明明生了两个女儿。谁说她不能生了?”   大娘见她气成这样,默默叹了口气,“原先嫁过来的时候,身子骨结实着呢。可自打她接连生了两个女儿,月子都没做,就下河洗尿布,喂猪养家,下地收麦子,她身子骨就不行了。这几年一直也没怀上。”   凌凌越听越气,“她为什么不和离呢?”   大娘唬了一跳,“和离?好媳妇哪能和离呢。她娘家也不会同意的,多丢人啊。咱们女人还是得生儿子,有了儿子,就能在婆家占稳脚跟了。”   凌凌撇嘴,“谁说的。我婆婆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她就不挑。”   大娘上前拍拍她的手,语气难掩羡慕,“你这是嫁到好人家了。可是天底下也不是所有婆婆都像你婆婆呀。”   凌凌闷声点了下头。朝隔壁院子瞧了一眼,目露担忧,这母女仨人以后日子该怎么过呀。娘家指望不上,丈夫愚孝,哎!   只是她一个外人,也插不上话,更帮不了她。   凌凌谢过大娘,带着千斤往外走。   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卖豆腐的推着空车往巷子外走,看到她的时候,还冲她笑了笑。   站在房顶上的那个男人,光顾着看热闹,没顾得上买豆腐,冲着下头喊,“孙大郎,豆腐还有吗?”   孙大郎扯着嗓子回道,“已经卖完了。”   “这么快就卖完啦?”凌凌没想到这豆腐还挺好卖。   孙大郎咧嘴笑,“是啊。我在别的村子能卖半车就算好的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半天功夫全卖完了。难不成这个村子的人喜欢吃豆腐?”   凌凌猜想这村里人因为王四喜被杀,心里有了阴影,好几个月没吃豆腐。等恐慌去了,可不就又想吃了。   凌凌摆了摆手,“那你以后多来几趟。我还买。”   孙大郎笑得一脸憨厚,“多谢大嫂赏脸。”   凌凌带着千斤往回走,千斤一脸纳闷,“他年纪比你还大,为啥叫你大嫂呀?”   凌凌被她逗笑了,跟她解释,“乡下人家都是这么称呼的。管不认识的媳妇叫大嫂。”   千斤‘哦’了一声。   两人到了家,林云舒让千斤舀两碗绿豆泡上。   凌凌将自己在村子里听人吵架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末了还恭维林云舒,“还是娘好,从来没骂过人。她那嘴可真臭,我都怀疑她上辈子在粪坑里淹死的。”   林云舒默默叹气,这种家事在后世都不好插手,更不用说这古代了。   如果一个妇人以不孝不名被夫家休弃,那她就没了活路。走到哪都会被人唾弃。   第二日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院门就被人从外面拍响。   老三正在院子里打拳,早上的温度一点也不低,他又出了大力气,汗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滚到腰间,给他雄健的身体添了几分野性的魅力。   许多丫鬟瞧见这一幕,纷纷羞红了脸。   老三也不为意,擦完汗,就见门房带着一个大娘进来,“三爷,村子里出事了。”   老三披上衣服,黑脸一凛,“出什么事了?”   不待大娘说话,凌凌带着千斤从房里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她,“大娘,你是来找我的吗?”   大娘一脸焦急,连连摆手,“不是,我是来找顾捕头的。发生大事了。”   凌凌赶紧凑过来,老三也急了,连连催促,“到底发生什么大事?”   大娘跺了跺脚,双掌相击,一脸晦气,尖着嗓子叫道,“那胡老太死了,还是死在我家粪坑里。我今天一早想弄点粪浇菜地,没想到一舀子下去捞出个死人来。吓得我赶紧过来报案。顾捕头,你快去瞧瞧吧。”   老三当即吩咐门房,“你快去城里通知四爷和仵作,再叫几个衙役过来。”   那门房也不敢耽误,急急往外跑,老三想起一事,又喊了一嗓子,“慢着。”   门房回头,“三爷还有事?”   老三咧嘴笑,“你通知完,再帮我到事务房签个名。我就不到县衙点牟了。”   门房躬身应是。   院子里吵吵闹闹,林云舒在房里都听到了,换完衣裳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老三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林云舒无语,昨晚凌凌才说,这胡老太嘴这么臭,前世说不定是死在粪坑里,这第二日就应验了。   凌凌讪笑,拍了下自己的嘴,尴尬得直挠头,“娘,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真灵了。”   林云舒摇头失笑,吩咐老三,“那你先去保护好现场,别让其他人靠近。”   老三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立刻去了。大娘麻溜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说了不停。   凌凌也想跟去看热闹,林云舒把人叫住,“行啦。你大着肚子,凑到粪坑边,味不味啊?”   她话音刚落,凌凌就皱了脸,胸口一阵恶心涌上来,她扶着墙开始干呕。   林云舒示意凌凌身后的千斤给她顺背,可惜这个傻丫头浑身只有劲,不怎么机灵,竟是没看懂。   林云舒无奈,只能自己上前给她顺背,嘴里嫌弃得不行,“你说你连听我说一句都恶心成这样,你还往上凑。我看你比虎子还虎。”   凌凌干呕一会儿,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第99章   烈阳高照,红彤彤的太阳像个大火球,让人喘不过气来。知了在树上不停鸣叫,村道边的土狗伸着舌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飞来飞去的绿头苍蝇围着腥臭味打转。却依旧挡不住爱看热闹的村民,全都围在一处院子前面的粪坑边,不嫌臭气熏天,兴致勃勃讨论起凶手来。   “要我说该不会是胡田娘子杀的吧。昨天晌午,她才被她婆婆骂了一通。”   有人立刻不高兴了,“你那是不知道后续,下午,胡老太又逮着她骂了一通,她带着女儿回娘家了。怎么可能是她杀的呢。”   “走了就不能回来了?说不定她娘家的人又赶她回来了呢。”   ……   老三抱着宝刀一言不发站在旁边,偶尔瞄一眼胡田。   他正跪在亲娘旁边,痛哭流涕,哭了好一阵儿,他打着嗝,“大人,你就让我给我娘收拾一下吧。她平时那么爱干净的人,现在却成这样,儿子不忍心啊。”   老三没听凌凌说起过昨天的事,对胡田也没什么恶感,他的要求也算是孝心一片,但老三却不能答应,好声好气解释,“行啦。等仵作验完尸,确认死因,再由他决定。我只是个捕头,没有权力处理尸体。”   他这话说得谦虚了,他是县蔚,本县第三把手,就连仵作都得听他的。   但是他向来职责分明,不会仗着自己的级别高,就不懂装懂,给人添麻烦。所以断然拒绝。   胡田只能憋屈得应了。   过了半个时辰,小四和仵作一起来了。   仵作上前验尸,小四便招了胡田过来问话,“你娘平时都与什么人结怨啊?”   村民们全都围过来看热闹,不等胡田回话,村民们七嘴八舌全说了。   “胡老太嘴巴特别毒,跟咱们村的人都处不好。你就是打她门前经过,遇上她心情不好,都要被她骂。”   “可不是嘛。她嘴巴毒一点也就罢了,大不了咱们绕着她走。关键她还喜欢偷东西。咱们村喜欢在屋后种点菜,几乎家家户户都被她偷过。”   胡田黝黑的脸庞涨得紫紫地,见他们一个个污蔑亲娘,哪里还忍得住,握着拳头,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冲着出声几人骂道,“你们胡说!我娘才不是小偷!明明是你们家偷了我们家的菜,你们还倒打一耙。”   村民们才不惯着他。   “我看你就是个三六不懂的糊涂蛋。你娘嘴巴那么毒,谁敢偷她的菜。她往常在村里骂着,还不是担心大家怀疑她,才装样子的。”   胡田撸起袖子,双目赤红,脸红脖子粗的,下一秒就要上前揍人。   都是庄稼汉子,自然不怕打架,立刻摆足架势回击。   老三宝刀往两人面前一挑,沉声喝道,“行了。要打架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是县令大人在问案。冲撞大人,当心我把你们通通抓到牢里去。”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刻分开。   另一个村民上前,“大人,刚刚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有一回,我还亲自逮到呢。她还舔着老脸说给我捉虫,说她好心当成驴干费。咱们村里谁不知道她的为人啊,也就是她儿子一心向着她。其他大家伙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四沉吟片刻,挑了挑眉,在大家脸上溜一圈,意味深长道,“这么说你们都有嫌疑了?”   众位村民傻眼了,他们只不过实话实说,咋还成嫌疑人了呢?   刚刚说的起劲的村民面色如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讪讪笑了,“大人真是说笑了。胡老太也就是偷过我们几回瓜,吵过几回架。怎么可能会杀她。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咱们哪敢啊,大人。”   小四浅浅一笑,抬了抬手,“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照你们所说,谁最有嫌疑?”   几个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有一人上前回答,“咱们跟胡老太也就是产生几句口角。有一个人却对胡老太恨之入骨。”   小四眸间闪过一丝笑意,双手交握在一起,气定神闲道,“哦?你说是谁?”   “就是胡田的娘子。胡老太三不五时就骂她。正常人都受不了,可她从来不敢还嘴。昨天,胡老太又骂她了,说她偷家里的馒头,她却说那馒头是人送的。这年头谁会这么好心给别人吃的呀。我觉得一定是她。就算不是她,也是跟她有关系的。”   这话乍然听着好像极有道理。但杀人命案,小四自然不可能听别人一句闲言碎语就定案。但一直旁听的胡田却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他板着脸,拨开围观人群就要往外冲,“我找她去!”   老三忙上前把人拦住,没想到他劲儿还挺大,差点将老三撞倒。老三来了火,一拳拍到他肩膀上,胡田受不住,踉跄了几步。   老三冷着脸,“行了。待会儿我跟你一块去。等仵作验完尸再说。”   就在这时,仵作验完尸过来,向小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死者皮肤膨胀,口有泥沙,初步验证应该是溺死的,死亡时间在昨晚子时到丑时。至于死者真正死因得等开膛破肚之后方能确定。”   不等小四说话,胡田首先反对,尖着嗓子问道,“不行!不能开膛破肚,这是我娘,你当是鸡鸭吗?”   小四拧着眉,看着面前这个乡下汉子,他的脸皮紫涨,青筋凸起,但小四对他本能厌恶起来。   只拧着眉,淡淡道,“你虽是死者之子,却也有杀害她的嫌疑。按照律法,没有权力阻止仵作开膛破肚。”   胡田闻言,瞪大眼睛。其他百姓也是唏嘘不已,原来县令大人谁都怀疑,并不止怀疑他们啊。   不过胡田人虽糊涂,确确实实是个孝子。不肯让亲娘被仵作开膛破肚,想给她留个全尸也是人之常情。   小四淡淡一笑,“你们胡满村接连发生两起命案。也许上天就是告诉你们不要死守这些旧礼。该听听官府怎么说才对。”   胡满村的里正昨天跟朋友多喝了几杯,当晚就宿在朋友家。刚回到村里,就从自家娘子口中得知,村子里又发生命案。   往上十几年也没出现一起命案,今年这一整年就发生两起。里正都要怀疑胡满村的风水被谁动过了。   他心里腹诽,却半点也不敢耽搁,连衣服都没换就跑过来,刚好听到这句话,立时吓得额头滴汗,将胡田扯到身后,朝他警告似地瞪了一眼,“退下!不要妨碍县令大人办案。否则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胡田还是很怕里正的,当下也不敢再说。   里正朝小四拱手,“大人言之有理,早点查清是谁杀了胡老太,也好早点还我们胡满村一个平静。”   小四冲他满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仵作见大人同意,立刻招呼衙役将尸体抬上板车,浩浩荡荡往县城方向出发了。   而老三跟着胡田往他丈人家走。   乡下都是土路,两人走了没一会儿,身上脸上全是汗。   老三这才想起刚刚竟忘了问他,“还有多久才能到?”   胡田低头,闷声回道,“还有四十里。”   老三停下脚步,拧着眉看他,“你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要走四十多里地?”   胡田理所当然点头,“是啊。我们乡下人经常走路,都习惯了。”   老三嗤笑,他常年走镖,走过的路不比他们多。他不满意的是胡田的态度,听村民们说胡田这人愚孝,平日里任由母亲作践娘子,连句公道话都不肯说。之前他还觉得是那些村民们担心官府怀疑他们,就将事情夸大。现在瞧着,这胡田可不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嘛。   老三抱着宝刀,调头往回走,“你娘子带着两个孩子昨天下午走的,走到半道天就黑了,你也不担心?”   胡田不敢问他为何往回走,赶紧跟上,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抿着嘴,一声不吭。   老三瞧着他丝毫未变的脸色,显然对他娘子和孩子的死活也不是很关心,心里一阵气结,就这种混人,日子能过得好才怪。   老三回到庄子,牵了一匹马,带着胡田一块往他岳丈家走。   烈日当头,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点风,树木花草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田野里全是绿油油的庄稼。   一条土路上,有个黑影一点一点挪动。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个黑影是个妇人,此时她的怀里正抱着小女娃,背上驮着稍大点的女娃,瘦弱的肩膀被压弯,累得如同死狗一点一点往前走。   “娘,好热啊。”小女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妇人还未开口,大女娃就道,“娘,我们歇歇吧。”   妇人望了眼刺眼的太阳,“不行啊。早点回去,你奶气也能早点消了。咱们也能少挨一回打。”   两个女娃立时不说话了,身子忍不住瑟缩起来。妇人心疼得差点落泪。可是她却忍着不哭,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三人身旁经过,土路被马蹄踏过,立时扬起漫天尘土,三人没有注意,立刻被迷了眼,剧烈咳嗽起来。下一瞬,那匹马去而复返,马上坐淹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此时正勒紧缰绳居高临下看着她。   胡娘子瞧着这壮实汉子冷着脸看自己,忍不住颤抖起来,却不想他身后滑下来一人,竟是她夫君。   胡娘子尚来不及高兴,就见胡田已经挥着拳头向她打过来。胡娘子根本没反应过来,眼见下一秒拳头就要落到身上。   却不想胡田被刚刚那个壮实汉子一脚踢开,“你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就敢殴打女人?你还是不是男人?”   胡田虽然害怕,但到底在家威风惯了,涨红着脸,理所当然道,“我是她相公,我打自己的娘子有什么不行?”   老三挥了挥拳头,“打人就是不行!我管她是不是你娘子?下次再敢打人,我非把你抓到牢里吃牢饭不可。”   胡田这才真的怕了,抖着嗓子,嗡声嗡气应了。   老三松开手,胡娘子眼含热泪,冲着老三深深鞠了一躬,没想到这人看着凶狠,却是个好人。   两个小丫头仰着小脸,额头上汗水直流,却紧盯着他不放。   老三想到家里的女儿,心肠立时软了,从马袋中取出几块麦芽糖,平均分给两人,“吃吧。”   这麦芽糖是给马吃的,但是这两个姑娘瘦成这样,在家里定然不受重视,想必也不会嫌弃这糖是给马吃的。   两个小丫头捏着油纸和米纸包裹的麦芽糖,齐齐看向亲娘。   胡娘子冲着老三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老三摆了摆手,四下望了望,找了个阴凉地坐下。   胡娘子搂着孩子,战战兢兢坐在一块石头上,老三大马金刀坐在她对面,胡田抿着嘴,蹲在旁边。   两个小姑娘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双稚嫩的眼睛里全是欣喜,“娘,这个东西真好吃。”   胡娘子听着十分心酸,忍不住将两个女儿搂紧了。   胡田瞧着娘子为几颗糖哭,恨她丢了自己的脸面,狠狠瞪了她一眼。胡娘子根本没看到,她的一颗心全都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老三却是看了个分明,警告般地看向胡田,他立时缩着脖子不敢再动。   待胡娘子哭过,老三才开口相问,“敢问胡娘子昨晚何时到的娘家?”   胡娘子抹了泪,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可瞧着他穿着捕快衣服,想必也不是坏人,她老老实实回道,“大概戌时才到娘家。”   老三点点头,“可有外人作证?”   胡娘子心中忐忑,小声答道,“我进村的时候,遇到好几个村民。”   她刚到娘家,就在村口碰上纳凉的村民,上来就问东问西,有的是真同情,有的却是幸灾乐祸,总归不是很好的经历。她面上有些羞愧。   老三心中大安。戌时才到娘家,四十多里的路,走路起码得要两个时辰,哪怕她立刻赶回来,也赶不回来杀人。老三看了眼胡田,“如果她所说属实,你娘的死跟她没有关系。”   胡田崩着一张脸,眉毛拧着一个川字。如果不是她,那是谁杀的她娘?   胡娘子惊讶半晌,像木头桩子愣愣地坐在原地,显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问,“你,你……你说什么?”   老三又重复了一遍。   老三不善安慰人,但看到她呆愣成这样,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别担心。”   谁知下一秒,就见她捂着脸痛哭流涕,接着便搂住两个女儿,又哭又笑,激动不已,“我的老天爷。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丫,二丫,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作践你们了。”   老三目瞪口呆,却又觉得心酸。这死者究竟对这妇人有多差,才会让她高兴成这样。   只是她下一秒就高兴不起来了,胡田暴跳如雷,浑然不顾老三就在旁边,扯住她的领子冲她招呼,“你个贱人!你说什么!你居然咒我娘去死。”   老三立刻回神,将人拦住,回头便冲着胡田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我刚刚警告你的,你是不是当耳旁风?好!待会儿,你就跟我回衙门,坐上半个月的牢再出来!”   胡田傻眼了,急切辩解,“大人,我还得为家母守灵呢。”   老三抬了抬手,冷冷回他,“凶手还没抓到,尸体也不能运回,你来告诉我你要如何为你娘守灵?”   胡田被他噎住,冲着胡娘子使眼色,意思是让她跟大人求个情。   胡娘子挣扎再三,正要张嘴,老三再次抬手,“行了。我没那么多闲功夫跟你们耗。”   他看向胡田,“你现在就给我进城,老老实实坐满半个月的牢,要不然,我加倍惩罚。”   胡田抿着嘴,满脸憋屈,却只能闷声应了。   老三担心自己先去找人证,胡田又对胡娘子动手,默默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先去县城。我还要去找人证,不能送你了。”   胡田快要气炸了,从来没听说过,坐牢还要亲自去的。只是他到底不敢惹这个黑面煞神,嗡声嗡气应了。   老三又看向胡娘子,“你们先在这阴凉底下歇歇。不急着赶路。”   胡娘子谢了又谢。   老三翻身上马,朝着胡娘子娘家的方向奔去。   他骑马的速度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找了好几个村民寻问,他们都可以证明戌时在村口见过胡娘子。   最后见过胡娘子的村民是在戌时三刻,在村口遇到胡娘子,问她是不是又受婆家欺负,胡娘子支支吾吾不肯说。   这村民就留了心,半夜在胡娘子家偷听,那时正是戌时三刻,离子时只差一刻,“胡娘子以前在娘家虽然不受宠,但她爹娘从来也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没想到,竟嫁给这么个混人。三不五时就要被打,回娘家讨吃的。她那两个女儿,瘦得跟猴似的。哎哟,真是可怜哟。”   老三听这些村民唠唠叨叨说了一通,捡些有用的信息说与小四听。   小四听罢,久久不能回答,“母慈子孝,背后却是那样不堪。”   老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仵作验完尸了吗?”   小四点头,“验了,说是头上被棍棒戳过,估计死者是被人硬生生戳到粪坑里淹死的。”   老三摸着下巴,作思考状,“那会是谁呢?那老太也才四十多岁,听说跟人在村口吵架,骂了三天三夜都不带喘的。身体好的很。反倒是她那个儿媳妇,瘦弱得厉害,一阵风就能刮倒。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小四敲了敲桌面,目光沉沉。既然不是胡娘子,那就得重新排查。 第100章   小四将胡田叫来,问他当天晚上可听到什么动静。   胡田昨晚睡得死死地,还真是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老二摇着扇子,问他,“你娘大晚上不睡觉,跑到屋外干什么?”   胡田再次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试探着道,“兴许是去外面方便呢?”   老三之前就将胡家上上下下瞧过一遍,尤其是胡老太的房间,一应物品全都记在心里,当即提出异议,“她床底下不是有尿壶吗?”   胡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有可能是杀人犯叫她出去的?”   老三听到这话也没否认,反而顺着他的话头问下去,“那你觉得谁能在大晚上把你娘叫出去呢?”   子时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这个时候能把人叫出去,关系非同一般。   这话又把胡田给问住了,这话不好说呀,谁大晚上的不睡觉出去见人呢。   三兄弟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答案。小四只好道,“咱们还是得回胡满村打探。我看那些村民都比你靠谱。”   老三点头附和,“我看也是!”   胡田尴尬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老三和小四带着几个衙役重新回了胡满村。   此时已是下午,太阳没早先那么毒那么烈,许多村民们拿着板凳和蒲扇坐在树底下纳凉,讨论得多数都是今天早上发生的命案。   官家又来了,大伙齐齐凑过来。   来报案的柳大娘脸上堆笑,冲着胡田家的方向指,神神秘秘道,“胡娘子带着俩女儿回来了。你们快些去抓吧。”   老三摆了摆手,“我已经查过了,犯人行凶的时候,胡娘子正在娘家。她娘家离此地相隔四十多里路,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所以不可能是她。”   村民们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不是她?那还能是谁?咱们跟胡老太可没有仇啊?”   大家生怕官府怀疑自己,忙道,“咱们乡下经常拌嘴,动手的也有,但是从来没出过人命啊。这得多大仇,多大怨才能害人。”   “就是就是!”   小四却不认同,“心平气和的时候,当然不会杀人。但是气得太狠,人就失去理智,估计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要不然也不会有冲动杀人这回事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个村民想起一事,“大人说得也有道理。前几年,我在街上看到有个卖猪肉的跟客人吵嘴,客人说他缺斤少两,卖猪肉的说他的称从来都很准,两人当街吵起来,衙役过来主持公道,让卖猪肉的赔客人半斤肉,卖猪肉的觉得衙役处事不公,一时不愤,就拿刀将人捅死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对了!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听说是那个客人自己回家偷偷将猪肉割了一块下来。回头去找那卖猪肉的算账。那卖猪肉的人老实,嘴笨,被他污蔑,连话都说不出来。哎……”   这下可好了,他们又有嫌疑了,村民们一个个面色如土,生怕县令大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小四好像没看到大家的脸色,装作不经意开口,“你们总说她嘴巴毒,爱偷大家种的菜。混混还有几个狐朋狗友呢,那我问你们,她跟谁的关系最好?”   有几个妇人撇嘴,“她脾气那样坏,我们才不愿跟她唠嗑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似乎想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最终柳大娘被他们推出来。   柳大娘跺了跺脚,老脸通红,“既然县令大人问了,那我也不替她兜着了。她年轻时长得好看,嫁给家境还算殷实的胡田他爹。但是好景不长,胡田十岁的时候,胡田他爹给蔡员外家盖房子,从屋顶上摔下来。腿给摔断了。家里能卖的全卖了,可腿还是没有救回来。蔡员外又不肯赔钱。官府又护着蔡员外。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家里穷,那胡老太又长得美,于是就……”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其他人见她羞臊,急得不得了,主动上前替她说了,“她跟好几个男人都有一腿。大人,你想想她大晚上不睡觉,却死在柳大娘家的粪坑里,胡田又在家,我看她止不定就是出来见她老相好的呢。”   四十岁的年纪还会做那老不休的事情吗?   老三有些怀疑,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有哪些老相好?”   前面难堪的都开了口,说个名字就不难了,柳大娘小声道,“我记得春田他爹就是一个。”   不等她说完,有个年轻妇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放屁!我公爹怎么可能会干那种事。”   柳大娘见她反驳,掐着腰回骂,“你个小媳妇才嫁过来几年,你知道什么呀。你回去问你婆婆就知道了。早些年,她可是将两人在家里的土炕上逮个现行。”   有个跟柳大娘差不多年纪的大娘点头,“对,我也记得。两人连衣服都没穿。可丢人了。”   那个年轻妇人羞得脸红脖子粗的,飞快跑走了,连板凳都忘了拿。   村民们在后头喊她,她也装作没听见。   柳大娘忙把板凳搬到小四后面,用袖子在板凳上擦了擦,讪讪一笑,“大人,你坐!”   小四怔了怔,冲她拱手道谢,“多谢大娘!”   他这一坐下来,显得平易近人多了,大家就少了压迫感。   小四拿着扇子摇了几下,继续问,“还有谁?”   有人回答,“还有一个老光棍,去年死了。”   这话刚出口,有人就呸了他一脸,“死了的人说他干啥!咱们这是在帮大人抓凶手,你当还像平时聊八卦啊。”   那人讪讪闭了嘴。   柳大娘小声道,“还有一个东英爹,他跟胡老太一个样儿。因为他媳妇只给他生了个女儿,没给他生儿子,他整天在家骂媳妇。前几天,我还见过他跟胡老太在门口说话呢。两人拉拉扯扯的,肯定还有勾连。”   小四点点头,又问,“还有别人吗?”   村民们头靠头嘀嘀咕咕好一阵,而后柳大娘转过头来,摇头,“还有几个是隔壁村的,自打他们娶上媳妇,就没再往这边来了。”   小四点了点头,“三哥,你先把刚刚大娘说的那两个叫过来吧。”   老三叫了个村民,让对方带自己去找人。   没多会儿,春田他爹和东英爹都给叫过来了。   两人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黝黑的脸庞,地道的庄稼汉子,春田爹长得瘦弱,个子也矮,东英爹却是长得人高马大,四方脸。   两人头一回见官,都有些局促,战战兢兢地看着小四。   小四合了下扇子,将两人头尾到尾打量一遍,“你们昨天晚上在哪里?”   春田爹已经从儿媳妇那边得知县令大人在找胡老太的相好,而且怀疑是他杀了胡老太。   听到大人这么一问,当即软了腿,跪倒在地,“大人,小民跟胡田娘早就没有瓜葛了。你要相信小民啊。”   东英爹瞪大眼睛,啥玩意?大人这是在怀疑他?   他转了转眼珠子很快看到柳大娘,一定是这个大嘴婆前几日看到他跟胡田娘说了几句话,就添油加醋跟大人说了什么。他瞪了柳大娘一眼,也学着春田爹的样子跪下来,“大人,小民与胡田娘早就没有瓜葛了。她都多大年纪了,老菜帮子,我还能稀罕她?”   其他村民们面红耳赤。   小四黑了脸,扇子打了下掌心,“行了,我问你们在哪。你们扯那么远干什么?”   春田爹拧着眉,想了想,“昨晚我在家搓玉米,我家人都可以做证。后来天黑了,就上床睡觉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听人说胡田娘掉粪坑里淹死了。”   东英爹仔细回想了一遍,“我没搓玉米,天气热,我就在院子里吃酒,三更的时候才上床睡觉。我浑家夜里起来的时候,我还跟她说话了呢。不信,你可以把我浑家叫过来。”   老三好心提醒他,“亲属不能作证。”   东英爹傻眼了。   小四拧着眉沉思。死者是溺死,这是毋庸置疑的。凶器是棍棒,就扔在粪坑边上,农村人谁都会用。但是胡田娘身体好,瘦弱的春田爹未必有那么大的力将人溺死。反倒是这个东英爹十分可疑。   小四这么想着,停留在东英爹身上的时间就久了一些。   东英爹冷汗直流,不停用袖子擦汗。   就在这时,旁边巷子里有个身穿绿衣裳的妇人扯着嗓子边走边骂,“哪个该死的混蛋偷了我家的鸡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下蛋鸡,才刚下两天蛋,你个缺德玩意就给我偷了,你不得好死啊。”   柳大娘在旁边小声道,“这人是胡田家前面的那户人家。家里孩子多,养了不少鸡。”   前面?小四眼前一亮,让老三将人叫过来。   绿衣妇人瞧见是县令大人,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缩着脖子,小声问,“大人,我家鸡丢了。我就是在村道上骂几声,没干什么事啊?”   小四见她害怕,冲她笑了笑,和颜悦色道,“我是想问你鸡是什么时候丢的?”   绿衣妇人见县令大人说话客气,心里大松一口气,说话声也拔高了,“昨晚上丢的。我临睡觉前还数过,一只都没少,全回来了。谁成想,第二天早上起来撒食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   正说着话,有个小孩子从远处跑过来,“娘,娘,我找到偷鸡的贼了。”   绿衣妇人立刻精神抖擞,随地捡了块石头迎了上去,“谁?是谁偷了咱家的下蛋鸡?”   那孩子气喘吁吁道,“就是胡二麻那几个混混。我在山沟沟那边偷偷看到他们正在烧水拔毛。”   胡二麻?他们这些混混最喜欢偷鸡摸狗,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那绿衣妇人立刻拍了下孩子的后背,催促道,“快回家找你爹。我先去找胡二麻算账。”   说着,气势汹汹往山沟那边走。   老三和小四唬了一跳,拿石头去找人算账,该不会打起来吧?   其他村民却是不嫌事大,一窝蜂似的全跟了上去,“走,看热闹去。”   老三和小四担心出事,自然也跟在大家后头。老三还不忘把胡老太的两个姘头叫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沟沟赶,到的时候,那群混混正仰躺在山沟的斜坡上,大口大口吃烤鸡。   虽然没有正经的灶房,但各样调料一样都不少,烤鸡的香味老远就能闻到。   这下子可把绿衣妇人心疼坏了。一只母鸡最有价值的阶段就是它刚刚开始下蛋的时候。没想到竟被这些混混给祸害了。   她气急败坏轮着石头就朝这些混混冲去。   正在大吃大喝的混混们很快发现这些人的踪影,却半点也不含糊,加快动作,大口大口将鸡吃光。   胡二麻扬了扬鸡骨头,冲着绿衣妇人嬉皮笑脸道,“哎,许大娘,反正你家的鸡那么多,吃也吃不完。就借给兄弟几个尝尝又能怎样。你别这么小气嘛。”   许大娘气得将石头往他身上扔,破口大骂,“你放屁!老娘辛辛苦苦养的鸡凭什么要被你们霍霍。你们几个怎么把鸡吃了,就怎么把它吐出来。要不然我告诉里正,让他把你们撵出族里。看你们以后怎么活。”   胡二麻眼疾手快躲开石头,皱巴着脸,“我们几个都是有娘生没娘教的苦人。许大娘,你可不能这样欺负人。”   这些混混有的是爹娘都死了,自小就是孤儿。所以沾上偷鸡摸狗的毛病。   有的是亲娘没了,亲爹续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渐渐也走上这条路。   当然也有父母健在管不了他们,却又不爱劳动,只想一夜暴富发财,最终也走上这条路。   许大娘气得差点撅过去,“这是我用粮食养的。你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自己养?”   几个混混嫌弃得直皱鼻子。大约是嫌弃养鸡太脏,远不如偷来得痛快。   小四站在山沟边上,看着这几个站没站行,坐没坐行的混混,冷冷道,“一只鸡事小,但偷窃之风不可长。都给我押回牢房,等你们什么时候将鸡的钱挣上来,还给许大娘,你们才能回来。”   说着,示意老三抓人。   几个混混之前因为王四喜的事情就跟老三打过交道,不等他过来抓人,当即作鸟兽散。   只是这些人都是乡下汉子,没有学过功夫,动作再快,又哪里是老三的对手。只一会功夫,就全部被老三捆作一团。   大热的天,全挤在一起,几个混混齐声喊热。   老三冷着脸,把他们像串好的葫芦赶到小四面前,“都给我老实点。”   小四摇着扇子,“你们昨晚谁偷的鸡?”   胡二麻不肯说,头偏到一边,老三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胡二麻立刻放声大哭。   村民们瞧着都替他疼,但是谁也没有上前劝。   明明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不缺胳膊不断腿的,却不学好,整日偷鸡摸狗,打一巴掌都便宜他了。   胡二麻哭了一场,见老三又要扬巴掌,吓得差点尿裤子,忙不迭全说了,“大人,我说,我说!是我偷的。”又指着旁边的那个混混,“他给我望的风。”   小四点点头,“那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这两人肯定是等大家都熟睡的时候偷的鸡,两家又离得这样近,说不定胡老太被凶手溺死的时候,他们听到一点动静了。   此言一出,两个混混对视一眼。   胡二麻倒也罢了,当时他只顾着偷鸡,没注意别的。倒是望风的那个举手,“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不是想问胡老太被谁杀的?我不止听到,我还见到呢。”   众人齐齐看向他,柳大娘指了下春田爹,又指了下东英爹,“他俩谁是凶手?”   望风的混混看向东英爹,表情阴冷,如黑夜里索命的黑白无常,幽幽地道,“昨晚我在巷子里猫着腰望风,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说话,我就凑过去听一耳朵,等我凑近了,才发现有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推到粪坑里,那个女人想要喊救命,却被男人用棍子按回粪坑里,三两下就淹死了。我吓得半死,一动也不动。我虽然没看见那人的脸,但是我能分清那是个男人,个子高大,就跟东英爹差不多。”   东英爹涨得脸红脖子粗的,“你放屁!我怎么可能会杀胡田娘。你再敢污蔑我,当心我大耳瓜子扇过去。”   望风的混混吓得往老三后头躲。   就在这时,身后有动静传来,老三一转身就对上凌凌的笑脸,“三弟,四弟,娘让我喊你们回家吃凉粉。”   小四不动声色朝两人脸上扫了一眼。混混虽然被东英爹吓住,但是并未改口。   东英爹呕得要死,他没想到,往常他对这些混混爱搭不理,竟会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祸患。   老三看向凌凌,“二嫂,先等一会儿。我们先审案子。”   他扭头看向东英爹,“照他所说,你的嫌疑最大。”   东英爹见老三真的信了,腿差点软倒在地,“怎么可能是我。我昨晚在家吃酒呢。我真的没有杀人。再说了,我杀她干啥呀。我跟她又没仇没怨的。”   老三笑了笑,“兴许你想强奸她,可她不从,你恼羞成怒把人杀了呢?”   东英爹嫌弃得撇嘴,“我跟她早就断了。大人,你不信,我可以发誓。”   说完,她还真就发起誓来,最狠最毒,甚至就连断子绝孙这样的誓言张嘴就来。   古人比较信这个,大家都信了几分。   只是小四还是道,“但是全村上下也只有你有动机又符合条件。”   众人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能在大半夜把胡老太叫出去,又有力气杀人的,除了东英爹也没旁人了。   老三让衙役把东英爹和混混压回县衙。   这些混混见县令大人来真的,苦着脸求饶。   小四却不肯放他们,“到了牢房,你们白天出来耕地,一天给你们五文钱,什么时候你们把鸡钱挣上来了,什么时候就能放你们回来。谁家的鸡都是辛辛苦苦养来的,怎么能被你们白白霍霍?那我这个父母官岂不是名不副实?”   说完,他又看向其他村民,“对了,你们之前丢了什么鸡鸭的人家只管报上来。到时候,一起还你们。”   这下子可把村民们乐坏了。   往常他们就算知道自家丢的鸡是这些混混偷的,可也拿他们没办法。却不想县令大人竟用代工赚钱的法子。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于是几个衙役忙得不得了,两人专门负责登记,两人专门跟混混核对。   暂时告一段落的老三和小四跟着凌凌回了庄子。   林云舒早就做好了凉粉,亲自拌上调料,等他们回来吃。 第101章   凉粉在井里冰过,十八种香料配成的调料吃着十分可口。   老三和小四连吃两碗,准备往第三碗进发的时候,林云舒阻止他们,“留点肚子吃饭吧。凉粉好吃不压饿。”   老三和小四这才住了嘴。   小四笑道,“还是娘做的凉粉更好吃。有种特别的味道。”   林云舒嗔他一眼,“竟会说好听的。”要不是她让凌凌叫他们回来,估计他们还饿着肚子办案呢,关切问道,“你们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   丫鬟将饭菜端上来,小四重新拿起筷子,先回答,“有个嫌疑人,但是他不肯承认。”   老三翻了个白眼,“有谁会承认自己杀人呢。这可是要偿命的。”   小四摇头,“可我总觉得他的表现不像是假的。而且他说的也有道理呀,胡老太毕竟四十岁了,东英爹在家向来说一不二,钱财都在他手里,他想找个年轻点的寡妇根本不成问题。没必要……”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他娘还在旁边听着呢,脸上不由一热,如同被火烧一般红透了。   林云舒倒是没有多心,她心思全被小四的话给勾住了,“怎么回事?你从头说一遍。”   小四和老三一人说一句,将今天查案过程说了一遍。   林云舒听罢,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杀人案不同别的案子,一定要甚之又甚。哪怕放走一千,也不能错杀一个。小四说得对,东英爹没有动机杀胡老太。不说胡老太已经年老色衰,就说他们原先就相好过,胡老太怎么可能突然变得洁身自好起来?这不合情理。”   老三拧着眉,“也不是情杀,仇杀又不可能,那还能是谁呢?她连个交好的妇人都没有。”   再说了,交好的妇人需要大晚上找她吗?   林云舒想起凌凌说起胡老太品行不怎么好,“对了,她不是喜欢偷菜吗?有没有可能是她趁大家睡着摸黑出来偷菜呢?”   小四和老三对视一眼。咦?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   对啊,这人喜欢偷菜,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偷,晚上大家都睡了,可不就是偷东西的好时机嘛。   小四还有个疑惑,摊了摊手,“就算她真的要偷菜,总得拿个篮子吧?”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睡着了出来偷菜,怎么也不可能只摘一点点,那也不值得的呀。   话单刚落,小四就跟老三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如果真有篮子,那篮子被谁拿走了?毫无意外,应该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   两人狼吞虎咽,将饭菜吃完。   柳大姐被下人带进来,小四面无表情看着她,那幽冷的目光看得她直发颤,“大人,怎么了?”   老三站在小四身后,宝刀搭在肩头,一脸威严看着她,“柳大娘,你知道做伪证和防碍县令办案都要受罚的吗?”   柳大娘额头滴汗,眼神乱瞄,结结巴巴道,“大人,我没有做伪证啊?”   小四拍了下桌子,“我问你,你看到死者的时候,她身边没有其他东西吗?”   柳大娘双手绞在一起,支支吾吾。   老三将刀放下来,不等他往前走,柳大娘吓得连连往后退,“是,是有个篮子。我看那篮子还是新的,就捡回家去了。”   小四气得快要说不话,指着她‘你’了半天,“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昧下那个篮子,让我们案子走了冤枉路。你!你简直混账!”   柳大娘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又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她就是一时起了贪心,哪知道那个篮子会有那么大的用途。   更没想到之前那么好说话的县令会突然大发雷霆。   小四已经不知道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挥了挥手,“三哥,你跟她回家拿篮子。”   柳大娘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敢不听,乖乖回去拿了。   等老三提着新篮子回来,“她说她捡到这个篮子的时候,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估计胡老太刚出家门,还没来得及去偷菜,就撞上凶手,被他杀了。”   小四揉了揉脸,“这可就难办了。谁都有嫌疑啊。”   得!案子又绕回原点了。   第二日是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古代的情人节。   城中几条商业通道,从早上起来,就忙活开了。掌柜指挥小二开始布置,不到一个时辰,街道到处挂满灯笼,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凌凌自打到了乡下,这日子越过越无聊,这次说什么也要出来看看。   老二愁得不行,很想打消她的念头,极力劝说,“娘子,你都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往人堆里挤不合适吧?”   凌凌却是自信满满,“我的身手你知道的呀。寻常人都近不得我的身。你别把我看成瓷人。我结实着呢。”   老二无语了。   偏偏虎子不嫌事大,在边上给他扯后腿,“爹,我也想去。我们先生今天放了假。我从来没进城玩过。听说城里还有巧果吃呢。”   林云舒见虎子想去,便道,“那就让他去吧。他一个男孩子,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你好生照顾他就是了。”   老二无奈之下,只能同意。   七夕灯会,小四和老三都要留在城内主持秩序,晚上不回来了。   一家三口是坐马车去的,经过村子的时候,凌凌掀着车帘看到柳大娘几个妇人,东英爹以及春田爹也要进城。   凌凌这几日跟村民们熟悉起来,便主动邀请妇人进来,至于两个男的没有位置,便没有开口。   上了马车,柳大娘主动问起案件进展,有些疑惑,“县令大人怎么把东英爹放了?”   凌凌不知道怎么说。她能说是因为抓错人了吗?   老二摇着扇子,笑得如沐春风,“我四弟说没有证据之前,不能随便给人定案,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要是为了尽早破案,他就冤枉无辜,那他与那些草菅人命的狗官又有什么两样。”   村民们一阵叫好,“大人真是太心善了。咱们盐俭县有大人治理,将来一定能成为世外桃源的。”   凌凌一阵汗颜,她相公也忒会说话了。不过婆婆也确实是这个意思,她相公也不算是说谎。   进了县城门口,马车不能进城,大家全都跳下马车,齐齐向他们道谢。   进了城,大家就四散开了。   虎子还是头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看什么都新鲜。各样美食都尝了一遍,偏偏他肚子小,遇到不好吃的,只尝一口,剩下的全丢给亲爹。好吃的都会进自己肚子。偏偏只是这样,他也很快吃撑了。   当然街上不止吃的,玩的也不少。凌凌瞧见几样花灯,喜得不行,非拽着老二给她猜灯迷。   虎子对灯笼没什么兴趣,四下张望,很快看到身后清风楼门口摆放一个半人高的乞巧塔,足足有十四层,从上到下,依次变大,中间用根柱子稳住身型,像是多层烛台,每层都摆放不同种类的巧果,颜色形状各异,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   虎子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他实在吃不下去了,只好恋恋不舍将目光移向他处。   很快他就发现旁边有个泥人摊子,上面插着各种各样的泥人,他心中一动,也想捏一个。   这个泥人摊主是个年轻妇人,二十五六的年纪,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衣,头发盘起,笑起来很温柔。   虎子踮着脚尖指着一个身穿盔甲的大英雄泥人,奶声奶气开口,“我要这个,多少钱?”   老二猜灯迷的时候,抽空看了一眼儿子,瞧见儿子直接要买,给了他一个脑崩子,“傻小子,你想当大英雄,可以让摊主照着你的脸捏一个呀。”   虎子瞪圆了眼睛,眼巴巴看着摊主,“真的可以吗?”   摊主被他的眼神萌化了,笑眯眯点头,声音不自觉放柔放轻,“当然可以。一个三文钱。两个要五文钱,小朋友,你要几个呀?”   虎子从钱袋里数出五个铜板,特别霸气道,“那我要两个。一个我,一个奶奶。”   年轻妇人愣了下,没想到这小娃娃居然要捏奶奶。   不过她也没问什么,照着他的样子捏好了小将军,由于他年龄小,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婴儿肥,泥人不仅不霸气,反而萌萌的。   她又问了他奶奶的容貌,照着他的叙述捏了一个。   泥人自然不像素描那样相似,只能说是轮廓有那么一两分相似,虎子却是高兴坏了,越看越觉得像自己。甚至都想像自己有一天上战场杀敌的样子。   年轻女人将奶奶那个也捏好了,递给他,又细心叮嘱他,“好了,两个都捏好了,小朋友可要拿好了呀。”   虎子笑眯眯接过来,献宝似地给亲爹亲娘看。   两人适时夸了几句,小家伙更高兴了,站在亲爹亲娘身边,一个人玩得不亦说乎。   老二这也猜对一个灯迷,店家将他猜中的灯迷递给他。凌凌笑得眼睛都弯了,就在大家都热热闹闹逛街时,一个不和谐的因素出现了。   从街的另一头,冲过来一个老太太,气势汹汹,横冲直撞,一路撞到不少行人。她停在泥人摊面前,掐着腰冲着那年轻妇人破口大骂,“你不好好待在家里,整日抛头露面,是不是打量着我儿子刚死,你就耐不住寂寞上街勾引男人呀。”   街道上本就很多人,她扯这么一嗓子,大家齐齐围上来。   那年轻妇人到底面皮薄,先就羞红了脸,用袖子盖住脸,间或替自己解释几句,“娘,我没有!我还有小山,我只是想挣些钱让小山吃好的。不想他过得比别家孩子差。”   人群分为两派,一派是年轻妇人,说她想挣点钱给自己儿子买吃的,也是好的。   另一派是年老妇人,守寡就要有守寡的样子,你整日抛头露面,与名声也有碍,以后别人说不定要拿这个当借口攻击她,不肯给她贞洁牌坊。   年轻妇人没想那么远,“我儿子都饿得面黄肌瘦,我哪里还顾得上名声。我不要回去,我要挣钱。娘,你快回去吧。”   老太太没想到儿媳居然当着这么多的人面不听自己的话,气得火冒三丈,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她青筋鼓起,上前攥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回事?快跟我回家。”   年轻妇人死活不肯走,只哭着求她,“娘,我们已经分家了。我会带着小山好好过日子的,你就别管我们了。”   “我怎么不管你们。我不管你,你要给我儿子戴绿帽,丢了我许家名声。”老太太气急败坏,逮到摊子上的东西一通乱砸。   她砸得极没有章法,泥人晒过之后,变得极硬,蹦到路人身上,大人倒没事,小孩子却是被砸得生疼。   虎子被砸中好几回,连连后退,却不想踩到身后的人,那人又往后退,于是原先半人高的巧果塔生生被人撞翻,眼见着就要砸到虎子。   突然有个高大男人伸长手臂,将虎子往怀里一捞,飞快躲开,巧果塔摔到地上,巧果洒了一地。   老二和凌凌刚刚看到儿子差点被砸到,心脏差点停了。都想跑过去救虎子,却因为旁边太挤,寸步难行。   待看到虎子得救,两人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虎子?你没事吧?”凌凌蹲下身,将虎子上上下下打量一通。   虎子摇了摇头,刚想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泥人坏了一个,他咧着嘴哭,“娘,奶奶的头掉了,怎么办?”   凌凌看了眼泥人,很快发现他的小手流血了,心疼得不得了,“这手怎么搞的,怎么还流血了呢?”   虽然只是一点小口子,倒是有几滴血珠滚在上面。   她正要说话,就听相家冲着刚刚救虎子的男了谢了又谢,又拍了拍自家娘子的肩膀,“孩子他娘,快点过来谢谢救命恩人。”   凌凌也顾不上给虎子擦血,站起来冲着对方连连道谢,却不想遇到一个熟悉的脸,“孙大哥是你?你怎么在这呀?”   孙大郎指着藏在人群后头的豆腐推车,“我今天过来卖豆腐呀,今天生意好,我来回卖了三趟,没想到这最后一趟,人太多,直接出不去了。”   凌凌笑了起来,“还真是多亏你了。要不然咱们虎子被那巧果塔砸中,后果不堪设想。”   孙大郎摸摸虎子的脑袋,“这孩子长得可真好。”   他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泥人头,给虎子安上去,虎子立时不哭了。   老二要请孙大郎吃饭,孙大郎死活不去,给他钱也不要,只道让他们以后多照顾他生意即可。   老二立刻道,“那明天麻烦你送一板豆腐到我家。我家人都喜欢吃豆腐脑。”   孙大郎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我刚刚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老二摇头,“是真的。我们全家都喜欢吃。”   孙大郎这才将信将疑,“行。我立刻送去。”说完,转身就要走。   老二在后头喊了一嗓子,“是胡满村,顾家庄子。”   孙大郎就了声好。   等人挤出人群,老二才有功夫找刚刚那老太太算账。   不成想,那老太太早趁着他们不注意跑了。   年轻妇人瞧见刚刚惊悚一幕都吓傻了。见婆婆溜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给一家子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凌凌挺可怜这个妇人的,也没找她麻烦。   年轻妇人却十分过不去,非要给他们一人捏一个泥人。   老二和凌凌盛情难却,只好要了。只是临走的时候,还是放了五个铜板在她的钱盒子里。   凌凌叹了口气,“这也是个可怜人。”   她挺欣赏这样的母亲,树挪死人挪活,丈夫已经死了,孩子得靠她养,可不就得自立自强嘛。   一家人在城里逛了一圈,出城门的时候,看到柳大娘他们往城外走,便又稍了她们回去。   老二和凌凌显然没想到柳大娘当时也在场,提起惊险一幕,眉飞色舞道,“幸好那卖豆腐的眼急手快将孩子抱开,要不然还真有可能砸到孩子。”   凌凌搂着虎子,一脸的心有余悸,心里也暗暗决定,等她生完孩子之后,最好不到这么热闹的地方了,她倒是没事,可是她根本没有精力保护虎子。   虎子仰着小脸,“原来柳奶奶也在啊?”   柳大娘笑着拍手,“不止我在,咱们村的几个人都在,还有春田爹,东英爹也在。哎哟,可真是惊险。你个小孩子以后可别为了瞧热闹就挤进去。当心伤到自己。”   虎子也很委屈,他明明是站在他父母旁边的,谁知道看热闹的人那么多,直接把他给挤开了呢。   虎子咧着嘴重重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第102章   夏日炎炎,路边的野草蔫头耷脑,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知了在枝头放声高歌。   小四和老三带着衙役走在路上,热浪迎风扑面而来,大家更累了。   老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咱们都查了好几天了,仵作把尸体都验过三回了,还是没有别的线索。咱们先回去理理吧。别回头杀人凶手没抓着,咱们先累趴下了。”   小四也热,尤其他不像三哥那样随意,穿的还是长袖,整张脸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是汗珠。   他嗓子冒烟,连话都说不出,只点头表示同意。   到了庄子。林云舒和两个儿媳正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见他们过来,便让丫鬟将井里的凉粉拿出来。   严春娘和凌凌给他们腾地方,回了二进院子。   大家吃着冰冰凉凉的凉粉,衙役们刚刚还抱怨连连,现在却是满血复活。   “这凉粉可真好吃。我从上到下全都舒服了。”   “就是!太好吃了。”   没有哪个厨师不喜欢自己的手艺被人夸的,林云舒笑眯眯道,“那你们再吃些,井里还有呢。”   衙役们齐齐道谢,一个个嘴甜,夸老夫人心善。   林云舒摆摆手,“大热的天,你们太辛苦了,只是一点吃食,不值当谢字。”   她扭头见两个儿子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劝道,“慢慢来。就算成为悬案,也好过冤枉无辜。”   小四点点头。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拍响,门房开了门,来人是个衙役,进来就看到大家正坐在院子里吃凉粉。   他舔了舔嘴唇,一脸羡慕,只是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也顾不上馋嘴,冲着小四拱手,“大人,不好了,又发生一桩命案。”   小四腾得站起来,惊呆了,“在哪?”   “在城南许家庄。也是个老太太。”   其他衙役也顾不上吃凉粉,纷纷起身。又是个老太太?难不成凶手是同一个人?   小四也是这么想的,便直接问出口。   报信的衙役点头,“仵作已经验过尸了,说也是淹死的,头上也有其他伤,也是棍棒捣的。他说与胡老太应该是同一人。”   小四眉峰一拧,冲着母亲拱手,“娘,我先去查案,稍后再回来。”   林云舒目送他们出去。那报信的衙役瞧着还剩下好几块凉粉,舔着嘴唇,一脸不舍。   林云舒瞧着有些好笑,让知雪给他装上带走。   那衙役连连向她道谢,“多谢老夫人。”   其他衙役瞧见这一幕,又都跑回来把自己刚刚剩的凉粉吃完,而后再小跑着跟上大部队。   知雪瞧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不自觉笑出声来,“他们可真逗!”   凌凌嫌着无聊,从二进走过来,没想到一眨眼人都没了,“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林云舒默默叹气,“说是城南也死了个老太太。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凌凌惊讶连连。   话说,小四一行人上了马便往村子方向奔,迎面碰上孙大郎推着豆腐车,边走边吆喝。   小四原先还不当一回事,也不知想到什么,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久了一点。   老三凑到他旁边,“你怎么了?”   小四见孙大郎往庄子方向走,喊了他一声,“卖豆腐的。”   孙大郎停下来,“大人是叫我?”   小四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经常到村子里卖豆腐?”   孙大郎点头,“是啊。有时候也到城里上卖。挣个辛苦钱。今天原本应该是到镇上去的,是庄子里的二爷定了一板豆腐,让我送过来。我这才来的。”   小四冲他拱手道谢,“有劳了。”   孙大郎受宠若惊,“大人客气了,这是小民应该做的。”   小四点点头,驱马离开。   待走了好长一段路,小四心情豁然开朗,他心情好,走路也带风,居然跑到老三前头去了,老三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小四神神秘秘道,“城南和城西隔着六七个村子。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老三拧着眉,“那应该是两村通婚的人家。”   有些人结婚不是结亲,还有可能结仇。   小四摇着扇子,“也不尽然,还有可能是他!”他点了下孙大郎的背影。   “你是说卖东西的贩子?”老三心里一个咯噔。是啊,这些贩子才是经常东家串西家跑,如果他们动了歪心思,那还真有可能。   终于有目标了,老三也不嫌热了,屁颠屁颠往前跑,“那我问问村民这些日子都有些哪些贩子来过。”   衙役们都忙活开了,找村民们问情况。   半个小时,他们在村口集合,汇总资料。   “这些日子进村的贩子有卖针线的,有卖豆腐的,有卖果子的。都是胡老太出事前十天来过。”   小四点了点下头,拿着扇子挥了挥,“走,咱们再去许家村问问看。如果有重合的,定是凶手。”   正说着话,就有个卖针线的货郎迎面走来,他也是高高壮壮的身材,推着货架车,上面挂着满满当当的小玩意。   许多大娘婶子都出来买东西。小四在旁边瞧了好几眼。   “以这人的身手也没问题。”老三嘀咕。   小四收回视线,打马往城南走。   城南许家村也是以族人聚居的地方,村子里都是姓许。   村民们到县衙报案,小四和老三不在,老二便带着仵作前来。   仵作验完尸,正在交待衙役将尸体运回衙役。   小四和老三走过去瞧了一眼,的确跟胡老太死时差不多。小四还是不放心,“你确实跟胡老太是同一个死法吗?”   仵作拱手,“对。两者死因一致,也是除了头上有外伤,别处都没有。死亡时间也是子时到丑时。”又指着旁边的棍棒,“杀人凶器也是随手丢在一旁。”   小四看了眼四周,“她大晚上出来不会也是出来偷菜的吧?”   仵作还真不知道。   小四挥了挥手,看向一直蹲在尸首旁边的老二,他垂着头表情极为沉重而专注。   就连小四一行人到了跟前,他都没反应过来。   “二哥,你没事吧?”老三以为二哥看到死人受不住,走过来扶他。   老二终于回神,待看到两个兄弟,扯了下僵硬的唇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昨晚在街市上见过她,她当时气势汹汹掀了她儿媳的铺子。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老三和小四对视一眼,之前胡老太也是跟她儿媳吵了一架。死因也一样,难不成这就是触动凶手杀人的理由?   这也太奇葩了吧?别人婆媳吵架,上去拉架也就罢了,这凶手居然把人杀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小四看了眼四周围观人群,决定等之后再说。   他先将死者家属叫过来,其中一个正是许老太的二儿媳妇,正是昨天老二见过的摊主,此时她正拱着儿子一声中吭站在边上。   另一个是许老太的大儿子及大儿媳。   小四开门见山,“你们知道死者为什么大晚上出来吗?”   许老太的大儿子看了眼弟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大儿媳妇却是没那么多顾忌,看了眼弟妹,“还能为什么。想半夜起来捉奸呗。”   二儿媳妇惨白着脸,紧紧搂着小山,眼泪流个不停,“婆婆一直担心我丢下小山改嫁。我没想到她半夜会到我们家屋外。”   小四看了眼四周,指着粪坑边上的屋子,“这是你家?”   二儿媳妇点了点头。   小四又将里正叫过来问话,“你们村有没有跟胡满村结亲的人家?”   货郎杀人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老三说的另一种可能也得排查。   里正想了半天,就是没想来,还是村民们提醒,他才想起前年有户人家确实跟胡满村结亲的。但是两家关系极好,不存在结仇。   于是只剩下最后一条,货郎杀人。   小四又问起最近几日来许家村卖货的小贩。   这个问题里正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想也不想就道,“咱们村手艺人极多,经常到城里卖东西,大家也都会互相稍东西。货郎来的次数就很少,不过昨天卖豆腐的来过。”   小四不放心又多问了一句,“那个卖豆腐的小贩是姓孙吗?”   里正连连点头,“对,是姓孙,昨天天都那么晚了,他还来咱们村卖豆腐。我们都觉得挺奇怪的。不过他说家里正缺钱想多挣点钱,我们也能理解了。”   小四与老三对视一眼,老三扯了扯唇,“那我去把那货郎带回衙门。”   小四点头,老三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巷子转角。   孙大郎是在胡满村的巷子里被老三截住的。老三下了马让他跟自己去衙门。   孙大郎居然一点也不惊讶,点头说好,随后将车上剩余的豆腐送给村民。   村民们齐齐上去哄抢,等抢完豆腐,又都反应过来,“顾捕头,你叫他干啥呀?胡老太该不会是他杀的吧?”   老三既没否认也没肯定,“叫他去问话。在案子没查清楚之前,你们都有嫌疑。”   话虽如此,但大家看孙大郎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纷纷将手里的豆腐扔回他车里,“肯定是他。咱们跟胡老太可没什么仇。不是他还能是谁。”   老三奇怪了,“他一个卖豆腐的,跟胡老太还能有仇?”   有个村民小声嘀咕,“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胡老太出事前一天,我还看到他给胡娘子的女儿馒头吃呢。兴许他是为了胡娘子杀的人。”   众人都被这个八卦消息惊住了,这么说胡娘子跟他有一腿?   大家全都热火朝天讨论起来。   孙大郎双手紧紧捏住,额头青筋暴起,眼窝突起,冷声斥责道,“你们胡说什么!我孙大郎从未与人有过瓜葛,我只是看那两个孩子可怜,才将我的干粮给她们一个。你们说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污蔑我。”   村民们讪讪闭嘴。   老三也略带警告地看着大家,“污人名声是要坐的,你们可得想好了说。”   村民们吓得半死,生怕老三真的抓她们坐牢,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老三一阵无语,他让孙大郎把豆腐车送到他家庄子上,“如果你真是无辜的,出来后可以过来领,要是不无辜,这豆腐车我会让人送到你家里。”   孙大郎看了眼天色,“不用了,这豆腐车就送给大人吧。”   老三一时竟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真大方还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老三也没多问,换了马车,带他回了县衙。   他们到衙门的时候,小四一行人也回来了。直接将人带到大堂上审。   衙役们站在两旁,其他人各司其职。   小四坐在堂上,拍着惊堂木,“孙大郎,昨天你有没有去过许家村?”   孙大郎点头,“去过。”   小四拧眉,又问,“那你可曾杀过许老太?”   孙大郎沉默不语,   小四又问,“你可杀过胡老太?”   孙大郎又是沉默。   小四也没有用刑,见他不肯回答,直接让衙役把他关回牢里。   如果犯人不肯承认,他们还是得找证据。   除了作案工具和人证,还有一点就是犯人杀人时所穿的衣服。在粪坑边杀人,衣服上就必定会沾到,胡老太那次也就罢了。昨晚刚杀的人,那衣服说不定还在。   至于在哪里,小四直接写了条子,让老三去孙大郎家搜查。   老三忍不住嘀咕,“那么臭,他不会扔掉吗?”   小四摇头,“就算要扔,他总得先回家换身衣服再扔吧。”   如果弄脏肯定是裤子,裤子脏了,总不能直接脱下来扔掉吧?   老三恍然,带了衙役去孙大郎家搜。   孙大郎住在城南,娶的儿媳正是王四喜的姐姐,只是死于三年前。之后就一直没有续弦。他做豆腐的手艺就是王四喜的爹娘不忍心闺女吃苦,传授给他的。   到了孙家,孙父孙母看见官府来人,吓得老两口瑟瑟发抖,挤在一起。   “你们这是干什么?”   老三将搜捕令给他们看,“你儿子涉嫌杀人,我们需要搜证据。请你们配合。”   老两口当即点头,“配合,一定配合。”   孙母忙不迭给他们带路。孙大郎是住在东厢的,房子有些旧,空间极为狭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   衙役们只好将东西全都搬出来,一样样翻。   可惜的是,大多数都是女人家的衣服,孙大郎的衣服极少。   老三望了一圈,“孙大郎昨天穿的衣服,你们还记得是什么样吗?”   孙母点头,“他一大早就去河边洗衣服。”指着晾在房顶的几件衣服,“就在上面。”   说着,给他们搬梯子。   老三上去将衣服全收下来,凑到鼻端闻了闻。   万幸的是这家穷,没有皂角,衣服洗过,也干了,但还是能到一股臭味。   老三喜得眉飞色舞,“就是它了。”   他将衙役将衣服装起来,又侧头看了眼孙母,不是他多心,正常人,儿子被抓了,他们应该上前问儿子犯了什么事吧?可他们倒好,不问就罢了,居然真的协助他们办案,生怕他们不给孙大郎定案。“你该不会是孙大郎的继母吧?”   只有后娘才会这么狠。   孙母果然变了脸色,讪讪往后退了两步。孙父上前,朝老三笑,“捕头大人,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了?”   老三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觉得呢?”   孙父哪里知道,轻轻叹了口气,“他平时就忙着做豆腐,卖豆腐,不让我们插手他的生意。我们哪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捕头大人,你总得告诉我们一声吧。”   老三摆了摆手,“案子还在调查当中,现在不方便透露。等查完了再说。”   话虽是如此,但他约莫能猜到孙大郎为何专挑老太太杀了。 第103章   老三叫了几个村民过来问话,也不知是不是被里正交待过,他们只会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老三似笑非笑看着他们,“我想知道孙娘子是怎么死的?”   有个村民瞪大眼睛,“仵作来验过尸,是病死的呀。”   老三装作信了,“得的什么病?”   村民摇头,“我们又不是郎中,哪里知道。”   老三却是不信,他打小就在村子里住,村东放个屁,不到半个时辰,村西头就能知道。   她们这些人会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哄他玩呢?   老三捏着宝刀,故意威胁她们,“你们是就在这儿跟我说还是跟我回衙门里说?”   乡下人大多都是不识字的。除了知道杀人要偿命,其他律法都不太懂了。   现在见老三要抓他们,还真就信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有人认怂,上前说了,“大人,不是我们不肯说,是他们家没给她请大夫。不过孙大叔后娶了一个母夜叉,人又坏又贪财,经常磋磨孙娘子。三年前就是因为她让孙娘子去河边洗衣服,才害得小石头掉进河里淹死。”   老三瞪大眼睛,“小石头是孙大郎的儿子吗?”   “可不是嘛。打那以后,孙大郎挣的钱就再也不给家里了。他们家就分开吃饭,但是孙大叔就是不肯分家。”   “你傻啊,分家的话,孙大郎的钱就再也没他们的份了。”   ……   老三打探完回了县衙。已经搜到证据,孙大郎仍然不肯承认杀人。   案子又僵持下来。   小四有些头疼,难不成真要给他用刑?可看着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用刑估计也没用吧?   小四只能让衙役把他押回牢里。   想到牢里还有个胡田,小四计上心头,冲着老三招招手,附耳一通,老三笑眯眯应了,“行!让他们互相咬,我就不信他还能那么淡定。”   老三到了牢房,让狱卒把孙大郎和胡田关在一起,又告诉胡田,孙大郎有可能是杀他娘的凶手。   而后他就留在牢房外,等着看好戏。   狱卒狗腿地给他端茶倒水,也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瓜子还挺好吃。两人边唠嗑边吃瓜子。   到了晚上,牢房里安静多了。   老三又觉得两人太少不过瘾,又让狱卒把赵飞和彭继宗叫过来,四人一起喝。   赵飞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坐在他对面,“请我吃东西,怎么能没有酒呢?家里就是开酒楼的,你怎么那么抠?”   老三无语,敲了敲桌面,“我一个月才拿几两银子,我就请你喝十两银子一瓶的好酒?”   赵飞啧啧半天,“闹了半天,你这个少东家身上也没钱啊。”   老三被他嫌弃也不为意,“酒楼是我大哥经营的。我请人吃饭都得记账。回头还得要我还。我还要攒银子养娘子和孩子呢。不能乱花。”   赵飞瞠目结舌,“越说越小气了。”不过他倒是没有坚持要酒。   何着这人外表光鲜,内里也是个穷鬼。也不知林婶子怎么想的,对儿子个个抠搜。   彭继宗倒是无所谓,吃着瓜子也觉得不错,“你怎么来这了?听说出了两桩杀人案,县衙都忙晕了,可是真的?”   原先他们每隔几天都要来马场看看训练情况,可最近几天,一个人都没来。   他还是听马场的下人说,才知道县衙发生杀人案了。而且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当真是滑不溜手。   对他们倒是没什么可瞒的,老三将两桩案子说了一遍。   赵飞有些疑惑,“只靠那脏衣服能定案吗?”   老三点头,“大体上能定案。身高体型,又在事发当天去卖过货。不是他还能有谁?两个案子手法都一样。不过最好还是让他招认,免得真的冤枉了他。”   虽然照他来看,已经能定案了。但是晚上杀人,又没有人证。也许有人赶夜路杀人,谁也没看到呢?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就在大家闲聊时,有间牢房传来争执声。   老三和狱卒要是去了,估计他们就不吵了。   赵飞拍了下桌子,“我去看看。”   他站在走道里偷听,争吵声越来越大,赵飞冲他们招手。   老三赶紧跑过去,正好听到孙大郎用嘲讽的声音说,“你那娘恶毒无耻,嘴里没一句好话,我就是打你家门前经过,她都冲我骂了一通。她嘴巴那么毒,我就请她吃粪刚刚好。”   胡田气得上前跟他厮打,可他身材矮小,哪是孙大郎的对手,很快被他推倒在地。   老三敲了敲牢房的围栏,冲着孙大郎笑,“怎么着?终于肯承认自己杀人了?”   孙大郎也不是笨人,很快就明白他这是上了对方的当了。不过他也没露出懊恼的神情。   第二日上堂,孙大郎就把杀人过程全都交待了。   “你杀胡老太和许老太是因为她们虐待儿媳吗?”   “嘴里还不干不净,总说别人是小娼妇,小贱人,其实最贱的人就是她们。她们的儿媳妇也是人,勤勤恳恳,却被她们骂,就因为孝字,就只能把所有委屈承担下来。她们太可怜了。”孙大郎面容平静。   老三默默叹了口气,“你娘子是怎么死的?”   他找过以前的验尸记录,仵作上面写的是病死,不过据仵作所说,那时候他都是随便写的,反正县令大人也不在意。至于孙娘子的真正死因,时间太久,仵作也不记得了。   孙大郎面上出现一丝裂痕,他黝黑的面庞全是悲愤,拳头死死地捏着,“她是被我那个继母害死的。要不是继母大冬天不肯让她用热水,非让她去河边洗衣服,小石头怎么会掉进河里淹死。我娘子怎么会为了救他感染风寒。后来更是不能接受小石头的死,承受不住,喝毒药自杀死了。”   在场众人一阵沉默,小四叹了口气,“母慈才能子孝。这样的人不配为人母。”   老二在旁边写口供,听到这话,看了眼孙大郎,“你为什么不杀你继母呢?”   他最恨的难道不是他那继母吗?杀别人杀得那样利落,为什么迟迟不杀他继母。   孙大郎又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了。   凶手已经画押,孙大郎死罪难逃。   胡田半个月牢已经放出来,老三回家的半道上看到他,“以后跟你娘子好好过日子吧。当心人心冷了,就再也悟不热了。”   谁都有底限,胡娘子瞧着软,但疼两个女儿的心比谁都多。   胡田听后依旧不以为然。老三轻轻叹了口气,胡田这样执迷不悟,这个家就过不好。   说完,打马离开了,扬起漫天尘土。   胡田气结,“怎么这么小气,就不能稍我一程吗?”   胡田到了家,却发现自己家锁得紧紧的,他立刻到旁边问人。   柳大娘原先对他爱搭不理的,不过胡老太死了,她出于同情,还是说了,“你娘子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兴许是回娘家了吧?”   胡田气得半死,“我坐牢这半个月,她一次都没去看我。倒有兴致走娘家?这个小贱人不打不老实。”   柳大娘嫌弃得直撇嘴,“灶房的门不是被你娘锁着吗?她能打得开?”   胡田却是不信,“我娘都走了,难不成她不能去房间里找钥匙?”   柳大娘还真不知道。   胡田翻墙进了家门,发现灶房的门锁得好好的。里面隐约有什么东西臭了。   难不成他娘子真的没有找到钥匙?   胡田到他娘房间翻找,他娘藏东西极严实,钥匙放的位置连他这亲儿子都不告诉。不过他对他娘也算了解,知道她喜欢在哪些地方藏东西。   很快他就在床缝中找到钥匙,开了灶房门,之前蒸的馒头都霉了。   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只好自己做饭。只是他打小也没做过,烧了火差点把灶房点了。   没办法,他只好拿着粮食去隔壁凑和着吃了一顿。   “你呀,还是赶紧把你娘子找回来吧。这没有女人的家还算是家吗?”柳大娘好心建议他。   胡田倒是难得同意,“吃完饭,我就去找。”   吃饱喝足后,胡田往他娘子的娘家走。   却不想,胡娘子的爹连门都没让他进,直接在门口告诉他,他娘子带着两个女儿卖身到了顾府,给人家当婆子。   绝对是晴天霹雳,胡田半天没反应过来,随即涨红着脸,“我又不是养不起她们,她为何要卖身?”   对方朝他翻了个白眼,将门啪嗒一声关上。   胡田气得火冒三丈,又走了四十里才到胡满村。   顾府?他们湖满村还是头一回有人卖身的,他娘子可真是好哇!   胡田来回奔波,到了村,已经是傍晚时分。村民们正在树底下纳凉,见到他一个人回来,都有些奇怪,“你娘子怎么没回来?她不愿跟你回来?”   原来这些人还不知道他娘子已经卖身进了顾府。   他倒是没有丢人的想法,老老实实将这事说了。   谁成想,大家全都惊呆了,“真的吗?顾府收小丫头?”   胡娘子就是再能干也没用啊。她带着两个小女娃呢。一个三岁,一个五岁能干啥呀?顾府还得养着她们。   但是人家却收了。   有人羡慕得不得了,“哎哟,上一回顾二奶奶请我去庄里玩,他们家可阔气了,两进的院子,房间有十几间,就连下人都有自己的房间。院子里又是种树又是种花,可漂亮了。那些丫鬟也好看。”   “可不是嘛。我听说那些下人吃得都比我们逢年过节还要好。”   “到底是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   胡田听着他们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气得转身就走。   到了顾府,门房过来给他开门。得知他要找胡娘子,门房让他在门口等,他进去请示老夫人。   林云舒最近确实有意买几个丫鬟婆子,这新宅太大,带过来的几个仆人根本不够用。刚好胡娘子上门相求,再加上那两个小姑娘瞧着怪可怜的。她就动了恻隐之心。   与其任由胡娘子被胡田糟践死,还不如买了她,让她们娘仨也能有个栖身之所。左右凌凌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还得找个娃伴,这个小的刚好合适。   至于大的,等柳月晨来了,可以陪安安。   胡娘子立刻拉着两个女儿谢了又谢。   林云舒原本要给她们卖身银子,胡娘子却坚持不肯要,说她带着两个女儿白吃白喝已经亏了。不能再要钱了。   林云舒坚持要给,让她给两个孩子攒嫁妆,将来给她们风风光光嫁出去。   崔宛毓身边的如红就是嫁给府里管事的儿子。日子过得比外头百姓还要舒服。   而知雪知雨两人,就有不少员外替儿子过来求亲。   说起来,她俩虽是丫鬟,但也识文断字,见过不少世面,许多商人都愿意娶这样的丫鬟。   门房来禀告的时候,林云舒正在二进院子给茶花除草,两个小丫头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干活,在旁边替她拔草。   胡娘子在院子里扫地,听到门房来报,手里的扫把都快拿不住了。   林云舒直起腰,看向胡娘子,“你想见他吗?”   胡娘子摇头,“不想见。”   凌凌在旁边嘀咕,“可是你们俩是夫妻,正经夫妻哪有天天不见面的。”看得出来,她还在躲。估计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就是跪在她面前卖身了。   现在安逸了,勇气又消失殆尽,回头当她的缩头乌龟去了。凌凌却不容许她缩回去。   胡娘子脸色惨白,“那我还是见他吧。”   凌凌点点头,“我陪你一块见。帮你们做个了结。”   说完她回房将自己的旧衣换下来,重新换了身锦衣长衫,花纹雅致,说不出的富贵。   她平时看着随和,但是威严起来的时候,也挺有气势,胡娘子直接愣住了,直到对方走到自己面前,才回过神来。   林云舒叹了口气,也没有阻止,罢了!救人一命也是好的。   “以后不想见他,那你就要跟他做个了断。拖拖拉拉什么时候是个头!”凌凌拿着团扇。看了眼两个小丫头,这样好的姑娘长大了,要是被她的混账爹胡乱配了,那才是个麻烦事呢。   胡娘子抿了抿唇,凌凌身上的气势让她不自觉点了头,“二奶奶与我们母女三人有活命之恩。我听您的。”   凌凌走在前头,她这算不算是坏人姻缘?   胡田被请进顾府,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正坐在石凳上,他娘子站在这人身后。   门房朝凌凌拱手,“见过顾二奶奶。”   胡田有样学样。   凌凌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你是来接你娘子的?”凌凌开门见山问。   胡田点头,“她是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娘子。我想接她回家,二奶奶您看?”   “可是她已经卖身给了顾府,而且签的还是死契。”凌凌也没跟他藏着掖着。   胡田来前已经想好了,“二奶奶,我们胡家再穷,也没给人当过奴仆。”   不等他说完,胡娘子打断他,“不是顾家硬逼着我卖身。是我走投无路,求了老夫人卖身的。你娘走了,你也不会善待我。我原先还能熬着,但是你娘死了,让我也清醒了。我们娘仨的活路早就没了。我不想跟你过了。你不是想娶新人给你生儿子吗?你去娶吧。我不耽误你。”   胡田涨红着脸,上前扯住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发的什么疯?我是你男人,没经过我同意,你就敢卖身?你把我这个相公摆在哪了。”   胡娘子哭红了眼,“我整天被你娘骂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在哪呢?我两个女儿差点饿死的时候,你怎么没出现呢?