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七十年代穿二代 作者:麻辣香橙   作品简评:   现代女大佬穿越到1978,穿成了受气跳井的小媳妇,男人跳出农门读大学去了,公婆一心把拖后腿的儿媳扫地出门。女主虐渣贱,闹离婚,绝地反击,被离婚的男人一朝归来,抱着软嘟嘟的奶娃娃:媳妇求不抛弃……   萌萌哒养娃文,妈妈和畅畅的故事。七十年代背景,一家人势不可挡的崛起之路。种田文,鸡毛蒜皮,温馨日常,现实向生活爽文。 第1章 障碍   “七活八不活,娘,她这可都八个多月了,她要是真死了,那她肚子里的小孩……”   “蠢货,啥小孩,你听说过死人还能生小孩的?”   “那不是医生说,胎心正常,可以送到城里医院开刀抱出来……   “你有钱给她祸祸?她要是死了,小孩生出来你替她养?”   “也是,咱家哪来那个闲钱呀。---不过娘,这事情可不小,用不用发个电报叫三哥回来一趟?”   “你三哥在沪城呢,那么老远,他刚去上大学,你让他回来又能干啥,嗯,能干啥?她这不是还没死呢吗。”   “那三哥回来,万一要埋怨你呢?”   “他埋怨我啥?我为了谁呀,我又没叫他媳妇去跳井,谁知道她就跳井了?矫情的。你这个死丫头也是,咋我走了你又跟她吵吵,你可记着了,她要是死了,不论谁问,你就说她自己不知为啥就跳井了的,就说你一眼没看着,你不知道,可千万别承认跟她吵架的事儿,记住了没?”   “记住了,娘我知道,这还用你说。”   这娘俩的声音不大,可也不小,就在病房里这么叽里呱啦,大约真当她是死的。   病床上的江满其实已经醒了,醒来后却没有睁眼,仍旧静静躺着。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想继续装死,压根就不愿意醒过来。   她来的时候,原主也还在,她跟这身体的原主算是在这身体里共存了两天,也是原主深度昏迷的两天。这种共存真的很奇特,像两个人又像一个人,意识几乎毫无障碍地交流融合,在这两天里,江满已经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穿越没有平白来的,这个原主,是她的前世。现在是1978年。   原主本名叫江小满,大约小满节气出生的,户口本上名字跟她一样,就写的江满。眼下这初夏时节,原主应该刚满二十二岁,已婚,怀孕八个月。   原主的丈夫姚志华,比她大了五岁,高中生,大革命开始后高中停课,回乡务农,后来又去了村里小学当老师。去年,77年年底恢复高考,姚志华祖坟冒青烟,考上了,成了村里乃至全镇第一个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生。   原主和姚志华是时下农村最普通的那种婚姻,媒人介绍,门当户对,都是根正苗红的贫农成分,相亲见个面,人物相貌也合适,就成了,两年前结的婚。---   结果,也就是去年年底,姚志华参加高考的时候,原主发现怀孕了。   78年春节一过,姚志华拎起行囊去了沪城上大学,怀孕的小媳妇就留在了家里。   儿子考上大学,老姚家自然光耀门楣,公婆这时候再看江满这个儿媳妇,眼神便不太一样了,说不嫌弃那是不可能的。   本来嘛,乡下人没见识,姚志华考上大学,一家大子都觉得扬眉吐气。尤其姚老太太,总觉得儿子考上了大学,镇上那公社书记都亲自上门来看望的,听说还是全县的第一名,公社书记亲口说的。那搁在姚老太心里,姚志华就是状元及第,要加官进爵,人中龙凤,搁在过去,家里要使唤丫鬟子,要娶皇帝家公主的。   不说过去,就说现在吧,姚志华摇身一变,从一个农村泥腿子,变成了居民户口公家人,吃的是国库粮,端的是铁饭碗,身份立马不一样了。江满这么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村妇,这里头的差距还用说吗。   这年头户口管得又严,将来姚志华就算把原主带进城,也很难落户,农转非难之又难。农村户口还是居民户口,在这年代是天差地别的分界线。   于是在公婆乃至姚家一大家子人看来,江小满这个农村媳妇就拖了姚志华的后腿,硬把一个国家大学生的一条后腿给拖进了泥土沟里,不光拖后腿,下一代户口随母亲,连带着生的孩子也只能是农村户口。   这是拖后腿拖三代呀,明明跳出农门,就这么又给拖回来了。   这些话,姚家人明里暗里没少嘀咕,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光宗耀祖,当然想让他有更好的前程。要依着姚老太,立马就该离婚的。   在姚志华跟前嘀咕多了,姚志华烦躁地顶了他娘一句:“有完没完,她怀着孕呢!”   姚老太嘴巴闭上了。   送姚志华上了开学报到的火车,一回头,姚老太就琢磨,这小崽子,怀的可真不是时候啊。   于是回到家里,便处处看这个儿媳妇不顺眼,处处找茬儿,整天骂骂咧咧的,鸡蛋里挑骨头。春耕春种打发她去生产队上工,挑水翻土挑大粪,队长照顾分配个轻松的活儿,姚老太还不乐意了。在家里做饭喂猪洗衣服,干活往前,吃饭靠后,半点也没把她当个孕妇看待,小媳妇一旦表现出什么不情愿,一大家子都要骂矫情。   说白了,这孩子的存在就是个最大障碍,姚老太是巴不得她干活劳累落了胎,或者摔着磕着把孩子摔没了,那就怪不得别人了吧?或者她自己受不了了,熬不下去主动提出离婚,那也怪不得别人了吧?   原主本身就是个懦弱内向的性子,姚志华开学走了两个多月,小媳妇眼看着被折磨的面黄肌瘦,都不像个孕妇了,左邻右舍都看不下去。原主就算是面捏的,少不得也要哭诉吵闹几句。   奈何这年月,一个公婆孝道压下来,年轻小媳妇面子嫩,抹不开脸,也只有受气的份儿。   说到跳井这事情,还有个插曲,就是姚志华原本在县城里读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高中同学,女同学,大约是悄悄谈上了恋爱的那种,高中停课后,两人还曾经谈婚论嫁。   这女同学家在县城,革命干部家庭,大革命一个运动浪潮打过来,父母都被浪头拍倒了,父亲被打成了叛徒,关起来了,这个女同学也就被迫离开家,去了北大荒插队当知青。而这边姚志华呢,蹉蹉跎跎到了二十好几岁,才娶了原主结了婚。   也就是今年春节,姚志华高考成功的时候,女同学家里落实了政策,回来了。回来了的女同学来找姚志华,正赶上姚志华大学开学报到,原主怀着孕没去远送,却听说女同学一直送上了火车。   两天前,原主说头疼胸闷,留在家里没去上工,生产队正当农事忙的时候,不去上工就要扣工分,姚老太少不得又指着原主骂了一顿,说她装病偷懒不想干活。反正农村老妇女,什么难听骂什么,骂完了一大家子人就赶紧上工去了,只留下原主和小姑子在家。   小姑子十九岁,原本大革命时候读了初中就没书读了,高中停课停招,现在受三哥姚志华的鼓舞,便又打算着回学校去读高中,考大学,加上是家里老小,平常就不太干活。姑嫂两个留在家里,小姑子就只管捧着个书本,使唤原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原主气得就说了一句,说她真的病了,头疼胸闷,还硬撑着做那么多家务,小姑子就不该伸手帮一把吗?   结果人家小姑子把书本一丢,掀掀眼皮子说:“叫你干点活你就头疼腚疼,你哪那么矫情?不识好歹。你看我不干活,你有本事也学我读书考大学呀,我正在看明歌姐刚给我找的复习资料呢,你懂什么,你叽歪什么呀。”   赵明歌,姚志华的那个女同学。   原主江小满听了当然不高兴,赌气说:“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巴不得我死了好娶她进门是吧?”   这小姑子就说:“马不知脸长,你看看你自己,你也该知道你自己配不上我三哥呀,反正你头脚离了姚家门,我三哥后脚就娶个更好的。”   结果原主就跟小姑子吵了几句,小姑子说了些难听的话,什么“不要逼脸”、“死乞白赖”之类的话全出来了,原主江小满本来正在打水洗衣服,气恼之下,真觉着没活路了,把桶一摔,就一头跳进井里去了。   农村自家挖的那种土井,井沿用石头砌起来的,今春干旱井水倒不是多深,没淹死,却好像被石头撞了头,等到小姑子惊慌喊叫,惊动了人救出来,就一直昏迷了。   一连昏迷两天,躺在公社医院里人事不知,姚家人大概都没做的好打算。公社医院不敢留,让送去县医院,姚家人又不肯。至于为什么不肯,看看姚老太的做派,不言自明了。   别说什么大人孩子两条命,说白了,她是自己寻死的,自己跳的井,又没人推她跳井,农村里寻死自杀的妇女其实也不稀奇,娘家顶多闹一闹也就过去了,这年月人命没那么值钱,死都死了还能怎么着。   你说孩子,这个年头孩子又不稀罕,哪家还没三个五个孩子,尤其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眼下对于老姚家来说,三儿媳就这么死了怕是最划算的。   江满穿来以后,在这两天里跟原主共存在这个身体里,大约因为是前世和转世,更像是同一个人的两个意识层面,意识交流,记忆交融,完全无障碍。她感受到原主那种自杀寻思的灰心丧气,也有一时赌气寻死的那种后悔,不为自己,为着肚子里的小生命。   这个身体昏迷后,肚子里的胎儿还在,八个多月的胎儿,胎心仍旧强有力跳动着,噗通,噗通,像鼓点一样,打得原主一阵阵后悔难过。   “求求你,让这孩子好好活下来。”   “你等会儿,你的孩子你自己养,别推给我。”   “我命里该这时死了,你反正也回不去了,你和我本就是一个魂体,不分彼此,求求你好好养大这孩子。”   “不许走,你给我等等,死你都敢,怎么就不敢自己活。”   “喂,孬种,别走啊!”江满仿佛感受到原主的意识慢慢从身体里抽离,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有了知觉,在昏迷两天后终于苏醒了。   手指动了动,嘴唇动了动,等身体的那种僵硬感渐渐消失,江满眼皮抖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今天宜开坑。   因新文榜单有字数限制的原因,前几章隔日更,10号下周五开始日更。v后双更,一言不合就加更。   作者君坑品保证,不信看专栏。 第2章 实情   江满的目光从白色房顶滑落到那两个噪音污染源,姚老太和小姑子姚香香。   丝毫没注意到她醒来了,两人坐在病房一边的椅子上,侧身靠着墙,脸对脸头凑在一起,叽里呱啦地继续小声说话。   “娘,你说她到底会不会死,啥时候能醒啊,她要是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可咋办”   “谁能知道死了也好办,活了也好办,就这么半死不活的不好办,她就这么躺着,又得花钱又得人伺候,那么多眼睛盯着呢。”   “这不是愁人吗,她可真是不省心,烦人。”姚香香不自觉嗓门拔高。   “死丫头,你就不能小点声,外头医生护士过来过去的,听见了对你可不好。”   江满静静听着,收回目光,又把眼睛闭上了。   话说回来,原主娘家人都是死的吗,怎么也没见个人影儿。   初来乍到,江满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帮她。原主娘家那边,她娘自然灾害那几年饿死了,大约是自愿饿死的,省下一口吃的,原主爹和三个孩子活了下来。原主在家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边还有一个妹妹。   就算便宜娘家不顶用,出这么大事,好歹也该来个人看看吧   江满闭着眼睛考虑了一会儿,下一步她就该醒来了,什么时机醒来,醒来又该作何打算。   江满是从一百多年后穿来的,算算原主死后,她还得好几十年才能投胎。她不知道那能不能定位为末世,话说回来,谁知道末世究竟什么样子啊,2012的时候人类就以为末日了呢。   只要地球还没爆炸,你就觉得还有很多个明天。反正一百多年后的地球,战争和掠夺让环境更加糟糕,一大堆问题。   原主说,她反正也无处可回,这倒也是,就算有法子,她也没地方回去了。   她现在真有理由怀疑,是前世原主怀孕自杀给她弄了个孤独命。生下来就是孤儿,没结过婚,更没有过孩子,靠自己挣扎打拼出一片生存空间,结果冷不丁一下子,去东南亚散散心玩个游艇,遭遇了恐怖袭击,骨头渣子都炸没了。   叫她往哪里回   江满感受了一下自己沉重的大肚子,觉得这穿越貌似还能接受,她还能继续活着,起码这个时候的地球还山清水秀,这时候的华国太太平平,她还有个孩子,不孤独。看看姚家眼下这嘴脸,稍加操作,这孩子就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了。   穿就穿了,未尝不是好事。   姚老太和姚香香那边只顾嘀嘀咕咕说话,也没人留意她,江满便动了动手指和手腕,想摸摸自己的大肚子,就在这时,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我姐呢,我姐咋样了”   病房里两个闲聊天的人一惊,姚香香就先站了起来,看着冲进来的江谷雨,江满的妹妹。   江谷雨跟姚香香年纪相仿,也十九了,纤瘦高挑,面容五官长得很像江满,此刻胸脯一起一伏,正微微喘着粗气。   “你姐她……还,还没醒呢。”   姚香香说了一句,江谷雨已经几步跑到病床前了,看着床上昏睡的人一时有些无措,这时候姚老太也扶着椅子站起来了。   “哎哟,侄女你来啦。”姚老太一开口,眼圈就红了,苦着脸抹了一把眼泪,“唉,你姐还没醒呢,我都守了她两天了,你说这大人小孩两条命,她要真有个什么好歹,我可咋活呀,我咋跟你姐夫交代呀。”   “你少说这些好听的,我姐咋她回事,你又怎么磋磨她了,好好的她怎么就跳井了”   “哎哟,江家侄女你这话说的,谁跟你说你姐跳井的呀”姚老太睁大眼,一脸无辜惊讶,“谁这么造谣嚼舌头呀。你别急你听我慢慢说,这不是那天吗,你姐一个大肚婆,怀着孩子呢,我就没舍得让她下田干活,叫她在家歇着。可是你也知道,你姐是个勤快人,闲不住,看样子她是想打水洗衣服,可是她怀孕身子重不灵便,那井台打水肯定滑,她也不知咋的就掉到井里去了。”   姚老太说着就拉了一把姚香香:“这要不是我把香香留在家里陪她,及时发现了,指不定你姐现在早就死完了……唉,她就进屋找个东西的工夫,你姐就掉进去了,把香香吓得呀,赶紧到处喊人,这才救出来。江家侄女,你听谁造谣说她跳井,这话说出来多难听,谁这么黑心烂肺瞎造谣,对咱老姚家影响多不好啊。”   “你少来,你自己看看我姐,脸蜡黄蜡黄的,瘦得都脱相了,谁家日子舒心的大肚婆能养成这样我只问你,我姐两天前出的事,为啥到现在才让娘家人知道还不是你心怀鬼胎,我姐一准是你虐待死的!”   姚老太一拍巴掌:“你这说的啥话,我哪点对她不好了自从她进了姚家门,我拿她当亲闺女一样。她怀着我孙子呢,我心疼她还来不及,我哪点对她不好了好好的谁又没叫她去跳井,她自己掉进去的,你这一个大帽子压下来,这么编排我一个老太婆,这不是要逼死我吗。”姚老太抹了一把眼泪,“哎哟我可不能活啦,我当婆婆的,我跳井上吊给她偿命行了吧……”   妈的,这人上辈子是影后投胎吧!江满手抬了抬,把眼一睁,本想坐起来,可躺了两天的身体僵硬疲弱,一下子竟没能起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姚老太一张脸像按了暂停,半句哭嚎噎在了嗓子眼里。   “姐,你,你……你醒啦姐,姐你可吓死我了。”江谷雨飞快冲了过来。   “谷雨,扶我起来。”   江满扶着江谷雨的手,支撑着坐了起来,浑身提不上力气。她瞥了一眼愣怔当场的姚老太和姚香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江谷雨扶她起来,给她背后塞了个枕头,江满靠了一下,铁架子的床头栏杆硌得人不舒服,她指指屋里空着的另一张病床:“枕头不行,把那被子拿过来。”   姚老太回过神来,赶紧两步跑过去,几乎是从江谷雨手里抢过被子,抱过来殷勤地塞在江满背后。江满乏力地靠上去,终于缓了一口气。   “老,老三媳妇,你,你醒啦,你好点了没”   “死不了。”江满面色平淡,先打量了一眼屋里,原来这年代的乡镇医院病房,条件真能差到这样,白灰墙壁斑驳脱皮,红砖地面泛着潮气,并排两张铁架子的弹簧床。   然后她的目光落到姚香香身上,就那么不动声色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姚香香脊背莫名一僵,总觉得那目光有点让人发毛。想想这个江满平常就是个软包子小可怜,便又一仰头,盯了她一眼。   “娘,我睡多久了”   “两天了。那个……”姚老太揣摩着江满的脸色,见她也不像生气发难的样子,转念一想,跳井咋了谁叫她跳井了吗,拿死吓唬谁呀,别说没死,就算死了也是她自己寻死,死了又能怎么地!于是姚老太把脊背一挺:“老三家的,不是我说你……”   “娘。”江满淡淡一个字,又把姚老太剩下的话堵回了嘴里,“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不小心掉井里去了。”   姚老太跟姚香香交换了个眼色,虽然有点闹不明白,但看样子江满自己像是不记得了。这可太好了,就算老姚家不怕,可儿媳妇跳井的名声毕竟不好听。   姚老太松口气,顿时又来了婆婆的威风。   “老三家的,不是我说你,我让你在家歇着,你洗个衣服做个饭,怎么就笨手笨脚掉到井里去了。”   “娘。”江满再次出声拦住她,撩撩眼皮子,“我昏睡两天了吧,都快饿死了,去给我弄点儿吃的。”   “这,这是在公社医院里,没锅没瓢的,怎么弄呀。”   “我昏睡两天水米未进了。”江满依旧平淡的语调,“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我怀着你孙子呢,这么下去没淹死,也该饿死了。”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姚香香:“镇上总该有饭店、供销社吧,叫香香去给我买点饭菜点心啥的。”   “你,你还要吃饭菜点心还得去饭店买”姚香香轻蔑地哧了一声,“看把你能耐的,你这躺在医院两天了,可花了家里不少钱呢。”   江满没搭理姚香香,却转向江谷雨:“谷雨,爹和大哥他们呢,还有堂叔伯哥他们,怎么就你先来了,那要不,等我娘家人都来了,让他们去给我买吧。”   江谷雨忙说:“他们随后就该到了,我们得了信儿,我跑得快就先来了,大哥去叫爹他们了。”   江满其实也猜到娘家来不了几个人,怕都还是软皮蛋,顶不上什么用处的。她有心虚张声势,江谷雨意会倒也挺快。江满看看这个便宜妹妹,嘴角微微一抿。   “嗯,那就等等,我正好趁这时候想想,我到底怎么掉井里的。”   姚老太一听,赶紧伸手推姚香香,一边推,一边使眼色:“香香你这个死丫头,去给你三嫂买点吃的,快去。”   姚香香在家里是老小,从小娇惯成性,几个嫂子都得受她的气,被姚老太推着,便气哼哼地嘀咕一句:“叫我给她买饭,她使唤谁呢。”   “娘,我看还是你去吧,香香一个年轻姑娘家,乱跑是不合适。我可都饿极了,你给我买点清淡的热汤饭。”江满说完指了指姚香香,“香香,那你去把医生叫来,就说我醒了。”   姚香香还想说什么,姚老太一把把她拉了出去,看着那两人走出了门,江满便故意叹了口气,对江谷雨说:“谷雨你可不知道,我差点就一尸两命,死过一回的了,死人身上有膏药,你说我要是这么死了,对你姐夫影响是不是不好”   一尸两命,她要是没穿来,只怕这就是实情了。   门口姚老太脚步一顿,赶紧拉着姚香香走了。离远一些,姚香香急忙问:“娘,你说她真的忘了”   “谁知道真的假的。”姚老太说,“管她真假,你就记着,咱家没人得罪她,就是她自己掉进井里的。”   公社医院是一个大院子,一排排平房,姚老太拉着姚香香从后头病房里出来,一边往前走,一边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纸币,打开抽出一张五毛的,递给姚香香。   姚香香:“娘你还真给她花钱买饭啊,我不想去,你看大太阳晒的。再说你就给五角钱,咱俩午饭也还没吃呢。”   “算了,你去给她叫医生,我去买饭吧。”姚老太一听改了主意,“我去看看买点啥,钱也得省着点花。你问问医生,她要是没啥事了,下午就叫她出院,这一天天的,耽误上工不说,在这医院里喝口水都得花钱。”   病房里头,瞧着她们走远了,江满问江谷雨:“谷雨,这公社有派出所吧,你去给我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更,没忍住又更了,求个收藏啊(面瘫强行卖萌脸.jpg)

第3章 破鞋   “姐,去派出所干啥”江谷雨忙问。   “你去报案。”江满指指床头,先叫江谷雨给她倒了杯水,端起来喝了一口继续说,“你就说你要报案,也别细说,叫他们到这儿来,就说有人谋杀害命,一尸两命。”   “姐,什么谋杀害命”江谷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姐,果然是他们害你”   “先别问了,等我吃了饭有力气再说。你去的时候不用太快。”江满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内容,整个镇区也就巴掌那么大,派出所好像离公社医院挺近的,“嗯,你就慢慢走,估摸着老太婆买饭回来我吃饱了,你再带人回来。要是出去遇到老太婆和姚香香,你就说我让你去买个东西。”   “行,我这就去。”江谷雨作势要走,仍旧忍不住追问道,“姐,是不是姚家那老太婆想害死你”   “你先去,等会儿再说。”江满挥挥手,“谷雨,你可把这事给我办牢靠了,不然你也知道,咱们那个爹和大哥指望不住,就是面捏的。”   江谷雨撒腿跑出去。江满嘘口气,小口喝了几口热水,姚香香带着一个医生匆匆来了。   女医生也就三十岁上,穿着白大褂。这年代乡村都是赤脚医生,公社医院的话,估摸着也就是经过培训,年轻一点有文化的赤脚医生,洗脚上岸进医院了。   女医生看见江满好好地醒来了,虽然显得很虚弱,却也比之前的判断好太多了,很是惊奇。女医生先给她听了个胎心,听她说胸闷乏力,便又用听诊器给她听了下心跳,测了血压,然后把她肚子来回摸了半天,安慰说情况还好。   江满心里判断,看这个条件,怕是现代化检查仪器一样都没有,能做的检查也就这么多了。   “胎儿还好,胎心很正常,大人现在看起来也还好,就是太虚弱了,我再给你开两瓶葡萄糖。”女医生收起听诊器,“你可真是大难不死,再观察几天,然后接回家好好养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   姚香香一听就问:“还得补两瓶葡萄糖医生,她这两天医药费总共花了多少呀”   “也没多少,估计几块钱吧,咱这医院也没有什么贵的药,要不你去住院处看看。”   “几块钱几块钱还少呀,我大嫂二嫂,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没花过钱呢。”   女医生直起腰,看见江满要笑不笑的脸,便也笑了一下,扭头对姚香香说:“是这个理,赶明儿你结婚嫁人生孩子,可千万别花钱。”   姚香香明显噎了一下,像干吞馒头卡住了喉咙似的,脸色都变了。江满忍不住想笑,眉眼一弯,便轻咳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   女医生交代江满几句离开了,姚香香冲着女医生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拉着个脸站在门口生闷气。   姚老太端着海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女儿这么副样子。   “咋的了,香香”姚老太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她说你了在医院里呢你好歹先忍一忍。”   “不是,哎呀娘你别管了。”   “你这个死丫头,也不看看轻重,你给我懂事点儿。”   姚老太端着汤进来,一手端着个白瓷大海碗,一手还抓着个杂面馒头和一双竹筷,进门便扯出笑脸:“老三媳妇,给你烧了个青菜豆腐汤,你说我去得也太巧了,白面馒头卖光了,没有了,不然我真想给你买两个白面馒头的。”   江满也没答话,只动动身体坐直了,便一手接过那碗汤,一手接过筷子。   她先看看筷子,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了下,很旧的原色竹筷,也不知道洗干净没有,好在这个年代,筷子绝对不会油乎乎的。她拿筷子搅了一下,海碗里五六块豆腐片,几根小青菜和葱花,看不见油星,却正合她此刻的口味。   这样一路端来,汤都不太热了,也幸亏天气暖。江满先小口喝了几口汤,味道还凑合,心里便调侃着,这年代青菜豆腐毕竟都是真正的纯天然绿色食品,百十年后花大价钱也不一定吃到呢。   “你好好吃,花了我一毛四分钱呢,还加二两.粮票。人家公社饭店的人听我说买给儿媳妇吃,都说你这么心疼儿媳妇,放心把碗筷借给我了,等会吃完了还得给人送回去。”姚老太拉个椅子坐在病床边。   江满也不搭理,便一言不发地只管喝汤,先喝了小半碗汤,觉得胃里有点东西了,不再那样饿得纠结,才拿过那个杂面馒头,慢吞吞一口汤一口馒头地吃。   白面和玉米面做的二面馒头,面粉有点粗,颜色黑黄,不过两天没进食的江满觉得还挺香,纯天然的,玉米小麦和酵母混合的香味,都不用担心吊白块。   门口传来姚香香跺脚闹别扭的声音,姚老太走出门,一边使眼色一边数落道:“香香,你进来好好坐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那儿干啥呢。”   “哼,娘,你可都看见了,吃独食,都不知道给老的小的让一下,还让你站在跟前伺候她,也太不知道好歹了。你瞧她那样儿,跟个老太爷似的。”   “香香,你懂点事。”姚老太用力瞪了她一眼,再次埋怨这个小女儿不知轻重。   江满心里冷哼了一声,心说我让你再蹦跶几分钟。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小姑子在家老小,一个姐,三个哥,她算是姚老太的老来女,平常就骄纵任性,几个嫂子都得小心让着她。不过要说以前,姚香香也没见这么处处针对原主。   江满一琢磨,一来是大环境,现在老姚家一家子都嫌弃原主配不上姚志华,横挑鼻子竖挑眼。二来,怕也有姚志华那个女同学的原因。听着姚香香那口气,就知道她还挺喜欢那个赵明歌的,至于为啥喜欢,那就要问姚香香和赵明歌了。   江满吃完了一个杂面馒头,喝光最后一口汤,觉得身上有力气多了,放下碗叫姚香香。   “香香,你进来一下。”   “喊啥呀喊,你喊我干啥”姚香香堵在门口没动。   “进来有些事跟你聊聊。”江满说,“你要是不想跟我聊,我就去找别人聊了,比如找人聊聊,我是怎么进了井里了的。”   “你……”姚香香憋了一下,“好好的,谁知道你怎么掉进去的。”   “对呀,好好的,我怎么就掉进井里了呢。”江满一笑,转向姚老太,“娘,你说,好好的我怎么就掉到井里去了”   她没说跳井,只说掉进去的,姚老太便觉得她兴许是真忘了。不管怎样,反正她自己都承认了,是掉进去的,不是跳井寻死自杀的,那就怪不着谁了,都怪她自己。   于是姚老太便端起婆婆的威风,张口骂道:“老三家的,你这是啥意思,你还有完没完了让你下田干活你装病不去,你在家里躲懒,做点儿家务你都做不好,你自己不小心掉到井里去了,我把你送来医院,花钱费力,伺候了你两天两夜,给你端水端饭,我都给你当老丫鬟了,你还想咋样”   “不想咋样。”江满挑衅地抬起下巴,“我就想知道,好好的我怎么就掉井里去了,我可不是一条命,一尸两命。”   姚香香嘁了一声:“你头晕眼瞎自己掉进去的呗。”   “我怕是真眼瞎。”江满嗤笑,“我眼瞎嫁了个什么人家,大着肚子让人给害了。”   “你……不要脸,嫁给我三哥这样的,咱家没撵你滚就是好的了,你还想咋样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儿,不乐意你赶紧滚,有本事你跟我三哥离婚滚蛋,别在这儿阴阳怪调不要脸。”   “到底谁不要脸”江满盯着冲进来的姚香香说,“你一个黄毛丫头,到底哪来的本事替你三哥离婚我知道,你不就是想弄死我,好让你三哥娶你那个什么明歌姐吗我看你就是故意把我推到井里的,你就是想害死我。姚香香,我可真没想到,你跟我吵了几句嘴,就敢动手杀人害命。”   “你胡说八道!”姚香香涨红了脸尖叫,“我跟你吵架就吵了,我没害你,你明明自己掉进去的。”   “你不是说你一眼没看着,我自己掉进去的吗这回怎么又承认吵架,怎么又看见了你就是故意谋害我。”江满抬手一指姚香香,“我呸,一窝子不要脸的,我还没死呢,你那个明歌姐就等不及了,一门心思抢男人搞破鞋,你跟她那么要好,一路货色,怕也都是搞破鞋的货吧”   “你……娘,你,你看看她……”姚香香尽管任性,可到底一个十九岁的乡下丫头,撕逼怼人打嘴仗哪里是江满的对手,江满又是成心想激怒她,姚香香一时间气得脸都发紫,紫涨着一张脸,简直要气疯了。   “贱货,你个贱货,我叫你敢胡说八道,我今天非扇死你不可。”姚香香尖叫着冲过来,中间夹杂着姚老太的叫骂:“老三家的你疯了,你说的啥屁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江满一侧身,把刚喝完汤的海碗抄在手里,对准姚香香就用力砸了过去。姚香香本能一闪,海碗擦着她身边从门口砸出去,砰的一声摔了一地。   江满看了看门口的碎瓷片,刚醒过来,力气不行,都没摔成稀碎,哎。   也就这个工夫,姚香香扑了过来,一把揪住她头发就往她身上打。   江满坐在病床上呢,又大着个肚子,肩膀和脑袋分别挨了一下。力气不济,可是还有牙齿呢,她一扭头,正打算狠狠给姚香香手腕上来一口,眼角瞥见江谷雨已经冲进来了。   恰到好处。   她正在估摸着,也该来了,再不来她恐怕要多挨两下呢。   论打架,这会儿江满可不是姚香香的对手,更别说旁边还一个姚老太,不过,江满要的恰恰就是这效果。再不来,她就该扯开嗓门叫人了,横竖这是医院。   她往后一倒,软绵绵倒在身后靠着的棉被上。这时候江谷雨已经扑了过来,一把薅住姚香香的头发,手上打,脚上就踢,几下子就把姚香香摁到地上去了,揪住头发,甩开巴掌就往脸上扇,姚老太拉都拉不开。   一屋子尖叫哭骂。   要说江谷雨这姑娘也是够凶悍的。   江满看着紧跟在江谷雨身后进来的两个人,藏蓝警服,大盖帽,便放心往病床上一躺,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法子,必须要控制字数了,不然新文第一个榜字数超了,编辑会扛起四十二米大刀追杀我的……接下来隔日更三章,我保证,只此一次,10号开始日更,v后会双更补偿大家,抱歉么么!

第4章 罪名   病房里乱作一团。   警察毕竟是警察,两个民警赶紧进来把江谷雨、姚香香和姚老太拉开。这么大动静引来了医生护士,隔壁病房的人也探头探脑地过来张望,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   被拉开的江谷雨仍不解恨,手里还攥着从姚香香头上薅下来的几根头发,气呼呼冲着姚老太呸了一口。   “公安同志,就是她,就是他们老姚家想害死我姐,你们可都看见了,我姐还大着个肚子呢,她们娘儿俩合起伙打骂我姐。”   姚老太顿时有点懵。这种乡下老太太,在家里横得不行,跟儿子儿媳耍横有得是本事,却也知道轻重的,江谷雨刚才说出去买个东西,咋还把公安警察领来了呢。   姚老太忙说:“公安同志,你们别听她瞎说,我这个儿媳妇,太不像话了,刚才骂我闺女,骂的可难听了,我闺女也是气急了才碰了她一下,就碰了她一下,真不是打她。”   江谷雨:“呸,你当人家公安同志是瞎子呢”   两个警察,一个四十岁上的中年,一个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两人进来后脸色都不太好,长期在农村派的出所工作,眼前这情景几乎一眼就明白七八分了。   中年民警低头看看地上的碎碗瓷片,年轻民警则冷着脸盯了姚香香一眼。年轻警察长得英俊,可那脸色却有点难看,姚香香不由得就瑟缩了一下。   匆匆跑进来的女医生走过来先察看了一下江满,见她头发都扯乱了,捂着脸放声大哭,便皱着眉安慰她不要哭。   “你先别哭,不要哭了,孕妇情绪太激动对孩子可不好,公安同志既然都来了,啥委屈你就都跟公安同志说。”女医生说着就扭头责备姚老太,“你们干的这叫什么事,看她跳井没死成,非得闹出人命是吧”   姚老太张张嘴:“她,她骂人,她骂人你知道不,这也不能怪香香。”   大约刚才对姚香香就没有好印象,女医生说话的口气就不太好了,气冲冲地说:“她还有力气骂人我没听见她骂人,我倒是看见你俩打人骂人了。她一个孕妇,都怀孕八个多月了,昏迷抢救两天才刚醒过来,两条人命,你们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娘儿俩动手打骂她你们这做婆婆做小姑子的,还是人吗”   “她骂我,谁知道她发什么疯。”姚香香满肚子不服气地反驳,“她今天哪来的胆子,还敢骂我,她骂我,我当然不能让她。”   江满在女医生的安慰下抹了把眼泪,平息下来,才抽噎着小声说:“我今天哪来的胆子,你们打我骂我我都不能还嘴,可见往天我在你们家过的是啥日子。”她转向两个警察,“整天磋磨虐待我也就算了,我只当命不好,是自己做儿媳妇活该受罪,可我真没想到,她们竟然想害死我,差点害得我一尸两命。”   “胡说!公安同志你们可别听她的,谁害她了,没有的事。”   中年警察看看姚老太,冷着脸:“一个一个说,她说完你再说,都别吵吵。”   姚老太讪讪闭上了嘴,犹自不甘心地瞪了江满一眼。   人总是同情弱者,何况江满这样大着肚子的孕妇,昏迷两天刚刚苏醒,鬼门关逃回来一条命,这么多人都亲眼见证,婆婆和小姑子娘儿俩对她又打又骂,是个人都要气愤了。   中年民警问,年轻民警还拿了个本子出来记录。这个时候,两个民警也还以为怕是一桩家庭纠纷,虽然江谷雨跑去报案说有人谋害人命,想害死她姐姐,可来到医院一看,更像是婆媳矛盾。   谁知江满接下来的话便让事情的性质完全变了。   “她,”江满抬手一指姚香香,“她把我推到井里去的,我差点就死了,我还怀着孩子呢,两条人命。她欺负我,我跟她争辩几句,她就冲过来把我推到井里去了。”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个贱货,你你,你胡说。”   “她胡说,没有的事,公安同志,她血口喷人,根本没有的事。”   姚老太和姚香香大惊失色,脸都变了,两人一起惊叫起来。   中年民警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年轻民警则是把手上的钢笔往记录本上一拍,皱眉喝斥道:“别吵吵!”   “先别吵吵行吗,叫你说你再说,她说完了会给你说话的。”年轻民警用钢笔敲着记录本,“请配合我们办案,你们要是再这样七嘴八舌地吵吵,只好把你们带回所里一个一个问了。”   这年代警察大约也没那么多约束纪律。想想也是,这个年代,十年大革命,乱纷纷的年月刚结束,百废待兴,老案子新案子累积一起,农村治安也不是多么好。于是年轻民警的口气就显得不耐烦了。   “她把我推进井里,我大喊大叫,惊动了人,才把我救出来。公安同志,要不然你们今天看到的就是一尸两命。我在医院整整昏迷了两天,医生抢救了两天,侥幸捡回一条命,医生护士都可以证明。”   “我刚才好容易苏醒,就问她为啥那么狠心,我怀的到底是他们老姚家的孩子,她为啥那么狠心想害死我。我小姑子不承认,跟我婆婆串通好了,她们一开始还说我是跳井的,现在又一口咬定是我自己掉进去的。我倒要问问,我一个孕妇,干啥都小心翼翼的,好好的我怎么会自己掉到井里”   “刚才我说他们家儿子考上大学了,就开始嫌弃我了,巴不得我跟孩子都死了,他们称心如意。结果我小姑子就恼羞成怒了,就扑过来打我,还嚷嚷说今天非打死我不可,说她哥一转脸就娶个更好的。我一个大肚婆,打打不过,骂骂不过,你们要是没来,眼看我就让她治死了。”   江满说着指了指门口探头围观的人,“公安同志,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半句假话没有,不信你问问他们,隔壁病房都该听到了。”   一个围观的妇女说:“是的,我听见的,我正在服侍我家老头呢,就听见那小姑娘尖着嗓子骂人,叫她离婚滚蛋啥的。”   另一个围观的妇女:“我也听见了。啧啧,十八.九岁的姑娘家,咋这么泼呢。这也不知道找没找婆家,谁家摊上这么个儿媳妇,谁家可倒了血霉了。”   “胡说,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胡说,你造谣诬赖。”姚香香跳脚尖声叫喊。   江满指着姚香香:“公安同志你们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了,我这个婆婆和小姑子,打我骂我就是家常便饭,我就是她们手底下的菜,张口就得骂我。”   “我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得把这些事情告诉公安同志。” 江满深吸一口气,往病床上一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真的有点累了,“谷雨,我不行了,给我倒点水喝。公安同志,我要是死了,杀人偿命,你们可得帮我报仇伸冤。”   她说完,便真的像脱力似的,软软地躺靠在病床上,闭上眼睛一副虚弱的样子。女医生走过去,仔细给她听听胎心,又数了下脉搏,一边拿了温度计叫她量体温,一边就吩咐护士赶紧给她挂葡萄糖。   “原来你们就是考上大学那个姚志华家呀”中年民警问姚老太,姚老太赶忙说是,中年民警指着江满:“她是姚志华的媳妇”   姚老太又说是。   “你儿子去上大学了吧上大学就能嫌弃儿媳妇了”中年民警脸色鄙夷,“别的我先不说,就说你儿子不在家,儿媳妇自己在家里,怀孕八个多月了都,你不好好照顾她,你们还娘儿俩一起打她骂她人差点就死了,你们还打骂到医院来,还有点人性没有,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不”   “不是,那啥……那个,公安同志,你们别听她瞎说,谁推她了,她自己掉进去的,真的。”   “我自己掉进去”江满被江谷雨扶着喝了几口水,躺回床上虚弱地开了口,“公安同志,你们自己去看看,那个井,井口是石头砌的,高出来一些,那石头也不滑,我整天打水干活,怎么就自己掉进去了那天早晨,我婆婆刚骂了我一顿,声音那么大,你们不信去问问左邻右舍听没听见她骂完我就走了,留下我小姑子继续骂,我争辩两句,我小姑子就把我推到井里了,你们去村里一问就知道了,他们平常都是怎么虐待我的。”   两个民警包括医生护士,便一齐把目光看着姚老太和姚香香,对呀,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掉下去了   “反正我没推她。”姚香香脸皮紫涨,“我,我发誓,我真没推,我要是推她了叫我不得好死。”   江满:“发誓能管用,杀人犯哪个还会承认的”   “你……”姚香香张嘴又想骂,想起刚才吃的亏,硬憋了回去,“反正我没推她,她又没死,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江满说:“公安同志,我好歹嫁的是个大学生,自己也读了小学的,我懂,她这叫杀人未遂,公安同志,杀人未遂得坐几年大牢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了,看着稿子在存稿箱不更新,强迫症受不鸟呜呜……我要更新,我要日更,新文上榜字数肯定多了,编辑小姐姐求轻拍……   这么劳模的作者,收藏真的不来一个吗

第5章 狠毒   “杀人未遂可是重罪。”年轻民警敲着笔杆板着脸,“查实了法院判决,少说也得判个十年八年吧。”   “胡说,她胡说,娘……”姚香香一听还要判刑,十年八年啊,那她不是得小半辈子呆在大牢里了吓得都站不住了,蹲下来埋着头,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呜呜……娘,你跟他们说清楚,真不是我推的,明明是她自己跳井的,她自己要寻死自杀,不关我的事,她自己跳井的。”   “是……是……她,她自己跳井的。”姚老太眼见着事情大发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不说清楚,小女儿就保不住了,“她早上偷懒装病不去干活,我说了她几句,我当婆婆的,为她好说了她几句,她就赌气去跳井了。”   “对,她自己跳井的,我亲眼看见的。”姚香香一听她娘把事情揽过去了,忙跳起来叫道,“她生气自己跳的井,谁又没叫她跳井寻死,跟我没关系,我还喊人救她了呢,她自己寻死怪得着别人吗。”   “胡说!”江谷雨气得质问,“我姐好好的怎么会跳井”   “公安同志,你们听听,她两个还有没有半句真话。”江满嗤笑一声,“一开始说我自己掉进去的,我小姑子还说她一眼没看着,现在又说她亲眼看见的,又说我自杀,谎话连篇。我就问问,我一个大肚婆,我怀孕都八个多月了,婆家就算再虐待我,我也舍不得带着孩子寻死,怎么就会跳井自杀”   “对呀,我看就是你们故意想害死我姐。”江谷雨恨恨骂道,“你们这一家子丧良心的,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简直坏透气了。”   江满:“当时家里只有我和姚香香,她敢把我推到井里,还不就是觉得没别人看见,没人能证明,好一口咬定我自己寻死,白白把我害死。谁知道我命大没死成。”她抬头看着姚香香,“姚香香,你可真狠毒。”   中年民警这时候抬头瞅了江满一眼,若有所思。   江满心头一跳,心说原主毕竟是个普通农妇,年轻小媳妇,还有点内向懦弱,她这样的口齿表述,是不是有点不像了   反正坑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江满索性往床上一躺,捂着脸哭起来。   两个民警交换了一下眼色。   婆媳矛盾归婆媳矛盾,清官难断家务事,姚家母女尽管可恶,可这年头婆婆和小姑子磋磨人的事情也不新鲜,好多婆婆也不知什么毛病,非得把拿捏儿媳妇当成事业追求,正常的很,顶多就是村干部批评教育一下。   可要是牵扯上故意推人下井,害人性命,尤其还是个孕妇,事情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小刘,把笔录都弄好,让她们签字摁手印。”中年民警指着说,又当面问了医生一些情况,看着年轻民警写好笔录,一个个签字摁手印。   “我不会写字,不识字,我不,我就不。”姚老太死拖着耍赖。   “不识字不要你写,摁个手印。”   “我不摁,我就不摁。我没怎么着她,我当婆婆的,我就说她两句咋的了她这不是好好的吗,她又没死。我可怜呀,我一把年纪还要受儿媳妇的气呀。”姚老太拍着大腿,看样子就准备嚎哭撒泼。   年轻民警:“我们是正常办案的程序,不摁手印,要不带你去所里再说”   姚老太僵了下,哼了一声,爬起来抓起印泥,重重摁了个手指印,一边骂骂咧咧:“摁就摁,咋地了,我看她能把我咋地,我当婆婆的反倒来罪了我给儿媳妇磕头赔礼我好好孝顺儿媳妇行不行”   她骂骂咧咧没人理,姚香香也只好抖着手签字摁手印,民警让牵涉的人都签字摁手印之后,中年民警便指了指姚香香:“带回去吧。”   年轻民警把钢笔往口袋里一装,手再拿出来时,就拎出来一个锃亮的手铐。姚香香一看见那手铐,吓得噗通一声,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去了。   “我没推她,她自己跳井的,她自己想死,娘,娘……”姚香香放声大哭。   “你们干啥呢,你们凭啥抓我闺女都说了她自己跳井的,不关我闺女的事。”姚老太护犊子心切,爬起来就往年轻民警身上扑。年轻民警闪开一步,愤然看着姚老太。   “怎么地,你打骂虐待孕妇,还敢打警察了,你知道打警察是什么罪” 中年民警说着过来拉开姚老太。   年轻民警就像故意似的,把手铐抖了抖,咔咔响:“一起带回去,虐待家庭成员也是错的,还是个孕妇。她这个——”指了指姚香香,“既然受害者当面指认她涉嫌谋害人命,当然要带回所里,严厉法办。”   姚老太眼看着要抓她闺女,也慌神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的亲娘哎,我可怜的命啊,老三啊,你媳妇这是要逼死我呀!”   这个年代,虽然大革命已经结束了,可青年男女找婆家还要先问家庭成分呢,进了派出所一回,别说是个年轻大姑娘,任凭什么人,他出来也没好果子吃,名声首先完了,村里头干部群众,男女老少,都要把她当坏分子,见面都要吐唾沫的。   政治面貌决定一切,名声坏了一家子跟着抬不起头来,更别说姚香香还想再找个好婆家了,老光棍都能嫌弃她。   姚老太一声嚎哭,往地上一躺,就撒泼打滚开了。她今天就是豁出这条老命,就是宁肯自己进派出所,也舍不得让小女儿进派出所呀,她这张老脸横竖是豁出去不要了,可姚香香要是进了派出所就坏了名声脸面,更别说真要落了个谋杀害命的罪名,这辈子可就全完了。   “哎呦我的亲娘哎,老三啊,我可不能活了,我三头撞死在这儿算了,我可怜的亲娘哎!”   江满耳边听着,脑子一时有点走神,要抓她闺女,她哭她亲娘干什么   姚老太打滚哭嚎,姚香香便也跟着崩溃哭嚎,真心哭得都抽噎了。   中年民警一脸“就知道这样”的表情,就差没翻个白眼了,年轻民警则一脸隐忍气愤。他们基层小民警,最不想遇上的,大概就是这种滚刀肉一样的农村老泼妇了。   “你别给我胡搅蛮缠啊,我们是警察,别影响我们办案。”中年民警说。   女医生看了这半天好戏,也一直留心江满的情况,这会儿又好气又好笑,又是一阵阵畅快,忍不住数落道:“抓你闺女你心疼了,你怎么不看你闺女差点害死你儿媳妇,连带她肚里的孩子也差点害死了。你闺女是人,你儿媳妇就不是人了都说婆婆心不正,可没见过你这么坏的。”   江谷雨解气地哼了一声:“一家子缺德坏货。老天保佑,叫她闺女将来嫁人,也摊上个她这样的恶婆婆,也摊上个这么恶毒的小姑子。”   “老三家的呀,老三家的你行行好,我真没害你呀,香香她真没害你呀。”姚老太看着一圈人都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她在地上打滚哭嚎,像看耍猴似的,便只好把目标转向病床上的江满,救命稻草一样地爬过去求她。   尤其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医生护士、病人、病人家属,好多人围着看,说说笑笑指指点点的,一个个满是鄙夷,个别知道老姚家底细的,还现场做起了老姚家家庭情况解说,连姚老太的娘家也都介绍到了。   姚老太耳边听着七嘴八舌的指责,滚的头发散乱一身泥,一张老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老三家的,老三家的,你行行好,我给你磕头了,我求求你了,香香她真没想害你呀。”   姚老太一骨碌爬起来,撅着屁股就趴在地上,咕咚咕咚给江满磕头。   江满躺在病床上呢,一见这情形,索性把嘴一扁,放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看得下去收一个吧,收藏不迷路。   主亲情爱情,养娃日常,畅畅爹娘都会一步步成为厉害大佬的那种。日更,v前每天晚上更新,v后双更。

第6章 蠢货   江满大哭:“你们大家可都瞧见了,她是我婆婆,她这么做,不就是故意逼我吗,不就是想逼死我吗,她给我磕头,她不就是想害我被别人戳脊梁骨吗。她闺女是人,我跟肚里的孩子就不是人,都该白白死了算,我做错啥了,我差点就被她们害死了。你也别逼我,我这带着孩子去死行了吧”   别说,姚老太还真是这个杀手锏,仗着自己婆婆的辈分,我做婆婆的都给你儿媳妇磕头了,你再不松口,怎么说都有点不好看了。   乡愿的伪善从来不缺,有些人还会自以为正义地振振有词:父母大过天,父母无过天无过,婆婆都给你磕头了,你又没死,多大的错还不能原谅   再继续升发,就成了你儿媳妇不懂事心肠狠,就是你儿女晚辈的错了。   谁知江满哇的一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还数落挣扎着,非得要下床跟她一起跪,要带着孩子去死。   江谷雨和女医生吓得赶紧拦住她,连民警也过来劝。这么一来,反倒弄得姚老太进退不能了,跪在地上也没人理她。   这一通鸡飞狗跳呀。   就在这个时候,江满忽然感到一种神奇的感觉,什么东西,在她肚子里动了一下,又一下,这是……胎动   江满上辈子就没结婚,更没生过孩子,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蠕动,真的……很神奇,自己的身体里居然有另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会动。   江满不禁闭上眼睛,把手贴在肚子上用心感受,起先好像是小手在动,一下,两下,像小动物小心触探似的,然后一个绵长的动作,这是在转身,还是在伸懒腰   在这之前,江满接受的怀孕就是“怀孕”,原主大肚子,肚子里有个胎,会生下一个孩子。   除此之外,“怀孕”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生理概念。醒来到现在,她甚至没有什么孕妇的自觉。   可是这一刻,她才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怀孕,一个鲜活的小生命,跟这身体共为一体,血脉相连。   小东西……怎么了这一番吵闹混乱,吵到他(她)了吗,还是母体处在这样的情绪,他(她)不安了   江满看看病床前兀自打滚哭嚎的姚老太,很想爬起来,一脚把她踢出去。   她江满,从一个孤儿混到立足于纷乱社会,从来就不是个善茬。跟她说什么宽容善良,哪比得上痛打落水狗的快意   不过……江满脑子里转悠着,她的目的无非是狠治一下姚老太和姚香香,倒没有真的想让姚香香判个谋杀罪名去坐牢。   她对这年代的法律虽说不是特别熟悉,可道理总是一样的,证据不足,原主跳井后的确是姚香香惊慌喊人救出来的,这个很容易查到。她现在也好好的,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她就是坚持到底,结果也很难预见。   再说,把姚香香送去坐牢,除了出气,她能有什么好处蛇打七寸,抓住这个把柄狠狠治一治她们,就像打狗,要打就打到它怕了,知道疼了,看它还敢不敢再咬人。   年轻民警看着姚老太,脸色厌恶难看,中年民警却司空见惯的样子,由着姚老太躺在地上哭闹打滚,慢条斯理地开始数落姚香香。   中年民警嘴也挺毒的,指着姚香香说,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你瞅你干的这些事。   “那是你嫂子,肚子里那是你亲侄子,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将来就不用嫁到婆家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大姑娘家,你也不怕落个恶毒名声。话说回来,我儿子赶明儿要是找个像你这样的对象,我宁愿他打一辈子光棍儿。”   姚香香:“哇哇……呜呜呜……”   “这是咋地了”   随着话音,门口挤进来一个老头儿,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蓝布衣裳,面色匆忙,身后还跟着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江满的记忆库立刻做出了反应,这是原主的爹和哥哥。   江老爹和江振宝父子长得很像,都有一张老实忠厚的脸,说话举止木讷。想想原主,也是个老实内向的性子,所以江满私心觉着,江谷雨这姑娘还真是他们家的一抹异彩。   江老爹一进来就被地上的姚老太吓了一跳。   “亲家母,你,你这是咋啦”   姚老太是谁呀,毒,坏,可是却说不上蠢,甚至还足够刁滑。打滚哭求这半天没用,还落了笑话,这会儿一见江老爹来了,也顾不得什么老头老太、男女有别了,这时候还要什么脸呀。   姚老太三两下膝盖爬到江老爹跟前,一把抱住江老爹的大腿就放声嚎哭:“亲家公呀,你可算来了,我求求你了,你赶紧帮我说说,香香她真的没害她三嫂呀,你要是不管,我,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了。”   “小满……”江老爹登时就吓慌了。   “爹,你别管她,癞皮狗,臭不要脸,我姐差点被她们害死……”江谷雨冲过去拉扯姚老太,拉都拉不开,姚老太死死抱着江老爹的大腿,江谷雨再一拉扯,弄得江老爹两手抓着裤子,一脸紧张地往上提。   时下农村,老年人穿的都是布条系的大腰裤,容易扯掉,也难怪江老爹尴尬难堪了。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呀!等江谷雨一五一十跟江老爹说了事情原委,江老爹愣了半天,满脸紧张无措,哆嗦着嘴唇问:“小满,你,你没事吧”   “爹,我差点就死了。”   “那啥,亲家母,不该我说,这事情真是你们不对。”江老爹嚅嚅半天,居然又劝姚老太,“你先起来,你跟小满好好说,不是我夸,我闺女从小心眼好,性子最是良善了,叫你闺女跟她好好赔个不是,她能原谅的。”   江满:……确定是亲爹   对她来说,得亏是个便宜爹,不然她得呕死,还不如她上辈子没有呢。   “爹!”江谷雨气得跺脚大叫。   “不是,那啥……”江老爹一脸纠结为难,“谷雨啊,那啥,你姐嫁到姚家就是姚家的人,她现在也好好的,你别跟着瞎撺掇。那要是……那要是真把她小姑子抓去坐牢了,另天你姐夫回来,不得埋怨你姐吗,两人还咋过日子呀。”   “本来也过不下去了好不好”江满深吸了一口气,制怒,制怒,然后努力平缓下来,扁扁嘴一脸的受害者表情,“爹,他们家觉着姚志华考上大学了,嫌弃我了,整天变着法子磋磨虐待我,你还真以为我能在他们家一直过下去那我肯定没命了。”   “那女婿考上大学,那,那……那也不能当陈世美呀,读书懂道理,我看女婿不是那种人。”江老爹艰难地推了下抱着他大腿的姚老太,“亲家母,你,你自己说。”   姚老太其实想说,这个儿媳妇,她是坚决不能要了,可人在屋檐下,没法不低头,那边派出所还拎着手铐要抓她闺女呢。   “不会不会,我保证,咱家志华不是那样的人,不会的。”姚老太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肚子里还怀着我们老姚家的孩子呢。亲家公啊,老三家的呀,你看你现在反正也没啥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看在老三的面子上,一家人可不能当仇敌呀,香香她真的不是有心害你,老三家的你高抬贵手,你说香香要是被抓去了,对咱一大家子,对志华名声影响也不好。”   江满:“人家公安同志在呢,她把我推到井里去,心肠歹毒,杀人害命,这就是事实,我能咋样她犯了错有国法,该怎么判怎么判,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江满瞥了姚香香一眼,这会儿姚香香一张脸都能滴苦瓜汁了,鼻涕眼泪的,瑟瑟缩在墙角,也不敢横了。爹娘骄纵宠大的,宠得她不知好歹,其实也就是窝里横的本事。   “再说了,我可都听见了,她都不觉得自己错了,我怎么原谅她”江满撇撇嘴,把头扭到一边。   姚老太一听江满口气松动,赶紧扑过去,顺手给了姚香香一巴掌:“香香,你这个不懂事的死丫头,蠢货,赶紧跟你三嫂赔礼道歉。”   姚香香缩着脖子,咬咬牙一肚子委屈,哭哭啼啼过来道歉:“三嫂,我给你赔礼了,你原谅我吧,我,我知道错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推你啊……”   “你们听听,她这叫知道错了我要是就这么算了,谁知道她哪天再来害我”江满语气微沉,“姚香香,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真心认错,我说不定呢就会觉着,你可能不是故意把我推到井里的,可能是你失手不小心。至于是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呀,我可得好好想想。”   她抬头问两个民警:“公安同志,她这个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关键”   两个民警交换了个眼色,眼神都有些复杂,顿了顿,年轻民警回答道:“是不是主观故意当然很关键,故意害人肯定要绳之于法,要只是一时不小心,不是故意的,那就算是过失。”   “那她要不是故意的,只是跟我吵架生气,失手把我推到井里去的,我反正命大没死,她是不是就不用坐牢了你说她年纪轻轻的,我也不忍心她犯罪坐大牢。”   江满说完,静静看看姚香香,目光挑衅:过失还是故意,你自己选。

第7章 无耻   反正她今天就是要让姚香香认下这个罪。不想认,捏着鼻子也得认。   姚香香愣怔半天,一脸憋屈地不知所措,姚老太左思右想,咬咬牙,眼下也只能认了。   于是姚老太一边用力给姚香香使眼色,一边一巴掌抽过去:“香香,你个作死的丫头,你是不是不小心撞到你三嫂了,你怎么不小心呢,赶紧给你三嫂赔礼认错,以后保证不敢了。”   姚香香今天这样又惊又吓,此刻也没有别的主张了,咬牙低头:“三嫂,我是不小心,我给你赔礼道歉……”   “等会儿。”江满说,“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反正是昏迷不醒两天,才刚苏醒,医生说我动了胎气,鬼门关里走一遭,我咋知道自己落没落下别的毛病我今天要是算了,谁知道你们另天会不会再报复我,再来害我,我一个大肚婆,怎么也不能放心呀。”   “那……那你说,你说到底怎么样”姚香香苦着脸哭出来了。   “嗯……”江满慢吞吞地,“给我一百块钱,我把病治好了,把胎养好了,我大概就稍微放心一点点。”   “啥一百块钱”姚老太惊叫。   “一,一百块钱”江老爹也不敢置信。   大米一毛三一斤,猪肉六毛,就今天来的这两位民警,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块钱,公社卫生院的正式护士,一个月才拿二十来块。   这是居民户口,工人阶级。   农村人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一年到头,一大家子能余下几十块钱就不错了,超支户一数一大把。   江满不是对这个年代的“钱”没有概念,原主的记忆中,提着篮子去供销社卖鸡蛋,一个鸡蛋才两分、两分半钱。可是她也没有更多具体的概念了,用“分”为单位花钱,对她来说实在不好想象。   姚志华在村里小学当教师,起先是代课教师,一个月工资八块钱,后来弄了个民办教师的名额,一个月十二。乡村教师工资太低,她要他一半年工资怎么了   “老三家的,哪来那么多钱啊,一百块……”   “姚志华当了三四年老师,工资可都交给你了。”江满挥挥手,“我本来想着,一百块就当你们赔礼道歉,我就心软原谅她这一回,你倒是不领情了。那算了,我不要了。公安同志,我还是不安全,你们把姚香香带走吧。”   “那个,小满啊,要不……”   江老爹一开口,江谷雨就大叫一声:“爹!”   江老爹讪讪闭上了嘴。   “老三家的,能不能……少点儿……”   “不要了。”这次江谷雨抢着开了口,挥着手赶人,“算了算了,这钱我姐不要了,我姐住院养胎我照顾她,砸锅卖铁我给她治病,也不用你们管了,你回去操心你闺女坐大牢的事儿吧。”   “不不不,我给,我给……”姚老太挤出一丝笑脸,看看江满又看看警察,“那啥,老三家的,我给,我这就带香香回去给你拿钱。”   “你去,把姚香香留下。”江谷雨抱着胳膊,“她是罪犯,人家公安同志可没让她走呢。”   江满:“对,公安同志,我先跟你们做个报备,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一准是有人害我。”   两位公安同志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无奈……   姚老太百般没法子,又担心姚香香,只好赶紧回家去拿钱,一溜小跑出了病房。   她一走,两个民警也只好安抚一下江满,严厉训斥警告了姚香香一顿,便先离开了。   一出门,年轻民警就问中年民警:“张叔,您看这事……”   中年民警则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小刘啊,你以后慢慢就适应啦,农村里这些事儿,没法说。镇里哪年没有几个自杀死了的妇女,你见过谁被追究责任了”   “自杀是自杀,要真是姚香香动手把人推到井里,就应该法办。”年轻民警说,“一百块钱,我看这个小媳妇也是见识浅,到底心软了。”   “见识浅”中年民警挑眉笑道,“我倒不这么看。小刘啊你想想,不说各执一词吧,就算查实了,姚香香进了监狱,江满作为姚家的儿媳妇,男人不在家,娘家还不太靠得住,她大着个肚子就快生了,接下来怎么生活姚香香要是坐了牢,婆家还不知道怎么恨她呢,一粒粮食怕都没着落。反倒是现在,手里有钱心不慌,还拿住了婆婆小姑子一个把柄。”中年民警摇头笑笑,“我看呀,这小媳妇别看年轻,才是个真正聪明厉害的。”   两个民警一走,医生安顿好江满,也出去了,门口挤着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了。   江谷雨挑衅地瞪了姚香香一眼,哼了一声。姚香香一看,病房里除了江满,江老爹和江振宝,还有个江谷雨,反正就剩下她一个姓姚的,头皮都紧了,赶忙往墙角使劲缩缩。江谷雨搬了把椅子往门口一放,堵着门倒坐在门口,盯着姚香香,一边守着江满挂吊针。   这年代老百姓心里,挂吊针那就是大病,小病小灾连药都不用吃,哪用得着挂吊针呀。因此江谷雨还是挺担心的,眼睛专心盯着吊瓶。   江老爹眼看也担心闺女,可老思想作祟,总觉得女儿出嫁就是婆家的人了,本身又死老实的窝囊性子,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叫江满好好养身体,又担心江满回去被婆家容不下。   江满懒得听他絮叨,便躺靠在床上休息,倒是江振宝,自从来了也没听见他说话,这时候吞吞吐吐问:“二妹,姚家……离婚那事儿,是你公婆提的,还是,还是妹夫提的”   “咋了怕我离婚给娘家丢人”   江满对这个窝囊废哥哥也没抱什么指望,娘家但凡得力,也不至于让原主被婆家欺负成这样。   “不是,我,我就问问,我这不是……不是担心你吗。”   江满挥挥手:“行了。爹,大哥,等会儿她把钱送来,你俩就先回去吧,把谷雨留下陪我几天,我得在这医院好好住几天安胎。”   姚老太来的时候,见警察和医生都已经走了,眼珠子便开始叽里咕噜乱转。   “我劝你别耍花招,你们可签字摁了手印的,公安那里有你们的案底。”江满一句话堵住了姚老太的小心思。   “我说啥了,我说啥了,我啥也没说呀。”姚老太虚张声势地嚷嚷,“哼,有你这样当儿媳妇的吗,你等着,你有本事等着,等老三回来我非告诉他不可,我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你这样的女人,谁家还敢要!”   “不用等他回来。”江满说,算算姚志华放暑假还得小两个月吧,“你现在就赶紧回去给他写信,你闺女不是识字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她嗤笑一声,“就你那个儿子,我还不稀罕了呢,有本事你叫他回来跟我离婚。”   姚老太气得无可奈何,气哼哼把一卷钱丢在江满的被单上。   江谷雨拿起来,当着面数了数,七张十块的,六张五块的,数完冲墙角的姚香香挥挥手:“滚,我可先告诉你,下回你要再敢欺负我姐,不管公安抓不抓你,我先揍死你个贱货。”   姚香香憋着脸也没敢回嘴,拉着姚老太赶紧跑了。   姚老太一走,江振宝就担忧地问:“二妹,你说你跟婆家闹成这样,以后……可咋办呀。”   “就是,你这丫头,现在咋这样了呢,得理不饶人的。”江老爹说。   “大哥,你要不能给我撑腰就少说话,起码别跟我扯后腿。”江满刺了江振宝一句,成功地让江老爹也把嘴闭上了。   江满看着这窝囊废二人组心累,索性打发这父子俩赶紧回去,只把江谷雨留下了。她躺靠在床头休息,江谷雨就坐在床尾守着她。   医生说,本来看她那样子,不死也是长期昏迷下去了,医学叫植物人,谁知醒来检查情况居然都还好。不过不管有没有不适,她都决定在这医院安心养几天。   要说这公社医院条件真够让人不放心的,可她现在对县医院也不了解,原主也没去过,交通不方便,并且刚才的女医生看起来还比较靠谱,江满便决定,还是先安心呆在这儿吧。   “姐,你别生气,咱爹跟大哥,一辈子就那怂样儿。”   “我知道。”江满说,“谷雨,你说等我离了婚,该去哪儿呢看这样子,娘家怕也不太好呆。”   “大哥好不容易娶上媳妇,怕媳妇,嫂子那人,吃饭时你多吃盛一碗她都要算账心疼。”江谷雨撇撇嘴,换了话题,“姐,你真打算离婚呀那孩子可咋办”   “我不打算行吗”江满反问,“你看看姚家那个样子,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姐夫不是还没回来吗,他自己又没提离婚。姐夫是文化人,兴许懂道理的。”江谷雨迟疑着说,“兴许就是他爹娘憋着坏折腾。”   “谷雨我跟你说,文化人坏起来才叫真无耻呢。”江满轻蔑地哧笑一声,“女同学都找到家里来了。你说,我要是跟他娘水火不容,他会向着谁”   作者有话要说:  固定个更新时间吧,每晚六点,不见不散!

第8章 吃肉   江谷雨顿了顿,没作声。一边是亲娘老子,一边是一家子瞧不起的媳妇,旁边还一个女同学等着。   男人这东西,可真没法说。   “姐,随他去吧,反正该来的总是要来。”江谷雨口气无奈落寞,农村里离婚女人可不容易。她话题一转,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江满,“姐,你今天可真厉害,我都不敢相信了。你早该这样了,你以前就是太忍让了,别那么懦,你越懦他们越想欺负你。”   江满心中一顿,便笑笑说:“死过一回的人,我就是再懦,也得长点出息了。”她笑着看看江谷雨,“谷雨,你说咱爹和大哥那个窝囊老实,咱们家里,倒是出了你一个有性子的。”   “姐,你以前还数落我脾气太大呢。”江谷雨也笑了起来,“姐你看,我在家老小,你跟大哥都让着我,我在家里没委屈过,出去了倒要受别人欺负,凭啥呀。我又不先惹事,谁欺负我,我就跟他拼,拼一回他就知道我不好欺负了。”   说的也是,从小逆来顺受惯了的,倒觉得挨欺负受气很正常,此消彼长,像原主之于姚家,以前在婆家受气倒成为习惯模式了。   吊针挂完,喊护士来拔了针,江满便掏出钱来,从里面抽了张五块的递给江谷雨,把剩下的收好。   “谷雨,这五块钱给你,先放你身上。”江满说,“我打算再住几天院安胎,别人谁也指望不上,你得在这陪我,该花钱啥的你就去花,不够再问我要。”   “这还不够呀五块钱呢。”   这年代的物价,五块钱对江谷雨来说简直就是巨款,能做很多用处了。   “嗯,放你身上。”江满示意她拿走身后的棉被,“我睡一会儿,你交代护士一声,就出去吃饭吧,回来给我带点儿。”   “行。姐你吃啥”   “鸡蛋汤或者肉丝汤,炒的也行,馒头或者葱油饼,应该有吧”   江满说着话就有些来气,想她一个大肚婆,饿了两天了,连鸡蛋和肉都吃不上,看看这胳膊,看这手腕,瘦得跟麻秆似的,原主这是小白菜本尊呀。   江谷雨咽了口唾沫:“姐,你还真舍得买肉吃呀你早该这样,你怀着孕呢,看你瘦的,该吃好点儿了。”   “还有啥想不明白的。”江满也没多遮掩,横竖她“死”过一回了,就算性情大变,倒也没怕谁怀疑。这个年代,恐怕连穿越小说都没有,她就是亲口承认是穿来的,别人都未必信,顶多说她癔症了。   “姐,那你睡会儿,我这就去。”江谷雨等江满睡下了,才匆匆走出病房。   阶段性小目标:养胎,吃肉。   江谷雨这姑娘倒是挺靠谱。   怕江满跟前没人照应,她出门去公社饭店,也没在店里吃,赶紧买了饭回来。饭店晚饭竟没有肉丝汤,江谷雨斟酌着,买了一盘豆角炒肉,两个白面馒头,一边买一边算账,给自己买了个杂面馒头。   馒头拿卖包子的油纸裹了,豆角炒肉端着回来。   “姐,趁着没冷赶紧吃,吃完了我还得把盘子给人送回去。刚才我去买的时候,饭店那营业员还跟我抱怨,说上午有个老太婆借了海碗没还回去,损失社会主义财产,挖社会主义墙角,都不肯借给我了。我好说歹说下保证,她才肯让我先端来。”   江满想起上午她摔的那个海碗,忍不住想笑。   “行,先吃,吃完了就给她送回去。”江满笑着说,“你送回去一次,她就知道你有信用,不会私吞她的盘子,下次再买,你就跟她商量,等下一顿买饭再给她带回去换,就不用多跑一趟了。”   “怕不容易,早知道,我就该在家里带副碗筷来。要不行,等晚上你睡了,我回去拿。”江谷雨拧了个湿毛巾,“姐,你擦擦手赶紧吃。”   “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也敢走黑路回去拿明天再说吧,不行就干脆买两个。”江满先擦干净手,总觉着坐在床上吃东西别扭,这也没个床上小桌子之类的,便下了床,侧坐在床头,叫江谷雨把饭菜放在小柜子上。   “没有汤”   “姐,我没买,给你炒了菜,你喝开水吧。”江谷雨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个,肉菜太贵了,豆角炒肉四毛八,看着也放不了几两肉。有稀粥,我看着那么稀的粥,还要两分钱一碗,太不划算了。倒是有鸡蛋汤,我明早买一碗给你喝。”   这姑娘。   江满说不清为什么,对这个身体,对江谷雨这个妹妹,甚至对原主的窝囊废家人,倒是接受良好。大约真是同一个魂体、前世后世的缘故   江满拿起馒头刚想吃,却发现只有一双筷子,两个圆形的白面馒头,江谷雨手里拿着的却是杂面馒头,跟上午姚老太买的一样,切成方形,方形更省事儿。   “谷雨,我们两个人吃饭,怎么还吃两样饭”江满不赞成地看她,“你筷子呢”   “姐,我一个好好的大人,我吃这馒头就行了。”江谷雨笑嘻嘻咬了一口馒头,“这杂面馒头平常家里也不做几回呢。你赶紧吃,菜都吃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江满顿了顿,也懒得多说话,便一把抓过江谷雨手里的杂面馒头,从当中掰开,给她尽量多夹了些肉和菜进去。   “姐……”   “赶紧吃。”江满把馒头递给她,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以后不许这样。”   肉都舍不得吃,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这段历史江满记不太具体,上学考试的时候,好像重点考的是古代史、近代史,现代史考的相对少,所以很多小的事件和时间点她记不太清。不过毕竟百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她耳濡目染也记个大概。她大体记着,大革命是两年前结束的,这往后,华国日子就该一天天好起来了。   国家日子都好了,没道理她吃不上肉。再说她一个大肚婆,营养很重要,别跟她说什么俭省节约之类的。   “谷雨,你明天早上买个鸡蛋汤,水煮蛋也行。不管哪顿饭,要买个粥或者汤搭配着。”江满边吃边嘱咐江谷雨。   “姐,你打算住几天”江谷雨咬了一大口馒头,这肉菜可真香,家贫节俭,她过年也吃不到几块肉的,“我问过医生了,说你情况稳定,不用太担心。你打算要住几天我琢磨着,我们这样买着吃可不划算,你要是多住几天,我就想法子给你做饭,我看隔壁病房也有住院的,在那边靠墙支了锅做饭,带个小锅来就行了,去西边林子捡柴禾烧。”   她香喷喷又咬了一大口馒头,喝了一口开水,继续精打细算。   “姐你看这菜,买半斤肉三毛钱,肉票不难找,卖猪给食品站会有返还肉票,没几家舍得买肉吃的,都攒着留着私下换东西。我去买几两肉放一把豆角炒炒,豆角自家菜园里又不用钱,这一顿饭就能省一两毛钱。我从家里带点儿饼子啥的,每顿饭给你煮点粥、煮个荷包蛋,吃得好还划算。”   “再观察一下,情况要是一直挺好,我也就再住这两三天。”江满吃完一个馒头,拿起另一个馒头掰了一半,一半送进嘴里,另一半递给江谷雨。   “姐,我这够了。”江谷雨摆手不要,“你使劲吃。”   “我吃不了,给你。”一个半馒头还加一盘菜,她真吃饱了,江满接着说:“我们要是只在这儿住两三天,还是买着吃吧,将就两天。自己做饭锅碗瓢盆的,油盐酱醋都得有,太麻烦了。”   “这孩子是个命大的,赶明儿一准是个有出息的。”女医生第二天一早来查房,检查完了,便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江满送来的时候,医生护士们都以为怕不行了,现在检查情况,胎儿倒没受什么影响,从江满醒来的时候,有个护士直呼奇迹。   江满却知道,这“奇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会儿知道女医生姓李,江满就说:“李医生,可真谢谢你了,这两天我就算昏迷着,可也知道你很照顾我。”   “都是当妈的,都知道当女人、当妈有多不容易。”李医生叹口气,“你们可不知道,我在这妇产科没几年,看的却不少,前两天送来个临产孕妇,在家里难产生了两天没生下来的,送来太晚了,我们条件也有限,问保大人保孩子,她男人犹犹豫豫说保大人,她婆婆扑上去就是两巴掌,骂儿子不知好歹,硬让保孩子。”   这在一百年后,压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法律和医学伦理首先保障孕妇的生命权利,而不是未出生的胎儿,这也算是文明的一种进步吧。再想想眼前的医疗条件,讲满忍不住都替自己担心。   “你这个,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好好养胎,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李医生做完了检查,又嘱咐江满几句,经过这回折腾,剩下的孕期一定要小心些,加强营养,别做太大的动作,尤其不要再干重活了。   江满一一点头答应着。   这事她可比医生还上心,毕竟她本就是穿来的,要是再挂一回,她恐怕连穿都没地方穿了。

第9章 狐疑   早饭是江谷雨去买的丝瓜鸡蛋汤和大饼。用江满过去的生活习惯来说,鸡蛋汤放小黄瓜似乎更搭配,可原主记忆库里,黄瓜明显是比丝瓜稀罕的多,毕竟丝瓜随便哪个墙角园边都能栽一棵,而黄瓜却要专门一块地来种,也更需要人伺弄。   丝瓜鸡蛋汤味道居然还不错。有她昨晚的交代,江谷雨这次倒稍稍大方了一些,给她买了鸡蛋汤,给自己也大方地买了一碗二分钱的米汤。姐妹俩一人一个大饼,刚吃完,门口有个人伸头进来。   “她三婶,你在这屋呢。”   来人说着闪身进来,江满一看,居然是原主的妯娌,姚志华的二嫂子。姚二嫂穿了身蓝布褂子、灰布裤子,虽然肩膀和两边膝盖都打着补丁,却也干净整洁。她胳膊上挎着个小篮子,看见江满便露出笑容。   “二嫂,你咋有空来了” 江满扶着床头坐起身来。   “二嫂子,赶紧这边坐。”江谷雨起身,把屋里唯一一把椅子拉过来叫姚二嫂坐,姚二嫂却把小篮子放在椅子上,自己径直去江满病床边坐下。   “她三婶子,你好些了吧,早饭吃了没”姚二嫂说着,献宝似的掀开篮子上盖的红头巾,里头竟然是四个白面馒头,和三个颜色暖黄的香瓜,一看就是熟透了的,一股香瓜的味道。   “二嫂,你来给我送饭”江满有些意外,回想下原主,似乎妯娌之间也不是多近乎。真没想到,姚二嫂一大早会给她送吃的来。   “我就是,抽空来看看你,怪担心的。”   “谢谢二嫂了。他们肯让你来”   “我呀,是从娘家来的,昨儿晚上下了工,我说我有事得回趟娘家,昨晚去的,今天早上就从娘家来的。”姚二嫂说着指了指篮子,“这也是我娘给的,叫拿给你吃。你当咱们那个婆婆,能让我给你送饭还不得怎么骂我呢。”   “二嫂,你看这事弄的,怎么还让你家大娘替我操心。”   “没啥,我娘家是军属,有照顾,日子过得去。她有本事去惹我娘呀。”   至于这个“她”指的是谁,妯娌两个都不用明说了,姚二嫂拿了个馒头就往江满手里塞:“你吃了吗,没吃赶紧的。”   江满忙说早饭吃过了,叫江谷雨把馒头收好留着中午吃。   “我昨晚收工一回家,啧啧,你可不知道……咱们那位婆婆,那个气急败坏。”姚二嫂捂嘴笑,“憋得拍着胸口嗝嗝往外嗳气,拍着巴掌把一大家子嗷嗷骂,一家子晚饭都没吃安生。”   “她骂我我也听不见,脏她自己的嘴。她怎么还把一家子骂上了”江满嗤笑。   “嗐,明着她倒是没敢骂你,老太婆刁着呢。村民邻居都在议论呢,说她们老姚家逼得你跳井寻死,大小两条人命,队长还专门来过问了,她说你自己掉进去的,谁信呀,风头不好看,明着她不敢骂。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惯会迁怒,只要她心气不顺,一准要骂人出气。不过她在家里说……”姚二嫂捂着嘴扑哧一笑,“说你讹了她一百块钱,大概心尖尖的肉都疼了,又哑巴吃黄连,还叫家里人出去别乱说,尤其不许提到她小姑。”   “姚香香”江满笑笑说,“她咋不出去讲呢,我要她就给,她为啥甘心给我一百块钱”   “她三婶,这到底是咋回事呀你可别真的想不开吧,怀着孩子呢,可不能想不开。出事那天,我们不是都上工去了吗,邻居家大蛋跑来喊我们,说你跳井了,他一喊,好多人就都跟着跑去了,到家一看你人事不省的,才七手八脚把你送到医院。说是肖秀玲在家哄孩子,听见姚香香在院子里惊慌喊叫,她跑过来一看,姚香香说你跳井了,是肖秀玲和大蛋二蛋,一起把你救出来的。”   肖秀玲和和大蛋二蛋,江满想了想,合着是一个一个年轻妇女和俩半大孩子把她救出来的   农村里到了农忙时节,但凡能劳动的,家家都去上工干活,村庄留下的就那么几个老弱病残,想想她还真是幸运。   “那姚香香就看着我在井里等死”   “不知道。”姚二嫂摇头,“当时怎么个情形,估计也就肖秀玲清楚些,她整天忙着带孩子,我这两天也没顾上找她细聊。”停停想了一下,“不过我们刚回去时,姚香香亲口说你自己跳井的,村里村外都传开了,等你送到医院,医生说怕不行了,她奶又回来一家家找人说,说你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井里的,不是跳井。一反一复的,人家谁还信她呀。”   “呵,我怎么就能自己掉进井里去。”江满冷笑一声,“我回去倒要当面问问她。”   姚二嫂一听这口气,心里也有些狐疑,忙劝到:“她三婶,你还真是跳井呀,你可别犯傻了,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你死了疼谁哪颗大牙你真带着孩子死了,正好如了那老太婆的意,巴不得你死了她好利索呢。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我说话难听,你嫁都嫁给她三叔了,凭啥离婚你就不离,你就不答应,凭啥他考大学了就不要你还有那个小妖精,这两天也没敢到咱们家来,她要是再敢不要脸来勾男人,你就不会骂她”   想法不同,江满心说她其实觉着离婚挺好的。   姚二嫂又跟她聊了些家事,东家长西家短,把这几天村里人对江满跳井的反应说了一些,才匆匆起身。   “哎呀不早了,她三婶,你好好养着,我得赶紧回去了。我现在回去还能去上工,队长顶多扣我一个工分,我要是直接不去了,老太婆又得骂我,她正好找不到人出气呢。”拎起空篮子又嘱咐道,“对了,我来的事儿,你回去可别说漏了嘴啊。我不是怕老太婆,我是懒得听她吵吵。”   “哎,知道了。谷雨,你送送二嫂。”   看着江谷雨送姚二嫂出去,江满自己试着下了床,就在病房里来回走动几步。等江谷雨回来,姐妹俩把姚二嫂送来的香瓜分吃了一个,江满便叫江谷雨陪她去外头透透气。   初夏的大晴天,天可真蓝,云彩雪白雪白的,像加了滤镜一样。江满就围着住院病房散了一会儿步,觉得身体感觉还不错。原主瘦是瘦,可常年干农活锻炼出来的,体质倒还可以。   江满又在医院安心住了三天,真心觉着身体没什么了,便决定出院。   出院简单,然后,出院去哪儿   回娘家开玩笑。娘家三间土坯房,哥嫂结婚住了连通的两间,江老爹住了一间,江谷雨挤在靠着东院墙建的一间小院屋里,都难放下两张床,隔壁是厨房,更别提还有一个吃饭盯着你吃几碗的大嫂。   再说了,她回娘家住算怎么一回事儿   “不回娘家。”江满说,“我回姚家。”   “姐,你这再有一个多月就该生了,你回姚家,她们不得又欺负你”   “既然都快生了,我还能回娘家坐月子养孩子不是长久之计。”江满说,“我凭啥不回姚家我嫁在那儿,户口在那儿,我这一年劳动挣的工分,生产队分给我的粮食,我结婚的房子,都在那儿,我当然回去。”   原主的记忆跟她融合,江满这几天算是很明白这个年代的生存规则了,没有户口,没有粮食和各种票据,你去了别处就吃喝不成,没法生活。   再说了,凭啥她要躲回娘家去   五天,医院里去结清了住院医疗费,统共才六块四毛七分钱,又让江满惊讶了半天。她和江谷雨两个人的吃饭花销,三天才用了不到三块钱,中间她还吃了两顿肉两顿鸡蛋,一顿菜肉包子。   这么一来,她身上的钱还剩下九十块带零头,回了家吃粮吃菜不用买,足够她花一阵子的了。   “谷雨,你去供销社,买两斤点心带回去,就买鸡蛋糕或者饼干吧,有细软的白棉布给我买两尺,我得给小孩准备衣服了。看看还有啥家里必需的,一起买了带回去。”   “姐,点心能买,我身上带了一点粮票,布买不了,咱现在没有布票。”   “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江满拍拍脑袋,“那就先买点心吧,布票回去再说。”   “姐,你买点心准备送给谁呀,买鸡蛋糕不如买桃酥,价钱是一样的,桃酥包起来显得更多,方方正正还好看。”   “买饼干就行,买四盒,我有用,再买一斤鸡蛋糕。” 江满想了想,“没有鸡蛋糕你就买桃酥,不送人,我自己吃的。我一个大肚婆,谁也比不得我自己的嘴要紧。你先去买点心,我们一起回姚家村,你得在那陪我几天。”   江满考虑过,让江谷雨去姚家村陪她,其实有点为难江谷雨了。   毕竟江谷雨还没出嫁,是家里一个主要劳动力,每天干活挣工分的,让她在姚家陪她,别的不说,哥嫂肯定有意见。可是,除了江谷雨这个妹妹,她眼下也找不到可以帮她的人。

第10章 巴结   江满上辈子没有过怀孕生孩子,加上这年代的医疗条件,总觉着这是个要慎重的大事。   她可不敢拿自己和肚里的孩子冒险。离医生告诉她的预产期还有一个半月,她敢放心让老姚家那些人陪她待产   所以江满盘算着,先让江谷雨跟她一起回去,在姚家村陪她几天,看看情况,等以后怕还要照顾她坐月子。   她把这想法跟江谷雨也聊了,江谷雨一听就说:“姐,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让你一个人回姚家我也不放心。”   姐妹两个简单收拾一下,江满就叫江谷雨先回一趟姚家村。她住院三天,除了姚二嫂偷偷来过,老姚家都没来个活人过瞧她一眼,她就这么自己回去,岂不落了下风。   “谷雨,你趁着中午收工,各家都有人的时候去,也别进去,就在门口大声说,叫他们来接我出院。”   江谷雨匆匆走了,她没有自行车,就靠步行,江满本来以为,一来一回加上姚家再商量好来人,至少得等上两个小时,结果只过了一个小时不到人就来了,来的是她两个妯娌,姚大嫂和姚二嫂,还赶着生产队的驴车。   “这么快他们没说啥瞎话给你听吧”江满觑个空私下问江谷雨。   “没。姐,我跟你说,今天巧了。”江谷雨抿着嘴笑,看着姚大嫂在外头牵着驴车,姚二嫂忙着把东西拿到车上,便笑着小声说:“我刚走到街上,就遇上刘公安了,他听说我要去姚家村,说他正好要去赵家村办事,顺路能捎带我一程。我一琢磨,就故意让他把我送进村里,一直送到门口,你公婆一看公安同志跟我去的,屁都没敢放一个,赶紧使唤她俩来了。”   这鬼丫头,新版狐假虎威江满想起那天来的年轻民警小刘,刘公安,觉得可真是个人民好警察。   江满跟李医生说了几句话,告个别,姚二嫂和江谷雨便把她东西拿到驴车上。虽说住了几天院,其实也没几样东西,姚二嫂和江谷雨拎了一个袋子,便招呼江满上车回家。   姚大嫂在门口牵着驴车,一见她便笑道:“他三婶,你可算好了,这几天我跟你大哥都担心呢。现在身体还行吧”   “还行,谢谢大哥大嫂关心。”   “嗐,一家人,咋住个院还学会客气了。”   江满肚子大,扶着江谷雨的手笨拙地爬上驴车,姚大嫂坐在车辕上赶车,姚二嫂和江谷雨坐在车边,一左一右照顾她。   江满看着那头长耳朵的黑毛驴担心了一下,这畜生不会惊车乱跑不靠谱吧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看出来了,接下来姚二嫂的话到让她安心不少:   “他三婶我跟你说,队长叔专门给挑的这头老母驴,这驴温顺。”   “那我可得谢谢队长叔。”江满笑。   “嗐,队长叔都说了,咱家老三是大学生,全县考第一的,你这肚子里没准将来也是个大学生,国家人才。”姚大嫂抖抖驴缰绳,“他三婶,我看你这肚子这么大,尖尖的,一准是个小小子。”   “管他丫头小子呢,我倒是觉得小女孩乖巧听话。”   “那倒也是,头胎生个丫头小子都喜欢,三弟妹你好面相,必然是儿女双全的命。其实头胎生闺女挺好的,二胎再生儿子,姐姐就能照顾弟弟了。你看我,前边两个都生的臭蛋子,老三老四倒是闺女了,赶明儿两个妹妹小,也帮不了她哥什么。”   姚大嫂说着就笑起来。江满却莫名觉得有些别扭,潜台词儿子一定要有,而且为什么不是两个哥哥帮着妹妹呢   她一侧头,便看到姚二嫂脸色已经变了,拉着个脸就差没翻白眼了。   姚志华结婚晚,不像他两个哥哥,结婚都比较早,姚志华最大的侄子都十四岁了。姚大嫂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姚二嫂结婚也八.九年了,却只生了两个女儿。   不过姚二嫂做人挺精明,人缘好,加上娘家也得力,倒也不至于在大嫂跟前吃了亏。   姚家这妯娌仨,大嫂生了老姚家的长孙次孙,二嫂呢,有个得力的娘家,娘家老太太听说也是个强势的,这么一来,原主就成了最弱的小可怜。   可现在姚志华考上大学,形势一下子就变了。老三跟她离婚就罢了,也就不再是妯娌,可老三要是不跟她离婚,妯娌仨江满却成了最好命的那个。   所以姚大嫂和姚二嫂只要不是太蠢,形势未明,就不会轻易得罪她。两人要是不离婚,将来两家要沾姚志华的光,说不定还得看她脸色,反倒要巴结她了。   也因此这次江满要了姚老太一百块钱,两个妯娌一方面怕跟江满交恶,一方面迫于婆婆淫威,愣是没闹腾起来。   不过她们那些小心思江满也懒得理会,横竖她也没打算跟这两位当一辈子妯娌。   驴车进了村,正当下午,村里但凡能劳动的都要上工,也没遇见几个人,所以一直到老姚家门口,江满被江谷雨扶着下了驴车,姚家院子也是静悄悄的。   “家里没人呀。”江满笑笑,“姚香香呢,也上工了她怎么也下田干活了。”   “她今天下午自己主动要下田干活呢。”姚二嫂挤挤眼,小声笑道,“她呀,我看现在是怕了你了。”   生产队干活不比自己家,姚大嫂和姚二嫂这会儿再去干活,也不算工分了,干脆就都不去了,妯娌两个,一个去收拾准备做晚饭,一个就去打水浇菜。江满扶着肚子,拉着江谷雨回自己屋里。   这两间屋,是原主和姚志华结婚的房子,茅草,土坯,很小的木头窗户,这样的房子,江满上辈子只在博物馆和民俗风情园见过。当地农村都是这种房子,放眼望去,整个村庄一片灰突突的。   姚家老宅子一排八间房,老二姚志军和老三姚志华都住这边,老大姚志国家里孩子多,住不下了,前几年已经搬到到后头四间房子,不过并没有分家,干活吃饭还都在一起,一大家子,数数十五口人。   屋里光线很暗,但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张床,一个抽屉桌,两口木箱和两把椅子,抽屉桌上用铁质书撑立着一排书,主要都是中小学课本,还有些零散物件,小圆镜子,梳子,搪瓷缸,牙刷牙膏,也就没别的了。   拉开抽屉,里面居然有一把老式的木柄金属框的放大镜,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有几把刻刀,倒是没看见有印石。   姚志华果然是在城里读过几年书的,就比如,这年代农村很多人家里都看不到牙刷牙膏。   “糟糕,去供销社忘了给你买牙刷了。”江满嘀咕一句。   江谷雨则说,她平常在家也没用牙膏,嫂子进门当家,一分钱都攥得紧紧的。“我平常就是用纱布条缠在手指上,用盐水擦擦。”   “那不方便,下回去镇上,记得给你自己买牙刷。”   江满拿起那面巴掌大的小镜子,看了看,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原主跟她,实在长得太像了,五官精致,面容耐看,几乎一模一样。   要说哪儿不一样,大概就是原主性子内向安静,平日里总是眉眼温顺的,而“低眉顺眼”这个词,就不大可能出现在江满身上。   她把镜子翻过去,后面是经典的红色的工农兵画像。   大家大口的,江满开始盘算着,吃饭该怎么吃。且不说她对着姚老太那张脸会反胃,就说江谷雨,要跟姚家一大家子一起吃饭,男女老少的,肯定也别扭。   正想着,姚二嫂笑嘻嘻伸头进来:“她三婶,大嫂说晚上煮点荞麦粥,吃玉米饼子,谷雨妹子来了,再炒两样茄子、豆角,弄点小咸菜。我寻思你刚出院呢,用不用专门给你做点啥饭”   “不用了,我要敢那么娇贵,又得找骂。”江满一笑说,“二嫂,有个事倒要麻烦你,别人我麻烦了也没用,就是医生交代我,要少吃多餐,每顿饭少吃,一天吃五顿,叫我最近不要太走动,说我这次太凶险,最好还是卧床。”   “哎,我知道了。”姚二嫂立刻说,“回头我把饭给你送屋里来,我跟她奶说,上午下午你得加餐做饭。”   瞧,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痛快。江满忙笑道:“对,就是这个事儿,可谢谢二嫂啦。”   她说着拿出一包东西,是用油纸包的两块鸡蛋糕,往姚二嫂衣兜里一塞,小声说:“二嫂,这是谷雨给我买的,统共就这么几块,人多实在不够分,你拿两块给招娣、领娣吃。”   “哎,这我可不能要。”姚二嫂忙想推拒,“你瞧你大着肚子,俩丫头怎么能从你嘴里抢食呢。”   “二嫂瞧你说的,咱们家,不是数着招娣和领娣最小吗。”   “那我,就拿着啦都是她三婶心疼俩丫头。”姚二嫂摸摸衣兜,喜滋滋出去了。   看着日落西山,姚家人下工的放学的,一个一个陆续回来了。江满懒得出去,再说她是“苦主”,脸都撕破了,她凭什么出去主动跟姚老太说话呀,索性就和江谷雨继续呆在屋里。   姚老太扛着锄头进来,叫她姚老太,其实才五十几岁,农村早婚早育,大孙子姚高产都已经十四了。   “高产,你三婶回来了吗人呢,咋都没见个人影”姚老太站在院子里大声嚷嚷。   “不知道啊。”姚高产也大声冲厨房里问,“妈,我三婶回来了吗”   “回来了。”姚二嫂抢着说,“三弟妹下午不就接回来了吗,医生交代了要卧床静养,在屋里呢。”   姚老太气得用力瞪了姚二嫂一眼。她故意大声喊叫,无非就是想逼着江满先出来跟她说话。   江满跟江谷雨对视一眼,江谷雨一把拉开门,站在门口不冷不热地问:“姚家婶子,不是你让大嫂二嫂去接我姐出院的吗,我们下午回来,你不知道”

第11章 敲打   “知道了。”姚老太可能没想到江谷雨也跟来了,想想在这姐妹俩手上吃的亏,便拉着脸走开了。   “哼,她倒是娇贵了,我们干一天活累得半死,她在屋里躲清闲,饭都不出来做。”姚香香跺脚嘀咕。   她心里这几天都憋屈着,还想着等江满回来,回到了她可以横行的地盘,她得找回场子出出气。   “大嫂二嫂,你们看看她娇贵的,矫情,你说你们两个生了那么多孩子,还不都是干活做家务一直到生。”   姚大嫂笑笑说:“他小姑,饭都做好了,我和你二嫂都在家,就这么一点活儿,伸手就完了。”   姚二嫂也笑笑说:“她小姑,人家那是医生交代的,要卧床静养,医生可都说了,大人小孩差点两条命呢。”   说白了,在对付刁蛮小姑子这事上,妯娌三个是利益共同体,姚香香平时任性霸道,好容易让江满治了一回,两个嫂子还没蠢到中了她这个挑拨。   眼见着姚香香一张脸开始憋屈变色,姚老太一声喝斥:“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赶紧收拾吃饭,没看见一家子人累半死吗,感情是你们两个轻松了一下午。”   江满听着外头吵吵嚷嚷,便玩味一笑。没多会儿,姚二嫂端着一个高粱秆做的排子进来了。   江谷雨一看,赶紧起身拉开门,把排子接过来,笑道:“谢谢二嫂,哪能叫你给端来呀,你招呼一声,我自己去端,横竖我照顾我姐来的。”   “嗐,你是客人,我盛好饭,就顺手端过来了。”姚二嫂捂着嘴,压低声音笑,“你俩使劲吃,我瞅着,有人吃得不香,今晚家里怕得能省下两碗饭呢。”   要说江满眼下最发愁什么,不是别的,发愁吃饭问题。   不是吃不上饭,而是,你看看姚二嫂送来的晚饭吧,一小碟炒豆角,好像根本就没放油,一小碟蒜泥茄子,茄子清水煮熟切四瓣,浇上捣碎的青椒蒜泥,酱油都看不见几滴。   倒不是说针对她,老姚家,包括这个年代绝大部分普通人家,怕都是这么吃的。吃油也要票,一口人一个月三两油票,有时还不一定能买到,这是居民户口。   而农村是生产队榨油分配,一年到头生产队分给你家几斤油,你家一年就吃几斤油。姚家村所处的地域油料作物少,一口人一个月怕还划不到二两。   就这,大嫂二嫂还说江谷雨是客人,晚饭特意炒了两个菜,不然,老姚家晚饭几乎不炒菜的。姚老太本来就节俭到抠门,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姚家平常早饭晚饭都是咸菜一小碟,一大家子吃。   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腿,上辈子曾经也热衷减肥的江满只想赶紧胖起来。   人太瘦就没力气,营养不良,要这么下去,别说她有没有力气生孩子,孩子就算平安生下来,怕也跟个小耗子似的。   十四口人,其中六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什么东西能吃到她嘴里再说她上辈子就是孤儿,一个人过惯了,这么大家大口鸡毛蒜皮的生活真别扭。   江满咬着玉米饼琢磨,不行,得想法子另起炉灶。   晚上吃得玉米饼,第二天早晨便又降低了一个档次,吃的是兑了红薯面的玉米饼。   江满还是第一次吃到红薯面,玉米面比白面粗糙,金黄,口感硬,浓浓的玉米粉香味,她还挺喜欢的,红薯面则颜色发黑,发粘,有一股子红薯的甜腻。两样面掺在一起卖相很差,味道还可以,江满第一次吃,吃的个新鲜,能接受。   江谷雨一早晨起来洗漱收拾,看着姚二嫂做饭了,就主动去厨房把饭端来,红薯玉米饼就着玉米粥,农家黑咸菜和腌豆角。   江满刚吃完,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干啥呢,今天他们不上工”她问江谷雨。   江谷雨去门口瞅了一下,说姚老头带着两个儿子,要淘井。   今天上午生产队活不多,各家可以留人手干自留田,姚大嫂和二嫂吃过饭上工去了,一群孩子上学去了,姚老头带着两个儿子淘井,姚老太和姚香香也留在家里。   “姐,你说那个姚香香咋想的,十九了,初中毕业都好几年了,这会子看姐夫考上大学,又要回去读高中考大学,她以为大学就那么容易考”   “你管她呢,横竖折腾她自己。”   “姐,我看你早晨吃得不多,等会儿我就去给你再做点儿。你婆婆可真是个坏货,我刚才端饭时问过你二嫂,说家里鸡蛋和油都是老太婆管着,鸡窝里也不知有没有鸡蛋,我想给你蒸个鸡蛋吃。”   “家里养了十几只鸡,鸡蛋窝里肯定有。”江满一笑,“只要鸡窝里有蛋,你只管去拿来,吃不完就先放我们屋里,谁要说让她来找我。”   “对。”江谷雨点头,“姐,我也琢磨得攒一些鸡蛋,留着给你坐月子。”   “这天气热,你攒一两个月鸡蛋该坏了。”江满说,“拿了就使劲吃,别的也没啥营养品,买肉更不方便。”   姐妹俩聊着天,便听见院子里姚香香的说话声:“爹,你们三个人耽误一上午,能把这井淘干净不”   老大姚志国的声音:“我们三个人轮流提水,一上午肯定没问题。要是有压水管子,一会儿功夫就能把水排空,再出来的水就干净了。”   姚香香:“那还好。水缸里是二嫂今早去别家挑的水,等你们把井里的水排光了,不行再用干净水冲冲。咱家这几天都靠挑水吃呢,自家有井没法用。我听说跳井的人不是好死,水一淹,都憋得急屎拉尿的,这井水还不知有多脏呢。”   “那是,跳井还是什么好死法”姚志国接了一句,“村西头原先那口井,水可甜了,后来王老三媳妇跳井死了,村里就把那井填平了,谁还敢用”   “那王老三媳妇,就是个泼妇。”姚老太哧笑的声音,“死了也作贱人。”   “姐,他们……”江谷雨一甩辫子站起来,脸都气红了。   江满倒没有动怒,就这么点水平,想气着她还不太够格。她伸手拉了下江谷雨。   “气什么,有本事让他们尽管说。你也别气了,先去鸡窝看看,给我做一碗荷包蛋。”   江谷雨到鸡窝一看,果然一早晨已经下了五个鸡蛋。她都拿了起来,就径直去厨房。   “你干啥呢”姚香香拧着眉毛质问。   “给我姐做饭。”江谷雨也不示弱,“医生交代了,她身体受了大亏,差点就没命了,要少食多餐,加强营养。”   “嘁,鸡蛋也是她能吃的她跳井寻死一回,倒还拽上了。”   江满一拉门,就站在门口,要笑不笑地问:“姚香香,看来我就不该饶了你。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跳井寻死了那不是你在公安面前亲口承认,是你把我推到井里的吗杀人未遂,哭着喊着求我饶了你,用不用我请公安同志来对个质”   “你……你别不要脸,不讲理。”   “呦,你倒是讲理了。”江满笑笑,“我出院回到家还没出门呢,也该出去走走了,用不用咱们去大街上讲一讲,看看究竟是谁不要脸,是谁不讲理这恶毒名声要是出去了,看看谁还敢跟你沾边。”   “你……娘,你看她!”姚香香气得红了眼,咬着牙喘粗气。   江满则抢在姚老太前边开了口:“娘,你看看香香,你真该管管她了,就她这样不长记性,说话都不经过脑子,这将来有些名声要是出去了,谁还敢要她嫁到婆家,怎么跟婆家人相处呀,别叫人骂她爹娘没管教。”   “都少说两句!”姚老太黑着脸喝斥。   姚老头瓮声瓮气地:“我看都是吃饱了撑的。”   “爹,您这话倒是怪我了”江满反问,“我这可是为了她好。也就仗着她是我小姑子,这要换了别人,我可不会那么便宜了她。”   姚老太觉得抓住个机会,抢白道:“老三家的你少说两句,做儿媳妇的,还学会跟公爹顶嘴了,真是没一点规矩了。你爹和你大哥二哥,挨累一上午淘井,容易吗!”   “淘井也怪不着我。好好的我怎么到井里的,能活着谁还想死不成”江满抬手一指姚香香,“叫她淘呀,她作的孽,她杀人害命。”   “你……”   “我什么我你就会说这一个字了是吧”江满冷笑一声,“姚香香我告诉你,下回想惹我先过过脑子,管他是谁,想惹我最好都过过脑子。我大着个肚子,眼看着都不给我活路了,死过一回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脸色一冷,“下次我要是再听见谁阴阳怪调说道我,我就给这井里扔点老鼠药。横竖活不下去了我拉几个垫背的,谁不让我好过我拉谁一起死,不信你们一个个的就试试。”   姚老太差点气得晕倒。江满也懒得再理他们,看着江谷雨端碗从厨房出来,便若无其事地回屋里吃她的荷包蛋。   这要搁在往常,别说一顿吃了五个鸡蛋,吃一个,姚老太都得跳脚骂半天,可刚才被江满这一番敲打,姚老太这会儿气得肝颤肺疼又无可奈何,也顾不上她的鸡蛋了。   “老三家的现在……咋这个样子!”姚老头也没心思淘井了,蹲在井沿抽起了烟袋锅,老半天闷声说:“老大,回头给老三写封信。”

第12章 顾忌   想写就写,爱咋咋地。屋里江满还真有些期待,姚志华回来会是个什么表现。   吃完了一碗荷包蛋,觉得肚子里充实些了,她打算出去散散步。听医生说,孕妇适合散步锻炼,生的时候能更顺利些。   她找出一个布袋子,拿了两盒昨天买的饼干,让江谷雨陪着一起出了门。   今天大概因为生产队活儿少,让各家留人手干自留田,村里的人比平常就多了些。见江满出来,邻里邻居纷纷过来表示关切,江满也一一回应着。   “你这个傻丫头,咋就一下子钻了牛角尖呢,可不能想不开呀。”本家近房的三奶奶拉着她一脸担心。   “三奶奶,我其实……没想不开。”江满故意顿了顿,叹气,“至于我怎么进了井里差点死掉,就该问问我婆婆和小姑子了,好好的,我怎么就会带着孩子去寻死。”   旁人一听,这明显话里有话呀,一个个纷纷追问,江满也不说破,这年头好事不出门,横竖卫生院发生的事情用不了几天就能传遍十里八村。   她就光叹气:“这也不用我说,邻里邻居谁还不知道呀。她们是我婆婆,是我小姑子,我能咋样,谁叫我眼瞎呀,嫁了这么个人家。”   听着一堆人议论纷纷,七嘴八舌指责姚老太虐待儿媳妇,江满扶着肚子,慢慢悠悠去了肖秀玲家。   人家救她一回,她得去表示个感谢吧   肖秀玲家说是邻居,其实跟老姚家还隔了几个门。肖秀玲跟她爹娘住在一起,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虽说儿子都三岁了,但因为结婚生孩子早,其实只比江满大了一岁。   也幸亏肖秀玲每天在家带孩子,没去上工。当日原主跳井,姚香香惊惶地大喊大叫,肖秀玲听见才赶紧跑过来救人。   江满走到肖家门口,敲敲木板门:“秀玲姐在家吗”   “谁呀”肖秀玲应声出来,一看是江满,便哎了一声,赶紧迎过来,“你怎么起来了”她匆匆走过来,“我昨晚刚听说你回来了,正打算去看看你呢。”扶着江满的胳膊迎她进去,一边提醒道,“你可慢着些,看你这身子笨的。”   “我没事儿,大难不死,死里逃生,鬼门关绕了一圈。”江满笑笑,“秀玲姐,要不是你救了我一命,我大概都死了埋完了。”   “别瞎胡说,怀着孩子呢,不许胡说八道。”   肖秀玲扶着她走进院子,一个十分漂亮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个布老虎玩具,歪着小脑袋,笑眯眯看着她们。   “杨杨。”江满亲昵地摸摸孩子的脑袋,“这孩子真漂亮,长得也洋气。”   不是恭维,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大眼睛亮晶晶的,配上笑眯眯的小酒窝,收拾得也干净,明明只穿了件乡下常见的土布裤褂,却显得十分漂亮洋气。   漂亮的孩子多的是,可这孩子放在一堆农村娃里头尤其不同,用江满一百多年后的话说,胜在气质。肖秀玲把孩子养得好,再说人家孩子也不是普通的农村娃。   江满在原主的记忆中知道,小陆杨的爸爸是从首都来村里插队的知青,叫陆安平,村里人不了解底细,他也不提家里,私下有人说陆安平出身很了不得,父亲是开国元勋的那种。大革命运动,他父亲被关了,陆安平才来到这穷乡僻壤插队。   肖秀玲十九岁嫁给陆安平,第二年生下儿子,小陆杨已经三岁了。一年前,77年春节前,首都直接来人把陆安平接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过。   回城知青抛家弃子不新鲜,村里人都私下悄悄说,肖秀玲娘俩这被抛弃了,可肖秀玲充耳不闻,每天专心养孩子,倒是让自己过得很好。   江满一夸,小陆杨就咧开小嘴笑了,很高兴的样子。   “叫你夸他。”肖秀玲笑着说,“杨杨,婶子夸你呢,去搬个高板凳来给婶子坐。”   小家伙迈着小腿就往屋里跑。   “秀玲姐,你还真使唤他呀。”江满失笑,“他才多大,他哪里搬得动啊。”   “给他找点事儿干。这孩子太皮了,一会儿也不老实,带他都累人。”肖秀玲也笑。   江谷雨赶紧跟进去,只见小家伙当真用力拖着一个板凳,还真挑了个高的。江谷雨赶紧从他手里拿过来,肖秀玲这时也进来了,一手一个板凳拿出来。土坯屋子低矮光线暗,夏天热死人不说,还一股潮气,乡间人们都习惯了坐院子里聊天。   三个大人就在院里的树荫下坐着说话。江谷雨从布袋里拿出带来的两盒饼干,递给小陆扬:“杨杨,来吃饼干,给你买的。”   “嗐,你怎么还买这个。”肖秀玲嗔怪,“死贵东西,又要钱又要粮票的。你回头都拿回去。”   “买来就是给小孩吃的。”江满拿起一盒饼干,伸手就撕开黄色油纸的外包装,里头是纸盒子装的,排放整齐的长方形饼干,江满连盒子一起端给小陆杨。   “你说你呀。”肖秀玲看看陆杨,小家伙歪着脑袋看肖秀玲,眼巴巴却不接,肖秀玲把这孩子教得很好。   肖秀玲:“婶子给你,你吃吧。”   妈妈发了话,小路杨这才接过饼干,高兴地吃了起来。   “杨杨,你看看婶子,婶子肚子里有小宝宝。”肖秀玲指着江满的肚子,“杨杨,你说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小陆杨把饼干盒子放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一手还抓着半块饼干,跑过来摸摸江满的肚子,小脸上很纳闷又很神奇的样子,摸了摸说:“我都要。”   三个大人扑哧就笑了。   江满笑着说:“你可真不贪心。杨杨,婶子肚子里只有一个,你说弟弟还是妹妹”   小陆杨为难了一下,咬着手指很无奈地想了想:“那我要妹妹吧。”   “小笨蛋,还随你挑了。”肖秀玲啼笑皆非地点了他一下,对江满说道:“我看你这肚子比较尖,像男孩。”   其实乡间喜欢问小孩子“男孩女孩”,无非是想讨个好口采。这年代的农村,不重男轻女是不可能的。   江满知道,很多人,包括她娘家的便宜爹和便宜大哥,都希望她生个男孩。大约以为,生了男孩,她跟姚志华的婚姻就相对稳固些,离婚的可能性就小一些了吧。   这一点在她身上倒反过来了,姚老头姚老太他们,恐怕巴不得是个女孩,似乎生女孩姚家就少了些顾忌。   什么顾忌离婚的顾忌呗。大约大部分人都觉得,她和姚志华,早晚要离婚的。   从这个角度讲,江满自己却巴不得是个女儿,姚家不要孩子正好。不过男孩女孩其实也无所谓,反正要了她也不给。   两人聊起当天的事情,江满其实也好奇,肖秀玲和大蛋二蛋,是怎么把她这样一个大肚婆从井里捞出来的,居然捡了一条命。   肖秀玲便笑着说,是她自己命大。   当时肖秀玲带着孩子正在院子里择菜,就坐在这树底下,猛听见姚香香大喊大叫的,喊什么跳井了,肖秀玲吓得就赶紧跑过去看,江满在井里半沉半浮,差点没把她吓死。   村里能劳动的人都上工去了,肖秀玲惊慌失措喊了几声也没喊到人,也巧了,后头邻居肖四叔家大蛋、二蛋都在家,二蛋发烧,那天没去上学,大蛋是个学滑子,不爱学习,就趁机留在家照看二蛋,小哥俩听见喊声就都跑来了。   大蛋十四五岁,正当机灵的时候,就扒着井壁的石头下到井里,把绳子从江满胳膊下穿过扣起来,肖秀玲和二蛋在上边拉,大蛋在下边往上托。   “大蛋在井里使不上力气,二蛋又小,才十一岁呢,我们也不太拉得动,我一看姚香香在旁边慌里慌张的,就气得骂了她几句,喝斥她过来一起拉,总算把你弄出来了。”肖秀玲停了停,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你那时候昏昏沉沉的,也没吐多少水,就昏死过去一样,喊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了。我以前听杨杨他爸说过,溺水昏迷的人可以按压心脏,他还教过我口对口渡气的法子,我就一边学着给你按压胸口,给你渡气,一边使唤大蛋赶紧跑去田里喊人。”   听肖秀玲这一番讲述,江满真心觉得,她这条命可真够玄的。   要是二蛋没发烧,大蛋没留在家照顾,肖秀玲没学过心脏按压复苏……她这会儿,也该埋完了。   肖秀玲讲完当天的情形,忍不住数落她:“妹子,不是我说你,你怀着孩子呢,就算没怀着孩子,你自己也是个人,年纪轻轻一条命,怎么就一时赌气寻死呢说不好听的,就算姚志华跟你离婚,就凭你这样的,二十出头年轻漂亮,你转头就找个好样儿的,你怎么就钻牛角尖呀。”   “秀玲姐,你放心,我而今想得开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肖秀玲便跟江满说了些孕期和临产的注意事项。   江满发愁:“我正在想呢,我娘家不得力,离得又远,姚家那些人,恐怕是巴不得我死了他们好利索,转脸就给姚志华找个更好的,真要临产了,还不知肯不肯送我去医院呢。”

第13章 震慑   “你呀,还真得自己长点儿心,不说别的,咱这农村生孩子,有几个送去医院的”肖秀玲说的实情,有的人家连接生婆都不找,“那时候我生杨杨,他爸非得送我去医院生,我自家亲二婶子还骂我矫情呢。”   肖秀玲想了想,又说:“我看你提前跟队长叔打个招呼,叫他心里有个数,队长叔人还是很好的,再说也得用生产队的驴车。到临产了你就喊我一声,我离得近,也生过孩子了,好歹能去帮你照应一下。”   “哎,我记住了,谢谢秀玲姐了。”江满真心道谢。   走的时候,肖秀玲硬把没拆开的那盒饼干硬塞回袋子里,叫江谷雨拎着。   “不许再给我了,再给我不高兴了。”肖秀玲笑着说,“杨杨要跟小弟弟小妹妹分着吃,你这么大月份了,自己好歹注意点营养。”   江满从肖秀玲家回来,看着中午时分了,小孩子们都放学了,就回家又拿了一盒饼干,加上肖秀玲给回来的,配了两盒,再去肖四叔家。   肖四叔家就在老姚家前一排,四叔四婶去干活还没回来,大蛋二蛋放了学,兄弟俩正忙着烧火做饭。肖四婶老说没闺女,倒把这兄弟俩训练得都能洗衣做饭。   江满当面跟两个少年道了谢,把两盒饼干送给他们吃。两个半大孩子也知道这东西金贵费钱,怎么也不肯要,江满就硬给留下了。   姐们俩慢慢散步回到姚家,井淘完了,姚老头蹲在树荫下抽着老烟袋,姚老太站在旁边,也不知叽里咕噜正在说什么,看见江满和江谷雨回来,眼皮翻了翻,不甘不愿地把嘴闭上了。   江满便带着江谷雨昂然走过。   又是姚大嫂和姚二嫂做饭,走到厨房门口便闻到一股呛人的辣椒味儿,江满呛得咳嗽了两声,赶紧回自己屋里。   午饭仍旧让江谷雨去端过来吃,辣椒炒茄子,掺了玉米粉和白面的槐花饼,大约玉米粉不够黏糊,槐花和玉米粉黏不到一起,才少加了一点白面进去,有一股洋槐花的清香味。本来是节省粮食的农家饭,江满吃着倒挺新鲜。   下午等姚老太他们都出去干活了,江满便又给自己加了顿餐。中午槐花饼吃得挺饱,她就叫江谷雨给她烧个菜汤喝。院子里现成的菜地,江谷雨就摘了个嫩番瓜,切成丝给她烧汤。   “姐,这老太婆可太欺负人了。”江谷雨气呼呼地从厨房出来。   “怎么了”   “都跟她说了,她明知道你要做饭,一滴油都不留,全锁到柜子里去了。还有鸡蛋,早晨我捡了五个鸡蛋,家里十几只鸡,上午一准还有下的,我寻思番瓜汤放个鸡蛋好吃,去鸡窝里一看,一个都没有,肯定是她都拿去藏起来了。”   “就这呀,瞧你气的。”江满笑道,“不就是厨房那个小木柜吗。”她去厨房伸头看看,就这么个老旧的木头柜子,要不是大着肚子,她一脚就能踹开。   “你去找块砖头,砸开。”江满说,“就这种小锁头,往锁鼻子上使劲砸一下就开了。”   “姐,真砸呀”江谷雨犹豫了一下,“砸坏了可就不能用了。”   “尽管砸,这家里也有我一份,她凭啥不让我用”江满说,“她先惹我,我现在就是要闹得他们不得安生,叫他们主动跟我分家,不分家我这日子也太别扭了。”   小小的铜锁,江谷雨两砖头就砸开了,把柜子里的油罐子抱出来。   物资紧缺的年代,农村家里吃油分为两种,一种“油钩子”,就是用一根铁条,把一头折弯,头头砸平一点,放油时往菜里“钩”,每次一滴,保准不担心放多了。另一种“油撇子”,就相当于把油钩子的扁头换成一个扁平的小铁勺,铜钱那么大。油撇子要去五金店买,要富足人家才用得起。   老姚家用的当然是油钩子,江谷雨便多多钩了几滴放进汤里。   江满看着那钩子表示心累。不过好像听说过孕妇吃油吃盐不宜多,也就懒得理会。   晚上收工回来,姚大嫂一进厨房就吓了一跳,赶紧喊姚老太,并表示不是她干的。其实不用说,姚老太也明知谁干的,立刻就炸了,对着江满的门口跳脚咒骂:“糟践人的东西,这日子不过了,这日子是不是不想过了……”   “我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江满冷冷地一拉门,对上姚老太,“我就问问,这个家有没有我的份我一年到头是不是也干活挣工分了,生产队是不是也给我分粮食、分油了你明知道我刚出院,得好好吃饭,你把东西都锁起来啥意思推进井里没淹死我,想饿死我是吧”   “我割了腿肚子肉给你吃行不行遭瘟玩意儿,败家货,你这是要给我当祖宗啊……”   “少来倒打一耙。你自己去问问村里男女老少,谁还不知道你怎么虐待我的哪个不知道你恶婆婆的名头”   刚吵上,大门一响,肖四婶推门进来了:“呦,这是咋地了”   肖四婶胳膊下夹着个布包进来,看了看姚老太,却转向江满笑道:“他三嫂,不是我说你,你大着个肚子,怎么又跟你婆婆吵架可别闪着自己。就你这个婆婆,十里八村谁还不知道呀,你几张嘴能吵过她”   “你这说的啥话”姚老太瞪眼,“我当婆婆咋地了你向着谁呢,别忘了你自己也两个儿子,三年五年还不得当婆婆。”   “瞧见没我说一句,她有八句话挤兑我。”肖四婶指着姚老太,笑嘻嘻对江满说。   “你少来搅和,你知道她干了啥吗”姚老太气得直拍巴掌,“她砸了我的柜子偷东西吃,败家东西,谁家禁得起她这么折腾呀。”   “我说老嫂子,你这说的啥话”肖四婶惊讶地睁大眼,“咱是社会主义,儿媳妇还带饿饭的别说还怀着孩子呢。”不等姚老太开口,肖四婶挥挥手,“行了行了,我都听见了,你婆媳俩也别吵了,我可瞧见老队长往这边来了。”   江满气不过,又堵了一句:“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叫偷这个家还有没有我的份了”   姚老太:“你听听,你听听,她是不是想分家啊呸,我还没死呢你就想分家。”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江满瞥见姚大嫂和姚二嫂在厨房伸头出来看,便扶着肚子慢悠悠说道,“我为啥想分家我这眼看就要生了,生孩子带孩子,几年也脱不开工夫,干不了活,分家对我有啥好处”   姚大嫂和姚二嫂一缩头,进去了。   姚老太:“啊呸!你这是指望我养闲人呢。不管分不分家,村里哪个女人不是背着孩子下田,哪个像你一样,怀个孩子就想不干活的”   江满:“你还知道我怀着孩子啊,我大难没死刚出院,没分家你凭啥把东西锁起来,饭都不许我吃”   肖四婶在旁边一拍手:“哎哟老嫂子,饿死老娘,不吃种粮,别说社会主义,旧社会也不能不让怀孕的儿媳妇吃饭呀。”   这肖四婶也是个妙人儿,笑嘻嘻几句话,把姚老太气得七窍生烟,她却没事人似的,笑嘻嘻拉着江满进屋了。   “四婶子,让你看笑话了。”   “嗐,这话说的。你婆婆那么磋磨你,村里好多人看着都不忿呢。”   肖四婶把胳膊下边夹着的东西拿出来,头巾包着的,打开来居然是一盒饼干,江满中午送过去的。   肖四婶拉开抽屉,把饼干往里边一塞:“你这丫头,我也不跟你多话了,我寻思着,两盒饼干我都给你送回来,你又得跟我争让,我留一盒给大蛋二蛋吃,行了吧这盒留给你吃,看看你瘦的。”   说着叹口气:“哎,你这丫头也是客气,不该我挑事儿,就算我家大蛋二蛋救了你,那也该是你婆婆上门道谢,人家救了她儿媳妇,她但凡还喘一口人气儿,不该上门说句话的让你出了院自己去道谢,你还买饼干,她可真不在乎那张老脸。他三嫂,左邻右舍你少跟我见外,你好好歇着我回去了。”   说完,也不容江满多说,起身就风风火火走了。   肖四婶前脚走,后脚队长叔还真的来了,来了就蹲在院子里,跟姚老头抽烟袋说话。   队长叔说话声音不高,可也没刻意压低,江满在窗口侧耳听着,队长叔好像在敲打姚老头,说逼死儿媳妇跳井的名声就够难听了,结果现在村里开始议论纷纷,卫生院好多人亲眼见证的,说江满不是自己跳井,是姑嫂拌嘴,被姚香香推下去的。   队长叔说,老姚头你作为一家之主,这把年纪了,凡事也该有点数。   “别管有意无意,你那小闺女都成啥人了可了不得了。”队长叔磕磕烟袋锅,“这事要是真坐实了,姚家村出了个劳改犯,别说你们一大家子,就是咱全村人脸上都不好看。你就算不顾念儿媳妇,你好歹也想想读大学的志华,那影响得多坏呀。我可听说了,读了大学报到了的,都上了几个月课了,还有因为政审退回来的,咱村里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你们家可别自己把志华给坑了。真要闹出人命,你以为他那个大学还上得成”

第14章 造反   队长叔这番话明显是非常震慑。   这之后,姚家人老实了好一阵子,跟江满还算相安无事,就连姚老太和姚香香,都没敢再怎么蹦跶。   只除了姚老太整天吊着个脸,姚香香则动不动翻白眼,可每每江满眼梢一挑,姚香香也就只能跺跺脚走开了。江满每次看见她那张憋屈扭曲的脸,还挺想笑的。   江谷雨在姚家陪了江满五天,江满自己觉着身体没啥不妥,马上就是麦收大忙时节了,她离预产期也还有一个多月呢,就让江谷雨先回家。   江谷雨临走时不放心,就说经常会来看看。   “我收了工晚上来,不耽误干活。姐,你衣服啥的也别洗,隔一两天我就来一回,顺手就帮你洗了。”   “不行,你一个姑娘,也敢晚上走黑路,十几里路呢,瞧把你能耐的。”江满没好气地告诫她,“可不许啊,太危险了。你要是不放心,隔三差五来看看也行,白天来。衣服我自己能洗,反正夏天的单衣过过水就行了。你放心,除了伺候我自己,别的活我手都不打算伸,也没啥劳动我的。”   这年代的衣服都是棉麻的,想要化纤料子都没有,油那么金贵,根本也不会有油污,泡一泡揉两下就行了。棉麻料子容易起皱,洗完了连拧都不用拧,直接抻开了晾绳子上。   其实每个人就那两件换身衣服,不洗就没得穿,江满每天早晨起来,也不伸手做饭,把自己衣服丢到水盆里洗出来,晾好了,只管自己洗漱,就等着吃现成的。   姚家当然不会考虑她吃饭,瓜菜杂粮,做什么她就吃什么,别人上工了她再给自己加餐。   姚老太起先还试图通过“舆论压力”让她下田干活,跟村里一堆婆婆妈妈们控诉江满不干活不上工,整天在家躲清闲。奈何她差点逼死怀孕儿媳妇的名声太差,也没人理她,指不定还趁机奚落她几句。   麦收季是农村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天气也乍热起来。生产队天不亮就敲钟,男女老少都拿起镰刀下田,就连上学的孩子们也放了麦收假,跟着下田捡麦穗、打零活。江满则借着“养胎”坦然留在家里。   原主的身子是干惯了农活的,这年代农村人,孕妇挺着大肚子下田是很正常的事,江满不行。让她火辣辣的天气下田割麦子   对不起,干不了。   在江满生活的一百多年后,人们的生育意愿持续低迷,生育率持续走低,人口老龄化严重,加之环境因素对人类繁殖能力的不良影响,想要健康顺利生个孩子哪那么容易呀。   因此生育就成了关系人类未来的头等大事。国家为了鼓励生育,可谓想尽了办法,孕妇简直就是全社会关注保护的超级熊猫。   现在江满穿到这儿一看,嗬,孩子遍地跑,孕妇像根草,还真是没法适应。   当然也不是所有孕妇都这样,疼媳妇的人家也是有的,可起码原主这个孕妇,妥妥的就是根狗尾巴草。   江满的日子保持不变。早中晚三顿,就跟着姚家人吃,肯定吃不好的,玉米饼子小咸菜,所以上午和下午,她就给自己加一顿餐。   她自己做。原主会做饭,家务能力很好,孤儿出身的江满穿来之前,生存能力自不用说,也会做饭,自己做自己吃,完全没问题。   家里也没别的吃,她基本都是烧汤。满院子蔬菜,丝瓜番瓜、茄子豆角什么的,她就随手摘一把菜,烧一碗汤,去鸡窝捡几个新鲜的鸡蛋,可能还带着母鸡体温,打两个荷包蛋进去。   就是一直不见胖,让江满每每看着自己麻秆似的细胳膊担忧。   两周后她又去产检了一回,让江谷雨借了生产队的驴车去的。产检情况良好,李医生说,孕晚期要多吃点蛋白质和猪肝,植物油也要尽量多吃,现有条件吃油压根就不担心过量。植物油补充维生素e,避免胎儿发育异常。   于是江满按照李医生说的,产检完就去食品站买了一小块豆腐,估摸着她自己一顿能吃完的,拿回去做了一顿烧豆腐。既然医生说要吃植物油,当地农村吃的是花生油,再放油时,江满索性就不用那个油钩子,用小汤勺。   吃肉困难。村里没得卖,只有镇上食品站卖肉,到镇上十几里路,她又没法去。江满本来是无肉不欢的,一段日子下来,馋得她看见圈里的猪都想咬两口。   江谷雨每隔三五天,就一大早跑来看看,再紧赶着回去干活,这样只扣一个工分。于是江满就给她五块钱,叫她每次来,就从镇上给她带点肉来,猪肝也行,也不要多,半斤就行,多了她也吃不完,天热又不能放。再隔一两次给她带点饼干点心之类的。   好歹加强营养,争取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吃肉少,江满就把眼睛盯上了姚老太的几只老母鸡。可是想想,还是决定别吃了,杀鸡取卵不太聪明,留下那些母鸡,先保证她吃鸡蛋吧。   隔三五天这一顿肉,江满也不叫人知道,十四口人,别人知道了她还怎么吃   江谷雨早上送来,她就等到姚家人都下田干活了,自己上午加餐做了吃,豆角肉丝汤,茄子炒肉,青菜猪肝汤,按着自己的饭量做,做好了一顿就吃光。   为了吃肉,江满也是蛮拼的。   两个嫂子见她加餐,怕也是有微词的。偶尔得空跟她闲聊几句,姚大嫂说:“他三婶,你怀孩子吃得好,生下来一准很胖。”   “怕也不一定,你看我这样皮包骨头。”江满说,“我这不是托了大嫂二嫂你们的福吗,咱家大家大口的,有你们照顾我,我才能不干活,才能多吃一口。”   姚大嫂一肚子意见,私下里就跟自家男人发牢骚,说她这不是拖累人吗,不干活还得吃好的,又没分家,吃的用的可都是公中的。   有一回,姚香香没去上工,留在了家里,江谷雨恰巧那天来了。   其实原本姚香香很少出工,老来女家中老小,姚老太哪舍得使唤啊,她就没干过几天活。可现在江满每天留在家里,一大家子都有微词,却只能憋着没法说出来。且不说江满抓着姚香香的把柄,队长叔告诫过之后,姚老头再三压制过家里人,怎么也得先忍让一阵子。   一个院子住着,姚香香留在家,就躲不开江满,她自己怕吃了江满的亏,姚老头又怕她再闯祸,姚香香就只有下田干活了。   干几天活,累急了,这天又留在家里了。留在家里的姚香香低调做人,尽量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   这天江谷雨买来的是半斤瘦肉,还内疚没买到肥肉。江满等到上午该加餐的时候,瞥一眼姚香香那屋,便大大方方去了厨房,把那瘦肉切成片,墙边摘了一根丝瓜,做了一大碗丝瓜肉片汤。   她把汤全部盛到自己平常吃饭的搪瓷碗里,顺手洗了锅,端着碗大大方方回了自己屋里,安心吃饭。   晚饭的时候,姚香香就在饭桌上小声说,她怀疑江满买肉吃了。   “我闻见肉味了,可香了。”姚香香一边说,一边还提防地瞅一眼门外。   江满从医院回来都没跟姚家人一起吃饭,从厨房端了饭就回自己屋,免得对着姚老太那张脸消化不良,可姚香香还是怕被她听见。   “今早她妹妹来的,她一准是偷偷给自己买肉吃了。”   “就作死吧她,使劲作死吧,等老三回来……”姚老太咬牙切齿地发狠。   “吃饭。”姚老头用筷子敲敲碗,“她买肉吃了你又能咋地她跟你要去了一百块钱,整整一百块,足够她想吃啥买啥了。”   姚二嫂默默缩了下头没吭声,江满给过她两块鸡蛋糕,她当然心里有数的,也悄悄叮嘱两个女儿,躲屋里吃悄悄吃掉,可不许往外说。   姚大嫂给大儿子夹了一根咸菜,撇撇嘴:“要说咱们家可是没分家,家里一共能攒下多少钱呀,娘从来不许问,我们做儿女的也不敢问,可家里的钱都是公中的吧,我们也该有份的。”   姚老太一翻眼:“你叨咕啥呢啥叫有你的份,你也想闹分家是吧还反了你了。”   “娘,高产他妈说的也是实话。”老大姚志国开口了,看了看两个儿子,“爹,娘,你们说,高产今年都十四了,高升也十三了,还用几年呀,就该盖房子说媳妇了,都要花钱的,既然没分家,那到时候肯定就用公中的钱,我跟他妈能不操心吗”   “就是呀,我们孩子大了当然着急。”姚大嫂连忙附和,“爹,娘,你们可就只有高产和高升两个孙子呢。照这么下去,钱都花光了,难不成将来让姚家的孙子娶不上媳妇”   老二家只有两个女儿,听这话明显就一噎。不过……分家这事,其实他们也想啊。   这么三个儿子合在一起,老三上大学,几年内都不会上班拿钱,拿钱人家也未必往家里拿,老三媳妇这样,每天好吃好喝不上工,等生下孩子几年内也没打算干活。再看老大家,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眼看着就到该花钱的年纪了。   再来个娇惯任性的小姑子,本来就不干活的懒货,几年内还不是挣钱给小姑子攒嫁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上榜了,改了下文名,文名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第15章 哄鬼   老二家只有两个女儿,姚老头姚老太重男轻女,他们本来就不受重视,这么下去不是白替别人出力了。   姚二嫂正想着,便听见姚大嫂说道:“他二婶,你说呢老三家这样,吃的花的可都是公中的钱,现在还没生呢就这样,一点活都不干,这往后生下来,她带个小孩,我看也别指望她干活了。”   “我说……”姚二嫂眼珠子一转,老大一家先挑起分家,这是想拉他们分担矛盾呀,老辈还在,儿子儿媳主动提分家,搁在当地传统要让人评论的。姚二嫂笑笑说:“我说啊,分家是大事情,得爹娘说了算。”   “感情是你们不想分家。”姚大嫂抢白道,“想想也对,你们两个孩子小,三年五载也不能干活,我们家孩子大,两个儿子都能下田挣工分了,两个丫头也能帮忙干活了,我们家可不是替别人出力吗。”   合着都认为自家吃亏了。   老二一家本来也有分家的意思,一听这话,姚二嫂就借机发作了,一丢筷子:“大嫂你啥意思啊笑话我两个闺女是不是”   姚大嫂:“我可没说这话。”   “那你啥意思”姚志军质问,“这是嫌弃我们拖累你们了搞搞清楚到底谁拖累谁呀,你家四个孩子,我们这么多年吃苦受累,就替你们养孩子了,现在你们孩子大了就想分家了这可是你们先提的,赶紧分,谁也别攀扯谁,各人过各人的。”   姚老太愣了半天,张张嘴,扯出一声悠长的嚎哭:“哎呀呀,儿大不要娘,你们这是都闹着分家呀,我跟你爹还没死呢,我真是白养活你们了呀……”   江满正在自己屋里吃饭,其他十几口人都在堂屋,姚老太冷不丁嚎那么一嗓子,倒让她呛了一下,赶紧喝口水顺顺。   这是怎么了,给谁哭丧呢   随着姚老太的哭嚎,堂屋那边已经吵起来了,父子兄弟妯娌,吵成好几波。江满侧耳听了听,便抿嘴一笑。   树大分枝,大家大口是那么好统治的吗,她最近在家里啥都不管,倒了油瓶不是她的也不扶,可就是等着这一出呢。   各家有各家的日子,像老大姚志国家,儿子都十四了,说起来早该分开了。也就是姚老太的变态控制欲,非得牢牢统治着儿子儿媳,让儿媳妇伺候她,还得伺候小姑子,把儿媳妇们都磋磨得忍受不了了。   就算没有江满这阵子给了个火星,这个雷早晚也得炸。   先是饭桌上吵成一团,吵够了,老大两口子带着孩子骂骂咧咧走了,老二两口子也带着孩子骂骂咧咧回屋了。   又换了老两口吵,姚老太和姚老头吵了半夜。   第二天早晨,姚老头把两个儿子叫去,把江满也叫过去了,宣布说分家。   “你们三家看看,都有啥意见。”   江满啥意见没有,只要让她分开。   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会这么说。轮到她时,江满说:“你们让我说啥,我要说不同意,是不是就不分了”   姚大嫂忙说:“他三婶,分家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两家都同意了,爹娘也同意了。”   姚老头:“老三家的,分家这事,我跟你娘商量好了的。”   “那你们都商量好了还问我干啥呀”江满爱咋咋的样子,“我一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眼看就要生了,姚志华又长期不在家,你们这时候把我分出去,还让我说啥”   姚老头噎了一下,撇开头换了话题,开始安排分家。   姚大嫂却和姚二嫂又吵了起来,起因是老大一家认为他们家应该多分。   按村里惯例,家伙什按各家分,家具什么的主要是各家结婚时置办的,包括嫁妆,只能各家归各家,粮食和钱按人口分。   而老大一家的理由是,他们家两个儿子,是老姚家的唯有的两个孙子,是继承老姚家香火的男丁,马上就该盖房子花钱娶媳妇了,必须要多分。   老二两口子一听这话,当然就炸了。   等到队长叔被请来主持分家,便磕着老烟袋,慢条斯理问了老大一句:“志国呀,你两个儿子就该给你多分,那将来老二老三家要是再生了儿子,你怎么补给他们国家都说不许重男轻女了,主席他老人家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作为大哥,倒是带了个好头。”   老大两口子噎了半天,没敢再反驳。   别的东西都好分,锅碗瓢盆,粮食,鸡和猪,都在明面上呢,队长叔主持着也都分开了。   江满不要猪,她跟姚志华结婚只有两间房子,比老大老二少,于是要求多分她一口人的粮食。这要求看起来还是她吃亏,老队长一口就做主答应了。   可一提到钱,就又引起新一轮争吵。   姚老太这些年掌控这个大家庭,钱都攥在她手里,估计除了老两口,别人也不清楚到底攒了多少钱。   然而儿子儿媳哪个也不傻,精着呢,每年生产队结算,家庭收入都摆在那儿,不清楚具体多少,心里却也大致有个数目。   结果老太婆说,家根底就只有一百二十块钱了。   老大老二两家马上就嚷起来。算上姚志华,十五口人的大家庭,九个大人干活,半大孩子们也能帮忙干活了,年年跟生产队结算,分钱分粮食,年年也不是超支户,姚志华以前工资也都上交了,家里平时还卖鸡蛋、卖猪,日子过得那么抠门,咸菜都不舍得多吃,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可能只有一百二十块   哄鬼呢!   姚老太则赌咒发誓地叫骂,说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养活一大家子十几张嘴,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平时人情往来,哪儿不花钱   “娘,拉倒吧。”姚志国说,“咱家这边八间房子,六间是爷爷那一辈就建起来的,剩下这边两间,后头三间,是我爹年轻那会儿,我们兄弟几个都还没娶媳妇,自家人出力出工建起来的,自家打的土坯,也就买了点茅草。”   姚老太说:“本来还多一些,这不是刚刚让老三家的要去一百吗”   把火往她身上引呢。   江满扶着肚子,慢条斯理地:“我是要了一百块,我看病住院用的,没分家我看病住院当然跟公中要钱。另外你当着大家赶紧说说清楚,为啥就答应给我一百块钱我可以不要的,我还给你,我们现在去派出所。”   姚老太立刻就像漏气的气球,瘪了。   闹来闹去,闹得队长叔不耐烦了,喝斥姚老头别耍小聪明,别把三个儿子都弄寒心了。   队长叔说:“三个儿子都寒了心,等你老了病了指望谁呢。你家再这么下去,我可不管了。”   姚老头只好去骂姚老太,到最后姚老太不甘不愿地拿出两百七十块钱,委屈心疼地直抽抽。   老大老二还是不太信,总觉得应该还多,可姚老太咬死口没了,赌咒发誓,闹来闹去也没再闹出来。   这年头农村穷,只混个温饱,姚老太攒下这些钱,已经让很多人咋舌了,毕竟都是她死抠死抠攒下来的。老大老二两家就算还有怀疑,也只好接受了。   连大带小,算上姚志华,一大家子统共十五口人,一口人十八块。乡村惯例,也没法分得再细了。老大一家分到了一百零八块,数钱的时候嘴角都在笑。   眼看着分家顺利,姚老太又生出幺蛾子了,说钱不能给江满。   “这是分给我儿子的钱,我先给管着,等老三回来我亲手交给他。”   “这话是你说的。”江满笑笑跟队长叔说,“队长叔,你可都看见了,儿媳妇根本不当人。姚志华不在家,我眼看着要生了,这是想让我跟孩子活活饿死呢。”   老队长厌烦地掀了掀眼皮,没说姚老太,却数落姚老头:“老姚头,你看看你这个家弄的,还嫌不够丢人呀。”   “给她!”姚老头冲姚老太一声怒喝,“你还嫌不够丢人呀。”   江满接过分到的三十六块钱,嘴角一弯,扶着肚子转身回自己屋去。   分完家,老二一家第二天就开始拉院墙。老宅一排八间房子,他们四口人,住了最东头的三间,两口子都能干,有力气,第二天早晨就上山放炮打石头,说要从当中砌一道墙,跟老头老太隔开,自家独门独院,就安生多了。   原先八间房子的大院子,厨房靠着东墙,猪圈靠着西墙,江满这边有个猪圈,刚分开家,厨房和围墙一下两下建不起来,大家分开吃饭,临时却还得共用一个厨房。也就是说,江满还得去姚志军那边用厨房。   她分到了三只母鸡,母鸡们也不知道分家了呀,一早晨照旧在老鸡窝下蛋。江满早起去看,也不管哪个蛋是哪个鸡下的,先捡了三个鸡蛋回去。   她留意着大门,瞥见姚大嫂进来薅葱摘菜了,就自顾自端着一小笊篱小青菜,去厨房给自己做鸡蛋面疙瘩。   姚二嫂也在厨房忙碌,两个女儿姚招娣、姚领娣蹲在厨房门口择菜。江满走到门口,喜爱地摸摸两个小姑娘的头,便笑吟吟进去,找姚二嫂说话聊天。   她琢磨着,老二家砌墙,她眼下又没力气砌墙,跟姚老太一个院子别扭。再说早晚要跟姚志华离婚的,离了婚,她还能继续住在姚家的这两间房子里   所以,她得把这两间房子再“卖”给姚家人,想法子搬出去住个清净。