现在却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晚了。”   胡田怒火上头已经把他的黑脸烧成猪肝色,“你当真不跟我回去?”   胡娘子甩开他的手,斩钉截铁道,“对!我不回去!”   胡田愤怒极了,理智全无,“那好!你不遵夫纲,我要休了你!”   胡娘子想也不想就点头,“休就休!再跟你过下去,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胡田气得眉毛都抖动起来,指着胡娘子‘你’了半天。   胡娘子趁机跪在凌凌面前,“二奶奶,请你帮忙写个休书吧。我已经卖进顾家,以后就是顾家的奴仆。别人没有资格管我了。”   胡田气了个倒仰。   凌凌点头,只是对休书两字不怎么赞同,“休书可不行。”   胡娘子急了,胡田大松一口气。   可谁知凌凌下一秒就道,“我看和离书比较合适。你又没犯过什么错误,他没资格休你。”   和离书?说是心平气和分开,但对男人来说,跟被对方休了有什么两样,胡田好歹也听过几回书,比胡娘子懂得多一点,当下反驳,“她没给我生个儿子。”   凌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七出之一的无子,要年过五十无子,方能休弃,你娘子连三十都不到。如何休?”   胡田傻眼了,还有这么一说吗?   胡田心生退意,“那我不休了。”   凌凌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你确定吗?她一直待在顾府,不肯出来见你。你还怎么要儿子?”   无子是胡田的逆鳞,他果然迟疑起来。   凌凌也不管他,直接写了一封和离书,“签上字,你就可以走了。”   胡田却不接纸,“可她的卖身银子呢?我还没见呢。”   凌凌翻了个白眼,怪不得胡娘子不肯跟他过呢,这男人也配叫男人?她冷着脸,“你家两个女儿能做什么活计?咱们顾府能收留她们,已经是我婆婆心善了。再废话连篇,你还是走吧。”   胡田见二奶奶发了火,战战兢兢接过和离书,上面有大半字不认识,凌凌便给他读了一遍。   胡田听到两个女儿一应嫁娶与他无关,立刻急了,“我好歹也是她们的父母,她们的婚事我凭什么不能作主?”   凌凌好心好意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以后有儿子,要是被你娘子知道,你要给她俩添妆。你确定不会家族不和?”   胡田抿着嘴,“谁要给她们添妆了。”他是想要昧下彩礼。   凌凌淡淡看了他一眼。这眼神看得胡田心里一阵发毛。咬了咬牙,还是签了。   接过和离书,胡娘子喜得直掉泪,给凌凌磕了好几个头,“二奶奶,多谢你。”   凌凌笑了笑,“你呀,以后还是要勇敢一点。之前卖身的勇气哪去了。”   胡娘子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胡田失魂落魄出了顾府,直到大门重重关上,他才恍然回神。他来一趟,什么也没捞到,居然被个女人休了?   他到了村子,许多人围上来问胡娘子在顾家过得怎么样。   胡田下意识回答,“脸色红润,过得好着呢。”   他在牢里吃苦,她却在顾府吃香的喝辣的。真是不公平啊。   大家瞧见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有那识得几个字,当即就念了个开头,“和离书”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眼睛瞪大,“我知道,跟休书差不多。就是夫妻分开的一种凭证。”   众人哗然。他们胡满村还没有人休过妻的呢?没想到胡田头一个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大家的目光越来越不善,胡田哪受得了,梗着脖子道,“不是我要和离,是她要和离的。”   被女人要求和离,那不是更丢人?   话音刚落,胡田就后悔了。尤其是大家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更让他受不了。他将和离书三两下撕掉,飞快跑走了。   村民们纷纷将纸捡起来,又不嫌麻烦,把纸拼起来。找了识字的读了一遍,这才知道胡田相当于是被胡娘子休了,连女儿都没要。   有人羡慕得不行,“看来胡娘子是找到靠山了。”   “是啊。” 第104章   夏夜,万籁俱寂,黑幕一般的天空缀满闪闪发光的小星星,疲劳一天的人们陷入沉睡。   突然一声惊叫划破天际,惊醒无数酣睡的人。   老三光着上身睡觉,猛然惊醒,抄起床边的宝刀,捡起挂在床沿的衣服立刻往外冲。   不多时,大家都起来了。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   林云舒被两个丫鬟扶出来,“怎么了?外头发生何事了?”   老三往外跑,“看样子是胡满村方向,许是出事了。”   老二立刻叫了几个下人一起出去。待他们出了门,又让门房把门关上。   等到天光大亮,老三一行人才回来,捆了一伙人跪在院子里。   林云舒睡不着,揉了揉眼,“这些人是谁?”   看他们穿的衣服脏乱不堪,就算是乞丐也应该在城里,怎么会跑到乡下来乞讨呢。   老三让下人找马车,他要把这些拉回县衙,而后才抽空回亲娘的话,“这些是流民,也不知道何时来的,摸黑进了胡满村,偷了不少东西,还伤了几个村民。”   流民们见面前是个老太太,慈眉善目,想着心地一定极软,苦巴着脸求饶,“老夫人饶命啊。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偷东西的。”   林云舒拧着眉,抬手打断他,“大夏天,地里的野菜还不够填你们的肚子吗?非要去偷去抢。”   众人面色如土。野菜能填肚子不假,但是不能吃饱啊。   林云舒绝不会姑息偷盗,不过她还想知道一事,“你们是从哪来的,一共有多少人?”   一个瘦弱的男人开了口,“我们是从河南府来的。朝廷派大军到樊城镇压乱党,但是筹备粮草却用我们河南府和大名府的。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没了,只能当流民。一路上,积攒的银钱都花完了。咱们只能偷。”   “有多少人进了盐俭县?”   “原先到了河间府有几千人,走到半道,大家就分散开了,来盐俭县的只剩我们几十人。”   老三看了一眼,也只有十几个,“那剩下的人呢?”   几个流民面面相觑,“我们分成三路。其他人往南去了。”   老三看着其他下人,“那就是张家庄和三里屯,你们把他们送到衙门,我去看看。”   林云舒急了,“你一个能行吗?还是等老二回来一起去吧。”   “二哥还在胡满村安抚村民呢。耽误不得。”老三摆摆手。   林云舒还是不放心,他身手再好,一次也对付不了那么多难民啊。而且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些流民凶狠起来不比士兵差。   林云舒当即就让下人给她牵马,又让知雪把她的弩箭拿来,“我跟你一块去。”   老三唬了一跳,觉得窝心又担忧,“娘,我自己去就行了。”   凌凌忙道,“娘,你要是不放心,要不然我跟三弟去看看。”   林云舒哪能让她动了胎气,“你还是留在家里。如果有漏网之鱼,你也能照顾着大家。”   凌凌只好退回来。   劝好凌凌,林云舒看向老三,“臭小子,想当初你们的命还是我救的,看不起你老娘啊?”   她说的是雁山那次,要不是林云舒即时救了他们,老三这个江湖大名鼎鼎的飞云刀就成那些土匪的刀下魂了。   老三见亲娘非要跟去,只好牵马过来。又不放心她娘的骑术,非要跟她骑一辆。   林云舒只能应了。自打她进了县衙,的确没怎么骑过马。确实生疏不少。   两人赶到张家庄,流民们正拿着刀把大家赶到祠堂,有几个钻进村民家里,翻出村民储存的腊肉咸肉,架着火在祠堂门口烧菜。   两人到了之后,老三翻身下马,林云舒就坐在马上,搭着弩箭,直接往首领肩膀射去。   经过好几年训练,她准头越来越好,不需要仰赖毒药,现在想射哪就射哪。   果然那首领被林云舒一箭射中,其他人纷纷拿着工具警惕地看着来人。   其中还有几个流民钻进祠堂,用刀架在村民脖上,威胁林云舒放下箭,老三放下刀。   对方有二十个人,他们却只有两个人。放下武器,他们两人只会任他们宰割。   不等他说完,林云舒已经将箭射出去,箭直中那人胳膊,他手里的刀掉到地上。   林云舒淡淡一笑,“你搞错了,我不是官府的人。不会受你威胁。”   其他流民都吓傻了,这老太太居然这么狠。   老三也不等他们反应,直接拿着宝刀,将他们一个打倒在地。   这些流民大部分身手都很一般,能闯出一条路,凭的只是孤注一掷的勇气。现在见对方比自己更狠,心生惧意,只几下就被老三打倒在地。   将这些流民都捆起来,又叫了几个壮劳力把他们押送到衙门。至于那个伤了胳膊的流民,先送衙门,再找郎中。   两人又去了三里屯,这次倒没有人作死威胁,他们用同样的手法将人捆了。   老三要把三里屯的流民送到县衙,林云舒直接回了庄子。   庄子上倒是没有再出事,老二从胡满村回来,“有几个男的反抗,被打成重伤。估摸要养好一段时间了。”   林云舒揉了揉脸,“之前你三弟在路上遇到流民,他们还没那么凶残的,现在果真是饿狠了。”   乱世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林云舒真心不希望乱起来,可是事与愿违,这世道还真是越来越乱了。   老二没在家停留多久,就骑着马进了县城。   林云舒累了,吃了早饭便回房补觉,到了午时,外头传来一阵擂鼓之声,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她根本无法入睡。   她打着哈欠起床,叫了知雪进来,“外头怎么这么吵?”   知雪也很无奈,“里正说今年胡满村发生好几起命案,昨晚又发生流民入村抢劫,觉得是胡家风水出了问题。所以请了风水大师来看看。”   虽然林云舒不信这些,但是如果让村民们起到心理作用,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知雪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二奶奶嫌待在家里太无聊,叫了千斤去瞧热闹了。”   林云舒揉了揉脸,无奈了,“她一个孕妇不是最渴困的吗?她怎么这么精神?”真是奇了怪了。   知雪讪讪笑了。   话说另一头,凌凌带着千斤出来闲逛。   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许多村民们拿着蒲扇坐在树下唠嗑,柳大娘老远看到她过来,招呼她过来。   柳大娘让儿子回家搬了凳子给她。   凌凌也不嫌弃,勾头四处看,“你们怎么没去看热闹?”   “现在在看祠堂的风水,我们女人家不给进。”柳大娘随口解释。   凌凌撇嘴,“这什么大师,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柳大娘忙道,“他可不是江湖骗子。他可是里正专门从府城请来的。他可不是什么人都看的。听说那些大户人家花几百两银子请他看风水,他都不肯去。咱们里正只花了十两银子就请来了。也不知道里正用了什么法子。”   几百两银子都不看?说不定这种人家是无药可救了。里正没做过恶事,面相也算敦厚,说不定那罗大师就看中他这点了。   凌凌原还想出来看热闹,这下子没热闹可看了。   柳大娘跟别人嘀咕,“我家隔壁胡田听说被那些人打坏了。”   凌凌原想站起来,这下子也被吸引了,坐回去,“他怎么了?”   柳大娘见她有兴趣,拍着大腿,说得更大声了,“昨晚那伙流民进村就抢。让大家交出东西。他没交就挨揍了。后来那群流民进屋一通找,找到了一两银子,又揍了他一顿。可怜哟,满脸都是血。”   凌凌都有些同情他了。   “后来顾捕头把这伙流民全都抓走了。银子也都还给我们了。可是受的伤只能自己花银子治了。”柳大娘唏嘘,“他受那么重的伤,估摸攒的那一两银子都不够他治病的。”   凌凌:“……”   这一次凌凌没有幸灾乐祸,只剩下惆怅。   就在这时,有几个站在村道上的村民们冲他们招手,兴奋得不得了,“大师出来了。”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村民们全都搬着板凳站起来,跟了出去。   柳大娘拉着凌凌的手,催促她,“我听说这个大师很灵的,到时候让他给你算算。”视线落到凌凌的肚子上。   凌凌以前走过镖,遇到不少神棍,她还真不信这个,她来看也只是嫌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当即摇头,“不用了。”   柳大娘一副你真傻的表情。   上了村道,锣鼓震天,齐齐往这边走。   走在前头的大师光从样貌上来看,的确比凌凌之前见过的都要靠谱,整个人仙风道骨,五十来岁的年纪,长发披散,穿着白色长袍,手执罗盘,眉峰紧锁,沿着村中小道一点一点看方位。   里正落他半步距离,见他一直皱眉,不由有些急了,“罗大师,可是风水出了问题?”   罗大师满脸不解,“你们胡满村的布局是四平八稳,应该是最稳固的风水,照理说不应该出事。”他话音刚落,视线落到顾家庄,“荒谬!你们怎么在那儿盖屋子了?我说怎么风水变了,原来是你们自己给破坏了。”   胡满村原先是四四方方的口字,上方却多添了一处极大的庄子,看布局也是口字,两口就是吕字。原先的风水就破坏了。   里正额上滴汗,那可是县令大人家,他们可没本事把人赶走,只好求大师,“大师,你能不能想别的法子?”   罗大师瞧着那庄子青庄青瓦想来也是大户人家,立时明白里正为难之处。   “我先看看再说。”   有两个口字,而且上面这个口字远比下面的口字富贵,这就是头重脚轻,下头压不住,可不就得出事?   千斤拉了下凌凌的袖子,“二奶奶,他是啥意思?”   凌凌拧着眉,这大师该不会想对他们顾家庄不利吧?她忙跟了上去。   一伙人到了顾家庄,里正原想上前敲门,却不想罗大师朝廊檐底下瞧了一眼。   只见一个燕子窝搭在廊檐下,正冲着大家叽叽喳喳一通叫。   罗大师捋着胡子,“燕子筑巢,阳气入宅,这家人定是人丁兴旺,好事连连。”   凌凌揉了揉胳膊,算得这么准,该不会是之前就打听好的吧?   身后的村民全都议论纷纷,四个儿子能不人丁兴旺吗?至于好事连连。自打县令大人当上官,土匪,盗贼,骗子一个个全落网了。好事还不够多嘛。   罗大师又抚了抚门,脸上大喜,“大门坚固不变色,这里一定有贵人。”   众人面面相觑,里正拱手,“实不相瞒,这是顾县令家眷住的地方。”   贵人一定是顾县令了,盐俭县最大的官,属他最尊贵。   罗大师捋着胡子,笑而不语,捏着门环,扣了三声。   不多时,门房过来开门,一打开,见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看,吓得他差点把门关上,待看到二奶奶的脸,他才大松一口气,“二奶奶,这是?”   凌凌将门推开,“这位大师要进来看看风水,让他进吧。”   天天去看别人的八卦,今天倒是看到自家头上了,凌凌还挺新鲜。   门房迟疑了几秒,指着身后那么一伙人,“都进?”   那老夫人还不把他撕了。   凌凌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了。进来那么多人,咱家院子也不够呀。就几个就成。”   罗大师,里正,柳大娘眼疾手快跟进来,凌凌平时跟她玩得最多,便也没说什么。   其他人都留在外头等。   进了院子,林云舒正躺在树下打瞌睡,知雪知雨给她打扇子,听到动静,齐齐回头。   罗大师轻手轻脚接近,在两人脸上看了一眼,又飞快移开。   视线又落到老夫人脸上。   似乎看得不仔细,又凑近几步。   知雪唬了一跳,忙上前阻止,“哎,这位老人家,你怎么回事?”   林云舒睡得极浅,睁开眼,便看到院里长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位眼生的,“这是怎么了?”   知雨早就端了一盆水在旁边等着伺候。将帕子浸到水里递给林云舒。   林云舒擦了脸,打了个哈欠,“怎么了这是?”   凌凌上前将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林云舒抚了抚下巴,“罗大师,既然胡满村的风水破了,那依你所言该如何?”   罗大师一直盯着林云舒不放,掐着手指,嘴里念念叨叨的,众人都被他弄懵了,这是咋回事?   “敢问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林云舒心虚,冷了脸,“罗大师,老身不算命,只信自己。就算胡满村的风水破了,难不成你还想用老身的命来填不成?”   里正见老夫人发火了,躬身上前,“老夫人息怒。罗大师是算出这院子出了一位贵人,可能是老夫人。”   林云舒看向凌凌,凌凌点头。   不过就算她真是贵人,林云舒也不喜欢被人揭了老底,她抬了抬手,“行了。我对算命没兴趣。”   看到一个极好的命格摆在自己面前,却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罗大师别提多可惜了。只是这老夫人摆明了不信他,他也只能押下心头的激动,“只能在村南头挖一条湖了。也能凑成依山傍水的好格局。”   挖湖?林云舒摆了摆手。   里正倒是觉得可行。   里正得到准信,就告辞离开,罗大师却还是不死心,“老夫人,旁人请我看风水,至少都要百两银子起头,我给你算命不收钱。你就让我看看吧?”   林云舒却是毫不心动,把玩自己的手,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我自小出自衡阳林家,什么样的富贵都享过。现在是县令他娘,我的命不用你算,任谁都知道是好命。”   罗大师急了,“这算什么好命?出了盐俭县都不够看的。我说的贵人是……”   县令他娘还不够贵?那怎么样才够贵?众人眼巴巴盯着他看,等他下文。   却不想林云舒已经抢先一步打断了他,“命是可以改的。你若是现在告诉我,说不定我会骄傲自满,不肯努力。你还是别说的好。说不定我的命远比你预测的还要好!”   罗大师傻眼了。比他预测的还要好?那岂不是要?   他打了个机灵,那月国岂不是要?他晃了晃脑袋,把那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脑子。   众人见她不肯算,只能遗憾而归。   里正出了院子,忙问罗大师,“大师,她有多富贵?”   罗大师回头瞧了一眼院子,表情极为复杂,“贵不可言!”   里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贵不可言?那是有多贵?   里正还想追问,却发现周围全是人,只好将嘴闭上。 第105章   夏天的中午,太阳燃烧得最为炙热,像颗大火球,不断向大地倾泻它的光与热。整片大地似乎都要被它烤化了,变得火辣辣。   三兄弟将所有流民都审了一遍,全部关进牢房留下来种田。   等衙役们将人押走了,小四才起身,在大堂走来走去,“这外头乱成这样。咱们要不要设点城防?”   老二摇着扇子,“你的意思是在雁山那边?”   “对!如果再有流民过来,咱们直接让他们当长工挣钱,总好过半夜扰民吧?”   老二觉得这主意不错,看向老三,却发现他正发着呆。   老二和小四对视一眼,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老三居然也有走神的时候。   老二伸着扇子在老三面前挥了挥,老三立刻回神,“怎么了?”   老二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老三抱着宝刀,“你们说盐俭县都这样了,西风县会不会也有乱民?”   老二和小四被他问住了。这话倒是提醒他们了。   西风县可是河间府的第一道门坎,要进盐俭县势必要经过西风县。   “我想回去把我娘子和孩子接回来。”   当时老四上任,柳月晨刚生孩子没多久,孩子太小,根本不方便赶路。但是孩子现在已经两岁了。路上走慢一点,也没事的。   小四点头,“可以。你一个人去不行,我看还是让赵飞带几个武馆的学徒跟着。”   老三也没有推辞,他现在也有了自知之明,他武功再高强,可在几十个流民面前,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再加上他还有娘子和孩子,只靠他一人,根本就顾不过来。   小四同意后,老三直接去武馆找赵飞。   赵飞倒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老三作主请他们到顾家饭馆吃饭。   赵飞拍拍他的肩膀,“今儿怎么这么大方?”   老三嘿嘿一笑,“请你们吃好的,路上你们也能少喝点酒,别耽误事儿。”   赵飞锤了他一拳,“好小子,居然也会给我来一招了。”他拍着胸脯,“放心吧,路上绝对滴酒不沾。”   他倒也听说流民伤人的事情。差点被吓住,担心老夫人受了伤。后来听人说,才知道老夫人没事,还抓了不少流民。心中对老夫人越发佩服了。   到了顾家酒楼,老大要给他们找个雅间,赵飞摆手,“要什么雅间呀,我看大堂就挺好。”   天天晚上回牢里关着,他现在就喜欢热闹。   于是老大给他们安排了个好位置,“待会儿说书先生来了,你们离得近,听得更清楚!”   大家齐齐道谢。   老三扯了下老大的袖子,“大哥,麻烦你上一桌好菜,我请他们。”   老大怔了下,点头说好。   酒菜很快上来,老三将自己要回去接娘子的事说了,老大连连点头,“应该的,早就应该接了。”   美酒佳肴,老三管够,十来个大男人吃得十分尽兴。   也不妨碍他们听一些八卦。   “我听说前几天那两桩沸沸扬扬的老太太案是卖豆腐的孙大郎干的。”   “哎哟,我们家买过他的豆腐,瞧着很老实呀。他怎么会杀人呢?”   “我听说他娘子是被他继母害死的。打那以后,他就恨所有不慈的老太太。”   “哎哟,真的啊?他继母怎么那么坏!”   ……   老三端着酒杯回头瞧了一眼。   赵飞见他愣住,“你怎么了?”   老三放下酒杯,“我现在终于知道孙大郎为什么不杀他继母了?”   赵飞这种江湖侠士信奉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是他,估计早把继母给剁成八块了。他对孙大郎的作为也是极为不解。   见老三知道,他当即来了兴趣,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老三默默叹气,“他那继母也有两个儿子。正要娶妻的年纪。他继母沾上这种名声,以后哪还有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过去。就算真的叫他们娶上娘子,大家的眼睛也会盯着她。哪怕说上一句,都会被别人指责。”   名声是多么重要,足以毁掉一个人。   赵飞抚了抚下巴,“会吗?这种事情传过一阵就忘了吧?”   就在这时,说书先生来了,原本喧闹的大堂立时变得寂静无声。   “今天咱们接着讲《继母害儿媳,儿子成杀人犯》的故事。”   老三一阵无语,何着这么快就编成书了。   赵飞咬着花生米,哼了哼,“这下子,不出名都不行了。恐怕不止孙母一人丢丑,整个孙家村都跟着一起丢人。”   赵飞所说不假。自打孙大郎杀人案爆发以来,大伙人心惶惶,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人杀了。   后来官府贴出告示,杀人的是孙大郎。大家又觉得好奇。   孙大郎大家都认识的,老实本份,脸上常年带笑。多敦厚的一个小伙子啊,他怎么会杀人呢?肯定有缘由的吧?   于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孙大娘的娘子是受了继母的虐待,唯一的儿子也死了,受这么大的打击,可不就会干出糊涂事嘛。   孙家村随着案子的落案火了,以始料未及的速度火速全县。   大家伙对孙家村的印象坏得不能再坏了。   任由继母虐待亲子,这孙家想必不是什么善心人。怎么能把闺女嫁进这种人家。   孙家村结亲都比别人要难。   女儿不好嫁,娶亲更是难。大伙一打听,就把怨气全怪到孙母头上了。   三不五时,就往他们家臭鸡蛋,全村的人都躲着他们家的人,耻与他们为伍。   孙母的两个儿子从小就被宠坏了,哪受得这个,在外头碰了壁,回家就怪孙母心太狠。   可怜孙母对继子恶毒,对两个儿子却是疼宠一辈子,临老竟被他们嫌弃,没多久,就老成十岁。   时间一眨眼,十天过去了。   老三一行人终于从西风县将柳月晨和女儿安安接回来了。   两岁的小安安长得特别可爱,皮肤白嫩如水像及了亲娘。   老三直接带他们住进庄子,虎子眼巴巴瞅着,待人进来了,他立刻跑上前,拉着安安的小手,“安安,你来啦?”   安安也不认生,瞧着小哥哥冲她笑,还从自己的袖袋里取出一块糖给他,“哥哥吃。”   虎子别提多高兴了,同时又觉得羞愧,作妹妹都知道给哥哥礼物,他这个哥哥的居然没准备。   虎子拉着她的小手,就要往自己的书房走,被凌凌给拦住,“你奶奶还没看呢。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虎子这才意识到,忙拉着安安走到林云舒面前。   林云舒抱起安安,原先小婴儿现在居然长成个萌萌的小萝莉,真是太可爱了。   安安搂着她的脖子,也给林云舒一颗糖。   林云舒接过来,笑得很甜,“乖孩子。跟你虎子哥去玩吧。”   安安乖巧应了。   柳月晨过来给林云舒行礼。林云舒问了下她的情况,又问她饭馆和族里情况。   柳月晨一五一十回答了,“都挺好的。”   “那流民呢?有没有伤了人?”   “没有。”柳月晨默默叹气,“咱们顾家晚上都有人巡夜的。倒是附近几个村子都被袭击过,县令大人来得晚,钱财丢了不少。”   林云舒只能安慰自己,“没伤人命就好,钱财倒是小事。”   柳月晨点头应是。   到了下午,小四带着崔宛毓都来了,全家人聚在一起。   柳月晨倒是很快发现崔宛毓跟四弟的关系发生极大的变化。原来是爱搭不理的,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现在却是巧笔嫣然,跟大家相处得极为融洽。   崔宛毓瞧着柳月晨看着自己,朝她笑笑,“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柳月晨摇头,声音温柔,“挺好的。”   崔宛毓听着她的声音心头升起一丝暖意,怪不得大嫂和二嫂都喜欢她呢,这性子的确好,“二嫂,这边一直也没个正经管事。既然你来了,不如就帮着管起来吧。总不能让二嫂每天带着丫鬟去村里买菜。”   凌凌听到四弟妹说起她,立刻头摇成拨浪鼓,“这事我爱干。反正我闲着也是无聊。”   崔宛毓:“……”她揉了揉脸,她怎么就忘了二嫂最是不拘小节,哪会在意抛头露面呢。   柳月晨见崔宛毓被凌凌堵住,扯了她的手,“二嫂这人心直口快,她说喜欢就是真的喜欢。”   崔宛毓点点头,“对。你说的对!不过还是要管起来。下人的月银得要按时发放,有所奖惩,这样他们才能更用心伺候我们。娘又不爱管这些闲事。三嫂还是多担待些吧。”   柳月晨看向婆婆,等她答复。   林云舒摆手,“成啊。我还给安安找了个玩伴。你呀,就安心管着庄子。我们也能省点事。”   柳月晨这才点头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四刚上任的时候,柳月晨那时候刚生完孩子。所以没跟来,一直就没写她。   主要是为了让女主在雁山的时候,好救人。毕竟情况危急,她只来得及救一个。现在回归大家庭啦。 第106章   盐俭县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久了一点,一直到九月份,天气依然炎热。   顾家酒馆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还有他们的粮食刚上来,价格却持续攀升。   小四总觉得价格有些不对。往年稻子刚下来,价格就是最低的时候,今年却比往年贵了一成。   于是他就让大哥多注意那些商贩,又招了几个员外,让他们粮食最近减少往外卖,至于百姓,他们手头的粮食本就即少,卖了就只能饿肚子,不说也罢。   老大还是听夜里守夜的小二说起,那些商贩的粮食好像是贩往金国的。   老大虽是个商人,但也知道轻重。国内买卖粮食属于合法,两国之间贩卖粮食就是判国,抓到的话,可是要灭九族的。   老大让小二不要声张,立即到衙门找小四。   刚好三兄弟都在。小四让衙役们都退出去。   老大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老二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贩卖粮食到金国?他们与金国虽也有贸易往来,但也仅限于一些布匹,新鲜物件。就如金国不贩马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贩卖粮食给金人是同样的道理。“他们到金国势必要经过临渝关,那可是军队负责看守的,那么多士兵盘查,这些商人是怎么打通关系的?”   老三抱着宝刀,“要不要先把那些商贩抓起来拷问?”   老大却觉得不妥,“四弟,金子能使鬼推磨。你几次去请那守城将军都没请着,估摸是银子没使到位。就算你现在把那些商贩抓起来,他们也未必会承认。”   老二敲着扇子很是赞同老大的话,“大哥言之有理。他们贩粮到金国的时候,你也没抓个现行,再说了,临渝关也不归你管。你也没法越俎代庖查个正着。”   老三面露青筋,他最恨的就是这些没有家国意识的奸商,明知道这些奸商在卖国,他们却毫无办法,这种感觉太憋屈了,“难不成就放过这些奸商?”   小四担心三哥脾气上来不管不顾,拍拍他的肩膀,“你犯不着为他们生气。反正他们卖出去的粮食也不多。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弄清楚金国为何大肆买粮。是想打仗还是国内发生什么大事了?”   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老三一腔怒火被这话浇了个透心凉。   小四捏着扇柄,看了眼外面燃烧得正热的太阳,“今年天气太热了。从河南府过来的难民说南边很正常。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金国的天气跟咱们这里一样呢,或者更热。”   众人面面相觑,老二眼睛发亮,“四弟猜测得对。金国那边一定是发生干旱了。所以他们才急于买粮食。”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严重多了。老三也镇定下来,自告奋勇道,“事不宜迟,我乔装一下出临渝关瞧瞧。”   小四点头应了,不放心他一人去,又道,“让赵飞也跟你一块去。路上你也能有个照应。”   老三点头,大步出了县衙。   等他走了,小四又吩咐老二,“二哥,那几个商贩却不能姑息。你找个理由把他们关进牢房。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连这种黑心钱都赚。”   老二还是头一回见四弟无缘无故抓人,不过想想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该抓。   老二点了几个衙役,亲自跟着老大一起去了顾家饭馆,把那几个商贩抓了。   下午没什么要紧的事,老大让掌柜看着饭馆,他骑马回了庄子。   发生这么大的事,老大自然要告诉亲娘。   林云舒得知此事,久久不语。   七日后,老三和赵飞回来了,两人一身狼狈,嘴上都起皮了。   到了大堂就灌了满满一大碗白开水,老三气喘吁吁道,“金国真的干旱了。粮价比咱们这里贵了三倍不止。”   贵三倍?这才离秋收几个月呀,粮价就翻得这么厉害。看来他们是全国都干旱了。那事情就大发了。   金人擅长掠夺,恐怕买粮食只是缓和之计。他们必定要挥军南下。月国军事力量最为薄弱,又有钱,在金人眼里,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若真来,他们要么走河间府的盐俭县要么走太原府的长宁县。   赵飞喝完一碗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面露讥讽,“我夜里探营,亲耳听那守城将军跟亲信商量贩粮。可惜他没留下书信,要不然我就给你们偷来了。十万军营,我来去自如,竟无一人发现,我看打起仗来,也够悬的。”   月国重文轻武,多年不打仗,许多士兵都是走关系进的。为的就是每月能得那二两银子。   小四面色越发难看,就在这时老大扶着林云舒进来了。   众人赶紧起身行礼。小四扶娘到位子上坐下,“娘,你怎么来了?”   林云舒叹了口气,“我估摸着你三哥也该回来了,就想过来看看。”   老三立刻乖顺得跑过去,任他打量,“娘,我好着你。你不用担心我。”   赵飞也不自觉凑过去,“林婶子,我也好着呢。”   林云舒瞧着两人全须全尾回来了,点点头,“金国怎么样了?”   老三和赵飞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林云舒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件事,“我看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就是守城将军战败,金国打到他们城中。   “城北那些百姓想法子让他们牵到城南吧。”   金国真要打过来,这些城北的百姓恐怕连条活路都没了。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相当难,“一次牵那么多人,恐怕会造成恐慌吧?”这些只是他们的猜测,就贸然让百姓搬迁,恐怕他们也不肯干。   老二摇着扇子,“不如咱们用县衙的地跟他们换。一亩换两亩。只要他们肯搬家,再送五亩。咱们在城西选一片地给他们当宅子用。”   住在城北就相当于把背留给金国,绝对是很危险的事情。许多百姓也是没办法才会住在城北。土地远比他们那宅子更让他们心动。   林云舒朝老二露出个赞赏的眼神,“这主意不错。”   金国就算真的打过来,也得要明年开春。还有三个月就过年了,有句老话叫大旱之后必有大涝,今年的冬天肯定比往年都要冷。   小四拍板应了,立刻写告示,让衙役们到城北张贴。   不到两个月,百姓们就全部搬迁完毕。房子是盐俭县的贩人们帮着建的,一溜的青砖瓦房。工钱极低,比他们自己花钱请人盖还要便宜。百姓们直夸县令大人是个好官。   奉元十三年二月,凌凌生下一女,取名萱萱。   顾家举办满月酒,胡满村的村民们都来庆祝。   崔宛毓也从县城赶过来庆祝,大家也有幸见到县令夫人的容颜,夸她美若天仙,好像年画上的仙女。   崔宛毓从未听过这么直白的夸法,羞得脸都红了。   林云舒瞧她不自在,借口乏了,带她到二进院说话。   两人坐在大堂,林云舒开门见山问,“小四还没回来吗?”   小四前几日就去了军营,想看看金国那边的动静。   崔宛毓也正担心着呢,摇了摇头,“没有。”   林云舒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呢,他带着赵飞和老三一块去的,你别担心。”   崔宛毓点点头。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急匆匆的跑进来,进来一瞧竟是知雪,“老夫人,三爷、四爷来了。”   林云舒和崔宛毓当即站起来。   老三,老四在门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小四脸上隐隐有怒色,待问过安,林云舒才知他为何生气。   “那个什么狗屁将军,仗还没打呢,居然就想着投降。这样的人也配当将军。”   崔宛毓面露惧意,“金国真的来了?”   小四见她害怕,握住她的手,“没事的。我们一定能守住的。”   说完,又放下。   其他人也装作看不到。   林云舒默默叹气,“看来那守城将军也指望不上了,咱们要早做准备。”   小四点头,城门关上,再让衙役轮番在城门口值夜。还要背些石头上去,到时候要用。   这些都是小事情,小四让门房把老二叫过来。   老二今天办喜事,今早就没回县衙。被门房叫过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喜色,只是看着大家严肃的表情,他也跟着严肃起来。   待听小四说起守城将军的态度,老二也不含糊,“咱们要多做些弓箭和盔甲。”   四兄弟都忙活起来。   三月是最温暖的季节,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盐俭县难得的踏春好日子,被一声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一个衙役身穿盔甲骑在马背上,冲着街道上的人群大声嚷嚷道,“金国来袭,大家赶紧回家。关闭门窗,不得外出。”   众人一片哗然,买家转身就往家跑,卖家纷纷收拾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热热闹闹的街道只剩下衙役一人。   小四身穿盔甲,站在城门上,静静看着城下空荡荡的荒草地。   就在这时,有匹俊马自远处奔来,眨眼功夫就到了城门外,抬头一瞧,是赵飞。   他满脸喜色,“大人,好消息!”   小四立刻让人开城门,独自下了城楼。   赵飞已经下了马,脸上全是热汗,“大人,守城将军已经被人杀了。现在是副将暂代将军一职,他是主战派,已经率领士兵跟金人打起来了。”   众人大喜过望,“真的?太好了!”   边疆有十万士兵,也不知金国有多少人。   “我来的时候还听到副将军已经写朝廷写了增兵折子。咱们盐俭县一定能坚持住的。”   小四闭了闭眼,忍不住流下一行热泪。 第107章   林云舒从未觉得这一个月是那么漫长。   金国进攻月国已经一个月了,守城副将写的折子已经过了一个月,八百两加急,四天就能到达京城,不知为何,一个月也未收到回信。   小四每日都会派人去临渝关观战,一天三趟,都说守城快要支撑不住了,死伤无数,士兵们一个个倒了下去。   小四只能在衙门干着急,底下百姓人心惶惶,街市萧条。   林云舒也带着家人从城外搬进了城里。   此时她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地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管家从外面匆匆进来,“老夫人,外头有人求见。”   林云舒看向来人,是个中年汉子,看打扮应该是镖师。   “老夫人,我这里有一封信,请您过目。”   林云舒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下去,待看到抬头,她心里已是一凛,待看下去,心神都跟着不安起来,“你带来的人呢?”   “都在外头。一共有十三个小丫头。”   林云舒立刻让管事将人带进来。   等十三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站在大厅里,众人都弄懵了,再抬头看向上方,却见林云舒正擦着眼睛,失声痛哭。   小四唬了一跳,“娘,你怎么了?”   林云舒把信交给小四。   小四当即变了脸色,“师公这是?”   林云舒揉了揉通红的眼睛,“都是我害了他们。若是我不告诉他可以剖腹,也许他到死都是个御医。”   来信之人是张川乌,当今太后侄女是贵妃,于去年年底临盆,胎相凶险,稳婆也没有十拿九稳的办法接生。于是太后就叫张川乌想法子。他瞧过之后,建议剖腹。不过他到底是男人,自然不能主刀,便让自己的女徒孙代劳了。贵妃也同意了。谁成想,取出来竟是死胎。   太后和贵妃认定是张川乌害死了皇子,要赐死他。   张川乌年纪已经大了,又曾服侍过三代帝王,皇上最终饶他一条命,赐他告老还乡,所有女徒孙遣散。   那名女徒孙被赐死,张川乌带着儿孙回了老家,只能将女徒孙托付给林云舒。   十三个女徒孙沉默寡言,低着头。林云舒让管事安置好她们。   “娘,不是你的错。这世上任何一个稳婆都不能保证一定平安接生。师公归乡,对他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现在世道乱成这样,留在皇上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林云舒看向那镖师,“你们路上可曾遇到流民?”   镖师点头,“遇到。不少百姓投靠樊城,朝廷派了三十万大军才勉强压住。战况激烈。”   林云舒向镖师道谢,又让管事带他下去。   小四拧着眉,“看来这边是等不到援军了。”   月国可没那么多兵力,就这三十万估计还是从别处调来的。   最块的可能已经来了,小四也不废话,让百姓们赶紧离开,哪怕就是到府城暂避,也好过留在盐俭县等死。   林云舒点头,“就这么办吧。没有亲戚的百姓暂时到府城。如果真的打过来,不如将雁山封上。这些金人过不了山,自然就会回去了。”   老三担忧道,“恐怕他们不会回去,而是绕路。”   没粮食,百姓们也活不下去。金国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云舒摊了摊手,“至少也能让我们喘口气。”   小四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绕道就绕道,他现在只是盐俭县的父母官,管不了别的县了。   后院,崔宛毓正在院子里陪文豹。小家伙已经二十一个月了,走路倒是挺顺,只是小家伙心急,总想跑,跑得太急就会摔跤。崔宛毓便让丫头在后头跟着他。她自己坐在后院石凳上做衣裳,时不时看他一眼。   就在这时,许嬷嬷从外头进来了,附手在崔宛毓耳边说了一句。   崔宛毓放下手中的针线,点点头,“把人带进来吧。”   来人是崔大人身边的亲随。   崔宛毓自然认识,对方是父亲心腹,送个信怎么会让他来呢?她本能觉得不对,“可是我父亲有话要说?”   亲随上前跪在她面前压低声音,“小姐,老爷让我告诉你,带着家眷逃吧。皇上不日就要派人将雁山封锁了。”   崔宛毓面皮差点崩不住,惊呼出声,“什么?”   封锁雁山?皇上这是不打算要盐俭县了吗?   “我们走了,百姓们怎么办?”崔宛毓倒不是个只想着自己,不管百姓死活的人。甚至在小四的影响下,她也知道百姓才是根本。   亲随压低声音道,“小姐,流民四处乱蹿,只会给别地造成麻烦。”   皇上不仅要舍弃盐俭县,他还要舍弃一县百姓。这还是帝王吗?他的心怎么这么狠?   亲随叹了口气,“老爷说皇上也是没法子。大名府和河南府的那些流民全投奔韩广平去了。放他们出去,估计也是往韩广平处去,还不如直接舍了呢。”   “放屁!”小四从外面,大踏步进来,刚好听到这最后一句话。   崔宛毓上前握住他的手,“怎么办?”   小四到后院来正是有话要跟她说,“援兵是等不到了。不如你先跟着大嫂二嫂三嫂他们回西风县。”   崔宛毓很快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那你呢?你怎么办?”   小四回握她的手,斩钉截铁道,“我是西风县的县令,是百姓的父母官,我怎么能逃走?”   他一个文官留下来对付金人?那不是送死吗?崔宛毓眼泪倏然流下,摇头不允,“不行不行。你不能留下,那些金人杀人不眨眼,你留下会死的。”   小四看向许嬷嬷,“劳烦嬷嬷去收拾行礼,现在就出发。”他看向崔宛毓,“我已经满城张贴告示,让百姓们能逃的赶紧逃。”   崔宛毓握住他的手,眼泪流个不停,根本顾不上擦,“不行。你跟着我一块走。我们还有文豹,你忍心他没有父亲吗?”   小四轻轻叹了口气,擦掉她的眼泪,走过去抱着儿子,亲香了几下,又看着崔宛毓,十分不舍,“你们快点走吧。若是我死了,你就将文豹交给大哥,你改嫁吧。”   崔宛毓被他的混账话气得半死,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我不想你当英雄,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小四拥她入怀,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一定会努力活着。”   他看向岳父的亲随,“时间很急,快些走吧。”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我就不送你了。百姓们还要我安抚呢。”   崔宛毓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怎么叫都不停。   亲随叹气,“小姐,快收拾行礼吧。姑爷这是铁了心了。你留下来只会给他添麻烦。还是跟我走吧。”   崔宛毓舍不得,她总觉得她这一走,就是阴阳相隔。她挣脱亲随的禁锢,追了几步。   亲随想到老爷的话,当即朝她脖颈砍了一刀。   这一个月以来,小四只封锁了北门,其他门都是开着的。许多人来开路引,他二话不说都给开了。   只要在旁处有亲戚的人家都走了,今天告示发下来,百姓们齐齐哭天抹泪。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盐俭县,好不容易攒下家底,盖了房子,却只能到旁处当流民了。   只是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拿着细软,往城外奔。   原先热热闹闹的盐俭县变得极为空荡,铺子,田地大降价都没人买。   林云舒静静站在顾家饭馆面前,看着老大将门关上。老大还是迟疑,“娘,你跟我一块回西风县吧?”   林云舒摇头,“不行。我要跟你二弟,三弟和四弟在一起。你好好将人送回去。”   老大见母亲坚持,只能跪下来给她磕了三个响头,转身上了马。   所有人都走了,林云舒留了下来。武馆的学徒留了下来,还有那一千名骑兵也留了下来。   盐俭县县城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在街头喊一声,街尾都能听到回声,林云舒没有回县衙,三兄弟以为她跟着大伙一块离开了。她正好可以借机,将这些金兵除掉。   县衙大堂,彭继宗被小四叫过来,知道事态紧急,他开门见山问,“派去临渝关的探子怎么说?”   小四扯了扯唇,“说是只能再撑一天。”   彭继宗掐着手指,眸色幽深,勾了勾唇角,“不如来个请君入瓮吧。”   小四面露不解。   彭继宗浅浅一笑,“临渝关已然守不住了。不如让他们进城歇息。待进了临渝关,放火烧金兵。总能烧死一部分。”   临渝关是个小小的四围城,虽然不怎么大。但是如果士兵进去,四周放火,相信能杀不少人。   当然这也意外着,要先把城门打开。待火灭了,金国剩下的士兵就会进城。   “大火烧个一天一夜,也能给我们喘口气。等金兵追过来,咱们就用骑兵对付他们。”   小四对打仗这事一点也不懂,只能听彭继宗的安排,他写了信,老三自告奋勇去送,一直守在马棚的林云舒便将自己的玉葫芦挂到他的马袋里。跟他一起出了城。   临渝关 百年城墙,鲜血淋漓,守城将军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姓郭名达元,他满身盔甲正站在城门口指挥士兵放箭。   这时有个士兵急步上了城楼,“将军,盐俭县县令写了一封信,说有御敌之法。”   郭达元当即接过信件,坐下来,一目十行看下去。   这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彪形大汉,“有什么好法子?”   郭达远将信递给他,“这县令训练一千骑兵,让我们先进城,他让骑兵对付金兵。”   彪形大汉看罢,“他为何不来临渝关增援?”   郭达元无奈苦笑,“临渝关已经成了断壁残垣,他们过来也是送死。反倒是县城城楼没有经过战火。还很坚固。”   彪形大汉点了点头。   郭达元又道,“这个县令素有贤名,百姓们也极为爱戴。”   彪形大汉听说他的意动,直截了当问他,“你想退?”   郭达元看着死伤无数的士兵,哀嚎声直击他心坎,“金国一直在增援兵,反而我们这边迟迟等不来。县令说不会有援兵了。咱们的粮草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不去也不行。”   彪形大汉沉吟片刻,方才点头,“那就去吧。”   郭达元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迟疑道,“宁王那?”   彪形大汉拍了下郭达元的肩膀,“王爷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尽了力。”   郭达元眼眶发红,点了下头。   郭达元招了老三过来,老三也看到彪形大汉,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你是?”   彪形大汉却是好记性的,“我叫洪彪。以前你娘救过我。”   洪彪?老三这才想起来。曾经这人不肯吃野菜,将自己饿晕的那个大汉。   “我当时是在执行任务。”   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老三也无意追问。   郭达元让士兵把伤重的士兵架上车,他留下百人负责在城楼射箭。 第108章   士兵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郭达元才收回视线。他是守城将军,只有他在,金人才会相信他们没有逃跑,他站在城墙上指挥。   底下士兵来报,“将军,大门快要撑不住了。”   郭达元当即道,“底下两人上来,门打开着。”   瓮中捉鳖说得极好听,其实还不是拿这百余人的命来填吗?不过他也不怪顾守季说的这主意,如果他们这一百人能杀一千人,也赚了九百。   底下士兵有片刻迟疑,郭达元冷声道,“快去!”   士兵咬了咬牙,蹬蹬蹬下了城楼。   城门敞开,里面浓烟滚滚,像是一座死城,一直攻击的金人反倒踌躇了,勾着脖子往里看。   先锋将军挥着剑,高声呐喊,“敌人被我们打败了,快点进城!金银财宝,美女佳肴等着我们去取呢。”   金兵们眼冒精光,鱼贯而入。   先锋将军领了五百人,四下环顾,总觉得四周太过安静。他向蹙眉头,突然箭头如急雨而下,他倏然调转马头,“快快退出!”   后头的金兵即时退了出去。前面的却都中箭而亡。   死尸躺了一地,无人清理。   金人士兵报到将军处,“启禀将军,先锋将军已被射死,五百先锋士兵,死了四百。是否还要再探。”   将军站在高台上,对面城楼上竖立着盾牌,许多士兵还在值守,“进去的人怎么说?”   金人士兵回答,“城内人员极少,只有城楼上还有百余士兵守在上面。是否现在下令攻城?”   将军沉吟片刻。对方只有百余士兵,大多数士兵都撤走了,粮食充足。反倒是他们这边,粮食已经撑不到几日,守株待兔恐怕是不行了。   他当即又点了两千人,“再去!进了城,先爬上城楼杀掉士兵。争取把这百余人都杀了。若是拿下,摇旗示意。”   金人士兵领命而去。   两千金人拿着盾牌进了城,又沿着楼梯往上爬,动作小心翼翼。待他们进了城,门嘎吱一声被人关上。   众人齐齐回头,全吓傻了。不知何时,他们身后竟出现一个红衣女子,她脸上蒙着红布,此时一只手正搭在最后那名士兵的肩上。   她脸上的表情诡异阴森,微微勾了下唇角,就见那名士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消失了!是真的消失了!连个渣都不剩的消失了!   士兵们集体哗然,纷纷往后退。   有些士兵还想起来用箭攻击,刚射出去,就见对方再次消失。   “鬼啊!”也不知谁喊了一句。原先还惦记着杀敌的士兵慌寸大乱,全跑进城里。   那红衣女子又出现了,她手执弩箭,射完之后,又消失不见。这不是鬼是什么!   待人全部跑向城中,城楼上的士兵齐齐射箭。这次箭头上带着火。士兵们就算有盾牌,也拿这些火没办法。很快身上全着了火。   两千士兵一个不剩,全赴了黄泉。   城门再次紧闭,城内浓烟滚滚。   金人将军等得心急,却迟迟没能等到城楼上那个得胜旗帜。   将军急得团团转,亲信道,“将军,要不我们再派五千士兵?”   城楼上也只有那么些士兵,为何进去两千人没一个回来呢?真是奇了怪了!   将军拧着眉,当机立断,“不!这次再派一万。”   这次跟上一次不同的是,有不少金兵逃上了城楼,好在郭达元带了十几个士兵守在楼梯口,滚下石头将人撵下去。回头一瞧,刚刚上成了金兵,此时却没了踪影。小小的四方城狼烟滚滚,根本辨不清方向,郭达元只能让士兵紧紧守着。   一万人马再次消息,金人将军发了狠,“剩下人手全部进攻!”   说完,他挥了挥旗子,金兵们集体往城门口涌。   这次人手太多,林云舒哪怕站在人群中,一个个往空间里扔,也差不多有一大半没有扔进去,无数个人从她身边擦过,为了安全,她又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待着。不过她造成的恐慌却是实打实的。   古代一直都流传着鬼神之说,但那些都是故事人中,没想到他们有一天,会在浓烟滚滚看见这样一个神秘女子,但凡被她粘过立刻消失不见,比那索命的黑白无常更让人害怕,至少对方只勾魂还会留下肉身。   金兵惊慌逃窜,将军在马上高喊,“杀了她!”   有许多金兵忍着害怕,一剑刺了过去,她立刻消失不见。   将军指挥金兵往城楼上爬,这次石头根本不足以抵挡这么多人。两方打起来,城楼上百名士兵几乎全部丧命。唯有郭达元肩膀中了一剑,郭达元单手撑剑,口吐鲜血,倔强得咬住牙关,看着面前这几个步步紧逼的金兵。   “咻!”一个箭头自他身后射出,对面的金兵眼睁睁看着他身后出现那个红衣女子。   她手里正搭着弩箭,速度极快射了出去。   不少金兵倒下,身后那些金兵瞧见,也搭弓射过去。成百上千支剑足以把她射成筛子,可是她再次消失不见,一同不见的还有郭达元。   这次是彻底消失不见了。   金兵们稍安,只是心理阴影却是怎么都跑不掉了。   将军被金兵们拥上城楼,插上金人旗帜,他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有些沮丧,此次一共十五万人马。之前折了八万,刚刚又折了两万,只剩下五万。   却只是占领一个个小小的临渝关。   将军清理战场,整顿士兵,又让哨兵往南探查,“那些士兵一定是躲进城里了。到时候咱们还要来一场酣战。”   将军也有位军师,一直都在后方,清扫战场后,也上了城楼。   “将军,据我前段时间探听,这盐俭县县令有一千骑兵。而且训练了一年多的时间。”   据古兵书《六韬》说,步兵与骑兵在平地交锋,一个骑兵抵得上八个步兵。   可惜他们金国此次为了多买粮食,将大部分马卖给了西夏。   再加上郭达元还有三千残兵,加起来就是一万一。若是他们主动出来应战,他们这边稳操胜算。如果对方关闭城门,不肯应战,他们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攻下整个城墙。   “军师,有没有好法子?”   “月国文人都好面子,这位县令年轻气胜,如果能采用骂战,激对方出来,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将军双掌相击,“好主意!就这么办。”   第二日,金国将军整合人马,留了一万守在临渝关,其余士兵全都带走。   盐俭县城门口,小四天刚亮就跑到城楼看情况。很快便发现一群细密麻点向他们驶进。   守城的士兵全都崩紧了神经,彭继宗穿着盔甲,面容严肃,“关闭城门。耗死他们。”   洪彪目光沉沉,眼含热泪,“郭将军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小四对这位郭将军也是极为尊敬,明知敌我悬殊,仍旧都背水一战一战,这种不怕死的精神值得他敬佩。   很快金兵就到了城下,彭继宗也算是家学渊源,一眼就能看出有四万人马。   下面有金兵先锋骑着马在下面骂战。   对方并不是酒囊饭袋,反倒读过一些书。将月国从上至下全骂了个遍。而后又骂小四是个缩头乌龟,无胆鼠辈。   小四握紧拳头,面上青筋直跳。   “敌我悬殊太大,咱们训练这一千骑兵不容易,还是别让大家去送命了。”彭继宗看向小四,征求他的意见。   小四松开紧握的拳头,伸展开,点了下头,“都听你的。”   洪彪也没意见,宁王是让他们尽最大努力守住盐俭县。万一守不住,一定要封锁雁山,总之不能让这些金人南下。   “他们金国干旱,粮草不足。我们迟迟不应战。他们必定要攻城。咱们要早做打算。”彭继宗又继续指挥手下往上运石头。以及多多准备弓箭。   百姓们都走了,他们上千个士兵自己制作弓箭,好在这些往常都训练过,并不难。   这几日已经做出成十几万只箭。   “还要架上火灶,到时候烧热水烫死他们。”   弓箭的材料终归是有限的,不如就地取材。彭继宗又道,反正能用的法子都要用。   一连骂了三日,金国这边的粮草都快吃完了,对方迟迟没有应战。   军师没想到这县令这么沉得住气,“我看那县令定是有高人指点,咱们骂战恐怕不行。只能强行攻城了。”   将军点头,看了对面城楼一眼,有三个身穿盔甲的人走来走去,身份极为不一般。   “那个瘦弱的男子估计就是县令,旁边的那个之前也在郭达元身边出现过。另一个却是不认得。看他们的走路姿势,恐怕这场战事由他来指挥。”   “军师所说的高人就是他吧。”   虽然军师之前打探到盐俭县有一千骑兵,却并没有打探到由何人训练。主要是彭继宗的身份极为尴尬。如果对外说他是囚犯,下面的人未必会服他,所以小四就给他编了个假身份。   “听说此人名叫高虎,是个军事奇才,以前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偶然被县令大人招过来当教头。现在来看,此人的消息多半是假的。”   将军倒也没怪军师消息有误,“以军师之见,我们是否要向朝廷增兵救援?”   “双管齐下吧。八百里加急,两日就能收到回信。咱们三日后再下令攻城,援兵刚好能赶上。”   将军心里极沉,十五万人马还未将盐俭县拿下,不知道皇上要发多大的怒火呢。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了。   发完八百里加急,将军就开始下令攻城。   盐俭县的城楼远不如临渝关坚固,更没有临渝关那里设置巧妙,还有个小小的四围城。   这边只有一个简单的城楼,门前是护城河。   想要强行打开城楼,必须得先搭用木板拾到城楼下面,然后再用粗木强行撞开城门。   至于城墙那是想都不用想了。对面直接就是墙,木板根本没法支撑。   一万先锋抬着木板用盾牌护住,慢慢往城楼下方移。很快将木板搭好。快速过桥。剩下的三万金兵跟着往上涌。   箭如急雨而下,箭头燃烧着火球烧死不少士兵。最终城门还是被金兵撞开了。迎面而来的却是那一千骑兵,等候他们的光临。   盐俭县北城门口,大火燃烧了一天一夜,无数尸体横七竖木随意摆着。   城楼上,小四扶着墙干呕,彭继宗扶着他,“你还是见过的血腥太少了。这只是四万人马,只是个小场面而已。”   手下来报,“将军,我们死了一百一十五个弟兄。伤了五百六十七个人。”   小四松开彭继宗的手,“这么多人?”   这些可都是盐俭县的良民,就这么死了,他们的亲人该有多伤心。   小四落了泪,“一定要好好安葬他们,给他们发抚恤金。不能让他们走了也不安宁。”   众人齐齐应了。   接下来就是打扫战场,彭继宗颇为可惜,“只可惜那个金国将军跑了。要不然活捉他,也可以祭奠这些死去的将士。”   众人一阵沉默。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将军带着军师和几十个士兵逃往临渝关,却发现城门紧闭,城楼上空无一人。   有个士兵突然瞪大眼睛指着城楼上那一抹红衣,“将军,是那个女鬼!她又出现了!”   将军如遭雷击,他以为她之前消失是死了,原来竟没死吗?他明明留守一万个士兵,难不成全被她一个给杀了?想到她能像鬼一般的出现又消失,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了。   “怎么办?”将军也慌神了。前后都没了退路。难不成他今日注定要亡命在此吗?   不等他想出法子,一只箭已经直直插入他左胸,他一脸难以置信,看着那箭接二连三落到他旁边。目光涣散时,他看到周围一个个倒地。   又过了一会儿,一匹马啪嗒啪嗒走了过来,他首先看到一只小脚,随后那到那位红衣女子摘下红布,重新搭上弩箭,对准他的心,补了一箭,随后他耳边传来马蹄渐渐远去的声响,直至他彻底陷入黑暗中。   林云舒走出没多久,先将马喂饱,然后将自己的玉葫芦挂到马袋里,然后将郭达元放到马背上驱它往前走。   这匹马一直往城门方向走,城楼上的士兵很快发现它的踪影。   马背上太颠,郭达元中了一箭,本就极疼,很快就醒了。再一转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楼门口   彭继宗正在安抚伤员,手下来报说郭将军回来了。他立刻上了城楼。   洪彪已经打开城门,将人迎了上来,“郭将军,你没事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郭达元脑子还懵着,“我怎么在这儿了?我明明之前还在城楼上,中了一箭,后来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我就没知觉了。”   彭继宗下了楼,“红衣女子?她是谁?”   小四也很快过来,听到这话,立刻问,“她有什么特征?”   “她蒙得严严实实的,我根本看不清她的五官。我只看到她手里拿着弩机,箭法极好。射死不少人。对了,她还会隐身,只要被她碰过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   小四看向彭继宗,拉着他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人该不会脑子烧坏了吧?”   彭继宗也正有此意。   可惜郭达元没有证据,洪彪哪怕跟他相交甚好,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这世上有鬼。   “兄弟,你今天今天几号了吗?”   打仗就没有不看日子的,更何况郭达元之前一直心心念念等援兵,“四月十号。”   洪彪抚了抚额,“今天四月十六号。”这脑子看来真的产生错乱了。   “那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郭达元终于意识到大家都不信,立刻反问他们。   这话真得不好回答,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更不会知道了。   彭继宗让哨兵前往临渝关,很快发现将军以及他的手下全部死于临渝关门口。而四方城里空无一人。到处都是死尸。   虽然很诡异,但绝对是个好消息,哨兵立刻调准回来汇报。   彭继宗总觉得这情况诡异了些。   城内死了一万了金兵,金国的将军逃跑,在四方城门口被人杀了。郭达元却被活着回来了。   “该不会真的闹鬼了吧?”彭继宗再不相信鬼神,也觉得这事情好像也只有鬼才能做到。   杀一万人,你最起码得死几个吧?可是一个月国人都没有。   “鬼我倒是没见过。不过郭达元说的红衣女子,我倒是有个人选。”小四突然想起雁山土匪被红女侠捆送到官府门口那件事。   彭继宗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还真有啊?那这个红女侠通鬼神吗?”   老三嗤笑一声,“通什么鬼神。她就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侠。除了好打抱不平这一点,其他跟我们一样,都是两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连根手指都没多。”   彭继宗哦了一声。   “行了,想不通就别想了。咱们能打胜战总是件好事。相信金国短时间不敢再进攻了。”老二不像彭继宗那样喜欢究根问底,他脑子更为变通。   彭继宗点头,“郭将军已经发了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报告此事。”   “咱们还是让百姓回来吧。那么多百姓逗留在府城,我担心会给府城治安带来不便。”老二看向小四。   小四点头,“言之有理。”   老三带着十几个衙役往府城而去。   老三走后,林云舒终于能现身了,小四和老二大为惊讶。   “娘,你怎么没回去?”   林云舒晃了晃脑袋,“我担心你们,所以就偷偷留下来了。”   小四和老二又气又窝心。   不过也没纠结太多,小四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林云舒听着津津有味,又看向彭继宗,“还真是多亏了他。”   彭继宗一脸谦虚,“都是县令大人赏识,才有我彭某的现在。”   “这次你的功劳不小。我已经向朝廷请功了。虽然不能用本名,但是能有一翻作为,也是件好事。”   彭继宗也知道只要这个皇帝还活着,他们彭家就不能翻案,他也没纠结这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县令大人居然肯为他们花心思,让他用新身份重新活了过来。   “若你同意,我可以安排彭继宗死去,以后你都用新身份活着。”   一个囚犯除了他的家人无人会真正在意他的死活。   这可是冒着风险给他的奖励,彭继宗自然不能不识好歹,当即跪倒在地,谢了又谢,“多谢县令大人。”   林云舒见气氛这么好,当即就道,“我去灶房给你们做几个好菜,你们晚上好好庆祝。”   三人齐声道谢。   林云舒开了房门,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洪彪就扶着郭达元走了过来。   郭达元身上已经包扎好了,只是还有些虚弱。   看到林云舒,郭达元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洪彪向林云舒问好,“老夫人,还记得洪某吗?”   事情过去这么久,林云舒自然是不记得了,还是洪彪提醒,她才想起来洪彪胸口有个狼图腾,那可是宁王府的家徽。   她笑着问,“这么说你们是宁王的人了?”   洪彪和郭达元怔了怔。   宁王负责国内所有士兵,但是不包括边疆这些地方,没想到宁王的手伸得这么远。   不过就算知道,她也没在意。如果没有宁王事先安排郭达元当副将,恐怕他们盐俭县早就被那个窝囊的将军给害了。   她哈哈大笑,“别这么紧张。你们和我儿子也算度过生死了。我不会乱说的。”   洪彪和郭达元大松一口气,“老夫人知道事情轻重自然最好。”   林云舒摆了摆手,心中感慨,“若是皇上也能像宁王一样,咱们月国还怕什么?”   说完,她施施然走了。   两人看着她的背影。   郭达元自言自语,“像!真是太像了!”   洪彪回神,“什么太像了?”   “她跟那个红衣女子真的太像了。”   洪彪实在不忍心打击他。这个县令老夫人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官老夫人。怎么可能是那个红衣女子呢?这完全就是两个人。   洪彪哪怕心再粗,也能听出来林云舒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意有所指,“你说她刚刚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郭达元终于不再纠结她是不是红衣女子了,“她可能猜到宁王有问鼎九王之意了。而且她似乎很看好宁王。”   洪彪心一跳,“真的?”   “盐俭县县令爱民如子,宁王自来喜爱这类官员。她又是个识时务的,咱们拉拢便是。宁王身份不便,不能举荐文官。多留这类官员,对宁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洪彪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第109章   话说老三这边,到达雁山发现有锦衣卫正在封路。他当即上前阻止,却得知他们是奉了皇上的命令。   老三上前跟理论,“金兵已经败了。我们打算去府城接回百姓。你们回去吧。”   这些锦衣卫还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老三要不是看在这些锦衣卫只是奉命肯定要教训他们一通,现在也只能耐着性子点头。   锦衣卫头头不敢大意,还是遣了几个锦衣卫去盐俭县调查。   而老三不想陪他们等,“我要去府城接百姓。”说着从旁边还未堵好的路走。   锦衣卫把人拦住,“这可不行。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等我们确认后,你们才能走。现在谁都不能从这边经过。”   老三气结,却也拿他们没法子。   直到几位锦衣卫探听好消息回来,老三一行人才终于有了自由。   锦衣卫得知这个好消息,也不封路了,当即调转马往京城赶。   老三到了府城,头一件事就是去拜访崔大人。   崔大人得知他们大败金兵,当场拍案叫好,“你们一家的家眷都在我府上住着呢。他们不放心你们,非要留下来等消息。快些跟我到后院,让他们安安心。”   老三心中感动,又说起接回百姓之事。   崔大人捋着胡子,无奈摇头,“你弟弟是个好官啊。宁死不肯舍弃县城,一心想着百姓,盐俭县有他这个父母官,真是百姓之福。”   老三也知道四弟给崔大人添了麻烦,“这次都仰赖大人帮忙,要不然四弟根本不能放心。”   崔大人摆了摆手。他年纪大了,被朝廷凉透了心,远不如以前那样清正廉明。而他的女婿却仍旧有一颗赤子之心,甚是难得。   老三在后院果然见到家眷,却没有看到母亲。   一问才知,母亲根本没有跟他们一起离开。   老大满脸羞愧,“娘说不放心你们三个。我劝不住。”   老三倒是不担心母亲会遭遇不测,毕竟北城城门一直有士兵看着,没听人说过母亲出城。   那就明母亲一直在城里,只是怕他们担心她,所以一直不曾露面。   老三带着家眷和百姓们赶回县城。   除了那些投奔亲戚的百姓,大部分百姓都是在府城落脚。捕头过来通知他们可以回去,大家立刻收拾细软回来。   虽然只是短短几日功夫,大家却像是经历了生死一般。回去后,都倍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当然也不全都是高兴的。毕竟死了一百多个人,县衙为他们发放抚恤金,又请来和尚为他们抄经祈福。这些人家集体吊唁,许多百姓纷纷路旁洒纸钱,祭奠这些死去的英雄。   第二日,郭达元和洪彪带着残兵回了临渝关。   又过了七日,朝廷分明结盐俭县和临渝关发了圣旨。   一是盐俭县县令抵御金兵有功,特许其母敕命七等宜人,连衣服都一块发来了。   原本小四此次立下大功,应该升任,但其他各地都没有空缺,只能加封家眷。而头一个受谊人就是林云舒,毕竟长幼有序,先母后妻。   高虎(原名彭继宗)特封为八品灭金将军,协助盐俭县县令一起守城。   郭达元强力抵抗金兵,升胜守城将军,允许其在河间府招兵十万守城。   郭达元也不敢耽误,当即到府城,请崔大人在全府张贴征兵启示。   百姓们一时间人心惶惶,之前的一百年都未打仗,许多人花钱进军营,可现在打仗了,大家又都怕当兵,生怕有个万一,小命就没了。   不过百姓们再不乐意,也无法违抗皇命。   只要男丁满二十,低于六十,家中不是独子,就必须出一人服役。为此原先还和乐安康的家庭又重新上演一场悲欢离别。   顾家倒是不用去,他们家三个儿子属于官府公职人员,只剩下老大一人,就算是独子。   招兵过后,盐俭县重新安静下来,百姓们依旧过着朴实无华的生活。   县衙后院,也难得聚在一起欣赏风景。   天气还未热,他们暂时不打算搬到乡下,日子过得很是满足。   小一辈子孩子除了萱萱,都会走了,四个孩子聚在一块,热闹极了。   这样幸福的生活,被一封诏书打破沉静。   林云舒坐在后院石凳上,好久都没回过神,“你说什么皇上要招我回京?”   不是啊!皇上知道她是谁嘛。   四个儿媳也都是一脸紧张,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招婆婆进京?   小四也很无奈,“我也不知道。这个诏书是太监亲自过来传的。现在还在前院等着呢。我说要让大家换身新衣,他才准我回来。”   林云舒只能回房换上那身敕命衣服。毕竟她所有衣服里,唯有那身衣服才配接皇上的圣旨。   他们一家换好衣服赶到前衙,传旨太监正坐在椅子上品茶。   到了之后,看见他们穿的衣服很满意。   坟香,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玉妃有孕在身,闻顾林氏乃乡间稳婆,接生了得,特招其进宫为云妃接生。钦此。”   “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完圣旨,林云舒立刻掏了一个香囊过去,“请公公指点,玉妃是何人?”   那传旨公公摸了摸香囊,轻飘飘的,定是银票,他笑眯眯接过来塞进自己的袖袋,面露疑惑,“玉妃不正是你们顾家人吗?之前是宫女,后伺候皇后娘娘,被皇上看中,四月份诊出有孕。整日食不下咽,皇上皇后皆为忧心,特召你进宫为她接生。”   他们顾家人?林云舒懵了,想了好半天,才突然想起一人,“你说的该不会是春玉吗?”   传旨公公嘘了一声,“哎哟,安人呐,玉妃娘娘的闺名可不能乱叫。现在要叫玉妃娘娘。”   林云舒点点头。心中更是疑惑了,不是当宫女去了吗?怎么成妃子了?   传旨公公见大家居然一点喜色都没有,“哎哟,我说你们这一个个的表情真有意思?怀了龙种,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咋还不高兴呢?”   林云舒看了眼小四,有些不自在,“那皇后娘娘所生的皇子?”   传旨公公压低声音道,“今年二月夭折了。”   夭折?林云舒心一跳。那岂不是说皇上没有子嗣?   传旨公公尖细的嗓子又是提了一下,“若玉妃娘娘真的能生下皇子,你们顾家的福气厚着呢。”   林云舒真的高兴不起来。这都什么事啊。他们只想过安生日子,怎么又搅进皇家里头来了。   接连两个皇子都丧命,这宫斗一点也不比她前世看过的那些宫斗句差。   也不知是谁着了谁的道。   小四让管事带传旨公公下去歇息,并且言明要让他好生伺候着。   回到后院,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小四背着手在大堂转来转去,“娘,春玉真的成了妃子,咱们顾家怎么办?”   他们家是皇商,算是惹眼的存在,要是春玉真的生下个皇子,那他们顾家岂不是要拱他登上帝位。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而是他们家族只有他一个读书人,下一辈至今只有几个童生,连个秀才都没有。势单力薄,春玉生下的要是个闺女,还能平安长大。要是个皇子还不得七灾八难的。有无数人盼着他死,想着他死,甚至亲手害他。   林云舒也是头疼。春玉临走时,她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春玉搅和进皇家,怎么还是撑和进去了呢?   小四又看向崔宛毓,“不知二叔和岳父愿不愿意帮忙?”   崔宛毓到底只是个外嫁女,出嫁之前,她父亲从来不跟她说起政事。现在愿不愿意成为玉妃党,她也说不好,“我会劝父亲的。”   小四点点头,“好!若是能劝自然好,若是不能,也别勉强。”   崔宛毓心中稍好。   林云舒让知雪知雨给她收拾行礼。   老大一直没说话,“娘,这次我跟你一起去。你若是到京城办什么事,我也好帮你跑腿。”   林云舒也没拒绝。   此次她带两个丫鬟和老大一起走。   当然只靠这几个人自然不行,还得是要请镖师一路护送。   一路上,林云舒几乎都在沉默,除了回答大家的问题,她几乎没开过口。   路上,他们遇到不少逃难的难民,看着他们蜡黄的眼睛捧着碗向他们乞讨,林云舒心中也不知触到哪根弦,幽幽道,“其实春玉若真能生下皇子,也是好的。”至少春玉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当今那样昏聩无能的帝王。   他们一路到了京城,找了家客栈,林云舒让老大去崔宗惟府人送了封。   约他明日在状元楼说话。   崔宗惟如约而至,老大在旁站着伺候。   两人虽然从未见过,但也算是亲戚,一通寒暄见礼后,林云舒开门见山,“此次前来是奉皇上之命,为玉妃接生。”   崔宗惟自然知道玉妃是顾家女。但他还真不知道玉妃已经怀有身孕,不过这也不稀奇,皇室的孩子非常娇弱,在母体中就流产的数不胜数。当今皇上都是等平安生下,才会对外昭告。   林云舒一路上赶得急,只花了一个半月就到了京城,满打满算连五个月都不到。   崔宗惟原以为她是来找外援或是请他加入玉妃阵营的,却不想她根本没提,直接向他打听,“不知朝廷党派争斗情形如何?”   也幸好她要的是雅间,要不然大外面大堂问,势必会引来麻烦。   崔宗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一个女眷不找他夫人叙旧,反而要邀他详谈了,沉吟片刻才回答,“太后党和卫党已经联手。一直与信王党不睦。现在信王党已经略见颓势。”   “那宁王呢?”卫党再凶狠终究只是阉人,掌握的兵马也仅限于东西厂,御林军和锦衣卫。   反而是这宁王人在京城,手都伸到边疆了。若他想反皇上,比其他三党加起来都多。   崔宗惟绝对是一愣。他没想到她头一个问的是宁王。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对京城势力不了解,才会有此一问,“宁王从不问政事。就连他之前倡导的海船也都交由朝廷,现在留在王府调养身体。”   好一个调养身体。一个无子的王爷就能让皇上将天下绝大多数的兵马交与他手。   这份心机绝对让她不敢小觑。   不过她比较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不过这世上除了宁王也没人能解答她的疑惑。   林云舒谢过崔宗惟,就独自进了宫。   她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太监前来领她。   她到了皇后居住的寝殿仁明殿。皇后娘娘和玉妃娘娘在里面等候。   林云舒在太监的带领下,进去磕头,“给皇后娘娘和玉妃娘娘请安。”   玉妃娘娘当即示意宫女扶她起来,“大伯母快快请走。”   林云舒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原先黑瘦的脸颊已经长成白嫩微胖的小圆脸。七分的容貌经过打扮又添了两分,只比旁边的张宝珠逊色一点点。   “大伯母?你怎么了?”玉妃娘娘冲她眨眨眼。   张宝珠在旁边打趣,“林婶子这是看得太入迷了吧?谁让你变化太大呢。”   玉妃娘娘羞红了脸,“娘娘才是真正的美人,偏爱拿我打趣。”   瞧着她们姐妹相处得如此融洽,林云舒原先以为张宝珠会对春玉不利的心思,倒是消了一点。   张宝珠让宫女太监都退下去。   春玉这才拉了林云舒的手,“大伯母,我没办法才找你来的。宫中的太医,我一个信任的都没有。”   张宝珠也在旁边道,“可不是嘛。贵妃丧子,丧心病狂害了我儿子,太医就是帮凶。可皇上就是不信。”   林云舒抬了抬手,看着春玉,“你临走的时候,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掺和进皇家吗?你怎么成皇上的妃子了?”   春玉当即变了脸色。   张宝珠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林婶子,我知道你是担心顾家。可是春玉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太艰难了。她初到宫中,因为八字好被卫忠英看中,强行要叫过去服侍。每日不是打就是骂。我有一回看她可怜,救了她。后来她也救了我。”   她仰起头看着四周华美的宫殿,“皇宫真美啊,可这里也是真的冷。我们两个弱女子无权无势在这皇宫里如履薄冰,谁都能上来踩一脚。你瞧,贵妃的孩子死了,她就拿我的孩子来填命。可我却斗不倒她。因为我娘家无权无势,根本比不上王家。”   春玉握住她的手,“大伯母,我知道你怪我将顾家托进这浑水里。但是若真让太后党逍遥下去,四哥能安心当他的清官吗?”   这话无疑是打到林云舒心坎心里去了。   如果信王党上位,他们一家的结局必定是极为凄惨的。   如果太后党和卫党上位,整个朝堂都是颠倒黑白,小四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如果宁王上位,他倒是个贤王,可他没有子嗣,将来还得要从信王或是皇上的子嗣中选。   事已至此,林云舒只能安慰自己,顺其自然。她点头,“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身体。”   张宝珠和春玉对视一眼,脸上皆是轻松的笑意。   林云舒为春玉诊脉,“胎儿很好,不用吃保胎药。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不好。”   春玉点头称是。   她又交待一些注意事项,“不能擦粉,不能燃香。”   古代的粉都是含有铅的,对母体是有伤害的。香料这类,她不会区分哪些是有麝香哪些没有,所幸不用就好。   “至于吃食,寒凉之类的不能吃,如:柿子,杏子,螃蟹,山楂等等。”   接着又讲些相克之物不能同食。   担心她们记不住,她用纸笔写下来。   春玉瞧着她这样子,“大伯母,你不留在皇宫住吗?”   “你现在才四个多月,我住得太早了。”林云舒又道,“等八个月,我再住进来。”   张宝珠见她心意已定,点头说好。   春玉见她答应了,还要再劝,张宝珠摇头,“晚点住也好,免得太后找她麻烦。”   太后失去两个孙子,心情极为糟糕。对春玉肚子的孩子尤为上心。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派太医来诊脉。   不过春玉担心这些人有被贵妃收买,哪怕开的药再好,她也从来都不吃。   也幸亏她从小身体就好,至今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林云舒出了宫,看到等在宫门外的大儿子,注意他身旁站着一个人,走近了一瞧居然是徐会。   当初徐会和刘文瀚一起跟她学习素描的宫廷画师。   徐会看到她也是极为高兴,“先生,你到了京城,怎么没来找我?我也好为你接风洗尘呀。”   林云舒看了眼四周,人多眼杂,“还是找家酒楼详谈吧。”   徐会点头称是。   他们随意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   徐会先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刘文瀚两年前得罪太后党,被隔掉宫廷画师的名头,云游去了,前段时间我还接到他的画作,技艺大有进步。”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而我呢?三不五时就要给太后画相,画得不美,就是一通斥责。哎!”   太后近来脾气不好,他呈上去的画作几乎都会被她撕毁!他心里憋屈。   徐会给林云舒倒了一杯,“我听贤弟说,先生此次是来给玉妃接生的?”   林云舒点头,“已经四个多月。母体康健。”   徐会大松一口气,捋着胡子道,“那就好!”   三人闲聊了会儿,徐会非要林云舒去他们家住,理由极为充份,“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好不容易能侍奉先生一次,你就给我表现的机会吧。”   林云舒之前已经谢绝过崔宗惟,却没逃过徐会的缠磨功夫。只好答应。   徐会喜滋滋道,“我陪你们去客栈搬行李,到时候让先生欣赏我这几年的大作,也给点评点评。”   知雪知雨留在客栈不曾出去,得知要搬去徐会,两人也没说什么,乖乖跟在后头。   一行人到了徐府。   徐会的夫人王清瑶看到林云舒一行人,表情微讶,待听说对方是从河间府过来的。她面上的表情淡了一些,让丫鬟给她们带到客房。   只是看她清冷的表情,好似并不高兴。   徐会也敏锐察觉到了,担心先生生气,让他们好生归整行礼。于是他拉着夫人到了后院,发了好大一通火。   王清瑶自嫁给他,还从未见他生过气,不服气,与他吵了几句。   徐会大发雷霆,“你若是不肯好好接待,这夫人的位置趁早换人坐吧。”   徐会这些年除了刘文瀚一个好友,几乎没有一个朋友登门。好不容易来了位先生,夫人却是阴阳怪气的,徐会面子哪下得来?   王清瑶见他是认真的,也不敢造次,“我还不是怕夫君误入歧途。既然夫君自己不担心自己的前程,那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我一定会好生让丫鬟伺候的。比当年伺候婆母还要当心。”   徐会这才满意了,“这才对!你自来贤良淑德,可别犯了糊涂。”   王清瑶点头应了。   徐会又叫来管家,“去准备一桌好菜,我要请先生共饮,待会儿一起欣赏画作。”   管事看向王清瑶,对方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吃饭时,徐会热情款待两人。林云舒唯恐他和夫人生了闲隙,“我们不请自来,你家夫人一时气不过,也能理解。”   徐会摆摆手,“先生别说这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先生能来,是学生荣幸。”   吃完饭,老大回了自己房间补觉。   徐会带着林云舒到他的画室参观。   徐会自己的画作都是要呈给皇家,但他却收藏了不少名家画作,甚至就连前朝的都有。   “这些可都是我徐家祖传之物。都是无价之宝。我自幼便看着这些书画长大,学习名家技法,终于成为一代画师。”   林云舒手都抖了,“你这些画作都是名家之作。价值连城。不过你这画室太过简陋了。”   徐会哑然,拍了拍那古色古香的画架,“先生,这可是上好的紫檀木,你说简陋?”   林云舒摆手,“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如果这屋子不小心着了火,你这些价值连城的画作可就灰灰湮灭了。”   徐会拧着眉,“哪怕冰天雪地,我都不会在房内点火,如何能着火?”   这书呆子!她都要被他逗乐了,“意外不会有,那人为呢?”   徐会哑然,“真的会吗?”   “反正是我,我肯定会以防万一的。”林云舒看着满屋子的宝贝,这心得多大,才能将这些东西挂起来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或许在画家眼里,这些画就是用来欣赏的,而不是收起来等着以后升值。 第110章   上回看过会后,徐会还真的将画室挂在心上了。他找来管家,说要建一座密室,还请来着名的机关师傅帮忙设计,让管家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没有王清瑶在场,管家倒是二话不说就应了。   不过他还是跟王清瑶报备了。   晚间,王清瑶跟徐会提及这事,语气难掩嘲讽,“你那字画再珍贵,也没必要这么折腾吧。咱们家除了你,谁对那些字画感兴趣了?”   徐会隐隐不快,“我徐家连个传人都没有。盖间密室怎么了?”   每每想到传人这事,他心中就无限凄凉。   徐会甩了袖子,大步离开正房,一个人待在书房喝酒。   喝了两碗,诗兴大发,在之前的画作上题字。   写完,又想找人品鉴,想起自己的好友已经云游,便让小厮叫了先生过来。   林云舒到的时候,徐会已经趴在桌上睡了。   她径直走过去,将画作瞧了一遍,这画比之以前倒是精进了,只是这画的布局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他们分别了十年,他只长进了一点点。   徐会悠悠转醒,手撑桌子站起来,摇头晃脑地傻笑,“先生来啦?”   林云舒收回神线,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心情不好?”写的诗怎么透着悲苦的味道?   徐会揉了揉脸,请林云舒坐下,“我这把年纪,却连个门生都没有。我徐家百年书画之家的名头恐怕就要毁在我身上了。”   已经四十多岁,居然还没培养出传人,确实够可怜的。   林云舒想起一事,“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你有三个儿子吗?”   她犹记得当初徐会跟刘文翰吵过嘴,说自己有三儿两女的。难不成这三个都不成材?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徐会摆了摆手,“他们倒是个个成器,今年五月春闱。三个儿子一举成了进士,小儿子还中了状元。满京城的人都羡慕我徐会有三个会读书的好儿子。可是我徐家的衣钵谁来继承?”   因为今年要剿匪,朝堂吵得人仰马翻,会试比往年晚了两个月。   盐俭县也没有举人参加会试,盐俭县又刚经历过一场战事。小四对会试结果也不上心,连带着他们对皇榜也没上心。只知道小四让衙役将皇榜张贴在县衙门口。   一门三进士?林云舒一脸羡慕看着他。要不是知道徐会的为人,她都要以为徐会是在故意向她炫耀了。   同时她心里又腹诽,顾家培养个进士怎么那么难,人家怎么这么容易?一次就仨!这基因也太好了吧。   她羡慕之后,也没忘安慰他,“你可以从徐家本家中选两个天赋好的。”   徐会揉了揉脸,“天赋差的,我看不上。我小儿子是个极有绘画天赋的人。可惜,哎!”   林云舒拧着眉,有绘画天赋为何不教他呢?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徐会手捏着眉心,满脸痛苦的模样。   林云舒不好再问下去,叫了小厮过来,扶他下去歇息。   回去的路上,林云舒思索徐会的话。估摸小儿子是状元之才,王清瑶担心他不务正业,所以才学不成画。   第二日一早,林云舒吃完早饭,打算上街一趟,也没让两个丫鬟陪着,而是叫了老大。   他们从大门出去,刚好看到有两顶轿子落在徐府门前。   两个女子都二十左右的年纪,梳着妇人头,中等偏上容貌,一身锦绣华衣,头戴五凤钗,衬得那娇美的容颜多了三分华贵与威严。   两人看到林云舒似乎像是没看到似的,自她身边走过。倒是有个贴身丫鬟瞥了林云舒一眼,嫌弃得不行,“这又是来打秋风的吧?穿得这么寒酸?”   林云舒今天要出门,自然没有穿朝廷发的那身敕命服。   但要说寒酸倒也说不上,柳月晨给她新做的,这还是她头一回穿,只是跟那两个女子一比,就差远了。   老大见一个丫鬟都敢嘲讽他娘,就要上前理论,林云舒把他拉住,“算了,没必要跟她一个卖身的奴婢计较。我们还有事呢。”   老大这才憋着气扶着亲娘走了。   倒是那个丫鬟听到林云舒的话,气得直跺脚,冲着旁边的女子道,“小姐,你瞧瞧她说的什么话。”   那女子抬了抬手,“行了,大门口吵闹算怎么回事。大不了以后不许他们登门就是了。”   说完,那女子就吩咐两个门房,“以后不允许他们再登门。”   两个门房对视一眼,小声道,“小姐,这两位是老爷请回来的贵客。”   那女子淡淡憋了他们一眼,“爹总喜欢跟这些身份低贱的人来往。我也是为他好。你们敢不听我的话,我回头就让娘把你们全发卖了。”   另一女子看着也没说什么,显然也是极为认同的。   两个门房吓得不敢再说,立刻点头称是。   林云舒倒是没听到这些。   她带着老大在附近的茶肆喝茶。这些是文人雅士常来的地方,通常能知道一些朝廷大事。   听了一会儿,多半都是太后党多么跋扈,怎么蒙蔽皇上之类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又说起前方战事。   这已经是皇上第三次派军剿灭乱党了。第一次失败,第二次打个平手,但樊城依旧在乱党手中。第三次再不胜,朝廷恐怕无人可用了。   文人对打仗之事不怎么在关注,只是随口说了两句。   又绕到徐家这次的三进士头上。   “听说这徐家三子五岁就拜在方守山门下,尤其是三子徐达义更是六元及第。羡煞旁人呐。”   “方守山可是当世大儒,徐家也仅仅只是书画之家,为何能请得动他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徐会乃是宫中画师,皇上子嗣单薄,太后觉得宫中太过寂寞,就让大臣将儿子女儿带进宫陪她。谁知太后竟选中徐会的两个女儿。后来又听两个女儿说起三个哥哥都很出众。爱屋及乌,就对三个儿子也极为喜好。又见他们聪明伶俐,就让他们拜在方守山门下。”   ……   老大听得津津有味,“娘咧,这徐会这么厉害?怎么之前没听他提起过呢?”   林云舒也有些惊讶,又想到徐会的娘子好像姓王,难不成她跟太后是亲戚?   她正这么想时,就听有个进士反驳起来,“你说错了。三个进士的娘是太后的侄女。所以太后才喜爱他们。”   ……   林云舒揉了揉脸,何着他们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真正的内幕。   正这样想着,又有人神神秘秘道,“我还听说他们三人天生异相。”   老大竖着耳朵偷听,却见那人故意压低声音,说过后,那桌人齐齐笑出声。   老大有些失望,居然没听到。   林云舒对这些传闻不敢兴趣,她带着老大出了茶肆往回走。   路上,有马蹄声驶来,行人纷纷避让。   马车行驶的速度极快,八匹马驾着,马车帘子也极为富丽,上面挂着的标志居然是宁字。   老大扶着林云舒,小声道,“娘,是宁字。这该不会是宁王的马车吧?”   八匹马的马车也只有王爷才配用了。   林云舒也是这样想的,目光不自觉又多停留了会儿。可惜直到马车离开,车帘一直未曾掀开。   两人一路到了徐府,不成想竟被门房给拦住了。   林云舒气闷不已,“我是你家老爷的先生,你们敢拦我?这是谁的意思?”   她不相信王清瑶敢这么做。   两个门房苦着一张脸,“老人家,这是我们家小姐下的命令。我们不敢不听啊。”   林云舒拧着眉,“你们徐家当真让我刮目相看。老爷请来的客人,小姐居然说驱逐就驱逐?如此不懂得上下尊卑,简直太可笑了。”   两个门房额头擦汗,涨红着脸,“老人家,你别为难我们了。我们只是下人。”   林云舒点点头,“也罢,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去客院通知我的丫鬟,我带她们一起走。”   两个门房对视一眼,点头答应了。   不过他们似乎不放心,还特地转身将门关上。   老大扶着亲娘到旁边歇息,“娘,徐会这什么闺女?怎么这么霸道?”   林云舒揉了揉脸,“罢了!他整天忙着画画,对儿女教养使不上力。估摸着自己也难受。我们好歹是师徒,等他回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呢。咱们就不要给他心口扎一刀了。”   老大给她捏腿,“娘,你就是心太好了。”   林云舒微微一笑,傻小子!   不多时,知雪和知雨被门房带来了,两人胳膊上都挂着行礼。   只是两人面上有些惊恐,“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虽然他们住进来,主母不见得有多欢迎,但是有徐老爷的面子,下人也不敢怠慢。怎么突然就被赶走了呢?   林云舒摆了摆手,“走吧。我们先找家饭馆,我请你们吃饭。”   他们刚刚已经在茶肆吃过了,徐府的下人吃饭要晚一点,知雪知雨还没吃。   到了饭馆,林云舒点了饭菜,知雪知雨见老夫人气定神闲,也没再问,只顾着填饱肚子。   老大去附近找牙人租房子。   没用多久,房子就租好了。   一进的院子。六间房,他们四人住绰绰有余。   办好手续,老大独自往饭馆走,半道上碰到焦急上火的徐会。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想必到了家还没换衣服就赶来了。   徐会扯住老大的袖子,“贤弟?贤弟?先生呢?”   老大看了眼四周的人群,想到母亲的话,扯着徐会的胳膊到旁边巷子说话。   他气愤难当,一腔怒火再也憋不住,全冲着徐会发了,“我说徐画师,你养的这是什么女儿啊?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我娘好歹是你先生,正儿八经教过你画的。怎么也是你女儿的长辈吧?她居然如此无理!我们乡下人家都没这么干的。”   徐会涨得脸红脖子粗的。先生到他家住,竟被他女儿撵走,他半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他躬着腰任老大骂,等对方气消了大半,才试探着问,“先生可是生我气了?”   老大摆了摆手,“我娘倒是没生气。你见过她生过谁的气呀。是我见不得我娘受委屈,所以才跟你抱怨。你该不会记仇吧?”   徐会连连摇头,“贤弟说得对!我正自责着呢。”   老大见他如此,骂也骂不出口,转身就走。   徐会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两人进了饭馆,林云舒笑盈盈请徐会坐下,“你这是刚出宫?”   还是一样的温和,没有一点不满,更没有发脾气。徐会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先生,我女儿受太后宠爱,性子跋扈,叫您受委屈了。”   林云舒默默叹气,“自打盐俭县被金人攻打过,我见过太多死人,对许多事情都看淡了。这种小事已经不能让我生气了。你呀,也放宽心。”   徐会却是不信。人人都要脸。先生才华出众,又是县令之母,却被他女儿如此羞辱。她不生气,她就是圣人了。   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他为难罢了。   徐会压下心头的酸涩,送了林云舒一行人到新住处,连口水都没喝,就气势汹汹回了家。   有一句话,林云舒说对了。徐会不是不想管教儿女。而是他儿女受太后喜欢,他这个亲爹就是看到什么不合规矩,说上一句,等闲插不上手。   往常都是些小事,徐会心宽,也不愿意跟儿女计较,但这次太过份了!   他尊敬有加的人,女儿半点也不尊重,反而直接将人撵走,这完全就是看不起他这个爹!   徐会积攒多年的怒火被林云舒的委曲求全瞬间点燃了。   他一路到了后院,直奔主院,待看到两个女儿坐在娘子身旁,笑容可掬。他三两步走上前,崩着面皮,冲着两人道,“是谁把我先生撵走的?”   王清瑶猛然一惊,看向两个女儿。虽然她们不是她所生,但好歹这些年看着长大的,对两人脸上细微的表情还是一眼就能区分的。   是大女儿!   两个女儿迟迟不回答。   徐会冷着脸,看向大女儿,“月琴,是你吗?”   大女儿神色慌乱,“爹,我不知道那两人是你先生。”   徐会咧嘴笑了,笑意渐深,“你不知道。可两个门房说了,他们是我的贵客,可你还是撵走了。怎么着?这个家姓王了吗?”   这意思是说她仗着太后的宠,就敢跟父亲叫板!   大女儿聪慧过人,自然也听得出来他的意思。   王清瑶忙上前打圆场,“夫君,月琴不是这个意思。她也是好心。”   徐会的怒火再也无法压抑,他手指着大女儿,冲着外面的管家喊,“管家,把月琴给我撵出去。我徐会没有这种欺师灭祖的女儿。”   徐会性子一直是温和的,他从来不乱发脾气,他总是笑眯眯的,对待下人也极温和。   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发这么大的火。   众人皆愣住。管家跑进来,听到徐会的吩咐,小心翼翼窥视着主母的脸色。   徐会瞧见这一幕,火气更大,冲着管家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我才是一家之主。你不想在徐家待着,我明天就把你一家全发卖了。多的是人当管事。”   管家忙低下头,立刻应是。   大女儿涨红着脸,“爹,我是误会了。但你总是跟那些低贱的贫民来往。我也是为你……”   不等她说完,徐会一巴掌已经甩到她脸上,额上的青筋直跳,“我说了!我怎么做不用你一个小辈来管!你以后不许再登我徐家大门。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这话极重,但是谁都没有当真。只以为他是在说气话。大女儿捂着半边脸,咬着牙转身走了。   王清瑶和小女儿上前劝。   徐会却根本不给她俩开口的机会,看着小女儿,“你别仗着太后宠,就无法无天。我告诉你,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将来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你给我好生收敛一些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王清瑶和小女儿看着他愤怒离去的背影,小女儿扶着嫡母的胳膊,“娘,你说爹该不会知道了吧?”   王清瑶眯起眼,斥责道,“瞎说什么呢。你爹怎么可能知道。他这人最是迂腐,他尊敬的人就得要别人也尊敬,他面上下不去,所以才生气的。等他气消了。我就给月琴求情。你也回去吧。”   小女儿这才放了心,带着丫鬟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徐会只是想教训女儿,包括林云舒都是这样想的。   谁也没想到,第二日,徐会找到族长。   “你说什么?你要跟大女儿断绝关系?”族长年纪已经不轻,身体还很健硕,耳陪目明,只是头发已经半白了。他拄着拐杖,在地上点了几下。   咚咚咚的声响敲在徐会心头,他将昨日女儿将先生撵走一事说明,“我徐家能要这种欺师灭祖的女儿吗?”   族长微微皱眉,“月琴这孩子之前也不知道那两位贵客是你先生,她做错了,你教就是。没必要断绝关系呀。闹得这么僵干什么!”   “她一个出嫁女,我如何管教?”徐会冷着脸,“她仗着有太后撑腰,连我都不看在眼里。我岂能容她!”   听他提起太后,族长捋着胡子,“太后那边,你打算如何交待?”   “直言便是。大不了,我就辞掉宫廷画师一职。”徐会天天受太后鸟气,已经憋得快炸了。若真能让太后厌了他,倒是件好事。   族长气得直拍桌子,“咱们徐家五代供职于皇室。你说辞职就辞职,如何对得起你爹对你的栽培。”   徐会见族长不肯,只好拿出诱饵,“族长,我辞掉画师一职,才能专心为族里培养人才。”   族长捋着胡子的手一顿,眼睛一亮,“你终于肯了?”   画师才是徐家的根。哪怕徐会有三个儿子考中进士,族长还是更在乎家族传承。   “我之前不是不肯,而是没遇到才华出众的。有才华,我只要指点就能成才,没有才华,就得手把手教。需要大量的时间。”徐会心平气和地道。   族长确实心动了。徐会已经四十多了。就算一点错误都不出,也仅能再当十几年宫廷画师。而下一辈却至今也未能有人接替他的衣钵。   族长松开紧皱的眉头,“你这是何苦呢?”   为了跟女儿断绝关系,他甚至不惜辞掉宫廷画师一职,这性子执拗起来,也很让人头疼。   徐会却是打定主意,“我必须要让王家人看看,这个家,我才是一家之主。”   族长摆了摆手,“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拦着你了。不过太后睚眦必报,你也不必等她撵你再走,还是直接向皇上请辞吧。待你辞退后,你就带着弟子云游。不必在京逗留了。”   徐会迟疑道,“那何时公布我断亲之事?”   族长沉吟片刻,“待你走了,我再宣布。到时候,我还可以跟别人说,你是被不孝女伤透了心,所以出去散心。”   徐会惊呆了,却也知道族长是为他好,“行。”   而后,族长就问他新徒弟的人选。   徐会来前就已经考虑过了。人选自然是有的。选了两个。族长也没意见,让自己的儿子去叫人。然后举行拜师礼。   以往拜师都是极为隆重的。挑吉日,请贵客。但此次非同寻常,他们也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收完徒弟,徐会直接回了家。   第二日,他求见皇上。   皇上跟徐会也算是极熟,毕竟两人都是书画大家。常常在一起讨论书画。   皇上这会正闲着,得知他求见,便招了他进来。   问完安后,徐会直接了当开口,“皇上,微臣近日于书画一道不进反退,画作每每都惹太后厌烦。微臣想云游学画,特来请辞,望皇上恩准。”   皇上诧异极了,他下了龙椅,“你可是对太后不满?”   “不!”徐会摇头,“微臣画作缺少灵气,难当大雅之堂,太后点评得极是。微臣受益良多。只想着进步,待他日画成,必定呈给皇上,请皇上点评。”   皇上笑盈盈看着他,“你不说朕倒是忘了,刘爱卿自打云游后,画技远超你我。想来你也是心动了。”   徐会也不否认,只笑着点头。   皇上其实何尝不想着游山玩水,画遍月国大好河山呢?可他是皇上,一辈子都困在这皇宫里,再也出不去。他倒是对两个羡慕得紧,抬了抬手,“既然爱卿有如此志向,朕也不能拦着。不过待你画成之后,定要呈来给朕看。也让朕看看月国的河山是何等壮阔!”   徐会拱手应是。   皇上又留他说了几句话。待听到贴身太监来禀告说,“宁王求见!”   皇上才放他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徐会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第111章   徐会辞职没有荡起一点水花。   宫廷画师看起来很高大尚,但画师其实在士农工商里头,只能算是工,连农都比不上,要不是当今圣上喜爱他的画,破格封他为八品。他的地位恐怕更低。   王清瑶知道他辞官,恨不得拿挂鞭炮放了,“你当那劳神子画师,还挡了我们三个孩子的路。早该辞了。”   月国自开国以来有条规定,儿子的官职不能超过老子。   也就是说,只要徐会不辞职,徐会的小儿子哪怕是状元,都不能超过八品。   徐会自愿放弃官职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但被自己的娘子盼着辞官,他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我已收了两个徒弟,打算带他们游山玩水,你给我准备行囊吧。”   王清瑶怔愣片刻,有些难以置信,“你不等咱儿子授官再走吗?”   徐会闻言嗤笑一声,“有你为他们操持,还用发愁吗?”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娘子只知道功名利禄,一点也没有成亲时的高洁品行了。   徐会临走前,特地拜会了林云舒。   林云舒见他雷厉风行,宫廷画师说辞就辞,不由得多看他几眼,“看来你在宫里确实太压仰了。”   天天都画一样的宫殿,一样的人物,再好看也会腻的。   林云舒想到上回他画的画,“你是该走走。远离事非之地总是好的。”   徐会也是极为认同的。两人天南海北聊了许久,直到落日西斜,徐会才离去。   徐会出发没两日。徐氏族长对外宣布,徐会独长女不尊师长,被徐氏除族。   满京城都被这事惊住。   诚然徐氏家族在满是达官显贵的京城不怎么显赫,可除族这事,本身就极为罕见。家族是根,是一个人的底气,外嫁女尤其要靠娘家才能立稳脚根。居然有人被除族了,这可是近百年来的稀奇事,再加上会试刚过,三个进士的妹妹被除族,话题度足够了。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   王清瑶是在参加一场宴会上被人“好心”告知此事,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怼了对方一通,提前退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找上族长家的大门讨要说法。   族长极为耐心接待,将徐会亲笔写的断亲书给她看。王清瑶自然认得自家夫君的字,可她没想到他这么狠心。说断亲就断亲,一点情面都不讲。   月琴不过就是撵了他师傅,就算做错了,让月琴跪一跪,求他先生原谅也行。没必要除族这么严重吧?   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徐月琴得知这事,比王清瑶还要震惊。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进宫陪伴太后,很得太后喜欢。她们坐在亭子里欣赏风景,他却只能站在外面为她们画相。与她一起的姐妹家中长辈哪个不是一二品的大官,只有她的父亲是个不入流的画师,她常常要受小姐妹们有意无意地嘲讽。   久而久之,她对父亲生出怨怼,言语中也不怎么恭敬,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但是被一个看不起的人抛弃了,这种羞辱更是放大了好几倍。   尤其还被妯娌一通冷嘲热讽,她就更气了。   她怼完对方,立刻进宫求见太后。   太后见了徐月琴,听她哭诉一通后,就要找徐会算账。   却不想王清瑶刚好带着三个儿子进宫,听到太后要找徐会,告之徐会已经云游去了。   太后颇为威严,“他倒是跑得快。原以为他主动辞官是识时务,没想到他临走还要恶心我们一通。”   徐月琴揪着帕子,小心翼翼看着太后,“姑祖母,他不会知道了吧?”   太后猛然一惊,看向王清瑶,“他知道了?”   王清瑶摇头,“不可能知道的。”   就算不知道,徐月琴心中还是很恨,“姑祖母,我都快成京城笑柄了。您可一定要为我作主啊。”   做主?正主都跑了,她还怎么作主。太后沉吟片刻,拍拍徐月琴的手背,“他走了,他不是还留下个先生吗?我就拿她开刀。”   徐月琴想起这事都因林云舒而起,立刻破涕为笑,“多谢姑祖母。”   太后让宫女去宣人,又拉着徐达义的手,“我打算让你入翰林院当待读,你看如何?”   徐达义长身玉立,恭恭敬敬拱手,“都听姑祖母的。”   太后又看向另位两个侄孙,“我已经跟下面的人打过招呼,庶吉士名额也有你们,到时候你们也能入职翰林院。”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这次科考只能算是侥幸中了二甲,没想到也有机会入翰林。   “多谢姑祖母。” 第112章   林云舒得知太后要宣自己进宫,还以为太后要问春玉的胎相。听说太后连失两个孙子,对春玉肚子里的孩子尤为看中。想必也不会为难她。   为表隆重,她还特地进屋换了敕命衣服,宫女有些惊讶,一问才知,这人还是盐俭县县令的母亲,今年刚被皇上封为安人。   她们一路到了慈寿宫。   进去后,林云舒头也不敢抬,跟着宫女照做,下跪行礼,“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月琴和王清瑶看到她身上的敕命衣服,眉峰紧锁。原来她不是贱民。   太后叫她起身后,宫女走到太后跟前附手在她耳边嘀咕几句。   太后点了点头,也不叫林云舒坐,声音微凉,“顾林氏,听说你是徐会的先生?”   林云舒怔了怔,不敢抬头,太后叫她来不是为了春玉,而是因为徐会?   心里惊讶,林云舒面上却不敢表现,应了声“是!”   太后手搁在茶几上,声音威严,“你可知徐会因你将女儿除族?”   林云舒自然知道的,老大几乎每天都出去溜达听这些小道消息。她当时知道还惊讶了一回。   林云舒也没否认,“道听途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太后抬了抬手,“抬头回话,不要总低着头。”   林云舒秉持着说多错多,也没说什么奉承话,抬头平视前方,将对面这些人尽收眼底。   三个年龄相近的年轻男子以及徐月琴和王清瑶。   太后见她不过是个寻常老婆子,心里冷嗤,还真是小瞧这些小人物,敢给她侄孙女气受,她拿着佛珠,拨了几下,“依你所言,徐会此举是对还是错?”   林云舒心里一个咯噔,她要是说徐会做得对,太后还不撕了她?她要是说徐会做得不对,太后岂不是让她教训徒弟?   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她选择避而不答,“此乃徐会家事。我只是她的绘画师傅,不教为人处事,也不便掺和。”她又拱手,转了话题,“太后娘娘,臣妇是玉妃娘娘请来的稳婆。还要为她请脉,恕臣妇不便在此久留。”   太后拧着眉,“你就是玉妃娘娘千里迢迢要从老家请进宫的稳婆?”   “是”林云舒低声应是,“夫君病重后,家中孩子年幼,臣妇只能替人接生养活四个儿子。”   徐月琴冷嗤一声,“竟从事那下九流的行当。爹爹拜先生真是一点也不稳当。”   林云舒不卑不亢,“令堂才高八斗,画技超群,臣妇一届妇孺自然没什么可教他的。若不是十年前,他奉皇上之命,千里迢迢跑到我家学习素描,想必我们也没有师徒情谊。说起来,这都要感谢皇上。”   徐月琴脸都白了。她刚说她爹不稳当,这人就说是皇上促成的。这岂不是说她不敬皇上。   太后眼睛微眯,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顺势问道,“玉妃娘娘腹中胎儿可还好?”   林云舒无语,你一天为她请三回脉,你会不知?林云舒却不敢不答,“回太后娘娘的话,玉妃娘娘身体康健,腹中胎儿很好。”   太后点了点头,“玉妃娘娘以前是宫女出身,比我身边的丫鬟还会伺候人。你既是玉妃娘娘请来的稳婆,想必也会伺候人。你奉茶吧。”   林云舒听这话还以为太后是故意寒碜玉妃,顺便拿她撒气。可她又听人说,太后飞扬跋扈,心狠手辣,应该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这人该不会有别的阴谋吧?   林云舒有些不情愿。明知道对方要害你,你却必须得按她的要求来做。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借口来推辞。   就在她踌躇不前时,太后身边的宫女冷着脸,不耐烦地提醒她,“顾林氏,还傻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太后三催四请你才会去。还不快点去奉茶。”   说着,就有小宫女走到她面前,“跟我来吧!”   林云舒跟在小宫女身后,走到旁边的小隔间。   她在小宫女的示意下将茶倒好,端了茶出来,却突然膝盖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整个人往前倾。林云舒眼急手快将手里的茶碗抱好,好在朝服的袖子都是极为宽大的,她这么一遮,倒是看不出来。   不等林云舒起身,太后身后的宫女跳出来,指着趴在地上的林云舒骂道,“大胆!居然敢砸碎太后最喜欢的缠枝茶碗。你是不是故意藐视太后?”   林云舒没起来,趴在地上仰着头,一脸委屈,“臣妇没有!”   太后颇为威严,一巴掌拍到桌面,气得脸色铁青,“还说没有!来人呐!把人拖下去打八十大板!”   八十大板!这分明是想她死!   林云舒也不再演戏了,立刻爬起来,也顾不得弹衣服上的灰尘,将袖子盖住的茶盘端起来,顶着众人惊讶的目光,愤愤不平道,“刚才有人用东西打了臣妇膝盖一下,幸亏臣妇时刻记得太后,摔了一跤,也想着护好茶碗。”   林云舒从那宫女身旁经过,将茶碗奉到太后身旁的小几上。   她眼睛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而后又飞快收回。余光扫到有个年轻男子的手好像多了一指。六指!   林云舒收回视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后看了眼办事不利的宫女,对方惨白着脸,低下了头。   太后正要再吩咐,就听外面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皇后娘娘嫁到!”   说完,张宝珠已经带着宫女进来了。   她进来后先向太后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其他人也都站起来,向她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张宝珠笑盈盈抬了抬手,“免礼!”   她看向站在中间的林云舒,脸上恰到好处地惊讶,“林婶子原来你在这儿啊。玉妃刚刚吃东西吐了,劳烦你去给她看看吧。”   林云舒看了眼太后,迟疑道,“可太后还未恩准……”   张宝珠笑容不变,又往前走了几步,“太后娘娘最是看中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皇上子嗣又极为单薄。她老人家肯定会放人的。太后娘娘,臣妾说得可对?”   太后如何不知道她这是在将她呢,冷着脸,挥了挥手,“去吧!”   等两人走了,徐月琴坐不住了,“姑祖母,她太嚣张了。”   她在婆家再跋扈,也不敢当着婆婆的面说这种话。   皇后娘娘居然敢这么跟太后说话。   太后揉了揉眉心,“现在没什么比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信王府的子嗣却接二连三往外蹦!   皇上已经登基十三年了,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她能不急嘛。   再加上皇上对她没护好慈皇子一事心存不满。母子俩已经产生隔阂。她要是再找玉妃娘娘的麻烦,想必皇上又该多想了。   徐月琴知道太后娘娘不会为自己做主了,不满地撅起了嘴。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待玉妃生子。我定会为你出头。”   徐月琴这才高兴了,“多谢姑祖母。”   另一边,林云舒跟在张宝珠身后。   太后居住的宫殿富丽堂皇,但她总觉得压仰,不知不觉,后背都湿了。   看着外面高高的太阳,明明是火辣辣的,像是可以把人烤化的温度,她却觉得这太阳比什么时候都要温暖,照在她身上,给她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她刚刚还紧张到不行的心,立时落回实处,也有闲心打量周围的景色了。   林云舒去过故宫游玩,但那时代已经有些久远。再加上只是冰冷的宫殿。没有气氛。不像现在,身处其中,三不五时,就能看到宫女侍卫,却是大气也不敢出。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她心里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张宝珠回头瞧见林云舒四下乱看,让宫女退后两步,等林婶子到了跟前,才开口,“林婶子,太后为何召你入宫?”   她刚进殿就觉得太后好像在为难林婶子。但是贵妃娘娘却不在。事情大有蹊跷。   林云舒把自己与徐月琴的恩怨说了一遍。   张宝珠得知竟是他们,有一瞬间的沉默,心有余悸道,“幸好我一早便在太后宫中安插了人手。她通知我,说你出事了,我才赶过来。要不然以太后的性子,林婶子今天恐怕凶多吉少了。”   林云舒倒是不怀疑这点。太后摆明了是找茬。但她总觉得张宝珠刚刚沉默时间太久了,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她转了转眼珠子,问她,“刚刚那几个少年郎是谁?”   张宝珠进殿后没有细看,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不过这几人都是常客,她自然认得,“就是太后的侄孙。王清瑶的三个进士儿子。太后最宠爱的就是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林云舒多心,她总觉得太后这样干大事的人不会宠一个外人。   说是侄孙,其实姓的还是徐。太后要宠爱也该宠爱王家人。为何单单宠信徐家人。又是给他们找大儒,又是为徐月琴出气。这点太奇怪了吧?   林云舒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皇后寝殿。   春玉正歪在榻上歇息。   张宝珠把宫女太监都屏退后,三人坐在榻上聊天。   张宝珠到底是皇后,还是有许多宫女向她投诚的,也从一些老人口中得知王家往事,“现在的王家其实跟太后娘娘并不是很亲。听说已经是出了五服的了。”   林云舒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为何?”   王家子嗣再怎么单薄,也不至于五代之内一个亲人都没有吧?这倒像是人为的。她突然想起古代有连坐制。   张宝珠默默叹气,“先皇登基后,担心外戚太过强大,新皇压不住。就千方百计找到王家人的把柄,数罪并罚,虽然没有诛九族那么狠。但是王家五代之内的男丁尽皆斩首,连孩童都不例外。嫁出去的外嫁女虽没有受到处罚。可许多人家都怕惹先皇不快,纷纷将王家女休弃。王清瑶是庶女,嫁给徐家后伺候公婆离世,属于三不去之列。再加徐家人又是厚道的,竟也没有用阴谋手断,把人除了。说起来王清瑶算是离太后最亲的人了。”   林云舒揉了揉脸。到底是经过夺嫡的帝王,心够狠。连自己结发妻子的娘子说抄就给抄了。不过太后娘娘这样野心勃勃,新皇又年幼无能,先皇有此行为,倒也能理解。   只可惜,他低估了他儿子的无能。竟然这么快就让王家东山再起了。   张宝珠望着窗外开得正艳的花朵,进宫这些年,再狠再毒的事情在皇家都有可能发生。这是一座华美的宫殿,每天都上演着勾心斗角,把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都磨练成一个防备心极重的人。不得不说,这皇宫是能吃人的。   春玉捏了一颗葡萄,边薄皮边道,“说起王清瑶,我还听说过一桩趣事呢。当初王清瑶嫁进徐家,王家势大。王清瑶成亲三年无子。徐家人坐不住了,就想着为儿子纳妾。被王清瑶狠狠闹了一通。京城人人都说她是妒妇,以她为耻。徐家老两口临死前都没能看到下一代,含恨走了。没过两年,王家败了。被皇上下狱,王清瑶许是担心徐家会休了她,就一口气给夫君纳了七房小妾。那一年有五个小妾同时怀孕。生下来后,王清瑶将三子两女视为已出。现在三个儿子都成了进士,谁不说她是京城第一贤妇。”   林云舒猛然一惊,看着张宝珠,对方点头。   林云舒眼里闪烁一道精光,她动了动手指,“那照你所说,这五个孩子根本不是王家血脉啊?跟王清瑶完全没关系啊?”   张宝珠怔了怔,“也许太后爱乌及乌?”因为太后看中王清瑶这个侄女,所以看中她的五个庶子庶女?   林云舒才不信宫斗之王能是这种善良的人。她突然想起之前在茶肆里听到的八卦,有人说那三个进士好像天生异相,“我看到有个人是生有六指的,其他两人有什么异样?”   “那两人也是六指。”张宝珠没想到她会想起问这个。   林云舒想起张川乌曾经给徐会把过脉,说他子嗣单薄。为何王家下狱那年,徐会突然变得龙精虎猛,一下就得了五个孩子?这也太不寻常了。   林云舒隐约觉得事情有哪不对,目光灼灼看着张宝珠,“那两个女儿呢?也是六指吗?”   张宝珠摇头,“不是六指。”   林云舒拧着眉。五个孩子分别是五个小妾生的,总不可能她们家族都有六指基因吧?   “林婶子,可是有事?”张宝珠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   林云舒还没想通,只摆了摆手。   接着,林云舒给春玉把脉,胎相很好。   张宝珠又说起一事,“昨日,皇上召见宁王,我估摸着又发生大事了。宁王一般不随便进宫,每次进宫必有大事发生。”   春玉叹了口气,“什么大事?难不成樊城之战失败了?”   林云舒拍了下她的手背,提醒她,“甚言。这种话也能乱说的吗?”   春玉自觉失言,忙住了嘴。   张宝珠给她剥葡萄,摇了摇头,“不是这事。听说江南那边发大水。许多村庄都被淹了,今年江南那边颗粒无收。”   靠!林云舒忍不住想骂娘!连上天都见不得皇上昏庸,要发下警示了。   张宝珠压低声音道,“皇上跟宁王在御书房商量很久,还招了朝中几位大臣前来商量。最终派宁王前去安抚灾民。又从户部拨了三十万两银子赈灾。过不了就要出发了。我听说皇上要发罪己诏呢。”   只要是天灾全部就要算到皇上身上。这是上天对皇帝的警示。古代结此深信不疑。   林云舒对罪己诏不敢兴趣,她感兴趣的却是旁的,“江南水灾,百姓粮食颗粒无收。赈灾粮只能从北边调,但是樊城战事吃紧,月国的粮食恐怕不够吧?”   看来她要写信给族里,让她们今年改种玉米和红薯。要不然朝廷强行征粮,他们自家人反倒饿死了。   三人正说着话,小厨房已经做好了饭菜呈上来。   春玉现在要少食多胎,时不时就会饿。   林云舒认认真真看过一遍,“饭食没问题。吃吧。”   春玉胃口不怎么好,只吃了一点点,就让宫女把吃食退下去了。   “你每次只吃这么一点吗?”林云舒有四个儿媳,哪个怀孕吃得都比她多,她怎么吃得这么少呢?   春玉捂着嘴想吐,尤其是闻不了饭菜味儿,“我最近孕吐得厉害,吃什么都没胃口。”   林云舒瞧着她脸色确实不怎么好,也体谅她一个孕妇不容易,想了想问,“那你想吃什么?明天我从宫外给你带进来。”   春玉倒还真有想吃的,她刚想回答,又有些歉然,不好意思闭了嘴。   林云舒摊了摊手,“别怕麻烦。我现在无所事事,找点事做,也能舒服点儿。”   春玉这才结结巴巴说了,“大伯母做的那烤鸭不错,还有那麦芽糖。还有吊饼卷大葱。”   前两样,她还能理解。吊饼卷大葱?那不是西风县的特色吗?   春玉羞红了脸,“我早就想吃家乡菜了。可惜京城没有。”   林云舒还当什么呢,“这些都是小意思,明天我就给你带进来。”   春玉站起来,向她行了一礼。   林云舒唬了一跳,“这可使不得。你现在是玉妃娘娘了,要是被旁人看到该说你不懂规矩了。”   春玉摇头,“我娘很久就走了。跟我最新的人就是您了。我向您行礼是应该的。”   林云舒没由来伤感起来,想起上次见到顾守庭,他头发都白了一半,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你爹一直想着你呢。原先还盼着你出宫,好一家团聚。谁成想你竟成了妃子。”   春玉眼眶湿润,她拭了拭泪,“是女儿不孝。”   林云舒见她哭了,只好又劝她,“不过你爹也找到安慰啦。你大哥给他生了个孙女,长得跟你很像。他天天带在身边。”   春玉这才高兴了,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着天色不晚,林云舒就提出告辞了。   回到家,太阳像一轮咸蛋黄,晚霞满天,天空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照得人脸颊发烫。余晖斜照进巷子里,给狭窄的巷子添了几分暖意。   林云舒还没进门,就看到老大从巷子劲头走过来,手里还提着篮子,篮子里全是菜。   他看到林云舒三两步跑过来,一通嘘寒问暖。   林云舒顺口问他,“粮价涨了吗?”   他们之前住在徐家,自然不需要负责采买,可搬到外面来住了,老大负责买菜,这一买不知道,粮价竟然贵到离谱。老大苦着脸,“比我们盐俭县贵了五倍。娘,怪不得人家都是京城居不易呢。这么贵的粮食,谁能吃得起啊。”   五倍?再怎么居不易,也不可能贵这么多。   林云舒进了屋,写了一封信交给老大,“你跑一趟驿站,四百里加急。”   老大看了下落款是写给族里的,大惊失色,“可是玉妃娘娘出事了?”   不对他会这么想。他娘被太后派人叫走了。宫里他们只认识春玉一个,不是她出事,还能是谁出事。   “不是她!”林云舒摆了摆手,也不打算跟他讲今天发生的事,“是江南发大水。粮食要涨价了。河间府估计也受影响了。”   老大张大嘴。原来不是江南粮食贵,而是发生水灾才造成粮价贵的。   他猛得一拍额头,调头就走,“我现在就去送。”   老大去帮她办事,两个丫鬟拿着菜篮到灶房做饭。   林云舒独自坐在院下想徐家的事情。她上学时也约莫学过一点遗传学。虽然不是专业人才,但理论知识还是懂一点的。   六指症分为隐性遗传和伴随性遗传,。如果只传给男人,那就说明这是父系六指伴随性遗传,所以才会只传男不传女。   反过来也可以说明徐会一定是六指,否则他就不是那三人的父亲。   同时也能证明她师傅的论断,徐会是个子嗣单薄的人。她师傅医术高明,老大吃了好几年的药,才得有一子。徐会啥药没吃,一年就得五个孩子。这跟中头奖也差不多了。   林云舒越想越觉得她的猜测是对的。   可是这五个孩子是谁的呢?从太后的反应来看,这五个孩子最有可能是王家人。毕竟那时候王家人都下狱。太后可能察觉到先皇不会饶恕王家人,所以就铤而走险想出借腹生子的主意。   她越想越觉得她的猜测是对的。只有这个猜测所有不同寻常的地方才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何着这王家人一次给徐会戴了五顶绿帽。这倒霉孩子也太可怜了吧? 第113章   林云舒知道这事后,倒没有太为难。   主要是徐会已经云游,她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多想无益,所幸丢开不想。   这天,林云舒做好可口的饭菜,一式两份用菜盒盛好。   老大帮着装菜,“娘,为何要做两份?你一个人拿得了吗?”   林云舒摇头,“这不是还有皇后嘛。说不定她也想吃家乡菜。”   老大将信将疑,“皇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您还特地大老远送过去。”   林云舒白了他一眼,试试两个篮子的重量,确实很重。   老大便道,“我送您过去吧。”   林云舒也没推辞,上了马车,快到宫门口,林云舒让老大回家,她提着菜盒往宫门口走。   守门的侍卫看到她提着菜盒,自然上前翻检。确保无误后才放她进去。   进了宫,林云舒很快发现宫内正在修缮围墙,放多工匠站在脚手架上,仔细涂抹墙壁。   林云舒收回视线。   林云舒一路到了仁明殿。林云舒便把将自己带的吃食奉上。   张宝珠面上极为惊讶,“居然还有我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害喜,吃什么都行的。林婶子太客气了。”   林云舒笑道,“仅此一次。这皇宫太大了,走了这一路,差点把我的胳膊给坠断了。”   两个食盒的份量不轻,她又是小脚,也没旁人相帮,从前殿走到后殿,可不就累着了嘛。   眼见着张宝珠满脸歉意,林云舒故意哈哈一笑,“逗你玩的。明明年纪不大,天天板着脸,累不累呀?”   张宝珠一怔,自她入宫,除了皇上,已经显少有人逗她开怀了。现在见林婶子满脸笑意,张宝珠心中淌过一条温暖的河流,纵使被森严残酷的皇宫冰冻起来的心在这一瞬间也暖和起来了。她浅浅一笑,给自己包了个吊饼卷大葱。   熟悉的味道!家乡的味道!张宝珠吃着十分满足。   侧头看向玉妃,却见她已经将切得薄薄的烤鸭皮夹在吊饼里,整齐摆放,又把大葱放进去。还抹了一层酱,吃了一口,那眯眼惬意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很有胃口。   春玉真的好久没吃过了。宫口的食物好吃是好吃,但是它多半都是凉的。吃之前要用银针试过,还得要太监先偿一口。过了两刻钟,确定无毒后,方才食用。   想想,除了锅子,其他菜等两刻钟还不得凉透了。   夏天也就罢了,偏偏冬天也是如此。这么些年下来,张宝珠的胃病就来了。   春玉之前只是个小宫女,也没人会要她一个小宫女的病,自打她怀孕,就跟张宝珠一个待遇,别提多不习惯了。   原先的好胃口变得越来越糟。大家已经许久没见她吃得这样好了。   眼见着她已经吃完第三块,正要卷第四块,林云舒看不下去了,“再好吃,一次也不能吃这么多。你还是站起来走走吧。”   春玉乖乖巧巧应了。   张宝珠吃了一块,开始吃烤鸭。   在家乡时,她的家境不好,自然吃不起这么贵的烤鸭。还是她和顾四郎定亲后,逢年过节,他送来一只。她才尝过这味道。   也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她至今还记得那种幸福,甜蜜的感觉。   可惜,造化弄人,他们还是分开了。担心被林婶子看到,张宝珠下意识站起来。避开林云舒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涡疼。大地都跟着晃了三下。   林云舒坐着,张宝珠和春玉都站着。   巨响来临时,张宝珠下意识护住旁边的春玉,两人跌坐到地上。春玉坐到张宝珠身上,倒是没什么大碍。   张宝珠却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再被一个孕妇压,她只觉得哪哪都疼。   林云舒撑住双手,等震感平稳后,她立刻上前将两人扶起来,“没事吧?”   春玉摇头,“我没事。”   她担忧地扶起张宝珠,“娘娘,你没事吧?”   张宝珠皱着脸,挥了挥手,“闪着腰了。我没事。”   她冲外面喊了一嗓子,“来人!”   外头的宫女太监手忙脚乱跑进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张宝珠坐到榻上,揉了揉腰,“鸳鸯,小桂子,你俩去打听,发生何事了?怎么会突然有巨响呢?”   两人应是。   张宝珠又叫了一个太监去请太医。   林云舒见两人无碍,自己走到殿外。只见东南方狂风骤起,天昏地暗,像是有一阵妖风席卷大地,浓烟升起,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大给过了两个时辰,刚才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太监跑进来,“说是城郊的峭山山谷发生巨响。山谷里有烧焦的痕迹。地上坑坑洼洼,也不知道是何人在此胡作非为。锦衣卫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张宝珠挥退两人,“之前是西边,现在又是东南方,这京城三不五时就来一遭,动静一次比一次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搞鬼。”   林云舒猛然一惊,掐着手指,心头的怀疑更加重了几分,“娘娘说不是一次了?”   张宝珠点头,“是啊。连今天这一次,都第三次了。都是发生在山谷里。”   林云舒视线落到春玉身上。   毫无疑问,一定是宁王干的。只有他才有这样的势力,能三次都不被锦衣卫逮到。   难不成他已经研究出炮弹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夺得帝位的可能性已经是百分之百了。   如果宁王夺位成功,春玉该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你对宁王知道多少?”林云舒自打进了京城就一直听百姓交口称赞宁王贤德。就连徐会这个整天埋没画作的人也都对宁王赞不绝口。   言语中也多有可惜。如果宁王不是在夺嫡之争中伤了身体,也许他才是最后赢家。   现在看来,这宁王夺嫡之心还未死。只不过他毕竟是个王爷,想要皇位,就不能像明成祖那样,以清君侧的名义。成功后,也多有骂名,遗臭万年。他想要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所以他才眼睁睁看着朝堂党派争斗而不加以制止。所以他几年前,就在边疆安插人手,不让他国入侵月国。   他想让这个帝王慢慢走向末路,然后再被众人推向帝位。   林云舒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从宁王种种迹象来看,他的确有这个嫌疑。   张宝珠怔了怔,“宁王身体不好,有时候好几个月都不会上朝一次。他现任安抚使。掌柜月国除边疆以外所有军队,几乎不与朝中文人来往。皇上非常信任他。林婶子,为何会问起宁王呢?”   林云舒淡淡一笑,“随便问问。”   她给春玉检查后,就告辞离开了。   出宫的时候,看到之前修缮围墙的工匠一个个呲牙咧嘴出了宫。瞧着那脚水架,估计发生震动的时候,他们从上面摔下来了。   也幸亏只是围墙,高度有限。要是站在房顶上,人还不得摔死。   林云舒出了宫,正好听人闲聊。   “听说江南水灾,宁王要前往江南赈灾。你们家有人去吗?”   “怎么没有。我家小子刚进军队。之前攻打樊城,他躲过去了,却没能躲过这次。”   “哎,你也不用担心。宁王爱民如子,只是赈灾,没什么危险的。”   “是啊,要不是宁王跟去,我还真不放心。”   ……   林云舒揉了揉脸。赈灾途中危险不少。那些饿急眼的灾民们什么都吃。要是动手抢,那些士兵少不得要拦着。就因为是宁王去赈灾,百姓才能放心。可见这人贤德之名已经深入百姓心中了。   第二日,林云舒特地让老大到状元楼定了个包厢。她站在二楼靠窗的地方,看着楼下百姓挥泪送别。宁王走在最前头,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感受到他慈和的笑容,时不时向百姓拱手。   不失贵气,又随和亲近,这样的王爷难不得能让百姓称赞。   老大站在旁边,“这就是宁王?”   明明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连胡子都不蓄?这样显得也不太庄重了。   林云舒没在意这个,看到一朵朵鲜花扔到他身上,他却好脾气收起来,“怪不得苏惜惜对宁王一往情深呢。”   明明大了两轮,还那样爱慕,可见不是皮相的喜欢,而是内在了。   远在盐俭县的县衙,自打战事结束后,整个县城就连小偷小摸都没出现几起,更不说人命案了。   三兄弟每天按步就搬上衙,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老三坐到椅子上,“咱娘不在家,我浑身都不是滋味。今儿遇到赵飞,他还问我咱娘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四何尝不想娘呢,没人在他耳边唠叨,他办案都没精神了,“急也没用啊。总得等玉妃娘娘生完孩子才能回来。”   老二揉了揉疲惫的脸,“咱们大人还好。虎子昨晚还跟我哭闹要奶奶呢。我哄了半夜,才勉强将他哄睡。”   就在这时,有个衙役跑进来。   老三激动得站起身,“可是我娘回来了?”   衙役愣了一下,摇头,“没有!不是老夫人!是佳慧公主。”   三个人愣住了,你看看,我看看你。   “佳慧公主?她来干什么?”老二和老三都不知道崔宛毓的往事。更不知道佳慧公主和崔宛毓的纠葛。   小四让衙役请佳慧公主进来。   待人来了。三人行礼。   佳慧公主二十三四的年纪,满脸疲倦,进来后,随手一挥,“起身吧。”   不等小四主动开口寻问。佳慧公主已经迫不及待追问,“崔宛毓呢?叫她出来。”   小四有些不快,这人懂不懂规矩。哪有直呼其名的。   不过想到她好歹也是公主,便压下火气,恭恭敬敬道,“启禀公主,内子正在内院照顾孩子。不知公主找她有何要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佳慧公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就是崔宛毓的相公?”   小四点头,“正是。”   佳慧公主面上露出一丝鄙夷,“崔宛毓嫁了人还不守妇道。勾引本宫相公。你可知罪?”   如此大帽子扣下来,这是让他娘子去死呢?小四再好的脾气也怒了,“请公主慎言。我娘子恪守妇道,从不出户。公主为何污蔑她。”   佳慧公主见他不信,还维护崔宛毓那贱人,也怒了,“活该你是个绿王八。你娘子与我相公早年就有婚约。我相公于月前离家,说是到河间府。我侄子说他五日前出了府城往北边来了。这北边不就盐俭县一个县城吗?不是她藏起来了还能是谁?”   小四无语,“你相公长着腿,兴许他只是游山玩水。不一定是来我们盐俭县呢。”   佳慧公主根本不信,“你是说我侄儿撒谎?”她将小四又打量了一遍,“真是稀奇了,还有人上赶子当王八的。”   小四气结,“佳慧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到雁山问问守山之人。那边设立关卡,如果驸马真的来我们盐俭县,我定会张贴告示,帮公主寻一寻。”   佳慧公主以为他是故意撵她走。跑去雁山问,一来一回要好几天的功夫。耍她玩呢。   “你把崔宛毓叫出来!我找她当面对峙。”佳慧公主根本不听,不依不饶道。   小四冷了脸,“内子还有照顾孩子,实在没空,公主请回吧。”   佳慧公主见他不给面子,秀气的脸庞写满惊讶,“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小四不卑不亢道,“下次公主再污人清白。我顾某人还会这么说话。”   佳慧公主指着他,“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滑酒。我告诉皇上去。”   说完,带着人气势汹汹走了。   老二和老三面面相觑。   老二啧啧两声,拍了下小四的肩膀,一脸愤慨,“这什么公主,凭白污人名声。太霸道了!”   老三抱着宝刀,拽着道,“跟老信王是一母所生,能是什么好人。我看她脑子坏掉了。”   小四看向老三,“三哥,你去趟雁山,看看李明彦有没有来我们盐俭县。”   这李明彦来头不小,佳慧公主若真的能从皇上那请到圣旨,他们到时候还得帮忙找人。不如先找线索。   老三应了声是。大踏步往外走。   七天后,老三回来了,“没有!我把守山的几个衙役都问了一遍,没见过李明彦。”   就冲李明彦那个容貌,只要见过的人都会有印象。   小四点头,“那跟咱们没关系了。”   眨眼过了三个月,春玉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林云舒只好住进皇宫。   一日三餐都是她来准备,春玉倒是比之前吃得更多了。   好在她吃完,就起来活动,胎儿倒是没成巨大儿。   月份越大,张宝珠和林云舒就在一起猜测,这孩子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春玉口味多变,今儿想吃辣,明儿就想吃酸。倒是没法从“酸儿辣女”来判断。   于是她们就从肚型来判断。张宝珠拍着巴掌,乐道,“一定是皇子。”   林云舒却道,“公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公主一定能平安活着。不会成为别人的眼珠钉,肉中刺。皇子就难说了。   张宝珠担心给春玉压力,“公主也成。反正你还年轻,能生的。”   林云舒早就想问了,“你也年轻啊,怎么这么久也没怀上?”她跃跃欲试,“要不要我给你把把脉?”   空气中有一瞬间沉默,张宝珠表情僵硬,幽幽叹了口气,“我生慈儿的时候,被宫女用了出血的药。这辈子已经无法生育了。”   林云舒没想到她还经历过这种事情,“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好了。心放宽些。”   张宝珠早就释怀了,“没事。玉妃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   林云舒见她真的不再伤感,心中感慨,这姑娘真的是经过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春玉岔开话题,“大伯母,我肚子里这孩子估摸着要在年底出生了。天气冷得不行。咱们得给它做些厚衣服。”   林云舒笑眯眯应了,“我跟你们说。小婴儿就要做连体的。做上下款的,会冻着孩子,勒肚子,宝宝会不舒服的。”   张宝珠笑道,“那婶子可要教教我。”   “没问题。”   就在这时,有个宫女进来,附手在张宝珠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张宝珠有些惊讶,挥退宫女,看向两人,“佳慧公主回宫了,我去瞧瞧。你们先做着吧。”   林云舒对此人倒是印象深刻。不正是夺了崔宛毓未婚夫的佳慧公主吗。   “她不用随李明彦外放吗?”林云舒还记得李明彦已经外放到太原府当同知了。   春玉对朝堂之事也是知道一二的,“外放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年前驸马已经升任太原府知府了。”   林云舒瞪圆了眼睛。小四立下那么大的功劳,皇上也仅仅只是给她加封安人。没想到李明彦不声不响就升上知府了。这比坐火箭还快啊。   朝中有人就是好办事。   林云舒一脸羡慕,同时又觉得皇上任人唯亲这点极不好。   过了一会儿,张宝珠回来了。看了眼林云舒,欲言又止。   林云舒自然察觉到了,“怎么了?难不成跟我有关?”   她本来是句玩笑话。佳慧公主只是跟崔宛毓有些瓜葛,跟她还是没什么关系的。   谁成想,张宝珠尴尬点头,“确实与林婶子有关。佳慧公主说驸马在盐俭县失踪了。让皇上命令县令把人交出来。”   林云舒冷了脸,放下手里的针线,“她脑子是不是有病?我儿子抓驸马干什么?”   春玉忙问,“皇上同意了吗?”   张宝珠叹气,“皇上虽然没有直说,却也让太监传旨,命县令把驸马找出来。”   林云舒磨牙,她该庆幸皇上还知道给她儿子留面子吗?   张宝珠自然相信小四不会随随便便扣下驸马,但是人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说不定这李明彦已经遇害了,“林婶子,到时候让顾四郎好生解释。再让春玉从中帮忙。不会有问题的。”   林云舒心生疲惫。何着还得让春玉帮着说和,皇上才肯信。   林云舒失望又胜了一层。   这一夜,许多人都没睡着。林云舒等人睡不着是因为担心小四。佳慧公主睡不着是担心李明彦。   谁都没想到,京城的大门被人撬开了。   守城的将军被一帮狐朋狗友请去吃酒,席间美女相陪。钥匙被人给偷了。   从太原府长宁县入侵的金兵,千里迢迢到了京城,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包围了皇宫。   天蒙蒙亮,宫墙上下了一层霜,火光突然染红了半天天空。皇宫城外,密密麻麻的金兵围在城外与守城士兵殊死搏斗。   剩余的金兵沿着街道,挨家挨户杀人抢钱。百姓们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伴着风四处乱吹。刮进人的心里。   林云舒挣扎着起身,第一反应就是爬上仁明殿的屋顶。望着街头巷尾上演一个个悲剧,看着宫门外,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半边天。她心里没有半点紧张。她见过许多尸体,杀过许多人。她的心早就硬得如同石头。   耳边传来惊呼,林云舒下意识看向发声源。却发现张宝珠不知何时也爬上来了,双手捂着嘴,一脸惊恐看着金兵冲进皇宫,见人就杀。无数人倒地,张宝珠拉住林云舒的手,“林婶子,快点下去。咱们快点找地方逃吧。”   林云舒点点头。   两人到了楼下,仁明殿的宫女太监已经乱成一锅粥。   张宝珠先去拍春玉的门,“春玉妹妹,快点起来啊。金兵杀来了。”   林云舒也不管其他宫女太监,她立刻让张宝珠回屋,“你这身衣服太显眼了,快点去换成宫女服。”   张宝珠慌慌张张应了,有宫女过来开门,看到外面乱得很,又慌张得不行。   林云舒朝那宫女挥了挥手,“金兵杀进来了。你快点逃命吧。”   宫女迟疑地看着春玉。   春玉摆摆手,“你不用管我。自己逃吧。”   宫女咬咬牙应了。   林云舒没办法给春玉换衣服。因为她是孕妇。宫女的衣服,她根本套不上。   不过林云舒也不担心,反正她有空间,带两个人出去而已,小事一桩。   就在这时,有太监急匆匆跑进来,“皇后娘娘,皇上召您去大殿。”   张宝珠刚要答应,林云舒却大喊一声,“皇后娘娘,不好了。玉妃娘娘要生了。”   张宝珠披头散发跑出来。林云舒拉她进屋,立刻把门关上。太监久等不见人出来,又急匆匆跑走了。   张宝珠进屋发现春玉坐在榻上好好的,“林婶子,为何要骗他?”   “跟着皇上不安全。”那些金兵首要目标就是皇上。跟着他才是最不安全的。 第114章   林云舒生长在红旗下,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不过她到底经过事,很快镇定下来。   让春玉待在榻上歇息,让张宝珠换好衣服。她自己到灶房拿了些吃食。   月初刚领的粮食,小厨房堆了不少,林云舒将成袋的米面装进空间,只拿了些现成的饼子用包袱扎好。   等她到了外间,林云舒想起一事,看向打已经换好衣服的张宝珠,“你们仁明殿什么东西最值钱?”   张宝珠急了,跺了跺脚,“咱们先逃命要紧。财宝拿着无用。”   林云舒却很坚持,“有钱能使鬼推磨。快带我去吧。”   张宝珠不想耽误功夫,只好带她到内殿。   这是张宝珠的寝殿,桌上,架上摆放各种珍贵物件。   张宝珠从床柱上取下一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皇上说这个是无价之宝。”   珠子并不大,发出璀璨的光晕,直径不到三寸,太好藏了。   林云舒在屋里溜了一圈 ,很快发现梳妆台上有尊金佛,她拿起来,重量不轻,“这个能值一万两吧?”   张宝珠点头,“对!”   林云舒点了点头,将金佛和夜明珠都放进包袱里,“走吧!”   两人扶着春玉往后走。   嘶吼声越来越近,张宝珠额头滴汗,“婶子,我们能逃掉吗?”   “先去冷宫躲躲。”林云舒也不废话。   一路上,她们遇到不少宫人,像没头苍蝇到处乱蹿。更多的是,认命地坐在地上,等着敌人前来。皇宫那么大,她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皇上是个和软的性子,登基十三年,没有将一位后妃打进冷宫。   常年无人,这冷宫的草长得半人高了。   三人躲了进去,林云舒从包袱里拿出两张饼,给她们一人一个,“吃完,咱们就爬墙出去。”   春玉接过饼,“可是宫外是护城河。”   林云舒怔了下,“你不会水?”   春玉摇头,“当然不是。我现在这肚子游不动啊?”   这倒是真的,走都费劲,更不用说游了。   张宝珠脸红,“我不会游水。”   林云舒呆了呆,千算万算,竟没想到,张宝珠居然不会水。   她刚才站在房顶上,可是看到了皇宫被金兵包围得水泄不通。她一个人扶着春玉勉强能拉开弩箭。现在再加上一个不会水的张宝珠,根本行不通。   林云舒只好安慰两人,“没事。我可以给你俩化一下。咱们待会就混成宫女出去。”   春玉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咬了咬牙,“你们别管我了。我这样子,出去也是个死。”   这皇宫只有一个男人,春玉这个孩子只可能是皇上的。金兵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林云舒何尝不知道这个。但是她也没办法跟两人说她有空间。只好催促两人,“快吃吧。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两人心事重重,将一张饼吃完了。   林云舒给张宝珠化了妆。   她之前跟廖老头学的技能,现在倒是能唬人。一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经过她这手出神入化的变妆技能直接变成了庸脂俗粉,甚至林云舒还故意在她脸上添了几个痘,瞧着就吓人。   春玉看呆了,“这?”   化完妆,林云舒趁两人不注意,将两人放进空间。   一个人从冷宫出来,林云舒又回了仁明殿,她将自己的下葫芦栓在金佛上。   此时已是初冬,霜降后,天气冷了好几度,哀嚎声由远及近,太阳慢慢升起。林云舒一直待在屋里,没有出去。   不是她不想救这些人,而是她不能暴露自己。这次金兵实在是太多了。已经远超她的能力范围。   等待敌人杀过来的过程极为漫长,也很煎熬,她脑子极乱,想知道金兵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盐俭县是否已经失守?她的儿子们是否还活着?   等得越心焦,时间过得越慢。   阳光射进屋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来,有个冷硬烦躁的男声传来,“所有人都出来。不出来,找到就是死。”   林云舒站起身,翻转了下玉葫芦,消失在屋里。   很快金兵冲进来,把屋里屋外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走了。这尊金光闪闪的金佛自然也不例外。   不少金兵会在搜刮的时候,趁势将小玩意往自己怀里塞。   这是当兵的福利。就连朝廷都默认的潜规则。   林云舒人在空间里,但是却可以跟着玉葫芦走,看得到外面发生的事。   入宫这几天,皇宫内的大人物她都见过。   皇上,太后,贵妃。   每一次,她都要跪在他们面前行礼问安,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他们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此时这三个养尊处优,月国最尊贵的三人却满身狼狈跪在大殿外面。   成箱的珠宝被搬到这里,许多金兵拿着宝刀站在四周,其中一个身穿盔甲面容严峻,等候什么。   不知何时吹进来一阵冷风,林云舒注意到皇上身后躺着一个熟悉的人。仔细一看,不正是卫党首领卫忠英吗?   谁能想到权势滔天的九千岁竟会死于金人之手,还这么凄惨。被一砍掉双臂,尸首分离。   林云舒对卫忠英没有一点感觉,自然也不会同情他。   就在这时,有几队先锋军前来禀告,“启禀将军,没能找到!”   “我们也没找到!”   将军将宝剑抽出来狠狠往盛宝物的箱子上砍,“一个孕妇,一个娇弱的女子,还能逃出宫?再给我搜!”   直到日落西山,金兵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将人找到。   将军索性不找了,“宁王不日就要收到消息。咱们回吧。”   说着,直接吩咐部下折回金国,“有这些金银财宝,咱们百姓也能度过灾年了。”   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把皇宫洗劫一空,很快从皇宫撤退。一个时辰后就跑到离京城四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升火做饭,志得意满的金兵围着篝火喝酒吹牛。林云舒竖着耳朵倾听外头的消息。   “还是刘将军好啊。带着我们直捣皇宫。哪像陈将军率领十五万士兵连个小小的盐俭县都没攻下来。还把自己的命给送了。”   “陈将军骁勇善战不假,可他只知道逞匹夫之勇,不像刘将军懂得用计。跟信王里应外合,直接从太原府出发,又经过大名府和河南府,一路到了京城,一点阻碍都没有。刘将军这是帅才。”   ……   林云舒又惊又喜。喜的是:原来金兵没有经过盐俭县,说明小四他们还活着。惊的是:原来信王是金国奸细。只是李明彦才是太原府的知府,只有他才有本事把人放进来。昨天佳慧公主还说他失踪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有个女声传来,“放屁!怎么可能是我侄子!他才不是卖国贼。你们一定是别国的奸细。故意挑拨我侄子和皇上的关系。”   众人寻声望去,这才发现是囚车里还有个女人。   有个金兵瞧见是个美丽的姑娘,上前摸了把她的小脸,“哟,还是个小美人呐。来!给哥哥亲一个!”   佳慧公主退后几步,怒瞪他,“你敢!”   旁边忙把他拦住,“这是佳慧公主!信王爷的姑姑。到时候能卖好价钱的。你要是碰了她,她肯定要死要活的,要是损失了大笔银子,刘将军会杀了我们的。”   那个金兵手指着佳慧公主,色厉内荏道,“算了。今儿就放过你!”   漆黑的夜里,一轮明月黯淡地悬挂在天际,周围静静静的,偶尔有几声狗叫以及蟋蟀在草丛中嬉戏的声响。   酒足饭饱的士兵躺在帐篷里睡得鼾声四起。四周全是值夜的士兵到处巡视。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三声猫叫,不等林云舒分辨,她就看到值夜的士兵一个个倒了下去。   林云舒就着月光,看到一群蒙面人直奔宝物所在地,动作幅度有点大,酣睡的金兵猛然惊醒,纷纷冲出账子。   蒙面人与金兵斗在一起,林云舒趁乱从空间里出来。金佛被锁在箱子里,林云舒直接从空间里轮起一个锤子把箱子打开。她取下金佛上的玉葫芦,将几十辆马车里的宝物全部扔进空间。   夜黑风高,趁着两伙人乱成一锅粥,林云舒偷偷往外溜。   冬天的夜晚,露水极多,她躲着士兵溜到外面,偷了一匹马,爬上马背往回走。   既然小四他们安然无恙,她还是先把春玉送到京城,还得找老大汇合,也不知他们三人怎么样了。   林云舒一路狂奔,黎明破晓之时总算到了京城,她的大腿内侧磨破,她却顾不上嚷疼。   跟离开时不同,城门戒备森严。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许多百姓经过盘查后可以进进出出。她便放了心。   她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拽着马绳往前排队。   很快轮到她。   守城士兵第一眼就看到她的马,色泽油亮,马毛如同海藻,晃起油亮的色泽。马蹄声洪亮有劲。稍微懂点马都能看出这是匹好马。   几个守城士兵全围上来,紧盯着林云舒不放,“你是什么人?这马哪来的?”   其中有人翻看马脖子上挂的牌子,上面赫然有一行金文,守城士兵脸色难看,“这是金国的马。”   林云舒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悚,咽了口唾沫,指着后面,“我从城外二十里的地方遇到这匹马的。金国的马捡到我总不能还给他们。我家里穷,就想进城把马给卖了。”   守城士兵瞧着她口音的确是月国人,“你是什么人?”   林云舒报了老大住的地方,“我是盐俭县县令的娘。昨天出城办点事。”说着,把自己的户籍拿给他看。   对方仔细看了一遍,上面居然还有安人的敕命印章。   守城士兵这才信了,给她让开位置,“进去吧。”   林云舒却不急着进城,舔着脸问,“几位守城士兵,这马你们要吗?便宜点卖给你们。”   你还别说,真有人心动了。这么好的马可遇不可求,买了也不吃亏。但是此时正是上值时间,哪能办私事,那个守城士兵道,“你把你家地址告诉我们,我晚上下值去你家买。”   林云舒乐滋滋报上地址,走的时候还挥手,“一定要记得去买啊。我给你留着。”   说完,她牵着马进城,一路上,她看到很多人家门帘都挂起了白帆,哭泣声此起彼伏。   林云舒默默叹气,战争受苦的只有百姓,   她可以漠视敌人的尸体,却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同胞歇斯底里地哭弃。她进了巷子,走到自己租的地方。发现墙壁上有一个血手印。难不成谁死了?   林云舒唬了一跳,赶紧上前拍门。   很快知雪从里面出来,看到林云舒,她整个人呆住,眨巴好几下眼睛,才终于确定眼前之人是真的,她捂着脸嚎啕大哭,“老夫人,你可回来了。”   林云舒牵着马进来,“大爷呢?”   知雪捂着脸,“昨天金兵入袭,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搜走了。后来又听人说皇宫被金兵围了,大爷担心你,带着知雪一块去城门口找人了。”   林云舒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先去把他们叫回来吧。”   知雪忙不迭点头,跑了几步又折回来,“老夫人,你肚子饿不饿,我先给你下碗面吃吧?”   林云舒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快去快回。”   知雪连连点头。   等人走了,林云舒把马栓到院子里的榆树下。从空间里把两人放出来。   两人晃悠悠醒了,张宝珠看了眼四周,发现这是个陌生的小院,“我怎么了?这是在哪?”   春玉也抚了抚额,打量四周。   林云舒把春玉扶起来,“我救你们出来这事要保密。谁都不许说。”   张宝珠脑子晕乎乎的,“不是,林婶子,我记得我们之前在冷宫呀?怎么一转眼就……”这么个小院子应该是宫外吧?   春玉也是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林云舒只好拿出之前的说辞来搪塞她们,“你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晕倒了,我只好把你们藏到冷宫里。金兵见冷宫锁着,就没进去搜,等他们一走,我就把你们带出来了。对了,皇上,太后和贵妃都被抓了。”   张宝珠眨了眨眼,默然流下泪来,“皇上会不会凶多吉少?”   哪怕皇上没有保护好她,可他毕竟是她的夫君。他们是夫妻,现在他被抓,她心里一点也不好受。   林云舒叹了口气,扶着春玉到屋里坐下,“这是我在外面租的院子。现在城里乱成一锅粥了。也不知道守城将士是谁的人。咱们还是保持体力,能宁王回来吧。”   春玉握住张宝珠的手,“咱们只是女人,现在外头这样乱,还是先保护好自身吧。”   春玉对皇上没多大感情。她怀这个孩子只是想自保,寻求一条出路,不掺杂男女感情。跟张宝珠完全不一样。所以她现在很冷静。   张宝珠默默拭泪,“你说的对!”   林云舒大松一口气,“你们在这歇着,我先去灶房做饭。”   张宝珠跟去帮忙,春玉一个人待在堂屋歇息。   林云舒折腾大半夜,肚子早就饿晕了。她只简单炒了个菜,把之前包袱里的饼拿出来热热。   她把饭菜刚摆上桌,还没来得及动筷子。   老大三人回来了。   老大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头发乱糟糟的,眼底全是血丝,在院子里胡乱扫视一眼,很快锁定到亲娘身上,他大踏步走进来,“娘,你真的回来了?你没事啊。”   林云舒瞧着他这副邋遢样,也不嫌弃,给他理了理头发,嗔他一眼,“你娘我吉人自有天相,什么时候出过事了?”   被亲娘骂,老大也不生气,抹了把脸,嘿嘿傻笑,“娘说得是。”   林云舒注意到他身上九成新的棉衣又湿又脏,尤其是那双手上面还有泥泞,指甲盖里全是泥,手指上面还有许多血口子,林云舒眯了眯眼睛,心中一颤,“你手怎么了?”   老大忙把手往身后藏,讪讪道,“没……没什么”   林云舒见他一脸心虚,将目光移到知雨身上。   知雨在老夫人的逼迫下开了口,“宫里死了很多人,我们进去找你,没找到。有人说乱葬岗有许多死人。大爷就去挨个扒坟。手都抓伤了。”   林云舒又气又心疼,“你傻啊,不会用铁锨吗?”   知雨看了眼老大,小声解释,“大爷说,用铁锨会挖到人脸。”   乱葬岗什么人都有。大多数人死时连席子都没,直接扔进坑里埋了。老大也是不想挖到亲娘的脸。   知雪机灵,很快烧好热水端过来。   林云舒把老大双手按到盆里,又把自己制的药膏拿出来给他抹上,喋喋不休道,“你呀,要照顾好自己。娘在宫里能有什么事呀。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那些金兵再凶残,还能把我一个小老百姓给杀了?”   老大昨天一整天都煎熬着。城福街是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昨天血流成流,到处都是死尸。他等金兵走后,开始担心母亲的安危。她毕竟待在皇宫里。没看到她的人,他真的没法放心。于是冒着危险去皇宫里找人。   许多百姓跑进皇宫搬东西,而他和知雨只顾着找人。   现在见到亲娘回来了,他崩着的神经才终于松快下来,涨红着脸,羞愧难当,“娘,是我太笨了。”   林云舒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原以为变聪明了,谁知道一遇上事,又变笨了。   不过仔细一想,他也是担心她的安危,才会东想西想。她又觉得被人挂在心里真的很窝心。   等林云舒包好手,知雪去屋里找衣服给老大换上。   老大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回来了。   知雪已经重新炒了几个菜,又蒸了白米饭。林云舒让大家都坐下来一块吃,“这一天,你们都累了。好好吃一顿,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等睡足了再问。”   老大看了眼春玉的肚子,心里叹了口气,“你别担心,皇上一定没事的。”   他又看了眼张宝珠,“这是谁啊?”   林云舒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她卸妆,“这是皇后娘娘。出来的时候,我给她化了妆。担心引人注意。”   知雪抚了抚自己的脸,“我们听到外头出乱子,当时就把脸给化了。那些金兵见我俩长得丑,也没动我们,只搜了钱就走了。”   许多金兵烧杀掳掠样样都干。知雪知雨自然没办法跟这些人斗,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两人也是看林云舒给廖老头学的时候,帮过几回忙。也记住了一些要点,没想到倒是救了自己。   吃完饭,老大,知雨和林云舒三人是真的累极,就去歇息了。   张宝珠,春玉和知雪却是一点也不困,三人在堂屋说话。   知雪知道两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玉妃。言语中不自觉多了几分敬意。   两个时辰后,林云舒终于睡足,重新梳理头发,整个人精神抖擞,这才想起来问,“现在负责守城的将士是谁啊?”   老大倒是把这事打听得极清楚,“我听人说是宁王的部下,之前护送宁王一行到江南,刚刚回来,暂时看守城门。一切等宁王回来后再说。”   张宝珠看着窗外飘起了小雪,“宁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赈灾好几个月了,宁王怎么迟迟没有回来。   春玉握住她的手,“再等等。别急。”   林云舒知道张宝珠还想皇上回来,可是宁王就算回来,也不定会愿意救皇上。她注定要失望了。   林云舒刚要张口,门外被人敲了几下。   众人正襟危坐,唬了一跳,齐齐向门外看去,门口有个守城士兵,“请问这里卖马吗?”   林云舒忙把人请进来,“对,卖的。”   院子里有两匹马,还有个马车架。   张远围着马打量一圈,瞧着两匹马吃得津津有味,越看越喜欢,搓了搓手,激动道,“老夫人,这马多少银子?”   林云舒把人请进屋,张宝珠和春玉已经进屋,老大站在旁边候客。