第16章 高兴   姚二嫂发泄半天,又替江满打抱不平:“她三婶,分家时你怎么也不吭声,她凭啥分粮食算你两口人你这眼看生孩子坐月子,那孩子生下来不算人啊你可不知道,老太婆起先还说老三不在家,给你分一口人的就行了,你听听,这心有多黑,赶明儿她儿子放假回来,把嘴缝上不吃饭”   “大哥二哥都同意分家,怎么分也都是大家商量通过了的,我能说啥呀。”江满笑笑。   “啊呸!啥叫商量通过,还不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人。你等着瞧,狗多不吃人。”   “二嫂你还好,你两个闺女都懂事听话,二哥对你也好。”江满说,“论起来,就数我最可怜了,孤单一个人,就怕他们欺负我。”   “你这个……”姚二嫂叹气,犹豫了一下说,“你也别发愁,孩子生下来,你熬几年,孩子大了就好了。”   “其实我就怕我孩子小,嫌我们碍眼,我们娘俩万一再叫他们给害了。这孩子生的碍眼又碍事,他们能把我推井里,谁敢保证不会害我的孩子”   江满一边把面搅和成面疙瘩,一边想了想说:“二嫂,你说我能不能想个法子,搬出去住。我另外找个地方住,这院子我也住不安心呀,整天看着他们我心里不舒坦。我寻思,谁肯要我卖掉算了。”   “你说真的”姚二嫂停下手里切咸菜的动作,表情惊讶,犹豫了一下说:“她三婶,你跟老三,毕竟还是两口子,他不在家,你一个女人家,就作主把房子卖了,这可不是小事……”   “他既然考上大学,以后也不用回这姚家村来吧。”江满说,“我还敢指望他回来不成他那边等着跟我离婚呢,这房子我也住不下去,我总得替自己和孩子打算。”   “可是你要是卖房子,那老头老太,还不得活吃了你。”姚二嫂想了想,问她,“你打算怎么卖”   “便宜点呗。”江满说,“老头老太眼皮子底下,轻易人家也不敢买。为了卖掉,我肯定不能卖贵了,便宜卖。”江满把小菜放进面汤里,拿筷子搅了下,“我打算,这两天在村里放放风声,给钱我就卖。”   姚二嫂没再说话,妯娌两个便各自忙碌做饭,江满做好了鸡蛋青菜面疙瘩汤,看了看姚二嫂锅里的玉米红薯干的粥,便自己先盛了一碗,顺手拿姚二嫂家的碗把剩下的盛了,也装了一小碗。   “二嫂,我也没有多,这个给招娣、领娣吃。”   “哎,这可不行,你这样眼看生了,俩丫头哪能跟你嘴里抢食呀。”   “二嫂,我刚才就故意做多了一点,预备给俩孩子吃的。”   她笑眯眯端着搪瓷大碗出来,姚二嫂却追出来几步,犹豫了一下:“她三婶,你等我跟你二哥商量一下,你那房子,不然卖给我吧,我不管生不生得出儿子,就算留下闺女招女婿,房子也不够。”   “二嫂,你说真的”江满要的就是这句话,她真要把房子卖给外姓旁人,老姚家一准要闹,别人买了怕也有顾忌。   江满便笑笑说:“二嫂,我可看透了,这个家里也就你对我好。你要是买,我再便宜点,五十块就行。你要是不买,也帮我出去跟村里人说说。不过要是卖给外人,我最少得要七十块钱。”   这么便宜!姚二嫂差点没惊呼出来。   这两间房子,卖个七八十块钱倒是正常价格,孩子一个个生,村里缺房子的人家可不少,乡下房子就算不值钱,可也要宅基地、要人工物料。   她赶忙说:“我知道了,我这就找你二哥商量。”   “二嫂你要买了,还可以叫老头老太往东挪两间,你们把五间房子连在一起。”   姚二嫂连连点头。江满端着碗,慢慢悠悠从厨房往回走。姚大嫂正站在离厨房最近的菜园东南角,抬头看着她笑。   江满像刚看见姚大嫂似的,脚步一顿,笑笑打招呼:“大嫂起得早啊”   “不早了呢,起来天都快亮了。”姚大嫂笑吟吟走过来,小声问,“他三婶,我听见你说要卖啥呢”   “大嫂,你都听见了”江满脸上犹豫了一下,看看厨房那边,“大嫂,我们就是说说,也不一定。”   姚大嫂还想说什么,眼角瞥见姚香香挠着头发出来了。姚老头和姚老太大约一早出去干啥了,姚香香睡到这会儿才起来。   江满心里玩味,本来家里洗衣做饭这些活儿,都是儿媳妇们的专利,姚老太护着姚香香,安心享受着儿媳妇们的伺候,哪里自己做过饭呀。今天分家头一天,估摸着这一家三口还没适应过来呢,早饭都要没着落了。   二嫂果然回去跟姚志军商量了,姚志军却有些犹豫。他们两口子,要是再生个儿子当然是好的,可都还没生出来呢,房子倒也不急,要是生不出儿子,闺女们住一间屋,一家人挤挤也能凑合。   他们孩子还小,大女儿招娣才八岁,还早着呢。再说真要留个闺女在家招女婿,分出两间屋给闺女和女婿住,他们老两口到时候住一间,剩下没出嫁的闺女哪里也能挤得下,挤两年也就该出嫁了,反正就是挤一些。   姚志军这么一算,他眼下也不是非常紧缺房子,没那么急。   可是五十块钱两间好好的房子,真心划算。江满要真是把房子卖给外姓旁人,老姚家也不好看,便宜倒让旁人占了去。就江满现在的脾气做派,动不动跟你翻眼拼命的架势,听说还有派出所撑腰,恐怕她还真敢卖。   毕竟是亲兄弟,姚志军一想,就把这事告诉老大姚志国了。   姚志国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六口人住着三间房,两个儿子大了要娶媳妇,正急缺房子呢。其实不用姚志军说,大嫂早晨一会去就跟姚志国嘀咕了。   吃过晚饭,姚大嫂就笑眯眯来找江满,开门见山问:“她三婶,我听说你要卖掉这房子那你卖给我呗,你不是说五十块钱吗。”   “大嫂,你听谁说的”江满为难了一下,“我其实,就是跟二嫂随口那么一说。”   “你没打算卖”   “我是有这个打算……”   “他三婶,这就是你不对了。”姚大嫂亲热嗔怪,“都是亲兄弟,你愿意卖给老二家,却不想卖给我,他三婶,咱妯娌明明处得不错,没红过脸吧这好歹是老姚家的老宅子呢,你卖给别人,别人怕也不方便买。”   老大家可正缺这两间房。虽说老三不在家,女人低价把房子卖了,亲兄弟之间多少有些不厚道。可反过来想,卖都卖完了,老三回来就是不同意,房子也是他们的了。   其实姚大嫂说的也没错,老姚家的房子,又跟老姚家八间屋连在一起,村里人但凡做事比较稳妥的,也不会买,买了也指不定跟老姚家起纠纷。但那是一般人,消息散出去,指不定就有人图便宜要买呢   江满笃定,姚大姚二一准会有买的,老二就算不买,老大两口子那性子,这个便宜他们肯定要占。   “那也行,我卖给你,五十块钱。”江满叹口气,“不过我有个条件,我眼下还得想法子找房子住,等我找着了,大嫂你们家人手多,你们得帮我搬家。”   姚大嫂一听,满口就答应了。   至于找房子住,江满早就盘算好了,她也不一定在这村里住几年,当然不打算花钱买房,只打算借。   前两天她就跟肖秀玲聊过,聊起生产队有两处闲置的房子,一处是生产队大场边上一排放农具的场屋,生产队也没那么多东西存放,多半都空着。还有一处,是生产队早几年建起来安置插队知青的,肖秀玲的男人陆安平原本就在里头住。   知青的房子在村子西南角,很是清净,一共四间,知青过集体生活,男的两间,女的两间,房子院子厨房,都好好的,甚至还有床。   现在都78年了,大革命过去,村里最后一个知青开春也回城了,那房子刚闲下来。   江满跟姚大嫂说定了卖房子的事情,就让江谷雨帮她买了两包香烟,八分钱一包的“大丰收”,这天晚上社员们收了工,江满扶着肚子,慢慢悠悠去了老队长家。   她跟队长叔也就实话实说,她不敢跟姚老太一个院子住下去了,姚志国正好要买她的房子。   “队长叔,姚志华常年不在家,我一个女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干活,我怕一个不小心,他们再想法子祸害我和孩子。上回能把我推井里去,谁敢保证没有下回呀。再说我住下去,我婆婆整天指鸡骂狗,我还不是整天受气。”   队长叔说话慢,慢条斯理问她:“志国要买你的房子多少钱”   “五十块钱。我答应了的。”   老队长“唔”了一声,耷拉下眼皮没说话。这个价钱,让人看起来多少有些欺负“孤儿寡母”的质疑了。   “老姚头这个家,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老队长考虑了一会儿,答应了,“知青那房子可以借给你。借给你两间吧,得留两间,万一再来个知青或者插队干部之类的,生产队还得有个安置地方。”   “哎,行。”江满大喜,“谢谢队长叔。”   “大概还有多少日子能生”   “二十来天吧。”   “那你回去收拾一下。过两天收了工抽一会工夫,我安排几个人帮你搬家。”老队长说,“丫头呀,你也别丧气,好日子总会来的。”   “谢谢队长叔。”江满真诚地道谢,“都说队长叔您为人正直,是个大好人。我自己知道的,您要是不照顾我,我还不知道怎么生活下去呢。”   “我也不是冲着你。”老队长磕磕烟袋锅,“咱姚家村风气还算好的,这些年也没有作奸犯恶、逼死儿媳妇之类的事情,偷鸡摸狗都少有。真要是出了啥人命的事,全村都没脸面,让人说我这个队长当的不管用。”   合着这也是“政绩”。江满一听就笑道:“队长叔,咱们姚家村生产大队有了您,您当了这些年的老队长,可真是全村人的福气。”   事情办成了,江满很高兴,姚志国一家也很高兴,有了这两间房,大儿子再过两年就可以说媳妇了。姚大嫂还带着几个孩子,来跟江满帮忙收拾东西。   等姚家老头老太听说了这事,肉烂在自家锅里,钱都给完了,居然也没跳出来闹腾。   于是两天后,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江满接过姚大嫂递来的五十块钱,队长叔打发了生产队七八个年轻小伙子来帮忙,七手八脚就把江满的东西搬过去了。   等到江满扶着肚子走到新家,快一步的江谷雨都把小锅支好了。   这两间原本是女知青住的,还算干净,江满和江谷雨打扫干净,搬进来以后,江谷雨指挥着几个小伙子把东西放好,布置到位,小伙子们任务也就完成了。   几个小伙子也不急着走,又主动帮着江谷雨一起,把房子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一遍。   “哎,住上自己的家可真舒服。”江满看着这两间独门独院的房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想想清净逍遥的小日子,很满意。   知青的房子是十几年前上山下乡开始时建的,房子比村里大部分人家还新一些。院子里栽了一棵梧桐树,十几年下来,树已经很大了。   隔壁也两间,是原先男知青住的,眼下空着,院子里也栽了一棵树,像是榆树。   “谷雨,你说刚才那几个小伙子,怎么那么勤快”江满心情大好,看着忙忙碌碌的江谷雨,笑嘻嘻问她。

第17章 稀客   “队长叔叫来的呗。”江谷雨说,“一个个干活都挺有眼色。”   “我看未必。”江满笑了,笑得别有意味,“我瞧着,刚才搬完家先走的几个,都是结了婚或者有对象的,留下来帮你打扫的三个,都还没对象呢。”   “姐!”江谷雨脸一红,嗔怪地瞪她一眼,转脸去忙。   “这有什么好脸红的,你都十九了。”   江满在梧桐树下闲坐,笑眯眯琢磨起刚才那三个小伙子。这年代农村早婚的多,江谷雨十九了,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大都有婆家或者结了婚了。   要说江谷雨这姑娘,跟她姐一样,人物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想想原主,小学没读完的农村姑娘,能被姚家看上,嫁给姚志华,大约也是因为一副好相貌,长得俊俏,身材也高挑好看。   而江谷雨没那么早婚,主要是因为没了娘。看看窝囊的江老爹父子吧,江谷雨自己主意又大,没人帮江谷雨张罗呀。   正好,她这个姐姐倒是很乐意张罗一下。   江满搬家后,村里有些人就过来坐坐,看望一下,姚二嫂、肖四婶,包括老队长的老伴儿,还有几家婶子大娘,都来看望过了。其实从村子这边搬到那边,原本也没啥好看望的,大家就是表达个意思,叫她有事可以说一声,大家能帮帮一把。   江满刚搬过来,一时半会也来不及种菜,只把她分到的三只母鸡带来了。她又懒得再去姚老太太那院子里摘菜,姚二嫂给她带了些几根丝瓜、几个茄子来,几个邻近的婶子大娘便说,缺了菜先去她们家摘,靠村边住的好吃,零碎小边角地方多,方便种菜。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村人淳朴,见江满一个大肚婆分家出来一个人住,不免就关切一下,连带着对老姚家评价就不太好了。   刚搬来,江谷雨又在这儿赔了江满一晚上。原本这屋里有知青留下的四张木床,江满搬来后,留了一张给江谷雨用,另外三张床,老队长让人搬到隔壁空屋去了。   江谷雨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把院里小片地方挖起来了,弄了个小菜园,说这两天先给她栽一行小葱,多种一些速生的菜,小青菜小白菜啥的,很快就能吃上了。   江谷雨翻地种菜,江满便笑吟吟坐在梧桐树下,穿针走线给孩子准备襁褓和小衣服。   姚老太当家,江满手里半寸布票都没有,分家也一点儿没分给她。一口人一年就那几尺布票,不够每个人一身衣裳,别说家里还得做个被褥鞋袜之类的,家家得统筹使用。老姚家的布票,听说除了过年给姚香香做了一身新衣服,大孙子添了一件,给要读大学的姚志华做了两身新衣服,再一家人做鞋,补衣服,补被褥,也没剩下了。   江满想尽法子,才跟人兑换几尺布票,买布只够孩子做个襁褓里子的,她拆了当初结婚下聘用的红包袱皮,做襁褓面儿,从村里人家买的棉花。   供销社买的白布手感太粗糙,她干脆撕了自己一件比较柔软的旧衣服,开水煮过晾干,给孩子做小衣服。   肖秀玲带着小陆杨来的,还给她带了一碗黄豆。这年头送一碗黄豆可不算礼轻,肖秀玲说,黄豆催奶,等她生了孩子,煮汤可以抓一把黄豆进去。   小陆杨居然还念念不忘江满的肚子,蹭过来摸摸:“妹妹。”   “这小孩,你怎么还就认定妹妹了。”肖秀玲好气又好笑,“杨杨我跟你说,小弟弟才好跟你玩呢。”   “不要。妹妹听话。弟弟调皮。”   “得,这小子对弟弟厌烦上了。”肖秀玲笑道,“我婶子家的孙子,不是两岁多吗,那孩子太能闹了,每次他一来,就得赶紧把玩具零食都藏起来,不然他该吃吃,吃不完往零食上吐口水,别人不能吃他临走带着,玩具都咬坏了。”   “布老虎咬坏了。”小陆杨皱着小眉头。   “那他不听话。”江满摸着小陆杨的脑袋笑,“杨杨我跟你说,等婶子给你生个妹妹。”   “哎,你可别随便给答应他。”肖秀玲知道江满是真的不在乎男女,笑笑说:“这小东西记性可好了,万一不能兑现,你给他生个弟弟,他会揭短你的。”   “哎,杨杨啊,先说了婶子不能保证是妹妹。”江满赶忙笑道,“杨杨,那要是生个弟弟咋办”   弟弟小陆杨表情纠结了一下,小手往外一指:“扔了。”   噗……两个大人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江满搬家的第三天,来了个稀客,姚家大女儿姚香玲来了。   姚香玲跟丈夫王复兴一起来的,没带孩子,姚香玲推门进来的时候,江满刚吃了上午的加餐,搬了个椅子正坐在梧桐树下休息。   “她三妗子。”姚香玲推门进来。   “大姐来了”江满扶着肚子慢悠悠站起来,笑着迎了两步。   原主记忆里,对姚香玲评价还不错的。姚香玲是姚家的老大,姚老太第一个孩子,嫁给丈夫王复兴,是城里的工人,一百多里路。   王复兴有点文化,应该说,姚志华能读高中,考大学,跟他这个姐夫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姚老头姚老太其实并不重视子女读书,他大哥二哥都没读几年书。   姚志华却是块读书的料子,等到姚香玲和王复兴结婚,姚志华正好读初中。王复兴和姚香玲就说服姚老头,让他读了高中,后来大革命高考停了,王复兴又鼓励他去村里当老师。   王复兴当时的说法,姚志华这样一个人,只有别把书本和知识丢了,才能有一分跳出农门的出路。这个年代,干啥都比呆在农村种地强。   所以就算不冲着姚志华,江满也觉得这样两个人不算坏,跟姚老太不一样,因此她对姚香玲夫妻俩也就客气了些。   “大姐,大姐夫,你俩请坐。”江满让出自己的椅子,“我去屋里再拿一个。”   “哎呀,你这么大肚子就别忙活了,老实坐着。”姚香玲拦住她,王复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自己去屋里拿了个椅子出来——江满家统共就只有两把椅子,还是她结婚时候置办的。   江满为难地笑笑说:“大姐夫,厨房还有个板凳。”   王复兴又去厨房拿板凳,三个人才都坐下来。   “他三妗子,我这一阵子家里忙没来,才知道这个事。”姚香玲说着脸色就有点尴尬,顿了顿,叹气,“你说志国和志军可真是……志华不在家,你一个大肚婆,这个时候分什么家呀”   江满心说,你能指责你两个弟弟,却不能指责你爹娘,你爹娘做下的事情还不是更过分。   “我娘那个人……”姚香玲叹口气,“他三妗子,我也说过我娘了,咋就突然分家了呢,这个时候分家,还让你一个人搬出来住,你一个女人家大着肚子怎么生活呀。”   “还行,大姐你别太担心,我妹妹会来照顾我。”   听这意思,跳井那事情只怕姚家人还没人在姚香玲面前提呢。江满也懒得说,再怎么样,姚香玲是姚老太的女儿,就算心里知道她娘不好,也不可能帮着旁人骂她娘。再说她住在城里,家里老人孩子的,一两个月也不来一回。   “这事情,志华知道了吗”王复兴问。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江满摇头。   “你没给他写信”   “我不知道他地址呀。”   王复兴一愣:“这怎么可能志华去读大学都好几个月了,你们没通过信”   “他给家里写过信,写过几封,一家子人坐一起,香香读了我们听了,娘就收起来了,爹娘会让香香给他回信。”江满笑笑,“他又不单独给我写信,信也到不了我手里,我就是想写,也没法子给他写呀。”   “这个志华!”姚香玲气得嘀咕。   “不行,我回去得跟娘说,等你生孩子,得叫她来照顾你。”姚香玲皱眉,“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你又是头一胎,这怎么行呢。”   “大姐你不用麻烦了。”江满笑,“娘早就跟我说过,农村人,土里刨食的贱命,生孩子就跟那鸡下个蛋似的,哪里坐过月子的。娘说她生了你们五个孩子,还不都是生下来三五天,就照常起来洗衣做饭干活、伺候一家老小了。”   “……”姚香玲窒了一下,“她三妗子,我娘年纪大了,她那人一辈子就那个脾气,你也别太在乎了。”   姚香玲停了停,大约也是对自己的亲娘太了解了,转念又说:“要不,叫他大妗子,或者他二妗子过来,她们好歹生过孩子的。你妹妹就算能来也年轻,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很多不懂,怎么行,家里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坐月子。我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我婆婆就整天叮咛嘱咐,说月子坐不好会落下病根的。”   “大姐摊上个好婆婆。”江满一笑,“大姐,真不用了,大嫂二嫂孩子多,我也不好麻烦别人。再说了,我跟志华……”她停了停,“我跟志华怎么个情形,大姐、大姐夫心里肯定也有数,爹娘是怎么个意思,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都有眼睛看呢。离婚我答应,等暑假姚志华回来,我随时可以跟他去办离婚手续。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就算为了孩子,我也不会去寻死的。”   “他三妗子,你说啥话呢,不许说傻话,啥死不死的。”姚香玲沉默了一下,“你们小夫妻的事情,别人也不好说,你也别想太多了。反正眼下,你先得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大姐,有些事,我不想说,我这样死过一回的人,也该想开了。”江满依旧笑笑,很淡漠的样子,“你也别多问了,反正你放心,我分家搬出来住挺好的。”   王复兴坐在一边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插了一句:“他三妗子,你既然已经搬出来了,自己多照顾自己吧。等你临产,志华估计也该放暑假回来了。”   “那个……给你买了些吃的。”姚香玲指指脚边她带来的袋子,“我早也不知道,早知道,就该多给你带一点。”   王复兴则从身上掏出几张粮票,没递给江满,而是递给了姚香玲。姚香玲抬头看了一眼王复兴,也没数多少,就转手塞到江满手里:“他三妗子,这几斤粮票,你留着用吧。我这个当大姐的,离那么远,也帮不上啥忙。”   “大姐,这我可不能要。”江满忙推拒,“我们乡下,吃菜啥的都方便些,你们在城里,吃粮吃菜更不方便。”   王复兴说:“收着吧。这两年日子好过多了,我们缺不着了,过得去。”   “就是,我们过得去。”姚香玲把粮票塞到江满口袋里,“留着你买些点心啥的,好歹补补身体。你放心,你姐夫刚换了岗位,提拔去当厂里的宣传干事了,待遇也提高了一些。”   “那恭喜大姐夫了。”江满笑道。   姚香玲和王复兴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姚香玲便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椅子上,看样子是两包点心。江满起身送他们出去,回来打开一看,觉得这两口子还真是不错的人,他们带来的是一包桃酥,两包红糖。   当地妇女生孩子坐月子,风俗上要吃胡椒和红糖,贫乏年代,别的也没啥东西吃,产妇吃小米和鸡蛋,放红糖。红糖白糖这年代都算是紧缺物资,要糖票,死贵,乡下供销社还太好买。   看得出,这两口子是男人当家。江满心说,姚香玲能嫁给王复兴这样的男人,也是他们姚家老祖宗积德了。   天气热,江满怕红糖受潮,就连纸包一起,找了个小瓷盆子放起来,上头盖上一层油纸,再盖上高粱秆穿成的排子。   她放好了红糖,摸着肚子就在院子里溜达散步,上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有点热,江满索性把大门一关,脱了上衣,只穿个乡下自家做的圆领无袖小衫,悠哉地晒太阳补钙。   而姚香玲出了门,脸上就挂不住了。   “她说死过一回的人了。”姚香玲说,“我总觉着,她说这话时笑的那个样子,让人心里都有点发毛。复兴,你说……这里头是不是发生啥事情了”   “这个志华怎么搞的!你回去给他写封信问问。”王复兴叹气,嘱咐姚香玲,“眼看孩子就要生了,你抽空多来瞧瞧,好歹照应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提前到上午九点。谢谢各位,惯例求点儿什么……随便来点儿什么吧,收藏评论花花雷雷……

第18章 临产   江满搬家的第二天一早,姚二嫂带着小女儿领娣来串门,给江满送了一把韭菜来。   “二嫂,怎么又麻烦你给我送菜来。”   “老宅院里的。”姚二嫂说,“我寻思你刚搬到这边,没菜,这是我们分家前种的,大家都有权吃。”   江满却总觉着姚二嫂不像专门来送菜的,果然,放下韭菜,姚二嫂笑嘻嘻跟江满聊了起来。   “昨天她大姑不是来了吗,路上可能跟人打听你的事了,回去骂了姚香香一顿,死老太婆还护着,娘仨吵起来了。”   “真的”   “真的。”   江满其实真有些意外。她以为,姚香玲就算知道了,顶多也就在心里判断她娘不对,兴许劝劝,却未必会想去替她伸张什么正义。   人有亲疏,毕竟那边是她亲娘和亲妹妹。比如姚香玲可从来没说姚志华不该离婚,毕竟从她这个姐姐的角度,弟弟要娶个更好的媳妇,有文化有地位有城镇户口,她也没啥好反对的。   姚二嫂说:“我家那墙不是还没砌好吗,只能生产队不上工的空当砌,才砌了一小半,我听见他们吵架,就去临边屋里听着呢。”捂着嘴,压低了声音笑道,“我去听的时候已经吵起来了,起先声音小,吵着吵着声音就大了。死老太婆骂她大姑胳膊肘往外拐,说你不好,说你……”   她顿了顿,看看江满。   江满则笑道:“没事,她还能说我什么好话,二嫂你说好了。”   “死老婆子说你配不上她儿子,不要你是理所当然的事,结果姚香玲就说,配不配的上,都是人家夫妻的事,是老三的事情,就算要离婚,你当婆婆的也不能替儿嫌妻,也不能折腾个孕妇,差点害死人命。又说她大姑父刚提拔了呢,是不是她婆婆也该撺掇儿子跟她离婚。”   “老太婆就撒泼哭嚎起来了,又哭又骂,说亲闺女堵她这么难听,亲闺女都不跟她一心了。结果她大姑赌气走了,中午饭都没吃。”   “大姐夫是个好人。” 江满一笑。   “是个好人,还叫我俩闺女也该好好给她上学,将来好有个出路。”姚二嫂说,“他老姚家一家子,谁看得起我两个丫头了”   想想姚香玲,被姚老太养大的,能教出什么好的来,看看姚香香就知道了。可姚香玲十八岁嫁给王复兴,也就是个人格半成品,婆婆善待她,王复兴能降住她,也能正确引导她。   反过来想,要是姚香玲嫁了个自私恶劣不着调的男人,恐怕也过不出什么好日子来。   “对了,昨天下午,她大姑走了以后,那个没人要的小妖精来了。”   小妖精江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赵明歌,姚志华那个苦命恋人女同学。   按说这个时候,才刚刚分家第三天,赵明歌不大可能就知道了。也就是说,明知道她这个“原配”就住在家里,赵明歌还主动上门来,也是服了。   原主的记忆里,姚志华考上大学之后赵明歌也来过,不过是跟几个同学一起来的。也就是从那以后,赵明歌就跟姚家人有了往来。   “二十七八岁了都没人要,还敢跑到家里来勾男人,可真不要脸。”姚二嫂呸了一口说,“我看比你差早了,没有你高,也没有你好看。”   “二嫂,不是这么比的。”江满笑,“人家是居民户口,城里人,爹娘也重新得力掌权了,干部子女。再说人家是早年的情分,同学恋爱。”   原主在的时候,老姚家的人说话谈起赵明歌,都不用背着她,当着她的面都照样说。听说赵明歌现在回了城,她父亲原本是县里哪个单位的副职,大革命正职也下放了,死在下放的地方,现在他落实政策,回来成了正职,赵明歌也安排了好工作,在县里文化馆。   “狗屁情分。我跟你说,那时候你还没来呢,他俩好的时候,我也才刚嫁过来,两个都十七八岁,两人大概真有那意思,可那女的爹娘不同意,嫌弃老三农村泥腿子,人家压根就没瞧得起他,嫌弃他们老姚家门第差了,才没成的。接着那女的她爹被打倒了,她才去插队。现在倒是上赶着同意了,为啥呀,还不是他家闺女剩下没人要了呗,嫁不出去了,偏偏咱家老三考上大学了。”   “她来干啥呀姚志华又不在家。”江满纯好奇,难不成想看她这个大肚婆的惨状,找她示威   按说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知青,北大荒插队那么多年的,不可能这么幼稚吧。   “说是来给姚香香送书。”姚二嫂呸了一口,“啊呸,凭她姚香香也想考大学,做梦还快些。那小妖精来时,邻居几个在路边闲聊天呢,有人问,老太婆还说是她干闺女。”   “认了干闺女了”江满睁大眼睛,“哎,这倒是个好办法,以后来往方便。”   “呸!一家子不要脸。”姚二嫂一言以蔽之,“她三婶,你就由着她来呀,我要是你,我非得去骂她不可,我骂她个不要脸的骚货。反正你挺着个大肚子,她也不敢把你怎么着。”   “我可没那力气。”江满笑道,“我这儿安心等着生孩子呢,可没那闲心管闲事。”   安心待产。   随着预产期越来越近,江满自己也越发小心起来,江谷雨起先隔隔三岔五来看看,眼下就更勤了,基本上一两天就要来一回,每天早起跑来看看。   “我要是会骑自行车就好了,要来就很快了。村里我能借到自行车。”江谷雨说。   “找人教你呀。”   “谁能教我”   “喏,外头愿意教你的小伙子一抓一大把,你出门喊一声,别说教你骑自行车,抢着给你买自行车的都有。”江满冲门外努努嘴。   “姐,你现在越来越坏了。”江谷雨不依地跺脚。   时下婚俗,三转一响是高标准,其中“一转”就是自行车。   她现在经常来,村里人也就眼熟了,未婚的小伙子当然更加注意她,搭讪说话的不要太多。   然而江谷雨这样的姑娘,她可不傻,精着呢,可不会随便让谁搭上话。   麦收忙过去了,夏茬作物也种下了,眼下生产队就是间苗锄草的零碎活儿。江满算着日子,就问江谷雨:“谷雨,我离预产期不算今天还有九天,你跟家里说一声,看看能不能住过来陪我。”   “我来的时候说过了。”江谷雨说,“今天我来,还拿了换洗衣裳,今晚陪你住下就不走了。”   “嗯,那好。你要是不在跟前,等我要生了,连个人送我去医院都没有。”   “姐,我看咱得跟队长叔打个招呼,叫他心里有数,到时候咱还得用生产队的驴车呢。再说你要是生了,我一个人怕弄不动你,又没经验,我还真怕我忙不过来。”   “你一个人肯定不行。”江满笑道,“放心吧,肖秀玲说她陪我一起,到时候你记得喊她一声,她说去帮我抱小孩。”   “那可好。”江谷雨说,“姐,你跟肖秀玲倒是处得来,我好几回遇见她带着孩子来坐。我看秀玲姐人真不错,小杨杨也怪好玩的。”   “同病相怜。”江满莞尔。   其实,说同病相怜也不太对。村里人眼中,肖秀玲大概是被抛弃了,可是人家却有得力的爹娘,爹娘能护着闺女,还有个贴心的弟弟,弟弟愿意护她,愿意养着她。   江满转念一想,她也不差呀,她娘家就算不得力,可她也有个贴心的妹妹呢。   “对了,谷雨。”江满眨眨眼睛,“肖秀玲的弟弟十七了,小伙子长得挺好,按说跟你也合适。别的不敢说,肖秀玲家爹娘都是很好的人,肯定不会给儿媳妇气受。”   “姐,你说啥呢,怎么逮着人都想跟我往一块拉扯。”   “能怪我吗,村里光有人跟我打听你,明示暗示的。”江满掰着手指头说,“喏,咱后边那个四虎,十八了,他妈跟我问你。村后那个姚胜利,十九了,那天让他嫂子来问我,还说跟你正好一般大。还有……”   “行了行了,姐,你可别数了。”江谷雨臊得慌。   “那你到底想找个啥样的”江满侧目看她笑,“急当然不急,可你总得考虑呀,你都没个反应。咱娘不在了,长姐如母,我不给你操心谁操心呀。”   “姐,你现在说话怎么都一套一套的。”江谷雨嗔怪地白眼,“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的肚子吧,你还怕我嫁不出去咋的。”   “我当然不怕你嫁不出去,我那是怕你挑花了眼。”   姐妹俩正说说笑笑聊着,门外有人喊了一声:“请问,江满同志在家吗”   谁呀江满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没想起来是谁,便示意江谷雨:“去看看。”   江谷雨头一低,赶紧跑出去了。不知为啥,江满总觉得这姑娘的神态反应有些不对,还没顾得上细琢磨,外头的人就进来了。   居然真是熟人,认识的。   藏蓝警服,大盖帽,刘公安。   “哎,是刘公安呀,什么风把你刮来了。”江满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椅子,小心地想站起来,“刘公安同志,快来坐。”   “哎,你身体不方便,可不要起来。”刘公安放好自行车,赶紧几步走过来,伸手虚虚地请江满坐好。   对方年轻,虽说实际年龄可能比她还大,可在江满眼里就是个小年轻,又是民警,江满便安心坐下了,笑着问道:“刘公安,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吗”   “没什么事,就是今天来你们生产队传达落实一个治安精神,想到上回的事情,顺便就过来看看你。”刘公安打量了一下江满,笑着问,“你现在……快生了吧,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快了,离预产期还有不到十天。”江满笑问,“刘公安,今天就你自己来公干呀”   “老张同志一起来的,他所里有事,先赶回去了。”刘公安道,“我刚才跟他说我没别的事,想顺便来看看你,他还嘱咐我呢,说上次你九死一生的,算是命大,等到要生了可不能马虎,最好还是去医院生。”   江满心里一暖,当日在医院,三言两语的交集,人家是公务,两个素不相识的民警同志还挂记着她。这年代的好人真的很多。   “可真是谢谢你们了,你帮我也谢谢张公安。我记着呢,肯定去医院生。”江满想想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搬到这儿住了队长叔跟你们说的”   “哦,不是。”刘公安一指江谷雨,“江谷雨同志说的。”   “啥时候跟你说的”江满惊讶。   “前两天,她去供销社买东西遇见过。”刘公安笑,“我遇见她好几回了,我们派出所,不是离食品站、供销社都很近吗,我们又常出来转悠巡逻,好几次遇见她上街买东西。”   “哦。”江满便若有所思哦了一声,看看身边坐的江谷雨,这姑娘却低着头择菜,脸上看不出啥反应。   “刘公安,真感谢你们挂念我。您这算是……办案回访”江满笑。   “嗐,顺便来看看你,你一切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刘公安顿了顿,“我叫刘江东,你叫我小刘,刘江东,都行,可别一口一个刘公安同志,怪见外的。我就来看看您,也该回去了,你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就叫江谷雨同志去所里说一声,跟我们不用客气。”   “有困难找警察,我记住了。”江满扑哧一笑,“小刘同志,先说好了啊,有啥需要帮忙的我可真不跟你客气。你们当民警的可真好。你也别一口一个江满同志、江谷雨同志了,你叫我江满,愿意的话就叫一声江大姐,叫她也叫名字就行了。”   江谷雨眼皮一跳,刘江东却已经笑着答应了。   “哎,那行,江大姐,江……谷雨,那我先走了。有需要您就找我。”   刘江东推车出门,江谷雨客气地送他到门口。等她转脸回来,江满便笑着问了一句:“谷雨,你跟他现在挺熟的呀。”   “姐,你老毛病又犯了。”江谷雨神色不变,“你可别瞎琢磨,人家是公安同志,是专门来关心你的,上回碰见我还关心问你呢。”   这个保守年代,有些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江满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刘江东看起来总该有二十五六岁了,小伙子相当不错,说不定也该有对象了。   所以江满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江谷雨从这天起,便陪她住了下来,守着她待产。她肚子大,身子显得很蠢,不少人都说很可能提前几天。   江满可没想到,这慢性子的孩子,一直超过预产期六天,等的她都着急了,才终于临产了。   居然还真让刘江东把她送医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雷迪森俺的杰特萌,贪财好色的作者要入v了,明天“520”入v,上午八点钟万更准时掉落,老读者都知道,作者v章不水更精彩,请支持正版哦。   为了在“520”向你们表白我的爱意,新章评论有惊喜小红包哦,不见不散。

第19章 关我屁事   江满临产的时候, 已经比预产期超了六天, 所以每一天都很小心在意。白天还好办, 江满主要担心半夜里发动了。   早晨她起床, 发现内裤上有一点点血色,江满便警觉起来。陈医生说, 见红就快了, 一般24小时就该发动。   江满决定吃了早饭就先去医院等着,省的真正发动时手忙脚乱。   早饭姐妹俩做的荞麦手擀面, 肖秀玲昨天给了两根黄瓜,切一根做汤,打两个荷包蛋进去。她们现在只有三只鸡, 江谷雨照例舍不得吃鸡蛋的, 两个荷包蛋,都盛到江满碗里了。   “姐, 我寻思, 我们得想法子买点鸡蛋,就在村里寻摸着买。不然三只鸡,一天两个、三个鸡蛋, 不够你坐月子吃的。”   “嗯,行。有愿意卖老母鸡的你也买下来。”   “姐, 今天这汤可真鲜, 秀玲姐说她自家种的一畦黄瓜, 我看我们院子里也可以种一畦, 现在种, 还能吃上秋黄瓜。”   “嗯行,就依你。院子里就那么点地方,都快让你种满了。”   “姐,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个慢性子,咋还没动静呢。”   “急什么呀。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去医院。”   “……姐!”江谷雨丢下筷子跳起来,“你是不是要生了,是不是发动了,是不是肚子疼不行不行,我们赶紧去医院。”   “没那么急,行不行”江满用筷子指指她的碗,“我没肚子疼,别慌里慌张的,把你饭吃完。”   江谷雨又坐下,劈里噗通三两下把碗里的饭扒进肚子,便跑去找队长叔借毛驴车,匆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姐,你说我是先去叫秀玲姐,还是先去借驴车”   “要不,你先去把秀玲姐叫来陪我。”   “哎。”江谷雨拔腿就跑。   等肖秀玲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一看江满还坐在饭桌前,慢悠悠吸溜着喝面汤。   肖秀玲松口气,有点好笑,哎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你倒是还吃得香,可把我给紧张的。谷雨那丫头,火急火燎跑到我家说你马上要生了。”   “见红了。”江满喝光碗里的汤,笑着说,“秀玲姐你别急,应该没那么快。你来了,杨杨谁带呢”   “他小舅抱去玩了。第一胎,你倒是还稳得住。”肖秀玲道,“很多人第一胎都容易慌。我那时候生扬扬,肚子一疼我就想哭,又不好意思哭。”   “我哭给谁听呀。你那时候有你家叔和婶陪着,我只能自己稳着,还好你来陪我。”   江满心说,肖秀玲生孩子的时候,有父母陪着,不光父母和弟弟,当时陆安平也在,也是寸步不离地在旁边守着。可她哭给谁听肖秀玲也只比她大了一岁,江谷雨是她妹妹。   回到一百多年后,她穿越前,谁要跟她说她会生个孩子,男人没在跟前,还是在一个几乎谈不上医疗条件的乡镇小卫生院生,赌一百个亿她都敢,欧元。   “江满,用不用跟姚家那边打个招呼,好歹是你公婆,他们该管的。”   “什么公婆,还不如平白路人。”江满摇头,“不用说,说了也没用,指不定还捣乱使坏。这孩子在他们眼里就是个障碍,我就怕一个不小心叫他们给害了。”   她收拾了碗筷,也懒得再洗,就随手丢进水盆里泡着,便进屋跟肖秀玲一起收拾准备。   襁褓,小衣服,尿布,大人换身的衣服,钱和粮票,几个鸡蛋和一包红糖,一样样都拿上。   江谷雨去借毛驴车,却耽搁了一会儿。原因是老队长一听江满临产了,一边叫人去套驴车,一边就问谁送去。   “我送去呀。”江谷雨说,“还有秀玲姐。”   “两个丫头,送一个丫头去生孩子都没个长辈跟着。再说也得有个男人跟着,女人家容易慌,万一耽误事。”老队长磕磕烟袋问,“不然,还是招呼老姚家一声”   “哎,队长叔您可别。”江谷雨忙说,“我姐早就交代了,可别牵扯上姚家,怕她婆婆使坏。”   乡村很多风俗讲究,生孩子这事,大伯子跟着不合适,江满又说了不要姚家人,姚志国、姚志军不行,年纪大的不行,毛头小伙子又怕毛糙,还得关系近或者靠谱的人,外姓旁人的大男人,总不好靠近人家生孩子。她自家男人又不在家,这万一路上发动了什么的,就特别不方便。   老村长想了一圈,琢磨着安排谁跟去,哎,就想到刘江东了。   刘江东一早来的,骑着自行车刚到,这两天原定他要帮助村里训练治安联防队。他是民警,这身份能行。   老队长转身就叫人去大队部喊刘江东,一边又把自己老伴儿喊上了。   “你跟去,总得去个有年纪的。”老队长说,“别人去了,姚连富女人指不定还骂人家多管闲事,你去,她不敢骂你。”   姚连富,姚老头的大名。   “去我能去。可不告诉她公婆,是不是也不妥当……”队长婶犹豫了一下,“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儿,儿奔生娘奔死,鬼门关前走一遭。你是好心,可万一有个万一,我们咋担待得起呀,她那个婆婆你还不知道,真有个啥闪失,一准埋怨你没告诉他们,正好推脱干净。那就都是你的错,都赖你,他们老姚家非得讹死你不可。”   “我知道。”老队长道,“你们先走,等会儿我再使唤人去告诉姚连富,至于他们管不管,他们不管就罢,赖不着别人。他们要是出面去了,有你和刘公安在呢,量他们也不敢乱来。”   就这么着,江谷雨,刘江东,加上老队长家婶子,一起赶着驴车回来,江满和肖秀玲这边已经收拾好了,包了两个大包袱,肖秀玲有经验,又让带了一床被子。   多了刘江东和队长婶两个帮忙,江满可真没想到,一边心暖地连声道谢,一边就被扶上了驴车。   刘江东也不敢赶车了,干系重大,他干脆步行牵着驴,一路紧紧抓着驴缰绳,把江满送进了公社卫生院。   午饭前赶到医院,李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应该还要再等个一半天的。   “小刘,那你去忙吧,谷雨,你给婶子找个地方休息。”江满说,“用不着这么多人守着我,反正也没那么快。”   队长婶生了四个孩子,有经验的,便从容去病房坐着休息,却叫江谷雨和肖秀玲扶着江满去院子里走动溜达,说多遛遛,孩子生得顺。   “小刘同志,要不你先回去忙”江谷雨问了一句。刘江东一个大小伙子家,又穿着警服,杵在那儿不知该干啥。   “我还是守在这儿吧。”刘江东想了想,“老队长都托付我了,我不能言而无信。万一有个啥需要,我在这镇上人面熟,也方便。”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晚上,中午刘江东主动跑去买了饭,晚上江满抢先叫江谷雨去买了饭。连当天跟刘江东一起办案的张公安听说了,晚上下了班也专程过来看看。   “不要慌,在医院呢。”张公安安慰道,“小刘,所里今晚值班我给你调换完了,你就安心管这边。你看用不用我把你嫂子也叫来帮一把我家近。”   “我看……人手够了,不用了吧。”   刘江东挠挠头。这架势,怎么感觉像是他要生孩子了似的   又等了一晚上,江满心说这熊孩子,要是再没个动静,她自己都尴尬了。   结果李医生检查过后,却说宫口还没开呢,怕还得等一阵子。   “估计明天早上。你别慌,胎位很正,能睡就争取睡一觉,保存体力。”   江满说:“肚子有时候会有点硬,隔几分钟的样子。”   “肚子疼”   “也不是疼,就是……肚皮会有一阵子发硬。”   李医生安抚了她一下,叫她自己留意频率,便推开隔壁一间空病房,交代说其他人晚上可以凑合在这间病房休息。   江满在自己病房躺着,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休息。乡镇卫生院平常没几个住院的,病房里另一张床位空着,肖秀玲就睡了那张床,方便守着她。江谷雨扶着队长婶去隔壁屋里争取睡一会儿。   刘江东却没了地方,他一个大小伙子,其他人都是女的,还陪着孕妇,叫他进去他也不好意思进呀。   于是刘江东便搬了把椅子,就放在江满病房门边,坐下来休息。   “小刘同志,那个……可真辛苦你了。”江谷雨很过意不去,想想说,“要不,你进去睡一会儿,就队长婶在那屋,我去我姐病房守着。”   她的意思,我出去,队长婶年纪大了,你进去睡一会没啥。   “不用。我就在这坐一会儿。”刘江东笑着小声说,“这有啥呀,我们以前当兵,常年冰天雪地的,巡逻一走一两天,睡雪窝子,能坐下来休息就已经很幸福了。”   说着话,啪地给了自己脸上一巴掌,   这大夏天,蚊子可真多。   “外面蚊子能吃人。”江谷雨说,“你这样真不行。”   “真没事。我身体好,一夜不睡都没事,你一个小丫头可不行,你进去睡吧。”   江谷雨哪里过意的去呀,一再坚持。刘江东想了想站起来说:“我去注射室,那边都是长椅子,我去睡一会儿,有动静你喊我。”他指了下注射室的方向。   “行,那你去睡,有事我喊你。”   结果刘江东在注射室一觉睡到黎明,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爬起来便听值班护士说江满生了。   “刚生,挺顺利的。”护士说。   刘江东爬起来就往病房跑,跑到病房却没人,说大人小孩还在产房呢,得观察一小时。他又赶紧往产房跑。   江谷雨、肖秀玲和队长婶都在产房门口,产房其实就是两间平房,分两层,她们在外头那层,里层的门关着。   “生了”刘江东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生了。”江谷雨一脸喜滋滋,“女孩,可好看了,就是小了点,五斤三两。都是他们老姚家虐待的,我姐那么瘦,孩子也不胖。”   “五斤三两不算小了,有骨头不愁肉,养养就好了。”村长婶说。   “可真让杨杨说准了,是个小妹妹。”肖秀玲笑道。   “咋还没出来呢”   “医生说要观察一会儿。”江谷雨回答。   “你咋没喊我呢。”刘江东看着江谷雨。   江谷雨扑哧一笑:“喊你干啥你好容易睡一会儿,喊你你能帮着生啊”   刘江东脸上一窘,到底大小伙子家,看着江谷雨的眼神不禁就有些埋怨了,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小刘同志,你好样的。”村长婶笑道,“有了这回经验,等以后你结婚生孩子,你就不慌了。”   刘江东脸上又是一窘。   几个人站在产房门口,小小声说着话,李医生出来了,随手又把门关上。   几个人赶紧围上去。   “大人小孩都挺好的。”李医生笑着安抚众人,“比我想的顺利。我之前可是真担心的,她人那么瘦,营养不良,孕晚期好好吃也没补上来,孕期又出过那么大的事,身体真不叫人放心。上次产检我感觉脐带绕颈了,才一再交代她来医院生。没想到还挺顺利的。”   江满在产房里睡着了,累的。   幸亏顺利。儿奔生娘奔死,女人生孩子可真特么不容易。   村长婶年纪大了,江谷雨又是个未婚大姑娘,因此进产房陪她的是肖秀玲。医生和护士前后忙碌,肖秀玲就一直握着她的手,陪她说话,给她擦汗,不停鼓励她。   江满想,这些人,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听见李医生说,是个女孩,便沉沉睡去了。   李医生进来看了几次,见她没别的不妥,也就由着她睡。说是观察一小时,等她醒来,阳光透过厚实的窗帘,照得一片暖意,她已经睡了快两个小时了。   江满侧头看看旁边的孩子,包着襁褓,放在旁边的小床上,看不着小脸蛋,可那种感觉很神奇,甚至有点不真实感。这个小东西,是她生的她女儿   江满看着那红色双喜牡丹花的俗气襁褓,心里嫌弃了一下,太土气了。看着看着又有点担心,大夏天,她做的襁褓虽然不厚,可总是两层布絮上棉花的,会不会把小东西热着   产房条件差,空调是不可能的,她自己盖着个被单还热呢,浑身粘哒哒的全是汗意,刚生完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江满就想坐起身去看看,她刚一动,旁边打盹的护士就察觉了,忙伸头过来笑道:“感觉咋样李医生说反正也没来别的产妇,让你睡足好了,别叫你。”   “感觉……还行。”江满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小孩,会不会热”   “不会,孩子在母体里温度高,你想想你的体温,三十六七度呢,刚生出来她喜欢热一点,比大人需要的温度高。”   护士解释了一下,开门叫家属:“你们去给她冲一碗红糖水,放点胡椒,有鸡蛋最好。”   江谷雨快手快脚端了红糖水来,用一个大搪瓷缸子装着,江满不喜欢胡椒的味道,江谷雨给她少放了一些,剥了三个煮鸡蛋进去。   江谷雨送到门口,护士却没让她进,只把红糖水接进来了,扶着江满坐起来喝。   一大搪瓷缸的红糖水咕咚咕咚下肚,江满才发觉自己竟然那么渴。三个鸡蛋都没吃,水却喝得光光的。   护士接过搪瓷缸递出去,想了想问道:“怎么把你弄回去”   她知道这家男人没来,刘公安虽然是个男的,可总不能叫他抱江满出产房,别的几个女同志,也抱不动呀。   “叫我妹妹进来扶我。”江满感觉了一下,睡足一觉,再喝点红糖水,身上似乎有了些力气。她的目光不自觉跟着红色襁褓,看着护士把襁褓抱出去了。   江满嘘了口气,母女平安,她安心多了。   别人都不知道,进产房之前,她支开别的人,跟李医生谈过一次。她说,李医生,万一不顺利有危险,你先保我。为了让李医生别有后顾之后,她还写了张字条,签字摁了手印。   “那是当然。”李医生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意味不明,“真有什么情况,我们作为医院,都是想优先保大人的。”   “不是我自私。”江满说,“李医生,我的情况您都知道,我要是死了,这孩子就算生下来,落到姚家手里也未必能养活,我婆婆只把她看成影响她儿子前程的障碍,这孩子就算能活下来,也是个可怜虫。要是只能保一个,我保我自己的命。”   她上辈子是孤儿,她知道那种滋味。   江满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宁愿他(她)没生在这世上,也不愿意他(她)落到旁人和后娘手里受罪。”   李医生当时眼睛就一酸,安慰她说,别瞎想,胎位很好,我一定尽力保你们娘俩都平安。   没办法,江满对眼前的医疗条件没法不担心。还好,母女平安。   “江满,你感觉咋样”   “姐,你没事了吧”   肖秀玲和江谷雨进来,两人的商量了一下,江谷雨说要背她去病房。   “不行,她刚生完,背她抵着她肚子不舒服,她得躺着。”肖秀玲想了想,“要不,我们一起抬她”   “哪那么严重。”江满给了她们一个受不了的表情,“你俩扶我一把,我觉得没啥,还行,我自己走回去。”   “这产房离病房还有一排房子呢。”肖秀玲看看外面说,“其实走回病房也一段路,不如我们把驴车弄过来,你出门就上车,干脆回家躺着去。”   江谷雨忙问:“现在就能回去不用住院啊。”   “嗐,她们来卫生院生的,都是生完了就拉回去了,也不用打针不用吃药,在这儿没法吃没法喝的,回家安心坐月子。”肖秀玲笑道,“你想想那些在家里自己生的,只要平安生下来,也就没别的事了。”   “那我回去。”江满自己表示。既然这样,她回自己家里更方便。“你们帮我跟李医生问一声。”   正说着李医生进来,听说她想回家,倒也没说别的,这年代大家都这样。   李医生嘱咐了几句,主要是关于小孩脐带护理的,说新生儿的脐带一定要多注意,保持干燥别乱碰,要是有啥不对抓紧抱来医院。又嘱咐不要随便给小孩洗澡。   “天这么热,也不能洗澡”   “不能,尤其脐带脱落之前,可不要随便给她洗澡,乡下家里的环境,你给她洗澡很容易感染。新生儿身上有一层胎脂,那是她的保护膜,看起来可能有点脏,其实很管用的,它能保护孩子,保温还抵抗细菌。”李医生停了停说,“你要想给小孩洗澡,起码等她脐带脱落的,最好等满月以后,可注意别让她着凉。”   江满这边说回家,正在病房里抱孩子的队长婶就招呼刘江东,叫他去扯麦草。   “多扯点麦草,铺到车板上,再铺上被子。”队长婶一边小声嘱咐,一边看着刘江东为难的表情笑起来。   哪里扯麦草好在刘江东就是民警,地面人面都熟,跑去附近村里的大场上扯了两大化肥袋子的麦草,回来都铺在驴车上。   队长婶指挥着他们几个,把带来的被子半边铺半边盖,把驴车拉到产房门口。   肖秀玲给江满头上包了个干毛巾,扶她上驴车躺着。队长婶变戏法似的,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根桃树枝,还带着青绿的桃叶,拿着桃枝,抱着小婴儿坐上驴车,还特意用一块方头巾把小婴儿整个儿蒙了起来。   据说小婴儿娇贵,桃枝辟邪。   “婶子,你把小孩给我看看。”江满说。   队长婶小心地把襁褓放低,肖秀玲也小心地掀起头巾,让江满能看到小婴儿的脸。很娇嫩的一张小脸,不胖,红扑扑皱巴巴的,闭着眼睛,小嘴巴还蠕动了几下。   江满仔细看了又看,心里有点不高兴,小东西,你长得怎么不像妈,怎么看着有点像你那个垃圾爹。   “婶子,你看她像谁我咋觉得不随我呢。”   队长婶大约是听出她口气里的某种幽怨,不禁笑道:“刚生下的小月子孩儿,眼睛都没睁开,其实说不准像谁的。等满了月长开了,就能看出来像谁了。”   “哎哟小乖乖,咱们回家喽。”   队长婶念念叨叨地坐在车上,还把手里的桃枝摇了摇。肖秀玲和江谷雨就坐在车边,刘江东拉着驴缰绳,一行人慢悠悠离开卫生院。   一行人回到家里,赶紧安置娘儿俩进屋歇着,大人扶上床,小孩抱进被窝,刘江东去生产队还驴车。   队长婶抱了一路孩子,说胳膊都酸了:“谷雨丫头,给你姐煮一碗荷包蛋,多放点胡椒,有红糖就尽着她吃,一定要趁热,可别给她吃冷了。把门关上,别让生人随便进来,生人别给他看小孩。有啥不懂的你就问我,我先回家看看,得空我就来。”   “欸,婶子您赶紧回去歇歇,这一宿可把您累坏了。”江谷雨送队长婶出去。   “我最不喜欢吃胡椒了。”江满苦着脸问肖秀玲,“我能不能不吃”   “你还是吃吧,老实点儿。”肖秀玲忍不住笑,“我也不爱吃胡椒,我生杨杨那时候,我娘说多吃胡椒才好,身体恢复快,都逼着我吃。你坚持吃吃,也就习惯了,好歹吃半个月。”   “秀玲姐,你也先回家看看吧,你一走一宿,家里小杨杨怕找你哭闹了。”   “嗐,没事儿,那个小东西,有他小舅跟他玩,能把我忘脑后去。”肖秀玲说着还是站起来,“那我回去看看,收拾一下,得空我就过来。”   肖秀玲一走,小院子越发安静下来,只听见院里梧桐树上一声一声蝉鸣。村里人虽说很多关心的,可也都知道风俗规矩,新生的小婴儿娇嫩,没满月之前,一般不是至亲熟人不好来串门的,怕生人气息惊扰了小婴儿。   江满躺在铺了麦草的床上,叫江谷雨:“谷雨,去煮鸡蛋。多煮一些,可都多亏他们帮忙,咱们得请大家喝鸡蛋茶。”   乡村风俗,家里生了孩子,要给至亲长辈送鸡蛋茶,表示添丁进口和报喜的意思。   本来最该吃鸡蛋茶的是爷爷奶奶,可别说鸡蛋了,吃鸡屎吧,江满连鸡屎都舍不得给他们吃,鸡屎还能长庄稼呢。   “嗯,姐,我想好了。队长叔,队长婶,小刘同志,秀玲姐,还得加上秀玲姐的爹娘,秀玲姐帮了咱大忙,送鸡蛋茶给她不好把长辈撇开,都得送鸡蛋茶去,每人一碗,一碗一个鸡蛋,行不”   “一个鸡蛋怎么行”江满嗔怪,“别那么小气,咱们之前在村里买的鸡蛋够了,一碗放三个,记得放胡椒和红糖。你一家一家送去。”   “姐,那,那得二十多个鸡蛋呢,我还得留给你坐月子吃呢。”江谷雨咋舌。真不是她小气,这么多鸡蛋,日子穷,有的人家坐整个月子还吃不到二十个鸡蛋呢。   “别嘀咕了,你快去吧,我们买鸡蛋三分钱一个,六七毛钱你都舍不得”江满给了她一个“你呀你”的眼神,揶揄道:“还说疼你大外甥女,你外甥女还不值二十个鸡蛋呀。”   江谷雨被逗得扑哧笑了。   “小刘可能去大队部了,他要是走了,你给他送派出所去,要是送去派出所,你给张公安也送一碗。要是小刘没走,你就端去送给他喝,顺带拿三个煮鸡蛋,叫他捎给张公安。人家张公安也关心我一回,我得跟人家报个平安。”   “行,我知道。”江谷雨笑着一甩辫子,“我亲手端给他喝,行了吧哎,小刘同志这次真的劳苦功高。”   姐妹俩现在说话,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小小声的,像特务接头。队长婶嘱咐过,可别吵着小婴儿,太小了,耳朵眼儿浅,不能听到大的声音。   其实不管这说法有没有道理,新生的小东西就在她身边睡觉呢,进了屋的人不自觉就压低嗓门,怕惊扰她。   江谷雨去准备鸡蛋茶,屋里便只剩下江满和新生的女儿。   她侧身掀开薄被子,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一直盯着看了半天。小婴儿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江满看了一会儿,莫名有些不放心了。   她怎么一动不动   江满看得专注,伸出手指试了试小鼻子,没啥感觉,干脆把自己的脸贴过去,听到小婴儿轻缓的呼吸,温热地拂着她脸上,才放心躺了回去。   喘气的,没事。   躺了几分钟,她又有了新的疑问,她怎么不哭   刚生下来的时候,倒是哭了几声,那声音细细的,软软的,慢慢悠悠的,听着没什么脾气。可是从医院抱回来到现在,也没见她睁眼,也没听她哭。   小婴儿不是都哇哇哭闹的吗   于是江满又开始琢磨,想动手解开襁褓研究一下,又怕惊扰她睡觉。转念一想,哎你说她怎么这么笨,小东西睡觉呢,睡觉怎么哭闹呀。   “我说你干啥呢”肖秀玲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后边还跟着小陆杨。小家伙兴许是妈妈交代过了的,闭着小嘴巴一脸警惕,慢慢的,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像电影里慢动作似的,看着很是喜感。   “杨杨。”   “婶子,小妹妹呢”小家伙立刻忘了要“慢慢的”,几步跑过来,扒着床沿眼巴巴往床上看。   “在家闹了半天,哄也哄不好,非要来看小妹妹。”肖秀玲掩好门,对小陆杨做了个“嘘”的动作,叫他不许大声。   “我知道,小妹妹睡觉,吵醒她就不叫我哥哥了。”小陆杨捂了下小嘴巴,表示他不会吵闹。   江满把襁褓往边上挪了挪,让小陆杨看到婴儿的脸蛋。小陆杨睁大眼睛满脸惊奇,伸出一根手指想摸摸,想起妈妈的交代又没敢,把小手指缩回去了。   “你刚才干啥呢” 肖秀玲想起刚进来时江满的样子。   “我……我看她,怎么一动不动,好像都不呼吸似的,也不哭闹也不动……”江满脸上不禁有点窘了,自己想想都搞笑。   果然,肖秀玲冲她翻了一个无奈的白眼:“她才多大,才刚生下来几个小时呢。人家睡得好好的。”   肖秀玲说着憋不住又笑:“你还别说,我那时候也是,生杨杨的时候是冬天,半夜里我一醒,就扒开被窝试试,试试喘不喘气,就怕被子把他捂着了。我娘还非得一遍遍跟我说,说谁家谁家那小孩,大人一不小心蒙在被子里捂死了,把我给吓的,又怕冻着又怕捂着,一夜起来看好几遍。”   她说着指指小婴儿:“你这孩子好,六月天,小孩舒服,也不担心捂着,不过还是要小心点。”   有福之人生在六月,小东西是有福气了,孩子妈却各种不容易,大夏天坐月子,不能洗澡不能洗头,不能吹风不能出门,刚才队长婶都跟江满和江谷雨念叨好几遍了。   “还好,这是夏天,不用担心这个。这两天还算凉快,要是再热,我看给她盖个被单就行了。”江满庆幸。说着又低头凑过去,仔细看看婴儿的脸。   这小脸蛋红通通的,也不知长开了能不能变白嫩。小脑袋上一层毛绒绒的胎发,江满又担心了一下,这胎发细软发黄,将来小孩头发会不会不好   眼前这医疗条件,也没有新生儿健康体检之类的,可真让人不放心。   江满想起她穿越前,就算自己没生孩子,好歹也见过别人生孩子的,新生儿生下来先进保温箱,养几天适应了脱离母体的生活,出院前都要进行系统全面的健康检查。   肖秀玲数落道:“你别跟她脸对脸,大人的呼吸重,你跟她脸对脸那么近,呼出的热气影响她。”   江满想了想,似乎,她没对着小东西呼吸呀,好像一靠近她,不自觉就屏息凝气了。   “她好小呀,这么一点点。”小陆杨两只小手比划了一下。   肖秀玲笑着忽悠:“小孩子生下来就这么大,你生下来,就跟你姥爷的鞋底一般大。”   “那么小一点点”小陆杨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那么小啊,“那……那她哪天能长大哪天能叫哥哥”   “我也想知道。”   这个问题问得江满真心发愁。   “她怎么也不哭,也不看我”小陆杨扒着床边看,话音刚落,哇~~   哇哇哇……   小陆杨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两只小手立刻把嘴巴一捂,小脸上一脸无辜地看着大人,她她,她怎么哭了   “可真不经念叨。杨杨你个小坏蛋。”肖秀玲赶紧过来,动手解开襁褓,“是不是尿了,还是饿了在医院里医生给喂过一遍水的,你现在有没有奶啊”   江满为难地看看胸口,有没有奶,她还真不太清楚。   果然是尿了,肖秀玲小心抓住两只小腿提起来一点,把湿了的尿布拽出来,顺手用干的地方擦了擦小屁股。   看她轻轻一拎小腿去换尿布,江满眉心一跳:“哎,你那么拎着她腿能行吗”   “不拎着腿你怎么弄小孩换尿布就是这么拎的,不会有事的。”肖秀玲好笑地瞟了她一眼,笑道,“这几天我还是尽量来帮你带吧,我那时候也是啥都不会,都是我妈手把手教我。哎,你说你那个婆婆也真是该死,生的时候就不过问,现在村里都知道你生了,她肯定也知道了,她都没来看一眼。”   “她该死的又不是这一件事。”江满轻哼,“她不来正好,来了我也不敢让她碰。我难不成还指望姚家人帮我带孩子。”   肖秀玲给婴儿换上一块干净尿布,重新包好襁褓,小婴儿换了干尿布,哼唧两声,还真停下不哭了。   肖秀玲便把换下的脏尿布拿出去了,很快拿了个搪瓷脸盆进来,把盆放在床前,把脏尿布丢在里头。   “你床前得放个盆,好放换下来的尿布,等会叫谷雨洗了晾着。你自己最好别洗,别听那些老太太的,动不动说自己生孩子怎样怎样,没坐月子自己洗尿布洗衣服啥的,你听那个呢,是我说,有些老太太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你看我娘,我奶奶就坏,我娘月子里自己逼得洗尿布洗衣服,哪里正经坐过月子呀,结果落了一身病,动不动就胳膊疼手疼。”   “放心吧,谷雨这个月都不走,在这儿照顾我坐月子。”   “这孩子真省事,你看,换了尿布就不吱声了。”   话音刚落,小婴儿小嘴张了张,随即发出一声更加嘹亮的啼哭,哇~~   “你奶奶个臭腿儿,你可真不能念叨。”肖秀玲哭笑不得。   怕是饿了江满小心把襁褓抱起来,肉嘟嘟软嘟嘟的,像个软体动物,抱也不好抱,让人不敢不小心。   江满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动作,左胳膊托着小脑袋,手在下边托着,右胳膊从下边托住小身体,然后抱着婴儿发愁。   怎么给她吃奶话说她有没有奶呀……好像感觉有点涨。   “你到家吃东西了吗,吃的啥你得多喝汤水。”肖秀玲说着,伸手就来摸她的胸,江满吓了一跳,真有点不适应,然而肖秀玲却已经不当回事了,当妈的人了,干脆手把手教着她给孩子喂奶。   小婴儿无师自通,一接触到吃饭家伙,立刻就含住了吮吸,小嘴还挺有劲儿的。   “有没有奶水呀。”肖秀玲看着小婴儿,干脆把耳朵也贴近了听,她趴过来听,小陆杨不知妈妈要干啥,也伸长脖子,硬把小脑袋挤进来,盯着小妹妹吃奶的样子看。   肖秀玲听了一会儿坐直了,瞧见小陆杨的动作便好笑地把儿子推开。   “哎,也听不到咕咚咕咚咽奶的声音,不过你别急,你这才刚生完,我刚才还问我娘了,说这一两天就能下奶了。”   “刚才吃了一碗荷包蛋。”江满回味一下,皱眉,“我还是讨厌胡椒的味道。”   她想着喂奶的问题,有些发愁,这年代奶粉可不容易买。江满莫名怀念起几十年后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奶粉奶瓶了,对了,还有尿不湿。   看看怀里的孩子,江满心里总觉得她女儿受了啥委屈似的。   江谷雨一手暖壶、一手空袋子回来,笑着说完成任务,鸡蛋茶她都送完了。   这姑娘心眼多,又会过日子,去各家送鸡蛋茶的时候,她就没把鸡蛋剥壳,就是送上一碗红糖胡椒茶,拿开水一冲,煮熟的三个鸡蛋放碗旁边。   她要是剥了壳,这大夏天,鸡蛋就只能赶紧吃了。不剥开,大抵是等她走了,各家也没几个大人舍得吃的,还能留个一两天,留给孩子吃,送给家孙外孙吃,像肖秀玲家,肖秀玲的爹娘当时就说,这么多鸡蛋,留着给杨杨吃。   这么个操作,送去的人家乐意,江谷雨的任务也更快了。   几家绕一圈,绕到大队部的时候,刘江东正在训练村里的治安联防队。江谷雨就冲了一碗红糖鸡蛋茶,一直端到刘江东手里。   当着十几个联防队员的面儿,刘江东还挺不好意思的,几个贫嘴的联防队员还笑哈哈冲他挤眉弄眼,说刘公安你也有生孩子的经验了。   江谷雨还非得盯着他喝完,又给他口袋里塞了三个煮鸡蛋,说叫他带给张公安,报个平安。警服口袋装了鸡蛋往下坠,口袋也不大,顿时有些滑稽。   刘江东手里端着鸡蛋茶,口袋装着鸡蛋,总感觉跟坐月子扯上关系了,有点操心他人民警察的形象。   江谷雨放下暖壶和布袋,出去把尿布洗了,赶紧给江满做饭。   下午的时候,小婴儿又哭闹了两遍,一遍尿了,换好尿布哼唧哼唧一会儿,又睡了。一遍换了尿布还哭闹,江满就又喂了一边奶,怕自己没奶水,喂完了就用小汤勺喂了两勺温水。   人太小,一次只能喂几滴,小嘴巴蠕动着,居然也喝了。   当天晚上,队长婶又来看过一回,担心江满年轻又是头一胎,不会养孩子,看过孩子又嘱咐了些养孩子和坐月子的事情,尤其交代好多东西产妇不能吃,会回奶,江谷雨一一记着。   肖四婶和村里另一位姚家本家的堂婶也来过,考虑新生婴儿娇嫩,倒是没进屋来看,只在院子里跟江谷雨说了一会儿话,肖四婶还送来一个小小的布口袋,交代江谷雨说装上草木灰,给小婴儿垫屁股的。   家家哪有那么多布当尿布呀,衣服都没得穿,还尿布呢。   所以当地生了孩子,就会缝一个布口袋,装上草木灰,充当尿布的作用,尿湿了就倒掉草木灰重新装,可以多次使用。   江满看了半天,有点犹豫。草木灰在锅底下烧出来的,等于经过高温消毒,这个江满知道,理论上讲是安全的。   可是她生的是女儿,屁股底下垫一包草木灰,棉布口袋总是会漏出来,尿湿了恐怕小屁股沾上黑灰,小女娃,总感觉不卫生。再说了,江满拿在手里研究了半天,布袋子装上草木灰,要吸收尿液它总得有个厚度,垫在小婴儿屁股底下,会不会垫高了屁股影响到腰骨发育小婴儿骨头可嫩。   江满本能地就不太想用了。   江谷雨就说:“姐,我看咱们好歹已经弄了几块尿布,先将就用着,反正这天气洗了一会儿就干。”   “行,先将就用,不够再说。”   “姐,刚才队长婶在外头跟我说,小孩子都放了暑假,大学里也该放暑假了,估摸着,姐夫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江谷雨犹豫着说,“姐,等姐夫回来,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呀”   “怎么办不怎么办,他回来关我屁事。”江满哧笑一声,“我看他最好是别回来了。”

第20章 太心疼了   姚二嫂第二天一大清早过来,太阳还刚刚冒红, 江谷雨正在厨房做饭。   姚二嫂就先去了厨房, 自己抓了把麦草, 在厨房门口烧了一小堆火,伸手烤烤然后从火堆上跨过去。   当地的风俗讲究, 说未满月的小婴儿娇贵, 生人从外头来会沾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不能随便接触婴儿, 要用火烘一烘, 驱除生人气息。   当然,讲究都是人讲究的, 不讲究的人家也多得是。   “二嫂来了我姐还没起呢。”江谷雨心里其实有些不太乐意,她来的也太早了。   “嗐,你姐坐月子,她起来干啥呀。我悄悄进去看一眼, 她要是没醒, 我不吵她。”   姚二嫂把自己烤过了火,便轻手轻脚进屋里,江谷雨不放心地跟在后头。   她一推门,江满听到动静便醒了。一夜醒了好几遍喂奶换尿布,一脸的困倦睡意。   “二嫂来了”   “我来看看你。昨天晚上就想来,我头一回看小孩儿, 听人说晚上来不好。”姚二嫂压着嗓门, 伸头到床上看孩子, “我看看,哎呦,多俊气的小闺女。看看她爹娘,都是咱村里一等一的人物尖子,这小闺女多好看。”   “二嫂夸的。”明知道人家故意夸,江满还是听着高兴。   姚二嫂坐了一会儿,小声跟江满聊了几句,只说叫江满好好坐月子,倒是没提别的。她来时手里挽着个小篮子,从里头掏出几根丝瓜,一把韭菜,底下还有九个鸡蛋,说送给江满坐月子吃的。   “我们家分了三只鸡不是嘛,有一只抱窝,不下蛋,天一热,另两只隔天一个蛋,才攒这么几个。”姚二嫂说,“你别嫌少,好歹是我这个二伯娘的一点心意。”   “谢谢二嫂了。”江满就冲江谷雨使了个眼色,“谷雨,去看看还有煮熟的鸡蛋吗,拿两个给招娣、领娣吃。”   江谷雨听着江满那意思,就转身去厨房,拿了四个刚煮熟的鸡蛋,放到姚二嫂篮子里。   “喜蛋呀。”姚二嫂笑着说,“那我就拿着了。”   江谷雨送姚二嫂出去,走到大门口,姚二嫂觑着屋门跟江谷雨说:“妹子你可不知道,那个死老太婆,昨天晌午在院子里跟死老头说,生了个丫头片子倒还好了,赶明儿离婚,孩子给谁都无所谓。隔着一道矮墙,我可听得清清楚楚,我怕你姐月子里生气,也没敢提。”   她可不知道,江满要是听见这话,指不定还高兴着呢。   送走姚二嫂,江谷雨回屋就笑着说:“送来九个,拿回去四个,我打赌她又是背着姚家来的。”   “她呀,比姚家其他人可强多了,人还是不错的。”江满道,“她是因为生了两个女儿,总觉着低人一等似的,在姚家总觉着自己不够硬气,你听听她给孩子起的名字吧。”   招娣,领娣,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儿。要不是娘家还算得力,姚二嫂只怕过得更糟糕。   江满从这话就想到了自己女儿身上,该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呢   慢慢想,不着急的,村长婶说孩子最早也等三天后再起名字。过去生孩子难养活,容易夭折,老话便说别太早起名字,没名字的小孩鬼神也叫不出来,悄悄先养大一点。   不过不耽误她现在心里琢磨着,不说出来就行了。下意识的,江满想到的名字都是“江什么”,下意识就让孩子跟她姓了。   接下来姐妹俩开始发愁尿布的问题。第一天和夜里的经验证明,江满准备的那几块尿布,根本不够用。这还是晴天,要是一下雨,尿布洗了晒不干,她们家小姑娘就该光屁股了。   家里哪来的旧衣服呀,这年代一块布角都没有乱丢的,旧衣服破的实在不能穿了,还可以撕了做别的用,糊鞋帮子、补衣服,反正剩不下。   江满这一日夜的经验,小孩两个小时左右就要吃一遍奶,换一两遍尿布。昨天下午拉了脐屎,正确说法叫胎便,当时没别人在,姐妹俩差点愁坏了。好嘛,刚学会换尿布技能,她拉便便了。   尤其脐屎那个黑糊糊黏糊糊的,倒不是嫌脏,当妈以后似乎就没那么讲究了,没觉得脏,就是黏糊糊不知道怎么弄干净啊,擦了两块尿布之后,江满决定用温水洗。   想起李医生说的,脐带都还没脱落呢,怕没煮沸的水太多细菌,又让江谷雨赶紧去把开水晾到温热,才终于把小屁股洗干净了。   屁股清爽了,吃完奶,小婴儿惬意地踢了踢小腿,睡了。   新生儿,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她睡了,江满就跟着睡,不然她严重睡眠不足,总是睡一会儿就得各种原因吵醒,饿了尿了哭了,她睡觉也就零零碎碎。   睡了一觉,江满躺靠在床头,指挥江谷雨翻箱倒柜。干啥找找还有没有能当尿布的东西。   其实她们家统共就两个木箱,都翻腾了一遍,哪有什么不穿的旧衣服呀。   “干啥呢这是”肖秀玲一脚踏进来,用手扇扇风,小声地,“哎,这屋里也太热了,你还给小孩包襁褓呢,太热了不行吧”   “秀玲姐来了我找找有啥能当尿布的。”江谷雨说。   “我今天只给她包了两层被单,我把被单叠过来用。”江满努努嘴,小婴儿包了花被单,肚子上再盖了一条毛巾。”我寻思着,要是天再热,我就不给她包东西了,就只给她穿了小衣服,肚子上盖个毛巾。”   “满月了光屁股都行,不过等满月天气也该凉快些了。喏,这是杨杨以前用过的尿布,我找出来几块,别的都让我娘纳鞋底用了。”肖秀玲把尿布递给江谷雨,嘱咐道,“去用开水烫烫,放了老长时间了。”   “妹妹。”小陆杨甩掉鞋子,自觉自发就往床上爬,扒在床边看着小婴儿傻乐呵,“妈妈,我怎么觉得她还没长大”   “你要是看她一天长一大截,你婶子该慌了。哎你离小妹妹远点儿,可不许碰她。”肖秀玲笑着把小陆杨抱下来。   “妈妈,我要妹妹,你把她抱我们家去。”   “抱我们家去,你怎么喂她你有奶给她吃啊”   小陆杨二话不说,两手把小汗衫往上一扒,露出光溜溜的小胸脯,低头看了看小脸沮丧:“我……我回家就长奶奶,我给她吃奶。”   哎呦喂……三个大人笑得肚子疼。小陆杨耍了一回宝,自己摸摸脑袋也咧着嘴笑。   “我得想法子给她弄点尿布。”江满说,“尿布不够可太愁人了,尿一多,洗的还没干,没得用了。其实买新棉布也用不了几个钱,可就是没布票啊。”   “你这还幸亏是夏天呢。”肖秀玲笑,“你是得多准备点儿,她少说用尿布也得用到一周岁吧等到了冬天,碰上雨雪,洗尿布好几天也不干。”   “再想想法子。我听说县城有不要布票的棉纱布,医院用的那种,就是碰巧了才能有,不容易买到。再说去县城大老远的,也不方便。”   “哎,我想起一个人来。”肖秀玲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天听队长婶说过,小刘公安家里有人在县城供销社工作,好像还是个领导。”   “谷雨,靠你了。”江满一听就来了精神,两眼发光地望着江谷雨。   “不是……姐你啥意思呀!”   “没啥意思呀。”江满一脸无辜,“我坐月子呢,你不去,总不能指望我爬起来去找刘江东吧”   “真没别的意思,全都为了你大外甥女。”肖秀玲笑眯眯把江谷雨往外推。   好吧,她去!江谷雨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屋里那两个当妈的着实无奈。怎么嫁人当妈以后,这两位就变得这么八卦了。心累。   等她走了,肖秀玲笑着坐回床边,两人相视一笑。   “你看,有门不有门得叫谁给操心一下呀。”   “我拿不准。”江满老实说,“不是说我们家谷雨不好,可小刘那条件摆在那儿。”   “你那是没看见。”肖秀玲笑起来,“我可亲眼看见了的,昨天我来,刚好小刘来你们家,你坐月子他就没进来。就在大门口跟谷雨说明早他可能还来咱村有事,问谷雨有啥要捎带的,他从镇上给带来。啧啧你可没看见,眉梢眼角都是笑。我看反倒是谷雨,不太开窍还是怎么的。”   “有没有门,有一个开窍的就行了,俩人都精着呢。”江满一琢磨,肖秀玲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了,今天早晨江谷雨买了两把挂面回来,说是叫人给捎带的,可没说谁,她只当村里谁给带的,也就没问。   随他们去吧,这情况,小刘那边要不是那意思,只是一片好心帮助她,别人瞎操心可就尴尬了。   “妈妈,你们说啥呀”小陆杨听得一脸不解。   “没说啥,你玩你的。”肖秀玲忽悠儿子,“你去院子里看看,可能有蝴蝶飞来了。”   小陆杨一听,果然跑去院子里玩去了。   “奶够吃吗”   “好像不太够。”江满发愁,“我看她吃不饱似的,也不胀奶,一早上还好,能够吃,下午奶就更少了,她就光哭闹,睡一会就醒了哭闹。”   肖秀玲:“你太瘦了。你得多喝汤,使劲喝。”   说着村长婶来了,也是关心奶不够的问题,嘀咕道:“今天四天了吧,按说下奶该够吃了。奶不够,要催奶得趁早,我回去叫人给你捉几条鲫鱼来烧汤。”   “婶子你可别麻烦,我明早叫谷雨去镇上买,或者去西边水库买,街上而今有私人卖东西了,鱼虾青菜之类的都有。”   连喝两顿鲫鱼汤之后,奶水真的多了一些,起码小婴儿不至于饿的哇哇哭了。这身体太瘦了,一点油水都没有,不多喝汤水,奶就不够吃,一碗鱼汤下去立竿见影,奶水明显见多,小孩吃得饱,睡得也实了。   于是江满就交代江谷雨,只要遇上街上有卖鲫鱼的,就买几条来。其实很便宜,村民从河里、水库里捉来卖的,鲫鱼刺多没肉,老百姓没油捣鼓吃它,卖得跟青菜一样便宜。   可就是不一定有。遇巧了有人捉,才有人卖。   又听人说,喝老母鸡汤最催奶,奶水多还好,可是这年头一家养几只鸡,也不准养多,留着生蛋的,鸡蛋卖给供销社,换个盐和火柴钱,是家庭零花的一个主要来源,因此老母鸡很少有人卖。   不然,杀一只江满把目光盯上了自家的三只老母鸡。   舍不得是舍不得,可什么也比不上女儿吃奶重要,本来就小,生下来才五斤三两,奶再不够吃,小孩饿得哇哇哭太心疼人了。   杀!鸡蛋不够吃可以买,女儿吃不饱,长不快,往后可没法补上。   “谷雨,明天早晨杀只鸡。嗯,杀那只芦花鸡,那鸡胖。”   “姐,真杀呀。”江谷雨吓了一跳,“我还寻思去谁家买一只呢,自家的鸡能下蛋,有点舍不得杀。”   “你舍不得杀,人家也舍不得卖,杀了吧,杀了喝汤吃肉。”江满挥挥手,笑着打趣江谷雨,“放心吧,你姐是吃肉的命,早晚缺不了肉吃的。早晚有你吃肉吃腻味的那一天。”   “吃肉都能吃腻味了”江谷雨只当她开玩笑,“姐,那恐怕是旧社会老地主。”   第二天,一早江满吃了一小碗挂面,加上两个荷包蛋。她喂奶哄孩子,江谷雨就去搞卫生洗尿布,收拾好了,江谷雨磨刀霍霍正准备杀鸡呢,也该是那只芦花鸡命大,姚香玲赶早来了,还带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猪蹄来。   “大姐,这么早就来到了”江谷雨迎进来。   “今早巧了,你大姐夫厂里有车去邻县拉料,我顺路搭车到镇上。”姚香玲把猪蹄交给江谷雨,交代她放一把黄豆给江满炖汤,便赶紧去洗手洗脸,洗完手抓一把麦草把身上烤过了,才进屋去看小婴儿。   “哎,这孩子真漂亮。”姚香玲笑道,“我算着你早该生了,这阵子厂里加班就没能来,今天几天了”   “七天了。”   “七天了。”姚香玲扒着襁褓仔细看着小婴儿,小小声地,“嗯,整体看像她爸多一些,脸型鼻子额头,都随她爸,眼睛眉毛有点像你。”   这话可真不招人待见。江满心里不自在,就只笑笑,没接这茬。   “十来天前我给志华去的信,大学里也就这几天该放假了。”姚香玲扒着襁褓,小婴儿则只管闭眼睡觉。“等他回来一看,呦,我大闺女长得可真好看。”   江满撇撇嘴:“大姐,不是我说话难听,我们俩这样子,将来这孩子还不定管谁叫爹呢。”   姚香玲沉默了一下,问:“老家那边,也都没过来看看”   “这不是大姐你来了吗。二嫂来过。”江满一笑,“别人谁来呀。”   姚香玲想说,就算你俩离婚,这也是姚家的孩子,也不定给你带走啊。可现实摆在那儿,就她爹娘那德性,一准不会养的,姚志华上大学总不能带个孩子吧,要真离了婚,这孩子指不定还真要管别人叫爹了。   “也不一定的事儿。”姚香玲说,“我跟你姐夫讨论过,你俩的事儿,别人也不好说,但是志华兴许就没那个意思,你看他也没说啥不是我今天来,就是你大姐夫让我来看看你,看看我侄女儿。有啥缺的有啥难处,你跟我说,我想法子帮你。”   “谢谢大姐和大姐夫了。”江满真心说道,“我其实也没啥难处,横竖我现在也饿不着,大家帮衬我,我就好好养孩子。大姐你看,老宅那边要是知道你来,没准又得骂你,我也不想叫你为难。”   姚香玲王复兴两口子不坏,可她现在不想跟姚家的人多往来。   姚香玲前脚刚走,肖秀玲带着小陆杨来了。江谷雨一个人照顾娘俩,又是个姑娘家,哪里伺候过产妇和孩子啊,很多事情不懂。肖秀玲在家带孩子,每天收拾好家务就来了。   娘俩一个动作,蹑手蹑脚、搞特务活动似的伸头进来,却看见江满躺靠在床头,睁着眼根本没睡。肖秀玲动作一松,笑了。   “我当你睡觉呢,还叫杨杨悄悄的。”   “没睡,姚香铃来了才走。”   “谷雨呢”   “出去了,我叫她去村里再寻摸买一些鸡蛋。”江满说,“明天第九天了,我估摸这几天可能会有亲戚来,先预备着。”   当地习俗,孩子生下来九天,亲戚朋友“送米子”,相当于其他地方的满月宴,只不过时间不同。大约就是亲戚朋友来看看孩子,送点粮食什么的,给大人小孩补养身体。江满这也没别的亲友,也没打算正经操办,但是至近亲朋总还要来的。   “我预备一家给两个红蛋、两个馒头,你看行不”   “那可太行了。”肖秀玲笑道,“你家这小闺女,可是个金贵的,村里人都说你大方呢,鸡蛋茶送三个鸡蛋,红喜蛋给两个,再加馒头,绝对大方的了。”   “是说我生了个丫头还高调呢吧。”江满笑了一声,“我还偏就高调了,你说统共就那几个鸡蛋,全省下来也才几毛钱,能省多少呀。我闺女值钱着呢,在乎这几个鸡蛋做什么。”   “你这么想的,可村里人谁家不是一分一分精打细算的,别人家大多数都送一个鸡蛋、一个馒头,还有不送馒头,光送鸡蛋的。”肖秀玲摇头,“我也觉得别那么抠,生杨杨的时候,他爸就坚持要大方点,都是两个喜蛋。”   陆安平走了有一年半了吧,就没见回来过,村里人都说肖秀玲被抛弃了。可平常江满跟她说话聊天,提到陆安平,肖秀玲的口气真不像。   江满知道,陆安平还会照常给肖秀玲来信,也寄钱寄粮票,肖秀玲日子其实比较宽松。   只是两人感情上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形,肖秀玲不愿多说,别人也就不好多问了。   说着话,孩子小脑袋动了动,小嘴一张,哇~~   小陆杨本来在院里玩呢,咕咚咕咚跑进来:“妹妹,妹妹,不哭不哭。吃奶奶,婶子快给她吃奶奶。”   连小陆杨都熟悉这操作了,两个大人忍不住笑起来。   江满便扒开被单,先换了尿布,抱起女儿喂奶。天热,小东西憋着劲吮吸,一会儿小脑门上就出汗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   “可真是使出吃奶的劲了。”江满用小块纱布仔细给她擦干净,一边摇头失笑。小路杨则眼巴巴趴在旁边看着。   “杨杨,想不想吃奶,给你吃一口”江满眨眨眼睛,逗小陆杨。   小陆杨小脸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咧嘴笑眯眯跑回妈妈怀里。知道害羞了。   江谷雨抱着一堆东西,一脸兴奋跑进来。   “姐,你看,尿布。”   肖秀玲伸手接过来,一看,这……这什么尿布啊,这不是男式大汗衫吗,白色大汗衫,还是套头圆领的。   “这个,当尿布”肖秀玲好笑地放在床上理开,才发现这汗衫好像有点问题,后背一片巴掌大的蓝颜色,斑斑驳驳,像颜料蹭上去的,又接过一件理开,下边几道蓝颜色。   “说是厂里出的这批货次品,沾上蓝布的颜料了,没法正常卖,他们供销社给挑出来,内部处理了,一块二一件。好的没染色的一块五,便宜三毛钱。”江谷雨得意地咧着嘴笑,“可是不要布票啊,都是他们供销社的职工、亲戚朋友买去穿了,这颜色洗不掉,其实也照样穿。我让小刘去给我们买尿布,说买不要布票的,可巧,就把这个给买来了。”   江满摸了一下,棉布汗衫,布料柔软,很好很好。一块二可也不便宜,但是关键不用布票啊,要不是内部处理,怕得很多人抢着要。   江满忙问:“买到几件”   “买了五件。”江谷雨张开一只手,“这回可够了。我这就去把它拆开,给咱大外甥女当尿布。”   “低调点,别跟人说。”肖秀玲捂嘴笑道,“你这个,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又得一堆人说你姐浪费,糟践东西。”   “开水先烫一遍。”孩子吃饱奶,贴着她胸口睡了,小脑袋蹭着妈妈的肚子,江满小心把孩子放到床上,压低声音说:“这可得好好谢谢小刘。”   “对了,小刘还在门口等着呢。”江谷雨一拍脑袋,赶紧跑出去了。   “瞧见没”肖秀玲用下巴指了指门外,“这么快,小刘一准是得了谷雨的委托,屁颠屁颠骑车跑去县城了。”   江满不禁啧了一声,估计还真是。   五件大汗衫,江谷雨拆开,开水烫过,洗净晒干,大晌午的毒太阳一晒,下午小婴儿就用上了崭新的尿布。   江满摸着那柔软干爽的新棉布,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满意多了。   “谷雨,挑一块干净没染上颜色的,我给她做件小衣服。”   给孩子准备的两件小衣服,都是江满撕了自己的旧衣服缝的,心里下意识就想着,我女儿还没穿上新衣服呢。   她月子第八天,自己觉得身体还不错,就开始每天下床走动几步,全当恢复运动了。自己认为做针线没问题。   可是江谷雨却不同意,忙说:“我来做吧,我针线又不比你差。人家说月子里不能捏针干活,会伤眼。”   “你做就你做,把前边的衣襟做长一点,做成双层,好护住小肚子。”   江满从肖秀玲和队长婶口中得到的经验,小婴儿的肚子一定要保护好,天特别热的时候,胳膊腿可以露出来,小肚子一定不能露,人太小,肚子受凉会吐奶拉肚子的。   姚香玲送来的那个猪蹄立了功劳的,上午炖了黄豆猪蹄汤,喝了两顿,奶水就明显见多了,小婴儿吃奶的时候咕咚咕咚地咽,每每吃得一脑门汗,吃饱了小肚子鼓鼓的。   可是,这一两天却老哭闹。吃饱了,没尿湿,还会睡着睡着就醒了哭闹,江满就有些着急了。   她跟江谷雨一说,姐妹俩就把襁褓解开,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连小脚趾头都一个一个仔细看过了,没啥不对呀。   小屁股没红,咯吱窝和腿根、腿窝有点潮,不过也没红,这些都是听人说过的,江满经常注意,保持干燥,都没有发红。脐带已经正常脱落了,蚊帐每晚都小心捉过了,身上也没发现蚊子咬的包。   队长婶说小女娃出生三天要穿耳洞,过去女孩都是出生三天穿耳洞,三天穿的耳洞不会长起来,江满也愣是没舍得给穿。还有谁说要用布条把小腿缠起来,绑直了,不然长大会罗圈腿,江满也愣是没给缠。她可不相信这些陋习,小腿自由自在地踢呀踢多好,好好的骨头缠变形了呢   总之一切不科学的育儿方式,到她这儿一律抛除。   那她到底哭闹什么呀,愁人。   江满三根手指并拢,干脆给小婴儿屁股上轻轻来了一下:“哭你奶奶个腿儿。”   肖秀玲会这么笑骂,她也学会了。   “看看后脑勺呢”江满检查一遍不放心,想想孩子一直躺着,也就后脑勺没看了。她小心托着小脑袋和屁股,把婴儿的身体翻过来,看了看后脑勺,没啥呀,目光却忽然发现一道红。   耳朵下边。   耳根,耳垂底下,一道刺目的殷红。   “这是咋的了”江满压低声音惊呼。   “我看看。”江谷雨赶紧凑过来,哎哟一声:“这地方淹了看看这都要破了,这可咋办呀……”   江满赶紧把孩子放平,翻到另一侧,耳根也赫然看见一道刺目的潮红,比那边还严重,耳朵下边红红的一道沟,都已经破皮了,往外渗液。   她心里不禁狠狠一抽。   天热,没经验,小耳朵这地方又根本不注意,淌汗,溢奶,潮湿,这是硬生生淹的。江满盯着看着,抱着孩子又心疼又自责,差点疼得掉眼泪。   喂完奶也只把嘴角腮帮子仔细擦干净,怎么就没想到这地方呢!   这么点小人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给多少罪就受多少罪啊。   “我去问问秀玲姐和队长婶。”江谷雨慌慌张张跑出去了。   队长婶离得近,先来到的,看了就说这是一不留神,淹破了。   “不碍事的,过去说月子孩红屁股、红胳肢窝、红腿根的,弄点儿香油抹抹,再不然,你给她弄点香灰,抹几回就好了,再省事儿的,草木灰也行,碾碎弄得细细的。”   队长婶说着就准备去弄香灰,这年代反对封建迷信,也不知队长婶从哪儿弄了香灰来,小小一纸包拿来。   江满拿着那香灰,也不敢擦,又不敢不擦,反正怎么都不放心。然后肖秀玲和江谷雨一起回来了。   肖秀玲首先就否定了擦香灰:“我娘说,擦香灰草灰是有用,可是会黑黑的,皮肤留好长时间的黑印子,还会结一层硬痂。以前杨杨红屁股,腿根也容易潮,发红,我给他用结婚时买的鹅蛋香粉,可惜都用完了。这几年也不知怎么的,结婚连香粉都不容易买到。”   “那怎么办”江满忙问,“镇上供销社能不能有”   肖秀玲趴下来仔细察看了一遍,摇头不放心:“人家那个擦粉,都是发红没破的,我看她这边耳根都有点淹破皮了,不知道能不能擦呀。”   “我上街去问问李医生。秀玲姐,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帮我给我姐做饭,锅里还有我上午炖的猪蹄汤,天热你煮开了,别变质了,给她下一小把挂面。”   “我知道,你快去吧。”   江谷雨匆匆跑了一趟公社卫生院,巧了,李医生歇班,值班的另一个医生见惯不惊地说不碍事,常有的事儿,保持干燥几天就好了。要是有的话,可以抹点儿香油,熬熟了的芝麻香油。   “她说要经常注意,保持干燥。说擦脸的香粉有一股子香味,有刺激,还容易扑到小孩鼻子里嘴里,最好别给小婴儿用,要是擦粉得小心,经常擦擦腿根、腋窝,防止淹了发红,已经破了的地方还不能擦。现在城里有专门给小孩用的爽身粉,那个最好了,就是我去供销社问了,没有,咱这小地方没有卖的。”   江谷雨一口气说完,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水。   爽身粉都买不到,她女儿生在这个鬼地方这个年代,受了多少委屈啊!江满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开始琢磨,哪里能弄到香油。   芝麻香油,这东西可稀罕。当地也不种芝麻,花生油家家都是论滴吃的,想想油钩子吧。   “谷雨,你先去村里问问,指不定碰巧了谁家有香油。”江满一咬牙,先找找,万一不行,明天得赶紧想别的法子。   江谷雨和肖秀玲在村里问了好多家,也没找到香油。不过既然找到了根源,江满就小心注意起来,努力让小耳朵保持干燥,第二天早晨虽然还红红的,表面起码没那样溃破渗水了,好像变得干了一点,可还那样殷红的,看一次让人心里抽痛一次。   江满稍稍松了口气,盘算着想法子买婴儿爽身粉,还是再想法子找香油。   “姐,你别着急,我去找找小刘。他不是经常回县城吗,叫他帮咱看看能不能买到粉。”江谷雨趴在小婴儿的耳根上仔细看过半天,心疼半天,才拿了尿布出去洗。   她端着尿布,刚走到院子里,迎面便看见姚志华了。   姚志华拎着个很大的行李包,铁青着一张脸,大踏步走进来。

第21章 有多远滚多远   姚志华拎着个很大的行李包,铁青着一张脸, 大踏步走进来。   江谷雨愣了下, 把手里的搪瓷盆咣当一扔, 两手一叉腰:“哎,你干啥呢”   “谷雨”姚志华站住, 瘦高的个子, 面有倦色,额头挂着汗珠子。这大热的天, 他要在绿皮火车里挤两天三夜才能到家, 身上都该馊了,情形可想而知了。   “谷雨, 我回来了。”姚志华铁青的脸色缓了缓,像是丝毫没注意到江谷雨斗鸡一样的姿态,随手放下大行李包,嘘口气:“谷雨, 你姐在屋里呢”   他说着, 越过江谷雨便往屋里走,江谷雨两手一伸,拦住了。   “我问你干啥呢!”   “我……我看看你姐和孩子啊。”姚志华说,“谷雨,我放假了,今早刚下的火车。”   他再次绕过江谷雨往屋里去, 江谷雨跺跺脚:“站住!”   “”姚志华站住了, 转身看着江谷雨。   “你就打算这么进去啊”   “那……怎么进去”   “你懂不懂啊!”江谷雨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你那样儿,你还好意思回来,你知不知道小孩生下来几天了你知不知道没满月的小孩不能随便看的就知道闷头乱闯,有你这样的吗。”   “我知道,今天九天了。”姚志华摊开两手,很受教地问,“那我得怎么进去谷雨,你先让我进去看看你姐和孩子行吧。”   江谷雨想说,你还有脸看孩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一天没离婚,一天她也得叫姐夫。   江谷雨指着厨房数落道:“月子孩不能乱看,你不知道你大老远从外面来,谁知道带没带啥脏东西。你去,去厨房弄点火,烤烤你自己,烤仔细了,去去你那一身晦气。”   姚志华有一堆侄子侄女,想起是有这么个习俗的,便转身去厨房,很快又从厨房出来,先去井台打水洗手洗脸,稀里哗啦洗完脸,才又去厨房,抓了把麦草就放在厨房门口,点火烧着了,自己还真仔细地来回烤了一遍,从火堆跨过去,在江谷雨瞪视的目光中走进屋去了。   江满在屋里已经听见了。   她料想到姚志华会来,只是没想到他直接找到这边来了。刚喂完孩子,她索性就靠坐在床头,身后倚着枕头,坦然等着。   所以姚志华一进门,正对上江满充满敌意的目光。   姚志华不由愣了一下,江满性子内向,话也不多,别说这样冷冰冰防备盯着人的眼神,就是跟人直视都很少。姚志华脚步顿了一下,缓了下来,慢慢走到床边。   江满挑剔而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平心而论,姚志华当得起一句“人物尖子”,眉目俊朗,挺拔帅气,甚至不像个农民出身的,用江满的眼光来看,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就可以直接上电视当主持人了。可问题是——江满心里冷哼一声,问题是人模狗样!   “那个……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刚放假。你还好吧”他轻咳一声,“小孩呢,我看看。”   姚志华说着,目光便自发往床上找,一个小毛巾包,天热了,可江满又不敢真让孩子光着,就把棉花的襁褓换成了毛巾,在床上铺了个大枕巾,小婴儿裹上尿布放在枕巾上,再把两块毛巾拼接起来,盖在孩子肚子上。   此刻婴儿小腿小胳膊都露在外面,自然地弯曲着,睡得正香。小人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脑袋也就有大人的巴掌心大,脸侧向里边,又被江满挡着,脸蛋五官看不太仔细。   姚志华看着那红红肉肉的小脚丫,可真小,像个什么精致的玩具或者艺术品。   婴儿放在床里侧,江满则丝毫没有抱过来给他看的意思,姚志华刚想在床边坐下,见江满皱皱眉头,下意识地忙又站了起来。   “我身上难闻死了,自己都能闻见馊味。”他摊开手笑了下,“我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自己都嫌臭,别熏着你们。”   他站起来,白色衬衫的后背上明显一圈一圈汗渍,棉的布料都有点发硬了,足可见绿皮车的火热度。   江满不想说话。其实她觉得要比馊味,她自己身上更馊,难受死了。坐月子,也没法好好洗澡,顶多实在受不了了,让江谷雨晚上弄点热水给她擦擦胳膊腿,头发也好多天没洗,队长婶说月子里不能洗头,江满是不太信的,可江谷雨却执行得很认真。   江满现在渐渐明白了,这年代之所以那么多关于产妇和新生儿的陋习,其实不是愚昧,实在是过去的条件达不到。就像给孩子洗澡吧,一百多年后,新生儿生下来就要洗澡的,可是这个年代的农村,热了冷了水不干净了,是真的不敢洗。   姚志华站了站,见江满没有任何表示,便转身出去了。他走到院子里,刚想出门,又被江谷雨叫住。   “哎,你的东西拿走。”   姚志华扭头看看他刚才丢在院子里的大行李包,“唔”一声,转身走回来,拎起行李,拎到屋里去了。   江谷雨噎了一下,她明明是提醒他拿走的。   “谷雨,包里东西你拿出来,我同学帮忙买的,有两瓶麦乳精给你姐喝的,还有两包奶粉,给你姐收起来。”他经过江谷雨身边时,嘱咐了一句,然后一拍脑袋,转身又回去。   再出来时,手里拿了衣服和毛巾,这次经过江谷雨身边时,顺手摸走了香皂。   “喂,那是我洗尿布用的。”   “先给我用一下。”   “你……你可给我省着点用,不好买,我姐专门买来的。”   “知道了。”   走了。   江谷雨看着他的背影出门,跑进屋里:“姐,他啥意思呀他”   “你管他啥意思呢。”江满不屑地嘁了一声,“反正想跟我争孩子,没门。”   “我怎么看他,跟个大爷似的,理所当然就回家来了。”   “不用理他。你看看这屋里有他住的地方吗”   两间屋连在一起,中间只有一道房梁,江满本来还说,要是能从中间拉一道帘子,里屋就隐蔽些了,可是哪来的布做帘子呀。屋里两张床,一张她和孩子睡,一张江谷雨睡的。   也就是说,姚志华在这儿根本没法住。   “姐,咱们这样……是不是也不太好啊”江谷雨说,“你看啊,你们俩又没当面提出过离婚,也没离呀,他现在要回家,我们把他赶走好像也没道理。”   “谁赶他走了”江满反问,“这不是没地方住吗,怪我了再说了,这地方又不是他姚家,这是我的家。”   “姐,你说是不是……姐夫他其实,没想离婚可能都是他娘那么一肚子坏水折腾”   “那他那个女同学哪里冒出来的那女的又不是吃.屎长大的,他要没那意思,那女的能蠢得硬扒上他们家再说了,我跟他的确也不合适,没有赵明歌,也会有张明歌、王明歌,他以为他谁呀,我还不想要他呢。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反正他们家日子我不过了。”   “行,姐我知道了,他再来,我就赶给他走。”   “你也不用赶他。”江满说,“我急什么,我等他开口呢,横竖我这婚也不能白离。”   江谷雨斗志昂扬出去了。   大中午的,姚志华跑去西边水库洗澡,刚把自己洗个清爽,一路走回来,就又汗流浃背了。好在没有那个积年陈汗的馊味了。   他回来的时候,先进屋看了看,小婴儿还在睡觉,江满也闭着眼睛,看样子是睡了。姚志华探头探脑地端详了孩子半天,觉得小额头小脸蛋都随他,轻手轻脚出来去厨房。   厨房里江谷雨正在准备午饭,给江满做的鸡蛋挂面,切了一小根丝瓜进去,队长婶说丝瓜通乳催奶。本来想做鲫鱼汤面的,可她早晨去水库没买到鲫鱼。   天热,可江满坐月子又只能吃热饭,还得有汤水,吃完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江谷雨看着那热腾腾的汤饭都替她姐愁得慌。   “谷雨,你弄什么呢。”姚志华伸头进来。   “做饭。”   “大中午这么热,吃挂面汤”   “我姐就得多喝汤,不然孩子奶不够吃。”江谷雨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当娘那么容易”   “当娘不容易。”姚志华笑笑,“当小姨也不容易,这阵子辛苦她小姨了。”   “当小姨是不容易。所以,我今天中午热的就不想做饭了,我就吃早晨剩的玉米饼,没做你的饭。”江谷雨笑了一下,“我说姐夫,要不你回你家老宅那边吃”   “那怎么行别光吃玉米饼,这大热天本来就没胃口。”姚志华说,“那你去凉快凉快,我炒点菜,辣椒炒嫩番瓜行不行我看这有嫩番瓜。先把那挂面汤放旁边凉一凉,这么热的饭也没法吃,你姐好像睡着了。”   “你懂啥呀,坐月子不能吃冷饭,就得吃热的。”   “这个天,放一会儿也冷不了。”姚志华指指挂面汤,“太热了也吃不下去啊。”   姚志华钻进厨房炒菜去了,江谷雨一看,得,这天气你想钻厨房做饭,让给你。   江谷雨还是第一次看见姚志华做饭,原先她也只偶尔来一趟姐姐家,因为姚老太那嘴脸,又是没分家,十几口人一起吃饭,所以她几乎没留下吃过饭,当然就更没见过姚志华做饭了。   怎么说呢,看他切菜那样子,有点笨拙,不过看样子好歹做过,起码他知道先放油盐葱花,就是看他那翻炒的动作,估计也不会多好吃。   姚志华炒好一盘辣椒嫩番瓜丝,装进盘子里,就满头满脸的汗了,赶紧跑去井台打水洗脸,把衬衫袖子卷上去,连胳膊也洗洗,把脚上的布鞋脱了,索性连脚也冲冲凉快。   “热死了。”姚志华拿毛巾擦着脸,“哎谷雨,你每天给你姐做饭,可真不容易。”   “我亲姐。我不照顾她坐月子,又没别人管,我还能冷眼看她娘儿俩饿死”   江谷雨语带嘲讽,姚志华却连个反应也没给,甩甩脚上的水靸拉着鞋子,一手端起番瓜菜,一手端起挂面汤,进屋去了。   屋里也热得要命,江满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热得睡不好。姚志华看看床上的大人小孩,便把饭放在小桌子上,自己拿蒲扇扇风,热得也没有食欲了。   今天真是热死个人。   他摇着蒲扇走到床前,弯腰去看孩子,小婴儿这次把头往这边侧着睡了,眼睛嘴巴都闭着,睡颜十分安然。再看江满,往孩子那边侧着身子,额角都热得淌汗了。   姚志华手上蒲扇一摇,就打算给这娘俩扇扇风凉快。   “哎,干啥呀你!”江谷雨几步过来,压低声音喝斥。   姚志华转过头来,一脸的不明所以:“我……我给她们扇扇凉。”   “坐月子不能扇扇子,你想害死我姐呀,她被你们家害得还不够呀。”   “不能扇风”姚志华自发忽略了后半句,嘀咕道,“这不得热死人了。好好人都热得受不了。”   他转身出去,很快打了一盆凉水放在床前,江谷雨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还没问他干什么,他又出去用洋铁桶拎了一满桶来,也放在床尾的地上。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看着似乎能凉快些。   井水凉,空气火热,洋铁的桶壁很快就凝了一层细小的水雾。   他刚放好桶,床上的小婴儿“哇”一声啼哭。   姚志华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满已经一翻身,坐了起来,睡眼朦胧地伸手在孩子屁股底下摸一把,没尿,便把孩子抱了起来。   才睡了多大一会儿呀,睡前刚喂完奶,不该是饿的,江满便又去察看小耳朵,小婴儿身上本来就容易潮热,淹破的耳根很难保持干燥,江满心里疼得想骂人。   从姚志华的角度,看不到她在干什么,姚志华就在床边坐下了。   “给我抱抱”   “不必。”   江满口气硬邦邦的,姚志华脸色丝毫没变,继续问道:“是不是饿了,怎么哭了”   “不是饿了。”江满瞥了他一眼,“她耳朵后边淹破了,这两天光哭闹。”   “怎么搞的”姚志华赶紧站起来凑了过去,小心扒着婴儿柔软的小耳朵一看,耳根一道血红,都破了。   姚志华盯着那红痕,眉心一跳,脸色也变了,那么小的婴儿,任谁看了心里也忍不住抽疼。他皱着眉再次追问道:“怎么搞的怎么弄成这样”   “我没用,我不尽心,我连个孩子都带不好,行了吧”江满刺了他一句。   姚志华坐回床沿,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姚志华噎了一下,没作声,半天问道:“是不是抱去医院看看这个得怎么弄”   江满扭过头去没理他。江谷雨则在一旁说道:“去公社卫生院问过了,保持干燥,慢慢才能好。说可以用香油抹,我们转了大半个村子也没找到香油,我姐都要急死了。你说大人小孩遭的什么罪呀,我们带孩子很多都不懂。”   小婴儿哭闹了一阵子,哇哇的哭声让江满更加烦躁,不自觉地就微微晃动身子,摇晃着小婴儿哄。   “给我抱一会儿吧。”姚志华伸手。   江满烦躁地一抬头:“你少在这儿显好心,你能不能走你的,有多远滚多远,别跟我添烦行不行”   姚志华坐在床边沉默了半天,站起来,一言不发出去了。   “走了”   “走了。”江谷雨去大行李包里翻了翻,把姚志华说的麦乳精和奶粉拿出来,麦乳精是玻璃瓶装的,奶粉是袋装的,江谷雨稀奇地看了看,抱去给江满。   “姐,这个麦乳精我听人说过,补养身体的,我给你冲一碗”   “行吧。”江满拿着一包奶粉看了看,递给江谷雨,“你把这个奶粉收好了,还得买个奶瓶,奶不够可以给她搭配着吃。你哪天遇见小刘跟他说一声,叫他下趟去县城给捎带买个奶瓶。”   奶瓶供销社恐怕也没有,大热天也不好使唤人家刘江东专门跑一趟。   过了晌午下下凉,太阳没那么毒辣了,肖秀玲领着小陆杨来了,先伸头看看屋里,才走进来,冲床上的江满笑道:“喏,人呢”   “什么人”   “孩子爹呀。”   “嘁!”江满撇头,“让我骂走了。你知道他回来了”   “你……”肖秀玲想说你怎么把他骂走了,想想江满受得那些罪,再想想两人的关系状态,她都想帮着骂,也就懒得劝了,笑道:“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姚志华回来还能没动静”   “啥动静”   “听说,他回来一进村,就好多人跟他说这说那,他可能还不知道你搬家了,先往他家老宅去的,还没到家呢,一堆人围着他控诉他爹娘怎么怎么虐待你,怎么怎么磋磨你的,差点就一尸两命,孤儿寡母……不是,大人小孩,大人小孩。”   肖秀玲自觉用词不当,连纠正两遍,拍拍嘴笑了下。   “大人小孩没人管没人问的,独自搬出来借生产队房子住。姚志华站了半天也没说啥,扭头就拎着行李往这边来了。”   江满抱着孩子哄,一边留意看着小耳朵,心思全都在孩子身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置可否。   “江满,我看姚志华跟他家里人不一样。他回来怎么说的”   “说什么,什么也没说,粉饰太平。”江满冷笑一声,“良心不安了呗。有什么不一样的兴许是一时半会儿良心不安了,管什么用”   “总是他的孩子,这不是没离婚吗。说白了,就算离婚,他也该出钱抚养孩子的。”肖秀玲劝道,“你呀,现在脾气也不知怎么这么刚,就算为了孩子,两人也和缓一下,也别当仇敌呀。”   “我这两天,让孩子弄得心焦不耐烦的,我看见他来气。”   “那你可别来气,坐月子呢,不生气。”肖秀玲拍拍她的肩安慰,“跟你说点不生气的,听人说他娘在家里哭了一个晌午了,要死要活的,哭着喊着说儿子好容易回来都不归家,都不先回去看她一眼,忘了娘了。估摸着想哭给儿子听吧,偏姚志华又一直没去,一堆人在门口树下听着乐呵呢。”   没回去午饭前就走了呀,江满还以为,姚志华乖乖回去当他娘的小宝贝了呢。   日落后,队长婶又来了,先去看孩子的耳根,见江满没给孩子用香灰,看完之后安慰说,老队长说公社饭店兴许能有芝麻香油,等叫人去问问,又说村里赤脚医生说土霉素药片压成粉,平常的破皮红伤都能抹。   江满想了想,土霉素这个东西她听过,一百多年后好像是畜药,畜药都限制使用的,这年代居然还在给人服用。这么几天大的婴儿,哪敢给她乱用药啊。   “志华呢你队长叔叫他去喝两盅。”队长婶问。   “不知道去哪儿了。”江满说,“中午回来,可能嫌我说话不好听,生气走了。”   “这个志华,回头看我不说他。”队长婶上了年纪思想传统,软声劝道,“你坐月子呢,也别急着跟他置气。志华这孩子我们从小看大的,跟他爹娘不一样。”   队长婶走后,江满晚饭喝了一碗放了红糖的小米粥,半个馒头,江谷雨则就着酱油泡的鲜辣椒吃了一个馒头,这姑娘照顾江满坐月子,每次做完江满的饭,也不值当自己再炒菜,就随便凑和了,江满说了几回她也不当回事。   姚志华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这家伙推开大门,大步流星走进院子,先去井沿打水洗脸。   “姐夫”江谷雨听到动静出来看。   姚志华嗯了一声,稀里哗啦洗手洗脸,冲冲脚,跑去厨房抓了把麦草点着,来回烤了一下就跨过火堆,大步走进屋里去了。   江谷雨看他那样子,寻思他还在赌气呢,真怕他进屋欺负打骂江满,便赶紧跟了进去。毕竟,这个年代农村男人信奉老婆不打不听话,俗语说打倒媳妇揉倒面,打老婆,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姚志华走到床边,看看江满,咧了下嘴,又低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然后把一个黄帆布挎包放在床边一,蹲下来往外掏东西。   “这个是婴儿用的爽身粉,给她擦胳肢窝,擦腿根,就不淹了。还有这个……”他掏出一个很小很小的药膏,半截小手指那么大,“我去县医院问了,医生说有个红霉素药膏,可以给她抹这样的破皮,抹两天就好了。”   江满接过那小药膏,拿在手里看了看,问道:“你去县城了”   “对,我借堂叔家的自行车去的。这个药是在县医院,医生开给我的。”姚志华掏出一个圆形小盒子,“这个爽身粉医生说好用,县供销社没有,我跑到永城才买到了。早也不知道,我也没经验,早知道的话,在沪城什么东西买不到啊,费这个事。”   江满顿了顿,没说话,拿着那药膏仔细看了一遍药品说明,拿起旁边的毛巾把手仔细擦了擦,拧开盖子往手指尖挤了一点,小心涂抹在孩子的耳根。   她摸完药,拿起那盒爽身粉看了看,打开闻了闻,不是很香,但是清淡的香味挺舒服。这年代的香粉,主要还是传统方法做的,有的都是用植物,也没那么多含铅滑石粉、化学香精之类的,相对放心。江满看了看,就放在旁边。   “哎,养个孩子可真不容易,这么小,哪天能长大呀。”姚志华站起来,两手放在脖子后边,左右活动了一下肩膀,“你吃饭了吗”   “吃了。”江满说,“这么晚,谁还不吃呀。没准备你的饭。”   “哎,那我去吃点东西。你睡吧。”姚志华跟听不懂人话似的,起身出去。   江谷雨跟在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姐夫,那个,家里真没饭了,要不……我给你做点儿吧。”   “真哒”姚志华笑了下,“哎哟,那可谢谢她小姨了,我这会儿真有点累了,这么着,今晚你帮我做点儿,明天,明天做饭洗衣服我全包了,换你歇歇。”   “那个,队长婶来找过你,说队长叔叫你去他家喝两盅。”   “哦,我知道了。”姚志华依旧笑道,“谷雨,那就辛苦你帮我做点饭,拣省事的简单弄点儿,我先去把自行车还给人家。”   姚志华推着自行车出去,月光亮堂堂的,满天繁星,他出门骑上自行车走了。   厨房没有灯,当地都还没通电呢,江谷雨就进屋拿手电筒,说这么晚给姚志华烙个麦饼算了。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看熟睡的小婴儿,笑着说:“姐,其实你看,姐夫也没那么坏,骑车到永城去买药,一百六七十里路呢,这大热天太阳晒着可不容易。”   “这就把你腐蚀了”江满说,“好歹是个爹,那是他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说的。他亏欠这孩子的可多着呢。”   江满其实比较好奇,姚志华今晚打算怎么睡。这两间屋,横看竖看都没有他的地方,她和孩子占着一张床,关键江谷雨也住在这儿呢,姚志华想挤也不能进来挤。   所以最方便的,就是他滚回老姚家去睡,姚老太那边总该有他住的地方。

第22章 捡现成的   结果姚志华这一走,很晚才回来。   夏夜的村庄,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 屋里太热了, 根本热得睡不着,男女老少都跑出来乘凉, 还有拿了凉席跑到大街上、大场上睡的, 女人只能在家冲凉,男人们则成群结队去水库洗澡。   所以姚志华一路走, 就不停地遇到人。   姚志华还了自行车, 在村里遇上相熟的村民少不得聊上几句,村民们不管对姚家怎么个看法, 对他这个大学生还是比较热情和好奇的,有人围着问沪城的大城市生活。   也有那些说话直的婶子大娘,趁机有跟他控诉姚老太怎么怎么虐待儿媳,儿媳就算不是她亲的, 可孙女总是亲的吧, 生的时候知道了也不管,也不到医院去看看,孙女出生都九天了,看都没去看一眼,这还叫个人吗。当然也就有人说江满被姚香香推到井里的事。   这些上了年纪的婶子大娘,话粗且不好听, 也不怕得罪谁, 纯粹看不惯也好, 跟姚老太不对盘也好,反正想说就说,生冷不忌。姚志华只能听着,也不多说,也不多做评价和表态。   姚志华一路跟村民打招呼聊天,遇到他自家大哥了。姚志国听见他在那边跟人说话,就喊了他一声。   “老三,你回来了,咋也没回家去”   “我回家了啊。”姚志华说,“不然我能去哪儿。”   “我是说,你咋没回老宅,爹娘都没见着你。你这读大学的人,一走小半年,爹娘整天想你念你,你也不回去看看。”   “老宅那房子,不是五十块钱卖给你了吗。”姚志华说,“你们不都已经分家了,你们把我分出去了,我回去也没地方啊,我当然回自己家。”   旁边听了就有人窃笑,还好是晚上,姚志国那一脸尴尬也没人能看见。要是白天,看看那脸怕是变颜色了。   姚志国本来还想摆摆大哥的架子,数落姚志华几句,被姚志华这么不软不硬一怼,也顾不得什么大哥的架子了,忙解释道:“分家这个事,你不在家,本来该等你回来的,可是这事情吧有点特殊,当时吧……当时也是爹娘决定的。爹娘可能是打量着,你反正是考上大学了,往后也不再村里住。娘还说让香香写信告诉你呢。”   “分家挺好的。我是老三,上头有大哥二哥,还有爹娘作主呢,分家我当然服从,也轮不到我说话。”姚志华笑了一声。   他收到过信知道分家,提了一下,可他不知道卖房的事情,更不知道江满一个孕妇挺着大肚子自己搬出来,信上更加没提跳井的事。   姚志华慢吞吞地:“大哥,你看我不也没说啥吗。”   姚志国讪讪半天:“那房子,是你媳妇卖的,你不在家,她女人当家,非说要卖房子,我也不是非得要买,我还不是怕咱老姚家的房子落到外人手里吗。”   “我知道。”姚志华笑道,“我得谢谢大哥。”   旁边有人扑哧笑出声来。这一笑,姚志国更尴尬难堪了。   “反正你,你,你心里有数。爹娘等你一整天了,你赶紧回去看看。”   姚志华说:“我这两天恐怕很忙,得空会回去的。”   姚志国憋了半天,也猜不透姚志华对爹娘和他媳妇孩子究竟怎么个态度,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丢下一句:“那你早点回去。”匆匆走开了。   姚志国刚走,几个中老年妇女就围上来,对姚志华展开新一轮炮轰。肖四婶可堪为其中代表人物。   “志华,不是我们多管闲事,实在是做人做事不能太过分了。你还别不信,谁又不造谣,不信你自己在村里问问,听听姚家村生产大队广大社员群众怎么说。你前脚上大学刚走,后脚你娘就使唤你媳妇挑水给她浇自留田的麦子,一浇好几天。一家子十几口人,男女老少,非得让她一个大肚婆去挑水浇麦子,你说为啥就没见过这么狠的。”   本家远房的三奶奶:“志华呀,不是我这老太婆多嘴。你这番回来了,孩子也生了,要离婚还是要咋地,你们姚家也别折腾人家,给人家留一条活路。你娘那边,干闺女可都认了,我们大家有眼睛看着呢,志华你今时不同往日,你高了,你身份不一样了,人往高处走,你离婚没人管得着,老百姓不骂你,我们不说你陈世美。”   “就说这个理。”肖四婶接过来,“我看人家江满也想开了,要离婚你就痛痛快快的,别学你娘那样阴损,男婚女嫁各走各的,你这边离婚,那边我就给江满找个更好的,离了你们老姚家还不能过日子了。”   这些话,姚志华今天可都听足了。   他低头听着,早晨刚进村时听见有人说,他脸上还挂不住,这会儿大概也麻木了。   好容易等婶子大娘们一轮轰炸完,他赶紧插进话来:“那个,婶子大娘们,谢谢大家关心我,我都知道了。天也晚了,我今天有事跑了一整天,明天家里还很多事要忙,我就先回去了。”   姚志华转身离开,却清清楚楚听见后边一堆妇女们的议论,音量完全没有背着他。   “看吧,被我们说走了吧。是不是嫌我们太多嘴了”   “你少来,我们说啥了我们又没捣鬼造谣,路不平有人踩,不爱听也得叫他知道。”   姚志华拐过一道墙角,站住,发泄地往路边一棵小树狠狠踹了一脚。小树晃了晃,姚志华脚步不停,继续走了。   他往回家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又想起来还得去洗澡。白天骑车跑去永城,一个来回三百多里路,汗都把衣裳湿透几遍了,一层盐碱的感觉。于是姚志华转向往村西走去水库洗了一遍澡,月色下慢慢走回来。   夜晚终于凉爽些了,他到家时大门闩着,敲敲门,等了一会儿,江谷雨才来给他开门,说刚刚江满在擦澡。   村里老人说月子里不能洗澡,可这样汗流浃背的大夏天,谁也受不了,江满自己当然不信这些,可是条件达不到,没有洗澡间,她也没法在院子里冲凉,就只能叫江谷雨给她烧点温水,凑合着擦擦了。   姚志华见江谷雨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知道小姨子也洗过澡了,便放心走进去,径直进了屋,坐在床边去掀蚊帐。   “干什么你!”江满撩着眼皮子问。   “我看看小孩。”姚志华说,“你给我抱一下,我都还没抱过呢。”   “睡觉了。”江满道,“弄醒了怎么办”   “不会弄醒的,我跟你说,我会抱小孩,以前几个侄子侄女我都抱过。”   “不行。弄醒了要哭的。”   姚志华咂咂嘴,开玩笑的口吻说:“抱一下都不给,这是我女儿吧,明明也有我的份。”   “我没觉得有你的份。”江满冷冷盯了他一眼,“我十月怀胎,你都为她做过什么了她出生的时候你做什么了对,你人不在家,你得上大学,可你连写信问都没过问一句吧,你知道谁送我去的医院,你知道我疼了多长时间才生下来,你知道奶水不够我愁得直想哭吗现在她好好生下来了,都完事儿了,你才来跟我抢小孩,你可真会捡现成的。”   姚志华默默看着她,目光意味不明,沉默半天耙了下头发:“小满……”   “江满。”江满冷淡地纠正。   他以前好像也没叫过原主名字,两人只见的称呼,似乎就是“你、我”,农村有农村的氛围,村里好像没见过哪家夫妻互相叫对方名字,生孩子之前大约就是“你我”,生了孩子之后,大约就称呼孩子娘。   “江满。”姚志华从善如流改了,这么一打岔,却把本来想说的争辩咽了回去。   “江满,那个……是我没尽到责任,都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人家说月子里不能生气的,天晚了你赶紧睡吧。”   “你真要在这边住”江满叫住他,平淡地提醒他,“这边住不下,真没你的地方。”   “那我能去哪儿”姚志华反问。   “你可以回你家老宅那边,肯定有地方。”   江满都帮他打算好了,西头她卖给姚志国的那两间空屋,姚志国现在也没搬进去,好像打算收拾一下,先让两个儿子搬进去住,现在姚志华回来,住一个暑假没问题吧。   “分家了。”姚志华淡定陈述,“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我们已经分家出来了,你跟着分的家,你把家搬到这儿,我不住这儿,我住哪儿”   江满:“……”   “睡吧啊。”   姚志华站起来,随手掖了下蚊帐,出去了。他在院子里站住,月光下看见江谷雨把大门闩好,随手把井口也用厚木板盖上。   “谷雨,你觉不觉得你姐……哪儿变了”姚志华嘀咕。   “咋变了”   “你姐以前……说话不是这样。”   姚志华想说,那样口齿流畅的咄咄逼人,以前他还从来没见过。   可江谷雨一听就不乐意了,立刻诘问:“你啥意思呀你是不是想说,我姐说话不好听了,我姐脾气大了咋地,她哪句说错了我姐嫁到你们家这两年了,整天忍气吞声的,还不够呀,忍气吞声也没落个好呀,你还得叫她一辈子那样我姐在家里为闺女时,也是有人疼的,谁家姑娘不是爹生娘养的,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要说姐妹俩原本性格一样,姚志华这回肯定信了。他没再说话,摸摸肚子,想起来从中午到现在就没正经吃过饭。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姚志华笑着转移话题,“谷雨,你做饭做的什么我可真饿了。”   “锅里两张麦饼。”江谷雨丢下这一句,一甩辫子,转身进屋了。   姚志华摸黑摸进厨房,擦了根火柴,铁锅里果然有两张麦饼,还带着温热。当地做的麦饼其实要叫“全麦饼”,磨面的时候把麦麸尽量碾碎掺进去了,只筛出少部分粗麸。一来呢麦子是细粮,家家都不多,尽量都磨碎吃了,二来这样的麦饼做得厚实些,虽然颜色黑,可小麦的原香味全留下了,吃起来筋道喷香。   不过这种麦饼,冷了就硬了,咬起来累牙,江谷雨把烙熟的饼子留在锅里,借着锅底的余温保持了温度。   深更半夜姚志华也不找咸菜了,两张麦饼叠在一起,张嘴就咬了一大口,心说他这个小姨子凶是凶了点,可心眼还是很好的。   姚志华吞下两张麦饼,进屋拿了个凳子出来。   “姐,你说他打算在院里坐一夜呢蚊子都能吃了他。”   江谷雨很有兴趣地伸头瞅了瞅,却看到姚志华把凳子放在墙根,脚踩着凳子,两手扒住墙头一纵身,就从墙头翻过去了。   “……”江谷雨啧了一声,“这是打算到隔壁空屋子睡”   她刚嘀咕完没两分钟,便看见隔壁丢了个东西过来,姚志华紧跟着又翻回来了。   他把人家隔壁的竹席给拿来了。   隔壁是原先男知青住的,现在知青都回城了,大门锁上,院子里长满蒿草,两间屋空着,空屋里只剩下几张木床,铺床的草苫子和竹席都还在。姚志华这个年龄,原本跟知青们也熟悉,这些他当然都知道。   姚志华把竹席往院子里地上一铺,坐在上面,弄了几根蒲棒点着了熏蚊子,月色里居然还挺怡然的。江谷雨顿时有点羡慕他,比屋里凉快。   这年代农村也没有电扇、蚊香,老百姓们消夏纳凉对付蚊子自有一套,屋里热得睡不着,很多人都习惯了外头睡,熏蚊子用蒲棒,蚊子怕烟,多少也有点用。其实熏蚊子最好的东西是艾草,味道也好闻,可是要先割来艾草晒干。   “嗬。”江谷雨撇嘴笑笑,自己去里头爬上床睡觉。   天太热,没法关门,敞着门都热死人,可江满坐月子,这样的天气她还不能出去睡。江谷雨躺了一会儿,翻个身,热得睡不着。   哇~~小婴儿一声啼哭,夏夜里听得尤其清楚。   “怎么了”姚志华翻身坐起来,江谷雨在屋里睡呢,他不好随便进去。屋里也没人搭理他,江满轻声哼着哄孩子。小婴儿的哭闹声呜呜止住了,停了停,又哇哇了几声。   “哎——”江谷雨走到门口,冲着凉席上的姚志华说,“姐夫,热死了,小孩都热得不肯睡,你再给弄点凉水进来呗,兴许能管点用。”   姚志华答应一声,月色下打了一桶凉水,江谷雨站在门口,他就拎着洋铁桶送进去了。他放下水桶刚走到床边,江满就抬头赶人:“你出去,我喂奶呢。”   姚志华站了一下,欲言又止,转身出去了。   他坐了两天三夜的火车,白天再骑车赶路,困意袭来,下半夜大约是睡踏实了。   一觉睡到眼皮发亮,翻身坐起来时,伸着两条胳膊,一串蚊子咬出来的红点子。他伸手挠了挠,先把竹席揭起来,见江谷雨蹲在井沿洗尿布,就先进屋去看孩子。   结果人家娘俩还在睡,江满穿着短袖长裤的衣裳,小孩包着尿布,肚子上盖着一角被单,露着小腿和小胳膊。   姚志华看着自家小孩,睡觉呢,他也不敢碰,就又转身出来。   “谷雨,你起来这么早”姚志华说,“我洗吧,你去给你姐做饭去,我做饭怕不好吃。”   “你洗”江谷雨指着水盆,“这一盆是尿湿的,擦点肥皂洗干净就行了,记住一定要漂洗干净,不能有泡沫。那边——”指指盆边石板上几块,“是拉了的,得用刷子先把便便刷掉,擦上肥皂使劲揉搓,一定要把那个黄颜色洗干净才行。”   “我试试。”   没洗过,可好歹见过别人洗呀,姚志华蹲下来,先把盆里的尿布揉搓漂洗出来。江谷雨不太放心,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谷雨,我听见夜里小孩又哭了两遍啊。”   “你才听见两遍那你睡死了。”江谷雨说,“一夜哭了几遍,尿了热了饿了,她又不会说话,只会哭闹,五更天哭了好一会儿,估计没吃饱,饿的,我姐都没睡好,好容易天亮凉快些娘俩都睡了。”   “奶不够吃”   “不够啊,你看看我姐瘦的,医生说她怀孕时营养不良。”江谷雨淡淡陈述,瞟了姚志华一眼。   “那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尽量多喝汤催奶呗。现在天太热,炖了汤也只能吃一顿两顿,家里又没啥吃的,上回你家大姐送了个猪蹄来,放黄豆炖汤怪管用的,那两天奶水就多。我好容易跟人换了半斤肉票,可是现在天太热,食品站说猪肉少有人买,杀一头猪卖不掉,放半天就臭了,这几天猪都不杀了。”   江谷雨抬手指指他,“姐夫你快点洗,把那尿布洗完,赶紧去水库那边看看有没有捞鱼的,买几条来给我姐烧汤。她这两天都没吃啥有营养的,昨天又跟你生气,奶水更少了,买不到,小孩就得挨饿。”   姚志华一听,赶紧加快动作,可尿布上的黄颜色真难洗掉,埋头奋战了好一会儿。他蹲在那儿洗呀洗,门外有人伸头喊他:“三叔。”   “高产啊,快进来。”姚志华回头看了一眼,是他大侄子姚高产,姚志国的大儿子。姚志华弯腰捞起盆里的尿布拧拧水,顺手把脏水泼掉,抬头再看看姚高产,便有些来气了,十四岁的半大少年,扒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像个什么样子。   “进来啊!”姚志华忍不住数落道,“这么大人了,干什么事情不能大大方方的,什么事”   “三叔,爷爷叫喊你去一趟。奶奶,奶奶找你。”   “知道了。”姚志华倒水,把尿布放进去漂洗,抬头看看姚高产还杵在门口,索性挥挥手,“行了你先回去吧,跟你爷爷说我忙死了,我忙完了去。”   姚高产张张嘴,转身跑了。姚志华匆匆把漂洗干净的尿布晾在绳子上,出门去水库买鱼。   他跑到水库边上,也没看见有人捞鱼,问了水库边给生产队看管庄稼的村民,说附近村子有几个老头会捉鱼,捉到了就送去镇上卖,巧了有,来得不巧就买不到。   “经常来捉的就北村那个老万,穷的来捞鱼卖钱,公家还不知让不让卖呢,别人有家有口的不敢随便去卖,他一个老鳏夫也不管那么多。”那人说,“他也不一定每天来捉,你要想买,得早来等着,碰巧碰不巧。”   “得,我有那工夫,自己来捉就是了,小鲫鱼哪里捉不到。”   姚志华吹了个牛,可是捞鱼总得有工具呀,起码你钓鱼也得弯个鱼钩吧,他只好先回去。一想到小孩饿得哇哇哭,愁人。   要说喂奶粉,姚志华自己都知道不太现实,就他带回来那两包奶粉,还是在沪城叫他同学帮忙买的,且不说这小地方好不好买,就是吃奶粉的钱都成问题,城里工人阶级们都吃不起,别说他这样还在读大学、压根没收入的。而且老百姓说,金水银水不如奶水,这个道理他当然懂。   姚志华一路走回来,哪那么巧,进村又遇上他二哥了。   “老三,你干啥呢”姚志军远远地喊他,走近了问,“昨天回来的回来咋也不见你回家去。”   “我回家了啊,不然我去哪儿。”   “我是说,没见你回老宅。”姚志军讪讪。   昨天姚老太哭喊闹腾了大半天,让隔壁的姚二嫂听得好乐呵,一高兴,都不嫌天热了。姚老太那么哭喊闹腾,还不是等着儿子回来的苦肉计,好把儿子拿捏住。结果呢,她哭闹了大半天,姚志华压根就没露面,人影儿都没见着。   怎能不叫姚二嫂高兴乐呵!一高兴,晚上还破天荒给俩闺女炒了两个鸡蛋。   “哦,我没空回老宅。”姚志华说,“你看看,我忙死了,哪顾得上我这不是才放假吗,结果我小孩生下来,大人小孩没人管没人问的,连个电报也没人给我打。”   姚志华对分家的事情心里没法不生气。噢,你说他不在家,远在沪城,家里两个哥哥撺掇着把家分了,把他大着肚子临产的媳妇一个人分出去了,还一个女人家搬出去住了,借了生产队的房子住,孩子生了,娘儿俩撇在外面没人管,让全村人戳他姚志华的脊梁骨。   亲哥兄弟,怎么看怎么像扇了他一巴掌,当着全村人的面扇了他一巴掌。   至于他爹娘是什么心思,为啥这个时候同意分家,姚志华都懒得说了。   姚志军为人还厚道些,见姚志华态度不冷不热,本能地就有些心虚了。加上姚志华毕竟是大学生,姚志军心里,这个三弟将来要有大出息的,指不定是什么大人物呢,姚志军本能地就怯了。   “老三,你,你忙你就先不回去呗。你这是,这是去干啥呢”   姚志华对两个哥哥的性子清楚得很,当下也就懒得多说了,随口道:“我去水库想买鱼,没买到,我媳妇生了孩子身体虚,小孩奶不够吃。”   “奶不够吃啊,哎呀那是得赶紧想法子,不然等满了月,催奶也没啥用了。”姚志军忙道,“你二嫂生招娣那会儿,穷死了,咱娘又不舍得,月子里催奶没催好,奶不够吃,招娣三四个月大就开始喂米汤了。等生了领娣,她姥姥就炖猪蹄,杀了家里的老母鸡炖汤,想着法子给你二嫂催奶,奶水就多了,领娣小时候就胖一些。”   “嗯,我想法子呢。”姚志华应了一声就匆匆走过去,走了一段,想了想,干脆一调头,往姚家老宅去了。   姚老太昨天闹腾了大半天,也没见姚志华的影儿,一早起来蔫巴的有些没精神,坐在门口使唤姚香香做饭,心气儿不顺,便数落姚香香饭都做不好。   “娘,嫌我做不好你自己来做呀。”姚香香把水瓢仍在水缸里,跺着脚委屈,“好好的要分家,我以前啥时候做过饭的大嫂二嫂现在也不来帮你做饭了,不孝顺,你也不骂她们,你就会数落我。”   “分家都分了,我一天三顿喊她们来做饭”姚老太气得骂人,“一个一个的,只顾自己都不顾娘老子了,眼里没有爹娘了,拉扯他们那么大有啥用,儿媳妇都踩到我头上来了,还有老三,你说他中了啥邪,也不听话了,回来一两天了都没瞧见人影子,忘了娘了,这是不想要我这个娘了啊……”   正扯着嗓子骂呢,大门吱呀一声,姚志华推门进来了。   “三哥”   “老三你回来啦,你可算是回来了。”姚老太变脸似的,嘴一扁,抽抽鼻子,抹一把眼泪就哭上了。   “老三呐,你说你上大学一走小半年,娘整天惦记你,整天念叨你,你说你回来一宿二日上哪儿去了,也不先回来看看爹娘,你知道娘心里多难受。老三啊,你可不知道,你走的这半年,家里出了多少操心事,娘都要憋屈死了,你那个媳妇把家里作翻天了都,三个儿子,就你是个最贴心孝顺的,偏就你没在跟前儿……”   姚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像是受了莫大委屈。姚志华回来不归家,苗头不对,让她这个娘着实心慌又没脸。这个节骨眼上,儿子要是不拿捏住,还怎么指望孝顺她。   她哭嚎半天,姚志华则慢吞吞进了屋,拿了个板凳出来,在离姚老太几步远自顾自坐下。