知雪帮忙端茶倒水。   林云舒给他介绍,“这是我大儿子。一路送我到京城的。”   张远冲老大拱了拱手,“原来还是个孝子,难得!”   老大谦虚一笑,“哪里。我娘是奉皇上之命,给玉妃娘娘接生。我不放心她,只好送她过来。”   张远满脸惊讶,同时又拧着眉,“皇上被抓,不知这玉妃娘娘有没有被抓住?”   林云舒有些遗憾,“玉妃娘娘还要一个多月才生。今天我大儿子去宫里打探消息,说皇上,太后和贵妃娘娘被抓了,皇后娘娘和玉妃娘娘失踪了。”   张远大喜,“那就好了。”   林云舒又问他,“也不知道宁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没回来,我们小百姓待在城里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金兵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张远摸摸头,含糊不轻道,“快了。肯定快了。”   林云舒大松一口气,“那就好。昨天死了那么多人,差点把我吓死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张远安慰了几句。   林云舒见他着急买马,便道,“这马在京城不下百两银子拿不下来。我看你也是实在人,又每日在城门口保家卫国,你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吧。”   老三在吐蕃买了一千匹马,价格才讲到十两一匹。千里迢迢运到京城,价格起码能翻五倍。   金国的马轻易不对外出售,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这又是匹好马。一百两绝对是市场价。她现在只要五十两。绝对算是便宜了。   张远冲她拱手,“多谢老夫人成全。”说着他从腰间钱袋里找出五个银锭子。   一锭十两!   老大带他去牵马。林云舒送他出来。 第115章   老大受林云舒之命,跟张远套近乎。几乎每天都去城门口打探消息。   直到第三天,张远才从上峰那听到一则消息,“今天零晨,我听上峰说宁王命成将军派骑兵追击金兵了。动作快的话,五日后很快就能追上了。”   金兵动作快是不假,但那些人是步行的。骑兵比他们快多了。   回来后,老大就把这消息告诉林云舒等人。   张宝珠高兴得捂脸痛哭,“皇上能追来就好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京城人心惶惶,迟早会出事的。”   事实上,现在已经乱起来了。偷盗,抢劫层出不穷。他们这个小院子住了这么多人,都有盗贼光顾,更不用说旁家的了。   张宝珠这话言犹在耳,还不到晚上,隔壁就有人哭诉,好不容易托关系定到的棺材,还没抬到家呢,就被一伙人拦路抢了。   附近的人听到哭声纷纷登门安慰。   林云舒隔着院子,听隔壁有人出主意,“去报官吧。”   “府尹都被金兵杀了,哪有人主持公道呀。我的老天爷呀,连死人下葬的棺材都抢,你们不得好死啊。”   此次金兵来袭,京城死伤惨重,棺材铺人满为患,七日下葬,无论对死者还是对活着的人来说都是极好的。   可是现在棺材被抢,他们就要再等七天,更糟糕的是,这七天上哪去找棺材?   隔壁愁得慌!   “为什么不去找守城将军呢?让他们给我们做主。”   “去了!守城将军说他只负责看守城门和处理凶杀案,暂时不负责缉捕盗贼。”   ……   “这也太死脑筋了,长此以往,盗贼还不猖狂起来?”张宝珠愤愤不平道。   “兵力有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林云舒倒不觉得守城将军有什么错。他派兵缉捕盗贼,城内百姓的安全谁来负责?   林云舒还没等到宁王,倒是把赵飞和老三等来了。   原先刚到京城的时候,林云舒就给家里写了平安信。   老大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两人。   进了院子,发现他们平安无事,赵飞和老三一颗心总算踏实下来。   林云舒看着两人,面露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老三一路风尘仆仆,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单手支在桌上,眼皮耷拉着,“一个月前,镖局来信,说在太原府遇到金兵。觉得事情有异,就跑到盐俭县告诉四弟。四弟派我们去太原府调查,发现有人手执李明彦的知府大印把城门打开。大家担心你们在京城有危险,就派我俩过来了。”   两人路上担心母亲出事,不敢歇息,累死五匹马,路上还差点跟金兵对上。好在赵飞眼疾手快带他抄了小道。金兵不熟悉地形,几次就被他们甩开了。他俩刚到京城就见许多人家挂着白布,心越来越沉。好在遇到大哥,得知大家平安无事,两人这才放下心。   说话的功夫,老三居然睡着了,再一瞧赵飞,抱着两只胳膊,呼呼大睡。   林云舒和老大对视一眼,无声指挥他,“把人抬进屋里。”   老大一个人抬不动,知雪知雨上前帮忙,一人帮忙抬一条腿,将两人分别放到客房的床上。   春玉不认识赵飞,瞧见他满脸匪气,“这是三哥的好友吗?”   林云舒随意点头,“江湖上的朋友。身手好着呢。”   张宝珠对两人不感兴趣,她看着屋外,蠢蠢欲动,迟疑半晌开口,“林婶子,我想回趟娘家。”   张宝珠的娘家现居京城,父亲封为太康伯,也是皇亲国戚。住在离皇宫最近的雨前街,听说是除皇宫以外受到的冲击最大的区域。许多官员或死或伤。   张宝珠担心父亲安危,这几日食不知味。   她也知道现在外面很危险,但是她实在等不了了。   林云舒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那成吧。我送你过去。”   老大立刻反对,“娘,不行。你怎么能送她过去。还是我去吧。外头我熟。”他看了眼张宝珠的脸,“她打扮成这样,相信也没人会起歹心。”   林云舒揉了揉脸,叮嘱两人,“那成吧。你们早去早回。明天,老大再去接你。”   张宝珠重重点头,看了眼春玉,“我明天就回来。你别担心。”   春玉送她出来。看得出来,两人在深宫中相互扶持,感情极深。   张宝珠走了,林云舒趁此时机跟春玉说说现在的局势,她让两个丫鬟守在门外,老大坐在旁边听。   春玉见大伯母面容严肃,以为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大伯母,可是出事了?”   林云舒摇头,“不是!”她看了眼春玉的肚子,“春玉,皇上回不来了。”   春玉倒是没有伤心。   “你知道为什么吗?”林云舒见她无动于衷,心里满意了几分。张宝珠惦记皇上之心,谁都能看得出来。她不希望春玉也是这样。那宁王回来,对她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春玉怔了怔,试探着道,“大伯母是说宁王想当皇上?”   现在整个宗室,除了信王也就是宁王能当皇上了。两人之中,宁王兵力几乎碾压信王。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春玉倒是更为清醒一些,她满脸欣慰,“宁王无子。如果宁王登上皇位,你就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做打算。”   如果大臣们知道信王与金人勾结,那他的子嗣就会失去继承权。但是信王还有许多庶弟,他们同样是皇室血脉,宁王也许会从他们当中选。春玉肚子里这个孩子并不是宁王唯一的选择。   春玉怀这个孩子就是为了给自己一条出路。自然想把它推上帝位。   春玉迟疑起来,“但是这个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   林云舒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不得不说得更直白一点,“如果在宫外产子,没有皇家玉蝶,皇室不会承认。反而你现在还怀着它。才能证明这个孩子是皇室的。”   宁王能在千里之外的边疆安插人手,皇宫里肯定也有不少人是他的眼线。他一定也知道春玉怀孕的事。   肚子是骗不了人的。只要宁王着太医来检查,就可以确定春玉怀孕多久。   春玉眨巴几下眼睛,“所以宁王回到京城,我就要去找他?”   “对!不能耽误!”林云舒毫不犹豫地点头。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皇室血脉容不得混淆。哪怕皇上在民间有多少个私生子都没用,这些人没有皇家玉蝶,就没有继承权。   她不希望春玉的孩子失去继承权。   春玉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的。”   林云舒还是不放心,握紧她的手,“如果宁王问你营不营救皇上。你记得要说都听他的。”   张宝珠是皇后,跟皇上有结发之情,不舍皇上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春玉只是个妃子,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宁王一定希望孩子的母亲是个听话的女人。   春玉迟疑起来,“宁王会不会觉得我无情?”   帝王之家自来就是勾心斗角,讲感情那才是傻到家了。   林云舒勾了勾唇角,“他要是想救皇上。自然不会问你这个问题。”   春玉想想也是,宁王这么问就摆明了不想救,她一心想要讨好宁王,怎么能跟他对着干呢,宁王是个武人,万一听不懂她肚子里的弯弯绕,她岂不是得不偿失,“我知道了。”   第二日,张宝珠回来了,脸上倒是很轻松,“我家人都安好。只是被金人抢了些钱财。”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晚上,春玉拉着张宝珠,将林云舒的猜测告诉她。   张宝珠不信,“皇上待宁王极为信任。他肯定愿意救皇上的。”   春玉反问,“万一他不想救呢?”   登上帝位是每个皇子的梦想。宁王因为夺嫡之争,被人下药,今生都没有子嗣。可他未必就放弃登上九五至尊的念想。   张宝珠掐着手指。她听明白了。如果宁王不肯救皇上,春玉不会跟她站在一起。极有可能会向宁王服软。   到那时,她该何去何从?   当天下午,宁王在百姓们千呼万唤中终于回来了。   街道很快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老三和赵飞仗着身手好,爬到树上。   一队骑兵先进城,后面跟着百来个金兵,他们手上,脚上全戴上镣铐,被士兵们驱赶着往前走。百姓们瞧见这一幕,纷纷拿石头,臭鸡蛋扔这些金人,将这些日子的愤恨全都发泄一空。   队伍停滞不前,后头的人只好停下来,任百姓们发泄。   等队伍重新动起来,已是晚霞时分,宁王的车队缓缓驶进。百姓们跪倒在两旁,高呼千岁。   闭门在家的官员们也出来夹道欢迎,跪在队伍前面,迎接宁王。   宁王下了马,亲自将这些官员搀扶起来,而后带他们直奔皇宫,百姓们这才渐渐散去了。   赵飞和老三也不敢耽误,径直回了院子,将宁王回来一事告诉他们。   林云舒给张宝珠卸了妆。   她带着张宝珠和春玉往皇宫出发。   大庆殿是月国皇宫的正殿,也是举行大典的地方,也是朝臣们上大朝的地方。   此时活着的官员们全都来了,一个个向宁王哭诉。   宁王身材高挑,一身黑色蟒袍,胸前坠着蛇纹平安扣,手里拿着一柄宝剑,腰系金腰带,脚上鹿皮靴。与往常不同,此时的他面容严峻,整个人散发出凛冽的王者气息。   他抬了抬手,有个身穿盔甲的部下上前禀告,“末将率三千骑兵追击金人。与他们进行殊死搏斗,也只杀了五千人。大部分金人逃走了。皇上等人也没能救回。末将有罪。”   众位大臣议论纷纷。   “那该怎么办?皇上被金人掳走,我们要想法子救他回来呀。”   “是啊。皇上不定遭了多少罪呢。”   皇上是个非常仁慈的皇上,或者说他太仁慈了,几乎什么事都听亲信的。这么宽容的皇上几百年也没出现一个。这些臣子自然希望他回来。   成将军再次道,“金人那边传来消息,要想赎回皇上,太后和贵妃,需要月国对金国称臣,每年上贡三十万白银。”   朝臣们议论纷纷。文人几乎是主和派,武将多数都是主战派的。   有大臣头摇成拨浪鼓,“每年都要上贡?太多了。”   有主战的武将,当即哼道,“他们金人欺负我们月国无将才敢这么嚣张。难不成咱们以后都要受制于金国?咱们此次要把金国打得屁滚尿流,让他们再不敢嚣张。”   主和派的大臣摇头,“打仗有伤和气。咱们皇上还在他们手中,金人狮子大开口而已。咱们可以跟他们讲讲价!总得把皇上迎回来啊。国不可一日无君。”   宁王静静听着,不发表一言一语。   待双方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宁王挥退成将军,双掌相击,“我赞成迎回皇上。”   话音刚落,主战派的武将就崩不住,纷纷上前相劝。   宁王抬了抬手,阻止他们的话,笑迎迎看着这些主和派的大臣,“兴元府和樊城至今被韩广平占据。江南今年发大水,颗粒无收。百姓已经没有存粮。我知道你们都是忠臣。想必也愿意为迎回皇上出一份力。三十万两白银。你们凑个数吧。”他指了个户部尚书,“许大人,你当这么多年官,想必家中也有不少积蓄。就从你开始吧。”   许尚书冷汗涔涔,他没想到宁王居然会跟他哭穷。他刚才确实是主和,现在他拿不出银子,岂不是不肯为皇上出一份力。   许尚书咬咬牙,“臣愿意捐一万两银子。”   他把“一万两”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显然十分肉疼。   宁王身边的太监已经端着盘子上前,许尚书从怀里掏出银票放了上去。   其他大臣在宁王虎视眈眈下,也都捐了银子。   太监将总数报上来,宁王随手一抓,眸光微冷,“一共十一万七千两。”他将手里的宝剑提起来,看着旁边的银票,“三个月前,江南水患,许大人说户部没有银子。百宫也纷纷哭穷,我只好把自己攒了五十年的家底全都拿出来。如今,却能凑到十一万七千两。看来各位都是忠于皇上却不把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的忠臣呐。”   他这话明显是在嘲讽。   哪怕是耿直武将都听得出来。众人齐齐跪地,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宁王一步步踏上石阶,就在大家以为他会坐到龙椅上,他却用剑点了点龙椅,“坐在皇位上的人如果不能为百姓着想,只任用忠于皇上,而不济天下苍生的臣子。这个国家迟早会灭亡。”   他说得轻描淡写,言语尽是对朝臣们的鄙夷。   就在这时,有个太监入内,宁王招他过来,“有急事只管说。”   太监跪倒在地,“宁王殿下,皇后娘娘和玉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宁王眉峰一挑。这可真是稀奇了。皇上,太后和贵妃被金人掳走,她们两个居然无事。   大臣们心思各异。   宁王抬了抬手,“请她们进来吧。”   张宝珠和春玉在太监们的带领下走进大殿。   张宝珠成亲以及举行国宴的时候,大臣们都见过她。春玉在封妃的时候,也举行过册封大典,礼部官员是认识她的。   待两人走近,朝臣们立刻确认两人的身份。   有朝臣惊呼出声,“真的是皇后娘娘!”   也有朝臣注意到玉妃娘娘高耸的肚子,“玉妃娘娘怀有身孕。皇上有子嗣继承了。”   宁王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天色已晚。明日再议。皇后和玉妃娘娘暂时留在宫中。我命人将仁明殿打扫干净。你们先去歇息吧。”   张宝珠还未开口,春玉抢先一步,“多谢皇叔。”   宁王拇指抚了抚剑柄上的宝石,脸上露出慈善的笑容。 第116章   冬夜寒凉,林云舒和张宝珠扶着春玉到了仁明殿。   还是那个殿,几日不见萧条了许多。林云舒微微眯了眼打量着这院子,之前觉得富丽堂皇的宫殿现在再瞧,跟冷宫也差不了多少了。   桌椅摆放整齐,重新打扫干净,院子里站着陌生的宫女。   待人走近,宫女极为规矩行礼,称呼没变,只是殿里的东西却少得可怜。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没了。   许多地方还有被兵器砍过的裂痕,只是还未来得及更换。   宫女一脸歉然,“奴婢已经命内务府的人做新的了,需要三日后才能做好。请皇后娘娘恕罪。”   张宝珠抬了抬手,“下去吧。”   三人心事重重,林云舒起身,“你们先歇着,我先出去一趟。”   张宝珠正想跟春玉说会儿私房话,也没有阻止。   待人走了,张宝珠握紧春玉的手,神色慌张,“春玉,真被你猜着了,宁王不愿意救皇上。”   春玉担心她钻牛角尖,回头嫉恨宁王,只能尽可能宽慰她,“宁王爱民如子。每年进贡金国三十万两白银,他怎么肯?”   说到底,宁王只是皇上的叔叔,是长辈,他占在大义上说不救。没有人敢说他做得不对。百姓们知道了,只会称赞他是个真正为民做主的贤王。   那些朝臣们全都是墙头草,之前说要救皇上,也不过是为自身着想。并不是真的因为忠君。   张宝珠沉默不语,低着头,绞着手指,看着外面清冷如水的月光只觉得人心难测。   这一夜许多人都没睡。   三大党派的大臣们从皇宫出来,连家都没回,到老地方汇回想法子。   太后党,太后已经被抓,他们没有了大靠山,算是前路最灰暗的派系。以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低调。   不过今天这场短暂的接触,众人都琢磨出宁王的意图来了。   “他想登位。”许尚书是太后党的人,一直唯太后马首是瞻。   以往宁王为人低调,除了自己的部下,从不与文官来往。大家对他可算是知之甚少。以为他没了子嗣,消了夺嫡之心,没想到人家一直贼心不死。   最主要的是他想要这个皇位,无人敢跟他争。   现在月国正处于风雨飘摇时期,内有韩广平犯上作乱,外有金国虎视眈眈,随时都会扑过来咬他们一口。   “宁王是个武人。身体又不好,他登上帝位,会不会重武轻文?”有大臣担忧道。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反驳,“重武轻文是肯定的。他要铲除乱党,又要防止金人南下。不任用武人,难道要我们文人去打仗吗?”   许尚书捋着胡子,一点也不担心,“等平定乱党,他还会继续用文人治国的。总不能让那些不通文墨的粗人治理天下吧。那还不乱了套。”   “那就这么办吧。”   相似的场景,在别的地方也上演着。   卫党首领卫忠英已经死了,此次金人围攻,他们党的人损失最为惨重。群龙无首,很快就选出新的首领--陈良训。   东西厂和锦衣卫向来都是忠于皇上的。只是卫忠英野心勃勃,做了许多残害忠良的事情。   陈良训担心宁王会算旧账,把卫忠英所犯之事,怪到他们头上,“宁王名声在外,我们阉党被厂公弄得乌烟瘴气。宁王若是执意铲除,该当如何?”   除了锦衣卫是完好的男人,东西厂都是阉人组成,如果宁王不肯用他们,他们下半辈子只能老死宫外,被世人看不起。   宁王想要皇位,朝臣不能阻止,他们也不行。既然已成既定的事实,他们又何必以卵击石,唯今之计,还是带领大家谋求出路。   旁边有个尖细的嗓子响起,“在那些上位者眼里,我们这些阉人不是人是刀,是趁手的工具。既然能做皇上的刀,自然也能做宁王的刀。厂公不必担忧。”   “是啊,宁王下午在大殿把大家骂了狗血淋头。说明他对那些朝臣们也是心有不满的。宁王必定也需要我们这些人帮着打探众位大臣的隐私。怎么可能不用我们?”   这话倒是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只要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就不怕没有出路。   而信王党这边就不怎么美了。之前金人围攻的时候,他们八百里加急写信给信王,让他务必赶到京城来共谋大事。但是也不知为何,信王迟迟没有出现。他们本能觉得事情不妙。   现在宁王露出想要登基的野心,别说信王不在京城了,就是在京城,他跟宁王比连一分胜算都没有。   这又不是太平时期,还能靠子嗣说话,现在靠的是兵力。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相比其他人的彷徨,此时林云舒算是做她人生中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宁王在御书房正在跟心腹们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想要皇位,又想要好名声,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名正言顺。   众位心腹集思广益,开始参考以前皇帝登位的法子。   “祥瑞!我听说刘邦梦到大蛇,将大蛇斩杀,底下人都信他是真命天子。咱们不如也用这法子吧?”   “可以矫诏。王莽建立新朝的时候,不是有人献符命,有个叫哀章的人,献上金匮策书至汉高祖庙,说王莽是真命天子。”   ……   宁王敲击桌面,“这些法子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太假了。”   心腹们急得抓耳挠腮,这些法子都用过了。再来一次,就是拾人牙慧,很容易被人怀疑的。   有个亲信道,“我听说有个江湖术士,相术十分了得。经常给人看相,在民间很有名气,不让他帮帮忙?”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许多人都信这个。   “你知道他在哪吗?”   “我前阵子听人说他在河间府出没,只要让人去找,总能找到的。”   “太慢了!总不能让主子等那么久吧。”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宁王抬了抬手,“行了。别争执了。”   就在这时有太监来报,附手在宁王耳边嘀咕几句。   宁王微微有些惊讶,“当真?”   太监点头。   宁王朝底下人道,“你们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   大家面面相觑只好告退。   从御书房退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个老婆子捧着个匣子站在外面,看着眼生,也不知是何人。   人群里有个娇俏的女子赫然就是林云舒认识的苏惜惜,她回头多看了林云舒几眼,拧着眉,又很快离开。   太监适时提醒林云舒,“顾林氏,宁王召你进去。”   林云舒点了点头,紧了紧手上的匣子,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书案后坐着个男人,五十左右的年纪,面容慈和,正在提笔书写什么。   林云舒跪下行礼,手捧着匣子,“启禀宁王,此乃玉玺。现在物归原主。”   这玉玺是林云舒从几十车宝物中扒拉出来的。费了她好一翻功夫。有了她,春玉肚子里的孩子又多了一分胜算。   宁王头也不抬,既不叫她起,也不叫她呈上。写完后,他才搁下笔,亲自从书案后走过来,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深深看了眼林云舒,打开匣子。   西汉末年王莽篡权,皇帝刘婴年仅两岁,玉玺由孝元太后掌管。王莽命安阳侯王舜逼太后交出玉玺,遭太后怒斥,太后怒火中烧摔玉玺,磕掉一角,后用金补上,从此玉玺留下瑕痕。   这玉玺正是缺了一角的。   宁王盖上盖子,示意太监接过。   林云舒手上一松,不动声色揉了揉自己的手肘。   就在她以为自己功成告成的时候,宁王突然开了口,声音清冷,“这玉玺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云舒不慌不忙解释,“金人来袭的时候,民妇正在宫中陪伴玉妃娘娘。皇上命太监来找皇后娘娘,玉妃娘娘身体有恙。我们只好跑到冷宫躲藏。这玉玺是民妇逃宫时无意捡到的。”   没有好的解释,反正宁王也不可能问那些金人。她胡乱诌就是了。   破绽百出。宁王定定看着她,但是却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装作信了,捏紧拇指上的玉扳指,转动几下,声音温和,“你护主有功,又献上玉玺。本王重重赏你,你想要何种赏赐?”   林云舒跪下磕头,“实不相瞒,民妇是玉妃娘娘的大伯母。在民间给人接生,因玉妃娘娘心绪不宁,招入宫中陪伴。玉妃娘娘身怀六甲,民妇只想她和她的孩子有个依靠。民妇恳求宁王殿下过继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为孙子吧。”   宁王把玩手上的玉扳指,轻描淡写道,“皇上被掳,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皇上唯一的子嗣,若是皇子,继承大位名正言顺。你让他认本王为祖。岂不是让他自动放弃皇位?你这是帮他还是害他啊?”   林云舒没想到他这么难缠。何着她把玉玺都献上去了,他还在试探她的用心。   就算春玉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又能怎样。等你登上皇位,他只能算是隔房孙子。她之前还算漏了一茬。皇孙比皇子继承大位的可能性又低了一层。   历史上朱元璋传位给孙子,朱允文可不是什么好下场。所以这个孩子上位的可能性比信王的那些庶弟还要低。   但是谁让他身上流着姓顾的血呢,她现在别无选择。   林云舒苦着脸,“玉妃娘娘自小在乡间长大,大字不识几个,国家大事一概不懂,垂帘听政根本不可能。与其让他们娘俩孤儿寡母无人庇护,受人欺凌。不如宁王殿下登基为皇,过继他当孙子,将来他一样能登九五。”   她最后一句话极轻,份量却极重,更带着几分试探。   宁王眯了眯眼睛,绕过书案,拍了拍椅背,哈哈大笑,“你把玉玺呈上来还真是所求甚多啊。”   他眼里满是赞赏。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明明知道她所图甚多,但开出来的条件却极其合乎他的心意。   她好像天生是个谈判家。明明是在跟他讨价还价,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他们刚刚还在讨论什么法子才能名正言顺,现在看来,这个玉玺才是最好的法子。   宁王捏着下巴打量她,这样能屈能伸又见识不凡的女人可不多见。   林云舒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称赞还是在嘲讽,只能站着不动,厚脸皮地当对方是在夸自己,“多谢宁王称赞。”   宁王笑罢,拭去眼角的泪水,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递给她,“你既然想为玉妃肚子里的孩子谋求继任者的位置,只呈上玉玺远远不够。不如再帮本王一个小忙。我答应你,玉妃生产那日,如果她真能生下皇子,我必定立他为储君。你看如何?”   林云舒眼前一亮?这么好?她低头一瞧,这才发现他给自己的一份圣旨。   上面的字是他刚刚写的,字迹还是新的。只是这是--皇上的退位诏书?   当今皇上首创瘦金体,笔法飘逸,却又柔媚轻浮,与他为人很像。但宁王武人出身,却能临摹出他的字体,不得不让人惊奇。   林云舒不明白他是何意,“你自己盖上玉玺不就行了?”   只要字体和玉玺都对得上,朝臣们不会不开眼,非要求根问底的。   宁王露出一丝浅笑,“谁盖不是问题。此诏由皇后宣读最为恰当。但皇后与皇上伉俪情深,本王不愿为难她。所以只好请你帮忙了。”   你不想为难她?所以你就来为难我?林云舒腹诽,何着她看起来这么听话吗?不过林云舒倒也没推辞,他都答应立春玉肚子里的孩子为储君了,她怎么能小气呢。这可是未来的皇帝。将来她的家族还得靠他提携呢。   哪怕为了挣个熟脸,林云舒也得答应,她很爽快地应了,“行。交给我吧。”   宁王往诏书左下角盖上印章,随后将玉玺放回匣子里,重新交给林云舒。   林云舒认命地将玉玺抱起来,“宁王殿下告退。”   宁王心情极好,冲她挥了挥手。   林云舒小心翼翼抱着玉玺,回到仁明殿。宫女们全都守在门外,安安静静地。   张宝珠和春玉正坐在榻上。榻边有个窗户,一缕月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犹如下了一层银霜。   张宝珠侧坐在榻上,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活似一尊雕像。春玉抚着肚子,一言不发静静陪在她身边。   听到动静,春玉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她手里拿着明黄色的东西,她张了张嘴,“大伯母,你手里拿的什么?”   宫里能用得起这种黄的人除了皇上,别无他人。   林云舒把玉玺搁到茶几上,把诏书递给春玉。   春玉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下去,随后大惊,“这是皇上的退位诏书?”   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怎么会写这种诏书?   张宝珠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诏书,连连摇头,“这不可能的。皇上还这么年轻。他怎么可能会退位。”   林云舒给自己端茶倒水,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她口干舌燥。   喝完一杯,她嗓子这才舒服了,回答张宝珠的话,“这是皇上察觉到事情不妙,所以就把玉玺和诏书交给了你。让你带他逃出宫找宁王。”   张宝珠呆了好几秒,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宁王的阴谋,他是想让她帮他造假。   张宝珠像扔烫手山芋把诏书啪嗒一声扔到地上,缩着身子往后退,“这不可能!我不会背叛皇上。”   皇上要是知道她也是宁王登位的帮凶,一定会恨她的。   林云舒弯腰捡起诏书,弹了弹上面的灰尘,神色微冷,“宁王已经答应,只要你读这个诏书。如果春玉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子,他立刻下旨封为储君。将来孩子继位,你和春玉一个是嫡母,一个是生母,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如果你不愿意,对宁王就没有任何作用,只能被宁王派去守皇陵。你今年才二十三岁,你愿意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在荒山野岭度过吗?”   春玉滑下榻,坐到她身边,握住张宝珠的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在这宫中寻求出路。我一直拿你当最亲近的姐姐,你忍心抛下我,死守着那个男人吗?”   春玉做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自打进了宫,她一直在夹缝中生存,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哪还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她和皇上之所以有这个孩子,也只是各取所需。她跟她根本就没有情谊。她自然不理解张宝珠的想法。   张宝珠握紧春玉的手。她有些不敢抬头看春玉。是她求春玉生个皇子,让她们有个依靠的。她也一直为此努力着。   可是她没想到要在皇上和孩子之间做选择。   这真的很难。皇上是她的夫君,纵使他千错万错,待她却始终如一的好。而她却要背叛他。他要是知道,心还不得疼死?   林云舒知道她很难,可是这个选择也意味着她的机会来了,“春玉一定要跟着宁王的,如果你愿意给你和你的家族带来生机,你就读这个诏书,若是不愿,我也不逼你。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也不忍心逼你。你想要忠于皇上。那这诏书就由春玉来读。她虽然不是皇后,但肚子里有个孩子,朝臣们也许相信也不一定。”   这最后一句话就是安慰自己的。事实上,皇上不可能会把玉玺和诏书给春玉。她大着肚子,金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只有张宝珠才是名正言顺的人选。   林云舒说完,也不打扰她,转身出了房间,到小厨房给春玉做些吃的。   再过一个月,春玉就该生了,一定不能饿肚子。 第117章   夜静悄悄的,进宫这么些年,张宝珠从未遇过这么寂静的夜晚。冷风袭来,天空从上至下悠悠荡荡飘下细密的小雪。   张宝珠仰着脖子,伸手接住,冰冰凉凉的雪躺在她手心,不等她看清它的形状,很快又化了。   张宝珠像个顽皮的孩子,不死心又伸手去接。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张宝珠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她头也不回,幽幽地道,“我没得选择了,对吧?”   春玉不答反问,“姐姐,如果皇上没有被金人掳走,我的孩子真的就能成为储君吗?”   这个孩子是两个人共同的期望,但无论张家还是顾家其实都帮不了他。如日中天的太后党,狠辣无情的卫党,如疯狗咬人的信王党,每一个都极难对付。   张宝珠神色一顿。   春玉抚着肚子,戚戚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被掳,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张宝珠终于忍不住回头,脸上隐隐带了几分薄怒,“你说什么?”   皇上是她们的夫君,她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春玉却好似没被她的冷脸吓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自打进了宫,我早就那些忠君忠夫的思想丢弃。其实你不应该再念着皇上。如果不是他当初一意孤行选秀女,你嫁给我四哥,现在早就儿女成群,顺心和美过完这一生了。”   张宝珠定定地看着她,又飞快低下头,“我进宫喝皇上没有关系。我是被信王府的人害的。”   春玉冷嗤,“信王是凶手,皇上就是帮凶。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宝珠转过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多想无益。”   春玉没揪住不放,跟着附和,“是啊。有了这个孩子,咱们都要努力为他拼搏。但是你亲生的孩子,皇上尚且不能封他为太子。我一个贫家女出身的妃子,生下的孩子就更不能了。后宫佳丽三千,皇上还这样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子嗣。只靠我们如何能推他上位。反而宁王登基,金口玉言许诺我们,只要我生下了皇子,他就立我儿子为储君。不用我勾心斗角,也不用我日防夜防,就这么答应了。如此难得的机会,姐姐为何不愿帮一把呢?”   张宝珠词辞穷了。照春玉这么一说,的确省了她们很多事,她们也确实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太后再把孩子夺过去,也不用担心贵妃看孩子不顺眼,就把孩子害死。   只是感情的事不是这么算的。   “你对皇上从未生情。当然能算得清清楚楚,可我毕竟是皇上的结发妻子。皇上从未负我……”   “所以你这辈子都要为他守身如玉。还不够吗?”春玉抬手打断她的话。   张宝珠愣住。守寡?   “他被金人抓住,不是我们害的。你站出来宣读圣旨反而是给他颜面。现在外面的百姓哪个不骂他是无道昏君。纵使他一开始不能理解,时日久了总会明白。若他有一天,能够回来,我会陪你一起跪在他面前,请求他的原谅!”春玉抿着嘴,滑下塌,跪在她面前。   张宝珠哪能让她跪,赶紧下榻扶她胳膊,“快起来,你还大着肚子呢,仔细动了胎气。”   春玉不肯起来,“姐姐若是不答应妹妹,妹妹就不起来。”   张宝珠眼底满是无措,这……她视线落到春玉高耸的肚子上,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快点起来。”   春玉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破涕为笑,“还是姐姐心疼我。”   张宝珠苦笑,“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赔上你的一辈子。说到底,这个孩子,你是为了我怀的。”   春玉二十五就能出宫,而她却因为自私强留她在宫里。   春玉摇头,“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张宝珠救过她的命,要不然她早死了。欠她的总归要还的,再说了,亲生儿子是皇上,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她自然心动。   张宝珠握住她的手,扶她到塌上坐下,“皇上要恨就恨吧。总得有所取舍。”   如果舍了皇上,能换来孩子的未来和家族的荣耀,皇上的恨意她承受也就承受了吧。   翌日清晨,小雪停了,给干冷的地面留下浅浅一层湿意。   朝臣们天不亮就在大庆殿等候。   宁王在太监尖细的嗓音下缓缓驶入大殿,他依旧站在台阶上,未曾进一步,“昨天我们商量迎回皇上,太后和贵妃。三十万两白银已经筹到十一万七千两,还剩下十八万三千两。咱们接着讨论。”   朝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话。   昨日要迎回皇上的是他们,宁王完全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但他的心意大家心知肚明。如果他们执意要迎回皇上,岂不是要跟他对着干,等他登上帝位,是不是要跟他们算账?   想通这一茬的朝臣们纷纷打了个寒颤。   昨天还信誓旦旦的朝臣们此时全成了锯嘴的葫芦。   宁王挑了挑眉,心里冷笑连连。还以为他那好侄儿当了十三年的皇帝,能有一个忠心的臣子呢。没想到全是道貌岸然的奸臣。   主战派的武将似乎察觉到文官们的退意,天生就不懂得弯弯绕的他们直接讽刺开了,“说什么忠于皇上,最后还不是舍不得银子?”   “就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关键时候溜得比兔子还快。”   文官们很想骂回去,但到底不敢得罪宁王,只能装作没听懂。   宁王欣赏够了他们的脸色,终于说了句公道话,“每年都上贡三十万两白银,别说咱们现在拿不出,就是能拿出,也不能惯金人这个脾气。皇上是我亲侄,最是体谅百姓,若是知道咱们为了救他,就置万民于不顾,他恐怕寝食难安。”   众位臣民面面相觑,宁王殿下一个武人,居然也会讽刺人?可再仔细一瞧,宁王脸上满是真诚,一点都不似作假。   仔细一想,该不是宁王殿下就是这样想的,所以认为皇上也是贤能人吧?   似乎只有这样,才合乎常理。   就在这时,太监来报,“皇后娘娘觐见!”   众位朝臣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会出现在大殿。昨日可以说是来表明身份,今天就有些不合常理了。毕竟这可是男人们上朝的地方,后宫不能干政。她来干什么?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时,只见皇后娘娘身穿凤袍,头戴凤冠,双手捧着一个匣子和一张明黄色的诏书。   朝臣们集体哗然,随后跪倒就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王跪在最前面,张宝珠一步一步往前,行至龙桌旁,将玉玺摆放在桌子上,将诏书奉到手心,看着跪倒在地的群臣,“金人来袭前,皇上曾将玉玺和诏书交到我手里。请我务必昭告天下。”   朝臣们微微抬头,许尚书老迈的声音响起,“劳烦皇后娘娘读一下圣旨吧。”   张宝珠微微颔首,摊开诏书,清冷又严肃的声音在大殿中飘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退位!朝臣们集体哗然,皇上今年才二十七,三十都不到。他会退位?这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极有可能。皇上不想当亡国之君,一时害怕,所以才出此下策,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圣旨并未指明由谁来当新帝。   朝臣们原先怀疑是宁王的手笔,此时又有些犯嘀咕。如果真是宁王,为何他半遮半掩,不直接在圣旨上写明了呢?反倒只写了退位。   读完圣旨,张宝珠将圣旨交给太监。由太监呈给底下的臣子,好让他们确认笔迹以及金印。   普天之下能写出瘦金体的人除了皇上只有几位大能,而这些人闭门在家,并未进宫。也未曾见到有人拜访他们。   难不成这诏书是真的?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的时候,张宝珠将玉玺呈给宁王,“皇叔,皇上退位让贤。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对国家大事一概不懂。接下来就由你主持大局吧。”   宁王接过玉玺,“请皇后娘娘放心。待月国度过难关,我一定扫平金国迎回皇上。让你们夫妻团聚。”   张宝珠面上僵硬,随意点了点头,脚步略显沉重往殿外走去。   已经确定诏书是真的朝臣们,待张宝珠走后,齐齐跪倒在地,“请宁王殿下登基为帝!”   “请宁王殿下登基为帝!”   “请宁王殿下登基为帝!”   声音振聋发聩,一声高过一声。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张宝珠脚步一顿,眼泪流了下来。   宁王久久未出声,“我何德何能,诸位还是另选贤能吧。”   当即就有大臣跳出来反驳,“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至今未留下一丝血脉。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尚未出生。是男是女尚且不知。咱们月国百姓总不能指望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还望宁王殿下以大局为重。”   “请宁王殿下以大局为重。”   宁王回过头来,面露迟疑,“这……”   有大臣当即就跪,“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大臣跟风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王幽幽叹了口气,“皇上退位是为了不让我们月国向金国投降。他是我们月国永远的皇上。玉妃娘娘肚子里有他的血脉。也是月国最正统的继承人。”   大家一时间拿不准宁王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们猜错了,宁王其实无意登位?可是……   宁王话峰一转,“所以我决定暂时登基为帝,待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生下,若是皇子,立为储君。待他及冠,我必定退位让贤!”   朝臣们感激涕零,“皇上仁义。” 第118章   昨日小雪,到了伴晚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一夜过去,地面堆了厚厚一层积雪。   雪越下越急,宫人洒扫的速度根本赶不上雪落的速度,一脚踩下去,雪没过靴面。   如此艰难的道路也抵挡不了朝臣们的热情。   大庆殿今日一早,就为宁王登基做足了准备。   仁明殿,张宝珠一夜未睡,自打昨天读完圣旨,她就跪在寝室,谁叫都不起。   满宫都是宁王的人,林云舒也不怕这些传出去。   春玉却是忧心忡忡,“姐姐这又是何苦呢?”   林云舒拍拍她的手,“马上就要册封了。让她跪跪,心里也许能好受些。”   宁王登基,无所出的妃子都要到皇家寺院出家。宁王恩典,准午张宝珠留在宫里主持后宫事宜。这是她背叛皇上换来的荣耀。张宝珠心里自然愧疚。   春玉低下头。   不多时,宁王派太监来请人。   春玉已经换好了朝服,张宝珠听到撑着身子起来,在宫如果的服侍下换好了凤袍。   这种重大场合,林云舒自然没资格出席。她回到小厨房,给春玉准备吃食。   两个时辰后,春玉和张宝珠在宫女的搀扶下回了宫。   冰天雪地,还要跪在地上聆听圣旨,两个弱女子哪里受得了。   好在她们只是陪衬,只需要听封的时候跪一下就行。   林云舒把自己炖好的汤端过去,给每人盛了一碗,“快些喝吧。让身上暖暖。”   两人捧着汤,春玉手终于暖和,笑着给林云舒报喜,“皇上封姐姐为懿安皇后。以后姐姐就能留在宫里陪我了。”   张宝珠脸上露出浅笑。   春玉又接着道,“礼部侍郎想为皇上选妃,被皇上拒绝了。现在国库空虚,处处需要银子,选秀劳民伤财,百姓一日不安居乐业,他就不选秀。朝臣们都说皇上是个好皇上。”   张宝珠脸上的笑容淡了。   林云舒察觉到了。奉元皇帝只当了十三的皇帝前前后后举行了三次大规模选秀。当今皇上这是打奉元帝的脸呢。   偏偏这还只是开始,朝臣们很快发现当今皇上几乎处处跟奉元帝做对。   奉元皇帝事母至孝,对王太后几乎言听计从。朝堂被太后党和卫党搞得乌烟瘴气。许多忠良在朝堂上大胆进言,奉元帝不听,气得好几位肱骨之臣罢官。   金兵来袭,不少官员身死当场,官职空缺,不少朝臣为了拉拢自己人上位,纷纷上折子举荐人才。   皇上全部留中不发,却在登基后,便装出宫,亲自登门拜访之前辞官的忠臣。请他们看在月国风雨飘摇,继续为国家出一份力。   先不说他许诺的官职,就冲皇上礼贤下士的态度。就能想像出那是怎样一场君臣其乐融融的场面。   于是,之前被太后党和卫党以及信王党打击的臣子几乎一个不落全回到了朝堂。   原先的三党意识到皇上跟奉元帝不同,他是真的力图挽救月国,恢复政治清明。   向皇上写的奏章里,如果全是阿谀奉承,总要被皇上申饬。如果弄虚作假,当场打板子,一点面子都不给。   渐渐地大臣们知道皇上喜欢听真话实话,一个个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太后党和信王党也就罢了,毕竟他们都是真材实学考上进士,为了谋求好官,才找靠山。但卫党就有些坐不住了。   皇上原先就掌管全国大部分兵马,他本人又有众多心腹。东西厂和锦衣卫能耐再大,他也不看在眼里。   登基半个月了,皇上还不曾召见陈良训。底下人都坐不住了,只好聚在一起想法子。   之前太后党和卫党合作,两派有所勾连。   于是陈良训请了太后党的人帮忙说和,让东西厂重新开起来。   谁知皇上当即拿出许多卫忠英残害忠良的事情,驳得官员哑口无言,并且当场撸了官员的官职。   底下朝臣再也不敢为卫党说话。   秉着废物利用的心思,皇上把东西两厂的太监们派去守黄陵。   不过皇上倒是对锦衣卫没有放弃,直接把锦衣卫解散,让他们到京兆府当捕快抓盗匪。   这些往日擅长挖人隐私的锦衣卫为了完成任务,狠辣又无情,做的腌臜事数不胜数,深受历代帝位重用。朝臣们敢怒不敢言,谁成想,新皇居然主动把锦衣卫解散了。   大臣们都惊呆了,越来越弄不明白皇上的用意。   倒是皇上一副为他们好的模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希望你们能专心为朕办事,不必担心朕会怀疑你们。”   那些耿直的大臣立刻感激涕零。人人都有见不得光的事情,谁也不愿意自己的隐私被别人挖个底朝天。   这也是官员仇视锦衣卫的根本原本。现在皇上主动弃用锦衣卫,不管他所言是不是真的,但大家头上悬着的剑确实移开了。   又过了几天,一直待在临渝关的洪彪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信王。   原来皇上对金人千里迢迢闯到京城掳走奉元帝一事,始终存疑。他派了人调查,这才发现太原府知府李明彦被信王扣押,取走他的知府大印,放金人进月国。事成之事,助信王当皇上。   原本想得很妙。偏偏出了岔子。   林云舒呆呆地看着老三,“你说什么?是你和小四搞得鬼?”   老三抱着宝刀点头,“对啊。金人进了我们国家,谁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四弟让我通知洪彪。可能他查实过后,发现信王有问题。所以就带兵把他扣下来了。”   所以这就是信王没有即时出现在京城的原因。   那时候宁王还在江南,如果信王在京城,极有可能会先发制人登基为帝。可惜呀,无意中被搅和了。   赵飞啧啧起来,“那李明彦真是可怜。被信王害得连官都丢了。”   老三哼了哼,“他可怜什么!要不是他把大印收好了,会有这一茬吗?我看他根本就是罪有应得。再说皇上只是把他撸成翰林院待讲,已经不错了。”   林云舒眸光闪烁。按照李明彦犯的过失,明明应该革除功名的,可皇上却没有,反而留他当个翰林院待讲。这两人之间要是没有猫腻,她都不能信。   林云舒的疑惑很快被解释。   立下大功的洪彪被皇上封为带刀侍卫,保护皇上安全。今天不是他当值,他买了礼物亲自登门拜访。   经他的口,大家才知道,原来李明彦早年就已投奔宁王。只是宁王身为武官,不便与文人来往,但又怜惜他的才华,就让他入伙信王党当内应。   果然李明彦娶了佳慧公主,并且深受信王信任。   只是他没想到信王会通敌卖国,他极力劝说都无用,被信王软禁在王府。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   林云舒对李明彦的选择倒是没什么可指摘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当初他为了给母亲报仇找上宁王,别的不说,他的眼光倒是挺好的。   老三酸溜溜道,“他一个悔婚的人过得这么好,简直天理难容。”   赵飞觉得他这样子有点怪,对他的话更是不认同,“他当年可是状元,比你弟弟早三年当官,现在只能当个七品小官。比你弟弟还不如。你真觉得他过得好?”   老三气鼓鼓道,“反正没受到应有的惩罚。”   林云舒摆了摆手,“自古孝义难两全。他选择孝,也为此付出代价。你四弟和四弟妹都释怀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总是怨天尤人有用吗?何况当初只是口头婚约,连个正式文书都没有。李明彦有此选择一点也不意外。   “你说他知道佳慧公主被掳吗?”林云舒想起这事。   洪彪点头,“知道。但是皇上连奉元帝都不救。又怎么可能会救佳慧公主呢。”   老三想起佳慧公主盛气凌人的样子就生气,他才不关心她呢。转尔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信王?”   洪彪眸间转冷,“当然是赐毒酒了。信王的封号也被褫夺了。儿女贬为庶人。”   自打登基以来,这是皇上杀的第一个人。但是没人说他杀得不好。   大臣们怕引火上身,没一个敢求情的。   开玩笑,这可是通敌卖国,万一被皇上怀疑他们参与其中,那就是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不过他们不说,不代表皇上不查,他派了心腹到信王府搜证据。   这些年,信王党势力虽然不及太后党和卫党,但与朝中几位大臣一直有密切来往。书信更是少不了的。有这些书信,皇上将信王党的同党一网打尽。   通敌卖国都是株连九族的。当然不包括皇上这一支。   信王妃的娘家跟着遭殃了,信王党的同党也受了牵连,诛连九族。   皇上法外开恩,除了当事人全家满门抄斩,受其连累的族人并未处死,发配边疆做苦工。   一连抄了那么多家,国库为此充盈不少。宁王安抚灾民,大部分银子都拨给灾民,让他们度过此次劫难。   又过了几天,大雪漫天之际,春玉生下一子,从未踏过后宫的皇上头一回来了后宫,抱着孩子,龙颜大悦,亲自取名烜,下旨封为皇太孙。春玉母凭子贵,封为仁安皇后。   洗三礼,命妇们入宫拜见。   张宝珠和春玉很是出了一回风头。   春玉生完孩子,林云舒功成身退,原本想要告辞离开。   不成想,腊月中旬,皇上突然升小四为御史中丞,直接从七品升至四品,连跳五级。   林云舒原以为小四是沾了春玉的光。后来才知道,此次升迁不止小四,崔大人也从知府升为了京兆府尹,直接从四品升至二品,连跳三级。 第119章   新皇登基,次年正月初一癸亥,改年号为“崇启”。   这个年是林云舒与孩子们分开过的第一个年头。   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老大和老三两人,剩下的孩子还在盐俭县,今年开春才能入京。   但这个年,林云舒比哪一年的兴致都要高。   他们顾家出了个皇太孙,他们顾家已经成了皇亲国戚。   林云舒大手一挥,在雨前街买下一座空宅。这是宅子是之前信王党的同党,全家被抄,户部拿出来拍卖的。只有官员家族才有资格购买。   这是三进院子,里面很宽敞,布置也很雅致,她又新添置了不少下人,专门负责打扫院子。   这么大的院子只有他们几个住着,显得很空旷。   大年夜,林云舒特地做了锅子,招呼大家一起吃饭。   “忙了这一整年,咱们终于能松快下来了。知雪知雨,你们也坐下吧。”   知雪知雨笑眯眯地应了。   赵飞尤不知足,“可惜不是云中仙,这酒味道淡了点。”   林云舒用公筷给他夹菜,“你也少喝点酒。喝多了,将来你的孩子智商可能会低。”   众人齐齐愣住,老三端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真的假的?”   林云舒嘴里吃着菜,没法说话,只能点头。   她也不记得是在哪篇报道上看过的。约莫记得这句话,不过是真是假,她就不知道了。不过现代许多父母要孩子,都会戒烟戒酒,为的就是优生优育,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老三将酒杯放回去,“娘,你怎么没跟我说呢?我们家安安不会是个傻子吧?”   林云舒摊了摊手,“你生安安的时候,不是正在走镖嘛。只偶尔喝不碍事。常喝就不行了。”   老三大松一口气,“那我喝了这一杯就不喝了。等我娘子来,还得给安安生个弟弟呢。”   知雪知雨听得面红耳赤,赵飞瞧见了,哼了一声,“不害臊。”   林云舒在知雪知雨脸上扫了一眼,又看向赵飞,装作不经意地问,“你都三十多了,还想一直这么下去吗?我看你该找个娘子成个家了。”   赵飞颇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这把年纪怪不好意思的~”   老大都差点笑喷了。   老三指着他哈哈大笑,冲着林云舒直嚷嚷,“娘,飞哥思春了,你快点给他说个娘子吧。”   赵飞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扔过去,直直插到老三的发髻里。   知雪知雨瞧着眼睛都亮了,双双鼓起了掌。   赵飞羞窘的同时又觉得自豪,凭他的身手想要娶个姑娘还是能娶得到的。   林云舒也拿不准赵飞喜欢什么样的,但是他的人选必须得知根知底,毕竟他现在还是待罪之身。   大年初一,林云舒入宫觐见两位皇后。也看望皇太孙。   才半个月的婴儿脸还未长开,皮肤还很红,脸上能清楚看到血管,稚嫩又脆弱。   三人瞧着很欣喜,担心吵到他睡觉,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张宝珠脸上再也没有愁苦,脸上一直挂着慈善的笑容。   有孩子陪着,在深宫里才不会寂寞,林云舒看着舒坦,“皇太孙看起来很健康。”   张宝珠点头,“皇上每隔三日就派御医来检查。”   春玉没养过孩子,有些不理解,“小家伙大部分时间都在睡。”   “很正常。孩子睡是在长身体。”林云舒安抚她,又跟两人说了些育儿知识。   中午,她是留在宫里吃的饭。   吃完饭,她原本想要告辞,不成想皇上身边的太监请他到御书房。   听张宝珠说,皇上晚上从来不踏入后宫,看皇太孙也都是捡白天。   林云舒估摸着,皇上此举也是为了避嫌,后宫里只有两个皇后,还不是他的皇后。可不就得小心谨慎嘛。   林云舒一路忐忑,到了御书房。   皇上正在里面批阅奏折,贴身太监正在给他磨墨。   林云舒进去就是一通大礼,又湿又冷的青石板跪得她膝盖疼。   好在这次皇上并没有晾着她,抬了抬手,“平身。”   林云舒战战兢兢起身,垂首聆听圣言。   威严又清冷的男声自她耳边响起,“朕听说你小儿子任用彭继宗才抵御了金人?”   林云舒一个咯噔。听说?听谁说?该不会是洪彪吧?   她也顾不得多想,再次跪倒在地,“是!我小儿子一届文人不懂得武刀弄枪。金人来袭,他只好让彭继宗化名高虎担任统领一职。请皇上恕罪。”   皇上这次倒是没有让她起来,“他就不担心彭继宗失败?”   “彭继宗得彭将军亲授,如果连他都不能抵御金人,我小儿子更不行了。”   皇上沉吟片刻,抬了抬手,“这话虽然没什么志气,却也有自知之明。”   林云舒大松一口气,只听皇上话峰一转,“你小儿子对彭继宗如此推崇,不惜为他挺为而险,为何?”   这话就深了。小四任用彭继宗抵御金人,那是逼不得已,但是公然违抗皇命,为罪人脱罪。这就是知法犯法。皇上若执意追究,小四轻则丢官,重则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但皇上前几天才升了小四的官。她不信洪彪最近几天才告诉他。他肯定一早就知道的。   为什么他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呢?难道他也觉得彭道原将军是无辜的?   林云舒眼睛发亮,“因为我小儿子觉得彭道原将军是无辜的。樊城之战之所以大败韩广平,是因为王礼山这个总领贪了军费。做出来的武器都是生锈的。”   皇上阴沉着一张脸,猛得一拍桌子,“你所言属实?”   林云舒拱手,“是彭继宗亲口所说。我小儿子也找幸存者查验过。他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   皇上抬起了手,“既然彭家有冤为何不申冤呢?”   林云舒斟酌再三,“彭继宗说他之前曾为父亲辩解过,但奉元帝不信。执意将他贬至盐俭县大牢。”   皇上站起来,深深叹了口气,“我那侄儿是个好人,是个好夫君,是个好儿子,是个好侄儿,却独独不是个好皇帝。”   这是感慨,林云舒不用接话,她恭恭敬敬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却不成想,皇上感慨完,直接挥手让她下去。   林云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几个意思?   回家的路上,奔放的白雪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凛冽的寒风呜呜吹过,冷水直往人脖子里钻,林云舒不自觉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越想越觉得这事有门路。既然皇上相信彭家是无辜的,想必彭继宗再写诉状,皇上一定会受理。   想通之后,林云舒亲自写了一封信,让老三送去驿站,四百里加急送到盐俭县。   第二日早晨,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地上,屋顶上,树上全是厚厚的积雪,闪闪发光。   林云舒捂着汤婆子,坐在廊下看老三和赵飞比赛扫雪,偏偏两人也不是正正经经地扫,边扫边比试,倒像是在打雪仗。   两人武艺相当,打起来难分伯仲。   老大几人瞧着热闹,时不时给两人鼓掌助威。   就在这时,门外管事带着一个身着蓝衣大氅,头戴毡帽的男人进来。众人定睛看去,原来是徐会!   一段时日不见,仙风道骨一般的徐会居然成了个糟老头,林云舒把他迎进来,“你这身上怎么弄的?还有你这胡子,你这脸怎么成这样了?”   以前是山羊胡,现在居然乱七八糟,好像几个月没打理似的,更像是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   徐会却毫不在意,“那有什么!我觉得我现在结实多了。”   林云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是比以前精神。以前就像个瘟鸡,现在倒像个斗鸡了。”   徐会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是夸赞,“自打我到南边云游,见过许多贫民,我对画画又多了一层认识。”   他跃跃欲试,将画筒里的画抽出来,摊开来放在桌上。   知雪知雨手忙脚乱抹桌子。   这上面刚刚可是被赵飞和老三扔过雪球,还湿着呢。   整理完,画作被摊开,林云舒瞧着这一幅民生百态图,惊讶万分,“这是分粥的场景?”   徐会点头,“我去江南那会儿,刚好碰到当今皇上给百姓施粥。心有感触,回家后,画面在脑海中久久不散,闭关两月才作得此画。”   赵飞不懂画,但他一眼就被这画中场景感动了。   “你这画献给皇上,势必会得他欢心。”林云舒摸摸下巴,没想到徐会运气这么好。居然碰上皇上施粥。   最主要的是他在歌功颂德,赞美皇上仁慈之名。   皇上得此画一定会龙颜大悦。   徐会倒是没想那么多,“我自然相信皇上,只是我不愿进宫当画师。一直待在宫里,会敝帚自珍。”   林云舒看了眼其他人,“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跟他单独说。”   大家乖乖退出去。   徐会不明所以,上前将画作卷起来,“先生,这画就留给你作纪念吧。我十五打算再次云游。”   林云舒其实有些难以启齿,被戴绿帽,一次五顶绿帽,心胸稍微窄点的都要受不了。   徐会收完画,将画塞回画筒,双手捧起画作呈给林云舒。却对上林云舒支支吾吾的表情。   徐会将画作搁回桌上,鼓励道,“先生有话请直言。”   林云舒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手心开始冒汗,她看了徐会一眼,又飞快移开,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我跟你说,你可得稳住。”   徐会坐到凳子上,故作幽默地道,“好,你看我坐下来了,绝对够稳了。”   林云舒可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她倾着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那五个孩子不是你的骨肉。”   徐会带笑的脸立刻跨了下来,脸青一阵红一阵,这话要不是先生说的,他都要把对方骂一顿了。   林云舒知道这事太匪夷所思了,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你想想你三个儿子手上是不是都是六指?你,你父亲,你祖父可有一人是六指?”   徐会崩着一张脸,站起来,声音有点急,“那有什么?我两个女儿还没有呢。”   林云舒也没指望他一下子就能相信,循循善诱,“这种六指症有的人家只传男不传女。你想想你娘子的哥哥或弟弟是不是都是六指?”   徐会整个人呆若木鸡。   六指跟重瞳一样都是异相。只要谁家的孩子是这种情形,稳婆必定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而他们也会被世人议论纷纷。重瞳是圣人的象征,只不过六指在许多人眼里是不吉祥的象征,听说王家男孩生有六指,在七岁之前就会砍掉。   林云舒不想在他身上泼冷水,可他好歹叫自己一声先生,难不成她要眼睁睁看着他戴绿帽却不告诉他吗?那她凭什么当他的先生,凭什么得他孝敬?   林云舒再接再厉,“你想想你曾经被张川乌诊过脉,他说你这辈子子嗣艰难。张川乌行医数十年,可从未出过岔子。为何你能得五子,偏偏还都是同一年。你还记得王家落难那年,五族之内的男丁都被抓进天牢吗?你想想,有没有可能太后担心王家无后,所以借腹生子?”   徐会一张老脸涨红,他捂着胸口差点喘不过气。   林云舒忙把他扶回椅子上,给他顺气,“别太激动!一切都还来得及。”   徐会喘息好一阵儿,才终于恢复气血。   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这种屈辱,更何况徐会一次就戴了五顶,白白替人养了这么多年儿子女儿。他的嘴唇都发白了,胡子因为愤怒一个个全竖起来了,他浑身发抖,“我要问她去!我到底有哪里对不住她?她要如此对我?”   林云舒将他按回去,“后宅几乎都是你娘子把持,家里也多半是她的人,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不如让我儿子和赵飞跟去保护你。”   徐会瞠目欲裂,不敢置信,“你是说她想弑夫?”   林云舒抚了抚额,这个书呆子!“你要把这事揭出来,她和五个孩子一辈子都毁了,你觉得她还会对你心慈手软吗?”   这么多年的宫廷生活到底是怎么混的,怎么这么天真?难不成这些画家的脑子都只用在画上,半点都不懂得揣摩人心吗?   她细细一想,也得亏他遇上的奉元帝那样的好性子,要不然就冲他这副天真样儿,估计早惹上麻烦了?   徐会将信将疑,但还是把赵飞和老三带上了。   回到王府后院,王清瑶迎上来,客气周到,“老爷,先生可喜欢那幅画?”   徐会坐下来,“对了。你以前不是不喜先生吗?今天怎么会催我送礼呢?”   他昨天刚到的家,今天就被她催着上门送礼。他早上走得急,都忘了问这一茬了。   王清瑶知道他这人性子直,不会绕弯,索性直说,“老爷有所不知,仁安皇后生下皇太孙。你的先生是仁安皇后的大伯母。他们顾家要起来了。”   徐会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太后被掳,太后党也瓦解了,王清瑶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她开始攀关系,现在京城里除了懿安皇后和仁安皇后两人的娘家,谁都不稳。   懿安皇后自不必说,一早就是皇亲国戚,泥腿子出身,上不得台面。至今也未能融入贵族圈子。   仁安皇后却是书香之家,朝中也有人当官,前途不可限量。而这顾家,唯有林云舒有敕命在身,虽然只是个小小安人,但等他儿子位子坐稳了,皇上必定要升她。   再加上她又是她夫君的先生,两家现成的关系,互相走动,再正常不过。   徐会自然不懂得钻营,他跟先生相交,清如水。绝对不曾掺杂过利益。   他揉了揉脸,也没打算揪住此事不放,只转了话题,“达义他们呢?”   王清瑶手顿了顿,又佯装无事,“出去拜会亲友去了。”说到这里,她故意嗔了徐会一眼,略带责备道,“现在太后不在,达义他们只能靠自己了。你这个爹对他们也不上心。可真是苦了他们了,”   徐会浑不在意,“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不要总想着攀关系。他们刚当官,路还不会走呢,就想跑,也不怕摔着。”   王清瑶气结,“你那好先生的儿子连升五级。要是没有仁安皇后这一层关系,他能升那么快吗?”   徐会不想跟她扯这个,岔开话题,“明天就是初三,我打算带他去他舅舅家上香。”   王清瑶顿住,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徐会将她异样的神色看在眼里,“皇上仁慈宽和,达义虽不是你亲生,却也是记在你名下的。你哥哥就是他们正经舅舅。哪能不去祭拜?”   王清瑶大松一口气,“那当然好!”   徐会装作不经意地道,“对了,我今天跟人闲聊的时候,听人说舅兄好像生下来是六指?真巧,与达义三个孩子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舅兄的孩子呢。”   王清瑶差点站不稳,好在嬷嬷眼急手快扶住了她。   王清瑶从脸上挤出一抹笑,“巧合吧?”   徐会定定看了她半晌,眼中隐隐有怒火燃烧,他声音好似黑夜里的厉鬼,“真是巧合吗?若是亲舅舅,像也就罢了。他们明明没有关系怎么会像呢,说不过去呀,你说是吗?”   王清瑶身子一晃,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她慌忙移开视线,“巧……巧合而已。”   夫妻这么多年,徐会再不懂人情世故,对自己的娘子总归懂得一二的。她在心虚!在撒谎!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鼓动,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即将要爆炸,先生说的是真的!他徐会真的被人戴了五顶绿帽!   被人欺骗的愤慨让这个好脾气的画师彻底崩溃,他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你个贱人!还想再骗我!”   王清瑶没想到他突然变脸。是谁?是谁说漏了嘴?   只是六指而已,凭什么他就信了?   王清瑶跪倒在地,“不是!我没有骗你,达义确确实实是你的孩子啊。你要相信我。”   徐会闭了闭眼,弯下腰跟王清瑶对视,“我此次南下,又遇到张御医,他说六指症是会遗传的。而且你家这个传男不传女。”   王清瑶疯狂摇头,“你信他?他之前指使女徒孙害死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被皇上撸职。你怎么能相信他呢?”   徐会拍着胸口问她,“我不信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除了你王家落难那一年,几个小妾无一怀孕?”   王清瑶词穷了。   她看得出来徐会已经起了疑心,而且她刚刚的表现也露出了破绽。她缓缓站起来,声音幽冷,“你想怎么办?”   徐会猛然回头,“你这样混淆我徐家血脉的娘子,我可不敢要。我会给你一封休书。你的五个孩子全部逐出族谱!哦!不对!是四个孩子!”   想起月琴对自己从未有过敬意,徐会突然福至心灵猜测,“五个孩子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王清瑶哪还有心情回答他的话,她握紧拳头,死死地瞪着他,从牙缝挤出两个字,“你敢!”   往日贤良淑德再也寻不见,端庄高雅的脸上布满戾气,她的目光很深,像幽冷的湖水湿冷阴挚,徐会哪里见过这样的她,一时间竟有些呆住,“你……你想干什么?”   难不成先生说的是真的,王清瑶真的会狗急跳墙,杀了他?   王清瑶看了眼身边的嬷嬷,“老爷发癔症了,还不快点叫人!”   嬷嬷冲外面喊报几嗓子,五六个家丁冲进来,齐齐围住徐会。   癔症?她说他是疯子?徐会气得眉毛胡子都抖动起来,“王清瑶!你敢!”   王清瑶打量自己的手指,轻描淡写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徐家留下的人都被人发卖了。府里都是我的人。”   她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她怎么能让底下的人不听她使唤呢。自打公婆走了,她就将人全部换了。   徐会再也崩不住,“赵飞,老三,快点救我!”   老三抱着宝刀从上跳进来,“哎!我说师兄,你这不厚道了。请我们来好歹也让我们把戏看完呀。她就随口吓你几下,你就怂了。也丢人了。”   徐会哪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我不会武功,手要是伤了,那可晚了。”   赵飞无语,何着是怕伤到自己的手。   王清瑶哪认得这两人,“你们是什么人?”   老三和赵飞对视一眼,指着徐会齐声道,“他的人。”   王清瑶示意家丁动手,然后三两下就被老三打趴下,“就这种货色,咱娘还让我俩一起出手?”   赵飞难得附和他,“林婶子确实有点大材小用了。像这种小喽啰应该给你打发才对?哪用得到我出马呀?”   老三气结,“姓赵的,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身手不如你好?”   徐会瞧着无语,把两人挤开,“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吵嘴。你们快看!”   两人回头一看,满院都是家丁。   老三脸上露出兴奋之情,“好久没动动筋骨了。咱们今天终于能进兴了。”   赵飞两眼放光,“打坏了不用负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于是这两人在院子里,给王家家仆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武打课。专挑痛处打,外表又看不出来。别人只觉得他们是装的。   可只有挨打的人知道那是真的疼!   终于一个时辰后,两人尽兴了,老三将家仆踩在脚底下,冲着徐会昂着下巴,“我去帮你把族长叫来。早完事,你也能安心住下去。”   徐会拱手,“多谢!”   老三脚尖轻轻一点,飞快上了房顶,而后三两下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第120章   除族不是一件小事,更何况这还牵扯到女人家清白问题。不得不更慎重了。   老三将事情讲了一遍,又不放心道,“咱们手上没有实质性证据,刚刚师兄诈了她一下,她心虚,被师兄看出来,就想将师兄关起来,说他发疯。”   他娘说的六指遗传,传男不传女,他以前从未听人说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徐氏族长捋着胡子,手下动作一顿,“他没证据,他就敢把四个孩子都除族?这不是胡闹吗?”   老三急了,“但她刚刚想弑夫是真的,我和我兄弟可以作证。就冲这条,休她都不为过。”   虽然王夫人送走公婆属于三不出,但哪朝哪代也没有弑夫不出这条。这可是犯罪。   徐氏族长摆了摆手,“休妻可以,但四个孩子除族,旁人会怎么说他?”   太皇刚被金人掳走,徐会就要休妻,还要把五个孩子全部除族?   旁人会不会以为他早就知道,一直隐忍到今天才抖出来?   那他徐会倒成了翻脸不认认人的绿王八?   而且五个小妾执意不认,徐会该怎么办?他的名声能好听?刻薄寡恩的名声跑不掉了。   老三从怀里掏出几个请贴,“这是我娘来时交给我的。不如你去找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一起做个见证。”   族长接过来,微微有些惊讶,“这也太有来头了?”   之前徐会因为女儿不敬先生一事,过来将女儿除族,他也问起过,他先生的名讳。后来得知她是仁安皇后的大伯母,就更加高兴了。   现在见她随手就拿了几个名贴,而且还全是高官。   徐氏族长在京城那就是个十八线小世家,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手都有点抖了。   老三见他神色有些紧张,安抚他,“你放心,这第一个是我家姻亲,关系好着呢。第二第三都是向我家下过帖子的。请他们帮了个小忙而已,没问题的。”   族长咽了口唾沫,“那你跟我一块去拜访。”   老三也没推辞。   徐氏族长请来三个人:一个是正二品吏部侍郎崔宗惟,一个是正三品大理寺卿杨置,另一个是正二品礼部侍郎孟言京。   一行人到的时候,王清瑶也把两个女儿的婆家一块请来了。   原先徐月琴被除族就够匪夷所思了,这次可倒好居然五个孩子全除了。   这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托太后的福,王清瑶的两个女儿嫁得也不错,都是铁杆太后党,一个是户部尚书许尚书的长子的次子,一个是工部尚书刘尚书的二儿子的长子。   自打皇上登基,卫党已经弃之不用,遭到解散,信王党全部被杀。   太后党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太后最信任的许尚书和刘尚书正在书房揣摩圣意。   两人一至认为,皇上是在逐个击破。怪不得他从来不跟文官来往,原来他打的是一锅端的主意。偏偏他不动声色就干掉两党。   这怎能不让人觉得恐怖,是谁说武人就一定直肠子?看这位陛下,他的手段比奉元帝狠多了。   偏偏眼下他们太后党失去大靠山,又群龙无首,想要避过眼下的难关,那是十分艰难。   原先许尚书和刘尚书一直是对头,当着太后的面就掐过不少回的架。现在大难当头,也顾不上那点小心思了,两人立刻握手言和。   初二这天,刘尚书亲自携着重礼拜访许尚书。   两人在书房商量得正热闹,被两个儿媳闹过来。   一开始想挥退两人,后来许尚书想起徐会的先生就是仁安皇后的大伯母。   许尚书阴谋论来了,“你说这会不会是皇上对咱们设得套?”   刘尚书心眼不如许尚书多,“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得逞了,也顶多是把孩子给除族。”   许尚书嗤笑起来,“这只是开胃菜。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破坏太后的名声。”   太后的名声还用皇上破坏吗?百姓们不都一清二楚吗?   外头还有童谣在传唱,什么“奉天有个王太后,宝马香车俏郎君,杀遍忠臣扶奸臣,花石纲下埋死人”   刘尚书的心思昭然若揭。   许尚书摇了摇头,“大多数都说太后骄奢淫逸,跋扈霸道。这些都不新鲜了,再传也传不出花来。反倒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更高。”   刘尚书恍然大悟。所以说这只是道开胃菜。将太后的坏名声打出去,然后就是针对太后的案件。而帮太后办事的他们自然就得落马。   于是许尚书和刘尚书这两个一品大员就出现在了徐家。   五个官员同时出现在徐家,往常觉得宽敞的院子意有些狭窄起来。   两位尚书看到三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来对了。   如果不是皇上布的局,徐会一个赋闲在家的画师怎么可能请得动这三人?   林云舒请的这三人,崔宗惟一向跟他们不睦,自然不怵他们。   杨置是皇上亲提拔上来的官员,对两人只是面子情。   孟言京是个和稀泥的,此时见双方剑拔弩张,他上前打圆场,请他们进大堂坐下。   大堂空间狭窄,五个小妾被拦到外面。   徐会不明白为什么请这么多人过来,不过他也没有傻到质问族长,而是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族长,我要休妻。我要把这几个野种全都除族。这些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族长还没开口。   徐月琴首先坐不住了,“爹,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之前无缘无故就将我除族,而后不见踪影,好不容易回家,又要把哥哥妹妹全除族。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徐会崩着脸,“放肆!我为什么将你除族?你会不知?你不敬师长,慢待我先生,对我大呼小叫,还说我得了失心疯?你这样的女儿,谁要得起?”   徐月琴涨得脸红脖子粗的。   徐达义跪倒在他面前,他两个哥哥不苦示弱,也跪倒在地,“爹,你别听那些闲言闲语,我们是你的儿子。你以前不还说我长得最像你吗?”   徐会恨不得掐死那个蠢笨如猪的自己,他明明这样爱画,他父亲,他祖父都是如此,这三个儿子却一心想要当官,哪点像他了?   徐会崩着脸,“那是我笨。我被你们这些人骗了。”   眼见他们还要吵起来,许尚书终于开了口,“徐会,你说他们不是你的孩子,你有什么证据吗?”   徐会瞠目欲裂,“这世上还有不认孩子的父亲吗?他们要是我的孩子,我会不认他们吗?”   刘尚书声音冷硬,“这世上抛妻弃子的畜生又不是没有?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徐会冷着脸,“我徐会自幼读圣贤书,在宫中当值二十多年。我怎会如此行径?”   许尚书面容冷峻,看着杨置,“杨少卿,你们大理寺审案子都是看人品不看证据吗?”   杨置浅浅一笑,“这是家事。与审案子不同。就像许尚书曾经打断孙子一条腿,按照律法,我应该把你关进牢里。但是因为你是他长辈,我根本没资格关。”   许尚书被他噎住。除族是名副其实的家事,照理来说他们外人不得插嘴。但是明知道他们想害太后名声,难不成要他们眼睁睁看着?   刘尚书朝王清瑶使了个眼色。   王清瑶站起来,朝着徐会盈盈一拜,“我自嫁给夫君三十二年。操持家务,孝顺公婆,友爱邻里,对小妾所生孩子一视同仁。没想到意没看清身边人的面目,姑母刚被金人掳走,你就翻脸不认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   她泪眼婆娑,一头撞向门框。   赵飞眼急手快,一颗石子打中她的膝盖,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哎,你急什么呀?咱们还没拿出证据呢?你就这么急着寻死,该不会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吧?”   王清瑶趴在地上,气得拍地,又侧头看了眼赵飞,眼底满是阴狠。   赵飞也不怵,反瞪回去,“看什么看?我知道我长得好,你也不用惦记我,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王清瑶被他这副无赖样气得心肝疼!   一抬头就见他和另一个人一边一个挡住门框,摆明了不允许她死。   徐会没想到她居然要寻死,仔细一想,她寻死好处多着呢。世人只觉得他小肚鸡肠逼结发妻子以死证清白。只会说她是个烈女。他崩着一张脸,“够了!你刚刚指使家丁把我抓起来。有你这样的妻子吗?你分明想弑夫?要不是有赵兄和顾兄救我,我早就被你关起来了。你还委屈?我被你们王家戴了五顶绿帽,成了绿王八,我找谁说理去?”   徐会看向族长,“族长,我们族里但凡有血缘关系的人家可曾有过六指?”   族长仔细想了想,老实摇头,“那倒是没有。”   徐会满脸苦笑,摊了摊手,“你看我一次就生出三个来。而且张御医当年给我诊断过,说我子嗣艰难。他的医术您是知道的,他都说我子嗣不济,可怜我还以为自己运气好,一年就得了五个孩子。没成想是太后眼见着先皇不肯饶过他们王家,就打着借腹生子的主意。要不然太后为何对毫无血缘的他们那们好?”   众人都惊呆了。哪怕许尚书和刘尚书都信了几分。   是啊,太后可最是任人唯亲的,她以前确实最宠爱徐家这五个孩子。   甚至明明徐会只是个画师,太后还安排他们娶他的女儿。当时他们也有所怀疑,现在徐会说孩子是王家的种,还真的是合情合理。   徐会又道,“他们王家的嫡系男丁都是六指。他们王家的六指症只传男不传女。”   族长原本就相信徐会。毕竟这三个男娃都是进士出身,将来前途无量。徐会没有理由把三个儿子一起除族。现在听说这个孩子是王家的就彻底相信了。   许尚书见多识广,“可我小时候,见过一个孩子也是六指,但他父母不是六指。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这倒不是假的,六指并不都是遗传,也有基因突变。   崔宗惟想着自己好歹是请过来帮忙的,哪能让他胡搅蛮缠,终于开了口,“一个可以说是意外。两个可以说是巧合,三个恐怕就是人为了吧?”   许尚书闹了个没脸。他也知道三个儿子都是六指的可能性太低了。   王清瑶被嬷嬷扶起来,她没想到徐会居然什么都猜到了。   徐会朝赵飞使了个眼色,赵飞从外面拖进来两个农家妇人。   两个妇人在屋里扫视一眼,看到王清瑶,浑身一颤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王清瑶身子差点站不住,紧张地握住嬷嬷的手。   徐会声音冷冷地,“你们还不如实招来?是不是要杨大人带你们回大理寺用刑?”   杨置瞧了他一眼,摸着下巴,没想到他居然还被人当了一回虎皮耍。   你还别说,两个小妾真被吓住了。贫民百姓最害怕进衙门,两人心里又有鬼,自然更不愿进去。   当初王清瑶一次给他纳了七房小妾,这两个小妾没有怀上孩子,王清瑶就把人远远发卖了。但徐会觉得卖出去太过凄凉,反正他们徐府不差钱,就偷偷从人牙那边买回来,给她们在乡下找了人嫁了出去,还给了二十两银子当彩礼。   两人倒是各自生下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倒也和顺。   林云舒一早就帮徐会找到了这两人。二十年前的当事人,除了狱卒就是剩下的两个小妾。狱卒回老家了,路途遥远,她鞭长莫及,倒是两个小妾没费什么功夫。   找到人,只等徐会回来,就把秘密揭穿。   两人受了徐会恩惠,对徐会的遭遇总归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俩胆小懦弱,根本不敢主动告诉她,再加上又害怕太后。现在太后已经被掳,她们再也不用害怕,良心占了上峰,于是全都招了,“二十年前,我们七人被主母买进徐府。晚上,主母把老爷迷晕,买通狱卒把我们带到牢房里。那里有许多男人,我们每天晚上都要被三个以上的男人……一个月后,她们五人怀孕了。”   徐会脸皮崩不住了。所以说这五个孩子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   徐家几个孩子也没想到自己出生这么不堪!   族长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到桌上,“除族!必须除族!简直畜生不如!”   许尚书还要说话,杨置似笑非笑看着他,“许尚书还想要什么证据?我不怕麻烦我可以亲自向皇上奏报,亲自审问二十年前的狱卒。”   许尚书脸色铁青,“你都说了,此乃徐府家事,我怎会多言。”   说完,甩袖离去,刘尚书也觉得奇耻大辱,看都不看孙媳一眼,脚底抹油走了。   接下来没有异议,徐会写了休书,四个孩子全都除了族。   杨置站起来,看着跪倒在地还未缓过神来的三人,“你们是王氏血脉,没有参考资格,我会禀名圣上,革除你们的功名。”   王清瑶接了休书,再遭打击,瞬间晕倒在地。   徐会也不管他们,“我给你们一天时间,立刻把东西搬出去。我徐府不用你们王家一分一毫的东西。”   其他人纷纷提出告辞,徐会送他们出来。   族长拍了拍徐会的肩膀,“我待会让族人过来帮你收拾东西。王家的东西咱不占,但咱们徐家的东西不能少。”   他们徐家的字画可都是价值连城。他担心那母子几人发疯把徐家的心血全都毁了。   徐会也没跟他客气,“谢谢族长。”   族长看了他一眼,遭此重击,他还能如此表现,已经算是极好了。   徐会一扭头,就见书房方向着了火。他刚想跑过去,又想到自己的画早就被送到密室里。钥匙只有他有,又不慌不忙往书房方向走。   徐月琴站在书房外,举着火把,看着书房火势滔天,得意地冲他扬眉,“你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你的宝贝!”   里面就算不是宝贝,那也是他用了多少年的书房,徐会自然心疼,看向老三,冲他拱拱手,“师弟,麻烦你把这个疯子撵出去!”   老三提着徐月琴大步流星往外走,他对他娘子体贴入微,对别的女子从来不怜香惜玉,毫不客气直接丢到院外。   徐月琴摔倒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不多时,徐府门外围满了人。赵飞坐到屋顶,磕着瓜子,绘声绘色把今天发生的事全说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全都同情徐会这个绿王八。   徐会在院子里听到,丝毫不想被人同情,他只觉得丢人,不过他也没阻止赵飞,罢了,反正迟早都要经过这一遭,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 第121章   古代没有娱乐设施,许多人都靠八卦丰富自己的生活。   男人被戴绿帽不稀奇,但是一次就戴五顶,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到一天功夫,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杨置也如他自己所说,向皇上禀告了这事。   混淆血脉算是道德问题,但王氏不能参加科考也是事实。三个进士的功名都被革除。   王清瑶带着三个儿子,无法承受流言蜚语,回了江陵老家。   两个外嫁女儿虽没有被婆家休弃,大过年,走亲访友最好的时候,她们只能病倒地床,不能出席。即使如此,出身的不堪让她们在妯娌间再无立足之地,再加上两人之前仗着太后的势,丝毫不懂得收敛肆意欺负妯娌,这次落难,可不就得被对方欺负回来。   偏偏两人大小姐脾气不懂得忍让,反唇相讥,闹起来,婆婆直接把两人臭骂了一顿,罚去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之后,彻底没了脾气,学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三月初,顾家人终于从盐俭县搬到了京城。同路的还有崔大人一家。   林云舒带着孩子们把家里打扫干净,三进的院子,房子绝对够用。   孩子们又长高了,尤其是虎子蹿得飞快,壮得跟牛犊似的,结实得不得了。   林云舒静静听着两个儿子念叨。   老二摸着虎子的头,“这孩子跟他娘一样一样的,天天只知道练武。先生说他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林云舒虽然想让孩子能考取功名,但是这事也不能强逼,“既然他想学武,那就好好学,将来当个将军也不错。”   老二原本想让亲娘帮着劝劝让儿子努力学习,谁成想亲娘会这么说。   虎子一蹦三尺高,“祖母,你真是太好了。爹一直逼着我考秀才,他自己为什么不考?先生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自己做不到的事却让我做到。太没道理了。”   老二气得脸色铁青,举起拳头,“你这小子,你懂什么。爹还不是为了你好?”   虎子冲他做了个鬼脸,跑去找三叔玩了。一大一小闹起来,林云舒扯住老二的胳膊,“行啦。虎子也没说错。你这个当爹的都没起个好头,怎么好意思让你儿子考秀才呢?”   老二脸色涨红,“娘,我那时候心不静,没什么天分。但虎子不一样啊,他记性好,学得也快。先生说只要他沉得住气,一定能有造化。”   林云舒抚了抚额头,“那你也不能强逼着他学,这样他反而会起逆反心理。更不想学了。”   老二这才息了火。   小四又凑到林云舒身边,先将盐俭县那边的安排说了。   铺子依旧交给了掌柜,但是每年都会派二叔帮忙查账。田地也是一样的道理。   末了又说起彭继宗的事情,“来前,彭继宗托我写了一封信交给他的族人,代为告状。皇上真的会受理吗?”   这种牵扯到二品将军的大案崔大人没权受理。   大概率是交给大理寺,然后皇上还会亲自过问。   林云舒揣摩皇上的意图,觉得应该会受理。   小四大松一口气,“来前彭继宗高兴得不行,二话不说就跑回牢里,连高虎的化名都不要了。”   能够堂正正做回彭家人,彭继宗自然高兴。   但是小四走了,盐俭县由新县令接管,如果彭继宗不能翻身,他这辈子得把牢底坐穿,这个决定想必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不得不说彭继宗冒了极大的风险。   林云舒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重重点头,“一定会受理的。如果他父亲真是冤枉的,皇上一定会还他们彭家一个公道。”   林云舒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肯定,也许是她对皇上的印象极好,也许是上次皇上给的暗示。让她不自觉信任皇上。   果然,彭继宗的亲娘跑到宫门外,敲响登闻鼓告御状。   告御状并不像普通衙门那样下跪,还未见到皇上,就要先受刑,要么承受四十大板要么在钉板上滚一圈,上头再用重物压着。不死才能见到皇上。   好在彭夫人自小就习武,身体强健,四十个大板硬生生受了。   林云舒和凌凌得知此事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受完刑的彭夫人,身上鲜血淋漓,被妯娌抬着回了家。林云舒瞧着身上凉飕飕的,给她两瓶金疮药和酒精。   彭夫人笑着谢过了。   林云舒和凌凌目送她离去。   凌凌看人群都散开,扶着婆婆往回走,“看来皇上接了状纸。可就是太憋屈了。四十大板,身子骨差点的人都受不住。娘,四弟不是说可以告到大理寺吗?她为什么非要告御状呢?”   林云舒叹了口气,“虽然彭将军是因为王礼山中饱私囊才打了败仗,但彭家这案子可是奉元帝亲自下的旨。大理寺的人可能会互相推诿。”   杨置只是个三品官,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打奉元帝的脸。   少不得还得呈给陛下。这里里外外耽误的时间,多耽误一天,彭家男人就得在牢里多遭一份罪。彭夫人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凌凌日有所思。   第二天小四天不亮就上了朝,公鸡打鸣的时候,又下了朝,回到家全家人才起来吃早饭。   小四把好消息告诉大家,“皇上已经答应御审此案了。还点了三司陪审。彭家翻案指日可待。”   林云舒有些诧异,“皇上看起来很着急啊。”   小四笑笑,“娘有所不知,皇上把月国边疆的将军都换了自己人。彭继宗得彭道原将军真传,又在盐俭县抵抗了金人,皇上爱才心切,可不就得早点帮他洗脱功名嘛。”   林云舒手下的动作一顿,“你说皇上当宁王的时候,他从来不跟文人来往,但是跟武人却是交情颇深。他跟彭道原将军应该认识吧?”   小四还真没想起这个。   老三点头,“那必须认识。像我在江湖上行走,江湖上顶顶有名的大侠,我都知道。”   林云舒反问,“那他当时为什么不替彭家求情呢?”   奉元帝那样我信任宁王,当时只要他肯说一句,奉元帝肯定会从轻发落。但据彭继宗所说,宁王并未求情。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柳月晨突然开口,“会不会皇上有意如此呢?”   大家齐齐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柳月晨抿了抿嘴,“我就是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奉元帝被掳走的时候,宁王刚好不在。信王也被洪彪给扣住了。这太巧合了吧?好像都有预谋似的?”   众人噤若寒蝉,饭厅里一时寂静无声。   奉元帝信任的大将可不多,也只三人,死了两个,其中一个还在樊城跟韩广平焦灼。   金人围攻皇城之时,只有御林军,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人在。御林军就不必说了,那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天大的事都调不走他。锦衣卫和东西厂可是卫忠英的手下。   金人来袭,这些守卫几乎死绝了。   林云舒看了眼窗外,明明三月的天,春光怏然,她却无端打了个寒颤。所以说宁王早就在下棋。   彭将军死了,他没有为彭家求情,是因为他知道彭家有不少英才。他不希望这些人为奉元帝所用,所以直接把人给发配边疆了。   离得远了,想起来的时候就鞭长莫及了。   而后林将军被调到樊城。   金人来袭,只待了一天就跑了,不是金人不想多待,是因为成将军带兵前来,金人以为宁王就在后头,所以马不停蹄溜了。   林云舒抚了抚额,她身处局中,一直小心谨慎。却直到现在才看明白皇上的用意。奉元帝,宁王,太后党以及卫党输给宁王真是半点也不亏。   宁王有脑子,能打仗,心腹众多,还会挣钱,又有好名声,他不当皇帝都是百姓的损失。   小四纠结半天,只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彭家能够无罪释放总是好事。”   是好事!这是毋庸置疑的。彭家打败仗是事实,不是皇上害的,他不肯为彭家求情,也是出于战略考虑,无可指摘。   现在他能还彭家一个公道,已经算是仁义。就连彭道原将军地下有知,都只会感激他。   皇上亲自御审此案,底下人办事速度自然快。跟着彭道原将军打樊城那一战,死杀大半,但还是有不少幸存者。   通过他们口中得知,当初的武器确实是生锈的。就连给马吃的黑豆都是发霉的,马吃了直接拉肚子。   于是案件水落石出,王礼山中饱私囊是真,锻造的武器生锈也是真。害得彭将军打败仗更是真。   皇上大发雷霆,以此案为典型予以重罚:王礼山身为总领不专心为将军筹措粮草,反而因一人私利,就置十万士兵于不顾。实在是罪大恶极,无可饶恕。全家七岁以下男丁全部被抄斩。女眷没入教纺司,任何人不得求情。   彭家无罪释放。   经此两案,太后和奉元帝的名声越来越坏。甚至不少百姓私下议论奉元帝是个昏君。如果不是他有眼无珠任用王礼山,十万士兵也不会白死了。   四月金国使者来月国商谈赎回奉元帝一事。被皇上亲口驳回,满朝大臣无一人敢出声。金人使者无功而返。   六月底,彭继宗一行人从盐俭县快马加鞭到了京城,皇上力排众议封彭继宗为平韩将军,命他率十万人马增兵樊城。   彭继宗欣然领命。   当天晚上,彭继宗到顾府登门道谢。   四兄弟陪他喝了个不醉不归。三日后,粮草先行,又五日,彭继宗率兵前往樊城。 第122章   八月下旬,彭继宗传来八百里加急捷报,樊城成功收复,韩广平兵败,连夜逃回了兴元府。   消息传来的当天,皇上龙颜大悦,在宫中设宴庆祝。   小四这个御史中丞每天都要上朝,自然也要留下来。一直到午时才回来。   这还是小四头一次回来得这么晚,林云舒少不得要拉他说会话。   顾家从上到下就没有女子不能听政的习俗,搬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很是无聊。大家也都没有走,留下来跟着一块听。   林云舒兴致勃勃问道,“我听说皇上一顿都是一百道菜,每道菜只能吃三口,是真的吗?”   虽然进宫很多次,但她一次都没看过皇上吃饭。也不好意思问张宝珠和春玉,生怕被底下的宫女笑话。   小四还没换官服,见亲娘这么感兴趣,少不得要留下来给她答疑解惑,“娘都听谁说的?那得多浪费啊?”   林云舒讪讪一笑,她能说她是从电视上看的吗?   好在小四也没指望他娘回答,“没有的事。皇上一顿只吃八个菜。我们是六个。现在国库空虚,皇上在席上还让我们想法子筹钱呢。”   崔宛毓十分不解,“不是刚抄了王礼山家吗?我听人说光白银就搜出一百万两。这么多钱还不够攻打韩广平吗?”   这也是林云舒想问的。之前还抄了信王的那些同党,国库应该充足才是。   小四摇头,“你们有所不知,之前战死的十万士兵,皇上给每位死者家属发放八十两抚恤金。再加上又要炼兵器,早就花光了。现在国库又没银子,彭将军想要攻打兴元府,粮草不够,皇上正发愁呢。”   听到国库二字,林云舒有些心虚,她空间里的财宝堆积成山。可她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拿出来。   第二日一早,林云舒进了宫。   张宝珠坐到窗前,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云舒碰了碰春玉的胳膊,“她又怎么了?”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了?   春玉给孩子调整了下姿势,小声道,“早上,皇上下朝来看望皇儿,说金人强制命令奉元帝穿上丧服向金太祖庙献俘。金帝还封了奉元帝为昏德公。姐姐听后心情非常不好。”   昏德公?这么侮辱性的一个词,想来奉元帝在金国过得并不好。   只是林云舒有些奇怪,皇上为什么要告诉张宝珠呢?他明明知道张宝珠对奉元帝的情谊。这不是让她伤心吗?   春玉边逗孩子边道,“皇上还说起一事,金国皇帝之所以如此震怒,原来金兵从月国抢的财宝,没出月国就被盗了。”   林云舒心更虚了。所以说奉元帝遭此侮辱跟她有关?   她刚这么想着,又很快摇头。才不是呢。就她所知,历史上的李后主和宋徽宗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当政皇帝看不起的是他俩的昏庸无道。跟财宝没有直接关系。   林云舒陪了春玉一会儿,最后看了眼张宝珠,这种事情只能她自己想通,别人是帮不了她的。直到她走,张宝珠都没能回神。春玉对此爱莫能助。   林云舒出了仁明殿就被太监拦住,这人她熟悉,是皇上的贴身太监。   林云舒咧嘴笑,“王公公,你这是找我有事?”   王公公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顾安人,皇上有请!”   林云舒心里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皇上请她干什么?难不成皇上又揪到小四的把柄了?她心里疑惑,但还是跟在王公公身后。   依旧是御书房,不过这次皇上不是坐着而是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林云舒不敢出声,王公公轻声回禀,“皇上,顾安人到了。”   皇上抬了抬手,王公公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贴心地把门关上。   林云舒一动不动,静静站在原地,她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为何会突然找她?太后党还有不少官员活跃在朝堂,但她与他们没有任何瓜葛。恐怕也帮不了他。   小四犯的事,除了赵飞没旁的了。难不成皇上发现了?她的心一直提心吊胆着,赵飞这孩子,她挺喜欢的,又逗又听话,武功还好,帮过他们不少忙,眼睁睁看着他死,她真的做不到。   就在她忐忑不安时,皇上终于开了口,清淡的声音传来,“你去看了懿安皇后和仁安皇后?”   他说话声音不大,林云舒离得有点远,不得不往前走了几步。   刚好听到皇后两个字,她也不敢让皇上重复一遍,只揣摩着皇上的意思,轻轻点了个头,“对。”   皇上回转过头,看着林云舒,神色极为复杂,那是一种审视,又像是打量。   天子哪怕再是和善的天子,他头上的光环就足以让人生怯,林云舒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低下头。   皇上轻轻道,“陪我走走吧。”   这是肯定句,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林云舒没有资格拒绝,也不能拒绝。趁着皇上转身的时候,她不动声色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小腿。   两人从御书房出来,穿过几个拱门,一直往北走,这是后宫的方向。越走越远,他们身后跟着三队侍卫,不远不近,既听不到他们说话,又在对方的保护范围。   往常也没见皇上这样慎重。今儿这是怎么了?   走着走着,林云舒就发现了异样。这……这是冷宫?   他带她来这个地方干什么?难不成他怀疑什么了?   林云舒手绞在一起,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皇上却已经抢先她一步,推开冷宫的大门。   院子里依旧是半人高的野草,灰尘堆了几寸厚,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林云舒总觉得皇上是在暗示什么。   “你知道吗?我母妃刚生下我的时候,就被太祖封为德妃。后来,太祖三十几个儿子争夺帝位。不过几年时间,死伤过半。我母妃娘家势小,担心我争不过他们,反而落得个身首异处,就让我退出争斗。我不忍心她跟着提心吊胆,听她的话。我故意向太祖表明心意,说这辈子想当个大将军。太祖那时被儿子们伤透了心,见我有意退出,二话不说就准了。他让我到边疆当一名守城将军。我一待就是十二年。太祖崩世,我回京守灵。回来后,我才知道,我母妃早在十年前就被人陷害,被太祖发配到了这冷宫。她一直等着我,没有疯,在这里种着吃食,饥一顿饱一顿,就这么活着,等我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她被废,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但我每个月却能收到她的平安信,让我千万不要回去。   在这个冷宫里,我见到骨瘦如柴的她。”   林云舒很想同情他们。但这种皇家秘辛,听了要掉脑袋的。林云舒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上。   只是皇上显然没注意到她的窘迫。依旧涛涛个不停,“从那时起,我就想夺了先皇的皇位。但是临到最后,我犹豫了。我不想自己在百年后,被人骂窃国贼。我不想我母亲死后还要沾上污名。我没有发动政变。不过我早年争斗,身中奇毒,不能破身。先皇对我信任有加,把月国一半的兵马就交给了我。”   林云舒很想打断他,但她不敢,只轻声咳了几声。   皇上终于回过头来,注意到她正在拼命擦汗,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林云舒愣住。皇上说话的语气很温和,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更带着几分调笑在里面。   她和他有这么熟吗?还是皇上天生自来熟?   皇上嘴角勾了勾,“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好像上辈子见过你似的。”   他已至五旬,脸上却没什么老年斑,也没有胡子,比普通人年轻了十几岁,他身上儒雅又自信的气质,给他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林云舒从来不是花痴,她前世容貌就不错,追求者众多,她只相信自己的感觉,活了二十多年也只谈了一个男朋友。   穿越后,她的年纪很大,她又不恋父,自然对比她年纪大很多的男人看不上眼。   年纪太小的,她又有种老牛吃嫩草的羞耻感,从未有过动心。   但此时,她却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   林云舒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心里暗暗呸自己一声,喜欢谁不好,居然喜欢皇上?难不成她这把老骨头还要进当妃子吗?那她才是真的脑抽了。   理智回归,林云舒不动声色往后移了几步,冲皇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上,臣妇身体不适,请允许臣妇告退。”   皇上深深注视了她一会儿,目光骤然变得犀利,林云舒没有抬头,但她总觉得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久了一点,如芒在背的炙热。   皇上揉了揉鬓角,重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罢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林云舒都快认不清汉字了。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需要用到这个词?   可惜皇上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大踏步转身离去。   林云舒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王公公没有跟着皇上一起离开,“顾安人,请吧。”   林云舒察觉到他神色有些冷淡,但她也没说什么。   王公公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到底没忍住,“顾安人,皇上的心意,你明白吧?”   林云舒差点摔倒,呆呆看着王公公,她怎么没觉得皇上对她有什么异样呢?   王公公见她不开窍,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自打见过你,皇上每次去仁明殿都要问一遍你的情况。我就没见皇上对谁这么关心过?”   林云舒寒毛都快竖起来了。关心她?她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值得皇上关心的?   她心态好,长得还算年轻,她知道。但她再怎么保养瞧着也三四十了。哪比得上那些花骨朵一般的美人呢?   王公公啧啧两声,将林云舒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看看你,要容貌没容貌,要德行没德行,年纪还一大把。也不知道皇上看上你什么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她心里再怎么嫌弃自己老,也不容别人贬低,林云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好像比我还老吧?有什么资格说我老?”   皇上贴身太监了不起啊。她还是仁安皇后的大伯母呢?   王公公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突然笑了,“有意思!原来皇上是知道你的本来面目,所以才对你有兴趣。”   林云舒:“……”   本来面目?林云舒心里一个咯噔,拉着王公公的袖子,不让他走,声音也开始软化,“王公公,你说皇上喜欢我?”   王公公点头,“是啊。我就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女人感兴趣过。你年纪嘛,虽然大了点。但皇上又不能碰女人,要那些漂亮的女人只能看不能用,有啥用啊?倒不如挑个成熟稳重处理后宫。也能堵住朝臣们的嘴。”   好嘛!这才是真话!   林云舒忍,继续好声好气问,“那皇上是怎么向仁安皇后打听我的?”   王公公挺直脊背,轻轻碾了下手指,林云舒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行啦。我穷得很。身上只带这么多。”   王公公将银票给她塞了回去,嫌弃得不行,“谁要这个了。要是皇上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林云舒将银票塞回自己袖袋,“你不要这个,你要什么?”   王公公笑得一脸奸滑,“我听说你们顾家做的那些果仁很好吃。是不是能送我一些?”   原来是要这个!林云舒当即从袖袋中掏出几个,“给你!这些都是我自己饿了填补肚子的。”   王公公笑眯眯揣回自己袖袋,还不忘讨下回的,“太少了。你下回多带点给我。”   一点吃的,林云舒自然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行!”她忍着不耐,“这下子你可以说了吧?”   王公公冲她招手,林云舒倾身凑过去,“皇上问她们是怎么出宫的?问你每天给她们做什么好吃的?”   林云舒脸色骤然大变,问这个?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可不信皇上问这个是对她有意思。对人感兴趣,不应该是问她喜欢什么,擅长做什么,家里有什么人吗?   林云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她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晕呼呼的。路上遇到什么人,人家跟她说了什么话,她通通没注意到。   知雪知雨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夫人,面面相觑,老夫人从宫里回来,怎么魂都丢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123章   林云舒的异常,家里的儿子儿媳全都知道了。齐齐围在床前。   林云舒晃过神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大家担忧的眼神,“我没事。”   大家谁也没动,小四坐到床沿,“娘,你怎么了?怎么从宫里回来就这么没精神?”   林云舒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只能信口胡诌,“懿安皇后得知奉元帝在金国那边遭受侮辱,茶饭不思,我瞧着挺不是滋味的。”   崔宛毓下意识看向小四,小四神色未变,握住亲娘的手,“娘,皇上不愿赎回奉元帝是出于国库空虚,懿安皇后会想明白的。”   林云舒装作被他劝服的样子,点了点头。   小四扶她起床吃饭。   吃完午饭,宫里来了圣旨,皇上封林云舒为四品恭人。   林云舒领旨谢恩,太监临走前叮嘱一句:“听说恭人出宫后身体不适,皇上特地恩准恭人明天进宫谢恩。”   好嘛,明天还得再去。   顾家人送传旨太监离去,回过头齐齐围过来恭喜。   林云舒看向小四,“你最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她不想自作多情,但小四当了大半年的御史中丞。御史官的职责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上至宰相,下至一般小官,都在御史监察弹劾之列。   御史台设有一个御史大夫和两个御史中丞。御史大夫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   因为小四刚进朝,人还没摸清呢,许多臣子就被皇上砍得砍,杀得杀。新任官员刚上任,短时间内尾巴还没露出来,要说立功,那是不存在的。   小四老实摇头,“我至今只弹劾了几位大臣的作风问题。皇上也没有表态。”   生活作风问题可大可小,皇上没有处罚恐怕也有他自己的考虑。   林云舒抚了抚额,所以皇上加封她为恭人,真的是因为她本人?   林云舒想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整个人憔悴不堪,柳月晨瞧见了,回屋给她拿了粉擦上。   林云舒其实不喜欢古代的这些化妆品,总觉得里面含的铅太多了。她有点打退堂鼓,凌凌忙按住,“娘,今天要进宫呢,您挂着两个黑眼圈太影响仪容了。还是抹上吧。”   四个儿媳里,柳月晨最爱美。她又生了个女儿,每天都会把自己和女儿捯饬得特别漂亮。   自打到了京城,除了崔宛毓没有什么变化,三个儿媳担心男人在外面把持不住,也因为她们年纪日渐年长,一个个都有了紧迫感,开始跟柳月晨学习穿衣打扮。   林云舒向来不爱管这些事,也由着她们折腾去。   柳月晨的手艺果然很好,上了珍珠膏,又上了一层粉,黑眼圈完全盖住了。   “娘,要不给你化个妆吧?京城现在流行宣和妆。”   林云舒唬了一跳,眼见着她们把自己往常的东西拿出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她忙抬手,“不用不用!我一点都不用。”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在脸上贴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太别扭了。   林云舒换完诰命服,上了马车直奔宫门。   按理说,她是命妇该进后宫拜见两位皇后。但昨天皇上指明了要见她。她总不能先见皇后再见皇上吧?那可就是故意尊卑不分了。   林云舒到了御书房求见皇上。   王公公带她到了偏殿等候,“现在皇上正在跟大臣们商量军饷的事情。”   林云舒善解人意道,“国家大事要紧,我不急。”   说着她把自己带来的包袱递给他,“这是送给你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我每样都带了些。”   王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本就长得福态,现在这样一笑,像个活宝。   王公公谦虚几句,最终还是收了起来,又道,“早些年,我跟着皇上走商船还能得到你们族里的孝敬。待皇上不管商船,你们族里就给断了。我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终于又有了。”   林云舒接话道,“王公公说笑了,这些都零嘴儿,不值什么钱。王公公可是皇上第一贴心人,还怕没人孝敬?我估摸着是我族人心粗会错了意,以为王公公口味变了,才没有孝敬。”   王公公抽了抽嘴角。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比他都强。   不过他也没有揪着此事不放,反而顺势道,“你们族里就没想着把铺子开到京城来?”   林云舒还真的想过。早些年是因为京城太远,不方便。现在他们一家搬到京城,府里那么多人,只靠着河间府的几个饭馆,时间久了估摸着捉襟见肘。   前段时间,京城抄了那么多家,崔宛毓替公中买了三家铺面。一家开饭馆,一家开武馆,另一家就是开着零食铺子。   林云舒听他提起,笑眯眯道,“有这个打算。到时候,王公公若有空,可以一起去凑热闹。”   王公公苦着脸,“我倒是想去呢。但在宫里当差,不得闲,哎,没法喽。”   林云舒摆摆手,“那也没事,等我进宫,带给王公公便是。你对我这么好,我总不能亏待了你。”   王公公又笑眯了眼,“还是你上道。”   两个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不知何时,门旁站了个个,投下来的阴影档到林云舒脸上,她一抬头便看到皇上正背着手,似笑非笑看着他俩。   王公公吓得魂都快丢了,跪倒就磕。   皇上背着手,踢了下他的屁股,笑骂道,“一大把年纪的老人了整天就知道吃。”   王公公察觉到皇上话里的调侃,大着胆子,开始哭穷,“还不是皇上不让我收人家的孝敬。皇上赏的那些宝贝又不能当钱用。每个月只靠月俸,都不够我吃的。”   皇上斜睨了他一眼,“知足吧。旁人想要赏赐还没有呢。你要不乐意,我把宝贝收回来,全给你折成银子?”   王公公吓得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爹要是知道我不要赏赐,要银子,估计能从地底下爬出来骂我是个不孝子。”   皇上没理会他的怨念,看向林云舒,“今儿来得倒早。”   林云舒讪笑两声。   皇上转身就外走,“跟上。”   林云舒只好跑上去。还是冷宫,这次不仅进了院子,还打开了冷宫的门。   林云舒抚了抚额,皇上还真执着啊。昨天她借口身体不适,只是不想听宫闱秘辛。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能听不出来?可他偏偏又带她来了?   这是成心要她听了。   林云舒只好舍命陪君子。   皇上似乎很怀念这个地方,眼里全是不舍。   林云舒环顾四周,这冷宫并不狭小,两进院子,前院三间房,四壁清凉,其中有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张约有三尺宽,简陋的木板床,被褥单薄陈旧,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床边的旧木桌上放了一只破了口的旧陶罐和一只粗瓷碗,此外再无他物。   皇上停留在这间房里,开了第一句话,“这是我母妃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林云舒已经猜到了,只是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不把这里打扫干净呢?”   “擦干净了,我母妃留下的痕迹也没了。”皇上今天格外好说话,温和有礼,一点也不似个帝王。   林云舒想起他昨天说的好自为之,心里就发怵,总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的秘密似的。   “你知道这冷宫以前是什么地方吗?”皇上再次开了口。   林云舒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没留意过门匾上面的字。主要是上面的字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   皇上见她不知道,所幸给她解释,“宸乐宫,这是前朝宣宗皇帝的宠妃孙贵妃的住处。”   林云舒怔住。宠妃的住处?该不会是后来失宠,所以这地方就成冷宫了吧?   不等她问出口,皇上也不知碰了什么东西,床靠旧木桌这面墙突然错开了一点,还真有个密室?   林云舒惊疑不定,却又担心被皇上看到脸上的神色,努力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好在皇上并没有回头看她,而是将那弹开的门往后推了一把,露出里面大约五平米左右的小密室。   这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看它的腐朽程度,比外面这张旧木桌还不如。   “传说这位孙贵妃深得宣宗皇帝的喜爱,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登上后位,屈居于当时的胡皇后之下。她绞尽脑汁想取代胡皇后。后来她想出一个好法子。宣宗皇帝年近三十尚无子嗣,胡皇后和孙贵妃入宫多年,一直没能有孩子。她就把自己的宫女送给宣宗皇帝。其中有位宫女果然怀孕了,她就将其秘密藏于密当中,与外面彻底隔绝。每天派专人送饭照看。然后又买通御医,对外号称怀孕,并伪装了许多怀孕的假象。   由于当时孙贵妃深得皇帝的宠爱,因此无人敢透露半点风声,就这样十月怀胎,宫女顺利产下一子,孙贵妃马上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秘密处死了宫女,然后又派人立即通知宣宗,自己也装出一幅产后非常虚弱的样子。   宣宗皇帝大喜之下,废除贤德的胡皇后,改立孙贵妃为后。这女人当了皇后,得陇望蜀,开始插手朝政,公然纵容自己的娘家人买官卖官,本就岌岌可危的前朝被这么一折腾,民怨沸腾。后来高祖起势,打的就是‘清君侧’的名义,响应者无数。后来高祖皇帝攻破皇城,孙贵妃吊死在这宸乐宫。”   接下来就能理解了,月国皇帝必定认为这个地方不吉利,所以就成了冷宫?   林云舒抚了抚额,她命这么好?随口跟张宝珠和春玉说这里面有密室,然后真的有?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这冷宫里有密室的?”皇上讲完故事,才想起来问她,“外面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林云舒转了转眼珠子,“当时仁安皇后不舒服,我就想扶她坐下,没想到不小心碰到了机关。所以就看到了密室。”   皇上点点头,“也是她们命不该绝。”   林云舒附和,确实是命不该绝。如果春玉没找她过来接生,她肯定救不了她俩。可不就是命不该绝吗?   许是他今天太好说话,林云舒壮着肚子问,“皇上,昨天你为什么让我好自为之?”   皇上动了动手指,又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着那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霸气,“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我!你是头一个。”   林云舒老脸一热。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皇上这话真的有点暧昧。   “不过我也是头一回对女人感兴趣。”皇上侧头看着林云舒,明明她年纪已经不轻了,但面对她的时候,他总能放松。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外面人传言他不近女色是因为身体原因,其实他们不知道他本来就对女人不感兴趣。当然他对男色更不敢兴趣。   他想留她在身边,所以定定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顾忌?只管说。”   他的声音还像刚才一样温和,又带了几分蛊惑,犹如黑夜里的星光在她心尖闪烁,林云舒不知怎地,对他也产生一种熟悉感。   她想起她前世的男友。他是个孤儿,白手起家的年轻富豪,前途无量。有一次,他来她的学校演讲,她在学校湖边的长椅上背东西。正好他演讲散场,他看到了她,而后主动过来跟她搭讪。   他声音温和,但为人却是极具侵略性的。他喜欢就追,为人霸道却不张扬。   直到她和他在一起,学校里都没有传出流言。   他们在一起后,他总是把她的生活安排得极为周到。甚至就连生理期这样的小事,他都会记在心上。她下班,他要么自己过来接她,要么让司机过来接她,总归不放心她一个走夜路。   他从来不会跟女人搞暧昧,他的手机,他家门禁,他银行卡的密码,她都知道。   他死后,他担心他的亲戚会找上她,他把大部分股份都给捐了,却以她的名字给她买了好几套房子,让她后半生都无忧。他走后,她沉寂了很久,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   皇上问她顾忌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将自己的心门关闭。她只是顺其自然,从不强求。   不过他这么一问,她倒是对他没有之前那样害怕,觉得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她胆子大了起来,侧头看他,“奉元帝被金人掳走是你策划的吗?”   皇上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随即又坦然点头,“也不全是。我当初以为韩广平能将奉元帝掳走。但是没想到林将军那么顽强,撑了一年多。”   但是也只是强撑。如果没有他派彭继宗前去支援,他未必能撑那么久。   而且他的强撑是拿百姓们的尸骨来填的,他并不认同他的做法。所以强行让彭继宗换掉他的大将军之位。   林云舒点点头,“我脚好累,我要回去了。”   皇上又是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原本就想着用怀柔之策,哪怕她没有给他答复,他也没说什么。带着她往前殿去了。   皇上要处理国事,自然不可能亲自送她出宫。   王公公送她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鸟笼子,走到宫门口的时候,交到林云舒手上,“顾恭人,这是皇上送你的鸽子,有事没事你只管放鸽子。”   林云舒接过来,看了眼鸽子腿下面还有个小信筒,又回头看了眼大庆殿,这是担心常常朝见她会引起朝野议论,所以改用飞鸽传书?   林云舒不动声色接过来,冲王公公道,“多谢公公了。”   王公公见她脸上没露出喜意,心里有些拿不准,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他该怎么回话呢? 第124章   林云舒回到家,儿子们都不在。四个儿媳,崔宛毓要管家,大儿媳陪阿寿睡午觉。唯有凌凌和柳月晨待在院子里鼓捣新鲜玩意儿。   看到婆婆提着个鸟笼,两人有些惊讶。   “娘,这不是鸽子吗?”还有把鸽子用鸟笼装的?   林云舒没养过,“王公公说是把笼打开就行。”   鸽子是不能关起来的,起码要给它一定的活动空间。所以这个笼子只能算是标致。林云舒把笼子挂在自己房间外面的走廊上,打开鸟笼,鸽子扑腾两下,飞远了。   看着鸽子在空中化成一个小点儿,柳月晨抽了抽嘴角,安慰道,“兴许过会儿就回来了。”   名副其实的安慰。林云舒却莫名对信鸽产生一种迷之自信,她重重点头,“肯定会回来的。”   凌凌和柳月晨面面相觑。没忍心打击她。   第二日早朝后,一家人围在桌前吃饭。   小四时不时就看一眼林云舒,直叫她发毛,林云舒用筷子敲了敲碗,“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话。”   小四这才小心翼翼开了口,“今天早朝,文武百官又提立后的事了。”   他意有所指看着亲娘,林云舒无端心虚。皇上昨天说的话太过暧昧,她又不是傻子,还能听不出他的潜台词。   皇上想要一个女人,直接让礼部发下圣旨都算是给你面子了。皇上却没有直接这么做。而是先问她,察觉到她不情愿,又问起她的顾忌。   为什么不想进宫?   呸!她放着好好的老夫人不做,跑去皇宫受那份鸟罪!她有病嘛!   就算他长得好看也不行。可惜她不敢当面拒绝皇上。只敢委婉拒绝。   小四的视线太有深意,林云舒心里一个咯噔,他该不会知道了吧?   “皇上下朝的时候,还特地留我下来谈话。”   林云舒攥紧筷子。完了,皇上都跟小四摊牌了。皇后,成为国母,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哪怕是进宫守寡,那也是别人求不来的福气。   凌凌插了句嘴,“为什么留你说话?咱家可没适龄的姑娘。”   听到这话,崔宛毓差点呛住,咳了好几声,身后的丫鬟给她捶背。   柳月晨拍了拍凌凌的手背,“咱们顾家已经出了个仁安皇后。皇上再怎么挑也不会挑咱们顾家人的。”   要不然还不得乱了套。现在顾家没成亲的姑娘可都是跟春玉一辈的,或是比春玉小一辈的。   一个跟叔叔,一个跟侄子。差了一辈,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凌凌涨红着脸,却又很快恢复平常,“那皇上留你什么事?”   小四视线又落回亲娘身上,林云舒更加不自在了,却还是强撑着没有露馅。   “皇上问了我娘的事。”   小辈们齐齐看过来,林云舒脸一热,轻声咳了咳,刚想解释,就听小四又道,“我估摸着皇上这是担心我们顾家有想法呢。”   本来嘛,他们顾家是除了张家,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皇上这一立后,那他们就得往后排了。   皇上担心他们有想法,所以就想着安抚他们。先是抬了他娘的诰命,后又问起他娘的喜好。估计要不了多久赏赐就下来了。   林云舒大松一口气。其他人也都深以为然,一点也没怀疑小四话里漏洞。   不是他们没想到皇上会对亲娘有想法。而是这世上的男人都爱鲜爱俏。他娘年纪太大了。没道理皇上不要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反而要一个老太太啊。   于是林云舒就这么躲过一劫。不是她不想告诉他们,而是这事太尴尬了。   林云舒摆了摆手,“我们顾家能有什么想法。皇上立后是出于国家需要。我们没意见。”   每年朝廷都要举行祭祀活动,国母是命妇之首,一言一行都是这些人的楷模。   但是懿安皇后和仁安皇后都是奉元帝的皇后,不是当今皇上的皇后,自然不能站在一起祭拜。否则就是乱了辈份。所以皇上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后。   小四点点头。   林云舒又想起一事,“皇上筹到军响了吗?”   小四摇头,“今天大臣想到的法子都被皇上否决了。”   “什么法子?”   “向百姓加税,向商人卖些虚职……”   不等林云舒开口,凌凌首先就炸了,“这什么搜主意啊。去年江南水灾,百姓好不容易才还上欠银,现在居然要加税。这是逼百姓去死啊。”   柳月晨也附和,“向商人卖虚职,有损朝廷威严。弊大于利。”   小四很认同,“也不知道这些臣子是怎么想的。皇上听后大发雷霆。”   武官只善打仗,负责安全工作。文官擅长治理国家,但他们抱团,皇上也很头疼。   “不听话的臣子,哪朝哪代的皇上都不会喜欢。”林云舒嘀咕起来。   到了下午,宫中派了太监过来赐一桌宴席。奖励林云舒照顾皇太孙,劳苦功高。   “这些都是热着的。趁热吃吧。”每道菜上面都加了盖子。   他们自家人吃饭当然不需要像皇上那样试菜,全家人围坐起来,品尝御膳。   家里人也就小四和林云舒进过宫,吃过御膳,其他人都没尝过。   这一开盖子,只觉得这些御膳不仅好看还好吃。   严春娘是得了林云舒真传的厨子,哪怕这几年没怎么做菜,但手艺一直也没落,当即就赞不绝口,“怪不得当初刘画师和徐画师说御膳好吃呢。真的一个天一个地。”   这味道真是绝了。她没读过书不会夸奖,但这种将每样食材的味道都发挥到了极致,她还是差了些。   老大也下过厨,也会做好些菜,但是他的手艺真的比不上这些,“真的好吃。”   林云舒对这道美味茄鲞非常青睐。   其他人都有些不解,“娘,这么多好吃的,您怎么只吃茄子呀?”   林云舒摇头,“这宫里的菜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尝尝看?”   大家也都跟着尝起来。   “这怎么有股子鸡肉的味儿?”凌凌有些奇怪了。   “里面加了鸡油和鸡胸肉。”   其实不止是鸡肉还有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等等。只是做完,把这些东西全部倒掉并不放明面上,所以从表面上只有茄子。   其他人吃着其他素菜,发现味道都大有乾坤。远远不是普通素菜那样简单。   一家人将御膳吃得干干净净,林云舒在院子里溜达两圈,就往自己房间走。   走到走廊边上,发现鸟笼里站着个鸽子。   知雪纳闷了,“它怎么又回来了?”之前明明都飞走了呀?   林云舒走前,看到鸽子腿下面的信筒里有张字条。   知雪知雨面面相觑,以为是宫里娘娘传来的消息,立刻闭嘴不言。   林云舒让她们下去,打开纸条,摊开,发现上面的字特别小,经过仔细辨认,上面写了五个字,“御膳可口否”   林云舒想起那道美味茄鲞,回了六个字,“谢皇上的茄鲞”,绑到鸽子腿上,将鸽子放飞。   写完后,她就回房睡觉了。   第二日一早,小四下了朝,交给林云舒一样东西,“皇上听说我们家要在京城开饭馆,就从御膳房那边要了几道菜谱。里面还有您最爱吃的美味茄鲞。”   崔宛毓听着稀奇,“皇上对咱们家也太好了吧?”   昨天刚赏了御膳,今天就送菜谱。   小四笑笑,“皇上这是安抚咱们家呢。这礼物对皇上而言不算多么贵重,就是表达一下歉意而已。”   皇上又不开饭馆,现成的菜谱要过来,送给他们,就能消除他们家对立后一事的不满。皇上这一招怀柔政策省钱又有效。在为人处事方面,他差皇上远矣。   林云舒接过菜谱,严春娘也凑过来瞧。   “我的天呐。我以前学做的时候,就觉得咱们做菜太费功夫了。但是跟这御膳一比,秒成渣渣啊。照这份菜谱,咱昨天吃的那一桌御膳得多少钱啊?”   一道茄鲞十来只鸡来配,还不包括其他的珍贵的配料,费时又费力,饭馆要这么做,还不得累死。   林云舒将菜谱收起来,看向老大两口子,“咱们顾家饭馆走的是平民路线,这菜谱上的菜就算了吧。什么时候想吃,咱们就做一回。”   严春娘点头,老大也点头附和,“那我到饭馆那边看看。”   现在饭馆正在装修,他得去看看布置,老二也跟去帮忙。   老三要去武馆授课,吃完饭早就走了。   现在只剩下小四,他吃完早饭就要去御史台上工,不过他还有一事要说,“皇上已经想到法子筹钱了。”   林云舒原本想回房,听到这话,又收了回来,回头看他,“什么法子?”   小四满脸笑意,“今天大朝会上,皇上打算发行国债。向臣子借款一百万两,时间是一年,给六分利。”   六分?那就是百分之六的利息,跟高利贷自然没得比。但他们在钱庄里存钱,不仅没有利息,还得给他们保管费。   林云舒没想到这古代帝王居然也能想出国债的法子。这皇上的脑子还挺好使的呀。   去年要不是江南水患,被金人洗劫,他们国家的国库也不会连一点钱都拿不出来。   国库的收入来源多样有:盐税,商业税,田税,人丁税等等,国家绝对不会没钱还。   等明年天灾过去,国库就能有余钱了。   前世,林云舒就听男朋友说起过,国库具有最高信用度,被公认为是最安全的投资工具。不过最安全的,利息通常也是最低的。皇上能给六分利,估摸着也是担心大臣们不愿买,所以提高了一点。   小四说完,看向亲娘,不确定问,“娘,你说我应该买多少呀?”   林云舒想了想,“五万两吧。朝里都知道我们家经商,手里有银子,太少了,估计你那些同事要说你不尽心了。”   最主要的是她真的不差钱。只不过她空间里的银子不好拿出来。   小四自然没什么意见。   大朝会,大小官员加在一起有一千多个官员,皇上发行了一百万两,百官们为了给皇上留个好印象,几乎人人都买了。一百万两很快兜售一空。   下了朝,小四把国债单拿回来给大家看,上面盖的还是玉玺的章。   因为时间紧急,户部担心有假冒伪劣,所以强烈要求用玉玺盖章,“每人都要在户部登记。明年按单子来领钱。两者缺一不可。”   这国债只对官员发行,普通人没有资格购买。要是转让,也只能在官员之间转让。然后到户部那边更换名字。   林云舒心中赞叹,皇上真是有手段,“有了银子,韩广平被灭指日可待。”   小四对彭继宗的能力也是极为信服的。再加上韩广平不善治理,打下兴元府后,就一直坐吃山空,军队里的人平起平坐,他手底下的百姓却过得连奴隶也不如。时间久了,百姓们就有了逆反心理。   林云舒回屋,写信给皇上,问起国债的事情,她想知道这么好的主意,他是怎么想到的?这想法有些超前呀。   皇上很快回了信,四个字:明日分说。   林云舒心中纳闷,她明天又不进宫,为何明日就能知道了?   第二日是顾家为了庆祝林云舒升为恭人,宴请群臣家眷的日子。早在前几天,崔宛毓就给小四的同事,上级,亲戚朋友送了请柬。   许多官员家眷应邀前来贺喜,林云舒穿着诰命衣服,笑得脸都快僵了。   小四给亲娘柔肩,“娘,你说我向朝廷为娘子请封,皇上会同意吗?”   崔宛毓今天的羡慕之情,林云舒自然看得出来,但是小四刚升上御史中丞,一功未立,现在国库又空虚,不是好时机。   崔宛毓似是察觉到婆婆的迟疑,“再等等吧。我爹当时给我娘请封诰命还是我爹当了八年官呢。我还年轻,等得起。”   林云舒欣慰地看着崔宛毓,“小四若是请旨,皇上也许会同意。但总归不太好。”   崔宛毓明白。顾家已经是皇亲国戚,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不容出一点差错。   张家贵为国戚,这么多年都未能融入贵族圈子。可见那些真正有底蕴的达官贵人有多挑剔。   出身,才学,恩宠一样都不能少。   林云舒从今天收到的礼物里挑了一份贵重的给崔宛毓,“拿着吧。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不帮崔宛毓,是不想用私情向皇上讨恩典。一边拒绝人家,一边讨要好处,太不要脸了,她做不来。   天色晚了,儿子儿媳全都回了房。   林云舒没有睡意,知雪知雨帮林云舒拆礼物。   其中有个礼物上面放了一封信,知雪翻来复去看都没看到落款,“这是什么东西?”   林云舒接过来,看了眼礼物盒,发现里面是一只百年人参。   她打开信,上面是皇上的字迹,信中写明,国债是他想到的法子,又跟他说起朝中遇到了麻烦。   原来皇上通过眼线,得知许多地方官巧立名目,随意给百姓加税,大部分赃款都用来向许尚书行贿。但他却找不到许尚书的把柄。   许尚书人老成精,做事小心谨慎。之前有太后当靠山,飞扬跋扈,太后被金人掳走,他马上就夹着尾巴做人了。   扳倒地方贪官容意,但皇上不愿意放过许尚书这种蛀虫。   林云舒从信中看出他很愤怒,字体有些潦草。想必他也是刚得知此事。   林云舒没想到他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她。这封信要是传出去,对皇上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愿意告诉她,难不成他从小四那边得知,她喜欢听这些国家大事,所以就借着写信,多跟她聊这些?   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林云舒心里倒是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想当一个好皇上,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斗志斗勇不说,还得防着朝臣们各怀鬼胎。这世上能有多少个臣子是真的在为民为国?他们只不过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高高在上。这些都算好的了。更可恨的是,有些大臣为了争权夺力,拉帮结派,俨然一副小朝廷,跟皇上对着干。   皇上的苦恼在于许尚书门生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没抓到他的把柄就不能将其定罪。甚至还会打草惊蛇。   林云舒有些期待皇上会怎么对他?   一个两朝元老,德高望众的一品臣子。动了他,就意味着,会被全天下的文人讨伐。   皇上不想落个坑杀忠臣的罪名,手段必定要漂亮。   两个老狐狸斗法,那场面一定很精彩。林云舒恨不得给他们摇棋纳喊了。 第125章   林云舒没能等到皇上跟许尚书斗法,倒是从小四口中得知一则消息。   林云舒拧着眉,从凳子上站起,“你说什么?金人派使者前来求和,意图恢复跟月国之间的贸易往来?”   小四点头,“而且为表诚意,他们愿意将奉元帝无条件送还。”   凌凌心直口快,“金人这是心怀不轨啊。”   就连她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金人把奉元帝送回来,刚组建好的朝廷还能安稳吗?那些心怀叵测的旧臣会不会想要复位?当今皇上少不得又要对付他们。   林云舒想到皇上对她这么好,自己这样看好戏,好像有些不厚道。   “皇上是不是挺头疼的?”   小四点头,“是啊,听说皇上得知这个消息,当即就病倒了。召了太医来瞧,昏迷了三个时辰才醒来。”   林云舒这下子是真的坐不住了。   这皇上对她挺好的,她喜欢吃茄鲞,他就送她方子。她喜欢听政事,他就讲政事给她听。皇上应该最不喜欢别人窥探他的想法了,他居然愿意剖析给她听。这份坦然让她觉得很舒服。   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个皇上,而是需要跟敌人斗志斗勇的普通男人。   一整天,林云舒都没能收到皇上的飞鸽传书,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皇上身体就算有什么毛病,他也不可能告诉底下的臣子。只会让御医死死瞒着。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林云舒便递牌子进了宫。   这会子已经上完早朝了,林云舒便直接去了御书房。   王公公正在里面陪着皇上,外面是御林军守着。   得知她要求见皇上,御林军进去禀告。   不多时,王公公出来了,满脸堆笑请她进去。林云舒丢给他一包零食,王公公守在门口,笑眯了眼。   林云舒进去的时候,皇上正伏案写字,他表情严峻,面色却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林云舒轻声咳了咳,上前行礼问好。   皇上抬起头,看到她时,还微微有些惊讶,“真难得,你竟会主动进宫看我。”   林云舒老脸一红,却没有跟他虚与委蛇,“我昨儿听我小儿子说皇上病了,怎么不好生歇息?”   皇上心中慰贴,面上却未曾表露,反而随口道,“忙起政事来,哪还顾得上身体。这些年都习惯了。”说完,他揉了揉眉心。   林云舒默默叹了口气,“皇上是为奉元帝返京一事费解神吗?”   皇上也没否认,神色落到面前并排的两堆奏折上,一堆高,一堆低,“真遇到事了,我才知道我这个皇帝并不是大家心目中的好皇帝。”   林云舒察觉到他话里的愁苦,“皇上?”   皇上拍了拍那座高的奏折,“这些全是想要把奉元帝接回来的。”   林云舒视线落到那堆低的人,这堆里恐怕就是保持中立或是不赞成迎回来吧。   林云舒想了想,安慰道,“奉元帝毕竟是月国的皇帝,在金国当俘虏,对月国太难听。朝臣们想迎他回来,未必就是想跟皇上对着干。”   皇上摆了摆手,“你就别安慰我了。我从小到大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我不会自欺欺人。”   林云舒词穷了。要不是看他实在颓废,她怎么会想安慰他呢。罢了,他这样的人,哪怕处在颓势,也只愿面对惨淡的真实,而不是虚言妄语。   这份内心的强大的,让林云舒汗颜。   皇上勾了勾唇角,“我能从一无所有登上九五之尊,靠的可不是这些人。而是我自己。”   这话倒是实的。他登上帝位靠的是自己的兵权,而不是文官。   这些文官想要奉元帝回来,其实并不是对奉元帝多么忠心,而是奉元帝生性软弱,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   反观皇上眼底揉不得沙子,又重用武官,对武官的待遇比文官也差不了多少。   文武自来就有纷争,一方强另一方就弱。这些文官就怀念奉元帝的好了。   “皇上打算怎么对付他们?”林云舒见皇上眼底露出那种运筹帷幄的精光,猜到皇上已经想到法子来对付他们了。   皇上浅浅一笑,“自然是一网打尽了。”   这么多官员一次清洗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林云舒难免有些担忧。照理说她跟皇上不算一条船上的,毕竟谁当皇帝都不妨碍皇太孙的继位。但她就不喜欢奉元帝,要不是他昏庸无道,任人唯亲,月国怎么会成今天这样。   林云舒试探着问,“奉元帝来了,皇上要怎么对付他?幽禁他还是杀了他?”   明面上的杀是不可能的,让一个人死的方法有很多。随便哪一条都能用。   皇上走上前,凝视着她,“你若答应进官为后,我就告诉你?”   林云舒老脸一红,退后两步,“我一个寡妇如何能当皇后?皇后这是寻我开心呢?”   皇上摇头,很是认真地考虑,“寡妇为何不能当皇后?历朝历代也没这条规定啊?你不想进宫,只是舍不得你老封君的位置。不想死守皇城。我能理解。”   林云舒大松一口气,却听皇上又道,“不过当皇后也有好处。那就是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林云舒怔了怔,“我想做什么事?”   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想做而又不能做的事呢?   皇上视线落到她的脚上,“难道你不想废除小脚的陋习吗?只要你当皇后,亲自下懿旨,月国上下无人敢不从。”   林云舒前世只是个受尽父母宠爱的女孩,遇到男友被他宠,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当女强人的想法。她做一行爱一行,从未想过往上爬,只想将事情做好。现在皇上说起这事,林云舒心里竟升起一丝豪情万丈来。   也许她也能当个好皇后,解救成千上万的女性同胞免受小脚的摧残。   穿越之初,她不介意自己年龄老了十几岁,也不在乎多了四个儿子,更不嫌弃家境一贫如洗,但她真的痛恨自己是个小脚,就连逛个街,她都不能尽兴。尤其是原身记忆里,有件往事,一直让她深恶痛绝。她的闺中姐妹因为裹脚而伤口发炎,不到七岁就死去。   给年幼的原身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   原来她心底是有几分反叛意识的,她想要造福女性同胞。哪怕前提是依附一个男人。   林云舒承认自己可耻的心动了。她当医生其实也有点圣母心,她想救死扶伤,成为一名女英雄。   但是她稳婆的身份只会给家人带来羞辱。反倒是当皇后,能救助更多人。   “你好好想想。待我与奉元帝斗法完毕,你再决定也不迟。”皇上清冷而又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林云舒终于回过头来,他看着自信满满,其实还是有一丝不确定的。倘使他真的不能斗垮奉元帝,现在娶了她,就是带累了她。   林云舒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相反她性子还很柔软,“为什么你不直接颁圣旨?”   皇上摇头,“我又不是十七岁的小年轻。我俩年纪已至半百,如若不能让你心甘情愿入宫,我找的不是帮手,而是对头了。”   这话倒是说的是实话。林云舒没想到他们认识这么短,他就可以如此了解她。   她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皇上如果硬来,她能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她自己都说不好。   不过他总是这样淡定,倒让林云舒恨不得把他温和的面皮扒下来,“皇上智谋无双,但有一点,我比较担心。”   皇上看着她,做出洗耳恭听状。   林云舒放肆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逡巡一遍,“皇上身体欠佳。会不会拖后腿呢?”   这是打探皇上的身体情况,脾气再好的皇帝都要生气了吧?林云舒等着他生气。   皇上怔了下,眼底浮现一丝笑意,“没事。我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发病。其它时间跟正常人无异。要不然我也不会带这么多兵了。”   身体好和中毒是两回事。   林云舒见他没生气,又肆意了一点,再接再厉问道,“你中的是什么毒?”   “蛊毒。”皇上叹了口气,“此毒无人可解。我曾经遍寻苗疆,也没能找到解毒之法。这毒是子母蛊。一子一母都下在我的体内。”   子母蛊?林云舒以前倒是在中见过,不是说要下在两个人身上吗?怎么还能下在同一个人身上吗?   皇上见她神色不自觉凝重起来,轻声安慰道,“张川乌都没法子。你还是别费心了。”   林云舒揉了揉眉心。她学的是接生,对妇科病也算知之甚深,但对毒就是一窍不通了,还真的帮不了他。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林云舒便去了后宫。   没出林云舒所料,张宝珠心情极好,拉着林云舒的手,喜得眉开眼笑,“林婶子,你知道吗?皇上要回来了。”   春玉面色却不怎么好。他儿子只能算是皇太孙,奉元帝回来了,皇上还愿意直接将皇位传给她儿子吗?   林云舒叹了口气,“奉元帝回来了,如果皇上要把他幽禁,你愿意去陪她吗?”   张宝珠神色顿住,“皇上要幽禁他?”   林云舒不答反问,定定看着她,声音微冷,“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   皇上没给她答案。不过结果却是可以预料的。如果奉元帝争斗失败,幽禁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张宝珠好心情立时没了。   春玉拉住她的手,不得不提醒她,“姐姐,从你背叛奉元帝的那天起,你就没办法回头了。你切不可选错路。”   张宝珠也不是笨人。她之前只是被奉元帝回来这个好消息给砸晕了。但是等她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奉元帝此次回来,处境并不妙。   月国已经有了新皇帝。他的存在只会是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新皇容得下他。   但他就真的能咽下那口气吗?   奉元帝被金人囚禁,受了侮辱,心性必定大变,也会怨恨新皇当初为何不肯救他。   两人成为死敌也是必然。到那时,她该站谁?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姐姐,你莫选错了路!”春玉幽冷的声音传来,张宝珠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殆尽。   春玉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顾家站的是新皇。一个无子的新皇和一个风流任性的废帝,哪怕为了我儿子,我也得选择新皇。”   张宝珠忍不住落了泪,“你说的对!我已经没得选择!”她只能站新皇。   张宝珠哭了半晌,却不肯松开春玉的手。她对春玉的感情不比奉元帝少。一个带她享受了荣华,一个救她与危难,她不想跟春玉反面成仇。   从这方面来看,张宝珠要感性一点,春玉就要冷静多了。   林云舒陪着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告辞出宫了。 第126章   秋雨刚落,泥土带着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御花园里被雨水打落的花朵重新摇曳,叶子上的雨水抖落到地面上的青苔,又染上一层油嫩的绿意。   皇上这几日身体不好,招了几位文臣陪同。   他们沿着御花园逛了一圈,便在亭子中歇息。   “你们上书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遣使奉迎却是不妥。金人狡诈,明明从我们月国搜罗几十车宝物,尤不知足,偏要我们拿三十万白银去赎。现在心甘情愿送文元回来。我担心金人使诈。”   许尚书忙道,“皇上,金国既有意与我月国修好。咱们月国以和为贵,岂能不辨真假就直接否决。这有损我们月国的国威。”   皇上抬了抬手,“许爱卿说得对。所以朕欲派你和刘尚书前往临渝关打探虚实。”   许尚书骑虎难下,没想到皇上竟派他和刘尚书两个一品大员前往,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仔细一琢磨,皇上故意把他支开,也是泄愤的意思。谁让他俩一意孤行想接回旧主,不让你们跑一趟,岂不是没面子?   许尚书心里嗤笑皇上这把年纪居然也会使性子。真幼稚!   许尚书和刘尚书轻装简行出发了。   百官们以为他们打探虚实后,会传信回来,谁知左等右等,一连等了三个多月都没见他们传回信来。反倒是郭将军八百里加急,传了信,说两人将奉元帝迎了回来。   皇上眸光转冷,却依旧勤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小四得知此事,不免在心里感慨一句,“许尚书和刘尚书胆子可真大啊。皇上让他们去打探虚实,没想到他们自作主张把人接回来了。”   两国贸易是大事,皇上连协议都没看到,他们居然就敢受了对方的好意。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离过年还有三天的时候,许尚书和刘尚书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被金人掳走一年多的奉元帝终于重归旧土。   皇上从东安门守卫那边听到许刘两位尚书要进宫求见。他立刻招群臣前去东安门迎接。   小四在御使台听到口谕,立刻跟着大家往东安门奔。   百官到的时候,皇上姗姗来迟,看到年仅二十八的奉元帝神色仓皇,他上前嘘寒问暖一番。   奉元帝忍不住落了泪,“皇叔,侄儿还以为永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你受苦了。”   奉元帝表现得比以前更加柔弱,皇上带他召见群臣。   只是一年多,朝臣就已换了一大半。奉元帝看到几张被他贬斥,辞官回家的老臣,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当天皇上设宴款待奉元帝,对杨尚书和刘尚书丝毫没有表示不满。   从表面上看,君臣相益,好不热闹。   但小四注意到奉元帝好几次张嘴,都咽了回去。皇上明明看到了,却假作不知,只招呼他喝酒吃菜。   待吃到一半,皇上想起叫懿安皇后前来,奉元帝脸上一僵,却又很快笑了,“一年多未见,确实想她了。”   皇上也不知道他是真是假,却顺着他的话头道,“当初若不是你将玉玺交给她又自动下了退位诏书。朕今日坐在这里,恐怕无颜见你。”   潜台词是说:这皇位是你自己要退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奉元帝有苦说不出,当他从金人口中得知此事时,发了好大一通火。   怨恨张宝珠背叛他,怨恨宁王不念亲情,置他于不顾。   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奉元帝神色坦然,“朕……我愧对先祖。不得已而为之。”   皇上心里嗤笑。一个皇帝被他国掳去,任由对方欺辱,但凡有点骨气的男儿都会跟对方拼一场。大不了是个死。他却是任由对方欺辱,将自己的脸面任由对方踩,脊梁骨都丢了,如此窝囊也配当一国之主?   这样的人不配称他对手。但是这样的人偏偏又是许多野心家的心头好,毕竟最适合当傀儡。   皇上神色莫测,照旧跟奉元帝推杯换盏,又坦然道,“侄儿从金国平安归来,朕欲封你为文王,不知侄儿意下如何?”   其他大臣没有坑声,奉元帝自然也不像以前一样天真,他知道自己此次回来,不可能再登回帝位,但没想到他连谦让一番都不肯。   奉元帝跪下谢恩,“谢皇上。”   皇上哈哈大笑,扶他起来,“不过你暂时还得住在宫里。你的新府邸,朕明日就派人修整一番,再选个黄道吉日搬过去。”   文王自是领旨谢恩。   不多时,盛装打扮的张宝珠和春玉姗姗来迟。   皇上给文王介绍,“这两位都是你的后妃,金人来袭侥幸躲到冷宫密室里逃过一劫。懿安皇后是你原配,朕给她加了尊号。玉妃生下皇子有功,朕封她为仁安皇后。你的儿子,朕也封为皇太孙,待朕百年后,由他继承大统。”   所以你该知足了。千万别作死。   文王对春玉没什么感情,当初纳她,也只是张宝珠强塞给他的,他抬头看着张宝珠,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垂着眼,他看不见她的眼睛,猜到她在心虚。   春玉握住张宝珠的手,盈盈上前行了一礼,“夫君!”   文王收回视线,看了春玉一眼,从前低眉顺眼只知道伺候人的小丫头,竟会大胆地直视他。   文王形容不出她的眼神,像在笑,但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从容。明明她做错了事,却丝毫不觉得有错。这女人比张宝珠更可恶。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皇上打了圆场,“好了,快点入席吧。待会儿,今晚朕留文王住在宫里,你们好好叙旧。”   张宝珠面皮动了动,春玉先拉她一步坐下,担心她再出差错,自己坐在奉元帝旁边。   朝臣们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小四隐隐觉得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过他倒是没想那么多。也许文王在金国受了委屈,看到逃过一劫的皇后,心生嫉妒也不一定。   待群臣散去,文王拉着皇上的手,醉醺醺道,“皇上,你想要皇位,尽管拿去。但是你能不能把我母后赎回来?她在金国吃尽苦头,被人羞辱。”   皇上也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借着酒醉故意装疯卖傻,但他不赎回他们,可不是为了自己。   皇上脚步虚浮,手指摇了摇头,“不妥!皇侄,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十四岁就登基为帝。你没见过百姓们过得有苦。一两银子可以供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三十万两那是拿我们三十万百姓的口粮去换三个人回来?他们金人当朕是傻子吗?”   文王有一瞬间的迟疑。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皇侄,你放心。待朕将国家治理好了,歇个三五年,朕就带兵横扫金国,把金国的皇帝赶下台。”   文王脸色变了变,一阵恶心涌上喉咙吐了个底朝天。   皇上抚了抚额,“朕累了,先回去歇着了。你们聊。”   文王漱完口,更衣后,在太监的带领下到了仁明殿。   天已经黑下来,仁明殿亮着灯笼。   张宝珠和春玉坐在殿内等候,文王进来,两人行了礼,“文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王也没叫两人起身,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我是文王,你们却是皇后。我的品级比你们低多了。”   春玉扶着张宝珠坐下,“文王殿下说笑了。”   文王动了动手指,看着两人,“我到底哪里对你们不好?”   张宝珠低着头,春玉开了口,“文王殿下,你不是一直想当个潇洒的文人吗?现在你已经如了愿 ,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文王喜好诗词歌赋,不喜处理政务,每日只知吟诗作画。所以才会将放任太后党和卫党做大,扰得民不聊生。   文王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之前敢直视他,现在又呛他。   “这当了皇后,底气倒是上来了。本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势利小人呢?本王还是夫君呢。你居然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春玉似笑非笑看着他,“你瞧你不是把本王二字说得那样顺溜嘛。既然已经接受事实就不要阴阳怪气的。我和姐姐可没欠你的。”   文王看着张宝珠,咬牙切齿道,“我什么时候把玉玺交给你了?我又什么时候给你圣旨了?”   春玉握住张宝珠的手,“你不用怪姐姐!是我求姐姐的。你以为你被金人掳走,我和姐姐的日子就好过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无子,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不得为他考虑吗?帮了皇上,皇上才答应封我儿子为皇太孙。否则你以为我儿子的皇太孙之位是如何得来的?”   文王憋着气,“皇上这是心虚,他抢了我的皇位,难道不应该善待你们母子?”   春玉差点都要被他气笑了,她站起来,“自打我要入宫,我大伯母就跟我说过一句话,皇家无亲情。我这个外人都懂的道理,你这个身处宫中的人会不明白?”春玉抚了抚额,“真是蠢啊。太后那样阴险歹毒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蠢猪。你真的是她亲生吗?”   如果之前只是怠慢,现在就是□□地看不起了。文王原本就有怨气,现在更是崩不住,“大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春玉瞧着他就像一个纸老虎,幽幽道,“我当宫女的时候,特别喜欢跟老嬷嬷待在一起。她们资历老,可以教我规矩,不至犯错误,不惹主子们生气。我听一个老嬷嬷说起过,先皇并非子嗣不丰。事实上,先皇极为好色,他后宫光有名份的女人就有一百五十四个。怀孕者更是不知凡已。但是大多数都在怀孕初期就被人落了胎。就算侥幸活下来,不到六岁,就会夭折。”   说到这里,她住了嘴,黝黑的眼珠死死盯着他,里头还反射着绿色的光,本就是最冷的时候,一阵冷风灌进来,文王觉得冷汗爬上后背,好生吓人。   “你想得没错。这些人都是你母后的手笔。”春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有她才能害死那么多胎儿。要不然你以为你命那么好呢。先皇要灭她王家,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落胎的孩子是不可能上族谱的。先皇不想外面无端猜测宫中丑事,再加上王家那时势力滔天,他只能装作不知。任由太后下令后妃禁止与外臣接触。最后,先皇将王家连根拔起。原本他想杀了太后,但你年龄太小,他又担心皇位被人架空,所以就没将太后杀死。   这些宫闱秘史,春玉根据嬷嬷说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文王恨不得让她住嘴。   可惜春玉就是不听,才听听就吓成这样,还真是窝囊!   春玉定定看着他,“你不信也罢。左右那些人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告诉你,你连听个故事都吓成这样,就别跟皇上斗了,你自己死不要紧,可不要带累了我的儿子。”   如果他成为朝臣们的傀儡,皇上必定饶不了他。到时候,皇上还会立他的儿子为皇太孙吗?