第23章 白费劲   姚老太哭嚎了半天,姚志华则慢吞吞进屋拿了个板凳出来, 离姚老太几步远坐下。   “娘, 您使劲哭, 使劲骂,横竖都是我不好, 我不孝。”他坐在姚老太两三步远, 慢慢吞吞地说,“反正我现在名声已经够臭的了。您再多喊一会儿, 多哭一会儿, 让全村老少爷们都知道,我不光连自己亲生的小孩都不管, 我对亲娘还不孝,气得亲娘一见面连哭带骂,我姚志华,在姚家村老百姓眼里反正就是畜生不如了, 叫我这辈子都没脸回姚家村来。”   姚老太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 哭声嘎然而止,两眼瞪着姚志华。   “老三,你给我说说清楚,你啥意思你,放假不回家奔爹娘,你先跑去那边了,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吗, 你还有良心吗, 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你就忘了娘了我不说你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就问你,你还真打算跟那个女人过一辈子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自己有脑子好好想想,她得累赘你一辈子!”   “娘,我跟她能不能过一辈子,那是另一码事。”姚志华停了停,抬眼看着姚老太,“别说没离婚,我跟她就算离婚,那孩子也是我女儿,我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管了,我还管谁呀,反正都是畜生不如的了,你还能指望我有孝心”   “你,你这是啥话”姚老太张张嘴,气得重新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前俯后仰,“啊呀老三呀,你咋能跟娘说出这种话,你也不怕娘寒心呀,生你养你一回,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有啥用呀,哎哟我的亲娘啊,我可不能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姚志华早已经习惯了他娘这一套,他再顶几句,就该寻死觅活要上吊了。   这些年,姚老太就是凭着寻死觅活拿捏住了一大家子,儿子儿媳稍有不顺,姚老太就哭哭啼啼往床上一躺,我不活了,不吃不喝要寻死。   所以姚志华站了起来,依旧慢吞吞地说:“娘,是我不好,我一来就招您哭,那我走了。”   他说着,还真的就转身打算走了。   姚老太张嘴结舌,赶紧冲着姚香香使眼色,姚香香会意,忙跑过去把姚志华拉住。   “三哥,娘也是为你好啊。你可不知道,你那个媳妇要成精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坏,整天的作,把咱娘气得都病倒了,她逼着娘给她钱,给她一百块钱你知道吗!她自己都拿去花了,自己偷偷买肉吃,天天给自己吃好的,仗着个肚子啥活也不干,整天在家里作……”   “香香,我问你个事儿。”姚志华一句话截断了姚香香,“我写给你三嫂的信呢”   “啥,啥信呀……我不知道。”姚香香一边说一边拿眼睛觑着姚老太,“你每次写信回来,我都给家里人读了呀。”   “我问给你三嫂的信。”姚志华重复一遍,“每次我写信回来,里面除了给爹娘的信,还有一份叠起来给你三嫂的。既然每次的信都是你读的,别说你没看见。”   他走这小半年,只收到过家里的信,尤其暑假前收到的一封信,各种说江满不好,怎么怎么作,顶撞公婆、骂小姑子、不干活,却没收到过江满只言片语。   他还以为江满文化低,怀着孕懒得写呢,回信说她怀着孩子我又不在家,你们多担待些。一直等到大姐和大姐夫写信数落他,他才知道江满说从来没收过信。然后一回村,迎面让村民老百姓喷了一脸。   姚志华心里那股怒气和无力感,对着他亲爹娘老子憋得难受。   “我……我没看见。你统共往家里写了几封信,邮递员每次送信来,也不一定谁在家接的,我,我哪知道里面还有给谁的呀。”姚香香一撅嘴一跺脚,气哼哼扭开脸,“你问我干啥再说了,你给她写信,她识字吗她就她那小学没毕业的文化,她还看信,笑话。”   “娘,那您知道吗”姚志华转向姚老太。   “啥信,我不知道,我也没听香香说呀。”姚老太看看姚香香,停了停又来了劲头,指着姚志华骂道,“你还问我了瞧你那点出息,给家里写信还不行,你还单独给那个女人写信了啊呸,知不知道丢人啊,爹娘跟前呢,有啥话还要背着家里人偷偷说的。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女人家私私勾勾,你看看村里谁家女人这样不要脸的!”   “娘,她怀着孕,我给她写几句话嘱咐嘱咐,怎么就不行了”姚志华懒得多说,一转脸,仍旧盯着姚香香,面无表情,“香香,爹娘不识字,家里怕也不会有别人先拆我的信,这事情你给三哥说说清楚。”   “我不知道!”姚香香哼了一声,身子一扭。   “那好,我再问个事儿。你三嫂怎么掉井里去的”   “她自己跳井的!”姚香香跺脚,想起这些日子的憋屈,被派出所要抓要判,被三村四邻指责谩骂,名声都臭光了。姚香香差点气得红了眼,“真不关我的事,三哥你可别冤枉我!”   “她既然自己跳井的,怎么就扯上冤枉你了”姚志华看着姚香香那跺脚扁嘴、红着眼睛的样子,手指隔空点点她,“香香,家里你老小,我刚好比你大八岁,从小我一手带着你长大的,你……你得亏我妹妹,我真想抽你。”   “三哥,真是她自己跳井的。”姚香香这下有点慌了,又气又急又憋屈,“三哥,连你也不相信我,你信她那些鬼话我是你亲妹妹好不好”   “我倒宁愿是别人把她推下去的,起码不是她自己想死。”   姚志华心里堵的慌,一个人,得在什么情况下才真的不想活了,才想怀着孩子一死了之。   “香香,她当时怀着孩子呢,那是你亲侄女!”姚志华口气重了起来,“你十九了,也该知道好歹了。”   “三哥,我都说了你咋就不信呢。她自己想死,谁又没叫她跳井!我要是把她推井里,我不得好死行了吧”姚香香跺脚大哭。她不这么说还好,她这话一说出来,姚志华更堵得慌。   姚老太一看小闺女哭成那样,翻翻眼皮子数落道:“老三,那女人把咱这个家作的,你还留着她不就生了个丫头片子吗,你还真当回事了,孩子谁不能生”   “娘。”姚志华打断她,“这话可别再在我跟前说。”   “咋地了,我说错了吗,你吃了啥迷魂药,她生个丫头片子还了不起了”   “娘。”姚志华冷下了脸,“我二十七了,村里跟我一样大的,孩子都能上学了,这些年你没少骂我不结婚不生孩子,江满嫁过来一年没怀孕,你又整天嫌她催她,骂她不能生,甚至叫她去吃药、找偏方拜鬼神。我现在好容易生个闺女,自己喜欢的不得了,结果我回来一看,娘儿俩被赶出去了,借了生产队的房子住,没人管没人问的,小孩生下来那么多天,亲爷爷、亲奶奶都没去看过一眼,你说我心里什么滋味”   “谁赶她了她自己要搬走的,我当婆婆的,我还得巴结她了我还得去伺候她了可怜我过去生了五个孩子,婆婆待我不好,谁伺候我了可怜我哪里正经坐过月子,生下孩子几天起来,还得伺候一家老小。熬了一辈子了,老了老了,还叫我伺候儿媳妇她还想骑到我头上拉屎了”   “不用您了,我这不回来了吗,我也不指望您帮忙了。”姚志华自嘲地笑了一下,“娘,您以前说过,狗养狗疼,猫养猫疼,牲口还知道护犊子呢,我的孩子我也心疼。您是我娘,我一心孝敬您,所以您以后也别再叫我心里难受了。”   “我……”姚老太张张嘴,转着眼珠子找理由,“老三,我不是不疼那孩子,那好歹也是我孙女,我也疼的。我这还不是……”   “行啊,您说啥我都信。您歇着吧。”姚志华打断她的话,站起来便要走,走了几步又站住,想起他来的最初目的。   居然在这儿跟他娘和姚香香嘚啵这么久。   以姚志华对他娘的了解,再嘚啵几回也是白费劲。这个世界,天可以错,地可以错,他娘是绝对不会错的。她兴许不是不认错,她是真不觉得自己有错。   姚志华回头看看姚老太,居然笑了一下:“娘,我还有事找你。我媳妇奶不够,你说得咋办小孩饿得哇哇哭。”   “奶不够吃那是她没用,我能咋办,我有啥办法”   “没办法也不行啊,小孩饿得哇哇哭,愁人。”姚志华随手拎起刚才他坐的木头板凳,往院子里走了几步。院子靠西墙边的树荫下,几只老母鸡正在溜达刨食吃。   姚志华手一抬,看准了一板凳砸过去,当场就把一只老母鸡砸倒了,在地上咕咕咕扑腾几下没扑腾起来,姚志华走过去,一伸手抓住鸡翅膀根拎了起来。   他忽然那么一砸,姚老太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拍着手一蹦三尺高:“糟瘟的东西,你干啥呀你,你打死我的鸡,你还真敢打死我的鸡。哎呀我作了什么孽呀,我那是下蛋的鸡……”   “娘,您不是说也疼孙女吗,这只鸡给我炖汤了”姚志华一笑,“您可别说一只鸡都舍不得。”   “我我我,我死了算了,我可不活了!”姚老太拍着大腿骂,“我说你咋跑回来气我,合着是她撺掇你来打我的鸡,这女人要作死啦,可了不得了她,哪有这么糟践人的女人呀,我那是下蛋的鸡,指望着鸡蛋卖两个盐火钱呢,可怜我年轻那会儿,生了你们一个一个,别说老母鸡,鸡毛我都没舍得吃一根……”   姚志华皱眉:“这怎么又扯上她了没人叫我杀鸡,我自己来的。”   姚志华没听见似的,只管拎着鸡往外走,姚老太跳脚骂了半天,天热加上生气,脸红脖子粗的,气得直喘粗气。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了呀,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还真打死我的鸡,你都打死吧,都打死给那个作死的女人吃吧,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姚志华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听了这话一回头:“那行,娘您真好,我就知道您还是疼孙女的。既然您都这么说了,吃完了我再来抓。”

第24章 不能没面子   姚志华提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老母鸡, 匆匆穿过大半个村子, 走回村子最南边的家。路上遇到有人问,他还笑眯眯地解释, 说鸡是他娘给的, 给儿媳妇催奶的。   村里热心的婶子大娘们听了,信与不信,也免不了叨叨他几句。   “奶不够吃啊哎哟, 那趁着月子里, 可抓紧催奶,奶水不够可就苦着小孩了。”   “公鸡母鸡炖汤都好,生下来十天了吧正好能喝老母鸡汤了。刚生那几天听老辈人说别喝老母鸡汤,刚生下来喝公鸡汤。鸡要把那个内脏全都掏出来,还有鸡头也拿下来, 坐月子的别给她吃,你们别的人吃。尤其肚子里那个没成的鸡蛋,没见过天的, 坐月子和小孩都不能吃。”   “哎,我记着了。”姚志华答应着, 心说吃个老母鸡居然这么多禁忌呀。   “你娘能舍得老母鸡”另一个妇女表示不信, “诓人的吧,老姚嫂子那个人,村里有名的抠门死会过, 别说老母鸡, 我看她一根鸡毛都舍不得。”   姚志华也不回应, 也不生气,停下来笑着问:“二表婶,您知道哪家有捞网吗鱼笼子也行,借我用一阵子。”   “你就知道我家有是吧。”二表婶笑着隔空点点他,“谁不知道你表叔喜欢捞鱼摸虾呀,他都有,我回去给你拿。”   姚志华进了大门,也没进屋,就先去厨房拿菜刀,就手把砸得半死不活的老母鸡杀了,用一个白瓷碗接鸡血。   “姐夫,你哪弄来的”江谷雨惊奇地跑过来。   “我娘给的。”   江谷雨:“嘁!”   哄小孩呢。   姚志华也不辩解,拎着鸡去拿盆:“谷雨,给我烧点水,我就手收拾了。”   “我去烧水,你——”江谷雨蹲下来,指指屋里,小小声地,“家里来贵客了,你是不是去说句话。”   “贵客”   “你大嫂,你二嫂,还拿了东西。”江谷雨揶揄一笑,“姐夫,你面子比你闺女大呀,一听说你回来了,就都来了,刚才还来了你本家的两个婶子呢。”江谷雨又小声补上一句,“不过你二嫂之前偷偷来过的。”   姚志华装作没听出她话里那个揶揄,把鸡杀好,端着鸡血的碗放进厨房,嘱咐江谷雨:“谷雨,那你烧水,我看看就回来收拾。”   “嗯行。”江谷雨用手指戳戳那鸡,“这鸡还挺肥的,够我姐吃几顿了。就是这大夏天,不好放啊。”   “炖好凉透,别沾了生水,给它吊到井里头,保准吃几天不会坏的。”姚志华洗了把手,也没擦,便甩着手走进屋里。   姚大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姚二嫂坐在床尾,两人一见姚志华进来,便都笑盈盈站了起来。屋里有小婴儿,大家便都习惯地压着嗓子小声说话。   “他三叔回来啦”姚大嫂笑道,“我们来看看小娃儿,哎呦你家这大闺女可真好看,长得像你。来了半天了,也没见你,他三叔你忙乎啥呢”   “哦,我刚才有点事出去了。大嫂二嫂坐呀。”   姚志华自己也往床边去坐,二嫂坐在床尾,他只能往床头坐下,离靠在枕头上的江满就很近了,近的闻得到她身上的奶香和……馊味。   没法子,队长婶三令五申,不许江满洗头,起码要满半个月的,还附加一大堆条件。   江满微微皱眉,本能地往床里边让了一下。   “小耳朵咋样了” 姚志华撑着胳膊,隔着江满俯身去看里侧的小婴儿,这下江满也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了。这几天真是热的人受不了。   “我刚才看好点儿了。”江满说。   婴儿肚子上盖着毛巾,小胳膊小腿都露在外面。姚志华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忙问:“这小胳膊又怎么搞的”   “蚊子咬的。”江满看看婴儿胳膊上的红点点,忍不住开始磨牙,“你干的好事。”   姚志华:“……”   “你昨晚扯蚊帐了!肯定是没掖好蚊子进来的。”   “哎。”姚志华讪笑,伸了挠了下自己的胳膊,他胳膊上红点都是一串串的,“家里蚊子都能吃人了,得想个招。我等会儿去割点艾草。”   他说着斜眼瞟了下江满,揶揄笑道:“你说这蚊子也真是的,不咬你,小孩肉越嫩还越咬小孩。”   江满:“一边去。还不都怪你!”   姚志华手指在小胳膊的红点点上摸了摸,小婴儿胳膊无意识地一动,他赶忙把手收回来。   “她这个痒不痒”   “你说痒不痒”江满反问,“我让谷雨去采了点金银花的叶片,用那个叶片的汁水给擦了下,秀玲姐说管用,小孩能用。”   两人讨论了半天蚊子,姚大嫂坐在一旁瞅着,便挤挤眼冲着姚二嫂笑道:“瞧瞧,他三叔跟他三婶可真好,我跟你大哥,这辈子说话都没这么说说笑笑过。”   江满心中笑笑,姚志华则一扭头,笑嘻嘻来了一句:“哎哟大嫂,原来你跟大哥都不说话呀,那我那四个侄子侄女哪跑出来的”   姚大嫂脸一臊,小叔子跟嫂子开玩笑就是个农村惯例,姚大嫂正打算反击回去,姚志华却已经站了起来:“我外面弄饭呢,大嫂二嫂,留下来吃饭”   两人连忙说不用不用,姚志华就没再坚持,转身出去了。   他出去没多会儿,大嫂二嫂便也起身告辞了,江谷雨从厨房跑出来送,给两人的空篮子里一人放了两个红喜蛋。   大嫂二嫂这次来,看样子是商量好了的,约了一起来,都是带了十个鸡蛋,姚大嫂另外带了几根丝瓜和一个嫩番瓜,姚二嫂带了一小碗生花生米,说炖汤放一把进去,催奶。   烧好热水,姚志华把老母鸡拔毛剖开,收拾干净了,下蛋的鸡,肚子里果然一串没成的鸡蛋,从大到小,姚志华都给摘了下来,内脏和鸡头也拿下来,鸡肉剁成小块,放进锅里续上几根玉米芯,小小火慢慢炖。   他弄好火,去院里拔了几棵小葱,洗了洗准备放进去。   “葱姜蒜都不要放,人家说的,坐月子不能吃。”江谷雨手里端着个盆过来,忙喊了一句。   “这些老讲究到底有没有道理啊。”姚志华随口抱怨,“那这样只给放点盐,怎么能好喝”   江谷雨:“我哪知道有啥道理啊,反正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乡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常会说啥啥东西回奶,娃的饭碗何等重要,不管有没有道理,也没人敢乱吃了。江谷雨想了想,去把姚二嫂刚送来的花生米抓了一把,放进去一起炖。   小小火炖出了一大锅鸡汤,家养的老母鸡不容易烂,一炖炖了两个多小时,整个院子里都能闻到浓浓的香味儿。姚志华拆了一条鸡腿,汤和肉都盛到碗里,给江满先端去。   江谷雨就把拿出来的鸡杂和鸡头,还有母鸡肚子里一串大大小小的没成型的鸡蛋,连凝固了的鸡血也能吃,都不浪费,把这些放上一大把青辣椒炒了,端一盘玉米窝头,喊姚志华吃饭。   “我本来还觉着鸡汤挺好喝的,你这菜一端来,我这个就变得没滋味了。”江满闻着辣椒炒鸡杂的香味,忍不住哀怨了一下下。   “姐,你就熬着吧,队长婶可说了,只要小孩吃奶,你就得少吃辣的凉的。”江谷雨笑着递了个馒头给她,“姐,就着馒头吃,光喝汤你吃不饱。”   “多吃肉,那么胖一只鸡,吃完再给你盛。”姚志华说,“当娘还真是不容易。”   江满没接他的茬儿,问江谷雨:“天这么热,你蒸馒头了”   “蒸了四个。我把馒头和玉米窝头一锅里蒸的,就没做成玉米饼。”   “玉米窝头好吃。”姚志华举着手里的玉米窝头说,“蒸出来,比做成饼子软和。”   “姐夫,你们在大学里吃啥我听说还发生活费,是不是每天都吃好东西,白面馒头,大鱼大肉”   “做梦呢你。”姚志华失笑,“反正还过得去,细粮粗粮配着吃,饿是饿不着。饭量小节俭的,生活费和粮票还能省下来一些。”   他吃饭快,最先吃完了,大热天,又吃的辣椒,额头上就汗津津了。再看江满,喝热的鸡汤,一脑门汗,热得在床上坐不住了,放下喝了一半的碗下床来走动。   “今天比昨天还凉快些,昨天差点热死了。”姚志华走到床边,俯身去看小婴儿,却惊讶地发现小家伙居然没睡实,眼睛明明闭着,小腿踢呀踢,蹬呀蹬,动作不太大身上的被单动呀动的,小脑袋也蠕动起来,小拳头还动了几下。   “是不是要醒了”姚志华小小声问。   江满瞥了女儿一眼,有经验了,默默放下鸡汤碗,表示心累。   “大概……到她拉臭的时间了,连着两天都专挑我吃饭的时候拉。”   “……”姚志华顿了下,憋笑,“那你快点吃,谷雨你也快点。”   “没事儿。”江谷雨笑嘻嘻地说,“吃饭没有人拉屎,死了没有人烧纸。老话说的好。”   没几分钟,果然拉臭了。   江谷雨哈哈笑着,很没义气地端起饭菜跑出去吃了。   江满则认命地给女儿清理干净,姚志华把那脏尿布拿出去,打了一桶水,先用刷子刷掉便便,泡在水盆里,打算等会儿赖给江谷雨洗。   江谷雨洗的比他干净。他早晨跟尿布上的黄颜色奋斗了半天还是不太满意。   “对了,江满,我寻思,咱得给小孩送米子了吧,我们生了闺女,亲戚不多也该请两桌酒的,总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姚志华回来继续吃他剩下的半块窝窝头,一边跟江满商量。   “哪天”   按当地风俗,一般女孩九天送米子办酒,男孩十二天,可之前谁给他们操办这事呀,九天都过了,今天都第十天了。   九天的时候姚志华正好才回来,而江满就没想过这些,她上辈子孤家寡人一个,没经过亲戚往来,没有这些意识,也压根不重视这些形式。姚家的亲戚她懒得管,她自己除了一个窝囊废的便宜爹,和一个窝囊废的便宜哥哥。日子穷,关系再远一些的亲戚也未必来,也就没别人要请了。   所以,在她看来办不办酒无所谓的事,还省了麻烦。可姚志华不是这么想,仪式感这个东西,该有得有。   再说他不在家是一说,他现在回来了,不送米办酒,在外人眼里算怎么回事儿呀,是不重视这个孩子,还是不高兴生的女儿   农村里啥事没有啊,日子穷,能省则省,就有那生了女孩嫌弃,寻思着也收不到几个人情,索性不办酒了的。   姚志华说:“我看,要么十二天,要么干脆等满月,至近的亲戚,要感谢的,老队长,刘江东,肖秀玲他们,都请来坐坐,咱可欠着人家大人情呢。我盘算也就几桌人,避免搞得太大,那些关系远一些的亲戚干脆就不请了,客人尽量压缩,标准呢尽量提高,不能没面子是不是我想着就十二天,赶紧请了就完了,省得老有人问。”

第25章 别太过了   这年代办酒也简单, 不铺张不浪费, 几桌人几个家常菜,结婚生孩子也就割二斤肉的事。江满想了想, 就答应了。   十二天, 就是后天,姚志华便说那他现在就准备。   家里多了个人手,洗洗刷刷的活儿江谷雨几乎都干了, 嫌姚志华尿布洗的都没有她干净。做饭, 姚志华自认为做的没有江谷雨好吃。   于是姚志华一边脑子里安排办酒的事情,一边就开始给自己张罗活干了。   下午三点多,天气稍稍下了凉,他爬墙翻到隔壁,把隔壁空院子里半人高的蒿草都给铲了, 不然招蚊子,隔壁没人净跑到他们家咬人了。然后跑去割艾草,摊开在院子里晒, 留着熏蚊子用。   他对灭蚊大业可太关心了,不说小孩胳膊上咬的那红包, 关键是人家姐妹俩屋里睡, 有蚊帐,他得睡外头,幕天席地, 原生态的蚊子餐。   肖秀玲带着孩子来溜达, 又送了几根黄瓜来, 说她家院子里种的都结了。黄瓜和丝瓜,是现在江满能吃到的主要蔬菜,有些蔬菜老人们说坐月子不能吃。黄瓜放汤里,或者下面条。   “我瞧着,挺好呀。”肖秀玲示意了一下院子里。姚志华刚把隔壁院里的蒿草给铲光了,弯腰在井台洗手洗脸。   “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江满说,“只要离婚时别跟我争孩子,我就觉得他好人。”   “江满,我说你呀也别太过了。”肖秀玲劝道,“你呀,是不是脑子钻牛角尖了,别张口离婚、闭口离婚的。你看姚志华多疼小孩啊,这两天村里都在议论呢,姚志华不像那么差劲的人,为了孩子,你们就不能好好过”   “过日子是我单方面的”江满说,“他现在还不就是良心不安了,他的孩子,他疼是理所当然。我现在就希望他良心不安,他越是良心不安,越有利于这孩子,将来他好歹能尽一些他作为父亲的责任。离了婚他也是亲爹,我又不会拦着不让他对孩子好。”   姚志华洗完手进来,笑着跟肖秀玲打招呼。   他比肖秀玲大了好几岁,当然不能叫秀玲姐,姚志华跟陆安平认识,原本肖秀玲和陆安平结婚后,他都是叫嫂子的,现在陆安平一走一二年都没回来,还不知怎么个结果呢,再叫嫂子似乎也不太好。   可又不能改口叫大妹子,因此姚志华只是点头笑笑。   “来啦杨杨,我试试你今天吃饱了没。”他笑着把小陆杨抱起来,放在手上掂了两下,又把他举起来,逗得小陆杨咯咯笑。   “吃饱了。”小陆杨拍着鼓鼓的小肚子,“吃了饼子、鸡蛋、豆角、香瓜……”板着手指数了半天,“嗯,反正吃了很多。”   “真棒,吃饱了长大个子。”姚志华拍拍小家伙的脑袋,走到床边,江满刚喂完奶,正抱着孩子。   “给我抱一下呗”   江满看看他,嫌弃道:“看看你刚铲草爬墙的,一身脏。”   姚志华低头看看自己,白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藏蓝色裤子上果然沾着一些细小的碎叶草屑,顿时也不敢抱了,自己出去忙自己的。   他一走,小陆杨屁颠屁颠跟着跑。   “叔你干啥”   “叔去大场边上割艾草。”姚志华找出镰刀和绳子,“你回去屋里玩。”   “我想跟你去玩。”   “你不能跟我去,太阳晒人,还有虫子咬人。”姚志华蹲下来哄小孩,“回去吧,你回去看着小妹妹,你一走,要饭的会来偷小妹妹。”   三岁半的小陆杨居然不上当,咬着手指想了想说:“妈妈和婶子看着呢。”   “你妈妈不给你去。”   他这么一说,小陆杨转身咚咚咚往屋里跑,跑到门口,扒着门框一伸头:“妈妈,我跟叔去玩,捉蜻蜓。”然后赶紧跑回来拉住姚志华一根手指,笑眯眯咧着嘴看他。   姚志华无奈,想想反正大场也不远,就一段路,便走到门口跟肖秀玲说了一声:“那个,要不我带他出去遛一圈”   “去遛去遛。”肖秀玲挥挥手,“正好给我歇歇,你别嫌他烦人就行。杨杨,跟叔出去得听话,不能跑远,听见没”   听见什么呀,小家伙一听妈妈答应,早往门口跑去了。三岁多的孩子咋跑这么快,小炮.弹似的,嗖一下就窜出去了,姚志华赶紧追上去。   “这熊小孩。”肖秀玲笑骂一句,看着江满把孩子小心放在床上睡,下了床在屋里来回走动。村里老人们说的那些月子规矩,江谷雨执行太彻底,不许她出门,可把她憋坏了。   “谷雨可真是大功劳一件,看看你这气色,月子做的不错。”   “那是。”江满说,“得亏我有这个妹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别这么说,我看人家姚志华也挺勤快,还学着洗尿布呢。”肖秀玲看看大门,姚志华领着小陆杨,早已经走没影了。   肖秀玲叹口气:“这熊小孩,我整天带他都累死了,他倒好,平常就喜欢跟他小舅玩,还嫌我不会把他举起来,我哪举得动他。你看看,这么长时间没见,这才两天不到呢,就跟姚志华熟上了,姚志华脾气真好,有耐心。”   江满心里想说,大概是因为,小陆杨生活中缺失了父亲的角色吧。她心里想着,肖秀玲自己说了出来。   “整天就我带着他,我都担心,这孩子让我带的,长大会不会性格不好。小孩子,还是需要爸爸在身边的。”她说着认真看着江满,“江满,你家也是,我看姚志华回来也没作,你呀,现在性子咋这么倔。你一个女人,也别太要强了,能挽留,这个家就不要散了,对孩子真不好。”   “秀玲姐,这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好不好。姚志华他现在,明明都是为了他的孩子,我承认他对自己的小孩很上心,别的能说明什么”江满顿了顿,问道:“秀玲姐,我多嘴一句,你跟杨杨的爸爸……到底怎么个情形,你自己到底怎么打算的”   “我跟他,大概一两个月会通一封信,一封信在路上走就得走少说大半个月,互相也只说说家里,说说孩子,别的也没啥。”肖秀玲展颜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你替我担心,可是他就算变了心,跟我断了,杨杨这么小,我眼下也还得这么过日子。”   “他每次来信都安慰我,可是……”肖秀玲苦笑,“不瞒你说,我跟他,连个正经结婚证都没有,他要变心娶别人,都不带费事的。他来到村里插队,一直显得老实巴交的,也从来没提过他家里的事情,我起初也只以为他跟别的知青一样,只是普通人家,后来我俩好上了,他才慢慢跟我说他家里的事情,我当时都吓坏了,他父亲竟然是广播里、报纸上都听到过的人,被打倒,被关起来了,他是被他父亲的战友悄悄安排,来我们村插队躲避,那时候连他父亲死活都没人知道,甚至都不敢打听,反正都以为不行了。后来我们准备结婚,可是他那个情况,知青结婚要先申请,有的还要审查材料,哪敢呀,怕出事,我们俩就先没领证,只把喜事办了。”   农村早婚,有的都不够年龄,且老百姓更看重仪式,俗话说明媒正娶过了门的,至于结婚证,在很多农村老百姓眼里根本没那么重要。所以肖秀玲和陆安平当时的做法,在当时看来也没啥大不了。   然后76年底,陆安平的父亲放出来了,还没正式回到公众视野,便先开始寻找儿子,陆安平七七年春节前,被京城来人接走了的。   他那个时候,其实也不清楚他父亲的状况,只知道父亲还活着,放出来了,急着先回去看看,走时便跟肖秀玲说,顶多三月两月,就会回来接他们娘俩,然后便一去不回了。   村里人对陆安平的家庭出身,也只是后来猜到个大概,说他是被京城来的人接走了,家里是大干部。头一次听肖秀玲亲口这么说,江满其实心里还真有些惊讶唏嘘。   她想了想问:“那小陆杨的户口呢”   “别提了,到现在也没报户口。”肖秀玲说着嘱咐道,“这事也只少数几个人知道,老队长是知道的,生产队分粮食也把杨杨算一口人了,其实他还没户口,当时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也没去报户口,反正农村里晚几年报户口的小孩也多的是,想着过几年看看形势,没啥风险了再去领个结婚证,给孩子把户口报了。结果就这样了。”   “一时半会倒也不急,走一步算一步吧。”江满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了。这个年代不像几十年后,村里上小学也不看户口,孩子有一个算一个。   姚志华割了一捆艾草回来,还真给小陆杨捉了只蜻蜓,说是用大扫帚扑的。回来把艾草铺开晾晒,抬头指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说:“杨杨你等着,叔把这树上知了捉下来给你玩。”   小陆杨一脸兴奋,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都放光了。这小家伙,这会儿对姚志华大概满心崇拜。   肖秀玲忙说:“你忙你的,你有那闲工夫跟他嘚啵,那你可来事儿了。”   “这树上有知了,叫得太吵了。”姚志华指指梧桐树,“我试试,捉下来省得聒噪人。”   “我说咋想起来捉知了呢,合着是怕它吵你闺女睡觉呀。”肖秀玲笑着打趣了一句,冲江满眨眨眼睛。

第26章 第一次抱   捉知了, 农村孩子都会的。姚志华找了根竹竿来,抓一把小麦放在嘴里嚼, 一直嚼到都是黏黏的面筋了,黏度要嚼到足够, 把面筋粘在竹竿头上, 慢慢举到知了旁边,瞅准了往它翅膀上一粘, 知了就束手就擒了。   姚志华粘住一个知了,拿下来看了看,把翅膀掐掉一半, 递给小陆杨。   “这个是哑知了,不是叫的那个。”他说着, 仰头在树上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就直接把竹竿往树上胡乱敲打了几下,果然有一只知了鸣叫着飞走了。   会叫的知了是雄的, 农村叫“响知了”, 不会叫的“哑知了”则是雌的。   “妈妈,妈妈,你看知了, 叔捉给我的。”小陆杨左手一只蜻蜓, 右手一只知了, 欢天喜地跑去给肖秀玲看。   肖秀玲赶紧嘘了一声, 小婴儿睡觉了, 肖秀玲怕他太闹, 就领着小陆杨回去了。   姚志华看看天色,下午五点多钟,天渐渐下了凉,就跟江满说了一声,说他去水库转转。   “晚饭叫谷雨给你做吧,我怕做不好吃。”姚志华说,“我看看能不能捉到鱼,顺便洗了澡,晚上再回来。”   “谷雨呢”   “”姚志华转头看看,“你不知道去哪儿了,肖秀玲来时还在呢。”   “不知道,兴许出去干啥了。”江满挥挥手,“你走你的,我一个人在家都行,谷雨一会就该回来了。”   姚志华稍有点不放心,毕竟江满娘儿俩都得别人照顾,就又留了一会儿,把院里绳子上晒干的尿布都收进来。夏天的毒太阳,尿布一天下来晒得热突突的,就先放在床尾凉一凉。   “这什么布”他理开一块白色上面带着几道蓝颜色的尿布问,那色块实在不像印上去的花纹,倒像是蹭上去的。   “小刘帮忙买的大汗衫,剪的。要不家里哪来的旧衣服当尿布呀。”江满解释了一句,“内部处理货,这个不要布票。”   “我听说了,帮忙送你去医院的那个小刘是吧”姚志华点点头,“后天办酒请来,我得多跟他喝两杯。”   然后跟江满说起后天办酒的筹备,今晚和明天要通知哪些亲朋,怕这边吵,跟老队长说开了隔壁的空屋子,放桌子摆酒,请了哪个堂叔来帮忙炒菜,准备哪几个菜,后天一早去食品站买肉。   “家里鸡蛋够不够”小孩送米摆酒,鸡蛋是大头,来的每家要给鸡蛋和馒头做回礼的。姚志华估算了一下需要的数量,觉得不太充足,首先还要保证江满坐月子吃的。   “要是不够,叫谷雨再在村里寻摸买一些。哎,你说谷雨这姑娘,可多亏了她,现在在咱们村里都混的脸熟了,见了人嘴甜,婶子大娘们还都挺喜欢她。”姚志华顿了下笑道,“昨晚我去水库洗澡,还有人跟我打听她呢,我看,给谷雨在咱村找个婆家算了,还能跟你做伴儿。”   “你可别瞎张罗啊。”江满认真告诫他。   “怎么啦”姚志华立刻警觉,“有情况还是你有看好合适的人选了”   谷雨有啥情况江满自己还没看准呢,就先含糊了过去,说谷雨的婆家先得听她自己怎么想。   只等了一小会儿,江谷雨拎着个小篮子回来,说出去采了一把野苋菜。   “我看姐夫在家,秀玲姐也来了,就自己去了,寻思一会儿就回来呢,结果回来时遇到队长婶,跟我说了会儿话。”   “掐了这么多野苋菜”姚志华说,“这个好,放点儿辣椒蒜瓣炒一炒,晚上吃。江满,你能不能吃能吃单独给你炒一小碟,别放辣。”   “不知道,还是别乱吃了。”江满摇头,她其实也不喜欢吃这个苋菜,炒出来紫红紫红的。   江谷雨说:“姐,晚上给你用鸡汤下点面条,放几根小青菜。”   “看谷雨掐野苋菜,我又想起来吃红薯藤了。”姚志华啧了一声,表示美味,“谷雨,明天我忙,你得空掐一把来炒呗,用红辣椒。”   “姐夫,我是客人,亲戚。”江谷雨睁大眼睛,“你搞搞清楚,你不给我做饭炒菜,你还敢跟我点菜”   “你不算客人。”姚志华笑着逗她,“她小姨辛苦了,辛苦了!自家人,赶明儿你结婚出嫁,我和你姐多给你出一份嫁妆行不”   “你……不理你了。当心我给你饭碗里放点哑巴药。”江谷雨莫名脸一红。   姚志华笑眯眯拿着鱼笼子和捞网走了。江满看着江谷雨红扑扑的脸蛋,却心里一动,刚想问问她,哇~~哇~~   江满赶紧任命地先去看女儿。   还不该饿的时候,果然是尿了,换了尿布,却睁着眼睛骨碌碌看她,不肯睡了。   “睡足了”江满低头跟女儿对视,撇撇嘴,嘀嘀咕咕地取笑她,“你看看你,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一个不如意你还哭闹,你可真会舒坦。”   想想,一个人的婴儿期,大约是真正无忧无虑的舒坦了吧。   哇~~小婴儿努力刷存在感,一下一下蹬着两条小短腿。   “姐,她咋又哭了你快抱她呀。”江谷雨跑进来,手里还拿着正在择的菜。   “哭两声没事的,医生说这是她的运动,锻炼肺活量。”   江谷雨听着有点不忍,可想想医生说的总没错,无奈地回去择菜。   江满跪坐在床上,专心收拾女儿。自从发生小耳朵淹破的事情,她就形成这个习惯了,有事没事浑身上下检查一遍,反正天热,毛巾尿布都拿开,脖子、腋窝、腿根、腿窝,包括肚脐,小心翻过来,看看小屁股和背部,别有痱子、湿疹。   耳朵根的破皮,抹了药以后已经要好了,表面开始干燥收敛,没那么红了。再看看小脑袋,顺便用手指摸着她毛茸茸的胎发,这么柔软,手指的触感比最好的丝绸都舒服。   然后,尿布重新包好,小肚子盖好,她便伸出一根手指,逗着女儿的两只小脚丫玩。小婴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她摸摸小脚丫,小婴儿便把两条小短腿踢一踢,蹬一蹬。江满研究了一会儿,觉得女儿的小短腿好像长肉了。   她琢磨着,听人说新生儿营养足够的话,一天都能长一二两,明天得找个秤来称称。   姚志华天黑后回来的,手里提着个小桶,裤腿卷到膝盖,光着膀子上衣搭在肩上,完全保留着这些年的农民作风。   考虑到小姨子在家呢,临进门前,又把衬衫穿上了。   “捉了三条鲫鱼,两条钢针鱼。别的都是小猫鱼。”他说,“捞网不行,老半天就捉这么几条。我下了鱼笼子,明天早晨再去看看。”   刚吃上饭,江满一碗鸡汤手擀面吃了一半,小婴儿醒了,换完尿布还不睡,继续在床上哇哇。   “又怎么啦”姚志华放下饭碗跑过来。   “睡足了呗。”   “那也别让她哭啊,给我抱抱。”   “我姐说,小小孩哭闹是运动,锻炼肺活量。”江谷雨伸头看看,撇撇嘴,“我看,八成是后娘。”   “医生说的。”江满淡定纠正。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她哭啊,听着人脑子疼。” 这么点小孩,哇哇哇哇的,姚志华真是听不下去。   江满半坐在床沿吃饭,姚志华看看身上,刚洗了澡,不脏,便自己去床上,小心地把女儿抱了起来。   生下来都整整十天了,他这才第一次抱到。亲爹。   江满瞥了他一眼,见他两手捧住小婴儿,右胳膊还在下边托着,还蛮像那么回事儿,想想他一大堆侄子侄女,也就不管他了。   姚志华抱着小婴儿,轻轻小幅度晃动,总觉得软嘟嘟软体动物一样,让人不下意识的就小心翼翼。他刚一抱到手里,小婴儿哇哇了两声,居然小嘴巴一闭,不哭了。   姚志华看她一直闭着眼睛,还以为她要睡了呢。   结果人家把小身体挺了挺,好像是伸了个懒腰,小脑袋蠕动了几下,小手动啊动,无意识地就塞进嘴里了,小嘴本能地吮住手指吃起来,把自己手指吮得啧啧的。   “哎,不能吃。”姚志华顿时有点手忙脚乱,赶紧坐在床边,一手把婴儿托在自己腿上,小心地慢慢把小手拉出来。   小婴儿嘴巴一张一合,没了好吃的,居然蠕动着小嘴,咂起嘴来,都咂出了声音来了。   “你是到底有多饿,瞧这小嘴巴咂的,啧啧响。”姚志华乐坏了,抱着孩子傻乐呵,“你说你吃的什么呀,好吃吗”   “刚喂过奶。”江满少见多怪地伸头看看,淡定以对,“不是饿的,馋的。”   “哎哟,小姑娘啊,你这是到底有多馋!”姚志华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己的孩子,抱起来果然不一样,这要是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小小的软嘟嘟的,说什么他都不会碰一下。几个侄子侄女大一些他肯抱,没满月的时候,他连碰都没碰过。   难怪说孩子都是自家的好。   “别抱了,你这么晃来晃去的,她当然舒坦,可是晃起来她以后就不肯睡了,你能不能一直留在家抱着她”   想想也是,姚志华只好把女儿放回床上。放回去居然也没再哭闹,自己踢踢腿,咂咂嘴,没多会儿居然又睡了。   “我们家小孩省事儿。我记得高产他们几个小的时候,整天哭起来没完,讹人,尤其半夜里哭闹,哭的还那么拼命,吵得人头都疼了。你看我们这小孩,哭的时候也不凶,慢悠悠的,长大了性格肯定好。”   江谷雨端着饭碗忒地笑出声来,笑着揶揄道:“我们家小孩拉屎也不臭,拉屎也比别人家的香。”   “……”姚志华不理她,放好蚊帐,回去继续吃饭。   吃完饭,姚志华就自觉出门去了,江谷雨关上大门,烧水姐妹俩洗澡。她先把热水端进屋里,叫江满擦澡。   “谷雨,我能不能洗洗头”   “不能。我问人家了,说起码半个月后,还得用艾草煮水洗。   江满委屈了一下下,再问:“那我能不能去外面冲一冲浑身粘腻腻的。”   “不能,有风。你凑合吧啊。”   “那些老太太们说的,也不一定有道理,坐月子也得先讲卫生吧”江满试图再争取一下。   “都说了不行,人家没道理,那人家老辈们就这么讲究了几百年的。”   好吧,江满放弃了挣扎。她一边擦澡,一边就忽然想起来一个白天遗忘的问题。   “谷雨,白天队长婶找你说啥呢”   “嗯没,没说啥呀……”   听听吧,再看看油灯下江谷雨别扭的样子,这要是没说啥,她江满两个字倒过来写。   江满立刻追问道:“你自己说,还是我明天问队长婶”   “那你就去问呗。”江谷雨还偏偏拧上了,看着江满擦完澡,把水盆和毛巾端了出去。

第27章 行动力真快   她这么一来, 江满躺在床上费了老半天琢磨。到底什么事情不能跟她说呀,又是村里谁家想说媒了   按说农村的惯例, 就算有人托队长婶说媒,一般也不找江谷雨本人, 时下农村不是这规矩, 一般都是找父母说。江谷雨不是本村的,不好找她爹, 所以村里人都是先来找江满试探。   姐妹俩洗完澡喂完孩子,都睡下了,再晚一些姚志华才披着满天繁星回来。他这一晚上, 熟门熟路找到老队长,找了村里当厨子的族叔姚六叔, 还找了堂叔和两个村里关系好的发小,给女儿准备后天的酒宴。   姚志华依旧是铺竹席睡院子的待遇,只不过这次, 居然给他留了一条被单在院里晾衣绳上, 防蚊子,还防备夜里五更凉。   姚志华心说,估计是小姨子给他留的, 孩子娘怕没那工夫管他。   第二天一早起来, 江满吃的是鱼汤面, 鲫鱼炖的奶白的汤, 不能吃葱姜蒜, 就放了一点点料酒去腥, 江谷雨厨艺不错。   姚志华一早去取了鱼笼子,里面捉了五条鲫鱼,三条巴掌大的,两条小一些的,还有几条别的鱼,钢针鱼、翘嘴鲢都有,鱼笼子捉不到大鱼,捉鲫鱼却正合适。   加上烧开放凉吊在井里的鸡汤,还剩下大半只鸡,几天之内江满不担心奶不够吃了,月子里催奶催得好,以后应该都能多一些。江谷雨端着鱼汤面进来的时候,笑嘻嘻说姐夫还有点用啊。   姚志华则说他上午要去江满娘家一趟:“明天送米办酒,我今天得去报喜,谷雨你给我准备几个煮鸡蛋。”   他得给岳父大人送鸡蛋茶。按照风俗,江满生下孩子的第三天,姚志华就该上门去报喜,可他当是还没放假回来,也就没去成,现在补上。   不过话说回来,江满生下孩子都十来天了,娘家都没个人来看看,幸亏江满对她那个便宜爹和便宜大哥也没抱什么指望。   姚志华脑子里把明天要请的客人过了一遍,外家通知了,本村的都好办,然后,还有个刘江东。他今天去走老丈人,借了堂叔自行车去,便打算绕去镇上一趟,去派出所请刘江东。   他其实还不认识刘江东。于是便找江满商量了一下,看怎么安排好。   江满想了想说:“你要是去,直接找小刘不就行了,再不然,叫谷雨去,她反正认识。”   江谷雨:“我不去!”   “咋啦”江满诧异,“小刘惹你了”   “……反正我不去。”   “不去拉倒,我自己去。”姚志华笑着打趣她,“谷雨,你是不是干了啥坏事,怕人民警察抓你”   “你才干坏事呢。”   姚志华拾掇一下,白衬衫黑裤子,青布鞋,这两天回来也不讲究,一早上卷着裤腿拎着鱼笼子,标准农民一个,要出门便在意了,连衣服上的一点小皱褶都整理弄平。他身材挺拔,人长得也俊朗,一拾掇就像个大学生了。   刚想出门,队长婶来了,赶紧招呼进来坐。队长婶进了屋便先去看小孩,又关切地问了几句,耳朵好了没,奶水够不够。   江谷雨拎了个篮子说:“婶子,那个,那您坐,姐夫要吃炒红薯藤,我去田里扯一把。”   队长婶在呢,姚志华就没好意思跟小姨子开玩笑,忽然对他这个姐夫这么重视了哎呦喂,可真不容易。   结果陪着队长婶坐了没有两分钟,姚志华弄明白了,合着小姨子哪是给他扯红薯藤啊,根本就是借口躲出去了,   队长婶还真是来说媒的,说的不是别人,是他正准备去请的刘江东。   江满一听,也是意外了一下。她都还没拿准两人有没有那点意思呢。这年代毕竟保守,她还以为,就算两人能有那么点意思,也得一段时间的,结果忽然一下子,媒人就上门来了。   该说这个刘江东行动力还真快,不愧是干警察的。   队长婶那么一说,江满和姚志华大抵就都明白了,互相有没有那意思,其实两人彼此还不知道,窗户纸压根没戳破。刘江东是自己有了那么点意思,简单说,看着人家姑娘挺好,挺喜欢,可又不敢自己表白。   这年代大概也不时兴自己当面表白,刘江东怕他真要开了口,人家姑娘万一当面拒绝了,那得多尴尬呀,往后见面说话都不好意思了。所以,小伙子鼓起勇气,红着脸求到队长婶那儿去了。   刘江东委托队长婶,借着说媒的名头,先探探江谷雨的心意。要是江谷雨一口回绝了,队长婶大概就可以说,是她自己想说媒,不合适也就罢了,这样过后两人还可以装作没这事儿,见面该怎么说话怎么说话。   怪不得昨晚队长婶找江谷雨说话,探口风来的呀。现在,既然队长婶找到江满正经说媒了,江谷雨本人怎么个意思,也就不用再问了吧。   刘江东这小子,该说他够精呢还是够传统。不过想想,这个年代以他警察的身份,要是不先过了明路,悄悄追求谈恋爱也不合适。   “婶子,这事我看能成。”江满笑道,“这么着,正好姚志华等会儿要去给我爹送鸡蛋茶,请他们明天来喝喜酒,叫他跟我爹说说,明天我爹过来,就可以让长辈正式答复了。不过,小刘家里那边……”   她隐约听说,刘江东家庭好像有点特殊,具体不太清楚。   “他家里呀,肯定是赞成的,没有爹,爹是抗美援朝烈士,在他出生前就牺牲了,小刘是个遗腹子,他娘二十年前改嫁外地了,有一个养他长大的叔,不是亲叔,是他爹战友,也是干公安的,对他挺好,婚事上不会多干涉他。”   队长婶介绍了一下,就笑道:“我也只是听小刘自己跟我简单说了,还专门叫我跟谷雨说,家里没有公婆,他养父母也要上班,他养母就是在供销社工作的那个,将来结婚带孩子,恐怕没人能帮他们,嫁给他可能要辛苦些,不过他一准不会对媳妇不好的。”   “那行,婶子,等他们两个成了,得叫谷雨跟您做双鞋,叫您这大媒人跑腿受累的。”   队长婶哈哈笑:“那我可就等着穿新鞋啦。”   送走队长婶,姚志华回来就拽上了,一脸得瑟:“好嘛,这事情好,本来我还说请那小子明天来喝酒,当面好好谢谢他呢,这回可好了,明天他来,不光能使唤他干活帮忙,我还得叫他给我闺女包个大红包呢。”   “行行行,便宜全让你占了。”江满挥手赶人,“你快去吧,这事刚说上,人家小刘又不能自己跑来,你照样还得去请一趟。”   “我还请他,我就喊他一声,我看他敢不来。”姚志华嘚瑟够了,一时又来了好奇心,问道:“听你们说的这样,人品肯定过得去,长相怎么样啊要说咱们谷雨可够漂亮的。”   “小伙子长得挺好。”江满说,“二十五了,比你小两岁,大高个子,比你还要高一点,端正帅气挺精神的,也比你白一点。”   “……”姚志华顿了一下,心累。   “合着就是哪哪都比我强是吧!”   骑上车子就出门了,先杀到派出所过过眼去。   女儿送米办酒,江满这个坐月子的产妇也忙不着,怕吵着孩子,酒席都摆在隔壁两间空房子。   当然江满这一天也别想真清闲。客人来了,就会先到她这边院子说句话,女客们则会进屋去看看孩子,男的就不方便了。农村生孩子送米这个习俗,来的主要就是女客,男的少,除了专门请来的,也就娘家爹和兄弟会来。   一大早,江满简单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头发梳好了,衣裳穿整齐,等客人们大都来到时,出了屋去院子里露个面,招呼一下亲戚们,寒暄几句,然后亲戚们就会叫她进屋歇着,照管孩子坐月子。   亲戚们当然也会随份子,关系最近的,要给孩子掏一份见面礼,关系稍远些的,日子穷也就不给礼钱了,大都是篮子里挎了两碗粮食,或者再加十个八个鸡蛋。   生孩子办酒,娘家是主客,娘家人的毛驴车一到,门口就开始放鞭炮,江满和江谷雨姐妹俩迎出去,便看见江振宝扶着江老爹,大嫂在旁边跟着,三个人笑得脸上花都开了。后面跟着两个堂婶和几个堂嫂,也都一脸笑。   这么高兴她生下孩子十二天了,也没见哪个主动来看看她呀。江满心里略略一转悠,便想到应该是因为谷雨的婚事。   昨天姚志华去就跟她爹说了,便宜爹那个出息,一听二女儿可以嫁个警察,制服大盖帽,正经八百公家人,当场乐得满口就答应了,连刘江东是黑的白的、家里啥样都没多问。   那架势,估计刘江东就是个歪鼻子斜眼的矮矬丑,便宜爹也能把女儿嫁给他。   江满却没想到另一层。便宜爹和哥哥只是窝囊没见识,可这世界上的人就少有不势利的。便宜嫂子和堂婶那些人,之前都以为江满怕是要被姚家休掉了,觉得姚志华今非昔比了,婆家不待见她,嫌弃她,十有八.九是要离婚了的。再听说江满生了个女孩,就更觉得没了指望,早晚离婚收场。   偏偏是有一些结婚嫁人了的家庭妇女觉得女人地位就是低,似乎潜意识里“富贵易妻”多么正常。姚志华要是真跟江满离婚,这些人大概也不会觉得姚志华有多大错,反而只会瞧不起江满。   便宜嫂子甚至想着,离了婚也不能让她回娘家,丢娘家的脸。结果昨天姚志华亲自上门送鸡蛋茶,说十二天给孩子办酒,礼数周全,问娘家人要准备几桌,又说了江谷雨和刘江东的事。   便宜嫂子当时那脸就换了一张,比川剧变脸还快。   所以进了屋看了孩子,一个个就压着嗓子拼命地夸,能夸的话都来一遍,夸完孩子夸大人,夸江满月子坐得好,气色好,夸江谷雨照顾姐姐精心,大嫂冲着两个小姑子各种好听话,笑脸谄媚的叫姐妹俩还真不适应。   别扭。江谷雨跟大嫂打交道比江满多,江满好歹嫁出来两年了。作为一个小姑子,却没有爹娘撑腰,她既不想当个坏小姑子,又不想被嫂子拿捏,这会儿被大嫂一顿奉承,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姐,你去床上躺着看孩子,别累着了,我出去看看有啥要忙的。”江谷雨开始找借口躲出去。   “有啥要你忙的,你姐夫安排的人手够用了。”江满笑着看她,“你呀,去把小刘叫过来,好歹给爹过过眼。”   江谷雨脸一红,出去了。

第28章 生嫌隙   大堂婶笑着说:“不用看, 我刚才进来时就留意看了,穿警服裤子那个,上身没穿警服穿的白衬衣, 刚才就跟在他姐夫身边,忙里忙外的,哎哟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   “可不是吗,我也看见了, 小伙子怪俊的, 我看个子比他姐夫还要高一点。”二堂婶也附和。   江满没见着刘江东, 男的不好往屋里来, 她刚才到院子里迎了下客人也就回来了。江振宝也没进来, 江老爹被老队长拉去说话抽烟袋, 估摸着也是说两人的婚事。   据说老队长除了烟瘾还有个“媒人瘾”,就喜欢做媒,村里好几家都是他做的媒人。刘江东也算找对人了。   没多会儿江老爹进来了,江谷雨陪着。江老爹进来就笑着说:“我看看我大外孙女。”   江谷雨忙说:“爹,你刚抽完老烟袋, 浑身烟味,你外孙女还没满月呢,你可别熏着她。”   “我, 我就看看,我不靠近她。”江老爹赶紧表示。   江满其实也不想让别人看孩子, 可当姥爷的要看小孩, 她总不能说不给呀, 就坐起来,把孩子抱了起来。江老爹站在床前两步,隔着蚊帐看了看,搓搓手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像她爹。”   江满就不爱听这个话,明明眉毛眼睛都像她好不好她放下孩子,叫谷雨给便宜爹搬椅子坐。   “爹,你见过小刘了”   “见过了,见过了,刚才在门口,志华就跟我介绍了,挺好的。”   “那您还满意”   “满意,满意。刚才你们老队长找我说了,问我们家订婚啥要求,我说小刘那边没爹娘,咋办咋好,没别的要求。”   江满听到这个话抿嘴一笑,娘家大嫂没有趁着订婚狮子大开口,这倒并不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大嫂也不蠢,精着呢,刘江东这条件在江家人心里是他们高攀了,也不敢狮子大开口。   江满笑道:“人家还有个叔,其实是他养父,对他挺好的。订婚他养父母会出面,到时候您心里有数。”   “有数,有数。”   姚志华进来看见一屋子人,不由地就想皱眉头,两个堂婶,江家大嫂,江老爹,还有江家好几个堂嫂,虽然都在外屋,离床远一些,可人多就乱啊,孩子小,压着嗓子小声说话也有点闹了。   姚志华便笑道:“两位婶子,大嫂,都到隔壁坐吧,一会儿要开席了。”   “对对,这屋里地方小,我们到隔壁坐。”江谷雨忙说,“隔壁院子今天专门用来坐席。”   “哎,好,好。”江老爹站起来,从身上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色纸包,递给姚志华,“给小孩的见面礼,别嫌少。”   “那我替您外孙女谢谢您啦。”姚志华接过来,走到床边递给江满,笑着说,“姥爷给的,给她放帽子里。”   也不知哪来的讲究,生孩子办酒,收红包要放在孩子的小帽子里。江满之前给孩子准备了一个棉布的小凉帽,便接过红包放在帽子里,把帽子放在床头。   姚志华把娘家客人带出去,送到隔壁院子安排落座。看着厨房里菜都下锅了,一早叫人去买的猪肉,切得大大的肥肉片,下锅一炒劈里啪啦直冒油。姚志华目光在院子里看了一圈,转身出去。他走到门口,迎面遇上肖秀玲到了。   “杨杨来啦”姚志华摸摸孩子的小脑袋,小声跟肖秀玲说,“谷雨今天忙,辛苦你去那边屋里给看一会儿吧,生人一多,大人小孩都不安生,小孩都睡不实了。”   “行。杨杨,我们去看小妹妹,你看今天人多,看好了别给人偷跑了。”   小陆杨一听,拉着妈妈就往屋里跑。今天来这么多人,真有谁把小妹妹偷跑了咋办   姚志华目送肖秀玲娘俩进去,自己站在大门口往路上看了看,脸色就有点不好了。   办酒的事,姚志华提前一天找了他爹,还拿了六个煮鸡蛋,意思是给姚老头和姚老太两人送的鸡蛋茶。姚志华跟他爹说,他今天给孩子送米办酒,老宅那边就请他爹安排,他忙着准备喜事,就不一个一个去说了。   言下之意,我专门禀告了您这位大家长,鸡蛋茶也送到了,您是一家之主,家里谁来谁不来,怎么安排,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他这样做,未尝不是想给他爹娘一个跟江满和缓关系的机会。农村就是这样,孩子送米办酒他都不通知老宅爹娘,就有人要说道他的不是了,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希望他爹脑子还能拎得清一些,孙女的送米酒宴他们能主动上门表现好,虽不指望婆媳关系能恢复多好,起码不至于从此断往。姚志华请了,姚老头当时也答应好好的。   大嫂二嫂倒是一早就来了,主动说特意早早的过来帮忙,厨子姚六叔就安排妯娌俩择菜洗菜,姚志军和姚志国昨晚也客气地来过,问用不用帮忙干啥活。姚志华用不着他们帮忙,便嘱咐让大人孩子都过来喝喜酒。   现在江满娘家的人都来了有一会儿了,大门口热热闹闹放完鞭炮,厨子那边菜下锅,预备开席了,一直也没见着姚老太的人影子。   农村讲宗族,喜事办的是个脸面。婆媳妯娌兄弟,就算平时有啥矛盾,红白喜事互相走动起来,起码面上这矛盾也就该过去了。   他娘今儿要是不来,就不单单是婆媳矛盾,母子俩外人面前就算摆明了有嫌隙,姚志华脸上肯定也不好看。姚志华站在门口看了看,脸色便越发不好。   “志华。”   姚志华一抬头,他大姐姚香玲到了。姚香玲笑着解释了一句:“经过镇上的客车也不准点,害我差点来晚了。”   “晚啥呀不晚,来的正好,大姐你快进去坐。”姚志华接过姚香玲手里的东西,便一手握着姚香玲的胳膊,亲亲热热把她往屋里领。   “娘到了吗”姚香玲小声问道。   “没呢。”   姚香玲脚步一顿,脸色也变了,忙追问道:“你没去告诉娘啊”   “告诉了啊,我请了,我专门跑去告诉爹了,还送了鸡蛋茶,爹答应得好好的。”   “哎,你说咱娘……”姚香玲一听就急了,眉头拧成疙瘩,“不行,我得去叫她。”   “大姐。”姚志华拉住他,“你来了就进屋歇歇,娘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她要不来,你去硬拉来更难看。”   “那……那你去叫,你再去叫一趟。”   姚志华:“我不去。我请都请了,鸡蛋茶我也送了,就算是她们婆媳之前有点矛盾,娘那些做派我先不说,可小孩是她的亲孙女吧,今天我小孩送米办酒,请她她都不来,等于是我把脸凑上去了,咱娘当着全村人的面又扇了我一巴掌。”   姚香玲着急呀,这事情姚老太要是不来,亲母子俩往后可真要生出嫌隙了。老三又长期不在家,一旦对亲娘有了嫌隙,天长日久,母子真要离心了。   “志华,那,那总是咱娘,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辈子就那样了,你别在乎,谁还跟自己的娘计较呀。”姚香玲心烦地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劝道,“兴许是有啥事扯绊住了,你先别急,我去看看。”   “我不急,我急啥呀。”姚志华拉住姚香玲,“大姐,你还是别去,你去了也没意思。你进屋歇着,看看小孩。昨天我们用秤称了,用被单包起来勾着称,六斤三两,十一天长了一斤整。”   “呦,那长得可不慢。”   他这么一说,姚香玲也不好再坚持了,只好先进屋去看小孩。   门旁象征性放了个火盆,里面几根烧过的树枝和干松针,姚香玲心说,这两口子养孩子可真讲究,便走过去进了屋。她也给孩子准备了一个小红包,熟门熟路把红包放进床头的小帽子里。   “他三妗子,现在奶够吃了吧”   “这几天够吃了,谢谢大姐。”   肖秀玲在屋里陪着,给姚香玲递了个板凳,一起坐着说话。小陆杨早跑到院子里玩去了,客人很快开席吃饭,姚志华去隔壁招待客人,也没过来叫她们。几个人心里有数,知道姚志华可能是把自家人最后安排了一桌。   江谷雨很快进来,便跟姚香玲、肖秀玲一起动手,把亲戚们带来的篮子收一收,鸡蛋拿出来,粮食都倒出来,然后把回礼放进篮子里,每个篮子里放两个红蛋、两个白馒头。   “这孩子,她爹她娘可真够大方的。”肖秀玲笑道。   恐怕有人送来的粮食还抵不上回礼。不说两个红蛋,就说两个白面馒头可没几家舍得,毕竟温饱年代,家家细粮都没多少。分家统共分了几十斤麦子,这是刚过完麦收季,家里一年要吃的麦子。加上上一次姚香玲和王复兴给了几斤粮票,姚志华又带回来一些,说在学校里跟人淘换的。   江满手里有了钱,横竖不担心饿着自己。今天也能收到一部分粮食,差不多够回礼的了。   隔壁酒席吃到一半,姚老太也没出现,姚老头倒是匆匆来了。姚志华听到后迎出去,父子俩四目相对,两张笑不出来的黑脸。   “爹,是你来了。”姚志华也没叫他去看孩子,风俗上,公公也不好进儿媳妇坐月子的屋子,本来今天都该是婆婆的事情。   姚志华看看隔壁院子里,酒席都吃了一半了,想想也没有别的去处,就把姚老头往隔壁屋里引。   “我不进去了。”姚老头叹气,“老三啊,这个事情……我跟你娘说过了的,她说她知道了,我也就没多过问,谁知道我下田回来,大晌午她还在家睡觉,我才知道她压根就没来。”   实则姚老太这阵子正因为姚志华生气呢,听说他郑重其事给女儿送米办酒,甚至都没来请示她,姚老太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更别说来出席了。   姚志华说:“您来了也好,那您进去坐吧。” ”姚志华笑了下,“爹我带你进去吧,老队长和两个堂叔在一桌,你去了正好喝酒。”   “我不进去了,这个事情弄的,见了老队长他又得数落我。”姚老头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递给姚志华,“这点钱给小孩。”   “我不要。”姚志华动也没动,也不伸手去接,“再说我又不是缺这点钱。原本也没打算收你们的钱。”   姚老头听了直叹气:“老三啊,亲娘亲父子,你娘她一辈子就那样,你别跟她认真。这是你第一个孩子,你重视些原本也是应该,你娘那边,我回去说她,她那人就那个脾气,你一向孝顺的,总不能跟自己娘计较,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你娘再不好也是你娘啊。咱们一家子血亲骨肉,可别弄得生分了。”   “我知道了,钱我不要,您进去喝酒。”   “我不进去,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姚老头不肯进去,倒不是自己觉得没脸,而是老队长和他几个堂兄弟正在里面坐席呢,他进去了一准又得被他们数落嘲笑,数落他治家无方,叫他丢脸。见姚志华坚持不接钱,便转身匆匆走了。

第29章 喝高了   一轮酒席吃完, 该走的客人拿了回礼,客客气气都送走了,娘家人也坐上驴车走了, 姚志华主动把岳父往前多送了一段,刘江东有样学样,也跟着送了送,两人才并肩转身回来。   一上午忙到现在, 江谷雨赶紧去厨房给江满弄了碗肉丝面, 先端给江满吃了, 姚志华叫上肖秀玲和姚香玲, 还有姚家大嫂二嫂, 加上厨子六叔、两个帮忙倒水传菜的堂弟, 再加上刘江东和他自己,都是刚才忙着招待客人没顾上吃的,自家人,九个人坐了一桌。   经过这一上午,大家也都知道了江谷雨和刘江东的事情, 知道他们婚事成了,马上就准备正式订婚了,要不然刘江东也不能跟在姚志华身后忙活。   “杨杨呢”   “刚才跟他姥爷先坐席吃饱了, 领回去了。”   “谷雨呢”   姚志华:“给江满端饭去了。”   “去叫一声啊,她也没顾上吃呢。”肖秀玲示意一下刘江东, 笑道, “小刘同志, 你腿长,去叫一声,你不叫还等谁叫啊。”   刘江东脸上一窘,姚志华则笑道:“你就别臊他了,谷雨那丫头可能不好意思了,不肯来,说多煮了点面条,在那边跟她姐一块吃了。小刘咱俩好好喝一杯,小刘这一上午可真不容易,跟我忙里忙外累了一上午,还被人说得脸红了好几遍。”   “那是他脸皮薄。”一个堂弟故意打趣道,“换了我,谁越说,我越美滋滋。”   众人哄笑起来。说说笑笑吃着饭,几个男的还喝了一轮酒。   “可真快,想着上一次家里办喜事,还是他俩结婚的时候呢,一转眼小娃儿又送米子办酒了。”姚二嫂笑着提了个话茬,“名字起了吗”   “还没呢。”姚志华说。   “起个啥名字呢,起个好的。”姚大嫂往嘴里塞了一大片肥肉,笑嘻嘻地说,“依我看,就叫来娣,多好。你看啊,老二家的叫招娣、领娣,你们家的闺女不如就顺着叫,叫来娣,下一胎一准生个小弟弟。”   肖秀玲夹菜的筷子一顿,不动声色瞟了姚大嫂一眼。   姚志华则没听见似的,拿了酒瓶,给六叔又满上一杯酒:“叔,今天可真辛苦您了,客人都夸您菜做的好吃呢,我再敬您一杯。”   一桌子都没人接她话茬,姚大嫂有些尴尬,意识到自己大约说错话了。   可是她自己觉得,明明说的是吉利话呀,头胎生个丫头片子,谁还不想下一胎生儿子呀。   姚大嫂只好讪笑一下,赶紧低头夹菜吃。   吃过饭,几个人也纷纷告辞了,六叔带着两个堂弟回去,姚香玲说要回老宅看看,跟肖秀玲结伴走了。   姚大嫂和姚二嫂不想跟姚香玲一起走,免得要跟她一起去见婆婆,就故意磨磨唧唧落在后面。   “叫来娣哪里不好了,我寻思叫这名儿挺好啊,还不是为他们好。”姚大嫂一出门就嘀咕起来,觉得自己刚才有点没脸。姚志国一早嘱咐她过来帮忙,要注意跟老三搞好关系,将来必然要仰仗老三,姚大嫂觉着自己这一上午表现挺好的呀。   “那大嫂你就没反过来想想,你这么说,不是笑话人家没生出儿子吗反正你又不是头一回了。”姚二嫂嗤笑一声。   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总觉得高人一等似的。姚二嫂翻了个白眼。   “我,我哪来这个意思我明明说的是下回生儿子。”姚大嫂说着又想到别处了,“要说他两个,谁知道有没有下一胎呢,指不定哪天老三就提离婚了,他难道还真甘心要个农村的媳妇可就算离婚,他跟谁还不得生孩子,我说他下回生儿子也没错吧”   “嗬,我可真服了你。”姚二嫂撇嘴,“你也不看看火候,人家两口子明明挺好,人家闺女才刚生下来,宝贝的了不得呢,要你替人家操心。再说你也不想想,人家老三是大学生,老三媳妇好歹也是识几个字的,不比你个睁眼瞎子文盲强。孩子人家自己生的,难道人家自己不会起名字人家离不离婚、生不生下一胎,有你啥事瞧把你能耐的,心操得稀碎稀碎的。”   姚二嫂一通抢白,便哼了一声,扭头走开了。丢下姚大嫂一个人站在那儿,一脸的五颜六色。   最后送走了大嫂二嫂,姚志华在大门口站了站,看着大嫂的背影皱眉嫌恶:“这种女人,也就大哥受得了她。”   他伸手一拉刘江东:“走,咱俩屋里再喝两盅。”   “还喝呀,不行不行。”刘江东吓得赶紧摇头,“我就那点酒量,再喝真醉了。”   “哥,”刘江东小心地看看他,“你今天这酒可喝了不少,一桌一桌敬下来。”   别说没订婚,没结婚他就不能叫姐夫,只能叫哥。刘江东今儿一口一个“哥”,跟姚志华倒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走吧,今儿高兴,我也没喝多。忙了这一两天,咱哥俩都没顾上好好聊一聊。”硬把刘江东拉回去了。   其他几张桌子都收拾完了,刚才他们坐的这一桌,碟子碗的还没来及收拾,这年代都不浪费,也没啥剩菜了,残羹汤汁。   姚志华也不再吃这桌,跑去厨房找了找,厨子做菜还剩下几根黄瓜、小萝卜,和多半碗泡好的黑木耳。   姚志华把三下两下黄瓜拍了,装了一大盘子,小萝卜切了一碟,大葱凉拌木耳,顺手还洗了一把青辣椒,弄点蘸酱,居然眨眼工夫就弄了四个青红嫩绿的下酒菜,往旁边另一张收拾干净的桌子一端,示意刘江东把两人刚才用的酒杯、筷子拿这边来。   嗬,俩人这就喝上了。   刘江东酒量真不太好,不是谦虚,可姚志华似乎兴致挺高,边喝边聊喝得挺乐呵。   因为江满的事情,刘江东之前对姚志华这个是的印象真不太好,现在看看,这个姐夫跟他想象的似乎有点不一样啊。   “订婚的事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刘江东点头。   “你小子,有眼光。”姚志华拿筷子指指他,“谷雨这姑娘哪哪都好,没得挑剔了。”   又问起刘江东家里,刘江东知道他想问什么,也就坦然道来。他是遗腹子,父亲是抗美援朝烈士,他出生前父亲就牺牲了。   “我老家,其实是在曲城,离这儿一千多里路。我父亲牺牲后,国家给了抚恤,还照顾烈属,给了我母亲一个招工进城的名额,照顾孤儿寡母。结果我奶奶一家,硬是把招工名额给了我父亲的弟弟,抚恤金也抢走了,我母亲逼得没了活路,生下我之后才几个月大,就把我丢给我奶奶,改嫁去了外省。我在我奶奶家养到四岁,我父亲的战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养父千里迢迢跑去看我,说四岁孩子,养得跟鬼似的,心疼得当场眼泪都下来了,就提出收养我,我奶奶一家巴不得甩掉我这个累赘,赶紧就答应了,我养父就把我带回来了。”   刘江东说起这些,面色平淡,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所以我母亲那边、奶奶那边,早就断了往来,都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样子。我是当了几年兵,进藏兵,退伍后因为我养父后来转业当警察,就让我选择当了警察。我养父母人都很好,赶明儿不会叫谷雨受委屈的。”   “不容易。你呀,苦难都过去了,以后的路就该顺了。”姚志华听得唏嘘,老半天摇头感慨,“这人呐,父母也是个缘分,人一辈子,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爹娘。你跟父母无缘,不过你能遇到养父母也是幸运。我呢……”   他喝一口酒,苦笑:“人都说,养儿才知报娘恩,我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道我父母家人有多过分!”   “我走之前,还想着骨肉亲情,我娘就算不喜欢江满,看在她怀孩子份上起码该善待她呢……结果呢,他们心里眼里,连自己的孙女都没有,他们眼里到底把我这个儿子当什么……”   他说到最后,便有几分愤懑的味道了。然后就没再说多少话,喝着小酒,吃着黄瓜,没多会儿就露出几分醉意,明明都喝高了,酒却好像更容易喝了。   结果心中愤懑的姚志华就喝高了。   刘江东可不敢再喝了,别说他喝醉丢脸,他就是把姚志华这个准姐夫给喝醉了,回头江谷雨恐怕也得嗔怪他。   “哥,酒喝好了,不能再喝了,你去歇一会儿吧。”   “去哪儿歇”姚志华想说,他晚上铺凉席睡在院子里的,这大白天他哪有地方歇呀,不过就算酒喝得有点高,他也知道这事情有点没面子,才不说呢。   姚志华晃晃晕乎乎的脑袋,站起来转圈看了看,拉了个椅子在榆树下坐着,“那就不喝了,你酒量……不,不如我。”   结果他往椅子上一坐,没多会儿,就靠着椅子睡着了,抱着胳膊靠在椅子背上,很快小呼噜都打起来了。   屋里为了摆酒,把原本剩下的三张空床都抬到院子里,靠墙堆在一起。刘江东一好心,就去拖了一张床过来,放在树荫下,铺好草苫子和竹席,把他扶去床上睡。   刘江东推开隔壁院子,悄悄叫江谷雨。   “谷雨,那个……我走了啊。哥有点喝高了,让他在隔壁睡一会儿。我就不进去了,你跟姐说一声。”   江谷雨粉红脸,抓着辫梢绕手指玩:“走你就走呗。”   “我叔和我婶子说,这个月十六,就是大大后天,我婶子要去你家登门拜访。”   江谷雨知道他养母上门拜访,是给他们正式订婚,这事情老队长和江老爹已经说过了。江谷雨粉红脸变成了胭脂色:“……知道了。”   “嗯,那,那我走了啊,反正这村里我也经常来,你也经常需要上街,有啥事你就喊我一声。”   “知道了。”   刘江东咧嘴笑笑,终于心满意足地骑车走了。   江谷雨红脸看着他骑车的背影走远,转个弯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操忙大半天,屋里江满搂着孩子睡午觉了,再往隔壁院里一看,树荫下姚志华也在呼呼大睡。   江谷雨撇撇嘴,早知道就叫某人再留一会儿了。

第30章 不速之客   不过想想, 刘江东不走,两人也不好意思说话聊天。本来没说媒之前,两人见面挺自然的,指不定偶尔还开个玩笑、斗个嘴之类的, 结果窗户纸一戳破, 见面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等四天之后, 两人正式订了婚,也就能名正言顺来往了。江谷雨想起来,忍不住就面红心跳。   江满今天从早晨到午后都没好好休息,也是累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孩子上午没睡实,放在妈妈身边也睡了一大觉,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是被江谷雨叫醒的。   “又来人了。”江谷雨说。   “又来人了”江满心说,这个时候谁又来呀哪有送米办酒下午来的, 看看门外,阳光的角度和颜色提示她,至少下午五六点钟了。   “谁来了”   “你婆婆和你小姑子。”江谷雨咧嘴一笑, “不知怎么的, 我一看见姚香香就想揍她。姐,你说今天她要惹我, 我能不能揍她”   “哪儿呢”   “在大门口呢, 我没请她们进来, 人家自己也不像要进来的样子,杵在门口当门神呢。”   “她们这个时候干啥来了”江满嘀咕一句,“姚志华呢,叫他自己处理。”   管他什么婆婆小姑子,本能地,江满就觉得,这是她的地盘,她的领域,下意识地就不想让那两位踏进来一步。   像竖起鬃毛的狮子,感觉是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   至于那两位杵在门口不进来的用意,不用想也知道,不过她一个坐月子的人,她偏还就不管了。仗着什么婆婆长辈,等着她先出去说话,可真够想得美。   于是江满安心躺在床上,搂着孩子继续睡她的觉。   江谷雨不紧不慢、一步一步出了门,从这边大门走出去,就在姚老太和姚香香四只眼睛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进隔壁院子。   树荫下小木床上,姚志华长胳膊长腿睡得正香,小呼噜打着。   “哎,姐夫,起来了。”江谷雨走到离床边一两步,抬脚蹬蹬床。小木床也不晃动,江谷雨转圈看看,去厨房门口摸起给厨子用的蒲扇,往姚志华肩膀上拍了拍,“哎,起了起了,天亮了。”   姚志华迷迷糊糊睁眼,晃晃头,适应一下残存的酒意,翻身坐起来。   一看,大太阳挂在西边树梢呢。   “谷雨,啥事儿”他看看床边好整以暇的小姨子。   “你娘和你妹来了。”江谷雨指指外头。   姚志华一边脸上还印着个凉席印子,睡意朦胧地皱皱眉:“她俩这个时候来干啥”   “你问我那是你娘、你妹妹。”江谷雨说完,转脸自顾自走人。   姚志华坐了几分钟,醒醒困,叹气下床出门。姚老太和姚香香果然站在门口,手里还拿了个包袱,姚志华走过去,站住。   “娘,你上午不来,咋这个时候来了,啥事啊”   “你说的啥话,我是你亲娘,还不能到你家来,你还得规定我啥时候来”姚老太瞪眼质问。   “娘。”姚志华慢吞吞打断她,“天都不早了,生产队都收工回来了,你非这大门口吵吵,可不好看。”   上午送米,中午摆酒,这太阳都要落了,她跑来大门口吵吵,自己个琢磨去吧。   果然姚老太一噎,旁边姚香香拉了拉她胳膊,提示了一下。   “我来看看。”姚老太哼了一声,吊着个脸摆出婆婆范儿,“那个女人呢耳聋了眼瞎了,不知道我来了等着我这个婆婆去拜见她呢”   “娘,她坐月子带孩子,您是长辈,我也不敢劳动您帮忙照顾。您要是想看看孩子,您就进去,别忘了烧把火烤一下,您要是不想进去就算了。”   “还坐月子,这都多少天了”姚老太一脸忿忿,“老三啊,你一个大男人,你还真惯着她这女人可真作得不行了,可怜我们过去,哪里坐过月子啊,生了你们一个一个,生下来三天就得起来做饭洗衣、伺候一家老小……”   “娘。”姚志华慢条斯理打断她,“过去五八年吃烂地瓜叶子呢,您现在不也不吃了吗。她怀孕时营养不良,不坐好月子,孩子都没奶吃。你说我这个爹当的,想起来我都心疼。”   “你……”姚老太噎住,喘粗气,姚香香赶紧又拉拉她胳膊,再次提醒她。先忍忍,别动火,这不是还有事要办呢吗。   “我上午……”姚老太忍了忍,咳嗽一声,“上午有病,身上不舒坦,就没能来,这不是刚好点了,就来看看。”姚老太瞥了一眼院子,屋门半敞,江满的人影子都没露一下。   姚老太忍着气,故意大声说:“我就不进去了,省得再招人嫌,反正也没人拿我当回事。明歌那姑娘来了,还给孩子买了礼物。”   姚老太示意姚香香把包袱打开,拿起里边的东西递给姚志华,是一条红色的小毛毯:“她给小孩买了毛毯,你看看人家买的这毯子,到底是城里东西,还托人买的,可好了,估计得不少钱呢。”   姚志华愣了愣,拧眉问道:“赵明歌来了啥时候来的,她是不是知道我今天给小孩送米办酒,同学啥的我都没通知呀。她要来上午来贺喜喝酒,下午跑来干啥”   “三哥,明歌姐是来巧了,不知道你今天送米办酒,她就是来看看咱娘,给我送复习资料,还给你小孩买了毯子。”   “行,我知道了。”姚志华慢吞吞接过毯子。   姚香香这时来了一句:“三哥,明歌姐来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呀,人家明歌姐大老远来,天都这么晚了,她回城也没有客车了,你找个自行车送她回去吧。”   姚志华一顿,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看姚香香,想了想转头问姚老太:“娘,我听说,您认她当干闺女了”   姚老太原本随口一句,之前搪塞村民邻居的遮掩话,其实哪会正经认什么干闺女呀,可姚志华这么一问,姚老太又不能说没认,索性脖子一梗:“对,这姑娘招人喜欢,我认的干闺女。”   “您看看这天,太阳都要落了。”姚志华笑笑说,“我现在骑车送您干闺女回县城,会累死您亲儿子的。既然是您干闺女,您留她住一宿吧,明儿再走。”   “三哥,你咋能这样”姚香香叫了一声,“人家明歌姐大老远来的。”   “所以我叫你们留她住一宿啊,她一个年轻姑娘,这么晚回去,出了事谁负责”姚志华拿着毯子想了想,“那个……娘你们等一等啊。”   他拿着毯子走进院子,随手把毯子挂在晾衣绳上,走进屋里。   “谷雨……”   “干啥”   姚志华被小姨子明显恶劣的口气吓了一跳,抬头看看江满,却见江满躺靠在枕头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休息,眼神都没多给他一个。姚志华脚步顿了下。   “谷雨,还有红蛋吗给我两个。”   江谷雨瞥了他一眼:“红蛋没了,没染颜色的还有,你要吗”   姚志华想一下:“给我吧。馒头就不要了。”   “你要馒头也没有了,都不够我们晚上吃的。”江谷雨去桌上小盆里拿了两个煮熟的鸡蛋给他,姚志华接过来出去了。   “娘,红蛋没有了,现染也来不及了。”他歉意地笑笑,把两个鸡蛋往姚老太手里一塞,“那个,这两个喜蛋您带给赵明歌,喜酒我可就没法给她补了。帮我谢谢她。”   “三哥,那你晚上过去”   “晚上你们都在家,这大热天洗洗刷刷的,我去怎么方便”姚志华说,“行了啊香香,你要是不进去,你就赶紧回去吧,杵在这儿真不好看。赵明歌给你送复习资料,你就好好学,争取开学能考上高中,好歹多读几年书也多懂些道理。”   “三哥,你咋能这样呢”姚香香有点难以置信。   “你听我的没错,香香你呀,好好多读几年书,不然我看见你光想发愁。”   “你真不去看明歌姐”姚香香跺脚质问,“还有,三哥,你得去帮我复习呀,你还真不管我了是不是那个女人跟你使坏了,你还是我亲哥不”   “明天吧,明天早上我这边要是没事,我过去一趟。”姚志华说,“你复习的事,你自己也上点儿心,肯下功夫学,别整天就知道弄那些有的没的。”   说着话,上午帮忙的两个堂弟来了,姚志华挥挥手:“娘我忙了啊,你们赶紧回吧。”   姚老太差点气得绝倒,阴沉着脸,一路叽里咕噜咒骂着走了。   姚志华则跟两个堂弟一起,把隔壁院子仔细打扫一遍,天色傍晚,上学的、下田的,该回来的都回来了,趁着各家有人,借周围邻居的桌椅板凳还回去,挪出来的木床抬回去,把隔壁男知青留下的空院子恢复原样,屋里关上大门锁好。   姚志华跟老队长说了,趁机借了一张木床抬回自己那边,放在院子里,等想法子弄个蚊帐,他就不用每晚铺竹席睡地上了。   其实农村夏天睡露天地上还挺正常的,凉快,可就是蚊子忒招人恨。   进屋转一圈,小婴儿睡得香甜,江谷雨忙着给江满做饭,江满则坐在床上慢悠悠叠尿布。姚志华洗干净手,跑去床上看孩子。   “小耳朵全好了吧”他小心扒着耳垂看了看,小婴儿的耳根已经不太红了,轻的那一边已经看不见红了,重的破皮的那一边,还有一道红痕,不过已经干燥收敛,基本也好了。   他用手指弄了几下那小耳垂玩,软软的肉肉的,触感真舒服。   “弄醒了你抱着。”江满眼皮子都没抬。   “我抱就我抱,我就是没奶给她吃,有奶我也敢带。”   “所以你眼里我就是个奶瓶的作用。”江满平淡说道,“姚志华,你要是不忙,我们现在说个事。”

第31章 惦记我闺女   “所以你眼里我就是个奶瓶的作用。”江满平淡说道, “姚志华,你要是不忙,我们现在说个事。”   “巧了,我正好也要跟你说个事, 正经事。”姚志华顿了下, 跑去拿来两张纸, 那种普通的信纸,坐下来笑道:“别的事先放放,咱们先谈个正经事,你说小孩给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江满居然有点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这么郑重其事弄两张纸, 还以为他拟定什么离婚协议呢。江满顿时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离婚随时欢迎,但有一条, 她这人可不吃半点亏。   结果这哥们说要给孩子起名字   “女诗经,男楚辞,我回来之前吧, 不知道男孩女孩,先想了几个名字,回来这两天, 又想了几个, 你听我跟你一个一个说啊……”   江满没等他说,一伸手, 从他手里拿过那两张纸, 扫了一眼, 苍劲的钢笔字,写的沅芷澧兰,瑾瑜琼琅……大抵就是这一类的字,香草美玉,这个年代的男人起名字也就这风格了。   关键是,不管他起出多好听的名字,江满根本就没打算给孩子叫。   她辛辛苦苦生的女儿,才不会让给别人起名字,亲爹也不行。   “我想好了,叫畅畅。”江满把那两张纸还给他。   “”姚志华顿了下,“畅畅,唱歌的唱,还是欢畅的畅”   “欢畅的畅。”江满挑衅地抿嘴一笑,“我就觉着,你娘这样一巴掌一巴掌往你脸上抽,挺叫人畅快的。”   “……”姚志华脸色变了变,心累。想想真觉得天道轮回,以前他总觉着那是爹娘,爹娘对他总是好的,要孝敬着的。   “我心里已经够堵的了,你就行行好,别再挤兑我了。”姚志华顿了顿,叹气,“江满,说真的,我放假回来之前,大姐大姐夫给我写信,说你差点出了事,我当时还不太敢信我娘和香香会是那样,等我一回来……”   结果回来以后,听村民们一说,才知道他大姐大姐夫信里说的,已经是经过委婉美化了的,还只是一部分,事实更加过分。   “算了,不说这些了,江满,过去了就过去了,横竖我们以后也不跟老宅在一起过。我知道这些亏欠你了,我娘那人……你以后就远着她些,我保证不能说你什么。”   他把那两张纸接过来,拿笔把“姚畅畅”添在上面,端详了一下,“畅,姚畅畅……那我想想再说。哎对了,你要说什么事”   江满本来想问他,你女同学都找上门来了,你打算啥时候离婚呀,可被他这么一打岔,江满又改了主意。   她现在坐着月子,带着孩子,每天鸡汤鱼汤吃着,她急什么呀,偏偏就等着看看,他姚志华啥时候提出来。   “我想说……你不去看看你那个女同学人家大老远为着你来的。”   “……”姚志华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看江满,停了停,慢吞吞把那两张纸折叠好,往上衣兜里一装,欲言又止。   “江满,你现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姚志华叹气,“行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她一个老同学,来者是客,咱们生孩子,人家来给咱闺女送礼物的,今天晚了,我明早再过去看看。别的,我跟你保证真没别的事儿。”   他起身出去,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居然又转身交代了一句:   “我去水库洗澡,下鱼笼子。”抬抬胳膊示意衣袖,“今天老天爷算是给我们帮忙的,天气比前两天还算凉快,客人来了也没那么热。可是我这一天到晚下来,身上汗都湿了几回了。早晨买肉顺带给你买了两根排骨,上午没顾上弄,吊在井里,叫谷雨给你炖了,我晚一点等你们洗刷收拾好了再回来。”   “哎。”江满叫住他,纯属好奇,“你哪来的肉票今天你买了好几斤肉吧,还有办酒的钱。”   “也就买了几斤肉值钱,加上鸡蛋,剩下都是些个萝卜青菜的。”   这年代农村,几斤肉办个好样的喜事了。   姚志华索性走回来,站在床前解释道:“我之前在学校,帮人辅导过两个高考生,人家酬谢我,收了一点钱,肉票是我同学找人帮我兑换的,还有那个奶粉和麦乳精。今年高考不是政策放宽吗,人比去年还多,我高考成绩不错,又是农村家境,教授给介绍的。”   “嚯,学会赚外快了”江满挑眉。   “这回没钱了,真没钱了,这回花光了。”姚志华笑着举起两只手,“所以接下来,你好歹得给我点钱花。我日常也得买家用的东西。”   他说着,俯身去床头拿女儿的小帽子,今天随份子的红包都在里头了,据说红包给孩子压惊,江满也就没忙着收起来。他想拿,江满则一抬手,啪地拍开了他的手。   姚志华抗议的眼神看她,江满也不管他,自己把红包都拿了过来。少的一块两块,多的三块五块,她一连拆了五六个红包,凑齐了十块钱递给姚志华。   “这给你,行了吧一人一半,我看统共也就收二十来块钱,里头还包括你大姐和我娘家两个大头。”   “估计也就一二十块,反正是人情来往,你记一下,过后人家有喜事别给少了。”姚志华接过那十块钱,刚想走却又笑道,“江满,你这样就对了,有事就说,我也好知道你想的啥,你以前,就是太不爱说话了。”   江满忽然不想理他。   夕阳满天,他去拎了鱼笼子,经过厨房跟江谷雨交代了一声,步履悠闲下水库洗澡。   江满则把剩下的红包都拆了,钱收起来,小婴儿又开始哇哇了。   也该饿了,江满赶紧溜下床去洗手,回来给孩子换尿布喂奶。   第二天早晨天一亮,江谷雨刚起床出了屋门,院里姚志华也已经起来了。他现在有了张木床,就放在院子里,白天放梧桐底下,就是蚊帐还没弄到,上半夜熏跑的蚊子,下半夜指不定又杀回来了。   姚志华洗漱完,把昨晚捉到的几条小鲤鱼杀了收拾好,留给江满早饭炖汤,进屋瞅瞅人家娘儿俩还在睡,就悄悄出来。   “谷雨,我出去一下啊,你姐要问你跟她说一声。”   “出去好了。”江谷雨故意问,“还回来吗”   姚志华磨了一下牙,装作没听见,走了。   他一路径直去姚家老宅,镇上没有到县城专门的车,只有两班过路车,得提早去等着,赶不上就误了。所以他推门进去,赵明歌和姚香香都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洗漱收拾。   见他来了,姚香香就冲赵明歌挤眼笑笑,下巴示意了一下,赵明歌转头看看他,像是有点没精神,笑了一下,就低下头洗脸了。   “赵明歌。”姚志华叫了一声,“谢谢啊,还让你花钱给我女儿买毯子,你看我昨天忙的都没顾上过来。”   “谢啥呀。”赵明歌低头拨弄着水盆,“我不也喜欢小孩吗。孩子挺好吧”   “挺好,生下来五斤三两,前天我拿秤称,六斤三两了,十一天长了整整一斤。”姚志华笑。   顿了顿问道:“赵明歌,听说你昨天来给香香送复习资料你什么时候跟香香熟络上了,这丫头不懂事,我们家老小,都让家里惯坏了,惯的她有些事情都不知道好歹。你工作忙,往后可别这么麻烦了。”   赵明歌低头不语,姚香香在旁边叫起来:“三哥,你说谁呢!”   “说你呢!”姚志华一扭头,脸色一变。   “志华,你来了”   姚志华一转脸,原来他大姐姚香玲也在,听见他来了,忙从厨房出来。   “哎,大姐。”姚志华走过去,“你昨晚没走啊。”   “别提了,昨天下午没赶上车。”姚香玲用眼色示意了一下背对着她的赵明歌,她刚想走时正好遇上了,本来让姚香香送她走的,略一耽误,“结果我跑到镇上一问,车都过去了,我又一路走回来,倒霉催的。”说着冲赵明歌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你等会儿也走”   “走啊,我家里一大摊子,不走行吗。”   “哎,那你跟赵明歌两个人,正好一起送。”姚志华说,“那你们赶紧的,我出去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找个驴车。”   姚老太从厨房里出来,瞥了姚志华一眼,板着脸说:“你还知道回家呀,你还知道有爹有娘啊。”   “娘,一大早上您又咋了。”姚香玲无奈叫道,“您自己儿子,老三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娘儿俩,您就不能好好说话。”   “你这是数落我了”姚老太翻眼冲着姚香玲去了。   “我哪敢数落您呀,得,您也别气,我一会儿就走了。”姚香玲顿了顿,忍不住补上一句,“您要是不待见我,大不了我以后少来。”   姚老太脸色一变,张嘴就想骂人,姚香香赶紧在后边悄悄拽了她一下。真把姚香玲骂走了以后不上门,对谁都没好处。   “不一定能找到驴车。”姚香香梳着辫子走过来,“大姐,要不你再过一宿,好容易来的,叫三哥骑车先送送明歌姐呗。”   姚香玲淡淡瞟了她一眼,没搭理,姚志华则连个眼色都没给她。姚香香吃了冷脸,气得身子一扭,走开了。   “我也想多住一宿,可是我得上班啊,你大姐夫工作忙,我自己也得上班,我家里老的小的还一大摊子,我不回会去咋弄。”姚香玲说给旁人听。   她们收拾吃早饭,姚志华出门绕了一圈,回来笑道:“巧了,生产队今早要派人去镇上领农药,拉毛驴车去。赵明歌,大姐,你俩快点吃,正好跟着车走。”   姚老太对她这个干闺女还真不错,一早晨居然煮了大米粥,还炒了丝瓜和豆角。赵明歌慢吞吞吃了半碗米粥,就放下碗说吃饱了。   “志华,你……现在挺忙的”   “挺忙的。”姚志华说,“小孩小,没满月,我媳妇坐月子呢,大人小孩都得人照顾。”   “那你哪天去县城”赵明歌低头笑了下,“几个老同学都问起你呢,有空一起聚一聚。”   “哎,去县城可真不一定。放假放到八月底,我这忙着看孩子呢,要是哪天能空闲出来,兴许过去看看。”   “三哥,你哪有那么忙。”姚香香插嘴道,“明歌姐,你有空再来玩,反正我都在家呢。”   “你明歌姐忙着呢。”姚志华说,“香香,人家赵明歌要上班工作,哪来那些闲工夫跟你啰嗦。”转向赵明歌道,“赵明歌,你以后少搭理她,香香不懂事。”   “三哥!”姚香香气恼地叫了一声,姚志华则抬头盯了她一眼。   这时大门口有人吆喝了一声,姚志华抬头看了下,笑道:“是赶车去镇上的姚大军,我去叫他等会儿。”   姚香玲和赵明歌一听,赶紧收拾了一下东西,告辞了出门坐车。赵明歌提着个手提包,只管低头走路,姚香香则亲热地挽着她胳膊送出去。姚香玲拉在最后,觑着姚老太也走到前边去了,伸手拉住姚志华胳膊。   “志华,我看这个……也就那样儿,人物长相又不比你媳妇强,没你媳妇好看。我说句难听的,你要是真打算离婚找个城里的,就凭你,啥样的你找不到你非得要她呢。这种女的,明知道人家里媳妇孩子的,我反正不喜欢这样……”姚香玲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词儿,“上赶着的。”   “哎呀大姐,你就别操这心了,我心里有数。”   “你有啥数啊你!”姚香玲责备道,“你要有数,她怎么上赶着到咱家来的她一个没结婚女的不要名声,你一个大学生,你还要在乎名声呢,要没那意思,你可别惹一身腥。”   “哎呀大姐,你看我这态度还不够明白呀”姚志华脸色有些无奈,摊手,“你看看我,放假回到家,算上回来的那天,算上今天统共才五天,我忙的脚后跟都不落地,有些事我都还没弄明白呢。就像你说的,她一个没结婚的女的,老同学来走动一下,我是能骂她还是能轰她闹出来谁都不好看,这事情怕也是咱娘折腾出来的,我骂谁呀我!”   提起姚老太,姚香玲只想叹气。   “还有个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先跟你说一声。”姚香玲欲言又止,停了停还是说了出来,“你媳妇也挺可怜,你俩要好好的当我没说,你要是真决定离婚,孩子就别给她了,她带着个孩子也不好再嫁人,你肯定是没法带孩子,就把孩子给我吧,我两个儿子,跟你大姐夫私下里一说,觉得养个小闺女也挺好,一准一家子疼她。”   “大姐!”姚志华吃惊地瞪大眼睛,“我刚生个闺女,我自己还没稀罕够呢!你知不知道我都没抱上几回,你你……你以后少来,合着是惦记我闺女了。”   “我……”   “你什么你!”姚志华抢白道,“我就不明白了,怎么那么多人都认定我要离婚了,连你也这么说!”   “大姐,你快点,这等着呢。”姚香香在门外喊了一声,“你跟三哥说啥呢”   “没说啥!”姚志华应了一声。他比姚香玲小了十好几岁,一不乐意就冲姚香玲翻了个大白眼,使性子似的把她往外推,“行了行了,大姐你赶紧走吧,路上自己小心。”   送走赵明歌和姚香玲,姚志华在门口站了站,还没说走呢,姚香香一把把他往家里拉。   “三哥,你咋回事啊,你说说你,人家明歌姐是咋对你的,你可不怕叫人家伤心。”   姚志华看看她,抬高胳膊挣开她,自己扭头走进院子,拿了个板凳在屋门口坐下。   “香香,你跟你的明歌姐,啥时候这么好了”姚志华慢吞吞问了一句,想了想,“我记得,赵明歌是六八年春天去东北插队的,去年冬天才回来,她走之前你才八.九岁,你也就年前才认识她吧,也就是我开学之前,她跟几个同学一起来过一趟。”   “我跟明歌姐合得来,不信你问咱娘。明歌姐有文化还是城里人,长得漂亮,工作也好,有的人就没法跟她比。三哥,你以前到二十好几岁不找对象,明明就是忘不了明歌姐吧,你说你现在咋回事,你难道忘了你们过去的感情”   姚志华侧目:“香香,你一个还没找婆家的年轻姑娘,说这些话臊不臊我二十几岁不找对象,那是我自己的事儿,跟别人有什么相关”   “你别数落你妹,这姑娘是奔着你来的,不因为你,咱家谁知道她是谁呀。”姚老太接了一句,“老三,你可别糊涂,这姑娘我都问了,她爹原本是卫生局的副局长,后来不是被打倒调去烧锅炉了吗,现在人家落实政策,还当上正局长了。这姑娘我看好了,哪哪都好,身份配得上你也孝顺,来一趟给我买一趟东西。过去你俩好的事情家里又不是不知道,她对你、对咱家可真没得说。”   “老三你看看你,不是娘说你,十二天给小孩送米办酒,又是酒又是肉的,人家十二天是男孩送米,你也不怕人家笑话。娘知道你心软,舍不得小孩,可是生了个女孩,赔钱货,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你再疼她也没用,你将来,孩子谁还不能给你生啊。你还真跟那个农村户口的糟瘟女人过一辈子好不容易咱家你出息了,成了国家的人,你可别自己想不开。”   “娘。”姚志华指指姚香香,“香香还听着呢,你一口一个赔钱货,可不怕她寒心。”   转向姚香香,“香香,你不是要我帮你辅导吗,我给你在沪城买了复习资料,忘了拿了,你跟我去拿一趟。”   他说着站起来就走,姚香香一听有点高兴,赶紧跟了上去。   姚志华步子大,姚香香就一路小碎步跑着跟上他。   “香香,我问你,你今年没考上高中,你是不是真的还打算继续考下去”姚志华边走边口气随意地问起。   “想啊。”姚香香撅着嘴说,“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农民。”   “你从我开学走了就整天躲在家说复习功课,暑假前连个高中都没考上,你到底复习的什么!”姚志华训斥道,“明年还打算考,明年你都二十岁了,再去上高一,你自己还真不着急。”   “我,我明年打算考中专来着,明歌姐都跟我参考了,读高中可能是有点晚了,我好好复习一年,明年考个中专。”   “那你倒是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啊,怎么什么事你都掺和。你当中专好考是吧,我告诉你,中专比高中还难考。就你这样的,初中闹革命就没正经上过几天课,又不想干活又不想务农,懒得不成样子,考不上学校你将来喝西北风去吧。”   “三哥,我是你亲妹妹吧”姚香香气急败坏。   “你得亏是我妹妹,不然我可懒得说你。”姚志华看着她,口气合缓了一些,“香香我问你啊,我记得我开学走之前,赵明歌跟几个同学一起来过的,也没见你俩多好。之后你俩咋处到一起的,咋这么好了”   “明歌姐人好。”姚香香说,“我跟她合得来呗。”   “跟我说说,你明歌姐都给你啥好处了她肯定有法子帮你吧,我可记得,哪个嫂子嫁过门来,都被你挑剔的不成样子。”   兴许是他脸色如常,口气也不算差,姚香香居然笑嘻嘻地说:“三哥,我跟你说,明歌姐人是真的好,她都帮我考虑过了,要是我考不上高中,就先让她爸爸安排我去县医院当临时工护士,她爸爸是卫生局局长,办这点事还不简单。然后给我弄个脱产进修的名额,送我去读卫校,有她爸帮着,用不了几年就能转正了,我就是正儿八经的城里护士了。”   “所以你就藏我的信”姚志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我问你,是你自己干的还是谁撺掇你的按说你这个脑子,自己未必想得到,是娘给你的主意,还是赵明歌”

第32章 备受关注   “我问你, 是你自己干的还是谁撺掇你的按说你这个脑子, 自己未必想得到, 是娘给你的主意, 还是赵明歌”   “我, 我不知道, 我没看见你的信, 就是没看见,你别诬赖我。”   “你不说是吧”   “我真没看见!”   “你……”姚志华脚步一顿, 猛然停住,姚香香没有准备, 差点撞上他,“姚香香啊姚香香,就你这个猪脑子,还有你这个性子,你还当护士,你可行行好吧, 活人都能给你治死喽。我现在是……”   他手指敲着姚香香的额头,硬憋下一口气, “江满和孩子两条人命, 在你眼里就值你一个护士,你……你赶紧给我滚,别跟着我, 不然我忍不住想揍你。”姚志华抛下一句, 大步走了。   姚香香又气又急地红了眼, 跳脚:“三哥,你,你说拿资料给我呢。”   “别喊三哥,我没你这个妹妹。”他停住脚,顿了顿,转身指着姚香香,“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三哥,赶紧去给你三嫂赔礼道歉。”   “她冤枉我,她自己跳井怪我了我发誓我没推她。”姚香香跳脚,“三哥你偏心,你怎么不说她欺负我呢!”   “……”姚志华深吸一口气,“姚香香你给我记着,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妹妹,你也没有我这个三哥。”转身走人。   “三哥,你……”姚香香跺脚哭起来,“合着你是骗我出来的,你骗我,你还是我亲哥不你,你为了个外人这么对我。”见姚志华头也不回,气得口不择言哭道,“我就知道,那女人就是个祸害,又累赘又祸害,跳井怎么就没死成呢她!”   姚志华已经走出多远,闻言气得脚步一顿,转身大步回来,一巴掌抽了上去。   啪的一声脆响,姚香香直接被打懵了。姚志华则气得手发抖,差一点两条人命,他都成什么人了他!   姚香香作为家中老小,从小娇生惯养一家子护着,还是头一回挨姚志华的打,难以置信地愣了半天,哇的一声大哭。   “三哥,你……你打我,你敢打我……”姚香香哭着尖叫,“你敢打我,我告诉娘,我这就告诉娘……”   姚志华则铁青着一张脸,头都不回地大步走远了。   乡村没有秘密,何况像“姚志华女同学来”这样备受关注的八卦。下午肖秀玲来串门溜达,就跟江满说起早晨听到的,说那女的在老姚家住了一宿才走。   “我娘一早晨气得唠叨,说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爹娘,你说那女人不要脸就罢了,你那个婆婆,也真是少找,啥事她都能干得出来。”肖秀玲知道这事反正也瞒不住江满,关键江满自己的态度也视为平常。   “不过我听说,姚志华也没往她跟前凑,昨晚压根就没过去,今早去了没一会儿,那女的就和姚香玲一起坐生产队拉农药的毛驴车走了。”   “我知道。”江满笑道,“人家也没背着我。”   肖秀玲被这话吓了一下,忙问:“啥意思姚志华都跟你当面承认了”   “那倒没有,我就是知道那女的来了,姚志华自己没瞒着。”江满努努嘴,示意了一下扔在一边的小毯子,“喏,要说那女的还是不够厉害,说是来给小孩送礼物,送了个小毯子。自己也没敢亲自来看看,我还以为,她会借口看看小孩,当面来找我示威呢。”   “这破东西,你还真收下”肖秀玲气道,“你赶紧给我扔出去。”   “你怎么跟谷雨一样”江满睁大眼睛,“不知道东西是好的。恐怕得好几块钱呢,买这种毯子,可能也得要布票,东西又不是脏的臭的。不过这东西背后的心思不好,我才不会给我孩子用呢。留着,留着啥时候送人也济个用处。”   “叔。”小陆杨咧着小嘴冲外头喊。   “嘘,杨杨你小点声,小妹妹睡觉呢。”肖秀玲指他。   小陆杨不好意思地咬咬手指,踮起脚看看床上的小妹妹,便咕咚咕咚往外跑。姚志华大步走进院子,手上拎着一捆干树枝。   小路杨便迎面跑过去:“叔。”   “杨杨。”姚志华一伸手,抓住胳膊下边把小陆杨拎了起来,举了举,还掂了掂,“我试试,今天长胖了吗。哎,小妹妹哪天长到你这么大就省事儿了。”   “长到他这么大,你更费事儿,大了就会讹人了。”   当地说“讹人”,大概有小孩撒娇耍赖、故意折腾人的意思。姚志华把小陆杨放下,笑着问道:“杨杨,你妈说你会讹人,是不是”   “没有,姥姥说我最听话了。”   “对,我看杨杨也是最听话了。”姚志华摸摸他小脑袋,笑。   他领着小陆杨走进屋,自觉放低了动作声音,伸头往床上看:“睡觉呢今天怎么一直睡觉,我今天好像都没听见她哭。”   “什么毛病呀你!”江满气得瞪眼,“哭了你问怎么又哭了,不哭你还想叫她哭”   “不是,我就是觉着今天睡挺大觉的。”姚志华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了,讪笑。   “什么人呐,哭了你又没本事哄。”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没得琢磨了。人家月子孩子肯睡肯长,恐怕也是昨天人多,扰的没怎么睡好。”肖秀玲无奈摇头。   再加上江谷雨,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转,也不用干生产队的农活,整天就琢磨孩子了。   江谷雨端着一个小扁筐进来,里头是一把韭菜,肖秀玲看了就说:“韭菜你姐不能吃吧,听说会回奶。”   “不给她吃。”江谷雨笑道,“后头六婶打发孙子送来的,说他们家菜园里两畦,吃不完都老了。我就寻思做几个薄皮大馅的韭菜包子吃,给我姐准备的小米饭和黄瓜鸡蛋汤。”   “现在奶够吃了吗”   “够吃,这几天催奶催的好,小孩吃奶咕咚咕咚的,吃饱了就睡,平均一天长一两还多。”   “那天称六斤三两是吧”肖秀玲笑着打趣道,“我看得找个秤称一称谷雨,娃儿长了一斤,谷雨一准瘦了两三斤。”   “可不是,她小姨是头功。”姚志华接过话茬,“等这小孩长大了我告诉她,谁不孝顺都得先孝顺她小姨。”   “姐夫,我发现你还真会说好听话。”江谷雨撇撇嘴,抬手一指,“去去,你来点实际的,把你闺女刚换下来那尿布洗了,我做饭。”   姚志华看看盆里,就几块尿湿的尿布,没有便便的尿布,这个好洗,赶紧端起来出去了。   他一走,小陆杨就跟了出去,姚志华洗尿布,小陆杨就在他旁边捣乱,扒在他肩膀看,往他背上爬,撅着屁股、伸着两只小手去盆里捞,非要跟他一起洗。   姚志华无奈,干脆给了他一个小盆,挑了一块最小的尿布洗干净了,丢给他:“喏,杨杨你洗这个。真能干,都能帮小妹妹洗尿布了。”   “这个姚志华,也难怪熊小孩喜欢他。”看着姚志华和小陆杨蹲那儿,洗尿布洗得不亦乐乎,肖秀玲笑着摇头。   小家伙玩得是高兴了,可是一会儿就湿了衣裳,短裤短褂湿淋淋的,三岁半的小娃儿,湿了他还更高兴,自己索性往身上撩水。   大夏天的倒也不怕他凉着,可是玩水玩够了,小陆杨跑进屋里,湿着衣裳又想往床上爬。   “妈妈,小妹妹醒了吗要小妹妹,抱我们家去。”   “这小孩就皮死了。”肖秀玲赶紧把他拎过来,顺手丢到门外,哄他去院子里捉蚂蚁玩。   江谷雨去厨房包包子,姚志华在院里洗尿布,肖秀玲觑着外头小声道:“刚才说那事儿,我还听说一个事,姚志华可能把他妹妹揍了。”   “”江满挑眉,“怎么可能,为啥呀”   “不知道。”肖秀玲说,“这不是一早上天亮,生产队都上工去了吗,村里也没有几个人,你婆婆和姚香香,估计是因为那女的来了都没上工,那女的走了以后,大蛋和二蛋磨磨蹭蹭去上学,路上遇到姚香香了,哇哇哭着往家跑。”   “那也不能断定是姚志华揍她呀,那个姚香香,在家里就是个祖宗。”江满关注点略微偏了一下,“大蛋二蛋别是又想逃学了”   “那俩熊孩子,可能是迟到了。”肖秀玲笑道,又把话题扯回来,“真可能是姚志华揍的,就姚香香那个性子,一路驴哭马喊的,大蛋二蛋也听了几句,估摸着是挨了姚志华的揍。”   “没听说啊。”江满努努嘴示意了一下院里洗尿布的姚志华,“不过这位,这种事不跟我说也正常。”   “要说你这个小姑子……”肖秀玲摇头叹气,“啧啧,你说他们老姚家,兄弟姐妹五个,可真是……龙生九子,什么德性的都有。”   “我看德性都差不多。根不正秧不正,结个葫芦也是歪的。”江满笑道,“不过姚香玲这人,跟姚香香还真不大一样。”   她想了想一拍腿:“哎,你说这事要是真的,我是不是得预备着点儿按我的经验,不多会儿他们家老太君就该杀上门了。”   “一早晨的事情。”肖秀玲说,“这不是没来吗,也不知道姚香香到底干了什么,才惹得姚志华揍她,说不定自己心虚不敢来了呢。你做你的月子,你就在屋里也别出去,她要找也找她儿子,又不是你打的。”

第33章 换了个人   然而江满这次预料错了, 姚老太居然没找上门来。   姚老太一听小女儿挨了揍, 登时就生气了的, 然而她的逻辑很奇怪, 她儿子打了她女儿, 那一定是儿媳妇使的坏, 一定是要怪江满。   所以姚老太在家里咬牙切齿的发狠。姚老头这阵子在村里各种没脸, 刚因为当天送米办酒的事情被堂兄弟奚落埋怨,这时候还留了一点脑子, 就问姚香香,你三哥为啥打你, 你到底干啥了。   姚香香哭哭啼啼说啥也没干。   “你要没干啥,你三哥能揍你”姚老头接着数落姚老太,“你这个闺女就惯着吧,我看是没指望了,都十九了,连个给她说媒的都没有, 你去外头问问,她现在都是啥名声, 连累我在村里都跟着抬不起头。”   又说:“你自己也不想想, 你自己做下的事,老三都已经跟你生分了,心里一准怨你, 回来这么多天都不傍你的边儿。你再去闹一闹好了, 早晚把他闹得寒了心, 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娘。”   “我是他娘,我养他长这么大,他敢不认我!”   “他不敢不认你。”姚老头说,“横竖他上大学,往后分配工作就远了,大不了他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趟,见都见不着,你能咋地他那你这个儿子就当没生吧。”   姚老太娇惯小女儿,纵着她欺负刁难三个嫂子,那是因为儿媳妇不当人,在她眼里就是外人,可不会为个“赔钱货”,真去为难最有出息的儿子。一想到这一层,姚老太也顾不得给姚香香讨回来了,反而气得数落姚香香,你个蠢货,你到底咋惹你三哥了   她那边骂姚香香,江满这边安心吃午饭。   韭菜包子蒸的快,开锅几分钟就熟了,江谷雨用的荞麦面兑白面,韭菜包子的香味可把江满馋坏了。   她不能吃。   坐了这么长时间月子,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天天清淡少盐的汤水汤饭,嘴巴里寡淡无味,看见别人吃啥都馋得慌。可是就算感觉很多禁忌没有科学道理,她也不敢拿自己去试一试呀。   江满喝着鸡蛋黄瓜汤,跟江谷雨聊起订婚的事。   “谷雨,你这两天是不是得先回去看看,大后天订婚,明天你还是回去看看吧,起码家里家外收拾一下,你婆婆可是正经城里人,别让你未来的婆婆看了笑话。”   “后天吧,后天我回去。大嫂在家,我就不相信她好意思不收拾。”   “大嫂本来就有点邋遢散漫,她每天上工干活,你还是自己多操操心吧。”江满把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到时候肯定是队长婶、小刘的养母和小刘一起过去,你还是明天回去吧,饭菜茶水啥的你都往好一点准备,我又不能去帮你,你自己千万都准备好了。”   “我走了,你这边咋办”   “我不是在家吗,你就放心吧。”姚志华忙说,“谷雨,你姐说的对,订婚这么大事情,你早点儿回去准备,明天一早趁着凉快就走。缺啥少啥,你都仔细想想,叫你姐给你带点钱回去。”   江谷雨第二天早早起来,尿布洗了,早饭做了,给江满炖好了鱼汤,用鱼汤炖鸡蛋,还蒸了一大锅馒头,白馒头、二面馒头都有。   姚志华一掀锅:“嗬,谷雨,你这是怕你走了,你姐夫饿死啊。”   “饿死你我肯定不管。”江谷雨笑嘻嘻,“我怕你饿着我姐。”   姚志华一脸黑线:“你还真当我是死的呢。”   “你做饭难吃,你还不会发面蒸馒头。”江谷雨指着锅里的馒头,“应该够你们吃两天的了,你晚上把它装筐子里吊在井里,再不然你头天晚上再热一遍,烧开锅就行了,它就坏不了。”   “你说刘江东那小子什么福气,找了我们谷雨。”   姚志华笑着转身去洗衣服。江谷雨家务活一把好手,可姚志华总不能等着江谷雨给他洗衣服,再说人家江谷雨只管江满和小孩,也不给他洗。   也就头天换下的一身汗衣裳,这年代衣料都是棉的麻的,打上肥皂揉两把,漂一漂就行了,拎出来挂在绳子上。   “姐夫,我走了你可不能让我姐洗衣服洗尿布啊,洗不干净你就多洗几遍,坐月子的人不能沾凉水,会生病。”   “我知道。”姚志华无奈,“咋你就觉得你姐夫这么像废物”   “姐,那我走了啊。”江谷雨伸头看看翘着小腿小胳膊睡觉的婴儿,“小姑娘,小姨先走了啊,过两天就回来跟你玩儿。”   “哎,我可真希望她能答应你。哪天能长大点好带呀。”   “姐,一天长一两你还嫌慢”江谷雨睁大眼,“你看看你自己,长了这二十多年了,也就长这几十斤。”   “……”江满哭笑不得,“行啦行啦,你就赶紧走吧啊,我也不能去帮你,虽说小刘养母不是你亲婆婆,往后也不会长住一起,可人家把小刘养大,对他那么好,你第一次见她,可千万给她留个好印象。”   “我知道。”江谷雨尽管脸红,可还是答应着,“姐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不懂事。”   “这给你。”江满递给她五块钱,“你多买点菜,香瓜、桃子啥的也寻摸买一些,现在街上允许私人卖东西了,我看有人卖公家也不怎么管。”   “哪用得了这么多啊,再说了,我就不信家里连买菜的钱都不给我。”   “给你你就拿着。”江满说,“省的你跟大嫂张嘴要钱,她又嘚啵嘚啵。”   “那我先收着预备着,回去我也不能傻的说我有钱,我还得让她出钱买菜,我平时又没少给家里干活挣工分。”   江谷雨接过那张五块钱,“姐你可别以为咱那个大嫂有多傻,她只是死抠门,可不是没眼色,精着呢,小刘养母去了,城里供销社的,她指不定比我还热心呢。”   “那你更得防着点,你干脆自己掏钱买菜。”江满皱眉,想了想,“你还是别给她机会热心了,人家小刘养母头一次去,去给你们订婚,都还没正经结婚呢,她可千万别打秋风托关系,张口叫人家帮她这事那事的,丢的还不是你的脸。”   “你别说,还真是。”江谷雨顿了下,“姐,怪不得前天办酒大嫂来,在我跟前说她娘家表弟要定亲了,得找关系买这买那呢。”   “所以啊。”江满庆幸了一下,赶紧提醒她,“花销你只管自己出,她要真趁机给人家提什么不着调的帮忙要求,你该敲打就得敲打,这还只是她表弟呢,有一就有二,人家小刘养父母会怎么想咱爹咱哥死老实不中用,不会管的,人家小刘养母要是觉着你娘家人不讲究,不着调,觉得你摆不正娘家,那可就不太好了。”   “姐我知道了。”   江谷雨收拾好东西,把自己衣裳和随身东西放在一个袋子里,姚志华洗完衣服,一脚踏进来,随口问道:“这就走了”   “嗯,姐夫我走了,你这两天就辛苦点儿。”   “这说的啥话,明明是辛苦你来帮我们的。”姚志华无奈,“你就放心吧,我还真有那么笨,能把你姐饿着对了,你等一下。”   姚志华拉开抽屉,拿了两张粮票递给江谷雨:“这个给你。”   “给我粮票干啥呀,我不要。”   “招待客人,你不买些点心”姚志华提醒,“肉票我本来有,前天送米办酒全让我败光了,你回去村里找人兑换点儿。”   “肉票村里应该能找到。”江谷雨说。农民卖猪给食品站,会有返还肉票,虽然少,可平常也没几家舍得买肉吃,一般都舍不得用,尤其农村吃菜方便,家家种,年节有的生产队还会杀猪,所以应该能兑换到。   结果江谷雨一脚出门,正好看到刘江东骑着自行车飞奔过来,骑到跟前下了车,看着江谷雨稍稍不好意思了一下,笑着叫姚志华:“哥。”   “小刘今天咋有空来”   “我今天……没啥事,这不是加强治安联防吗,就下村转转看看。”   “这叫什么,心有灵犀”姚志华听出那意思,笑着打趣一句,“正好,谷雨要回家,十几里路我和她姐正在不放心呢,就交给人民警察护送了。”   他说完,也不管那两个,自顾自把大门一关,回去了。   叫他这么一弄,门外两人更加不好意思。江谷雨半天问道:“你,你咋来了”   “我寻思,这两天你这边怕也要回去准备,就过来看看有啥能帮你的。”   “没啥要准备的了,我姐叫我现在回去,拾掇拾掇。”   “那,那我送你。”   姚志华在门后站了站,听着外头那两个走了,笑眯眯往屋里走,进屋就忙着告诉江满:“小刘来了,谷雨交给他送走了。”   江谷雨一走,两间屋小院子,便只剩下一家三口。   姚志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想想自己也没多少照顾月子的经验,倍觉责任重大。   他转了一圈,靠西墙江满种了一小块菜园,她搬进来时间短,也就刚种了一行小葱,一畦小青菜才长开小苗,姚志华打水把菜浇了,两块新换下的尿布洗了,看看也没其他活要干,洗手进屋。   江满下了床,正在屋里散步走动,今天外头风有点大,不然她打算去院子里散散。谷雨这姑娘自己不懂,一群老太太只要告诉她“坐月子要如何如何”,她就当成了真理,对江满严防死守,江满都要闷坏了。   感觉自己像一个六月天放久了的馊馒头。   姚志华趁机就跑过去坐在床边,趴过去仔细看熟睡的小婴儿,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小耳朵。那耳朵已经完全好了。   “别动她,刚睡着。”   姚志华趴在床上,凑到跟前看了半天,坐起来说:“像我多,脸型嘴巴鼻子都像我。”   这话真不顺耳,江满淡定泼冷水:“小孩子,长长就变了。”   姚志华不接这个茬,又把写名字的那两张纸拿出来,打开来看:“哎,我跟你说,我想来想去,你挑的这个‘畅’字还真挺好,你看啊,欢畅,舒畅,畅通无阻,草木畅茂,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意思挺好,寓意小孩将来顺顺当当的,叫起来还响亮。要不名字就叫畅畅”   江满点点头,懒得跟他说,她那明明不是商量,是告知一声。   “那还要不要再取个大名还是就叫姚畅畅等过两天谷雨回来,我去把户口给报了。”姚志华斟酌着,“我们家,我这一辈是‘志’字辈,下边是‘存’字辈,按说学名应该在字辈上取,可是‘存’有没有点不太适合小姑娘用,不好听……”   “一个人,要那么多名字干什么,一个还不够”江满打断他的唠叨,“名字就叫畅畅,要什么字辈,不要,我觉得叫‘江畅’就很好听。”   “瞎说。”姚志华斜了她一眼,“姚畅,户口上就叫姚畅,这两个字写在一起也好看。等她长大了,说不定成了什么大人物,大名叫叠字好像有点不够大气,小名叫畅畅,家里人就喊畅畅好了,挺好。”   “怎么就不能姓江了我生的。”江满强调。   “人家小孩都是跟爸爸姓的,当然姓姚。”   “嗬。”江满挑眉,“有本事你自己十月怀胎生一个”   姚志华刚想说他也有份,想起上次因为这话被她怼,顿了顿,笑道:“咱俩又不是招赘的,姓什么江呀,人家你哥的孩子才要姓江,你给她姓江,你哥指不定还有意见呢,对不对”   他还认真上了,把“姚畅”、“姚畅畅”变换着字体写了几遍,端详了一下,觉得挺好。   大上午,反正也没到做午饭时间,姚志华干脆就把抽屉里的刻刀拿出来了,跑去带回来的大行李包里翻出一块印石来。   江满好奇地看了他几眼,这家伙是打算刻章怪不得抽屉里有两把刻刀。   “你弄什么”   “我跟人淘换了这块石头,用一套书跟他换的。”姚志华得意地展示了一下,“看见没,这叫寿山田黄,给小孩刻名章很吉祥的,我给她刻个名章,长命百岁,将来咱们小孩要是成了什么名人,还可以吹吹牛,说这章是她出生时她爸给她刻的。”   “我没跟你说着玩。”江满慢吞吞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托腮看着床上的孩子,“要是我们离婚,小孩肯定跟我,你也没法带她不是至于你爹娘能不能帮你养,你自己比我清楚。所以我当然想让她跟我姓,我跟这孩子,还不都是差点死在老姚家手里,不想给她姓姚。”   她不是非得要提这些事,可是这个男人人不算坏,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比较重视,江满此刻,就是要利用他的愧疚之心了。   姚志华拿着刻刀正在小小的一方印石上构思比划,手一滑,刻刀差点戳到手腕,沉默了一会儿。   “江满,你看我回来这几天,就一直挺忙,谷雨又在这儿,都没能好好跟你说说话。我知道,你跟孩子都受了很多罪,这都怪我,我考虑不周全,替你考虑太少了,别说你心里委屈,我现在看着你和小孩,心里都一阵阵后怕难受。”   他站起来,把刻刀和印石先放下,走到江满身边,伸出一只手给她:“孩子这么小,你还在月子里,就别说这些气话了,气着自己不值当的。我给你赔礼道歉,你要是气不过,要打要骂都算我的,要不你就打两巴掌”   “姚志华,你还会来这一套”江满简直想翻白眼。   “我说真的,你要是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我心里兴许还好受些。”她可不知道他当时回到村里,被人说的心里那个滋味。姚志华收回手,在床沿坐下来跟她面对面。   “鼻子臭我也没法直接割掉扔了,你以为我不恼呀。我们现在分家搬出来了,老宅那边,大不了你以后就远着些,尽量不来往,我肯定不能说你什么。孩子小,你自己带多辛苦些,等我毕了业,我们也就熬过来了,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   他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中午吃什么我之前跟北村的那个老万打过招呼,他说今早下大网捉鱼,我叫他捉到桂鱼给我留着,也不知捉到没有,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江满看着他逃出门去,却跟在后头悠悠问道:“你的意思,先不离婚,留着我给你养孩子”   姚志华脚步一个踉跄,气呼呼走回来。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好像所有人都认定了我会离婚我到底跟你亲口提过吗我能不能不离”   他看着一脸淡定的江满,缓了缓,叹气,“要不是咱俩都结婚过了两年了,我真怀疑你换了个人,我走之前这些事,你是绝口不跟我谈,就比如关于赵明歌,你问都没问一句,我想谈你都装聋作哑,不跟我谈,现在又忽然这个样子。我……”   姚志华停了停,又想叹气,缓下声来,“算了,别说这些了,你现在坐月子,咱俩这样再说下去,让人听见该以为我们吵架了,又该骂我丧了良心,跟月子里的媳妇都能吵架。我姚志华这阵子挨的骂可不少了。赵明歌的事,不是你想得那样,有些事情也脱离了我的想法。我跟她,不管以前怎样,都过去十年了,咱俩结了婚,我们孩子都有了,我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我还看不透”   “再说人总是会变的,十年过去,赵明歌还能是原来的赵明歌说句难听的,就算没有你和孩子,我跟现在的她也未必合适。”   江满:“你们那些破事跟我无关。我现在想开了。我想开了不行吗咱俩现在真不合适,就冲你们那一家子,早离早好。”   姚志华扭头看她,脸色难堪,张了张嘴,眼角却看到床上的小婴儿胳膊腿动了动,小脑袋两边歪了歪,小嘴巴一张,哇~~   江满一脸指控:被你吵醒了。   姚志华:终于让我们吵醒了……   一家子都已经习惯了小小声说话,一个没控制好,孩子就哇哇抗议了。   两人顿时把争执的事情先抛到脑后了。江满赶紧坐在床边抱起女儿,刚抱到腿上,便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水流,在她怀里尿了。   天热,包的尿布薄,身上也只薄薄包了一层被单,放在床上的时候铺了枕巾,尿了还好,枕巾可以吸水,抱到她怀里可就不一样了。   明知道她尿了,江满还不敢乱动,保持原来的姿势,老老实实等她尿完,一手就着大腿抱好孩子,一手把湿尿布扯掉丢开,然后把小婴儿放回床上。   她站起来,懊恼地叫姚志华:“外面晾衣绳上,把我裤子拿来。”   姚志华看一眼哇哇哭闹的女儿,火速跑去拿来裤子,递给江满,自己弯腰去抱孩子。   “哦哦,不哭不哭……”   “瞧把你能耐的,你以为你能哄好”   “该是饿了,你赶紧给她吃点奶。”   “你先出去!”江满懊恼地呵斥,“我换衣服。”   姚志华欲言又止,还是出去了,站在门口听着小婴儿哇哇哭,哇~~哇~~   这哭声也太有穿透力了,钻得人脑子疼。他站了站,踱了几步,干脆又进去。   江满刚刚换上裤子,见他进来,白了他一眼。   “出去,我得喂奶。”   “我说……”姚志华忍了忍,没忍住,“我们是两口子,孩子都生了。”   “指不定哪天就不是了。”   “……”姚志华抬起两只手,暂停,“行行,你现在你是老大,我不跟你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吗坐月子的人,咱不生气。”   “你赶紧给她喂奶,我去拿鱼了。”姚志华拿起她刚换下的尿湿的裤子,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回头看看江满已经侧身坐在床上,背对着他给孩子喂奶,小婴儿哇哇的哭声顿止。   姚志华忍不住嘀咕:“我现在还真有点喜欢你以前那样了,一天到晚没几句话,问一句答一声,我说啥你听啥。”他挥挥手,“算了,不跟你说了,我真得去拿鱼了,不然老万该走了。”   江满:“见天喝鱼汤你试试又没有油,又不给放葱姜蒜,盐都不给多放,拿来你自己吃。”   “……”姚志华满脸无奈,“要是有桂鱼好吃,花鲢鱼也行,大鱼,给你炖鱼肉吃。为了咱闺女,总比水煮青菜好吃吧回头我再想法子弄点肉票。”   吃油真是个大问题,分家的时候江满只分到半碗花生油,得吃到秋天花生收获,生产队入冬打油。   而且这问题还不好解决,家家缺油吃。稍微舍得的人家,解决的方法就是买点肥肉,熬出猪油来吃,江满又不太肯吃猪油,老觉得不健康,也怕猪油发胖。   结果姚志华回来的时候,鱼没拿来,居然拎回来一只野兔,足有四五斤重,还挺肥的,挺得意地炫耀给江满看。   “哪来的”   “老万说他下套捉到的,他今天没捞到什么鱼,都是些小鲫鱼、小鲹条子,我说不要小鱼,我自己下鱼笼子捉的也够烧汤了,他就问我要不要野兔,我赶紧让他拿来了。”姚志华挺高兴地拎着野兔两只长耳朵,“四斤六两,跟我要一块钱,我也没跟他讲价。”   “不贵,猪肉六毛一斤,还得要票呢。”江满说。   “你不懂,这个要扒皮去内脏,也就出一半重量的肉。”姚志华说,“野兔肉没油水,估计也没几个人愿意买,我让他要有还给我留着。这兔子挺大,可惜没人会‘熟皮’,不然熟制好了,冬天还能给小孩做个小马甲什么的,暖和。”   “这个我应该能吃吧……”江满犹豫了一下,“我听说过怀孕不能吃。”准确说是原主听说过。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有营养的。我路上遇到三奶奶问了,她说坐月子能吃,不回奶。”   那就好,江满放心了。   中午一大碗野兔肉,连汤带水下肚,清水煮熟,只放了点盐就很好吃,一时也不去想油的问题了。   也幸好江谷雨给留了一大锅馒头,姚志华做饭也就勉强能做熟了吃,他这还是读书上学时的自学技能,彼时的学生真的啥活都干,包括食堂帮忙。   农村男人几乎没有做饭洗衣的,谁家女人让男人做饭洗衣,丢的不光是男人的脸,女人也被人指点笑话。   于是他就尽量拣“技术含量”不太高的,晚上热了馒头,继续吃剩下的野兔肉。姚志华自己把兔头啃了,想起老母鸡不让产妇吃内脏的,兔子心肝腰也就没敢让江满吃,他就着一个二面馒头自己吃了。   江满吃了半个白面馒头,便琢磨着要是姚志华做饭太难吃,明天她就自己出手吧,反正她生产已经半个月,基本正常下床走动了,做点家务累不着,还有利于身体恢复。   负罪心理,姚志华倒是表现很殷勤,晚上主动问她:“你怎么擦澡”   “你去水库洗你自己的吧,我等会儿弄点热水擦擦。”   “我今晚不用去水库洗,谷雨又不在,水缸里的水都晒温热了,我在院子里冲冲就行了。”姚志华补上一句,“我要是出去了,万一你有事叫不到人。”   “我能有啥事”江满不想让他在家里洗。   “你坐月子呢,像今天中午那样,你抱着孩子出去自己拿裤子”   姚志华转身出去烧水,端了一盆热水来,放上毛巾,自己出去了。江满关上门擦澡,热死了,不关门都闷热难当,擦完澡还是感觉汗津津的。   院子里水声哗啦哗啦,姚志华舀缸里的水冲澡,听着就比她这样擦澡痛快。江满再次厌恶了一下自己浑身的馊馒头味儿,用梳子来回把头发梳通,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头皮。想着明天十五天,半个月了,她可以要求洗头了。   江满收拾好了,换了干净衣服,打开门。   “你好了”姚志华一脚踏进来,浑身上下只穿了条短短的四角内裤,身材瘦削精干,肤色偏黑,头发上还滴着水,长胳膊长腿,肩上背上的水也没有仔细擦干净,就那么坦坦荡荡走了进来。   “……”江满心里问候了姚老太一句,扭过头去。