春玉不敢赌!她必须让他害怕。最好是吓破他的胆。反正他一向很怂。   文王心里来气,有哪个女人敢跟自己的夫君这么说话,“是你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轻视我?”   春玉一脸惊讶,“你在金国受到的怠慢比这屈辱多了。你写的那些诗,从金国传到京城,姐姐每日都看,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见人,鬼不像鬼。”   文王心里总归好受了点,“算她还有点良心。”   春玉摩挲着手上的珠串,“姐姐那不叫有良心,她这叫自寻烦恼。你的帝位又不是她弄丢的。你在金国的待遇又不是受她所赐。无论皇上让不让她读圣旨,皇上都不会救你回来,皇上对帝位早就志在必得。”   张宝珠神色已经缓和多了,“我知道你此次回来必不甘心。但是皇上手段狠辣,你还是安心做你的文王吧。”   文王抿了抿唇,看着两人,诚恳央求道,“你们能不能向皇上进言,求他赎回母后。”   文王是个孝子,这是毋庸置疑的。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太后把持朝政。   张宝珠没有回答,春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别说是我们俩,就是百官全跪在地上求皇上,他都不会答应的。”   送三十万两给金人,救一个祸国殃民的太后,皇上又不傻,怎么会干呢。   张宝珠说话倒是委婉一些,“国库被金人端个空,皇上打仗都要向百官借银子。真的没钱赎人。”   文王哪里信,“国库没有,但每年的盐税,商业税,农税,那么多钱呢?怎么可能一点钱都没有。”   张宝珠看向春玉。   春玉经常听林云舒讲些政事,倒也知道一点,“官盐经营权每五年变更一次,今年才是第三年。至于农锐就更不说了。去年大减产,皇上为了养活江南那些难民,从各地调存粮。今年的税粮没有交上来,直接入了库。至于商业税,我不知道。可能有大用处吧。”   反正就是没银子。   当然就算有银子,皇上也不可能送给金人。   文王跟两人聊了许久,也没能想到好法子。   就在这时,孩子醒了,文王第一次看到儿子,自然是欣喜的,抱着不撒手。得知皇上给起的名字,也没有说什么。   到了晚上,文王独自去睡了,张宝珠轻轻吐了口气。   春玉瞧见她吓成这样,忍不住笑话她,“你没必要怕他。他就是个纸老虎,以前要不是穿着那身龙袍,身上一点架子都没有。他就是个糊涂蛋。别的皇上都把天下放在心上,他只把家放在心上。输给皇上,他真的不冤。”   张宝珠瞧了她一眼,“你刚刚也没必要那么嘲讽他吧。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夫君。”   春玉哼笑起来,“夫君?他刚刚可有说过贵妃半个字?”   张宝珠神色一窒。是哦,害死她儿子的凶手过得怎么样了?   春玉搂着儿子,小声哄他,“他这个国君在金国都受尽屈辱,贵妃一个弱女子处境只会更难,可他丝毫没有提起。我们这些女人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半点位置。”   张宝珠拧着眉。皇上多情,对她好,对贵妃也极为宠爱。所以明知道她的孩子是贵妃害死的,却以证据不足为由,没有严惩凶手。   张宝珠恨恨道,“她那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赎回她身上的罪孽。”   她的儿子那样乖巧可爱,贵妃因为失去孩子,怀疑是她动的手脚,就害死她的孩子!简直罪大恶极!   三日后,文王搬到宫外府邸。也在雨前街,离顾家只隔了三户人家。 第127章   顾家这个年过得很热闹,一家子围坐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小四还特地去工部买了烟花回来放。   小孩子别提多高兴了。   十五上元灯节,顾家一家子带着小辈们全去看花灯。   京城的灯会比盐俭县还要热闹,游客又多,东西又精致,吃食也更好吃。   一直窝在家里的孩子们瞧什么都新鲜。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吃那个,一会觉得这个好看,一会觉得那个好看。   走一路,吃一路,身后跟着的丫餐婆子手里拎着不少东西。   小四给每个孩子都赢了个花灯。有的是莲花,有的是鲤鱼,有的的猴子,每个都出神入化,好看又喜庆。   在街上的时候,孩子们自己提着,你追我赶,很是热闹。   回去的时候,一个个累得小腿直打颤,纷纷要自己的亲爹抱。在亲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没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嗜。   林云舒这次也跟着出来了,硬是忍着脚疼,走了五条街。   严春蜋手里提着灯笼走在前头,阿寿趴在老大肩上睡得正酣,老大跟林云舒并排着走,“娘,咱家新店开业,要是也能这么热闹就好了 。”   京城的口味跟盐俭县的不太一样,再加上这边的铺子租金极贵,要是菜品不合适,他们就得亏钱了。   林云舒倒是很相信他,这些年的店都是老大管的,实际经验很足。现在之所以不确定,也是压力太大所致。   林云舒少不得要安慰他几句,“你之前可是吃遍京城大街小巷,才定下菜单。还特地请了京城最有名的舞狮队过来表演。掌柜和伙计也都是用熟的。也都培训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大见亲蜋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挺了挺胸,“娘说的是,我们这店能开好的。”   老大看了眼前面的老二,虎子到底年长些,精力远比其他小子更胜,蹦蹦跳跳走在最前头。老二两口子时不时在他身后叮嘱几句。   “娘,二弟说等饭馆生意平稳,不打算跟我一起经营饭馆,他想专心写。”老大想让亲娘劝劝二弟。二弟又不是第一回 写了。   林云舒抚了抚额几年前写的那本销量并不好,后来就专心当他的师爷,她还以为他早就打消这个念头,谁成想他竟然还没死心?   林云舒抬了抬手,“罢了,左右家里也饿不死他,就随他去吧。”   他们没有分家吃喝都是公中出,每个人都可以领月银。老大管着饭馆还能额外分一成利,剩下 的利全部算入公中至于老二,老三和小四在外头的收入也是一样的,只算他们自己的私房钱。   可以说,老大不仅饿不死,他手里还能有盈余给自己添置笔墨纸砚啥的。   十八号这天,顾家饭馆正式开业。   京城有一条名叫老饕的街,一整条街都是饭馆酒馆,大大小小酒楼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十家。来这儿吃饭的人身份各不相同,有的是书生,有的是达官贵人,有的是商人。总归都是有钱人。   顾家饭馆的位置在街的正中间,属于黄金地带,楼上楼下两层,足有两百多平。   房子的结构都翻新过,布置得很有艺术气息。古色古香的书架,价值连城的摆件,精美绝伦的画作,精心挑选的兰花,古朴大方的桌椅,无不透着一个雅字。   二楼大半是雅间,唯有靠近栏杆处设了几张桌子,可以看到下面热闹的街道,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   正式开业这天,除了小四在御史台当值,崔宛毓自持小姐身份,不愿出来抛头露面,其他人都过来帮忙了。   林云舒坐在柜台前,帮忙记账收账,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人帮着招待客人。   虽说对面也是酒楼,不过中间足有三丈宽,舞狮表演绝对够。   随着鞭炮响起,舞狮表演正式开始。   锣鼓震天,精彩的表演吸引不少观众过来观看。   大家也注意到又有新饭馆开业了,名字很普通——顾家饭馆。只是不知道饭菜的味道如何?   随着表演结束,食客们纷纷走进来瞧热闹。   “开业不打折,只送云中仙!”进门就有两排小儿弯腰行李,喊出这句口号。   云中仙?是御酒云中仙?   食客们上前寻问。   一问才知真是云中仙,不过林云舒也解释了,宫里的云中仙己经改名为云中仙贡酒,那水用的都是山泉比他们卖的味道要好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知道云中仙大名的食客们纷纷表示要一尝美酒。   每张桌子早已经贴了促销条子,“一两饭菜赠一两云中仙。”   云中仙自打问世,价格就非常贵,一坛云中仙也不过两斤,售价却要十两。也就是说一斤就是五两,一两酒就是五钱银子,一两酒菜送五钱银子的东西,算是很优惠了。   京城物价比旁处要贵。在盐俭县,一两银子可以叫一桌上好的酒席,在这边只能叫三荤两素。   四个朋友聚在一起,倒也凑和能吃饱。   少有食客是独自来的,几个朋友围坐下来,随便叫了几个菜就够一两银了。   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早就摆了一排沽好的酒,用白色陶瓷酒瓶盛着,一瓶一两酒,全都倒了九分满,只多不少。   端的时候,只需按照数目送上去即可。   没多久,饭馆就挤满了人。   一个个端着酒杯慢慢地品,一两酒哪够四五个人喝的,少不得又要多叫两瓶。   一问价钱,一瓶居然要五百文,囊中羞涩的书生们都觉得肉疼,但实在舍不得这滋味儿,咬咬牙还是买了。   不过食客都是经济宽裕的,喝起来很是畅快。   一时间,饭馆全是酒香,香味浓郁,很快飘到外面。又吸引不少食客驻足,闻着酒香找上门来。   就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五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年轻大慨在十七八岁,每人手里都揺着扇子,头戴金冠,腰配美玉,一派风流之姿。   老大上前迎接,脸上堆笑,“几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领头那个身穿月白锦袍,明明应该是风流俊逸的打扮,可配上他的作派,竟有一种矫揉造作的违和感。   老大请他们到二楼雅间,又给他们介绍,“一两饭菜赠一两云中仙,多买多赠。几位公子,想吃些什么?”   领头的公子随手道,“捡你们店最拿手的菜上十个,祝咱们都能早日高中。”   其他人纷纷附和,“好意头”   老大点头称是饭菜要等一会儿,他们叫的是拿手好菜,要五两银子,所以送了五瓶酒。   每人一个,浅浅啜了一小口,酒味与之前他们喝过的充全不一样,大家连呼过瘾,“不愧是御酒味道就是好。”   这酒再烈,这些常年饮酒的公子哥也不可能只喝一两就尽兴,领头那人大手一挥,“再给我们每人上五瓶。”   作为掌柜,哪怕酒水很赚,老大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让他们花冤枉钱。他迟疑道,“这酒烈,各位喝得了那么多吗?”   有个公子哥往桌上一拍,“放心,爷可是千杯不醉。我今儿倒要瞧瞧月国最烈的酒到底有多烈。”   老大无语,上一个号称千杯不醉的赵飞,当初好像连一碗都没撑过。   不过他已经劝过了,他们执意要喝,那他也没法子,只能下去端了。   老大又端了二十五瓶酒过来,很快厨房的菜也烧好了,老大也给端上去。   见他们吃得热闹,老大赶紧从雅间退出来。   林云舒再忙都不会亏待自己,她吃饱喝足后,发现老大只顾着招待客人,还没吃饭。   她不提不拉住他,将厨房做好的饭菜递给他,“快些吃吧,身体要紧。”   做饭馆的吃饭时间肯定不能跟客人一样。老大早就习惯了,摆摆手,“投事,我之前吃过一个饼,垫过肚子了现在还不饿,我待会儿再吃。”   林云舒只能作罢。看着他忙上忙下,心里还是很欣慰,这个大儿子真的成长了很多。   饭点过了,饭馆的人便少了。许多客人陆续结账离开。临走时,还多买了几瓶云中仙,说要给家中长辈尝尝。   不过还有几桌正在划拳,老大带着大厨吃饭,吃过饭的人负责收拾桌椅板凳或是进厨房洗碗刷锅整理灶台,唯有林云舒趴在柜台睡觉。   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争吵声,“哎,你凭什么吃饭不给钱?”   她揉了揉眼睛,只见老大正揪着一位公子哥的衣襟要钱。   林云舒整了整衣服,走过去,“怎么回事?”   老大瞧见亲娘来了,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娘,这人吃饭不给钱。”   林云舒拧着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四个朋友,“看你们穿金戴玉,不像没钱的,怎么跑到我们顾家饭馆吃霸王餐了是吧?”   五个公子哥丝毫不觉得羞愧,甚至理所当然地道,“我们从来不戴银子,银子是阿堵物,如何能戴在身上,沾染晦气。”   林云舒都要气笑了,阿堵物?吃饭都不给银子,还好意思说银子是阿堵物?   林云舒挥了挥手,“不给银子,就把你们揪到京兆尹,看看你们还硬不硬气?”   有个公子哥觉得她在开玩笑,指着那个领头男子,“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林云舒掏了掏耳朵做洗耳恭听状,“谁?”   那人得意洋洋地道,“说出来吓死你们,他是许尚书的侄子。知道许尚书是谁吗?他可是当朝的户部尚书,一品大员。怎么样?怕了吧?”   说完迈着步子要走。   林云舒抬了抬下巴,几个小二把人拦住。   大家这才发现,她丝毫没有害怕。   林云舒扯了下唇,“怎么一品大员的侄子吃饭就不用给钱了?哪家的归定?”   五个公子哥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相。   林云舒在五人脸上扫一圈,从领头的那个男人身上拽下玉佩,“没钱就拿东西抵,我们顾家饭馆不惯你们这脾气!”   公子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没离去的食客们听到动静纷纷围上来。   待看到这五人,大家议论开了。   “这几人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在国子监读书,不仅顶撞先生,还经常逃学。今天可不是休沐的日子,他们却出现在这里,肯定又逃学了 。”   “为首的那个是谁啊?怎么牛气冲天的样子我看他鼻孔都快朝天了。”   “叫许宝麟,户部尚书许尚书的侄子这人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到处吃霸王餐。咱们这个老饕街,谁家饭馆没被他吃过,从来也不见他给过钱。开饭馆的背景没有他深,不敢得罪他,一个个只能吃哑巴亏。”   “哟,照你这么说,这顾家饭馆要倒大霉了,居然敢惹许尚书的侄子!哎,真是可惜了这酒啊,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   “你可惜个屁!能在这地方开饭馆,没有一点身家背景开得起吗?”   “那你说,这顾家饭馆什么来头?我怎么没听说有哪个大官是姓顾的呢?”   “家里没有大官不假,但人家可是仁安皇后的娘家人。云中仙还是御酒,顾家可是有名的皇商。”   “皇亲国戚?怪不得敢跟他们叫板呢。也不知谁能赢。”   围观百姓不嫌事大,涛涛个没完,偏偏这些人说话也没避着他们。五个公子哥听到是皇亲国戚,一个个脸都变了,你推我,我推你,想拉下脸来道歉,但又自持身份,硬是没一个上来的。   领头的许宝麟觉得很役面子,指着林云舒虚张声势道,“你给我等着瞧!”   说着,他展开扇子,掩面走了。四个公子哥跟在他身后,飞快跑了。   正主都走了,食客们也都纷纷离开了。   老大目送食客们离开,回过头看着亲娘,面上难掩忧色,“娘,得罪许尚书会不会给小四添麻烦?”   林云舒气定神闲地摆手,“虽然你四弟官小,但职权却很大,他连皇上都能弹劾,更不用说一品大官了。你放心开你的店吧。”   大家听到这话都松了一口气。有来头就好,那他们这些手下人也能挺直腰杆不怕被人欺负了。   林云舒等着许尚书来找她算账。却不想一个时辰后,许府的管家亲自压着许宝麟过来赔罪。   他手里还提着个礼物盒,姿态摆得极低,“我们老爷还在当值,不便过来。特地让老奴带宝麟少爷过来给您赔罪。请老夫人消消气。”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银票,恭恭敬敬奉上来。   居然是一百两的。   林云舒把玉佩扔给他,拨了下算盘,要给他找银子,却不想管家恭恭敬敬道,“不用找了 。就当给老夫人押惊了 。”   林云舒眯了眯眼,还真是夹着尾巴做人呢。   林云舒也没揪着许宝麟不放,训了他几句,又装作大大方方原谅了他。   许宝麟瘪着嘴,趁管家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林云舒一眼。   林云舒挑了挑眉,呵,这是还没有学乖呢。   下午饭馆依旧是爆满,生意远比老大预料的还要好。   老大既髙兴又担心眼前只是假象,明天不送酒,生意未必会这么好,严春娘宽慰他,“京城人善饮,咱们家的酒又是独一无二的。生意好才是正常的。”   柳月晨也难得附和,“是啊,大嫂说得对。”   这儿的生意比西风县还要好,客人也更有钱。柳月晨负责招待女客,听她们说些趣事,可比待在房里绣花有意思多了。   柳月晨趁着不忙的时候,找到林云舒,“娘,我以后也能过来帮忙吗?”   之前崔宛毓不想来酒馆帮忙,林云舒还担心柳月晨也放不下面子,主动跟她可以不过来。谁知柳月晨说没关系,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现在听她主动要来帮忙,林云舒以为她缺钱,“你缺钱用?”   怎么说以前也是千金小姐,林云舒真不认为她会喜欢这种吵杂的地方。而且柳月晨老家是京城的,当初她就是来京城寻亲不成,才被老三带回去。可能遇到故人,所以想多赚些银子?   林云舒就是随便猜猜。   柳月晨揺头,“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林云舒见她感兴趣,也没拒绝,自家饭馆也不用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去,“成,我让你大哥给你开月钱。”   柳月晨脸一红,她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开工钱就有点太正式了。“不用了。都是自家饭馆。”   “那可不行,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林云舒非常坚持。   柳月晨也没再拒绝。   这事就这么定了。老大也没什么意见。虽然女客来得不多,但每次来必定要雅间,他们大男人负责招待确实不太合适。有三弟妹招待还省心了呢。   又过了几天,皇上在大朝会上宣布,加试一场恩科,文武百官无一反对。 第128章   历朝历代的春闱都是一件大事。皇上特地点了许尚书作为主考官,又点了两个与许尚书同气连枝的二品大员当副主考官,又调了成将军负责监考。   小四听到皇上居然让许尚书当主考官,惊得差点变色。其他人也都跟他同一个想法。   文臣根据出身分为寒门和朱门。官越大,出身寒门的就越少。皇上想要消弱世家大族之间的势力,但这些人相互联姻,同气连枝。   最近皇上与文臣就政事上有不小的冲突。事关大家的利益,大臣们自然是据理力争。好几次将皇上气得拂袖而去。眨眼间却又重用他们。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皇上的用意。   却听皇上又道,“朕以前经常听书生们议论,考官徇私舞弊,这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场科考,朕不希望出现差错。考卷不仅要糊名,还要誊抄一份。考官们改好卷子只需把卷号呈上来即可。”   官员们神色复杂,原来皇上还是防着许尚书呢。   小四回到家里,把这事告诉林云舒,她一早就从皇上那听说他的计划,弯了弯唇角,“许尚书最让皇上忌惮的不是他的户部尚书的身份,而是门生占了月国文官一半。皇上想要实施政策,他们这些人明面上答应了,背地里却   阳奉阴违。皇上把他们凑作一堆是想一网打尽。”   小四心里一个咯噔。一网打尽?皇上是想借着恩科生事?可是他不是已经做了防患了吗?   小四皱着脸,“许尚书未必会上当吧?”   明知道皇上对他有敌意,许尚书还会入套?那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吗?   林云舒掐了掐手指,“人在高处,有时候,他不想参与也得参与。”   小四总觉得他娘说话太悬乎了。   按照规定,负责出卷的考官都要待在翰林院闭关,吃住都要待在里面,直到试卷批改完毕,方能回府。   半个月后,许尚书把自己出的两套卷子给皇上御览。然后由皇上择其一刊印。   皇上看过之后,一字未动,抽了其中之一,交给下面去刊印。   许尚书见皇上这么利索,悬着的心更悬了。   他自来谨慎惯了,回去的路上眉心拧得更紧。回到翰林院,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们一说。   手下人都觉得他想多了,“皇上毕竟是武人,书都没读过几本。他不让你出还能让谁出?”   许尚书却有不同看法,“吏部尚书可是他礼贤下士请回来的。照理说他应该更信任他才对。为何要我们呢?”   “他年纪毕竟大了,能熬得起嘛。皇上许是不想出途出茬子才选的我们。”   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但许尚书仍是不能释怀。   两个副主考官看着四下无人,压声问,“还是照以前的规矩吗?”   许尚书眉心一跳,揉了揉眉心,“这次减掉大半,一定要小心点。”   两个副主考官还要再劝,许尚书却是摆手,“我主意已定。我总觉得皇上不是这么简单。”   到底他才是主考官,哪怕他们再不满,也只能听从。   此次科举是当今皇上第一次举行的恩科。通过会试的进士们可以有殿试的机会,只要通过殿试就能称为天子门生。   一般皇帝都对第一届门生委以重任。   成将军自接到任命,立刻调兵将贡院前前后后围住,派人将里面打扫干净,有坏的桌椅板凳就着木匠修。有屋顶漏雨就着匠人修。   正式科考这天,成将军站在贡院门前,把考生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连头发丝甚至裤裆都不放过。   许多考生敢怒不敢言,生怕这些煞气凛然的士兵发起怒来赶自己出去。   中途就算想上茅房,也都有士兵跟着,更是严禁考生交流。   会试就是在这紧张气氛中度过。   考完试后,誊录人要用朱笔将应试人的原卷誉抄,而后送交考官批阅。这也是避免作弊的法子。   考完后的第二天,顾家饭馆生意好到爆。三三两两的书生围坐在一起,讨论各自的文章。   老大也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掌柜的,那个许宝麟又来了。”小二看到那五个公子哥,生怕他们吃饭不给钱,忙过来通知掌柜。   老大摆摆手,“没事。他们不敢不给钱,你去招待吧。”   没多久,小二回来了,将菜单报给厨房,跟掌柜咬耳朵,“掌柜的,这五人居然也参加了会试。你说就他们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居然也能考中举人。还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老大惊讶,“真的?”   “千真万确啊。我刚刚还听那个许宝麟说此次必中。上回不是有人说,他在国子监不学好,常常逃学吗?居然吹牛说必中。”   老大撇嘴,“你就听他们吹罢!会试可是成将军负责监考的,身上脱得赤条条,全换上朝廷给准备的衣服才能进考场。他想中,做梦更快。”   小二一想也是。   三月底,会试成绩公布。有人欢喜,有人忧。   顾家饭馆见证不少考生得意,当然更多的是失意。   “掌柜的,那个许宝麟真的中了。”小二听到食客议论,立刻过来报给老大听。   老大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第一时间表示怀疑,,“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小二摆手,“不是!考生都有籍贯的。真的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许宝麟。”   老大拧着眉,“难不成他真的是不学也会的天才?”   想想他年纪轻轻就了举人。想必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只是老大总觉得许宝麟中了有些邪乎。   他回到家,小四刚好回来,老大便把这事跟他说了。   小四拧着眉,“待我去查他的卷宗,再给你答复。”   老大唬了一跳,“我就是有点怀疑,并不一定是对的。可别耽误了你当官。”   他只知道小四是御史中丞,专门参人的。并不知道他其实可以查阅考生们的卷宗,只以为此事很难。就为了他一句怀疑,就动用人情,太不值得了。   小四笑笑,“我自打进了御史台未立一功,如果此事是真的,我就能立大功。到时候少不得要谢谢大哥。”   老大睁大眼睛,见他如此说,木愣愣地点头,“那行。”   大庆殿,群臣林立。温暖的春风拂过人的脸颊,像母亲温柔的手。   小四出列,“臣弹劾中试会员许宝麟朱墨不符,物议沸腾。”   许尚书额头滴汗。自打接到喜报,他一直提心吊胆。每日都战战兢兢,关注外面事态。   果不其然,外面已经有留言蜚语。   他这个侄子仗着他的势在外面胡作非为,往常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但是没想到他这么蠢居然上了别人的当。   许尚书闭了闭眼,跪倒在地,“臣冤枉,臣确认不知。”   皇上大手一挥,“呈上朱卷和墨卷,朕自会分辨。”   所谓朱墨卷,是科举考试的两套卷子,是为防止考官认识考公开张挂的进士名单一一大金生笔迹徇私作弊而采取的一种特殊措施。墨卷是考生本人在场内用墨笔缮写的答卷,朱卷是由誊录人用朱笔将应试人的原卷誉抄后送交   考官批阅的卷子。   小四已经从经吏部将他的朱墨卷都调了出来。也做了对比,不同之处全部在折子上列出。   皇上看了两张截然不同的卷子,脸色铁青。   考生原来写的有五六处错字。誊抄下来的这份却是文笔流畅,一点错误都没有。   他将卷子抖到地上,“许尚书,你过来看看,御史中丞有没有冤枉你?”   许宝麟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纨绔公子哥整日不学无术,却中了会试。主考官偏偏还是他伯父。说这当中没有猫腻,傻子都不相信。   许尚书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对他委以重任的皇上。   怪不得皇上不让他将名册记录下来,只记录卷号,皇上打从一开始就在给他布局。而他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   他都不知道皇上是从什么开始去蛊惑他的傻侄子,谨小慎微还是一步步入了皇上精心为他准备的圈套。   许尚书认命了,他门生半朝又如何,只要皇上容不下他,他就得辞官归隐。是他贪恋权势,不肯放手,非要跟皇上对着干。他的下场来了。   许尚书从未有过的清醒,跪倒在地,“老臣一时贪念,辜负了皇恩,请皇上念在老臣为了月国衷心耿耿,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老臣一命吧。”   六旬老人哭得一塌糊涂,脱掉官帽,头发散乱,好不凄惨,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可惜皇上没有辛辛苦苦做的局不是只为了逮他一人。   皇上看着两张卷子,“哦?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从封好的卷子中区分这人的。”   许尚书扯着唇,“老臣一早就让誊抄人看过我侄子的笔迹,他们认出来的。”   小四再次开了口,“皇上,许宝麟中了会试,臣把其他卷子也都翻了一遍,发现中试者都有个共同点。”   皇上眼底隐隐浮现一抹笑意,虽然他一早就安排了人要把许尚书的狐狸皮扒下来,但是有人能够主动查出来,至少可以证明他手底还是有能人可用的,“什么共同点?”   小四拱手,“臣把它叫关节条子,就是考官和考生串通作弊,在入场前两方约定在试卷第二段结尾以‘哉’结束,考官人场后,凭条索录,百不失一。”   百官议论纷纷。居然还有此等法子。中了举人的考生成绩相差不大,用这个法子完全能博个好名次。更有甚的,可以通过此等法子,铤而走险。   皇上视线落到许尚书身上,“还真是防不胜防啊。朕最痛恨弄虚作假。若是在战场上,一个虚假的情报可能会害得全军覆灭。同样的,用一个心术不正的官员治理地方,坑害的是一方百姓,更可恨!”   参与监考的官员们齐齐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大理寺少卿,京兆尹出列。”   杨置和崔大人齐齐亮相,等候差遣,“臣在。”   皇上眼神如刀,“此次科举舞弊决不是第一次。朕命你二人将许尚书主考的乡试和会试全部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猫腻。”   两人齐声应是。   许尚书如丧考妣,皇上这是想要他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地?   不!比这还要狠!皇上是想从下到上换了个低朝天。   这点许尚书倒是猜对了。   皇上最恨许尚书的不是他贪得无厌,而是他的门生占了整个月国官员一半。   就算他的政令在朝堂上通过,发到地方,官员们阴奉阳为,不肯尽力实施,那他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所以他一定要换成听话的。   参与监考的官员全部被带到大理寺。杨置负责审案,崔大人负责查阅卷子,两人配合十分默契。不到一个月,案子被两人查得水落石出。   其实也不难查,毕竟已经有小四提供了线索。唯一难的是许尚书主持的科考次数太多了,整个京兆尹所有识字的捕快都过来帮忙,也翻了大半个月。   杨置轮番审问。许尚书自打进了监牢就一言不发。可以那些书生都是软骨头,稍微吓几句就全招了。   早期都是用银子贿赂,后期就算靠人情了。投靠他当然要给些好处。中试就是最好的人情。   只有审到许宝麟出了意外。据他所说,并不是许尚书告诉他关节条子的事。而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曾经是怡红院最有名的名妓苏惜惜。两人有过往来,她说她是听怡红院的姐妹说的。   问苏惜惜,她也承认了,不过她的姐妹也是听客人说的。问到最后,原来那个客人自觉科举有望就到怡红院放松,说漏了嘴。   传来传去,传到了许宝麟耳里。   杨置觉得此事太巧了。不都说婊子无情吗?苏惜惜居然会告诉曾经的恩客,这也太玄乎了。他还想再挖下去。   小四听说此事,给他提了个醒儿,“苏惜惜曾经是皇上的人。”   杨置差点没把自己吓死。而后彻底放下苏惜惜,审别人去了。   案子告一段落,每次由许尚书当主考官的科考总会有三到五人作了假。   皇上大发雷霆,把所有作假者全部革除功名,永不录用。当了官的官员也要押解回京,一起受审。   许尚书和两位副主考官被判砍头,家产全部充公。其他参与人员按律法判刑。   权倾朝野的许尚书终于晚节不保,魂归地府。皇上倒是没有杀他的家人,只是判了三代以内不得科考。   林云舒得知结果,心里直叹气,跟皇上作对的下场最低也得是砍头。 第129章   此次会试成绩全部作废,皇上亲自出卷重考,时间定于六月中旬。   原先恩科太过匆忙,许多路远的学子赶不及,只能望而兴叹。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三个月的时间,就是最远的考生都赶得上。   而解决了心腹大患的皇上,心情格外好。他约了林云舒进宫。   他带她到慈安宫,里面已经布置一新,“朕着人准备,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林云舒似笑非笑看着他,“皇上,我还没答应你呢。”   皇上哈哈大笑,“那也没事。等你什么时候答应就什么时候住进来。这里永远为你敞开。”   这话说得。林云舒心里很高兴,“皇上要我进宫也行,不过皇上得答应我一件事。”   皇上屏退众人,“你说。”   “我想提高女子地位。可能会做些事,皇上都能无条件支持我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皇上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要朕说,女子有许多方向都强于男子。如果你能培养出几个女官,朕还要谢谢你呢。”   林云舒忍不住惊讶起来,“皇上似乎对女性很包容吗?”   皇上点头,“实不相瞒,朕以前当宁王的时候,就发现用女人打探消息比男人好用多了。”   林云舒抚了抚额,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你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几个儿子?”皇上见她心情好,得寸进尺进来。   林云舒想了想,“等会试结束吧。”   “行!”皇上知道欲速则不达,也不敢催得太急。   皇上亲自的卷子谁也没有见过。等考试结束,大臣们才从考生口中得知。   “你说什么?皇上出的题很简单?”林云舒听到小四说起,还有点不可置信。   会试而且还是举人出身,只考着基础知识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简单是简单,但是想拿甲等也不容易。”小四给大家解释,“题目是简单了,但是皇上出的题范围极广。不是紧限于四书五经,题型也不只是策论。他还出了算数,兵法,法学,天文等等。”   老二乐了,“要照你这么说,皇上出这些题,其实适合我这样的人。”   可不是嘛!老二看书很杂,几乎都是只求皮毛不求甚解。   小四点头,“差不多吧。”他有些头疼,皇上先斩后奏,没有跟大臣们商量就把卷子给定了。明天朝堂上还不得吵翻了天。   这皇上还真能折腾啊。你以为他要稳定下来,他又给你整出新花样。   自打他登基,朝臣几乎给他换了个遍,偏偏每个都合情合理,挑不出错来。   这次又搞出这么一出,他这是跟孔圣人占对立面了。   他不要独尊儒术,而是要百家争鸣。   第二日大朝会,朝臣吵翻天。这次都不用皇上开口,朝臣们互相吵个不停。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武官里也有军师,口才也不差,说起来有理有据。   文官口才就更不错了,两方谁也不让谁,差点动起手来。皇上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等大家吵够了,皇上才幽幽开口,“文和武就相当于人的左右手。都很重要。先祖重文轻武,也没想过我们会被金国洗劫一空。若是还不思悔改,不懂进取,那咱们月国真的要灭国了。而你们执意重文的臣子与卖国贼有什么两样。”   这个大帽子扣下来,文官们哪还站的住,一个个跪倒在地,口称“惶恐。”   于是再无人对卷子表示不满。   下朝后,小四被留下来。   朝臣们羡慕不已,皇上对顾永季还真是恩宠啊,这都是第几次留他下来了。   皇上背着手往御花园走,小四错后一步。   “顾爱卿,此次会试,你立了大功。朕听你母亲说你想给你娘子请封?可是真的?”   小四微怔,最近他娘好像没有进宫吧?皇上什么时候听说的?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小四拱手,“每个官员的梦想都是封妻荫子。臣也不例外。”   皇上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头,“你说的对啊。作为一家之主想让娘子孩子跟着自己享福。回到家,看到他们的笑脸,多疲惫的心都能放松。”   小四没想到皇上居然这么感性,“皇上说的是。”   皇上话峰一转,“可惜朕没有可以为之努力的人。朕累的时候也没人陪着……”   作为一个忠臣,小四自然不可能干看着皇上伤心,“皇上可以选皇后。帝后和睦也是百姓之福啊。”   皇上勾了勾唇角,很满意他的回答,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朕有合适的人选。只是她是个寡妇,朕担心她的儿女会反对。”   小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五雷轰顶,又好像被人从上到下浇了一盆凉水,木愣当场。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很想对皇上说一句,“你口味真重啊。”黄花闺女不喜欢,喜欢寡妇。   他同时又纳闷,难不成枭雄都有特殊癖好。听说曹操不爱少女偏爱妇人。   小四敛住心神,恭恭敬敬道,“孝道大过天,儿女不该干涉父母……”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心头炸开一朵烟花。他记得他把朝事回去跟母亲讲,母亲能将皇上的心思分析得头头是道。当时他还以为母亲聪慧过人,才会如此了解皇上。   现在却觉得不尽然。他天天上朝,接触皇上的机会比他娘还多,他都不了解皇上,他母亲凭什么只通过他的只言片语就能断定皇上在想什么。除非……   小四额上滴汗,心砰砰直跳。不会是真的吧?皇上看上的寡妇是他娘?   这……这……要不然皇上为什么单独跟他说这事?要说忠臣,皇上那么多旧部下,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新臣吧?   都怪他一叶障目,竟没想起来他娘也是个寡妇。   小四低垂着头,想对策。   皇上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停了下来,话又说了半截,看来他已经猜到了。那就不用他再提醒了。   皇上轻声咳了咳,“仁安皇后昨儿还念叨想念你娘,让你娘明日进宫吧。”   说完,他大步走远了,小四也顾不上思索,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小四失魂落魄回了府,没有直接回后院,而是留在前院书房。   待了一刻钟,想起还要坐班,立刻赶到御史台。   直到下衙时间到了,他才失魂落魄离开了。   回到府的时候,小四在书房待了一会儿,跟大家一起用了晚膳,然后跟林云舒一起回了卧房,挥退下人,将自己写的折子递给亲娘,“娘,我打算为您请封贞节牌坊。”   林云舒完全惊呆了,显些以为自己耳朵失聪了,“什么?”   贞节牌坊?林云舒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还有这作用。贞节牌坊是死了丈夫或长年不改嫁,或自杀殉葬,由政府颁发的奖章。这固然可以给家族带来荣耀,但每一处牌坊下,不是埋葬了一个活泼泼的生命,至少也是埋葬了一个女子数十年的青春。   只要是个现代人都不可能喜欢这种东西,林云舒也不例外。   她守寡绝不是为了什么贞节,她只是没遇到喜欢的人,而现在她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了,他却要给她申请贞节牌坊?   林云舒觉得可笑,她刚想笑,突然就紧蹙眉头,不对!这好端端的,小四怎么突然想起要为她申请贞节牌坊了?   林云舒看着小四,却见他一直紧盯着她不放,“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四闭了闭眼,“娘,这不是真的吧?你跟皇上真的有私情?”   原来他的猜测都是真的。他只是用四个字就诈出来了。他恨不得自己猜错了。可是现在……   林云舒松了一口气,“是皇上告诉你的?他还挺心急。”   小四已经要急疯了,“娘,皇宫不是个好地方。你不是最爱热闹的吗?你忍着脚疼都能在街市上逛,进了宫,看似高高在上,可是却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   林云舒自嘲一笑,“你们四兄弟从小到大都有各自的梦想。虽然你们每个阶段都不一样。但是都有目标支持自己前进。而我呢?我以前只想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是我自己的梦想,你知道吗?”   这话让他无言以对。事实上,不只他没想过,甚至许多女人都没想过。大多数女人的梦想,就是相夫教子吧。   但是属于自己的梦想是什么?许多人到死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小四静静看着亲娘,“娘,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改嫁还和她的梦想有关,那她的梦想一定极难实现。   林云舒坐到床沿,脱掉自己的鞋子和足衣,露出那双畸形的脚,“你说我进了宫就等同于失去了自由。可是如果我不进宫,就会有万千少女跟我一样,一辈子都受这种苦。我从未比现在更清晰,我想当皇后,我想让万千少女不必须受这样的苦。这就是我的梦想。”   小四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他也是文人,他的审美与许多读书人没什么区别,都以小脚为美,他不明白他娘的坚持,只知道这事极难,“娘,您这是大逆不道。”   他从来不知道母亲居然会如此想。三寸金莲不是很好看吗?就因为不能多走,他娘就要下令废除。   林云舒捂脸大笑,“大逆不道?皇上都支持我,你这个儿子居然说我大逆不道?那你说我违抗了谁的道。”   小四神色复杂看着她,他总觉得他娘好似变了个人。   “你可以回去和你三个哥哥商量。”林云舒对小四很失望。都是她的错,只教会了他为人处事,却没有教他换位思考。他还是太古板了一点。   小四自然看得出来,母亲很不高兴。可他真的要疯了。他娘居然要进宫当皇后,他们顾家已经是皇亲国戚了,没必要再出一个皇后。更何况还是要跟那些守旧派作对。   如果真的实施,她遭受的攻击比皇上更多。   小四失魂落魄出了母亲的屋子,知雪和知雨守在门旁,欲言又止看着他。   小四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你们就说吧。”   两人刚刚在里面说话声音极大,知雪知雨听得一清二楚。   知雪斟酌再三开了口,“四爷,您没发现,老夫人最近心情特别好吗?老夫人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以前做什么事,她都会支持你。怎么反过来就不行了呢?”   小四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可他没办法给她解释。这不只是改嫁的事,这里牵扯太多的事情。一句两句根本说不清楚。   小四把所有儿子儿媳都叫过来了,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没有意见。”老大首先表态,“咱娘为了我们辛辛苦苦操劳大半辈子,既然她有心改嫁,咱们就成全她,欢欢喜喜送她出嫁。”   老三抱着宝刀,点头表示同意,“就是,而且咱娘是嫁给皇上。皇上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咱娘跟他,我一百个放心。”   老三对皇上那是绝对崇拜。一个武人排兵布阵没什么稀罕的,但是跟一群狡诈的文人斗心眼,还能赢得那么漂亮。这简直就是文武全才,跟神仙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娘嫁给这样的人,他只会觉得与有荣焉,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老二就是太惊讶了,末了来一句,“这发展比我写得有趣多了。”他写都不敢这么写,偏偏这事就发生在他眼前。这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小四急得都上火了,偏偏三个哥哥都掉链子,尤其二哥平时多机灵的一个人,现在就跟二傻子似的。他不得不提醒他,“二哥,我们这是在说正事呢。你怎么总想着你那啊?”   老二冲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想了想,“我同意大哥和三弟的话。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小四:“……”   这聊天没法进行了,原本他想找个帮手的。没想到倒找了三个拖累。   “我不是说了吗?这不只是改嫁的问题。咱娘进宫当皇后是想禁止女人裹脚。她的处境很危险。她会有无数敌人。”小四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们。   老大却觉得不是问题,“咱娘说得没错啊。你看看咱娘那么喜欢逛街,可有那小脚,她一年到头,连门都出不了几次。你不觉得咱娘很可怜吗? ”   还不等小四反驳,老三立刻附和,“是啊,我娘子要不是因为小脚,她怎么会连武都练不起来呢?我跟你说她遭得罪太大了。我看着她那脚,我都心疼。”他看了眼柳月晨,又小声道,“而且说句不好听的,看着真不怎么好看。”   柳月晨都快被他气哭了,什么人啊,居然当着其他人的面议论她的脚,而且还说她脚不好看。   老三接着又道,“我女儿要是裹脚,还不得把她疼死。反正我舍不得。”他看着小四,“你生的是儿子,你当然不这么想了。你不如问你娘子,看看她当初裹脚吃了多少苦头?”   大家目光齐齐落到崔宛毓身上,她脸上有片刻不自在,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种被家人支配的恐惧感。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可是太疼了,裹脚太疼了,她这辈子都不能多走几步,也确实很痛苦,哪怕她从小受的是妻为夫纲,也不能违心的说裹脚很好。她只好道,“从小裹受得罪要小。但是我听嬷嬷说过,有许多人裹脚摊不住,生生疼死了,甚至有的伤口发脓,死了。”   老二咽了口唾沫,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还会死人?这简直丧尽天良。”   小四还真不知道这个。脸色也不由大变。   凌凌也是有闺女的人,“我的娘咧。我可不能让我女儿裹脚。哪怕不嫁进大户人家,我也不能让我女儿裹脚。这谁想出来的,这么祸害人。他们就不觉得愧疚嘛。”   小四最终谁也没有说服。   他把厉害关系讲了,可所有人都认为他娘和皇上能对付这些人。毕竟皇上可是九五这尊。他斗垮了那么多人。谁敢跟皇上作对。   三兄弟带着各自的娘子离开了。   崔宛毓见他神色落寞,上前给他揉肩,宽慰他,“我知道你是担心咱娘,可是皇上会保护咱娘的。他们一定能斗垮那些老顽固的。皇上手段有多狠,你应该知道的呀。”   小四握住她的手,视线落到她的鞋上,“我真的不知道,裹脚居然还会丧命。”   追求美是没错,但是如果这件事很危险,大人却替孩子做了决定,孩子因此丧命,那就太可怜了。   崔宛毓嘴角露出苦笑,“你是男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小四叹了口气。   崔宛毓抚平他眉心的褶皱,“你也别太担心。我特别佩服咱娘,她年纪这么大了,还能长到自己的方向。可我从小到大,连自己想做什么事都不清楚。你说悲不悲哀?”   小四心里很不是滋味。男人跟女人的差别真的很大吗?   崔宛毓比小四要乐观一点,“失败了,咱娘也是皇后,再不济,她也能回来,继续做她的老夫人。咱们还一样孝顺她。如果成功了,那她就是千古第一人。许多后人都会记得她英勇事迹。无论成败与否,她都将青史留名。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青史留名?小四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当清官只是想造福百姓,还真没想过死后的事。现在听到这四个字,眼前突然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是啊,这世上的人向上爬不都是为了名利,金钱和美女吗?   他娘有这个机会,是许多人一生都求不来的天赐良机。他作为她的儿子怎么能担心她受伤害就阻止呢。 第130章   翌日清晨,淡蓝色的天空洁净无暇,由远及近,依次变深,蔓延了整片天空。   林云舒递了牌子进宫,等她到了,皇上直接带她到偏殿,已经摆一桌上好的酒菜。   “都是你爱吃的。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酒,我就每样都备了一瓶。”待她坐后,王公公让两个太监抬了一筐的酒过来。里面各种酒都有,白的,红的。   “这是葡萄酒?”林云舒看到一瓶熟悉的葡萄酒,忍不住惊讶起来。   “对。是朕从西方国家带来的。你也知道运酒很危险,所以带的并不多。”皇上见她有兴趣,便打开一瓶,“还剩两判若两人,一直没舍得喝。”   林云舒还真是想喝了。前世,她睡前总会喝一杯,美容养颜。这么多年没喝,还怪想的。   有酒自然也有透明玻璃杯。擦干净后,倒了半杯,颜色红润透亮。   “这两个透明杯也是从西方国家带过来的。”皇上细心解释。   “这种东西在国内应该卖得很好吧?皇上为何没有多进些。”林云舒有些惊讶。玻璃是西方先发现的,玻璃制品一直是东方欠缺的东西。   皇上摇头,跟她碰了一杯,浅浅啜了一口才道,“这东西并不值什么钱。我已经请匠人琢磨出来了。”   林云舒完全惊呆了,只是又不免疑惑起来,“那为何一直没有制作东西?”   “月国还在平稳期,这些东西面世对月国现在而言,并不适合。”皇上端着酒杯走到窗前,“现在我们国家最主要的是多种粮食,填饱大家的肚子。如果这东西面世,必定会冲击许多行业。许多人未必会沉下心来种田。”   林云舒明白了。上行下效,如果有一条来钱快的路子,许多人心思就不稳了。   治国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人吃完饭,喝完酒。皇上趁林云舒不注意的时候,握住她的手。   皇上的手很干燥也很宽敞,许是常年练武的缘故,手心还有茧子。   “如果不是当皇后可以完成你的心愿,你是不是根本不愿意进宫?”皇上揉捏她的手,明明已经半百,因为保养得好,又不干重活,手上一点瑕疵都没有。还有一点肉肉的。捏着像棉花。   林云舒似笑非笑看着他,“皇上都没说心悦我,让我一个女人家先说,太不厚道。”   皇上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厚道?朕以为外头的人都在说朕是个心黑手黑的狐狸呢。”   还别说!这句形容最恰当。那些百姓就不说了,朝中大臣和文人哪个不说皇上手段狠辣。林云舒颇有几分好笑,抽回手,点了点他的胸口,“看来皇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嘛。”   皇上失笑摇头。了解自己,了解对手,才能百战百胜。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又道,“不过你这样想也是对的。女人嘛,不要随随便便被男人哄几句就骗走了,对自己好一点是对的。”   林云舒笑容一下子收敛,曾经有一个人也这么跟她说过。   那是她男朋友才开始追她的时候,她那时候没有看上他,总觉得他那圈子太乱,根本不合适。他送给她的东西,她一概不收。更是约他出来当面拒绝他。   他没有生气,反而理所当然地道,“你聪明又漂亮,只凭几句好话,几样礼物就想追到你,确实不可能。我会等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之后,他就采用怀柔之策,专攻她的家人。   他无父无母,特别羡慕她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她终于跟他交往。   后来,她才知道,他母亲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年幼无知被他父亲骗着私奔。外公外婆气急了跟她断绝关系,带着另一个女儿移民去了国外。贫贱夫妻百事哀。爱得轰轰烈烈的夫妻最终以一场血腥做为结束。他彻底轮为了孤儿。亲戚们都不愿收养他。   林云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魔怔了,她总以为皇上有她男朋友的影子,可两人长得并不像。性格也有些不同。她男朋友永远都是温和的,爱笑的。而皇上脸上的笑更像是假笑,戴着面具让人琢磨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林云舒揉了揉眉心,“为什么这么说?”   皇上轻摇头,“你也知道我娘亲是个很懦弱的女人。不争不抢一辈子,最后连自己的命也没保住。我还是更喜欢聪明点的女人。”   聪明一点的?林云舒想到苏惜惜,她就是个聪明的女人,“你身边那么多聪明的女人,为何一直没娶?”   皇上也不傻,哪怕他没有过感情经历,但她这酸溜溜的语气,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你说的是谁?”   林云舒瓮声瓮气道,“苏惜惜啊。她哥哥是我小儿子的好友。”   皇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她是我的属下。公私怎能不分呢?”   苏惜惜都能当他闺女了,他又不是老不休,怎么能下得去嘴?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要不然她该以为他嫌她老了。   林云舒被他理所当然的口气噎了下下。行咧,您是个神人,绝世美女向您献殷勤,您都能无动于衷。   皇上招了招手,王公公捧着一个匣子送上来。   皇上蛊惑似地开口,“打开看看。”   这个匣子一看就是西方传来的。颜色很夸张,造型一看就是西方宫廷特有的款式。   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对戒指,乌金上面镶嵌的戒面居然是人像。   “西方国家喜欢把人的肖像镶嵌在戒指上。然后赠给情人。朕请人专门镶了一对,一个是你,一个是朕。你看看好看吗?”   林云舒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小像,你还别说,寥寥数笔,画得还挺像。   “这礼物不错,我收下了。谢谢皇上。”林云舒拿起自己的那个戴上之后才发现戒指很大。   “你的应该是那个。戒指是要交换的。”皇上不得不提醒她。   林云舒老脸一红,“这不合适吧。”让她把皇上的画像明目张胆戴着,这也太招摇了。   “没人敢细看的。”皇上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少不得宽慰她几句。   这话说得也再理。林云舒笑着接纳了。   两人闲聊了会儿,皇上有政事要处理。林云舒去了后宫,还没等她开口,春玉首先握住她的手,“大伯母,你知道了吗?皇上要封后了。”   林云舒有些尴尬,也有点心虚,“你怎么知道的?”   “皇上已经命礼部尚书准备了呀。八月八就是黄道吉日。这总共也就一个多月。”春玉急得团团转,“这正宫皇后入主后宫,我和姐姐该怎么办?”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不受影响啊。”林云舒有些不懂。皇上又不能生。春玉的地位稳得不能再稳了。   “我担心皇后会把皇儿抱过去养。他毕竟是过继到皇上膝下的皇太孙,皇后占着身份呢。”春玉急得上火。事实上,她不能算是皇太孙的母后。只能算是堂婶。她辛辛苦苦生他下来,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的。   林云舒见她急成这样,也顾不上难堪,看了一眼同样惊慌的张宝珠,“你们放心吧。没有人能从你们身边把孩子抢走。因为……”她闭了闭眼,“因为要嫁给皇上的人是我。”   张宝珠和春玉彻底惊呆了。刚才是焦躁不安,现在是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呢。   两人目光太过惊疑,林云舒知道她们不信,只好从自己袖袋里取出那枚戒指,“看到没?皇上的肖像画。整个月国谁敢戴这个。”   春玉这才信了,同时也想不通,“大伯母,你不是说皇家无亲情吗?你为何还要踏进来。”   张宝珠也想问这个。太匪夷所思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们?”春玉大胆猜测。皇上是一定会选后的。这跟皇位传承没什么关系。而是政治需要,宫内必须要有个皇后主持大局。   林云舒摇头,“不是因为你们。我想当皇后只是我个人的选择。你们以后专心培养皇太孙吧。务必要文武全才,不可软弱可欺。”   张宝珠看了眼春玉,点头称是。   皇后人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传播开了。起因自然是因为皇上在大朝会上直接公布了人选。   一石激起万千波浪。崔大人多镇定的一个人呐,差点失态。其他人还不如他呢。   寡妇就罢了,居然还是个老寡妇。皇上图她什么呀。   朝臣们议论纷纷,许多守旧派的当即就表示反对。   理由也是现成的。林云舒进宫是给仁安皇后接生的。稳婆而已,下九流,上不得台面,如何能当一国之母。   更有人说林云舒抛头露面,有伤风化,没有当寡妇的自觉。不堪为后。   皇上却是言之凿凿,“林氏自嫁入顾家,恪守妇道,一心养育四个儿子成才,甚至教出顾爱卿这样的忠臣。朕对她的大义非常钦佩。顾家早年也不是富裕人家,没有银钱如何度日?林氏能以接生养活孩子,朕觉得比那些出卖自己身体的寡妇要更贞洁。”   他又道,“至于抛头露面,朕以前为了筹集军饷,将王府旧物当街售卖。朕都没觉得丢人,怎么你们竟觉得朕丢人?”   就算给朝臣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皇上的不是。   说话的臣子立刻跪倒在地,嘴称不敢。   “林氏持家有道,又会教养孩子,且还是出自衡阳林氏,书香门第,深得朕心。皇后人选非她莫属,尔等不必再议,速速为朕筹备大婚才是正经。”   大臣们见皇上铁了心,又怕皇上发火,只能应是。 第131章   六月的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昨天还晴空万里,今天就阴云密布,一团团黑云压顶,好似下一秒就要下起倾盆大雨。   路上行人,急匆匆往家跑。跑到一半,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行人只能躲进旁边的铺子底下。   老饕街,顾家饭馆屋外站得里三层外三层,里面却是人声鼎沸。   自打皇上公布皇后人选,顾家饭馆天天爆满。过了饭点都不妨碍食客吃饭的心情。   这些人全部都是冲着一个人来的,那就是未来皇后--林云舒。   林云舒也不负众人所望,并没有待在家里备嫁。   进宫后,她就是想看这些烟火气都看不到了。现在不多看看,更待何时。   至于抛头露面啥的,林云舒更不在乎了,她一个老太太,还能有人调戏她不成?   原先那些批评她的文人碍于皇上的威严一个个都闭了嘴。   看过林云舒的人都觉得她一点架子也没有,非常有亲和力。更看不出她是出自世家大族,反而很接地气。   不少客人想求林云舒的墨宝,被她一一拒绝了。   待了半天,林云舒就回了家。她的脚到底吃不消这么强的工作。只站了半天,脚底直冒火。腿肚子都软了。   到了家,知雪知雨迎上来,给她泡脚捏肩。   崔宛毓拿着一沓子请柬进来,“娘,这些都是各家送过来的请柬,您要不要出席?”   林云舒睁开眼,接过来,一一看去。   这些都是沾亲带故的请柬,还真不好拒绝。   林云舒想了想便道,“还是逐一回绝吧,等我入了宫,会请她们赴宴。”   希望到那时,她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态度友好。   崔宛毓又说起一事,“娘,今天宫里来了圣旨,我已经被封为四品恭人了。”   林云舒握住她的手,“那以后你要多多进宫陪我。”   崔宛毓重重点头,“好。”   林云舒想起一事,“你把家里的账本理理,我进宫前,得把家给分了。省得以后出宫麻烦。”   崔宛毓怔了下,点头说好。   又过了几日,顾守庭从西风县来了。   同来的还有前任族长顾守义以及族内好些个壮劳力。   早先他们接到信,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林云舒要改嫁,自然不可能从顾家出嫁,她得先从顾家归家,才能从林家出嫁。   顾守庭和顾守义到了后,也没有反对,直接代四兄弟死去的父亲写了和离书。   顾守义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原先以为你只是要分家,没想到竟要改嫁给皇上。你是个有大福的人。我们也不能拦着你。不过这些产业多半都是你的,你留些傍身,嫁妆是一个女人的底气,到哪都是一样的。”   林云舒拧着眉。   老大点头,“对啊,娘。旁的不说,就那造纸术若不是你拿出方子,族里根本挣不来这么多银子。你拿着榜身也是好的。”   林云舒想了想,进宫要花银子的地方太多了,也就没有拒绝。   至于其他的产业,顾守义都带来了。   西风县的那个饭馆十年期限已经到了,已经由官府收回。他们家现有的铺子有东风县一家,青州两家,盐俭县三家,京城三家,田地有两处,一是西风县的四百三十亩,二是盐俭县的两万顷地。   按照月国律法,嫡长子分六成家产。   林云舒也没有非要跟国法犟着来。田地四兄弟平分。剩下的铺子老大,老二,老三各一间。雨前街的宅子属于小四。剩下的六间铺子都归老大。   至于零食的分红老二,老三和老四三人一人一成红利,老大没有。至于现有的财产,每人给一万两银子,剩下的银子还要置办嫁妆。   四兄弟,除了老大老二懂经营,其他两兄弟都不懂。可惜老二一心想要出书,心思并不在经营上。所幸只给他们田产和红利。   林云舒原以为老二老三和老四会觉得这种分法不公平。毕竟老大只占了个长字,分到的财产却是最多的。可是三兄弟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分有什么问题。   甚至老二老三和老四还担心大哥有想法。毕竟零食分红一年少说也有六万两。他们三人每年竟得两万两,比三间铺子赚得还要多。   老大却丝毫没什么意见,“娘这样分,我没什么意见。就是娘这一进宫,我以后连见一面都难,更不用提孝敬了。”   明明他是长子,该负责给母亲养老送终的,谁成想白白占着大半家产,却没有尽到孝道。老大有些不是滋味。   林云舒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等娘进了宫,可以招你进宫。”   老大这才放心了。   顾家分家,老大老二老三很快就买好了宅子。他们倒是没在雨前街买。这片地界全部都是当官住的,他们只是普通人,住在这边不太合适。   他们买在城南,附近住的都是些读书人。   不过宅子是买了,但四兄弟商量好了,等母亲出嫁后,再搬走。   进了七月,天气热起来,林云舒便没有去饭馆帮忙。而是在家壁暑。   她待在院子里逗鸽子,知雪知雨给她打扇子。   一派温馨场景,被个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林云舒弹了弹身上的叶子,看了眼罪魁祸首,“赵飞,咱家有门的,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从屋顶跳下来。这很失礼,你知道不?”   赵飞弹了弹身上的新袍子,“人家宅子太大了,要经过三进院子。我不习惯。”   林云舒无语,就这么不耐烦?林云舒定定看着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咦?你怎么想起来穿袍子了?你以前不是说这种长袍很不得劲嘛。今天这么热,你还捂得这么严实?”   以前夏天他穿的都是短打,行动比较方便。她还是头一回看他穿这种方袖袍子呢。   赵飞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恭恭敬敬冲她行了一礼,“林婶,我有事相求。”   林云舒点头,“你说。”   赵飞看了眼她身后的知雪知雨。   林云舒抬了抬手,“我有些饿了,你俩到灶房给我端些解暑的吃食吧。”   知雪知雨应了。知雪看了眼赵飞,欲言又止。   等人走了,林云舒才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赵飞有些扭捏,“林婶子,我原本想再等等的。但是现在你要进宫了,我实在等不了及 。”   林云舒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说?”   赵飞涨红着脸,跪下来,“林婶子,我想求娶知雪,请您成全。”   知雪?这两人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她怎么不知道?林云舒拧着眉,“你问过知雪了吗?”   赵飞吭哧半天,黝黑的脸庞涨成猪肝色,“我之前问过她了,她没有给我答复。我想最后再试一次。”   知雪知雨一个十八,一个十九。之前在盐俭县就有商人求娶她俩,后来她突然被招进宫,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赵飞求娶知雪,林云舒也不敢贸然替她做决定。   “等我问过知雪的意思再说吧。”林云舒也没说死。她当然想进宫带两个熟手。用起来也能方便点。但婚姻大事关乎女子一辈子的幸福。她不能太自私。   赵飞松了一口气,“谢谢婶子。”   待赵飞走后,知雪知雨端着吃食过来了。知雨给林云舒介绍,“灶房做了两个凉拌菜,还有绿豆汤,都是解暑的。老夫人吃些吧。”   林云舒接过来,吃了七分饱就让知雨把盘子端下去。   知雪站在身后继续伺候。   林云舒让她坐下,“我马上就要进宫了,你们俩是如何打算的?是想嫁人还是跟我进宫?”   知雪有片刻犹豫,“老夫人,我想回盐俭县,嫁个离家近的人家。”   林云舒没想到她会选择回去。不过也对,她毕竟有自己的家人,当初家里也是实在过不下去,才签了卖身契。而且只有五年。   林云舒把赵飞求取一事说了。知雪摇头,“老夫人,奴婢对赵义士没有任何想法。我们也不合适。”   林云舒暗暗吐槽,合着赵飞还是单想思。林云舒让知雪把自己梳妆台上的匣子拿过来,亲自开了锁,取出她的卖身契,“还有几个月就到期了,先给你。等我顾氏回去,我让他们送你回家。”   知雪跪倒在地,“谢谢老夫人。”   林云舒摆摆手,“你照顾我这些年,非常尽心,这些是你应得的。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对自己好点儿。”   知雪点头称是。她非常感激老夫人没有随便给她订了人家。   知雪事情了了,林云舒又找时间问知雨,平时大大咧咧的姑娘,却难得严肃起来,“老夫人,知雪有疼她的家人,她舍不得他们。但是我没有。我也不想嫁人,我想跟着您,照顾您一辈子。”   林云舒很感动,但是她现在已经五十多了,能活多久已经可以用倒数来计算了。而知雨还这样年轻,等自己走了,年华流逝的知雨该怎么办?   她刚要开口劝,却听知雨道,“奴婢小时候经常挨饿受冻,母亲去后,父亲很快另娶。没多久我就被卖了,奴婢回去也未必能找到好亲事。还不如留在老夫人身边呢。”   林云舒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姑娘居然身世这么不好,她想了想,“你若不放心你亲爹和后娘,我可以帮你选个好的。”   知雨摇头,“奴婢出身不好,配不上那些身份好的。而且奴婢想跟着老夫人,帮您一起提高女子的地位。也许我的名字也能流芳百世。”   林云舒微微一笑,“你若真是这么想,我也不拦着你。我们共同努力吧。”   知雨重重点了下头。 第132章   知雪的拒绝是在赵飞的意料之中的,他只是想试最后一次,既然她不愿意,他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林云舒安抚他,“我已经向皇上求了恩典,皇上赦免了你的罪行。今后你可以考武举,以你的身手必定为国家尽一份力。”   武举也是每三年举行一次,不过是在文举之后。   赵飞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意外之喜。忙向她跪下行礼,“多谢老夫人。”   林云舒摆摆手,“你帮着老三一起经营武馆,能为国家培养人才,该我谢谢你才对。”   赵飞有些不好意思。他糊涂了半生,是林婶子一席话让他茅塞顿开,这辈子她都是他的恩师。   由于皇上对武重视,今年武举已经不像早些年那样萧条了。报名者无数,其中不乏江湖上顶顶大名的江湖好汉。   老三也打算考个武状元,给自己的武馆镀金。   赵飞却苦于身份无法参加。现在能光明正报名,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心愿。   七月中旬,赵飞和老三参加最后一场武举比赛。   要论单打独斗,赵飞略胜老三一筹,但论起其他兵器的使用熟练,赵飞就要差老三许多了。   赵飞以前常年行走江湖,箭术几乎用不到。反倒是老三陪着林云舒练过很多次,几乎百分百中。   两人成绩一直紧咬着不放,直到最后一关,皇上亲自观战,两人在比武场打了一天一夜,也没能分出胜负。   林云舒陪着皇上观战,皇上对两人身手都很满意。   “赵飞胜在机灵,轻功了得。顾永苏胜在底盘稳,力气过人,善于使用各种武器。”瞧这比武场上的工具几乎被他碰了个遍。   林云舒笑得很是欣慰,“几年前,两人曾经比试过一场。赵飞喝了一碗云中仙败于老三手里。两人武艺相当。一个适合做探子,一个适合做弓箭手。各有千秋。”   皇上点头,“你说得对!若朕要攻打金国,这两人可以为朝廷出一份力。”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皇上要攻打金国?”   皇上走上前,拍了拍栏杆,眺望着远方,“金国在我月国烧杀掳掠,若是朕不能予以回击,朕还当什么皇帝。”   皇上好武,林云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月国国库空虚也是既定的事实。   自打皇上登位,每次国库空虚好像都是抄家才缓了一阵。就这还不够,还得向百官借款,才有银子打韩广平。如果攻打金国,绝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你也别担心,朕会等国库充足再打。这些士兵也得好好训练,没有个三年五载,朕都不放心带他们去战场。”皇上似乎注意到她沉默时间有点久,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有些太过唐突了。   别人都以为他是在说大话,只有她是真正相信他。   皇上觉得的窝心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他必须得给她打个预防针。他要攻打金国,而且还是御驾亲征。他这一走,月国就要交给她了。   八月初,林氏族长从衡阳赶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已经出嫁了的顾欢。   原身是父亲早就没了,所以被当时的林氏族长收留。养大后,嫁进了顾家。   三十多年过去了,林氏已经换过四任族长。原先的老族长也去了。   现任族长跟林云舒其实已经出了五服,按辈份应该叫林云舒一声七姑。但是林云舒是代表林家跟顾家联姻,哪怕已经出五服,两家也时常有往来。   此次带上顾欢,也是想联络感情。   八年未见,顾欢已经大变样。   顾守义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一回女儿,自然十分激动,“早知当初,就不把你嫁得那么远了。”   以前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可自打顾家起来了,嫁得远的顾欢反而不如其他姑娘嫁得好。顾守义心里多多少少也有几分懊悔。   顾欢却摇头,“爹不用后悔。女儿过得很好。夫君待我很好,我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次咱途太过多,就没带过来。”   顾欢的夫婿,顾守义自然是认识的,亲眼看着女儿过得好,心里多少放了点心。   林云舒瞧着顾欢身边的圆脸敦厚的青年,瞧着是个老实本份的员外郎。   顾欢带着夫君给林云舒磕头,“大伯母,这些年没见您,您还是这样年轻。”   林云舒被她逗笑了,扶着她起来,“以前那么拘谨,现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还知道打趣起长辈了。”   顾欢顺势坐到她旁边,“大伯母教我的,我一刻都不敢忘。嫁进林家,我才知道什么是书香门弟。真的很不一样。”   林云舒见她只捡好听的说,忍不住拍拍她的手。一个农家姑娘嫁进规矩甚多的大家族,其中的艰辛不必细说,可她还能这样乐观面对,就知道她这些年日子过得极好。   顾欢又给林云舒介绍自己的夫婿,“我相公是秀才出身。但是于读书一道没什么天份,所以我俩打算培养下一辈。现在在家打理家业,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林云舒不住点头,“这样很好。”   两人寒暄过了,林氏族长才有空跟林云舒说话。   以林云舒现在的身份,林氏族长自然不敢拿乔,恭恭敬敬把林氏族里给的嫁妆单拿出来。   林云舒回到林家,再嫁,照理说长辈们不用添礼的。但是谁让她嫁的是皇上呢。大家都想沾点喜气,每家都出了银子,加起来竟也有二十万两。折和了珍贵物价,带进了京城。   林云舒接过单子,就算她跟他们没什么私人交情,但受人之恩,哪能一点感激都没有,“让你们费心了。”   林氏族长露出一份惶恐之情。   林云舒捏着单子,又不放心叮嘱,“我身为林家女,嫁进皇家。以后林氏就是皇亲国戚。切不可仗着我的势就欺男霸女。丢了我林氏颜面。”   皇亲国戚可以给林氏带来无上的光荣,族内子弟必定会被一些口腹蜜饯的小人接触。如果被人怂恿干出丑事,她身为皇后也会丢脸。   林氏族长立刻拱手,“七姑放心,我必定会约束后林氏族人,让他们谨言慎行。”   林家家规森严,林云舒这么说,也只是担心有些不争气的纨绔子弟在外面受人挑唆,做些丢脸的事。现在他做了保证,林云舒放了一半的心。   林云舒看了眼身边的人,“你们先退下去吧。我有事情单独要跟族长说说。”   顾欢等人告退。   待人都走了,林云舒起了身,给林氏族长跪下。   林氏族长吓了一大跳,神色仓皇,躲闪着避开,“七姑这可使不得,您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我如何担得起。”   林云舒摇头,“我这一跪,不是跪你。是为整个林氏下跪。我进宫是有私心的。也许会影响到林氏,所以我先在这里赔罪。”   林氏族长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能影响林氏的决定,这得多大的事。   林云舒把自己想要废除小脚的心愿说出,林氏族长脸色已是大变,他明明他比小四大了五六岁,人瞧着也稳重,但他的反应远比小四还要激动,“这不可能!这使不得!七姑,你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被天下文人的讨伐的。”   林氏族长觉得她真是疯了,居然会有这个念头。他们林氏是月国四大家族没错。但是他都不敢说可以跟整个天下的文人作对。而她居然妄想以皇后的份跟文人作对。   林云舒抬起头,“皇上已经答应了我,而且还会立法。”   立法?那就是说会强制执行?这……这也太疯了。   林氏族长简直要疯了。一开始族人听到林云舒要改嫁给皇上,个个与有荣焉,觉得扬眉吐气。谁成想,她想当皇后竟是要捅一个天大的篓子出来,“自古都是男尊女卑。小脚也是贵族女子身份的象征。而你却要废除这份象征。这岂不是向那些贱民低头?”   林云舒表情非常认真,“身份的高贵不在这些。而在于气节。花木兰代父出征,传颂至今。林氏若是不愿意与我共进退,这些陪嫁单子可以收回去,将我的名字除去族谱。我主意已定,绝无更改。”   林氐族长见她油盐不进,拿她没法子。他跟她又没什么感情,她也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被他说动。   林氏族长到底没接那嫁妆单子,“此事事关重大,待我回去后跟长辈们商量,三日后给你答复。”   今天他原本是过来接他到林家宅子备嫁的。发生这种事,自然不可能接人回去。   林氏族长连顾欢两口子都没顾得上,火急火燎出了顾家。   顾欢两人看着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顾守义早先就听小四说起过了。猜想应该是那件事。他们族里也没姑娘裹脚,所以他也不觉得是问题。但是照小四说,这事很严重。搞不好,他娘都未必会从林氏出嫁。所以一早就让他帮忙采买结婚用品。防止林家那边拖后腿。   三人正满脸不解时,林云舒带着知雨出来了。   “大伯母,是不是有什么事?”顾欢上前关切地问。   林云舒摇头,“没什么事。你先在府里住着。多陪我些日子吧。”   顾欢当然没什么问题。她夫婿也没什么意见。自打顾欢嫁进林家,连回门都没有。这次能在娘家待上几天,已是难得的机会了。   林氏族长回了林氏宅子。   林氏族人也有在朝为官的,在太常寺任少卿,官职虽不大,却也是实权。   此次林家族人过来,就住在这个宅子里。   林氏族长把所有长老都请来。   这些人年纪都很大了,为了皇后一事,舟车劳顿,刚到京城就病了。现在正在养病,他却不得不把人叫过来商量。   见他脸色难看,“有什么事直管说。别吞吞吐吐的。”   林氏族长这才把林云舒的意图说了。   这些长老最小也有六十岁,重孙都有了,一辈子经过多少事。就说江南水灾,衡阳就是重灾区。他们却靠着族里每年必定要留下的存粮过活,一个人都没有饿死。   听到这事,他们倒是稳得住,没有太过激动。   大家沉吟良久,谁也没有开口。   最终到底是林氏族长坐不住了,“三叔公,七叔公,九叔公,你们倒是说句话呀?”   三叔公拍了下桌子,瞪了他一眼,“急什么!”   林氏族长心里一慌,“你们就不觉得七姑这是疯了吗?”   三叔公捏着烟杆,“小孩子家家没经过事。这点事就吓破了胆。”   林氏族长脸都红了。他都三十多了,哪里还是小孩子。只是到底不敢对德高望众的三叔公有什么不满。只拿眼瞅着大家。   七叔公开了口,“三哥,你的意思是由着她折腾?”   九叔公抄着手,“七哥,这事咱们没得选。她想标新立异,而且还得到皇上的支持。咱们不支持,她就敢跟咱们断绝关系。你想想当皇后的娘家?你想当,你就得同意。”他摇头,“还真是天下没有白得的果子呀。”   三叔公点头,“老九说得对。皇后娘娘已经铁了心。而且无论她胜不胜,将来史书都会记上这一笔。至于是对是错,由后人评判,现在谁都没有资格评判她是对是错。”   七叔公捏着玉佩,瞥了林氏族长一眼,“既然要沾她的光,咱们就得帮她。我看咱们得做好被其他世家孤立的准备。”   出了这么个离经叛道的林氏女,他们林氏女的名声肯定要受连累,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恐怕不行了,只能往低了嫁。   三叔公抽了口烟,吐出烟圈,烟雾迷蒙,大家看不清他的眼神,他的声音却给人一种蛊惑,“有舍才有得。皇上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就灭掉那么多乱臣,手下又有那么多能臣武将。皇太孙年纪尚幼。若皇上有个万一,将来皇后娘娘即有可能垂帘听政。到那时……我们林氏就是顶级世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林氏的女儿不愁嫁。”   林氏族长没想到他们想得这么深远。是啊,皇上年纪已经大了。听说身体一直不好。若他真的不幸早走,皇后娘娘必定会垂帘听政。权力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东西,它可以颠倒黑白,也能让无数人为它折腰。   三叔公看了眼林氏族长,细心嘱咐他,“你明日就去告诉皇后娘娘,我们林氏族人会为她撑腰。但是此事重大,需要仔细商量。最好采用怀柔之策,直接动用武力恐怕会引起文人反弹。”   林氏族长拱手应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破除小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清朝刚入关的时候,也曾下令废除小脚,可惜汉人思想顽固,并没有废除。这事就不了了之了。直到孙中山下令废除,才真正减少了。 第133章   东方泛起鱼肚白,曦微晨光浅浅地投进温馨的卧室,白纸糊的窗户自外透进一片耀眼的光晕。   八月八,巳时,林云舒已经沐浴妆扮完毕,任由嬷嬷给自己上妆,戴上凤冠霞帔。   头顶八斤重的金饰,好悬没把脖子压弯了。   礼乐醒起,林云舒坐上凤辇,出了林家院子,沿着京城最热闹的街往前行,身后宫人抬着嫁妆,一直到了宫门口,还有人从林氏门口出来。真正的十里红妆。   皇家婚礼远比下面成婚更为繁琐,林云舒早先背过一遍流程,又由着喜婆牵引,才没有出现差错。   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林云舒正式成为名正言顺的国母。   宫宴结束,林云舒整个人累瘫了,回到慈安宫,摘掉凤冠,泡完澡,躺在床上,任由两个宫女给自己捏肩捶背。   知雨发完赏钱进来,见自家主子一点形象都没有,不由得着急起来,“娘娘,皇上还没来呢。您怎么就洗漱好了?”   林云舒半眯着眼,看到知雪焦急的小模样,噗嗤一声乐了,“急什么。盖头不是早就揭过了?我现在累得很。”   