第34章 小祖宗(加更)   姚志华坦坦荡荡进来, 浑身上下只穿了条四角内裤, 几乎光溜溜的, 简直舒服得不行。   之前有江谷雨在, 晚上再热他也得板正地穿好衣裳,就算睡觉也是穿着长裤和背心。现在江谷雨不在,整个家里除了没满月的女儿就只有他和江满,他当然无拘无束了。   江满瞥了他一眼, 姚志华则弯腰端起她擦澡的水盆, 出门直接随手一泼, 哗啦……院里泼点水还凉快, 去去尘土, 反正明早就都干了。   他放好水盆,拿洋铁桶把馒头和剩下的一条兔子腿吊在井里, 回来睡觉。   他走到床边, 弯腰看看翘着小胳膊小腿熟睡的小婴儿,咧嘴一笑,小心地掀开蚊帐就想上床。   江满正拿着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手电筒,仔细在蚊帐里捉蚊子。院子里熏了艾草,傍晚时候熏, 能赶跑大部分蚊子。可是又不能熏一夜, 还会有蚊子跑来, 自从上次小婴儿被蚊子咬了个大红包, 江满每天晚上的必修课, 就是先把蚊帐扇两遍, 再拿着手电筒仔细捉蚊子,提防漏网之蚊。   “你干吗”江满查看了一遍,关掉手电筒,扭头看他。   “”姚志华:“我睡觉啊。”   见江满一脸黑线,姚志华忙解释道:“我知道,她太小了,我也怕碰着她,我就跟你们躺一会儿,等回我睡那张床。”指指对面的那张床。   他还挺自觉,毕竟还在月子里,天热床小,尤其孩子是小小的软软的一团,抱一下都得小心翼翼。   南窗下的那张小木床,江满从隔壁知青的空屋借来的,平常江谷雨睡,这天气只铺着竹席,挂着蚊帐。   “你出去睡。”江满想了想,很好心地忽悠他,“你出去睡凉快,屋里太热了。你又不坐月子。”   “我听见夜间谷雨也会起来跟你抱孩子、拿尿布,我出去睡谁管你们”姚志华说,“没事儿,今晚也算不太热,我搁屋里陪你们睡,省得你一个人照看不过来。”   江满:“你会打呼噜,吵小孩睡不安生。”   姚志华:“瞎说,我平常又不打呼噜,你啥时候听见我打呼噜了”   江满睥睨以对,姚志华讪笑了一下:“我不就是,喝了酒有一点点打呼噜吗,统共才有过几回呀。”   怕吵醒孩子,两个人窃窃私语讨论了半天,互相一点威慑力和说服力都没有。   姚志华转身坐到对面的床,掀开蚊帐自顾自往床上一躺,嘱咐江满:“放心,保证不打呼噜。夜里小孩哭闹,我要是睡实了,你就叫我一声。”   睡了。   江满没指望他,从她听到的见到的,男人照顾孩子总体来说不靠谱。   再说他们家闺女还挺省事儿的,夜里吃饱了睡,也不太闹人,顶多哇哇几声,换了尿布、吃饱奶,也就哄睡了。   孩子就在身边,夜里她也不太用点灯,隔着蚊帐点煤油灯麻烦还不安全。摸到尿湿了,便摸黑把湿的尿布扯出来,凭感觉随手丢在床头盆里,再摸黑把枕头边准备好的尿布拿过来,摸着小屁股给她换上包好,盖好,顶多照亮手电,看看孩子有没有不妥当。   夜里她会给孩子盖上薄一点的襁褓,新生儿好像比大人耐热,喜欢温度高一点,怕凉,尤其怕肚子着凉。   结果大半夜孩子哇哇哇,她睡意朦胧地伸手摸摸,尿布湿了,便摸索着准备换掉,一摸,迷迷糊糊中摸到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江满清醒了几秒钟,在某种熟悉的气息中愣了愣,打个哈欠想了想,赶紧坐起身来,喊人。   “姚志华,快起来,快点儿。”   “嗯……”姚志华迷迷糊糊翻身下床,摸索着擦亮一根火柴,“醒了饿了吧,给她吃奶。”   煤油灯影影绰绰的,江满手指动了动,试着某种黏糊糊的感觉,也不敢乱摸,只好叫姚志华:“别端灯,你拿手电筒给我照一下。”   姚志华赶紧过来,掀开蚊帐,探身从江满枕头旁边找到手电筒,打开一看,愣是在小婴儿哇哇的哭啼中噗嗤笑出声来。   江满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在身后撑着,一只手张着,手上貌似是……便便。   “噗哈哈……这小孩,怎么夜里拉了……”   “你还笑!”江满气急败坏。   “哈哈哈……那个,得怎么弄我先拿水给你洗手。”   他说着,便眼睁睁看着江满抓起一块尿布,使劲把手擦了几下,往床边的盆里一丢,赶紧先把小婴儿屁股上的脏尿布换下来。   一边没好气地催他:“赶紧的,拿那个小铝盆,水稍微热点儿,我专门叫谷雨买来给小孩洗屁股的。”   哇~~哇~~   “小祖宗,你先别哭了行吧,这就好了。”江满心累,想骂人。   一场兵荒马乱。   姚志华先拿来温水,江满托起孩子,两人一起给小孩洗干净屁股。怕夏天淹了,洗完擦干,腿根擦上爽身粉,包上干净尿布,重新收拾得清清爽爽了,奶香奶香的,抱起来喂奶。   “你……”江满刚想解纽扣,抓着纽扣叫姚志华,“你去,把这些脏尿布拿出去。”   “其实小孩便便真不臭,她只吃奶,又不是大人。”姚志华评论着,端起水盆和尿布盆出去。   夜空一轮下玄月,满天星河,白天的暑热也消退了许多。他把小盆的水倒掉,换水把小盆洗刷干净,再舀水到大盆里把尿布泡上,不然明天不好洗。   空手走回屋里,江满侧身背对他躺着喂奶,扭头看看他问:“盆呢”   对呀!姚志华拍了下脑门,跑出去拿了另一个空的搪瓷盆回来,小心放在床边。也幸亏他们家盆多,两个洗尿布放尿布的搪瓷脸盆,一个是结婚时候买的,另一个还是姚志华上高中时候用的,这年代东西质量可真好。   这么一番折腾,两个大人全醒透了,姚志华了无睡意,见江满侧身喂奶,便走过去,拿起手电筒去掀蚊帐。   他就只穿着个四角内裤,窄腰长腿,坦坦荡荡的没有半点不自然,可江满没法忽视那个存在感啊,还离那么近。   “你干什么”   “捉蚊子啊,万一刚才又进了蚊子。”   “不要你管。”江满拉了下被单,半遮住自己身上和小孩,打个哈欠,“你去睡你的吧,我回头喂完奶起来捉。”   “你回头该睡着了,喂完奶就躺着睡好了。”姚志华打开手电,仔细把蚊帐里照了一遍,江满只好把被单往上拉,盖住孩子和自己肩膀。   结果姚志华看了看她,皱眉:“你别把她盖起来呀,万一捂着了。再说你不热呀。”   “你当我是死的呢,你们家一层被单能捂着孩子”   “不热随你,好心当成驴肝肺。”   得益于他傍晚驱蚊工作做的好,没发现蚊子,姚志华把蚊帐仔细掖好,回对面床上躺下。   “哎,这么一折腾,我都不困了。”他嘀咕,“这小孩,怎么大半夜拉了,之前不都是白天吗。”   江满也想这么说呢。白天怎么都好,小东西大半夜折腾人,偏偏这几天还那么热,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她想念电灯,想念尿不湿,想念空调……尤其觉得,要有个浴室就好了,大人孩子能洗澡。你说她们娘儿俩这是受的什么罪呀。   老觉得她的孩子受了太多委屈。生在这个年代,你说要是往后十年八年,条件也应该好多了。   江满想着想着,就开始迷糊了,她这半个月下来,已经修炼成了闭眼就睡的超级技能,再也不担心失眠问题的困扰了。   听见姚志华嘀咕,江满带着睡意的声音怼了他一句:“你不困,那是你觉够睡的,你整日整夜带个小孩试试”   姚志华想说,可真不容易,人家的孩子都有长辈老人帮忙照顾,就算不能手把手帮着带,也能在旁边指点一下,帮着看一下。可他们家小孩……哎,算了吧,不想说话。   等肖秀玲听到江满感慨,说自家的孩子受了委屈,肖秀玲满脸不以为然。   江满当然不能说她想念电灯空调尿不湿,事实上她现在脑子里像是有根弦,提醒自己别随口乱说话,解释又得一番麻烦。   江满说,小孩半夜拉了,摸了她一手。婆婆只当死了,谷雨又不在,姚志华说话好听,说的跟真的似的,夜里帮她照顾小孩,结果小孩哭闹他都没醒,还是她叫醒的。   “我一想到小孩受那么多委屈,我心里就难受来气。”   “你家的孩子还受委屈”肖秀玲睁大眼,“你自己去村里看看,谁家小孩这么就受委屈了,孩子多,都是随便养,哪有那么当回事。别的不说,就说尿布吧,你要是敢跟别人说,你一块多钱买的新汗衫剪了给孩子当尿布,你看看有没有人骂你,拉个臭你还得赶紧给洗屁股,还擦上粉,衣服尿布洗得香喷喷的。你去看看,有的人家里小孩从来不洗屁股的都有,几岁大还穿开裆裤,带下田干活,随便就坐在泥地上,睡在庄稼地里。”   江满:“那跟委不委屈没关系,那叫邋遢。”   肖秀玲:“杨杨我也没整天给他洗屁股啊。”   江满:“杨杨是男孩,不洗就不洗吧,你跟我们小姑娘比什么呀。”   肖秀玲笑了起来,笑不可抑,笑够了说:“你们家这小姑娘,够讲究的了啊,你就别老觉着委屈了。还有人家姚志华,我看也不错的了,起码夜里你一叫就起来了,洗尿布洗得比自己衣裳还仔细。你去问问村里,谁家男人肯帮忙洗尿布的,都是些等着张嘴吃的老爷,我跟你说,我生杨杨那会子,陆安平都没洗过尿布。”   “那你生杨杨,尿布谁洗”   “我娘啊,我说让陆安平洗,我娘还数落我,说叫他一个大男人洗啥尿布,传出去不怕人笑话。我娘那个人,陆安平进厨房帮忙,她都能给撵出来,说大男人钻厨房不好看。”   “那就是呀。”江满一脸理所当然,“你生杨杨那会儿,有你家婶子照顾,给你伺候月子,什么都能帮你打理好,那是用不着杨杨的爸。那我呢谷雨一个年轻姑娘家,来给我伺候月子本来就是辛苦她了。他爹娘到现在都没来瞅一眼孩子,他姚志华不干活,还等着当大老爷呢”   “所以我说啊,人家姚志华挺自觉的了,都不用你吱声。”   “你跟谁一国的。”江满嘀咕,“秀玲姐,你想一想,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我辛辛苦苦生下来,还跟他姓,他凭啥只当爹不管带孩子” 第35章 诚意和厨艺   “啧,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挺对。”肖秀玲笑道, “可惜呀, 咱俩这么说话, 叫村里那些老太太听见了,一准又得数落,又得说哪有让大男人怎样怎样的。有人就是觉得,女人天生就该干这些, 不然还叫啥女人。”   “对。”江满说, “所以赶明儿我女儿长大了, 不想结婚嫁人我保证支持。”   “说什么傻话呢你。”肖秀玲笑道, “净胡说八道。”   “怎么就不行了”江满反问, “我真支持。她长大了要说不想结婚,只要她自己乐意, 自己生活得舒服。为什么就非得结婚嫁人这个世界男女本来就不公平, 结婚嫁人生孩子,操心费力操持一个家,指不定还挨男人和婆家欺负,就一定是好的了”   “……”肖秀玲愣了愣,摇头失笑, “以前还说你不爱说话, 现在才发现, 你歪理还挺多的。”   “我还想让小孩跟我姓江呢, 姚志华差点跟我着急上火。”江满摇头, 告诉肖秀玲, “我们起名儿了,叫畅畅。”   “畅畅”肖秀玲确认了一下,笑道,“这名字好,果然人家爸爸是大学生。”   江满:“什么呀,明明是她妈起出来的。”   “那她妈也很有水平。”肖秀玲笑,招呼院里的小陆杨,“杨杨,快进来,我跟你说小妹妹有名字了。”   肖秀玲一来,姚志华不想掺和两个女人家说话,就出去了,在院子里洗完了尿布,洗完了一家三口的衣裳,坐着板凳跟小陆杨在树荫下,他拿刻刀刻那块田黄石名章,小陆杨就掐了根小葱叶子,在嘴里咬着玩,一边扒在他腿上粘人,叫他捉蜻蜓。   一听见肖秀玲喊,小陆杨屁颠屁颠跑进屋,肖秀玲就教他喊“畅畅”。   “畅畅。”小陆扬歪着小脑袋,“小妹妹要唱歌吗”   “不是唱歌的唱。”江满说,“是心情高兴舒畅那个畅,就是心里很高兴。”   “小妹妹高兴吗”   “对,小妹妹高兴。”   天气不是热死人,也没刮风,早晨不到九点钟的太阳,江满就把小婴儿用薄薄的襁褓包起来,抱到门旁,侧坐着让她晒晒太阳。   她其实有点担心小孩缺钙,这年代也从来没听到“补钙”的说法,孕期里没补,原主索性都营养不良,现在哺乳,娘俩也都没补钙。   不过看看乡村这些孩子,一个一个倒是不胖,可就算黑瘦,也都很有精神,太阳晒得多。   她心里估摸着,抱着小孩在门口晒了十来分钟,肖秀玲催她:“你还没满月呢,还是回去床上躺着吧,不要老坐着,对腰不好。”   “没事,这才多大会儿,今天都半个月了。”   “你还是小心点,谷雨没在,我待会儿得跟姚志华使使坏,叫他管着你点儿。”   肖秀玲坐了一会儿,就带着小陆杨走了。小陆杨不肯走,拖着屁股说,想跟姚志华去捉知了。   “你叔忙呢,回去叫你小舅给你捉。”肖秀玲赶紧把小家伙哄走了,“跟叔和婶子再见。”   “叔婶再见。”小陆杨摆摆手,“畅畅小妹妹再见。”   “哎,畅畅,你跟哥哥再见。”江满低头看看怀里的小肉团子,“哎,你哪天能跟哥哥再见呀,还真是一把屎一把尿,你昨夜弄了妈妈一手便便,你可给我记着,长大了要是不听话,看我不揍你屁股。”   “你们娘儿俩嘀咕什么呢。”姚志华走过来,不赞同地抬头看看太阳,“抱进去吧,小孩皮肤嫩,别晒黑了,听人说你也得多躺着。”   “晒晒太阳健康。”   “她才多大人家小女娃白白嫩嫩的,晒黑了不好看。”   “现在太阳还不毒,我就给她晒一会儿,哪能就晒黑了晒晒太阳补钙。”江满补上一句,“医生说的,不信你去问。”   于是姚志华在刚才肖秀玲的板凳上坐下来,跟她们娘儿俩面对面坐在一起,凑过去仔细端详小婴儿的脸,柔嫩的皮肤上能看到一层微小的绒毛,阳光下似乎泛着金色光芒,还有细软的胎发和眉毛,也金灿灿的。   姚志华手里拿着刻刀和那块印石,刚才他在纸上用毛笔写好了“姚畅”两个字的印稿,然后借助小圆镜子把反字写在印石上,端详了一会儿还算满意,斟酌着阴刻还是阳刻。   “要不给我抱着晒一会儿”姚志华把刻刀和印石放在一旁,“肖秀玲不是说你别坐太久吗,你去躺着,我抱一会儿。”   江满抱的累了,干脆给他,自己回去躺下歇着。姚志华小心翼翼接过去,束手束脚地不太敢动,抱了几分钟,还是嫌太阳晒,干脆抱进去了,见江满斜靠在在枕头上,便把小孩放在她身边睡觉。   “秀玲姐说不要老抱她,就跟她放床上,抱多了她就不肯睡觉了。”   “嗯,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一直到高产高升、招娣他们小的时候,都能睡好几个月,还不是在床上睡,睡‘窝子’,你记得不青芽和招娣一前一后生的,干活没人带,放在窝子里睡到了七八个月。”   “那是冬天吧”江满说,“夏天睡窝子,那不是受罪吗。”   农村养娃神器,“窝子”别具一格。其实所谓的“窝子”就是一个长的藤筐,独轮车上用的那种,把长藤筐塞满麦草,中间留个仅够孩子睡觉的窝窝,铺上小被子,就把小孩放在里面睡,除了喂奶换尿布,其他时间都不用管了,哭闹就哭闹,拉了尿了也随他去,反正筐里的麦草就渗进去了,不耽误大人干活,也不用人时刻守着,反正那么点小婴儿他也爬不出来,安全着呢。   这法子未尝不是逼出来的,要干活,要上工,但凡能劳动的都得下田,中间兴许能回来喂一遍奶,就像肖秀玲刚才那句话,孩子多也就随便养养了。   以至于江满在原主的记忆里听过一桩乡村惨剧,说家里大人都下田干活去了,几个月大的孩子留在家里‘睡窝子’,家里的老母猪拱开门跑进屋里,把孩子的脚给啃伤了,一只小脚丫都啃没了,成了残疾。   恐怖。想想都让人脊背一阵发毛。   “所以青芽和招娣都睡得有点呆了,一岁零好几个月还不会说话走路。”姚志华指了指江满,“你可千万别信那些老太太说啊,我觉着那样养出来的小孩都养得不聪明了。”   “养傻了。”江满摇头。她记得八十年代就开始“只生一个好”,现在已经是78年,这往后,孩子就该稀罕起来喽。   她的女儿可不能那么养。   不过姚志华不在家,现在大学虽说不用交学费,生活还有补贴,可多少还得有些日常花销,也就是说,这男人四年之内别指望他养家。   先不说她还打算着出了月子就离婚呢。这阵子相处,姚志华人不算坏,那种内疚弥补的心态江满也感受到了。可就算不管他家里那一帮子,也不管赵明歌的事,可江满这样一个穿越来的独立女性,上辈子压根就没结过婚的,让她只因为穿越来了,就顺带接受这个男人,对不起,做不到啊。   那然后呢现在是1978,大形势还要熬个两三年,她带个孩子也没法干什么,眼下最稳妥的还是在这地方继续呆着,起码有户口、有口粮。她一人在家带个孩子,能把孩子带好就胜利了,所以她也不可能去生产队上工干活。   更别说江满这样的“享乐阶级”,原主虽说是干惯了农活的,可江满是江满,你让她面朝黄土背朝天,头顶烈日去锄禾,拉倒吧。   那么问题来了,她们娘儿俩生计何来   孩子妈也要吃饭,生计是个大问题。   江满觉得她得好好谋划一下,横竖她的孩子,包括她自己,是半点委屈也不想受的。   江满挠挠头,决定先洗个头再想。   “哎,你去帮我烧点水,我想洗头。放一把艾草在里面烧。”   “不是说坐月子不能洗头吗”   “今天半个月了,能洗了。”江满脸苦成一把,“再不洗,不用等到满月我就得脏死。”   外面多少有点风,她只好在屋里洗,姚志华帮她倒水。加了艾叶的水有一股特殊的香气,洗完头,江满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当然,要是能痛痛快快冲个澡就更舒服了。   可惜不能,条件也有限,她也不敢随便在院子里冲凉,队长婶和肖秀玲一再交代的,她还得再等半个月。   “中午吃什么昨天剩的那兔子腿,我把肉拆下来,放小萝卜一起炖,你再吃个馒头,行不”   “你会做”   江满不是太放心,她可不想虐待自己的胃。早晨姚志华起床做饭,给她煮了一碗荷包蛋,放一勺红糖和一点点胡椒,现成的馒头放锅里蒸一下,几乎不需要技术含量的,不过她也吃饱了。   兔肉萝卜汤,好歹是需要一点厨艺的吧   “不就是放到一起炖吗,你吃饭又不能放葱姜蒜,又不能放太多调料。”   江满一想,可也是,这明明也谈不上什么厨艺。   索性就让他去做了,还不错吃,盐没放多,咸淡合适。姚志华自己吃饭就省事多了,一把青辣椒,一根黄瓜,几根生豆角,小半碗蘸酱,大馒头就着,吃得个新鲜生猛嘎嘣脆。   江满吃着兔子肉看看他,觉得现在看别人吃啥都馋。   “怎么啦”姚志华停住吃饭的动作,问她。   “看你吃馋得慌。”江满一脸的生无可恋。   “哈哈哈……”姚志华把黄瓜蘸点酱,咔吧咬了一口,脆生生吃着,很没诚意地安慰她,“再坚持一下,再熬半个月。我出去吃,我不馋你了。”   说着还真端着黄瓜和蘸酱出去了,站在院子里溜达着吃,一派逍遥闲适。   下午太阳下了凉,姚志华说他去水库一趟,昨天晚上下的鱼笼子,现在去收了看看。   结果他走了以后,江满正在休息,听见外头有人“老三、老三”地喊,她听出来是姚老头,就翻个身,只管躺着睡她的觉。   她又不是谁家老三。   姚老头在门口站了站,没人理,估摸着姚志华不在家,就拉着一张脸,犹豫着是等还是先回去。从上次揍了姚香香之后,姚志华就没去过老宅,姚老头一想到这个儿子有可能跟他们离了心,往后都不归家乡了,心里就各种不踏实。   刚想走,看见姚志华拎着个小桶从西边来了。鱼笼子他没拿,继续下在水库里了。   “老三,你出去干啥去了,我喊了半天,里头也没个人吱声。”   “爹”姚志华走过来,“我不在家,江满坐月子不能出来,孩子小呢,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您找我啥事情啊”姚志华推开门,“爹你进来坐”   他招呼完了,放下水桶,就忙着先去收绳上晾晒的尿布和衣服。   姚老头咳嗽了一下,跟着走进去几步,站在门里旁。父子俩倒是有那么点默契,江满坐月子,她没出来,做公公的也不好进去,所以姚志华干脆也不请姚老头进屋。   姚老头就站在门里旁跟他说话,说一个表亲家儿子订婚的事。按照农村惯例,主人家把事情告知给一家之长姚老头,姚老头则安排家里人谁去参加。其实这事情使唤谁都能跑一趟腿,姚老头琢磨着儿子怕是让他娘弄得心里恼了,干脆自己借着机会来了。   一表三千里,前几天畅畅送米办酒都没请到的表亲,姚志华略略一想就有了计较。   “爹,这事情按说是你和娘去一个就行了,怎么还专门来通知我那大哥二哥他们呢”   “嘿,这个事儿,”姚老头说,“这不是你出息了吗,在大城市读大学呢,你表叔想请你去做个陪,他亲家是镇上的,还是个生产队长,想请你去有面子。”   “爹,不是我说你,你们长辈考虑这个事情还真不讲究。”姚志华说,“你想啊,你们长辈一桌喝酒,我去给他陪客,大哥二哥还都不去,是我不好看呢,还是他们主人家不好看”   姚志华把尿布和衣服抱进屋里,见江满搂着孩子侧身往里睡着,顺手就把放脏尿布的盆端了出来。大夏天尿布放那儿会有味道,舀水泡着等会儿洗,他得先做饭了。   姚老头看着他进了菜地摘菜,站了站,忍了又忍,忍不住说道:“老三,这些活儿都是你干这都是女人的活儿,你一个大学生……”   “爹。”姚志华打断他,看了一眼屋里,“我媳妇还在月子里,小孩小姨有事回去几天,你说谁干我这人最懒,男人女人的活我都不想干呢,倒是得有人帮我干呀,这不是大人小孩都没人管吗。二哥二嫂生孩子还有丈母娘帮忙照顾,江满呢,从小没了娘。”   姚老头哪能听不出儿子那一肚子气,讪讪走了,回去忍不住就埋怨姚老太,怪她把老三气得恼了。   然而姚老太关注点也实在奇特,一听简直要捶胸顿足了,她考大学的儿子伺候个女人,妥妥的恨铁不成钢啊。   最有出息的儿子居然自甘堕落,这么伺候个女人,姚老太真觉得没天理了。   于是出去逢人就说,老三媳妇那个女人,简直是太不像话了,生了个丫头片子,还跟皇娘娘似的坐足了月子,这都半个月了还不出来干活。这就罢了,她为个女人,居然使唤男人洗衣做饭洗尿布。   在姚老太看来,奇耻大辱啊,这个儿子越发窝囊了,在村里到处讲给人听。村里人反应倒也有趣,褒贬不一,派系分明。   夸他的年轻妇女居多,持否定意见的却主要是些老太太,真是的,这怎么让男人洗尿布啊,这女人可真不叫个女人了,生个孩子娇气成这样,咱们年轻那会子如何如何,咱们这把年纪还如何如何,咱们家老头子,这辈子也没做过这些活儿……   收工后站在大门口纳凉,肖四叔听见人说,就来了一句:“志华他还真干呀啧啧,一个大老爷们,洗啥尿布啊,男人哪有烧火做饭洗尿布的,他也不怕让人笑话没脸……”   没等别人怼,肖四婶立刻接道:“你可有脸,你瞅瞅你,老泥腿子一个,自己名字你都不会写,人家姚志华当然比不上你,哪能跟你比呀,人家是大学生,人家不懂道理,人家身份比不上你!”   她妯娌肖三婶接着说:“对呀,姚志华是大学生,国家的人,都能帮媳妇洗尿布、洗衣裳,就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到底哪来的脸说这个话没看出来,你们可真是有身份了。”   “对对对,三嫂,回去别给他们洗衣裳,看他自己长没长手,有本事他别穿,有本事他光屁股出去。”   姚志华把尿布洗好晾上,走进屋里,见人家娘俩躺在床上安静睡觉呢,日落时候也凉快了,睡得姿势舒坦。   他走近了一看,忒地笑出声来,小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睛居然没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嗬,畅畅,你醒啦哎哟真乖,这次醒了都没哭。”   他一喊,小婴儿转着眼睛,居然知道往他这边看了,也不知能不能看清楚,反正听见声音能有反应。   “小东西,醒了居然没哭”江满一骨碌爬起来,先伸手摸摸尿布,刚想说没湿,人家正好尿了,简直就像专门等着她似的。   “人家哭了你嫌哭,人家没哭你又说人家不哭了。” 姚志华笑。   江满嫌他贫,想想说:“有时候喂饱了也会这样,不睡觉,睁着眼睛看人。”   两个大人围着孩子研究了半天,直到小婴儿被研究得烦了,张张嘴,哇~~   江满赶紧把小孩抱起来,准备喂奶,一边随口找个理由撵姚志华:“你出去,看看晚上吃点啥。”   姚志华不疑有他,站了起来:“我刚才收鱼笼子,捉了几条小鲫鱼和钢针鱼,还捉了十几只虾子,要不给你做个鱼汤面可能放的地方巧了,这次捉到了这么多虾,还挺大的,也给你放面条里。”   “你会炖鱼汤”江满想想她吃的鱼汤,又不能放太多调料,就交代道,“那你就炖吧,鱼腥线一定要弄掉,鱼肚子里有黑膜也要弄干净,不然这两样最腥。记得用开水,鱼汤才能炖得奶白,倒一点黄酒,去大场边队长叔家的菜园,揪几根香菜放进去,不要多。”   “我知道,看谷雨炖过。”   “那你会擀面条” 江满挑眉。   “唔……那不是还有挂面吗。”姚志华笑起来。   江谷雨一走三天,前两天收拾准备,第三天刘江东陪着他养母上门,还有媒人队长婶,正经给他们订了婚。   订婚在农村也算大事情,作为姐姐江满本来该去的,可她坐月子呢,姚志华一个人照顾娘儿俩,就都去不成了。   第三天下午,天傍晚,江谷雨就拎个小布袋跑回来了。推门放下东西,瞥见姚志华正在厨房里烧火做饭,便抿嘴笑笑,叫了声姐夫,洗把脸先进了屋。   “回来了”江满问,“今天的事情操办得挺好吧”   “挺好,没出啥漏子。”江谷雨笑着跑过去,爬上床跪在床边,趴过去看小婴儿,“我瞧瞧,我没在家,你们把我大外甥女养胖了没。”   “你要是眼睛能看出来养胖了,那可真见功夫了。”   江谷雨看了小孩,嘻嘻笑着问:“这两天咋样我看见姐夫在厨房烧火做饭呢,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能吃,能煮熟。”江满说。   “我这两天,还真担心你吃不好呢。”江谷雨憋不住笑起来。   “你回来可真快,我还以为你最少得明天早上来呢。”   “我那还不是担心你们吗,怕姐夫那个笨家伙照顾不好你,连累我大外甥女受委屈。”   “合着不是担心你姐,现在眼里只有你大外甥女呀。”江满被她逗笑了,“你都不知道,这小东西这两天学会讹人了,连着两天赶在夜里拉臭,半夜三更折腾人。我正想法子怎么给她改过来呢。”   想起她和姚志华,半夜三更被女儿一泡便便搞得手忙脚乱,昨天夜里孩子一哇哇,姚志华自动醒了,一看拉了,轻车熟路先跑去拿小盆、倒温水,给她打手电照亮,江满换尿布、喂奶,姚志华就前后服务捉蚊子,一套程序下来,一回生二回熟了都。   以至于她现在看到姚志华只穿内裤、近乎半裸的出来进去的样子,居然都能熟视无睹了。江满心累。   现在还好,反正是夏天,也不怕冻着,这要是大冬天可怎么弄。所以得想个什么法子,尽量叫小东西白天便便。   她一说,江谷雨就呵呵了:“你能耐,你厉害。那你好好跟她讲讲道理,那么点小孩,啥时候拉臭你要能管上,那你可历害了。”   江满拉着江谷雨坐下,仔细问起订婚的事情,小刘的养母挺会说话,订婚礼物都是小刘养母帮着准备的,衣服鞋袜,订婚礼金,略高于时下的标准又不会高太多,面子足了又不会太冒尖,小刘养母看来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   “订婚礼金我自己收着了,反正家里也没有弟弟妹妹要养了,爹不管钱,大嫂进门当家,我总不能交给大嫂,交给她一准就成她的了。”江谷雨跟江满一一道来,反正姐妹俩心里都有数,将来江谷雨结婚出嫁,也不指望家里给什么嫁妆。   “你想的对,你自己收着。”江满问,“大嫂没说啥不该说的吧”   “没,抠门是抠门,买菜买肉都是我自己掏的钱,我自己张罗,大嫂她倒是帮我收拾准备了,遇到要花钱的事人家也不吱声,就等着我。不过她那个人你知道的,不傻,精着呢。”   不傻,就是说没说啥不好的话,没出漏子。江满心里有数,江谷雨来照顾她坐月子,自然耽误了上工干活,还不是一天两天,这一半个月不上工挣不到工分,搁在往常,大嫂早该撂脸发难了。   可是现在,她还没离婚,姚志华对小孩上心,对她娘家态度也有礼,谷雨又找了个好婆家,大嫂可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得罪她们姐妹俩。人呐,就是这么现实。   “就是对我有意见。她背地里先跟我提了,说想叫小刘的养母帮忙买东西,这个那个数了好几样,都是她表弟订婚用的。我就跟她说,那是小刘养母,操心小刘的事本就是恩情,人家第一次上门,她要真好意思她自己去说,反正我不会帮她说,后来她自己就没好再提。”   “怕她以后有机会,逮着小刘跟他提。你们刚订婚,小刘又抹不开面子,你找机会暗示一下小刘,就说大嫂那个人喜欢揽事儿,自家人也就罢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的事情她都想管。你这么一说,小刘肯定就心里有数了。”   “嗯行,我知道了。”   “咋样,对自己这终身大事还满意吧,要不怎么叫如意郎君呢。”姐妹俩聊完这些,江满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看着江谷雨调侃。   这姑娘一来一去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身衣裳那个打扮,可眉梢眼角,分明藏不住的笑意。   她这么一问,江谷雨就害羞了,不依地推了她一下:“姐!”   “我还琢磨,明天谷雨才能回来呢。”姚志华端着个水瓢走进来。   他给江谷雨展示了一下里面的小米,笑道:“快看看,我正打算晚上做个小米饭呢,换换口,把你姐饿瘦了怕你回来找我。”   江谷雨:“把我姐饿瘦了我才不找你,只要你不怕饿着你闺女。”   怎么不怕呀,姚志华赶紧转身去做饭。   江谷雨跟着他进了厨房,又被赶出来了,姚志华说:“今晚我做饭,你放心,保证煮熟能吃。你去跟你姐说说话。” 第36章 耍流氓   江谷雨一听, 乐呵呵跑回去等着吃了。   她带了点心和糖果来, 订婚时刘江东带来的,江满看过以后,留了一包桃酥和糖,就叫江谷雨把两包蜜三刀、一袋水果糖送去给媒人队长婶。   婚事成了,刘江东肯定会去谢媒,肯定也是要带礼物的, 可他给是他给, 江满还是叫江谷雨给老队长家送去。   “有空你真得给队长婶做双鞋。”   新人成双对,媒人跑断腿,谢媒送鞋也算是当地十分应景的老风俗。只不过这些年日子穷,布票紧张, 这风俗也几乎消失了。   “嗯,我等会去就问问她脚码。”江谷雨说, “做双鞋用不了多少布, 我给她做双青布的方口鞋,样子好看。”   “你恐怕一双鞋的布料不够。”江满笑起来,“你给队长婶做鞋, 给不给你那未来婆婆做一双人家给你准备的订婚礼可都很尽心的, 都挑好的,尤其你未来婆婆没闺女,也没娶上儿媳妇, 可没人给她做鞋呢。你给你未来婆婆做了, 那你给不给小刘做你给他养母做不给他做, 小刘心里该吃醋了。订了婚,你给他做双鞋也是应该吧”   “……”江谷雨白了她一眼,“姐,我忽然不想听你说话了。”   订婚的布料里面就有青布,江谷雨脑子里就开始琢磨那块布,留出一条裤子的布料,裁剪最大利用,还能不能节省出三双鞋的布料来。   江谷雨拿布袋装了点心和糖果,拎着出门走了。江满打开桃酥,拿出一块美滋滋咬了一口,再看看留下的水果糖,给小陆杨留着吧,喜糖。   到底是订了婚的人,几天后刘江东再来姚家村,安排完工作,便大大方方骑车直奔江满家,说顺路来看看。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张公安,两人都穿着警服,自行车往江满门口一停,隔一道小巷的邻居老陈婶子便伸头来看。   “哟,两位公安同志,这是来走亲戚了呀”   “走亲戚。”刘江东大大方方笑道,“顺路,就来看看我哥他们。”   月子过了大半,江满便每天下床活动了,当然也不敢乱跑,不刮风天气好,就在屋门口溜达溜达,放放风散散步。刘江东一推门,看见她正在院子里走动,便笑着叫了声:“姐。”   “哎,小刘来啦张公安您也来啦,快进来坐。”江满看见他心情大好,小伙子身材高,穿上藏蓝警服可真帅,怎么看怎么跟谷雨相配。   “小刘来啦,这位是张公安”姚志华正在提水浇菜,见他们进来,把水桶一放,忙迎进来。   “快请进来坐。”他扭头喊了一声:“谷雨啊,来客人喽。”   江谷雨坐在门旁小板凳上做针线,也瞧见了,可姚志华一喊,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起身跟张公安打招呼,进屋去搬椅子。   姚志华还偏跟刘江东说笑:“小刘你去看看,谷雨纳鞋底呢,你就不问问她给谁做鞋。”   刘江东又不傻,一听就乐了,咧着嘴笑得都腼腆了。屋里有小孩,几个人就把椅子凳子拿到梧桐树下坐着说话,江谷雨又去倒水。   张公安接过白瓷碗,咕咚咕咚一大碗凉白开下肚,一抹额头的汗:“哎哟,我还真渴了,今天光磨嘴皮子了。我们呀,是在前边刘家村办事,回来路过这村,小刘说过来看看。我一想,你们家孩子生下来,我鸡蛋茶都喝了,还没过来坐坐呢,我就跟他一道来了。”   “你们平常可挺忙啊,我看小刘经常骑车各村跑。”江满说。   “以前那不是……”张公安话说了半句,笑道:“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国家国家重视安全稳定,要求加强乡村治安,建立农村的治安网络,我们是忙了点儿。”   又说起今天去刘家村,是一家家暴闹离婚的,男人脾气坏,女人脾气也倔,三天两头闹架,这次因为点小事吵起来,女人吃了亏就满村子的叫骂,男人呢觉得丢脸就动手打,把女人打得狠了,鼻青脸肿打得闭气昏过去了,差点没打死。娘家看不下去,就带着本家近房一大群人来教训男的,男方家族呢也有点横,脑子拎不清,结果差点闹成了两个村子之间的大型械斗。   “不是我说,刘家村生产队那个队长,本身就跟男的是本家近房,护着男方,脑子不好使。生产队干部们要是脑子清醒些,能好好调停,也不至于闹那么大。我们去了以后,好容易管住了,要不然我看,今天人脑子得打成狗脑子。”张公安连连摇头。   “那你们……没危险吧”江谷雨问了一句。   “那不会,那些村民倒还不至于敢打警察。”张公安笑道,“咋地,担心你家小刘了”   江谷雨脸一红,赶紧低头纳她的鞋底。   刘江东喝完水,放下碗说:“可不就是生产队干部拎不清,觉得别村打上门失了他们家族的面子。你说那个刘老四把媳妇打那么狠,挨一顿就挨一顿吧,人家娘家生气要揍他也正常。这倒好,双方家族上百口子锄头铁锹打起来,好几个破皮挂彩的,我们要是再晚去一会儿,还不定咋样呢。”   江满忍了忍:“这都不离离婚不就完了吗。”   江满听人说坐月子久坐不好,就在一旁慢悠悠来回走动,听见家暴都闹成这样,真心建议赶紧离婚啊。她的话一出口,几个人就一起把目光投向她。   “农村地界,他们孩子都三个了,离婚哪是说的那么简单,就是两人两家都同意,民政也不会轻易批的。”张公安解释,“这两口子,我听说三天两头闹,男的动不动挥拳头,女的也是倔,打不过就扯开嗓门骂,骂个没完没了,跳井上吊都闹过,离婚也闹过,从结了婚就吵架闹离婚,一直闹到三个孩子了,一直也没离。”   “你说这图个啥呀。”江满摇头评论道,“那女的也真是,都这样了还能跟他生三个孩子。”   “农村还不很多这样。”张公安嘴里说着,眼角却瞟了下姚志华,笑道,“她一个妇女,打又打不过,为了孩子为了名声,又不愿意离婚。我也觉得那男的不是个东西,打得也太狠了。可是你们信不信,我们今天要是把男的抓了,手铐一铐,那女的保证先不愿意了。”   “打不过,要么忍要么离,要么你比他还狠,这种日子咋过呀。”江满瞥见张公安那眼神和某种笑意,索性故意说,“换了是我,他敢打我,白天打不过,我晚上也拿刀把他剁了。”   姚志华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便笑笑接口道:“鸡飞狗跳的日子是没法过,前村那个刘老四是吧,我好像听说过,混不吝一个。”   然后姚志华就把话题扯开了,饶有兴致问起“乡村治安网络”之类的事情。江满怕孩子随时会醒,就在屋门口散步活动。果然没一会儿,屋里小孩醒了,江满赶紧去抱,刘江东和张公安也不聊了,就起身说进屋去看看小孩。   江满把孩子抱到外屋,张公安和刘江东都围过来看,张公安一看就说:“哟,这小孩,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真可爱。长得像姐。”刘江东说。   “小刘你什么眼神儿”姚志华反驳,“明明像我,别人都说像我。”   “你看看,眉毛眼睛,多像我姐呀。”刘江东还认真上了,端详着小婴儿道,“额头有一点像你。”   “小刘,我觉得这么多人数你眼神最好。”江满抱着孩子笑。   本来打算留他们吃饭,刘江东说所里还有事,就跟张公安先回去了,江满抱着孩子就没出去,姚志华和江谷雨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们骑上车走了。   走远一些,张公安就笑着跟刘江东说:“我看你将来这个妻姐,不是个软弱的,你以后要敢欺负江谷雨,她一准能骂你。姚志华我以前只听说过,他考上大学那会儿公社各单位都听说了,不过今天头一次见着本人,看起来……是个文化人的样子。”   刘江东品了品“文化人”这个评价,说实话,以前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江满,他反正对姚志华这个人印象真不怎么样。   刘江东想想就笑道:“我呀,比谷雨大了好几岁,别的不敢保证,我将来怎么也不可能动手打媳妇。”   “那是。”张公安朗声笑起来,“就江谷雨那个俊模样,你也舍不得欺负她呀。”   送走他们,姚志华一回来就问江满:“中午吃什么我看你来回吃重样,都吃的没滋味了。要不我去镇上看看,有啥能买的”   “那你去吧。”江满说,“中午饭前还来得及。”   “那你想吃点啥我去食品站转转看看。”   “豆腐。”江满想了想,“有海带、虾仁、干香菇之类的你也买点儿,都不要票,就是不一定有。”   姚志华跑了一趟,买了一块豆腐回来,一根棒骨,留着晚上炖汤。海带香菇都没有,这个季节的公社食品站,除了半筐臭咸鱼,别的真没啥好买的了。   中午江满吃鲫鱼炖豆腐,姚志华留了一小块豆腐,也没炒,捣碎青辣椒和蒜泥一浇,又弄了一碟凉拌洋葱头,招呼江谷雨吃饭。江满看着清爽的青椒蒜泥拌豆腐忍不住的眼馋。   晚饭把棒骨炖汤,给江满切了根丝瓜,丝瓜骨头汤,再打两个鸡蛋进去,吃发面饼。江谷雨先烙好发面饼,又做了玉米饼,姚志华帮忙烧火,就把青辣椒放进余热的锅底灰里烧熟,水煮茄子切开,把烧熟的青辣椒剁碎拌一拌,倒点儿酱油醋。   月子一天天过去,江满现在也就不坐在床上吃饭了,其实床上吃饭真心不方便,只要孩子不闹,她现在就自己下床坐着吃。三个人一张小木桌吃饭,看着江谷雨手里的玉米饼,再看看盘子里的烧青椒拌茄子,江满便越发觉得自己碗里的骨头汤没味道。   “咋啦,姐,咋不吃饭呢”   “看你们吃馋得慌。”江满说,“你尝尝这个汤,连葱花调料都没有,盐都不敢多放,我现在整天感觉不饱不饿的,没滋没味。”   “你再坚持几天,再有不到八.九天就满月了。”江谷雨咕咕窃笑。   “好好吃吧你,棒骨有营养。”姚志华站起来说,“我去大场边那菜园里给你揪几根香菜放进去。”   刚说完,床上小婴儿醒了,清亮悦耳地送出两声哇哇。   “得,不让我吃了。”江满把筷子一放,起身去床上伺弄孩子。江谷雨同时也站起来:“姐,我先看着吧,你赶紧吃完。”   姚志华则伸手试了试江满的汤碗:“再放就凉了,我抱会儿吧,你赶紧吃完。谷雨你先吃你的。”   孩子醒了,吃饭就得轮班,江满认命地坐下来,也顾不上抱怨味道淡了,赶紧先把饭吃饱。江谷雨看看姚志华,懒得跟他争,就坐下继续吃饭。   “姐夫,现在表现挺好啊。”江谷雨笑嘻嘻啧了一声。   “那是。”姚志华应了一句,把小婴儿抱到床边,先把湿尿布拿下来,拿起两块折叠好的干净尿布,有点笨拙地小心给孩子包好,一边说道:“总不可能一直让你在这儿帮忙带孩子,我不得学着来吗。”   “就你还带孩子,瞧你笨的。”江谷雨鄙夷了一下,笑起来,“这也就是夏天,这要是寒冬十月,你这么换尿布,小孩都让你冻死了。”   这个问题江满当然也考虑过,姚志华今天再次给她提了个醒。从她临近预产期到现在,江谷雨已经在这儿照顾她一个多月了,中间只回去了三天,还是因为订婚。   搁在以前,大嫂早该变脸了,现在也就是姐妹俩看着不好随便欺负了,说不定将来还要仰仗些,不然大嫂那个计较的性子,不敢骂上江满的门,也会在家里折腾江老爹和江振宝。   估计就是现在,大嫂面上不说,心里还不知叨咕多少回了。江谷雨一个多月没在家干活,耽误了挣工分,影响家里收入,恐怕叫江谷雨在家为难。   江谷雨回来后,姚志华就又恢复了睡院子的待遇,晚上当然也不敢一条四角内裤满家里晃悠了,晚上重新去水库洗澡。所以江满一天到晚也没时间跟姚志华聊这些。   第二天早晨,她叫江谷雨去镇上买豆腐。   “上次的鲫鱼炖豆腐我吃着挺好,今早我看他弄那个鱼笼子捉到几条钢针鱼,大的那个得有三四两沉,那鱼炖豆腐好吃。”   江谷雨说:“叫姐夫去买吧,我把尿布洗了。”   “你去吧,尿布让他洗,你也出去散散。”江满笑道,“你去镇上,小刘一准乐意看见你。”   江谷雨出了门,姚志华自然就留在家里照看着,把尿布、衣裳都拿去井台,蹲在井台洗。江满就抱着孩子,坐在门里旁给她晒太阳。   “我问你,你昨天说不能叫谷雨一直在这儿帮忙照顾,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嗯”姚志华抬头看看她,慢条斯理把尿布拧干,一块一块抻开拉平晾在绳子上,然后走过来,手指虚虚地点着她,“你呀你,我发现你这人越来越心眼多了,我就随口一句话,哪来什么有意无心的。”   “我这不是问问你吗。”江满说,“我琢磨,我现在也二十来天了,一直把谷雨拘在这儿也不好,可是我这不是还没满月吗,孩子小,让谷雨走了你一个人能行我是怕你掉链子。”   “谷雨上次走了三天,我掉链子了吗”姚志华拉过小板凳坐下来,伸头看看小婴儿,“太小了,都没满月,你别给她晒时间长了。”   “我每次顶多给她晒一小会儿。”江满说,无风的天气,早晨八.九点她才敢给孩子照照太阳,还不敢直晒,都是坐在屋子门里旁斜着晒一小会儿。“我也知道,不能这么一直叫谷雨在这儿,其实也不指望你,满了月我就自己带孩子。”   “你要这么说,上次我去你娘家报喜,送鸡蛋茶,大嫂刚开始一看见我还叨咕来着,说家里怎么怎么忙,他们生产队干部问谷雨怎么一直没去干活。接着我说谷雨给我们帮忙我们记着,又跟她说了小刘托人说媒的事,她就没再嘀咕了。”   “抱进去吧,别给晒了。”姚志华推了下江满,江满琢磨也晒了有十来分钟了,就抱进去放好,拍着小东西睡实了,才轻手轻脚走回来。   “嗯,这我明白。”江满点点头。   姚志华听她这么说,就笑道:“上次我跟小刘聊天,就问他将来的打算,他说他养父母说了,啥时候瞅着机会,就给谷雨找个工作,哪怕先干个临时工,慢慢来,他每天上班,肯定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家种地务农。”   他停了停,看着江满,“所以我琢磨,你要是让谷雨先回去,小刘一准不会一直留她在家里干农活,肯定尽早给她找个事情干干。现在百废待兴,工厂厂矿单位,也都正常起来了,人家也好早作安排是不是”   “嗯行,你不说我也不能一直把谷雨留在这儿。”江满点点头,“不过咱先说好了,谷雨一走可就没别人帮我们了,孩子小,你趁着暑假多干点儿,累了也不能撂脸子、掉链子。横竖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得管,你要是啥时候说离婚孩子归我,那我保证自己带,不麻烦你。”   “我说你这人……”姚志华听得好好的,听到最后一句顿时一脸黑线,手指点点她,又点了点,叹气,“我说江满小同志哎,我发现你这人真没意思,好好的说着话呢,我,我就不该理你。”   站起来走了几步,一回头指指她,半是玩笑半无奈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走回去洗他泡着的衣服去了。   “你说什么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江满一笑,心说你那个女同学都找到家里来了,同窗恋人白月光,旧爱重逢泪汪汪,鸡蛋没缝她还真能来叮就算他自己表明没关系,能不能相信是一说,谁知道不是孩子小他的权宜之计   再说她又不是原主,目前为止,除了孩子的牵扯,她对这个男人也没啥感情。眼下她只能说,这人还可以,还不是太差,可是“不太差”跟她愿意和他做夫妻,跟他过日子,那还是两码事。毕竟她这样突然穿来,目前和他更像是因为孩子的合作关系,要立刻在婚姻感情上接受他,还真不行。   这是个挺好的时代,马上就要迎来改革开放了,这又不是古代,倒霉催穿到谁家后院,也只能认命接受人家老婆的身份。   不过他是孩子的父亲,亲爹,现在看来对自己的小孩也上心,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江满都不会拒绝他当好这个爹,毕竟这个年代,好歹是个大学生,他对孩子好总没坏处。   江谷雨买了一块豆腐回来,还买到了一小块猪肝,大热天豆腐变质快,不能放,于是中午钢针鱼炖豆腐,猪肝切片洗去血水,热水焯过之后放在白瓷碗里,用洋铁桶吊进井里,留着晚上给江满烧个猪肝汤。   吃晚饭的时候,江满就跟江谷雨说了,说自己现在已经二十多天了,姚志华也在家。   “谷雨,要不你就先回去,老叫你在这边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这边克服一下,以后小孩总得我自己带,已经叫你在这儿一个多月了。”江满想了想说,“你回去以后,这季节农活也不多,秋收还早,你也别光知道干活,现在你跟小刘订了婚,就多想想将来有啥打算。”   “嗯,姐我知道的。”江谷雨吃着饭说,“姐,我寻思姐夫总是个大男人,要不,我等到你满了月再走吧。”   “没事儿,就这么几天了,他真要做饭难吃,我也能自己做了,洗洗刷刷的活儿我就都给他。”   “那你忙不开或者有啥事了,就再叫我一声,我赶紧过来。”江谷雨想了想,抿嘴笑道,“我过几天就回来看看,我就算没来,反正小刘经常下村来转悠,你需要了就使唤他去叫我一声。”   江谷雨第二天早晨,趁着天不热就离开了,家里又剩下一家三口。   姚志华把江谷雨送走,先去镇上跑了一趟,家里江满吃的红糖没有了,煤油没有了,肥皂也不多了,把这些东西买来,太阳就热起来了,回来路上热得一身汗。   所以他一进家门,东西放下,大门一关,就开始脱了衣服冲凉。   江满听见动静一出门,正好看见他脱得差不多了,大白天,他站在水缸前,一个光溜溜的侧身,舀水往身上浇。江满脸一僵,呸了一口,转身回屋带孩子。   “热死了,今天又得热死人。”姚志华冲完澡进来,依旧只穿着四角内裤,大约图凉快也没擦干,内裤沾了水,半湿的贴着身,长腿窄腰,肌肉瘦削精干,湿毛巾搭在肩上。   “这还是上午呢,咋就把你热成这样了。”江满眼皮都不想抬了。   “别提了,我不是骑堂叔家的车送谷雨吗,回来就绕到镇上买东西,结果回来路上碰见二嫂了,她带着领娣步行,我又把她娘儿俩带回来。”   “二嫂回娘家的”   “去医院。”姚志华眨眨眼,笑嘻嘻的,“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江满看他那个样子,就问,“啥好事”   “二嫂有喜了。领娣这都五岁多了,她不是一直没动静吗,这次自己不太敢确定,就跑去医院,检查说是怀孕了。”   江满愣了楞,想想这年代生三胎也很正常,尤其姚二嫂,大约一直怀着一颗生儿子的心。便转而问道:“她去医院检查怀孕,自己走着去还领着个孩子这大热天十几里路呢,你二哥是死的呀。”   “嗐,她可能一开始自己也不是太确定,昨天晚上先回的她娘家,在她娘家住一宿,她娘家不是离医院近吗,今早才去医院。回来的时候知道了,挺高兴的。”姚志华停了一下说,“我二哥恐怕早就盼着呢,要是知道了,不能那么不走心。”   江满想想平日里姚二嫂的言谈,心说但愿这次是个儿子吧。   “我说,你在家也不能这样。”江满瞟了他一眼,“谷雨就算走了,说不定家里谁来串个门子,别人不说,秀玲姐随时会来。你这让人撞见了,不骂你耍流氓呀!”   “我这不是刚从外头来,热吗,你可不知道太阳多晒。再说这眼看到中午了,谁大热天往人家家里跑啊,肖秀玲就算来,每次也是下午下了凉来。”   江满忍了忍:“你是文化人。”   “跟文化人有啥关系”姚志华奇怪地看看她,“文化人在家里不许凉快我当了二十几年农民了,哪个农民不会光膀子干活。”   “……”说不通,江满索性懒得理他了。   要这么说他这个农民还算顾及形象的,农村男人夏天里光着膀子溜大街的多的是,路边沟渠就敢脱衣裳洗澡,路过的妇女也只管目不斜视走路。姚志华毕竟读书上学,又干了几年乡村教师,起码出了门就穿戴整齐,洗澡也是大老远跑去西边水库。

第37章 亲生的   亲, 您的当前订阅率未达标哦, 请耐心等待。  她把这想法跟江谷雨也聊了,江谷雨一听就说:“姐,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让你一个人回姚家我也不放心。”   姐妹两个简单收拾一下,江满就叫江谷雨先回一趟姚家村。她住院三天,除了姚二嫂偷偷来过, 老姚家都没来个活人过瞧她一眼, 她就这么自己回去,岂不落了下风。   “谷雨,你趁着中午收工,各家都有人的时候去, 也别进去,就在门口大声说, 叫他们来接我出院。”   江谷雨匆匆走了, 她没有自行车,就靠步行,江满本来以为, 一来一回加上姚家再商量好来人, 至少得等上两个小时,结果只过了一个小时不到人就来了,来的是她两个妯娌, 姚大嫂和姚二嫂, 还赶着生产队的驴车。   “这么快他们没说啥瞎话给你听吧”江满觑个空私下问江谷雨。   “没。姐, 我跟你说,今天巧了。”江谷雨抿着嘴笑,看着姚大嫂在外头牵着驴车,姚二嫂忙着把东西拿到车上,便笑着小声说:“我刚走到街上,就遇上刘公安了,他听说我要去姚家村,说他正好要去赵家村办事,顺路能捎带我一程。我一琢磨,就故意让他把我送进村里,一直送到门口,你公婆一看公安同志跟我去的,屁都没敢放一个,赶紧使唤她俩来了。”   这鬼丫头,新版狐假虎威江满想起那天来的年轻民警小刘,刘公安,觉得可真是个人民好警察。   江满跟李医生说了几句话,告个别,姚二嫂和江谷雨便把她东西拿到驴车上。虽说住了几天院,其实也没几样东西,姚二嫂和江谷雨拎了一个袋子,便招呼江满上车回家。   姚大嫂在门口牵着驴车,一见她便笑道:“他三婶,你可算好了,这几天我跟你大哥都担心呢。现在身体还行吧”   “还行,谢谢大哥大嫂关心。”   “嗐,一家人,咋住个院还学会客气了。”   江满肚子大,扶着江谷雨的手笨拙地爬上驴车,姚大嫂坐在车辕上赶车,姚二嫂和江谷雨坐在车边,一左一右照顾她。   江满看着那头长耳朵的黑毛驴担心了一下,这畜生不会惊车乱跑不靠谱吧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看出来了,接下来姚二嫂的话到让她安心不少:   “他三婶我跟你说,队长叔专门给挑的这头老母驴,这驴温顺。”   “那我可得谢谢队长叔。”江满笑。   “嗐,队长叔都说了,咱家老三是大学生,全县考第一的,你这肚子里没准将来也是个大学生,国家人才。”姚大嫂抖抖驴缰绳,“他三婶,我看你这肚子这么大,尖尖的,一准是个小小子。”   “管他丫头小子呢,我倒是觉得小女孩乖巧听话。”   “那倒也是,头胎生个丫头小子都喜欢,三弟妹你好面相,必然是儿女双全的命。其实头胎生闺女挺好的,二胎再生儿子,姐姐就能照顾弟弟了。你看我,前边两个都生的臭蛋子,老三老四倒是闺女了,赶明儿两个妹妹小,也帮不了她哥什么。”   姚大嫂说着就笑起来。江满却莫名觉得有些别扭,潜台词儿子一定要有,而且为什么不是两个哥哥帮着妹妹呢   她一侧头,便看到姚二嫂脸色已经变了,拉着个脸就差没翻白眼了。   姚志华结婚晚,不像他两个哥哥,结婚都比较早,姚志华最大的侄子都十四岁了。姚大嫂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姚二嫂结婚也八.九年了,却只生了两个女儿。   不过姚二嫂做人挺精明,人缘好,加上娘家也得力,倒也不至于在大嫂跟前吃了亏。   姚家这妯娌仨,大嫂生了老姚家的长孙次孙,二嫂呢,有个得力的娘家,娘家老太太听说也是个强势的,这么一来,原主就成了最弱的小可怜。   可现在姚志华考上大学,形势一下子就变了。老三跟她离婚就罢了,也就不再是妯娌,可老三要是不跟她离婚,妯娌仨江满却成了最好命的那个。   所以姚大嫂和姚二嫂只要不是太蠢,形势未明,就不会轻易得罪她。两人要是不离婚,将来两家要沾姚志华的光,说不定还得看她脸色,反倒要巴结她了。   也因此这次江满要了姚老太一百块钱,两个妯娌一方面怕跟江满交恶,一方面迫于婆婆淫威,愣是没闹腾起来。   不过她们那些小心思江满也懒得理会,横竖她也没打算跟这两位当一辈子妯娌。   驴车进了村,正当下午,村里但凡能劳动的都要上工,也没遇见几个人,所以一直到老姚家门口,江满被江谷雨扶着下了驴车,姚家院子也是静悄悄的。   “家里没人呀。”江满笑笑,“姚香香呢,也上工了她怎么也下田干活了。”   “她今天下午自己主动要下田干活呢。”姚二嫂挤挤眼,小声笑道,“她呀,我看现在是怕了你了。”   生产队干活不比自己家,姚大嫂和姚二嫂这会儿再去干活,也不算工分了,干脆就都不去了,妯娌两个,一个去收拾准备做晚饭,一个就去打水浇菜。江满扶着肚子,拉着江谷雨回自己屋里。   这两间屋,是原主和姚志华结婚的房子,茅草,土坯,很小的木头窗户,这样的房子,江满上辈子只在博物馆和民俗风情园见过。当地农村都是这种房子,放眼望去,整个村庄一片灰突突的。   姚家老宅子一排八间房,老二姚志军和老三姚志华都住这边,老大姚志国家里孩子多,住不下了,前几年已经搬到到后头四间房子,不过并没有分家,干活吃饭还都在一起,一大家子,数数十五口人。   屋里光线很暗,但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张床,一个抽屉桌,两口木箱和两把椅子,抽屉桌上用铁质书撑立着一排书,主要都是中小学课本,还有些零散物件,小圆镜子,梳子,搪瓷缸,牙刷牙膏,也就没别的了。   拉开抽屉,里面居然有一把老式的木柄金属框的放大镜,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有几把刻刀,倒是没看见有印石。   姚志华果然是在城里读过几年书的,就比如,这年代农村很多人家里都看不到牙刷牙膏。   “糟糕,去供销社忘了给你买牙刷了。”江满嘀咕一句。   江谷雨则说,她平常在家也没用牙膏,嫂子进门当家,一分钱都攥得紧紧的。“我平常就是用纱布条缠在手指上,用盐水擦擦。”   “那不方便,下回去镇上,记得给你自己买牙刷。”   江满拿起那面巴掌大的小镜子,看了看,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原主跟她,实在长得太像了,五官精致,面容耐看,几乎一模一样。   要说哪儿不一样,大概就是原主性子内向安静,平日里总是眉眼温顺的,而“低眉顺眼”这个词,就不大可能出现在江满身上。   她把镜子翻过去,后面是经典的红色的工农兵画像。   大家大口的,江满开始盘算着,吃饭该怎么吃。且不说她对着姚老太那张脸会反胃,就说江谷雨,要跟姚家一大家子一起吃饭,男女老少的,肯定也别扭。   正想着,姚二嫂笑嘻嘻伸头进来:“她三婶,大嫂说晚上煮点荞麦粥,吃玉米饼子,谷雨妹子来了,再炒两样茄子、豆角,弄点小咸菜。我寻思你刚出院呢,用不用专门给你做点啥饭”   “不用了,我要敢那么娇贵,又得找骂。”江满一笑说,“二嫂,有个事倒要麻烦你,别人我麻烦了也没用,就是医生交代我,要少吃多餐,每顿饭少吃,一天吃五顿,叫我最近不要太走动,说我这次太凶险,最好还是卧床。”   “哎,我知道了。”姚二嫂立刻说,“回头我把饭给你送屋里来,我跟她奶说,上午下午你得加餐做饭。”   瞧,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痛快。江满忙笑道:“对,就是这个事儿,可谢谢二嫂啦。”   她说着拿出一包东西,是用油纸包的两块鸡蛋糕,往姚二嫂衣兜里一塞,小声说:“二嫂,这是谷雨给我买的,统共就这么几块,人多实在不够分,你拿两块给招娣、领娣吃。”   “哎,这我可不能要。”姚二嫂忙想推拒,“你瞧你大着肚子,俩丫头怎么能从你嘴里抢食呢。”   “二嫂瞧你说的,咱们家,不是数着招娣和领娣最小吗。”   “那我,就拿着啦都是她三婶心疼俩丫头。”姚二嫂摸摸衣兜,喜滋滋出去了。   看着日落西山,姚家人下工的放学的,一个一个陆续回来了。江满懒得出去,再说她是“苦主”,脸都撕破了,她凭什么出去主动跟姚老太说话呀,索性就和江谷雨继续呆在屋里。   姚老太扛着锄头进来,叫她姚老太,其实才五十几岁,农村早婚早育,大孙子姚高产都已经十四了。   “高产,你三婶回来了吗人呢,咋都没见个人影”姚老太站在院子里大声嚷嚷。   “不知道啊。”姚高产也大声冲厨房里问,“妈,我三婶回来了吗”   “回来了。”姚二嫂抢着说,“三弟妹下午不就接回来了吗,医生交代了要卧床静养,在屋里呢。”   姚老太气得用力瞪了姚二嫂一眼。她故意大声喊叫,无非就是想逼着江满先出来跟她说话。   江满跟江谷雨对视一眼,江谷雨一把拉开门,站在门口不冷不热地问:“姚家婶子,不是你让大嫂二嫂去接我姐出院的吗,我们下午回来,你不知道”   “不许再给我了,再给我不高兴了。”肖秀玲笑着说,“杨杨要跟小弟弟小妹妹分着吃,你这么大月份了,自己好歹注意点营养。”   江满从肖秀玲家回来,看着中午时分了,小孩子们都放学了,就回家又拿了一盒饼干,加上肖秀玲给回来的,配了两盒,再去肖四叔家。   肖四叔家就在老姚家前一排,四叔四婶去干活还没回来,大蛋二蛋放了学,兄弟俩正忙着烧火做饭。肖四婶老说没闺女,倒把这兄弟俩训练得都能洗衣做饭。   江满当面跟两个少年道了谢,把两盒饼干送给他们吃。两个半大孩子也知道这东西金贵费钱,怎么也不肯要,江满就硬给留下了。   姐们俩慢慢散步回到姚家,井淘完了,姚老头蹲在树荫下抽着老烟袋,姚老太站在旁边,也不知叽里咕噜正在说什么,看见江满和江谷雨回来,眼皮翻了翻,不甘不愿地把嘴闭上了。   江满便带着江谷雨昂然走过。   又是姚大嫂和姚二嫂做饭,走到厨房门口便闻到一股呛人的辣椒味儿,江满呛得咳嗽了两声,赶紧回自己屋里。   午饭仍旧让江谷雨去端过来吃,辣椒炒茄子,掺了玉米粉和白面的槐花饼,大约玉米粉不够黏糊,槐花和玉米粉黏不到一起,才少加了一点白面进去,有一股洋槐花的清香味。本来是节省粮食的农家饭,江满吃着倒挺新鲜。   下午等姚老太他们都出去干活了,江满便又给自己加了顿餐。中午槐花饼吃得挺饱,她就叫江谷雨给她烧个菜汤喝。院子里现成的菜地,江谷雨就摘了个嫩番瓜,切成丝给她烧汤。   “姐,这老太婆可太欺负人了。”江谷雨气呼呼地从厨房出来。   “怎么了”   “都跟她说了,她明知道你要做饭,一滴油都不留,全锁到柜子里去了。还有鸡蛋,早晨我捡了五个鸡蛋,家里十几只鸡,上午一准还有下的,我寻思番瓜汤放个鸡蛋好吃,去鸡窝里一看,一个都没有,肯定是她都拿去藏起来了。”   “就这呀,瞧你气的。”江满笑道,“不就是厨房那个小木柜吗。”她去厨房伸头看看,就这么个老旧的木头柜子,要不是大着肚子,她一脚就能踹开。   “你去找块砖头,砸开。”江满说,“就这种小锁头,往锁鼻子上使劲砸一下就开了。”   “姐,真砸呀”江谷雨犹豫了一下,“砸坏了可就不能用了。”   “尽管砸,这家里也有我一份,她凭啥不让我用”江满说,“她先惹我,我现在就是要闹得他们不得安生,叫他们主动跟我分家,不分家我这日子也太别扭了。”   小小的铜锁,江谷雨两砖头就砸开了,把柜子里的油罐子抱出来。   物资紧缺的年代,农村家里吃油分为两种,一种“油钩子”,就是用一根铁条,把一头折弯,头头砸平一点,放油时往菜里“钩”,每次一滴,保准不担心放多了。另一种“油撇子”,就相当于把油钩子的扁头换成一个扁平的小铁勺,铜钱那么大。油撇子要去五金店买,要富足人家才用得起。   老姚家用的当然是油钩子,江谷雨便多多钩了几滴放进汤里。   江满看着那钩子表示心累。不过好像听说过孕妇吃油吃盐不宜多,也就懒得理会。   晚上收工回来,姚大嫂一进厨房就吓了一跳,赶紧喊姚老太,并表示不是她干的。其实不用说,姚老太也明知谁干的,立刻就炸了,对着江满的门口跳脚咒骂:“糟践人的东西,这日子不过了,这日子是不是不想过了……”   “我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江满冷冷地一拉门,对上姚老太,“我就问问,这个家有没有我的份我一年到头是不是也干活挣工分了,生产队是不是也给我分粮食、分油了你明知道我刚出院,得好好吃饭,你把东西都锁起来啥意思推进井里没淹死我,想饿死我是吧”   “我割了腿肚子肉给你吃行不行遭瘟玩意儿,败家货,你这是要给我当祖宗啊……”   “少来倒打一耙。你自己去问问村里男女老少,谁还不知道你怎么虐待我的哪个不知道你恶婆婆的名头”   刚吵上,大门一响,肖四婶推门进来了:“呦,这是咋地了”   肖四婶胳膊下夹着个布包进来,看了看姚老太,却转向江满笑道:“他三嫂,不是我说你,你大着个肚子,怎么又跟你婆婆吵架可别闪着自己。就你这个婆婆,十里八村谁还不知道呀,你几张嘴能吵过她”   “你这说的啥话”姚老太瞪眼,“我当婆婆咋地了你向着谁呢,别忘了你自己也两个儿子,三年五年还不得当婆婆。”   “瞧见没我说一句,她有八句话挤兑我。”肖四婶指着姚老太,笑嘻嘻对江满说。   “你少来搅和,你知道她干了啥吗”姚老太气得直拍巴掌,“她砸了我的柜子偷东西吃,败家东西,谁家禁得起她这么折腾呀。”   “我说老嫂子,你这说的啥话”肖四婶惊讶地睁大眼,“咱是社会主义,儿媳妇还带饿饭的别说还怀着孩子呢。”不等姚老太开口,肖四婶挥挥手,“行了行了,我都听见了,你婆媳俩也别吵了,我可瞧见老队长往这边来了。”   江满气不过,又堵了一句:“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叫偷这个家还有没有我的份了”   姚老太:“你听听,你听听,她是不是想分家啊呸,我还没死呢你就想分家。”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江满瞥见姚大嫂和姚二嫂在厨房伸头出来看,便扶着肚子慢悠悠说道,“我为啥想分家我这眼看就要生了,生孩子带孩子,几年也脱不开工夫,干不了活,分家对我有啥好处”   姚大嫂和姚二嫂一缩头,进去了。   姚老太:“啊呸!你这是指望我养闲人呢。不管分不分家,村里哪个女人不是背着孩子下田,哪个像你一样,怀个孩子就想不干活的”   江满:“你还知道我怀着孩子啊,我大难没死刚出院,没分家你凭啥把东西锁起来,饭都不许我吃”   肖四婶在旁边一拍手:“哎哟老嫂子,饿死老娘,不吃种粮,别说社会主义,旧社会也不能不让怀孕的儿媳妇吃饭呀。”   这肖四婶也是个妙人儿,笑嘻嘻几句话,把姚老太气得七窍生烟,她却没事人似的,笑嘻嘻拉着江满进屋了。   “四婶子,让你看笑话了。”   “嗐,这话说的。你婆婆那么磋磨你,村里好多人看着都不忿呢。”   肖四婶把胳膊下边夹着的东西拿出来,头巾包着的,打开来居然是一盒饼干,江满中午送过去的。   肖四婶拉开抽屉,把饼干往里边一塞:“你这丫头,我也不跟你多话了,我寻思着,两盒饼干我都给你送回来,你又得跟我争让,我留一盒给大蛋二蛋吃,行了吧这盒留给你吃,看看你瘦的。”   说着叹口气:“哎,你这丫头也是客气,不该我挑事儿,就算我家大蛋二蛋救了你,那也该是你婆婆上门道谢,人家救了她儿媳妇,她但凡还喘一口人气儿,不该上门说句话的让你出了院自己去道谢,你还买饼干,她可真不在乎那张老脸。他三嫂,左邻右舍你少跟我见外,你好好歇着我回去了。”   说完,也不容江满多说,起身就风风火火走了。   肖四婶前脚走,后脚队长叔还真的来了,来了就蹲在院子里,跟姚老头抽烟袋说话。   队长叔说话声音不高,可也没刻意压低,江满在窗口侧耳听着,队长叔好像在敲打姚老头,说逼死儿媳妇跳井的名声就够难听了,结果现在村里开始议论纷纷,卫生院好多人亲眼见证的,说江满不是自己跳井,是姑嫂拌嘴,被姚香香推下去的。   队长叔说,老姚头你作为一家之主,这把年纪了,凡事也该有点数。   “别管有意无意,你那小闺女都成啥人了可了不得了。”队长叔磕磕烟袋锅,“这事要是真坐实了,姚家村出了个劳改犯,别说你们一大家子,就是咱全村人脸上都不好看。你就算不顾念儿媳妇,你好歹也想想读大学的志华,那影响得多坏呀。我可听说了,读了大学报到了的,都上了几个月课了,还有因为政审退回来的,咱村里好不容易出个大学生,你们家可别自己把志华给坑了。真要闹出人命,你以为他那个大学还上得成”   这之后,姚家人老实了好一阵子,跟江满还算相安无事,就连姚老太和姚香香,都没敢再怎么蹦跶。

第38章 说说话儿   姚志华把小陆杨领走, 屋里剩下两个女人带孩子了。肖秀玲叹气:“哎你说,你刚才提到我弟找对象,我还挺愁得慌的。”   “咋啦”江满说, “有啥好愁的,你弟弟长得不差,家庭不说多富裕也是一般化以上,你家叔婶都是公认的厚道人,都正当年, 他找对象还不好找别叫他太挑了。”   “哪是你想的这些。还不是因为我这个大姑姐吗。”肖秀玲脸色便有些低落,“你看我这样, 跟杨杨娘儿俩都长期住在娘家, 靠着娘家,人家姑娘找对象肯定要考虑这些,谁愿意家里长期养着个大姑姐呀。”   江满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肖秀玲这样不上不下的,搁在农村,的确也会影响到弟弟找对象。她想了想, 就说:“你弟弟这不是才刚刚十八吗, 也不大, 再说好姑娘多的是, 你就算住娘家,又不吃谁的闲饭。”   “总不是个长久法子。”肖秀玲摇头,便不再多谈了, 轻轻摇晃着小婴儿啧啧逗她, 其实这么小的婴儿大抵不会有什么回应, 可肖秀玲抱着软绵绵的粉团团,还是逗得不亦乐乎。   “这季节生的孩子可真舒坦,现在天热,满了月就好照顾些了,等天气再冷下来,就五六个月了,也就好带了。”   “我听说小孩两岁之前不好带,说容易生病。”江满把孩子抱过来,给她躺平了抱着。   “是有点儿。”肖秀玲想了想,“杨杨那时候,一岁多的时候好像容易拉肚子,着凉了会咳嗽,多给吃点好的好好养,养得壮实了就不担心。”   两人就东一句西一句,闲聊了一会儿育儿经,姚志华领着小陆杨遛回来,肖秀玲就带着孩子回去了,她一走,姚志华就张罗包饺子。   “我从过完年还没吃过饺子呢。”他问,“素的还是肉的包肉的我得趁着早赶紧去买肉了。”   “我还挺想吃韭菜鸡蛋馅的,反正村里鸡蛋能买到。”江满说。她分家分到三只母鸡,坐月子生孩子,下蛋本来就不够,前阵子姚志华还杀了一只,给她炖汤,家里现在吃鸡蛋主要靠买了。   可是鸡蛋在村里容易买到,肉票不好弄,家里统共还有一张肉票,这还是前几天跟人兑的,一个月子里不算办酒也买了好几次肉,万一再来个客人呢   “那就韭菜鸡蛋。”姚志华凑过头来看看小孩,这会儿抱着晃着,又闭上眼睛睡了,“去放床上给她睡,咱俩赶紧包,你去和面,我和面怕和不好,我去洗菜切菜,等会把那个红薯藤炒了,烧个野杂鱼,这次葱姜调料都能放了,不让你再吃那个没滋味的鱼汤,再拍个蒜泥黄瓜。”   “包饺子还炒菜统共两口人吃饭。”   “庆祝咱闺女满月了。”姚志华笑,想说其实他自己也馋了。   江谷雨回去后,这七八天他照顾江满坐月子,每天给江满做饭,就算不为了节俭,坐月子那些汤汤水水他也吃不下。天热,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值当再费事做饭了,一般就是图省事,杂面馒头饼子就着青辣椒鲜黄瓜,再不济揪几根小葱叶子,撸几根生的长豆角……   吃起来脆生好吃,可每天那么吃也吃够了。   好容易熬到满月了,以后不用再分开做两个人的饭,先好好吃一顿庆祝庆祝。   “要不,下午再弄吧,中午随便先吃点儿,大中午热死个人。”   “今天还行啊,比前两天不算热。”姚志华想了想,“还是包吧,煮饺子也快。晌午前都不是最热,晌午后才真热,下午得四点多以后才能下凉。反正今天就吃饭的活儿,中午好好做一顿,晚上就不用再做了,剩几个饺子就够了。”   新鲜割下来的嫩韭菜,甩一甩扯掉几片老叶子,都不用一棵棵择的,江满和面揉面,姚志华把韭菜洗了摊开晾着,就先去把桶里这两天捉到的鱼收拾了。   江满月子里也没啥营养东西,缺材料的鲫鱼汤三天两头都吃厌了,姚志华捉鱼却越来越有经验,越来越会找“鱼窝”。这两天捉了的鱼放在桶里养着,三条巴掌大的鲫鱼,几条钢针鱼,几条“小麦穗”,一条七八两多重的小鲇鱼,几只虾……反正鱼笼子能捉到的都是这些不大的鱼。   水库太大,社会主义财产,他又不能整天扛着个大网明目张胆去捞。   可这些野杂鱼一锅红烧,葱姜蒜、酱油、香菜放进去,放一小勺猪油煎,味道却格外香。姚志华怕自己烧鱼不好吃,喊了江满来掌勺,他烧火,江满把鱼煎好炖上,调料放齐,叫他小火慢慢炖到收汁。姚志华烧好鱼进屋去,江满已经把韭菜切好开始包了。   韭菜鸡蛋饺子鲜美可口,红烧野杂鱼味道也很好。   姚志华吃掉一条小鲫鱼,直喊好吃:“可惜缺了辣味,放一把红辣椒进去,这鱼就更入味了。”   “只放了一个青辣椒提味,不辣的那种。”江满说,“人家说喂奶不能吃辣,怕孩子喂奶上火。”   “我知道,随口一说,女人喂奶可真不容易。”姚志华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快点儿吃,万一小东西醒了,又不让我们吃安生。”   说完没几分钟,也就是江满夹起一条小钢针鱼吃了一半的工夫,床上那小孩:哇~~   江满丢下筷子,送给姚志华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这什么破嘴呀!”赶紧起身跑过去。   姚志华嘴里塞着饺子,低头捂着嘴咕咕咕笑得不行。他吞下那个饺子,笑得呛得,赶紧往旁边咳嗽了几下:“这一觉已经睡得很大了,让咱们包好饺子做好了菜,也该醒了。”   “就不能让我吃一顿安生的。”江满把小孩抱到床边上,尿了,换好尿布,姚志华跟着走过来:“我先抱会儿,你赶紧碗里那饺子吃完,韭菜饺子冷了不鲜了。”   “你先吃吧。”江满犹豫着想先喂奶。   “抓点紧先吃,你别吃冷了,我吃冷的还舒服了。”姚志华推推她。   “那行吧,你先抱着哄哄。”江满把毛巾盖在小婴儿肚子上,刚站起来,就听到噗噗两声,这是……放屁她狐疑地抬头看看姚志华,鼻子嗅了嗅,瘫了似的往床边一坐,肩膀都垮下来了。   “我去你奶奶的!”   “”姚志华也嗅嗅鼻子,跟她面面相觑,然后,“哈哈哈哈哈……”   抓狂的孩子娘:“小祖宗,刚刚换完尿布!尿完还等一会儿再拉,我把你抱出去扔了你信不信!”   乐不可支的孩子爹:“哈哈哈哈哈……”   谁也别吃了,先伺候闺女便便吧。   洗干净擦上粉,脏尿布清理出去,重新洗手坐回去吃饭。   这么一折腾,鱼和炒菜先出来的,都已经冷了,鱼冷了贼腥,姚志华就端去厨房加热。饺子刚好不热不冷,这天气正好吃,江满就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抱着孩子,放在腿上喂奶,一手也不用筷子了,怕筷子夹不稳掉在孩子身上,直接捏着饺子赶紧吃。   怪不得说女人生了孩子,就各种不讲究了。   姚志华端着热好的菜回来,江满一侧身,挡住了给孩子喂奶的身体,手指在桌上毛巾擦了擦,抱起孩子去里屋床上喂。   这动作不止一次,姚志华想不注意也注意到了,啧了一声,摇摇头,心说孩子都生了。   这一天也就在吃吃喝喝中度过,晚上说不做饭了,可本身就是吃饭的活儿,也没别的事,中午剩下的韭菜做馅,荞麦面兑白面包薄皮大饺子,不用水煮,放锅里蒸着吃,开锅就熟了。   吃了饭,纳凉准备洗澡。姚志华拿着几根晒干的艾草,满院子熏蚊子。可能真跟血型有关,江满发现姚志华比她容易招蚊子,加上女儿也被咬过,所以这人对驱蚊大业是真上心。   “睡了吗”   “睡了。”江满轻轻摇着蒲扇。   “那你赶紧洗澡,我去大门口凉快凉快。”   江满松口气,心说这男人其实还挺多优点的。   这年代农村里都没有洗澡间,男人沟渠河里,女人就在院子里,农村的墙头可不高,夏天晚上家家洗洗刷刷,难保就没有二流子。因此女人洗澡要么等到晚一些,要么男人在门口站站,一来警示,二来也避免有人这个时候来串门之类的。   她冲了个澡,浑身凉快清爽,便主动去打开大门,放姚志华进来,换他冲澡。   这年代也不会有别的消遣,回去搂娃睡觉。   姚志华也冲了澡,经典四角内裤,坦坦荡荡回屋睡觉。江满坐了一个月子,三九盛夏最热的天气已经过去,晚上却依旧酷热难当。   对面两张床,床小,靠北墙的床江满带着孩子,靠南墙的床姚志华睡。   这次他洗澡进来,先没去自己床上,走过来,隔着蚊帐看看睡着的小婴儿,就在蚊帐外边,挨着蚊帐在床边坐下来,伸手进去捏捏孩子的小脚丫,看着娘儿俩自己乐呵。   “你今天,满月了。”   “嗯”没头没尾一句话,江满看看他,莫名其妙,“对呀。”   “要不,”姚志华停了停,慢条斯理地,“要不你过这边来,咱俩说说话儿。”   “那个……”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从容道,“医生说,女人生孩子,出了月子也得各方面注意,身体要恢复至少两个月才行。”   “真的假的”姚志华嘴里说着,停了停,站起来把她们蚊帐给拉紧掖好。   真的假的,她其实……瞎蒙的呗,反正他也不可能去问医生对吧。   “好像没这回事。”姚志华躺回自己床上,半天慢悠悠来了一句,“我大嫂生完高产,刚满月接着就怀高升了,高产跟高升只差了十个多月。”   “你又不是你大嫂。”江满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招啥毛病啊”   “应该不会吧。”姚志华迟疑的语调,“你怎么不说男人时间长了,憋出毛病来。”   江满嘁了一声:“你二十五岁结的婚吧,那你之前二十五年到底憋出啥毛病来了”   姚志华沉默半天,神情古怪地看看江满,目光晦暗不明。是生了孩子的原因,还是这女人结婚两年,怯懦羞涩小媳妇形象全是装的,现在居然能坦然从容、牙尖嘴利地跟他讨论这种问题了。   姚志华默默想了半天,无解。   吹灯,睡觉。   江满静静躺了会儿,也闭上眼睛睡了。形势不明,原主太惨,避免牵扯不清,所以就算这男人身材很好很有男人味,她也不想色令智昏。

第39章 野鸡性子   满月的第二天,江谷雨专门来了一趟, 姚志华开的门。江谷雨看看姚志华没梳没洗的样子, 再抬头看看东边明晃晃的大太阳, 有点无语。   “你不会刚起来吧”   姚志华点点头:“一家子都没起。”   “这都啥时候了,你们都不起来做饭收拾”江谷雨撇撇嘴, “你自己出去看看,人家生产队都上工老半天了。”   “生产队趁凉快, 每天天一亮就上工,我们起来那么早干啥”姚志华说, “你可不知道,你那个大外甥女昨晚闹人, 夜里醒了老半天不睡,两口子换班哄。”   “人家白天睡足了, 不想睡了呗。”江谷雨笑起来,“我姐还在睡呢那我先把尿布洗了。”   “你进去吧, 我出来时她也醒了。”姚志华说, “就这几块尿布, 我洗完脸,顺手就洗了。”   江谷雨看着他去提水, 便抿嘴一笑,进屋去看时,江满听见动静刚从床上坐起来, 脸上还带着些残存的睡意。   “谷雨来了”她打个哈欠, 抱怨道, “这小孩,以后白天还不能光哄她睡觉,白天睡饱了,晚上醒了不睡,不抱她还哭闹。”   “她啥时候睡你就跟着睡呗。给我看看,咱们小畅畅又长胖了没。”江谷雨趴在床上伸头看,清早舒服凉快,小婴儿包着薄的襁褓,睡得正香。   “喂,起来了,你小姨来了,起来跟你小姨玩。”江满恶作剧地伸手捏捏小脸蛋,拎拎小耳朵,小东西却动都没动一下,照睡不误。江满指着道,“瞧见没,你这会儿想叫她醒她都不醒,夜里抱着哄老半天,她还不睡了。”   “你别弄人家。”江谷雨拍开她的手,“才满月的小孩,她知道白天黑天呀。”   “家里咋样”   “家里还能咋样,反正就是生产队每天上工,锄草,打高粱叶子。”江谷雨说,“我今天跟生产队讲过了,上半天请假,就来看看你们,要是不用我在这边,等会儿趁着凉快我就回去了。”她笑嘻嘻地把下巴往外便指了指,“我看姐夫现在挺上套的呀,姐你就别整天怼人家了。”   “他给他自己的闺女洗尿布。”江满给女儿盖好被单,起身下床,“谷雨你吃饭了吗我们今早做点儿青菜粥喝吧。”   “谁跟你们似的,睡到这时候。我来时早吃过了。”   “起那么早干啥呀,我起来也是带孩子吃饭的活儿。好不容易她睡踏实了,我就跟着睡呗。”   “你现在跟姐夫说话一个调调。”江谷雨推了她一下,“你去洗脸,我帮你择菜做菜粥。”   姐妹俩一个洗漱,一个就坐在井台择菜。江谷雨说,小刘想给她找个活儿。   “他说县城的食品厂内部要招几个临时工,做点心的,说是临时工也都能长期干,是个机会,她养母能要到名额,问我想不想去。可是我琢磨我们还没结婚呢,我去县城做工,肯定不能麻烦他养父母,那我一个人在那边,吃住啥的都不方便。”   “有没有食堂宿舍”   “没有食堂,厂里有职工家属区,我去了是临时工,人家肯定不给分房子,倒是有空余宿舍可以借住。所以我才拿不定主意。”江谷雨把择好的小青菜倒进水盆里洗,“小刘的意思,他反正经常回去,能照应一下,他的工作也不一定就在这边派出所,他们在各个公社或者县城之间调动很正常,以后我们结了婚,把家安在县城比较划算。”   江满想了想说:“事情是个好事情,可你们还没结婚呢,别忘了你们才刚订婚,他养父母这个年纪考虑事情肯定周全些,这事恐怕主要是小刘自己的意思。我觉着,他要是还打算在这边的派出所干几年,可以寻摸着给你在镇上找个事情做。就算想把家安在县城,那也是结婚以后的事情。”   江满心里盘算,现在是78年,起码要79年以后,像江谷雨可以考虑在县城做个生意买卖什么的,或者找工作进厂也行,可那总得等他们结婚后再考虑。   “你们两个,打没打算过啥时候结婚呀”   “总得一年半年的吧。”江谷雨说,“就算年龄都够,可我们才刚订婚呢。”   江满想了一下,刘江东大约是希望早点儿结婚的,他本身是孤儿,年龄也二十五了,可是结婚总是一件慎重的大事,这年代在乡村,订了婚总得个一年半载再结婚吧。   说实话,就算觉得刘江东不错,可是用江满一百多年后的观念看来,这两个人实在也缺少深入了解和相处磨合的机会,感情基础也不是很深,在她看来结婚真需要勇气。   可是这个年代的婚姻大抵如此,像刘江东和江谷雨,已经算是好的了,起码之前就认识,彼此熟悉钟意才订的婚了。   再想想原主和姚志华,还不是媒人介绍了一下,相个亲,见一面,订婚,之后也只按照农村风俗偶尔走动,都没接触过几回,就正儿八经结婚了。其实如果姚志华选择离婚,江满觉得她能够理解。   而且乐意配合。只要他别妄想跟她争小孩。   江满才这么想呢,满月后的第二天,赵明歌居然来了。   这次找上她的门来了,不过不是自己,是跟另外四个同学一起,说是老同学们来听说姚志华生了个女儿,专门来看望一下。   一大早起来,江满熬了点小米粥,自家腌的酸豆角,再煮两个鸡蛋,姚志华洗衣服洗尿布,吃过饭姚志华就说去水库看看他下的鱼笼子。   没有肉票,江满喂奶需要营养,想改善伙食的话,也就隔三岔五做个红烧野杂鱼了。而且煎鱼用猪油好吃,买肥肉熬一点猪油,也不担心缺油少盐,不然鱼这个东西,没有油真不好吃。江满对猪油总有些不放心,除了做鱼,她平常炒青菜烧汤要用猪油,总是尽量少用。   姚志华走后,队长婶使唤孙子给她送了几个茄子和小萝卜来,肖秀玲又给她送来一把长豆角。江满忍不住就笑着打趣:“你看我,自己家里菜没种出来,倒是吃菜还更方便了。”   “这个时节又不缺菜,青菜萝卜的还当啥好东西呀。”肖秀玲笑道,“也就是自家吃不完了,想着给你一把。给别人,人家还不稀罕呢。”   为了让女儿把睡觉习惯调整过来,别再白天除了吃奶就只管睡,夜里睡足了闹人,白天醒了江满就逗她玩一会儿。江满抱着女儿,肖秀玲领着小陆杨,就坐在树荫下哄孩子闲聊天。   “哎呦,小娃儿都抱起来啦,就没让她多睡几个月。”肖四婶路过就进来串个门,看看满月的小娃娃,“啧啧,这小孩长大了一准俊俏,看这鼻梁高高的。”   “白天醒了我就抱起来一会儿,不然她这几天晚上醒了闹人不睡。”江满招呼她,“四婶干啥呢坐下歇会儿。”   “去自留田看看。”肖四婶笑道,“小小孩这是睡颠倒了,过几天顺过来就行啦。”   几个人就坐在院里树荫下闲聊天,家长里短侃了会儿大山,听见外头有个男声问:“大娘,请问这是姚志华家吗”   “你们找姚志华呀,就是这家。我刚才看见姚志华出去了,他媳妇在家。”紧接着邻居老陈婶子推门喊了一声,“他嫂子,你家来客人了,找你家孩子她爹的。”   江满抬头一看,表情一顿,便微微笑了。来的是三女两男,其中一个女的她认识,或者说原主见过的,中等身材,偏瘦,白衬衫黑裤子,打扮挺素净,可不正是赵明歌吗。   原主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赵明歌,应该是在春节前,赵明歌刚回来不久,姚志华也刚接到大学通知书,赵明歌跟几个同学到老姚家来过一趟,说是来探望祝贺。   “你们找姚志华”江满抱着孩子站起来,小心把女儿调整一下姿势。   “我们是姚志华的同学,高中同学。”五个人十只眼睛投注到她身上,江满笑吟吟看过去,赵明歌却低头躲开了。   其中瘦高个男的说:“我们听说姚志华的孩子满月了,今天得空就一起来看看小宝宝,专门从县城来的。”   “哦,那请进来坐。”江满四下看了看,却招呼小陆杨,“杨杨,去帮婶子给客人们搬板凳去。”   拜“姚老太干闺女”的影响太大,赵明歌来了姚家村几次,村里不少人都认识她了,肖四婶就冲肖秀玲挤挤眼,笑吟吟说道:“来这么多客人,志华之前知不知道你们要来呀你说这个志华,同学来了他也不知道在家等着,他跑哪儿去了,都当爹的人了还跟个野鸡似的,没脸没皮,不在家哄孩子他乱窜啥呀。”   肖秀玲听了笑道:“四婶,你看江满抱着个孩子也没法招待呀,要不你腿快,村里人不都说你小车轱辘吗,你去帮忙找找姚志华呗。”   “你娘的,我腿快,我比狗腿还快。”四婶笑骂,“大热天我可跑不动,谁知道他野到哪儿去了,要找你去找。”   “那我也带着个孩子呢。”肖秀玲指指自家小陆杨,“杨杨,婶子不是让你帮客人搬板凳吗,快去呀,哎呦你这小孩可真懒。”   小陆杨委屈地撅起嘴,他正在听大人说话听得好好的呢,才想起去屋里搬板凳。   这五个大人那还能真等他一个三岁孩子去搬呀,其中两个男的赶紧跟在小陆杨身后去屋里拿了板凳来,屋里就没有那么多板凳,小陆杨还热心地帮忙指了厨房,他们又跑去厨房拿,也把板凳搬到树荫下坐下。   “你们是姚志华高中同学呀。”江满说,“我都不太认识,真不好意思,我抱着个孩子也没法招待你们,怠慢了。”她一低头,却发现怀里的小东西居然又睡了,小脑袋靠在她左胸,睡得可真香。   “对,我们都是他高中同学,我叫马刚。”那男的见江满笑语盈盈,抱着个孩子只管自己坐着,犹豫了一下,一个一个指着介绍道:“她们三个,王卫红,是我媳妇,这个是李芳,还有赵明歌。他——”指指另一个中等身材的男青年,“王润生,跟志华两年的上下铺。”   “你俩是两口子”肖四婶看看马刚再看看王卫红,“同学成了两口子,那你俩可真好,你这学上的划算,上完学媳妇也娶上了,爹娘省心。”   马刚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这个年代,这话叫人该怎么琢磨呢   可想想肖四婶一个农村妇女,生冷不忌的,你又不能断定她这话有啥别的意思,她就是明说嘲讽你,你又能怎么着。   肖秀玲却接过来笑道:“四婶,那你可得叫你家大蛋二蛋好好上学,赶明儿也给你找个读书识字的城里儿媳妇。”   “那俩笨货,就不是上学读书的料,赶明儿估计还得我给他们操心娶媳妇。”肖四婶把小陆杨拉过来,“杨杨,赶明儿你自己找个媳妇,还是让你妈给你娶媳妇”   “我,我不要媳妇,媳妇会骂人,我要妈妈。”小陆杨挣开四婶的手跑回妈妈怀里。   “可糟了,这小东西跟前不能随便说话了,一准是我娘有时候骂我弟,说你这么懒赶明儿你媳妇骂你。”肖秀玲不禁笑哭了。   马刚他们五个人坐在那儿,听着她们说笑聊天,马刚看看自己媳妇,再看看赵明歌,有点后悔跑来这一趟了。时过境迁,他们被李芳约来,还真以为就是单纯来贺喜看望呢。   王卫红坐得离江满最近,大约是真心来看小孩的,坐下后就看着她怀里的孩子,伸出手笑道:“这就是姚志华的宝宝呀,真可爱,给我抱抱行吗”   “刚睡,别人抱会醒了哭闹的。”江满说。这孩子她还真没放心给别人抱过。   王卫红结了婚还没生孩子,看着小婴儿好奇:“这么小也能认得人呀”   “能分辨亲妈,这是天生本能。”江满说,“别的,亲爹都不认。”   “才满月的小孩,看着可真小。”李芳坐在一旁说,“我们同学里头,结婚早的孩子都好几岁了,也就我们这几个上山下乡的还没结婚。”   “那是。”江满接过来道,“你看姚志华,他要是十七八岁就结婚,孩子少说也得八.九岁了,哪还用我现在跟着他受罪挨累呀。”   李芳大约没想到江满会这么说,她脸色微变,不自觉看看旁边的赵明歌,却见赵明歌自从来到以后,就一直坐在一边低眉垂眼,没怎么说话。   李芳摇摇头感慨:“人这一生可真是……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想想当初上学的时候,真是风华正茂。像我跟赵明歌吧,好容易从大东北活着回来,回来一看,真是世事沧桑的感觉。我们听说姚志华生孩子了,今天就约了一起来看看。你说姚志华也真是的,大学生忘了老同学了吧,小孩都满月了,也不让我们知道,办酒也不通知我们大家。”   江满她们坐这儿说话聊天,因为有小婴儿在跟前,都是习惯性的压低嗓子,说话声音比较轻,连马刚都是跟自觉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这个李芳却像是没察觉到似的,或者是平常的说话习惯,说着说着摇头感慨,音量也就大了。   江满抬头看了下肖秀玲,轻轻拍抚着怀里的女儿,肖秀玲会意。可还没等她开口呢,旁边小陆杨就冲着李芳竖起小手指,嘟着小嘴:“嘘……”小表情嗔怪地,“小妹妹睡觉了。”   李芳脸色一变,顿时有点窘。   江满看着怀里的女儿,已经睡实了,搁在往常,江满就会把她放到床上睡,毕竟这么抱着未必舒服,可这会儿她懒得动,放下孩子总得要招待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想想今天也不是太热,不担心孩子贴在大人身上热着,便索性坐在板凳上,小心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孩子躺平睡得更舒服一些。   “你们不知道吗”江满看看李芳,看看赵明歌,笑了笑,“十二天办的酒,说起来你们都该知道的呀。”她抱着孩子,用下巴指指赵明歌,“她干姑姑就知道,我记得姚志华说过,她干姑姑办酒那天就来了呀,还送了礼物,送了条小毯子呢。”   “干姑姑”王卫红看看赵明歌,其他人也惊讶看过来。   “对呀。”江满依旧笑眯眯的,“我婆婆说的,我婆婆认了赵明歌当干闺女,可不就是小孩的干姑姑吗。”她口气平淡如常,笑着说其他几个人,“你们呀就是不常来,俗话说一辈同学三辈亲,你们同学要是经常走动,当然就知道了。你看人家赵明歌,人家就经常来。”   四个人脸色不由都微妙起来,马刚有点讶异江满能说出“一辈同学三辈亲”这样的话来,不是听说姚志华娶的媳妇没什么文化吗他不由得看看赵明歌,视线中心的赵明歌张张嘴,正当不知道能说什么,江满已经把话题扯开了。   “四婶,你不是说去自留田看看吗”她看看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的肖四婶和肖秀玲,左护法、右护法似的,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四婶,你再不去,啥活儿也干不成了。秀玲姐,你菜都给我送来了,家里不忙吗”   “这个时候有啥忙的,生产队今天让他们一帮子男人割草堆肥,臭烘烘的,没我们老娘们啥事儿。”肖四婶说着站了起来,“哎,这个姚志华,咋还不回来呢,难不成还真是个野鸡性子,他到底干啥去了别是跑哪里找野女人去了吧。”   “四婶,瞧你这话说的,哪来那么多野女人呀。”肖秀玲笑道。   “难说,犯贱的女人啥时候都不缺。”肖四婶认真脸,“头几年我还见过脖子上挂着破鞋游街的。”   江满听着她们俩一唱一和,心里忍不住想笑,余光瞥见一旁赵明歌低着头,安安静静坐着,也看不到怎么个反应。   “四婶,秀玲姐,你俩就回去忙吧。”江满笑道,她可不用两位护法,“不然你俩有闲空,就帮我做饭招待客人”   “哎呦喂,你可真会省事儿,大热天帮你做饭,我们自家不用做饭了”见她这么说,肖秀玲冲四婶示意一下,两人会意地站起来,还真说走就走了。   她们俩一走,江满就只管抱着孩子,也不多话,马刚见她这样,跟另一个男生王润生面面相觑,换了个眼色,也找不到话说,只好尴尬地坐等着姚志华回来。   姚志华回来的时候没拿鱼笼子,左手拎着个小桶,桶里几条鱼,右手则拎着个篮子,篮子里几个香瓜。   他一推门,便看到梧桐树下坐着的一堆人,姚志华脸色顿时一变。

第40章 真实嘴脸   姚志华一推门,看到院里坐的一堆人, 脸色顿时一变。   “你们怎么来了”姚志华走进来, 不自觉地先看向江满, 却见她抱着孩子没事人似的,回应他的目光带着戏谑和调侃, 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等着看戏的样子。   姚志华有点儿心累。   五人见他进来, 便纷纷站起来打招呼,赵明歌也跟着站了起来, 跟姚志华目光短暂接触,情绪有些低落。   马刚笑道:“我们这还不是听说你这个大学生放假回来了, 刚生了孩子,小宝宝都满月了, 今天得空就约了一起来看看。怎么,不欢迎老同学啊”   “欢迎啊, 欢迎欢迎, 这不是没想到吗。”姚志华放下小桶和篮子, 看看他们几个,招呼马刚和王润生:“你们来到有一会儿了吧, 马刚,润生,你俩帮我把这香瓜洗了给大家吃, 我收拾一下。”   他戴个斗笠, 穿着白背心, 裤腿卷到小腿肚子,裤腿上甚至沾着泥巴,走在乡间完全是一副农民形象。四人看着他,大约还真有些意外,马刚张张嘴,笑着问道:“志华,你还真是捉鱼去了你这个样子,跟我来时想象的还真有点不一样。”   “那你想象我能是什么样子”姚志华笑道,“马刚你这样的城里人,你也没下乡插过队,你是体会不到捞鱼摸虾的乐趣的。”   “大城市回来的大学生,怎么也得变斯文洋气了吧”李芳插嘴道,“姚志华,怎么生了个女儿办酒也不通知我们一声,怎么地,大学生了,就把我们这些没出息的高中老同学都给忘了”   “天热,我去一趟县城哪那么容易,叫你们再跑来就更不容易了。”姚志华坦然道,“再说我放假晚,我回来时孩子都生下来九天了,赶在十二天办酒,都忙不过来了,干脆就没惊动你们。”   “你得了吧,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啊,大喜事该告诉我们的。”马刚说。也没再提赵明歌办酒那天来过的事情。   姚志华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自己倒了一盆,剩下的就叫马刚和王润生洗香瓜。王润生像是性子木讷些,不大说话,笑眯眯接过篮子去了。   姚志华洗脸洗手,把盆端起来冲了冲脚,便自顾自先进屋去了,很快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白衬衫灰色裤子,手里拿着刚换下的脏衣服,先泡在水盆里。   那两人已经把香瓜洗了,放在盆里,姚志华就接手端过来,招呼他们自己拿香瓜吃。   “你也吃一个”姚志华递给江满一个小白瓜,“刚在地里摘来,太阳晒得温突突的,吃一个没事,反正都满月了,我听人说喂奶顶多是不吃冰的东西。”   “这会儿不想吃。”江满摇摇头,抱着孩子站起来,“我进屋带孩子去了,你自己招待你同学吧。”   她不吃,姚志华就咔哧咬了一口,在她刚坐过的板凳上坐下。几个人闲聊些老同学近况之类的,马刚他们也问了些他大学生活。   “大学真好。我咋就没有那个好命。”马刚说,去年和今年的高考他都参加了,都没考上,大学的边都没摸到,现在也认命了,打算跟王卫红回家安心生孩子去。   姚志华:“生孩子又不是你怀孕,耽误你看书了你要真想考,我回去给你找点复习资料,你其实也可以考虑走中专、大专,选个好学校。”   “那行,要不你就给我寄一份,我再试试。你看我现在也没个正经工作,我爸妈厂里退休让我顶班还得好几年呢,我总得找个事情干啊。”马刚摇头自嘲,问其他几个人,“你们有打算吗有打算叫志华给你们也弄一份资料。”   王润生摇头,说他已经进厂当工人了,要养俩孩子,上大学好是好可没工资啊。   “我去年政审不符合,今年政审放开一些,我也不想考了。”李芳沮丧地说,“我们跟姚志华不能比呀,他上学时成绩就好,脑瓜子好,书迷。你看我今年二十八,十年插队什么都忘光了,先别说考不上,考上了再上个三四年,都三十好几了。还不如趁现在,赶紧找个对象结婚算了,不然就我这个年龄,人家都有给我介绍二婚的了。”   李芳看看一直不太言语的赵明歌,“明歌她跟我又不一样啦,她本来就是城镇户口,家庭父母也有那个条件,现在又进了文化馆上班,她犯不着再考啊,高考没那么容易,考上还少拿好几年工资,将来又一定能分配个什么更好的工作”   赵明歌依旧垂着眼皮不说话,李芳眼角瞥着屋里,小声说:“姚志华,你看赵明歌……她工作好家庭好,人长得也漂亮,要说她也二十七了。我们在北大荒十年,差点就死在那儿了,你根本不知道那种苦,遭的那个罪……”   “李芳你说的对,该到了年龄,结婚生孩子顺理成章,成家才能立业。”姚志华打断李芳的话,瞥了她一眼,“在座的,就李芳和赵明歌你们俩没结婚了吧,该找对象该结婚,也别太挑了。”   他笑笑转移话题,“你们今天不是说来看我女儿吗,马刚你跟王卫红想要孩子就抓点紧,你看我女儿都满月了。”   “对呀,我们,我们现在是打算要孩子了,不然家里父母一直催,刚结婚就开始整天催。”马刚说。他和王卫红虽然是高中同学,却因为大革命的原因结婚晚,也就去年才结的婚。说到生孩子,三个男的居然有了共同语言,姚志华就跟马刚聊起了孩子。   “生下来五斤三两,不算重有点小。”姚志华说,“不过小小孩长得可真快,十一天的时候我用秤称,就六斤三两了,满月的时候又称,八斤整,一个月长了二斤七两。”   “一天平均长一两啊。”王卫红惊呼,“你怎么称,用秤怎么称啊”   “襁褓包好了勾起来称啊。”姚志华笑得还挺得意,“农村都会这么称,不然怎么称,秤盘里放不下硌人,家里又找不到台秤。”   “挺胖啊,我家小的两岁了,也才二十来斤。”王润生说。他结婚早,两个孩子了。   李芳和赵明歌听着他们聊孩子也插不上话,赵明歌的脸色便越发不好了。   “对了,我们今天中午怎么安排”姚志华站起来,“我媳妇她刚出月子,还得照顾小孩,做饭啥的也没法帮忙,我做饭倒是能煮熟,就担心你们吃不下去,要不……”   马刚忙说:“你就别张罗了,我们今天就来看看小宝宝,我们也不会买小孩子的东西,怕买了不合用,就给孩子准备了个小红包,你可别嫌弃。玩会儿我们也该走了。”   “瞎说,好容易来一趟,这大中午的你们不吃饭就回去,还当我是老同学呀。”姚志华指指篮子里,“你看,现成的香瓜,现成的青菜茄子,墙头上现摘的丝瓜,比你们城里可新鲜多了,农村就是这一点方便,我们大家一起动手做饭,行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心里盘算着,五个人,加上他们家两口七个人,家里的小饭桌挤一点倒还好说,就是恐怕碗筷不够,才分的家,统共分了两个碗两个盘子,前阵子他回来,江谷雨就又买了两个碗,所以他们家碗筷顶多也就够三四个人用的。   “不过天热,进厨房烧火做饭可是个苦差事。”姚志华说,“大家自己动手凑合一顿。”   “我们来之前应该先联系你的,孩子小添麻烦。”马刚犹豫了一下,看看王润生,又看看王卫红,“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孩子小,你这都忙不过来了。”   “你当这是你们城里呢。”姚志华失笑,“咱这偏僻地方,镇上回县城的车大概四点半左右,你们现在回不去。”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只好决定自己做饭。   “那行。”姚志华笑着指派任务,“润生你负责提水,咱们这农村土井你小心点啊。女同学择菜洗菜,马刚,你去刷锅。”   他说完进屋去了,很快又出来,同时屋里传来小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姚志华匆匆从绳子上拿了几块晒干的尿布,太阳晒干的棉布有点硬,他一边在手上揉搓软了,一边小跑进去。   王卫红一听,兴冲冲丢下手里的菜:“宝宝醒了醒了我能不能抱抱”   “你拉倒吧,你会抱小孩你可别给人家捣乱了。”马刚呵呵两声,“你刚才没听说呀,这么大的小孩,除了亲妈,亲爹都不认得。看不出来啊,志华这人还挺疼孩子的,对他媳妇也体贴。”   马刚笑笑,有趣了,挺有趣,这跟他们听的想的可不太一样。   “废话,谁家小孩谁不疼啊。”王卫红本能地反驳,“赶明儿我们生了孩子,你不疼他”   “你也废话,那我的崽儿我凭啥不疼”   然后他们看着姚志华再一次跑出来,这次端了个小铝盆,倒了半盆温水,用手试了试又进去了。   王卫红把菜一丢:“咋啦,姚志华,我能进去看看小宝宝吗”   “你进来呀,这还有什么能不能的。”   姚志华说着进了屋,王卫红洗了一下手,一溜小跑跟着进去。   江满坐在床沿,床上的小婴儿只穿着白棉布小衫子,被单打开了,露着两条肉呼呼红通通的小腿,还踢呀踢的,江满见王卫红进来,便点头笑了笑。   王卫红走过去,想着人家孩子小,也不敢靠的太近,就站在旁边看着,见江满小心托起小婴儿,就着姚志华的手端盆,用手蘸了水给孩子洗洗小屁股。   “哇~~哇~~”   “小坏蛋,先别哭啦。”江满拿毛巾给孩子擦干净水,顺手拍了下小屁股。   姚志华则顺手把爽身粉递给她:“今天早晨不是便便过了吗,怎么又来一次”   “谁规定一天一次”江满接过粉盒,看着小屁股清爽干燥,索性就没擦,又放下了,动手给孩子包好尿布,“好几回一天两次便便,有一回还三次呢,人家说也正常,说大一点就有规律了。”   江满把换下的脏尿布丢在盆里,姚志华伸手端起来:“嗯,我跟他们几个一起做点饭。”   “行啊,你去做。”江满把孩子包好抱起来,“她正好醒了,反正也别指望我能干啥。”抬头冲王卫红笑笑,“不好意思,可真是怠慢你们了。”   “你一客气我也不好意思了。”王卫红忙说,“我们听说你家生了宝宝,老同学约了一起来贺喜,就跟着来了。到这儿一看,孩子小天又热,我们倒是添麻烦。有些事……我们也没想到。”   “这话说得就见外了,你们来看孩子,我欢迎还来不及呢。”江满笑笑,意会到这姑娘某种歉意和解释,心说这年代人真纯朴。   江满还真说到做到,姚志华和马刚他们在院子里忙碌做饭,她问都不问,只管在屋里看孩子。   孩子睡了,她就在床边闲坐无聊,自己找事情做,拿着针线簸箩翻了半天,决定给孩子做一件小夹袄。   以她的审美观点来看,实在也找不到什么满意的布,最终拿了一块白汗衫剪的棉布做里子,把原主一块红色方巾剪了做面儿,头巾的棉质布料柔软蓬松,挺合适。   这条红色的方形包头巾原主平常还不太舍得用,还很新,江满仔细想了一下,应该是原主和姚志华订婚时候的东西。   反正这种俗艳的大红的头巾她也戴不出去,想想给女儿做件小夹袄倒是亮眼,江满把布料和头巾铺在床尾,拿起剪刀就剪开了。   百年后穿来的江满没做过针线活,可原主会呀,做一件孩子的小夹袄完全没问题。   王卫红跟她闲聊了几句,问的都是关于生孩子养孩子的事情,很快就被马刚喊出去择菜了。   江满正忙着,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进来了,白衬衫黑裤子,不用看脸都知道是谁了。江满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继续裁剪布料。   赵明歌在床边站住,看着床上的小婴儿和埋头忙碌的女人,站了站,江满却丝毫没反应,赵明歌只好先开口了:“这孩子真漂亮,长得像志华。她很乖吧”   “这么点的小小孩,她又不可能懂事,哪有很乖的”江满停下剪刀,扭头笑笑看了她一眼。   “呃,我看……她也不闹人。”   “那是我抱着。”江满放下剪刀,在床沿坐下,坦然抬头看着赵明歌,“没跟你说吗,这么大的小孩,也就是生物本能认得亲妈,别的,亲爹她都不认。”   赵明歌表情愣了下,停了停问:“你还知道生物本能”   “我还知道你干嘛来了。”江满摆摆手,重新拿起剪刀,“不关我的事,你想跟姚志华重燃旧情,只管找他好了。”   “你……”赵明歌噎住,“我好心进来看看孩子,你这人怎么……”   “我谢谢你啦。”江满看着赵明歌迅速变红的眼圈,抿嘴一笑,“你想哭就大声点,你现在就可以出去跟姚志华讲,就说我对你恶语相向,说我骂你不要脸。不过……”她饶有兴致地歪着头,“你说,要是我和你同时哭起来,姚志华会怎么处理要不咱俩试试”   “你……”赵明歌这下子眼睛真红了,脸色有点难以置信,不论从印象还是从老姚家人口中,这女人不该是怯懦胆小话很少吗。   她盯着江满半天:“姚志华可真瞎了眼,怎么会娶了你这样一个泼妇,不可理喻。”   “又不是他一个人眼瞎,我也很后悔。”江满摆摆手,“行啦,你就别在这儿跟我磨嘴皮子啦,我死过一回的人了都想开了,也没打算在他们老姚家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我随时同意离婚,至于他要不要你,就看你本事了。你出去找姚志华吧。”   她对赵明歌其实无所谓,根本就没当回事,可是,想想原主是怎么死的   所以江满把刚拿起的剪刀又丢下,往后仰坐在床边,两手在身后撑着床说:“你以后别来烦人,勾男人你只管找姚志华,惹到我我不客气。再来隔应我,信不信我抱着孩子闹到你单位去,你同事,你同学,知道你破坏别人家庭当第三者吗亲戚朋友知道吗,还有你那个局长爹是不是也不要脸了”   “你……你……你不就是仗着有了孩子吗!”   江满一看,赵明歌眼泪还真出来了,想想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大东北插队将近十年,怎么还这副德行。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高干子女小白花呢。   她啧了一声道:“要说姚志华这个人对自己的小孩还算重视,不过你要是喜欢他猪狗不如没人性,那你努力,我的孩子可以不用他管。”   没等赵明歌再说话,她就自己点点头:“我这副真实嘴脸姚志华知道吗呵,我又不在乎他知不知道,不过你说了他也不一定信。我看你还是赶紧出去吧,我这人脾气不好,怕膈应,你呢也自己留点脸,外头可还有你几个同学呢。”

第41章 原形毕露   她拿起剪刀,自顾自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赵明歌原地站了足足有两三分钟, 终于一扭头出去了, 出去就低着头先奔井台,舀了水自己洗脸, 埋头洗了老半天。   “怎么啦,明歌”李芳走过来。   “没事儿, 太热了。”   “你不禁热,今天还行啊, 都出了三伏了。”李芳走过来,把削去皮的丝瓜放在菜盆里洗。   赵明歌洗干净脸, 也没拿毛巾擦,就那么甩着手上的水, 背对着别人晾干。   这时马刚在厨房里喊了一声:“辣椒还没来吗”   “没呢,姚志华刚才说去大场边园里摘了。”   “来了来了。”话音刚落, 姚志华端着个小笊篱从外头进来, 笊篱里是一把有青有红的鲜辣椒。他们家院子里的几棵辣椒是后来大苗移栽的, 长得半死不活,都不肯结, 今天人多多炒了两个菜,辣椒就没了。   “赶紧给我,这红烧鱼没有辣椒可难吃了, 腥。”马刚一把抓过去几个, 直接在李芳洗丝瓜的盆里洗了两下, 同时眼角瞥了下赵明歌,一边摘掉辣椒柄一边去厨房切菜。   “你可别小看我的鱼,都是我亲手捉的,大水库里的野鱼,味道绝对好。”姚志华想起什么,匆匆跑进厨房,嘱咐正在掌勺烧鱼的王卫红,“那鱼里先别放辣椒啊,少放一个青椒提味就行了,等炖好了盛出来一小碟你再多放。”   王卫红说:“为啥呀,那样怕不入味。”   “放多辣椒江满不能吃,她本身就不能吃辣,现在给孩子喂奶又怕上火。”姚志华解释了一句,指着锅说,“千滚豆腐万滚鱼,鱼不怕炖越炖越好吃,你先炖好了盛出来一小碟,放了辣椒再多炖一会儿就行了。”   “姚志华你来做,太热了。”王卫红扇着烟气,“你来掌勺,我怕我做不好。”   “我做菜更糟糕,不信你问马刚。”姚志华大笑。   谁家媳妇谁自己疼,马刚立刻拍拍王卫红的后背:“媳妇儿,你把鱼放好调料炖上就行了,你出去凉快,我来烧火。”   “行了啊你们两个。”姚志华笑着进来,“说得好像我欺负你媳妇似的。王卫红你把鱼炖上,不用他烧火,这种土灶放两根树枝,让它火小一点慢慢炖就行了,不用人坐这儿看着。”   姚志华转身出去,六个人张罗了六个菜,除了一个红烧野杂鱼,别的就是青菜萝卜、拍黄瓜,反正就地取材,样数不少够吃就行,可是盘子不够啊,他还得到邻居家借盘子。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姚志华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心里埋怨着,跟老陈婶子借盘子可不算简单的事,他也不好叫江满去,要是他今天敢使唤江满,姚志华相信,那女人今天一准叫他当场难看。   越发惹不起了。   姚志华匆匆敲开邻居老陈家的门,跟老陈婶子说想借几个盘子。   “借四个。”   “要借四个盘子啊,我家刚好四个,中午炒豆角用了一个啊。”老陈婶子说,“志华你今天中午做了很多菜啊,到底是招待老同学,我看三个都是女的。”   老陈婶子特别强调了“女的”,她住的离老姚家远,没见过赵明歌,只听村里人说姚志华有个相好的女同学,还到老姚家来过好几趟。   老陈婶子一颗八卦心都按捺不住了,她其实还想问问,哪个是你那个女同学啊   “嗐,人多,青菜萝卜炒几个够吃。”姚志华笑着说,“我家只有两个盘子。”   “你娘分家就分给你媳妇两个盘子、两个碗,还说你平常又不在家,分给她一个盘子就够了。”   姚志华对村民们此类的话反正也听足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开始听了还生气尴尬,多听几回也无所谓了,横竖他娘那德性谁不知道。   借到了三个盘子,也懒得再去别人家借,索性决定今天中午的红烧野杂鱼用家里的小瓷盆好了。连汤带水,一小盆。先把给江满提前盛出来的鱼盛在碗里端给她,又端了一小碗不辣的清炒丝瓜,自己端进屋里。   “快点儿,你先吃。”姚志华放下碗,“这个时候忙着做什么衣服呀”   “给小孩做个夹袄,等天冷怕耽误穿。”江满偏头看看他,“怎么叫我先吃,像话吗,你同学呢”   “嗐,咱们家碗不够,我借了盘子,可不好借人家吃饭的碗啊。他们还在炒菜,都放了辣椒你先吃吧,你吃完了我再把碗拿去用。”他摆摆手,“你不用管,我就跟他们说,你刚出月子,喂奶不能跟别人吃一样的。”   “嗯,反正是没别人。”江满的语气慢悠悠地停留,也不管什么客套的,自己坐下吃饭。等她吃完,厨房那边才开始烧汤,烧的鸡蛋青菜汤,吃玉米饼。   结果姚志华今天像是殷勤地过了分,当着几个同学的面儿,又匆匆给她拿进来一碗汤,随手把她用完的碗筷拿出去了。   江满吹着气喝了半碗汤,孩子又醒了,赶紧伺候孩子。   姚志华进来端走了剩下的半碗汤,自己一边走一边几大口喝完,去锅里再盛。没办法碗不够,还得叫马刚和王卫红合用一个。   嫌热,也怕打扰屋里小婴儿,他们就把小饭桌抬到梧桐树底下,一顿饭居然也吃得宾主尽欢,只除了赵明歌食欲不佳,几乎没吃什么,说胃不舒服。   孩子醒了后江满在屋里给孩子喂奶,也没出去说句客气话,横竖她又不在乎姚志华这些来意不明的同学对她留下什么印象。   “你媳妇……都叫你这么伺候她端吃端喝的,姚志华你还真看不出来啊。”李芳咬着筷子,迟疑着问。   “嗐,这不是她刚出月子吗,也没别人能帮忙照顾。”姚志华说,“今天又没别人,咱们人手多。我跟你们说,女人生孩子带孩子可真不容易,别说她,我都这阵子跟着睡不好。”   “孩子小,都是为了孩子。”赵明歌低头说,“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对呀。”姚志华点点头,看看马刚故意说道,“马刚等你生了孩子你就明白了,小孩那么小,照顾起来真是不容易,我以前睡觉跟死人似的,现在夜里一听见小孩哭就一激灵,眼没挣开人就爬起来了。咱自己的媳妇孩子,自己不心疼谁心疼啊。”   “那是。疼媳妇不丢人,袖手不管才丢人呢。”马刚眯眼笑起来,“我姐夫就这样,听不得孩子哭,弄得我姐骂他没出息。”马刚夹起一大块蒜泥茄子,“被你们一个个说的,我现在都有点不敢生孩子了。”   “你拉倒吧你,有本事你别生。”姚志华笑骂,招呼他们,“都是些罗卜青菜的,天这么热我也赶不及去镇上买肉,大家凑合吃饱。”   吃过午饭稍微下下凉,三点钟的样子,姚志华借了生产队的毛驴车把四个人送走了。   江满跟着送出大门,站在大门口看着姚志华赶车往西去,知道他绕着村外的路走了。   她玩味一笑,心说你有本事别绕远路啊,你就赶着车从村里走,拉着你这一车的好同学。   下午五点多钟,姚志华赶着驴车回来了,顺带买回来一块豆腐,打算晚上做个炖豆腐。   江满今天午觉没睡成,正搂着孩子睡大觉,缝了一半的布料放在床头抽屉桌上,姚志华伸头看看娘儿俩,拿着半成品的小夹袄看了看,自己出去了。   一直到晚上,两人冲了澡上床睡觉,江满连问都没问一句。这倒有些像是半年前赵明歌刚来时,原主装聋作哑的风格,姚志华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怎样,总觉得哪儿别扭。   “哎,今天这一天忙的。”姚志华躺在床上,口气随意地聊起,“马刚啊上学时跟我是关系最好的,还有几个,王润生,章启明,还有赵昌福,后来改名叫赵敬东,几个人都一个宿舍,玩得特别好,后来章启明去当兵了,赵敬东父母被下放,他现在也不知在哪儿,两人都联系不上了。”   “当年一个班的同学,大部分都联系不上了,我们班还一个女生,姓卞,后来……”他停了下,“后来去插队,死在北大荒了,自杀。还有个男生,武斗死了。”   “嗯。”江满终于应了一声,却平缓说道:“你那两个女同学去北大荒插队是六八年吧,十年时间,一定也够不容易的。”   “应该不容易。谁都不容易。”姚志华慢吞吞地说,“我们这一代人,赶上了。不然我这大学早该毕业了。”   “姚志华,咱们谈个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离婚呀”江满问,“你要是心疼孩子,想等孩子大一点,其实大可不必,横竖大家也都知道,我们两个天差地别,终究也过不到一块儿。你自己看看,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我们离婚呢。”   “……”姚志华顿了顿,口气有点烦,“我说你还有没有完了”   停了停解释道:“又是因为赵明歌怎么跟你说你才能信我是真没想到她还会再来。我之前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有不该有的心思。我这人的性子可能有些肉泥烂酱,她没挑破,我就想着叫她明白就好,不想彼此难堪。你放心,经过今天这事,我肯定会跟她说清楚的。”   “不是啊,我现在心平气和跟你谈这事。现在孩子都满月了,这事也该解决了。”江满口气真诚,“也不全是因为赵明歌,我没那么把她当回事,可是我们俩这样的婚姻,你还真打算过一辈子”   “离婚对你来说有利无害。就算咱俩离了,我又不会阻止你来看孩子,又不会拦着你对孩子好,你还是她爸,亲爸,谁也替代不了的,你该抚养该替孩子打算,都不影响。我保证把孩子养得好好的,你也不用因为什么有内疚感。其实说良心话,你这人真挺不错的,挺男人,有担当,有责任感。”   她停了一下,“现在这样,我跟你爹娘也闹翻了,这辈子都不想当你们姚家的媳妇,有些事,一辈子都不能原谅。”   就算为了原主、为了畅畅也不能,“你也别再指望我孝敬你爹娘,更别指望撮合和好,老死都不想往来。就是咱俩,不管从哪个方面讲,都不适合过一辈子。趁着都年轻,心平气和把话说开了,早做打算。”   “嗯。”姚志华也鼻子里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不离我觉得……你有什么好坚持的”   “江满。”黑暗中姚志华叫她的名字,“孩子才满月,你就盘算着离婚,你到底想什么呢”   停了停幽幽来了一句:“江满,你是我娶回来的那个江满吧我还真有点怀疑你脑子被谁给换掉了。”   “呵呵,没跟你说吗,我想开了。”江满从容以对,反正谁也没法证明她是穿来的,太离奇的事实从来没几个人相信。再说这个年代,谁敢嚷嚷这事呀,不怕被打成搞封建迷信   然而姚志华跟她想的并不是一个意思。姚志华半天慢吞吞又来了句:“你说结婚都两年了,你还真挺能装的,装得很辛苦吧”   想起一个词来,原形毕露。   “不是,你有什么理由不离婚”江满认真道,“我们两个,也没多少感情。我对于你爹娘闹成这样,那毕竟是你亲爹亲娘,你没法子不认他们吧,你夹在中间,日子也过不舒坦。大家好聚好散,离了婚各人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姚志华沉默,老实说,这些话她要是在一年之前说出来,他可能还挺赞同,毕竟人不能免俗,他二十几岁不找对象不结婚,还真不是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因为赵明歌,他只是迫切地想要跳出农门,摆脱这样看不到出路的农村生活,所以不想急着在农村娶妻成家。   结果一年又一年,他放弃了,娶了江满,江满怀孕了,小家庭要有孩子了,高考恢复了。   两年多的夫妻生活,两人之间交流的确太少。可是现在,先不说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日子轻松随意,越来越融洽了。不说不舍,就说外界影响吧,孩子才满月,他姚志华就离了婚抛妻弃子……   “孩子这么小,江满,你还真忍心啊”姚志华沉默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我真就有那么差劲吗反正我现在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就离不成,你信不信不相信你明天去问问队长叔,就说你要离婚,看他给不给你开介绍信,看别人怎么数落你。就算有介绍信,你去法院起诉,就你这样带着刚满月的孩子,法院都不可能批的。”   离婚也要介绍信江满心里:……我去!   “你敢不敢出去跟人说,你要离婚”姚志华赌气道,“看看别人怎么数落你。”   不光数落吧,这个年代,婶子大娘们怕不得骂她作。穿来几个月,她的思想仍旧不属于这个时代,怕也很难完全接受这年代的思想观念了。江满看看对面床上的姚志华,想想这男人也不容易,不知怎么,莫名就有点心虚了。   “江满,你看这样行不行。”姚志华说,“我们现在,肯定不能离婚,就算为了孩子,你再等我几年,等我毕业工作了,才能考虑给你和孩子解决户口问题,小孩没有城镇户口,将来想去城里上学就不容易,不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你肯定也不舍得。要像你说的,离了婚孩子归你,你们户口就不可能解决了。”   “农转非”江满抬头看她。   “什么农转非”   江满心头一跳,七八年,是不是还没开始有“农转非”这个词这些时间节点她都记不太清,就是考试应付背书时记个大概。   不过她很快从容说道:“我和小孩不还是农村户口吗,你毕业以后分配工作,是不是可以想法子给孩子转成城镇居民户口。”   她对户口无所谓,但是姚志华说得也对,这个年代户口对孩子的确很重要。   “对,就是农转非。”姚志华说,“反正离婚不可能,咱们就不能好好过日子起码孩子这么小,我们就离婚了,将来对得住小孩吗。”   “你事儿还挺多。”江满嘀咕,“我明明也是为你着想。”   “嗬!”姚志华嘲讽地冷笑一声,翻身过去不理她了。   江满一看,这人居然不吹灯就睡了自己懒得起来吹,又怕掀蚊帐进了蚊子,只好叫他:“喂,你,吹灯呀。”   “等我开学走了,我看你们娘儿俩怎么办,看谁给你们吹灯。”姚志华语带委屈地唠叨着,起身抓着蚊帐,只伸出一个头来把灯吹了,掖好蚊帐睡觉。   江满躺在床上,听着他嘀嘀咕咕地抱怨,忍不住抿嘴一笑。   “昨天你家那客人咋样了”刚吃过早饭,肖四婶就跑来八卦。   “还能咋样,吃饱喝足送走了呗。”   “志华送的那女的一起走了”   “不走她还能留下过夜”江满笑起来,“这事情吧,姚志华比不得她脸皮厚。”   要说姚志华摊上他那不着调的爹娘和妹妹也是倒霉,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腥。   “我看人家姚志华就不是那种人。”肖四婶撇嘴笑,“我寻思这次咋没去你婆婆那边呢,又不是没在你婆家过过夜。这女的真不是一般人,脸皮真厚,你说这要搁在农村谁家姑娘身上,她爹妈还不得丢死啊。” 一抬头,笑着招呼道,“又来娘儿俩。”   江满一抬头,便看见肖秀玲领着儿子到门口了,看来又是一个好奇心大的。肖秀玲坐下第一句话问:“你家昨天的客人咋样了”   “还能咋样,吃饱喝足走了呗。”江满失笑,“四婶刚问过。”   “姚志华呢”   “说是去割艾草了,整天晚上满院子烧艾草熏蚊子,还说好闻,家里一捆子都让他烧光了。”   肖秀玲拍拍儿子,叫他自己去玩皮球,嘱咐了一句:“不许弄咚咚响,不许进屋,别吵小妹妹睡觉。”然后转头又问:“她没欺负你吧”   “嗐,她欺负我,你看我像纸糊的”江满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俩走了以后,她怎么也得发发威呢,结果就那么走了,真没意思。”   “你可别怂,这种女人就得骂,我要是你,我就提个破桶,弄个铁勺子敲着,我全村里喊着骂她,我骂死她,管叫她从今以后不敢踏进姚家村半步。”   “四婶,亏你想得出来。”肖秀玲笑弯了腰,“你这招留着,留着啥时候用来对付四叔。”   “嗐,就你四叔那个穷鬼怂货,又老又丑的,实在没人理他呀。”   “哈哈哈,四叔没相好,倒让四婶你没有用武之地了。”   肖四婶好像还挺遗憾的,然后说自留田今天还要浇水呢,匆匆跑掉了。   四婶走后,江满怕屋里小孩没人看着,便和肖秀玲去屋里闲坐聊天。   小陆杨被妈妈告诫过后,就丢掉皮球,跑到床前伸头看小妹妹,见小妹妹睡得小猪一样,只好失望地自己去院子里玩球了。   肖秀玲说,姚老太大概不知道赵明歌昨天来,没见着,昨晚听说后还跟人打听了。   “昨晚不是都在门口纳凉吗,你婆婆还跟人诉苦,说姚志华放暑假回来,这都够一个月了,统共没回去看爹娘两回。我看姚志华现在不太愿意见着他爹娘。”   “无非说都让我挑唆坏了呗。”江满白眼,“天地良心,姚志华是她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挑唆他就能听了”   “你听听你,怎么说话呢。”肖秀玲哭笑不得。   “我哪儿说错了,我挑唆不回去他就不回去了脚底燎泡,她自己走的。”   “叔。”院子里小陆杨丢掉皮球,高兴地大喊。   肖秀玲扑哧一声笑起来,江满不禁也失笑:“奶奶的,背后还真不能说人,一说就来了。”   “叔。”小陆杨跑过去,姚志华放下手里的一捆新鲜艾草,拦腰抓住小陆杨,把他举起来,又挠痒痒逗他。小陆杨痒得抓住他的手,缩着脖子笑得不行了。   “哎,你看看这个姚志华,等你们家这个长大一些,还不得惯到头顶上啊。”肖秀玲摇头感慨。   “说什么呢你们”姚志华走进来,先走到床边看了眼小孩,睡得好好的。   肖秀玲:“说你呢,说你赶明儿一准惯孩子。”   “那不能,小孩子不能惯。”姚志华笑笑又出去了,把割来的艾草摆在院子里晾晒,小陆杨屁颠屁颠跟着他后边帮忙。   “哎,你这也快开学了吧”肖秀玲问。   “再过十来天。”   “可真快。”肖秀玲感慨,看了江满一眼,“你说等你走了,江满一个人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有时候恐怕上厕所的工夫都不给。”   姚志华笑得咧开了嘴,深有感触:“我以前觉得吧,养个孩子,给她吃饱喝足,别冻着饿着,就行了,哪知道这么费心劳神啊,这么点小东西,两个大人不够她使唤的。”   “那是你们俩养孩子精细。你们这孩子还算省心的呢。”肖秀玲感慨,“村北姚其富家的孙子,不是比你们家的早生了二十几天吗,生下来就黄疸,喂黄姜水喂啥的,好容易黄疸好了,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发烧拉肚子,找人看说被狗叫惊吓了,偷偷找人收惊叫魂也没管用,昨天又说抱去找谁给看,又说有邪气,下针挑,两边额角都挑破了,我娘去看了一眼,回来一直说可真心疼人。”   “下针挑”江满吓了一跳,“这不胡来吗”   “是不是找什么神婆挑”姚志华摇头无奈,“祖辈都有这老法子,我们小时候有几个没被挑过的黄疸也挑,惊吓也挑,夜啼也挑,我大哥家高产小时候就挑过,我亲眼看见过,就用缝衣服的针。”他指指江满,嘱咐道:“你可别信这些啊,小孩身上那也是肉,想想都疼。”   “谁说不是啊,我跟他们说,还是抱去给医生看看,人家说小孩招了邪气,医院看不管用。”   江满无语。自己有了孩子,想想别人家孩子都心疼。   谁知姚志华还上了心了,等肖秀玲走后,又嘱咐了她一遍:“小孩的事情可不能胡来啊,你可别信那些。你说收惊叫魂也就罢了,就算不管用可不会怎么着小孩,管用不管用的全当试试,该看医生看医生,用针挑就太可怕了。”   江满道:“你可放心吧,我这人别的不信,不用碰到小孩身体的都好说,在小孩身上乱来的事情统统不行。”   然后还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回,乡村间育儿的陋习的确不少。酷暑稍稍减了一些,姚志华也开始准备开学返校,看着她们娘儿俩实在有点发愁。   江满自己却没发愁过。她上辈子一个孤儿,丢到沙漠里都照样生存下来。

第42章 我还没死   “家里啥事给我写信,有急事就去镇上邮局给我发电报。地址……哎我到了学校就先给你来封信。”   一边收拾行李, 姚志华一边嘱咐江满。江满抬抬眼皮子:“给你写信就我这小学没毕业的文化, 以前你不从来没给我写过信吗。”   “……”姚志华噎了半天, 还是决定把信的事情说出来。   江满才知道,合着姚香香还干过这事啊。   顿时有点同情姚志华了, 怎么就摊上这么倒霉催的爹娘和妹妹,这么一对比, 还不如她上辈子当个孤儿呢。   “那你早怎么不说”   “我那时候……”姚志华说,“一回来没顾上不是吗。”   江满笑了下,心说你以前不说, 自己憋屈着, 恐怕不是没顾上吧, 明明是还心存幻想,还幻想修复所谓的婆媳关系, 指望着我跟你爹娘妹妹哪天能和好吧,现在大概是自己都伤心拔凉了。   “嗯。”江满点点头, “那你就写, 家里有啥事我也告诉你。”   “等我走了,我爹娘那边……”   “这你放心。”江满一摆手, “大家相安无事也挺好, 我肯定不会先找他们的的茬儿。”   姚志华想说我是怕我一走, 他们找你的茬儿, 张张嘴, 咽了回去, 心累。   想想这女人现在的脾气估计也吃不了亏,于是决定临走前去老宅一趟。   “忙不过来了,你就把谷雨叫过来几天。”   “嗯,忙不过来我也只能叫谷雨。”   “老队长那边我跟他说过了,不叫你去上工,你别的啥也别管,就只管专心带孩子,孩子小不能放下不管吧,反正基本口粮他得分给你们。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集体主义好,顶多她不挣工分,当超支户。   “还有个一百来块吧,反正够我们娘儿俩花一阵子的。”就时下的物价,青菜粮食基本自给自足,有这些钱,一年半载应该生活不愁了。她想了一下,“花完了再说呗。那你呢”   “我在学校也用不着什么钱,我们这样重点学校,学生都发粮票和生活补贴。我身上还有点钱,前几天马刚他们给孩子的红包也在我这儿呢,回去买车票和日常零用够一阵子了,学校也有些勤工俭学的机会。”姚志华说,“家里要是缺钱了,你写信说一声,会有法子的。”   小孩醒了,姚志华看着江满换好尿布,小心抱了起来,打着响嘴逗了逗,小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便转向她。   “我跟你说,她真的知道看我了。”姚志华抱着女儿说,“你说这么大小孩是不是应该会笑了”   “她才多大啊,笑也是梦笑,她懂什么呀。”江满想了想,“要是她自己知道笑,总得两三个月吧”   “也快两个月了。哎,等我再放假回来,她都五六个月大了。”想想要四五个月看不到小孩,都不知道她能学会什么,姚志华还真有点遗憾,也没有相机,想给孩子照个相还得抱去镇上,公社里唯一一家国营照相馆。想想大热天再抱着孩子跑到镇上,算了吧。   临走前的那天傍晚,姚志华吃过晚饭回了一趟老宅,碰巧他大哥二哥也在,正在说事。   原来姚志国想把买江满的那两间西屋建一道围墙隔开,收拾成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好预备给大儿子说媳妇。姚老头和姚老太有点不乐意,就说大孙子才十四,一时半会也娶不了媳妇,西边的院子她还养着鸡种着菜呢,鸡圈也在那边,砌了围墙她还养个屁呀。   姚志国就把姚志军拉来说事儿,说你看老二家建起围墙可以,咋轮到我就不许建了横竖现在是我买来的房子。   这个时候姚志华来了,姚老太一看见他就恨铁不成钢的,叹气跺脚抹眼泪:“老三啊老三,我一天天给你数着呢,你放了四十多天假,统共没回来几回,你心里还有亲爹亲娘啊你不管娘,娘心里还念叨你呢。我可怜呀,养大儿子还真忘了娘了……”   “娘,你怎么一看见我就这样,是不是我就不该来”姚志华在堂屋门口站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顿时一脸无奈,“一个村住着,你明知道我家里大人小孩的忙死了,你念叨我咋就不能去看看,才几步路啊”   “我,我去你门上我是你娘,我去你门上跟你们低头讨好我看见你那个作妖作死的女人来气,你满村里去瞅瞅,谁家女人跟她一样啊,整天跟个太上皇似的还得人伺候,这都满月了也不下田干活,不干活不挣工分,她等着吃.屎呢”   “娘,那不是孩子小吗。”   “呸!谁家还没养过孩子谁家孩子满月了,女人还啥活不干的偏你家的孩子娇贵了就一个丫头片子,还当个皇姑养了,啊呸,老三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你一个大学生,家里好不容易供你上了大学……”   “娘!当着大哥二哥话说清楚,我上大学花谁的钱了,怎么叫好不容易供我上大学”姚志华堵了一句,看看姚老头和姚志国、姚志军,“要说是一家子供我上大学,那我明天就要开学了,你们各家一家给我拿点学费花销来”   “老三,你,你们大学不是不交学费吗。”姚志国马上皱眉。   “不交学费,还发粮票和生活补贴呢。”姚志华说,“那怎么叫一家子供我上大学我之前在家也没吃过闲饭,挣工分、拿工资,也都交给家里了。我现在跟我媳妇没法干活缺钱用,我也没找你们借吧,毕竟我们都分家了。”   姚老太张张嘴,被问得没了话说,姚香香从里屋出来,撅着嘴说:“三哥,你看看你,咱娘就是随口那么一句,她养大你容易吗,你就不依不饶了,爹娘亲妹你都翻脸,你可真是让那个女人教坏了。”   “有事说事,你扯江满做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姚志华皱皱眉,也没坐下,就站在屋里说,“爹娘,大哥二哥,我明天开学走了,今晚就是来说一声,我学习忙,没事也就不往家里写信了。”   “你,你要开学了”姚志国说,“那,那我知道了,你放心,家里有啥事我会帮你照应的。”   这话是他大哥说的,这要是他二哥说的,他兴许还真信了。   姚志华笑笑说:“我家里其实也没啥事,小孩小,我跟生产队说过了,眼下也不叫她上工干活,专心带好孩子。村民邻居处得都不错,应该也不至于有谁存心欺负她们。我不在家,真要谁成心欺负她们娘儿俩,横竖我还没死呢,我总有一天还得回来。”   他挥挥手,也不管大哥和爹娘那些争执不完的家务事,也不管姚老太在身后委屈抱怨,便自顾自离开了姚家老宅。   路上遇到村里民兵联防队的两个小青年,笑嘻嘻跟他打招呼:“三哥,听说你要开学啦”   “对,开学了。”姚志华也笑着说,“过年再回来找你们玩。”   “明天上午走啊三哥我明天早晨拉驴车送你行不”   “明天下午走,我得先到县城,天黑前赶到永城,后天一早五点多的火车。”   “那你来回一趟不得好几天吗”小青年大概对全村第一个本科大学生挺崇拜的,殷勤地嘱咐道:“三哥那你路上咋吃啊,那火车上能做饭不还是有卖吃的”   “放心吧,火车上的饭不好吃,我叫你三嫂给我多煮几个鸡蛋,做几个发面饼子,多带几个香瓜小萝卜的,一路够吃了。”   “三哥,火车很长了吧我听说二三十节那么长,我都没见过呢。哎三哥,你给我们讲讲大城市的事儿呗”   “你行了吧。”另一个小青年碰碰他,“三哥明天就走了,你先让他回家搂三嫂去吧。三哥,明天下午我们拉驴车送你,正好帮家里去供销社卖鸡蛋。”   “哎,好,那就明天吃过午饭,凉快一会儿咱们就出发。”姚志华笑吟吟挥挥手,心里却埋怨着,别说搂你三嫂了,我闺女她都不想让我多抱一会儿,嫌我抱的不好。   回到家还是忍不住跑去抱闺女,要多抱抱,一走小半年呢。   头天晚上发了面,江满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烙了一摞碗口大的发面饼,特意烧的麦草,面弄得硬一些,饼子在铁锅里小火慢慢炕,炕得干硬喷香、表皮焦脆,有点像新疆的馕,夏天存放几天也坏不了。   车上三天时间,她煮了十个鸡蛋,一边担心会不会臭了,一边跟饼子包在一起。   姚志华则自己洗了几根黄瓜、香瓜,几个小萝卜,麦乳精江满喝完了一瓶,他就把玻璃瓶拿来,装了一瓶自家腌的酸辣豆角,用了多少年的军用水壶也装满凉开水。   “家里还有没有空罐头瓶我装点儿豆酱带着。”   “你带这个酱怎么吃啊。”江满去找罐头瓶,“这个酱都是用来做菜的,花椒多得麻嘴,齁死人。”   “夹馒头夹饼子,好吃着呢。”姚志华说,“你可不知道,沪城那边口味太清淡了,学校食堂的饭菜我吃着没味道。”   “可以做个辣豆酱啊,你去弄点辣椒面,家里不是有猪油吗,我记得还有小半碗猪油渣,都放进去,热油炼一炼,肯定更好吃,也没那么咸了。”   “还有这吃法听你说的就好吃。”姚志华一听就来劲儿了,赶紧就跑去拿辣椒面。江满心说,这要用牛肉更好吃,可这年月谁家吃得起牛肉啊。   姚志华半瓢红辣椒面都端来了:“多放多放,辣椒面不怕多,我还能拌到菜里吃。还能不能放别的”   “放点蒜蓉和鲜辣椒更好吃,可是放鲜的东西容易变质。”江满说,“葱姜蒜油锅里炸炸还得捞出来,不然你吃不了几天就坏了。”   “啧,你以为我带去还能吃多少时间呢,一个宿舍六个人,几天就吃光了。一开学,大家都带各种特产,全都一起吃。”   又做了一大碗加了猪油渣的辣豆酱。姚志华帮她烧火,笑嘻嘻说:“真香,闻着就好吃。我媳妇还挺贤惠的啊。”   江满:“我是怕你霍霍我的酱。”   辣豆酱放凉装进罐头瓶,姚志华来时背着个大行李包,衣服鞋袜书,走时基本还得带上,再加上一大包吃的喝的,就多出来一个大编织袋,还死沉死沉的。   “怎么跟搬家逃荒似的”他叉腰看着笑。   “你得了吧,谁逃荒带这么多吃的喝的”   “哎,扛上火车就行了,下了火车公交车到学校门口。”姚志华看了看,一样也舍不得拿出来,都带上吧,横竖他个子高力气大。   中午包了韭菜鸡蛋饺子,姚志华吃完就趴在床上跟睡觉的闺女说话:“畅畅,我走了啊,爸爸走了,去上学去了,等过年的时候再回来抱你。”   又说:“你在家好好听妈妈的话,可不许气人。”   “呵。”江满哧笑,“她要能听懂你说话,我倒还省心了。”   “长大也快,你看,我寒假回来她就该会坐会笑了,再等到明年暑假,差不多都会走路了。”   等小孩醒了,他刚抱了一会儿,外头昨晚那俩小青年拉着驴车在门口喊他:“三哥,走啊”   “这就走”   “对啊,这不是怕你误了车吗。”   “行,就来。”姚志华放下孩子,用两根手指比划着捏了捏孩子的小腮帮子,“江满,那我走了啊你看着孩子,就别出去了。我走了。”   “我抱着她呢,我不出去送你。”江满笑了下,“指不定有人送你吧。”   “你,你这人……”姚志华刚想拎起大行李包,听这话索性又放下,“我说你这人,真没意思。”说着走过来,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你还巴不得我走是吧,哼,看我走了谁管你们两个。”   江满往后仰头躲开,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人家外边等着你呢。”   姚志华背起大行李包,费劲地拎起编织袋,出门走了,走到院子里,一个小青年跑进来帮他拎着编织袋:“嗬,这么沉三哥你都带些啥呢。”   “好吃的好喝的。”姚志华乐呵呵地,“你三嫂专门给我做的。”   “啧,三嫂真疼你。”   姚志华笑,回头挥挥手,爬上驴车走了。江满抱着孩子,慢慢走到大门口,便只看到路口毛驴车一拐弯,看不见了。   下午四点半左右,客车经过镇上,到县城再转车,姚志华下了车就扛着大包小包去购票处,在购票处看到了赵明歌。   不知为什么,他真没怎么意外。   上次马刚他们来,就问过他开学返校的日期了。姚志华看了一眼购票处挂着的大钟,县城去永城的车多,时间耽误不了。   其实如果赵明歌不来,他倒还打算去找她一趟。

第43章 不能原谅   “志华。”赵明歌浅笑迎上来,“我来送送你。”   “哦, 那我……先买票。”   “我买了两张票。”赵明歌扬起手, 让他看手里的两张市内客车票, “我送你到永城吧。怕你赶不上,我买了最晚一班。”   “那……”姚志华沉吟一下, 看看人来人往的购票处和候车大厅,“那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最晚一班七点,还有一两个小时呢。”   姚志华把行李寄存了,便跟赵明歌从车站出来, 站在车站门口看了看, 四处满是行色匆匆的人, 街对面一家国营理发店,一家门脸脏乱的国营小饭店, 一个小杂货铺,再过去是派出所的大门。   没个谈话地方。姚志华站了站, 索性沿着街边的林荫道慢悠悠压马路, 赵明歌于是跟了上来。   “志华,你……你就没有话跟我说吗你知道我这段日子心情多难受。”他沉吟着不说话, 赵明歌先开口了。   “嗯……明歌。”姚志华想了想, “谢谢你来送我, 还有, 也谢谢你去看我女儿, 还买了礼物。你现在, 人平安回来了,工作也好,家里也都顺了,作为朋友,我也挺替你高兴的,不过……”他沉吟片刻,“我已婚你未嫁,你总往我们家跑,对谁都不好。”   “志华,”赵明歌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赵明歌,我们两个不可能的,很多事,回不去了。十年前就结束了。”   赵明歌大约没想到他就这么开门见山地直接戳破,抬头看看他,眼圈就迅速红了。   “你自从这次回来,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志华,你明知道,我根本放不下……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你这人心软,我最近也想了很多……”赵明歌擦了下眼泪,“你跟她根本不是一样的人,没有感情基础,总不可能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一辈子吧你要是舍不得,离婚把孩子要过来就是了,我一定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   赵明歌抽噎起来,路边一个骑自行车的妇女经过,一直好奇地扭头看着他们,结果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别哭了,好多人看着呢。”他语气平缓地说,“那我现在离婚,孩子抱来你养”   “我……”正在哀怨抹泪的赵明歌愕然抬头,张口结舌半天,“我,我每天都要上班,我怎么养啊”   “那要是将来你生了孩子呢”   “我妈可以帮忙带啊。”赵明歌顿了顿,表情很有些委屈不平,“可是这是你前妻的孩子,才一两个月大,你总不能现在就让我妈帮着带吧”   “你看,不是你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孩子。”   姚志华平和地笑了下,可听在赵明歌耳朵里就不一样了:“你,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没强求你什么啊,我只是,不能抛弃自己的孩子。”   姚志华顿了顿,“你看,这个世界没有谁非谁不可,可是我女儿的父亲别人代替不了,同样,别人也代替不了她的妈妈。还有江满,她是我娶回来的,我娶了她,我又不是从大街上随便娶了一个女人回来,我自己的选择。我们结婚生活两年了,去年秋天知道她怀孕,那时我已经报名参加高考,我知道了明明也挺高兴的,怀都怀了,从来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赵明歌停住脚,背对着街道靠在一棵法桐树上,抽泣得停不下来。姚志华站在一两步远,也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渐渐平息一些。   “明歌,我们都不是十七八岁了,再说当初我们也没能走到一起,你家里反对,所以你去插队之前,我们彼此也没有任何承诺,更说不上谁负了谁,十年前就断了。你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从北大荒平安回来,我也替你高兴,你错过了去年那次高考,我曾经还很想帮你来着,总觉得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可只是作为一个老同学关系,十年时间,人都是会变的,我结了婚生了孩子,你也不是十年前的你,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不是这样,不是的。志华,我走以后,你一直不肯找对象结婚,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还在等我,要是我能早点儿回来,你就不会娶别人。现在我回来了,我父母也赞成的。”   “你说这个。”姚志华愣了下,自嘲一笑,“怪不得香香也这么认为。赵明歌,我回村务农以后,一直不想找对象不想结婚,真的跟你没关系,我只是不甘心一辈子被困在农村,所以才一拖好几年,不想急着在农村结婚成家。要说有关,大概也是因为你父母当时的态度,压根瞧不起我这个农村人,不过我也没怪过谁,人之常情罢了。那时候我只是觉着,一个人不能认命,不能下三滥让人瞧不起,总得有个出路。”   他停了停,“后来我娶了江满,也没谁逼着我,我们也生活得挺好。这些真不是因为你。”   “……可是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快十年了,我差点就死在北大荒,你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   “明歌。”姚志华打断她,“你知道的,江满之前自杀过,差点死了,还怀着孕。我给她的信,都被香香截下来了,让我这个丈夫,一点希望都没给她。”   赵明歌哭声一顿,姚志华看着她,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这段时间我有时候也想,如果她能收到我的信,知道我在乎她和孩子,如果我父母能对她好一些,包括香香对她好一些,她不会绝望自杀,我是不是就不用有那种负罪感,她能过得好,我不用良心愧疚,也许时间长了,她提出离婚,我可能会同意。”   姚志华想起家里江满的态度,苦笑,“可是我父母和香香做了什么,为什么差点逼死她!我回来之后看到她们娘儿俩,就觉得自己亏欠她们一辈子。”   “你觉得你不容易,你吃了很多苦,那江满和孩子呢而且我现在,觉得这样一家三口的小日子挺好的,很充实。责任也好,感情也罢,我不可能抛弃她们。我记忆中的赵明歌善良单纯,不要自己毁了自己。”   赵明歌止住了哭声,愣愣地低头不说话,姚志华笑笑,平和的口吻说:“你回去吧,不用送了,等会儿去把那两张车票退了吧。”   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径直走进车站大厅,赶在停售前几分钟买了六点二十到永城的汽车票,去寄存处扛起大包小包,匆匆通过检票口,最后一个爬上了这班客车。   他心里庆幸了一下,好在赶上了,这个季节天黑得晚,他可以在七点多天黑时候赶到永城,从汽车站再转到火车站,还能在火车站附近吃顿正经的饭,今晚就在候车大厅睡一觉,等明天清早的火车。   家中,送走姚志华,江满抱着孩子慢悠悠走回去,对上怀里小东西黑白分明的眼睛,她逗着孩子笑笑,单身带娃的日子正式开始。   夜里孩子醒了,江满睡意朦胧坐起来,面对着满屋黑咕隆咚,没人点灯,才想起来姚志华开学走了。   又一次怀念尿不湿和电灯。   她认命地叹口气,也懒得自己爬起来点灯,只把手电筒打开放在一边,赶紧给孩子换了尿布,关掉手电筒,侧身躺着给孩子喂奶,娘儿俩迷迷糊糊又睡了。   “哎,你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吧”肖秀玲吃了早饭来串门,笑着问她。   江满撇撇嘴:“谁说我一个人在家了,我们畅畅不算人再说我自从搬过来还不就是一个人在家。”   肖秀玲想说,陆安平刚走那阵子,她也好长时间挺不适应的,总觉得家里特别冷清,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不习惯也得习惯,她现在,已经尽量少提陆安平了。   “有啥活儿我能帮你干的我寻思孩子醒了哭闹,你上个厕所都不敢磨蹭。”   “没事儿,上午她睡觉我就瞅空收拾洗刷,下午她睡觉我就跟着她睡。”江满笑,“横竖我也不指望干别的了,家里除了我一口人的饭,做好了从厨房端到屋里就吃完了。估计村里没少有人骂我懒女人不干活。”   “你理那些人呢,自己当女人吃苦受罪,就见不得别人好,自己家孩子吃|屎抓泥巴,就觉得别人家孩子也得吃|屎抓泥巴。”   “可不是,自己要是被男人揍了,就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该打老婆才对。”江满受不了的摇头,咣当咣当提水倒进盆里,拿个板凳坐着洗尿布。   小陆杨来到以后,就扶着床沿,看床上的小妹妹,在睡觉,也不哭也不动,睡得跟小猪似的,小陆杨只好自己去玩了。肖秀玲一边留意着俩孩子,一边自己拿了板凳坐在树荫下,看着江满洗尿布。   江满之前还真没洗过几块尿布,她坐月子,开始都是江谷雨洗,姚志华回来了,姚志华也洗,满月后姚志华差不多已经洗习惯了,早晨起来江满做饭,他洗脸刷牙,顺手就把尿布和头天换下的衣服洗了。   洗尿布也没啥难度,她起床就会把尿布盆先端出来泡上,尿湿的打点肥皂揉搓几把,漂干净就行了,一早也没有便便的尿布,白天有,江满见不得脏,随手就赶紧洗了。   然后,大人一身衣裳,小孩一件小褂,棉布的,搓一搓也不用拧干,直接拎起来控控水,晾在绳子上拉平。   搞定。   “哎,你说,我要是搬来跟你作伴咋样我现在真觉得你这样,自在利索。”肖秀玲看着隔壁院子里的大榆树。   “你”江满瞅她一眼,“你家叔和婶子会打断你的腿,你弟会哭给你看。”   带孩子时间零碎,晌午后她跟孩子一起睡了一觉,五点多钟孩子又睡了,她赶紧觑着这点工夫,给自己锅里炖了半个老南瓜,贴饼子,饭菜一锅熟了,先冷一冷不急着吃,去把院里的小菜园翻翻。   “孩子睡了”队长婶推门进来,“这是要预备种啥呢”   “婶子快来坐。”江满停下铁锹,指着泥地笑,“我寻思种一畦小白菜,一秋天烧汤做粥吃着方便。”   “小白菜,小水萝卜,鸡毛菜,都能种了,过半个月就能种秋萝卜和白菜了。鸡毛菜长得快,出了苗多浇几水就能吃了,我回头给你找一把种子。”   “哎,行,谢谢婶子。”江满放下铁锹洗干净手,拿了板凳过来坐。   队长婶说:“我也没啥事,就来串串门。她三嫂,志华走了剩你一个人在家,有啥事你就招呼我一声啊。”   队长婶的性子,不像是专门跑来串门闲聊天的,江满就笑道:“婶子,你这是担心我了吧”   队长婶也没遮掩:“嗐,我也是瞎寻思,你婆婆那个人横竖是不讲究了,你一个年轻媳妇子,还带着个小奶孩,往后在村里遇上了,你跟她能说句话说句话,不想说你就躲着点,好汉怕赖汉,你别理她,少跟她一般见识。”   “您放心吧婶子,我一准是能躲就躲的,我看见她不舒服。不过她要硬往我跟前蹦跶,我可也不打算让着她。”   “你呀还是年轻,你婆婆那个人,在咱们村里一辈子,谁还不知道谁呀。她到底是你婆婆,跟你在村里走对面遇上了,吵吵几句,她往地上一趟,又哭又喊口吐白沫的,说你打她骂她了,说你把她气病了寻死觅活,磕碜你,没有她干不出来的。”   队长婶子手指虚虚地点点她,“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终究是做儿媳妇的,可别吃了哑巴亏。这阵子你坐月子,志华回来又没给她脸面,你婆婆可憋着火呢。”   “我知道了,婶子,我尽量躲着她,好脚不踩臭屎,往后村里遇上了我就躲着走。”江满笑了笑,她多少也有耳闻,姚老太可没少在村里咒她骂她呢,到处找人败坏她。“婶子,你看我这打小没娘的,生孩子坐月子,可真多亏了您心疼我。”   “这话说的,我能帮你干啥了”队长婶站起身来,“你赶紧种菜吧,我家里还晒着干菜呢,我回去使唤小孩把鸡毛菜种子拿给你。”   “哎,那谢谢婶子。”   江满刚翻了一小片地,屋里孩子又哇哇哇醒了。   得,今天这菜也种不成了,这个时候醒了,就该抱着玩一小会儿,不然夜里怕醒的时间长。   冷不丁一下子,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姚志华走了似的,天傍黑时候,江谷雨居然也跑来了,把江满吓了一跳。   “死丫头,你咋这个时候来了”江满劈头就责备。   江谷雨这死丫头胆子大,之前照顾她养胎坐月子,敢走黑路的,怕耽误干活总是一早一晚傍黑走。   诚然这年代治安不错,可是大革命刚过去,百废待兴,新的社会规则还在逐步建立,在江满看来远没有那么放心。   “没事儿,姐,那什么……有人送我。”   江满一顿,立刻明白过来,便问:“人呢”   “队长叔托他买了一斤烟丝,他先给送去,马上就回来。”   “那你今晚就更不许走了。”江满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江谷雨却顾不得听她责怪,赶紧洗洗手跑进屋看小孩。   外面黄昏,屋里已经黑下来了,江谷雨熟门熟路点亮煤油灯,床上小婴儿正睡觉呢,江谷雨不死心,愣是伸手比划着捏捏那小脸蛋。   “姐,我几天没来,咋看着又长大了。”   “对,一天长一大截,我可省事儿了。”江满说,“太阳落时候醒的,我抱了好一会儿,刚吃饱睡了,弄醒了你抱着啊。”   “嘻嘻,睡好好的呢。”   “谷雨,你……”江满组织了下措辞,小青年订了婚,感情一天比一天热,两人有点黏糊她当然理解,可是这个年代她也很明白,“谷雨,你跟小刘,天黑了单独在一起可不好,还跑那么远路,咱这到底是农村地方,咱俩没娘了,我这当姐的得提醒你一句。”   “也……没啊。”江谷雨这样的姑娘,一点就透,自己也有点臊了,“我寻思,昨天姐夫开学该走了,担心你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就来看看。今天生产队活儿多,我收了工才往你这来,经过镇上,他不放心就骑车送我来了。姐,我以后知道了。”江谷雨脸有点热。   江满于是换了个话题:“家里这阵子咋样你跟爹说一声,畅畅太小了,我仨月俩月也没法回娘家看他。”   “嗯,爹知道,我也跟他说了。”别的不说,江满带着孩子去了,回娘家也住不下,“家里没啥事,就是这阵子嫂子往娘家跑得特别勤,三天两头回娘家,大哥不知怎么说了她一句,两人吵起来了,大嫂又哭又闹的,爹又把大哥骂了一顿。”   “不关你的事,他们吵架你就找借口躲出去,千万别掺和。”   “对呀。”江谷雨扑哧一笑,“昨天吵的,我昨天、今天上了两天工,晚上就跑你这来了。”   不管啥事吵起来,也是她那个窝囊废的便宜大哥先低头认错,穷家好容易娶上媳妇,又是个心眼多的,进门当家,连江老爹也小心捧着,对此江满半点都不关心。   在她看来,娘家大嫂强势一点也好,不然就她们窝囊废的爹和大哥,一家人在村里的日子容易被人欺负。   江满去舀了一碗白面放到盆里,掺了一半荞麦面,随代江谷雨:“咱今晚做点儿面疙瘩汤吧,放个鸡蛋,你去薅一把小青菜,还是放丝瓜放丝瓜你去摘。”   江谷雨在这照顾她坐月子,做饭啥的早习惯了,便转身出去薅小菜,顺手掐了一把小葱叶子,姐妹俩一个和面一个洗菜,很快把锅烧上了。   “姐,还有个事。”江谷雨坐在土灶门口,咔哧折断一根树枝塞进锅底,“关于结婚的事儿,小刘养父母希望我们早点儿结婚,说小刘都二十五了,一个人在这边,结了婚他生活也方便些。当然也不能太急,他们的意思,是希望定在年底,我们订婚也有半年了。不过大嫂不同意,说农村里都是订婚几年再出嫁,少说也得过两年,哪有订婚半年就结婚的,还说太快让我出嫁,让人笑话老江家不疼姑娘。”   “爹怎么说”   “你还指望爹能拿啥主意”江谷雨撇嘴,“自从大嫂过门,家里还不是都听大嫂的。要不是我敲打过她两回,她早该拿捏我了。”   “那你就自己拿主意,没听过结婚出嫁还得嫂子当家的。”   江满摇摇头,大嫂这事做的也太明显,江谷雨晚一天出嫁,就多给娘家干一天活,多挣一天工分,还不耽误刘江东逢年过节去送礼,没结婚礼还更加重些。   年轻姑娘也是主要劳动力,偏就有那样的人家,张口闭口“舍不得”,话说得可好听了,硬要留着订了婚的闺女不让出嫁,能拖则拖,给自家干活劳动,弄得婆家那边有意见。   “年底是不是真有点太早了。”江谷雨犹豫着说,“明年”   “明年春天,你们订婚第二年,也差不多该结婚了。”江满扑哧一笑,“再等到明年秋冬,我怕小刘等不及,你还真以为是他养父母急着催婚啊。”   外边有些动静,很快刘江东出现在厨房门口,笑得露出一嘴白牙:“姐。”   “小刘来啦”江满笑笑,“去洗把脸歇歇,饭马上就好。”   “姐,我……吃过了。”   “行了啊,到自己姐家了。”江满说,“我又不拿你当客人,你还指望我好酒好菜招待你”   刘江东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44章 彻底闹一场   吃过饭, 刘江东看着江谷雨没有想走的意思, 就自己骑车先回去了,江谷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抢先起来, 快手快脚给江满做了早饭,小米粥, 炒豆角, 二面馒头给她蒸了一锅,足够她吃两三天了。   暑热未消, 要不是吊在井里也不能放太久,江谷雨恨不得给她做够半个月吃的。村里人私下说,江满也不干农活,也没别的事, 整天就只带个孩子, 捣鼓自己吃喝,可江谷雨照顾她做月子, 才知道照顾一个娇嫩脆弱的小婴儿真不轻松。   这不,饭吃到一半,醒了, 江满丢下饭碗就去伺候孩子。   江谷雨几口扒光碗里的饭, 抱着孩子换手给江满吃饭,等到江满把衣服和尿布洗完晾上, 才赶回去上工。   江满以为, 过不多久两家该商量着定下婚期了, 结果还没动静,小刘先把江谷雨从家里弄出来了。   他给江谷雨安排在镇上的供销社当临时工。江谷雨跑来跟她讲的时候,江满就笑问:“是不是你未来婆婆安排的”   “说是内部招工,够到条件的老职工照顾一个子女安置,像他养母本身是县供销社的干部,可以给一个名额。小刘养父母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工作了,一个还在部队,结果就便宜我了。”江谷雨明显挺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刘江东的养母跟上边说他们马上要结婚了,儿媳妇也得算子女,再说刘江东是烈士遗孤,政策该有照顾的。其实要真有人较真儿,他们还没正经结婚呢。   “临时工多少钱”   “刚开始一个月十六块半,半年后能涨到二十块零八毛。说先这么干着,过几年可以转成集体合同工,工资还能涨。人家正式的,最少的一个月也能拿到二十四块。”   “比姚志华当了好几年民办教师还多。”   江满挺满意,毕竟眼下供销社是公社里顶好的单位之一,剩下的好单位就是卫生院了,供销社工作也清闲自在,有面子。时下有一句“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营业员”,都是被人羡慕的好工作。   至于二十年后供销社没前途要衰败,那是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你准婆婆没闺女,你呀,将来可好好孝敬她。”江满笑起来,刘江东养父母这样的人,没法让人不敬重。   江谷雨去供销社上班后,按时上班下班,来的就没那么随便,离刘江东倒是近了。她偶尔来都是下午下了班,来了就住一宿,第二天早晨直接从江满家去上班,顺带看着家里缺啥少啥,下次就给买好带回来了。   江满给她塞了两回钱,她还不要,振振有词:“姐,你说我拿了工资,我能不能自己留着我留得住吗,大嫂现在可不会当面找我,她就会去跟爹和大哥闹,一哭一闹一叨咕,咱爹硬逼着我也得叫我上交,怎么说我也在家里住呢。”   “我寻思,留不住我该花就花,我的工资,他们总不能不许我花一个吧,没事我就给自己买点东西,买点儿能留能用的,赶明儿结了婚我还能带上,不然我还指望家里给我陪送啥嫁妆有时我也给家里买点吃的用的,买肉熬油爹也能吃到,给防震买过饼干和糖。”   防震是她们一岁半的小侄子。大嫂进门报喜,第二年就生了孩子,赶上大地震刚过,取名叫江防震。   “也行,钱我给你记着,赶明儿你结婚留给你买东西。”江满想了想,她记得原主出嫁时,娘家有陪嫁一些东西,被子枕头和两口木箱,在时下村里不算多,可好歹给了嫁妆的,可江谷雨不这么想。   “姐啊那是你结婚时,给你的箱子是之前就准备好的,那时大嫂也刚订婚,还没嫁过来呢。”   啧,这说的也有点道理。也就是大嫂嫁过来没两个月,一个年前一个年后。原主跟姚志华结婚,箱子被子都是之前给大哥做结婚家具新床时候准备好的。所以要论起对大嫂,江谷雨远比江满更了解。   江满结婚就算晚的,农村姑娘早婚,十五六订婚也正常,十八岁就够法定的结婚年龄了,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先办喜事再领证的也多的是。农村讲究长幼有序,江老爹看着闺女耽误大了,紧赶慢赶先给江振宝把媳妇娶进了门,紧赶着给江满出嫁。   像江谷雨,已经算晚的。再比如姚香香,心高气傲不想务农,挑挑拣拣非得找个城里的,条件差一点的还看不上,也就弄到了十九岁还没有婆家,如今还越发没人敢给她说媒了。   要不是怕两人了解不足,也怕村里人说他们结婚太赶,江满真想让江谷雨快点儿结婚算了。   “那我找个机会跟小刘提点一句,赶明儿你们下聘就尽量买东西,少给礼金。”东西都在明面上,江谷雨出嫁能带走。   “大嫂能乐意”   “小刘条件摆在那儿,你以为大嫂会傻的明着得罪他真把这亲事闹黄了她比谁都懊悔。”   姚志华临走把小收音机给她留下了,江满空闲时打开收音机,一边洗衣择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78年,政府开会要发展国家经济了,要建设四化。   有些具体时间江满记不清,大体就记着,79年政策出来,八十年代国家改革开放,顶多再一两年,吃肉的日子就来了。眼下依赖大集体,有口粮,手里有点钱,小日子轻松不愁。   家里有小孩,家里吃的用的江谷雨来了就给她从供销社带来,江满也就几乎不怎么出门,每天关在一方小院怡然自得,自嘲自己越来越宅了。   她这辈子没这么宅过,也没这么身心悠闲过,其实带孩子真的很忙,时间很零碎,可相对上一世,小院里绿树青菜虫鸣,江满还是觉得身心悠闲,很安逸。   住在村里,江满是很有“睦邻友好”原则的,跟村民邻居尽量往好了处,不过她不喜欢串门,别说在村里走路遇上姚老太了,就连姚家的其他人都没怎么见过。姚家的人反正不太上她的门,唯一一个跟她近乎些的姚二嫂,这阵子听说怀孕害喜吐得历害,也没怎么来过。   姚志华走后半个月,五六点钟孩子睡觉,她正在耧土种秋菜呢,姚志国家的二儿子姚高升推开大门进来了。   “三婶,奶喊你去一下。”   “谁”   “奶奶。”   江满愣了下,确定之后停下耙子:“喊我干啥”   喊她去一趟,老太君召见呢她以为   “我也不知道,就叫我来喊你,叫你赶紧去一下。”   “高升,你过来。”江满招招手,自己洗了手进屋,很快端了一碗麦乳精出来:“高升,先喝口水,瞧你跑得这一头汗。”   姚高升瞅着碗里不是清水,闻着还有一股子香甜好闻的味道,忙接过来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便美滋滋端着碗,一口气喝光了,一抹嘴:“三婶,你这是啥呀,真格好喝。”   “好喝吧,这是麦乳精,托人买给你小堂妹的,都还没怎么舍得喝呢。”江满也没提是姚志华带回来的,事实上她又不抠,她带孩子喂奶,小婴儿又不能喝,除了泡几次喂了小陆杨,两罐麦乳精她已经快喝光了。   月子坐好了营养好了,再多吃些汤水,现在奶水足够。她擦擦汗,笑眯眯拉了个凳子坐下。   “高升,跟你哥都上五年级了吧”   “对,我哥去年不是没考上初中吗,今年留级了,跟我一块儿上五年级。”   “你爹娘还挺重视兄弟俩你们上学的。”重视兄弟俩,至于下边的青叶、青芽小姐妹俩就两说了,姚青叶十一岁,已经辍学了,听说小姑娘自己也不想上学。   “本来我娘说考不上不给他上初中了的,我爹说三叔都考上大学了,叫我哥留级再考。”   “我听说你学习不错啊。”   “反正……比我哥强,老师说我应该能考上初中。”姚高升笑笑,一大碗麦乳精下肚,满足地打了个奶香味的饱嗝。   “那你好好学习,将来跟你三叔一样考大学。”   “嗯,我爹也这么说的。”姚高升咧着嘴笑,“三婶,奶叫喊你去一趟。”   “我得看你小堂妹啊,她睡觉呢。”江满指指屋里,“高升,到底啥事啊,你奶突然喊我干啥是家里来客人了还是咋了”   “不知道,我刚放学回来,刚到门口,奶就叫我来喊你。”姚高升挠挠头,“我哥不会背书,被老师留下了,我先放学回来的,刚走到我家门口,奶隔着后窗子喊我,说有事叫你去一趟,我说我还得写作业呢,奶骂我懒鬼使不动,我放下书包就来了。”   “没别的话了”   “没说别的。”十三岁的少年皱着眉毛想了想,“好像小姑在哭,还摔东西,我隔着后窗听见了。”   “你小姑那嘴,一哭就得骂人,她骂我啥了”   “我……听不太清楚。”姚高升摇摇头,“三婶,那我回去咋跟奶奶说”   江满心里一笑,这小孩随爹妈,挺精的呀。她顿了顿说:“你就按我原话说,我看孩子呢,畅畅在睡觉。”   姚高升答应着走了,没多会儿,姚老太阴沉着脸杀上门来了,后面还跟着哭红了眼睛的姚香香。   “老三家的,你现在架子大了啊,我还叫不动你了”   “村里谁不知道我一个人带孩子,您不也有腿有脚能来吗”江满抿嘴一笑,一手扶门一手扶着门框,也不让路,也不请进,就笑眯眯问道,“啥事啊”   “你……糟瘟女人,你堵着门干啥我当婆婆的,叫都叫不动你了,还得我亲自上门来,这是我儿子家,你还不让我进去咋地”   江满一脸惊讶:“这是生产队的房子,我借来的,你可不能说是你儿子家。你这么说,算不算说你儿子挖社会主义墙角”见姚老太噎得脸色一变,又笑了笑,“屋里小孩睡觉呢,你来都来了,有事就说呗,有啥事还得背着人,还非得躲着人说呀”   江满见她开始横,便刻意提高了音量。   “你……”姚老太气得抬手指着她,“老三家的,还真看不出来啊,咱们老姚家可真倒了八辈子霉,咋娶了你这么个糟瘟败坏的女人。你瞅瞅干的啥事儿,你可把香香坑死了。”   “哎,您这话从哪说起”江满眼角瞥见邻居老陈婶子伸头出来,隔一家姚家本家近房的婆媳俩也开门出来了,便大声辩解道:“你可把话说说清楚,就算您是长辈,您是婆婆,也不能空口白牙诬赖人。村里人谁不知道,我一个女人在家带个孩子,早就被有些人欺负怕了,整天胆小怕事的,连门都不敢出,我做了啥事坑了谁了”   姚香香啥事被坑惨了当护士的事儿呗。   就她当初上学那个状态,整天喊口号斗老师闹革命,初中毕业也过去几年了,冷不丁被姚志华考上大学一刺激,又发奋图强要考高中考大学了暑假前跑去考高中,边都没沾上。   其实像姚香香这样,未必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沉,可原本跟三个哥哥没分家,她张口要念书复习考大学,就可以躲在家里不用干活了,啥活儿也不干,就连自己衣服都敢理直气壮使唤三个嫂子洗。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整天还拿着个书本当遮羞布,其实心里的念想就是赵明歌许诺过她的,让她当护士、进县城,参加卫校脱产培训然后能转成正式的。   这年代有大量赤脚医生,相应的护士也就没那么正规,赵明歌的父亲现在是县里卫生局局长,安排这事情当然不难,挺简单。   这比她自己考高中考大学可来的轻松多了。这年代中专类师范、卫校录取分数比重点高中还高一截。   结果赵明歌上次走了以后,就没再来过,前几天姚香香听说公社卫生院新进了两个脱产护士,连村里赤脚医生姚庆恩的媳妇也跟着男人进了卫生室,学抓药打针了。姚香香惦记着她的事儿,就跑去县城找赵明歌。   谁知道赵明歌这次翻脸不认人,变脸了,不光不热情不搭理,还指着鼻子把她骂了一顿。赵明歌也是不满,要不是这娘儿俩用力过猛,差点逼死江满,姚志华也未必对她那么绝情啊。逼得人跳井偏还没死成。   于是赵明歌就指着姚香香说,你自己要点脸,以后可别来找我了,我是你家什么人啊,我欠你的了少你的了那我还委屈着呢。   姚香香回到家就放声大哭,哭得眼睛都成红桃儿了。   “老三家的,上回明歌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你说,你到底咋得罪她了一准是你上回给她委屈受了,不然她咋会那么说香香咋说也是你小姑子,她当护士是正经大事,关系咱家、关系她一辈子的大事情,眼看着都怪你。你赶紧的,赶紧去给明歌赔个礼道个歉,你要是耽误了香香的事情,你这辈子都对不起她。”   “啊”江满愣了愣,指着姚香香,“我一辈子对不起她那她对得起我呀赵明歌是你家什么人跟你家啥关系人家又不是她爹她娘,咋就非得帮她了”   “不是说老姚嫂子认的干闺女吗,自己俩闺女咋还认个干闺女呢,真的假的呀老嫂子”门口看热闹的老陈婶子笑嘻嘻插了一句。   “陈歪嘴,有你啥事儿!”姚老太扭头一瞪,才发现已经好几个邻居伸头探脑来看了,江满又拦着门不让她们进屋,她这样骂人的嗓门也控制不住,丢人丢大发了。姚老太脸色顿时更加不好。   “哦。”江满点点头,“你干闺女你安排不就行了,你干闺女当然听你话的呀,这事跟我有啥关系”   “呸,你别装得跟好人似的。”姚香香气红了脸,泪汪汪指着江满,“要不是因为你,能有这事吗我三哥到底吃了你什么迷魂药,就你这样的坏女人他早就不该要你了。”   “姚香香,你说话可注意点啊,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有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吧。”属狗的,多打几回才知道忌嘴。   江满四周看了看:“合着今天你们就是为这事闹上我的门。各位在场的婶子大娘们,大家给我评评理,赵明歌怎么来的,姚家村三岁小孩都该知道了,一家子不要脸就罢了,我还能作主把她给姚志华娶来当小的还是说姚志华走了,你们又想趁机弄死我给谁挪地方是吧”   江满一边吵,一边分心听着屋里,心说她出来时特意把门关上的,可别把那小祖宗吵醒了。醒了倒不怕,耽误她吵架。   “老三家的,你给我听好了,这事你敢不听我饶不了你,别的不说,人家赵明歌是局长家的闺女,咱得罪得起吗”   “我招她惹她了谁家的闺女也得讲理。”江满冷笑,“得罪不得罪那是你们的事儿。”   “你……贱女人,不要脸,死赖在咱们姚家不走,你,你不就是仗着生了个蛋吗,呸,生了个小丫头片子你还有脸了,谁知道能不能养大,养不养的大还难说呢!”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江满,她顺手从门口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棍子,二话不说冲上去,劈头盖脸就一顿打。姚香香尖叫着本能地遮挡招架,身上一连挨了好几下。   她因为这孩子算不算贴上两条命两辈子前世转世,原主死了,她何尝不是从鬼门关兜了一圈才平安生下孩子,还这样窝在这犄角旮旯的小村子里,在这个年代各种无奈。   江满越想越气,恨不得一顿乱棍打死这母女俩算了。出了月子姚志华也走了,她都巴不得有个机会彻底闹一场,这就送上门来了。   “姚香香,你敢咒我的孩子你可真恶毒。大家都听见了,姚香香她咒我的孩子,呸呸呸!老天保佑她自己没有孩子,赶明儿连只老鼠都不要生出来。”   当谁是什么善男信女呢!

  章节目录 第45章 断绝往来   江满一边骂,一边抡起棍子狠打。   偏偏她前世一个孤儿, 为了自保打架也不陌生, 专挑那些肉疼好打又不会致命的地方打。姚香香被这突如其来的乱棍打懵了, 姚老太也几乎来不及反应,棍子甩起来她又不敢上前拉。   江满一顿乱棍痛痛快快地打完了,横着棍子堵在门口, 把棍子指着姚香香气得犹不解恨。   “啊呀呀,你个女人你敢打香香, 你们, 你们可都瞧见了,她把香香打了。”姚老太扯出一声尖锐的哭嚎, 看一眼蹲地上大哭的姚香香, 跳着脚就往江满扑过来。   “别过来, 反正今天是不要命了, 你敢过来我连你也打。”江满把棍子往姚老太一指,真有点拼命三郎、势不可挡的架势, “红口白牙她诅咒人, 咒那么小的孩子, 姚香香你还是人吗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我呸, 叫你去死!你能不能当护士关我屁事!你们想巴结人家局长的闺女,你们有本事叫姚志华离婚娶了她呀, 没本事就滚远远的, 废话别来跟我说。”   “你, 你等着, 香香,去叫你大哥二哥来,去叫他们赶紧来,就说这个疯女人打你娘了,她连我都敢打呀,哎呀呀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   姚老太觑着江满手上的棍子,还真不敢过去,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她还真怕挨上几棍子。   “呦呵,那我今天可真得好好等着,我倒要看看我那两位大伯子,今天敢不敢来弄死我,弄不死我就给我好好等着,横竖先打到我家门口的,想坐牢还是想枪毙,尽管自己来。”   姚老太本能地一噎,想想现在江满的妹夫是派出所的,再想起上回闺女差点被抓去坐牢的狼狈恐惧,这回要是抓了她大儿子二儿子……   “哎呀呀,我不活了,我当婆婆的,我受了一辈子罪,我活了大半辈子被儿媳妇骑上头顶了,你们村民老少有眼睛看着,儿媳妇打婆婆啦。”姚老太虚张声势地喊着,往江满大门口一趟,就开始打滚耍赖地哭嚎起来。   “各位婶子大娘们,你们给我作证,我可没碰她一根手指头,她自己死狗似的躺在我门口耍赖。姚香香是我打的,大家可都亲耳听见了,姚香香她红口白牙咒人,咒我的孩子,那么小一点的孩子她也忍心咒,我打她,我打她还少了呢,手里有刀我恨不得剁了她!”   “是过分了,那是你侄女,香香啊,咒这么点小孩你也太不该了。”赶来围观的一个堂婶说。   “我也听见了。”肖秀玲匆匆走过来,瞥了一眼姚香香,摇头,“香香,你说你一个年轻姑娘家,你都还没找婆家呢,你还要不要点名声了那小孩怎么说也是你三哥亲生的女儿,你这心到底有多毒。”   姚香香蹲在地上抱头哭,从小到大她哪吃过这个亏江满的棍子打在她身上可不会留手,姚香香早就被打懵了,被肖秀玲数落几句也顾不上还嘴了。   “你们不是会给姚志华写信吗,快去写呀,不是要叫你大儿子、二儿子来打我吗,赶紧去叫,我可把话先说在头里,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竖你们老姚家是不给我留活路了,已经逼死我一回了,再敢有人欺负我,我就抱着孩子去沪城告状去,我就去姚志华的学校告他陈世美,告他乱搞男女关系,作风败坏,叫学校开除他,叫他上不成他那个破大学。”   姚老太:“你,你知道沪城在哪儿呀,把你能耐的,你告人家大学就信呀。”   “那你就试试。”江满把棍子往前伸了伸,指着姚香香,“她可不就是证据,赵明歌是怎么到你们家来的我还就不信了,我抱着孩子到他大学去,我就抱着孩子站在他大学门口哭,让他全校人都知道,我到他校长办公室门口哭,我就说他姚志华狼心狗肺逼死原配媳妇,道德败坏,乱搞野女人,我看人家相信谁。”她睃着姚老太笑笑,“横竖你不想让我活了,你说我敢不敢!”   “你,你个恶毒女人!你们大家伙儿听听,听听,这女人连自己男人都害,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你连自己男人都害呀,我看你敢!害了志华上不成大学,你有啥好处他回来一顿打死你!”   “离了婚就不是我男人啦。”江满嗤笑一声,“他要是不上那个破大学,哪来的这些破事儿谁再欺负我我就去告他,让学校开除他,正好把他告回来也没那么多幺蛾子了,老老实实呆家里养孩子种地多好,你说是不是”   姚老太半天憋得难受,气得垂着胸脯哭嚎。   哇~~哇~~   屋里隐约一声儿啼,江满脸色一变,小东西终于被吵醒了,赶紧把棍子一收喝斥道:“赶紧滚,打我也打了,骂我也骂了,以后也别来往了,省得我看见你们恶心。”她冲着围观的人群道,“你们大家都能给我作证啊,他们不仁不能怪我,往后他们老姚家跟我不相干。”   “你,你这个糟瘟女人,我家老三咋就倒霉娶了你呀……”姚老太坐在大门口拍着大腿哭喊,“你等着,我非叫老三休了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们老姚家要不起你这样的恶女人。我倒要看看,媳妇亲还是他亲娘亲,他还要不要亲娘了!”   江满闻言都气得笑了,停住脚转身看看姚老太:“行,我等着,我就等着看看,他姚志华是人还是畜生,是他自己的女儿亲还是妹妹亲,他要是个畜生,我还省事儿了呢。”   江满砰地甩上大门,跑进屋里,抱起小孩拍了拍,先哄住了,才赶紧放回床上,熟练地换尿布,垫上小围嘴,抱起来喂奶。   她把屋门关上了的,吵架在大门口,应该不会吓着小孩吧   “江满,你没事儿吧”肖秀玲随后进来。   “我好着呢,能有啥事儿。”江满瞥见她的目光,心里一动,自嘲一笑道:“我今天是不是像个疯婆子也实在气急了,没活路了,大人吵架就吵,她还敢咒小孩,呸呸,都咒她自己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肖秀玲笑笑,拍拍她的背,“我刚才琢磨着,要是哪一天陆安平家里有人来欺负我,我就这么对付他们。”   “你别老往坏处想,他不是一直给你写信吗。”江满安慰了她一句,其实心里也嘀咕,想想陆安平那样的家庭背景,谁知道他回去是个什么情形   “你不用安慰我,我听说隔壁小旺村的张春梅,不是也嫁了个知青吗,那个知青回城时离了婚走的,前阵子忽然跑来把孩子要走了。我心里是想,杨杨是我的命根子,他们陆家敢来问我要孩子,我就拿刀剁了他们。”   “我看行。”江满轻声笑起来,抬抬下巴,“外头呢”   “打滚哭闹没人理,让几个老太太给拉走了。”   “我的恶名大概也出去了。”江满笑道,“你说她回去会不会撺掇老大老二来找我我得早做准备。”   “就你那两个大伯子没那么蠢。婆媳撕逼吵架那都是女人家的事,姚志华不在家,他们两个大伯子要是敢上门来找你,你都不用多说话,你抱着孩子就去老队长跟前哭,老队长能骂死他们。”   “怕的是老太婆寻死觅活逼着他们来呗。我才不怕他们。”江满低头看看怀里咕咚咕咚吃奶的小人儿,“杨杨呢”   “我弟带去玩了,说下田去扒鲜花生给他吃,屁颠屁颠就跟着跑了,一下午都没回来。”肖秀玲吐了口气,“哎,我正在家里做晚饭呢,冷不丁听说你婆婆到你门上吵吵,我怕你吃了亏赶紧就来了。”   姚志国、姚志军还真没敢来,听说姚老太回去跟两个儿子哭诉半天,姚志国和姚志军嚅嚅半天,也只叫写信找姚志华告状。   姚老太为此怄了一夜的气,骂两个儿子没用。再看看姚香香,屁股上、大腿上,还有胳膊和后背,都被棍子打得一溜儿乌青,一脸伤心沮丧,老姚太差点没呕死。   一大早,江满抱着孩子坐在屋门口晒太阳,发现小东西这两个多月,皮肤从生下来的红通通皱巴巴,一层毛嘟嘟的胎毛胎发,现在好像开始变白了,小婴儿牛奶一样柔嫩的皮肤。   “她三婶,你在家呢”   姚二嫂探头进来,江满一看,不禁有些惊讶,她有段日子没见着姚二嫂了,只听说害喜害得严重,整天恶心呕吐的,加上天热苦夏就更加吃不下东西。这些日子没见,二嫂看着真是憔悴了很多,脸色蜡黄,人也瘦了。   “二嫂快来坐,害喜还没过去呢”   “快过去了,快满三个月了。”   江满随手摸到一个小板凳,觉得太矮,抱着孩子也不好起来拿,就指指屋里的椅子:“二嫂,你把那椅子拖过来坐,你别坐太矮了,窝得人难受。”   姚二嫂自己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凑过来看看她怀里的孩子:“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   “脸没那么皱巴巴了。”江满笑,“刚生下来我一看,这小脸皱巴巴的,长大了得多丑啊。”   “瞎说,我们畅畅长大了才叫漂亮呢,你看看这眉眼嘴巴。”姚二嫂笑道,“一个月红孩儿,两个月毛孩儿,三个月看孩儿,小孩等三个多月胎毛都褪了,皮肤放白,那就更好看了。”   江满忙问:“那她褪胎毛我得注意啥呀”   “这还有啥注意的,哎呀她三婶,养孩子不用那么精细,孩子粗粗的养才好,别那么讲究才养的皮实,讲究越多孩子越娇气。”   “哎,我这头一个孩子,啥都不懂啊。我看她身上一层一层褪那个胎脂,想给她洗澡又拿不准,能不能洗,水热点好还是别太热好,又叫谷雨去卫生院问了一遍李医生。”江满笑。   “要不咋说你家孩子养的精细呢,不过她爹是大学生,不比别人家,咱们畅畅也有精细的资本。”   她拉着椅子坐近了些,头凑过来小声问:“哎,昨天晚上你知道不,老太婆把招娣她爹叫去了,把老大也叫去了,说她们娘儿俩在你这儿被打了,打得多狠多狠。哼,我跟招娣她爹说了,你娘多不讲理你还不知道她三婶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容易吗,你一个当大伯子的可别瞎掺和。她三婶你别怕。”   “二哥厚道人。”江满说,“老太婆我没打,姚香香我是打了,在场很多人都能给我作证,是她自己该。”   “嗬,我一听说老太婆和姚香香吃了亏,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跟大热天喝了一瓢凉井水似的,浑身舒坦。”   江满笑道:“还是二嫂向着我。”   “老太婆还说要去生产队找干部告你不孝顺,打骂婆婆,我估摸她也就是嚷嚷,告了老队长也不会理她。”   “要告我尽管去,我还巴不得她告呢。”江满笑着换了个话题,“二嫂,你现在吃饭咋样啊,还吃不下吗,爱吃啥好歹多吃几口,我看你都瘦了。”   “别提了,以前怀招娣、领娣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大反应呀,没啥感觉就过来了,这一胎倒是娇气了,动不动就吐,恶心,偏又摊上大夏天,这阵子可把我折腾苦了。这么不一样,跟招娣领娣一点儿也不一样,也不知道怀个啥玩意儿。”   言下之意江满懂了,就笑道:“怀相不一样,这一胎应该变样了。”   “哎,我倒希望是变样了。这一胎要是个男孩,我跟你二哥的日子还好过些,要再是个女孩,老太婆和老大一家还不得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你理他们呢,鸡吃稻米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江满安慰一句,“儿子好女儿好,谁知道呀,将来能孝顺、能争气的就好。”   “你说的也对,我家招娣今年八岁了,我跟她爹说了,咱得给孩子上学,女孩咱也得给上学读书,她爹也答应了,就是领娣还小,才五岁,我们打算着让招娣再领一年,明年我生下这个,一两岁领娣就能帮着带了,带到八|九岁再给领娣上学,不然老太婆也不帮我带孩子。”   八|九岁上小学,时下似乎也完全正常。老大家的青芽九岁了,今年才上的小学一年级。   两人又聊了些家常,给孩子晒了约莫十五分钟太阳,江满便抱进去放下睡了。姚二嫂也站了起来。   “她三婶,你看孩子,那我走了啊。”   “二嫂走啊”江满小声回头,“你慢点,小东西睡了,我送送你。”   “还用你送,跟自己家一样,我随腿就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出去,走到门口,恰好看见一个人骑车过来,绿衣裳,自行车前后挂着绿色帆布包,乡村邮递员。   “两位女同志,请问江满同志是哪家”   “我就是。”   “是江满本人”   “是的。”   “你的信,挂号信,得你本人签收。你得把户口本拿来证明一下。”   江满去找户口本,邮递员拿出一个登记用的本子,江满一手接过信封,瞟了一眼,沪城来的,便嘀咕了一句:“咋还寄个挂号信呢,啥要紧事啊。”   她哪里知道,这是姚志华回校后寄来的第一封信,生怕路上再出啥问题,宁愿多花一点邮费寄挂号信了。   “你有印章吗”   印章江满摇头,这年代她弄个私章干吗。   “没有印章……”邮递员翻翻户口本,犹豫了一下,“那你在这儿签个字,再摁个手印,你会写字吧”   “会写名字。”江满接过来,随手签上自己的名字,用邮递员带的印泥摁了个手印,才算拿到那封信。   “我每天都来,村里没有信我也得往大队部送报纸。”邮递员道,“你要是回信,就这个时候去大队部等我,我就给你带回去寄了,不过你要是也寄挂号,那你得自己去邮局柜台寄。”   “行,我不寄挂号信,哪天我回信就去麻烦你啦。”江满笑着说,“谢谢您啊同志,进去喝口水吧”   邮递员说不用,江满便笑着问道:“您挺忙啊,还有别人家信要送吗有没有姚连忠家的”   “没有。”邮递员摇头。   看着邮递员骑车离开,姚二嫂用胳膊碰碰江满,笑嘻嘻问:“老三来的信这么要紧呀,以前他写信回来都不用验户口本,也不用签字摁手印。”   “嗐,谁知道他抽什么风,大概是怕我搬了家,寄错了地址。”   送走姚二嫂,江满拿着信回去,就坐在屋门口拆开看了看,两页信纸,其实也没写啥,先问了家里好不好,大人小孩好不好,小孩长到多重了,交代清楚他的通信地址,让家里有事写信给他。   然后就是嘱咐她,别的事都不紧要,把孩子看好了。   还说,人家小孩满百日都要剃头照相的,天气好生产队有驴车去镇上,叫她抱孩子去照个相。剃头也抱去镇上理发店剃吧,村里会剃头那老宋头忒邋遢了,剃头推子都一层陈年老灰。   “不放心,有本事孩子你自己回来带。”江满撇嘴嘀咕一句。   想一想,满百日还早着呢,这才两个半月,他问小孩长到多重了,她还得找秤称,等哪天有空再说吧,于是随手把信放进抽屉里。   等到江满想起来回信的时候,都过去五六天了,她整天宅在家,还没顾上找秤称小孩。于是等肖秀玲来串门,叫她看门,自己赶紧跑去堂婶家借秤。   两个女人把孩子包好襁褓,又用大一点的包袱皮把襁褓包起来,系成个大兜子,秤钩勾起来称。   “小妹妹长几斤了”小陆杨踮着脚伸头看。   “哎杨杨你别捣乱,别拽妈妈胳膊。”肖秀玲张着手,在下边虚虚地托着孩子提防掉下来,江满则拎着木杆秤,拨动秤砣,等秤砣平稳了捏着秤杆看。   “这是几斤啊,我都不太认得秤。”   “我也不太认得。”两个女人扒着秤杆,一五一十研究了半天,十一斤七两。   两个半月,十一斤七两,记下来。   “小妹妹十一斤七两,那我多重啊”小陆杨踮脚拽着妈妈的胳膊。   “称一下杨杨多重。”江满低头看着小家伙一笑,“杨杨,你别动啊,婶子称称你多重,嗯怎么称呢”她比划了一下,“勾着你的鼻子称。”   说着就装模作样拿秤钩子要钩小陆杨的鼻孔,小陆杨两手捂住鼻子,嬉笑着躲开了。   “不能钩鼻子称,不能。”   “那你自己说,钩哪儿你这么大,又不是小妹妹可以包起来,钩鼻子呢还是钩耳朵”肖秀玲一边逗他,一边把包袱皮从他胳膊下横过来,在背后拦腰一捆,然后从背后钩住包袱皮,两人合力,把小家伙捆小猪一样拎起来称。   “二十八斤半是吧”江满给肖秀玲看了看秤。   “是的。”肖秀玲扒着秤杆看完,指指小陆杨的脑门,“你瞅瞅,人家小妹妹两个半月就长到十一斤七两了,你妈养了你三年半,才长到二十八斤半,回去赶紧使劲儿吃饭。”

第46章 百日头   紧接着, 就听到了姚大嫂怀孕的消息。这妯娌俩一前一后, 赶趟儿似的。   二嫂怀孕大家不意外, 她家老小领娣五岁, 在村里人看来俩闺女, 再生个老三很正常。可姚大嫂家最小的青芽都九岁了,俩儿子俩闺女, 这么长时间过去,大嫂居然又怀了个老五。   江满听说的时候也很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大嫂其实也就三十几岁, 好像十八岁嫁过来第二年生的姚高产,高产十四,那么大嫂三十三岁, 避没避孕不知道, 反正三十几岁生孩子也很正常。别说她,时下农村婆媳一块坐月子的都正常。   江满听着日子算了算,跟二嫂的三胎只差了三个月。   二嫂这时已经熬过了早期的孕吐反应, 肚子还没怎么显怀,正赶上秋收大忙, 每天跟正常人一样,上工下田干农活, 掰玉米, 割大豆。大嫂就不一样了, 她刚开始有反应, 走在村里见人就苦着一张脸,一副虚弱乏力的样子。秋收时节都没怎么下田,请了假留在家里养胎。   结果姚二嫂来找江满串门聊天就变勤快了,一肚子酸水。   “成心让我看的,成心跟我得瑟,她这些年就觉着处处比我强,以前生了四个孩子都没见她这样。她现在分了家,老佛爷似的,也有娇气的资本了,一看见我就跟我说她哪哪难受,男人又给她弄什么吃了,怎么怎么心疼她了,四个孩子怎么怎么孝顺她了,怎么争着照顾她了。横竖就是想跟我说,她怀上了一家子伺候她,拿她当宝,我呢就是个苦命的,就是一根狗尾巴草。”   大嫂四个孩子都大了,她这会儿怀胎,分了家躲开姚老太,的确一家子顺着她,可二嫂的两个孩子都还小,家务活农活她都得干,这一点的确没法跟大嫂比。   大嫂要是再故意去二嫂跟前反复念叨,两人妯娌原本就不睦,也难怪二嫂满肚子酸水了。   秋凉一天天下来,孩子晚上睡觉又要盖薄被了,江满有事没事就把小孩放在床上,旁边东西都收拾干净,看着小东西在床上练习翻身。开始时先把脖子和脑袋扭过去,用力扭动身体,吭叽吭叽地使着劲儿,小短腿努力蹬着,还需要江满助推一把。   等到自己终于能翻身了,兴许是找着了诀窍,掌握了技能,便越发熟练,衣裳穿的少,一骨碌翻过去,便趴在床上撑着两手,翘头看着江满笑,逗一逗知道咧嘴笑,有时还能咿咿呀呀发出声音来。   江满给她穿了夹袄,白天还给她穿了小裤子,小东西终于从襁褓状态、软体动物状态,进化到衣服穿整齐,像个小人人了。   江满给姚志华回第二封信,就跟他说你闺女会翻身,会笑了。   畅畅一百天的时候,赶上那几天天气都不太好,阴沉沉的,江满也就没动静,抱着孩子窝在家里舒服。   “姐,你种的这白菜都长起来了,得捆上草绳给它包心了。”江谷雨推门进来,走过院子便先看了看院里种的白菜萝卜,江满主要种了可以冬储的大白菜和萝卜,还撒了一小片菠菜和小油菜。   江满拿了个毛巾毯包着小孩,抱着出来,江谷雨立刻把白菜丢到一边去了,三两下洗干净手把小孩抱过去,啧啧啧逗着她玩。   “畅畅,畅畅,想小姨了没,想没想”转头问,“姐,她咋又没睡觉”   “一百天了,还能跟刚生下来似的,一天到晚除了吃奶拉臭就光睡觉中午醒了玩老大一会子呢。”江满走到园边,看了看她那些叶片张开的大白菜,“不用捆,白菜它自己知道怎么长,你不捆它也照样包心。”   “你少懒,姐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懒了。”江谷雨说,“你每棵白菜拧一根草绳捆上,它包心就早了,能长得更大。”   “行行行,我明天得空就捆,行了吧。”江满挥挥手,“你咋来的刘江东呢”   “他去前边小刘村有工作,把我送到村口就走了。”江谷雨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旋转了几圈:“畅畅,畅畅,给小姨笑一个,笑一个我看看。”   “咱今晚吃啥谷雨你抱着她,我去擀点儿面条,弄点儿鸡蛋酱做卤,吃打卤面咋样多擀点儿,留一些你明早自己煮了吃上班,我就不起那么早了啊。”   “行。”江谷雨答应着,她现在供销社下了班,三天两头就跑来了,在江满家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回去上班。反正家里江老爹也都知道,她到江满家比她回家还近些。   江谷雨抱着孩子玩,江满就一半白面、一半豆面兑在一起和面、擀面条,锅里放点油炒两个鸡蛋,自家晒的豆酱放两勺,加点儿水,撒一把切碎的小葱叶子,做了半碗鸡蛋酱。   为了搭配面条,江满还弄了一小蝶蒜泥、一小碟脆生生的水萝卜丝。   “对了谷雨,你明天帮我去邮局寄个东西,明早你带着。”   “寄信”   “不是,寄信我就直接交给邮递员了,姚志华写信回来跟我要辣豆酱。”   姚志华说走的时候带了两瓶,都没够吃两个星期的,早就想要了,天气热怕不好弄,上次写信就没要,这次信里死乞白赖地说,江满好同志,看在同一战壕的份上,你一定得给我寄来啊,不怕辣椒不怕咸,我这儿整天吃菜像白开水煮的。   江满没好气地说:“亏他好意思,我带着个孩子,早晨起来洗洗刷刷,今天上午小孩睡了一大觉,才抽空给他做了两瓶,家里罐头瓶不够,还是队长婶给了我一个。”   “行啊,明天早晨我要忘了你提醒我,我带去邮局寄。”江谷雨抱着孩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江满,笑嘻嘻逗孩子,“啧,畅畅,我咋觉得你爸你妈都是属鸡的呢,在家时就斗,不在一块儿倒和睦了。”   “说什么呢你,谁跟他和睦了。”江满撇嘴,“这叫合作,不叫和睦,懂不懂”   “对对对,你们合作,好好合作。”江谷雨也不跟她争辩,抱着小孩美滋滋绕着院子玩。   “谷雨你抱她进屋吧,有点冷了。这两天天气不好,明后天也不知道有没有雨。”   “畅畅哪天去剃头照相啊,昨天就到一百天了,昨天你说刮大风,今天你说阴天不好,明天后天要真下雨了,咱家畅畅的百日头哪天才能剃啊。”   “急什么,反正过了一百天,哪天好哪天去。”江满笑道,“我看她呀,脑袋也没长几根毛毛,剃不剃都一个样。生下来看着还有几根头发的,这阵子褪胎毛,好像又褪掉了,脑袋越来越光溜溜的。”   “人家老人说,小孩头发就这样稀稀的、软软的好,这样长大了越来越浓密,小时候生下来要是头发黑又多,长大了反而不一定头发好。”|   “呵,横竖都你们家小孩好。”江满吐槽一句。   江谷雨:“那是,我们家畅畅不好谁好呀。”笑嘻嘻抱着孩子进屋去了。   结果还真让江满说着了,一连下了两天雨,又阴了两天,再接着刮风,降温,等到终于有了她满意的好天气,畅畅小朋友已经一百零九天了。   阳光灿烂也不刮风,江满给畅畅穿好红色夹袄和白色小裤子,先包上一层薄的毛巾毯,再裹上一层厚的小被子,郑重其事的,畅畅小朋友出生以来第一次出门,坐上驴车,去镇上剃头照相去。   天气好,出门的人就多,老陈婶子的儿媳妇回娘家,正好借了生产队一辆驴车,跟江满一起坐,老陈家的儿子陈大旺赶车,江满把孩子收拾妥当,给她戴上个小帽子,抱着出来时,陈家小两口已经坐在车上了。   江满抱着孩子上了车,老陈婶子从后边追上来,嘱咐道:“他三嫂,你抱着小小孩出门,拿桃树枝了吗”   “拿了,婶子。”江满把孩子放在腿上,腾出另一只手,手里拿了两根桃树枝,给老陈婶子示意了一下。小婴儿出门,队长婶和肖四婶都嘱咐过了。   走过村里时,老远便看见姚志国家的闺女青叶站在路边,看见她们来了,笑嘻嘻扭头就跑了,很快姚大嫂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从巷子里出来。   “大嫂,这是打算干啥去”   “哎,我听说你们有驴车去镇上,我去卫生院检查一下,这一胎给我折腾的,整天吃不下东西。”   江满和陈家媳妇挪了挪,给姚大嫂让出一块地方,姚青芽扶着她妈爬上驴车。   “我就不跟你去了”姚志国跟出来,问了一句。   “不用,不用。”姚大嫂摆摆手,“青叶跟我去就行了,你别那么担心。”   一回头就对江满笑道:“你瞅瞅你大哥,这么不放心,一个劲儿唠叨我,我还是小孩子吗,我都生了四个了,以前都还没去医院检查呢,这次怀相不好,一家子都不放心,都唠叨我,非得叫我去仔细查查。”   话题一转:“哎,我可真羡慕他二婶,你看她也怀着孕,跟我一前一后的,人家就没我这么娇气,整天没事人一样,也不挑嘴,啥活儿都干。你说我这个年纪,又不是头一回,咋怀个孩子还娇气起来了呢。”   “大嫂检查了好,怀孕去医院检查才保险。”江满笑笑没接茬,示意一下姚青叶,“青叶今天不上学呀”   姚大嫂回答:“陪我去,请了一天假,横竖学习也不好。”   “三年级了吧,青叶挺聪明的呀,好好学。”   “学不会,应用题啥的老不懂,整天挨老师批。”姚青叶没怎么开口,只管抿嘴怯怯地笑笑,搭话的还是姚大嫂,“这丫头脑瓜子笨,我看不是个上学的料子。我们家高产学习一般,高升学习更好一些。”   江满心说你那个学习一般的大儿子,连个初中都没考上。   为了给大外甥女剃头照相,江谷雨特意跟人调了半天的班,专门就在镇上等着他们,驴车最先经过供销社门口,江谷雨和刘江东就迎上来,江谷雨把孩子抱过去,刘江东则伸手扶了下江满的胳膊,让她下了车。   “大嫂,还有你们小两口,那我先下去了”   陈大旺说:“三嫂你去吧,我们把姚家大嫂送到卫生院门口,就赶车去走娘家,回头再接上你们。”   “不用了,你们接大嫂就行了。回头我让小刘骑车送我回去。”   江谷雨小心抱着孩子,刘江东就凑过去看,小东西在毛驴车上晃悠了一路,居然睡得小猪似的,抱下来也没醒。   “姐,大哥说上工忙不来了,给了我九毛九分钱,咱先给畅畅剃头,还是先去照相”   “百日头”按说该是舅舅剃的,可江满这样一天天等着好天气,也就没叫江振宝来,既然他给了九毛九分钱,也算舅舅尽到这个风俗礼节了。正好,对于便宜娘家,江满也不想太近乎。   “先去照相。”江满说,“好歹咱头上还有几根毛毛呢,先照相,剃完了头就成小和尚了。”   去公社照相馆,小孩睡觉居然也不醒,抱在江谷雨怀里睡得跟小猪一样,江满又拎耳朵又捏脸,依旧睡得香喷喷。   咋办她冲江谷雨努努嘴:“谷雨,你换给小刘抱一会儿。”   “”刘江东还有点紧张,这么点小孩在他看来也太小了,太娇弱了,小心谨慎抱过去了,明显抱着不得劲儿。   结果到他怀里没有两分钟,小东西睁开眼睛看看他,然后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哇~~   “咋样,灵吧”江满得意洋洋抱回来,刘江东则一脸哭笑不得。   给孩子照了两张百日照,江满又抱着照了一张,跟照相馆选了四寸的规格,再抱着孩子去理发店。镇上也只有一个国营理发店,店员是两个男的,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轻的,见他们抱着个孩子进来,就问是不是剃百日头的。   “刘师傅给剃吧,刘师傅儿女双全,父母健在,全福人。”年轻的那个笑着说,“我们店里百日头都让刘师傅剃。”   刘师傅就笑眯眯拿了推子过来给畅畅剃头。剃头推子在头上嘎吱嘎吱响,小东西脑袋动了动,也不哭闹,很快便被江满安抚住了。   刘师傅人不住夸了一句:“这小孩剃头都不哭闹,可真好。”   原本头发也稀疏柔软,二话没说剃了个光头,滑溜溜的,像个喜感的小和尚。剃下来的胎发可不会乱扔,仔仔细细收在一张红纸上,完了包起来递给江满。   江满接过来放好,付了剃头钱,抱着孩子出来,秋高气爽两行大雁,天气的确不错,然而镇上也没个玩的地方,江满便叫刘江东:“小刘,你骑车送我回去吧。”   江谷雨:“姐,咱玩一会儿再走啊。”   刘江东:“姐,你们去我那儿歇歇,中午吃了饭再走。”   “吃啥饭呀,这才大上午的,这镇上也没啥好玩的。”江满估摸着,顶多十点来钟,回家。畅畅小朋友人生第一次出门顺利结束。   几天后江谷雨去取回照片,黑白的,看着却格外好看,小孩的眼睛显得很大,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江满便在下一次回信时,给姚志华寄去了一张。   小刘养母出面,队长婶又往江老爹家跑了一趟,便把两人的婚事定在了来年开春,日子也早早定好了,正月十六。   时下农村结婚定日子,一般都要提前几个月甚至半年,用意是给足双方准备的时间,钱多好办事,那钱少就不好办事,日子不宽裕家里要慢慢准备,尤其女方这边一般要等农闲,请木匠上门来打嫁妆,男方也要请木匠打婚床,想用当地有名的木匠,你一般还得排队。   江满衡量了一下手里的钱,琢磨着能给江谷雨添点儿什么,同样,她想给妹妹添妆,要是送家具,也得请木匠。别的送啥呀,自行车缝纫机,她又压根送不起。   跟江谷雨一商量,江谷雨一脸惊讶:“姐,你给我打啥嫁妆我现在和小刘两个人,一个月工资合在一起有六十多块,他说把家安在县城,那边公家已经给他分了房子,这边所里就随便收拾一下,一间屋就只当个宿舍,县城那边请木匠把家具一起做了,他这几年的津贴、工资都交给他养母收着的,他养母把缝纫机自行车都给买好了,你就别操这心啦。”   “我这不是想给你添点儿东西吗。”   “姐,我现在比你宽裕。你带着个孩子,也不能去生产队干活,还还整天想着咋帮你呢,你等畅畅大一点了,姐夫毕业拿工资了,你想给我买啥我都要。再说了,小刘没有父母,他养父母工作也忙,我将来很多事还得指望你帮呢。”   “谷雨,你姐真没你想的那么穷。”江满笑着打趣。   “那我也不要,家具他养母已经请木匠做了。”   这年头钱硬,管用,她手里的钱还够用。生产队年底分了几次粮食,江满不上工,生产队呢就给她分基本口粮,农历十月中分了花生和黄豆,这两样不多,玉米分的多一些,玉米算是主粮,十月底分了鲜红薯和红薯干、黑豆杂粮。   江满和女儿,分到两口人的口粮。而因为原主一春天都在生产队干活,也记了工分的,江满甚至在基本口粮的基础上还多分了一些。畅畅再小,也按一口人分粮,也不能吃饭,江满一个人吃足够了。   日子挺宽松。她手里还有点钱,等孩子大一大,历史就该跑步进入八十年代了。

第47章 老熟人   小孩学会翻身之后, 睡觉时江满就不敢轻易离开了, 怕她翻身掉下来。   小东西学会一样技能, 还越发显摆了, 晚上江满就把床收拾干净, 被子铺平整,小东西就趴在被子上翻过来、翻过去, 渐渐的还学会连滚翻了,能一连翻好几个, 然后吭叽吭叽翘起头,笑哈哈看着江满, 自己挺有成就感的样子。   或者翻累了,就平躺在床上,翘着两条小短腿自己玩, 看着蚊帐顶上挂着的红花出神。   白天小孩睡觉, 江满就把枕头挡在床边,生怕一不小心,一骨碌滚下去了。越大越不肯呆在屋里了, 喜欢抱出去玩。   渐渐的还学会讹人了,在屋里呆久了哇哇哭, 抱到院子里转一圈,舒坦了, 不哭了, 心情好了, 趴在妈妈肩膀上, 扑闪着眼睛四处看世界。   “畅畅你又出来遛遛啦,小人精,你说这天越来越冷你不呆在屋里,外头树叶子都落了,光秃秃有啥好看的。”   “越来越不好带了,以前给她丢在床上睡好了,现在白天睡觉少了,光想叫抱出来溜达。”   江满看着肖秀玲娘儿俩进来,坐在门旁的太阳下也没起身,把孩子头上半遮的毛巾毯掀开:“来,畅畅,叫大姨好,哥哥好。”   “叫哥哥好。”小陆杨跑过来爬上板凳,跪在板凳上伸手逗逗小孩的腮帮子,红扑扑肉嘟嘟的,“畅畅,你叫哥哥,给你糖吃。”   小家伙说着,居然真的从兜里掏出一块水果糖,剥开了就打算往小妹妹嘴里塞,江满赶紧抬手挡住他,同时肖秀玲也好笑又无奈地把那小爪子捉住了。   “杨杨,可不许给小妹妹吃东西,听见了没啥也不准乱给她吃,千万不行,记住没记住”肖秀玲捏着那颗水果硬糖摇头,“哎呦喂,怪道说不能让小孩看小孩呢。”   她低头跟小陆杨再次嘱咐解释:“小妹妹太小了,她不能吃糖,别的东西也不能吃,她只能吃奶,你可不许乱喂她啊。”   “小妹妹不能吃糖”   “她太小了,不能乱吃东西,你给她吃糖会卡住的。”肖秀玲想想加重了语气,“我跟你说,妈妈的姥姥家那个村子,有个小宝宝就是被一粒花生米卡死的。”   小陆杨小脸一变,赶紧抢过妈妈手里那颗糖,塞进自己嘴里:“我以后不给她吃了,啥都不给她吃。”   “你别吓他呀,杨杨才不满四岁好不好,我们都在跟前看着,他这么小知道啥呀。”   “真的。”肖秀玲反倒认真起来,“就我妈娘家那个村子,七个月大的小男孩,让堂姐喂了一粒花生米,卡死了,大人发现已经晚了。”   “所以我现在一把她放在床上,就把床上东西都收拾干净,啥也不敢留,她有时会抓东西,自己还不知道,有一回我才离开一下,她不知怎么把毛巾毯抓过去盖在自己脸上,脑袋乱晃也甩不掉,两手两脚乱蹬,差点没把我吓死。”   “往后你这么大小孩就不能离开人了,就得看着。”肖秀玲说着笑起来,“这往后你没空上茅厕的日子才真正开始呢,只要她醒了,你就得看着,睡觉你都不敢走远。”   江满一脸认命的无奈。看着小陆杨吃糖,她就笑问:“你弟弟今天相亲成了”   “两边都看上了。”肖秀玲面有喜色,“我看那姑娘挺不错的,十七了,中等个头,长得也算秀气,说话听着也还行。这姑娘在家里老二,一个哥一个妹妹,丈母娘很年轻,看着不能到四十岁,头一句话就问咱家什么成分,我娘拍着胸脯说八辈子的老贫农。”肖秀玲说着笑了起来。   “那就好。接东西了”   “接了。我娘给准备的两身布料,鞋子、袜子、头巾都齐活,还买了点心和喜糖。”   接了定亲礼,这婚事就算定下了。江满笑道:“不是我们自己夸,你家余粮长的,打眼就能看上。你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肖秀玲的弟弟叫肖余粮,小伙子长得不说特别俊吧,也算是五官端正,相貌堂堂。   “对呀,安心了,我弟看上就好,我爹我娘也满意。我弟眼看着过年都十九了,现在定亲,正好过一两年就能娶过门,我爹娘就算完成任务了。”   “你家婶子也年纪轻轻,等儿媳妇嫁过来,四十来岁正当年,就能抱孙子享福了。”两人聊着,江满就抬头问小陆杨,“杨杨,去没去看你舅舅的对象好看不好看”   “不好看。”小陆杨摇摇头,“没有我妈妈好看。”   两个大人不禁笑开了怀,连怀里抱着的小畅畅看见妈妈笑,居然也咧开嘴笑了下,同时小腿小脚还乐得一蹬。   肖秀玲就凑过去逗她:“哎哟畅畅,你笑得啥呀,小人人,再给大姨笑一个。”   “你这弄啥呀”肖秀玲看看她放在一旁的簸箩,里面缝了几个红色小沙包,婴儿拳头大,拿起来才发现里边不是沙子,倒是软软的棉花。   “给她玩啊,我发现这小孩抓东西手不太准,给她抓着玩。”   江满上一世没养过孩子,可是现代人“早教”的意识她好歹耳闻目睹,四个半月的婴儿,小手抓东西估计还是无意识的,她琢磨没事让她抓东西玩,可以锻炼小手的抓握能力,还给她着点儿事干,省的一没事就讹人,非得要抱着她到处溜达。   抱着也累人啊,累的胳膊酸。   “这玩具好,就是得看着别塞嘴里吃了。”肖秀玲说着,就顺手拿起针线,把她缝了一半的那个接着缝,“我记得我那还有一小片绿布,就一小角儿,够两个了,下次拿来再缝两个绿的。”   年底,阳历已经是79年了。小畅畅能熟练的抓握,随之而来的就是小手有了自主动作,抓到啥东西都想往嘴里塞。   同时学会坐了,江满把她往床上一放,小东西咕噜翻个身,惬意地翘着小短腿咿呀咿呀几声,自己翻身吭叽吭叽爬起来坐着。   队长婶教江满做的小孩的连体棉裤,棉背心棉裤连在一起,裤腿长一点,再缝上一个软底,连棉鞋都一体了,穿起来舒服保暖,往床上一放活像个棉花团子。   床边放枕头也没用了,她只要在床上,不管睡着醒着,江满就不敢离开,睡觉都不敢离开太久,因为小东西又学会了新技能,把床上的东西往床下推,枕头也好小毯子也好,只要是床上她能推动的东西,全都碍了她的事儿,想尽一切办法,小屁股一点一点的挪,脚蹬手推,不丢到床下去绝不罢休。   江满几次在床边放枕头,都被她推到床下去了,床前一溜儿东西,枕头毛巾和她自己的衣服、尿布,然后看着光滑滑的床铺自己乐呵,抱着小短腿慢慢吞吞地打个滚儿。   天越来越冷,腊月里滴水成冰,又没有好用来取暖的东西,江满带着孩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尽量猫在屋里,遇上雨雪天气,娘儿俩能在被窝里呆一天。   这天阴沉沉的还有点小风,娘儿俩就躲在屋里烤火盆。中午做的白菜粉条汤,粉条下锅后就在汤上放了竹篦子,热了两个玉米面馒头,小瓷碗里炖鸡蛋羹,娘儿俩的饭菜一锅熟了。   四五个月以后,江满听了村里老太太们的建议,开始给小孩加辅食。老太太们传统的做法是喂米汤,或者精细一点的,把小米放到石臼里舂碎,然后煮成米糊。   江满呢起先是给她吃些奶粉,然后慢慢吃点米糊,现在尝试吃几勺蒸鸡蛋羹了。   一个鸡蛋做的鸡蛋羹,小孩吃了一小半就不吃了,剩下的江满撒点盐,两三勺舀进自己嘴里,白菜粉条汤就馒头,吃饱了娘儿俩继续捂被窝,看小孩坐在被子上抓她缝的棉花包玩。   江满就看着她玩,抓起来,拍拍,丢下,然后两只小胖手倒腾了半天,成功把棉花包从左手换到右手,江满就夸了一句:“呀,畅畅你学会换手啦,真厉害。”   也不知能不能听懂是在夸她,咧着小嘴“啊啊”冲着江满笑。   玩了一中午,好容易睡了,江满给她盖好小被子,才出去上了个厕所。刚到厕所没两分钟,屋里小孩呜哇一声哭了。   小祖宗,这是还没睡踏实呀。   江满只好匆匆解决完问题,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跑出厕所,舀水洗手往屋里跑。这时候有人拍着大门砰砰响,她脚步一顿停了下,应了一声:“谁呀,等一下。”一路先跑进屋里去哄孩子。   跑进屋一看,小心脏吓得差点跳出来,白天睡觉,她把大被子都铺着,就给孩子盖着小被子睡,小东西已经连翻带滚,已经滚到床边沿了,她要再晚来一会儿,指不定就一头栽到地上了。   “小混蛋,你不睡觉,怎么又醒了。”江满几步跑过去,先把小孩抱了起来,顺手把小被子扯过来包上。   “江满,江满,开开门。”外面砰砰的拍门声继续继续想起,刮着点小风,院里那干柴和干枯的丝瓜叶哗啦哗啦响,听不太真切。   江满就有些烦躁了,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谁呀,等一会儿!”   邮递员还是谁,还是生产队又通知什么事情了,江满安抚住孩子,看看外面,只好把小被子仔细包好,抱着孩子去开门。   门闩拉开她就一愣:“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呀,我声音你听不出来。”姚志华穿着黑色棉衣,寒冷的小风中冻得缩着脖子,仍旧背着个大行李包,一边嘴里说着,“怎么这半天才开门,可冻死我了。”一边推开门进来。   “你催什么催呀,你闺女哭呢,差点掉到床底下了。”江满往后退了一步,见他转身关门,便索性拢着小被子,抱着孩子一溜小跑跑回屋里去了。   “……”姚志华关好门,扛着大行李包进屋,放下行李搓搓手,“跑什么呀,我怎么感觉我像鬼子进村了呢。”   “她睡觉刚醒,刚睡几分钟就醒了,我怕她着凉。”江满看看他,不像夫妻重逢,感觉倒像个远路回来的朋友老熟人。   她嘴里嫌弃地咦了一声,瞧他那灰头土脸的,指着暖壶叫他:“壶里有水,你赶紧先去洗洗。不是说腊月二十、阳历18号才放假吗,我寻思你还得过两天再回来呢。”   “太冷了,18号各个学校都放假,又是春节年关,怕车票紧张不好买到,考完试我就请假先回来了。”   他回来提前了两天,恰好买到了票,本来还以为回到家这娘儿俩能高兴些呢,姚志华搓搓手拍拍身上,走过去凑近了看看她怀里的小孩:“我看看,长多大了。”   他低头凑过去,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看着他,姚志华不禁就笑了,打着响嘴啧了一声,小孩看着他也没赏脸给个反应,张开小嘴打了个舒服的哈欠。   “变白了呀,脸也长胖了。”   “六个月零几天了,还能跟你走时不变样”江满挥手撵他,“哎呀你别逗她,她该睡觉了。”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先不许抱她,你那一身脏赶紧去收拾收拾。”   “那你哄给她睡觉。”   “刚才睡了的,睡几分钟没睡踏实,我放下她又醒了,我就上个厕所的工夫她差点栽下床。”江满无奈地嘀咕,“这小孩,带她越来越累人了。”   两人在孩子跟前都习惯了轻声细语,尽量不吵到小孩,原本月子里留下的习惯,这会儿不自觉就压低了嗓子。   真是小孩一睡觉,想吵架你都不敢。吵醒了小祖宗,可比你吵架的威力大。   姚志华拎着暖壶出去,自己去厨房洗手洗脸,噼里啪啦拿毛巾拍打身上的灰尘。收拾了一下回来,江满已经躺靠在床头,哄着孩子睡了,直到确认睡踏实了,才小心翼翼起身。   姚志华倒了一大碗热水,吹着热气,心满意足地嘘了一口。   “家里有啥吃的吗”   “没吃饭”   “上火车就没吃过正经饭了。”姚志华说,“下了火车又从永城去县城,转车再到镇上,扛这么大包走到半路,才遇上邻村的大车,人家帮我送到村口的。”   江满想了想,拣最快最省事儿的,玉米面馒头还有,厨房灶台有她洗好的几个大萝卜,切一个萝卜丝,铲子戳一点猪油烧个萝卜粉条汤,给他热三个馒头。   她去收拾弄饭,姚志华端着热水,一边嘘着气喝水,一边就跑去床边坐着,看着孩子睡觉。他暑假开学的时候,孩子还不到两个月,这一晃都半岁多了。小包子脸长开了,白白嫩嫩看得见小酒窝,越发惹人爱。   “锅里烧的汤,自己去盛。”江满用竹篦子端着三个玉米面馒头进来,姚志华答应一声站起来,经过她身边时随手就先抓了一个馒头,一口下去咬掉小半个,小跑着去厨房盛汤。   跟个饿死鬼似的。   火车上饭菜贵还难吃,并且拿到手也基本凉透了,他这一路,就靠着上车前准备的饼子馒头和咸菜对付过来的,反正大冬天东西吃不坏。   一想到咸菜,姚志华吃着馒头又要咸菜,江满给他夹了一小碟自家腌的萝卜干。   “辣椒面呢,撒点儿。辣豆酱还有没”   “没了,都没有了,辣椒面上回给你做辣豆酱都用光了。”江满说,“我又不怎么吃辣,你不在家谁还弄那个。”   姚志华有点遗憾,去门旁的红辣椒串上拽了两根,和萝卜干一起夹在馒头里吃。   “那个,你把我那行李包收拾一下,给小孩带了两包奶粉,还有一个小帽子,我跟人家说六七个月大,应该合适。”他喝着汤,笑了笑,“也有你的东西。”   这人居然会给她买东西江满不禁有些好奇了,打开行李包,最先翻出来几件揉成一团的衣服,一股子味儿。   “你的脏衣服,先说好了你自己洗。”她把脏衣服丢在一边,先后找出了奶粉和他说的小帽子,一顶粉红色的婴儿绒线帽,还有一个奶黄色的小拨浪鼓。   江满看了看就放在一边,然后拿出来,一条大红色带流苏的围巾。   “围巾我的”江满心里嫌弃了一下,这什么直男审美啊。   “对啊,好看吧”姚志华丝毫没察觉被嫌弃了,一边吃着饭一边口齿不清地解释,“放假前我们几个同学去外面逛,里头有一个也结了婚有孩子的,他小孩一岁了,我们都去给小孩买奶粉,我看这个帽子好看就给买了,他那是儿子不能戴,就给他媳妇买了条围巾,我看着不错,就干脆给你也买了一条。”   “你可不知道,沪城大商场里那些衣裳可好看了,可惜我们几个穷学生,都没钱买。”   沪城大商场的衣服,江满心说,等你们大学毕业拿了工资,也未必买得起。   “还有那个小拨浪鼓,不是商场买的,是私人背着筐子卖的,沪城现在经常能看到私人上街卖东西,挑担卖菜的,卖零嘴麦芽糖什么的。”   “嗯,广播里听说过。”江满点头,“都给做生意买卖,老百姓就方便了。”   “对,我也觉得是好事儿。这个奶粉你先给她吃着,以后吃光了我再买寄回来。”姚志华问,“能不能吃饭了”   “吃米糊,把小米舂碎了做米糊,吃鸡蛋羹,别的饭不能乱吃。六个月大小孩,光吃奶她吃不饱了,你上次寄回来的奶粉,从四个半月我就给她搭配着吃了。”   姚志华吃饱了,顺手把碗筷端出去洗了,擦着手进来:“你……这段时间在家,没出啥事吧”   江满明白他意有所指,笑笑:“你不知道你爹你娘没写信跟你讲啊”   “我开学就给他们写了一封信,我娘那个人……怎么说她呢,回信给我一顿臭骂,亏香香也能给写出来,我中间就没再写信。”   姚志华顿了顿,想起他妈骂人的架势就头疼,“等会儿我过去看看,跟他们说一声我放假了,省得我娘又作天作地到处跟人骂我。江满,我自己的爹娘,我自己心里有数,很多事我都懒得说了。可是他们怎么说都是我爹娘,年纪那么大了我也没法子,反正现在咱们也不住一起,有些事你就全当看在我的份上,你大度些,别理会他们。”   “我这人可不大度,我看在你啥份上啊”江满嘲讽一笑,“不过我也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人不犯我,我带着个孩子可懒得理会,反正躲着他们远一点,我日子还清净些,不过非得来惹我,我就逼得跟他们拼命。”   她打量着姚志华无奈的脸色,笑笑问道:“他们就没写信告诉你,我把你妹妹打了,把你娘骂了我就是打了,真打了,我拿棍子打的,一顿乱棍打跑了的,你娘我也没给好脸,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她们总该写信告过状了吧,不是说叫你离婚吗”   “给我写过信了。我忙的没顾上回。”姚志华说。   “你就不问问我为啥打她”   “为啥”   “我不光打她,我还想弄死她呢。”江满气哼哼骂道,“你妹妹大白天跑到我门口,咒我的孩子养不大,我就拿棍打了她一顿。”   看着姚志华脸色一变,江满心里痛快多了,挑挑眉毛:“你这番回来,话我先说在前头,我们两个怎样先不说,反正过年我不去老宅,我小孩也不给去,这事没得商量。你自己爱去不去我不管,年礼我也不打算送,你要送你自己掏钱去送,反正这辈子我的孩子不认这个姑姑,她也没有奶奶。”   她一句一句说,有点好整以暇,也有点幸灾乐祸,看着姚志华那张脸变了颜色。   “行了,我知道了。”姚志华头疼地揉揉额角,过年不回老宅,搁在农村不管因为啥事,老长辈们都能指着你的鼻子骂不孝,现成的词儿都一套一套的,父母大过天,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骂你猪狗不如。   可姚志华偏偏又心里清楚,这事情,根本不能怪江满生气。别说江满,他听了也气得肺管子疼。谁家孩子不是疼在心坎上,偏她亲姑姑跑来咒孩子养不大。   要是可以,他比江满更愿意远着他爹娘。   看着姚志华生气,可江满一点儿也不觉得他无辜,那是他的父母家人,再说这事情归根结底因为啥还不是因为他姚志华自己。   “这怎么……也怪我了”   “不怪你怪谁你妹妹一心指望赵明歌帮她当护士呢,你自己乱搞的女人,你惹下的风流账,你自己没处理好赵明歌的事情,不然哪来这些破事。”江满想说,如果不是这些破事,原主兴许也不会绝望自杀。   “……”姚志华心里骂了一句娘。   “赵明歌的事情,怪我,很多事我也没想到。”他没想到,曾经单纯的同窗恋人,有一天也会变得那么嘴脸丑恶,姚志华叹气,“江满,我跟你保证,赵明歌那边我早就跟她说清楚了,本来也没有瓜葛,怎么叫我勾的女人……”   “你别跟我说这些。”江满抬手,“猜也猜到了,你甩了赵明歌,所以赵明歌就跟你妹妹翻了脸,你妹妹才跑来我家门口闹。姚志华,你要不要去做个dna,姚香香真是你亲妹妹她也太极品了吧。我跟你说,反正我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姚志华:“什么……什么a”

第48章 经济来源   “什么a”   “……”江满讪讪闭上嘴, 心里开始骂自己才真的没脑子, 跟他说话越来越随意, 骂痛快了就不留神了。   她淡定地忽悠了下去:“我是说……姚香香, 她怎么就那么惹人厌, 我现在看见她都反胃。”   姚志华本来也没太听清这个词,没听过, 心里顿了一下,注意力很快便被带开了, 想想要去老宅就心累,叹气:“我知道了, 算了,今晚先不去了,天这么冷, 还不如在家抱我闺女。”   “未必要你。”江满顿时得意了一下下, “别看人小,生人一抱她就哭。”   “瞎说,我怎么能是生人呢。”姚志华马上较真, “父子天性,懂不懂”   “不懂。”江满摇摇头笑, “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把行李收拾了一下,脏衣服拿去洗, 结果等小孩睡醒, 姚志华抢着就跑去床上抱, 小孩一看他, 哭声一顿,停了停,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骨碌看着他。   姚志华刚一高兴,人家小嘴巴一张,眼睛一闭,呜哇……   哭得更大声了。还怎么哄都不睁眼看他。   “赶紧给我吧你。”江满抢过去抱着,拍抚着轻声哄她,一边赶紧抱到床边,对着尿盆把了泡尿。   姚志华站在她身后,看了便笑道:“还是大一点好,能把尿了,都不用那么多尿布了。”   “夜里照样用尿布,把尿太冷,一不小心就尿湿了。”江满回头责备他,“都跟你说了不行,看你一抱哭的,你当这么点儿小孩能记住好几岁都不一定能记住大人。”   姚志华伤心又伤脸,讪讪凑过来笑道:“就是太小了,跟我也熟得快,我抱一会熟了就想起来了。”   “还好把尿及时,三条棉裤都不够她换的,家里发的布票全给她用了,我自己一冬天都没舍得添一件衣裳。”江满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就想扯开衣襟喂奶,抬头看见姚志华,立刻停下了动作,“哎,你给冲点奶粉来,那边奶瓶,冲一百五十毫升水,水不太热了再冲,两勺奶粉。”   “你还按毫升喂”姚志华拿着奶瓶惊讶了一下。   “我小学没毕业也认得字,人家上边标着呢。”江满没好气地说。   一百五十毫升,小孩其实吃不太饱,咕咚咕咚喝完了,坐在被子上,把奶瓶抱在手里咬着玩。   “还想喝”江满捏捏脸逗她,看着小姑娘傻乐呵的样子不禁笑道,“不喝了,等会儿给你吃米糊。”   等会儿再喂点儿米糊,晚上睡觉前给她吃饱一顿母乳。这么一来,夜里尽量喂奶,奶不够吃就让姚志华起来冲奶粉,不然留着他干吗用   小姑娘听说吃米糊,像是听懂了,挺高兴,丢下奶瓶给妈妈展示新学会的技能,把眼睛鼻子往一块儿皱,还把嘴巴使劲儿往鼻子嘟嘟。   “跟谁学的”姚志华差点笑傻了,小姑娘自己做完了鬼脸也傻乐呵。   “杨杨教的呗。”江满拍拍女儿的小脸蛋,“畅畅,小猪脸,丑死啦。”   天冷,外头小风还越刮越大了,姚志华收拾好自己,就安心窝在家里陪媳妇孩子,刚吃过午饭没一会儿,就问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   “面条”姚志华说,“炸酱面,你做那个鸡蛋酱,弄点蒜泥,这天气吃起来最舒服了。”   “行。”江满想了想,“那你得负责揉面。”   “我和面和不好。”   “我和面,你揉。”江满抬抬胳膊,“你可不知道我整天抱着你闺女,胳膊都不想动。你男的手劲大,揉面好吃。”   “揉好面你擀我怕擀不好,我擀不均匀。”   “合着你就是吃能行。”   两人谈判了半天,江满和面,擀面,姚志华揉面,然后尝试着擀了几下就放弃了,交给江满,自己跑去看孩子。   江满不知道他所谓的“父子天性”到底真有假有,小孩下午睡醒后,跟他还生分,抱在江满怀里不愿意跟他玩,可被他左哄右哄,等到晚上,居然跟他就熟悉起来了,愿意要他抱了。姚志华抱着她满屋子晃悠,举高高,小孩就咿咿呀呀地高兴。   姚志华很得意。   天傍黑吃完了面条,江满就用盛饭的铁勺,抓了一小把麦草给孩子做了一点米糊,加半个鸡蛋黄进去,又喂了一顿。   吃饱了的小孩心情大好,坐在床上,手里抓着新得的拨浪鼓玩,逗一逗就高兴地咧着嘴笑,嘎嘎嘎笑得像个小傻子。拨浪鼓玩着玩着就放到嘴里啃了,鼓柄长,小手动作还有点不太准,两只手抱着送进嘴里啃。   “不能吃不能吃,呀呀呀,小馋孩,不能吃啊。”姚志华越是阻挠,小孩还越往嘴里塞,同时自己逗得嘎嘎嘎地笑,姚志华也就哈哈哈跟着傻笑。   江满看着床上大小两个二傻子,心累。姚志华没带被子回来。   寒假又不是暑假,她以为这家伙好歹知道冷,会带一床被子回来呢。   家里被子根本不够铺两张床,这年代,你就算有钱,也没那么多布票买布买棉花,也因此像江谷雨准备结婚,被褥就是头一件需要置办的嫁妆。   好在她婆婆是供销社的,早早就准备了,怎么也得想法子给她弄到。有的人家真不是夸张,真陪嫁不起一床被子。   天热的时候,江谷雨还隔三岔五来住,入冬以后天黑得早,冷,江谷雨自己上下班就不方便了,索性就住到了供销社,供销社几间门脸后边有个大院子的,院子里除了库房还有职工宿舍,江谷雨入冬后带上铺盖卷住进去了。   所以平常家里只有江满和孩子,一床褥子两床被子,足够了。天这么冷,盖一床被子肯定要挨冻,更别说没有褥子。   这不是她愿不愿意跟姚志华同床共枕的问题,这是……她也说不清什么问题了。她没那么保守,这男人也没那么差,甚至颜值不错还挺有吸引力,可就是……哪儿有点别扭似的。   这怂人,他难道不知道他家里有多穷,有几床被褥   “你没带被子回来”   “哦”正陪着孩子玩的姚志华回头,“我寒假统共就二十来天,来回在火车上就得好几天,带啥被子呀。”他看着江满,抱怨道:“你是不知道火车上有多挤。”   “那你怎么睡”江满说,“家里被子不够,你又不是不知道。原本两口人现在三口人,你上学还拿走一床。”   “这倒是个问题。”姚志华自己嘀咕了一句,“哎大冬天怎么还不能挤挤挤挤才暖和呢,你说我这个时候回来过寒假,人都差点上不去车,还是我先挤进去,送行同学再帮我把行李从车窗递进去的,更别说带个被子了。”   他转身跑去找东西,拿了两张布票回来:“我今年的布票放假前发了,留在家里给你用吧,过年你跟小孩看够不够一人添件衣裳,我去年做了衣服够穿了。”   江满接过布票看了看,问道:“今年发的多啊,还是你们大学生多”   “工厂现在都恢复正常生产了,估计都能多发一点吧。”   “那村里开春发布票兴许也能多一些了”江满说,“真的就好了。没有布票大人还好办,缝缝补补将就穿,小孩的衣裳都没有,都得做新的,我们家也没别人给旧衣服。再说我就这一个小孩,我还真舍不得给她穿破烂。”   姚志华说:“看形势,肯定会越来越宽松。现在沪城也有卖不要布票的布料和成衣,就是贵很多。”   “得想个什么法子挣点钱,不然家里还真没有经济来源。”手里有钱心不慌,江满看看坐在床上抓着拨浪鼓往床上砸的小孩,政策允许了,她有一百个法子挣钱,可就是她眼下得带娃呀,分.身乏术。   “嗐,你可别愁这个,我们顶多也就困难这两年,先把大人小孩的嘴顾好,眼下日子又饿不着人,吃饱穿暖别的你都不管,等我毕业工作了,孩子也大点儿了,我们日子就过来了。”   说的好像他一毕业就能挣回一座金山似的,江满撇撇嘴,浑然不觉两人都下意识地做了很多长远打算。   “我提醒你,我们现在可坐吃山空呢,没有进项。”   “天无绝人之路。”姚志华喜滋滋地笑,“我跟你说,这学期我在省报上发了篇文章,不到两千字,给了我十一块六毛钱的稿费。给畅畅买奶粉,给你买围巾,就是这个钱。”   “厉害啊,挣钱了”   “你还别说,我现在琢磨,写文章也是个路子啊。以前不知道,大革命不都废除稿费了吗,现在又恢复稿费了,也就几个月前恢复的,我同学发表了我才知道,不过他发的是诗歌,字太少,才得了几毛钱稿费。所以还是要写散文、小说。我这次发的是一篇文学评论,字数太少了,正在构思写一篇小说呢,写他个几万字,挣到一次就够我们花个一年半载了。”   他一脸小得意的样子,江满不禁笑着揶揄道:“姚志华同志,姚大才子,这话有辱斯文啊。”   “一边去。”姚志华目光定定看了她一眼,有辱斯文这样的词都能从这女人嘴里听到了,他伸着手指虚虚地点她,“你斯文,我买了好东西你别吃。”   这女人“原形毕露”之后,不止一次让他疑惑,姚志华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姚志华回来有个好处,给孩子洗洗刷刷有搭手的了,看着小孩玩累了开始打哈欠,江满就去倒了温水,姚志华坐在小板凳上抱着,她来洗。给小孩洗屁股和小脚丫,小手小脸也擦干净,姚志华自告奋勇哄娃睡觉。   积极性是好的,就是方法有问题,他抱着孩子两间屋里来回转悠,一边拍着晃着,一边嘴里还哼唧:“喔喔,睡觉睡觉……”   结果小孩越哄越精神了。   “往天这时候早该睡了,你突然回来,还使劲逗她笑,现在兴奋不睡了吧”江满自己洗漱完了,无奈地抱过来,坐在床边抱着拍了一会儿,让小孩安安静静睡觉。   姚志华出去倒水洗脚,江满就脱脚上床,坐被窝里抱着孩子喂奶。小东西早该睡了,吃了一会儿奶,很快就睡实了。   天冷,农村又没啥取暖的东西,顶多烧个火盆,江满怕孩子冻着,睡觉时也给小孩包了一层襁褓,全当睡袋。她琢磨着,要是能买到足够的布和棉花,就干脆做个正经的婴儿睡袋,脑子里有个样子她应该能做出来,睡袋不担心小孩冻着,也不用担心盖太多被子把小孩捂着,冬天棉被捂着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睡了”   姚志华从她身后伸手扒开被角,看了看她怀里睡熟的孩子,然后悉悉索索脱了衣裳,爬上床挨着江满捂被窝。   姚志华把火柴、尿布、奶瓶,一样样放在床头抽屉桌子上,暖壶放在床脚,瞧见江满已经把手电筒放在床头了,便安心躺靠为床头。农村木匠打的木床,本身都不大,三口人就挤到了一起。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一路两天三夜的火车,坐得他骨头酸,这会儿进了热被窝便舒服地哎了一声。   “媳妇儿,在家想没想我”   “不怎么想。”江满淡定地看看他,“你夜里小心点啊,可别冻着她、压着她,她这么小,你一条胳膊都能把她压死了。”   江满说着,小心地把孩子放在两人中间。   “那我还怎么睡呀。”姚志华小声叫苦,“睡着了谁知道啥呀,你趁早拿绳子把我捆上。”   “所以你就不该不带被子回来。不信你自己看看,这被子三个人盖窄不窄掖都掖不过来,动一下进风,冻着孩子咋办你夜里睡觉可老实点啊,翻身都得小心点,别扇风冻着她。”   姚志华看着她,目光意味不明,然后叹气:“我哪有这个经验啊,一考完试就欢欢喜喜地买票回家,那么远的火车,带个被子累死人。”   “你也不想想,你家里有几床被子。”   “闺女哎,这回爸爸搂着啊。”姚志华伸手搂着襁褓,嘀嘀咕咕,“哎,三口人这床真是太窄了,要不爸爸搂你,不要你妈了,咱一脚把她踹下去算了,踹她到床底下睡。”   “姚志华,长本事了啊。”   “闺女,咱不理她。爸爸搂你睡觉。”姚志华起身吹灭了油灯。   中间夹着个小婴儿,两个大人结果都睡不好了,江满担心他睡死了压着孩子,姚志华自己也担心,两人还得担心被子捂着孩子,又怕大人支起被子冻着孩子,都不敢乱动,僵着身子躺了大半夜,一会儿你伸手摸摸孩子,一会儿我伸手摸摸孩子,都不能睡踏实。   半夜中间起来换尿布,喂了一顿奶,江满就哈欠连天了。   明天一准熊猫眼,再想想他还要在家过二十几天……江满干脆打着哈欠把孩子抱了过来,自己睡到中间,侧身搂着孩子只管睡了。姚志华吹熄了灯,平躺下来,也只管睡自己的觉。   结果上半夜没睡好,一家三口就都睡冒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小小的木窗照到床前,醒来的时候三口人挤在一起,江满弓着身子把小孩搂在怀里,背部紧贴在姚志华肚子,而姚志华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呼吸拂着她耳朵,一条胳膊还搭在她腰上……   江满睁开眼清醒了一下,晕,怎么睡成这样的   答案,这么睡最暖和呗,三口人睡一个被窝,如果不这么睡,两个大人就总会支起被子,要么谁肩膀露出来,要么两人之间有空隙漏风,自觉调整最舒服的姿势……人睡着了就是这么本能。   而且这被窝里贼特么暖和,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男人体温高半度被窝里比她们娘儿俩睡时暖和多了,江满一个人搂着孩子睡,总是会脚冷。   江满心里适应了一下,全当身边躺了个大号热水袋。   “谁呀”姚志华睡意朦胧地醒来,搁在她腰上的手下意识地移动到她胳膊上,然后顿了顿,睁开眼对上她,似乎对三口人这样亲密的睡姿也有点儿意外。   “快起来。”江满用脚踢踢他,“好像是杨杨。”   “这小东西,这么早干吗,大清早的。”姚志华抱怨一句,坐起来披上棉袄,却又有点犯懒,扒着江满的肩膀去看她怀里的小孩,“看看我们畅畅,睡好好的,多知道享福。”   “这小孩懒着呢,大人陪着她睡她能一直睡,没够,大人一起来她就该醒了。”江满坐起来,抓过棉袄披上,一边催促他,“你赶紧的,还大清早,太阳都多老高了。一准是秀玲姐有事儿,她家明天弟媳妇认门儿,忙得要命。”   “肖余粮找对象了哪儿的”   “嗯,水库西边大旺村的。”   姚志华蹬上裤子,一边扣好棉袄纽扣一边蹬上鞋子,走到门口自己整理了一下,确认穿着整齐了,才拉开门闩出去。他大步穿过院子,打开大门,小陆杨仰着脑袋,看见姚志华便一愣,赶紧扭头去看肖秀玲。   “哎哟,志华你回来了呀”肖秀玲也有些意外,脸色变了变,就捂嘴笑道:“我说呢,敲了这半天门,我还寻思江满别是有啥事呢。昨天回来的”   “昨天中午回来的,下午天冷就没出去。”姚志华往后让了一步,请肖秀玲进来,伸手摸摸小陆杨的头,“杨杨,不记得叔了   “杨杨,叫叔啊,夏天叔叔整天带你玩儿呢。”   “记得,叔。”小陆杨看样子想起来了,响亮地叫了一声。   “那个,江满不会还没起吧。”肖秀玲那笑容多少有几分歉意,姚志华放假回来,小两口睡到太阳多高……小别胜新婚,她来的是不是早了点儿。   肖秀玲笑道:“那我要不不进去了,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我等会儿就跟我弟上街去买东西,寻思天冷江满不爱出门,顺便来问问她有啥要捎带的。”   “进去坐,她起来了。”姚志华一边说,一边冲屋里招呼了一声,“江满,杨杨娘儿俩来了。”   肖秀玲进了屋,江满正给畅畅穿衣裳。她想了想,就让肖秀玲给带一斤豆腐回来。   “我去给你拿钱,秀玲姐,有海带或者粉条你再给我带两斤。”   “不用了吧,人家弟媳妇认门那么忙,可不少事情,我们过年也得去采买。”姚志华对肖秀玲说,“先带一斤豆腐就行了,我这两天反正也要去镇上。”   肖秀玲娘儿俩走后,江满把孩子包着襁褓放在床上玩,自己抽出手熬了点小米粥,这阵子鸡蛋没怎么舍得吃留着过年,就炒了一个萝卜,切一小碟红薯藤咸菜,姚志华顺手把夜里换的尿布洗了。   小孩自己躺在床上,离开几分钟就开始闹了,好在两个大人轮换班进来进去的看着。大冬天不用天天洗衣服,姚志华把几块尿布洗完了就回屋抱孩子。   两人吃了顿有点晚的早饭,姚志华收拾碗筷出去,江满就把襁褓解开,在被窝里给小孩穿上厚点儿的棉袄和连身棉裤,直接抱出来了。   “姚志华,你在家看孩子啊,你就在屋里看着她,要抱出去得再给包一下小被子,别忘了过一会儿把把尿。”江满交代一句,“趁着你在家,我去生产队大场上多扯点豆秸、玉米秸,留着过年烧。”   姚志华看着她拎起一个大大的藤筐,总觉得她故意的。   “你行了啊,你去扯草,我在家看孩子”回头人家一路上有人问,她肯定就说,姚志华在家看孩子呢。   “我去吧。”他把孩子递给她,背起大藤筐走了。   农村里也该是忙年的时候了,扯草,劈柴,姚志华劈了一大堆干树枝和木块堆在厨房旁边的墙角,拿蒲草苫上防雨,这都属于过年的先期准备工作。   中午前肖秀玲把豆腐给买回来了,趁着小孩睡觉,江满就和了点面,叫姚志华揉面,她做馅儿,包白菜豆腐的薄皮大饺子吃,早晨吃得晚,磨磨蹭蹭包好饺子,饺子下锅日头偏西了。   刚端碗孩子醒了,江满一只胳膊把孩子抱在腿上吃。   姚志华暑假走的时候,小孩还只能横着抱,现在看到粉团团一样的小孩坐在腿上,跟个大宝宝似的,就心痒地要过去自己抱。   他也学着江满的样子,一手抱孩子一手拿筷子夹饺子吃,小孩就眼巴巴看着他往嘴里送饺子,还努力把小嘴张得大大的。   “瞧把你馋的。”姚志华乐得直笑,就夹了个饺子,把饺子边儿送到小孩嘴边,小东西就张着没牙的嘴巴咬。   “哎,别给她吃,咬到嘴里卡住就麻烦了。”江满赶紧拦着。   “不是还没长牙吗。”   “饺子皮那么软,光牙板子也能咬下来一块,可千万别乱给她吃东西,卡住气管真能要命的。”江满嫌弃地看着他,“你赶紧还给我吧,怎么你一抱就这么叫人不放心呢。”   “知道了知道了,这回保证不给她吃了。”姚志华连声答应着,看看怀里的女儿,“小馋孩,听见没,你妈不给你吃,你只能馋着了。”   “吃完饭,下午我去老宅看看。”姚志华商量的口吻,“江满,平常不在一起我赞成,过年的时候是不是去老宅走个过场一个村住着,过年都不去露个面,外人眼里也不好看。”   “怎么才叫好看要好看你弄一朵花戴上。”江满顿了顿,“咱们先来个君子协议啊,他们是你爹娘可不是我的,我这人记仇,又不是我对不住他们。就你娘那样,我看你呀,就别指望驴能爬树了。”   姚志华没吭声,说啥呀要说他那个娘,也是叫人服气了。   江满抬头瞅一眼大门:“谁来了”   大白天大门没闩,来人站在门口推了下门,敲了两下却没进来,看得见一个黑蓝色的人影,应该是个男的。   “我去看看。”姚志华往嘴里塞了个饺子,起身出去。