掌事嬷嬷掀帘子进来,看到林云舒这样,面色不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后娘娘,皇上到了。”   知雨扶林云舒起来。   这是要迎接龙架。林云舒默默叹气。   皇上大步流星走进来,扶她起来,看见她已经换好寝衣,自己也觉得腰酸背痛,“来人,伺候朕沐浴更衣。”   他大步进了浴室,两个太监跟进去服侍。   林云舒回了屋,将其他丫鬟全部挥退。屋内空无一人,林云舒掀着被子躺进床里,掐着手指想着心事。   不知何时,已经洗漱好的皇上走了进来,坐到她身后,揽着她,打断她思绪,“想什么呢?连我进来都没发现?”   林云舒揉了揉脸,“前几天,跟林氏几位前辈见了面,他们给了我不少建议。”   皇上拧着眉,“你已经有眉目了?”   林云舒朝旁边给他让了点位置,靠在他头上,“原先我想仗着皇上的势,直接立法。跟他们聊了一遍,才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我完全没必要跟他们死磕。”   皇上脸上露出笑意,“这世上的道理千千万万,缠小脚只是那些卫道士的特殊癖好,没什么道理可言。如果用更大的道理来压,就会站不住脚。”   林云舒点头,打了个哈欠。   皇上见她露出疲态,“快些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林云舒滑下被子,沉沉睡去。   窗外,半轮明月挂在天际,繁星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左等右等也没等来传唤的宫女歪着脖子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皇上去上了朝。   林云舒接受张宝珠和春玉的奉茶以及文王的求见。   昨日宫宴,文王受邀出席,只是不知道为何一早又要求见。林云舒召见了他。张宝珠和春玉也未离去。   文王再次看到林云舒心情格外复杂。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昔日的稳婆居然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   林云舒却没空理会的尴尬,不咸不淡开口,“文王进宫可是有事?”   事情嘛,文王自然是没有的。他整日无所事事,王府下人也多有怠慢,便想着进宫求一份差事。   皇上不好见,见皇后也是一样的。   林云舒听到他所求,面色有些古怪,“本宫记得皇上最喜舞文弄墨,你现在待在府里专门做事画画不正合你的心意么?竟也想求差事。若不是本宫听岔了?”   文王脸色爆红,“启禀皇婶,作诗待在府里也做不出来。侄儿想去外地游历。希望皇嫂恩准。”   林云舒神色复杂看着他。这人莫不是傻子,皇上性子好,可不代表他是海量,怎么可能会顶着前任皇帝的名头到处乱走?   林云舒敛了笑,“本宫在家时就听闻皇侄颇善丹青,也不知本宫有没有荣幸得皇侄一副《金国风景图》。”   金国风景图?文王脸上有一瞬间难堪。他被金人掳去,哪有心情看风景。皇婶分明是羞辱他。   林云舒起身看着窗外的风景,走到书案前,从里面找出一本《汉书》,“不知皇侄对历史可曾了解?”   知道她不好说话,文王不得不打起精神,“略知一二。”   林云舒就是想要这傻子认清现实,文王府的人都是皇上信任的人,照林云舒来说,皇上还是仁慈了,“那皇侄对汉废帝可曾了解?”   文王抿着唇,他当然知道汉废帝,只当了二十二天皇帝就被霍光废除。而后被霍光囚禁在府里,不准与外界接触。要不是汉宣帝将他放出来,他可能一辈子都被幽禁,再无自由。   她这是什么意思?他又不是汉废帝。   林云舒却没兴趣再跟他絮叨了,颇有几分意兴阑珊,“送文王出去,以后无事,不必进宫了。”   文王目瞪口呆,还要再说,林云舒却没兴趣听下去,招了张宝珠和春玉,“屋子里太闷,你俩扶我去御花园走走。”   三人走后,宫人朝文王做了个请的手势。文王败兴回府。   日子眨眼过了一个多月,秋收已至。皇上早先在后宫开了一片田,着人看管,时不时也会帮忙除草。   这天收割之日,皇上带着皇后一起亲临。起居郎跟在在旁边负责记录。   两人都换上了粗布麻衣,皇上非要跟皇上打赌,“咱们一人割八垄,看看谁割得快。”   林云舒答应得好好的,但是只割了一会儿,她脚就疼得厉害。   她满头大汗,指挥知雨上前帮忙。   知雨年轻,又是大脚,小时候又干惯农活,没一会儿就超过了皇上。   林云舒看着兴奋不已,又忍不住嘚瑟起来,“皇上,你还是大男人呢,割稻子比不过一个弱女子。”   皇上也不气馁,可他年纪到底大了,割到头,他就累得脸红腰酸。   一抬眼,知雨第二趟都快到头了。   林云舒忍不住开始催他,“皇上,快点呀。”   皇上吭哧吭哧割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把这片稻田全部割完。   其中大半都是知雨割的。   林云舒过来给他扇风,“皇上,你瞧你连个女子都比不过。”   皇上洗脸,将知雨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年轻就是好啊。”   “皇上也才五十一,龙精虎猛。以前养尊处优,身体反而不如一个女子好。”   皇上摇头,“朕倒不觉得。”   割完稻子,皇上又摔打稻穗,翻晒,真真正正当了一回农人。   秋完完毕,今年得了个好收成。只要不是贪官污吏随意加税,百姓们应该都能过个好年。   皇上在朝会上跟大家讲起秋收这件事,说起自己跟一个宫女比赛割稻子却输的事儿。   “朕才五十一,自小就习武,原本以为自己身体康健,却比不过一个宫女。皇后还与朕打赌,说武人未必是农家女的对手。朕不信,请各位爱卿做个见证。”   大臣们见皇上玩兴这么大,自然奉陪。   皇上带大臣们一起去军营挑人。   挑了二十个壮硕有力但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武人。   林云舒也带着老三从乡下挑来二十个农家女。亲自来一场割稻子比赛。   大臣们瞧着皇上皇后玩得热闹,也都鼓起了掌。只要皇上不砍人,不算计人,爱玩一点就爱玩一点吧。   有些大臣却没这么乐观。狡猾的狐狸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会给人设套子。谁知道皇上又憋着什么招儿呢。他们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   割稻子比赛,皇后以压倒性胜出了。   皇上脸色很沉,任谁都看出他心情不好,憋着气,“这不公平。这些农女都是干惯了农活的。而朕的这些兵却是从小养尊处优,没有干过活。自然比不过她们。这跟男女没关系。”   林云舒好脾气地露出微笑,“皇上若是觉得不公平,咱们可以换个比法。”   皇上来了兴致,“比什么?”   “不如比跑步吧。”林云舒想了想,“不过这次不是跟农家女比,而是农家子和富家子的比赛,咱们就比跑步。谁先跑到终点,谁就赢。”   皇上想了好一会儿,跟她双掌相击,“行!”   大臣们闹不明白比这些有什么意义。   可皇上却是动了真格的,亲自找了练过武的富家子。而林云舒自然还是挑农家子。   同样是二十人。见证人依旧是朝中的文武大臣。   这次见证人更多,大朝会上的官员全都到了。   皇家教场围了里三圈外三圈,不少官员议论纷纷。   “皇上上次输给皇后,非要一雪前耻,让咱们来观战助威。你说他要是输了,多丢人呐。”   “嘘!不要命了,敢说皇上输。”有官员当即瞪眼。   一声洪亮的鞭响,两队开始跑起来。一次十个人并排着跑,沿着演武场跑五圈。   很快大家发现不对劲儿了,皇上的队伍胳膊肘都扎着红布,但是却落后于没扎布的农家子。   “还真叫你乌鸦嘴给说中了。皇上真的输了。”   说中的人也没有高兴。皇上输了,那就得迎接他的怒火。   一个大男人输给一个女人,多丢人呐。说起去也没面子。   更要命的是,一连比了四次,皇上都输了。五对五,最多只有两个跑过对方的。要多丢人就有多丢人。皇上脸色越发惨白。   也是!好胜心这么强的皇上自打登基后就顺风顺水,一点下风都没落。谁成想竟会输给自己的枕边人。   最要命的是皇后还不怕死,得意洋洋地向皇上炫耀自己的成果,皇上扔给她一样战利品,黑着脸一甩袖子走了。   朝臣们朝皇后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纷纷跟在皇上身后走了。   小四却没有直接走,而是逆着人群走到林云舒跟前,恭恭敬敬请了安,待看清左右没有闲杂人等才开口,“皇上为了娘娘牺牲真大啊。”   为了达成皇后的心愿,皇上是把自己的脸面扔在地上给他娘踩。这份气魄,他自愧不如。   他这是看出她的用意来了,林云舒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孩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官,眼神越发毒了,她欣慰的同时,也很是自豪。这是她的儿子,没有辜负她的教导。两人聊了一会儿。   林云舒要赶着回屋,叮嘱他,“你三哥这事办得不错。回头让他好好奖励这些人。”   这些农家子也是老三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跑起来,那是相当快。为了让这些见识短浅的大臣们见识到这些农家人健硕的体魄,林云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小四点头称是。   林云舒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往后宫去了。   小四看着母亲斗志昂扬,心里只觉得热气上涌,无论何时他娘都那么精神,让人很容易就忘记她的年龄。 第134章   夜色一点一点被一盏盏灯笼点亮,大庆殿却黑黢黢的,也静得出齐,朝臣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谁也不敢怵皇上的眉头。   龙椅后面的男人脸上阴云密布,看什么都不顺眼。已经发了好几通火。   王公公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也拿不准皇上的脾气。以前皇上也跟属下比过武,输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也没见他生过气。怎么输给皇后娘娘,他就气成这样。王公公想不通。   他战战兢兢拿着蜡烛将四周的灯点亮。   他动作极轻,却给平静到极致的大殿里解了围。   有大臣不怕死上前迈了一步,“皇上,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比试,不值一提。万岁切莫伤了身子,那可就划不来了。”   有大臣符合。   皇上终于回过神来,“一次比试输了可以说是意外,两次比试输了可以说是巧合,三次比试输了那应该是事实了吧?朕一连输了四次。朕选的可是诸位爱卿的子侄。他们都是从小练武的,输给农家小子,你们身为长辈就不觉得丢人吗?”   说是从小练武,其实只是强身健体,并不是真正想走武举。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位大臣道,“臣回去以后,一定督促小辈多多习武。”   好嘛,皇上这是想让他们以后重视武举。所以才搞这么一出。   不管怎么说先答应,要不然他又得闹幺蛾子了。   有那机灵的连连附和,“臣回去就办。”   皇上如何能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面上哼笑,“你们都想自家小辈走科举一道。朕也不在意,无论从文还是从武,只要能为我月国出一份力就是好臣民。”   大臣们糊涂了。他们猜测了,皇上不是想要他们小辈也参加武举。那皇上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皇上轻叹了口气,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下了台阶,“朕是替各位爱卿心痛啊。”他视线落到众人身上,“诸位爱卿都颇有资产,辛辛苦苦培养他们长大,锦衣玉食吃着,拳脚师傅请着,但儿孙们的身体却远不如农家小子健硕。能成大成材的儿孙更是寥寥无几。整个月国那么大,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却只坎坎四家。你们可有想过原因?”   这话说到臣子们的心坎心里去了。   他们的子孙辈明明是精心教养反而比农家小子更容易生病。这其中要是一点缘由都没有,也确实说不过去。   皇上招了招王公公,“去把太医院的御医请过来。朕今天要是弄不明白。朕恐怕都睡不着。”他在诸位大臣脸上溜一圈,“估计你们也是。”   大臣们还能说什么。一块等呗。   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被叫过来了。   太医们提着药箱,一个个提心吊胆,不明白皇上这是闹哪样。   不多时,到了大庆殿,跪下行礼,皇上把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一遍,“你们太医应该是最懂身体的。你们说为何富家子的身体比农家要差。”   太医们是真没研究过这方面。他们只是治病救人的。又不像后世那些科研人员喜欢做调查。   见他们答不出,皇上默默叹气,“从先皇到文王,再至朕,三任皇帝子嗣尤其单薄。朕只有一个皇太孙,将来国家重任就压在他一人身上,若是他身体也不好,朕如何能将整个国家压在他身上。你们太医不应该只想着治病救人,还应该教会大家保养身体,使人延年益寿才是正经。”   有太医当即就提了华佗的“五禽戏”,简单来说就是要多要多锻炼。   皇上很满意,“这些都是后天培养的。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孩子一出身就比别的孩子更强壮?”   这……太医们都词穷了。   倒是有医正开了口,“臣听张御医说过,父母有好底子,孩子的身体多半会好些。比如父母个子高,那孩子高个子就比别人多了五成。”   皇上明显来了兴致,“哦?张神医说的?”   “正是!”医正小心翼翼窥视皇上的脸色,继续开口,“张御医曾经将十年内治过的病人做过详细记录。才得出这个结论。”   皇上更信了几分,“早些年,张御医也曾给朕治过病。他的医术联是信得过的。他说的父母拥有好身体也很有道理呀。老话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朕看还是有些道理的。”   大臣们也纷纷附和,“这话确实在理。”   皇上将太医们挥退,又将之前的二十个富家子叫进来。问他们的父母,都是什么身体。   二十个富家子,现在父辈都是官身,算的上是官二代,但几年前,父辈们并没有考中进士,儿子却已在老家娶妻,娶的自然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   其中有几个跑赢贫家子的官二代,早年就是出自寒门。他们的母亲无一例外都是农家女。   要说这世上也并不全是   “那贫家子呢?”   王公公带着太监亲自去做了调查,“多半都是农人。父母身体都极好。”   皇上将那几个赢的官二代挑出来,“你们的父辈不说也罢。但你们母亲却明显有些不同。”   有大臣忙附和,“母亲是农家女,生的孩子身体就能好一点。”   皇上摸着自己手心的玉串,反问大家,“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有人道,“世家女身体不好,也是常态。”   “可她们生的才是嫡子。嫡庶不分是乱家之源。各位爱卿有何改变之法?”皇上紧盯着大家不放。   大臣们更加小心翼翼了。   皇上这思路还真为他们打算上了?   每位皇帝上位前,都不想重用世家出身,就怕被大臣辖制,自己的权力被架空。他们不相信,皇上会真正为他们打算。所以皇上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猜不透,只能更加小心,谨防被皇上算计。   大臣们斟酌再三,“我们回去后就督促女眷多多训练身体。务必让她们调养好自己的身体。”   皇上终于满意了,“正好。皇后也是闲着无聊,就让她们进宫陪皇后吧。”   大臣们心生忐忑,只好应是。   皇上也不是所有人的家眷都来的。四品以上的女眷必须出一人。   于是第二日,上百个女眷全部进了宫,崔宛毓赫然在列。   昨天晚上,她夫君回去就跟她说了,她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   只是再怎么打预防针,当皇后让她们沿着教场跑两圈,还是差点吓晕了。   女眷们叫苦不迭,崔宛毓作为皇后的儿媳,被大家围住问个不停,“崔夫人,你曾经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儿媳,你能不能去求求情,大家真的吃不消了。”   这是要她们的老命呢。   崔宛毓知道皇后娘娘的打算,自然不能打退堂鼓,面对大家的请求,她一脸为难,“皇后娘娘说她已经改嫁,就再也不是顾家人了。我怎好仗着昔日情份央求。”   说着,她撑着身子往前走。   大家也都面面相觑。崔宛毓不肯去求情,她们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两圈走下来,各位命妇脚底都磨出血泡。   偏偏这还不是结束,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知雪传皇后懿旨,让她们每天都要进宫走两圈。命妇们腿都软了。   一天两天还能坚持,大部分走了七天,都撑不下去了,纷纷告罪。   到最后,只有崔宛毓一人撑了下来。   皇上得知此事,大朝会上就把各位大臣大骂一通,“朕是为你们下一代着想,你们可倒好,只坚持七天,就尥蹶子。这是对朕心怀不满呢。”   大臣们叫苦不迭。他们自然知道女眷的情况。都是养尊处优的女眷,一连走七天,每天两圈,站都站不起来了。难不成还能带她们去死吗?、   有大臣不怕死地跪下,“皇上,微臣全家不敢对皇上不满,今早起来,微臣老妻就听儿媳身边的丫鬟过来禀告,人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发了一夜高烧。请皇上体谅。”   其他大臣也附和,“是啊,我家那个脚自幼裹的小脚,脚底都磨破了,听说连床都不能下了。”   ……   皇上蹙眉,“只是跑两圈,就娇惯成这样。你们娶的哪里是女儿家,非明就是祖宗。”皇上非常不满,又听有人道,“什么是小脚?跟大脚有什么区别?”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突然想起来,皇上是个粗人,早年倒是读过不少书,可后来去边关守城,整日跟兵痞子打成一片,他哪知道什么是小脚呢。   于是有大臣们就念了几句称赞小脚的诗。   其中还有一首是文王作的,就是称赞贵妃娘娘小脚之美的。   皇上气得脸色铁青,“就是这些小脚才让她们一个个连路都走不了,照朕看,害得女眷们连路都不好好走,身体也不能得到好锻炼,直接废除便是。”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大臣当即表示反对,“女子裹脚是身份的象征……”   不等他说完,皇上就已挥手打断了他,“为了一已的身份,就让自己儿女的身份赢弱,这也配称母亲?”   皇上坐回龙椅,“此事朕必须要禁止。诸位爱卿可有好法子,杜绝此等祸国殃民之举?”   祸国殃民?这帽子扣下来,大臣们连反对都不能了。也直到此时,大臣们才终于弄明白皇上真正的用意。原来皇上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废除小脚。   见大家不说话,皇上又加重了语气,“若小脚只是让女子变得更美,提高身份,各人喜好,朕听听也就罢了。但是朕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未来的肱骨大臣都葬送于此等恶事上。”   武官们首先表态了,“皇上可以下令,凡是裹小脚的女子,父亲或是夫君一律贬为庶民。”   这话一出,各位大臣都急了。   他们辛辛苦苦考上的官,就因小脚一事就给撸了?这让他们上哪说理去。   “此法好是好,但是却不公平。”皇上唱起了白脸,“诸位爱卿都是朕的委以重任的心腹大臣,如何能轻意贬黜。再说,诸位爱卿也是将将才知道裹脚的坏处。怎能因为无心之失就丢掉官职?”   文官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皇上不是卸磨杀驴就好。   “不过刚刚的主意却也很妙。这样吧,朕取个折衷。从明年开始,家中姑娘,但凡有裹脚,父亲兄弟一律贬为平民,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举武举。若本身就是平民,一律贬为贱籍。”   大臣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了心。   皇上似乎还不放心,“诸位爱卿说此等不良风气能否制止?”   大臣们面面相觑,有大臣开口,“应该能的。”   “若是还不能禁止,朕也不介意杀一儆百。”皇上的声音轻飘飘的,表情云淡风轻,可这话却让人寒毛直竖。   皇上这次倒是改了性子,没有直接动刀动枪,而是采用怀柔之策,让大家心平气和接受。   若是不接受,他不会再客气,直接动用武力。   大臣们早就被皇上杀伐果决的做事风格给吓怕了。一个个也不敢闹幺蛾子,回去就就吩咐了。   家中女眷倒了爆发了,纷纷表示不满。但是为了自家老爷的前程,她们就算再不满,也只能接受。   而皇后娘娘也从宫里派嬷嬷下来调查。   把家中小姑娘全部招过来,一个个检查她们的脚,看看有没有裹。   吓得这些女眷把小辈们缠的脚全给解了。哪怕裹了好几年的,也都放了足。   偏偏嬷嬷还说,“等过些日子,皇后娘娘可以选女眷进宫陪她解闷。若是裹了脚,恐怕会惹娘娘不高兴。”   命妇们一个个呕血。皇上皇后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居然连别人裹没裹脚都管。   而就在这时,崔宛毓接到皇后懿旨,请她进宫。   崔宛毓给皇后娘娘见礼。林云舒抬了抬手。   林云舒身后的嬷嬷上前给崔宛毓除去鞋袜,仔细看过一遍,方道,“还能恢复。”   崔宛毓今年才二十五岁。哪怕从七岁就开始缠足,但她毕竟还年轻,只要卧床休息,三个月后,脚就能恢复正常了。   崔宛毓惊疑不定看着林云舒,“娘,您这是?”   林云舒支着下巴,“你还年轻,难不成想像娘一样走不了几步路就受不了吗?”   崔宛毓自然是不想的。她想起自家夫君,“可是夫君他……”   林云舒摆手,“他不敢!”   小四的喜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崔宛毓必须支持她。接下来的命妇们才能一个个效仿。   崔宛毓咬着牙,“娘,我听您的。”   林云舒终于露出满意之色,“你回去后别忘了通知你三嫂。她的脚也是小脚。”   崔宛毓想起三弟曾经就说起过三嫂脚不好看,想来她更没什么问题的。   崔宛毓回去后,林云舒让嬷嬷跟她回去伺候,等她脚好了再回来。   崔宛毓千恩万谢走了。   小四回府得知此事,纵使心里认为小脚很美,也没敢有什么异议。   与此同时,别府的女眷都听说了崔宛毓的决心。   二十五岁在许多人心目中已经算是大龄了。为了讨皇后欢心,她居然愿望放足,这是多么大的决心。   其他女眷都在旁观,而皇上的圣旨也在全国张贴。   这条废除小脚的禁令在贫民中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农家女为了能干活,几乎少有裹脚的。   而那些识文断字的书生得知裹足会让孩子身体羸弱,只能称赞皇上有先见之明。   那些老顽固心生不满,可他们也不能说皇上的论断没道理可言,而且是错的。那是藐视皇上,会被治大不敬。 第135章   三个月后,皇后在宫中设宴,命妇们都前来参加。   林云舒为了这个宴会,特别让内务府的管事准备了新鲜吃食。   她拉着崔宛毓坐到她身边。又特地叫了几个听话的命妇到自己身边问话。   聊的话题都是放脚后,走路有多顺当。   林云舒听着十分顺耳,十分和蔼可亲问候了几句,还亲自赐了一些东西。命妇们喜得眉开眼笑,引得其他人羡慕不已。   皇后娘娘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很难接近。   除了崔宛毓和崔夫人能得她青睐,旁人几乎只是面子情。   现在居然跟这些命妇聊得火热,还赏了东西。大家立时觉得找到了讨好皇后娘娘的法子。   于是皇后下次设宴,不少人上前搭话说自己已经给儿媳女儿放了足。传到皇后娘娘口中,立刻得了口头嘉奖。   大家终于摸到皇后娘娘的喜好了。她不喜欢小脚。   除了老一辈的命妇已经不能放脚了,年轻一辈的命妇们为了讨皇后欢心,一个个都将自己的脚放了。   秋高气爽,白云悠悠,柳月晨被丫鬟婆子抬到院子里透气。   她两只脚搭在椅子上,眯着眼打盹。   也不知休息了多久,耳朵传来一声动静,抬眼去瞧,就见她相公正咧嘴冲她笑。   她动了动已经发僵的身子,“你怎么回来了?”   丫鬟们端水过来给她洗漱,老三给她拧帕子,“担心你在家闷得慌,就回来陪陪你。”   他抚了抚她的肚子,“早知道你怀上了,就该晚点给你放脚的。”   柳月晨却没当一回事,“没什么关系。除了正骨那天疼,现在只有一点点疼,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柳月晨和崔宛毓一起放的脚,崔宛毓用了药,只三个月就好了。柳月晨却因为怀孕,不敢用药,只能硬抗着,四个多月了,还不能下地。老三瞧着十分心疼。   老三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咱家这院子好是好,就是太冷清了。咱们应该多添几个孩儿,家里才能重新热闹起来。”   柳月晨也是这样想的。   没分家,大家住在一起,事情都由四弟妹安排得好好的,她为人公正,也不会做那些下作事儿。把大家照顾得妥妥当当,搬进新家,什么都要他们自己处理。她处理家事都能耽误大半天功夫。更不用说旁的了。   老三瞧见她这样,又不免笑起来,“你都这样,大嫂止不定更愁呢。我听大哥说,她连家都理不好,还是大哥让管家把账本拿给他。”   柳月晨听了羡慕不已,“还是大哥疼娘子。”   老三给她锤核桃,听到这话不高兴了,“我哪里不疼你了?我一早就给你买了核桃。咱娘说了吃这些可是补脑的。这边南方都没有这些,还是我从北方客商那边买的。”   柳月晨忍不住偷笑,“你也是好夫君。”   老三这才高兴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管事从外面走进来,“奶奶,老爷,外头有个自称是奶奶娘家人的妇人求见。”   柳月晨坐直身体,微蹙眉头,她娘家?   老三看向柳月晨,知道她的心事,“你若是不想见就不见。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了。”   柳月晨沉吟片刻,“把人带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老三看了眼她的脚,“可你现在?”   柳月晨握住他的手,“你先回避,我有事再叫你。”   老三知道她这是怕他在这儿,觉得丢脸,所以才刻意让他回避,但是他不放心她娘家人,“有事一定要叫我。你现在是我娘子,咱们不怕他们。”   柳月晨心中暖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像她刚认识的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答应这辈子都会为她遮风挡雨。她弯了弯唇,“好。”   老三回了屋。   不多时,柳月晨的隔房堂嫂来了。   这是她二叔家的二嫂子,名叫周茹文。二哥也是当官的,只不过在朝中也没什么人脉,至今也只是个七品小官。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够看的。   柳月晨看着讪笑着向她问好的堂嫂,略微矜持地颔首,“好久未见。”   周茹文丝毫不介意她的冷脸,自己捡了老三刚刚坐过的凳子坐下,“小妹,你说你来京城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想到来家里坐坐呢?要不是我几天去顾家饭馆看过你,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   柳月晨面无表情地道,“我这不是怕登你们柳家的门,又被你们赶出来吗?”   周茹文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心里暗暗生闷气,觉得这么年未见,柳月晨还是那么小气,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记在心上。   不过周茹文是啥人呢。脸皮最就练出来了,要不然两家发生那样的事,她也不会找上门来了。   她满脸堆笑,“小妹真会说笑。那时候也是我们不得已为之,谁让你父亲是朝廷罪臣呢。我们也有一家老小,收留了你,我们自己也会惹祸上身。后来你被判无罪,我们还想把你接回来呢,可惜没打听到你的下落。”   柳月晨对她一个字都不信,只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既不与她争辨,也不想费心思拆穿她,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喝着茶。   周茹文却是坐不住了,她上门来可是有要事相求的,“小妹啊,你二哥和二婶娘一直想你呢。你可要上门去看他们呀。”   柳月晨掀开毯子,“我倒是想上门去看看二哥二婶是如何变脸的。但是我现在腿脚不便,只能放弃了。”   周茹文搅着帕子,有片刻愣神,心里暗恨她牙尖嘴利。只是还是舔着脸继续讨好,“小妹啊,你看你都贵为皇后娘娘的儿媳,怎能这样小气呢。”   柳月晨似笑非笑看着她,“说吧。别绕弯子,我跟你也没什么感情,就不必来这些虚伪的客套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茹文讪笑两声,还想给自己打圆场找回面子,柳月晨却不给她机会,“你要是不说,我就让丫鬟送你出去吧。我累了,要休息。”   说着,有丫鬟上前。   周茹文暗恨,冲着她笑了两声,“是这样的。小妹,你看你咱娘也守寡这么多年了。你二哥就想着怎么也给她求个贞节牌坊,但是折子写上去好几个月,上面一直没给批复。问了人才知道,说是皇后娘娘给压着折子,不给批。我想求你帮帮忙。”   柳月晨都要被气笑了,她撑着下巴,“你既然知道皇后娘娘是我前婆婆,那你应该知道她改嫁了呀。怎么还会想要贞节牌坊呢?”   脑子没坏掉吧?   周茹文愣了愣,“什么?皇后娘娘自己改嫁,就撺掇天下妇人都改嫁?”   柳月晨努努嘴,“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你跟我说,我也不懂啊。但是我只知道皇后娘娘不会批的。你呀,就死了这条心吧。”   周茹文见她不肯答应,一改刚才的讨好,“说来说去,你就是忘恩负义。你也是姓柳的,一笔写不出柳字。你二婶得了贞节牌坊,对你只有好处,你为何连这点忙都不肯帮。”   柳月晨冷了脸,“别说我不能帮,就算我真能帮。你凭什么我会帮助一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二叔死的时候,我二哥才五岁,是我爹给他请名师,他才考上的进士。我父亲出事,他就翻脸不认人。我娘病了,他就把我们赶出府。你们既然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不妨告诉你,这辈子她都别想得贞节牌坊。”   周茹文勃然大怒,眼珠瞪得比牛铃还大,张牙舞爪冲着柳月晨挥过来。   被柳月晨旁边的丫鬟死死拦住了。   柳月晨沉着脸,“送客。”   周茹文气得发疯,骂骂咧咧出了府。管事听到,警告似地瞪着她,“再敢骂,担心我家奶奶求了皇后娘娘,让你夫君连官都没得做。”   周茹文这才怕了,再不敢来顾府招惹柳月晨。   内院里,老三已经听柳月晨提及此事,他拍了拍她的手,“你做的对。咱娘不会同意的。”   柳月晨跟林云舒相处时间并不长,但还是知道她的为人的。   就说进宫这件事,皇后娘娘并不是为了自己才进的宫,她是有崇高理想的。   她也为此努力着,好不容易打开现在的局面,怎么可能会退缩。   皇宫,鲜花依旧美,美人依旧倾国倾城。   林云舒带着张宝珠和春玉一起做胭脂。张宝珠是其中翘楚,一五一十教两人。   做完后,林云舒推开,试了试手指,很是不错。   春玉跃跃欲试,“皇婶,要不我给您试试吧。”   林云舒敬谢不敏,“不成。我做这些就是打发时间的。待小四媳妇进宫,我送她一瓶。我这把年纪用这些不合适。”   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   春玉只好给张宝珠试,美人化妆后,容色更添了几分。   林云舒一个女人瞧了都心动了,“哎呀,这么美,暴殄天物了。”   张宝珠红了脸,手执铜镜,看了又看,就是看不清脸上的容貌,只好放弃。   就在这时,王公公小跑进来,“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去御书房。”   林云舒见他满脸喜色,“皇上这是有什么高兴事,居然让你过来找我。”   王公公笑得合不拢嘴,“皇后娘娘英明。是彭将军八百里加急写的捷豹,彭将军已经斩了韩广平首级,兴元府收复啦。”   果然是个好消息,林云舒当即站起来,一叠声吩咐宫女更衣。   又看了眼张宝珠和春玉,“你俩也回去准备吧。皇上止不定要在宫中设宴呢。你们可以一块出席。”   张宝珠和春玉自然高兴。她们身份尴尬,出席这样的次数很有限。要不是有皇后恩典,她们根本没资格。   两人当即回了自己宫里。   林云舒换好衣服,乘着凤辇,浩浩荡荡到了御书房。   里面有好几个大臣,看到皇后娘娘来御书房,都有些惊讶。   刘尚书直言,“皇后娘娘,自古就是女子不得干政,您不该来御书房,这不合规矩。”   林云舒错身从他身边走过,“女子不得干政,也没见哪个朝代屹立不倒。可见上古流传下来的话也不见得是对的。”   刘尚书阴沉着脸。   皇上招了林云舒坐到她旁边,“皇后娘娘乃是朕的贤内助。她常常劝解朕要心平气和,不要总跟大臣们斗气。朕觉得她所言有理,刘尚书可是觉得皇后此言不妥?”   这话完全没法接了。   皇上抬了抬手,“彭将军已经灭了韩广平,不日就要搬师回京,但兴元府得派大臣去接管。诸位大臣可有人选。”   刘尚书看了眼其他人,“臣推选文王。文王一直没有封地,不如就将兴元府作为文王的封地。”   皇上似笑非笑看着刘尚书,“朕继位前就听人说刘尚书在皇侄在位时就是忠臣。现在见刘尚书满心满眼都替文王打算,看来这些风言风语也没说错啊。”   刘尚书额头滴汗,跪倒在地,“皇上圣明,老臣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只是不想皇上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头才出此建议。”   皇上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朝臣们都说朕是粗人,没读过几年书。这些日子,皇后给朕恶补了几本史书。历史上那么多废帝,可是没有一个废帝有文王待遇这么好的。是朕太仁慈了,所以让爱卿觉得朕软弱可欺。到底是哪里给你的假象?朕不介意让你改观一次。”   这话重如万斤压垮刘尚书的心里防线。皇上对他一直不信任。明明拨了许多银子到工部的军器所,却不允许他到军器所查验成果。他这个尚书当得有名无实,他心里憋着气,看到皇后娘娘到了御书房,一时受了刺激,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悔之晚矣。   好在皇上并没有撸他的官职。   只是把他当隐形人,跟心腹重臣商量好人选,又制定了安抚百姓的措施,才让他起来。   刘尚书起了身,出了御书房,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其他大臣看见他这样子,有那跟他处得好的,少不得上前劝他,“皇上待文王已经不错了。你切莫惹皇上生气。”   “我只是心有不甘。”刘尚书憋着气,“而且皇上做事太出格了,居然让个女人进御书房。”   有大臣凑过来,“你没听皇上说嘛,皇后娘娘劝他少作杀孽。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希望皇后娘娘干政。也省得咱们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被皇上算计了。”   皇上比他们还要精明,大家过得如履薄冰,打起精神办事,不敢出一点岔子,生怕栽到皇上手里,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第136章   彭继宗回来这日,皇上亲自在宫门口迎接他,犒赏全军,又在宫中设宴招待这些将士。   彭继宗跪倒在地,将伤亡将士情况一一说了。   胜是胜了,带去的三十万大军却折了三分之一。朝廷不得不拿出大笔银子作为抚恤金发下去。今年刚交上来的赋税倾刻间就去了大半。   户部尚书肉疼得不行,想着在折子上,劝解皇上再节省些。   宫宴结束,皇上心情极好,拉着林云舒的手站在皇宫最高处的塔楼上,俯瞰整个京城。   此时已是黑夜,多数人家都已睡下。只有门前还点着几盏灯笼。星星点点,错落有致。在漆黑的夜里,像一颗颗小点。   “朕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初级目标,朕今天很高兴。”皇上提着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   林云舒见他已经醉成这样,将他手里的酒壶夺下来,扔给怵在旁边当隐形人的王公公,揽着他的腰身,“皇上,这儿太冷,咱回宫去吧。”   皇上脑袋醉了,脑子却还有几分清明,抚了抚她的脸,笑得有点傻气,“好,可不能让皇后冻着。你年纪大了,太医说得要用心保养……”   林云舒又气又感动。   天天说她还年轻,醉酒后倒是说了实话。   林云舒招了两个护卫,“过来扶着皇上!”   温香软怀换成了硬绑绑的盔甲,醉醺醺的皇上又清醒了几分,刚要追出去,却差点摔下楼梯,好在两名护卫很快将人扶住。   林云舒被知雨搀扶着往前走,皇上在旁边扯着她的胳膊,“皇后可是生气了?到底是谁惹了朕的皇后,朕非把他宰了不可。”说着,手指在周围乱指一通,“是你?是你?还是你?”   被他指过的太监,宫女吓得差点晕死过去。   林云舒抚了抚额。没想到他酒醉这么难缠,只能握住他的手,“行啦。臣妾没事。天色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屋歇息吧。”   皇上反握住她的手,“好,都听皇后的。”   这样子倒像极了大狗。林云舒叹了口气。   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早,王公公催着皇上上朝,皇上撑着身子醒来,却发现自己的头隐隐作痛。   上了朝,没有人有本启奏,小黄门尖着嗓子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礼部尚书出列,“启禀皇上,今年呈上去的贞节名录,至今还未批复……”   皇上揉了揉眉心,王公公小声道,“皇上,这事您交给皇后娘娘,她给压下了。”   皇上想起这事了。前些日子折子太多,他就把礼部事情全部交由皇后处置。   他微微有些惊讶,想到小脚事件,他不认为皇后此举是无的放矢,恐怕又想把它废除。   皇上还没问过皇后如何处置,自然不能给礼部尚书答复,“此事事关重大,朕还要再看。”   礼部尚书只能退下。   小黄门再次喊了一嗓子。   没有人启奏,退朝。   下了朝,皇上直奔慈安殿。   林云舒已经起来了,正在书房专心处理事务。   皇上走到她身后,看到她正在看一本名册,微微有些讶异,“这是什么?”   林云舒正在专心致志翻东西,他突然出声,吓得她心肝乱跳,嗔了他一眼,“皇上怎么走路没声啊?”   皇上抚了抚她的发顶,“怎么连头饰也不带,就这么披头散发,成什么样子?”   林云舒说起这个就头疼,“也不知道谁发明的,那些金饰重的能把人脊梁骨给压弯了。天天端着,太累。所幸今天也不见外人,就这么素着吧。让我脑袋也松快几日。”   皇上没由来一阵笑。为了庄重体面,也为了不出岔子,无论男女,发髻都要扎得紧紧的。男的还好一点,只戴个簪子。但女人却要带很重的发饰。   皇上体谅她辛苦,自然不会说她没规矩,“你刚才在看什么?连朕进来都没注意。”   林云舒将名册递给他,“我在看从开国以来,咱们国家出了多少位贞节烈妇。”   皇上见她面容严峻,却是爱极了她严肃的样子,勾了勾唇,“多少?”   林云舒拍了拍这成堆的册子,“恐怕皇上都不知道吧。月国成立才百年,已经有二十万的贞节烈妇了。”   皇上脸上的笑容一下收敛起来,二十万?竟有这么多?   林云舒又道,“不仅如此,每个贞节烈妇都由官府发给三十两‘坊银’,由本家为其建坊。真是劳民伤财,就为了得个好字。”   皇上接过林云舒统计的数据,“由周至五代有记载的贞节烈女仅九十二人,北唐倍增至一百五十二人,北宋倍增至三百五十九 人,而月国百余年间则井喷般地猛增,贞节烈女的人数达到空前的二十万人。”   皇上脸上阴云密布,“朕剿灭韩广平死了十万将士,朕就肉疼得不得了。可有人却能不动声色,让月国人口少了整整二十万。这是何其可恶。”   皇上拍拍她的肩膀,“此事事关重大,朕绝不能姑息。”说完叫了两个太监过来,“把所有册子通通搬到垂拱殿。”   垂拱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也是上小朝的地方。   林云舒送他出来,“你要心平气和,别动不动就发怒,当心自己的身体。”   皇上点点头,“好。”   林云舒弯了弯唇,恶作剧道,“年纪大了,就要服老。”   说着,转身进了内殿。   王公公抬眼去瞧,皇上有一瞬间的错愕。   皇上边走边问,“朕很老了吗?”   王公公把昨晚皇上醉酒说皇后老的事情说了,皇上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到底顾忌自己的面子,不好下手。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这女人呐,就是小气。一点小事就记在心上。咱们男人就得宽宏大量,不能跟女人计较。”   王公公憋着笑,这是给自己找场子呢,只能附和,“是!皇上说的都对!”   垂拱殿,刚刚走了没多久,有的甚至刚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皇上紧急招回的大臣们又匆匆赶了回来。   朝臣们以为是紧急大事,待听说是贞节烈女一事,都觉得皇上这是故意折腾他们。   皇上见大家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将册子一个个扔到大臣面前,“看看,看看,这些全是我月国开国以来的烈女。如果一个女人能生两个三个孩子,有人直接让我们月国失去八十万人口。这是何等居心叵测。”   大臣都懵了。   礼部尚书不得不出列替自己辩驳,“启禀皇上,臣也是按祖制。”   皇上正在气头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如果凡事都按祖制,不根据国情,那朕要你这等迂腐之辈有何用?你也是十年寒窗考上来的,难道你的先生没有教过你,不能死读书吗?”   礼部尚书还要再作垂死挣扎,“贞节烈女也是用来表彰女性从一而终。跟夫为妻纲是分不开的。”   皇上抬了抬手,“难道夫为妻纲就得用八十万人口来实现。你这个礼部尚书就如此无能?”   礼部尚书老脸一红,只能跪倒在地。   皇上在众位臣子面上一一扫视,“朕失去十万将士心中痛惜难忍。可有人却能眼睁睁看着八十万人死在他面前,无动于衷。像无情无义,不忠不爱国的无能之人,朕一天都不想再看到。”   皇上转了转手上的戒指,直接将他的尚书之位给褫夺了,选了一个礼部侍郎上位。   原礼部尚书当即被侍卫叉出去。新任礼部尚书叩谢皇恩。   皇上坐回龙椅上,“要不是前阵子朕将礼部折子交给皇后,还不知道咱们月国居然出了个残害国家利益的蛀虫。你们这些人都是朕选出来的肱骨之臣,别总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态度。你们也有错。”   大臣齐齐跪下,口中惶恐。   皇上心中生气,更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女人可惜。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些黑心肝的人为了得那牌坊,就故意将人勒死,得个贤明。这种无耻之徒也配。   “传联旨意。从今天开始,只要这月国一日不倒,这贞节牌坊就不得发放。往日发放过的贞节牌坊也不必祭拜。”   大臣们齐齐应是。   没几日,皇上的圣旨就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少人为那些守寡几十年的人可惜。   辛辛苦苦守了几十年,眼见临门一脚,居然成了奢望。   “那些守寡多年的老寡妇固然可惜。但是从长远上来看,却是好事。皇上鼓励寡妇多嫁,咱们月国人口就能增多。我听说兴元府都成了一座空城。皇上此举也是为了国家好。”   “咱们皇上也是宅心仁厚。你想想,一百年就有二十万个贞节烈妇。这里面要是没有冤死的鬼,我都不相信。”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记得小时候,就有一户人家,丈夫死了,第二日,他媳妇就死了。但是我听人说,她之前还求了娘家人,想要改嫁。怎么可能突然就殉情上吊呢。”   “真是黑心肝啊。女人再低贱,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不怕遭报应。”   “靠女人建立好名声,这样的村子谁敢嫁。那村子后来想要跟他们结亲的人少得可怜。他们不得不提高彩礼。要说谁也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其中有猫腻。”   ……   京城大街小巷到处讨论这件事。   皇宫内,林云舒剪着花枝,听知雨回报,“都安排妥当了?”   为了不让皇上名声有损,林云舒特地叫了人在京城大街小巷找好事者说贞节烈妇的丑事。   知雨翘起唇角,“早就安排好了。务必不会让皇上名声受损。”   林云舒点了点头。 第137章   三年后,上元灯节   天空撒满繁星,京城各处喧闹非常。   林云舒陪着皇上站在皇宫最高的塔楼,看着下面万千灯火。   突然一束烟花咻得一声往上蹿,在空中炸开。   “三年了,朕终于实现了终极目标。朕只剩下最后一个心愿了。”   林云舒欢喜的脸上怔了怔,握住他的手,“皇上想要攻打金国了?”   三年了,百姓们安居乐业,官员勤恳,皇宫几乎节省到了极致,国库终于攒了大笔银子。   “嗯,朕打算御驾亲征?”   林云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松开他的手,回转过来,“什么?”   攻打金国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御驾亲征。   “你当你还年轻呐?你都五十四了。别人夸你龙精虎猛,你还真当真了?你开什么玩笑!”林云舒来了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皇上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   他扯着她的手,带她到了军器所,向她展示这些年的研究。   居然是一架大炮!   她之前按照历史进程,以为这个阶段已经有大炮,后来她特意问过出过海的顾家族人,他们全都告诉她,外国没有她说的那些武器。   后来她琢磨一阵才明白。之前月国一直闭关锁国,与外国没有接触。火药还没要留传到国外,自然也就没有制造成大炮这类危险性武器。   但是他怎么会制造呢?   林云舒忍不住侧头看向他,“你怎么想到要制造这个?”   她之前一直猜到皇上要制造炸药,火药原本就是四大发明之一,两者之间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是他为什么会制造大炮呢?这分明就有些不正常。   皇上挥退其他人,爱惜地摸了又摸,“朕曾做过一个梦,那个梦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那是个非常先进的地方,有四个轮子的车,速度非常快。女人可以上学,工作,从政……”   他越说,林云舒的心就越抖。他居然是穿越的?她怎么从来没看出来?   “梦中的我无父无母,考上高中,还被亲戚家的孩子冒名顶替,没办法,我只能辍学打工。后来终于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公司。然后梦就醒了。”   这段经历太熟了,熟到她几乎可以套到一个人身上。   林云舒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梦里的你叫什么名字?”   皇上笑了笑,“名字很普通,张哲。”   林云舒擦了擦眼泪,原来他只记得自己的过去,却不记得她!想想也对啊。   她明明跟前世长得一模一样,就算老一点,五官也是极为相似的。如果他真有关于她的记忆,不可能不认识她的。在他的记忆里,她和他还未开始,他就穿过来了。   林云舒没办法怪他,掐了下他的手脂,“你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个秘密。”   皇上含着笑,“什么秘密?”   林云舒变戏法似地从袖袋中取出一张□□。   她的衣服是广袖,但绝不可能藏得下这么大的东西,林云舒含着笑向他看去,他却半点也不惊讶,“我还以为你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呢?”   林云舒这下子是真的惊讶到了极点,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一早就知道?”   皇上抄着手,“是啊。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   照理说林云舒应该紧张的,可相处这几年下来,他的宽容大度让她忘了这是个帝王,她将□□收回去,又变出个苹果出来,咬了一口,“你说!”   皇上攥住她手腕,就着她的地方咬了一口,然后松开她的手,待嘴里的苹果吃完,才开口解释,“我回来当天就去冷宫看过我母后。那冷宫的密室里的桌椅没留下一丝痕迹。仁安皇后一个孕妇,总不能一直站着吧?”   好嘛!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他居然编出个故事给她听。   “你也不用懊悔!冷宫里的故事是真的发生过的。”皇上好整以暇道,“而且你说你是捡到的玉玺。太扯了!我问过文王,他亲口告诉我,玉玺被金人夺走。后来几十车宝物在城门全部被盗。但是偷贼的人直接把箱子偷走,车还完整丢在原处。这一点都不合常理。”   林云舒抚了抚额,原来她的破绽还真多。   其实她已经很小心了。除了治病和杀人,她几乎不用空间。甚至就连发家致富,她都是用自己的主意,没有动过空间。   但是还是被这个心细如发的皇上给注意到了。   林云舒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娶我该不会是为了几十车金子吧?”   皇上揽着她,“想要金子还不容易。直接把你那四个儿子抓起来不就行了。我何必费那么多事儿讨好你。”他凑近她,在她耳边勾起一抹坏笑,“原来你这么不自信?”   林云舒板着脸,故作不高兴道,“谁让你明明知道又不说。”她点了点他的胸膛,“你这人心眼太多了!”   她鲜活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年近半百的老太太。说话总是很有趣。   皇上下巴抵在她肩头,“你呀,有时候小心谨慎,有时候又糊里糊涂。朕马上要御驾亲征了,不能在你身边盯着,以后那空间你能不用就不用了吧?”   林云舒收了笑,“如果你一早说出来。不就有银子打仗了吗?偏要白白等三年。”   皇上拍了拍大家伙,“有银子也不行啊。得要有这玩意。之前只把□□造出来。但它用起来不怎么方便。不如这大炮好用。”   林云舒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把它给忘了。”   有了这东西,也能少些伤亡。也确实该把它研制出来。   两人出了军器所,回到御书房,皇上扶案写了两张圣旨。   林云舒坐在一旁看他忙活。待他写完,冲自己招手,才凑过去看,低头一瞧,居然是两封圣旨。   一封是加封天后的圣旨,一封是若他有不测,她称帝的圣旨。   林云舒手都抖起来了,她这几年虽然也帮着处理不少政事,但是没法独挡一面。   “你是想让我监国?”等他走后,皇太孙年幼,自然不能处理政务,她监国倒也顺理成章。   但是,林云舒握着另一张圣旨,“你居然让我称帝?”   林云舒再对权力有渴望,也没想过有一天,她要当女帝。她又不是武则天。   偏偏皇上觉得这主意极好,亲自拿了玉玺盖印,“你若是太后,垂帘听政,将来皇太孙登位,少不得要把你赶下台。你制定的那些政策,说不定都要被他推翻。而你当了女帝就不一样了。若是皇太孙不贤,你还可以另立他人。不一定非他不可。”   林云舒:“……”   好嘛!看得出来不是亲生的。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他的做法。他前世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亲人没一个待他好的。死的时候,宁愿把财产全都捐了,也不留给他们。足以看出来,他这人对血脉亲情有多淡漠。   皇太孙说起来,跟他的关系拐了好几个弯呢。在他心里更是无足轻重了。   林云舒握着这圣旨,“你就不怕下面的大臣不听?”   月国女性地位比哪一朝都低。后宫干政更是大忌。要不是皇上总拿自己这暴脾气说事,恐怕朝臣们参她的折子早就有一人高了。   要是她真的登基,那些大臣还不得尥蹶子。   “你不是对彭继宗有恩吗?我准备让他留京,亲自给他下了密诏,让他以你为尊。”皇上握住她的手,将圣旨将她手上,“若是大臣们不听,你再用你的空间吧。”   林云舒见他想得这么周全,心里很是不舍,“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皇上握住她的手,“会的。”   林云舒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监国人选不一定只有我啊。恐怕大臣还会推选文王,你该如何?”   文王才是皇太孙的亲生父亲。又曾经是皇帝。而且还是皇上最亲的子侄。交给他比交给她这个皇后还要名正言顺。   皇上将玉玺放回匣子里,“他不是一直想救回太后吗?我当然要给他这个机会了?”   带个文弱书生去战场?皇上这真的不是想折腾他吗?   第二日早朝,皇上加封皇后为“天后”,与自己并称“二圣”,正式参预朝政。龙椅旁边加了一张椅子,每天早上要与皇上一起上朝。   此举自然被一些顽固老臣所反对,但皇上心意已决,据理力争。当然大部分臣子原本就默认皇后帮皇上处置折子,现在只是放到明面上,也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再加上也不敢怵皇上眉头,只能听之任之。   没想到,又过了没几日,皇上在朝堂上提起要御驾亲征。   这下子可以说是捅了马蜂窝。   皇上年纪这么大了,身体又一直不好,怎么能御驾亲征呢?   首先反对的不是文臣,却是武将。理由也很简单。   他们才是将军,要上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的,怎么能让皇上冒这个险呢?   全都自告奋勇,想要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皇上却是铁了心,“自五年前,太后被金人捉去,朕就向文王许下诺言,一定要踏平金国,把太后带回来。朕乃天子,金口玉言许下的承诺,怎能唾面自干。尔等不必再议。”   百官只能跪在地上,求皇上三思。   皇上面容严峻,一步步下了台阶,“朕御驾亲征是为扬我月国国威。皇太孙还小,朕走后,由天后监国,而等要竭尽全力辅佐她,月国不仅是朕的月国,也是你们的月国。”   大臣们齐声应是,“臣必定不负重望。”   皇上点了几名武将随行,又亲自颁下圣旨,要文王一起随军。   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皇上这是不放心有人兴风作浪。 第138章   大地已经沉睡了,漆黑的暮色像一张大网将整片天地笼罩。繁星洒落天际,月牙弯弯,轻柔的月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内,洒下一地银光。四周寂静得很,只有树叶沙沙作响,似在追忆白日的忙碌与喧嚣。   明黄色的床上,青纱飘荡,两个紧挨在一起的老夫妻还未安睡。   “你睡不着?”林云舒没有睡,眼睛却是闭着,手指点了下他的手背。   皇上一只手背在脑后,另一只收紧,揽紧了她,“朕担心朕这一走,你给朕戴绿帽子。”   林云舒猛得睁开眼睛,侧扶在他身上,“什么?”   皇上有一瞬间的羞窘,可是他翻来复去睡不着,必须得她一句诺言才能放心。她虽是女子,却极守信用。只要她答应忠于他,就一定会做到。   皇上不得已又重复了一次。   林云舒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次。怪不得他前世临死之前,坚持要给她买房呢。何着他是打着让她记住他一辈子。真不愧是奸商!   林云舒重新躺下来,故意道,“皇上活着的时候,臣妾当然是不敢的。不过皇上要是回不来。臣妾说不定真会养男宠。及时行乐啊,皇上,你不总说臣妾就像二十八,一点也不老嘛。哪能没有男人哄呢。”   明知道她在气自己,皇上还是涌起阵阵酸意,醋意上涌,两腿紧紧箍住她的腿,狠狠发力,“瞎说什么呢。不许这么做。”   林云舒拿话堵他,“皇上不总说自己在大梦里遇到几千年后的世界,女子也能工作,参政。那女子应该也能择偶吧?你都没了,还让臣妾给你守身,也太霸道了吧?”   皇上小心眼发作,脸爆炸似地发红,腾得从床上坐起来,将她扯起来,“那只是梦。朕可以给你一切,但是你不许背叛朕。要不然朕死了也不放过你。”   他俊雅的脸上暴起青筋,显见愤怒极了。林云舒抚了抚他的脸,将他紧皱的眉峰抚平,声音温和,“行啦,不逗你了。臣妾心里只有你一个。没有别人。”   皇上心里高兴,嘴上却不饶人,“又哄我。你嫁我之前明明有过一任相公。”   “我娘家在江南,顾家在月国最北,我们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感情。只能说是搭伙过日子罢了。”林云舒两只胳膊搭在皇上肩膀,紧盯着他眼睛,“皇上要对你有信心。像你这样将自己的一切都分享给妻子的夫君,世间罕有。臣妾的性子是宁缺勿烂。”   她少有讲甜言蜜语,但是偶尔讲一次,皇上却觉得浑身舒坦。   她能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丈夫守寡几十年,她这样爱我,肯定也会一辈子都爱我的。皇上心里终于踏实下来,重新揽着她入睡,“朕这一走,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国事交给下面的人办,别太累着自己。”   林云舒叹了口气,“皇上喜欢打仗,就把重担往我身上堆。皇上可真疼我啊。”   皇上面上有些愧疚,给她捏了捏肩,“是朕不好。朕自私了。不过你不想提高女子地位嘛。你可以趁此良机,选女官。”   女官?林云舒大惊,“皇上是说科举女人也能参加?”   “对。”皇上脸上含笑,见她蠢蠢欲动的样子,眨了眨眼睛,“朕是不是很贴心?”   往日清俊的眼眸全是讨赏的笑意,林云舒直想笑,她也真的笑了,激动得拍着床帮,连连点头,“对,皇上很贴心。”   林云舒握住他的手,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你一定要回来。没钱了就八百里加急。”   皇上见她情绪低落,郑重点头,“会的。朕一定会平安归来。”   第二日一早,文武百官相送,皇上带着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往临渝关出发了。   林云舒作为天后正式监国。头一件大事,就是要即将来临的春闱。   当她提出女子也可参加时,就连小四都震惊了。   之前废除小脚和贞节牌坊都是皇上在前面主导,而且拿大义说事。把文武百官堵得哑口无言,根本无从反对。但女子科考就是明晃晃要跟三纲五常作对了。反对之声占了大半。甚至有臣子以死相逼。   林云舒却也有自己的说辞,“本宫是女人,诸位爱卿都是男人,在宫中走动多有不便。本宫用女官既保全了名声又办得了实事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有臣子建议,“天后娘娘可用阉人。”   林云舒表情有一瞬间阴沉,声音也不免严厉许多,“文王当政时,阉党横行,害了多少位忠臣。天皇每每想及此事心痛难当。本宫又能再让悲剧发生!诸位大臣若是觉得本宫任用女官不妥,不如为本宫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大臣自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有大臣问,“天后选用女官派哪些官职?”   “凡是与进出皇宫的官职一律改用女官。”林云舒神色自若,“本宫是女人,出身世家大族,自小谨守礼教,得皇上不弃,在他出征期间替他监国。可本宫也得为自己名声考虑。天皇临走前说了,不允许外臣在皇宫走动坏本宫名声,否则他回来后,一定饶不了他。本宫也是为诸位大臣着想。你们能体谅本宫的良苦用心吗?”   大臣们没想到天皇居然还是个醋坛子。不过想想也对啊。历朝历代的太后监国都会养男宠。天皇不想给自己戴绿帽也很正常。   而且天后也说了女官不会外放,跟男人为官还是大有不同的。   于是有大臣附议,“天后此举可行。臣附议。”   有一个开口,接下来就顺当多了。   以前也有女子参政,但每一个都滥用职权改用娘家人。   天后娘娘却没有这么做,从这点来说,她还算大公无私。   “臣附议!”   于是女子可以参加科举的消息传遍全城。   女子科举的卷子和男子是一样的。不过天后急着用人,自然等不了太久,所以女子可以直接从春闱考。   老三在宫里当侍卫,下了值直奔家中。   柳月晨正在院子里陪儿子走路。两岁的小人跑得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老三从树后把人揪过来,骑在肩头,把今天发生的大事说给她听。   柳月晨果然大吃一惊,随即又笑了,“婆婆真的一点一点在完成她的心愿。”   让女子当官这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但她相信,天后开了这个头绝对不会让它灭下去。   现在只是争取一点点位置,但是时间久了,恐怕就会跟男人一起竞争官职了。   柳月晨想到自己打小就得父亲栽培,经史子集无一不晓,她掐着手指,心跳得厉害,嘴唇和眉毛都在颤抖。   老三唬了一跳,将儿子放到地上,儿子一溜烟跑走了,丫鬟婆子立刻跟过去追他。   老三握住柳月晨的手,“你怎么了?是不是冷啊?怎么在发抖呢?”   柳月晨眼睛亮得惊人,“我要参加。”   老三完全惊呆了,张大嘴看着自己的娘子,“你?”   柳月晨很肯定点头,“我自小就得爹爹栽培。每次他都十分遗憾地跟我说,为何我不是男孩,如果我是男孩就能为柳家光宗耀祖。我想试一试。”   老三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心胸最为宽广。听她说得这么可怜,“那成!你尽管参加,我支持你。”他抓了抓头发,“当初小四是得崔大人指点才考中榜眼。要么我去求他教教你?咱们好歹是亲戚,他不会小气的。”   柳月晨哭笑不得,拍了他一下,“瞎说什么呢。男女授受不亲。你让他教我,回头旁人该说闲话了。”   老三愣了愣,手捏到自己腰间的刀柄,上面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缓了神。   两人成亲这么久了,柳月晨当然知道他这个小动作是什么意思。他性子急躁,婆婆让他快要乱说话时,摸摸刀柄,就能清醒一二了。柳月晨好奇,“你怎么了?有话直说。”   老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柳月晨最是耐心,也不催他。   老三最终还是憋不住,跺了跺脚,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我说了,那你可别生气?”   柳月晨哭笑不得,“行,你说吧。”   老三抓了抓头发,“娘子,你有没有觉得你把你自己困死了?既然你想当女官,那你就不能怕别人说闲话。你现在只是跟崔大人请教学问就诸多顾忌,以后你还怎么帮娘出来办事啊。”   办事就得跟各种人打交道,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她连认识的人都放不开。不认识的人还不定怎么样了呢?   这话可以说是给了柳月晨一记重击。是啊,科举不是终点,考中才是仕途的起点。   柳月晨羞愧难当,枉她自认为聪明,其实还不如相公这个粗人想得周到。   柳月晨向老三谢了又谢,弄得老三不好意思起来。   柳月晨试探着问,“你就这么放心我?”   老三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旁人的闲言碎语都是狗屁。我娘子学问好,将来咱们孩子也能走科举,这是多么好的事啊。我一个大男人没那个脑子就罢子,心胸再不宽广,那我可就一点优点都没了。”   柳月晨心中感动,靠在他怀里,“没有。你优点也很多。你武官盖世,少有能及,是个顶天立地的铁汉子。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老三嘿嘿傻笑,附手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柳月晨羞得面红耳赤,狠狠掐了他一下。老三见她没有摇头,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乐得将人抱起,直往屋里冲。 第139章   柳月晨最终还是同意了自家相公的意见,去崔府请教。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去的。带着老三一起。   她坦坦荡荡,可以不在乎名声,但对方若是介意,岂不是错失大好机会。   老三提着重礼到崔府求见崔大人,并说明自己的来意,“晚辈冒昧打扰崔叔父请您见谅。我娘子自小得岳父大人亲授,也想参加此次科举,想求您指点一二。”   要是往日,老三必然不敢进崔府这种书香世家,总觉得自己与崔府格格不入。   但此次为了自家娘子,他再怎么觉得别扭,也得上阵。在家里把这句话练了几十遍,终于说顺畅了。   崔大人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他倒是没有拒绝。两家好歹是姻亲,老三又是天后娘娘的亲生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只是帮着指点而已,也不算什么。   他带两人去书房,边走边道,“此次天后娘娘任用女官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走这一步也算是赶上好时机了。”   可惜他们崔家女儿学的都是女戒、女则,对经史子集一窍不通,临时恶补也晚了。   崔大人把科举要考的内容简单给柳月晨梳理一遍,发现老三刚刚所言果真不是虚言。柳月晨所学很扎实,也有自己的见解。并且她从女子角度来看问题,颇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想来她此次考科举未必徒劳无功。   一直到临考前,崔大人都在帮柳月晨梳理。   有时候老三没空,她就带着自己的丫鬟一起过来,总归不会落人话柄。   为了让此次参加者众多,林云舒特地把春闱日期定到六月六。   群臣们也没什么意见。主要是天皇打仗,朝廷为了源源不断给他筹集粮草,户部,吏部,兵部,工部都忙疯了。春闱能晚一点举行也是好事。   很快到了六月六,据统计,此次参加春闱的举子一共有一千两百五十三人,女子总共两百零六,加起来一千四百五十九,共录取三百位进士。   林云舒对这个数据倒是很满意。   此次试卷男女虽一样,但男女并不在同一个考场。女子的考场在贡院旁边,是工部新建的房子。   女子可供的官职一共有两在部门分别为太府寺和少府寺,都是供应皇室用度的部门。相当于清朝的内务府。   两个部门一共有三百五十四个职位,但空出来的职位只有六十二。   也就是说此次女子录取人数是六十二。剩下两百三十八才是男子录取数。竞争比哪一年都要激烈。   柳月晨意料之中,中了会试,名次还极为靠前,第四名。   老三得知消息,把几个兄弟女子弟媳都叫到家里庆贺。   吃饭时,凌凌酸溜溜道,“以后咱娘最喜欢的儿媳是三弟妹了。”   明明她跟婆婆最是志趣相投,婆婆也最宠她,可惜婆婆进了宫后,她一年才能见到一次面。婆婆准是把她给忘了。   崔宛毓是命妇,经常可以进宫,陪婆婆的次数最多,这三年来是她最得婆婆心。   听到这话,她也不免有些吃味,只是到底羡慕不来,“你若想讨婆婆欢心,不如也捡起书本考科举?”   这个建议吓得凌凌脸都白了,“可饶了我吧,我宁愿去考武举都不参加科举。”   老二怔了怔,“你要考武举?”   其他人也看过来。   凌凌摆了摆手,“我刚刚就是随口说说的。不……”   哪知她还没说完,老三一拍桌子道,“二嫂,你说你一身武功,不考武举是不是可惜了?你要是去参加,说不定还能进宫当娘的贴身侍卫。”   凌凌摸着下巴,蠢蠢欲动。   咦,这主意不错啊。她给天后娘娘当侍卫,她那些师兄师弟要是知道,还不得羡慕死她啊。   老二抚了抚额,欲言又止。   老三见此不高兴了,“二哥,不是弟弟说你,你这人啥都好,就是心眼小。二嫂要是真考上武状元也是给你们家争光。你一个大男人跟女人计较,你心眼太小了吧?”   老二扔了个颗花生米过去,老三嬉笑着张嘴去接。   老二重重叹了口气,“我是那种小气人嘛。你二嫂武功高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俩打架,你见我什么时候赢过她?”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亏心。   两口子脾气好,倒是真没打架。但是要真打起来,凌凌绝对是碾压老二。   众人齐齐笑出声。   老二也不觉得丢人,“咱家虎子现在整天要练武,这都管不住了,要是他娘考上武状元,他还不得上天。”   小四握了握手指,“不如我找关系把他送到国子监吧。让他也收收心。”   老二眼睛一亮,“会不会很麻烦?”   小四摇头,“不麻烦。我们家本来就有一个名额,我家文豹还小,名额空着也是空着。”   老三嘟哝一声,“我觉得虎子有这个天赋,你就让他考武举呗。干啥一定要他走科举?怪不得虎子说你自己都考不上,还让他考。”   老二拧着眉,瞪了他一眼,“先生说他有天赋。我当然要培养他。再说了,我也没禁止他学武啊。文武双全不是更好。”   一直没开口的老大眼睛都瞪圆了,“何着你比老三更狠,难不成还想让他考两样?”   老二扁着嘴,“等你家阿寿长大了,你就知道什么叫望子成龙了。”   老大:“……”   他真没想那么多,他只想把阿寿培养长大,然后让阿寿继承他的衣钵。   小四却觉得二哥这想法挺好,“有天赋不读书太浪费了。咱们家有钱有权,为什么要让孩子去战场九死一生挣功绩呢。”   老三无话可说。他原本也想像赵飞一样当兵打仗。但是考虑到家里妻子柔弱,孩子年幼,母亲年纪又大,要是他真有个万一,他们该怎么办呢?   小四见三哥赞同他的话,又看向大哥,“大哥,我知道你疼阿寿跟命根子似的。但是阿寿毕竟是你唯一的儿子。你难道就不想好好培养他吗?”   老大拧着眉思考,严春娘却觉得没必要这么累,“我们家只有阿寿一个孩子,我只想把他培养成人,早点给他娶妻生子。多得几个孩子。”   柳月晨和凌凌,甚至崔宛毓都不认同。但到底是妯娌,隔着一层,不好大剌剌说出来。   老三啼笑皆非,“大哥家宽得不得了,二哥家紧得不得了。你俩可真逗。”   老大和老二面面相觑。   柳月晨捅了捅老三的腰窝,“行啦。这些以后再说吧。要是阿寿真的有读书天赋,难不成大哥大嫂还能拦着他不学不成?”   老大忙道,“那肯定不会。我们随他。”   会试之后就是殿试。   林云舒第一次出题。去年天皇出的题目就惊掉众人下巴,此次天后出题,众人更是担心不已。生怕她又出得很偏。   也确实不负大家所望,林云舒的出题目,竟是关于孩子出生问题。   用白话文翻译如下:   据户部给的资料,每年出生的女婴与男婴为80比104,这说明什么问题?请大家详述,并写出解决之法。   这题目出得倒是没有太偏。总体上来说还是跟民生有关系的。但是还是头一回有人出这样的题目。   照理说这是策论,字数应该是两千字为好,但是后面写出字数不限的字样。也就是说可以任意发挥。   考生为此绞尽脑汁。女婴出生率低,原因写得越多越好,分就越高。至于解决问题之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文武百官都为这些考生捏一把汗。   林云舒从椅子上下来,所经之处,考生全部绷紧身体,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林云舒也没开口,专心致志看着大家答题。   看过一圈,她就回坐回椅子上。   殿试结束后,考生出宫,卷子由专人批改,林云舒从旁抽查。   这题目的答案几乎大同小异。   几乎写的影响都是两个。   倒是有人把原因写了三条:一是重男轻女的思想,生而不养。二是百姓太贫困。生活都成问题,没有多余的钱财养女婴,只能选择溺婴。三是产妇生孩子困难,死亡率高。   而解决之法,这人也写了三条:一是政府呼吁百姓不要溺婴,二是成立育婴堂,收养女婴。三是提高女子地位。   别的人多数都写两条,这人却写了三条。林云舒对提高女子地位这一条非常满意。   林云舒点了这张卷子为状元。   刘尚书作为最古板的官员当即持反对意见,“自古都是男尊女卑。若是提高女子地位,岂不是乱了三纲五常?”   林云舒好整以暇看着他,“三纲五常的结果就是女婴死亡率越来越高。一味打压女人,就能彰显你们男人的能力了?不!不会!”   刘尚书跪倒在地,“求天后收回成命!”   林云舒却是根本不听,“你若是执意表达你的忠心,直接撞柱吧。你放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的家人。”说完,她也不理会众人,一甩袖子走了。   刘尚书憋得脸红脖子粗,“天后这是想动摇国本啊?”   其他大臣劝他,“算啦,天后有天皇撑腰。她想提高女子地位目的昭然若揭。你又不是第一天看出她的意图。只是一个状元之位。给她就是。她还能翻出天来不成?”   刘尚书见大家都退让了,心里不免觉得凄凉,天后这是一步步蚕食大家的意志,她打从一开始就想提高女子的地位。   大臣们誊好卷宗,看了眼名册,“这状元居然是个女的?”   刘尚书站起来,“什么?女的?”   天后这是一早就知道这卷子的主人是女子?她居然要把状元之位颁给一个女子? 第140章   女状元绝对是史无前例,负责此次科举的主考官出列,很快将名次报上来,“状元是位女子,河间府西风县人,名柳月晨,榜眼……”   林云舒倒是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指,居然还指出自己的儿媳来。   她将殿试墨卷和会试墨卷做了对比。挑出名次变化大的,又看了一遍,确保不是考官中饱私囊。   她还记得小四曾经说过,考完会试,有许多学子拉帮结派结交官员,以求有个好名次。   名次变动太大说不定就有猫腻。   她仔细对比过,发现还真有好几个名次变动过。   她将卷子对比一遍,发现考生发挥很正常,并不是太紧张所致,却被他们从二甲调到三甲。   三甲就是同进士,二甲是正规进士,待遇完全不一样。   人都有私心,他们想换自己的门生上位,就得挤掉不识实物的。但是林云舒作为天后,自然不希望底下的臣子拉帮结派跟她作对。   林云舒把这几个名字划了圈,看了户籍,发现这几人都是偏远之地。   她视线停留太久,主考官和两位副主考如坐针毡,不停擦汗。   林云舒似笑非笑在三人脸上打转,“看来你们这是不记得许尚书的下场呀。他好像走了也没多久吧?你们年纪还没我大,居然这么不长记性。”   三人吓得腿都抖了,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林云舒背着手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天皇武人出身,喜欢打打杀杀。本宫是个女人,不喜欢动刀动枪。但是不代表本宫就是软柿子,由着你们糊弄。”说完她狠狠将名册往三人一掷。   三人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再怵她眉头。   她直接将三人赶到御书房外跪了三个时辰。   等她终于消了气,才把三人叫进来,给他们新的名册,“把这份名册拿下去拟旨。本宫念在你们是头一回犯错,先罚俸半年,以儆效尤。若下次再敢假公济私,本宫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三人不敢有什么意见,拿起名册灰溜溜走了。   等人走了,林云舒眯眼假寐。知雨端了吃食进来,瞧见她累成这样,便绕到她身后给她按摩头部。   林云舒轻轻叹了口气,“知雨,你说这些人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知雨动作加重了一点,“可能以为换了个人就能捞好处吧。”   “你说得对。钱和利是世上最恐怖的武器。为了一百文,胆小鬼连鸡都敢杀,为了一百两银子,好人连邻居都能陷害,为了一千两银子,孝子连亲爹亲娘都能杀。这就是钱的可怕之处。”   知雨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话,但是仔细想想也确实可能存在。   林云舒舒服了一会儿,想起一事,睁开眼,“让你找的人接回来了吗?”   知雨点头,“宫外传信说人已经到了。”她压低声音道,“要把人接进宫里吗?”   林云舒摇头,“不必。本宫又不生孩子,接她们进来干什么。本宫自有用处。”   知雨一怔,不是说那些人是医女吗?怎么还会接生孩子呢?   虽有疑惑,可见天后累成这样,她也不敢打扰,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继续按摩。   第二日,皇榜张贴,全国哗然。   女状元!   绝对是个惊天大消息。全城百姓都在讨论这女状元到底是谁。   很快大家也都知道此人的身份。   天后娘娘的三儿媳。原先会试就取得第四名的好成绩,此次殿试成绩出彩,被天后点为状元。   原先大家还怀疑天后假公济私,偏帮自己人。   但随后又传出三位主考官利用职全把好几人的名次调低,让自己的门生上位,被天后严惩。又有人说,天后只看朱卷,又没看墨卷和封条,怎么可能知道状元是谁。只能说是巧合罢了。   于是这些声音才渐渐消了下去。   很快到了跨马游街的日子,柳月晨穿了红色胡服,头戴玉冠,打扮干脆利落。   老三看直了眼,“要不是你脸这么白,耳朵上扎着耳眼,脖子上又没有喉结,我真要以为你是个俏郎君了。娘子,你这身衣服可真喜庆。”   安安已经七岁,长得跟小仙女似的,此时瞧见母亲这么一打扮,嚷嚷着也要穿这种衣服。   老三弹了她一个脑崩子,“那可不成。你娘可是状元,这是朝廷发下来的喜服,你想穿,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也考上状元才能有机会。”   安安捧着小脸,一脸花痴,“娘,你是最好看的状元。”   安安的弟弟小名叫牛牛,拍着巴掌附和姐姐的话,“好看!”   老三哈哈大笑,抱着儿子到自己肩膀上坐着,“那你可要好好跟你娘学。将来也考个状元。”   牛牛嘻嘻笑。安安拉着亲娘的手,激动得小脸都红了,“娘,你的衣服比爹爹的还要威风。”   老三当初输给赵飞,只屈居于榜眼,但是三人服装是一样的。   只不过科举的喜服自然跟武举不同。   老三无可奈何笑了,“小孩家家的就知道好看。”   三人送柳月晨出来,柳月晨上了马。   自打小脚放了后,她就跟老三一起学过骑马,只是还不精通,不免有些怵得慌,“这一天都得在马上,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受得住?”   老三抚了抚马的鬃毛,安慰她,“没事。跨马游街速度慢得很。不用担心。”   柳月晨点点头,向家人挥手,骑马走了。   安安看着亲娘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仰着小脸可怜兮兮道,“爹,我也想去看娘跨马游街。”   老三拍了拍小丫头的背,“那还等什么呀。咱们去你大伯父那里,他那边有好位置。”   安安眼睛亮得惊人。忙不迭叫下人牵马车。   三人到了顾家饭馆,老大正在招呼客人,看到他们忙迎过来,接过牛牛,逗他笑,“你们可算来了。弟妹真是好福气。我还说在这边摆一桌,请你们过来庆祝呢。”   老三牵着安安上楼,“请客也得在我家请啊。等我回去翻个黄道吉日。”   老大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还是你有福气啊。娶了个这么厉害的娘子。昨晚你大嫂都吓傻了,说你媳妇平时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这么厉害,考得比小四还好。”   在顾家人心里,小四应该最有学识的人。当年考中榜眼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没想到柳月晨更牛,成了状元。   老三嘿嘿傻乐。小二已经端了酒菜上来,没一会儿客人越来越多,老大闲不住,朝老三告饶,“我这边忙着,你把两个孩子看好了,可别碰着磕着了。我先下去了。”   老三点头,两个孩子跟他告别。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小菜,老三时不时看着外面的街道。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街头传来锣鼓声,原先还待在雅间的客人纷纷走了出来。   靠近街道的这边不是雅间,方便客人看热闹。   “还真是女状元?这身打扮不男不女的成什么体统?”   有人当即嬉笑道,“谁让现在当政的是天后呢?有本事你也考去?”   许多学子秉持着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思想,纷纷表达不满。但并不妨碍更多的人喜欢她们。   尤其是那些小娘子,大娘大婶,看到打头的女状元,一个个激动坏了,纷纷把自己手里的花扔上去,“姑娘,你可给我们长脸了。就该这样。让他们男人也瞧瞧我们女人不止会生孩子会做饭。”   柳月晨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接着花,冲大家挥手,“谢谢大家!”   那些小娘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看着她双眼含笑看着自己,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脸上染起一片红霞。   安安捧着小脸抵在栏杆处,眼睛弯成月牙,“哎呀,娘现在就像一只花蝴蝶啊。”   老三弹了她一下后脑勺,“瞎说什么呢。你娘这叫得人心。”   不过也确实很招蜂引蝶就是了。男人就罢了,居然连人家小娘子都不放过。瞧瞧那一个望眼欲穿的小娘子,要不是知道他娘子爱好男,他都要以为自己头上绿油油的了。   这一场跨马游街比以往更加热闹。路边的野花都要被人采秃了。   又过了一个半月,新科进士陆续发了官位。   原先大臣们还担心天后娘娘会让状元入翰林院。毕竟从月国科考以来,一甲都是入翰林的。   谁成想,天后并没有这个意思。仍旧按之前约定的,把所有女进士都招进太府寺和少府寺。   柳月晨任职于惠民局任判寺事,从六品。   惠民局属于医事组织,是朝廷设立的专门经营药品的机构名称。由官府给医药,为群众的疾病治疗提供方案。也是政府举办的一种买卖药材的机构。月国为了避免商人哄抬药价,对药材多行官卖。   惠民局不仅负责制药,还负责出售丸、散、膏、丹和药酒。   柳月晨就是这里最大的官。   许多人都知道天后娘娘一定会重用柳月晨,但是没想到会把她派到惠民局。   虽说是从六品官,但是多数还是在外面走动,一年到头也进不了几次宫。   天后此举意欲何为?   柳月晨也想不明白,请客当天,凌凌倒是一语中的,“咱娘该不会是想推广剖腹产吧?”   当初张川乌含冤归乡,是婆婆的心病。她不止一次提及对不起师傅。后来她入了宫,也曾写信给张川乌请他回来,却不想张川乌以年老体衰为由拒绝了她。   其他人也都觉得母亲只能是这个意思。   “咱娘一直说剖腹产可以提高产妇生产率。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她现在有机会,肯定要推广的。”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惠民局的介绍来自于百度百科。 第141章   惠民局事情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原先的判寺事年老体衰,得了天后娘娘一笔丰厚的赏赐。临走前将一应事物交待得妥妥当当。柳月晨花了一个多月,就把事情全部理清。   某天早上,柳月晨刚到惠民局就被守在门口的太监告之天后口谕传她入宫。   远远看去皇宫威武磅礴,走进去,扑面而来的紧迫感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不敢出一点差错。   天后娘娘此时正在御书房召见大臣。   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柳月晨在外面候着。直到过了半个时辰,里面的大臣才退了出来,她官职低微,按规矩要向他们拱手行文士礼。   几位大臣看到她,摇了摇头,“男不男,女不女,成何体统!”   虽然任用女官已经得到大多数官员的同意,但还是有不少守旧派看不惯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几乎每隔几天都要上折子参她们。   柳月晨也被参过好几回,每次她据理力争,都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   他们生气,柳月晨心里头只有高兴的份儿,也不跟他们计较,好脾气地冲他们笑。   几位大臣更憋屈了。目送他们走远,柳月晨进了御书房。   林云舒从书案后走出来,招呼她到旁边的会客区坐下。   “在惠民局怎么样?头一次就当一把手,下头的人听话吗?”   她声音已经从刚才的狠厉转为温和,好像从前在家时一样闲聊。   柳月晨的心立时就暖了,“回天后的话,一切都很顺利。底下的人也都很听话。”   林云舒点点头,端起宫妇端上来的茶盏,细细品了品,“知道为什么要送你到惠民局吗?”   柳月晨试探道,“是为了剖腹产吗?”   林云舒放下茶盏,眼底盛满笑意,“嗯。还不算太笨!”   柳月晨心下汗颜,老老实实道,“是二嫂猜出来的。”   柳月晨微怔,凌凌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猜到她的心思倒也不难,“既然猜出本宫的用意你准备如何推行?”   剖腹产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古代孕妇死亡率高达30%,也就是每十万孕妇生产就有三万人死亡,而后世却只有十八点三。这两千年来孕妇死亡率降低了一千六百三十九倍。   这是她的夙愿,她必定要推行。   但剖腹产是直接在孕妇肚子上动刀子,说出来都能吓破人的胆。   张川乌一生行医,救人无数,在医道方面也算是翘楚,连他都无法推行,更不用说柳月晨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官了。   不过林云舒从来不小觑任何人。   柳月晨外表看起来柔弱,却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   柳月晨早在从凌凌那边得知天后娘娘打算,就琢磨开了。   如果像以前一样让大臣们同意剖腹产方案再推行,一定会遭到大臣们的反对。   所以只能先剖腹成功,让大家看到成功案例非常多。   让大家自主选择,反而更好。   “下官的意思在惠民局开设增项,若是产妇出现意外给予补偿。若是成功,需要付接生费。”   林云舒微微皱眉。   柳月晨补充道,“不过这些都是之后的事了,下官已经找了两对怀上双胎的孕妇,只要咱们成功帮她们接生,然后再由好事者大肆宣扬新的接生法。不愁此法不能被众人接受。”   林云舒松了一口气,“这主意不错。”   柳月晨心里大松一口气。   林云舒又接着道,“十三位医女已经从河间府赶过来了。就住在小四家里。你带她们回去,接生未成功之前,千万别走漏了风声。要跟产妇家属签订协议。不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只有入了仕途,才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   林云舒不希望此次利民利民的好事被人蓄意破坏。   柳月晨也明白天后娘娘的意思,她也没有矫情,少不得要向天后娘娘要人用,“请天后娘娘派人严密封锁村庄,务必不让人接近。”   小心使得万年船,她现在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自然要更加小心。   林云舒大手一挥,“准了。我给你调两千禁卫军,你必定要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柳月晨跪下谢恩。   林云舒派的人正是老三。   他点了两千人马,将京郊两处村子围起来,又把儿子女儿送到二哥家帮忙照看,然后就陪着自己的娘子在其中一个村子住着。   这处房屋是村里的里正特意给他们找的。屋里摆设极为简单,但打扫得一尘不染。   老三没有带下人过来,只好自己烧水,“你说你为什么不把两家人安置到咱们家呢?非得把两个村子圈起来。”   看两户人家比看两个村子要容易多了。   柳月晨在旁边切菜,“两户人家的动静太小。两个村子的动静多大啊。只要等她们平安生产,京城很快就传开了。”   “她们一个已经七个月,一个八个月了,咱们要等两三个月,这其中的变故也很大的。”   老三倒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而是经过那么多事,他已经知道个人武功高强根本不算什么。有些人坏起来,能六亲不认。   “不用两三个月。我已经问过医女了,双胎一般都会早产,早两个月的都很正常。所以双胎生产要比单胎要危险。”   老三自小生活的地方也没人生过双胞胎,哪里知道这个,他不由得双手合十,“老祖宗保佑!得亏你不是双胎,就你这身子骨,要是怀了双胎,我还不得整天提心吊胆的。”   柳月晨心里甜,不过她还是开了口,“我听医女说也不是人人都能怀上双胎的。像你们祖上没人怀过双胎,机会就更小了。”   老三更加高兴了,又念了句老祖宗保佑。   “前朝那些怀了双胎和三胎平安生产的人家,皇上还会给赏赐呢。”   “那我也不稀罕那赏赐。”老三随口道。   柳月晨刚上任一个月就请了长假,天后也给准了。   关注她的大臣们很快知道她的动态。   “跑到城郊小住?”刘尚书接下底下人回报,将自己的门客招过来商议,“你们说天后这次又干什么?”   他算是看明白了,天后手段虽没有天皇狠,但她半点也不吃亏。   就比如说卫党大力推行对工商加税,他们几次三番以卫党狡诈,上疏废除工商税都未能批准。   他们反对工商加税,是因为妨碍了大家的利益。而天后坚持要加税,却是想让国库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明明天天骂卫党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一关系到自己的利益,就开始装聋作哑。   这夫妻俩没一个好东西!   刘尚书不比许尚书门生众多,他祖上经商,自打卫党加税,他们赚的钱就低从前。   他是个工部尚书不假,但天皇天后不是太后,并不喜爱花石纲,更不曾大兴土木,黄河也未决堤,至今连个大点的工程都没有。哪有人给他送银子花。   养这些门客都是他自掏腰包。   门客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道,“会不会天后娘娘又折腾出新东西了?”   天皇在宁王时就推出了好几种高产农作物。当时也是在自己庄子上找人种植,严禁别人接近。   这两口子虽是半路夫妻,行事作法却也有几分相似。   刘尚书也是这样想的,吩咐下人,“务必找人打探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能总是这样被动。他得掌握先机。   再怎么严密监视,村子里的人总要出外采购食材。于是很快就有人打探出来了。   柳月晨重点关注的是两个孕妇,而且还是多胎。   “孕妇能干什么?难不成她还想制造祥瑞?”刘尚书摸不着头脑了。   “那只是普通产妇。皇宫也没人怀孕。”   下人又禀告,“听说有几个医女住进产妇家里。说要帮忙接生。”   刘尚书咂摸了两下,捋了捋胡子,“医女?”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刘尚书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事,“天后在进宫之前就是个稳婆。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想利用这些医女名扬天下?”   众人虚心求教,“怎么名扬天下?”   刘尚书指了指外面,“你们还记得吗?文王当政时,张川乌给贵妃娘娘接生。听说是划开肚子,取出了死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刘尚书又道,“老夫听人说天后曾经拜张川乌为师。她有没有可能是想借着张川乌的医术名扬天下?”   张川乌当初为何会接下死胎,大家不得而之。但张川乌的医术绝对是顶尖的。贵妃娘娘没成功,不代表别人也不能成功。天后娘娘这是想找别人试试。   门客们了然,“那跟大人没什么关系啊?”   天后想抬高自己的政绩。而且还这么小心谨慎,他们只是文人,手里又没死士。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孕妇,让接生失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刘尚书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过他还是没死心,“这事若成,女官势必会扬名立万。咱们这些男人恐怕要被这些女人压一头了。”   门客见他目光凶狠,担心他铤而走险,“大人,天皇也是男人,等他搬师回朝,必定会重掌大权。大人所担心的不会成真。”   刘尚书摆手,“天皇身体一直不好,要不然也不会在临走前,加封皇后为天后。还允她临朝听政。若是他有个万一。天后恐怕还要把持朝政十七年。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这话倒是实情。这也是许多朝臣们不敢跟天后作对的主要原因。   皇太孙还是个奶娃娃,等他登基,天后还政至少也得十七年。   一个人有多少个十七年。刘尚书的儿子已经中举,原本他跟许尚书打好关系,争取“考”上会试,后来他担心出事临时退缩。   等了三年,却不想天后又要加女官,白白占了六十七个名额,他儿子只差一点点就能考中会试,他怎能不恨。 第142章   皇宫里林云舒正在御书房批阅折子。   知雨端着药膳进来了,“娘娘,快些喝了吧。明天还要主持武举呢?”   林云舒放下手中的御笔,端起药盏,慢条斯理喝着,视线却不曾移开折子。   知雨默默叹了口气,就是天皇也没天后这样勤勉,这一整天,除了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处事政事了。这样下去,以前养的好身体,还不得垮下去。   就在她愣神时,手上的托盘一重,天后已经将空药盏放了上去。   眼见天后视线又回到折子上,知雨忙劝道,“天后娘娘,您可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您不是说,每隔半个时辰就要站起来走一走,放松下眼睛吗?您今天可都五六个时辰没松快过了。”   林云舒将手头的折子批完,才恍然回神,“你刚才说什么?”   知雨无可奈何又重复了一遍。   林云舒这才站起来,揉了揉眉心,发现眼睛又酸又痛。   出了御书房,走到御花园,林云舒才想起刚刚她好像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武举?”   知雨把明天武举最后一场比试重复了一遍。   林云舒点了点头。   “听说二奶奶也入了选。”知雨不提不提醒她一声。   林云舒背着手,表情颇有些玩味,“恐怕那些御史又要说本宫假公济私了。”   凌凌身手好,在江湖上都能排得上名的。   能到最后一关,她一点也不意外。但是那些朝臣们未必会信服。毕竟武举又不像文举需要糊名。   武举都是真人上阵,旁人只会觉得是她有意放手。   知雨进宫这几年也知道这些臣子表面看着忠心耿耿,其实满肚子坏水。天后每次要推行什么好的政策,明明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这些人总会以各种理由阻止。为了推行政策,天后都要跟这些人周旋。   知雨义愤填膺道,“那些人就是嫉妒顾家。如果娘娘真的想要照顾顾家,早就给顾家封了个伯爷的爵位了。可直到现在,无论是林家还是顾家都没有人获此殊荣。这些人故意装眼瞎看不到。”   圆圆可爱的小脸气得一鼓一鼓的,林云舒瞧着就喜庆,戳了戳她的圆脸,“算了,不用跟这些人置气。本宫所做的一切后人自会明白。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知雨撅着嘴,“奴婢就是替天后委屈。”   “傻姑娘,本宫进了宫,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又怎么会委屈呢?”林云舒抚了抚花瓣,“如果本宫不进宫,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又哪有今天这样的机会呢?”   知雨点点头。这话说得也没错。   再有才,再有本事,只一个男女有别,就意味着她们失去男人才有的机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就在这时有个太监急匆匆跑进来,见到林云舒就行礼,双手奉上,“天后娘娘,天皇派了八百里加急。”   林云舒接过他手里的信件,打开却发现上面的字都是错乱的。   她身型微不可查地晃了晃,捏紧信件,“回御书房。”   之前的信件也都是加密的,但是排列方法跟这个完全不一样。   林云舒在御书房待了一夜,第二天照旧如常上朝。   又过了几天,柳月晨从京郊回来,与此同时,两对孕妇同时平安生产,引满京城议论纷纷。   无他只因这接生方法太过惊世骇俗,居然是剖腹所生。   大多人都是好奇,只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又有人说,划开肚子也不用一定会死,只要有惠民局特制的药膏,内服外用,只需要七日就能度过鬼门关。   也不知道流言到底是怎么传的,许多人觉得这是草菅人命,不顾孕妇的死活,直接取子,若是产妇有个万一,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议论声越演越烈,渐渐地也传出,惠民局如此胆大包天,完全是天后安排。   她明知道张川乌曾经剖腹失败,还敢拿产妇的生命开玩笑。   一时间文人学子无不写文讨伐天后,说她视百姓如草介,实在不堪为后。   在朝堂上,林云舒把这些文章扔到大臣脚下,问他们的意见。   有人提出将这些文人墨客抓起来,革除功名,抄家查办。   也有人提出将柳月晨推出去,消除民愤。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不合林云舒心意。   第一条跟文字狱有什么区别?   第二条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此举就是自断臂膀。   直到现在,林云舒才清楚得认识到。她的手段还是太过柔善了,没有让他们大家见识到她也是个狠人。以致于大家只是对她表面顺从,其实骨子里还是坚持自己那一套。   林云舒一直坚持一点,人都是识实物的,尤其是自己将要性命不保的时候,就会越发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林云舒不喜欢搞文字狱,但是人有优点,自然也有缺点。   她只需要找出这些领头人的弱点,然后加以攻破,让他们声名狼藉,他曾经写的那些文章只会被别人弃如敝履。   林云舒召见了飞鹰,曾经的锦衣卫。   断了一手的飞鹰过得并不好,待在皇陵,不能出一步,每天与野草黄土做伴。此次天后念及旧情想到他,让飞鹰看到了希望。   “我让你查这几人的生平,不许对任何人严刑逼供。也不许泄露你的身份。”   飞鹰接过知雨端上来的银票,领命而去。   知雨忧心忡忡,“天后,靠他能行吗?”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林云舒翻看手下从书肆买过来的书籍。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字体,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去翰林院把李侍讲召进宫。”   翰林院侍讲看似官职低微,却可以上达天听,为皇帝或太子讲学,讲论文史以备君王顾问。   李明彦曾经是状元之才,文笔斐然。有他操刀,林云舒不信斗不过这些所谓的文人墨士。   李明彦提到宫中传召,整个人还愣了一瞬。   他与天后四儿子的恩恩怨怨,估计天后娘娘早就知道了。   他在侍讲干了四年多,天皇一次也未召见过他。天后就更加想不到他这个人了。他还以为自己一辈子老死在侍讲之位上。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入了御书房。   林云舒举起手中的书,“这是你写的吗?”   几年前,佳慧公主被抓,李明彦与家人闹翻,被李家除族。原先佳慧公主的嫁妆和他的私财全部金人掳劫一空,他只身进了京城当侍讲,翰林院就是个清水衙门,拿的都是死俸禄。生活不易,他只能写书为生。   李明彦也没有觉得丢人,“是微臣写的。”   林云舒点点头,“不愧是状元之才。比起那些矫揉造作,故意吊书袋,本宫更喜欢你这种浅显易懂的文笔。”   李明彦浅浅一笑,拱手行礼,“天后娘娘谬赞了。”   林云舒起身,拨了拨香炉,状似无意间问,“佳慧公主在金国的遭遇,你知道吗?”   李明彦脸上的笑容缓缓凝结,头微微低下,手指曲起。   看来是知道了,古人尤其看中贞洁,佳慧公主为了活下来,忍辱偷生,竟给金国王爷当小妾,李明彦对此不可能没有想法。林云舒轻轻叹了口气,“天皇已经攻下金国,不日就要搬师回朝。佳慧公主也在随行之列,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李明彦神色有一瞬间慌乱。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林云舒也不是非要他回答不可,转移了话题,“京城最近关于剖腹的流言,你听说了吗?”   果真是这事!李明彦点头,“知道。”   林云舒看向窗外,外面知了鸣叫,天气炎热,一如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十几年前,西风县的顾家饭馆举行才士论会,你一个人就将整个西风县学子打败。那时的风采,本宫现在还记忆犹新。”   李明彦面露苦涩,那时的他年轻朝气,运筹帷幄,现在却只是个领着闲职的侍读。   林云舒递给他一个折子,“本宫想让你办再一场才士论会,将折子上的人全都请来。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些全部击败,你可能做到?”   先让李明彦用阳谋打败他们,若是再反扑,就再上阴谋,双管齐下,她就不信还斗不垮这些为虎作伥的小人。   李明彦接过折子,将上面的名子全部记在心里。而后捏着折子,久久不语。   “事成之后,本宫自有重赏,哪怕你想休妻,本宫也会在天皇面前说好话。”   林云舒对佳慧公主没有好感。甚至于讨厌对方仗着自己的身份就污蔑崔宛毓,差点把人害死。偏偏她还不知收敛,李明彦失踪,她居然跑到顾家要人。简直荒谬!   受如此大的屈辱,李明彦哪怕再生气,都不可能休妻。谁让佳慧公主是皇家公主呢。   李明彦捏着折子,冲林云舒拱手行礼,“微臣必定幸不辱命。”   林云舒把自己近些年搜罗的资料都交给他,“这些对你来说,应该有用。”   李明彦看了一眼,全部是关于生产的一些数据。有这些东西,哪怕再能言善辩的辩手都未必能抗得下。   等他走了,林云舒捏着怀里的密信,吩咐宫人,“去把彭将军请来。”   彭继宗正在家中练武,跟手下的士兵击打木桩,已经打了一个多时辰,大汗淋漓,如同从水里出来似的。   “彭将军,天后有请。”   彭继宗哈哈大笑,“天后终于有动作了?那些文人就是软骨头,等我把他们全抓进来,不到三个回合,保管求爹爹告奶奶,再不敢胡写。”   这话可不敢乱说,宫人沉默不语。 第143章   彭将军穿着一身盔甲骑马到了宫门口,而后将自己的佩刀和马匹交给手下,大步进了宫。   林云舒这次不在书房,而是在演武场。   明天要进行比试,不少士兵正在最后的检查。   彭将军跪下行礼,林云舒禀退左右,让他起身。   今天阳光很足,林云舒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却浑然未觉,“彭将军,天皇已经攻下金国,你可知?”   彭继宗微微有些惊讶,才半年不到,天皇就将金国打下来了?想当初他打韩广平就花了一年多。金国远比樊城和兴元府加起来还要大。再加上军队数目庞大。   这怎么可能呢?   林云舒也没兴趣给他讲天皇的秘密武器,接到信的这几日,她像往常一样平静自如,可内心却一直揪着,“天皇旧病复发,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她抚了抚脸。她是真没想到,子母蛊会这么快就发作了。怪不得他非要御驾亲征。他这是想让自己在历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彭继宗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天气热,他又出了一身臭汗,哪怕冲凉过,他脑子还是有点发懵。   旧病复发,起不来床?这是快要驾崩了?   他们彭家能够恢复往日荣耀,多亏天皇对他信任有加。这样雄才大略,一心为民的天皇居然要驾崩了?这……   彭继宗额头滴下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消息准确吗?”   为何他没有接到一点消息呢?   林云舒视线落到练武场上的大鼓上,漆红的大鼓颜色刺目,灼热她的心,她声音却如往常一样平静,“天皇带着三千精兵夜以继日,再有七日就要到了。他这次病得凶险,若是那些阴险小人借此犯上作乱,恐怕会给朝野带来不小的动荡。本宫需要你将京城上上下下严防死守,不能出一点差错。你可能做到?”   彭继宗跪下行礼,“能做到!”   林云舒扶他起来。   彭继宗想起她曾经对自己恩重如山,又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眼眶瞬间红了,“天后娘娘,您要早些打算。微臣一定鼎力协助你。”   林云舒面上露出一抹舒心却又悲怯的神情。   她知道他身体不好,也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世界。可没想到她会经历两次?   前世他走后,她到处旅游散心也没能让自己心情变好,后来加倍工作,忙碌异常,才缓解那种蚀心之痛。   只是这一次,她再怎么痛苦,都不能表现出来。   她要为他守好他辛辛苦苦争来的江山。   第二日,武举正式举行。武官前去演武场观战,文官放半天假。   武试最后一场比试跟文举殿试一样,都要由最高统治者观看。   凌凌一身火红劲装在一众黑衣短打的男人堆里分外显眼。   武官们纷纷惊讶,“咦?怎么还有个女人啊?”   有人道,“这不是天后允许女人也能参加科举,武举便也允许女子报考。听说有三十几位女子报考呢。”   “这一百个武进士,只有她一个女人考进来。你说她功夫怎么样?”   “功夫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听说她来头不小……”   林云舒穿着那身厚重的凤袍,头戴金凤冠,看着下面斗得如火如荼。   知雪瞧着热闹,“娘娘,您觉得二奶奶能胜吗?”   这一场正是凌凌与一位体型壮硕的男子比试。对方手下力道极大,徒手就能把枪给掰断。   偏偏凌凌手中使的是虎鞭,他身型笨拙,不怎么好躲闪,反倒节节败退。只是他身体如同钢筋铁骨,寻常人打到一辫子,早就皮开肉绽,他却只是红了一道小口子。   “那可不一定!”林云舒活了两世,看过无数个人,这种看起来敦实,其实未必就没有心眼。   若是被他找到机会,凌凌必输无疑。   话音刚落,就见那壮硕男子瞅准机会,一把揪住凌凌的虎鞭,用力一拽,凌凌差点撞了上去。   好在她惊灵,飞快用一招老虎掏心给躲了过去。   只是虎鞭没了,近身搏斗,过了几十个回合,她渐渐体力不支,落了下风。   “这小娘子长得俏,没想还是个小辣椒!武功这么好。”   “听说是上届榜眼的嫂子。”   ……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那岂不是天后的儿媳。   众人立刻看向站在最上方的天后娘娘。压低声音道,“你说天后娘娘这什么眼光啊?给自己的儿子娶这么个泼辣货?她也不怕她儿子夫纲不振?”   “瞎说什么呢!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了?”   ……   林云舒装作没有听到这些议论。   很快场中两人结束战斗。凌凌很识实务认输。   “我力气不如你大,底盘也不如你稳,我输得心服口服。”   那壮硕男子没想到她这么爽快,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你确实是个好样的。若你力气跟我一样大,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他胜在天生力气大,而且自小练功。对方不如他强壮,但看得出来,她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实战经验比他还足。   凌凌拱手,“兄台太谦虚了。”   一抬头,便看到天后娘娘那身明黄色的衣裳。   她抬头冲着上方咧嘴一笑。   接下来还有几关。   直到日落西垂,比赛终于结束。   林云舒抬了抬手,小黄门报上最后比试成绩。   在举重、骑射、步射、马枪等方面,凌凌只有骑射、步射和马枪比较突出,举重这项直接让她的名次从第二掉到第六。   不过她本人非常知足。   因为她女人的身份,林云舒直接给她封了个御前带刀侍卫。不过因为她刚入职,只是六品小官。   旁人也没有意见,谁让他们不是女人呢。   又过了两日。   林云舒吃完午膳,李明彦递牌子进宫。   “今天在善京园举办一场才士论会。微臣已经按天后吩咐,赢了折子上的人。有几个愤怒离去,只是微臣注意到他们回府前,去了趟工兵尚书的府邸。”   林云舒倒是不奇怪,“你有心了。”   这事办得极好。林云舒早就派人潜入善京园。这场才士论会,李明彦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赢得正大光明。   他以各种数据论断证明剖腹产虽不是百分百安全,却的确可以大幅度降低孕妇死亡率。   要不了多久,这场才士论会就会传得沸沸扬扬,李明彦的名字也会随着剖腹产的盛行而名扬天下。   林云舒对刘尚书更有打算,她现在首先要赏李明彦,“你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你想要什么赏赐?百两银子或是额外恩典?”   李明彦拱手,“回天后娘娘,微臣恳请外放。”   佳慧公主若是回京,她在金国的遭遇必定会暴光。他若是与她和离,她恐怕连活下去的信心都没了。   他一开始娶她就是心存利用,纵使她后来被抓,也是因为他,他怎能狼心狗肺,将她抛弃?   只要远离京城,他耐心照顾她,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做此选择。   别说古人,就是现代男人都没几个能接触自己的妻子向别人献媚,他居然能忍下这种奇耻大辱?   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因为不爱,才会心有愧疚,想要补偿。   在他心里,其实他爱的还是崔宛毓吧?只是在为母亲报仇和和心爱之人结为夫妻里,他只能选择前者。   林云舒轻轻叹了口气,朝知雨点了下头。   知雨捧着百两银子上来,“这点钱不多,但好歹能度过你暂时的困境。我不希望从佳慧公主口里再听到一句崔宛毓的不是。”   李明彦跪下谢恩,心中很是感动。   他刚才其实在赌,赌天后娘娘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妇人。凭他和佳慧公主做的事,但凡有点私心的人都会嫉恨他们。可没想到天后娘娘居然轻轻放过了他们?   这让他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待他走了,知雨撅着嘴,“娘娘,那个佳慧公主差点害了四爷,您怎么还放她走啊?”   要不是金国突然来袭,小四估计就要被抓了。   林云舒捏着飞鹰呈上来的奏报仔细看了一遍,“那不是很好嘛。李明彦对她越好,她就觉得自己越脏。”   知雨没有喜欢过人,但是也能知道这种不匹配的感情其实并不幸福。   在林云舒有意传播下,文士论会,几位文人被李明彦驳得哑口无言,那句在座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深深刺痛大家的心。   很快这些文人的丑闻接二连三被爆料。   总拿圣人说事,其实最是狼心狗肺,抛妻弃子,不养孩子。   甚至有人哄骗无知少女,骗了她们的贞洁,却又不负责,眼睁睁看着对方被族人沉塘。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挑破大家底线的行为。这些文人个个自比君子哪能接受这种人?   以前拿他们当榜样的学子纷纷骂他们没有人性,耻与他们为伍。   一时间,这些只知道沽名钓誉的文人如同丧家之犬被大家骂得狼狈之极。   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林云舒却在大殿上,亲自将剖腹产加入惠民局,并要大力推广。   当然她也诏告天下,剖腹产并不是万能的。它只适用于难产多胎情况。如果产妇身体良好,最好还是顺产。   同时她也宣布惠民局的医女向全国推广,稳婆可以免费到所在州府的惠民局学习此接生法。拿到证书者,方能用此法接生;没有通过者若是用此法致人死亡以杀人罪论处。   此法自然遭到一部分臣子们的强烈反对。   也许此法真的是力国力民,但是男人的自尊不容许女人的功牢盖过他们。   林云舒这次却是强硬之极,一连将好几个官员罚俸。   并且斩钉截铁道,“这接生法好与不好都由百姓自己选择。朝廷只是多提供一种选择而已。你们若是不支持,那你们家的女眷接生可以不用此法。但不要妨碍别人。”   朝臣们面面相觑,心里暗自决定不选这种危险之法。同时也在心里决定一定要阻止此法推行。   不过大家有心阻止也无济于事,因为林云舒发下的诏书很快就在全国张贴开了,百姓们口口相传,知道有一种前无古人的接生方法,可以降低产妇的死亡率。而且惠民局的医女接生失败会发给大家十两银子的补偿。   十两银子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寻常人家一年嚼用也不过一两银子。成功了只要付一笔接生费,失败了就可以得到十两银子的补偿。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百姓们听说纷纷问惠民局什么时候在州府成立。   林云舒接到下面官员呈上来的折子,很快将十三位医女派了下去,同时也对外招收医女。每月可以领一定的月俸。   古代女子赚钱极难的。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条件艰苦的百姓抢破头送家里的孩子进去。   不到半个月,各地的惠民局人满为患,而接生工作也进行得不错。   虽然不能达到百分百成功,但死亡率的确大幅度降低。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林云舒的大力支持,以及她之前拨下去的巨款。   当然这都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林云舒现在正带着文武百官站城门口迎接圣驾。   天皇归京,一同回来的还有文王,太后,佳慧公主以及贵妃娘娘。   天皇半道上都在休息,却在快到城门口,强撑着身体,与朝臣见面。   大臣们集体跪倒在地。任谁都没想到天皇居然只用了短短半年,就把金国灭了。直接把金国的六省改六府,并入月国版图。   连月国高祖那样雄才大略的开国皇帝都没做到的事,天皇居然办到了。这是何等的气魄。   大臣们这次是真的心悦诚服。 第144章   天皇此次回京,文武百官很快知道天皇的丰功伟绩。   早在几年前,天皇就已经发明了一种名叫大炮的武器,可以将这世上最坚硬的城墙轰成齑粉。   金国百万雄师全部命丧于此,金国皇帝吊死在皇宫,成立两百多年的金国从此结束。而金国的王爷公主全部被天皇活捉。   只半年,他们的身份就经过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而月国的百姓得知这些事儿,对天皇无比佩服。这可真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全才。   被百姓们惦念的天皇此时却不怎么好。   见过文武百官,寒暄一阵后,他就体力不支回了宫。   林云舒把太医院的太医全部叫过来会诊。   天皇中子了母蛊毒,除了专门为皇上诊脉的医正知道,其余太医都是不知道的。   现在却是瞒不住了。   太医们不曾涉猎过,对此毒知之甚少,一个个摇头汗颜。   最终得到的诊段也只能是暂时把盅虫压制住,但一天十二个时辰,只能有一个时辰清醒,其余时间都得处于酣睡当中。   林云舒掐着手指。只有一个时辰?长时间睡着,那人生得有多遗憾。   她面露不忍,天皇却极为豁达,挥退满屋太医,握紧她的手,“你莫要担心。朕没事,只要每天醒来能看看你,朕就知足了。”   林云舒低头看着他干裂的手指,掌心全是茧子,心头涌起一股怒气,“你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体,你还这么玩命!”   她勃然大怒,天皇却不生气,只有温暖,“朕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大家知道朕身染重疾,病不久矣吧?每日跟大家一起训练也可以鼓舞士气。这是身为全军统帅的职责。”   “你的职责就是拿命去完成?难不成副统领是死人吗?”林云舒更气。   这话说得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副统领职位再高,也不是他。许多场合必须他出面才行。   天皇讪笑两声,转移话题,“有盛京酥鸭吗?朕想了半年多,让御膳房上这一道菜吧?”   知道他是故意转话题,林云舒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担忧道,“你这身体能吃这么荤的菜吗?”   天皇很肯定地点头,“我这是毒,除了三不五时痛一回,饮食跟寻常人没什么不同。”   林云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用完膳,天皇揉了揉眉心,“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朕的头好痛。脑子里总会闪现奇怪的画面。”   林云舒帮他揉揉,安抚道,“既然累,就不想了。总归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天皇摇头,“不是。我好像看到的是年轻时候的你。你披散着长发,坐在长椅上看书。我走过去找你说话,你好像兴致缺缺的样子。”   林云舒手下顿住。这是前世他们第一次相遇,他怎么会想到这些?   林云舒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见他头疼成这样,也顾不得多想,“别想了。我不是正陪在你身边吗?”   天皇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你说的也对。”   他扭头吩咐王公公紧急召见文武百官,林云舒瞧见他满脸疲倦,“明天早朝再见大家也行啊?你还是好好歇息一晚吧。”   天皇摇头,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龙辇,“朕要早点把事情安排好。打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时间久了,恐怕就要生出乱子来了?”   林云舒知道他想公布什么,可她其实并不想当皇帝。   当皇帝就意味着全月国百姓都压在她一人身上,这重担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要命的是,她几乎没有一天能睡四个时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这也就罢了,偏偏满朝堂都是人精,她还要跟这些人斗智斗勇。   只半年,她头发就掉了一大撮。   这些话,林云舒从来不曾跟外人说起过。说出来,大家只会出她矫情。   权力是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打退堂鼓。   她脸上的神色太过纠结,天皇就是不注意到都难。   他挥退其他人,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林云舒张了张嘴,微微低头,“我担心辜负你的期盼。”   “那也没事。”天皇浑不在意,“就冲你允许女子科举,将来史书上都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他的也不必担忧,只要你用的都是好官,百姓们就会称你为好皇帝。”   林云舒默默叹气,她知道自己这是骑虎难下了。   就算她不当皇帝,可她也得垂帘听政,政事还得她来拿主意。   照这么来说,还不如当皇帝呢?起码她做的事名正言顺,谁也不敢再小看她。   这次虽是临时召见,却是所有臣子都来了。   一千多名官员有大部分官员都站在大庆殿外,烈阳高照,让人头晕发昏。但天皇公布的消息让人浑身发凉,如同扑下数九寒天的冷水,给大家一个心灵。   这是什么意思?   天皇病重,想要退位,很合理。   但是他明明有继承人,为什么要天后登基?   这天皇莫不是个傻子吧?居然让个女人骑在自己头上?   大臣们集体反对,天皇却也有理有据。皇太孙年纪尚幼,不堪大任,天后登基,待他成年,自会退位让贤。   皇太孙年幼不假,但大多数的做法都是垂帘听政啊?没听谁让女人登基的?   这次天皇可以说是触及大家的逆鳞了。一个个跪倒在地,求天皇收回成命。   天皇神色疲惫,根本撑不了多久,很快沉沉睡去。   林云舒让宫人护送天皇离去。   她直接用铁腕手段,让彭继宗带着禁卫军将这些大臣团团围住。而后自己回御书房处理政物。   天气炎热,有大臣渐渐体力不支,中暑倒地。   林云舒让太医诊治,有些年老体衰的大臣,直接以身体不好为由,赏下大笔宝物,赐他们荣养。   这下子大家都吓傻了。   一辈子劳心劳力好不容易才拼上这么高的位置,就这么致仕了?   林云舒不愁无人可用。她直接从下面提拔了几个上来,这些人初到京城,不敢轻意站队,等他们摸准门路,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无论多迂腐的皇帝总有几个忠臣,他们忠于的不是皇帝,而是他们脑子里那守旧的思想。   真有几个大臣为表决心,撞柱而亡。   林云舒面色不改,直接让太医上前验尸,确定人确实死亡后,直接赏他们一个忠臣的名号,而后让太监们送尸体回去。   这份淡定坦然,让大家发怵。   绝大多数人看到死尸都会惶恐,她却皱一下眉都没有。反而如这些人所愿给予封号。   这是有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无论何时何地,识时务的人总是占绝大多数。尤其是看到天后一点也不顾忌自己在史官心目中的形象,大家就更怕了。   他们不想死,死了固然能给家族带来荣耀,但是也把家里的前途给断了。   未来只要她还活着,这些人的子弟恐怕难有翻身之地。   越来越多的人认了输,表示会支持天后。   林云舒赏了他们一碗绿豆汤,就让他们回宫了。   到了晚上,一千名大臣只剩下五个。林云舒留宫人看着他们,就独自回了寝宫。   天皇自这日起就陷入沉睡。   林云舒在全国张贴皇榜,只要有人能治闻子母蛊的毒,就可以封侯。   这是多么大的吸引力,不少精于毒的郎中们打算来京城试一试。   而登基大典也在三日后举行。   刘尚书在皇宫跪了一天一夜,最终只能在黑夜中出了皇宫。   他这次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文王府。   除了佳慧公主跟驸马回去,太后和贵妃娘娘都住在这里。   文王府有专人看守,却允许人进去拜访。   刘尚书知道这些都是天皇的人,可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天马上就要变了,他再坐以待毙,只能眼睁睁看着月国的江山被个女人窃走。   三人都已入睡,得知他的来意,三人都是一脸震惊。   只是短暂震惊后,文王却很快打退堂鼓起来,“罢了,我们能活着回来,已经很知足了。没有必要再跟他们对着干。”   文王没有野心,他本来就不想当皇帝,只想吟诗作画。   现在他母后已经回来,他的心愿已经了了。没有必要再争夺帝位。   他放弃,太后却是不死心。她在金国受过的屈辱这辈子都不能忘记。明明月国有钱,可他就是不愿赎她回来。   “不行!女人当政。她有四个儿子。谁知道等天皇百年之后,她会不会传位给自己的孩子?”   太后也是个母亲,她当然知道女人在想什么。夫君再好,哪有自己的儿子来得可靠。   大家还真没想到那么远。   但是想想也觉得这事真有可能。   到那时,月国不再姓赵,而是姓顾了吧?   贵妃阴沉着脸,“我们三人出不去,也没办法进宫面见天皇。但你可以带信给仁安皇后。她是皇太孙的亲娘,她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抢了她儿子的位置吗?”   刘尚书眼前一亮。是啊,仁安皇后是姓顾不假,可是她儿子原先的正统地位没了,她能不着急吗?   春玉很快从宫外收到消息。她知道大伯母要登基为帝,也知道她登基这帝只是想为女人做点事。但是她从来没有往深了想。   张宝珠笑颜如花牵着孩子进来,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儿,让嬷嬷带孩子下去,走过来,“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春玉把消息递给她。   张宝珠神色一顿,微蹙眉头。   这?   春玉掐着手指,照理说她应该相信大伯母的,可是这信上万一说的是真的呢?   张宝珠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真要跟这些合作?”   春玉摇头,“那怎么可能!”   这信上虽未署名,可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人。   除了太后,没人有这个胆子。   春玉也有自己的考量,“大伯母就算真有私心,可也会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我要是跟太后合作,我儿子只能是个傀儡。那他就算当上皇帝,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张宝珠深以为然。   她现在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活。文王当政时,她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就被人给害了。可现在呢?后宫无人敢怠慢她们,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每天带着孩子玩耍,陪他一起长大,心情就格外舒畅。   春玉捏紧手指,“我想问问大伯母。”   靠自己那是不可能的。她就是个内宫妇人,唯一能靠的人只有天皇和天后。天皇病得起不来床,只有问天后了。   张宝珠拽住她的胳膊,“暂时不急,不如我们先试探下其他人的想法?”   春玉愣了愣,“其他人?”   “如果天后真要让自己的儿子继位,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春玉想也不想就道,“那还用说,肯定是我四哥啊。只有他读过书。我大哥经商,二哥写书,三哥学武。这三人哪懂治国。”   张宝珠点头,“所以啊,咱们先试探你四哥的想法。如果他没有僭越之心,天后多半也不会有。”   直接问天后,就算天后真有这个想法,她也未必会如实告诉她们吧?   反倒不如先试探小四,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想法。   春玉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行,那我现在就下懿旨,请四哥进宫。”   外臣轻易不能进内宫。但是谁让春玉是小四的堂妹呢?难得一次召见,天后也没当一回事。   懿旨发下去了,春玉却有些拿不准,“我该怎么开口啊?”   难不成直接问,:四哥,你想不想当皇帝?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宝珠主动道,“我来帮你问。” 第145章   这是小四第一次进后宫,仁明殿是懿安皇后的住处。门外静候着十几个太监宫女,小四怀着忐忑的心进了内殿。   内殿招待客人的厅堂只有张宝珠一人,她姿态闲适坐在矮塌上,专心致志修剪花枝。   小四微蹙眉头,上前行礼。   张宝珠很快让他起身,头却未抬,“一别多年,没想到竟还有重逢的一天。”   小四微怔,刚才进宫的路上,他设想无数次种可能,都没想到张宝珠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这种幽怨中带着怀念的语气夹杂着淡淡暖香,丝毫没有让他曾经为她跳动过的心再次滚烫,反而只有茫然。   他已经不年轻了或者说他已经不是十三年前的他,他现在有妻有子,而她也有夫君。他们之前早已经结束。不应该再有感情瓜葛。   “怎么不说话?曾经的你那样热烈的看过我……”   “请娘娘慎言。”小四紧皱眉头,冷然打断她的话,他不管她有何目的,但是他不会给她希望,也不再是她的裙下之臣。   张宝珠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跟前,熟悉的香味窜入他鼻尖,她和从前一样温柔羞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四郎……”   这声四郎喊的情意绵绵,小四却打了个寒颤。   “娘娘若是无事,微臣告退。”小四想也不想,拱手行礼,转身就要走。   “慢着。”眼见他三两步就走到门口,张宝珠再也崩不住,把人喊住。   “我只是有事想问你。哪怕你念在我们曾好过一场的份上,如实告诉我。”张宝珠声音总算平和下来。   小四回头看着她,眉头却不见松开,“娘娘有话直说。”   张宝珠慢慢走到他面前,“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天后会按照约定将皇位传给皇太孙吗?”   小四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难不成他娘有了新想法?小四摇头,“你应该问我娘才对。储君是国之大事,我只是个四品御史,恐怕帮不了你。”   他说话的时候,张宝珠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他眼里的惊讶是真,茫然无措也是真。   难不成天后真的没有另改传人的意思?她有些摸不准。   小四不敢在后宫久留,很快告辞离去。   春玉从寝室出来,“你说我四哥说的是真的吗?”   张宝珠点头,“看样子天后还没有另改储君的打算。”   春玉松了一口气。谁知第二天,天后就来接皇太孙到御书房,说要给他启蒙。   四岁多的孩子居然就要启蒙了?而且还是直接到前殿居住,以后她们想见孩子都不容易了。   “大伯母是不是知道昨天的事了?”生气了,才会把孩子夺走。   张宝珠心里也有此猜测,天后这是想要惩罚她们?   两人再也坐不住,带着宫女去前殿求见天后。   天后在御书房召见她们,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们的到来,反而兴致盎然为她俩介绍皇太孙的各位先生。   张宝珠和春玉只听他们的名字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当世大儒。   两人郑重交待他们要好好教。   几位大儒表示会尽心竭力教导皇太孙。   等人都走了,两位皇后忐忑不安地看着林云舒。   春玉上前,“大伯母,怎么这么快就给皇太孙启蒙了?他还小呢。”   这两人都是农家出身,皇宫里的孩子早早就夭折了,竟也不知大户人家都是三岁就开始启蒙了。   林云舒不想让皇太孙太早没有童年,就晚了一年多。   林云舒抬了抬手,“不早了,比他启蒙早的大有人在。”   春玉咬着唇,心里直打鼓,很快跪倒在地,“大伯母,我不是怀疑你,我是太过担心孩子。”   林云舒终于抬起头,以为她是担心孩子不能适应没她们的生活,便放软了语气,“他总归要学习的。你们也不必担心,本宫会给他多找几个伴读的。”   春玉见她没有明白自己意思,咬了咬牙,将昨天收到的字条呈了上去。   林云舒微微有些惊讶,抬了抬头,“你们应该不会蠢到相信太后吧?”   虽然太后不是害死慈皇子的罪魁祸首,但要不是她照顾不周,慈皇子怎么会死?   张春玉摇头,“我永远不会忘记皇儿的死。只是这字条上的事会成真吗?”   林云舒撑着身子站起来,“他们担忧的也不无可能。”   春玉大睁着眼睛。大伯母这是想要放弃她儿子了?   林云舒继续道,“我不会让顾家任何人染指皇位。但是天皇之前也说过,若皇太孙像文王一样不成气候,他不介意从信王那一支选继承人。本宫即将成为天子就不能只有顾家一门。总要为天下人着想。”   听前半句,春玉放了一半的心,听到后半句,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是她的皇儿不成器,天后宁愿把皇位给信王那支?   “文王之所以养成那样的性子跟太后有直接关系。不想像羊一样被人宰杀就要像狼一样学会撕咬。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不会珍惜。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别成天胡思乱想,反倒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就算真的把皇位传给皇太孙,他能不能守住还是未知。   他必须自己去争取,而不是由她送到他手里。那不可能。   春玉咬了咬牙,“大伯母,你为什么不愿意把皇位传给四哥,他的能力和人品都是顶尖的。”   林云舒理所当然道,“天皇肯吗?”   说到底天皇是这年代的人,哪怕他拥有前世一大半的记忆,也改不了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天皇怎么可能会让皇位姓顾呢?   春玉低眉想了一会儿竟觉得很有道理。   要是那心狠的人为了自己的儿子说不定会把天皇毒死,但大伯母为人磊落,必定不会谋杀亲夫。   她们算是白担心了。   登基大典很快举行。天皇身体不适,退位让贤。   天后登基称帝,成为一千多年封建王朝的第一位女皇。   一般新帝登基要么大赦天下要么加试恩科。但林云舒没有,她直接免一年农税。此举更得百姓心意,无数百姓称赞她是为民的好皇帝。   而她登基后的头一件事就是让太后和文王为先帝守黄陵。   此举是强制执行,哪怕两人都不是很情愿,但皇命难为。抗旨不尊的下场就是死,两人都是贪生怕死之人,很快就屈从了。   贵妃没有子嗣,直接被送去皇家寺院出家。   女皇雷霆手段把刘尚书吓得半死,担心陛下找自己麻烦,很快上折子致仕。   女皇连开口挽留都没有,直接批准了。原本想老账新账一起算,没想到他这么怂,连官位都不要,直接认输了。   本着不滥杀无辜,林云舒最终还是放过了刘尚书。   转眼过去了五年。这五年里,天皇身体不见好转。林云舒处理政事从一开始的劳心劳力,到后来的游刃有余,现在也能抽出时间来陪陪天皇,和他说说话,哪怕他大多时间都是睡着,也不妨碍她把事情说给他听。   这天林云舒刚说完,天皇从昏睡中醒来,身体很是虚弱,精神也不太好。   林云舒心里狂跳,连连招太医会诊。   这五年里,郎中看了无数个,可没有一人能有把握救他。   林云舒每次看他发病,总会担心他下一秒就要离开。   这次更加凶险,天皇脸色苍白,像从噩梦中醒来似的。   林云舒扶着他,给他不停擦干,“你怎么了?为什么流这么多的汗?”   天皇握住林云舒的手,“我又梦到你了,我梦到你被坏人袭击,死在家里,鲜血染红了地板。你说人有没有前世今生?”   林云舒没想到他连这都能梦到。临死前最后一幕,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生命戛然而止的时候,你会后悔做多事情。   她后悔的也有很多,没有机会孝顺父母,没有好好陪他。   林云舒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一辈子保护我。”   天皇虚弱无力,想抬手替她擦泪都办不到。   太医跪在床边,无声摇头。寝室里无数个太监宫女,没有一个敢出声。   林云舒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就在这时,从外头冲进一个太监,跪倒就拜,“陛下,外头有个游方郎中说可以治天皇的病。”   太医谁也不敢说什么。这时候能有一个替死鬼,是他们的福不是祸。   林云舒刚刚还陷入绝境的心立刻燃烧起来,“快快有请。”担心下头的人死脑筋让郎中实行三步一跪的礼仪。直接让知雨把龙撵派过去接人。   大家谁也不敢说“这不合礼仪”,生怕一会天皇有个好歹,陛下把火撒在他们头上。   郎中很快带过来了。   面色红润,长长的白胡须,猜不出年龄到底有多大。   只是林云舒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可又不记得在何处见过。   “快治吧。”林云舒也顾不得多想,直接吩咐他。   郎中不紧不慢上前把脉,而后从自己的药箱拿出一个白瓷瓶,里面倒出一颗药丸,“陛下,这是草民祖传秘方,包治百病,仅此一颗,只要吃下,保准药到病除。”   林云舒听着这话总觉得像卖假药的,可是天皇已经病入膏肓,不吃这药也许能熬一晚,但是吃了,也许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林云舒闭了闭眼,“喂吧。”   郎中点头哈腰,“陛下好气魄。”   太医们齐齐呲牙,这莫不是个傻子吧?居然还有心情拍马屁。   天皇要是吃了你的药没用,你可就要身手异处了。不过太医们谁也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他把药化开,用水送服。 第146章   天皇浑身没有力气,嘴微微张着,药碗贴进他嘴边,几乎有一半药顺着嘴边流下去。   郎中心疼得不行,立刻喊宫女要勺子,一点一点喂了下去,边喂边道,“只此一颗,洒了效果不一定会好。”   林云舒坐在床沿,看着他将一碗药水喂了一干二净。   喂完后,郎中大汗淋漓,将空碗交给宫女,也没起来,反而一直跪在床沿,死死盯着天皇的脸颊看。   屋里其他人也都看着,心思各异。   时间一点点下去,直到过了两刻钟,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天皇终于动了动嘴唇,睁开眼睛,而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侧身趴到在床沿,整个人呕了下去。   郎中慌忙躲闪,有眼急手快的宫女拿痰盂去接,根本来不及。   今天吃过的一点粥全部吐完。   空气中飘荡一股酸臭味儿,但天皇却不知疲倦,一下接一下地吐。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在吐啊?”照理说天皇终于睁开,林云舒应该高兴,可他吐了这么多回,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太医们也不敢上前把脉。   天皇把昨天的隔夜饭都吐出来,哪怕肚子里已经吐不出来东西了,他仍旧还在呕。   郎中擦了擦汗,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却斩钉截铁道,“吐了就会好的。”   林云舒拍着他的背,又不敢用力拍,一叠声吩咐宫女端温开水过来。   天皇却没时间喝,一直干呕。   就在大家等得两腿发麻,天皇终于从嘴里吐出一只黑色的虫子。   “这是蛊虫?”   张川乌早些年为天皇诊过脉,断定过他身上中的是子母蛊。这种蛊虫以吸食人的精血为生,又不惧怕胃酸,血液中有奇毒,发动的时候,让人痛不欲生,恨不得当场死去。   想想天皇武人出身,身体一直壮硕,可自打发病,躺在病床上,人已经瘦成皮包骨了。   听说这种蛊虫进入人的脑子就是油尽灯枯的时候。   他们这些年也不是没想过法子把蛊虫吸出来,但都不得其法。   没想到竟被一个游方郎中治好了,众人越看越心惊,纷纷好奇刚刚服的到底是什么药。   相比太医们的好奇心,林云舒更多的是高兴,“这虫子出来了,是不是就代表能活了?”   郎中上前答道,“还有一只,很快就会出来的。”   又等了一会儿,天皇又吐出一只。   两只蛊虫一大一小,一胖一瘦。   郎中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把蛊虫引进瓶子里。   天皇累倒在床上,再度昏迷过去。   林云舒立刻让位置出来,让郎中过来把脉。   郎中看了看太医,“蛊毒已经消了,草民一人说了不算,不如让太医们把把脉,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众位太医看了他一眼,见女皇似乎抬了抬手,不敢怠慢,接二连三上去把脉。   太医把过后,齐声跪倒在地,“回陛下的话,天皇体内蛊毒已消,但身体身受蛊毒多年侵害,还需好生将养。”   林云舒无声流出泪来,这就是说他真的好了。好像梦一样,连张川乌都没法治的毒竟叫一个游方郎中治好了?   她让医正留在旁边看着天皇,又留了几位太监和宫女在寝室,其他人全部退了出来。   重新梳洗换装,出来后又是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让人不敢直视她的容颜。   “朕早年就发下圣旨,如果有人能解了天皇身上的毒,就赐他候爵。朕拟了几个名字,你选一选吧。”   知雨捧着天后刚刚想到的几个封号,郎中也不接,跪倒在地,“陛下,草民不知能否换个要求?”   林云舒微怔,这古人最是看中这些,他居然不要?她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抬了抬手,知雨退下。   “你说说看。”   也没说答应,总归得听听他的要求合不合理。   郎中撕掉他脸上的长胡须和眉毛,露出一张三十来岁的脸。   “你是陆时秋?你不是在盐俭县吗?怎么跑到京城来了?”林云舒脸上难掩惊讶。刚刚她就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熟悉,面色红润,皮肤光滑没什么皱纹,但却留着白胡子。诡异的看不出他的年纪。却没想到是陆时秋。   “微臣小时候在海岛上遇过一个苗疆老妇人,跟她学了点医术。当时也没当一回事,自打五年前,听说天皇得了子母蛊的毒,微臣就把秘方翻了出来,发现真是子母蛊的毒。”说完,他还呈上那秘方,“没想到真的把天皇治好了。”   他又郑重磕了几个头,“草民只是一时情急,才欺君罔上,请陛下恕罪。”   林云舒倒是没计较这些,接过知雨呈上来的药方,看得出来这药方的材质有些年头了,但是苗疆人为什么要用汉字呢?苗疆不是有文字吗?   她这边还在腹诽着,陆时秋脸色却不好了,整个人抖成风中树叶。   破绽百出,林云舒也不计较这些他为何要撒谎,左右天皇身上的毒确实解了,“朕恕你无罪,你有要求只管提吧?”   陆时秋终于不抖了,一抬头对上女皇那双含笑的眼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道,“草民想在各地都建座育婴堂。肯求陛下为育婴堂慷慨解囊。”   林云舒:“……”   头一回见到要钱要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不过这条很合她心意,“你为何要建育婴堂。”   陆时秋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草民自小生活在农村,知道许多人家生下女婴都会溺死,草民自那时就发下宏愿,要建座育婴堂,收天下女婴,给她们一条活路。”   林云舒抚了抚手上的戒指,“这心愿很好。但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还得想个稳妥点的挣钱路子才能确保育婴堂长长久久开下去。朕等着你写出来。”   陆时秋点头称是。   林云舒大手一挥,赏了他五万两银子用于建育婴堂。   陆时秋嘴巴睁得能塞下一颗鸡蛋。显然没想到女帝会这么慷慨。   又过了几日,林云舒再次召见陆时秋,他将写好的方案呈上来。   “你打算开家铺子专门给女人看病?”林云舒有些惊讶。   这个想法她也曾有过,但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居然就被人抢先了。育婴堂收留的多半都是女婴,男婴比较少。专门开女子药铺,确实很适合。   陆时秋说起自己的打算那是滔滔不绝,“等育婴堂的女婴长到十岁,就可以进药铺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她们成年,她们可以选择留在育婴堂照顾孩子,也可以选择嫁人或是进宫。”   这倒是给了孩子们一条出路。   林云舒给他在京城城郊划了一片区域用于建育婴堂。   “步子迈得别太大,先从京城开始吧。可以先买下十顷良田,每年都能创收,让孩子的生活也有保障。”   陆时秋面露为难,“京城买地不容易。”   林云舒想了想,把之前用嫁妆拍来的十顷良田送给了他。   陆时秋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等他心满意足离开,知雨却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您怎么对他这么慷慨?”   转眼又是十顷地没了?加上上次的五万两,这个郎中胃口可真不小。   “他做的事正是我之前一直想要做的。就算是他帮我完成我的心愿吧。”林云舒财大气粗,一点也不在意那几万两银子。花得那得一个痛快。   知雨眨了眨眼,“奴婢记得这人有点油嘴滑舌的。您要做,为什么不派个可靠的人去做呢。您看柳大人把惠民局办得多好啊。百姓们交口称赞,原先那些大家族还不愿用惠民局的医女接生,后来真的难产了,还不是眼巴巴去请人?”   林云舒失笑摇头,“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看着不靠谱,未必做起事来就真的不靠谱。你听他说话的时候,那种发自骨心的热忱是谁的都不比上的。”   知雨一脸受教。   “天皇怎么样了?现在还睡着吗?”   提起这事,知雨终于有了笑模样,“刚才宫女来报,说已经能下床了。只是身体虚弱,不能多走,只在院子里溜达一小会就躺着了。陛下,您可以放心了。天皇会好起来的。”   林云舒也跟着笑起来,手里又拿下一个奏折,“嗯。崩管怎么说,这陆时秋的药是真的管用。天皇这么快就能下床了。要不了多久,朕这些折子就能全丢给他了。”   知雨点头,“陛下说的是。”   又过了半个月,天皇身体大有好转,甚至能跟林云舒一块处理政事。   但是林云舒不敢让他太操劳,让他看一会折子就催他回去歇息,“你要快点好起来。天天看这些折子,我头都大了。最要命的是那些御史每天都在朕耳边鼓噪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朕烦都烦死了。”   天皇被她逗笑,“所以你就派你四儿子出去当巡查御史?”   明明是京城四品的官居然贬去外地当正五品巡查御史,连降两级。把朝臣们都集体震住了。   偏偏小四一点也不觉得他娘是在贬他。喜得连连道谢。   林云舒自问是最了解她儿子的,小四嘴皮子不够利索,但为人心细,做事踏实,很适合干些实事。偏偏天皇把他调到京城当御史。这个坑就给安错了,“我就是看他天天在京城揪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着心烦,让他们到地方看看能不能揪出几个贪官污吏。”   天皇失笑,“你莫不是怪朕乱安排官位?”   林云舒似笑非笑,“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安排的官位有问题了?”   “那可不见得。你小儿子为人敦厚,是块璞玉,但是他经的事太少了。朕让他进御史台就是让他参透人心的。当官,尤其想当大官,就得比别人多长几个心眼儿。朕这是为他好。在磨砺他呢。”天皇却也有自己的道理。   他从洪彪和郭达元口中听说小四的事,便上了心。   文王糊涂,任用的官员多是酒囊饭袋之辈,难得有个干出实事的官员,他就越发满意了。   忠臣难得,他不想自己登上皇位,底下全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林云舒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的想法,只是又不免对他的态度有些惊讶。以前她提起她的几个儿子,他脸上看不出来,嘴上却有些不是滋味,甚至有时还会说些酸溜溜的话。   现在却能坦然自若了。   “你怎么会?”   天皇牵着她的手,“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知道人活着就得豁达。不能总想那些过去已经发生,却又改变不了的事上。”   不知为何,林云舒总觉得这话不单单只是指她前头有个夫君。更像是指她的前世。   她前世的死对他打击不小。临死前,还念念叨叨。   如果他真的释然,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第147章   天皇病愈,大部分朝臣们上疏请天皇重新登朝。   之前林云舒登基,却并未改年号,一直沿用天皇的年号。天皇退位,却并未废除帝号,重掌朝政也是情理之中。   哪怕天皇手上沾染不少鲜血,那些男官还是更希望由天皇掌朝,这样他们不会有种被女人压一头的憋屈感,偏偏天皇并不着急。   反而借由身体不适,再修整两月。   林云舒担心他身体里面还未恢复好,也不好催着他。   天皇躺在榻上歇息,王公公给他拿来不少书籍,他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以前也没见天皇有这个爱好啊,居然喜欢看通俗。   天皇看了一会儿,眼睛累了,自己揉了揉眼,王公公小心翼翼道,“天皇,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明明是半路夫妻,没想到王公公对女皇无比信任。他丝毫也不担心女皇为会对他不利。   天皇睁开眼睛,斜睨了他一眼,“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信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话说的容易,但能做到的少之又少,归根结底,天皇对权利并不是那么热衷。   天皇拍了拍已经看过的这一摞书,“她天天忙于政务,又不兴文字狱,没想到底下的人会如此编排她。”   王公公身体不自觉往下躬了躬。   天皇生起气来,会杀人命的。   就在他思量天皇该如何对付这些文人时,天皇开了口,“去!把这个楼如先生请来。”   楼如?王公公这些天帮着翻书,这人好像不怎么有名啊?天皇为何单单找他过来?   他也不敢问天皇,立刻叫了几个太监到书肆找人。   老二被太监带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崩紧了。   这几年,他一直待在家里潜心写。可能热情与天赋真的是两回事。他写的受众很少,书肆给的润笔费也是最少的。   好在他也不指着这点钱吃饭。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丧气。   他娘子从六品带刀侍卫升到五品。而他还一事无成。就连他儿子去年都考中了秀才,他这个老子还是个白身。想想都够丢脸的。   老二硬帮帮跪倒在地,口称万岁。   天皇大马金刀坐到方椅上,面容严峻,“你就是楼如先生?”   “草民正是楼如先生。”   天皇将他上上打量一通,从外表上看倒是很符合他对书生的认识。只是别人都在书里提及“女皇当政,贻害无穷”,反倒他从来不曾提及这些。   “你为何没有在你的里提及女皇之事?”   老二怔了好一会儿,没想到天皇召他进宫是为了这事,他抿了抿唇,据实以答,“因为女皇是我娘。”   天皇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女皇给前任丈夫生了四个儿子。   他见过老三和小四,却没见过老大和老二。据他打探得知,两人一个经商,一个一事无成。   知道这人是他娘子的儿子,他就更气了,“你娘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你就没想过替你娘说句公道话?”   天皇身上的威严扑面而来,老二缩着脖子,“我娘子问过娘了,娘说不用管这些。”   他不是不想帮他娘说话,但是他只是一介布衣,担心坏了他娘的事,所以做什么事都要先问他娘。   天皇闻言,脸色倒是好看不少,“你娘只是不屑跟这些人计较,但是朕不一样,朕容不得别人欺辱你娘。”   老二抿了抿唇,抬头看了天皇一眼。   哪知天皇正目光灼灼看着他,老二立刻避开他的眼神,微微垂了头,“天皇想如何为我娘出气?我定当竭尽全力助天皇成事。”   天皇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你可知道你写的书为何卖不出去吗?”   天皇前世就卖过不少自传体,除了名气,故事还要精彩,语言也得诙谐。   他写的情节不太曲折,笔名也没什么名气,更重新的是他的语言太过死板,不够诙谐。   老二抹了抹头,他要是知道自己的书为何卖不出去,他早就对症下药了。也不会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名气了。   “朕为你下本书想了好几个名字,《我的女皇母亲》,《女皇陛下二三事》,《我和女皇陛下不得不说的事》”   老二抽了抽嘴角,这书的名字怎么那么一言难尽?   “怎么样?名字够不够劲爆?”天皇丝毫没有看出他皱得像苦瓜一样的脸,反而很兴奋。   老二想到天皇武人出身,能想出这么直白的名字,好像也在情理之中,他硬着头皮点头,“好。”   只是他又有点疑惑,“这书写出来会不会被人批评不合规矩?”   他写出来,肯定要会涉及到他娘的隐私,必定会被那些男人们评头论足。   天皇理所当然道,“你娘是女皇,一千多年的社会里没有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点。如果你写出来会被别人批评,那只能说你写得不够好。”   好吧,老二终于明白了,这书其实是给他娘洗白用的。而且一定要大肆赞美。   天皇又不放心他,耐心给他指点,“你可以简短介绍下你,但是还是要以你娘为主。塑造人物的形象一定不能太死板,你要适度写写你娘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缺点。比如说她喜欢逛街,喜欢茶花。讨厌……”   老二听得如痴如醉,刚刚还觉得天皇不靠谱,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言之有物,说起人物塑造头头是道。   这些都是老二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知识点。   他向王公公要了纸笔记下,而后又跟天皇探讨,从哪些方面写。   “在盐俭县的时候,有个非常有名的算命先生看到我家盖的别院,非说我娘贵不可言。当时我们都不信。但没想到我娘连女皇都当了。”   “这个可以加进去。”天皇笑眯了眼。那些开国皇帝哪个没有点“奇人异事”呢。   没想到这个算命先生这么牛,居然不看八字就能算准她贵不可言。   老二点头,又捡了几件小事讲。   写起真事,老二可写的点太多了。   比如说他娘特别喜欢他娘子,非常喜欢弩箭,平时也勤加练习,路遇山匪时,救了几十号人。   小四当县令的时候,她常常督促他下乡,看看农耕等情况。   总归想让读者了解他娘。   天皇之所以喜欢他娘,还娶她为后,都是有原因的。   老二下笔如神,不到一个月,就把《我的女皇母亲》草稿写完了。   天皇帮他修改一遍,让他拿去刊印。   书店老板没想到一直默默无闻的楼如先生居然是女皇的二儿子。   吓得当场软倒在地,扶着柜台站起来,“您有这层身份,为何一早不说呢?草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老二也没当一回事,他写书要是告他娘才能出名,那他得多失败,“我娘是我娘,我是我。这书你给印了吧。”   书店老板狂喜,“就冲这名字,印两千册不成问题。”   老二张了张嘴?他以前的书卖的最好的,首印也不过才两百本。就这还差点没卖完。后来还是书店老板用畅销书搭他的冷门书,才给卖完的。   就从那时开始,他的润笔费就少了三分之一。   老二觉得有必要给他提个醒儿,“这些书要是卖不出去,可不能再扣我的润笔费。”   书店老板以为他在说笑,“怎么可能卖不出去呢?这可是专写女皇的书。全国仅此一本。”   老二讪笑两声。原来天皇说的名人效应这么好用。   “对了,润笔费由先前的五十文涨到三百文。你再接着写。”书店老板喜滋滋道。   老二伸了伸手指。一下子就翻转了六倍?   当然这不是钱的问题,问题是,“你们书肆在别的地方也有开店的,对吧?”   “对!”   “如果这书火爆,我觉得你们应该在外地一起卖,省得盗版出来了。”   书店老板正有此意,“那当然。只要首印卖完,我肯定要通知东家。”   老二拿着丰厚的报酬离开了。   他在家待了三天,直到首印当天,早上比他娘子起来得还要早,守在书店对面的茶廖里,等着看对面书店的销售情况。   今天是第一开卖书。   书店自然要大肆宣传。只要进店的文人都会提一嘴。   无论想讨好女皇或是对付女皇,都不妨碍他们想要了解女皇。只是他们没有了解的渠道,现在就有现成的机会,当然不吝啬这点书钱,于是进店的人几乎都买了。   《我的女皇母亲》以老二不可预料的速度火了。连带着老二这个界万年扑街王也跟着一块火起来了。   用白话文所写,语言很简练,故事情节大部分都很真实。   女皇出身世家大族,却坚守信义,嫁进一穷无白的顾家。婚后十来年,丈夫就去世了。她一个女人以替人接生为生养活了四个孩子。甚至还培养出了一个读书人,跟着进了京,也认识了天皇。   四个儿子个顶个的孝顺,明明可以在家当她的老夫人。她却毅然决然选择进宫,目的只是想为女子做点事。   她坚韧不拔的性格深得天皇喜欢,在天皇身体不好的情况下,更是将国事全部托给她。   她一心为民,并不曾谋私利,也不曾提携顾家或是林家任何一个人。   甚至他四儿子还被她连贬两级,这份大公无私的精神当之无愧为一国之君。   “这写的也太夸张了吧?我哪有老二说的这么好?”林云舒接过天皇递过来的书,匆匆扫了一遍,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太酸了。她怎么不知道老二这么会讲花言巧语呢?瞧瞧这书里写的是什么?她贬老四,那是因为知道小四喜欢干实事,而不是她对小四有意见。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根本没书里写得那么好。   “那可不见得。在朕眼里,你就是这样好。”天皇理所当然道,“朕也要天下女人都向你学习。女子有才可以造福大家,无才只会委屈求全。”   林云舒心中高兴,“你这一个月,难不成就是琢磨这事了?”   “对!”天皇叹了口气,“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你。”   “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林云舒是真的不在乎。她只想当个尽责的好皇帝。   “人言可畏。好名声总比坏名声要好。”天皇不想她被人误会。这样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不想她再像前世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受人欺辱,“过了年,朕就重掌朝政。你还像以前一样在旁边陪我。”   林云舒点头,“好。”   这么重的担子压在她一人身上,也是够累的。   过了年,登基五年的林云舒以天后继续活跃在朝堂。   在皇太孙及冠后,天皇天后将皇位传给他,并不贪恋权位。两人一直活到八十岁,一同离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经完结。全订的亲们别忘了给个五分好评哦。有红包相送。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