第49章 退婚事件   “大哥怎么不进去呀。”姚志华拉开大门, 来人居然是他大哥姚志国。   “老三, 你回来啦, 你啥时候回来的”姚志国皱着眉头, “回来咋也不说一声, 我还是听别人说你去大场扯草,才知道你回来了。”   “昨天过午才回来的, 昨天不是刮风冷吗,我回来就洗刷休息一下, 就没出去。这不上午刚收拾收拾,才吃上午饭。”姚志华解释了一遍, “正好我吃完饭想去老宅看看,要不咱一起去”   “那你,吃完饭去看看。”姚志国说, “那我走了。”   “不是……大哥你到底啥事啊”姚志华脸色变了变, 有些莫名其妙。   姚志国转身刚想走,停住脚说:“没别的事儿,我就是听说你回来了, 来跟你说一声,你抽空得去看看爹娘, 怎么说那也是咱爹咱娘,一走小半年也怪挂记你的。”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姚志国说, “别的还能有啥事儿要过年了, 今年咱们分了家头一个年节, 该咋过等会儿咱弟兄仨聚齐了, 一起问问爹娘。”   “你不来我下午也打算过去呢,吃了饭就去。”   大约兄弟两个说话口气都有些尬了,姚志国看着姚志华欲言又止:“那啥,老三啊,不是我当大哥的说你,按理你学问比我大,懂得道理比我多,百善孝为先,爹娘养大我们容易吗,你放假回来就该先去看看爹娘,你一声不吭就先跑回家来了,娘知道了又得连哭带闹。”   “什么叫一声不吭啊,我这不是昨天下午刚回来吗,火车上挤了两天三夜,你试试我回来洗刷歇歇,今早起得就晚了。”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姚志国一副语重心长,“老三啊,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娘那性子咱们都知道,也都没办法,她是长辈只能顺着点儿,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别的鸡毛蒜皮我不好多说,你是大学生,得注意个名声影响,可不要跟那谁似的软耳根子。”   “大哥,你说的对。”姚志华面无表情看着姚志国,慢条斯理地,“你说这话我确实不爱听。”   “……”姚志国表情尴尬地噎住,张嘴结舌老半天,“老三,不是……你啥意思啊你我是咱家老大,我多嘴两句也是为你好。”   “什么叫软耳根我又不是没长脑子,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不管啥事都能往江满身上扯”姚志华一脸无奈,“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昨天下午才回来的,你不来我也打算去老宅看看,你倒是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些,你……”他手指点了点姚志国,“你还真是我大哥。”   “不是,老三,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姚志国被姚志华几句话抢白的,忙辩解道,“那我也没有半点坏心,我当大哥的就来提醒你一声,就惹你生这么大气,早知道我可不来了。”   “你不来正好。”姚志华厌烦地一摆手,“分家搬出来半年多,我小孩生下来都六七个月了,你当大哥的,你好不容易上门就是为了数落我这个,我到底干了啥了我”   “你……你不乐意听就拉倒,算我多事瞎操心。”姚志国拉着个脸想走,又觉得委屈,明明自己是一片长兄的好心来的啊,忍不住停住脚又说:“老三,你见了爹娘心里有个数,你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不该我说的,你媳妇连香香都给打了,连咱娘都敢骂,等你去了,娘一准又得寻死觅活的。”   “大哥你还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姚志华挥挥手,觉得他这个大哥跟某些农村老妇女有的一拼。兄弟两个不欢而散,各自扭头走人。   姚志国边走边生气,姚志华则更是郁闷。   合着他就是风箱里的老鼠,放假回家高兴着呢,归心似箭,结果自己屁颠屁颠跑回来找气受的。   他回到屋里,江满问了一句:“谁呀,我怎么听见你好像吵吵呢。”   “没吵吵呀。”姚志华赶紧调整脸色,“没啥事,就是我大哥听说我回来了,过来看看。”   “嗯。”江满指指饺子,“赶紧吃吧,都冷了,不然你放锅里热一热。”   “不用,温乎着呢。”薄皮大馅的白菜豆腐饺子,味道格外好,姚志华刚才吃得不亦乐乎,这会儿总觉得心里有点堵,也没用筷子,又捏了两个吃了,“那什么,江满,我去老宅一趟啊。”   “去呀。”江满说,“那是你爹娘,你怎么着我都不管。但有一条,别替我答应任何事。”   “再说吧,我心里有数。”姚志华知道她指的是过年的事情,刚才跟姚志国那么一吵,他还真深有感触,树大分枝,这个年要真是大家大口一起过,还不知道闹出什么来呢。   结果可想而知,姚志华一到老宅,劈头盖脸就被姚老太骂了,骂他不孝顺,骂江满为人儿媳妇不孝顺,连她和姚香香都敢打了,骂他为个男人管不住个女人。   “你走这半年,她啥活儿也不干,在家当皇后娘娘呢,呸,还真以为她生了个太子。老三,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了,你可把那个女人惯得不像话了。你今天就给我一句话,这婚你到底离不离!”   “娘,您儿子有没有出息,您去听听外人怎么说。我可听见,人家都夸您儿子有出息呢。”姚志华对付他娘也是老手了,慢条斯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江满那是我不叫她干活的。您儿子有出息,女人家要她干啥呀,先把孩子给我看好了。”   姚老太气个仰倒。   “你不离,我,我死给你看!”姚老太顺手抓了个东西就往姚志华身上扔,姚志华抄手接过来,是个笤帚疙瘩,慢吞吞丢到一边,“娘,都说了您儿子有出息,将来还要挣大钱让您享福呢,您别张嘴死呀闭嘴死的,我每次回来,一进门您就骂,骂的亲生儿子都不敢靠近你,那等你消气了我再来”   他站起来,慢条斯理往外走,也不管姚老太在后边又哭又闹,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停,狠狠盯了姚香香一眼:“香香,我小三十岁才生了个闺女,我要再听见谁咒她,别怪我大耳刮子抽她。”   姚香香眼睛一红,脖子一缩,姚老太捶胸顿足哭上了:“老三,你为个丫头片子,你骂你妹妹哎呀呀我可不能活了……你去找根绳子,你勒死我算了!”哭天抢地,咣当一声不知把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姚志华不怕他娘寻死觅活,小时候怕,真怕,赶到七八岁上他就明白了,他娘寻死觅活一辈子,从来没动过真格的。怎么这些家人就偏偏被他摊上了呢,姚志华心里堵了一团茅草似的,大步离开了老宅。   反正他已经来过了。   “老三,你还真走呀。”姚老头追出来,“你娘……她就那样儿,你当儿子的,就不能顺着她点儿。”   “我不走留着听娘骂人,还能干啥”姚志华停住脚,“爹,过年您打算怎么安排的”   “过年,那当然都在一起过了。”姚老头说,“过年肯定要在一起,谁家不是尤其咱家今年分家头一年,要是不在一起过,外人看着一家子不团结,不好看。”   “爹,过年一起过,您能叫娘不骂人吧能不能叫她不找茬您要说能保证,我回去拼了这张脸不要了,我回去求江满带孩子回来过年,您能不能保证”   姚志华看着他爹老半天讪讪不说话,真心建议道:“爹,我看过年还是各过各的吧,别弄得一家老小大过年糟心了,外人看着更难看。”   姚志华从老宅回来,也没说什么。他不说,江满也就不问。   她发现,人在某些环境下真的很容易妥协,到了晚上,她自己就放弃抵抗了,喂饱了孩子,就把孩子放在床里侧,只管自己搂着孩子睡觉,全当身边多了个人形玩偶。   姚志华洗漱完了,把火柴、尿布、暖壶之类的放在床头,也只管躺下来睡觉,别的话都没多说一句。   识趣。江满还挺满意。一早晨靠在他怀里醒来,一回生二回熟了都,一家三口赖了会儿床,聊了几句过年的安排,起床洗漱,默契地伺候孩子、做早饭。   、   第二天腊月二十二,肖秀玲家接弟媳妇认门的日子。农村这个习俗,就是年轻人定了亲之后第一次正式的走动,男方在媒人陪伴下专程去女方家里把姑娘接来,至近的亲戚朋友聚一聚,吃顿饭认认门,往后两家人就可以正常走动来往了。   江满带个孩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这严格来说是家族聚会,去参加的都是肖家的本家近房,她也就没过去。   没到中午,忽然就听说出变故了,肖余粮一早和媒人去女方家里接那姑娘,到那儿了,人家说不来了。把相亲那天接的东西都退回来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要退婚你早说,人家男方这边酒也买了,菜也做了,亲戚朋友都请来了,临门一脚你说不来了。你哪怕头天晚上说一声退婚,人家也不至于满院子亲戚朋友难堪。   肖余粮铁青着一张脸回来,媒人也气得一直骂,说真没想到女方家里能干出这事来。   追问原因,女方那边就只说回来后仔细考虑了,不合适,反悔了。   肖秀玲气得头疼,还得一边安抚爹娘,一边出面安排满院子亲戚朋友。   江满听说的时候还是中午前,估摸着以肖秀玲的性格为人,菜买了客请了,天还没塌呢,怎么着也会招待亲朋先吃了饭再走,她就没急着过去。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姚志华斜躺在床上,看着小孩睡觉,就叫江满:“你过去看看吧,我去了也不好说话。”   江满到了肖家,肖秀玲不在,他爹跟她两个族叔蹲在院子里抽老烟袋说话,小陆杨自己在一旁玩。   “在后头她四婶家。”肖老爹指了指,解释说媒人是肖四婶的大姑姐,这会儿叫了女方的娘和婶子在谈事,“畅畅妈,要不……你去给看看吧我怕她们娘儿俩再气出个好歹来。”   既然是在肖四婶家,江满也就没推辞,转过两排房子往肖四婶家去了。   江满进去的时候,两方已经吵得差不多了,媒人肖大姑气得头生疼,脸发黄。有句俗话,不说媒不担保,躺在家里没人找,你说她好心给婆家远房侄女和娘家近房侄子说了个媒,咋就闹出这事情来呢。   婚事是肯定不成了,争论的焦点,就是第一女方要赔礼道歉,第二,订婚的东西当然都要退回来,可今天人家肖家摆了两桌,买酒买肉,这个损失女方要不要赔偿。   这不光是钱的问题,江满揣摩着,肖秀玲还不至于非得在乎那点钱,这是个态度和脸面问题。你女方今天摆了这么一道,把人家男方的面子往地上踩了,你不道歉不赔偿说不过去。   女方的娘则说,凭啥陪,她家闺女又没来吃。   媒人就说,吃没吃都是因为你们花的钱。你闺女今天来到了,吃一口,转脸回去退婚了,这酒席也算招待完你家闺女了,不要你陪,你哪怕昨天晚上说退婚也罢。   “你连个屁都不放,我带着人家孩子去你家接人了,你闺女冷不丁说不来了,看不上了,你们这是玩人呢”   “那我家闺女看不上了呗,我们早也没打听清楚。”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肖秀玲气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指着女方的娘,“啥叫早也没打听清楚我弟弟是哪一点人品不好了,还是我们家为人处世不地道了你今天要是不说个清楚明白,别怪我巴掌抽你的嘴。”   女方的娘明显瑟缩了一下,争辩道:“那,那就是看不中了呗,我闺女人长得好,你们家这条件也不咋地,相亲当天就没太看好,那我们回去一打听,你们家里还负担重,人口多不利索……”   这话说出来,不用说也指的是肖秀玲娘儿俩在娘家养着了。江满一看肖秀玲脸都气得变了色,忙拉了她一下,拽拽她的手提醒她别冲动。   “男方家里什么情况,提亲之前媒人应该就跟你们说清楚了吧。”江满平平淡淡开了口。她自从进来,就坐在一旁默默没作声,女方的娘和婶子自然也没多注意她,只当是肖家哪个不紧要的亲戚。这会儿她一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女方的娘和婶子顿时转脸看她。   媒人立刻在一旁叫道:“我都说清楚了,我说的实诚媒,哪一点掖着瞒着了家里几口人、家底子咋样,小伙子啥性情,你们相亲之前不就找人打听了吗,要不然你们一个姑娘家,能胡乱跟人相亲”   “所以你们现在找的啥借口”江满冷冷笑了下,“我要没猜错,就是你们家闺女或者你们做爹娘的,一开始看上了,订亲东西也接了,回去后又有人给介绍别的对象,或者你闺女自己有了别的对象了。”   她看着女方娘和婶子突变的脸色,一笑,“我没猜错吧指不定还就是这一两天的事,要不然你们要退婚趁早,赶紧的,一句话的事情能闹到这样吗,就凭人家男方小伙子的人品相貌家庭,人家还能缺了媳妇”   “你,你瞎说啥呀,没有的事!”女方婶子瞪了江满一眼,眼睛却不自觉地去瞟女方的娘。   “那就是被我说中了”江满笑笑,“该说你们做爹娘的不讲究,还是夸你们家姑娘主意大”   “我呸,怪不得临到这会儿闹退婚,可真不要脸,你们家一个姑娘,还能找几个主儿”肖四婶气得骂了一句。女方的娘脸色难看,矢口否认说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肖秀玲气道,“那咱们就好好理论一下,你能打听我们也能打听,我们去你们村说理。”   媒人忙说:“这事情横竖是你们短理,你说我招谁惹谁了,说个媒弄得我一身腥,叫我这么没脸。你们今天不给我个说法,回到村里我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横竖你们不怕丢人现眼就行。”   媒人跟女方一个村。   农村里处理啥事情,自然有一套传统的乡俗公约,凡是讲个理字。女方的娘很快就萎了,最终答应赔礼道歉,赔偿男方的一切损失花销。   谈判结束,女方当面赔礼道歉,算账赔钱,江满就先起身出去了,肖秀玲跟着也出来了,站在四婶家大门口生气。   “算了吧,你还真生气呀。”江满推推她,“秀玲姐,你可庆幸吧,就这样的亲家,这样的姑娘这要真嫁进来,你还指望你们家能过安生呀。”   “我没事儿,我就是心疼我弟。”肖秀玲说,“今天可谢谢你啊,你说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气坏了呗。”江满安慰地用肩膀碰碰她,“那我先回去了啊,怕畅畅醒了。你也别光顾着生气了,回去叫叔和婶都宽宽心,退了正好,转脸给你弟找个更好的。”   “哎,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吧。”   江满真得赶紧回去了,她怕小孩醒了,姚志华招架不了。一路回到家,在大门口就听见小祖宗的哭闹声,推门一看,姚志华抱着个孩子,满院子里耍猴似的哄,哄也哄不好,急得跟什么似的。   “哎哟喂,你妈回来了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姚志华一叠声地抱着孩子迎上来,江满接过来,抱着拍拍哄哄,小孩睁眼看看她,终于不哭了,把小脑袋往她怀里拱,还满是委屈地抽噎了几下,那委屈的撒娇声千回百转,吚吚呜呜的,让一对爹妈又是心疼又好笑。   “哎,明明昨天晚上跟我玩得挺好的呀。”姚志华伤心巴拉地也委屈,“醒了看见我就哭,换了尿布,冲奶粉喝几口还哭,还挺会讹人的,哭起来把眼睛闭上,你怎么哄她都不睁眼,不理你,怎么哄就是不看你,哎哟我个小祖宗来。”   “跟你还不熟呗,你呆家里抱她两个月试试”江满看他那样儿,憋不住直想笑,“这一觉睡得也不大呀,我出去没多大会儿,你是不是手欠弄醒她了”   “没啊。”姚志华赶紧叫屈,“我好好地陪着她睡觉,睡着睡着一睁眼就醒了。”   “睁眼看见你个陌生人,当然就醒了。”江满拍着孩子笑,想起她平常看着孩子睡觉,小东西也会突然睁一下眼,有时还会小手小脚试试,知道她在旁边就又安心睡了。   姚志华表示很伤心,亲爹怎么就成陌生人了。   接下来就开始准备过年,腊月二十三,两个人一早起来,瞧见东边爬上来一个红红的大太阳,天空一片净朗,是个晴好的天气,就赶紧忙碌着拆洗床单被褥,天不好你拆洗了,到晚上晒不干,一家三口光屁股睡吧。   要说江满新年心愿是什么,就是有一大把布票,好好地做几床新棉被。   二十四小年,生产队杀猪分肉。农村过年不能指望买肉,没那么多肉票,食品站一下子也没那么大供应。生产队杀了两口猪,村里大人小孩一大堆人围着看,都巴望着自家分一块肥嘟嘟油汪汪的好肉。   不过杀猪的人也是老手了,肥肉瘦肉、头蹄下水都是搭配着分,住的偏加上起得晚,姚志华被人通知了才跑去领肉。   “给我们分了三口人的。”姚志华用麻绳拎着肉回来,其实他的户口已经迁到学校去了,供应都在学校,生产队分粮食都是给他们家按的两口人,分肉这是明显看面子照顾呢。“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明天去镇上再买点儿。”   腊月里卖猪的多,返还肉票也多,村里肉票容易兑换。   “够了,两口人,畅畅又不吃,你还能吃多少呀。”江满看看那肉,一块五花肉、一块前腿和一小片猪肝,还给了一块猪板油。她笑道:“你运气不赖呀,都是好肉。”   “那是。”姚志华小小得意了一下,村里人照顾他大学生面子大,给他分肉明显都挑好的,他去的时候第一口猪已经分完了,只剩下些血脖肉、边角肉,老队长愣是叫他等着,等着开始分第二头猪。   姚志华把麻绳挽了个活结挂在门旁墙上,指着说:“三口人统共这些肉,拿刀分肉的老陈叔看样子还给我高了秤,我看这块长条带肋排的拿去你娘家送年礼,剩下的过一个年,剁完饺子馅,也吃不到多少了。”   “把这块板油熬了,肥肉剁馅儿。”江满抱着孩子,伸手把小被子往上拢拢,“我看别买肉了,现在镇上私人卖东西公家都不管了,你明天去镇上买条鱼,挑那种大的花鲢鱼或者鲤鱼,有海带、虾皮之类的买点儿,再不然你就买根猪筒骨,炖汤留着炖菜吃。我在村里还买了些鸡蛋,就两口人吃饭,年货足够了。”   “行,是不是再买点糯米做汤圆吃。”   “糯米不一定有,有你就多买点儿,平常买不到。”   姚志华不提老宅那边送年礼的事,江满也就不提,反正姚志华自己有数。   腊月二十五一早,姚志华跑去镇上采买年货。临近年关,镇上一条隐蔽的小街好多卖东西的,一溜儿十几个小摊子,都卖些青菜、干菜、鱼虾之类的。广播里整天喊经济建设,公家不禁止,老百姓自然就闻风而动了。   不过没有糯米,粮食米面这些凭票供应的东西还没人敢公开买卖,关键家家也就够自己吃的,只能到公社的食品站买。他在私人摊子上买了两条花鲢鱼,都有三斤多重,比猪肉可便宜,去食品站,买了海带、虾皮、咸鱼、干木耳,一根猪筒骨,两斤糯米。   跑去供销社,买了家里用的酱油、煤油,几包点心和半斤白糖,顺便跟江谷雨聊了会儿,问问江谷雨结婚的东西准备咋样了。江谷雨过年发了糖票,又给他添了一斤红糖。   回来时他就顺道先去了老宅那边,把一条花鲢鱼送去了,算作年礼。   老宅那边也分到了三口人的肉,姚老太见姚志华送的花鲢鱼,还算满意,接过去好歹没张嘴骂人。   “你们不得回来过年啊,你筐里都装的啥呀都拿下来。”姚老太盯着他背着的藤筐,“回来过年还不是吃我的喝我的,买啥年货都放我这边一起吧,就送这一条鱼,够你们谁吃的呀。”   “回不回来过年,我听爹和大哥二哥的。”姚志华一句话推掉,“那大哥二哥年礼送的啥呀”   姚老太撇了一下嘴没搭腔,看样子是嫌少,姚志华估摸着肯定没有他送得多,尽到了义务,于是背着藤筐走人。   回到家把东西放下,哄孩子,除尘打扫,两人轮换班干活,把屋里屋外、墙上地上仔细打扫一遍,用江满的话说,老鼠洞里也给掏掏干净了,见缝插针给畅畅做了件新衣服,一家三口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

第50章 不是原主   腊月二十五, 本来打算回娘家送年礼, 三口人起得晚,等他们收拾好了打算动身时, 人家姚香玲夫妻俩送年礼先来到了。   姚香玲两口子先到老宅,然后一起来他们家串门走动。姚二嫂挺着个大肚子, 领着小女儿也陪着来的, 江满和姚志华赶紧迎进来坐。   看来王复兴今年提拔了宣传干事,待遇也相应提高不少, 除了给老宅准备了一份年礼, 还给他们三家准备了礼物,给姚志国、姚志军家的都是小孩的糖果, 给他们家的是一块花布, 说留给畅畅过年做新衣服穿。   这礼物可挺实在,玫红色小碎花的棉布,一看颜色就是新生产出来的, 江满忙跟姚香玲道谢,难得姚家还有个人心里有他们畅畅。   “谢啥呀,我这当大姑的,从畅畅生下来头一回给她做衣裳。”姚香玲笑着说, “长没长牙长牙了可告诉我一声, 按规矩我这大姑要给她做鞋的。”   江满忙着倒茶,又拿桃酥给领娣吃, 一回头便笑道:“还没长牙。这小孩慢性子, 翻个身都懒洋洋的, 长牙也比人家慢。大姐你上班,家里也忙,哪来的那些工夫给她做鞋呀。”   “姑姑鞋,姨姨袜,香香又没出嫁,就我这一个大姑,做鞋可一定得做,过去说长牙做鞋,不然还会防姑姑呢,长大就不跟我亲了。”   王复兴在旁边笑道:“你这是封建迷信,人家这习俗是说,姑姑给孩子做鞋,好让孩子快点儿长牙,快点儿学走路。”   “大姐总是想这么周到,疼孩子。”姚二嫂笑道,“我们家招娣、领娣小的时候,布票那么紧张,大姐也给做了鞋的。”   姚二嫂看着那块好看的花布其实眼馋,她两个女儿小的时候,姚香玲可没送过这么好看的花布。   可看看小女儿领娣靠在她身边吃桃酥,再想想姚香玲也给她孩子买过好几次东西,又觉得姚香玲和江满对她都挺不错,也不好意思小心眼了。   江满忙碌倒茶,姚志华抱着小孩坐在一旁,跟王复兴聊了几句工作和大学的事,小畅畅坐在他膝头看着大人说笑,大约还以为人家跟她说话呢,也咿咿呀呀的,姚志华看着有趣,就用腿颠着她玩。   “自己会玩了呀,很快就该会说话了。”姚香玲伸手,“来,大姑抱抱。”   白白嫩嫩的小女娃,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骨碌看看姚香玲,咧开小嘴笑一下,转头把小脑袋趴到姚志华怀里了,不要。   姚志华顿时一脸得意。   “不要你,跟你不熟。”姚志华说,“生人抱会哭的。”   “谁说我是生人老话说姑侄亲、姑侄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一准要我。”姚香玲拍拍手,打着响嘴逗孩子,“来,畅畅,大姑抱抱你。”   小孩从姚志华怀里抬头起来,看看姚香玲,嘎嘎笑着又躲回姚志华怀里去了。姚志华得意脸:“我说不要你吧别说你了,我刚回来时也不要我,一抱就哭。”   姚香玲看他那德性有点无语。姚香玲当初提过,要是他跟江满离婚,她愿意把这孩子抱去养,这会儿怎么就觉着姚志华提防她了呢。   姚香玲忍不住怼他:“咋地,还怕我把你闺女抱跑了”她指着姚志华,跟江满打趣说笑,“瞧见没瞧他宝贝的,欺负我没闺女呢。”   江满倒了一圈茶,最后给自己端了一碗,坐下来笑道:“大姐,你今年不到四十呢,想要个闺女再生呀。”   “不生了不生了,现在城里提倡计划生育,一对夫妻一对孩。再说了,两个孩子都那么大了,再过几年都能娶媳妇了,我这年纪可不想生了。”   “咱这农村,广播里也这么喊,一对夫妻一对孩,坚决不要老三来,不过咱乡下地方,也不怎么管。”姚二嫂道。   她这是三胎,这时候计生政策还不是太严,生产队干部看着村里一堆大肚婆也就装聋作哑。计划生育的提法早几年就有,反正农村地方宣传一下是有的,也就是宣传呼吁,然后家家都好几个孩子。   江满想了想,印象中影响重大的计生政策,大概也就这两年开始的,她记得“八零后独生子女”将成为一种社会现象,也是这之后几十年的计生政策,造成了将来社会老龄化严重,再接下来到了她生活的年代,挽救不起来的低生育率。   所以不出意外,大嫂二嫂这次怀孕,应该都是最后一胎了。   从计划生育的话题,王复兴和姚志华两个大男人又聊起了国家形势,从国家形势又聊到了新的一年,然后又聊回了过年的老话题——今年过年怎么过   姚香玲说,她今天去送礼,姚老头和姚老太还在吵吵,争吵过年到底一起过,还是各家过各家的。姚老头主张各家过各家吧,姚老太却非要一起过,大过年儿子儿媳都不来伺候她,还叫什么儿子呀。   姚二嫂一听这个就一肚子牢骚,撇着嘴说:“大哥大嫂最支持一起过,硬跟着撺掇,说分家头一年,大过年一大家子团聚才热闹好看。啥叫好看,给谁好看呀,他们家六口人,送年礼就送了一块豆腐、几斤粉条,一起过年他们六张嘴去吃,当然划算了。招娣她爹就是个窝囊废,也不敢吱声。”   “十六口人,一起过年……”王复兴啧了一声,“热闹肯定热闹。”   “还有压岁钱,大姐不是我当着你的面碎嘴,她奶每年给压岁钱,孙子给五毛,孙女给一毛,你说大过年这样偏心多叫人难受。还有我们三家互相给压岁钱,我们两个孩子,老大家呢,他一家就四个孩子,还每次都等我们先给,我们给一个小孩多少,他就给多少,变着法子占便宜。她三婶你想想,你们给他四个孩子一人一毛钱吧,就得四毛,他呢也就给畅畅一毛,他当然想一起过年了。”   姚志华抱着孩子,想象着姚老太给他闺女一毛压岁钱,顿时心里一阵膈应。   他慢条斯理说道:“大姐,这个事情,我想让你劝劝娘,何必一起过呢,这也是替咱爹娘考虑。别的不说,要一起过,年三十、年初一两天吧,十六口人吃饭,还不都是吃爹娘的粮食,大嫂二嫂都怀胎不方便,江满呢又得抱畅畅,做饭炒菜不都得辛苦咱娘吗。所以你看,大姐你就这么给娘算算帐,她净赚吃亏了,她哪里想不开非得一起过年。”   “……”江满瞥了姚志华一眼,肚子里憋笑,心说这家伙还真会替他娘考虑啊。   结果姚香玲就用姚志华这个“吃亏”理论,跟姚老太一说,姚老太眼见着三家就送了那么一点年礼,够谁吃的呀,想想还真是不划算,于是干脆也不提一起过年了。这是后话。   中午两人本打算留饭,姚香玲说姚老太那边已经做了,怕他们带个孩子做饭麻烦,非要回姚老太那边吃。   江满和姚志华跟着送出去,出了大门,姚志华把怀里的小孩交给江满:“你抱回去吧,外面冷,我送送大姐他们。”   姚志华就又送了一段。姚香玲和姚二嫂走在前边,姚志华跟王复兴并肩落在后头。   王复兴瞧着他笑问:“志华,现在咋样啊,我看你跟他三妗子挺默契,现在感情挺好的呀。”   “嗯,对,挺好。”姚志华笑。   “孩子小,你们两个合得来最好。”   “对,大姐夫你放心吧,我们现在挺好的,肯定不会瞎折腾。”   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哪怕是他比较亲近的大姐夫。   姚志华放假回来六七天了,两口子睡在一张床上,像是许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每天晚上默契地照顾孩子,洗洗刷刷,各自躺下睡觉,聊聊家长里短,比多年的老夫老妻还老实。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那女人连给孩子喂奶都要避着他。   姚志华要是感觉不到那种疏离和排斥,就真的傻了。可明明两人现在相处交流还不错,姚志华想来想去,只能归结到江满心里还在怨恨他。想想也是,娘儿俩吃苦遭罪的,给谁不怨恨呀。   难不成她还真抱着离婚的念头就算两人之前当面谈过离婚,可是两人也都说开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态度表明了不离婚,她也没有道理非得要离婚。女人家总是心软的,孩子那么小,这年代她一个女人家,离婚带个孩子怎么生活   所以姚志华真有点不理解,要说这女人是跟他赌气吧,又不像。   姚志华不傻,媳妇不对劲。有了这个认知,姚志华就越发觉得,媳妇哪哪都不对劲了。   青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言行举止甚至一些小细节,外人不经意,原本她性子内向外人也不怎么了解,可是看在他这个枕边人眼里,就忍不住费琢磨了。   下午姚志华看孩子,江满去跟肖秀玲合伙做豆腐。他们家两口人吃饭,不值当自家做豆腐,干脆跟肖秀玲一家一半合伙。吃过午饭端着黄豆走的,天傍黑时端着半锅豆腐脑和两大块豆腐回来,晚饭就弄点酱菜萝卜干,吃热乎滋润的豆腐脑。   腊月二十六,姚志华匆匆跑去江满娘家送年礼。这个本来该是三口人的活动,可碰上天不好,阴沉沉的,江满跟孩子就没去。   姚志华上午去的,吃过午饭回来,说起江谷雨结婚的准备。   “这天气,怕是要下雪了。”姚志华拍着衣服上的灰土进来,“谷雨今天上班不在家。你说谷雨出嫁,咱们给她添置点什么东西好呢”   江满:“我正想着给谷雨买点东西呢,你自己想想谷雨帮了我们多少。本来就没娘疼,大嫂那出息,就我这一个姐姐还是个穷鬼。”   “别说得这么难受,谷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姚志华心里掂量了一下,他从沪城放假回来时,就想着给江谷雨买个什么结婚礼物,无奈囊中羞涩口袋瘪,钱不够。   两人商量了一下,江满拿了二十块钱出来,姚志华决定去永城看看,能买点什么合适的东西。   “我还真不太懂该买什么,你们娘儿俩又不能去。”姚志华想了想,有心一家三口去逛逛,天太冷了,又舍不得带着孩子出门。   “能买什么工业品又不敢想,动不动就上百块钱,你也没有工业券。”江满说,“你去看看,买点实用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她能穿的皮鞋,37码的,要好的,我想给谷雨买双皮鞋,给她婚礼上穿,买鞋你记得买袜子啊,不能光送鞋子。”   “皮鞋我在沪城的商场也看见过,特别贵的,一双鞋能赶上一般人大半个月工资了。”姚志华想了想,“花同样的钱,不如买别的东西呢,咱给谷雨买那种跟被子一样大的高级毛毯,或者我把家里的布票带上,买一条好点儿的丝光床单,多实用啊。再不然给谷雨买块手表,想法子弄一张手表的工业券,女式手表二十块钱估计也能买到了。”   “你懂什么呀。”江满不屑,“婚礼对女人意味着什么,一辈子结一次婚,穿双好的鞋子,一辈子都忘不掉。你买个毛毯手表的,那意义能一样吗。”   姚志华想了想,他还真不懂,点点头:“那行,我去看看。”   “再给你二十,我手里可就没剩下多少了,你就用来买礼物,可别再乱买别的东西了。”江满把两张十块钱递给他,“照这么坐吃山空,等不到你毕业拿工资,我和你闺女就得饿死。”   “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姚志华笑,“该花的钱要花。”   江满可没指望姚志华能想出啥办法来。暑假姚志华走的时候,她手里算上分家的钱、卖房子的钱,和孩子送米收的一点红包,剩下有一百多块。家里有粮食有菜,她们娘儿俩一个月花不了几块钱。   一个月花几块钱,对江满来说,真是挺神奇的事情。横竖她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日子过到哪儿算哪儿,这年代饿不着她。   腊月二十七,姚志华去永城,一大早骑自行车走的,下午太阳落山时喜滋滋回来,还真按江满交代的,买回来一双女式的羊毛皮鞋。   这年代东西质量是真好,皮子好,毛也好,样式大方,江满拿在手里看了看,挺满意。   “连袜子,二十块钱还剩下三块半。”姚志华咋舌,农村人的花钱习惯,一双鞋的钱,搁在农村够置办两个像样的橱子衣柜了,“商场里女式棉皮鞋,还有一双八块半的,跟这双一比就差早了,我想了半天还是买这双。”   不过反过来想想,穿这么一双鞋结婚,新娘子倍添光彩不说,还真的一辈子难忘。   见江满拿着鞋子看,姚志华摸摸鼻子讪笑:“那什么,你等着,等我回头挣了钱,给你也买一双。”   江满:“这么贵,给我买一双,我预备再找个人结一次婚”   “……”姚志华虚虚地指指她,“唯女子于小人难养也。”   腊月二十八,姚志华专门跑了一趟,去的供销社,把皮鞋送给江谷雨试穿,江谷雨抱着鞋子愣了老半天,虽然不清楚具体价格,可她毕竟是在供销社工作,一猜就知道贵的要命。   这姑娘又高兴又心疼钱,都不舍得把鞋往地上放,跟她一起当班的另一个营业员姑娘,羡慕得差点尖叫了。   回来姚志华就跟江满说,你这皮鞋还真买对了。   “送个毛毯手表,就算能用几十年,怕也没这个让谷雨高兴。”   “所以你是男的,你不懂女的。”江满瞥了他一眼,使唤他,“去,抱你闺女玩去,我去队长婶家用她家小石磨,把你买那糯米磨成粉。”   “那你看孩子,我去吧,那石磨还挺重的。”   “我去。”江满说,“就这两斤糯米,好容易买到的,你别给我弄不好糟蹋了。”   磨糯米粉,炸丸子,豆腐丸子、萝卜丸子,还有炸山药,每样炸了一大碗,馒头和大菜包子蒸一大锅,反正天冷,东西好放,农村里准备年货能吃到过完正月十五。   寒冬农闲夜长昼短,农村清闲无事,他们家连个猪都没有,就只有吃饭哄孩子的活儿,大年二十八晚上果然飘起了小雪花,姚志华赶紧把水缸里的水都倒光,院里柴火盖好。江满把烤火盆、取暖的玉米芯和木块装了一筐放到厨房,大人孩子干脆就闭门不出了。   三口人一起过年。一场雪下的不算大,可天却越发冷下来,年三十睡到日上三竿,江满起来热了几个包子,烧的萝卜丸子汤,给孩子做点儿米糊喂饱了,就把小孩塞在被窝里玩。   晌午刚过,江满就开始磨磨蹭蹭准备年夜饭。家里两只蛋鸡,偶尔鸡蛋不够吃她还得买,所以这鸡她是万万舍不得杀的,这年代鸡也不好买,所以“吉利”这道菜她就炒了个鸡蛋抱干红辣椒,够香够辣,花鲢鱼头剁下来红烧,白菜猪肉炖粉条,洋葱炒猪肝,萝卜丸子和豆腐丸子也端到桌上。   上午吃得晚,这一天两顿饭就对付了,天还没黑,两人就抱着孩子吃上了年夜饭。六个菜,两个大人剩了一多半。过去的老风俗,这一顿年夜饭就是要剩下,才叫连年有余,来年五谷丰登,日子殷实。   天黑以后,洗洗刷刷孩子哄睡了,两个大人就在外屋烤着火盆守岁。江满把白天洗了冻得硬邦邦的尿布放在火盆上烤。   “你去厨房,拿几个红薯来放盆边烤。”   “刚吃完饭你就饿了”姚志华说着,还是起身去拿了。   江满则在他身后笑道:“等会儿守岁到半夜,有本事你别吃。”   姚志华没本事,挑了五六个细长均匀的小红薯洗干净,放在火盆边上烤。江满烤完了尿布,两人就开始动手包明早要吃的饺子,等到饺子也包完了,盖上笼屉布放好,夜也深了,就真的开始熬精神守岁了。   姚志华拿铁钩子扒着火盆里红红的木灰,添了两根玉米芯:“冷不冷”   “不冷。”   “这么坐一晚上不冷也累。”姚志华说,“要不咱们去床上捂被窝”   “不用守岁了”   “捂被窝也没说睡觉啊,为啥就不能在被窝里守”姚志华看着她,笑,“被窝里比这样暖和,我搂着你,咱俩捂脚说说话,多好”   一不留神被调戏了。江满脸上莫名一热,撇撇嘴,拿钩子拨动火盆,“不去,你要困了,去搂你闺女睡吧。”   到她上一世生活的年代,很多传统风俗日渐消失,年味都淡了许多,已经很少再有人正经八百守岁了,就算有,也是跨年狂欢晚会之类的。   上一世她过年的经历,要么一个人,要么许多人,比如福利院里的孤儿们。这样寒冷的冬夜,两个人围坐火盆守岁,对江满来说从来没有过。   “江满,你是不是还真觉着,咱俩早晚哪天得离婚” 姚志华没去睡觉,却坐在她对面,忽然问她。   江满:“唔”   “我说,你是不是还真打算着咱俩离婚呢。”姚志华看她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隔着火盆,伸手去捏她的脸,“你呀,你就等着吧,你慢慢等,我告诉你江满同志,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我是没打算离婚,好好的你瞎想什么呢。”   “你说,你不离婚”江满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畅畅,说话就说,不许捏脸。”   “我说,我不离婚,你就别指望改嫁了啊。”姚志华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姚志华睁大眼,“江满,你还真这么想的啊我说你脑子里装的些什么东西呢,咱俩好好的,我娶你,你嫁我,当初又没人逼着我们结婚,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咱们两人,明明也合得来的,为什么要离婚”   “……”江满想了想,居然没找到话反驳。   “我知道,以前有些事,叫你伤心了,是我没照顾好,没尽到责任。”姚志华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好声好气地哄她,“我爹娘那边,还有香香,我也不想多说了,反正以后也不住一起,赵明歌的问题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有数。我们顶多再辛苦两年,你照顾好孩子,等我毕业工作了,分配到哪儿就带你们搬过去,离得远,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一家人好好的,你说是不是”   “不是,我其实不是怪你,有些事你也是倒霉催的,这不是……发生了太多事情吗。”江满在他的目光下本能地有点往后缩,说什么,说她不是原主   “你,你让我想想。”   “嗯,那你就慢慢想吧啊。”姚志华说了这么一大堆,有点无奈,“你呀,没事别胡思乱想,老老实实跟我们爷儿俩混一辈子吧。”   “哎,为什么跟你们爷儿俩混”江满本能反驳,“为什么不是你跟我们娘儿俩混”   “……”姚志华点点头,“行,我跟你们娘儿俩混。”   “我,我还没想好呢。”江满低下头,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她拿铁钩子拨弄着火,扒呀扒出来一个小红薯,“好香啊,烤熟了,你吃不吃”   “不吃。”姚志华瞅她不注意,伸手使劲捏了下她的脸,“我怎么觉着,你这女人越发哄不好了,以前我怎么会觉着你胆小听话呢。”   江满这一下被他捏得有点疼了,懊恼地抬头瞪他,“手欠啊你,怎么就喜欢捏人家脸呢。我跟你说……”她沉默片刻,低头嘀咕,“我说你媳妇死了你信不信”   “”姚志华莫名其妙,一时间有些挫败,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不许胡说,那件事怪我……以后,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我是说……”江满声音闷闷的,心里各种念头翻动,试探着说,“我感觉我好像死了一回,换了个人似的,不是吓唬你。你自己说,你觉得我跟以前的江满一样吗”   “是不太一样,原形毕露了呗。”姚志华轻笑,“你现在呀,身上长刺似的。不过说实话,我还挺喜欢的你这样,夫妻两个过日子,有什么话说出来,你有气就跟我生气,两口子吵个嘴,床头打架床尾和,没人让你忍气吞声啊。”   “你没明白我说的。”江满犹豫着,两人相处到现在,要不要说,该不该说,说了他也未必信,装一辈子的生活该有多累。   然后把心一横:“姚志华,我觉得以前的江满是真死了,后来我就来了,我不是吓唬你,我是……是江满转世的另一个人,我脑子里有很多原本没有的东西。”   “……”姚志华看着她,差点没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这你都能编出来我说媳妇儿,”他把板凳挪过来,伸手搂着她肩膀,脸凑近了看她,“你是不是有点癔症了”   “你才癔症了呢。”江满推了他一下,没推开他,似乎也没忍心用力,于是决定说点儿什么来证明,“比如……我知道你上大学的沪城有个外滩,沿着江边,很多外国建筑,比如……汇丰银行大楼,海关大楼钟塔,一排排石库门房子。不骗你,我去过,说不定到了那儿,我比你地方还熟。”   姚志华看着她,目光闪闪盯着她,老半天没说话,然后轻笑。   “媳妇儿,你说的这些,随便哪儿听听广播、看看书都知道。”抬手叫江满别急着反驳,“我知道,你自己可能很相信你去过,人的记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我眼前发生什么事情,我还觉得这事曾经发生过、或者曾经做梦梦到过呢。这应该是一种记忆错位。”   这人还真够能忽悠的,江满:“那我要是说,我english比你说的好,你信吗”   “谁教你的”姚志华这次惊讶了一下,想了想,“你有时候,是会说出一些让人意外的东西,有些想法都不一样了。我们教授说,农村那种鬼上身,他还真亲眼见过的,有时候跟真的是的,还有古代传说的借尸还魂,其实大概也是一种记忆错位,有些你觉得神仙鬼怪的东西,只不过是现在科学还不能解释清楚罢了。”   他顿了顿,嘱咐道:“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这样发癔症,外边可别乱说话,老百姓迷信,主要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   姚志华不蠢,从这女人“原形毕露”之后,也不止一次让他疑惑,比如那天说他“有辱斯文”,还比如她脱口而出“dna”。   不光性情变了许多。

第51章 小温存   江满听着连“借尸还魂”都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还能找到看似一本正经的反驳理由, 也是服了。   他是真不信还是假不信这家伙,大概在这个时空中,也算跟她旗鼓相当了。   “管你信不信。” 不知怎么的,姚志华越是表现不信,她还越想要证明,“反正我不是你原来的媳妇, 你也不用对我抱着你那些内疚的想法,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以前总是说,要不合适,离婚趁早,我对离婚真不太当回事。”   “媳妇儿, 我再跟你说一遍。”姚志华一字一句地叫她,“我不离婚。现在不离婚,将来应该也没道理考虑离婚,你可死了这条心吧。”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说什么”江满拧眉, “我不是你原来的媳妇儿。我是……是她转世的另一个灵魂。”   “我知道你跟以前不太一样。”姚志华顿了顿, 认真道:“我问你,就算你说的这些, 灵魂转世这些真的有, 那一个人能有几个灵魂要按你说的, 你的灵魂转世了,转到你自己身上,那不还是你吗”   停了停缓声劝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我心里更不好受,没关系,我们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呢,我都会好好陪着你,以后都对你好。”   江满一时被他问住,片刻出神。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跟原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你看,是你没明白我在说什么。”姚志华看着她,“那我问你,你是谁,你是不是江满”   “是啊。”   指指床上:“那畅畅呢,是不是你女儿”   “是啊。”这一点绝不会否认。   “那我呢,我是谁”他指指自己,“我是你男人,你丈夫,我们是夫妻,这不就结了吗”   江满:“……”   姚志华看着她那样子,心情变得大好,用铁钩子扒拉着火盆,把一个烤红薯拨到一边,伸手捏出来,烫得“嘶”了一声,赶紧吹吹手指。   “真香,这都烤得有点儿过了。”他用铁钩子敲敲上面的灰,“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先吃了啊。”   他敲敲打打,把红薯上的灰和烤焦的地方都敲打掉,试着没那么热了,拿起来仔细剥掉皮,一边举到她面前跟她显摆:“瞧见没,这个是小黄皮的,最甜最软了。”   红薯在当地统称为“红薯”,其实并不都是红色,偶然也遇到白皮的和黄皮的,红皮淀粉含量高,白皮脆甜水分大,黄皮的则最是甜软,都能烤出来糖霜。   江满看他那德性,莫名觉得来气,专等他剥皮剥干净了,一伸手抢了过来:“这个是我的,谁批准你吃了。”   “嘁,谁还跟你争呀,我让着你。”姚志华笑眯眯又扒拉出来一个,嘴欠地逗她,“这个保准比你那个甜。”   江满恶狠狠咬了一口烤红薯,提醒自己别理他。   第一次守岁,江满坚持到夜里大概两三点钟,终于打盹了,干脆就抱着膝盖睡着了。姚志华推醒她,叫她上床去睡。   “你把我弄醒了,我还怎么睡呀。”江满坐起来揉揉眼,“哎,咱们这么一直烤火,屋里不会缺氧吧”   “不会,火烧透了,这些木块我在灶底下沤过烟了,门窗也留了缝。”姚志华淡定以对,似乎她嘴里说出“缺氧”这样的词本来就正常。   结果江满继续坐了一会儿,又打盹了。姚志华无奈叹气,起身去拿了畅畅的小被子,给她披到身上,又去床上看看孩子,趁着屋里暖和,裹着被子抱起来,把了泡尿,塞进被窝里小孩继续睡了,一夜也没再醒。   这小孩五六个月以后,头天晚上喂饱,大部分时间夜里不吃奶了,当然,一早醒了就该饿了,赶紧就得吃。所以天刚亮,小孩醒了,哇呜一声叫醒了她靠一起打盹的爸妈。   江满一激灵醒来,赶紧跑去喂奶,大年初一就从伺候孩子开始。   她侧身躺在床上,脚还伸在床边,奶着孩子就迷迷糊糊睡了,小孩也就跟着她继续睡。姚志华看着床上娘儿俩,帮江满脱掉棉鞋,把她往床上推了推,盖上被子让娘儿俩睡去。   然后他去院子里放了串鞭炮,农历一九七九来到了。   娘儿俩睡到八点多钟,才起床煮饺子。大过年,江满象征性地喂了畅畅一勺饺子汤。   吃完了年初一的饺子,姚志华交代一声,自己去了老宅。他一进门,不期然遇上了大哥一家和二哥一家,都带着孩子。不一起过年是一回事,年初一要是不去拜年,一本家长辈都得骂。   姚志国迎面就问:“他三婶和小孩咋没来”   姚志华跺跺脚上的雪:“一路上泥呀雪呀的,我们住的远,小孩太小,我就让她们别来了。”   天冷,雪不大一直也不化,随着他跺脚的动作,弄掉一地脏兮兮的雪。   “哼,我看是你叫不动吧。”姚老太冷着脸骂,“老三,你还真让那个女人骑到你头上拉屎了,你不用帮她遮掩,她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婆婆了。”   “娘,大过年我好好的来拜年,您说啥呢。她来了你又不待见,为啥还非得叫她来”姚志华笑笑,今天真不动气,他好声好气地,“爹,娘,我们家畅畅人小,今年头一回过年,您都还没见过面呢,我寻思她要是来了,您二老不得多给点压岁钱呀,你看我现在也没钱孝敬你们,我就寻思干脆不带她来了。那要不,我回去把她抱来”   姚老太看看床前一溜儿六个孙子孙女,孙子五毛,孙女一毛,六个就得一块四毛钱,撇撇嘴哼了一声,旁边姚老头赶紧瞪了她一眼,告诫她大过年的别又生事端。   “正好你们三家都来了,你爹有个事要说。”姚老太拿眼示意姚老头。   “要不,过几天再说”姚老头犹豫了一下,“今天大年初一……”   “那你哪天说”姚老太反问,“你当爹的,说句话还得看日子、看脸色”   姚老头清清嗓子:“那个……我跟你娘这几天商量了,你们现在分家各过各的,我跟你娘年纪也大了,自古养儿防老,你们兄弟三个商量一下,一年给我们多少粮食、多少钱,给我们养老。”   几个儿子儿媳脸色顿时一变,互相看了看,姚志国问:“那啥……老二,老三,你俩说呢”   姚志军:“大哥,老三,那啥……我听听你俩的。”   “大哥,咱兄弟三个我老小,也轮不到我说话,你是老大,你拿个主意,我听你的。”姚志华站在一旁,没事人似的一笑。   “我寻思,老三你家没人干活,你还得上大学,这几年负担重。”   “大哥,瞧你说的。”姚志华说,“我们家也饿不着。你和二哥说咋办,我就咋办,你们给爹娘多少我给多少,保证不装孬。”   “我寻思……”姚志国寻思了半天,啥也没说出来,一直给姚大嫂使眼色。   姚大嫂会意,扶着肚子道:“要说咱爹咱娘年纪可不大,都还不到六十,香香今年二十岁,搁在生产队都是青壮年劳动力。我跟他二婶,眼看就要生了,老三家又没人干活,我们家那么多孩子,都要养不起了。高产、高升眼看着都得娶媳妇,爹娘,你们可就这两个孙子,还指望他俩给你们抱重孙呢,我还寻思着爷爷奶奶能帮一把呢。”   “听听,听听,这个家完了,老大呀,你自己不吭声,让个女人瞎吵吵,你家也让女人骑上头顶了”姚老太拍着大腿咒骂,“养你们这些玩意儿有啥用,爹娘养你们这么大,老了老了,没人养娘了。老二,你说!”   姚老太这一次没说那些寻死觅活的话,大年初一,她怕不吉利,万一咒死她自己。   “娘,我……”姚志军刚想张嘴,被旁边姚二嫂一把拉住胳膊。   姚二嫂道:“娘,大哥比我们大,他三叔比我们有学问,你们商量好了我们都听着。要说爹娘年纪真不大。”   姚大嫂气得瞪了老二家一眼:“娘,您去村里问问,谁家老的不到六十岁就吃进贡,让儿子养”姚大嫂摸着肚子,伸手扶住身边的大儿子姚高产,“哎哟,我肚子难受,你说我给姚家生了五个孩子,受了多少罪,我这啥命呀。”   几个孩子赶紧围上来,有的问娘你哪里难受,有的叫娘你赶紧坐下,还有的喊娘我们扶你回去歇歇,一个个都跟戏精似的……眼看着新一代“姚老太”冉冉升起,把姚老太气得呀,憋得直拍胸口。   姚香香在一旁抢白道:“大嫂,你少在那儿矫情,来的时候好好的,怎么爹娘一让你养老,你一下子就肚子难受了。爹娘一把年纪,你们做儿子的不该养老呀。”   “做儿子的该养老。”姚大嫂反驳,“那你这做女儿的,你都二十了,整天装鬼装样子,一会儿考高中一会儿当护士,你咋不好好干活养爹娘呢”一边说,一边暗暗推了下姚高产。   姚高产:“小姑,你说你都二十了,也不结婚也不出嫁,连个对象都没有,整天还不想干活,那我们给爷爷奶奶交钱交粮食,到底是养爷爷奶奶,还是给你攒嫁妆”   姚高升:“对呀,我们肯定孝顺爷奶,那也不能现在拿钱给你做嫁妆呀。”   姚香香气得跺脚哭着回自己屋了。   商量无果,姚老头姚老太也没了法子,分家以后儿子们也开始不听话了。最后姚志国表态说,等过几年,二老年纪大了,姚香香出嫁了,他们一准养老进贡。   三家一起从老宅出来,走到门口姚高升说:“三叔,我们回头去给您和三婶拜年。”   “行啊,我再去其他近房长辈家转转,你们等会儿去。”姚志华答应着。   “老三,那我们一起去吧。”姚志国喊住他,问姚志军,“老二,你也一起”   兄弟三个就带着一窝孩子,一起出了老宅。去近房长辈家拜年,一般女的也都不去,就是男的带着孩子各家转转,他们家畅畅小,不带也没人能说什么,姚志华就各家走到问候到,礼数周全了,回到家,他两个侄子四个侄女也跟着到了。   “给多少”江满笑眯眯小声问他,“这事你当家,你出钱。”   “说的好像我钱不是你钱似的。”姚志华说,“我们畅畅又没出门,一分钱赚不到。我娘给青叶她们一毛,我们给一毛也就行了。”   一视同仁,每人一毛。   打发走几个侄子侄女,江满赶紧拿了一张崭新的十块钱票子:“畅畅,过来给妈妈拜年。”   “畅畅,过来给爸爸拜年。”姚志华从她手里拿走那张钱。   “还给我,我的。”   “咱俩啊还分谁跟谁呀。”姚志华抱着孩子笑,“我现在是无产阶级。要不你借我一张”   江满懒得理他,去找了针线来,想了想干脆又拿了一张十块的出来,两张一起,卷成卷儿用红线给系在畅畅的绒线小帽子上。压岁压岁,小婴儿们压岁钱放在帽子上,至少过了年初五才能拿下来。   下午肖秀玲领着小陆杨来串门溜达,小陆杨帽子上果然也缝着钱,只不过人家是四张。   “小妹妹也有压岁钱呀。”小家伙看见畅畅帽子上的钱,高兴地取下自己的帽子展示,“我也有,我有四张,这个是妈妈给的,这个是舅舅给的,这两个是姥姥、姥爷给的。”   “哎呦喂,杨杨你有这么多压岁钱呀,你个小财主。”姚志华把小陆杨拎起来掂了掂,一本正经地点头,“嗯,杨杨长大了一岁,长高了长胖了,还长聪明了。”   等肖秀玲娘儿俩走了,姚志华抱着自家闺女心塞叹气:“人家孩子都有别人疼,压岁钱都是好几份,我们家畅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爷爷奶奶。”   这是江满第一次听姚志华自己这么说,她也没再插刀,笑笑:“我们家畅畅有爸爸妈妈就足够了。用不着那些。”   守岁熬了一宿,年初一晚上早早睡了,年初二起的也早。   按道理回门。江振宝骑着自行车来接江满,不过也知道路上雪滑,接了她们娘儿俩回去也住不下,总不能当天再送回来,也就是上门来探望一下,带来一包鸡蛋糕给畅畅,说是小刘年前送年礼给的。   大舅哥来了,当然得好生招待,江满就炒了几个菜,姚志华陪着江振宝喝酒聊天。聊起江谷雨婚期是正月十六,姚志华也正好正月十六开学。   “那咋办”江振宝说,“那你不能在家了”   “没事儿,我放假时候就跟同宿舍的打过招呼了,说我嫁妹子,叫他开学帮我请假,我晚几天去。”   喝完酒送走江振宝,堂叔又来招呼他,说大过年的,晚上堂叔、堂兄弟几个喝酒聚一聚。晚上又喝一顿。姚志华回来有点晚,人家娘儿俩已经上床睡了,他赶紧洗脚睡觉。   夜里打呼噜,气得江满用脚踢他。   “嗯,干吗呀。”姚志华睡梦中被踹醒,含糊不清地嘀咕。   “你打呼噜,呼噜比老母猪还响,吵得我都不能睡觉了。”江满用手推他,“你讨厌,再打呼噜你滚蛋,我们不要你。”   “嗯,不打呼噜。”姚志华抓住她的手,“你还是不困,你看人家畅畅睡得好好的。”   “你废话。”畅畅睡在里边,她睡在中间,姚志华侧身对着她,脑袋就抵着她肩膀,江满抱怨道:“你的猪嘴就对着我耳朵打呼噜,能不吵吗。”   “我注意,注意。”姚志华迷迷糊糊从身后搂住她,整个人黏胶一样贴着她,迷迷糊糊很快又睡了,结果没一会儿,呼噜声又响起来了。   吵到江满了,江满睡意朦胧一翻身,伸手捏他的鼻子,顺带把嘴也捂上了。   姚志华睡梦中憋了一下,捉住江满的手拉下来,一侧身压住她,不让她使坏。   “我又打呼噜了”   “对。”江满打着哈欠推了他一下,推不动,也不管哪儿,顺手就掐了一下。   “又使坏。”姚志华把她行凶的那只手也捉住,一条胳膊横过去搂住她,“别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你……”江满老实了一下,顿了顿,“你不是挺正人君子的吗。”   “你在被窝里谈正人君子”姚志华睡意清醒过来,依旧捉住她的手,提醒道:“我是你男人。”   “那你……怎么没”   姚志华沉默了一下:“你不乐意,你心里有疙瘩,两口子天长日久的,你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我硬跟你拧巴什么呀。”   他松开她的手,胳膊却依旧搂在她腰上:“你自己看看你那样,我还能用强的我心疼你,你呀,还真不心疼自己的男人。”   江满老半天没说话,姚志华调整了一下姿势,躺平,顺手拍拍她:“睡吧啊,我不打呼噜了,保证。”   江满小心翻了个身,掖好孩子那边的被子,拉了一下他碍事的胳膊。   姚志华胳膊抬了下,江满枕上去,默契。   “那你不说男人憋出毛病来了”她悄悄把胳膊伸过去,手放在他胸膛。姚志华握住那只跨界的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   黑暗中姚志华轻笑:“憋出毛病也是你男人,坏了你吃亏。”   他静静躺了片刻,胳膊放开她,然后摸索着坐起身来。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被窝里有孩子,条件限制,她其实也没想干啥,就是一时情之所至,小小的温存一下。结果人家还不理他了   江满正在愕然,这家伙擦燃火柴,把油灯点上了。   然后探身看看睡在里侧的孩子,一声不吭地往里边抱了抱,动手把上面一层被子拉过来,分成了两个被窝。   “喂……你这样冷。”   姚志华也没搭理她,灯光下神色专注,给孩子掖掖被子,顺手把床边的小包被拿过来也给小孩盖上,试了试,把大人的棉袄也拿过来给小孩盖上了,盖成了一个棉花堡垒。   然后他吹灭了灯,连人带被子把她包裹住,声音低低地:“我保证你不冷。”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江满算是彻底明白了他把孩子分出去一连串动作,这是怕动静太大了呀。男人。   姚志华先起来了,看着从床上一大一小,笑得一脸春风。小孩六点多醒了一次,他起来把尿,冲奶粉,江满居然都没醒。然后三口人又睡到快九点钟。   姚志华先起来,就跑去被窝里瘙她痒:“起来吧”   “滚。”江满翻身不理他,“你倒是勤快了,今天干什么”   “今天中午去镇上,跟初中的几个老师和同学聚聚,初中班主任生病早该去看看。明天打算去看看大姐和大姐夫,接大姐回门,昨天初二不是没去吗。后天老队长打过招呼了,去他家喝酒。然后……”姚志华想了想,“赶到初六七,我想叫上老队长、肖大叔和村里几个处得好的,请到咱们家来坐一坐,你到时候准备点菜。”   “反正一过年,净是亲戚朋友喝酒聚会的活儿。”他无辜地摊手,“嗯,我反正一般不喝醉,我要是喝了酒打呼噜,你就……你就再好好收拾我呗。”   “滚。”江满脸有点热,随手一块尿布扔过去。   姚志华接住那块尿布,放回床头,笑眯眯出去了。   还真让姚志华说着了,走亲访友,喝酒聚会,一晃到了正月十五,一早包了汤圆花生芝麻馅的汤圆,三口人吃过饭收拾停当,准备出门。   畅畅小姑娘人生第一次“走亲戚”,去姥爷家,小姨要出嫁了,他们去添妆。   大冷天带着小孩出门,江满给畅畅穿上新做的连身棉裤,用的就是姚香玲送的那块玫红色碎花棉布,连身棉裤上边是做成圆领无袖的背心样式,里头搭配一件浅黄色的灯芯绒小棉袄,外头再包上小被子。   姚志华跑去借了生产队的毛驴车,把家里的麦秸苫子铺在车板上,小毯子小被子,奶粉奶瓶尿布,多预备一条棉裤,全都得带上。   “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没带的。”姚志华问。   “应该都带了吧,我检查过了。”江满摇头感叹,“哎,人不大,出个门阵仗可不小。”   “今晚不是说在那过一宿吗”姚志华看了看,干脆转身进屋,很快抱着一床被子出来。   有点夸张了,其实她估计,今天夜里大人也没多少睡觉的时间,不过想想小孩,带被子就带吧。   太阳不错,娘儿俩靠着大被子,包着小被子,姚志华坐在前边赶车,一路出村就不停地有人问。   “可看见这家的宝贝大闺女出门了。”肖四婶走过来逗逗孩子,“一个秋冬都没看见你们出来溜达。”   “天冷怕冻着,碰上我又懒。”江满笑道。   其实她大约就是不大爱出门,天气好每天抱着孩子在院里晒太阳。给这么大的小孩补钙她都不知道怎么补,也不是几十年后满大街各种钙剂,只好多晒太阳了。   江家在村里是“小门户”,村里姓江的统共几家,加上老实窝囊,在村里一直没啥存在感的。然而江满从生产前到现在,一直就没能回娘家来过,所以他们一进村,就先迎来了一波围观。   村里人不光看孩子,还好奇江家这个“大学生女婿”,以前也没怎么注意,冷不丁听说人家考上大学了,又听说八成要离婚,听说江家闺女还跳井了,说咸说淡的都有,结果一直到现在,人家三口人说说笑笑来添妆了。   三口人都收拾得干净齐整,江满一路跟相熟的村民打着招呼,姚志华不认识也就跟着笑脸点头。   三口人径直赶车到江家,堂婶、大嫂一堆人迎出来。姚志华扶了一把,江满抱着小孩小心下了驴车。   “哎哟,他大姐、大姐夫来到了。”堂婶笑着伸手,“瞧瞧他大姐这孩子,养得可真好。来,二姥姥抱抱。”   小畅畅看看她,居然赏脸要她抱了。堂婶抱到怀里,一连声地夸:“哎哟你瞧瞧人家这孩子,白白嫩嫩的,你瞧瞧人家这身上,漂漂亮亮的,连个补丁都不带有的。”   “那是。香喷喷都没有奶腥味儿。”一个堂弟媳笑道,“跟大姐家孩子一比,我们家这就是个臭蛋,早该扔了。”   “来,姥爷抱抱。”江老爹一伸手,小畅畅眼睛骨碌碌看看他,看看周围,好多陌生人呀,江老爹那张老脸又很不漂亮,畅畅赶紧转身张着小手找妈妈。   江满也怕把孩子吓着,赶紧抱过来,姚志华找地方栓驴车,几个亲戚妇女已经七手八脚,帮着把车上东西都拿进去了。   “先放我床上吧。”江谷雨迎出来,手里还拿个钢笔,看见姚志华二话没说,把钢笔往姚志华手里一塞,“姐夫,你快进去帮忙。”

第52章 新婚夫妻   “叫我干啥”   “你登账, 还得找个毛笔,要写啥过路帖子。”江谷雨挥挥手,“我一寻思除了你, 家里也没谁会写毛笔字啊。”   姚志华就接过钢笔进去,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 转头交代江满:“抱进去吧, 吹了一路风了。”   “呦, 他大姐夫可真会疼孩子。”堂婶嘻嘻哈哈地逗趣说笑。   江谷雨接过小畅畅, 举高高逗她:“畅畅,想没想小姨,快说想没想。”   小孩跟她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咿咿呀呀地说着婴语回应她, 小手搂着她脖子被抱进去了。江满跟在后边进去。   门口一堆人免不了议论起来,有的夸江满好命,嫁了个吃国库粮的大学生,有人夸姚志华人才好, 说一看就是文曲星的好面相。   立刻有人就打趣那人:“你啥时候会看面相了, 你头一次见着人家呀以前也来过, 咋没听你这么说呢。”   几个妇女就悄悄讨论,不是说婆家嫌弃要离婚吗, 不是说跳井了吗, 有人反驳道, 放的啥闲屁呀, 你看看人家三口人,小两口一路说说笑笑,哪有半点不和睦的样子。也有人在那儿说道老姚家,公婆不着调,听说婆媳早就处恼了,看样子男人对她还不错的。   “这要是不离婚,往后江家还真没人敢随便招惹了。”一个妇女说,“别看江家儿子不中用,架不住人家闺女命好呀,大女婿毕了业还不知干啥呢,反正是有头有脸的工作,听说咱县里的县长都没上过大学。”   “你现在也不敢随便招惹。”另一个妇女说,“不说人家大女婿,那人家谷雨明天嫁的是镇上派出所的,大盖帽,听说还是烈士家庭。”   于是人群纷纷议论,说别看江老爹窝囊废,倒是养了两个有出息的好闺女。   家里其实也没啥事情要江满做,她要做的,就是陪伴,陪着唯一的妹妹穿上嫁衣,送她出门子嫁人。早早没了娘,所以即便孩子小不方便,江满还是坚持要在江家送江谷雨出嫁。   白天摆了几桌,亲戚朋友带上果子、枕巾之类的来添妆,晚上本村有人情往来的村民,也会过来坐坐。   等到宾客和村民都散去,夜也就深了,姚志华被安排去跟一个堂弟挤挤,临走时不放心,又过来看她们娘儿俩。   “你去吧,争取时间还能睡一会儿,明早天一亮就得忙了。”江满说,“畅畅放在谷雨床上睡了,家里那么多人,我今天晚上反正也睡不多少觉,我陪陪谷雨。”   等到本家近房都走了,姚志华也去睡了,江老爹和江振宝也回屋睡觉,大嫂临睡前又收拾规整了一下东西。明天要带的零零碎碎,家里要留的,添妆送来的果子点心和枕巾毛巾,哪些给江谷雨带去,哪些家里留着,大嫂破天荒主动跟姐妹俩商量了一下,然后自己去张罗了。   江满安顿好孩子,就去烧了一大锅热水,让江谷雨洗澡。条件有限,只能端了大盆在厨房里洗,可是姑娘家结婚嫁人,头天晚上都要洗头洗澡,换衣服。   嫁衣都是男方送来的,江满打开包袱,里头准备得很齐全,从内衣、毛衣,一直到大红的棉袄棉裤,还有袜子和一朵粉红色的绢花发饰。前些年结婚时兴穿旧军装,这一两年,新娘子们重新穿上了传统的红棉袄红棉裤。   这些东西想来是刘江东养母准备的,叠得很齐整。江满把外面的衣服重新包好,把贴身穿的内衣拿去给江谷雨。   谷雨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还要去擀“长生面”。这活儿必须她亲手做,别人不能帮忙代劳。江满就坐在一旁,看着她自己和面揉面,擀成长长宽宽的面条。   这碗长生面,明天婚礼会带去,新人一起对坐吃面,寓意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谷雨,明早请的全福人是三奶奶对吧”   “对。”江谷雨抬头笑着,“姐,三奶奶给我梳头,好像是梳三下吧,然后你给我梳头啊。”   “行,我还会化妆呢。”江满笑道,“我看你也预备了胭脂和粉,没买口红吧前两天你姐夫去永城,提前买火车票,我还专门叫他给买了口红。”   江满心里得意了一下下,这年代有几个人用口红呀,永城供销商场买的,贵倒是不贵,才不到一块钱,芳芳牌的,黑管子也不分色号,颜色倒是很正。姚志华刚听说叫他买口红,都不知道是啥东西,去了还真买到了,回来一脸惊奇地交给她。   “晚上光线太暗,明早起来我先给你修修眉毛。”   “嗯行。”江谷雨笑,“姐,你咋还知道这些呀,我供销社里有个同事很爱打扮,就会拿镊子修眉。”   “听人说的呗。口红我在照相馆里见人家用过,擦了人更光彩。”江满随口忽悠了过去,笑道,“新娘子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姐夫哪天走”   “过了明天,他后天走。”   “寒假也太短了,姐夫这么快就得走了。”   “他反正来来去去,我都习惯了。”江满笑。   江满看着她把长生面擀好,整理成长条放在专门的簸箩里。民间很多婚俗在经历大革命之后慢慢恢复,江谷雨拿了了红色剪纸放在面条上,旁边放上红线扎起来的筷子。   江满伸手摸摸她头发,干毛巾仔细擦过,这会儿干得差不多了。江满仔细想了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来着。   性教育   这怎么“教育”呀,江满发愁了一下,看看眼前二十岁的漂亮大姑娘,这姑娘到底懂多少,她该说得明白一点呢,还是含蓄一点呢   哎,想想刘江东二十六岁的大小伙子了,读过书当过兵,还是警察,应该,不用别人操这心了,吧   乡间有些东西,自有它的启蒙和教育渠道。想想姚志华,曾经也应该是个二五不知的青瓜蛋子吧,变成现在坏起来让人牙痒痒的“臭男人”,难不成还是谁教他的   于是江满决定,谁的媳妇谁自己去教导吧,她当姐姐的也不必事事操心。   姐妹俩凑合睡了一会儿,第二天黎明时候就起来了,本家近房们也都过来了,姚志华跟着堂弟一起进来,见江满和江谷雨在院子里洗漱,就先跑进屋里去看畅畅。   小孩在被窝里睡得安安稳稳,外头吵吵嚷嚷地人家都没醒。姚志华掖掖被子,江满洗完脸进来了,拿梳子梳头。   “昨晚没哭闹吧。”   “没,睡好好的。”   “我看也是,睡得跟小猪似的。”姚志华笑,“我还担心到了生地方,睡不好哭闹呢。”   “哎呀你别手欠碰她,回头弄醒了。”江满打发他,“你出去看看,等会儿就不能进来了啊。”   因为新娘子该“坐床”了。   江谷雨洗漱了再进来,江满就不让她出去了,叫她去床上坐着,自己去厨房,本家近房们,和今天要送嫁的伴娘、堂弟,都围着院里的桌子吃早饭,这顿早饭比较随意,桌上一盆白菜豆腐,杂面馒头。吃完的人收拾规整,等着婆家来接新娘。   江满进了厨房,给江谷雨煮了一碗荷包蛋,放了勺白糖端去给她:“都吃了,吃饱,别喝太多水,你今天上厕所不方便。”   天大亮时,大门口响起了锣鼓,被窝里的畅畅吵醒了,睁眼哇一声,江谷雨赶紧把她用被子裹着抱起来。   畅畅:咦,小姨一身的红衣裳。于是小姑娘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把江谷雨仔细看了又看,张开手要她抱。这边江满赶紧给畅畅穿好衣裳。   江满伺候好孩子,喂了奶,包上小被子抱出去给姚志华。   姚志华:“我不用干别的”   江满:“你傻呀,这么多人非得叫你干活你抱着她,等会儿新郎来了你再给我,你出去招呼小刘那边来的人,别指望大哥。”   姚志华一听正中下怀,赶紧乐呵呵躲到江老爹屋里哄孩子玩。   全福人来梳头,三奶奶年纪大了,梳了三下就交给江满,江满给江谷雨梳好辫子,别出心裁把她两条长辫子盘在脑后,盘了个端庄的发型,把男方送来的粉色绢花给她戴上,然后找出胭脂香粉,口红眉笔,开始给她化了个妆。   她一番操作,看得旁边几个堂妹和三奶奶很是惊奇,亲眼看着清秀漂亮的江谷雨,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光彩明艳。   “堂姐,你还会这个啊”一个堂妹拿着她的口红看了半天,“堂姐你可真厉害,在哪学的呀。”   “城里照相馆不都会吗,我看过的。”江满丝毫不以为意,反正市面上能买到的化妆品就那么多,她根本没处发挥,胭脂香粉老辈们也都见过,也没什么好让人奇怪的。   只不过这年代城里照相馆化的妆也太喜感了,而江满给谷雨化的妆,则清新自然,恰到好处。   八点钟不到,新郎官来到了,一屋子人赶紧给江谷雨穿上嫁衣,穿上皮鞋,依旧让她坐在床上。刘江东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在几个年轻人簇拥下进来,看着江谷雨只管咧着嘴笑。   一番喜庆嬉闹,伴郎们捉弄一下新郎官,堂婶们则围在床边说些吉利话。外边响起了鞭炮,大家把江谷雨送上来迎亲的小吉普车,在锣鼓声中慢慢开走了。   “哎呀,人家新郎家用小汽车接新娘,咱村里头一家呢,到底是城里干部。”堂婶和大嫂喋喋不休地进来,见江满正在收拾东西,大嫂忙问:“他大姑,你这就要走呀”   “我回去了,家里就辛苦你们收拾吧,志华明天的火车,也得赶紧回去收拾准备一下。”江满笑着说。   “那不能耽误。收拾可不用你收拾,我寻思你们一家三口好容易来一趟,留下过两天呢。”大嫂说。江满不习惯她这么殷勤,笑笑应付了过去。   堂婶走过来,捅了下江满个胳膊小声问:“他姐夫明天就走了呀,这趟回来,有信儿了没”   “啥信儿”江满莫名其妙。   “嗐,你说啥信儿呀。我是说,他姐夫这趟回来,你就没怀上”堂婶一脸操心,“他大姐,不是婶子说你,趁着年轻两人热乎,你赶紧再怀一个,给他生个儿子,你往后这日子呀也就稳当了。”   “……”江满顿了顿,有点无奈有点好笑,“婶子,我们眼下没这打算,畅畅才多大呀。”   “话不能这么说,啥叫没打算呀,那小夫小妻热乎恩爱的,在一块该有就有了,还是你打算的”堂婶这年纪的,大约也不懂什么避孕,“畅畅这都七个月了,他大姐夫这趟回来,你要怀上可就好了。”   大嫂也劝道:“婶子说的是这个理。他大姑,不该我说的,畅畅到底是个女孩,你抓紧再生个儿子,他大姑父肯定重视,也就不该有别的心思了,有了儿子,他老姚家也不敢再轻易挤兑你。嫂子说这话你可别恼,我们可都是为你好。”   “婶子,大嫂,我知道你们是好意。”江满一笑,“不过你看我现在带个孩子整天累的,以后再说吧。”   “真没怀上啊”堂婶犹自遗憾,嘀咕道,“日子还短,他大姐夫才回来二十几天吧,怀上了你这会儿也不一定知道,指不定已经怀上了呢。”   江满心说这你就别指望了,不可能。   其实江满心里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他们也根本没这打算,起码这半个月,姚志华自己主动做了避孕的。   江满潜意识里好像就没考虑过二胎。话说就他们现在这状态,再养个孩子,先别说能不能照顾过来,真打算喝西北风啊。   她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收好,装好,姚志华先把被子抱到驴车上,抱起小孩去跟江老爹和江振宝告个别,都知道他已经开学了,也就没人再留他。   三口人一路回到家里,姚志华抱孩子,江满就去给他收拾行囊,重点做辣豆酱。   为了心心念念的辣豆酱,姚志华是下了本钱的,年前买了一大块肥肉回来炼油,光猪油渣就做了一大海碗。   “给你做了四瓶。”江满指着说,“这么装你好不好带”   “好带,不好带我也得扛着。”姚志华笑道,“你可不知道,我放假回来时,宿舍里几个家伙嘱咐我好几遍,叫我别忘了带辣豆酱。这么多,两三个星期就吃差不多了。”   “再多也带不了了,天气要不热,下回我得空再给你做点儿寄去。”   “行。”姚志华抱着小孩逗她,“畅畅,爸爸又要走喽,下回再回来你差不多会走路了,会叫爸爸了。”然后就抱着孩子一遍遍教她:“爸爸,爸爸,叫爸爸。”   小畅畅:“咿呀,呜啊。”   “爸爸,叫爸爸。”   “啊,咿呀。”   俩二傻。江满一边好笑,一边交代道:“煮鸡蛋给你装饼子一起。给你做了葱油饼和发面饼,你先吃葱油饼,发面饼吃的时间长。你自己想想还有什么”   “想想……也没什么了。你歇会儿,我回头自己再看一遍。”姚志华逗着孩子嘀嘀咕咕,“你说要是能把你们娘儿俩扛上带走多好。”   寒假太短了,媳妇正在热乎,小孩刚跟他熟了,他又回去了。各种舍不得啊。   “嗯,我同意,你把你闺女带走。”江满扑哧一笑,“你带走吧,可省我的事儿了,我整天带她可累得够呛。”   “畅畅,你妈不想要你了。”姚志华逗孩子,“爸爸抱你去上学吧,坐大火车,去沪城。”   小孩也不知听懂了啥,张着两只小手冲他咯咯笑得高兴。   “瞧你乐的,刚跟爸爸熟,爸爸又得走了。”姚志华想想,忍不住自我嗟叹,他这什么命啊,女儿刚哄熟,媳妇儿刚搂上几天呀才。   吃过中午饭动身,去永城赶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堂弟赶驴车送姚志华走的。江满送到大门口,抱着孩子回来,娘儿俩的小日子恢复常态。   春寒料峭,姚志华走后那两天碰上降温,听说这么大的小孩抵抗力差,容易感冒,江满就不太敢让孩子出去,娘儿俩一连两天就呆在家里。江满把床铺收拾干净,把畅畅放在上面,也不多管她,想让她自己学爬。   可是人家畅畅趴在床上,怡然自得地慢悠悠翻个身,躺在床上,抱着小短腿咿咿呀呀练习发声,就是不肯爬一下。   “小懒虫,你倒是爬呀。”江满用手推她屁股,结果肉嘟嘟的小姑娘不光没动,趴在床上撑着胳膊,翘着头给她咯咯笑了一个。   “小笨蛋,你到底是懒呀还是不会。”江满拍拍她小屁股,决定以后不能就这么抱着,得多让她学爬了。   一口个人吃饭,江满中午热了个馒头,做了个清炒小油菜,越冬小油菜放一个干红辣椒,两瓣蒜,下锅一炒嫩生生正好吃。吃过饭小孩睡了,她就坐旁边做点儿针线,准备给小孩做双软底的鞋子。   “姐。”江谷雨的声音,拍着大门喊她。江满赶紧去开门。   “姐,大白天你关门干啥呀。”江谷雨一身新娘的红衣裳进来,刘江东没穿警服,也穿着结婚那天的衣服,跟着她身后进来:“姐。”   “你俩今天咋来了”   看得出小夫妻婚后生活挺滋润,两个人都笑眯眯的,瞧瞧刘江东那一脸春风吧。   江满心里满意,笑笑说:“我不是大白天关门,我早晨起来到现在,就没开门。”   “你也不出去”   “我出去干啥呀。”江满说,“我又不太喜欢串门,平常就秀玲姐娘儿俩来得勤,这两天她亲戚家有事,也没来,我就忘了开大门了。”   “姐,我们今天回门。”刘江东说,“从岳父那边来的。”   “噢对了,今天回门。”江满一拍脑门,“我把这事给迷糊住了。”   进了屋,江谷雨就先跑去床边伸头看看,见畅畅睡觉了,才回来坐下,“姐夫走了,你一个人在家干啥呢”   江满指指旁边的针线簸箩:“我正打算给畅畅做双鞋呢,再过一两个月,天气暖和了,畅畅差不多学走路了。你们俩——”她看看刘江东,“结了婚怎么安排的,新婚一个月里是不是还得回新房住”   “不,我婶说天冷来回跑不方便。”刘江东说,“我们两个,婚假也没几天,我跟所里申请换了个两间屋的家属宿舍,明天收拾一下,添置添置,谷雨宿舍的东西搬过来,后天就打算上班了。平常我们就在镇上住了,星期天再回去。”   两人都盘算过了,单身汉宿舍和小夫妻一起住,还真不能一样,比如得买个衣柜、写字桌,换张宽点儿的床,零零碎碎的,床和衣柜,已经请公社农具厂的木匠给做了。   “那你们吃饭呢”   “我们自己做。”江谷雨说,“他们所里自己也没有食堂,都是去隔壁公社的食堂吃,我们先在公社食堂凑合几天,前边自己搭个小厨房,收拾好了就能自己做饭了。姐你啥时候过去看看,地方还挺宽敞的。”   “这不是等于又在这边安了个家吗。”江满笑道。   “可也是嘛。我们两人都在这边,一时半会的也不好调动,估摸着得在这边住上几年了。”刘江东笑起来,“我婶都说了,星期天还是叫我们回去,她给我们做好吃的。”   “你养父养母还真是不错的人。”江满转头对江谷雨说,“就冲着给你准备的结婚衣裳,齐齐全全的,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你婆婆真是尽心。”   “姐,你不用说,我知道。”江谷雨抿嘴笑,看得出她跟小刘养母相处不错,“姐,我们往后一准也尽心孝敬他们。他养父母两个亲生的儿子,小刘平常在他们家排老二,除了不是叫爸妈,别的都跟亲的一样。他大哥在省城工作,老三当兵去年提了干,留在部队了,往后两个老人,也就我们能在跟前陪着。”   “那你叫啥”   “也叫叔婶啊。”江谷雨说,“他们当初没让小刘叫爸妈,说他有爸,要记住他自己的亲爸。小刘父亲和他养父,多少年老战友,也算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了。”   “摊上好公婆,日子肯定更舒心。”日子是在婆家过,公婆好,甚至比亲爹娘好还幸福。   江满忍不住慨叹,“我都有点羡慕你了,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呀,摊上老姚家那一窝子。”

第53章 新邻居   “呦, 谷雨和小刘来啦”队长婶一推门进来,看见新婚小两口就笑着打趣道,“新郎官新媳妇,咋得空走亲戚”   小两口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刘江东忙解释说他们今天回门,从娘家来的。队长婶是他们的媒人,不过结婚时刘江东那边宴客,赴宴的是老队长, 被请去县城喝喜酒。   队长婶提起这事, 就撇着嘴说她捡了个现成的媒人,却让老头子沾了光。不过她看着般配的小两口真心高兴,问了些婚后的生活安排。   “江满啊, 你叔让我来跟你说个事儿。”队长婶指指隔壁, “过了年, 上面来了个驻村干部,你叔说大队部商量了一下,打算安排在这隔壁住,生产队也没别的合适地方给他住。”   她要有邻居了江满忙问:“啥样的驻村干部啊, 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了”   “男的呗,你多咋见过咱农村女的当干部了”队长婶想了想, “说是啥……啥部门工作组来的, 预备在村里驻半年, 指导工作。人我也没见过, 还没来到呢,你叔在公社见过的,听你叔说四十来岁年纪,这一两天就该来了。”   “行,婶子我知道了。”江满点点头。   等队长婶一走,江谷雨就问:“姐,这事队长叔咋还专门叫婶子来跟你说呢”   “这是生产队的房子,隔壁住谁我也管不着啊。”江满笑笑说,“老队长为人周全,无非是叫我心里有个数。”   “你说这隔壁安安静静的多好,也不知搬来个啥样的。”   “邻居呗,能处就处,不能处你就客客气气的。”江满说,“横竖他也住不长久。”   生产队第二天就派了几个人来收拾房子,多余的床抬走,卫生打扫一下,厨房还给捯饬了一下,破掉的灶台修补好了,换了新的铁锅,连烧的柴草都给准备了,保证人来了就能做饭。   院子里的蒿草夏天就叫姚志华铲除干净了,江满原本还说,这院子要是一直空着,开春她干脆翻起来种点菜,省的闲着浪费,这下子也不用种了。   两天后,老队长和大队部几个人,陪着驻村干部来了。听到隔壁有动静,江满就抱着孩子,随手拿起做了一半的鞋子,悠哉悠哉去老陈婶子家串门。   隔壁门口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小吉普车,同来的好几个人,都站在院子里说话,看样子有公社的人,其中还有一个四十来岁女的,穿个军绿色棉袄,打扮得挺认真,手上还拎着行李包。   江满抱着孩子经过,便径直去了老陈婶家,老陈婶子正跟小儿媳妇站在门口聊天。   “婶子,你帮我看看,小孩的鞋这么做行不行”江满拿着鞋子,“您说这鞋底是不是有点软了,我也不懂,就缝了几层布。”   “不软,这样就行。”老陈婶子把鞋子拿在手里试了试,“小孩刚学走路,就得穿这样软的,等到两三岁上你才能给她穿纳的硬鞋底。”她下巴抬了抬,指指隔壁的空屋子,“这是要住人了啥大人物搬进来了呀,我看大队几个干部都跟来了,还是小车送来的。”   “不太清楚。”江满摇摇头,“好像是啥上边来的驻村干部。”   “咱两家倒是跟上级干部当邻居了。”老陈婶子笑道,“也不知带不带家口来。”   江满跟老陈婶子婆媳俩聊了几句,抱着孩子又去后边堂婶家串了个门,等她回来时,吉普车已经开走了,大队干部们也走了,她抱着孩子走过去,正好军绿棉袄的女人手里端个盆出来,容长脸,眼睛细长,看见江满细长的眼睛眯了下,江满便笑笑点点头,主动打了个招呼。   “今天天气好,你们这是搬进来啦”   那妇女像是没想到江满会主动打招呼,动作顿了下,放下盆走出了出来,说话慢声细气的,有些矜持地笑道:“搬进来了。这是你家孩子啊,几个月了”   “七个月大了。”江满笑着说,“畅畅,问伯娘好,伯娘以后要跟我们做邻居了。您怎么称呼啊”   “我们家姓赵。你们住在隔壁呀。”那妇女说着往自家院里看了看,“我们家老赵是从县农工部来驻村工作的,以后跟你们住邻居了,他工作忙,拜托你们多帮着关照一下。”   “您不是跟着一起过来呀”   “我们家在县城,家里老人孩子的,我不能跟着过来长住,顶多偶尔过来帮他收拾一下。”那女人转身看看院子,正好男的拿着块抹布出来,圆方脸,干部装,看见江满站在门口,就微笑点点头,洗了下抹布又进去了。   江满说:“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家子搬进来呢,还寻思以后就热闹多了。您可不知道,我们这村子最边上,平时有点冷清了。赵同志一个人到我们农村,工作生活可够辛苦的,我们农村,条件到底差了,跟你们城里不能比。”   “他到农村就是来给广大社员吃苦服务的,辛苦也是应该。就是这条件,我们来之前,就说要有个合适的住处,最好独家独院,食宿用水要方便。这房子——”   那女的指了指院子里,“两间房子地方倒是够住了,卫生差了点,反正农村地方呗,我们再仔细打扫一下。就是他在家没做过饭,这种土灶更是没烧过,还不知道他怎么吃饭呢,又不好叫生产队专门给他安排人做饭。反正一个大男人在外边,怎么都不能叫人放心。”   “一个男同志独自在外生活,工作又忙,可不是不放心吗。”江满想了想,笑道,“你看我,我们家孩子他爸自己长期在外地,正月十六走的,估摸着昨天该到了,我这几天心里都不放心呢,心挂两场的。”   “你家孩子爸不在家呀”那妇女眼睛在她身上盯了下,眉头一皱眼角微眯,表情有些僵。   “不在家,长期不在家。”江满说,“我男人在沪城远着呢,得半年才能回来一趟。”   那妇女看看身后两间屋的小院:“那平时就你跟公婆在家呀”   江满把孩子换了条胳膊抱着,笑得一脸少心没肺:“哪来的公婆呀,我公婆不喜欢我,住得也远,他们住在村子东北角呢,我生了孩子都不管我,啥也不帮我,家里平常就我自己,整天一个人带孩子都累死了。”   看着那妇女脸色微变,江满抿嘴笑笑道:“你家赵同志往后住这儿挺好,这地方在村子边边儿,平常就是太清净了,隔壁再没人,我一个人在家都害怕。生产队安排赵同志住在这边,肯定也是考虑你们的要求,独家独院,有水井,这房子前些年安置知青才建的,在我们村里算好的了。就是这地方平常人少,有个啥事也没人知道。”   看着那妇女脸色多云转阴,江满却心情大好,继续笑着说:“赵嫂子,不是我多嘴,您呀真要是不放心,要么您跟着搬过来住,要么您可得把赵同志的生活安排好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能全心全意为我们广大老百姓服务。”   “那我要能跟着来还说什么!”那妇女拉着个脸。   江满:“我们村里挺好的,就是这地方有点偏了,条件也有点艰苦。赵同志来驻村做贡献,按理说应该住到人多的地方,扎根老百姓,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半年后他驻村结束,名声好工作好,回去也好表扬提拔。”   “同志你好。”男的从院里出来,对江满点头笑笑,“你们说啥呢”   “说这房子不合适。”女的拉着个脸,回头暼了男的一眼,“你看看这房子,生产队还说派人打扫过了,到处都是灰,位置又偏,离村子中心有点远了。当地干部这是咋安排的,你要在这地方住半年呢,生活上能方便吗!”   江满心说,这不是你们要求独家独院、食宿方便吗,你以为农村到处都是闲房子人家知青在这房子里生活了好几年呢,也没见饿死一个。   “你这话说的,收拾收拾不就完了吗。”男的说,“农村艰苦,人家生产队已经尽心安排了,就你挑剔多。”   “看你这话说的,倒是我挑剔了”女的气呼呼质问,“你会烧火你会做饭谁给你洗衣裳你在家干过啥呀,我不在你身边,你指望找谁给你洗衣服做饭呢指望田螺姑娘”   “我说你这人咋回事呀,好好地发什么神经”男的把抹布从左手砸到右手,也拉下了脸,“你不帮我收拾就算了,叫你别来别来,我是来工作的,你当我来农村享清福来的”   “我这还不是关心你我关心你你还嫌弃了你给我说说清楚,你啥意思呀你”   “你,你还讲不讲道理了!”男的哼了一声,看了江满一眼,扭头进去了。   女的瞪着男的背影,转身看看江满,脸色更加不好了,那意思你看着我们两口子吵架,你还不走呀。   江满抱着孩子笑眯眯却没有走的意思,笑笑说道:“嫂子,你看赵同志不理解,其实你真是关心他。其实大队部的房子也是新的,周围住家也多,还更安全,离广大人民群众也近。就是没有独立的院子,也没有水井,不过大队部人多呀,整天不断人,生产队有民兵还有联防队,赵同志从上级来我们村里做贡献,哪个还不能帮赵同志挑个水、做个饭呀。”   她说完,才抱着孩子优哉游哉进了自己家的门,把大门一关,隔墙听着隔壁两口子又吵吵了几句,声音压得很小也听不太清楚,她玩味地笑了下,就先抱着孩子回屋去了。   一中午都没听到隔壁有动静,江满自己做饭吃饭,等到她搂着孩子睡醒一觉,听见隔壁又有动静了,便抱起孩子出门去看,民兵连长姚大军领着几个人正在往外搬东西。   “大柱,干啥呀你们这是”   “三嫂。”姚大军随手指了下,“队长叔让我们来搬东西,赵同志说不住这边了,说要以工作为家,要搬到大队部去住。”   江满看着几个人抬出来一张床,还有铺盖行李,笑道:“上午搬来,下午搬走,你说这图的个啥呀。”   “嗐,图的给我们找活儿干呗,中午去说的,又使唤我们把大队部赶紧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紧赶着给他搬过去。”姚大柱摇摇头,“横竖我们腿不值钱。”   肖秀玲领着小陆杨过来,看见几个人搬东西,就用下巴指了指:“咋回事啊,不是上午才刚搬来吗。”   “我哪知道啊。”江满笑嘻嘻地说,“人家不想住了呗。”   肖秀玲:“我咋感觉是你给挤兑走的呢”   “别瞎说。人家不想住这儿,关我啥事啊。”   江满笑嘻嘻把畅畅放下来,畅畅穿着连身连脚的棉裤,又怕她在地上弄脏了,就让小孩站在自己两只脚上,弯腰抱着小孩:“畅畅,你看杨杨哥哥自己会走路,你也学走路试试。”   她扶着小孩,小心地弯着腰,一步一步带动小孩往前挪,小陆杨还张开两手在前边引,肖秀玲摇头笑道:“爬都还没学会呢,就想走路。”   “你这两天咋不来串门忙活啥呢”江满问。   “嗐,别提了。”肖秀玲拉了下小陆杨,“别弄小妹妹脸,她生气不跟你玩了。”   两人进屋坐下,肖秀玲说,陪她弟相了个亲,没成。   “一照面,女方明显是看上了,一打听我们家情况,就不同意了。想想也是,我们家穷富不说,谁让我这个大姑姐不明不白住在家里呢。”   “你整天着什么急呀,你弟又不大。”江满摇头嫌弃,“不是我说话难听,要是因为你这个大姑姐,这样的姑娘不要也罢,你们一家子好人品,家底子也不穷,这也是你的家,你又不吃闲饭,你这个大姑姐是碍着她了,还是要她养了”   “我弟过完年十九了,人家跟他一般大的,都有结婚生孩子的了。也不能说人家不对,你想想也是,谁家姑娘嫁人,愿意家里长期住着个大姑姐呀,还带着个孩子。”肖秀玲谈起这事,情绪就不太好。   “你家不是打算给你弟结婚建新房了吗。”   “也不光是房子的问题好不好。”肖秀玲眯眼看着隔壁院里的榆树,“江满,要不你收留我吧,你说我搬来跟你做个邻居咋样我这么长期下去真不合适。”   “你说真的啊”江满想了想,“反正我觉得,我自打从老宅搬过来,日子别提多舒心了。就算是亲爹娘,你带着个孩子,跟爹娘、弟弟弟媳长期住在一起也不方便。不过……”她摇摇头,真心建议道,“你爹娘怕是接受不了你搬出来,再说你搬出来带着陆杨自己过,外人看着也不好看,肯定要说咸说淡的。”   “我管他们说啥呢,早就听习惯了。”肖秀玲说,“日子总得过。”   “你跟陆安平……”江满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跟他沟通一下这个事情,反正我这人的性子,啥事都弄个清楚明白为好。陆安平那边到底是个啥意思,他一直不回来,也不接你们娘儿俩过去,要断那也断得清清楚楚,断了跟他要杨杨的抚养费,这么吊着算咋回事啊。”   “江满,我跟你说个事。”肖秀玲沉默了一下,“陆安平三个多月没给我来信了。去年春节他虽然没回来,可是寄了钱和布票来的,还嘱咐过年给杨杨做新衣服,之前每隔几个月也会给我寄钱寄东西。这次从年前冬闲到现在,压根就没来过信。”   “那你爹娘肯定也知道了”   “我爹娘整天忙,过年前我寻思,别叫他们年都过不好,就给含糊过去了。”   肖秀玲顿了顿,“其实不管他那边咋样,他回来不现实,现在还指不定过得多风光多舒坦呢,也不提接我们过去,我心里早就有数了。可是有数有啥用,我带着杨杨嫁给别人他这么小,我给他找个后爹,到别人家日子能好过吗。我这么长时间一直装糊涂,还不是怕我爹娘伤心着急,逼我改嫁。”   “我觉得,你给他去封信吧,跟他说清楚,怎么回事有一句准话。说句难听的,他那边有人了你都不知道,谁知道咋回事啊。不管你俩怎么样,分就分吧,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要分让他把小孩的抚养费按时付。横竖他家也不是普通人,该要的钱你就多要。”   肖秀玲低头半天没说话,江满也就不再多说了,有些事真不是别人能明白的。她感觉肖秀玲分明对陆安平感情很深,还在等着他吧,哪怕等一个让她死心的结果。   说这话过了有一个多月,隔壁院子的榆钱树上,榆钱儿都长出来了,江满一时兴致想吃榆钱饭,就趁着畅畅睡觉,用竹竿绑上钩子,仗着反正没人,翻墙过去钩榆钱。   所以一听见有人拍门喊她,江满赶紧答应一声,丢掉竹竿翻墙回去。   “三嫂子,是我。”肖余粮喊了两声推开大门,只见江满撑着墙头跳下来,动作干脆利落,还挺帅气,肖余粮顿时有点愣神。   “余粮啊。”江满松了一口气,笑笑,“我钩点儿榆钱呢,回头跟你姐说,晚上我做榆钱饼,叫她领杨杨来吃。”她没事人似的拍拍手,“啥事啊,是不是你姐有事叫我”   “不是,三嫂。”肖余粮回过神来,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三嫂,是我找你,我找你有事儿,我姐不知道。”   江满有些意外,进屋拿了个板凳放在刚长出嫩绿叶片的梧桐树下:“坐下说。”   肖余粮坐下后,两手放在两边抓着板凳,神情有些忐忑。江满洗了下手,就坐在对面,笑着问:“咋啦,啥事找我,还没叫你姐知道”   “三嫂,我知道你跟我姐要好,我姐她兴许能听你的。”肖余粮犹豫了一下,“嗯,就是……就是我想让叫你帮着劝劝我姐,她该嫁人嫁人吧。”   江满愣了下,她还真没想到肖余粮是要说这个,想了想问道:“咋了,咋突然说这个事了你姐前阵子还跟我说呢,说她担心自己带个孩子住在娘家,怕拖累你了影响你找对象,心疼你。”   “三嫂,这是啥话呀,我不是怕影响我啥的。”肖余粮十九岁的毛头小伙子,顿时有些急,脸都有点涨红了,“三嫂,那是我姐,我情愿她在娘家,我养她一辈子,可是我看……我姐夫,陆安平怕是坏了良心,不回来了,他都有几个月没给我姐来信了,我爹娘怕我姐伤心难过,都装作没留意,都不敢问她。他一走两年了,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我姐等他啥呀,我姐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你家叔和婶子也是这么想的”江满沉吟一下,“这些话,其实你们可以跟你姐说呀,你姐这个人不是死心眼,没那么弱。不过路怎么走也得看她自己的想法。”   肖余粮道:“我姐她不想说,她还拿我当小孩呢。她不想嫁人,对陆安平不死心,还不是为了杨杨,怕让杨杨当拖油瓶,带到别人家里受委屈。可是三嫂你说,她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了,不趁着现在年轻再找一个,等到啥时候是个头啊,等到杨杨长大成人,她是不是就能放心了那她年纪得多大了呀,还怎么找。”   “你姐也难,不想让杨杨当拖油瓶,更不能把杨杨丢下。当妈的还不都这样。”江满摇头,“你是不是想叫她把杨杨送走,给陆安平”   “我姐不会答应的。”肖余粮深吸一口气,“我想,叫她把杨杨留给我。”   “留给你”江满这下真惊讶了。   “对,她该找就找,不带孩子她还能找个合适的,把杨杨留在家里,我姐想孩子回到娘家就能看见了,我姐也放心了。等我结了婚,我给他姓肖,就当我儿子养,我保证跟自己的儿子一样,不能叫杨杨受了委屈。”   这个弟弟肖秀玲还真没疼错。可是肖余粮想的终究还是太简单了。   江满心中感叹,便问道:“你这个想法,跟你爹娘和你姐说过吗”   “我爹娘都同意,他们也舍不得杨杨,就是陆安平来要,我们家都不会答应的。”肖余粮顿了顿,“我娘说过我姐了,我姐不答应……我就想叫你劝劝她,这是最好的安排了。三嫂,我姐最信服你了。”   “那你想没想过,你姐带个孩子不好嫁人,你带个孩子就好找对象了”   “找啥样是啥样的吧。”肖余粮笑了下说,“好歹小孩是在我们家。杨杨都四岁了,有我爹娘带,不用她背不用她抱。”   “你们……太急了点儿。”江满说,这又不是走路,肖秀玲走到这儿此路不通,转身二话不说就回来了。江满揣摩着,就算要嫁人,肖秀玲怕也得等几年,等她心里能转过这个弯儿。   “你让你姐自己缓一缓吧,有机会我会劝她,可不一定有用。”江满道。   肖秀玲当然不考虑这个事。她弟弟都还没找对象,她把孩子丢给娘家,丢给弟弟,自己就一身轻松跑去嫁人了   所以江满把肖余粮来找她的事跟肖秀玲聊了一回,肖秀玲一口就说不可能。   要说肖秀玲行动力也是够快的,最终也不知道她怎么说服了爹娘,去找老队长借房子,决定要搬到江满隔壁住。   两天后之江满知道时,也就只能帮她收拾房子的忙了。

第54章 穷人乍富   房子因为驻村干部要来, 刚彻底打扫修葺过一回, 稍加收拾, 就能搬过来了。赵干部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肖秀玲结婚的时候,还像样置办了“二十四条腿”, 箱子衣柜桌子椅子, 还有床, 招呼几个堂弟跟搬过来就行了。搬家的时候她娘倒是来了,肖余粮大约还在闹情绪, 接受不了姐姐搬出来, 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人都没见着。   肖余粮老觉着, 是他把他姐逼得搬出来了,肖秀玲费了不少口舌,跟他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离家这么近她无非就是搬个地方住,可十九岁的少年人感情上还是不太接受。   “也不能怪我弟,你去听听村里咋议论的,还有人说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人嘴两层皮, 你管别人说什么呢。”江满跟肖秀玲把厨房仔细收拾一遍, 拍拍手里外看了看, “你可不知道, 你搬过来我最高兴了。前阵子那个驻村干部要是真住进来, 我恐怕没这么利索。”   “怎么样, 我一猜就是你挤兑走的。”肖秀玲笑道, “你自己也不去大队部看看,给他腾出来两间屋,里间住人,外间放个煤球炉子做饭,也没厨房也没院子,喝口水得专门挑。大队部人来人往的,那个赵同志住了没有半个月就撑不下去了,现在好几天都不在村里住一回。”   江满心说,这样他媳妇不就彻底放心了吗。   肖秀玲爹娘看着闺女搬出来,多少有些伤感,江满跟肖秀玲收拾布置,肖大叔从把东西搬进来以后,就忙着清理长久不用的茅厕,又去劈柴。肖大婶拿了把铁锹翻地,一边照应着两个小孩。榆钱树下铺了张厚的麦秸苫子,小陆杨陪着畅畅放在小毯子上坐着玩儿。   “婶子,小妹妹吃帽子啦。”肖大婶转身拿个耙子的工夫,小陆杨喊了起来。   江满跑出来一看,畅畅把头上粉红色的绒线小帽子拽了下来,正抱在咬在嘴里咬着玩。   “畅畅,不能吃不能吃。”小陆杨想夺下来又不敢,他越着急,小畅畅还越咯咯咯笑得高兴。   乍暖还寒的春天,江满不怕她咬帽子却怕她感冒啊,赶紧跑过去哄。   小东西两手抓着帽子还挺有劲儿的,江满小心把帽子夺回来,也不讲究了,擦擦口水先给戴好,虎着脸训她:“畅畅,不能脱帽子,记住了没着凉了妈妈打屁股。”   没用啊,八个多月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打屁股是啥玩意儿,乐呵呵张着两手要妈妈抱。   “你坐在这儿跟哥哥玩。”江满给她擦擦口水,小孩张着小手给她笑了一个,又把手指塞嘴里了,江满赶紧捉住软乎乎的小手拉出来,“不能吃手指,脏脏。”   她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又听见小陆杨惊喜地喊:“婶子,你看小妹妹会爬了。”   江满转脸一看,小东西两手撑着,往后退着慢吞吞爬了两下。江满顿时又有点失望,这种爬法她看过几回了,晚上把她丢在床上,她有时就会这么往后退着爬,搞得江满怕她掉下来,都不敢离开一步。   “小笨蛋,你怎么就不往前爬呀。”江满嘱咐一句,把小孩抱到小毯子上,“杨杨,看着小妹妹,别给她爬到地上去。”   “江满,你看孩子吧,这也没啥好收拾的了。”肖秀玲伸头出来,“杨杨,跟婶子抱小妹妹去玩去,你看今天太阳多好。”   江满看看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肖大婶拿了耙子来耙地种菜,就抱起畅畅,领着小陆杨出了门,一到门口,小陆杨就拉着她的衣角:“婶子婶子,我们去大场玩吧,开花了。”   站在门口张望一眼,大场边上两棵杏树,粉白开了满树花,几棵毛桃树,估摸着也快开花了。江满就抱着畅畅,领着小陆杨,看看花看看草,等他们溜达了一圈回来,肖大叔和肖大婶居然在翻她院里的地。   江满院里开出来的一小片菜园,越冬的小青菜都抽苔了,开出了几多黄灿灿的菜花,去年种秋菜的地方还空着。   “哎婶子,哪能叫你给我干活呀。”江满赶紧走过去,“你快放下歇歇,就这一小片地,我得空就翻了。”   肖大婶却说,闲着也闲着,肖秀玲那边的已经翻完了,还说得空给她都种上菜,都没有江满拒绝的余地。   肖大婶说着就指挥肖大叔挖坑、运粪肥。江满拦都拦不住,笑着感慨道:“婶子,你说我可真羡慕秀玲姐,有你们这么疼她。家里有疼人的爹妈,啥事也有人帮着张罗。”   “嗐,我们能干啥呀。你跟秀玲往后住邻居,你们俩又处得好,你一个人带孩子,有啥事就招呼婶子一声。”肖大婶顿了顿,小声嘱咐,“畅畅妈,你帮我们看着点儿,秀玲这孩子其实心窄,没有看着那么想得开,她非要搬出来,我们拦也拦不住,处处的不放心。”   “欸,婶子我心里有数。”江满答应着,“你跟叔也别太担心,秀玲姐搬出来也没啥,你看我搬出来住不是挺好的。”   肖秀玲既然决心搬出来,她爹娘原本让她回去吃饭,她就没答应,说离得远不方便,自己想吃啥就随手做了,结果到了傍晚,肖余粮就吊着个脸送了一篮子菜和一大包馒头来,把院里院外看了一圈,也没多说话就走了。   “你弟还闹情绪呢”江满指指肖余粮的背影。   “他老觉着,我搬出来是因为他找对象,跟我闹别扭,其实我也不光是为了他呀。”肖秀玲说,“不用管他,过两天就好了。”   “不说这个了。”肖秀玲笑嘻嘻推了下江满,“这么着,我搬家头一顿饭,你们娘儿俩今晚来给我温锅吧,你看着孩子,我做饭。”   “行啊,我正打算等着吃你的做呢。”江满回屋里端了一块豆腐来,笑着打趣她,“喏,咱可都预备了,恭贺你乔迁之喜。”   “你还真当回事啊。”肖秀玲问,“你哪来的工夫去镇上买豆腐”   “叫小刘一早给我带来的。”   “你这妹妹妹夫可真好。”肖秀玲啧了一声,“哎,谷雨有信儿了没”   “你说要孩子”江满摇头,“没听说。他俩结婚才多长时间啊,满打满算才一个半月,你这也太心急了。”   “两人这么热乎,指不定就有了呢,你这当姐的提醒着点儿,别年轻人不知道。”肖秀玲说,“你看看小刘,自从跟谷雨订了婚,拿着她就跟心头肉似的。”   这一点江满承认,所以江谷雨的婚后生活她很放心。刘江东一个孤儿,对家人亲情是真的珍惜,对养父母,对他那两个兄弟,现在对江谷雨,真是放在心坎里了。   摊上刘江东养父母为人也好,上一回江谷雨来说,小两口每次星期天从县城回来,刘江东养母都给他们带这带那,吃的喝的恨不得全给带上。   两人说话聊天,江满看着孩子玩,肖秀玲就做了一顿挺丰盛的晚饭,麻辣豆腐,清炒菜苔,炒莴苣和凉拌蒜苔,煮了芫荽青菜汤,把肖余粮送来的馒头热了四个,两个大人两个小孩没吃完,菜和馒头都剩下了。   “我跟你说顶多热三个就够了吧,吃不完。”江满道。   “咱俩饭量不行。”肖秀玲摇头,“畅畅呢我去给她蒸个鸡蛋。”   “不用,中午吃过碎菜叶炖鸡蛋了。我回去喂点奶粉和米糊。”江满抱起女儿掂了掂,笑道:“现在能喂饭了,我正琢磨着给她断奶呢。断奶了多吃饭,我也能多干点事儿。我寻思她大一点,我老这么啥也不干,不是个事儿。”   “这么早就断奶不行不行。”肖秀玲一脸不赞同,“你好歹给人家吃到一周岁的呀,这么小断奶太可怜了。一周岁都早了,村里孩子都吃到两三岁,吃到七八岁的都有。”   断奶的问题,江满也是犹豫了一下。她觉得能断了,可别人都嫌早,肖秀玲嫌早,队长婶嫌早,邻居老陈婶子也说早了,过年时她随口跟姚志华提过一句,姚志华一听就坚决反对,好说歹说叫她再给吃一两年,还振振有词,说他那一堆侄子侄女就没有断奶那么早的。   她其实真心觉得,孩子能吃饭了,营养就足够了,断奶晚了也不好。每天米粥米糊炖鸡蛋,嫩青菜煮的面条,基本还能保证每天一顿奶粉。   一周岁,江满自己决定,一周岁断奶,不能再拖了。   江满不习惯起的太早,这一点肖秀玲显然跟她不同,第二天等她起床时,隔壁肖秀玲已经洗完了衣服,肖大叔正蹲在院子里,给她的菜地扎篱笆。   “我爹说,回头给你那边也扎上篱笆,好养鸡。回头我打算买二十只雏鸡来养,你要不要让我娘给挑母鸡。”   看雏鸡分公母可是个技术活儿。   “要要要。”江满赶紧说,“你让婶子顺便帮我买了吧,我那个不用专门挑母鸡,随它公的母的,公鸡正好杀了吃。”   吃过早饭,肖大叔把肖秀玲那边的篱笆也扎好了,在江满门口喊了一声,抱着一捆高粱秆和树枝进来二话没说就蹲在菜地边上开始扎篱笆,这老夫妻俩,让江满真有些过意不去了。   肖秀玲搬出来之后,就做出了自力更生的姿态,决定要把杨杨送去育红班,自己每天上工干活。江满一琢磨,她是不是也先找个事儿干干   晚上的时候,她抱着孩子,也没正经买东西,兜里装了一把水果糖,悠闲自在散步去老队长家。   老队长一大家子刚吃完晚饭,看见江满来了,知道她没事不爱出门的性子,一准不是闲的来串门子。队长婶招呼她坐下,江满就先掏出糖来逗他家小孙子。   “看你,这东西可贵,留着给畅畅吃。”队长婶说。   “太小了,她不能吃。”江满直截了当问道,“队长叔,我找您有个事儿。我听说,生产队缺个会计”   “嗯,缺。”老队长看了看她,慢条斯理解释道,“这不是以前的会计姚其福,去年冬病倒了吗,年纪大了怕是干不成了,这差事就丢下了。村里有文化的少,会计的活关系整个姚家村生产大队好几百口人呢,文化不够、人不踏实没法干,一时半会就没找到合适的。”抽两口烟看了看江满,“你问这个,是有啥想法”   “队长叔,您看生产队照顾我,孩子小,我去年一半年都没上工,今年我要是再这样,年底我该当超支户了,再说村里人有意见,也让您为难。”   “这个活儿,你能干”老队长想了想说,“小孩大一点,你一直不干集体的农活是不合适,也会有人嘚啵。”   可是就他们两夫妻养孩子那个态度,让她带娃下田,风吹日晒的一准不干,老队长想了想说:“要不,村里育红班缺个人手,你过去也是顶半个工。”   育红班一堆孩子吱吱歪歪的,操心头疼,累人还照顾不好自家孩子,江满没打算,她想干会计,就是图的个轻省。   明白老队长的担心,别人眼里她小学都没毕业,又是个女的。江满就笑道:“队长叔,我虽然是小学文化,可姚志华也教过我写字算账的,你要是怕我干不好,您先让我试试”   “叫我说,你让畅畅妈试试,全生产队谁家出过大学生了旁人也不该提啥意见。”队长婶在旁边说。   “那你……就试试”老队长磕磕烟袋锅,笑道,“没会计,我正发愁呢,那我明天把开春添置农具和买肥料、农药的账目拿给你,你先给规整规整。”   第二天送来的账目,乱七八糟几张纸,夹杂着拼音和错别字,看得出生产队几个干部的文化水平了。   江满一边看着畅畅玩,一边就快速整理了一份细账和总数目,想想是不是也太快了,故意等到下午,给老队长送去。   “这是你写的”老队长看完了有些惊讶,笑道,“你写的字比姚其福好认。账目看着也齐整,我让几个小队长再报一遍。”   老队长是“大队长”,姚家村生产大队划分成五个生产小队,老队长当晚把五个小队长叫过来,还叫了民兵连识字的姚大军,七个人头趴在一起算了一晚上,账目清楚,都能看懂,也没找到半点错处。   于是第二天早晨,老队长打发人来叫江满,笑呵呵说:“我看就这么定了,你这账目做得清楚,到底是志华教过的。谁要提意见,我就把这账本拍他脸上去。”   江满心里:……让姚志华白占了功劳。   完了领她去看大队部“办公”的地方,其实就是两间大屋三张木桌子,指了张桌子给她,抽屉挂着锁。   其实平常根本没人在大队部办公,顶多一年几次分粮食结算的时候,所有干部要聚到一起结算核对,平常也就是负责出纳开支,统计社员出工。各个小队长把出工情况记在小本子上,每隔一旬(十天)报上来一次,江满整理统计。   对她来说,基本没多大事儿,带着孩子玩着就做完了,隔三差五有人拿着条子来找她,开支报帐领钱,签字摁手印。   往后谁也不能说她没干活、白吃生产队的口粮,还混了个“大队干部”身份,普通村民都得高看一眼,在江满看来挺划算的。   这年代生产队干部基本上没工资,会计跟育红班老师一样,顶半个人的工分,别人当会计都是照样下田干活,照样挣工分,等于多赚了半个人工。可以说时下农村生产队就都是“兼职”干部,也就江满是“专职”。   她算了下,有这半个工,够她年底不超支了。   “哎呦,江会计。”肖秀玲中午收工回来,笑嘻嘻过来打趣她,“白天上工老队长宣布了,说你当会计了呢。”   江满笑着拉开门:“没人说什么吧”   “说什么说你不愧是大学生媳妇,大学生教得好呗。”   “怎么又是他的功劳”江满白眼,“畅畅小,我也没法下田干活,这不是好歹有个事干吗。”   “挺好的,事不多不耽误你带孩子,偶尔还能发点儿干部福利,你们娘儿俩生活就足够了。”肖秀玲笑着嘱咐她,“开支领钱你多留个心,生产队啥样人都有,以前姚其福干的时候,就有过纠扯。”   “嗯我知道了,一分一毛留手续。”江满点头。   两人刚进屋坐下,门口有人喊了一声:“江满同志在家吗”   江满出去一看,绿衣使者邮递员,从自行车前梁挂着的邮件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又从后边铁筐子里拿出一个挺大的邮包。   “得签收,有印章吗”   “怎么又寄挂号信”江满意外了一下,摇头,“没印章,我签字摁手印吧。”   “像你家这样经常收挂号邮件的,得刻个私章方便。”邮递员拿了两张纸和印泥出来,指点着叫她摁手印。   “也没经常啊,以前就一回。”想到姚志华说以后给孩子寄奶粉,现在她当会计也需要,江满决定有空还是去镇上刻个私章。   “有我家的信吗”肖秀玲跟着走过来。   邮递员摇头:“今天你们村里没别人家的,还有生产队的报纸,大队部没人,先给你行不行”   肖秀玲也没说什么,就转身说回去做午饭了。江满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信和邮包,老觉得心里有点歉疚似的,匆匆回了屋。   她把畅畅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先拆开了信。信纸挺厚的,叠成长方形,打开居然夹着三张十块的钱。   江满意外了一下。   “你爸哪来的钱,他又发表文章了今天真是挣钱来财的好日子啊。”江满笑嘻嘻把钱给畅畅看,“小姑娘,给你买肉吃啊。”   哎,往后小孩能吃饭了,得多给她炖点儿骨头汤、鱼汤啥的补营养,肉糜粥也能吃了。   江满老觉着,孕期营养就不够好,身体又受过大亏,老是担心小孩有个先天不足啥的,孩子嘛,先不管她聪不聪明有没有出息,首先得养得健健康康的吧。   “咿呀,啊,唔啊。”畅畅伸着两只小胖手来抓钱。   江满可不敢给她,给她大概就往嘴里塞,赶紧把钱收好,随手塞了个红布缝的棉花球给她玩,自己把信纸打开。   嗬,姚志华那口气简直得意得不行了,隔着信纸都好像能看到他那张兴奋的脸,说他寒假前投稿的那篇小说,在国内某知名文学刊物发表了,两万多字,稿费一百四十七块。   那种得意的感觉大概就是,瞧见没,你男人挣大钱了,能养活老婆孩子了。   江满也惊讶了一下,一百四十七,赶得上普通工人阶级小半年工资了。   姚志华说,本来打算把钱寄回来的,可是挂号信也不敢夹那么多钱,怕万一丢了,直接邮局汇款,邮递员把汇款单送去,一准又搞得很多人知道,也不太好。   他只说不太好,未尽之意江满却一下子明白了,让老宅那边知道姚志华寄回来一百多块钱,还不知道要怎么作妖呢。   “这钱留着花,该买的东西你就买,大人小孩别给受了委屈。”信里写道,“下次再拿了稿费,我回去就买个自行车给你。”   江满拆开包裹,翻了翻顿时有点无语。四包奶粉,两瓶麦乳精,一小包大白兔奶糖,还有一双黑色搭扣半高跟的经典女皮鞋。   姚志华对皮鞋的执念是有多深。   这样一双单皮鞋,估摸着少说也得十块钱左右。活在这年代江满居然有些舍不得了,够她跟畅畅吃多少回肉、做几件衣裳的呀。   她穿到脚上试了试,挺合适的,可是她整天带个孩子,也没啥机会穿出去显摆。   “我说怎么这么大一包呢。”江满撇撇嘴,对畅畅说,“瞧见没,你爸就是典型的穷人乍富。”   畅畅:“咿呀。”   江满拿了一包奶粉放到小孩跟前:“瞧瞧,你以后不愁没奶粉吃了。”   畅畅:“咿呀,嘎嘎嘎。”   “听见吃就高兴了呀。”江满忍不住捏捏她肉嘟嘟的腮帮子,“小笨蛋,就会嘎嘎嘎,笑什么呀笑,叫妈妈。”   “啊,嗯啊,嘎嘎嘎。”   江满“妈妈妈妈”地教了半天,把大白兔奶糖分出一半,一手抱起畅畅:“你说你爸笨不笨,这个糖你也不能吃,你能吃糖还早着呢,我们送去给杨杨哥哥吃。”   她抱着畅畅去了隔壁,把糖送给小陆杨,结果小孩一句话惹得两个大人心里又不好受。   小陆杨说:“这个糖好吃,我爸给我寄过好几回的。”   肖秀玲神色一黯,随即笑道:“别吃多了,一天只能吃一颗,不然虫子咬你的牙。”   小陆杨被送进了生产大队的育红班,育红班大约相当于后来的学前班,所以小陆杨年纪在里边算小的,放了学就自己一路跑回家来,主动跑到江满家报到,每每踮着脚尖,拍着大门喊:“婶子开门,我放学了。”   肖秀玲在江满家放了把钥匙,不过江满都没给小孩开他家的门,小陆杨放学回来,江满就把他留在自己家里,家里有啥东西先给小孩吃点儿,先垫垫肚子,实在没现成的东西吃了,江满就给他冲一碗麦乳精,肖秀玲一会儿也就该收工回来了。   肖秀玲为此很是过意不去,再传导到她爹娘,肖大叔和肖大婶每次来,差不多就把江满家里的零散活儿给包了,肖余粮来给姐姐捡柴劈柴,顺手就把江满家的柴也劈了一垛。

第55章 马不知脸长   初夏四月, 姚二嫂生下第三个孩子, 还是个女孩。   江满抱着畅畅去看姚二嫂,一路都在关心自家女儿新长出来的小牙。小姑娘刚长出两颗米粒似的小白牙。   这是江满搬出来之后, 第一次回到老宅。老宅已经变了个样子,姚二嫂那边拉了围墙, 另开了一个大门,她卖给姚志国家的那两间房子, 也从中间建起了一道石头土坯的围墙,另开了大门。原本一排房子, 现在变成了三家,两边大门都是新的,把姚老太家的旧大门挤在中间,灰突突的很有几分破落户的味道。   江满抱着孩子经过时,中间的大门吱呀一声,姚香香走了出来,迎面看见江满, 表情一变, 立刻一转脸, 把大门咣当一关又进去了。   江满只当她知道自己脸丑不敢见人。   有趣的是她当了个生产队会计,老大老二两家对她居然客气了许多。尤其姚志国,在村里偶遇了两回, 还主动挤出笑脸跟她打招呼, 看起来很是尴尬。   江满自己总结了一下, 为什么说不能只当个家庭妇女, 比如她吧,自从贪图一半工分当了这个生产队会计,不管她乐不乐意,跟村里人接触就比以前多多了,算不算走出家庭   而姚老太和姚香香自从挨了一顿棍子,大家秉承“老死不相往来”原则。这不,姚香香遇上她就这德性,对此江满很是满意。   “三婶来啦”姚招娣出来开门。   “招娣,帮婶子接一下。”江满一手抱着孩子,腾出胳膊来把挎着的篮子给姚招娣。   姚招娣忙说:“婶子,你咋给我们这么多鸡蛋呢,还有挂面,咋还叫你花钱呢。”   江满拿来二十个鸡蛋,两把挂面,挂面本来想拿四把的,想想再有三个月大嫂又该生了,两家给的不一样又得落人话柄。她也不是财主,她的鸡蛋还是花钱买的呢,也就干脆算了,只拿了两把。   “给你娘坐月子吃。”江满问,“招娣,还有谁在家,谁照顾你娘呢”   “姥姥。我爹也在家。”姚招娣说,“姥姥说她先帮着照顾几天,往后我照顾我娘。”   这小孩才九岁吧,怎么说话像个上年纪的老大人。江满抱着孩子走到院里,姚志军从屋里迎出来,一脸没精打采,扯着嘴笑了下:“她三婶来了”   “二哥在家呢。”江满笑道,“我来看看二嫂和小宝宝。那啥,二哥我抱着孩子,你帮我抓把麦草,我烤一烤。”   “哪那么多讲究,没那么金贵,这两天来的人都没烤,他三婶你快进去坐。”   招娣扯扯她的衣角:“三婶,你进去吧,我娘说不讲究。”   江满犹豫了一下,抱着畅畅进去。东边两间屋,中间是相通的只隔着梁头,姚二嫂躺在里边床上,头上包着红头巾,闭着眼睛一脸虚弱。   “婶子好。”江满压低嗓门跟招娣姥姥打招呼,“二嫂睡了”   她话音刚落,姚二嫂就睁开眼睛:“她三婶来了招娣,赶紧拿板凳给你三婶坐。”   “二嫂,我把你吵醒了。”江满抱着畅畅走到床边,“我来看看你和小侄女。”   “没事儿,我根本就没睡。”姚二嫂把身边的襁褓掀开,江满仔细端详一下看,笑道:“长得像二嫂,几斤呀”   “五斤六两。”   “比我们畅畅生的时候重,看着都胖一些,这孩子赶明儿长得一准好看。”   “有啥用啊。”姚二嫂愁眉苦脸地靠在床头棉被上,“又是个女孩,三个女孩,我们是注定被人家笑话了。”   “二嫂这话说的,你可不该有重男轻女的想法。”江满安慰道,“女孩怎么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谁知道将来谁啥样啊,谁又知道将来哪个有出息、哪个能孝顺”   “话是这么说,你二哥……”姚二嫂用下巴指指外面,“从这个生下来就没个笑模样,隔壁两个老的,她爷爷连过来看一眼都没来,她奶一听说是个女孩,当场就骂骂咧咧。后边老大家的倒是来了,呱啦呱啦跟我说她倒是想要个闺女,怕三个儿子养不起,还叫我别太难过。”   招娣姥姥在一旁唠叨:“你说我闺女咋摊上这么个婆婆,当着我的面呢就骂骂咧咧,嫌弃是个女孩,让我给撵了。要不是顾忌我闺女月子里别闹起来,我当时就想抽她。你们家那个大嫂,娶了媳妇随婆婆,也不是个好相处的。”   “嗐,婶子,二嫂,你们理会这些呢。”江满嘁了一声,“我们畅畅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她爷爷奶奶是黑是白呢,耽误我们畅畅吃了还是喝了二嫂,你可别理会这些,你把身体养好了。”   “她三婶,你呀听我的,你趁着现在,赶紧给老三生个男孩,你可瞧见了,我自从嫁到他们老姚家,就一直让老大家的踩在脚底下,口头禅就是她给姚家生了两个大孙子,你看看她现在拽的。”   江满抱着畅畅呢,真不爱听这个话,就找借口赶紧回去了。   三四天之后,姚香玲闻讯赶来,先去了老宅那边,去看过姚二嫂之后,就奔江满家来了。   “我听说畅畅长牙了”姚香玲笑眯眯拿了双红色的软底小鞋子,还有粉色小袜子,“看看行不行,我这阵子上班有点忙,做得粗针大线的。”   “大姐这针线比我强多了。”江满抱着畅畅,“畅畅,叫大姑,你说谢谢大姑。”   “畅畅,来大姑抱抱。”姚香玲把小孩抱在膝头,逗着玩了一会儿,“会爬了吗”   “会爬了,就是可懒了,不肯爬。”江满笑,“我要是在跟前,叫她爬也不爬,我把她放在竹席上刚一离开,她就爬到泥地上了。现在她要是不睡觉,我啥都没法干。”   “城里有那种小孩的床,带围栏的。”姚香玲连解说带比划,“你问问能不能找木匠做一个,小孩放在里边不用人时刻看着。”姚香玲逗着畅畅笑起来,“不然你一个人带孩子,有时候还真分不开身。”   江满一听就明白她说的是婴儿床,她其实也想到了,就是乡村土木匠没做过,她正想着画个图找人定做。江满笑道:“这个挺好,我问问有没有木匠会做。”   畅畅被姚香玲抱了一会儿,张着小手要妈妈,江满把她抱过来,抱出去提醒她尿尿。   “她三妗子,你把孩子养得真好。”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衣裳和小手小脸干干净净,这小孩还一逗就笑,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姚香玲说着叹气,“你可不知道,你说老二两口子……唉,弄得我这半天心里不高兴。”   “咋啦”江满忙问。   “别提了,也不知他们两口子咋想的,我听说她生了,赶紧回来看看呢,结果他二妗子问我是不是想要个闺女,我说想呀,她就说要把刚生的这个送给我养,她好赶紧再生一个。”   江满惊讶:“二嫂随口开玩笑的吧”   “她开玩笑倒好了,她可不是开玩笑。我跟她说了,她要是真觉得养不了了,想送人,我给她在城里找一家,你姐夫厂里有一家不生孩子的,条件很好,她又说舍不得给别人。”   姚香玲摇头抱怨,“你听听,这算咋回事啊,给别人舍不得要给我,我养大了算谁家的你说亏她想得出来。”   姚香玲有些话没能说完,她说自己年纪大了,够四十岁了不想再养个孩子,姚二嫂还不高兴了,揭短说当初她为啥想养畅畅,说都是亲弟弟、亲侄女,她还偏心了。   姚香玲气得不搭理她。这孩子跟当初畅畅能一样吗,当初姚香玲想养畅畅,主要是心疼孩子,担心姚志华跟江满离了婚,孩子没着落。   “二嫂要是打算再生一个……”江满顿了顿,再生一个她就能保证是男孩了 “二嫂生与不生,能生就能养,也不用非得把这个孩子送给你呀。”   姚香玲说:“老二两口子,我懒得再管他们,她越这样,我还越不能要了。我给他们养孩子算啥呀就算给我当女儿,你看看老二那两口子,将来他们能保证不跟孩子攀扯了”   两天后的下午,畅畅睡觉了,江满就在院里种韭菜。韭菜这东西不好种,需要用筛子把土筛得细细的,菜苗长出来的第二年,还要挖出宿根再重新移栽,一行行排整齐。不过优点是只要种了,宿根一直能吃很多年。   为了鲜嫩的韭菜饺子、韭菜盒子,江满也是挺拼的,大场边上挖了松软的壤土,拿筛子蹲在菜园边上筛。   “她三婶,你在家呀。”姚志军推门进来。   “二哥”这可是个稀客,江满忙问,“啥事啊”   “你家还有奶粉吗”姚志军说,“我听说畅畅吃奶粉的。”   全村里怕也只有他们家孩子能吃上奶粉了。   “二嫂奶水不够”江满放下筛子,站起来去洗手。   “这都几天了,还没啥奶水,光用汤勺喂了几勺米汤。”姚志军站在那儿脸色沮丧,“这一胎可真够糟心的。”   “二哥,不是我说,二嫂生下孩子心情不好,也影响她催奶,你得帮她开解开解,别人开解可没你管用。”江满洗干净手,看看姚志军,“二哥,我家畅畅是搭配着吃奶粉,这东西不容易买家里也不多了,奶瓶你有吗畅畅只有一个奶瓶,她现在长牙,牙板痒痒,奶嘴都让她咬坏了。”   “奶瓶,我再去买吧。”姚志军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好意思开口借奶瓶,“你先给我一包救救急,我去问过了,镇上也买不到奶粉。”   “你还是赶紧给二嫂催奶,刚生下来她又不能吃别的,光靠吃奶粉,一包奶粉也吃不了几天。”   江满进屋拿了一包奶粉给他,姚志军也没提还不还的,接过去匆匆就走了。   “咋了这是”肖秀玲随后进来,“姚二嫂子没奶水呀”   “让我给他一包奶粉。”江满对这个“给”字真有些无奈,这个牌子的奶粉一包两三块钱,关键是要靠姚志华从沪城寄来,她还怕耽误畅畅吃呢。   横竖只此一次,她不忍心看着小婴儿挨饿,救救急他们自己再想办法,下回不管谁来,也别想拿走畅畅一勺奶粉了。   江满做了两瓶辣豆酱给姚志华寄过去,顺便写信提了一句,叫他再给闺女寄奶粉来。姚志华随后又寄来四包,估摸着够畅畅吃到暑假了吧,居然还给她寄了个小印章,小小的长方形,工工整整刻着江满两个字。   好歹她也有个印章了。原先每次寄东西来,签了字还得摁手印。现在又当了个会计,生产队收纳支出都需要她签字盖章,镇上偏还没有刻章的,得到县城去,还得三天后才能拿到。   九天和十二天都没动静,一直等到孩子满月,江满估摸着姚志军家是不打算办酒了,就又抱着孩子过去坐坐。姚二嫂月子满了,已经起来了,看着气色还行,姚大嫂捧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也在。   江满一进去,姚大嫂就笑吟吟地问:“他三婶,你听说了没可真是马不知脸长。”   “听说啥呀”   “那边。”姚大嫂往隔壁努努嘴,“咱们那位小姑子,这会儿怕又得气得哭呢。你猜猜为啥”   “为啥呀”她一脸得意地卖关子,江满也就配合地问了一句。   “昨天相亲了。她不是打定主意要找个城里的吗,嫁不出去没人要,这次降低标准啦,鼻孔朝天觉得自己跟皇姑下嫁似的,答应去相看一个农村的,人家那小青年长得好,她看上了,回来等回话,结果一早媒人过来说,人家没看上她。”   姚大嫂笑嘻嘻地乐呵,“人家那小青年才十八,嫌她大两岁,又听说她名声太臭。好好的人家只要眼睛不瞎,谁敢要她呀。”   “就她那样的,我是男人我也不敢娶,我情愿打光棍。”江满嗤笑一声,转念又想,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啊,这个世界上,再渣的男人、再贱的女人都有人要。   她抱着畅畅去床上看看孩子,指着襁褓里的小婴儿跟畅畅说话:“畅畅你看,这是小妹妹,管你叫小姐姐的。”   姚大嫂:“他三婶,你可真舍得,瞧瞧你家畅畅穿的,啧啧啧,都是好衣裳。有没有穿小了的给我我预备着,我生高产时候做的小衣裳,穿了四个孩子,早成破烂了。”   “哎,我没留下啊。”江满一脸抱歉,“畅畅生的时候大热天,就做了两间棉布小褂,洗洗晒晒一夏天就不能穿了,我前几天撕了纳鞋底了。”   假话,把自家孩子旧衣服送人的习惯,她压根就没有啊,出生时妈妈亲手缝的小衣服,她得给女儿留着做纪念。   谁知道姚大嫂压根不信,睁大眼睛问:“你撕了哄谁呀,你不留着生二胎穿啊,小衣服小孩又穿不坏,你先借给我,等你生了二胎,我再还给你不就行了。”   “真撕了,不信你去看看。”江满说,“真要生二胎就再做新的呗。”   姚大嫂捂嘴:“啧啧,她三婶到底是有钱人,你们两口子都是有能耐的,你如今还当了干部了,比我们两家都强。”   江满笑笑:“有没有钱的,我跟大嫂你不能比,我年纪轻就这一个孩子,吃穿上头不会过日子呗。”   姚大嫂被堵得脸色一变,恰好姚青叶在大门口喊了她一声。   “啥事啊青叶”姚大嫂应了一声,回头笑着抱怨道,“你瞅瞅我家这些孩子,离不开我,我出个门就跟着找,处处担心我。”站起来往外走,“那啥,他二婶三婶你们聊着,我回去睡一会儿去,我现在月份大了,春困秋乏光想打瞌睡。”   等她一走,姚二嫂就呸了一声:“瞧把她拽的,搁不下她了,整个姚家村都搁不下她了。”   江满笑了下,从她来到,就一直听大嫂叨叨,二嫂坐在一边都没说几句话,一猜就是大嫂又犯老毛病了。   果然,姚二嫂生气:“我看见她来了就头疼。今天来问我咋不给小孩办酒,我说都老三了,不好意思再叫亲戚朋友花钱,她说丫头不办就不办了吧,还叫我实在不行,就想法子抱养个男孩,你说她这不是嘲笑我生不出儿子吗。”   “二嫂,你别理她,闺女怎么了闺女才贴心孝顺呢。你把三个闺女培养得有出息了,将来我看比什么都强。”   “那不行。”姚二嫂恨恨地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我跟招娣她爸商量过了,非得生个男孩不可。”   江满:……   江满如今对“重男轻女”有些体会,其实二哥二嫂对两个女儿也都疼爱,平常虽然使唤干活,倒也不舍得打骂一下,早早给招弟上了小学。就算思想上一心盼个男孩,也未必不是环境逼出来的,或者说姚二嫂自己看不开,老姚家逼出来的。   她干脆换了个话题:“二嫂,我看你月子做得挺好啊,气色不错。”   “还不是都靠我娘在这儿,招娣领娣也懂事,小三儿的尿布,我月子里招娣也帮着洗。”   “二嫂,你们起名字了没”江满笑道,“总不能一直叫人家小三儿呀。”   “还没呢。”姚二嫂顿了顿,看看她怀里的畅畅,想起姚大嫂曾经给畅畅取名“来娣”,惹得姚志华不高兴撂脸子。   这阵子姚二嫂也不是没想过给孩子取名,老大老二叫招娣领娣,再往后,“来娣”肯定排除了,那该叫啥呀盼娣,迎娣,引娣……姚二嫂想来想去心里别扭。两相一对比,姚二嫂就感慨人家的女儿是啥命,看看畅畅,爹妈都疼爱重视,还都有能耐,养得跟宝贝似的。   “她三婶,你上过学的,你家老三还是大学生,你帮起个名吧。你看畅畅的名字你们起的多好。”   江满:“我才上几天学,识几个字呀,畅畅的名字也是跟姚志华一起琢磨的。二哥二嫂你们想给叫啥名呢”   “你二哥,他压根不管这事。”   “招娣,过来。”江满一抬头,看见招娣领着妹妹进来,笑着招招手,“咱们招娣可真是个能干的小姑娘。招娣,你说小妹妹给叫什么名字好听呢”   招娣看看姚二嫂,江满笑道:“你们小姐妹俩想想,小孩脑子灵,说说让你娘选一选,也不一定就非得叫,参考一下。”   “娘。”姚招娣抿抿嘴,小脸上迟疑了一下,“你说……叫琳琳好不好听电影里有个人就叫琳琳,还有丽丽。”   姚二嫂愣了一下,压根没想到九岁的大女儿还真认真给老三起名字,想了想:“那就……叫琳琳吧,是蛮好听的。”   姚琳琳三个月大,畅畅小姑娘学会了叫“妈妈”,架着两只小胳膊会迈步走路了。   江满于是又巴望着女儿啥时候会自己走路。畅畅身高体重比村里一般大的孩子都要好,她用软尺量了一下,74厘米高,22斤重。怎么还不会自己走路呢。   她一提,肖秀玲没好气地数落她:“小孩该会就会了。才六七个月就整天巴着咋还不会说话,咋还不会爬,咋还不会走路……瞧你整天心急的,小孩能是一天长大的你这都还没满一周岁呢,杨杨也一周岁还零一个多月才会自己走路。”   “再半个月就满一周岁了。”江满架着小孩走了一会儿,这么练习走路可真要命,大人就得一直弯着腰,弯得腰都酸疼。   她把畅畅抱起来,放到专门找木匠定做的童床里,畅畅就自己扶着围栏站着玩儿,绕着小床半天一步地走。江满看着女儿慢悠悠的动作,真心觉得这孩子不是不会,就是懒,干什么都不急不躁的。   “婶子,我放学了,畅畅,我放学了。”小陆杨咕咚咕咚跑进来,看见肖秀玲愣了下,随即咧开嘴笑一脸,“妈妈。”奔着肖秀玲扑过来,“妈妈你在家呀,我还以为你干活去了呢。”   小孩每天育红班放学就奔江满家来,都习惯了,过自家大门而不入。   “今天生产队活儿不多,下午没上工。”肖秀玲接住儿子,抱怨道,“杨杨,你长大了,以后不能这么冲过来,都要把你妈撞倒了。”   “夸张了点儿,你儿子才四岁半。”江满推了下小陆杨,“杨杨,先去洗手洗脸,回来没洗手不许跟小妹妹玩,也不许吃东西。”回头跟肖秀玲抱怨,“你说育红班老师教的啥呀,每次放学回来,两手泥一身汗。”   “教啥呀,统共两个老师,就是村里上过几天学的俩妇女,那么多小孩关在一个院里,只要不哭不闹不打架,在烂泥地里滚着玩,整天回来一身脏,尿尿和泥老师都不管。”   小陆杨乖乖跑去洗手,回来先把两只小手举起来给江满检查,江满夸了他一句,递给他掰开的半个香瓜。   小陆杨一边吃香瓜,一边跑去趴在童床围栏上,不厌其烦地教畅畅:“畅畅,叫哥哥,哥哥。”   “嘎嘎。”   “不是嘎嘎,是哥哥,哥哥。”   “嘎嘎。”畅畅张着小嘴踮起脚,张着小手,咿咿呀呀说了半天婴国语言,小路杨居然听懂了,转脸叫江满:“婶子,小妹妹要吃香瓜,我能不能拿勺子喂她”   “你吃你自己的,你不能喂她。”江满把剩下半个香瓜的瓜瓤和种子自己吃了,拿了半边瓜肉走过去,畅畅一看赶紧张着小手喊:“妈妈,妈妈。”   江满拿了个小勺子轻轻把里面软面的瓜肉刮下来,一层层刮成泥,喂给畅畅吃。   “我看呀,我在不在家都一样,杨杨现在都成你儿子了。”肖秀玲笑道,“他天天放学就来你家,有吃有喝还有玩,我可省了心了,将来长大得叫他怎么报答你呢。”   “你行了啊,这香瓜还是你弟送来的呢。”   “今晚吃啥”肖秀玲笑问,“难得我不用上工,你也别做饭了,咱俩今晚搭伙吃算了。”   “随便你,那我就等着吃了。”江满也不客气,两家中间围墙上的丝瓜都分不清谁家的,两人一个月里总得有几次当饭搭子,肖秀玲家吃饭很有趣,一个月里跟她搭几次伙,再回娘家吃几顿,肖大婶也隔三岔五给她送饭来。   “那你看孩子,我去炒菜。”肖秀玲答应着走了。   她还没走出大门,老陈婶子伸头进来,笑嘻嘻问江满:“畅畅妈,你老大家的要生了听说发动啦,你大伯子去请接生婆了。”   “你说大嫂”江满强调更正了一下,老陈婶子这话有语病啊,她可不承认谁是她老大,“不是还没到日子吗,还差半个多月呢。”   “提前半个多月也正常,她这都第五胎了。”老陈婶子说,“也不知道这回生个啥。”

  第56章 谁吃醋了   “她这都第五胎了。也不知道这回生个啥。”   “嗐, 她家生个啥都好。”都能优越感十足地拽起来。   江满下半句没说出来, 她现在发现老陈婶子这人有点不靠谱,在她跟前有些话真不能说。她们家住得这么偏, 村子最边上,一个月吃几顿肉村里都能知道, 不能不说老陈婶子的功劳。   小孩放学时请的接生婆,江满以为总得等到夜间或者明天早上才能生吧, 结果她还是没经验,低估了大嫂第五胎的速度,等到天黑的时候就生了, 男孩, 他们家第三个儿子。   听说一大家子都很高兴, 三天的时候江满礼节性去探望,去了一看二嫂也到了。姚大嫂说老五名字就叫“高兴”,姚高兴, 说随着他两个哥哥起的名儿。   最高兴不起来的大约就是二嫂了, 坐了会儿两人从姚大嫂家出来, 二嫂就拉着江满说话。   “二嫂, 看你恢复得挺好啊,琳琳呢”江满走不脱,赶紧抱着畅畅躲到树荫凉下。   “唵”姚二嫂反应了过来,“三丫在家,还没抱起来呢。”   “睡窝子”   姚二嫂点头说是,江满多嘴了一句“这天气睡窝子热, 你不如把她放床上睡。”   “我寻思,睡窝子少用尿布。本身没几块尿布,洗也麻烦。”长藤筐窝子里铺着麦草,小孩尿了就被麦草吸走了,姚二嫂想了想,“其实小小孩不怕热,比大人耐热。放床上也行,我们家招娣都能帮忙洗尿布了,也不怎么用我操心。”   “你家孩子可真省心,二嫂我跟你说,你看招娣领娣这么懂事,将来都是你跟二哥的福气。”   “福气啥呀,三个丫头,都让人欺负死了。”姚二嫂跟江满吐槽,说她去大嫂家探望,还带了鸡蛋的,去了姚大嫂就先跟她说起名的事情,还问她“姚高兴”够不够响亮。   说了半天一言以蔽之“我们家反正是叫她踩到脚底下了。老太婆在外头跟人说话,说起刚生个孙子,说完老大家顺带就得骂我没用,生不出儿子来。咱妯娌仨,你命最好,畅畅虽然是个女孩,你和老三也稀罕重视,赶明儿就数我命苦。”   江满劝道“三嫂,我跟你说,这个社会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看你女儿都贴心懂事,福气在后头。仨儿子好还是仨闺女好,你呀二十年后再来跟我说这个话。”   “也就你安慰我了。”姚二嫂唏嘘半天,完了又问,“她三婶,她三叔也该快放假了吧”   江满说“快了吧,上次写信说今年放假比去年早几天,农历十二放假,十五前后能来到。”   “暑假他在家呆的时间长,你呀预备再怀一个。你再生个男孩,儿女双全,老东西和老大一家就不敢欺负你了。”   “他们没欺负过我他们恨不得弄死我。我现在不怕他们,谁欺负我我就欺负他。”江满笑了下,“二嫂你看,我现在跟老宅那边都不来往了,多清净。你管他们说啥呢。”   “不来往那老三还得来往吧那是他亲爹娘,鼻子臭也割不掉。”姚二嫂忍不住数落道,“咱妯娌两个处得好,你呀听我一回,趁现在再生一个,你看看我吧就知道了。”   她这么自怨自艾,江满也不是没开解过她,没啥用,话说多也就懒得说了。   江满道“二嫂你看,我一人在家带个孩子累死累活的,也没法考虑啊。再说我跟姚志华还不定咋样呢,要是一窝孩子再离婚,那我还不如不要。”   “别胡说,老三现在对你不是挺好的吗,村里谁不说他对你好,疼孩子,整天往家里写信寄东西。你看畅畅这么大了他都不叫你下田干活,你再看看我,没满月就起来做饭喂猪,招娣人小提不动猪食桶。你二哥还算好的呢,起码没让我月子里就下田干活,生了三丫他不高兴,可也不会欺负我骂我。”   然而江满对婚姻这东西真没啥信仰。眼下她跟姚志华相处的确不错,那就往好了过,过到哪儿算哪儿,可是非要让她有什么天长地久的想法,可能还比较有难度。   倒也不是冲着姚志华,这世界哪来的天长地久啊,再好的夫妻也有可能离婚收场。毕竟她曾经生活的年代,离个婚比吃个饭还简单。   不是她对姚志华没信心,信心这个东西是干啥用的,历史跑步进入八十年代,社会的冲击和剧变,经济开放大潮配合着随之而来的离婚潮。凡事顺其自然,人啊到哪天说哪天的话。   “以后再说,我们现在有畅畅就心满意足了。”江满笑着扯开了话题,“二嫂,你现在奶水够吃了吧”   姚二嫂摇头说不太够,三丫现在搭配着喂米汤,奶粉长期也吃不起。江满想说米汤营养哪够啊,可她又没那个钱给人家买奶粉不是   刚站着说了几句话,畅畅就咿咿呀呀伸着小手,指着表示要走,这小孩就喜欢遛遛呀。   娘儿俩溜达着回家,畅畅放在小床里玩,江满把生产队麦收季的开支整理核算一遍,下午有空闲就做了几个韭菜盒子,放了两个铲碎的煎鸡蛋进去,小陆杨放学回来边吃边喊好吃,兴高采烈地跟江满说育红班放假了。   “放暑假,要那么那么那么多天不上学。”为了证明真的很多天,小家伙使劲张开胳膊比划了一下。   江满不禁笑着故意为难他“哎呀杨杨,你比划这一下子,到底多少天”   “嗯”小陆杨想了想,“老师没说,反正很多天。”   “你们老师一准是嫌跟你们说了也没用。”江满笑问,“放假你就这么高兴,你不喜欢上学啊”   “不喜欢,小孩光打架,比我大,我打不过他们。”小陆杨张大嘴咬了一口韭菜盒子,“婶子你等着,我使劲吃饭,使劲长高,长得跟高粱秆子那么高,谁敢打我,我一脚把他踢沟里去。”   “有志气。”江满笑不可抑,“再吃一块,喝口水。”   小陆杨吃完韭菜盒子自觉跑去洗手,水缸里端着水瓢想喝凉水,被江满虎着脸眯眼一瞪,赶紧笑嘻嘻跑去屋里找凉开水喝。   然后就跑回来,窝在江满身边,领着畅畅在竹席上爬开爬去,小话痨似的,嘀嘀咕咕跟畅畅说他放假了,能在家里玩很多很多天,还盘算着要去捉蜻蜓、捉知了。   天傍晚时候,肖秀玲收工回来,再来江满家把他领回去,有时候将就活儿干完,回来晚了,小陆杨晚饭大概就在江满家吃过了。   半个月后,姚志华照例扛着个大行李包回来,连被褥都拎回来了,那么多东西,真不知道他怎么一路拿回来的。   一进门,随手把东西丢在院里,就跑去梧桐树下的小床里抱小孩。   畅畅已经能摇摇晃晃走几步了,就是自己还不太敢走,总是想抓住什么扶着。姚志华看着小孩直乐呵。   “哎呦闺女,快给爸爸抱抱,我看看,小乖乖半年长这么大了。”一边抱起来,一边就凑过脸来想亲亲她。   畅畅歪着小脑袋看看他,伸出小手用力推开他那张大脸,嘴巴一扁“妈妈,呜呜”   “跟你不熟,你可别吓着她。”江满从屋里迎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刚洗完头,还插着梳子,看着姚志华无奈嗔怪,“没洗手你就抱孩子。也不想想你半年回来一回,她才多大,早把你忘脖子后边了。”   “再大一点就能记住了。”姚志华脸色哀怨,“家里明明有我照片,你得教她呀,我回来一路上还幻想呢,要是我一进门闺女就跑过来抱着我的腿叫爸爸,会走路会说话了,那该多好。”   然后抱着畅畅哄“畅畅,畅畅,我是爸爸,叫爸爸。”转头问江满,“会叫爸爸了吧”   “会叫妈妈,还会叫姨姨,哥哥叫不清楚叫嘎嘎。”江满笑,“你也不看看,我自己带个孩子上厕所都没空,刚把妈妈教会,哪来的工夫教她叫爸爸。”   “江满同志,你这是欺负人的行为你知道吗。”姚志华看看怀里的女儿,小姑娘人小挣不开,噘着嘴皱着小眉毛,小手推着他的脸,满脸抗拒地看着他,然后张开两只小手要妈妈。   “你有意见自己教。”江满捂嘴笑起来,“你信不信,我现在说谁是她爸谁就是她爸,她认识你谁呀。”   “你这是”姚志华虚虚地点了点她,“你你有本事给我等着,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他本来还没别的邪念,这么一说,顿时起了邪念了,斜着眼睛乜她。   江满刚洗完头,头发湿漉漉披散着,只穿着一件圆领无袖的素色棉布小衫子,这种农村常见的圆领衫,样式短而贴身,省布料,凉快方便。在这个胸罩还没普及的年代,中老年妇女日常随意穿着串门溜街,一般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用来当内衣,在家穿穿图凉快,是不好意思穿出去的。   姚志华看着她,胸口鼓鼓的,腰细细的,心里邪念了一下,随即却埋怨起来,洗头也不关上大门,农村很多粗俗不讲究的人,她又当个什么会计,万一谁冷不丁来了呢   然则对于江满来说,她平常不爱串门,又住村子边上,来找她串门聊天的人也就只局限于不多那么几个,因为会计工作找她的一般都是下午收工,这个时候少有人来。再说这圆领衫对比几十年后常见的背心热裤,简直就是很保守了。   “我有工夫理你” 江满看看他丢在地上的行李,“怎么把被褥都带回来了”   寒假指望他带他不带,大夏天用不着了,他倒带回来了。   果然,姚志华说“带回来拆洗啊,最好再把棉花弹一下。你可不知道,从我带去就没拆洗过,我平常也就洗洗床单被罩,早就脏得不行了。”   “千里迢迢带回来拆洗。”江满吐槽一句,“真不知道给你自己找事儿,还是给我找事儿。”   姚志华“不带回来我找谁拆洗我又不会,谁叫我就你一个媳妇呢。”   “行了啊别贫了。”江满接过孩子抱着,顺手推了他一下,“水缸里水都晒温乎了,赶紧去洗洗,你自己闻闻你身上臭的。”   “别提了,车上闷死了。”姚志华还真举起袖子闻了一下,自己也嫌恶了一下,赶紧跑去打水冲澡。   居然还记得先跑去关上大门,然后一边走回来,一边就把衬衫解开脱掉了,随手往晾衣绳上一扔就去解裤子。   江满瞟了他一眼,精干结实的肩背带着流汗的水光,脸黑就罢了,胳膊腿都黢黑黢黑的,肩膀两条背心留下的白,走到井台就脱的只剩下内裤了,长胳膊长腿袒露在阳光下,辣眼睛。   “我说,你一个中文系咋搞得跟体育系似的。”   “打球晒的。”姚志华笑道,“这学期学校搞篮球赛,我们系组队,他们看我个子高还不近视,就拉我去打球了。除了上课看书、有空爬爬格子,我闲着干什么也没媳妇孩子给我伺候啊。”   “再找个女同学伺候你呀。” 江满撇撇嘴调侃,“顺便把你被褥拆洗了不就完了,你好意思带回来让我拆洗挨累。”   “啧,这主意不错。”姚志华回头指指她笑道,“我回去就找一个,让她给我洗衣服拆被子,就跟她说我媳妇儿教的。”   “哎,你还真打算这么洗呀。”江满眼见他甩掉衬衫长裤,都打算了,气急叫住他,“姚志华同志,姚大才子,你生的是女儿,生理教育没必要这么早,我可警告你,你往后也得避着点儿。”   “她才多大”姚志华不以为意,“不然你抱进屋玩一会儿。”   江满白了他一眼,给畅畅拿了个遮阳的凉帽,抱着畅畅出去了,随手把大门给他关上。   “天这么热咋还出来溜达,又讹人呀”肖秀玲领着小陆杨从娘家回来,老远看见江满弯腰领着畅畅在门口树荫下学走路,走过来弯下腰“畅畅,你又讹人啦小人精,你就喜欢出来玩儿。”   “不是她讹人。”江满努努嘴,“姚志华回来了,正冲澡呢。”   “回来了”肖秀玲一听笑道,“那我可得记着点儿,往后可不能随便就推门进你家了。”   “反正他过完暑假就滚蛋了。”江满笑嘻嘻道,“还是咱老公母俩过日子。”   “我看行。”肖秀玲笑起来,“合着姚志华回来跟我抢老伴儿来了。”   两人说着大笑,大门打开,姚志华洗完澡拾掇一番,神清气爽地走出门来,白衬衫黑裤子,发稍还在滴水。   他先跟肖秀玲打了个招呼,走过来摸摸小陆杨的脑袋“杨杨,叫我什么来着”   小陆杨看看他,脆生生地喊“叔。”   “真聪明,好孩子还记着叔呢,到底大孩子了,你小妹妹又不要我了。”姚志华拎起小家伙掂了掂,“又长高了,这半年得长高好几厘米。跟叔进来,叔有好吃的给你。”伸手去抱女儿,小孩戒备地往江满怀里躲,姚志华赶紧忽悠,“畅畅,爸爸抱你去找好吃的,给你糖吃,喝奶奶。”   畅畅乌溜溜的眼睛看看他,顿了顿,大约没多么陌生,还真伸手让他抱过去了。   姚志华领着抱着俩小孩往家里走,江满忙跟在后头嘱咐一句“有糖可不能给畅畅吃啊,太小了没给她吃过糖块,奶糖也不行。”   “一周岁了还不能吃糖”   “她长牙呢。”江满不放心地跟进去,“奶糖给她尝尝也行,注意别卡着,可不许给她吃水果硬糖啊,蛀牙,还怕卡到。”   “没有水果硬糖。”姚志华抱着小孩进屋了,他带回来一包大白兔奶糖,夏天热这东西容易化掉,只带了一小包,听说女儿不能多吃,就分了一大半给小陆杨。小陆杨拿着糖咕咚咕咚往外跑,说要给妈妈吃一块。   “跟谁老公母俩呢。”小陆杨一走,姚志华就瞟了江满一眼,很是不满,“我说你们两个女人家,能不能别满嘴跑火车。”   “你这是吃醋还是喝酱油”江满哈哈笑起来,“我跟你说,我跟秀玲姐我们俩,搭伙过日子还长久着呢,有你什么事儿”   “陆安平那边,一直没音信”姚志华啧了一声,顿了顿,“按说陆安平不该这样啊。”   “不该哪样”江满嗤笑一声,“他陆安平情比金坚,海枯石烂不变心这种话你们男人自己信吗”   “我是说他那个人,以我跟他的接触了解,不应该就这么连个交代都没有就抛下老婆孩子,就算跟肖秀玲分了,那儿子还是他亲生的吧。”   姚志华抱着畅畅在椅子上坐下,把小孩放在膝头跟自己对脸坐着,拉着小孩两只小手玩,“你想想看,他们那样的家庭,哪能不重视血脉骨肉,就算要离婚另娶,也不该把孩子扔下不管吧。”   “照你这意思,难不成出什么事了”江满说,“总不会死了吧,死了没人怪他,没死他就不该装死没音信吧。”想想哼了一声,“他要是想接走孩子,也得看肖秀玲答不答应。”   “行了行了,我说你们女人,就不能往好处想吗。”姚志华一脸黑线,“你倒是对肖秀玲够仗义。”   “肖秀玲救过你媳妇的命你知道不”江满说,“她搬过来住,我们俩同病相怜,正好搭伙过日子。”   “什么叫同病相怜啊,你跟她能一样吗,你男人好好的在这儿呢。”姚志华瞥了眼隔壁,一脸黑线,小声抱怨着指指她,“你,你就成心挤兑我吧,你说我小半年回来一趟,人都说小别胜新婚,那我呢我又哪儿招你惹你了”   “没说你。”江满扑哧一笑,“你抱孩子,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想吃什么”   “这才像个当人家媳妇的样子嘛。”姚志华想想嘱咐道,“你得学会疼男人。弄点儿咸的汤水面饭,我火车上几天都是饼子黄瓜,没吃正经饭。”   被他那个口气一说,江满顿时不想给他做了,指着他“那你看孩子,抱你闺女玩儿去。”   姚志华乐得屁颠屁颠抱孩子去了,门口不远一排树荫下领着闺女学走路。   等江满做好饭喊了一声,姚志华抱着孩子回来直喊不容易,小孩小夏天穿的少,怕闺女跌着摔着,就得一直弯腰架着她,跟个老母鸡一样的护着她走路,不用一会儿腰都酸了。   “嘁,你这就不行了我还不是整天这样。”江满抱起畅畅进了屋,哄孩子睡午觉,“她现在其实能走了,一周岁了呢,就是自己不敢走,你不用一直架着她,领着她一只手她也能走了。”   她做了一大海碗丝瓜鸡蛋汤,姚志华西里呼噜就着汤吃下三个杂面馒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江满把小孩哄睡了,自己也盛了一小碗汤,掰开半个杂面馒头吃。   “小孩长得可真快,想想我去年暑假回来,她还刚生,跟个小猫那么大。”   “那倒是。”江满点点头,“又不是你整天带她,你当然觉得快了。”   “畅畅妈妈辛苦,辛苦了。”姚志华嬉笑着递给她剩下半个杂面馒头。   “不吃了,饱了。”江满摇头。   “半个馒头就饱了你还喂奶呢,”   “天热苦夏,我这几天本来就没胃口。”江满道,“马上断奶。”   “太早了吧”姚志华忙劝道,“小孩太小断奶她哭闹,太可怜了,你等她两三岁自己懂事了,跟她讲讲道理说别吃了,她就不吃了。”   “你给两三岁小孩讲道理”江满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你几岁了等两三岁断奶更难,早断奶肯吃饭,才更健康。”   江满见他一脸不赞同,挥挥手,“决定了,你不愿意你自己给她继续吃。”   姚志华一噎“我要有奶给她吃,我还求你呀。”   “那你说个啥”江满抬起下巴,哼哼鼻子,“所以你没有发言权,配合就行了。你懂什么呀,这小孩现在馋奶影响吃饭,小孩断奶太晚很多坏处的。”   “啧,江满同志,我刚回来,也没招你惹你吧,我怎么就觉得你一门心思挤兑我呢。”姚志华伸手去捏她的脸,有点用力了,江满一低头就打算给他来一口,姚志华笑嘻嘻赶紧把手躲开了。   “哎,我听说,咱们江满同志当干部了姚大军一见面就跟我夸呢,说你当会计算账又清楚又快,他都能看得懂。”姚志华笑问,“这么大事情,怎么写信也没听你提一句,你忙得过来吗”   “也没多少事。”江满说,“要不是冲着那半个人的工分,不想当超支户,你以为我想干啊。”   姚志华想了想,起身去拾掇大行李包,脏衣服放一堆,奶粉和婴儿饼干啥的放一边,买给女儿的布娃娃拿出来,其实是橡皮娃娃还穿着花边裙子,笑道“畅畅睡了,刚才忘了给她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把布娃娃放在小孩旁边,   收拾半天,最后拿着一个信封回来递给江满。   “什么东西”   “进贡呗,巴结讨好来了。”姚志华得意一笑,“你男人挣的钱。这个会计你想干就干,不干活我也养得起你们娘儿俩,保证还养得白白胖胖的。” 第57章 操心爹   “不干活我也养得起你们娘儿俩, 保证还养得白白胖胖的。”   “嗯,能干。”江满哄小孩似的夸了一句, 拿出来一看却惊讶了一下,“怎么这么多你不是说一百四十多吗, 你自己不花呀, 还买奶粉呢。”上次随信已经寄回来三十了。   “后来又发了个小短篇,五十多块钱。”姚志华说, “加上上次的,我留了三十用, 剩下你先收着,现在沪城都有不要布票的布了,我买了几块来,回头给你跟畅畅做衣服,给我也做条裤子,再做件衬衫。”   “你写什么,伤痕文学”江满问,“衬衫长袖短袖家里没缝纫机, 你拿去镇上找裁缝做吧。”   “行,干脆都拿去镇上做,比手工缝的省事还好看,再说你带畅畅哪来的工夫缝衣服。”姚志华笑眯眯伸头过来, “你还知道伤痕文学, 可以啊媳妇, 你读过”   “收音机里听过, 这不是文学.潮流吗。”江满白了他一眼,“就许你们大学生阳春白雪”   “哪是呀,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你要愿意看,有空我把样刊寄给你。”姚志华惋惜了一下,样刊让他那些同学拿去看了,早知道她问,回来时就该带来,“我跟你说,我手上正在写一个小说,预备中篇,要是能发表,咱的自行车就有了,缝纫机也可以考虑,要不然现在就把自行车买了,反正钱也够,完了我再挣。”   “手里有钱心不慌,先保证生活费,你下一次再买自行车吧。”自行车不自行车的,姚志华不在家,她又不大出门,可有可无的东西。   江满把钱接过来,起身放到柜子里,再看看姚志华,好像没有刚回来时那么碍眼了。   果然是挣钱的男人有魅力。   自己想想不仅好笑,一直娘儿俩在家,过独了都,乍看他几乎裸着杵在院子里冲澡,就好像来了个异类分子入侵者。   想想这个入侵者要在家里占领将近两个月,大约就习惯了,使唤他先把碗收拾了,赶紧把翻出来的脏衣服拿去泡上。   姚志华:“我这什么命啊,你男人好不容易刚回来,你就不能体贴温柔地伺候伺候他就不能让他美一下。”   “我体贴温柔地叫你洗碗了呀。”江满憋不住一笑,“你好不容易回来,还不得表现一下赶紧的,我去把你被褥晒晒。”   姚志华洗碗洗衣服,江满就把他带回来的被褥晾在绳子上,绳子压得太低了又拿两根竹竿撑起来,打算晒一晒臭男人的味道再好好拆洗。   “这大夏天还不一定有弹棉花的呢。”江满找了根滑溜的棍子敲打被褥。   “没有我开学就先不带,等入秋你弄好了,叫小刘跑个腿去邮局寄给我。”姚志华弯腰揉了两下衣服,从水盆里拎起来控控,“对了,谷雨跟小刘还没动静吗是不是现在不打算要孩子。”   “谷雨说不急。”江满说,“懒得问他俩了。刚结婚那会儿,小刘说刚结婚等一等,春暖花开了,小刘又说这个时候怀上不好,正好夏天热的时候开始反应,说夏天本来就容易苦夏,谷雨又瘦肯定不行。我一听,得,随他们去吧,她公婆不催我催什么呀。”   “要说早要晚要也无所谓,不过小刘养父养母也不催”   “俩人才结婚半年好不好。我听谷雨那意思,他养母私底下问了两回,也就不问了,大概小刘跟她聊过了。”   江满啪啪敲打棉被,看着阳光下细小的灰尘嫌弃了一下,感慨道:“谷雨我现在是挺放心了,你看看小刘,拿她当成眼珠子似的,他养父母人也很好,没有婆媳矛盾,小两口日子就舒服多了。”   “作为养父母,他们反而没有婆媳矛盾,彼此都怕生了嫌隙都小心些,时间长了也就处出一家人的感情来了。”姚志华心里感慨,也只有他娘姚老太那样的,仗着自己是亲娘长辈就肆无忌惮。   “他养母人好,谷雨也能干懂事,你别看谷雨性子要强,可是她懂事讲理。”江满就给他讲了刘江东养父母家里的情况,两个亲生儿子,一个在省城工作,一个当兵提干,都不能在身边,反倒是刘江东和江谷雨在身边照顾养老,他养母也是真心对小夫妻不错。   “小刘养母还说呢,谷雨要是几年内不能转正,她也该退休了,就让谷雨顶她的班转正。”   “那可好了。”姚志华笑,“顶班让儿媳妇顶,估计也能成佳话了。”   江满想想交代他:“对了,二嫂家生琳琳你知道的,你大嫂也生了,今天十四天了,我琢磨快放假了写信你也收不到,我就没写。”就把两家生孩子前前后后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完了问:“你回头用不用过去看看你老大家倒也罢了,去不去拉倒,你二哥那边,本来就觉得大家低看他们。”   “你没去”   “去过了啊。”江满说,“一家二十个鸡蛋,两把挂面。二嫂家三胎生了个女孩,不用说你反正知道的,没办酒。大嫂那边也不知道满月还办不办,办了我也不打算随礼,顶多抱着畅畅去坐坐,走个到场。我们生畅畅的时候他们两家也就送了点东西,都没给红包。”   “农村里风俗,他们当时说自家人不用给红包,那你就别给。”姚志华把衣服漂洗两遍晾在绳子上,哗啦泼了水盆,“生孩子的事我就不去了吧,二哥那边我有空找他聊聊。大哥那边,大嫂都还没满月,女人坐月子,我当小叔子的跑去干啥”   “那令妹那边呢”江满转头瞟他,“听说急着相亲呢,一春夏相亲好几回了,不是她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你娘反正是心气儿不顺,着急上火的,二嫂说隔着墙整天嗷嗷骂人。按说这不关我事,出于人道主义提醒你一声,你心里先有个数。”   江满看看他坏笑,想想补充道:“对了,我可先提醒你,你写文章挣钱的事,该瞒瞒着点儿,你要当孝顺儿子、给他们买东西啥的我不管,那是你的事,但是你娘要是知道你发表文章挣钱了,拿钱回来了,那我们这安生日子也就玩完了。”   “这个我知道,还用你说。”姚志华心里叹气,他这是什么命啊,估摸着他那个娘又得迎头一顿骂了,媳妇不心疼也就罢了,咋感觉她还挺期待地看热闹呢。   “随她去吧,我能给找个她能看上、人家也能看上她的”姚志华不想多提,于是两人跳过这个话题,又说起江满娘家大嫂也怀孕了,刚怀上,算算日子应该在年底生。   “跟我们畅畅一般大的还真不少。”姚志华感慨了一下,怪道说孩子不稀罕,生孩子也赶趟儿。衣服晾好,问江满:“你睡不睡午觉我去睡会儿。”   江满摇头,姚志华贱兮兮地笑,顺手拉她一下:“走呗,咱俩一起睡会儿。”   “去吧,反正也没事,你能睡一下午。”江满拍开他的手,“我今早跟着畅畅睡足了,起得晚感觉不困。”想了想补充,“你闺女越来越讨厌了,晚上天不黑就睡觉了,早晨睡到太阳多高不起,捏脸捏鼻子都不醒只管睡,白天就不肯睡了,别人小孩像她这么大一天能睡两觉,她可好,顶多中午睡一小会儿。”   姚志华:“这怎么叫讨厌呢,多乖呀。”   “还乖”江满说,“她白天不怎么睡觉,我啥事都没法干,一天到晚抱着她胳膊都累得酸了。”   姚志华笑嘻嘻地捏了她胳膊一下:“辛苦了辛苦了。”暧昧地挤挤眼,“进屋我给你揉揉”   “滚一边去。”江满嗔怪地拍开他。什么人呐这是。   姚志华去睡午觉,午后小院里静悄悄的,江满就把姚志华带回来的行李包收拾起来,把她院里晾晒的扁豆皮和干豆角翻动一遍,然后把靠南墙那张床上的麦草垫子和竹席都拿出来,麦草垫子晒晒,竹席刷洗一遍。   姚志华搂着闺女睡了有一会儿,畅畅醒了睁眼看看他,张嘴就:“哇……”同时以实际行动表达,上边用手推,下边拿脚蹬。   “醒了”江满走进来。   “醒了。”姚志华睡眼朦胧抱着闺女,叹气,“刚才我哄她不是挺好吗。”   “刚睡醒你跟她讲什么别说你刚回来,刚睡醒除了我六亲不认。”江满把畅畅抱起来,姚志华作势往女儿屁股上拍了一下,咣当往床上一倒继续睡了。   一直睡到天黄昏,被巴掌拍醒了,睁眼一看,畅畅坐在他身边,肉嘟嘟的小巴掌啪啪拍着他的脸,像是找到一件好玩的事情,拍的不亦乐乎,一边拍还一边咿咿呀呀地高兴,教唆者孩子她妈还站在床边笑。   “娘儿俩欺负我。”姚志华打着哈欠爬起来,抱着畅畅三口人吃饭。   晚饭煮了白米粥,葱花饼,炒了个茄子豆角。吃完饭江满去铺另一张床,姚志华来意见了:“啥意思啊江满同志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天这么热,非得挤着暖和”江满无奈瞥他,“现成两张床,分开睡你自己也舒服,要不然你搂畅畅睡,我自己睡。”   姚志华看看怀里的畅畅,算了,等孩子睡了再跟她讲理。   其实江满真没别的意思,单纯觉着床小挤着热,这又不是冬天,三口人挤挤暖和。   果然像江满说的那样,吃过饭两口子拾掇拾掇给畅畅洗澡,洗完澡滑溜溜香喷喷的,往床上一丢,滚了几下自己就睡着了。   于是一对彼此都觉着有理的爹妈,也早早地冲澡收拾,进屋躺另一张床上讲道理。   第二天早晨,姚志华起床后早饭都没吃就出去了,一个小时左右回来,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把带露珠的红薯藤。一进院子,梧桐树下江满坐在小板凳上,垫着个椅子正在写字算账,做她会计的工作。   姚志华伸头看了一下,看着她流利清隽的字迹,分门别类有条理的账本,让他来做顶多也就这样了,嘴里啧了一声,也不多话,似乎媳妇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中午炒了吃。”他把红薯藤放到厨房,主动解释道,“我刚去老宅和二哥那边转了一圈,又去了堂叔和队长叔家,说句话。”   “跟你二哥说啥呢,你听那意思,他们还生不生老四”江满想了想,提醒他,“你读大学应该知道,国家现在大概不鼓励生那么多孩子,他们真要生就赶紧的,或者就别生了吧,生那么多孩子干啥呀,大人孩子都遭罪,越多越养不好,上学培养不好。”   “这事情谁能说通”姚志华摇头,“我说他了,三个女儿哪儿不好了,往后这社会,我看三个女儿比三个儿子有福气多了。其实别人谁管谁呀,就是他自己心里在乎,自己心里不得劲,总觉得别人轻看他了。”   “这个‘别人’,你得问你爹娘和你大哥,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外姓旁人真没人说。今早下面条,荷包蛋还是煎蛋”江满端着一笊篱小青菜进了厨房,“没去你大哥家”   “荷包蛋吧。”姚志华说,“我在老宅门口遇到大哥了,随便聊了两句。”进屋去床边看看畅畅。   也不知是被他脚步惊动了,还是已经醒了,他刚走过去,小东西就扭头过来看他,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安安静静的居然没哭。   “畅畅,我是爸爸,抱你起来行不行”他伸手把小孩抱起来,才知道为啥醒了也不吱声,尿了,专门给她铺的小毯子湿了一大片。   小姑娘自己还挺得意似的,像是背着大人成功干成了一件大事,见他故意虎着脸,小腿一蹬偏偏还笑了。   于是姚志华张嘴就喊:“江满,你闺女尿湿了,赶紧拿盆来洗洗。”   “你闺女真气人。”江满拿水和干净的衣服进来,“昨晚喝奶粉有点多,半夜把了还不尿。”   天热,干脆顺便就给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棉布小衫和小裤子,就交给姚志华,让他领着小孩满院子溜达学走路。   她一边烧汤盛饭,一边就听见姚志华不停地教:“爸爸,爸爸,畅畅,叫爸爸。”   肖秀玲追着小陆杨进来,忍不住就扑哧一笑,打趣道:“瞧把畅畅爸急的,其实畅畅有时也会发爸爸这个音,就是你不在家,她不知道叫。”   小路杨跑过来,也加入了姚志华的行列,对着畅畅的小脸当老师:“爸爸,爸爸,畅畅你叫爸爸。”   肖秀玲脸色一时晃神,姚志华心里叹气,就故意问小路杨:“杨杨,今早吃的什么婶子下了面条你吃不吃”   小陆杨说吃姥姥送来的黄馒头(放了玉米粉的杂面馒头),还有放了青菜的麦仁粥。姚志华又问他在育红班里老师教了什么,小路杨被问住了,想了半天,说老师教唱儿歌了,开始给姚志华唱“小燕子”。   说实话,这么小的孩子,奶声奶气,唱得肯定拖腔拉调的,江满和肖秀玲听着就在一边笑,姚志华蹲在畅畅身后,拿着畅畅两只小手拍拍手:“唱得真好,畅畅给小哥哥鼓鼓掌。”   两天后的下午,江谷雨两口子下了班跑来,姚志华就得意洋洋让畅畅给他们展示新学会的技能:   “头呢”于是畅畅晃晃脑袋;“手呢”畅畅拍拍手;最重要一条:叫爸爸,畅畅小嘴一张:“爸爸”。   然后又捏着两只耳朵,撅着嘴巴学小猪脸。   “姐夫,你可比我姐会玩。”江谷雨抱起畅畅,撇嘴心疼,“畅畅,你这都什么爹妈呀,就知道捉弄你玩,干脆小姨抱走吧。”   江谷雨给畅畅试穿她新做的小鞋子,是一双用毛线钩织的米黄色小鞋子,还系着两个毛线的绒球球。   “谷雨你还会这个”江满惊喜了一下,“跟谁学的这鞋小孩秋凉穿着可真好。”   “婆婆家的邻居,那女的手可巧了。我第一次学着做,她做的可比我这个好。”   江满把鞋子放在畅畅脚上比划了一下笑道:“你给做一双,八个半月时她大姑给做了一双,也是软底的,现在正好穿,这几个月我就不用给她做鞋了。”   江谷雨笑道:“这不是畅畅一周岁了吗,婆婆说我得给畅畅做衣服。”她指指小刘,叫他把袋子拿来,“姐我偷个懒,买了布你自己做吧,我没做过小小孩的衣服。”   “谷雨怕做了不合适。”刘江东笑着掏出一鹅黄色的灯芯绒。   “现在新生产的布颜色可真好看。这么好的料子给小孩穿,抱出去又得有人说我糟践东西。”江满也没多客气接过来,把布料在畅畅身上比划了一下,盘算着给女儿做一身什么样的衣服。   “好看。”姚志华端详了一下说,“你理他们,那些人,自家孩子都不舍得给穿一件好衣服,就不叫糟践东西了”   以他来看,那才叫真正的糟蹋东西呢。   江谷雨和刘江东哄孩子择菜,江满和姚志华烧火炒菜,一早去买的猪肉,做了青椒炒肉丝和豆角炖肉,酸辣土豆丝,鸡蛋炒丝瓜,家常豆腐,再来一盆红烧野杂鱼。   这边小锅炒菜,那边江满就叫姚志华烧大的地锅,放上笼屉,用鸡蛋、面粉、奶粉和白糖蒸蛋糕,加了花生油,用小铝盆里蒸好反扣过来,上边铺上一张鸡蛋清打的蛋皮,用切开的桃子、红李子和绿皮黄肉的香瓜装饰起来。   成功给女儿的一周岁做出了生日蛋糕。   材料工具尽管不齐全,看着倒也有模有样。可江满还是觉得委屈她女儿了,连个生日蜡烛都没有,没处买。又不能用照明的白蜡烛。   饭菜差不多了,她听着隔壁有动静,肖秀玲收工回来了,就隔着墙喊了一声:“秀玲姐,回来啦过来准备开饭。”   “杨杨被我弟领去了,我这就去接。”肖秀玲答应一声,江满就转身把白面馒头放大锅里热着,刷小锅再煮个长寿面。   不多会儿肖秀玲领着小陆杨进来,居然又拿了一双红色的软布鞋和小袜子,江满一看就笑道:“嗬,可真看不出来,你们一个比一个手巧啊,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绣花”   “你是不知道,因为我不会。”肖秀玲笑着说鞋子是她先做好的,上头的花则是肖大婶绣的。鞋帮上绣着一圈花朵,粉白相间,颜色很是亮眼。   “这手艺,你就没跟婶子学学”江满啧了一声,“有空我得让婶子收我个徒弟。瞧瞧这小花鞋绣的,真好看。”   也不知道这风俗怎么来的,小孩一周岁送鞋子,这下好了,几个月内江满真不用给畅畅做鞋了。大人围着鞋子看花样,小陆杨则看着桌子中间的装饰漂亮的蛋糕新奇。姚志华把畅畅抱到桌子跟前,小畅畅伸手就往蛋糕抓去。   肖秀玲一看就笑道:“你花样还真多,这又是做的什么好东西”   “嗐,我在收音机里听说说城里人过生日吃蛋糕,我琢磨反正就是鸡蛋和白面,就试试做了一个。”江满笑道,“先切蛋糕大家尝尝,应该不难吃。”   不是不难吃,还挺好吃,小陆杨吃了一大块,再给馒头,摸摸肚子摇头说吃饱了,小肚子滚圆,菜都没吃几口。大人们也一人吃了一块。   “给我们畅畅吃一口。”姚志华用勺子喂了畅畅几口,江满不敢给她吃多,怕甜腻不消化,端一小碗长寿面来,又喂了些面条。   一桌菜饭,过周岁的小寿星自己却吃的最少,除了蛋糕和面,就只姚志华喂了她一小块豆腐。   吃过饭刘江东和江谷雨就骑车回镇上了,肖秀玲娘俩也回去了,姚志华怕闺女没吃饱,正打算泡奶粉呢,江满招手叫他:“抱过来,再给她吃最后一次奶。”   姚志华脸色一变,很不情愿地:“真要断奶啊”   “断啊。”江满说,“这不就等你回来断奶吗。人家小孩断奶,送回娘家或者送到婆家,分开几天就行了,你看我送给谁呀就一个谷雨,她小夫小妻的,年轻也没独自带过孩子。”   江满排除一圈,以一种舍你其谁的表情看着姚志华,坏笑:“她现在其实也不用吃夜奶了,六七个月以后夜里就不用喂了,现在大一点知道讹人了,反倒夜里粘人馋奶。分开我也没地方去,她看不到我更哭。不分开,哭闹我不抱,你就抱着哄哄,给她奶瓶,哄几天等回奶就行了。”   “那……那我这才回来几天呀,才两三天,畅畅对我刚刚熟悉一点,你冷不丁丢给我就断奶,那她一准得哭闹呀,你自己想想,还不知道哭成啥样呢,这大夏天的,小孩本来就容易脾胃不和不爱吃饭。”   操心爹找了一大堆理由,完了陪着笑脸跟江满好商量:“不然再等几天,凡事循序渐进,你别一下子断掉啊,起码你等她跟我熟了,跟我亲了,你这阵子慢慢给她减少吃奶,慢慢断掉。”   “小孩断奶哪能一声不哭闹。慢慢断,你跟她好商量吧,给你家闺女吃到上大学吧”   江满无奈了一下,心里却有点打鼓,小东西看着慢吞吞没脾气,可是姚志华有一句话说对了,畅畅跟他还没熟悉起来,不太亲近依赖他。尤其晚上找妈妈。   她这么一犹豫,姚志华再夸张地说起他那些个侄子侄女断奶时候哭闹多么多么可怜,江满就又往后默默推了半个月。   半个月,姚志华要再说闺女不亲他,那他这个爹也可以不要了。   一对爹妈如临大敌的断奶,却异乎寻常顺利。小姑娘白天玩足了吃饱了,睡前想吃奶就赶紧给她泡奶粉,夜间居然也没怎么闹,醒了两次拍拍哄哄,姚志华抱起来转转晃晃,也就继续睡了。   也就是断奶这几天,小姑娘自己会走路了。本来姚志华领着,大约是想要妈妈了,看见江满从旁边经过,小姑娘松开姚志华的手,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走过来,一把抱住江满的腿,自己乐得咯咯笑。

第58章 厉害了姚哥   “哎呦喂, 乖乖,咱们畅畅会走路啦!” 姚志华张着两手一路护驾跟过来, “这一下子走了十几步远呢。”   “这就会走了”江满惊喜地抱起女儿。   江满抱着女儿也挺高兴,历史性的时刻呀。她抱着畅畅使劲亲了一口, 指指厨房:“赶紧去把锅里的菜翻一翻, 别炒糊了。”   姚志华手里还抓着畅畅的布老虎,一溜小跑进厨房炒菜。一盘清炒苋菜端出来, 锅里蒸好的茄子,又捣了个蒜泥做蒜泥茄子。   “家里有油, 我去做个虎皮青椒,想不想吃”   “瓷碗里那是猪油,别放太多。”江满说,“家里就小半瓶花生油了,我还留着给畅畅吃呢。”   就算私下交易,花生米当地都不容易买到,更别说花生油了。这东西种的本来就少,产量太少。   “猪油怎么了, 我小时候,就喜欢吃猪油,撒点盐蘸馒头,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姚志华拿了小笊篱, 去菜地里摘青椒。   “得想法子弄点植物油来吃, 我就是不想给小孩吃猪油。”江满想了想, “你同学多, 有没有路子能换到油票的咱家去年年底分到豆油,两口人统共那么二斤,可都要见底了。”   让她用“油钩子”按滴吃油,学不会呀。   “等我问问。”姚志华不是太能理解江满为什么不喜欢吃猪油,猪油比植物油容易得,买点肥肉炼油就行了,在他看来还更好吃,毕竟这年月做什么菜都少油无盐的,不够香,青菜萝卜放点猪油就好吃多了。   要知道,这年月能有猪油贴补着吃的家庭,就算不错了。   结果他一说,江满就斜眼看他:“等你胖得像猪,还浑身毛病,你就不这么想了。”   “怎么说话呢,吃个猪油有那么夸张吗。你呀能不能就别信那些,老祖宗吃了几百年了。”姚志华一边说话,一边掰掉辣椒的柄,拿去井台冲洗。   “也不是不能吃,冬天炖菜我也喜欢吃啊,可是光吃猪油肯定不好。”江满点点头,“反正我不想让小孩吃太多猪油,别养成个小胖墩。你问问,你弄不来,我再让谷雨帮我想想法子。”   姚志华做了一小碟虎皮青椒,果然是油汪汪看得见盐粒,标准的大油大盐。这道菜就只靠油盐,下油锅把青椒拍扁煎熟,煎的青椒表面略微焦糊,出现斑驳的焦糊点,跟老虎身上花纹似的,所以叫虎皮青椒。   江满看看他精瘦的身材,再看看统共十来根青椒,全都吃了也没多少,也就懒得说他了。   “哎哟,你家炒啥菜呢,这么香。”老陈婶子伸头进来。   “婶子进来坐。”江满忙招呼,“他炒辣椒呢。”   “啧啧,大学生还帮媳妇炒菜呢,哎哟真是个勤快人。”老陈婶子看看院子里,“你家多没多小鸡我家的小鸡一下子跑丢了四只。”   “没多。”江满指指菜园篱笆旁边的一群小鸡。   拳头大的小鸡刚开始褪绒毛,农村养鸡多是散养,为了区分,小雏鸡买来都会染上颜色做标记。江满家的小鸡别出心裁染了个绿脑袋红背,颜色都还没褪光呢。老陈婶子家的是染成一身洋红,一眼就分出来了。   她笑道:“可别跑大场上了,婶子你赶紧再找找。”   “那我得赶紧找找,要是跑谁家去了还好,咱这儿几家邻居人好,都没人匿别人东西的,要是跑大场上去了,万一再被狗咬死吃了。”老陈婶子赶紧往大场去了。   姚志华出来舀水,指指门外:“怎么又来找鸡”   “小鸡乱跑呗,她家的鸡前几天被狗咬死两只。”江满说。知道姚志华不太待见老陈婶子,嫌她嘴碎。   再给畅畅蒸个鸡蛋羹,嫩嫩的小青菜芯下几根挂面,一家三口收拾了吃饭,刚端碗,小陆杨摇摇晃晃拎着个篮子进来了,放下一篮子香瓜,进门就说给小妹妹吃的。   “哎,你小妹妹啥时候能吃这么一篮子香瓜,那我可真省心了。”江满接过篮子,这么沉甸甸的,亏小家伙拎得动,“杨杨,你妈妈呢”   “跟舅舅说话。”   “怪不得使唤你这个童工。”江满笑道。   姚志华则问了一句:“杨杨,中午饭吃了吗吃的什么”   “在姥姥家,吃的米豆和韭菜,还有绿豆汤。”小陆杨跑到江满身边,拉拉畅畅的手,“姥姥家来亲戚了,我不认识。”   江满心里一动,忙问:“男的女的,你叫他什么”   “叫姨姥姥。”   江满心下一松,便笑着问道:“杨杨,你吃饱了没青菜面条吃不吃呀,还有鸡蛋羹。”   姚志华夹了一筷子面条喂给他,小家伙张嘴就吃了,他在江满家吃东西是习以为常的事,吃完了还知道说谢谢叔叔。   姚志华看着小孩有食欲,估计中午的饭菜因为招待客人,不是太合小孩口味,就站起来就出去了,就着锅里煮挂面的汤,没几分钟又煮了一小碗挂面进来,缀着翠绿的青菜叶和葱花。怕他吃不完,干脆又拿了个碗分出来一半。   “来,杨杨,把这碗吃了,给小妹妹带头好好吃饭。”   照顾着两个小孩正在吃饭,大门被拍了两下,姚志国推开门也没进来,站在门口喊:“老三,还刚吃呢”   “大哥,进来坐。”见姚志国没有进来的意思,姚志华面无表情夹了两根虎皮青椒夹进馒头里,喝了两口汤,歉疚地看看江满,“那个,我出去看看,省的他进来扰你们吃饭。”   “去呀。”江满眼皮都没掀,姚志华拿着馒头出去了。   其实江满对姚家人这种行为还挺满意,保持距离,能自觉离她远点就好。   姚志华走出大门,姚志国站在门口树荫下迎面说道:“咋这会子才吃饭呢这都啥时候了。”想说你你媳妇又不下田干活,做个饭也不及时   转念再想,如今江满是村干部了,大队会计,村里人都得高看一眼,他们家一年分多少粮食都得江满说了算呢,姚志国默默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我们又不下田又不干活,吃那么早干吗,啥时候饿了啥时候吃呗。”姚志华堵了他一句,咬一口馒头吃着问,“大哥找我啥事”   “我没啥事,是爹娘找你,你下午瞅空去一趟。”姚志国说完就打算走了,临走又解释道,“高产高升都不在家,娘使唤我专门跑一趟,你可尽早过去,省的娘又唠叨你。”   姚志华回到屋里,问江满这几天听没听到老宅那边又什么事情。   “不知道,只听说你娘跟肖四婶吵了几句,怀疑大蛋二蛋打瘸了她的鸡,大蛋二蛋都说没有,就吵起来了。早几天的事了。”江满摇摇头。   三口人吃过饭睡了个午觉,下午下下凉,太阳没有那么毒了,姚志华自己躲着树荫自己去老宅,去了没多会儿就回来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怎么了”江满看看他笑道,“这是又逼着你离婚呢,还是撺掇你干啥呢”   “你想什么呢,没有的事。”姚志华顿了顿,满脸无奈,“叫我明天陪香香去相亲。”   “令妹让你陪着相亲”江满看着他那脸色笑道,“这门亲事怎么了”   “你怎么就知道这亲事有问题”姚志华侧目看她,“还真叫你猜着了,男方我认识,是我以前高中的同学。”   “你同学……”江满差点打了个呼哨,“啧啧,你同学怎么都这么会来事啊真好奇你们上学时都学的啥呢。”   “不是人家的问题。我说媳妇,咱们能不能就事论事啊。”姚志华一脸黑线地瞥了她一眼,“准确说同届不同班,我知道这个人,见面脸熟说过话,没怎么处过。要不是因为这一层,就香香那个德性,我才不管呢。”   就他那个妹妹,那不是结亲了,那是嫁祸。   姚老太要他去,无非是想借他这点“同学”的关系牵扯,看得出姚老太和姚香香挺重视这次相亲。对方既然是他认识的同学,他好歹跟去看看情形,起码也让人家心里有个数,别到时候让人说道他姚志华的妹妹如何如何。   “就事论事,你高中同学,你读高中时年龄也不算大。”讲满笑嘻嘻地问,“那男的多大了干啥的城里人吧工作家庭应该过得去,不然你娘你妹可不会这么重视。”摇头失笑,“啧啧,谁给介绍的呀,这么巧。”   “他表妹是香香初中同学。”   “不会见过面了吧”江满睁大眼。   姚志华默默别过脸去。   正好这时候,四队的小队长敲门来了,拿着条子说支取给队里买玉米农药的钱,两口子只好暂时打住。   江满笑笑,把畅畅从小童床里抱出来,叫他去领着小孩走路,自己去给四队长签字支钱。   等四队长走了,姚志华领着畅畅在梧桐树下慢悠悠走路,见江满出来问她:“你都不问问什么情况”   “关我屁事。”江满说,“猜都猜到了。”   “你还真不一定猜到了。”姚志华说。   男方三十整岁,那年代上学年龄参差不齐,比姚志华大两岁,足足比姚香香大了十岁。这也就罢了,他对男方了解不多,一晃也十几年不见了,印象中读高中时候是个挺不错的男生,人长得虽然一般,性格却很好,人挺实在的样子。家在县城,父母都是工人,他本人在永城长途汽车站当司机。   江满一听也就明白了,这条件对于姚香香来说,足够有吸引力了,城里人,司机职业好,家庭也很过得去,最关键的,等于直接嫁进永城了呀,比小县城又高了一级。   “男的二婚”   “那倒不是。”姚志华摇头。让他无语的是,姚香香经由她初中同学的介绍,觉得中意,就被她同学邀请去家里玩,已经让男方的父母相看过了。男方父母觉得可以,才正经说媒让两个当事人见面相亲。   在这之前,姚香香也只听说男方长相不错,其实连人家照片都没见过。她羞羞答答跑去同学家里玩,人家父母去相看她,男的本人根本没去。   江满不由咋舌,这是有多想攀上高枝呀。顿时有点同情姚志华。   “那你明天陪她去了,成了挺好,人家男方本人要是看不上她,岂不很尴尬”   “香香那个脑子。”加上姚老太眼里,她女儿是哪哪都好,嫁个什么样的都绰绰有余了,“我爹娘也少脑子,觉得婚姻父母长辈作主,男方父母都满意了,那男的比香香大那么多还没成家,就没有个不满意的。”   “那这个男的怎么拖到现在没结婚大革命耽误了”江满想了想,“一家子工人阶级,说起来不该受什么影响吧。”   这年代,正常一个男的,高中毕业,客车司机,家庭好条件好长相也不丑,就算挑挑拣拣眼光高,也不该拖到现在没结婚。再说他父母都能到农村来相看姚香香了,估计也算不上眼光多高吧。   那么,以常理推论,这男的什么问题   这道理不难去想,江满想到了,姚志华也想到了。   “明天相亲,那你也没时间去打听了呀。”江满笑笑,“哎,横竖不关我的事,我对她姚香香的事敬而远之,誓死跟老宅不相往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打听什么呀,这男的要是对这桩亲事上心,去她同学家相看的就不该是他父母了。”   可不是。江满心说,这种情况,成了是不是反而该同情一下姚香香。   “媳妇,你最聪明了,你要是我会怎么办”姚志华腆着脸用胳膊碰碰她。   江满呵呵两声:“我要是你,我早就不认这个妹妹了。当初谁说没她这个妹妹的来着”   姚志华心累,想骂娘。   “就这,昨天五奶奶看见我还数落我呢,说我放假都不去我娘跟前亲近孝顺。”   想起本家近房的五奶奶,拄着个拐棍挪着小脚,指着他苦口婆心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叫他别跟亲爹娘生了嫌隙,姚志华真心觉着老太太说话那精神头,还能再活五十年。   第二天,县城,相亲,姚志华下午早早就回来了,一手拿着个油纸包,另一手还拎着个麻绳扣成的网兜,里边一个圆溜溜的西瓜,不大,四五斤重的样子。   江满铺了张凉席,正看着畅畅坐在凉席上玩布娃娃,一见姚志华进来,畅畅就两手撑着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去迎姚志华。这小孩干啥都慢腾腾的,穿一身玫红色短袖短裤,慢慢腾腾迈着小短腿,张着两只小手迎上去,顿时把个姚志华美得呀。   江满笑道:“呦,回来了别跟我说这西瓜是你未来妹夫送的。”   “你男人自己个儿买的。”姚志华白了她一眼,手上掂了掂,“我回来时候在镇上买的,你说这都有私人卖西瓜的了,贵是贵点儿,买来给小孩吃个稀罕。”   “经济特区都成立了,怎么不许私人卖东西。”江满接过来,“就买一个”   这年代水果真心少,跨地区的水果更是见都见不着,先别说南方的芒果橙子菠萝,她做梦都想念冰镇西瓜了。   可是想想要给小孩吃,也不能放到井水里冰,就洗洗拿毛巾擦干净,先放到凉席上给畅畅玩。   “买一个还不够”姚志华抱起畅畅坐到凉席上,“你知道多贵吗,那人统共用筐子挑着三个西瓜卖,这个算大的,再说那么远我也拿不动啊。说他们家自留田夹在花生田里种的,统共就结了几个。”   “我的意思是说……”江满抿嘴笑,“就买一个西瓜,你还能完完整整拿回家来,厉害了啊姚哥。”   姚志华脸色一顿,眨眨眼小声地:“你要是叫华哥哥,我更高兴。”   “去你的。”江满瞟他,“脸呢”   “你说脸呢”姚志华暧昧嬉笑,停了停解释,“我就买这一个,总不能走路切一块给谁吧,也不够分啊。今天就我陪着我娘和香香去的,回来她俩一路上光顾生闷气了,也没顾上别的,到镇上我就干脆打发她们先回来了,自己又去转转,才买了西瓜和这烧饼提回来。”   他指指油纸包:“四块烧饼,够晚饭了。”   畅畅小姑娘第一次见这个绿皮花纹圆溜溜的家伙,大概当成杨杨小哥哥的皮球了,小胖手抱了两下没抱起来,小表情还有点奇怪,小手拍拍研究一下,干脆趴上去啃了一口,留下几个带着口水的小牙印。   “小乖乖,你知道这是吃的呀。”姚志华坐在凉席上,笑着把闺女抱到腿上,使唤江满:“拿刀来切,给咱畅畅先吃一块。”   “等会儿,她刚喂完小米粥。”江满说,“你觉不觉得断奶有点瘦了你明天去找找北村那捉鱼的老万,跟他买几条好的鲫鱼,炖汤给她用鱼汤炖鸡蛋吃。”   姚志华一听,仔细把闺女端详半天,越看越觉得瘦了。   “我明天想法子捉,多捉一些,捉回来放盆里养着,想吃就炖两条。”等会儿就去借鱼笼子,不然去问问谁会编,他干脆自己买一个,“你以前不是说给她吃肉末粥吗,得空就去镇上买点肉。”   “那是七八个月时候,天冷买一次肉,做肉末能吃好几天,你这时候买肉半天就该变味了。”江满想了想,“得空买根筒骨回来倒是可以,炖个骨头汤给她下面条,咱俩还能吃个拆骨肉。”   聊着聊着跑题跑远了,江满想起来又把话题转回来:“听你那意思,今天没成”   “没成,那个汪建倒是去了,不冷不热站了几分钟就走了,回话说不合适,估计就是被父母逼着去的。”   “他没认出你”   “认出来了,同届两年本来都熟,他来之前也知道女方是我妹妹,见面说话都挺客气。跟我聊了两句,就推说香香太小了,说两人年纪差太多了。”姚志华把畅畅放在肚子上,自己往凉席上一躺,舒服地嘘了一口气,“你可不知道,没成我就轻松了。”   “为啥”   “我去的时候还早,就先去马刚那儿绕了一圈。”他翘起头,“你还记得马刚吗”   江满:“记得啊,不就是生畅畅的时候,陪着赵明歌来的那小两口吗”   “当时说想要孩子,他媳妇王卫红,现在怀孕六个多月了。”姚志华选择性耳聋跳过了某个名字,“我跟他打听了一下,他一直在县城这一块混,同届同学啥的了解比较多,他说汪建三十岁不结婚不找对象,本人其实没别的毛病,就是他自己不想。”   江满愣了下:“为啥情伤”   姚志华:“……”   姚志华:“我说媳妇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还真是”江满惊奇了一下。   “你记不记得我当时跟你提过,我们班一个女生,姓卞,名字很特别叫卞轻轻的,在北大荒插队自杀了,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汪建跟她是恋爱关系,那时候谈恋爱也没人敢公开。这女的家庭出身不太好,汪建父母当时不同意,不过两人一直有联系。卞轻轻后来在北大荒,据说死的有些不明白,可能是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你说,这男的是因为卞轻轻才不想结婚”   “应该有这个原因。”姚志华点点头,“马刚说汪建一直很自责,觉得当时如果不是他父母反对,他跟卞轻轻结了婚,她应该就不用下乡插队,也就不会死。”   “别说他了,我当时听说卞轻轻出事了,我心里都好几天不好受。”姚志华眯着眼睛,看着头顶斑驳的树荫陷入回忆。   “那个卞轻轻,我印象中还挺深刻的,性格很好,说话慢声细语的,皮肤特别白,有一阵子坐我前位,我还跟她开过玩笑说她是不是贫血。高中同学两年,说没就没了。”   “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江满摇头感慨,“幸亏跟你那个糟心妹妹没成,不然对两人都是一场悲剧。”   “你说什么”   江满:“嗯我说这个汪建要是跟你妹成了,悲剧。”   姚志华抱着畅畅坐起来:“不是,前边那句。”   “心里有座坟,葬着未亡人。”江满表情顿了下,“也不对,他这个心里葬着个死去的人,谁也争不过了。”然后问他,“怎么啦”   “没什么。江满我跟你说,出去可别冷不丁胡说八道。”姚志华表情如常地嘱咐一句,“江满,你说我还真想写个东西了,就是你那天说的,伤痕文学。”   “写啊。”江满说,“不过我觉得你要就这么写,恐怕平淡了,这样的事情前几年可真不缺,知青插队这些年,比比皆是。”   “嗯。我肯定得好好构思一下。”   姚志华跟这个年代很多人一样,把写东西叫做“爬格子”,因为真的是要用方格稿纸,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去爬,几十上百万字的书稿也是这么爬出来的。   于是暑假里哄孩子的空暇,姚志华就爬爬格子,先做了个大致构思,开始动笔。后来他写成了中篇小说《心坟》,发表在国家最高文学刊物《秋收》上,成为了伤痕文学思潮最有影响力的代表作品之一。这是后话。

第59章 谁家孩子   夕阳西斜, 江满坐在旁边,姚志华就哄着孩子躺在凉席上, 一直到树荫往东移,三口人都能晒到夕阳了, 江满懒洋洋起来收衣服。   姚志华就领着畅畅, 爷儿俩慢慢悠悠,以乌龟的速度练习走路, 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走路还挺有兴致。   “晚上吃什么”   “炒红薯藤, 我早上去田里掐的。”姚志华笑嘻嘻叮嘱,“放两根红辣椒,拍几瓣蒜。”   “怎么就这么爱吃炒红薯藤。那我再烧个番瓜汤,咱家墙上刚摘的嫩番瓜。”江满起身去做饭。   饭还没好,外头有人拍门,姚志华领着畅畅打开门,是肖秀玲,篮子拎着几根黄瓜和几个香瓜。   “这怎么还跟客人似的敲门了呢。”姚志华打趣道。   肖秀玲:“你不在家我一天来好几回, 从来不敲门。”   “得,反正都怪我。”姚志华失笑,大热天,大家串门子都会有个避讳, 他拉开门, “进来坐, 杨杨呢”   “让他舅舅领去捉知了猴去了。”   江满拿着铲子伸头看见她, 笑道:“别看我没种黄瓜香瓜,一夏天比谁吃得都欢。”   “互通有无。”肖秀玲说,“你门口那冬瓜我今早摘了一个,都忘了跟你说,杨杨冷不丁说想喝冬瓜汤了。”   江满把篮子里黄瓜、香瓜拿出来,顺手把姚志华买的烧饼拿了一块,连油纸包一起放在篮子里,说给小陆杨晚上磨牙。   “还有好吃的。”江满指指凉席上那西瓜,畅畅还在饶有兴致研究呢,摸摸拍拍,还把小屁股坐上去试了试,尝试着能不能当凳子坐,逗得姚志华看着她笑。江满说:“杨杨等会回来,叫他过来切了吃。”   “别,大晚上的,我看你家畅畅也别吃了,耽误吃饭还怕肚子不舒服,明天吧。”   肖秀玲一走,江满就顺手做了个拍黄瓜,加上炒红薯藤,炒嫩番瓜丝,绿豆粥,吃烧饼,天黑前吃完晚饭,姚志华在回去点灯爬格子、和抱女儿出门纳凉之间游移了一下,招呼江满出去散步乘凉。   “我发现你都不喜欢出门。”姚志华说,本来嘛,他们住的这地方就在村子最南边,也不像村中央热闹。   “有蚊子。”江满说,“抱出去让蚊子咬了怪谁呀”   “给她洒点花露水在衣服上,就不招蚊子了。”姚志华抱着畅畅进屋去找花露水,一边说道,“小孩都会走路了,你得多带她出去玩,不然她胆子都小了。小孩子需要差不多大的玩伴。”   “这不刚会走吗。天都黑了,你要给她下来走路得多注意,走不稳再摔着,累了她会往地上一坐。”刚学会走路的小孩,白天都有大人跟着,要坐也会让她坐到凉席上。晚上出门要是一个看不住,坐到泥地上不卫生。   她给女儿穿的开裆裤。之前是还用尿布,在自己家里,开裆裤把尿方便。转念又想,小孩子天性自由,总不能眼睛不眨看着,限制她这个那个很不好。那是不是该给她换闭裆的正常裤子了。   姚志华说的也对,小孩不能老关在家里,往后会走会跑了,肯定要经常带她出去活动。可是想起村里好几岁还穿开裆裤的小孩子,江满真心觉得,宝宝们不要面子吗   事实证明她担心多了,三口人沿着村中的路溜达一圈,姚志华抱着畅畅压根就没放下来。   他们三口人一出来,还挺受关注的,一个大学生,一个村干部,还有一个村里有名的宝贝疙瘩,一路上不断有村民打招呼说笑。   “瞧瞧,这一家三口也出来凉快了。”堂婶伸手把畅畅抱过去,笑着哎哟了一声:“看看这家的娇大闺女,怎么这么香喷喷的。”   “怕蚊子咬,熏蚊子的。”江满笑着解释。   小孩很快又被肖四婶抱过去:“这孩子养得可真好,白白嫩嫩胖嘟嘟的,会走路了吧”   “会走了,自己能走。”姚志华说。   肖四婶刚想放到地上让畅畅走几步,旁边堂婶赶紧拦了一句:“可不能放下来走,这路上鸡鸭猪狗的,黑天看不见万一再踩了鸡屎。他家这孩子,连泥地都没给沾过几回呢。”   “婶子没事儿,哪有那么娇气。”江满失笑。   黑天晚上,尽管月光亮堂,爸妈也都在身边,畅畅还是不太愿意让别人抱,很快就张着小手要妈妈,姚志华忙抱了回来。   “志华家的,听说你家小姑子今天进城相亲了,成没成啊”本家的三奶奶问。   江满:“这事我不太知道,整天带孩子啥也顾不上。三奶奶你听谁说的”   “志华不是陪着去的吗,那就是没成了”三奶奶说,“你婆婆昨儿提了一句,说永城市里的。”   “不太合适。”姚志华尴尬了一下,“年龄差的有点多。”   “男方嫌香香大了”   姚香香二十岁,在江满眼里还是个让人恶心反胃的熊孩子,然则在这早婚成风的农村,别人眼里就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再找不到婆家,大约就砸手里了。   “不是。”姚志华说,“那男的比香香大几岁。”   “比香香还大几岁那得多大了呀。那么大岁数咋还没娶上媳妇”   一对妇女一听,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纷纷惊讶男的偌大岁数还没找对象,也有的说,怕不是有啥问题的吧。   姚志华不好多说,就推说畅畅要睡觉了,抱着孩子跟江满一起离开。一边忍不住埋怨着他那个娘,作为女方,怎么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也往外说。   江满不搭他这个话茬。三口人慢悠悠散步回去,收拾洗澡睡觉。   天越来越热,一家三口日常晚饭后出门散步纳凉,也有时晚饭吃得早,天没黑就出去溜达了,遇上人多地方,也就凑个热闹闲聊几句。   等到三伏天,热得两个大人都不想炒菜,除了烧火给女儿做小锅饭,大人干脆就以凉拌菜为主。早晨趁着凉快,江满烙了够一天吃的薄面饼,中午凉拌海带丝和洋葱木耳,晚饭拍黄瓜、凉拌土豆丝。有时候江谷雨和刘江东小两口来蹭个饭,也都是下午下了班来,还自带卤味熟食。   要知道,大夏天农村的厨房土灶,真能热死个人。   天太热,生产队上工就尽量避开大中午,天刚刚放亮就敲钟下田,一般这时节就是除草间苗,活不重也不急,赶到中午前太阳毒起来了,就收工回来了,下午三四点钟再上工。   姚志华这么个闲散人等,没事干还挺会自得其乐,家里热,没事他就抱着孩子去村西的水库大堰树荫底下溜达乘凉,有时候还领着小陆杨,一路沿着树荫拈花惹草捉知了,玩得不亦乐乎。   上午生产队村西黄豆间苗,十点钟不到就收工了,村民们扛着锄头三五成群经过,遇到姚志华在树荫下看孩子,旁边还跟着小陆杨,免不了跟他说笑几句,说他“大闲人”,大学生不用干活之类的,也有男人打趣他放假专职带孩子,姚志华也就笑称趁着放假赶紧带孩子,开学想带也看不到。   “你们可真会享福,这地方凉快。”堂婶扛着锄头过来,一拨的几个妇女也纷纷打招呼。   “还有点凉风。”姚志华笑道,“婶子你们收工啦今天收的早。”   “今天活儿少,沟西那块地干完了,再去别的地也不值当的,队长就吹哨子收工了。”堂婶弯腰抱起畅畅,“看我们畅畅刚学会走路,就走得很稳当了。我家孙子刚走路那阵子,就会急着跑,动不动就摔倒。”   “这小孩慢慢吞吞的,倒是不着急。”姚志华笑起来,对自家闺女不急不躁的大家风范很是得意。   时候早,也不急着回家做饭,几个妇女围着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就歇歇脚说笑起来,纷纷逗孩子玩。   姚志华一看,拉过小陆杨,连畅畅一起交代给堂婶:“婶子你帮我看一下,我下去取个鱼笼子。”   堂婶:“看着孩子还捉鱼呢人家说捞鱼摸虾误了庄稼,你这大学生倒是不用怕。”瞧见小陆杨想跟他去,忙一把拉住交代他,“杨杨你可不能去,小孩不能下水,掉水库里就淹死了。你妈在后头呢也快来到了。”   有堂婶看着,姚志华就拎着小桶放心地跑下水库大堰,卷起裤子下到水里,摸他昨晚放的鱼笼子。他把鱼笼子拖到岸边浅水,打开盖口看了看,往小桶里倒。   地方挑的不错,捉到了三条巴掌大的鲫鱼,两条再小一点的,还有几条钢针鱼、小猫鱼和虾子。   大堰上几个妇女坐在树荫下,老远看着姚志华下水摸鱼笼子。有个妇女就随口说,这小两口还挺爱吃鱼的,家里肯定舍得吃油,不然这野杂鱼,舍不得放油可不好吃。   “他捉鱼在桶里养着,每天杀一两条,炖鱼汤给小孩蒸鸡蛋、下面条。”堂婶说,“你还别说,畅畅妈挺会做饭带小孩,人家这孩子整天养的好,一直还吃着奶粉、麦乳精呢。这两口子,可真舍得给小孩花钱。”   “小两口年纪轻轻,还挺会疼孩子的。”那妇女说着就开始抱怨,“我们家那口子,孩子小时候他都没抱过几回,还说看孩子都是大老娘们的事儿。”   “那叫懒。等他老了,叫你儿子也别养他个老家伙。”堂婶开着玩笑。   也有的说:“小孩也不能太娇惯了,会宠坏的,这也就是头一个孩子,要是孩子多,像他们这样养都养不起了。”   马上就有人说,那是你没那个条件,谁叫人家爹妈能行呢,有条件谁不想给孩子好吃好穿啊。   很快肖四婶跟肖大婶、肖秀玲一起过来,小陆杨一看见姥姥和妈妈就乐得扑过去,歇脚的人越聚越多了。姚老太扛着锄头过来,见围坐着一堆人,也停了下来。   “这么多人干啥呢”姚老太凑过来,看见堂婶问,“他婶子,你也在啊。”   “没啥事咱们就歇歇脚说话,哄孩子玩呢。”堂婶抱着畅畅说。   “哟,这谁家孩子呀,白白嫩嫩长得可真好。”姚老太放下锄头,挨着堂婶坐下,丝毫也没注意到别人看她的眼神,继续说道,“不像咱乡下孩子,你亲戚家的”   堂婶愕然睁大眼看她:“我亲戚家的,我哪个亲戚家的”   “你外甥女不是在县城里吗,咱农村哪家小孩能穿得这么齐整。”姚老太说着伸出手,“来,给我抱一下。”   堂婶一听这话,哪里还给她抱,忙抱着畅畅往后一闪,没让她抱。   姚老太只当小孩怕生,见堂婶没否认,还真以为是堂婶亲戚家的小孩,笑着说:“城里小孩咋还怕生呢。你瞧瞧,到底是城里小孩,还戴个小凉帽,大夏天都没晒黑。”   “哎,你还真不认识啊。”肖四婶撇撇嘴,笑嘻嘻对周围坐了一圈的妇女说,“小孩一岁多了吧,哎呦喂你们听听,她都不认识。”   姚老太:“我不认识咋啦那么大村子,就是村里孩子我也认不全啊。”   “我说嫂子,这是志华家的孩子。”堂婶瞥了姚老太一眼,“你孙女,亲的。”   “我……”姚老太愣了一下,顿时满脸尴尬,涨红着脸强辩道,“那,那我不是没见过吗,那怪谁呀,老三家那个糟瘟女人,哪还有个做人儿媳妇的样子,不孝顺我不伺候我,我还去巴结她我没见过咋的啦我当婆婆的,咱家倒霉娶了这么个女人,那能怪我吗”   “嫂子,你可别说了,瞧你脸红脖子粗的吓着孩子。”堂婶埋怨一句,赶紧拍拍怀里的畅畅,站起来走到另一边。   “啧啧,你说咱们都一个村的,谁还不知道谁呀。”肖四婶嗤笑一声,在场几个妇女看着姚老太尴尬的脸色,纷纷哄笑起来。   “你也来奚落我了”姚老太瞪圆双眼,“还不是她使的坏,志华都不跟我一心了,忘本的白眼狼,我当婆婆的,我还得巴结她了”   旁边肖秀玲一看她扯着嗓子叫唤,赶紧过来抱畅畅:“婶子给我吧,她爸妈不在跟前,真惊吓了可就不好了。”她一抬头,看到姚志华黑着脸站在人碓后头,顿时也有点尴尬,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肖秀玲忙推推小陆杨:“杨杨看你叔回来了,快看看他捉了多少鱼。”   “给我吧,抱出来半天也该饿了。”姚志华接过畅畅,笑笑招呼道,“婶子们嫂子们,还不回去做饭呀,我先走了啊。” 一手还拎起小桶,一手抱着畅畅,“走,畅畅饿了没,咱们回家吃饭饭。”   姚老太脸色难看,张张嘴,喊了一句:“老三,那啥……”   “娘你还不走啊”姚志华头都没回,“我先回去了。”   姚志华扬长而去,小陆杨屁颠屁颠跟着也跑了。一堆妇女们交换着眼神,憋笑的嘲讽的,也纷纷散了。   姚老太杵在那儿生闷气。   堂婶走过去的时候忍不住数落她:“嫂子,不是我说你,你三个儿子,可就这个最有出息了,你们一大家子将来还不知道指望沾谁的光呢。人家生个孩子当眼珠子似的,你倒好,怀孕时你弄那么一出,生孩子坐月子你不管,到现在你都没看过小孩一眼,你说志华心里怎么想你还到处埋怨儿子不跟你亲呢,我要是志华,别说跟你亲了,我都不理你。”   “人家志华媳妇,现在还当了大队会计,村里谁不说人家能干你倒好,把儿子儿媳妇得罪个精光。说难听的,人家两口子好好的,就赚你个恶人了,我看你呀,脑子里八成是塞黄泥了。”   “那,那能怪我吗,还不是他娶的那个女人作的,你们就知道向着她,我当婆婆的我咋的啦,你知道她咋欺负我吗……”   “嫂子,你自己个在这儿慢慢骂吧。”堂婶扛起锄头,一边走一边无奈摇头,“不是我说你,老话说十年看婆,十年看媳,儿媳妇不是亲生的,儿子可是你亲生的吧,你自己问问,你儿子心里怨不怨你。”   姚志华回来脸色不太好,江满也不多问,时间长了两人彼此脾气也摸透了,这个人他想说自己就说了,他不想说你问也白问。   不过有一点,姚志华这个人不会迁怒,回到家很快就忙碌着杀了一条鲫鱼,炖汤给小孩蒸鸡蛋羹。   江满肩膀上搭个毛巾,汗津津从厨房出来,一边擦汗一边叫姚志华:“那几只虾子剥了,虾仁放到鸡蛋一起蒸。”   “热死了。”姚志华手上弄着鱼,抬起胳膊擦一下汗,“蒸完鸡蛋羹也别做饭了,顺便蒸个茄子,做蒜泥茄子吧,我剥完虾子再做拍个黄瓜。”   姚志华去剥虾,江满就从菜地里摘了两个茄子,舀水冲了下,准备放到锅里跟鸡蛋羹一起蒸。   看看树荫下坐在竹席上的女儿,正在跟小陆杨玩皮球玩得高兴,俩小孩坐在竹席两头,把皮球你滚给我,我滚给你,成功接住了就高兴得哈哈笑起来。   “你倒是舒服,你妈烧火做饭热死了。”江满嘀咕一句,“哎,再等几年我才能用上电磁炉、微波炉啊,就不用烧火了,哪怕先来个煤气灶也好啊。”一时半会她都不奢望空调了。认命地回去给孩子炖鱼汤。   “又胡说八道什么呢。”姚志华从她身边经过,把装着虾仁的小盘子放在灶台上,随手拍拍她,“你出去吧,我来烧。”   “不是,姚志华你什么意思啊”江满丢下烧火棍跑到厨房门口,手扇着风赶紧凉快凉快,“你不是不信吗,你管我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相信什么这个问题懒得跟你讨论。”姚志华乜了她一眼,鼻子里小声哼哼道,“江满同志,你今天就是当场长出狐狸尾巴来,你也还得是我媳妇,我孩子的妈。”   “滚,你才狐狸精呢。”江满磨牙霍霍,“你,你肯定是老猪精,黑熊精!”   姚志华却干脆不搭理她了,小火把鸡蛋羹蒸熟,先端出来,往灶膛塞了一几根小树枝继续蒸茄子。鸡蛋羹不耐火,蒸太久就不滑嫩了,茄子要蒸烂才好吃。   “你家做什么吃”肖秀玲伸头进来,啧了一声,“可真会省事儿,你们俩呀就是村里人说的,光吃饭都嫌懒。”   江满:“你不懒,你做的什么”   “我好歹还做了个凉拌韭菜和拍黄瓜呢。”肖秀玲扑哧一笑,“我娘做的腌辣椒,给你捎来一碗。”   “我还当你多勤快呢。”江满接过她端的碗,看看碗里碧绿清爽的腌辣椒,配着白生生的蒜瓣,“哎,婶子腌的辣椒夹饼子好吃,还有切碎炒鸡蛋最好吃了,比鲜辣椒还好吃,晚上炒,再做个锅贴饼,你来不来吃”   “姚志华在家,你又不缺饭搭子。”肖秀玲说,“我晚上回我娘那吃了,说要做菜团子。”转身喊儿子,“杨杨,我们回家吃饭了,下午再来玩儿。”   俩小孩玩兴正浓,就不太想走,肖秀玲走过去领小陆杨,忍不住就指着畅畅数落江满:“你瞧瞧你这讲究的,她才多大呀,刚满一周岁,你给她穿什么闭裆裤呀,我看你真会装鬼。”   江满:“你当我不想省事啊,主要是会走路了,走到哪儿会往地上坐,不卫生。”   “不尿湿”   “刚穿的时候,一天尿湿两三回,尿湿了就换呗,反正天热。”江满得意了一下下,“现在我过一会儿提醒她一下,别看人小,她现在想尿尿,有时候自己都知道找我了,玩忘了尿湿一回就赶紧换。再等到冷天就该习惯了,不用担心冻着小屁股。”   “我可提醒你,这么点小孩,冬天得穿连体的背心棉裤。”   “那我就给她缝上子母扣,一拉就开。”江满说。   她送肖秀玲出去,走到大门口就笑问:“你弟前几天说的那个对象,不是看上了吗,我看你娘这几天挺高兴的,啥时候叫来认门啊”   “秋天吧,我弟跟我娘说等等。”肖秀玲笑道,“我弟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想太急。反正不够结婚年龄,这会儿天太热,等到秋天也好。我就是担心女方那边有意见,说我们礼数不周,正常不都是相完亲就叫来认门吗。”   “不就是赵家村的吗,才几里路远。要我说,既然相过亲了,你叫你弟也别死老实,有事没事的,去找机会互相接触一下,相处一下先培养培养感情。”   搁在农村,相亲完了婆家叫来认门,才算正经完成了订婚仪式,男女双方才可以正常相处。当然这个年代,所谓的订婚后正常相处,也是要有分寸的,主要是两家的礼节往来,一对年轻人私下里培养感情的机会基本不存在,太亲近接触太多,会让人说道的。   所以江满这话可谓有些大胆,不能说惊世骇俗,但其实也不符合时下的社会风气。所以肖秀玲睁大眼看看她,惊讶了一下。   “咋啦,那不然怎么能互相了解你可别这么老封建。”江满笑笑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出大门,自己一手扶着门框站在大门里边,“你都不听听广播吗,广播里整天喊改革开放,都开放啦,别说他俩还相过亲、家里爹娘同意了的,私下里处处怎么啦。结婚前多了解一下,总比结了婚才发现不合适的好。”   她其实想说,啥年代也都有自由恋爱的呢,谁管得着人家了肖秀玲和陆安平,表面上看是老队长说的媒,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两个年轻人一起干活一起上工,本来就悄悄地好上了,大京城来的陆安平可不是个棒槌。   不过现在两人弄成这样,这样的话江满肯定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提。   “我弟那个熊孩子,不一定能教会他呀。”肖秀玲沉吟,“再说你这么一说,我还挺纠结的,要是那姑娘不搭理他呢我弟本身就有点倔脾气,万一两人再弄僵了。”   “订了婚都不搭理他,一回是矜持,两回是不好意思,要是一直不搭理他,那估计也没多喜欢。”江满笑笑,“你信不信,姑娘家订婚了的,比你弟那样的小伙子开窍早。”   肖秀玲嗯了一声,琢磨着刚要走,想起来又转身小声问:“姚志华刚才回来没说啥,没生气吧”   “反正不太对劲儿。”江满问,“咋啦,遇上谁了”   肖秀玲就把姚老太不认识亲孙女的事情简单说了下,江满不当回事地一笑:“就这他自己早就知道的,他亲娘老子从来没见过畅畅,一个村里遇上我,都翻着白眼走开了,包括他爹估计也没见过。”   “姚家老婶子,不是我说话难听,真有点太过分了。”肖秀玲脸色鄙夷,“正常人就算跟儿媳妇有矛盾,也是疼孙女的吧,生下来到现在,看都没来看过一眼。”   “彼此彼此,我也不想让她见畅畅。”江满悠然说道,“他们怕也不觉得有这个孙女。瞧瞧他家那一堆孩子吧,人家才不稀罕。”   她要是还打算跟姚志华过下去,巴不得这样呢,姚志华自己伤心伤到拔凉拔凉了,他们日子才能安生。江满笑笑:“他们不来我求之不得,我谢谢她。”   “唉,反正等姚志华毕业分配,你们就该搬走了。”

第60章 高门大户   中间没隔几天, 忽然说姚老太病了,听那样子病得还不轻, 使唤姚高产来喊姚志华。   “爷爷说奶奶都起不来了,恐怕不太好, 叫你和三婶赶紧都过去。”姚高产说。   打发走姚高产, 江满瞧瞧姚志华:“你说真的假的”   姚志华皱眉不语,江满笑笑:“你不会真指望我过去吧, 我去可以,省得落人口舌。但有一条, 我这嘴得理可不饶人。”   姚高产要不说叫她也过去,她指不定还真信了。   姚志华沉默一下说:“我先去看看吧,你在家带孩子。”   姚志华去了一趟,姚老太躺在床上,少气无力的样子,眼泪汪汪跟他诉苦,说觉得快要死了。   “娘你哪里不舒服”   “心里堵得慌,想吐, 起来就天旋地转地,头晕吃不下饭,浑身难受,一整天水米不进的。”姚老太一脸虚弱, 挣扎着拉着姚志华的手, “老三呀, 娘担心自己不好了, 心里苦啊,这一两年咱亲娘俩都生分了,你是上大学整天不在家,娘不怪你,你那个媳妇……我不说她,她跟我仇恨了,一个小孙女她也不让我看见,都不认得我这个亲奶奶,我自己的孙女我也疼,我心里难受啊。”   姚老头也在旁边说:“老三,咱一家人亲母子,亲不过血脉骨肉,可别弄得生分了。”   “三哥,咱娘这次怕是真的不太好,都病了好几天了,昨天一口饭都没吃,今天早上也没吃。三哥你是不管咱娘了吗”姚香香眼泪汪汪。   “那你们怎么还在家看着”姚志华立刻转向姚志国,责备道,“大哥,娘都病成这样了,你们咋不送她赶紧去医院”   姚志国一噎,忙说:“这不是先叫你来吗。娘看重你。”随即反应过来,指指床前刚出月子的姚大嫂和一堆孩子,又指指姚志军一家,“老三,就你一个人来的娘都病成这样了,你媳妇也不过来看看”   姚志华没理他这个茬,却质问道:“娘病了好几天你们才想起叫我我住得远,你们跑个腿叫我一声,这么就能让娘在家耽误好几天”看看姚老太,伸手摸了下脉搏,“我几天前见着,娘还好好的跟人说话,咋一下子病这样重,大哥你是老大,娘病了你咋还敢耽误”   “那,那你说咋办”   “送娘去医院,高产,你去生产队借驴车,就说你奶病了。”姚志华指指姚志国,又看看姚志军,“大哥二哥,有道是养儿防老,我们三家一家先拿点钱出来。”   姚志国脸色一顿:“拿多少”   “先拿五块钱吧,不够再说。”姚志华道,“依我看,直接送去永城医院吧,大医院有仪器,好好检查一下,是什么病仪器一查就一清二楚了,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该住院就让娘好好住院治疗。”   “五,五块钱”姚大嫂叫出声来,被姚志国眼睛一瞪,赶紧把嘴闭上了。   “娘,那先送你去永城医院”姚志国问。   “我不去。”姚老太说,“那么远路,天那么热,你们非得把我送去,我死在半路上咋办”   “那我们先送你去公社医院看看。”姚志国一听立刻说,“老三,你看行不”   “你是老大,你说行娘说行,我没意见。”姚志华说,“我就是不太放心,娘要是真有个什么不好,都是你们耽误的。”   “先看看再说,要是不行,咱们就再去大医院。”姚志国期期艾艾半天,掏着衣兜,“去公社医院用不了那么多钱,那就一家先拿……两块钱不够再说。”   于是一家掏了两块钱,姚高产借了驴车来,送姚老太去公社医院。上午去的,下午四点来钟姚志华回来了,一身汗,白衬衫汗湿地贴在背上。   “畅畅呢”   “睡觉了。”   姚志华一听孩子睡觉了,把大门一关,跑去水缸跟前,脱了衣服抓起水瓢,舀水就往身上冲。   江满本想问问咋回事,一瞧,这哥们眨个眼工夫就天体了,好气又好笑地呸了一口,转身进屋。   江满进屋坐在床边,摇着蒲扇给畅畅扇凉,姚志华很快冲完澡,身上头发上还滴着水,被江满瞪了一眼,才跑去衣橱里拿了条内裤穿上,往床边挨着她一坐,长舒了一口气。   “热死我了。”   “怎么个情况”江满问。   “说是中暑了,天热苦夏,也有点脾胃不和。”   江满哦了一声,再问:“怎么治的”   “开了点药,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江满瞅瞅他热得那个样,连热带晒,跟热水锅里的虾子似的,冲完澡脸还发红。   下午三点多钟理论上比正中午还热,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顶着大太阳回来,她倒是真担心孝顺儿子们中暑了。   “医生说中暑严重要挂水,我娘一听说打吊针挂水,死也不肯,说她一辈子没打过大针。她也不知道听谁说的,打吊针都是大病,伤元气的,就是要死了,怎么说都说不通她。医生只好给她开点藿香正气水,给了瓶清凉油擦擦,她就非得要回来。”   “哎哟,那真得注意点儿。”江满拉长了语调,“中暑搞不好真能死人的。”   姚志华一脸便秘的表情看着她。   “我说真的,一片好心,可没有咒你娘的意思。”江满笑起来。   姚志华叹气。他可不会承认,他当时一脸担忧跟姚老太说,娘啊挂这个吊针可疼,你忍着点,结果姚老太爬起来就想跑。   姚志华阳历九月六号开学走的,刘江东去送的他,一直把他送上了火车,第一次有人帮他扛行李挤火车了。所以现在姚志华看着这个妹夫可真亲。   当天晚上,肖秀玲还担心江满有点失落呢,怕她闪的慌,结果江满做了一锅老南瓜贴饼子,还有蒜泥黄瓜和凉拌韭菜,喊他们娘儿俩都来吃。   肖秀玲说:“我都做饭了,煮了绿豆汤,炒丝瓜、炒茄子,还打算叫你去吃呢。”她说真的,都做多了,担心江满没心思做饭。   “端来。”江满一挥手,“正好搭伙儿,我没烧汤。”   “这也吃不完啊,俩大人俩小孩,还包括一个光吃饼干的。”肖秀玲看看坐在小床上吃饼干的畅畅,松脆的钙奶饼干,小姑娘吃着玩着,满嘴满身饼干屑。   “吃不完再说,多吃菜,饼子和绿豆汤剩了吊井里头。”   肖秀玲就跟她一起收拾了吃饭,忍不住调侃她:“得,我还担心姚志华一走,你闪的慌呢。”   “是闪啊。”江满嘻嘻笑着说,“他要不走,今晚这饭不就不用剩了。”   她夹了一块锅贴饼子给小陆杨,老南瓜炖的软面入味,小家伙一边吃,一边还评价说,这个饼子沾着菜汁真好吃。   “婶子,你上次做的小鱼锅贴也好吃,蘸着鱼汤最好吃了。”   “好吃咱过几天凉快了再做。”江满给畅畅喂了一勺南瓜,“凉快了好买鱼,不然小鱼买不到活的,不好吃。”   姚志华得空就捉鱼给闺女炖鱼汤,用的主要是鲫鱼和钢针鱼,他用鱼笼子捉来都是活的,剩下那些个小的杂鱼猫鱼,养在桶里积少成多,江满就一锅炖了,铁锅边上贴几张薄薄的饼子,做了两回,小陆杨居然是最捧场的,都不用叫,属猫的,闻着味儿就自己跑来了。   “叔上学走了,就没人捉鱼了。”小陆杨咬着饼点点头,“嗯,等我叫舅舅去捉,叫他捉多多的。”   “瞧你馋的。”肖秀玲给他擦擦嘴,“你婶子家烧个蚂蚱都少不了你一条腿。”抬头跟江满笑道,“都在你家吃习惯了,我看他一天三顿,都能在你家吃两顿,你比我养他还多。”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也就晚上你收工晚他来的多,他不来畅畅还找,没人玩了。”   江满这么一想,觉得畅畅好像缺少小玩伴了。周围跟畅畅这么大的小孩少,也就整天跟小陆杨玩,都没有同龄的小女孩玩伴。   附近邻居的话,老陈婶子家倒是有个两岁大的孙女,大儿子家的,分家住了,有时候送来让老陈婶子带,可是那孩子……怎么说呢,孩子是孩子,江满就是觉得要跟老陈婶子保持适当距离。   村里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江满“败家”,就比如说畅畅一直吃奶粉、麦乳精,再比如说她整天大米白面地吃,吃油呢早就抛弃了“油钩子”,改用小勺子了,隔一阵子还要吃顿肉,有时候买棒骨炖汤。   想想除了邻里邻居的老陈婶子,也没别人能帮她卖力宣传了,尤其她当了个会计之后,老陈婶子就越发关注她。   你要说老陈婶子,这个人也不是多么坏,就是嘴皮子比较散漫,话多。   江满自己琢磨,她在村里名声恐怕没多好,原主“老实勤快”的好名声估计都让她败光了。在村里好些人眼里,她一个年轻媳妇子,自从生了孩子整天不干活,不下田,男人不在家,她好吃好喝还得好穿,实实在在有点“作”了。   好在就是她平常不爱溜达串门,原主嫁过来以后本身跟人交往也不多,也就没几个人会盯着她“性情大变”。   她才刚腹诽过老陈婶子,隔了两天,天特别燥热,开了学的小陆杨继续去上“育红班”,江满带着畅畅在树荫下玩布娃娃,老陈婶子跑来找江满。   “婶子你今天在家啊。”江满领着畅畅打开门,“快进来坐,婶子啥事啊。”   “不进去了,我跟你说一声。”老陈婶子看看周围,“我今天不是有点腿疼吗,月子里留下的病根,我就没去上工,刚才我就在门口掐几个花椒叶子准备做饭,有两个人吧,一看就不是咱本地人,来跟我打听……”她指指隔壁,“打听杨杨家。”   江满一听忙问:“哪样的人,打听啥呀”   “两个年轻女的,打扮得像城里人,穿皮鞋拎提包,身上衣服都不带一个补丁的。”老陈婶子描述了一番,想了想,“她们其实也没说啥,就是问我这是不是肖秀玲的家,我说是,问她们找她干啥,她上工不在家,家里没人,她们就问家里小孩呢,我说不知道。”   老陈婶子小声凑近江满:“我没敢说杨杨上育红班去了,我寻思,不认识的人谁知道干啥来了,万一……”她指指肖秀玲家的院子,“万一没安好心呢”   “婶子你说的对,你可太警惕了。”江满顿时觉得老陈婶子这人挺不错的,关键时候不掉链子啊,“哎婶子我真得替秀玲姐谢谢你,反正陌生人乱打听,咱就得多留个心。”   “那是,陌生人谁知道他干啥的,万一是坏分子呢。”老陈婶子说。   老陈婶子一走,江满回屋打开收音机,听到整点报时十点钟了,看看隔壁肖秀玲还没回来,就给畅畅带了个遮阳帽,自己也找个草帽带上,抱着畅畅慢悠悠去大队部。   她在大队部“办公室”逗着畅畅玩了一会儿,估摸着育红班快放学了,就抱着畅畅去了后边的育红班。   育红班用的是大队部后边的三间大屋子,一堆小孩吱吱哇哇在里头玩,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一排排坐着小板凳,也没有课桌。   育红班两个老师都是本村的,一个老队长家的侄媳妇,一个民兵连长姚大军的媳妇,上过学能认得几个字。育红班也没独立的大门,怕小孩乱跑,姚大军媳妇在屋门口堵门坐着,见江满领着孩子来了,忙笑着站起来:“三嫂子咋来了进来玩。”   “三嫂,畅畅也来啦”老队长的侄媳妇也过来打招呼,“三嫂有事吗”   “我没事干,就是闲溜达。这么多小孩很难管吧”   “可不是,头都吵疼了。”   “狗也嫌的年龄。”江满笑着指指畅畅,“这么大的要不要”   “你说真的假的”姚大军媳妇笑道,“三嫂你要真敢把你家宝贝蛋送来,我们还真敢要,大不了我们专工一个人给你抱着。”   “你要这么说,我咋不敢送来”她抱着畅畅笑道,“畅畅听见没,咱明天就来上学,专工一个老师抱着你。”   闲聊说笑几句,也就到放学时间了。小陆杨坐在第一排,自从看见江满抱着畅畅进来,就兴奋地咧嘴挤眼做鬼脸,一听老师说放学了,弹力球一样跳起来,跑过来牵着江满的衣襟。   江满就给他头上扣了个草帽,抱着畅畅领着小陆杨,一路躲着树荫慢悠悠回家。   “婶子,你真要把畅畅送来上育红班啊”小家伙想了想,小脸上还挺认真,“婶子你是不是也要下田干活了可是小妹妹太小了,这里边小孩乱跑,一碰她就倒了。不过我会领着她,不让别人欺负她。”   “不送来,小妹妹才一岁,还不能上学。”江满安慰了一下爱操心的小家伙,笑着告诉他,“我就是领着小妹妹散步,顺道走到育红班门口,就来接你放学了。”   村里人没有“接孩子放学”的概念,自己村子里,农村孩子散养皮实哪还用接呀,所以小陆杨挺新鲜的,一路蹦蹦跳跳跟着江满回家。   经过肖秀玲家门口时,江满看了一眼,门开着,肖秀玲已经回来了,屋里好像又人说话,江满扫了一眼,脚步没停,领着小陆杨进了自己家。   “杨杨,婶子有点事,你帮我看着小妹妹行吗”江满把畅畅放在树荫下的童床上,把洋娃娃、布老虎都放进去,先给两个小孩喝点凉开水,又去拿了几块饼干,“你们两个就在这玩,可不许乱跑,我一会儿就来。”   为了怕小孩乱跑,院子里井口都是盖起来的,别的也没啥危险东西,交代好小孩,江满关好门去肖秀玲家。   “秀玲姐干啥呢大中午的你在屋里捂痱子呢。”她推开大门进去,院子里喊了一声,也不等招呼,就大大咧咧进了屋。   土坯房子小木窗,屋里光线就暗,江满倒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眼,肖秀玲对面坐了两个女的,一个三十岁上下,一个约莫不到四十岁,应该就是老陈婶子形容的那两个人。   “呦,家里有客啊。”江满看看肖秀玲。   “不认识的,不相干的人。”肖秀玲脸色淡漠,“江满,先进来坐,别堵在门口跟谁惹了你似的。”   “不认识的那找你干啥”江满笑笑抬脚进去,自顾自拿了个高板凳坐下,看看那两个女的,“看着不像咱当地人。这么热的天你们来干啥呀,我听说上午你们就在咱村里转悠半天了,村里老太太还悄悄跟我说提防坏分子呢。”   她说话的口气轻松散漫,大大咧咧很随意的样子,让人想发火又不好发,年长些的那个女的憋了憋,问肖秀玲:“这谁呀,你亲戚”   一口京片子。   江满笑了笑:“合着你们一上午在村里没打听到啊,我是她妹妹。”   那女的隐忍的目光看了江满一眼:“据我所知,肖秀玲根本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   “这么说,你们还真到处打听了”江满一笑。   “谁打听什么了”那女的皱皱眉,“你怎么说话呢,我们来找肖秀玲有事,需要跟她本人谈,请你先回避一下。”   “俺们农村人,你拽这些文绉绉的没人能听懂,有话直说,好话不背人。”江满不再搭理她,直截了当问肖秀玲,“秀玲姐,咋回事”   “首都来的,这位,”肖秀玲指指四十岁上下那个,“自称她是陆安平的姐姐,陆安慧。”指指旁边三十岁上下那个,“自称陆安平现任老婆。”   肖秀玲看看那两位,果然都不是一般人,两人坐在那儿脸色尽管不佳,还挺沉得住气。   “哎哟,首都来的呀。”江满拉长了语调,“她们说是谁就是谁,怎么信呀,那我还说我是掌管天地万物的神仙呢,从太阳上飞来的。”   “……”肖秀玲抿了抿嘴,要不是气氛不对,她差点都笑出来了。   陆安慧噎了一下,翻翻眼皮:“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们给她证明过了,她自己给我弟弟写的信。”她从提包里拿出几封信,上面两封甚至都没拆封,“安平压根就不想收你的信,不会再给你回信了,都不理你了你心里还没个数你以后不要再给他写信了。”   “这就能证明”江满说,“那我要是拿着这些信,我就是陆安平他姐了”   “关你什么事”陆安慧说着转向肖秀玲,“说这种话没意思,我们的身份,是不是你自己清楚,这事情我们双方谈就好,你请她出去。”   “这是我妹妹,好话也不用背人。”肖秀玲说,“你们走吧,不用废话了。”   “两位,我姐不欢迎你们呀。”江满示意一下肖秀玲,“大热天大中午的,跑这么远路找你干啥呀”   “大概意思就是说……”肖秀玲顿了顿,归纳道,“两个意思,一个呢就是告诉我陆安平又结婚了,娶了这位——”抬手一指,“吴萍吴大小姐。第二个意思呢就是可怜我,觉得我一个农村女人,带个孩子挺累赘的,耽误我改嫁找男人,想给我减轻负担,也为了杨杨的前途地位,要把杨杨接走。”   江满看看陆安慧和吴萍,啧了一声问:“陆安平死了”   “你怎么说话呢”陆安慧脸色一变。   “那不然残了”江满说,“不然他要是好好的,没死没残,咋叫你们两个女人千里迢迢来跑一趟呢,人生地不熟你们还真敢来。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出门起码不应该前呼后拥,多带几个警卫员吗,所以我猜,陆安平八成是死了。”   见陆安慧张嘴想发火,江满指了指吴萍:“你看看你,脸红脖子粗急个啥呀,你瞧瞧人家,同样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人家可比你沉得住气,比你有教养。”   “你,你哪里跑出来的粗野村妇”陆安慧气得腾地站了起来,指着门口呵斥,“你谁呀你,这没你说话的份,请你出去。”   旁边的吴萍忙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动怒,陆安慧瞪了江满一眼,咬咬牙,气呼呼坐了下来。   江满跟肖秀玲交换了个眼色,慢悠悠等她坐下了,笑道:“我瞧着你们两位,大革命怕也在农村呆了几年的吧说起来也该了解农村地方,你既然都说了粗野村妇,不然咱们就来点儿粗野的”   陆安平会躲到农村来插队,他姐姐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包括这个吴萍,以江满的眼光来看,两个女人尽管穿衣打扮还可以,皮肤和气质却不像一直在首都养尊处优的样子。这人啊,过什么样的日子,总会留下痕迹。   “就凭你”陆安慧脸色又是一变。   江满则慢悠悠笑道:“你还别不信,要不我这就出去吼一嗓子我就喊陆安平狗东西变心了,陆安平的小老婆来抢孩子了,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农村人粗野。”   吴萍一直不动声色,这时看了江满一眼,像是有几分不屑的,转向肖秀玲开了口:“请你相信,我们大老远来一趟,没有任何恶意。我们主要是觉得,陆杨毕竟是安平的孩子,是陆家的后代,他现在快到五岁了吧,早该上幼儿园了,安平说你有些文化见识的,你看这村里连个像样幼儿园都没有,他跟我们回去,立刻就能进首都最好的机关幼儿园。”   江满暗暗啧了一声,这女人会说话呀。 第61章 这是威胁   “孩子接回首都陆家肯定要比在这儿好, 回去上学读书,接受教育, 的确也减轻你的负担。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陆家不可能对孩子不负责任, 接回去不可能让孩子受委屈的。” 这个吴萍说话声音不高, 姿态甚至放得很低。   肖秀玲脸色淡漠,也没任何回应。   吴萍顿了顿说:“我跟安平……安平说过很感激你, 陪他度过这几年,只是我跟他从小青梅竹马, 早在之前就由两家长辈定下了婚约,如果不是大革命开始,我们早就结婚了。现在只不过拨乱反正,每个人回归正常的道路。你跟安平,确实也不合适,你跟他的生活差距太大,你们没有共同语言,对他的事业前程你什么也帮不了他, 所以也请你谅解安平。”   “无所谓谅解不谅解的,他一走两年多,我早就当他死了。”肖秀玲挥挥手,“你们走吧, 我儿子死了爹, 就剩下我一个娘, 哪儿也不去。你不是都跟陆安平结婚了吗, 你不能生孩子”   “你……什么意思”吴萍脸色一僵,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自己能生,孩子呗,你自己生几个好了,千里迢迢跑来跟我要孩子,就那么上赶着想当后妈”   “犯贱呗。”江满扑哧一笑,“自己生一窝多好,要是生不出来了,就去收养几个啊,反正这年代也不缺孤儿。我们杨杨你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对,我儿子以后叫肖杨,跟陆家没有任何关系。”肖秀玲说,“你们走吧,别来烦我一个寡妇,惹急了我比谁都粗野。”   “你,你能不能冷静考虑一下。”吴萍脸色变了变,压了下去,“你也不为你父母家庭考虑一下吗,你看你这样独自带个孩子搬出来,你父母弟弟也担心,一家人生活处境都不好,我们把孩子接走,你趁着年轻再嫁个合适的,对你本人和你父母娘家都好。我知道这几年你也不容易,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作为补偿,将来你日子也差不了。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谢谢你这么替我操心了。”肖秀玲指指门外,“你还是赶紧回去操心你自己的肚子吧,跟陆安平好好努力努力,争取早点儿生出来,别把眼睛盯着别人家孩子。”   “你是母亲,就这样一个偏僻农村,你能给孩子提供什么样的条件”吴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回陆家是什么条件,什么前途别愚昧了,表面上你觉得你舍不得孩子,是疼爱孩子,其实还不是耽误了孩子,一辈子当个农民,你是害了他,等孩子长大知道了,他会恨你的。”   “我不想我儿子有多大前途,我就希望他起码平安长大,有人疼有人爱。你不用说了,别人的孩子不用你操心。”肖秀玲指指门外,“快滚,再不走我拿扫帚赶人了。”   “吴萍,我们走。”陆安慧恨恨拉了吴萍一把,“不可理喻。”   “你明明是想说不识抬举吧。”江满嗤笑一声,“我说两位,秀玲姐脾气好,我这人脾气可坏,心眼儿也坏,临走警告你们一句,赶紧滚远远的,别再耍什么花招了,别再跑来碍眼讨嫌。”   陆安慧:“你这是威胁我们”   “对呀。”江满大方地点点头,“就是威胁。”   “别再来了,以后大家各不相干,杨杨是我的命根子,谁要是敢在杨杨身上动歪脑筋……”肖秀玲盯着陆安慧,脸色一变,“赤脚不怕穿鞋的,惹急了我也敢拿刀砍人。”   “秀玲姐,别这么粗野,人家嫌我们粗野呢。”江满站起来倚着门框,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想拿捏我们这些农村小老百姓,都不用自己动动手指的,不过想都别想,相安无事最好,谁要是敢来找麻烦,我们不砍人,我们就去首都告状去。比如……”   她停了下,笑笑,乜了吴萍一眼,“比如去首都各大机关、去你们单位大门口,贴个标语控诉状之类的,喊一喊陆家、吴家仗势欺人,无情无义,看看谁更要脸。”   陆安慧:“你敢!”   江满:“你敢我就敢!”   吴萍憋得脸色发青,拉着陆安慧气呼呼走了。等她们一走,肖秀玲颓然坐在了板凳上。   “江满,你说……其实她说的有道理。”   “屁。”江满冒了句粗话,“你就看看这两个女人吧,什么德性啊,杨杨四岁半,你敢把他送到这种人手里”   “说的也是。”肖秀玲叹气,“江满,你还真够厉害的,不是说你凶啊,我是说……”想了想,找个合适的词儿,“你比我有法子,有脑子,我光是生气,都不知道怎么对付她们了。你脑瓜子怎么那么好使。”   “谁怕谁呀。秀玲姐你也不怂,这事儿你也不能怂。”   肖秀玲还想说什么,江满等不得她感慨伤怀,推了她一把:“哎行了先别说了,你儿子和我闺女,两个小孩在我家呢,赶紧去看看。”   她起身就往自己家跑,肖秀玲一听,也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跟了过来。   江满推开大门一看,俩小孩好好地呆在树荫下,畅畅坐在小床里,杨杨扒着床栏,俩人咿咿呀呀居然还聊得挺乐呵。畅畅才会说几个字呀,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聊的。   江满不由笑着问:“杨杨,你跟小妹妹说什么呢”   “我教他唱歌,唱小燕子。”小陆杨仰着脸问,“婶子,小妹妹啥时候能像我这样说话呀”   “快了快了,你好好教她,多跟她说话,她很快就能学会了。”江满随口敷衍着,走过去把畅畅抱出来。   她在肖秀玲家的时候,一边怼人,一边就担心小孩不愿意呆在围栏的小床里,万一再磕碰哭闹之类的。   “妈妈,你回来啦”小陆杨跑到肖秀玲跟前,仰起小脸,“我都饿了,咱们中午吃啥呀”   “你手里还吃着饼干呢。”肖秀玲好笑地戳穿小家伙,“说吧,中午想吃啥了想吃啥妈妈给你做啥。”   “葱花炒鸡蛋。”小陆杨笑眯眯地高兴起来,“光要那个嫩嫩的小葱叶子。”   “行,这就给你炒。”肖秀玲转头看看江满,“我其实也没心思吃饭了,江满,中午搭伙吧,你掐一把小葱叶子,我那边有我娘给的杂面馒头,我去热热,俩小孩吃鸡蛋馒头,大人随便再炒个菜就行了。”   “行,有现成吃的就行。”江满一手领着畅畅,顺着女儿慢腾腾的步子去菜园里掐葱叶子。肖秀玲则转身往回走,准备回去炒菜。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   “江满,你说……她们会不会再来,会不会去找我爹娘”   “难说,大老远从帝都跑来一趟,说起来没那么容易就走了的。”江满弯腰掐葱叶子,“她们找你爹娘也不怕,你去跟你弟提个醒儿,她们敢去,你弟就敢打出去。”   江满掐了一把葱叶子,畅畅也揪了一根小葱叶子往嘴里送,江满怕她辣,赶紧哄下来,跟她说留着炒鸡蛋吃。   “不过我老觉得,这事哪儿有点怪怪的。”她把葱叶子放进水盆,直起腰来,“我刚才不是说假的,这两个女人,陆家的、吴家的,千里迢迢跑来,没带警卫员没带别的人手,也没惊动咱当地公社。我总觉着不合常理。别的不说,就算想要孩子,陆安平自己不来,也不至于就让这两个女人单独来呀。”   “你是说……还有别的人跟来了”肖秀玲脸色一变,“陆安平也来了是不是不敢来见我,就让两个女人先来探探,我没答应,他们会不会憋什么坏,瞅机会把杨杨偷走”   江满其实没想到这个,她就是觉得,这两个女人单独跑来不太合乎常理,揣摩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肖秀玲这么一说,江满思绪也就被带过去了。   “妈妈,你说啥呀,谁要偷我”小陆杨问。   “没啥。”肖秀玲忙掩饰地笑笑,“我跟你婶子说话呢,说咱村里来了陌生人,怕他们是坏人,会偷小孩。杨杨,你这几天可别乱跑,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看见陌生人赶紧跑,在育红班别人叫你你也不要出去,门都不要出,不理他,记住了吗”   育红班在大队部里,就算陆家,总不敢大白天抢人吧。   小陆杨虽然不明所以,可看到妈妈脸色郑重,忙答应着记住了。   肖秀玲:“哎,我回头得跟育红班老师交代一声,万一有生人去找杨杨,不能给他见,要不……干脆这几天别让他去幼儿园了,我也不去上工了吧,我在家看着他。”   “你也不用紧张,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江满说,“不过这几天我们小心些也没错。”   两个女人洗了一把小葱叶子,一起去肖秀玲家,小铁锅炒鸡蛋,摘了两个茄子,炒个青辣椒茄子丝。这大夏天人本来就容易没胃口,炒个辣菜还有点食欲。肖秀玲怕畅畅太小吃不了杂面馒头,趁着江满切茄子,炒好鸡蛋就又做了两碗面疙瘩汤。   大人切菜炒菜,两个小孩坐在榆树下凉席上玩,江满一边留意看着孩子,一边问肖秀玲:“我对陆安平不算了解,秀玲姐,你觉得陆安平会不会是这种很阴的人自己不出面,指使吴萍来要孩子。”   原主嫁过来以后,作为新媳妇本来就跟村里人不太熟悉,跟陆安平这样一个男知青接触就更少,也就村里上工碰见过几回,第二年陆安平就走了,所以江满记忆中对陆安平也没什么印象。不过听姚志华的口气,他对陆安平评价还是挺不错的。   “不好说。原本吧我真是很信他,那时候年纪也小,觉得他哪里都好,可是他一走两年多,我还有什么好相信他的。话都没给我交代一句,新老婆都娶回去了。”肖秀玲冷笑一声,“当自己是谁呢,难不成他要变心我还赖着他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肖秀玲拿筷子搅拌面疙瘩,给孩子吃,便把面疙瘩搅得小一点,一边跟江满说话,一边脸上神情片刻的愣怔。   “他阴不阴、坏不坏不好说,但他以前真的很疼杨杨,很重视孩子,怀孕的时候他就整天小心在意的,生下来一直当命根子一样,要说他想把杨杨要走,我相信。要说吴萍那个女人想要孩子回去当后妈,我是一个字都不信。”   “你也别太担心,不过该防备还是要防备,你瞅空提醒你弟一声。”江满翻动着锅里的辣椒茄子,呛得咳嗽了几声,“这辣椒够味儿。”   她本来不太吃辣,可是穿来后的日子别说大吃大喝,偶尔吃了肉、炒个鸡蛋在别人眼里就算“败家”了,说她不会过日子,青菜萝卜变着花样吃也是滋味寡淡,加上姚志华爱吃辣,渐渐地江满竟也喜欢吃辣菜了。当然也不能太辣,像别人家那样把辣椒当菜吃,一盘辣椒一顿饭,对不起她还真不行。   眼下农村不是缺菜,关键是缺油,很多人家还是不习惯多炒菜。   两人做好饭,给小孩洗了手吃饭,有志一同地先喂饱孩子,大人才能安心吃饭。   “杨杨这么大就好了,自己能吃不用人喂了。”江满端着碗喂畅畅吃面疙瘩,疙瘩汤里放了黄瓜丝,小孩还挺会吃,嘴巴表达不出来,小手可会指,指指面疙瘩,江满给她喂一勺面疙瘩,吃完了再指指黄瓜丝,指指小葱炒鸡蛋。江满一边喂她,一边嘀咕:“回头我得给她做个罩衣,训练她自己吃饭,光用围嘴不行。”   “才一岁多,你还想怎样,瞧把你能耐的。”肖秀玲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你呀,养孩子急不来的事,才一岁你就给她穿闭裆裤子,这又要给她自己吃饭,你当她大人呢好歹也得等到两岁以后的,不然这么点小孩,勺子都拿不好,她能吃得碗里碗外到处都是。”   江满:“不卫生啊,我给她穿闭裆裤子也只出门穿,在家里也会穿开裆。别看我们人小,这不也习惯了吗,顶多尿湿几次。”   才不要小孩出门露个小屁股呢。   实则在江满看来,早早学吃饭挺好,浪费几粒粮食倒不打紧,小孩自己吃饭也是一种乐趣,再说也锻炼小手手。虽然有点小了,小手还不稳当呢,给她个勺子先锻炼着,当然热水热饭肯定不能给她自己吃。   “姐,你们都吃了呀。”肖余粮一推门进来,先捏捏小陆杨的脸蛋,笑着跟江满打招呼,“三嫂也在呀。”   “跟你姐搭伙呢。”江满看看他手里,不禁笑道,“又送啥来呢”   “自留田边上几棵春玉米,种得早都能吃了,娘中午煮的。”肖余粮打开手里的笼屉布,果然包着几个黄灿灿的玉米棒子,小陆杨欢呼一声,放下筷子就去抓玉米棒子。   “畅畅能不能吃”肖秀玲挑了一个,递给江满。   “怕她卡到。”江满掰了几粒玉米粒,摊在手心里犹豫了一下,畅畅八个半月开始出牙,现在才长出来六颗白白的小牙齿,江满还是不太敢给她吃颗粒的东西。   “给她自己啃,就当磨磨小牙。”肖秀玲笑着指指畅畅,“不然你瞧着吧,看杨杨吃都馋了。”   像是配合肖秀玲似的,畅畅一看小陆杨啃上了,果然伸着小手“啊啊”地喊着要。江满看了看,肖秀玲挑的这个小一些,很嫩,煮熟的玉米粒都是软的,就给了畅畅,看着她啃了一口,只能咬下一小部分,不能咬下整个的玉米粒,也就随她自己啃着玩了。   肖秀玲叫肖余粮坐下一起吃,肖余粮看看桌上的饭,冷不丁来了肯定没有他的份,就说家里都做好了。   “那你回去吃饭。”肖秀玲说,“先等一下,家里这两天没去陌生人吧”   “没,姐发生啥事了”肖余粮立刻警觉起来。   江满就笑笑说道:“我吃饱了,你们姐弟俩聊聊吧,我带俩小孩出去消消食。”   “你哪里吃饱了,不着急,你先把饭吃完。”肖秀玲说。   “真吃饱了,我吃了一个馒头,畅畅剩下半碗面疙瘩汤我也吃了。”江满伸手拿了个老一点的玉米棒子,她喜欢吃老一点的,老的香有嚼头,拿起来给肖秀玲看,“我一边吃着,行了吧”起身招呼小陆杨和畅畅,“走吧两个小朋友,我们出去吃凉快。”   俩小孩手里还都拿着玉米棒子呢,一大两小一个样,一边啃着,一边慢悠悠走了。   屋里留下姐弟俩,肖秀玲怕她弟饿了,就先给他夹了个菜馒头吃着,才把刚才陆安慧和吴萍来的事情简单说了,“你回去先别跟爹娘说,他们心里存不住事情,知道了又得生气难过。真要找上门,瞒不住再说吧,”   肖余粮拿着咬了几口的馒头,也吃不下去了,气得瞪着两眼发狠:“这个陆安平,他还真不是个东西,当初要不是……”   “先别说这个了。”肖秀玲打断他,“你可别冲动,我本来也先不打算告诉你的,跟你说是叫你心里有个数,防备着点儿。她们不去就算了,等我慢慢告诉爹娘。要是她们真敢跑去,你就只管拿棍子给我打出去,管她是谁,她们敢使坏我就敢打人,想跟我要杨杨,门都没有。”   “真敢找到我们家里,我弄死他!”   “都跟你说了别冲动!”肖秀玲瞪了他一眼,嘱咐道,“会打打百下,不会打打一下,就算是打人那也得有个分寸,她们是什么人呀,你真要一棍子下去打死打伤了,赔上你自己,你看看这个家里还指望谁”   “我知道,姐。”   肖秀玲仍旧不放心,又仔细嘱咐了一遍,才让他先回去,自己收拾了碗筷,出门去找江满和孩子。   大中午热,江满就把俩小孩带去大场边,树荫下凉快。肖秀玲找到他们,就把小陆杨带回去睡午觉,江满也会去搂着畅畅睡午觉了。下午一觉醒来,肖秀玲果然没让小陆杨去上育红班,自己也跟生产队请了假,干脆专心在家看着孩子。   倒是一连几天风平浪静,陆安慧和吴萍竟然没有再来,也没在村里在出现过。江满到底有点不放心,觉得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千里迢迢跑一趟,这么容易就退兵了   江满总觉得,不管陆家还是吴萍,恐怕没那么容易就妥协。   一晃十多天过去,仍旧没动静,肖秀玲也渐渐放下心来。江满琢磨,估计吴萍也就是做个表面文章,故意在陆家和陆安平面前做做样子,显好心跑来要孩子。其实以常理而论,哪有后妈想主动养前妻的孩子,她有那么好心   吴萍要是回去跟陆家说,肖秀玲不答应还把她们骂了一顿,把肖秀玲说得多么多么恶劣不堪,陆家真要能就此歇了要孩子的心思,肖秀玲倒要感谢她了呢。   秋老虎还热得历害,生产队开始收花生了,肖大叔肖大婶来帮闺女种秋菜,就顺手帮江满院子里的也给种上了,两畦小白菜,一畦水萝卜。肖大婶还说,等过一阵子再给她种点儿越冬的菜,菠菜、芫荽、小黑菜,再种点儿雪里蕻,开春腌了吃。   两人经常来帮忙种菜、砍柴,弄得江满都很不好意思了,偏偏他俩还觉得欠了江满的人情,说小陆杨放了学就多亏江满照应。江满把畅畅放在一边玩,就跟两人一起种菜,一边闲聊起来。   “婶子,天凉快了,是不是预备叫儿媳妇来认门了”   “是呢,我正打算请媒人去说。”肖大婶笑道,“咱家余粮这回像是还挺满意。”   此前江满和肖秀玲撺掇肖余粮去找那姑娘“增进了解”,后来悄悄问了,两人私下里应该是接触过,肖余粮说那姑娘性子开朗,看着挺能干的样子。   农村里的婚约,姑娘来婆家认了门,男女双方来往了,双方家庭红白喜事、逢年过节都走动起来,一般就不会再有退婚的事情,毕竟这样“半路退婚”,在农村很多人看来,对姑娘家名声不好。   不出意外,肖家明年就该准备办喜事了。   说话也没隔多久,赶在中秋节前几天,肖家托媒人去商量“小定”彩礼,说打算中秋节后,八月十六好日子接姑娘来“认门儿”,就算正经完成了订婚礼节。

第62章 太阴了   结果还偏就出了意外。媒人走了一趟, 回来说女方要退婚,相亲时给的东西一起都退回来了   江满听到肖秀玲说时, 还真愣了一下:“为啥呀”随手给肖秀玲倒了一碗凉开水,“先喝口水, 瞧你气的, 气死你自己又能怎样。”   “说我这个大姑姐性子差不好相处,脾气差还嚣张霸道。”   “关你什么事呀, 你都搬出来了。”江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也想知道我碍着她什么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肖秀玲阴沉着一张脸, 端起碗一口气喝光,“还说我弟人品不好不正派。人家女方一口咬定,说他为人不正派。”   肖秀玲喝完水,咣当把碗丢在桌子上:“人家说仔细打听过了,我弟说话做事就不是个正经人。还说怪不得上次那桩婚事,临到认门的跟前儿人家姑娘不来了,就是人家知道了我弟人品不好。”   “人品怎么不好了说话跟放屁一样,总得有个根据吧”江满也来了气。   “你怎么还没明白”肖秀玲叹气, “两家一退婚,别人总要问原因,他们就这么一句话,因为我弟人品不好退的, 又提起上回退婚的事, 兜头先一盆脏水泼过来了, 往后谁敢给我弟介绍对象, 人家一打听,连着退过两次婚,为啥退婚,因为我弟人品不好……我弟人品不好的名声恐怕就说不清了,谁给你证明真的假的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你说这是谁给我弟造谣,我们老肖家一家子本分人,也没得罪过谁,谁造的这个谣。”肖秀玲越说越生气。   “赵家村才几里路远”江满摇头,“互相都知根知底的,一句谣言女方就信了”江满停了停,断言:“我总觉得这事不是谁造谣使坏,要说有人造谣,那就是女方自己造的谣。”   谣言从女方嘴里说出来,还成了退婚原因,这脏水泼得结实。   相邻两村的老百姓,不是沾亲就是带故,肖家一家子本分人,两家相亲前女方肯定也都打听过了的,怎么冷不丁退婚还丢出这个话来。   更气人的是,肖家还没法去追究闹腾,没办法证明,农村里事关“名声”,越搅和越臭,不明所以的人太多了,名声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谁给你证明呀。   江满总觉着这个事情有些不太对劲,莫名就想到陆安慧和吴萍了。拿肖秀玲唯一的亲弟弟下手,给她添堵,给她施加压力可眼下又没有证据证明,江满只好安慰了一下肖秀玲,自己心里琢磨着,也没敢跟她提。   江满暗暗留了个心眼儿,心说死也死个明白的,想弄明白,查一查女方胡家那边有啥异常就知道了。   出了这事,横竖肖家这个中秋节是过不好了。   农历八月十三,邮递员给江满送来邮包,一个纸箱子,开玩笑说,你们家包裹可真多,基本一两个月一次。   包裹多也不是给她,给他闺女寄吃的呢。   江满回去拆开包裹,除了奶粉,有果丹皮、山楂片,还有她提过的雪花膏,当地供销社只能买到蛤蜊油,用来擦脸匀不开,油腻不舒服还招灰。   姚志华耳朵还算透气,这就给她寄回来一瓶。   江满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收好,拿起一盒铁盒装的动物饼干,忍不住吐槽:“还真是穷人乍富有钱了呀,真不知道他一岁大的闺女能吃多少零食。”   这东西也大老远往家里寄,也不怕路上碎成饼干屑。   八月十四下午,江谷雨和刘江东下了班跑来了。小两口隔三岔五来,蹭饭帮忙带孩子,江满差不多都习惯了,就张罗着做饭。   “今天下班晚”江满说,“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一个人拍个黄瓜、吃个馒头,晚饭都不打算做了。”   “小刘有工作耽误了一会儿,处理小偷小摸。”江谷雨解释了一下,“明天不是中秋节吗,明天星期五,我们下午下了班打算回县城跟他养父母过节,今天就先跑来看看你,明天就不来陪你过节了。”   江满:“我可不用你们陪,明天下了班,麻溜儿滚回你婆家过节去。”   “我知道。”江谷雨不放心嘱咐道,“姐,你一个人也得好好吃饭呀,你这样可不行。明天要过节,你一个人也得认真炒个菜。”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畅畅的饼干,还给你带了一包月饼。我这几天忙了没来,就怕她饼干吃光了。”   畅畅吃钙奶饼干,平常都是江谷雨隔一阵子给带来,几块饼干半碗奶粉,蘸着吃,就够小孩加一顿餐了,有时候还能再吃半个煮鸡蛋。   江满接过来,指指畅畅:“家里还有,你姐夫寄了两盒动物饼干来。”   “啧啧,我这个姐夫,现在越来越懂事了啊。”江谷雨瞥着江满,笑着调侃她,“姐,你说他是不是越来越顺眼了”   “行了别贫了啊。”江满问,“晚饭吃面条行不行弄点鸡蛋酱,做打卤面。”   “姐,做个老南瓜贴饼子吃吧,我前天跟小刘也做了一回,总不是你做的那个味儿,我明明也炖了老长时间,就是饼子不够香。”江谷雨笑嘻嘻指指刘江东,“你看着畅畅,我帮姐烧火。”   江满就去摘老南瓜,一边切,一边跟江谷雨说:“老南瓜贴饼子好做,放油放盐下锅煮,饼子弄薄一点贴上去就行了,你做不好吃,不是你做不好,是你的锅不对,炉子不行,必须得这个烧柴草的铁锅才能做出来味儿。”   “我们家厨房,支个小地锅倒是没问题,可整天要上班,也没工夫去捡柴烧呀。”江谷雨笑道,“小煤炉子炒菜是不好吃,火慢,我们两个平时凑合自己做点儿,懒了吃食堂,馋了就到你家来了。”   “你呀,结了婚倒越来越随性懒散了。”江满虚虚地点点她,“我看都是小刘惯的。”   江谷雨:“他说了,就我一个媳妇,不惯我惯谁呀。”   “……”江满懒得听他们秀恩爱,多放了点花生油,老南瓜下锅炒出水,闻到香味了,加水放盐,加点儿酱油就盖上锅盖,等着烧开了贴饼子。   “中秋节带点儿什么回去”想到这是江谷雨结婚以后,在婆家第1回 过节,江满就提点了一句,“你们两个都有工资,平常也不给你婆婆,过年过节该送礼要送礼。”   “我婆婆说不要。”   “人家还能说要她不要你也得给她买点东西。婆媳可不是亲妈,人家对你好你得回报,才能长久了处好。你可不知道,结婚摊上个好婆婆,比亲妈都强。”   江满掀开锅盖看了看,叫江谷雨,“火小一点,我贴饼子。”把盆里的面团摊开在手上,直接两手压成长圆的面饼,拉薄一点贴上去。   “我是说,我们工资给她她不要。节礼我们肯定要买的。”江谷雨把锅底火旺的木柴抽出来,只留下两根玉米秆,“小刘结婚前工资交给她她都不要,让三个儿子谁工资谁自己收着,结婚娶媳妇尽量自己出钱,他们做父母的有钱就贴补一些。跟我聊起来还挺得意呢,说他们家的男人从小听她数落,都不敢乱花钱。”   “你这婆婆才是真聪明人。”江满感慨一句,两相一对比,怎么她就摊上姚老太那么个招人恨的货呢。   “所以我跟小刘商量过了,我们过节回去,吃的喝的家里都准备好了,他大哥大嫂工作忙也不回来,老三呢在部队更不能回来,我们也不往家里买吃食了,买了也吃不完。明天回县城,我就去给婆婆买布做一身好点儿的衣服,我还有布票。”   “不给你公公”   “给他买他也穿不着,整天穿警服。”江谷雨想了想,“要不让小刘给他买条烟。”   姐妹俩说说笑笑做好了饭,就喊刘江东吃饭,刘江东答应了一声,声音在大门外。   江满出去,畅畅跟小陆杨正蹲在肖秀玲家大门口,俩小孩头凑在一起,专注地看啥呢。   “干什么这是”江满指了指。   “看虫子。”刘江东好笑,“秀玲姐在丝瓜叶子上捉了几条青虫,俩小孩当好东西呢,装在盘子里玩。”   黄昏光线不太分明,江满走过去弯腰一看,我个妈呀,几条细长的绿色肉虫子,在白色搪瓷盘子里爬来爬去,杨杨还用手拦着怕爬出来,畅畅蹲在一边一脸兴趣,也伸着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去戳。   “……”江满自诩胆子大,连蛇和懒蛤.蟆都不怕,可不包括这些没长骨头、扭来扭去的肉虫子。   膈应人的感觉啊,顿时后脊背一硬,毛呼呼的。   可俩小孩玩得兴致勃勃呢,又不能在小孩跟前露了怯,吓到小孩子更加不好。江满悄没声站起来,跑进去埋怨肖秀玲:“你个不靠谱的,你怎么给他们玩虫子呀,吓死我了。”   “菜虫子你怕啥,小孩都不怕。”肖秀玲正在收衣服,随手把收下来的衣服折叠一下,“可不是我给他们玩的,我刚才摘丝瓜,顺手捉了几条虫子,杨杨看见了当宝贝一样要走了,还嘱咐我捉到了都给他,可千万别弄死了。”   “那是什么鬼东西虫子,也不是菜青虫啊,菜青虫胖乎乎没这么长。”江满想了想,原主好像也没“命名”过这东西,实则乡村里很多微小的生物,都是叫不出名字的。   果然,肖秀玲拍拍衣服:“我也不知道,就叫虫子呗,丝瓜叶子都吃得一片一片的。”她把衣服送进屋里,走出来随手关门,“你家丝瓜上面有没有”   “没注意。”江满说。立刻觉得往后摘丝瓜要小心一些,想想她院里的丝瓜倒没发现虫子咬的叶子,兴许没留意吧。   “明天让我爹给打点儿农药”   “别了吧,自家每天吃,你打了药还敢吃呀。”这时候的农药可都是毒药,甚至不讲究低毒,农村人也没有农药残留之类的意识,打完药下一场雨,该吃就吃了。   江满笑道:“虫子吃叶子就让它吃一点,反正它没有你吃得多,你比虫子吃的多多了。”   “去你的。”肖秀玲笑着推了她一把。   “不然去我家吃正好谷雨来了,南瓜贴饼子杨杨爱吃。”   “不了,说好了去我娘那边吃。”肖秀玲关好门,跟江满一起从院里出来,随手把大门也关上,领着小陆杨回娘家吃饭。自从退婚的事情之后,肖秀玲这几天晚上都带着孩子去娘家吃饭,寻思着大人小孩热闹些,省的肖大叔和肖大婶唉声叹气。   江满也回来收拾了吃饭。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一锅南瓜贴饼子怕不够吃,米汤烧开时放上竹篦子,热了几个杂面馒头,拍黄瓜,凉拌洋葱芫荽,青辣椒炒鸡蛋。   浸着南瓜汤汁的锅贴饼筋道好吃,江谷雨连吃两块,美滋滋喝了一口米汤,满足地哎了一声。她喂了畅畅一小块南瓜,看着小孩吃下去,指着笑道:“我怎么看畅畅越长越像姐夫了,你看她吃东西这嘴,跟她那个爹一样一样。”   “胡说,像我。”在这事上,江满绝不接受任何异议。   姐妹俩吃着饭聊起肖秀玲弟弟退婚的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一次又一次的,连着被人退了两次婚,不明真相的人真要认为男方有问题了。   “还真是不顺利,难怪我看秀玲姐脸色不太好。”江谷雨说。   “可不是,她这几天恼得不行。”江满转头看看刘江东,问道,“小刘,你在派出所,对各村都熟悉,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女方家里最近有没有啥不寻常的事情。”   “姐,我记得你说女方是赵家村的,姓胡是吧。”刘江东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叫什么”   “小名叫小秸的。”江满想了想,“户口大名我记不清楚,好像就叫胡什么秸,她爹叫胡庆州。”农村姑娘背地里都称呼小名,有大名平常也没人叫,江满哪关注这个呀,也就是退婚以后,她才听肖秀玲提到一句。   “胡双秸”   “差不多。”江满听他这口气忙问,“你认识”   “不认识。”刘江东摇摇头,“赵家村几乎都姓赵,没几家外姓的,姓胡的也就一两户,你一说姓胡我差不多就有数了。”   作为基层派出所民警,他对辖区各村都很熟悉。   刘江东夹了一块锅贴饼,笑道:“姐你可问着了,这个胡双秸,几天前到我们派出所来办政审手续,名字有点特别,我所以有印象。现在政审不是都要我们派出所审查盖章吗。”   “什么政审手续”   “招工。”刘江东说,“好像是去县城的食品厂当工人了。”   “那是因为招工进城退的婚了”江谷雨啧了一声,“退婚就退婚吧,自己觉得高了想退婚,说句不合适不就完了,干吗往人家男方泼脏水呀。”   “正式工”江满眼睛微眯,转头问刘江东,“临时工应该不用政审的吧。”   “这个不知道,老周管户籍的,我就是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刘江东说,“县里食品厂,估计是合同工居多,一般几年都能转正,临时工应该不用走我们派出所政审。姐你要是想知道,我回去叫我婶一打听就都清楚了。”   “无所谓,这个不用打听了。”江满想了想,“我听肖秀玲说过,那女的小学只上了两年,家里爹娘近亲也都是最普通的农村人,也没有其他符合政策照顾的条件,她怎么招的工”   她夹起一块黄瓜慢慢吃掉,哎,她怎么就笃定这里头有事儿呢。   尤其这时间也太巧合了点吧。   不过她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么着无凭无据的,就是有证据,木已成舟,眼下谁能把陆家吴家怎么着呀。   于是半个多月后,肖余粮放学后来接小陆杨,说他姐在娘家那边等着,江满就叫住了他。   “余粮,你让杨杨把饼子吃完再走,外面刮风有灰尘。”江满指指正在吃葱油饼的小陆杨,又叫小陆杨去跟畅畅玩皮球,转头笑道:“余粮,我问你,最近这阵子没人找你说啥吧”   “三嫂,你问啥呢”肖余粮顿了顿,“哪方面啊”   “你姐和杨杨的事。”江满直截了当,看着肖余粮脸色一变。   肖余粮犹豫了一下:“三嫂你咋知道的我要是说了,你可别告诉我姐啊。”   “你说了我听听,该不该告诉你姐再说。”江满正色道,“余粮,你三嫂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过你姐和我不是旁人,有些事咱们总得心里有个数。”   “是有个人找我,就是来咱村那个驻队的赵干部。”   “就那个老赵同志”江满惊讶一下,“他不是驻队半年到期,两个月前就回去了吗”心里说,果然不是什么好鸟啊。   “就是他,人家干活他就背着手在田头转悠,我认得,以前在村里没怎么说过话。”   肖余粮说,胡家退婚几天后,也就是刚过完中秋节第二天,那个老赵同志来过村里一趟,说是到镇上有公事,顺便来看看驻队工作的老地方。   期间老赵跑去田里转悠,找到正在收割大豆的肖余粮,一副关心的样子跟他聊了老半天,说他婚事不顺都是因为他姐和小陆杨拖累的,一连两次退婚多让他丢脸啊。这要是再来一回,他这辈子怕真要打光棍了。   老赵说,他以前跟陆安平认识,陆家是什么家庭呀,肖秀玲就别有什么幻想了。陆家想要杨杨,就给人家吧,本来就是陆家的孩子,又是个男孩,负担重,肖家留着有什么好处   再加上肖秀玲这样在娘家门里生活,就算搬出来,在外人眼里也还是要依靠娘家兄弟过日子,条件好的姑娘谁愿意嫁给他呀。像肖秀玲这样,该嫁人嫁人,作为女儿,不能帮衬娘家就算了,怎么还能拖累娘家呢。   拖累得娘家唯一的兄弟不好找对象,用赵干部的话说,这也太过分了。   “他的意思,就是叫你回来逼你姐嫁人,把杨杨给陆家”   “他说,把杨杨给陆家,让我姐嫁人,我们家才是个顺理成章的路子,对大家都有好处。还说等我姐嫁了人,他保证给我找个漂亮条件好的对象,还可以安排我进城当工人。”   这招玩得够漂亮啊。江满心里呵呵两声,问肖余粮:“这条件可真不差,你就不动心”   “我姐从小疼我,我姐比我大六岁,小时候她把我领大的。”肖余粮说,“三嫂,其实我也赞成我姐嫁人的,趁着年轻再找个合适的,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可是她现在不想嫁,我怎么逼她还有杨杨,陆家条件是好,可后妈手里能有好日子过吗,要是我硬把杨杨送走,我姐恐怕也不想活了,我姐得恨死我。”   “难得你能为你姐着想。”江满不禁感叹,小伙子年纪轻轻,关键是脑子能拎清。   试想,换个冥顽愚昧的,没准就会把孩子交给陆家,赶紧逼着肖秀玲嫁人,还觉得都是为了肖秀玲好。毕竟在时下农村人眼里,女人家没个男人怎么行呢。   “你姐她现在不想再嫁。就算她想嫁,总得遇上个合适的吧,嫁人又不是去供销社买东西,直接柜台里一指就买来了。”   “三嫂,这个事情,你先别告诉我姐了吧,她知道了又得心里难受。”   “她老觉得自己拖累了你,影响你的婚事。”江满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先不告诉肖秀玲,她就算知道,除了生气自责又能怎样,难不成真的赶紧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然后江满就跟肖余粮说,她琢磨,这次胡家退婚的事情,应该是陆安慧和吴萍搞的手段。   “她们还没走”肖余粮睁大眼睛,“再让我看见,我非抽死她们不可。”   “走没走不知道,估计不能在这边呆这么多天。”江满说,搞事情也不用她们亲自上阵啊,她于是说了胡双秸招工进城的事情。   心里有鬼,胡双秸招工的事情还没传出来,胡家对外只说女儿退了婚心情不好,进城走亲戚去了。肖余粮听了以后,开始也以为胡双秸是当了工人才退的婚,可没想到背后跟陆家和吴萍有关。   肖余粮脖子一梗:“搞这种鬼!这家人也太阴了。”   “所以你往后凡事多留个心眼儿,少出门,不许生事,少接触不熟悉的人。”江满说,“你年轻气盛,万一你要是掉到人家挖的坑里,被人家拿住了什么把柄,比如犯错了犯法了,你碰一下人家姑娘,人家就一把揪住你,硬说你耍流氓了……”   看着肖余粮惊讶瞪大眼,江满正色道,“你还别不信,你自己想想,人家把你一抓,你姐为了你,恐怕就只能委屈她自己了。”   “我……”肖余粮一咬牙,“三嫂你放心,我知道了。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对不住我姐和杨杨。”   “没那么严重。你才多大呀,别张口打光棍、闭口打光棍的。”江满笑道。   心说走一步算一步,陆家吴家两位当家人年纪也一把了,总不能一直阴魂不散。这都七九年了,改革开放了,肖余粮要是做个什么生意买卖,发家致富成大款了,再过十年也才不到三十岁,年轻漂亮大姑娘挑着拣着找。

第63章 远归远人   傍晚生产队收工的时候, 江满抱着畅畅在门外溜达,老陈婶子经过门口, 江满就问了她一句:“婶子,你看见秀玲姐回来了没”   “在我后边吧, 很快就该来了。”老陈婶子笑道, “你等她有事呀。”   “嗐,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她吗。”江满说, “你看她这阵子因为她弟的事儿,都气坏了。”   “肖家也是够倒霉的, 这又退了一次婚。”老陈婶子道,“要说余粮小伙子不错的呀。”   “我看不退婚才倒霉呢。”江满停了停,“就她们那家人,我听说那个胡双秸……”   “女方有问题”老陈婶子见她欲言又止,忙追问道。   “我听说……”江满顿了顿,“那姑娘有点不讲究……猪八戒他闺女,自己做了缺德事情要退婚,还倒打一耙。”   “我就说嘛, 好好的怎么突然又退婚。”老陈婶子一拍大腿,“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不规矩,这作风不好的女人可不能娶,娶回家要倒八辈子霉的, 退了正好, 人家肖家一家子厚道人。”   “自己身上就不干净, 好好的突然退婚, 还胡说八道泼脏水,造人家男方的谣。”江满嘁了一声道,“两个村子这么近,你没听说吗,自从退婚那姑娘就没出来露过面,她爹娘为了遮丑,在外头跟人说去城里走亲戚去了。婶子你想想看,这秋收时节忙得要死,谁家十七八岁的姑娘这时候跑去走亲戚,还一去就不回了”   “还真是哎,两个村子这么近,谁还不知道谁呀,我听说从八月十五前后就没在家,说走亲戚去了,怪不得呢,也没听说他家有啥城里亲戚呀。”老陈婶子两手一拍,“合着他家闺女做了丑事,他们退婚还嚼舌造谣泼脏水呢,把责任推给人家男方这家人可真缺德。肖家就该找她们去!”   “他爹娘拼命遮掩呢,死也不会承认呀,人家说进城走亲戚了,当别人都傻呢。”江满说着笑笑,“婶子,家里有人做饭吗”   “小儿媳妇先回来一会儿,也该做好了。”老陈婶子一听她这么说,便先回家去了。   然后没几天,村子里就都传遍了,说胡家退婚是因为胡双秸跟男人私奔了。   农村地方,这年代“私奔”俩字简直有魔力啊,都不用半天就传到了赵家村,搞得周围几个村子都传遍了。   江满:……她可半个字没提“私奔”。   她本意也只是营造一下舆论,把胡双秸招工的事情戳穿,逼得胡家现原形。脏水泼过来了,总得挡回去吧。至于能不能把背后的人也抖落出来,走不步算一步。   私奔这事,关键是大家都还信。胡家那边因为女儿招工的事情有猫腻,遮遮掩掩先没敢公开,同时方便给肖家泼脏水,爆出来别人自然会说是他们招工变心退的婚,就一口咬定女儿走亲戚去了。   等到人人都说他家女儿跟男人私奔了,否认也没人信呀,越描越黑,只好又想法子补救,把胡双秸从城里叫回来,在村里露个面,对外承认说女儿是招工进城了。   胡双秸招工进城才没几天,春风得意,换了身城里人打扮回来了,回村里绕了一圈,证明自己“没私奔”,只是进城当工人去了。   结果村民们便更加确信胡双秸跟男人私奔了,瞧瞧她打扮的吧,城里野男人给买的呗,说招工了,他们老胡家怎么招的工,凭啥招的工,城里野男人给使得力气呗。   自己跟人私奔招工退了婚,还往人家男方泼脏水,这都什么人家呀,三村五邻都纷纷评论,说胡家这种“倒打一耙”的行为太缺德。   肖家和媒人这时候自然不能闲着,找上门讲理去,胡家有嘴说不清,又不敢和盘托出,闹得各种灰头土脸。   结果这么一闹,胡双秸一个新招工进厂的工人,影响就太不好了,反而让很多人盯上了她,追责她到底怎么招的工。本来也还没转正呢,厂里也不想背这个锅,一个月后从县食品厂被退了回来。那年代毕竟要讲究政治影响。   后来胡双秸匆匆找了个外地人远嫁了,这是后话。   秋后江满这个大队会计就忙了些,农村人劳作一整年,一整年的生计都在她的账本和算盘上呢。晚上畅畅睡了觉,她点灯熬油加班,实在忙了,就让肖秀玲帮她带畅畅。   过了霜降,生产队收完红薯,秋收就算全部结束了,老队长召集各所有生产队干部,包括江满一起,用了整整两天工夫,把全年的收入支出盘了一遍,给村民社员分粮食分钱。   其实分钱很少,生产队本身也没别的收入,老百姓吃粮靠集体,开支花钱则靠着家里的鸡鸭猪。但这一年风调雨顺,粮食收成还不错,收成好了大家都高兴。   江满没下田劳动,可也完全能体会社员们年底收获的那种心情。她这个会计全程参与分粮分钱,保证各家公平,对于一个农户家庭,少算半斤红薯都是大事。   她自己家呢,分到了两口人的秋粮,包括玉米、黄豆、鲜红薯和红薯干,还有少部分杂粮和花生。   有她一半工分的支撑,加上生产队给干部们又多发了一点“津贴”,她今年挺满意了。粮食宽裕,江满除了把花生、黄豆榨油,就决定来年开春多养些鸡,反正她住在村边,鸡们可以赶出去散养在大场和田野,公鸡杀肉,母鸡下蛋吃。   估摸着吃不完,江满在肖秀玲的建议下,把一部分鲜红薯煮熟切片晾晒,做成了熟红薯干,甜津津的好吃,好存放,方便大人孩子当零食,给姚志华也寄去了一大包。一同寄去两瓶辣豆酱,除了原来猪油渣、辣椒之类的配料,还加了炒熟的花生米。   结果这哥们回信说,媳妇哎,我现在在宿舍不要太受欢迎啊。为了辣豆酱,为了熟薯干,几个舍友心里过意不去,整天抢着帮他打水打饭。   天气一天天变冷,乡村进入了农闲时节,村里倚着墙根晒太阳的闲人又多了起来。江谷雨和刘江东下班骑车来到时,天都傍黑了。   “小刘又加班了”江满习惯性地往这方面猜,毕竟刘江东这样的基层民警,指不定啥时候忙,一旦有事,他就没法按时下班。   “不是。”刘江东指指江谷雨,笑道,“来的路上,她说想吃冻红薯,半路下车跑去田里找。”   “怎么寻思想吃那东西,现在都还没上冻呢。”收获了的红薯藤,根上偶尔会有落下的小红薯,天冷结冰一冻,就变得甜甜的水水的,跟冻梨子味道差不多。   江满好笑地看了江谷雨一眼,问道:“去检查过了吧,怀上了”   “还真让姐说准了。”江谷雨没说话,刘江东在一旁笑着答道,“昨天一早去县医院查的。”   “怪不得。”江满一听就笑起来。前几天小两口来串门,江谷雨悄悄跟她说经期过了十多天了,江满数落她心大,叫她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小两口说星期天就去。   江满虚虚地指指江谷雨:“小刘我跟你说,她现在应该还没开始怎么反应呢,你看着她好好吃饭,别让她瞎折腾。”   “我怎么瞎折腾啦,我吃饭认真着呢。”江谷雨抗议,“姐,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我亲姐,你都不向着我了。”   “我才不是你亲姐呢。我是小刘亲姐。”江满笑道,“对不对呀小刘”   刘江东只管咧着嘴笑。江谷雨笑嘻嘻蹲下来想抱畅畅,刘江东忙小声提醒她:“你小心点,婶子说前三个月尤其得小心。”   “哪有那么娇气。”江谷雨笑嘻嘻问畅畅,“畅畅,想小姨了没”拍拍畅畅的苹果脸,“叫小姨。小姨给你带果子吃了。”   畅畅手里啃着个清甜的水萝卜片呢,努力啃了一口,眨巴着眼睛看看江谷,慢声慢气地:“姨。”   “想没想小姨”   “想。”   “哪儿想了”   “啊。”畅畅拍拍小肚子。她会说的词还不多,一个啊字简直可以表达很多意思。   “小刘说的对,你还是别抱她了。”江满忍不住数落小两口,“怀上了,这天都黑了还骑车跑来你们俩还真是心大。”   按往常习惯,吃过晚饭小两口再骑车回去镇上,天都黑透了,好在今晚月亮挺好,刘江东应该也不是不靠谱的人。   “往后天黑的早,要来你们白天来,晚上可不许骑车出门了。”江满让江谷雨领着畅畅,不客气地使唤刘江东去烧火热馒头,自己则去收拾准备桌子吃饭。红薯玉米粥加了荠菜,萝卜烧肉,辣椒炒干豆角,她又去切个小咸菜。   “谷雨你还有啥想吃的”江满问,“罐子里还有秋天保存的鲜辣椒,炒个鸡蛋吃”   “不用,我又不是畅畅,还用问我吃啥。”江谷雨不好意思地笑,“姐,我啥感觉也没有,真的,吃啥都香,比平常饭量还长了。要不是医生说,我都不信。”   “那你就偷着乐吧,你可不知道她们那些反应重的,有多遭罪。”江满把切好的小咸菜装在盘子里,淋上几滴熟花生油,“你婆婆怎么说的”   “别提了,我们去检查的时候吧,也不知真假,就先没跟我婆婆说,回去我婆婆一听就说,她可松了一口气。”江谷雨摇头失笑,“以前她提过几回,小刘跟她说不急,她也没多在我跟前催,这回说实话了,说她其实挺着急的,亲戚朋友也光有人问。”   “你们这才结婚不到一年呢,你们结婚……”江满顿了一下,心里数了数,“农历这都十一月了,你们结婚也十个月了呢,快一年了,你婆婆能忍住没整天催着念着就算是好的了,换个强势耐不住的,早该叫你去求医问药找偏方了。”   “可不是,我们供销社刘晓娟,刚结婚嫁过去才四个多月,她婆婆就整天问,担心她不能生孩子,还在外面跟人讲。”江谷雨想了想,自己也笑起来。似乎婆婆们的乐趣和职责,就是催婚催生了吧。   江谷雨居然一直也没这么反应,孕吐很少,恶心都没有几回,还真是像她自己说的,吃啥都香,看啥好吃的都馋,饭量还比怀孕前大了,生活作息一如往常,脸色红润根本不像个孕妇。   江谷雨怀孕不到三个月,农历腊月初五,江振宝来送喜蛋,江大嫂生了个女儿,取名叫江丽。   腊月十四,大哥家给孩子送米办酒,天有点冷,碍于江老爹还在世她不去又不好看,好在一岁半的畅畅已经能带出门了。   送米回来,给畅畅做了件过年的新衣服,用的是姚志华从沪城寄来不用布票的粉黄色灯芯绒。老陈婶子来借扁筐,又唠叨说这都是人家娶媳妇定亲的好料子,平常谁家舍得给个屎孩子穿呀。   老陈婶子:“畅畅妈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轻也得学会过日子,会打扮十七八,不会打扮屎娃娃,没你这么惯孩子的,小孩子要惯坏的。”   说得江满有点不太高兴,想想老陈婶子也就这张嘴讨厌。于是送老陈婶子出门,瞧见她小儿媳妇站在门口,就笑吟吟说道:“婶子你不知道,这布料买都买来了,不给孩子穿我自己都穿上,又有人该数落我烧包败家不会过日子了。”   于是老陈婶子回去被小儿子埋怨了,叫她没事别整天八卦别人家。   新裤子做好了,新棉袄还没做好,姚志华放寒假回来了。   姚志华放假回来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回来一个。   姚志华腊月十八回来的,天傍晚,小风嗖嗖刮着,照例背着个大行李包,一进门就喊:“畅畅,爸爸回来喽。”   “畅畅,畅畅。”喊了几声没动静,姚志华又开始喊,“江满,江满,媳妇儿……”   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看了看他,审慎地没反应。小姑娘穿一件连着背心的红色棉裤,迈着小短腿,扶着门框慢腾腾稳当当跨过门槛,就站在门旁,歪着脑袋看他,手里还拿着个小皮球。   “畅畅,哎,小东西又不认识爸爸了。”姚志华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快请进,这就是我女儿畅畅,一岁半了。”   江满从厨房出来,看到他后边跟进来的人,一愣。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一片红晕,江满仔细看了看那人,一手提着个不大的提包,另一手拎着个眼熟的大编织包,姚志华的。   还真是陆安平。一看就是姚志华给带来的。   “回来了。我还预备你晌午前能回来呢。”江满手里拿着勺子迎出来,眼睛却盯着陆安平身上,“你还带了客人呀,这位是……”   “弟妹,你好。”陆安平点头笑笑。   “哎哟,你是……陆安平”江满语调悠悠地拉长,笑了下,“怎么是你呀。我可真没认出来,您贵人事多,可真是好几年没见了。”   陆安平脸色有些复杂的尴尬,看看姚志华,结果姚志华根本没顾上他,放下行李包就忙着跑过去抱他闺女了。小孩还不愿意让他抱,推开他迈着小短腿往江满这边走,姚志华就很没出息地哈腰跟着,一边逗小孩说话。   “畅畅,畅畅,叫爸爸,我是爸爸……”   陆安平指了指隔壁:“那个……弟妹,你知道秀玲和杨杨他们呢,家里没人。”   “哎哟,这可不知道。”江满心里琢磨着,眼看天都黑了,这位跑来是怎么个打算手里就拎着个提包,也没带什么行李,这是没打算多停留呀。   江满说:“她一个人带孩子忙,平常也不能出门,现在刚好杨杨放寒假,谁知道去哪儿了。”   “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陆安平追问,随即补充道,“我跟志华回来时,顺路先经过爹娘那边了,家里也没人,锁门了,爹娘和余粮都不在。”   这年代当地男人,一般管岳父母叫“叔婶”,不是招赘就不用叫爹娘,江满刚开始都觉得真新鲜啊,后来发现当地都这么叫,岳父母家也不会有谁觉得不对不公平,还真服了。   陆安平有些不同,他到村里来插队,娶了肖秀玲之后就一直跟着岳父母生活,也没人要求他,他就自己叫“爹娘”了,还被村里人说笑一波,说他是一心想靠丈人家生活。   那时候知青口号就是扎根农村一辈子,也没人认为他们有一天会回城,村里人眼里他跟入赘也差不多。   这会儿江满听见他还叫爹娘,掀掀眼皮子看看他,心里转悠了一圈,平淡地一笑:“你说肖家大叔大婶啊,他们住得远,去哪儿了我可不知道。不过前几天我听说,她家亲戚给秀玲姐介绍个男人,死了老婆没带孩子的,就是路远,外省的,条件挺不错,也兴许趁着快过年,一家子去走亲戚相亲了吧,要是成了,指不定就不回来了。”   陆安平站那儿脸色一变,江满笑笑问:“你这次干啥来了,找秀玲姐啥事”也没等陆安平回答,她就自顾自道,“来看杨杨啊还是想把杨杨要走啊那你可打算好了,这里是姚家村,不是别的地儿,杨杨是秀玲姐的命根子,你要杨杨等于要她的命,再说小孩都五岁了,见了面恐怕也不认你。”   “……”陆安平张张嘴,大约认清了不受待见的事实,徒劳地解释道,“弟妹,我,我回家来,我不是来跟秀玲抢孩子的。”   “哎说来话长,媳妇儿,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姚志华抱着闺女插进来,一边畅畅还在努力想挣开他。   姚志华给江满使了个眼色,意思意思差不多了啊,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给畅畅,笑道:“媳妇儿,晚上吃啥呀先别说了,瞧我这一身脏一身累,又累又饿,先给口热水喝呗。”   “暖壶有水自己倒。”江满瞅了他一眼,也用眼神回他:你最好认清形势,找准立场。同时指指畅畅:“别给她吃那么多糖,耽误吃晚饭。”   “吃块糖也不饱肚子,耽误不了吃饭。”姚志华说着,还是赶紧把手里的糖往口袋里转移,只留下两块。畅畅只顾剥开手里的糖,一回头,咦那么多糖呢马上踢踏着小腿要下来,下来就往江满跟前跑。   “妈妈。”小姑娘举起手里的糖,“吃。”   “不能多吃,只能吃一块,留着肚子晚饭吃肉肉。”江满帮她剥开糖纸。   “她现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刚才我抱她,她说不要。”姚志华蹲在地上,看着闺女自己傻乐呵。   “能说一两个字的,也就会说要、不要、吃、喝,拿,走,整句话还说不了。”江满拉住抱着她腿想往上爬的畅畅,指指姚志华,“叫爸爸抱你,妈妈去做饭给你吃。”扭头交代姚志华,“注意给她擦嘴,刚换的衣服,可别吃糖吃得一大堆口水。”   她扭头走回厨房,姚志华抱起畅畅,就招呼陆安平进屋里坐。   外头天色暗,屋里已经黑漆漆的了,他点亮煤油灯,倒了杯水让陆安平先坐会儿,自己抱着畅畅去厨房。   “做什么吃”姚志华抱着畅畅进去,辣椒味道一呛,赶紧又退出来。   “中午擀的面条,结果你没回来,现成的手擀面还没下。”江满塞了一把火,扭头小声质问,“不是早上能下火车吗你——”她抬抬下巴示意一下屋里,“你怎么跟他搞到一块儿去了说说清楚,不然我连你一块赶出去。”   “媳妇儿,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姚志华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怎么叫搞到一块了呀,“我在县城汽车站遇上他的。”   “真有这么巧”   “这有啥好奇怪的,县城到镇上统共两班车,碰巧他也是今天来,可不就巧了吗。”姚志华解释道,“遇上以后,他就拉我去吃个早饭,两人聊了会儿,结果聊起来误了上午那班车,一直又等到下午。”   “那今晚,你是不是还打算多一个人吃饭”江满看看切好的肉丝,舍不得,赌气道,“我现在不想做饭了。”   “肖家没人。”姚志华把畅畅拉到身后,领着她的小手嘱咐,“畅畅咱不进去,妈妈炒辣椒呛人。”   一边哄孩子,一边自己伸头进去,小声说:“他今晚指定得在咱们家吃,大冷天你就行行好,随便弄点儿,够吃的就行了。肖秀玲真去相亲了啊”   “指不定就是真的。”江满锅里红辣椒稍稍过油,刺啦一声把鸡蛋液倒进去,“人生就是缘分,谁知道呢。”   “啧,你瞅瞅陆安平那张脸。”姚志华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一时觉得自己日子安生,媳妇好闺女乖,人生幸福满足多了,“可真是巧了,你说她今晚真要不回来,我还得想法子安排陆安平住下呢,我哪来的地方给他住啊。”   “你想什么呢。”江满冷冷笑了下,“她回来你就不用安排陆安平住下了”转念一想,“可也未必,指不定肖大叔和肖余粮回来,直接给他一顿乱棍,你就不用操心他没地方住,就可以送他去医院了。”   “我说媳妇儿,我就碰巧跟他一起回来,不用当阶级敌人吧”姚志华扁扁嘴,挺委屈的样子,“你说我这是什么命,每次放假兴冲冲往家跑,结果呢,闺女不搭理,媳妇还挤兑。”   “谁让你跟他一起回来了”江满忒的一笑,马上脸色一换,“你都把他带到我们家来了,你脑子呢”

第64章 黑马作家   “哎, 这里边的事情真不是你想得那样。”姚志华正色道,“江满, 先说好了啊,这事情你别瞎掺和, 人家夫妻的事情, 起码你别给人家横拦着。”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掺和啦。”江满说,“你以为肖秀玲就那么没主见”   姚志华:“这这里头真有事儿, 陆安平也是个倒霉蛋,一路上也跟我说了一些, 人还在我们屋里呢,等会儿我再跟你细说。你写信说的他姐和老婆来要小孩,根本没那回事。”   “怎么叫根本没那回事”江满把炒鸡蛋铲到盘子里,铲子在锅里当啷磕了一下,“我亲眼在场,难道还造谣”   “他说他不知道那件事,吴萍也不是他老婆,两人根本没结婚。这里头他可能也有些苦衷。”姚志华简单解释一句, “要不然你以为我真傻的带他一起回来呀我有那么笨吗。”   “苦衷个屁。”江满嗤之以鼻,一时又对这消息有些惊讶,要真是假冒结婚,这里头可就有趣了。“他一走三年, 快有一年没来信了, 连个话都没有, 这总是真的吧你看看他, 也没死也没残,没缺胳膊没少腿,三年没回来,苦衷个屁呀,说他渣还冤枉他了”   “不许说脏话。小孩在呢,跟你说几回了,你说话也得注意点。”姚志华瞪了她一眼,伸手把畅畅抱了起来。   江满看看畅畅,小姑娘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在油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不过这会儿她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大白兔奶糖上。江满缩了下脖子笑起来,心说小姑娘正在学话,还真不能教坏小孩子。   “小乖乖,瞧你吃这一嘴的口水。”江满伸手想去逗畅畅,小姑娘大约以为妈妈不让她吃糖,咯咯笑着把小脑袋趴在姚志华肩头躲开了。   江满指指姚志华:“赶紧给她擦干净。”   江满平常都不怎么敢给孩子吃糖,尤其是水果硬糖。不过姚志华刚回来,大白兔奶糖也不一样,这年代奶糖就真是奶粉炼乳做的,可没有香精奶精之类的垃圾东西。   江满笑笑说:“我平常说话很注意了,这不是让你引的吗。那他陆安平这次来,是怎么个意思”   “人家还不许回家了”姚志华说。被江满白眼一瞪,忙又笑道:“你还别不信,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来骗孩子的   江满摇头慨叹:“这些人,媳妇都有假的,咱们小老百姓可看不懂。你呀可长点儿心吧,也别掺和,别叫秀玲姐为难。”   江满当时写信跟姚志华说这事,也只是考虑到陆安慧和吴萍背地里对付肖秀玲,怕记恨了她,万一再对姚志华下手。毕竟姚志华不像她们,赤脚不怕穿鞋的,她们赤脚,姚志华却不一样,姚志华正在读大学,想折腾他更容易些。   毕竟在江满看来,陆安慧先不说,吴萍那女人不能以常理而视之。   姚志华:“你想多了,就算你跟肖秀玲交情好,那女的又不是疯狗,也不该跑去沪城咬我吧。再说我就那么笨”一见江满斜眼瞟他,忙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媳妇是关心我,媳妇护着我。”   江满:“想多了。我是怕你掉进人家的坑里,再弄个流氓罪、道德品质恶劣之类的罪名,退学开除事小,连累我闺女将来受影响,让人说她有个犯罪分子的爹。”   姚志华:……   江满说着话把盘子递给姚志华,姚志华没去接,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脸:“啧,江满同志,你对自家男人可真有信心。”   “什么人呐,怎么就喜欢捏人家脸。”江满躲开他的爪子,没好气地瞪他。   姚志华手落了空,笑嘻嘻干脆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手感挺好,顺手还想再拧一把来着。   江满拍开他的手,同时他怀里的畅畅抬手往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小嘴一张凶巴巴地:“啊呜。”   “嗬,乖乖,这是向着你妈呢”姚志华惊奇又好笑地抱着闺女,“畅畅,我是你爸爸,亲爹。”忍不住对江满笑道,“我可看好了,将来我们家呀,你们娘儿俩是一伙的,我就是个被统治阶级。”   “你可以不被统治。”江满斜斜地瞟他一眼,“谁稀罕统治你了”   姚志华:“瞧见没畅畅,妈妈就是这么欺负人的,爸爸才可怜呢,你应该向着爸爸才对。”   他一手抱着畅畅,一手把红辣椒炒鸡蛋端回屋里,陆安平却没在,出去了。姚志华往大门口张望了一眼,心说两口子光顾着在厨房小声说话嘀咕,陆安平走出来都没注意,也不知能不能听到,让他听了去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转念一想,反正他们也没讨论什么见不得人的坏话。   他抱着畅畅走出大门,一眼便看见陆安平站在肖秀玲的院子门口抽烟。姚志华咳了一声走过去。   “你说他们到底去哪儿了”陆安平说,“还带着个孩子,天都黑了,也该回来了。”   姚志华顿了下,心说江满肯定是知道的,就是两人说了这会儿话,他都还忘了问呢。   作为男人,姚志华其实还挺同情陆安平。不过有些事情,别人不是当事人,夫妻俩一别三年,再经过吴萍和陆安慧那么一折腾,肖秀玲现在十分抵触他,能不能复合还真难说。   客观来说,两人的生活也的确有很大差距,谁知道陆安平到底怎么想的。   “你也别急,我再给问问。”姚志华笑道,“估计江满跟你开玩笑的。”   “我没着急,就是有点儿担心,家里人都不在家,别是有什么事情。”陆安平见他抱着畅畅走近,就着墙上掐灭了香烟,忽然笑道:“要说秀玲那个性子,说她千里迢迢跑去外省相亲,不可能。”   “人总是会变的,再说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生活,这几年可不容易。”姚志华听着他那笃定的口气,忍不住使坏。他示意了一下眼前两间屋黑咕隆咚的小院子,肖秀玲都一个人带着孩子搬出来了,在农村环境下,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姚志华:“安平,不是我说你,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很容易产生问题的。你一走三年,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月,都没回来看一眼。我听江满提过,你们中断联系都有小一年了,中间发生那么多事,肖秀玲迫不得已才带着孩子一个人搬出来,不是你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陆安平沉默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却换了话题道:“你不也是夫妻两地分居我看你跟弟妹现在,说说笑笑挺合得来,一看就很恩爱。”   “我们俩呀。”姚志华笑笑,想说我们俩跟你可不一样。见他心神不属的样子,没忍心,便招呼他进去吃饭。   “畅畅爸你放假啦,哎,这是谁呀”隔壁老陈婶子端着猪食走出来,把猪食盆往猪圈矮墙上一放,走过来几步凑近一看,立刻惊讶地瞪大两眼叫起来,“你,你是杨杨爸你还真是杨杨爸呀。”得到确认叫道,“哎哟杨杨爸你咋回来了你回来干啥”   “……”陆安平顿了顿,“婶子,我回家来呀。”   “你回家你……”老陈婶子停了一下,憋了憋,到底没憋住,“你不是都在首都娶小老婆了吗,上回来的那俩女的,我们可都看见了呢,你这是……”老陈婶子想了想,一拍大腿,“你这是来要小孩哎哟我说杨杨他爸,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杨杨妈等了你三年,你小老婆都娶了,你要是再把小孩带走,杨杨妈怕是得跳井上吊了。”   陆安平脸色尴尬,忙说:“婶子,上回来的那女的,就是个神经病,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没跟别人结婚,我这在外头工作几年,回来找媳妇孩子呢。”   “真的”老陈婶子将信将疑,“那俩女的,打扮得可洋味了,不是你小老婆”   “没有的事。”陆安平说,“老陈婶子,你这人最热心了,别人要是乱传,你可得帮我说说清楚。我这好好的娶妻生子了,杨杨都这么大了,哪来的小老婆呀,没有的事,那女人自己脑子有病。”   “真的”老陈婶子说,“哎哟你可不知道,人家都说你坏了良心,当陈世美了。”   姚志华看着陆安平,虽然天色将黑光线昏暗,都能感到他浑身上下那种尴尬了。   姚志华于是开口笑道:“婶子,你看人家这不是回来了吗。”然后话题一转,“婶子,我看你家这两头猪很大了呀,得有两百斤重吧婶子你可真会养猪。”   “那是,足有两百斤。”老陈婶子立刻被他带歪了话题,笑着指指猪圈,“你看我这猪喂得多好,这眼看要过年了,能卖不少钱呢。”   姚志华于是跟她聊了两句猪,赶紧招呼陆安平回去吃饭。   陆安平跟着他走进大门,忽然问:“你说秀玲他们是不是回来了,在爹娘那边吃晚饭呢我还是去看看吧。”   “吃了饭再去吧,估计没回来呢。”姚志华道。他琢磨着,能早回来他媳妇就不会那么淡定了,再说要是正好吃饭陆安平去了,没准谁都吃不好,听江满说的那样,肖余粮保不准拿棍子揍他。   中午准备的面条,本来就剩的不多,自家两口大人都不一定够,现在加上陆安平,江满就放了肉丝、菠菜做成稀稀的面汤,热了几个馒头,一碟鸡蛋抱红辣椒,又炖了一碗白菜豆腐。   吃过饭,肖秀玲家还没动静,陆安平说再去肖家看看,就自己走了。   江满出去洗碗,姚志华抱着小孩跟出来,悄悄问她肖秀玲到底去哪儿了。   江满:“陆安平叫你问的”   “他叫我问我就问他是我什么人啊,他又不是我媳妇。”姚志华腆着脸陪笑,“你好歹告诉我,肖秀玲今晚能不能回来,她能回来,陆安平睡大街都不关我的事了,她要是今晚不回来,我真得安排陆安平怎么住啊。”   横竖他们家没地方。   江满就说,肖秀玲一家走亲戚去了。肖大婶娘家大姐,也就是肖秀玲的大姨嫁在邻县,离得远,两天前大姨夫去世了,亲姐夫、亲姨父,所以一家子都去奔丧了。   “昨天早上走的,最少明天晚上才能回来。”   “奔丧啊!”姚志华那眼神,无语了一下,手指虚虚地点点她,“得亏你能编出来相亲。”   “我还真没说假,指不定就顺便相个亲呢。”江满说,“她大姨夫一把年纪,病了都好几年了,去世也不意外。倒是她大姨,一直想把她大姨夫的本家侄子介绍给肖秀玲,死了老婆没孩子,比肖秀玲大几岁,听说人不错,家里也过得去。之前提过一回,还叫她去相亲,肖秀玲推说路远没去。该到有缘,指不定这次去就成了呢”   “江满同志,我怎么就觉得你一门心思憋着坏呢”姚志华手指点点她,“得,我还是先带他去队长叔家坐坐吧。”   本来嘛,陆安平在村里当了七八年的知青,自己也说了要去队长叔家坐坐,姚志华笑道:“顺便看看队长叔有没有地方给他住一晚上。”   不多会儿,陆安平独自走回来,跟姚志华两人商量几句一起出去了。   江满收拾给小孩睡了,天有点晚了姚志华才回来,一回来就忙着洗漱,上床靠在床头躺着,看着被窝里的小孩就自己乐呵,捏捏脸,又从被子底下握着小脚丫玩。   “好不容易哄睡了,弄醒了你抱啊。”   “当然我抱。好不容易抱上闺女了,你可别跟我抢。”   姚志华一边把孩子小脚丫放在手心里轻轻地颠,一边嘀咕:“媳妇你可不知道,我们宿舍也有个跟我一样结婚有孩子的,整天念叨想孩子了、想孩子了,念叨得我一听就心烦。”   他抬头看看江满,笑道,“其实男人嘴里说想孩子,肯定也想媳妇了,就是想孩子好意思说,想媳妇他不好意思往外说。”   “理你。”江满斜眼,“弄醒了我抽你。”   “过来过来,过来抽啊。”姚志华笑眯眯叫她,张开胳膊,还抛了个媚眼。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至贱则无敌,江满瞪了他一眼,索性不理他了。   江满自己洗漱完了,把火盆熄了关门上床,刚坐到床沿,有人就等不及了。江满推开他搂过来的手问:“怎么安排的”   姚志华知道她问的陆安平,先强硬地把人搂进怀里,两人一起靠在床头捂被窝,才说:“老队长安排到大队部去住了。”   “大队部有地方给他住”江满啧了一声,“我光听说大队部住了好几只野猫。”   “大队部不是有值班室吗。”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空着养老鼠。   姚志华一条胳膊搂着她,另一只手就越发不老实了,顺着衣领往里滑。   话题没聊完,江满捉住他的手,用肩膀碰碰他:“你老实跟我说,你知不知道陆安平这次来究竟打算干吗”   “我说你操的什么心呀。”姚志华抗议地看着她,“小别胜新婚,你数数咱都别了多长时间了”   “你不说算了。”江满嘁了一声,“大不了我明天提前去路上等着,给秀玲姐传个信,叫她先把杨杨藏起来,干脆也别回来了,让他自己凉着。”   “你呀你呀。”姚志华好笑地点点她,“别老把人往坏处想行不行。我一路上听陆安平那意思,他前两年各种原因没能回来过,这一年多压根就不在国内,不通邮,跟家里几个月都不能联系一次,更别说肖秀玲这边了。”   “出国”江满惊奇地翘起头,扶着他胸膛看他,“这年代他能出什么国去哪儿,坦桑尼亚,阿尔及利亚”   不怪她这么想,实在是建国后中西方很长一段时间壁垒分明,邦交密切的主要就是“第三世界国家”。   “你还真没猜错,去非洲了,去年冬季走的,在那呆了一年多。”姚志华对她嘴里吐出这些国家名词压根不在意似的,似乎一切都十分正常,看看她笑道,“他说他大学学的工程,六八年大学停课,家里出事,他父亲被关了生死不知,他就中断学业来插队了,七七年回首都,又回大学完成剩下的一年学业,毕业分配到首都铁路局,这些肖秀玲也都知道。去年被派去阿尔巴尼亚援建,两人通信就中断了。”   “他家里的安排”江满啧了一声,“还真舍得下本钱啊,非洲可苦着呢。不过往后也是个政治资本。”   “不知道,也不一定是他家里刻意安排,他们专业对口,他同学中也有好几个一起去的。”姚志华说,不过也不能排除有人故意做手脚,故意让他行程紧张,临到跟前才接到通知,都没法联系到媳妇孩子就上了飞机。陆安慧和吴萍肯定是抓住了机会。   “去非洲就一定苦了他这样的,大学生,工程技术人员,顶多画个图纸搞个测绘,统筹管理,比我下田干农活轻松多了。”   姚志华停了停,“有些事他也不好跟我怎么细说,就只说他去了非洲,跟国内没法保持正常联系,连肖秀玲的近况都不知道。我推测吧,他家里应该是有些不赞同他跟肖秀玲,他姐姐和吴萍,就趁着他不在国内搞点小动作,制造个误会之类想让他俩掰。你想想看,肖秀玲要是真信了,撑不下去改嫁别人了,陆安平就算回来,木已成舟他还能怎么着”   “那吴萍是他什么人,不是他后老婆”   “不是。这个我问了。”姚志华笑,“瞧瞧,我就猜到你肯定关心这个,我就旁敲侧击问了一下,陆安平说不是,不太愿意多谈,但是两人应该以前早就认识,住过一个大院的。”   结果大革命开始,陆吴两家老爷子都被关了,大三的陆安平悄悄来到姚家村插队,娶了肖秀玲。大革命结束后,两家老爷子也放了出来,吴萍也从下放农村回来,两家就觉着这两人正合适,本身形势还不稳,两家人处境微妙,结了亲,大概对陆吴两家都有好处。   至于肖秀玲,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在这种情况下,陆安平一边还要继续完成学业,也不敢贸然把娘儿俩接过去。   “陆安平人在非洲一直联系不上肖秀玲,他接到通知很快就动身了,走得急。”他倒是留了信,还留了一笔钱,当时交给家里警卫员寄的,可是人家既然有心,怎么可能再让他寄出去。   姚志华说:“非洲不通邮,跟国内联系通信都是往返人员捎带的,小半年也不通信一回。他家里既然不赞同,肖秀玲写多少信也转不到他手里,两人就这么中断联系了。他一直联系不到肖秀玲,一直到前段时间,才听陆安慧说肖秀玲等不得他已经嫁人了,他就急慌了,又不知道真假,又担心孩子,趁着春节前接连打了几个报告,以病假为理由才提前回来了。”   “啧,还有这事”江满睁大眼,顿了顿然后嘻嘻一笑,“我说呢,怪不得我跟肖秀玲这么投缘,合着完全是同病相怜啊。同一个配方,同一个味道,连青梅竹马老情人都一个调调。”   “……”姚志华一噎,“什么跟什么呀,他们俩的事情,关咱们俩屁事。咱俩好着呢。”   他声音稍稍一高,身边被窝里畅畅动了动,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呓语。两口子赶紧伸手拍拍,江满拍拍小身体,姚志华就摸摸小脑袋,小孩吧唧吧唧嘴,翻个身又睡了。   “小乖乖,这是做梦吃啥好吃的了呢”姚志华看着小孩睡实了,嘀咕一句,翻身挤兑江满,“整天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闲的,来来来,来给你找点事情干。”   两口子早晨起来做饭,很有默契地就没准备陆安平的份——以队长叔那性子,肯定叫他去吃早饭。   姚志华烧火,江满炒了姚志华念叨的小咸菜,酸辣腌豆角,煮了三个鸡蛋,玉米青菜粥。   “畅畅吃什么”姚志华接过江满递来的咸菜碟子。   “鸡蛋,粥。”江满说,“她现在喜欢吃煮的鸡蛋,一顿一个,有时候能吃两个。”   “这个营养能够啊”姚志华看看锅里的粥,“家里现在又不缺钱,你们娘儿俩多吃点细粮,吃大米白面,小孩就得多吃奶粉、多买肉,我听说外国人都靠喝牛奶吃肉,长得壮。”   “有点文化行不行五谷杂粮营养才全面。”江满对眼前的大学生满是不屑,毕竟这年代的人们对吃的高要求也就是精米细面了,“你闺女还挺喜欢喝玉米菜粥的,秋天有荠菜她更喜欢,还喜欢吃红薯。”   姚志华顿时有点儿哀怨,他有钱,爸爸能挣钱,不差钱,怎么闺女偏就喜欢吃啥野菜红薯呢!   “沪城卖布已经不要布票了,我听同学说,肉票可能也要取消了。”姚志华指指畅畅,“你往后多买点肉给她吃,光吃菜不行,小孩不长胖。”   “你闺女也不瘦呀,昨天才炖了排骨粥。”江满看看畅畅,算是有点胖嘟嘟,再胖就成小胖墩了。   “对了,昨晚光顾着陆安平那些破事了,包里有我带回来的奶粉和蛋糕,回头拿出来给畅畅吃。还有巧克力糖,外国进口的呢,死贵死贵,我都没舍得尝一口。还有上次说的稿费,我都拿回来了。”   姚志华一脸得瑟,他的小说在国家最具权威的文学刊物《秋收》上发表了,三万多字,稿费给了两百八十二块半,巨款啊,这也是他爬格子以来最多的一笔稿费了,赶上普通人一两年工资。   “你上次写信说过了啊。”江满拿勺子搅锅里的粥,玉米粥容易粘锅,需要勤搅动。她想了想,历史已经跑步进入八十年代,再过几天就是八零年春节了。八十年代,文学不要太受追捧,文学艺术在这个年代光荣而又时髦。《秋收》是很多人心中的文学殿堂,毕竟跟其他刊物杂志不是一个档次,可以预见,姚志华要风光了一阵子了。   黑马作家姚志华着实风光了一把。   于是江满真心夸赞了一句:“名利双收,给你个大拇哥。”   “我怎么觉着你跟哄畅畅似的。”姚志华翻了个白眼,“江满同志我跟你说,我这次发表的这篇还真反响挺大,还有很多读者给我写信呢,没有我地址就写到杂志社去了,从杂志社一下子给我转来一大堆信,吓我一跳。”   “有女的吗,是不是女读者多”江满一脸兴奋。   “……”姚志华咬牙,“有,多的是,都是女的,都比你年轻漂亮。”   江满:“噗哈哈哈……”

第65章 小人之心   姚志华的这篇小说《心坟》, 正是以在北大荒自杀的高中同学卞轻轻为原型,从男主原型汪建的视角, 写一个大革命年代的悲剧爱情故事,而又不仅仅是爱情故事, 更多的是刻画时代和人性, 很是触动人心。   受了江满那句“心中有座坟,葬着未亡人”的启发, 姚志华在作品中把这句话改成了“心中有座坟,葬着不归人”, 结果这句话被许多读者感动铭记,也许这一代人经历了那个悲情年代,更加能感同身受吧,一时热度简直堪比百年后的网络金句。   黑马青年作家姚志华同志火了。   他站那儿跟江满说话,手里还端着咸菜碟子,闻着辣炒小咸菜的香味馋人,干脆捏了一根丢进嘴里:“不是跟你显摆啊,媳妇儿, 这回还真得记你一功。”   “脏不脏!”江满没好气地瞪他,这家伙刚烧完火,压根就没洗手。   姚志华则笑嘻嘻不当回事。   江满:“记我一功,我有什么好处”   “两百八十二块稿费, 给你两百五, 行了吧”姚志华啧了一声, 摇摇头, “不行,两百五多难听,给你两百四吧。”   这什么道理啊,江满:“两百五不好听,怎么不给我两百六”   “你就不能多给我留点儿!”姚志华抗议,“不然我怕不够花的。”   话音没落,屋里“哇”的一声,江满赶紧叫他:“快快快,畅畅醒了。”   姚志华放下咸菜碟子就往屋里跑。   江满追着喊了一句:“先抱起来把尿,裹着小被子,可别给冻着。”回头看着灶台上的咸菜碟子,表示心累。叫他端回去,结果在他手里端了半天,下手捏着吃了半天,耍了这半天嘴皮子,又给她丢这儿了。   江满熄灭了灶膛的火,用高粱秆排子端起两碟菜和装鸡蛋的碗回去,进屋一看,刚睡醒的小姑娘正在被窝里闹脾气,撅着嘴嘟着脸,小手拍打着姚志华不要他。   一看见江满进来,畅畅赶紧眼泪汪汪地撇着嘴撒娇:“呜呜,妈妈抱!”   重复每个假期的故事。刚回来时跟姚志华生,过几天才慢慢熟起来。等到姚志华刚跟小孩培养出点儿“父女亲情”,差不多又该开学了。   给小孩穿好衣服抱起来,江满抱去洗脸,姚志华就去厨房盛粥。三口人一边吃饭,一边姚志华提起买自行车的事。   “反正买得起,买一个你平常骑车带小孩赶集上店,我们过年走亲戚串朋友,骑新车,我放假回来出个门也方便。”   “不是钱的事儿。”江满说,一辆自行车一百多块钱,要买早就买了,以前是孩子小她不太出门,觉着钱还是装在兜里实惠。不过往后畅畅大了,她就可以骑车带孩子出门去玩了。   于是江满想了想说,买就买吧,谷雨那儿应该能找到自行车的工业券。“你买了,别人问你怎么说”   三百多块钱稿费,这消息要传出去麻烦可就来了。   姚志华:“媳妇会持家攒下来的”   想想他媳妇当个生产队会计,半个人的工分也没几个钱,全年生产队结余还不知道几百块呢,全都贪污了也不够,不禁又笑道:“再不然,就说跟谷雨借了一部分”   “这个行,就这么说。”江满点头赞同。   “嗬,我们畅畅自己会剥鸡蛋了。”姚志华停下筷子,看着小孩白嫩的小手指慢吞吞剥掉一小片鸡蛋壳,还拿在手里看了看。他把自己手里剥好的鸡蛋递过去,“来,给你这个,这个给爸爸剥。”   小孩手一缩,躲开了,姚志华失笑:“爸爸不吃,爸爸帮你剥。”   “你别管她,人家畅畅自己能剥。”江满自顾自吃饭,只留意着女儿的动作,一岁半的小孩,小手的动作很慢,却慢慢悠悠很有耐心。   姚志华:“她才多大,等她剥完都冷了。”   江满:“冷就冷呗,冷了就热水捂一下。给她自己学又没坏处,你看这么点小孩,手指多灵巧。你小时候一岁半,肯定不会自己剥鸡蛋。”   “我小时候一岁半,哪有鸡蛋吃”姚志华仍是有些不放心,留心注意着女儿的动作。   “我们畅畅会剥鸡蛋了,看我们畅畅多能干。”   江满刚夸完,胖乎乎的小手指抠下一块蛋白下来,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看手指上的蛋白,淡定地连手指一起送进嘴里。估计整个鸡蛋剥完,就可以当月球模型了。但小姑娘显然很乐意自己动手。   陆安平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两口子一左一右喂孩子吃饭。   “来了”姚志华站起来招呼道,“等你不来,我们就先吃了。你吃了没,给你盛粥”   “吃过了,老队长一早叫孙子去喊我。”   姚志华几口喝光碗里的粥,满足地摸摸肚子,问道:“那你今天怎么个打算我要去县城买自行车,给家里买点年货啥的,你去不去反正肖秀玲他们也得晚上能回来。”   陆安平说不去,想留在家里。   江满看着陆安平欲言又止:“我看你……一起去吧。你在村里干啥呀”   陆安平:“我就在村里串串门,见见老乡们,等秀玲他们回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陆安平愣了下,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弟妹,我回家来过年。我跟你保证,不会有别的事情。”   江满抬抬眼皮子:“你等也得等到晚上啊。不是我说你,你瞧瞧人家姚志华回来,包里都是给我和小孩带的东西,孩子的奶粉饼干糖果,过年的新衣服,你再瞅瞅你,一个提包,空着两手,这大过年老人孩子的,也不多给家里买点年货,亏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呢。”   陆安平脸色一变:“你提醒我了,我……我一心急着回来,下了飞机就上火车,什么都没顾上。还是在火车站的时候,给杨杨买了包奶糖和饼干。”   姚志华:“那正好今天一起去,不耽误。反正你在家也是干等着。”一边说着,一边在陆安平注意不到的角度斜了江满一眼,眼神里满是揶揄。   陆安平问怎么去,姚志华说借辆自行车,正好回来时他买了新自行车,一人一辆带着年货回来。   姚志华问江满:“要不你也去吧,我们带畅畅一起去玩。你带畅畅坐客车舒服些,我到站接你们。”   “今天有点阴冷。”江满摇头不去。   于是两个男人一起出门。江满在家里收拾了一下,给畅畅做了双过年的新棉鞋,吃过午饭太阳西落,听见隔壁有动静,肖秀玲回来了。   “回来了”江满领着畅畅进去,肖秀玲爹娘和肖余粮也跟来了。江满也没绕弯子,“秀玲姐,陆安平回来了你知道不”   “一进村就听说了。”肖秀玲脸色有些苍白,一脸疲惫,热水洗把脸,问江满,“人呢,不是说在你家吗”   “去县城买东西了,我跟他说你们得晚上回来。”江满笑了下,看着肖秀玲有些担心,一问,肖秀玲说晕车。   “晕得七荤八素的,加上可能受凉了,肚子难受,车上吐了两遍。”肖秀玲看看旁边的小陆杨,小孩都五岁多了,俩眼睛乌溜溜看着她。   肖秀玲给江满使了个眼色:“杨杨,你不是给小妹妹带了锅盔吗,叫姥姥拿去厨房烤烤,烤热了你给小妹妹吃。”   “对对,杨杨帮婶子带小妹妹玩。你两天不在家,小妹妹都想你了呢。”江满把畅畅交给肖大婶,看着俩小孩手拉手去厨房烤锅盔吃,跟肖秀玲进屋说话。   一进屋,还没坐下肖余粮就急着问:“三嫂,他陆安平啥意思啊,是不是来要杨杨的他敢!我弄死他个狗东西!”   江满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肖秀玲则扭头责备道:“你呀,跟你说多少回了别毛毛躁躁的,你要在屋里就先听江满说,不想在屋里你就出去,替娘哄小孩去!”   肖余粮讪讪闭了嘴,肖大叔则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老烟袋。   一家人刚参加完丧事回来,一进村听说陆安平回来了,有上回的事情在先,直觉就没往好处打算,脸色都不太好。   江满就把她知道的一一道来,把陆安平的表现和姚志华了解到的都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今天一早跟姚志华去县城买年货去了,估摸着过会儿也该回来了。”   “上回来那女的,不是他新娶的媳妇”肖大叔问。   “陆安平自己说不是。”   “那他这趟回来……是来跟秀玲复合的”   “叔,他说的要都是真话,他们不能叫复合,应该是回来团聚的。”江满说。   原先陆安慧和吴萍来要孩子,她心里就有过疑问,觉得以陆吴两家和陆安平,不该让两个女人千里迢迢跑来要孩子,按照这年代常见的操作,应该陆安平来,随身带个警卫员,说不定还还惊动当地某个干部作陪,摆出一副高姿态的嘴脸,给一笔钱、给点什么好条件,或者承诺安顿好肖家生活之类的。   所以陆安平说的那些,江满基本上是相信的,有陆安慧和吴萍的事情在前,撕都撕开了,这种情况下,陆安平似乎也没有孤身一人跑来骗人做戏的必要。   可是一别三年,一句“出国了”解释不了所有的事,出国前的两年他一直没回来,出国一年两人毫无联系,肖秀玲现在是什么打算,陆安平下一步又是什么打算,过日子不是一句话的简单,往后两人还能不能过下去,肖秀玲满腹对陆安平几年来的怨气,还能不能接受他,这些总得仔细想一想。   所以江满才自作主张,干脆把陆安平支开,好让肖秀玲心里先有个准备。   其实江满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多事了,她本来是个冷情的人,可跟肖秀玲处得久了,自觉不自觉地都牵涉进来了。江满这样的性子,宁愿先从坏的方面考虑。   “你说,他要是奔着杨杨来的,会不会先骗住我们,找机会偷偷把杨杨带走”肖秀玲思量半天,问了这么一句。   不是没有先例。邻镇一个男知青,在当地结婚生了孩子才几个月大,离婚回城了,去年忽然又跑回来说要跟媳妇孩子团圆,几天后偷偷把孩子抱走了,女的只知道他是杭城人,具体地址住处都不清楚,两眼一抹黑,找都没法找。   “我觉得不大可能。”江满道,“陆家又不是没名没姓的小老百姓,他偷偷把孩子带走,我们大可以去首都他家里闹,赤脚不怕穿鞋的。他这样的家庭出身比我们小老百姓更怕影响,总不该这么笨。”   “那就不管他。”肖秀玲说,“只要他不跟我抢杨杨,随他怎么着,反正他也呆不久。”   江满想了想,笑道:“其实我都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以他的家庭身份地位,没必要这样做戏,你们连正经的结婚证都没有,他做戏能做到哪天感觉陆安平不能是那种人,兴许人家就是回来跟你团聚的。”   “我知道你的想法。”肖秀玲说,“他三年多没回来看一眼,一年时间没通过信,不是一句不得已,不是一个出国了就能过去了的。江满谢谢你啊,你才是真替我着想。”   “说啥呢秀玲姐,咱俩还用说这话。”   江满在厨房找到畅畅,小姑娘正兴致勃勃坐在灶门口,吃烤锅盔吃得两嘴角黑糊糊的饼屑。   “畅畅,我们回家喽。”   小姑娘看看手里的锅盔,再看看小陆杨,脑袋一歪,慢慢悠悠地:“不走,玩。”   “你回去忙吧,俩小孩一起玩,我看着。”肖大婶说。   江满就先回去做晚饭。估摸着陆安平晚饭不用在他们家吃了,或者说吃不吃都不用管了,江满就去小菜园里挖菠菜,包薄皮大馅的烫面包子。   上锅蒸熟,她拿出来一个刚想尝尝,姚志华骑着锃亮的新自行车回来了,一进门就喊:“嚯,做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烫面包子。”江满手里拿着包子看他,“你嘴可真长,我拿出来都还没捞到吃呢。”   “不是我嘴长,一准是媳妇心疼我等着我。”姚志华笑嘻嘻耍贫。   “啧,我发现你这人心态可真好。”江满话没说完,人家姚志华已经停好自行车,几步窜过来,手没洗脸没刷,一低头一张嘴,一口把她手里的包子咬掉大半个。   “……”江满嫌恶地看看手里半个包子,索性抬手往他嘴里塞,也不管塞不塞得下,自己转身再回去拿。   “呼,好吃。”姚志华鼓着嘴,吞下嘴里那么大的包子,“放了猪油渣”   “菠菜、猪油渣和粉条。”   “好吃,这面比死面筋道。我买了肉,明天再包一锅肉馅的。”   姚志华吃光嘴里的包子,去井台洗手洗脸,把自行车上的东西拿下来。看得出市场已经活络起来了,物资贫乏的年代渐行渐远,又碰上他这么个暴发户心态,鸡鸭鱼肉、干果海货、糕饼罐头,买了那么一大堆。   “看看咱新买的自行车,咋样我还给你买了块手表。” 他自己暑假用稿费买了块手表,趁着过年,这次给江满也买了一块。姚志华一边拎东西,一边嘱咐江满,“你收拾准备吃饭,我去把畅畅抱回来。”   “那边……”江满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隔壁,“陆安平进去了”   “进去了。啧啧,你可不知道……”姚志华顿了顿,习惯地伸手捏她的脸,“媳妇儿,我发现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坏,肖余粮抱着棍子等着他呢。先不说了,我去把咱闺女抱回来,可别把我们孩子吓着。”   隔壁肖秀玲家里倒是挺安静,居然没掀起暴风骤雨,陆安平抱着小陆杨,眼眶红通通的,像是掉眼泪了。小陆杨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小脸严肃,默默地也不吭声。   姚志华无声一叹,心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再看看自家闺女,乖巧坐着小板凳吃糕糕看热闹,姚志华抱起闺女悄悄退场。   “怎么这么安静”江满摆好饭菜,接过他怀里的畅畅。   “少喂点儿,别给吃太多了。”姚志华说,“陆安平那个夯货,可算听了你的话了,看见什么都想买,跟东西不要钱了似的,比我还能买。我去的时候,我们畅畅一手鸡蛋糕,一手绿豆饼,还吃了橘子罐头和麦芽糖。”   还骂人家夯货,也不看看他自己买的少了江满吐糟一句,担心地抱起小孩,摸摸她的小肚子:“之前还吃一块锅盔。畅畅,咱是漂亮的小姑娘,可不能这么憨吃,东西吃杂了肚子不舒服,知道不”   知道啥呀,畅畅咧着嘴傻乐呵,小手一指桌上的包子:“吃!”   姚志华扑哧笑了出来。   他伸手把闺女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用筷子钳开一个包子,怕烫面不消化,包子皮自己吃了,喂她吃了一个包子的馅儿,也没敢再喂粥,给喝了点开水,反正睡前还要喂一顿奶粉。   “她自己能吃了,不要老喂她,别太热的我都让她自己吃。”江满说。然而姚志华喂闺女吃饭简直就是个乐趣。   怕小孩吃多了积食,吃过饭江满在屋里生了个火盆,指挥着畅畅在屋里拿这拿那,故意支使她在屋里活动溜达。偏这小孩习惯性地慢吞吞,被妈妈支使着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找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外头天冷,江满自己出去在院里溜达了一圈,隔壁亮着灯,留意听听,仍旧没什么动静。   “没吵吧”见她进来,姚志华示意了一下隔壁。   “你自己听不见”江满使唤他,“去去,倒水给你闺女洗脚睡觉。”   收拾给孩子洗漱,哄睡了,两口子也上床捂被窝。   姚志华一边搂着媳妇一边搂着孩子,忍不住感叹:“你说今晚陆安平,能混上我这待遇吧”   “什么待遇”   “老婆孩子热炕头啊,小别胜新婚。”姚志华笑嘻嘻地眨眨眼,隔着一道墙,那边实在太安静了些,连个大声争执都没听到,“你说他们怎么个情况,吵也不吵,亲热也不亲热,我刚才还专门贴着墙听了半天呢,怎么跟老夫老妻似的。”   江满呵呵两声:“你们男人真是猥琐污龊。”   她私心里觉得,肖秀玲明显是还没放下这个男人,毕竟两人曾经感情那么好,陆安平以前对媳妇孩子也的确不错。可是肖秀玲毕竟已经不是刚嫁给陆安平时候的十八岁了。女人经历的磋磨多了,大约就变得理性冷静了。   “要是你呢”   “我”江满说,“当初我生完畅畅你回来时,我其实想拿刀剁了你。”   “这么狠”姚志华咋舌,不怕死地问,“那你怎么没剁”   “弄巧成拙了,悔不当初啊。”江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先提离婚,横竖我不急,还等着跟你提条件,捞点儿什么好处呢。”   “噗……”姚志华闷头憋笑,一把抓住她往被窝里摁。   吹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听见隔壁有动静了,江满就借故跑去肖秀玲家。一进门,陆安平正在打水刷洗鸡圈和厕所,换了身家常衣裳,把自己捯拾得挺利索。   江满目光在他脚下那双半旧的手工大棉鞋上打了个转,回想他昨天穿的应该是皮鞋,这鞋子恐怕是他走之前留下的旧鞋。   她笑吟吟打招呼:“早啊。秀玲姐呢,我来找点儿豆酱,姚志华个嘴馋家伙非得要吃炸酱面。”   “秀玲出去了。”陆安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面带笑容,“豆酱……你知道放哪儿吗,我还真找不到,你自己拿。”   “杨杨还起来没你们今早做什么饭,不然叫杨杨去我们家吃。”   “早饭去爹娘那边吃。”陆安平笑容不变,“弟妹,谢谢你啊,我都听说了,他们娘儿俩你可没少照顾。”   “嗐,我跟秀玲姐我们俩,同病相怜,我们互相照顾。秀玲姐照顾我还多一些呢。”   她熟门熟路去厨房,从坛子里舀了半碗豆酱,回到家跟姚志华嘀咕:“这就和好了这家伙这就满血复活了。”   “啥意思说人话。”姚志华没听懂。   “我说陆安平,可不是前天刚来时那个样子了,一大早精气神挺好的。”   然而等到日上三竿,小陆杨跑来找畅畅玩,江满才从小孩嘴里听说实情,昨晚上肖秀玲跟陆安平谈了一晚上,一直到很晚,带着儿子回她爹娘那边住了,陆安平一个人在这边睡的。   “你妈呢,没过来”   “妈妈跟姥姥做豆腐,叫你晚上别做饭了。”小陆杨小脸上满是高兴,爸爸回来了,虽然还不是多熟悉,可父子亲情却不是假的,陆安平三年没见孩子那个心疼,变着法子讨好他,陪他玩抱着他,给他买了那么一大堆吃的玩的,还给他买了过年的新衣服。   父子血缘,小陆杨似乎接受良好。   太阳落的时候,肖余粮给江满送了一小铝盆的豆腐脑来,还热乎乎的。   “你家今年做豆腐做得早啊。”江满笑问。   “我娘说早两天做,省的生产队石磨和毛驴都用不过来,挨不上。”肖余粮说。反正这大冬天,做出来的豆腐放到点豆腐的浆水里,吃上一个月都不会坏的。   江满把豆腐脑倒进自家的锅里,铝盆洗了下还给肖余粮,想想家里也没啥能给他的,陆安平买那么多东西,他们有的他家里也都有,就干脆算了。   “你姐呢”   “在家呢。”肖余粮说,“大过年,我娘让她跟杨杨回老宅住。”   江满心说,这怕不是肖大婶的主意,应该是肖秀玲自己决定的,没过来怕也是想跟陆安平摆明态度。   她本来想去转转,转念一想,这事情谁也不能替肖秀玲做决定,尤其江满自己,就没有那种“劝和不劝分”的观念,索性就不过去了。   回去切一碟萝卜干,碎碎地切成丁,放点儿辣椒面,酱油醋泡一下,做成豆腐脑的浇头,再热几个馒头,一顿滋润可口的晚饭就结了。   结果陆安平就这么住下了,每天一早起来打扫收拾,收拾完了就往肖家老屋那边跑,一进门就喊“爹、娘,我来了”。   这家伙除了在村里相熟的人家走动一下,吃饱了带着小陆杨满村子转悠,打鸟爬树,培养父子感情,也不管肖余粮的脸有多臭,忙活着杀鸡杀鱼办年货,居然坦然留下来过年了。

第66章 媳妇你得哄   陆安平居然坦然留下来过年了。   “我看出来了。这人比你还奸诈脸皮厚。”江满感慨, “不愧是政治家庭出来的。”   姚志华睁大眼:“瞎说,我多老实的人啊。”   “对对对, 你最老实了,你睡着了都那么老实。”江满连连点头, “老实人那你说一说, 他这是图的啥呀。说白了,他回去大首都, 就算不喜欢那个吴萍吧,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招招手就来了。”停了停, 斜眼笑道,“挚爱一生,情比金坚你相信一个出身政治家庭、经历沧桑变故的成年人,真有这样的爱情吗”   “我说江满同志,你能不能别这么现实。”姚志华指责的眼神看她,“人总是有感情的,我觉得越是经历沧桑的人,越知道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男人也不光是你想得那样肤浅。”   “薄情自私的不少,有良心的不多。”江满看着这个男人,忽然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   姚志华:“你当他们那样的家庭,结婚找对象就那么随意只会比普通人更加慎重。说句不好听的, 娶错人连累前程命运, 连累一整个家族。我要是陆安平, 我就觉得肖秀玲比那个吴萍强多了, 为人淳朴,娘家人口简单,不能有助益,起码不会拖后腿添乱子。换了是我,我自己要没那么大野心,不想跟吴家绑在一起,于情于理我都会选择肖秀玲,更别说还有杨杨了。”   “所以你这人,心不够黑,野心也不够大。”江满笑嘻嘻地看他,   “哼哼,你自己呀,才是个没良心的女人。”姚志华指指她,“去去,给你男人做饭去。叫你整天挤兑我,不好好伺候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满瞥了他一眼:“猪肉白菜包子,面我发好了,再煮点粥,你烧火”   “不烧。”姚志华一脸神气地抱起畅畅,“我抱我闺女玩儿去。”还真抱着畅畅优哉游哉走了。   长本事了啊这男人!   江满冲着爷儿俩后背翻了个白眼,自己去揉面蒸包子。   肖秀玲一直住在肖家老宅,于是姚志华对陆安平的同情又加深了一层。年前村里杀猪,姚志华弄了点老酒,拉上陆安平一起来喝酒。   “怎么着,这是打算打持久战了”喝喝酒叙叙旧,几盅酒一下肚,姚志华看着陆安平,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喝过他。   前些年物资紧张,农村几乎弄不到白酒,两人也没在一起喝过,不知道量啊。   见他沉沉稳稳的样子,姚志华决定还是留着点儿量,陆安平万一酒量大,他喝不过他,喝醉了丢脸不说,大过年的叫江满生气。   “打什么持久战啊。”陆安平笑,“我过完春节还是得回去上班,一时半会的,总不能脱离单位。”   “回非洲”   “不去非洲了,回单位,休整这么多天,也没理由再拖了,回首都铁路局上班。”   江满不喝酒,外头冷,吃饱了就抱着畅畅坐一边玩,娘儿俩坐在火盆旁边烧小红薯吃。她把畅畅放在腿上轻轻颠着玩,有一句没一句的教她唱着儿歌,闻言眉梢一挑,看了陆安平一眼。   两口子都没说话,陆安平却像知道这两口子想问什么似的,抿了一口酒道:“其实秀玲是相信我的,她就是时间长了,心里冷淡失望了,只想带着孩子清净过日子,不想牵扯上我身后那一团乱。”   江满听着他平和的口气,心里啧了一声,心说恐怕还真是,就看他安然坐这儿喝酒就知道了,都没挨肖余粮的棍子。   别说肖秀玲,连她都相信的,处于陆安平的身份背景,要只是为了离婚或者要孩子,大可以摊开了谈,直接摊牌好了,更别说两人连合法的结婚证都没有。   “一家人长期分居肯定不好。”姚志华说,“接她们走还是你考虑调动近些杨杨眼看着也该上小学了。”   “我现在回来了,一定会想法子保护好他们。”陆安平道。他要硬把肖秀玲母子接去首都,情况不是姚家村这么单纯,未必是好事,还不如放在这姚家村日子安生。   慢慢来吧,陆家那边,他大哥在大运动中跳楼自杀,他那个姐姐陆安慧就别提了,作为陆家现在唯一的儿子,有学历有能力,几年之内,总该他自己能掌控做主了。   至于他调动到本省,根本不是他单位能做主的,老爷子不点头,打多少调动报告也没用。陆家想让他娶吴萍,因为觉得吴萍合适,能胜任陆家媳妇,陆家、吴家虽然都半隐退了,可影响力还在。   而吴萍想跟他结婚,欣赏喜欢应该是有的,可也未必只是青梅竹马爱中他这个人,经历这十年,吴家年轻子侄没几个出色的了,以吴萍的能力和手腕,在大革命中下放到农村,也是婚事蹉跎三十岁上了,嫁给他绝对是个好选择,对两家都有好处,吴家老爷子未必不是打算把他作为“吴家人”扶植。   可是陆安平一个学理工的,揣着一颗生死未卜的心来到姚家村,娶了肖秀玲,幸运活过了动乱年代,他没多么大野心,更愿意简单踏实的生活。   家里拾掇忙碌了几天,腊月二十六,一家三口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去江满娘家例行公事把年礼送了。他们到时,刘江东带着江谷雨已经先到了,见他们来了,一大家人都迎出来。   “你俩早来了”江满抱着孩子下了自行车,笑着先跟江谷雨打招呼。   “我们也刚到。”江谷雨走过来,伸手揭开小毯子,露出畅畅可爱的嘟嘟脸,过年新做的红色小棉袄,戴着粉红色绒线帽子,看上去十分喜感。   “小乖乖,又长俊了。”江谷雨笑着逗她,“来,小姨抱抱。”   “你别抱她。”江满说,“你自己肚子里都揣了一个了,还是小心点。”   穿着厚实的棉衣,江谷雨怀孕的肚子还不明显,她身材高挑,不仔细都不会认为她怀孕。不过江谷雨还是听话地没抱畅畅,逗着畅畅叫小姨。   畅畅:“姨~~”   江谷雨:“哎~~我们畅畅真能干!”   倒是大嫂,已经八个多月的肚子了,走路的姿势就显得很蠢,偏江老爹还悄悄跟江满说,人家都说大嫂肚子蠢,应该又是个孙子。   江满看看这一家子,再看看浑身脏兮兮玩泥巴的小侄子,快三岁了还叫不清爷爷,心说就你们家这德性,要那么多孙子留着吃   江满对便宜娘家的感情本来就淡,履行原主的义务而已,江谷雨因为跟大嫂不对付,加上工作忙,也就不经常来。姐妹俩慢慢形成了默契,逢年过节,红白喜事,该尽到的都尽到,该走到的都走到,礼数做到,面上过得去,客客气气就好。   大嫂现在看到她们姐妹俩,那真是见到了亲妹妹啊,简直热情得不行。中午饭倒也丰盛可口,吃过饭稍事休息,就趁着午间天还暖和告辞离开,一起回到了江满家。   刘江东今天因为要送年礼,请了一天假的,小两口跑来江满家吃晚饭。   “整个一三五”   “不了吧,骑车。”   正在包饺子的江谷雨下巴示意了一下:“姐,他们说啥呢”   “你姐夫说喝两盅吧,小刘说不喝,得骑车带你呢,你们娘儿俩。”江满把手里的面团揉好,做成一个一个小面团,开始擀饺子皮。   畅畅坐在她身边的小板凳上,一岁半的小人儿,专注玩着手里一块面。江满试了试小手,不冷,就随她玩了。   “你俩,洗手过来包饺子。”   “姐,我会包。”刘江东起身去洗手,一边笑道,“在部队的时候,过年都是我们自己包饺子。”   “那你比我强。”姚志华没怎么包过饺子,以前跟江满包过几回,也都是洗菜揉面打下手,包饺子包得不好,他手里领着畅畅,伸头看了看盆里的萝卜肉馅儿,笑嘻嘻道,“不然你们三个人包,我当监工。”   江满:“那回头我们吃,你也当监工,旁边看着。”   “那不行。”姚志华说,“监工的作用很重要,得多吃。”一边说着,一边就洗了手来一起包,兴致勃勃跟刘江东讨论谁包的好。毕竟中国人,包饺子讲究个气氛,干等着吃也没趣。   江满现在对妹妹是哪哪都满意了,自从江谷雨怀孕,刘江东不说,她婆婆整天就会念叨一句话:多吃点,想吃啥大儿子结婚比刘江东早半年,夫妻因为工作分居,还没生孩子,小儿子呢还没对象,谷雨肚子里就成了他们家头一个第三代,一家子等着盼着。   不过作为姐姐,江满还是有一些私心的,一边包饺子,一边就问刘江东:“小刘啊,你们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头一胎,管他呢。“刘江东说,”我啥都喜欢,我叔想要孙子,说小儿子大孙子,最招人稀罕的,我婶子呢就不乐意,说她一辈子养了我们仨儿子,没闺女,先来个孙女才好,她跟我大嫂也是这么说的,大哥大嫂最近也预备要孩子。”   不管真心还是精明,江满听到小刘养母这么说,就放心多了。其实要求这年代的人不看重男孩,有点难了,普通家庭能做到重男不轻女,也就不失为好父母了。   “谷雨和小刘来了”   肖秀玲端碗进来,几个人忙站起来,肖秀玲说,给他们送一碗刚炸好的热丸子。   “大叔大婶今天炸丸子了”江满接过来,满满一碗萝卜丸子和豆面丸子,笑道,“这怎么给这么多呢,你们自己还吃不吃了。”   “我娘今年炸得多。还热乎着呢,正好给你们晚饭吃。”   江满也就没多客气,两家关系近乎也没必要那么计较,反正她后天或者大后天打算炸丸子,也会挑肖家没炸的炸一两样,给肖家送去。   肖秀玲走到桌边,眼尖地先看到畅畅手里的面团了,小小一团,跟畅畅的小手指一样白嫩,捏着扯着玩。肖秀玲注意看了看,忍不住念叨:“这怎么给孩子玩面呢,玩完了还能吃吗。”   “不能吃也就这么一小点儿。”江满笑道,“不给她玩,她就不老实,非得争着帮忙捣乱。”   “嗬,咱们畅畅,就是要她爸爸的脑袋,也得揪下来给她玩。”肖秀玲笑。   结果小畅畅抬头看看肖秀玲,小手指着桌上的饺子,慢悠悠来了一个字:“吃。”   “这孩子,说话吐字可真清楚。”肖秀玲笑。   “就是慢,小蜗牛。”江谷雨笑道,“干啥都不急不躁的,长大了一准是个慢性子。我看她爸她妈也不算慢啊,咱们畅畅这到底随谁呢。”   “慢性子有慢性子的好处,我看比急性子强,其实你看,姚志华就有点慢性子。”肖秀玲弯下腰逗小孩,“畅畅,包饺子给不给我吃啊”   畅畅捏着手里的面团玩,听了这话把面团举过来:“啊。”   “喏,给你吃了。”江谷雨扑哧一下,几个大人不禁都哈哈笑起来。   “小人精儿。”肖秀玲忍不住捏捏她小脸,畅畅则淡定地低下头,继续玩她的面团。   江谷雨被逗得童心大发,便把着她的手,教她捏出形状,捏一个尖尖的嘴巴,圆圆的身体,说是一只小鸡,畅畅就把“小鸡”放在手心里,自己看着傻乐呵,又捧给姚志华看。   “哎呀,这是我们畅畅捏的小鸡呀,真好看。”姚志华随手揪了一点点面团,搓得圆溜溜的,放在畅畅手里,“看看,小鸡下了一个蛋。”   “你们家呀,可真是……”肖秀玲摇头失笑。   让村里那些上年纪的老奶奶们看见该唠叨了,又该说精米细面哪能用来玩的。村里老人们教育孩子,吃的东西不能玩,糟蹋粮食造孽,可这家爹妈才不管这些呢。   江满感觉到肖秀玲心情不错。   “秀玲姐,坐呀,一块儿包饺子。”   “不了你们吃吧,我回去了,我娘那边还在忙着呢。”   于是江满放下手上的活儿送她出去。走到两家之间的门口,笑笑示意了一下她们家院子,其实院子里黑灯瞎火,陆安平这个时候一准是跑到肖家老宅去了。   江满小声笑道:“我说姐啊,你这到底是打的什么谱啊”   “不打什么谱。”肖秀玲说,“等过完年,他自己也该走了。”   江满不好多劝,只含蓄说道:“邻居老陈婶子昨天来我家串门,还跟我闲聊呢,说人家陆安平好不容易回来团聚了,都留在这儿过年了,你家婶子不该把你们娘儿俩留在老宅过年。”   “别说她了,我二婶都跑来数落我两回了,说我矫情,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肖秀玲忍不住慨叹,“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还不能有想法了”   “我相信他说的那些是真话,也不用谁来证明,也不用谁来劝我。”肖秀玲停了停,轻叹,“他68年来咱姚家村插的队,72年我们结婚,那么多年的夫妻了,他什么样人我知道,之前两年他没回来,也时常写信寄钱寄东西的,人家要是不想让他回来,没事他也得有事。这一年就不说了,我的信寄到他原来的地址,全都落到陆安慧手里了。”   这些江满也知道,不知道的也猜到了,可肖秀玲接下来说的她还真不知道。肖秀玲说,首都那边,陆安平其实跟吴萍有婚约。   “这次来,他自己都说了,也就是他回去那年,两家老爷子定下的,起码现在别人眼里,陆吴两家是一道的,他愿不愿意另一回事。所以他之前瞒着我,更不敢接我们过去。其实我压根也不想攀他们家,我嫁给他时他就是个无依无靠的知青。你想想,我跟杨杨就算进了他们陆家,又能有好日子过”肖秀玲冷笑一声,“说不定在那些人眼里,我才是他外面的女人呢,还是乡下的。”   “我就是,不想彼此为难,我跟杨杨这种日子平淡过惯了,就这么过挺好,不想沾上他家里那些。就说他自己吧,首都不是姚家村,往后我们能不能过到一块去先不说,吴萍有句话说对了,吴家能给他的助益别人给不了。他跟他家里拧着来,能有什么好处”   “你呀,跟我当初想的一样。”江满道,“我当初就想一脚踹了姚志华,省得看见他家里那一窝子糟心玩意儿。”   转念一想,陆家对比老姚家,可没那么简单了,起码她还能抡棍子打。   “所以你们俩就这么僵着了”   “僵着呗。”肖秀玲说,“走一步算一步,他要是真能坚持到底,我也认了。”   忙年忙到腊月二十九,除夕夜一场小雪给新年添了些气氛,农历一九八零年如约来到。   江满家里,两口子照旧守岁,孩子睡了,两人扒拉着火盆,烤红薯烤花生。   “哎,陆安平昨晚没回来。”   “守岁呀。”江满说,“你想啥呢。”   “我跟你打个赌,你信不信,明晚他也不会回来住的,除非肖秀玲娘儿俩跟他一起回来。”姚志华笑道,“他陆安平又不是个蠢蛋,换了是我,趁这个机会,我就是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了,硬赖也要赖在老宅。”   “你本来也不要脸吧”江满斜眼带笑的眼神。   姚志华:“……来来来,江满同志你过来,我告诉你什么叫不要脸。”   江满莫名脸红了一下。   有些事,得看夫妻两个沟通怎样了。肖秀玲那个性子,看着和软温柔,却也是个倔的,认死理,陆安平光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没用,他盘算着一家子团聚,还得看肖秀玲有没有那个信心和勇气跟他一辈子走下去。   “换了是我,我也不想淌陆家、吴家那个浑水。”江满打个哈欠,索性靠在姚志华肩膀上闭着眼睛养神,“他陆安平自己屁股后头还没弄利索,他说什么呀。”   “他们那个层次,有些事我们也不好说。”姚志华感慨道,“还是咱们小老百姓好,老婆孩子热炕头,两亩薄地一头牛,齐活了。”   “你以为女人嫁人就是嫁给你一个人原生家庭要不好很讨厌的。”江满嘀咕道,“就比如你吧,我一想起来你家老宅那些子就糟心,怎么就跟你混到一块来了。先说好了啊,咱俩要想好好过下去,你心里可有数。”   “你行了啊,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高兴的。”姚志华瞥了她一眼,却见她靠在自己肩头,眼睛微闭,侧脸那么美,十分安然的样子。   姚志华便胳膊一伸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更舒服些,咧嘴轻笑。   年初一,姚志华自己去老宅走了一趟,拜个年,然后就跑回来领着畅畅放鞭炮。   江满还正说呢,怎么过年前后就喜欢下雪,年前的雪还没化,年初一晚上,一场更大的瑞雪纷纷而下,没着脚脖子深,于是各家各户关起门来每天吃吃喝喝,连回门走娘家都省了。   起码小孩们这个年过得尤其充实,年初一小陆杨跑来拜年,新衣裳新鞋新帽子,小脸红扑扑像个年画娃娃,兜里装着糖果,手里拎着一串用线串起来的红绿花生,帽子上红线系了五张压岁钱,卷成小卷儿排成一排。   姚志华一看,果断回去叫江满给自家闺女再系几张。   “你幼不幼稚啊。”江满笑他。   “畅畅说她的少。”   “她才多大,她知道多了少了” 江满那眼神乜他。   “你别看人小,她知道她的少,她就是还不能表达清楚罢了。”姚志华一本正经地较真,“杨杨也说畅畅的少,还说要分给畅畅两张。”   五岁小孩和一岁半小孩,在一起研究压岁钱多少江满一边心里好笑,一边又给畅畅帽子上系了两个十块钱卷成的小卷儿。让这爷儿俩一块幼稚去吧。   姚志华把院里的积雪扫到一堆,琢磨着得想法子弄出去,不然天冷,一个正月都化不光,院子里整天泥泞。   陆安平跟在儿子身后来拜年串门,一进门,手里就被姚志华塞了一把木锨:“帮忙。”   “你这是懒,我那边院子,一早晨就清除出去了。”陆安平笑着接过木锨,跟姚志华一起把积雪往外推。   姚志华想说,我跟你不一样,你那是光蛋一个人睡,我起得就晚,谁搂着媳妇不想多睡会儿啊。瞅着他嘻嘻笑了下没说出口,还是决定做人厚道些。   “过了年啥时候走”姚志华一边铲雪,一边跟他闲聊。   “打算初七。”陆安平说,“我回国后休整假期早该结束了。”   “我十六,能在家过完元宵节。”姚志华顿时有优越感了,笑道,“比你还能多呆不少天呢。”   他停下铁锹,顿了顿还是说道,“安平,不是我多话啊,你那边有些事情不解决,你光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办法呀。”   “那你想没想过,老爷子作主答应下来的婚约,怎么一直没逼我结婚”陆安平顿了顿,笑道,“会解决的。”   当初他回去时,大运动刚结束,老爷子放出来了却也形势微妙,他也刚刚回去。一晃三年,他总不能还跟以前一样吧。   两人小声交谈几句,姚志华一堆侄子侄女来拜年了,这次一人给了两毛钱,姚志华发完钱就招呼他们:“来来来,都来帮三叔铲雪,可好玩了。”   于是姚高产带头,一堆孩子拿铁锹的拿铁锹,摸扫帚的摸扫帚,七手八脚帮他把院里的雪都铲出去了,堆在路边的排水沟里,然后一堆孩子欢欢喜喜拿着两毛钱走了,继续去下一家拜年。   年初二小陆杨揣着一兜子零食来玩,姚志华笑嘻嘻问他:“杨杨,昨晚谁搂你的”   小陆杨说:“爸爸。”   “你爸搂你啊,可真好。是不是早早就去睡觉了早睡早起才能长得高。”   “嗯。”小陆杨点头,“爸爸给我洗脚,早早地搂我睡觉了。”   “瞧我们杨杨,真是乖孩子。”姚志华笑眯眯摸着小脑袋夸他,不好再问下去啦,不然小孩回去学舌给大人听,陆安平该骂他猥琐了,居然专门套听人家两口子那点事儿。   陆安平这家伙,果然顺绳子爬杆,成功地赖在老宅了。姚志华笑眯眯地心中感慨,媳妇无非慢慢哄呗,哪能光靠白话沟通讲道理。

第67章 新打算   年初七, 陆安平收拾行李动身回了首都。肖秀玲的爹娘大约对这个女婿终究还是心软的,给他准备了一大堆路上吃的喝的, 小陆杨则各种依依不舍。   江满和姚志华过去说句话,送了送, 陆安平提着行李, 跟肖秀玲站在一起说话,两个人都微低着头, 离得很近,说话声音很轻, 似乎人家夫妻俩说话就是这样,温温存存的,连个大声都没有。可不像江满他们两口子,互相不怼就不能愉快地聊天。   也不知肖秀玲说了什么,陆安平就笑了,伸手拉拉肖秀玲的手,还轻轻晃了晃。抬头看见姚志华和江满两口子四只眼,忙又松开。   “天冷别出去了, 你跟杨杨在家呆着,叫余粮我去镇上坐车。”他走出几步,抱起跑过来的小陆杨,“杨杨, 在家里听话。”   “爸爸,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嗯, ”陆安平顿了顿, “等你想爸爸了,爸爸就来了。”   小陆杨五岁了,可不好忽悠,撅着嘴:“那我要是明天就想你了呢”   “那就……给爸爸写信,你说,叫你妈妈写。”陆安平拍拍儿子的小脸,“我一准尽早回来,爸爸保证,说话不算话是小狗。”   姚志华帮他拎了下行李,站在门口看着肖余粮把毛驴车赶过来,爬上车慢悠悠走了。   江满本来担心小陆杨会不会追车哭闹,结果发现人家这一家子都是淡定派的,小陆杨站在门口,挥挥手再见,小大人似的。   江满陪着肖秀玲进屋,忍不住问她:“秀玲姐,你俩,这次既然他回来,怎么不把证扯了陆安平他就没提”   “我跟他,扯不扯证有什么两样”肖秀玲说,“扯什么证他倒是想呢,他那边还一个未婚妻呢,我跟他扯的什么证。”   “未婚妻个屁。”江满服了这两口子,忍不住吐槽道,“杨杨都五岁了,连个户口都还没上。我还就不信了,你们俩把证扯了,合法夫妻,不就安生了吗。”   “我嫌麻烦。”肖秀玲说,“江满,我知道你关心这事,可是我跟他要领结婚证,挺麻烦的,他从非洲一路回来,要扯证,还得先回首都拿户口、拿介绍信,指不定再跟他家里和吴家纠扯半天,完了再千里迢迢跑回来。而且我们户口又不在一起,隔着省、隔着首都,还不知道究竟应该在咱们当地领,还是去首都领,得先问清楚,你看一时半会的,哪里就能扯上了”   忘了这年代繁琐的异地登记程序了。要这么说,还真不是跑一趟民政盖个章的事。   “哎呀你就别操心了,我跟他,有证没证能怎么样”肖秀玲说,“不急这一半天的,抽出手来再说。”完了顿了顿,居然笑道,“要是一年两年还弄不好,你信不信,我就随便给杨杨找个野爹,扯证上户口,横竖不能耽误我儿子。”   “你这话,跟陆安平说去,你吓唬不着我。”江满白了她一眼,也是服了肖秀玲这个心性。   之后就恢复了一两个月一封信,时不时寄点钱来的状态。陆安平跟姚志华习惯不太一样,畅畅小,姚志华喜欢往家里寄东西,赚了稿费都是放假带回来。陆安平寄东西来相对少,一般就是寄钱。横竖他寄钱回来没别人争。   姚志华骑车把陆安平送到镇上坐车,回来以后自己再窝几天,再享受几天,好好陪陪媳妇孩子,又收拾行囊走人了,肩膀扛着他那的大行李包,手里还拎着个大编织包,里头辣豆酱、炒花生、小咸菜,还有熟红薯干,一边费劲扛起来,一边嘀嘀咕咕抱怨他那些个舍友都是贪吃的蝗虫。   也是这一年,八零年春天,生产队开始包产到户了,上头还专门来了工作组,丈量土地,开全体社员动员大会,把田地分给各家各户承包。   因此江满这个大队会计也忙得够呛,因为春耕还没有正经开始,农活不忙,她忙起来了就经常让肖秀玲帮忙带畅畅。   小陆杨上育红班,肖秀玲本身也稀罕软嘟嘟的小女孩,就背着抱着畅畅到处玩,给她弄各种吃食,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闺女呢。   一口气忙了半个多月,全村的田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江满瞅着自家分的地,她怎么种笑嘻嘻去找肖秀玲。   她说:“秀玲姐你帮我出出主意,我跟畅畅两口人分了四亩半地,我怎么种啊”   肖秀玲素来知道她那个德性,农活是不想干的,别说畅畅那么小,这两口子半点委屈也不肯给孩子受,尤其这两年看着两口子不事生产,手头上倒半点也不拮据。   外人看着他们家除了江满当个会计,就没别的收入了,可肖秀玲整天跟江满相处,却是知道的,这家两口子不高调,却也不差钱。   于是肖秀玲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你想怎么办你要是说种,那你就种,耕地耘田这些需要牲口的活儿,让我爹娘帮你。你要说不种,咱村后头老杨家,不是去镇上开饭铺了吗,他把地给他堂哥种,他堂哥家负担他家公粮,一年再给他一亩地八块钱。”   “我不要钱,跟谁还要钱呀。”江满笑嘻嘻道,“负担我家的公粮就行了,给钱还不如一年给我两袋粮食来的实惠。   “你要这么喊,村里一百家来争的。”肖秀玲指指她,“你呀,我知道你那意思,让我爹娘种吧,叫他们每年给你两百斤麦子,两百斤玉米,有杂粮啥的再给你一些,你看行不”   “这可太行了。”江满笑道,“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没好意思先开口。”   八零年暑假,江谷雨在县医院生下下了儿子刘文浩,长得跟刘江东一个模样。   姚志华那时刚刚放暑假回来,江满就把畅畅交给他,自己提前赶到医院陪谷雨待产。   虽说是至近亲戚,可因为一直没机会,这还是江满第一次见到江谷雨的公婆,公公略显严肃,婆婆身材瘦小却很精神,五十多岁,看上去就是个爽利性子。   江谷雨的婆婆要上班,江满本打算留下照顾谷雨坐月子的,可接回家一看,人家婆婆连保姆都请好了,婆婆还一再表示,单位近,她每天下了班就过来,能照顾过来。   江谷雨说:“姐,你就放心吧,请的这个保姆是我婆婆老家亲戚,干活挺利索的,人也不错,我婆婆下了班就过来,真不用你担心,畅畅那么小,你放在家里给我姐夫,他一个大男人带孩子哪能行。”   “那是你不知道,现在跟她爸可亲了呢,爹是亲的,娘可能快要变成后娘了,有时候会治她。”江满嘁了一声。   两岁的畅畅虽然说话句子还不是太完整,基本上能表达自己的意思了,自从姚志华放假给她扛回来一大包零食玩具花裙子,小姑娘就被哄过去了,现在她爸爸是好人。   “那么点小孩,你治她干啥呀。”江谷雨嗔怪。   “开始淘了,还有小脾气了。”江满道,比如不愿意刷牙,还比如把洋娃娃丢进水缸里,说给娃娃洗澡澡。   江满一说,江谷雨忍不住就想笑,看着新生的小毛头笑道:“姐你回去跟畅畅讲,她多了个小弟弟。”   江满在刘家住了两宿,陪着江谷雨生下孩子,接产妇和孩子出了院。结果呢,人家啥也不用她干,还做饭炒菜招待她。   江满一看,自己留在那儿反倒像个客人了,尤其畅畅留在家里给姚志华,她根本不能放心,干脆又回来了。   江满亲身体会了一次什么叫“交通不便”。刘江东送她到车站,坐车回到镇上,老旧的客车,乡村土路,车屁股拖着一道灰尘,一路晃悠着晃得她头晕,胃也不舒服了,琢磨着下了车恐怕还得一路走回姚家村,顿时觉得头更晕了。   结果她一下车,便看到路边树荫下两张熟悉的笑脸,姚志华骑在自行车上,长腿支着地,冲她笑得一脸吊儿郎当。车前梁的藤编小童椅上,畅畅穿着橙色棉布的小裙子,浅麻色软布的遮阳帽,手里拿着根冰棒,一看见她从客车上下来,便高兴地张着小手喊:“妈妈,妈妈。”   “怎么给她吃冰棒!”江满顿时有点急了,“拉肚子怎么办”   “这么热的天,吃一点不碍事。”姚志华说,“没事儿,我们畅畅没那么娇气。”然后挤挤眼,凑近她耳边小声地,“看人家吃她就要,也不好硬不给呀,她还不知道吃几口呢,瞅她不注意我两口就帮她咬光了。”   “……”江满好笑地直点头,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来接我走的时候不是说,可能在那边照顾谷雨几天吗。”   “不知道你回不回来,我们看着也到饭点儿了,就骑车来镇上转悠,你要不来,我跟畅畅我们爷儿俩就去饭店,吃香的喝辣的,回去也不用做饭了。你要是来了呢,那我们就顺便行行好,接你回去,省得你半路上让黄狼野猫叼了去。”   这家伙就贫吧,江满斜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江满爬上自行车后座,三口人又去了一趟镇上新开的杨家小饭店,买了两斤芝麻烧饼,两样卤味,骑车优哉游哉披着夕阳回来。   “形势可真快,都准许私人开饭店了。”姚志华感慨一句。私人的饭店,比公社饭店还便宜,态度更是热情多了。想想公社饭店那几个中年妇女的服务员,脸比凉粉还凉。   开饭铺的老杨头,原本是公社饭店做吊炉烧饼的,曾爷爷那辈开始的手艺,在公社饭店干了这么多年,退休了,搞活经济了,个人也可以开店做生意了,勤快的老杨头一合计,搬出祖传的大吊炉,镇上弄个门脸儿,做几样卤味小菜,就开起饭店来了。   “这烧饼烤得真香。我跟你说,我看老杨家饭铺就这么开下去,用不了几年就该发了。”江满一手搂着姚志华的腰,一手扒着他肩膀,从他胳膊下伸头看看前边小童椅上的畅畅,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小块烧饼,吃得津津有味。   “注意下,别给她卡到。”   “卡不着,我看着呢,咱们畅畅小牙都长出来了。”   “哎,畅畅啊,你妈要不是带着你,早该挣大钱去了。”江满伸手扶了下畅畅的小凉帽,顺手戳戳姚志华,“哎,跟你商量个事儿,村里这个会计我不想干了,现在大包干取消工分了,村干部一个月贴补那几个钱,都不够我们畅畅买饼干吃的。”   “那就不干啊。”姚志华道。眼下包产到户,村干部明面上也没啥工资,一个月十块八块的贴补就不错了。   别人当村干部有没有油水不好说,可眼下在姚家村,正直公道的老队长还在位,又摊上他媳妇这么个不稀罕贪污那点小钱的会计,是真没啥油水。   “包产到户了,也没人再能说我们白吃了生产队的粮食,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算。”姚志华想了想,“横竖你也干不长了,明年我毕了业,我们就该搬走了。”   “说得好像你一毕业就能挣一座金山似的。”江满沉吟一下,“我这两天在县城照顾谷雨,没事就琢磨了,我想带着畅畅搬去县城,租个房子做点儿生意买卖,闭着眼睛也赚够我们娘儿俩花的。”   姚志华刹了下车,两腿支着把自行车停住,扭头问:“你说要干啥”   “我说,我想带着畅畅去县城开个店,离谷雨也近不说,闭着眼睛也赚够我们娘儿俩花的。”   “我缺你们娘儿俩钱花了”姚志华嘁了一声,“你呀你,咱们现在缺不着饿不着,吃穿不愁,你带着个孩子,你还跑去县城租房子做生意你还想干啥呢,你哪来的那么多劲儿。”   姚大才子现在拽起来了啊,自从他那篇小说《心坟》发表后,用江满的话说就是一炮而红,加上他之前就发表过几篇小说和文学评论,如今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都有杂志社主动跟他约稿了,每个学期学习之余,也不说多,混个三两百块稿费不成问题。   在县城时江谷雨还说呢,她一年的工资都抵不上姐夫发两篇文章赚的稿费。   暴富不可能,写作这东西慢工细活,再说姚志华也不是专职作家,也就是刚刚崭露头角的青年作者,他还得正常完成大学学业。可是这些钱用来养家,养他媳妇孩子,绰绰有余了。   “等你毕业还得一年半吧,我就这么一直在家呆着”江满道,“你懂什么,钱还有嫌多的现在是干点儿什么都能挣钱。”   “我没说不给你挣钱。”姚志华慢悠悠蹬起车子,“来,咱们说一说,你开个什么店开饭店饭店挣的就是个辛苦钱,忙死累死你。”   “我也没说要开饭店啊。”时下人们毕竟还穷,饭店烟熏火燎的,包子馒头撑不起高消费,的确就赚个辛苦钱。   江满说:“真要干,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可行才行,比我开个服装店,不那么忙,能照顾小孩。我跟你说,姚志华你还别不信,现在摆个地摊都照样赚钱。”   “我知道。咱这小地方,私人做生意买卖还少,你去沪城看看,市面上见天不一样了。”姚志华说,“可是现在你怎么干畅畅现在才两岁,还不能上幼儿园,忙起来小孩照顾不上,娘儿俩一起挨累受屈。再说你这样年轻漂亮一个女人家,我又不在,开饭店难免遇上居心不良的那种,你不怕我还怕呢。”   “说正经呢。”江满无奈又好笑地推他。   姚志华:“就说正经呢,谁家有个漂亮媳妇搁在家里能放心啊,别说还跑出去做生意了。”   “姚志华你大男子主义啊。”江满不满的地嗔怪,“怎么着女人出去挣钱,影响你大男人的面子,影响你男性尊严了”   “我大男子主义我心疼你也错了”姚志华扭头瞥她一眼,鼻子里哼哼,“狗咬吕洞宾。你呀,你这就叫,没良心的。”   前边童椅上的畅畅慢悠悠来了一句:“没良心的。”   “……”两口子停顿五秒,然后,姚志华爆笑,江满则是哭笑不得。   两岁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话都跟着学,也是服了。   “听见没你闺女说的。”姚志华笑着哄道,“畅畅,你说,江满同志是不是不讲理知道你妈叫什么名字吗叫江满。”   “江满~~”畅畅奶声奶气地拍着小手学舌,停了一下自己又来了一句:“志华~~”   这下轮到江满爆笑了。   姚志华偏还认真上了,他还挺得意,你看他两岁的闺女也没人专门教,都知道爸妈叫什么了,多聪明呀。   索性絮絮叨叨又教了几遍,爸爸叫姚志华,妈妈叫江满,你叫姚畅畅。   “我说,你这两天都带她干什么了”江满去县城两天,就担心姚志华照顾不好小孩呢,现在一看,起码小裙子挺干净的,出门还知道给戴上凉帽。   “我们这两天,玩呗,什么好玩玩什么,哪儿凉快往哪儿去。”姚志华说,“我们一早还去大场边上捉嫩知了,还采了好多金针花,回去开水焯一下,炒了吃。”   三口人披着夕阳,慢慢悠悠骑车走在乡村土路上,姚志华想到刚才的话题,就认真劝道:“江满,我知道你想有个事情干,可是你再急,也得等畅畅上幼儿园吧等我毕业分配,畅畅三岁半,正好能上幼儿园,你也能抽出手干点什么,我们一家子就稳定下来了。”   他说的这些也是实话,其实江满自己也在想,找个什么相对不太忙,能让她分神照顾孩子的,所以才想到服装店之类的,顾客不会太集中,相对不会太累,除了出门进货需要克服一下。   挣钱是好,但孩子肯定第一位。   说实话,自从这个小祖宗会走路,她眼睛就不敢离开五秒钟。小姑娘干啥都懒洋洋慢悠悠的,却是个闷头行动派,转个身的工夫,就把小鞋子脱掉了,把鞋子套在板凳腿上,说要给板凳穿,自己光着两只小脚丫直乐呵。   这就罢了,关键有时候会搞破坏,一卷卫生纸她能从屋里拽到门外去,后边拖着长长的一条,被江满看到了虎着脸训她,人家还一个劲儿高兴。   “那你分配会去哪儿”江满问。   “这谁知道啊,服从分配呗。”姚志华想了想,“我们私底下也讨论过,学校里也有说法,因为这十几年人才断档,我们这一届学生,可能会有几个留校的名额,能争取留校当然是最好的。所以我剩下这一年半,也不能光想着写小说挣钱了,学习成绩上也得下点儿工夫。就算分配,像我们这样的学校毕业,横竖也差不了。”   “那这样啊,你记着,能留校最好,不能留校的话,能在沪城就在沪城,能去省城不去地市。”江满说,“反正一个原则,能在大地方不去小地方。”   “这是肯定的了,我又不傻。”姚志华悠哉悠哉蹬着自行车,笑道,“要不然,你们暑假后干脆跟我去沪城吧先租个房子,离我学校近点儿方便照顾,也省的你整天想东想西的,反正我们现在攒了点钱,我再多赚点稿费,这一年半生活上问题也不大。不过呀你要想开店,畅畅这么小还是,我反正不赞成。”   “我倒是想去呢,可是你现在没毕业,眼下户口政策还那么死,我们去沪城别的不说,二等外来人口,处处不方便,没有粮油关系,吃一粒米都得吃高价的。沪城那地方不是别地儿,我们手里是攒了点钱,可也经不住那么花呀。”   谢谢这年头感人的物价,她手里这两年攒下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六七百块钱,是她预备姚志华毕业分配后的安家费和她开店做生意的本钱。   江满摇摇头,“没有户口,畅畅去了估计也没法进托儿所,你得上课,我一个人带着她,要是不能挣钱就只能当米虫了,缺钱的话,你再把精力都用来爬格子赚钱,影响你成绩不划算。再说你这也不确定分配去哪儿,我现在去沪城,就算把店开起来吧,一年多时间还不知回没回本呢,说不定你一毕业分配我们又得搬家了,这么一想划不来。”   “啧啧,听听我媳妇,知道体贴我了啊,处处替我打算。”   “美得你,我那是怕委屈着我自己。”   两口子这么说说笑笑聊了一路,有些事横竖也急不来。一个暑假三口人过得好不悠哉,姚志华每天看书爬格子,带孩子玩,江满收拾家务、琢磨吃的喝的。   一晃暑假过半,阳历八月初,吃过早饭洗完衣服,一家三口加上小陆杨坐在梧桐树下吃香瓜呢,有人敲门。   “门没闩,进来啊。”   姚志华应了一声。农村人嗓门大,都是边敲边喊,少有这么客气斯文的,姚志华一边答应着,一边留心就起身去看看。   小陆杨比他动作还快,咕咚咕咚跑过去,先把门拉开了。   “……爸爸。”小陆杨站在门口愣了下,本能地扭头去看姚志华。   “哎哟,安平啊。”姚志华走过去,顺手拍拍小陆杨的头,“杨杨你爸来了,赶紧让他进来呀。”   小陆杨反应过来,忙拉开门让陆安平进来。   小孩这种反应让陆安平莫名有点难受,他春节后一走,又有几个月没来了,儿子看见他也不亲,倒像是他姚志华的儿子了。

第68章 报应不爽   陆安平把行李包随手一放, 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   “杨杨,爸爸回来了。”陆安平扭头对姚志华强笑了下, 抱着孩子,“志华, 谢谢你们啊。”   “谢什么”姚志华有点莫名其妙, 帮他把行李拎进来,一边笑道, “他妈妈干活还没回来,放暑假了幼儿园又不上学, 他正好来我们家跟畅畅玩儿。”   畅畅坐在凉席上玩一堆红红绿绿的小球,给它们按颜色分类排队,玩得专心致志的,看见有客人进来,还抱着她的杨杨哥哥,便抬头看看妈妈。   “叫伯伯。”江满指着说。   畅畅叫了声伯伯,就低头继续给球们排队去了,一个红的一个绿的, 再来一个黄的,也不知姚志华哪儿买的这种小球,买了一网兜子,比乒乓球稍大一点儿, 俩小孩都非常喜欢。   陆安平放下小陆杨就去掏行李包, 掏出一大堆零食糖果给两个小孩, 大人就在树荫下坐下说话。   江满见陆安平一身臭汗的样子, 这天气挤火车可不会舒坦,那个味儿呀,便进屋把茶壶拿来,给他倒了一大碗凉白开。   “你现在怎么有时间回来,这趟回来能呆多久”姚志华问道。   “能呆到明天,明天就得去永城赶车。”陆安平苦笑,“我是去羊城出差,中间挤出来两天行程,回来看看。”   “主要是太远了。”姚志华慨叹一声,这年代有些事情你想赶都没法子,比如当地连个机场都没有,陆安平从首都到羊城,直接乘飞机小半天工夫,坐绿皮火车再拐个大三角,拐到并不算顺路的永城,完了再去羊城,算算得好几天。   姚志华心里一琢磨,这么挤时间跑来一趟,怕不光是想大人孩子了,就给江满示意了一下:“媳妇儿,他们今天去干啥活了要不你帮喊一声呗。”   “去村西水库边的那块地给玉米间苗打杈。”江满说,“那你们坐,我去跟秀玲姐说一声”   “辛苦弟妹了。”陆安平忙说。等江满一走,赶紧领着儿子回他们那边院子,回去先洗个澡。   江满骑上自行车,去村西田里找到肖秀玲,玉米苗及着小腿肚子深,江满没进去,就站在田头喊肖秀玲。   “咋地了畅畅妈,是不是杨杨咋地了”肖大婶离田头近,赶紧跑过来。   江满忙说是陆安平来了。   “今天来到了”肖秀玲走出玉米田。   “你知道啊”   “上次写信说月初可能回来一趟,也没一定,谁知道他哪天来啊。”肖秀玲口中说着,就放下锄头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跟肖大婶说,“娘,那我先回去看看。”   “你先回去,让畅畅妈骑车带你先走,我跟你爹随后就到。”肖大婶说。   田间的小路实在糟糕,高高低低还长着杂草,江满骑车不太敢带人,肖秀玲也不敢,两个女人只好结伴一路走回来。   回来一看,陆安平冲完澡,跟姚志华坐在梧桐树下说话。等她们到家还没说两句话,肖大叔、肖大婶和肖余粮也都跟着到家了。   “爹,娘。”陆安平忙站起来,“这大热天,你们怎么还下田可别中暑了,别种那么多地了,家里钱要不够我还有。”   “不是钱的事儿,我们老公母俩才不到五十岁,就不干活不种地了那不不成废物了。”肖大婶说,“你寄回来的钱,其实也用不着,家里不缺粮食不缺菜的,都存着留给杨杨将来上学娶媳妇呢。”   “娘,杨杨才多大呀,您这盘算得也太远了。” 陆安平有点哭笑不得。   两家都没外人,肖大婶他们刚从田里回来,江满忙着给他们倒凉白开,喝口水,也就没急着回肖秀玲那边去,坐板凳的坐板凳,板凳不够坐凉席,都在梧桐树下坐着说话。   就只有肖余粮站在一边,也不多话。这么长时间过去,肖大叔、肖大婶对陆安平的态度明显改变,算是重新认回这个女婿了,只除了肖余粮对这个姐夫还心有戒备,进来看见陆安平,都没正经开口喊姐夫。   “我去羊城出差,时间宽松些,就顺路回来一趟。”陆安平说,“爹,娘,我这次可能要在南边呆上一段时间,少说也得三五个月,有个特别大的工程,我们干这行的,可能大部分时间在工地上,地址也随时变动,不过家里写信我肯定能收到,就是不一定及时。我给你们留个朋友的地址,他人在羊城,有啥急事儿就给他拍个电报,他应该能及时找到我。”   “家里能有什么急事儿,你放心去工作好了。”肖大婶说。   “这次工作结束再做下一步的打算,我打算调动一下工作。”陆安平说着转向肖余粮,“余粮,春节前我估计才能再回来,有个事儿,你想不想当兵”   “我”肖余粮顿了顿,抬眼看看陆安平,“我都过了十九周岁了,去年征兵报了名,没成,咱整个镇统共才两个名额。”   “你先别管这个。”陆安平说,“你就先想清楚,想不想当兵,当兵可苦,当兵一走几年,可能还耽误你这几年找对象结婚。不当兵你就去招工吧,愿意的话我明天带你一起去羊城,正好缺人。你这么大小伙子,总得有个出路吧”   肖余粮看看他,半天说了一句:“你把我弄走了,那我姐、我爹娘她们呢”   “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呀!”姚志华伸手就往肖余粮腿肚子上拍了一巴掌。他坐的近,肖余粮木着脸站在陆安平对面,正好站在姚志华身后了。   姚志华笑道,“你小子也不想想,你姐夫这是为的谁呀,你立得起来,你有出息了,才能给你姐撑腰。就你现在这怂样,你能帮你姐什么呀。”姚志华扭头看看他,“你以为你姐夫为的谁呀,没有你姐,他管你干吗”   “……”肖余粮犹豫了一下,看看肖秀玲,又看看他爹娘,“那我……我想当兵。”   江满:……这孩子知道自己选了什么吗……   八零年啊,陆安平作为高层次、有背景的工程技术管理人员,要是带他一起去羊城,哪怕先当个普通工人,修铁路,将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弄不好未来的工程大咖、地产大鳄,就这么冉冉升起了。   然而人各有志,这年代的年轻人,大约对绿军装都无比向往。所以江满也不多插话。   “那好。”陆安平笑道,“秋天吧,元旦节前后,你该报名参军就正常去报名。”   “爹,娘,我寻思,余粮参军走了,你们把家里的地也减一减,不然就分给堂叔他们种。”陆安平道。   “那不行。”肖大叔立刻说,“而今谁家不想多要几亩地呀,大包干了,种的都是自家的粮,别说我们还正当年,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家里也养了牲口,我们干活累不着。”肖大叔挥挥手,“你们该咋安排咋安排,就别管我们了。”   “就是就是,我跟你爹,我们现在还嫌种地少了呢。”肖大婶说。他们家除了自家五口人的田地,还多了江满家两口人的呢,实在干不过来,农忙时还可以请本家近房帮工。   “这下可好了,余粮啊,去了部队好好干,你有出息了比什么都强。”姚志华拍拍肖余粮,吩咐道:“去去,骑车去镇上跑一趟,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多买点儿,今天中午咱们两家搭个酒伙儿。”   然后冲陆安平眨眨眼:“庆祝一下,我请你喝酒。你要是过意不去你出钱。”   一圈人哄堂大笑,陆安平忍俊不禁地指指姚志华:“你呀你,我可看好了,不愧是中文系的大作家,你就是个卖嘴的。”转脸向江满笑道,“弟妹,他是不是都这么哄你的”   “是够贫的。”江满也 笑起来,叫肖大婶,“婶子,那你看着俩小孩玩,我跟秀玲姐我们俩去做饭。”   这边肖秀玲已经随手塞给肖余粮一卷钱,叫他上街买菜。院里小菜园青菜萝卜都有,鸡蛋不缺,肖大婶给的咸鸭蛋,江满家里还有早晨买的一块五花肉,于是嘱咐肖余粮去老杨家饭店买几样卤味,猪肉就不用买了,再买两瓶酒。   “畅畅,杨杨,你俩还想吃什么舅舅去买来。”肖余粮问。   “西瓜。”小陆杨想了想又问畅畅,“畅畅,你想吃什么”   两岁的畅畅手里抱着球,停下来想了想,小嘴巴吐出两个字:“小鸡。”   “这小孩怎么寻思的呀。”江满不禁好笑地看看姚志华,再看看院子里当年养的一群小雏鸡,才拳头那么大呢,跟在老母鸡后边溜达,“她怎么突然想起来吃小鸡了”   姚志华忒的一笑:“我刚才跟她说,小鸡养大了杀了吃,炒鸡肉,喷喷香。”   江满:“……”   这爹还能不能教点儿别的了   结果因为俩小孩一句话,肖余粮跑到镇上满大街转悠找西瓜。   姚志华爬起来就去抓鸡了,当爹的说话算话,要给闺女杀鸡吃。当然小雏鸡没法杀,他把家里的一只老母鸡杀了。   “这只鸡怕得有五六年了吧,你这会儿再杀鸡,收拾好,还得炖老半天,等吃上饭都该下午了。”江满看着他杀鸡,帮他舀热水烫鸡拔毛,这只鸡还是当初分家,她从老宅带来的,老母鸡年龄太长,夏天一热都不肯下蛋了。   “那就晚一会儿吃呗,反正就是吃饭的活儿。说话算话,小孩要飞机咱买不起,要吃个鸡肉还不能满足了”姚志华一边拔毛一边得瑟,“曾子杀猪懂不懂”   农村有个说法,十年老鸡赛砒霜,说的是老鸡头不能吃,姚志华把鸡头剁下来丢了,鸡肉架上柴火炖。   一口气炖了两个多小时,满院子鸡汤的浓香,用筷子插进去,肉都烂了才作罢。俩小孩一人啃了一条鸡腿,再吃点瓜果,别的饭也不用吃了。   结果两个大男人还差点喝高了。   男人喝高了是不是都一个德性,坐在树荫下侃了一下午的大山,又相约一起去西边水库洗澡游泳。   江满真心怕两个醉鬼淹死算了,虽然没到醉酒的程度,毕竟也都有些过头了,只好叫肖余粮跟着去照应。   陆安平在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赶车去永城,再坐火车大老远去羊城。肖秀玲在家给他准备路上吃的喝的,陆安平则使唤姚志华送他。   “怎么不叫他小舅子送啊。”江满说,“正好还联络联络感情。”   “他说我闲人一个,余粮不是要下田干活吗。”   姚志华推了自行车走了。一回来江满就问:“说啥了你们”   “人说猴精猴精,我媳妇比猴还精。”姚志华道,陆安平路上跟他聊了,说江满住得近,请她帮着留个心,提防一下吴萍。肖家一家子老实巴交,又担心肖余粮没城府。   “我也没好跟秀玲姐多问,他跟吴萍那边到底怎么解决的还拖着呢”江满忍不住抱怨道,“这人跟你也有得一拼了,怎么这么磨叽呀,脚踩两只船呢,还是怜香惜玉呢他”   “说他就说他,你扯我干什么呀”姚志华白了她一眼抗议,“人家两口子什么话还不说呀,肖秀玲肯定都清楚。他从最开始就跟吴萍也说过的,两家老爷子在当时的情况下做主给他们订婚,却又没逼着他结婚,怕也是心里有数,陆安平那个人,回去后一天天长了羽毛,也不是面捏纸糊的。”   可是这桩婚约吴萍同意的,就弄得只有陆安平一个人反对。吴萍大约是觉得,男人对糟糠妻的感情到底能有几分,觉得早晚有一天陆安平会投入她的怀抱吧   所以现在,吴萍大约就剩下不甘心了。那种不甘心大约就是,凭什么呀!我怎么就输给一个乡野村妇了   这之前吴家小辈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情,陆安平出手帮了吴家的忙,给了吴家一个人情,实则也亮了一回手腕,然后陆安平这次出差之前,又摆出一副“自我流放”的姿态,就此让陆吴两家没动干戈地解除了这桩婚约。   两家的老爷子都是人精,年纪也大了,岁月里必然有足够的明智,有些事情懂得审时度势,适可而止。现在形势都稳定了,陆安平在下一辈之中算是佼佼者,越发出色,既然做到这一步,再折腾下去搞不好把他推到吴家对立面,对谁都没好处。   其他人能明白,到了吴萍那儿大概有点难,情不情爱不爱的不知道,反正就是不甘,心里大约别不过那个劲儿来吧。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我这样一个有地位、有身分、有文化的,到底哪儿入不了你陆安平的眼了,到底哪一点不如你那个乡下女人了   这一口窝囊气憋得难受,输得实在是委屈不甘。   “所以他这次才专门跑来,给肖余粮找个去处,也省的他身上出漏子,亲自带在身边或者送他去部队,有他盯着,没人敢在部队给肖余粮动手脚。顶多再年把半年吧,他把肖秀玲和杨杨接到身边,这事情大约也就结了。”   想一想,肖家最容易下手的的确就是肖余粮了。肖大叔、肖大婶整天下田干活,也没什么能坑的,肖秀玲那个性子,想给她挖坑也没机会。   至于小陆杨,怎么说也是陆家的孙子,吴萍上次来要小陆杨,打的无非就是让老爷子安心、断陆安平后路的主意,逼着肖秀玲没了依仗嫁人。然而她要是敢给小陆杨使坏,恐怕陆老爷子先跟她急。   像吴萍这种女人,越是自视甚高,越是骄傲,这事情她就越憋屈难受,首都偌大的圈子里着实没脸。可她又不敢再轻易伸爪子了,吴家老爷子不会无限纵容她不说,陆安平毕竟今非昔比,已经自己立了起来,也不会给她伸爪子的机会了。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陆安平说,他走之前也敲打过吴萍了,也做了些防备,只要她不蠢就不该再折腾,跟我透漏呢就是个预防。”姚志华笑道,“你想想,他要是敢给我媳妇添烦,让你有什么危险隐患,我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合着在他陆安平眼里,他媳妇善良柔弱好欺负,没心机,肖家一家子忠厚老实,肖余粮呢又没有城府,容易冲动,而她江满就是心机深重凶婆子,就可以扮演恶女护法的角色了   江满嘁了一声,撇撇嘴:“他也太高看我了吧。”素手托腮,做了个顾影自怜的姿势,还抛了个媚眼给姚志华,“你自己说,你媳妇这么温柔善良,单纯柔弱,他当我是谁呀。”   “噗……”姚志华憋笑,被江满眼睛一瞪,索性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对呀,我媳妇柔弱善良,最最柔弱善良了。不过你别太担心,我估计吧,听你说那个吴萍也不像没脑子的,事已至此,应该也不至于这么犯蠢。真要是下手使坏让陆安平抓住把柄,得罪陆家不说,吴家恐怕也不会纵容她。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   “希望吧,最好大家都安安生生的,别让我一个农村家庭妇女不得安生。”   结果倒也一直安生,肖家人本来就老实巴交,肖余粮在肖秀玲和江满双重监控下也谨慎小心,每天干活下田,顶多去镇上买个东西,门都很少出,周围都是熟悉的村民邻居,想惹事都难。   除了中间有一次,有人来给肖余粮介绍对象,条件哪哪都挺好的,邻镇的,她爹在县城当电工,据说人长得十分漂亮,还读过初中,家里亲戚介绍的。   肖秀玲和江满讨论起来,说真不知道这姑娘赶着往他们家说媒,图的个什么。外 人看来肖家毕竟是普通农村人家,肖余粮还退过两次婚,对于肖余粮打算当兵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肖家也没人往外瞎透漏。   肖秀玲自己就留了心眼了。   “图的什么,可能有问题,可也不一定就是有问题的。”江满分析了一下,既然是亲戚介绍,也有可能亲戚知道肖家的情况,肖余粮人长得不差,家庭父母不错,关键是陆安平回来过年之后,村里对肖秀玲“弃妇”的言论随之改变。跟肖家做亲,眼看着能攀上陆家的关系,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有没有问题先不管,你弟现在找对象不划算吧”江满说,“他秋天就去参军了,到了部队再找也不迟。”   “我也是这么想的。”肖秀玲点点头,“我也跟余粮商量了,明天给媒人回个话,就说觉得配不上女方的条件,门不当户不对,就算了。”想了想问,“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太那什么了”   “理由还要怎么样的。”江满笑道,“随便什么理由,对方就该知道你们家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了,正常人就该算了,她要是还上赶着,那八成就有问题。”   肖秀玲一琢磨,回去跟媒人说,正在接触另一家的媒,总不能一下子看两家吧,就把这事推脱了过去。   这么一推,三个月后,秋季征兵肖余粮报名应征,顺利参军去了部队。   嚯,那风光!这年代参军入伍,大队干部都要组织欢送,村里专门找来了镇农机站的拖拉机,肖余粮穿上军装,帅气地站在拖拉机上,胸前的大红花几乎遮住整个胸膛,全村男女老少齐出动,夹道欢送。   锣鼓队在拖拉机后边跟着,还放了鞭炮,一直把肖余粮送出了村,送到镇上,再由镇上相关部门送去县里集中,送上接新兵的火车。肖家老宅随后就有村干部来挂上了“军属光荣户”的牌子。   肖秀玲和她爹娘自然要送到镇上的,回来后免不了有点担心,有点伤别离,自家人各种不放心,村里人呢反倒是各种羡慕。   其实肖余粮参军入伍的消息一传出去,加上陆安平来来回回,是个人心里也有数了,肖余粮赶明儿这前程就差不了啊。   从征兵名单下来,到欢送新兵,中间有十来天的空挡,据说这十来天中间,光找到肖家说媒的就好几个,说的还都是条件不错、上过学的姑娘。   然而眼下,肖家反而不敢仓促给他找对象了,横竖也不愁媳妇,打不了光棍的,干脆等等再说吧。   这么一来,弄得之前退婚的两家面上就无光了。尤其赵家村那胡家,胡双秸坑了一回人,害人不成反倒害了自己,几个月前就匆匆远嫁外地了。   老陈婶子也不知哪儿打听来的,说胡双秸嫁的不怎么样,公婆刻薄厉害,男人窝囊,啥都听他娘的,胡双秸秆本来就是远嫁,娘家指望不上,嫁过去经常受欺负。   她爹娘现在再听说肖余粮参军入伍,真真悔青了肠子。   结果她爹娘也是有趣,本身就一肚子怨恨懊悔,再被有心人一撺掇,就跑去县城找当初拉皮条搞事情的赵干部了,就是当初姚家村驻队那个老赵,揪着他骂他坑人。   乡下老年人泼皮起来,各种不讲究,各种死难缠,搞得赵干部丢足了人,弄得人前人后灰头土脸。都不用陆安平去报复他了。   所以这人呐,多干点好事,不然早报晚报,早晚落报应。

第69章 找爸爸   “秀玲姐, 你的信,邮递员来时你不在家, 就交给我了。”江满推门进了肖秀玲那边的院子。   “你家姚志华又寄东西来了”肖秀玲接过信来,随口问了一句。   “寄了几块布来。”江满说, “沪城那边不是有不要布票的吗。等会儿给你挑一块, 给杨杨做件衣服。”   “杨杨也不缺衣服。人家姚志华就是个有心的,喜欢往家里寄东西, 寄布料挺好。陆安平上次寄来两套成衣,给杨杨的有点小了, 估计明年就不能穿了。”肖秀玲拆开信来看,江满就先回去了。   不多会儿肖秀玲过来闲坐,说陆安平来信,说肖余粮在部队一切都好。新兵三个月不能跟家里通信,肖余粮自己没能给家里来信,这阵子可把一家人担心坏了,肖大婶整天没事就念叨。   “这下子放心了吧”江满笑道,“陆安平既然把他弄出去了, 还能甩手不管”   “这不就是不放心吗,我弟从小没离开过家。”肖秀玲笑道,“不过我也跟安平说了,他私底下知道情况就行了, 可不许插手多管, 更不能照顾他, 既然是他自己想当兵, 就该比别的人要求更严才对。”   “你就放心吧,农村出来的孩子,没那种娇气的,我看余粮肯定差不了。”   然后肖秀玲跟她透漏,说陆安平过了年想接他们娘儿俩过去。   “去首都”江满问。   “不去。”肖秀玲说,“我有毛病呢,我才不带着杨杨去首都,他们那一窝子都在那边,想想都心里不舒坦。”   “去南方陆安平能调动过去”   调动不难,关键是他要调动不简单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父亲未必肯同意的,他打一百个申请都没用。   “他说他都安排差不多了。”肖秀玲道,“我早就跟他明讲了,我反正不会带着杨杨去他们老陆家屋檐底下讨生活,老爷子年纪大了我不说,尤其他那个姐,本身也没别的能耐了,整天就在娘家转悠。”   这也是当初肖秀玲不愿意跟陆安平复合的原因,她相信陆安平,可不想过两个人都为难的日子。   结果陆安平自己也是有见识,说一直呆在首都,可能会顺水顺风,可别人眼里他就是个干部子女,某二代,靠的父族庇佑,离开首都,他说不定发展得更好。   大非洲他都闯过了,顺顺当当工作生活了一年,离开首都有什么好担心的。   “哎,合着你就快要走了啊。”江满撇撇嘴,“还说咱们老公母俩作伴呢,合着我还是抢不过他陆安平。”   “你行了啊,你这话去说给你家姚志华听听。”肖秀玲笑着给她个白眼,“我前脚走,你还不是后脚就得走,说得好像你自己不走似的。”   “说真话,江满,要不是看他一个人在南边可怜,我还真不想去。跟你咱们俩这么住着,养鸡种菜,搭伙吃饭,没事逗逗孩子,日子多舒服呀。”肖秀玲看看自己院子里的大榆树,一住几年,这树都长高了,“真要走了,这小院子还挺舍不得的。”   “这没办法。”江满笑,“人家这是生产队的房子,都白给咱俩住了这好几年了。对了,秀玲姐,你可记住一件事,”她指指肖秀玲,“你可记住喽,不管去了什么地方,往后能自己买房子你就自己买,有钱买你就不要往外卖。”   “我跟安平过去”肖秀玲想了想,“反正都是公家分房子吧,用不着自己买啊。”   “怎么跟你说呢。”江满一脸诱哄地忽悠道,“这不一样,你自己想想,房子总是自己的好,就像你我吧,住了人家生产队这么长时间房子,这是老队长照顾,村里人也厚道,一直让我们安心住着,可万一哪天人家需要收回房子呢你就得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说的也是。”肖秀玲笑, “这房子咱俩安生住着,可得多谢谢队长叔。”   “横竖陆安平也养得起你们娘儿俩,”江满正色道,“男人挣钱女人管钱,你管钱你干吗呀存银行存银行你还得担心钱越来越软,越不当钱了,指不定今天张三来借,明天李四来要。所以你买房子呀,房子又不会跑,也没人能抢能偷。”   两人聊了会儿自家的事,肖秀玲又提起老姚家的新动向,心比天高一直没嫁出去的姚香香,跑去羊城打工了。   “不然我也不知道,你婆婆跑来找我娘,问陆安平是不是现在在羊城,说不放心她闺女,人生地不熟的,想让安平给关照一下。我娘就说,安平不是在羊城市内,他平常要跑工地,听说在海边,还不定在哪儿呢。”   “要说老姚家对这个老闺女还真挺上心,这都能找上你们家,也难怪养歪了。”江满啧了一声,“去羊城打工不错啊,姚香香还有这个行动力”   “说是奔同学去的,她中学同学有去那边打工的,写信回来说,都是外国人来开的厂,只要勤快肯吃苦,一个月干得好能拿到一两百块,在厂里吃,在厂里住,不出去也不花什么钱,都能攒下来。”   可想而知,姚香香二十一了没婆家,名声又臭,在村里人眼中就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妥妥砸手里了。一听一个月能拿到一两百块,赶紧地就投奔同学当打工妹去了。   隔天姚二嫂抱着老三姚琳琳来串门子,江满看着孩子身上灰突突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估摸着招娣、领娣穿了多少年的,就把畅畅穿小的衣服挑了几件,送给了她。   “这衣服还大半新呢,都是好布料,你接上一截还能穿。”姚二嫂说,理着衣服看了看又笑道,“瞧我,你家畅畅啥时候穿过打补丁的衣服了,都是好衣服,给我们家三丫穿正好,就能当走亲戚做客的衣服了。”   完了又跟江满说起姚香香打工的事情“临走的前一天老太婆来我们家,说她要出去打工了,我们当哥嫂的不该给点钱带着吗,我就奇了怪了,她去打工挣钱,怎么还得我们给钱带着,招娣他爸还说给两块吧,我气不过,吵了几句,我就偏不给。”   完了问江满“没来你们家吧”   “她敢来跟我要钱”江满笑笑,心说现在姚香香躲她还来不及呢,“二嫂你做得对,我算是看透了,老宅那一窝子,你越软他们越欺负你。”   畅畅对姚琳琳这个小堂妹挺感兴趣,比爸爸买给她的洋娃娃有趣啊,慢慢悠悠走过去,扶着姚二嫂的膝头,研究她怀里的姚琳琳。   姚琳琳走路还不太稳当,姚二嫂扶着她站在地上,畅畅就好奇地拉拉她的小手,见姚琳琳没反应,干脆又伸出一根小手指,戳戳人家的腮帮子。   “畅畅,不能弄小妹妹的脸。”江满忙哄畅畅,“小堂妹管你叫姐姐呢,跟你玩,去看看你有啥好吃的,分给小妹妹吃。”   畅畅果然去转了一圈,小胖手拿了半盒动物饼干来,姚琳琳接过来就拿在手里看,畅畅忙告诉她“好吃。”然后干脆拿起她的手,帮她塞到嘴里。   姚琳琳尝到味道,才赶紧吃了起来。   “你们家畅畅真聪明,说话也清楚。”姚二嫂发愁道,“她三婶你看,我们家三丫是不是有点呆呀,算算这都一岁半还多了,走路走不稳当,一走就摔,还得人领着,说话也就会叫爹娘,叫姐叫不清楚,别的都不会说。”   “一岁半的小孩,说话不清楚不是太正常了吗。”江满伸手把姚琳琳抱过来,小孩是不太活泼,有点黄瘦,个子也小,从小缺奶,吃米汤长大的孩子,看着有点叫人心疼。   江满想了想说“二嫂,这么大小孩就算走不稳当,应该也能自己走了,你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我担心她缺钙。”   “缺钙”姚二嫂忙问,“缺 钙是啥   “缺钙就是”江满费了下脑筋,干脆告诉她,“就是小孩从小没吃奶,缺了长身体的营养,骨头容易软,发育慢。其实我也说不好,二嫂你不如带她去医院给医生看看,人家医生最懂了。”   想想农村孩子也没少晒太阳,就建议道,“平时你多给她吃骨头汤,吃虾皮、豆腐、鸡蛋,再不然你让二哥去水库捉鲫鱼,给她炖汤下面条、炖鸡蛋。”   “怪不得你经常给畅畅做鱼汤炖鸡蛋呢,看你们畅畅养得多好。”姚二嫂叹气,“她三婶,不怕你笑话,家里精穷精穷的,哪来的闲钱给她买骨头、吃鸡蛋呀,大包干以后我们孩子多,孩子又小,两个大人种地都忙不过来,这孩子从小命不好,没吃多少奶,要不是你给了一包奶粉,月子里就该饿死了。”   江满一听忍不住嗔怪“二嫂你瞎说什么呀,这么点小孩,哪来的命不命的,我看这孩子将来命好着呢。”   “倒是希望她将来命好呢,我跟他爸都商量了,她们姐妹三个,再穷也给她们上学,就是我看我们家招娣,上学不太灵光,动不动这个不会那个不懂的。我们穷是穷,还算好的呢,横竖都能吃饱饭,怎么也把她们养活大。”   完了又跟江满八卦,村后姚其岭家,新生的第六胎送人了,还接了人家两百块钱。   “这样的爹妈也是少找。”江满惊讶,“他家小孩又送人了”   “又送人了,刚满月人家抱走的,因为男孩,要了两百块,人家也没跟他们讲价,外地来的,没让他们见到面就让中间人抱走了。”姚二嫂说,“他家这不都第六个孩子了吗,前边生的老五是女孩,也送人了,两年前的事,那个没给钱。”   “我看呀,这样的爹妈,送人说不定还是那孩子的福气呢。”江满说。   这姚其岭家也是奇葩,眼下计划生育管的不严也不能让他家生六个啊,管了人家也不理,这两口子,孩子却一个一个地生,也不做措施,养不起送人。   江满抱了抱姚琳琳,小孩身体软又瘦,一边心疼,一边催着姚二嫂带孩子去医院。   几天后姚二嫂来,说还真是缺钙,医生给开了补钙的药片。   江满看着她怀里软嘟嘟没精神的姚琳琳,心说幸亏这爹妈还不是太糟糕,还来得及。   姚二哥和二嫂养孩子倒也不是不尽心,大包干以后,别人家日子都见好,他们家因为三个孩子都小,老大招娣也刚上小学,要养活一家子五张嘴,日子反而不如大集体时候了,这两年也够不容易的。   一聊孩子,顺带就聊到姚老大家的姚高兴,比姚琳琳小了三个月,听说是够皮的,老大家让姚青叶退了学带孩子,小孩倒显得聪明活泼。   姚二嫂走了以后,江满一时唏嘘感慨起来,这样乡村里柴米油盐、鸡鸭猪狗的日子,她居然就这么过了这两三年,畅畅都两岁半了。   真有点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前世的那个江满,瞧瞧,连姚香香都跑出去打工了。   过了冬至,阳历已经是一九八一了,给姚志华发了个电报,一句话,十四个字   11日晨五点半火车到沪接我畅   姚志华在传达室取到电报,哎了一声,针扎屁股一样,差点就跳起来了。   “怎么了,志华”跟他一起来的同学问了一句。   “”姚志华定定神,笑道,“我媳妇要来了。”   “你媳妇要来了”那个同学奇怪地看看他,“这不再有二十来天就放寒假了吗,你媳妇跑来啥事啊”   “没啥事。”姚志华把电报折叠好放进兜里,笑道,“我让她带着孩子来玩几天呢,正好放寒假我们一起回老家过年。”   嘴里说着,心里头猫爪子挠似的,各种担心各种念头,这娘儿俩惰性大,都不大爱 出门,喜欢在家宅着,怎么冷不丁突然地要来沪城之前也没写信说一声,都没听她提一句半句的。   在家里受啥委屈了他爹娘又作妖了出了啥事了还是不会是,孩子生病还是怎么了吧   回到宿舍,把那张电报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十四个字来回看好几遍,也没看出个头绪来。算算电报应该是出发前拍的,这个时候都该上车了,他再打电报回去也收不到,也只能干等着了。   这边姚志华心神不宁地等,那边江满带着畅畅,兴致勃勃出发了。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这个年代还真是不容易。尽管她耳闻目睹早就知道,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可显然还是低估了出远门的难度。   “姐,要不还是叫小刘把你送到沪城吧,这么大老远,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孩子,千里迢迢的”县城汽车站,送行的江谷雨一脸不放心。   “上了火车一路到站,有什么呀。你呀净说些不着边的,小刘他还得上班呢,怎么送我你姐又不是三岁小孩,出个门还得别人送去。”江满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让小刘送我到永城上火车就行了。”   “可是你这带着个小孩子呢,”江谷雨一咬牙,“要不,你把畅畅留下吧,我给你带,你自己去吧”   “这话肖秀玲早说过了。我还不就是想带着畅畅一起出去开开眼界。”江满笑起来,“谷雨啊,你姐到底是有多笨,去一趟沪城,还能把你大外甥女弄丢了你就放心吧,赶紧回去带你家浩浩去。”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不敢去的地儿。   刘江东干警察的,动身前又问了一遍,户口本带好了吗,介绍信带好了吗,钱都带足了吗,车票可别丢了,然后一直拎着行李把娘儿俩送上火车。   他倒是各种不放心呢,人家娘儿俩上了车,坐在铺位上一脸轻松。   卧铺车厢四个铺位,其他三个都已经有人了,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一对中年夫妻模样的,三人看样子都是前边的站点就上来了的,刘江东故意大剌剌把其他三个乘客都打量了一遍,点头致意笑笑,拜托他们多关照一下,才在发车的催促声中下了车。   为了送行,他今天还特意穿了警服。怎么说也有点震慑作用啊。   其实这年代软卧是相对最安全的,卧铺车票很难买,姚志华每次放假都是买的硬座,累上好几天,江满还念叨他买卧铺吧,姚志华说卧铺不好买她还不太相信,总觉得他还是想省钱。   结果等她想买时才知道真不好买,没买到,别人都是拿着介绍信和“条子”买,能坐卧铺的都是多少有点身份的。   这个经验江满还真没有。之后刘江东找了关系,才买到一张软卧下铺。   “姐,到了给我个电报。”刘江东隔着车窗挥手,“不然谷雨大概睡不着觉了。”   “知道了,你放心回去吧。”江满挥挥手,指着车窗外叫畅畅,“畅畅,跟小姨夫再见。”   头一次出远门的小姑娘一脸新奇兴奋,扒着车窗跟刘江东挥挥小胖手,就从铺位上滑下来,兴致勃勃走到卧铺门边,扶着门往两边张望,看见经过的列车员,黑溜溜的眼睛也不怯生,反而好奇地仰头打量她。   年轻的列车员脚步停了停,看着畅畅不禁回以微笑。白嫩漂亮的小姑娘,小胖脸上俩酒窝,穿着粉黄色棉袄,葱绿的灯芯绒背带棉裤,戴一顶鹅黄色绒线帽子,帽子顶上两个绒球晃来晃去。   一眼看见就让人喜欢。年轻的列车员蹲下身子,软声叮嘱道“小朋友,不要乱跑哦。”   两岁半的畅畅歪着小脑袋,笑眯眯指着江满,慢声慢气地“不乱跑,妈妈。”   我有妈妈带着呢,我不乱跑。   “这孩子真可爱。”列车 员对着江满笑了笑,依旧蹲着逗她“小朋友,你几岁了,你去哪里呀”   “找爸爸。”小姑娘大概觉得表达的还不够明白,咧开小嘴笑了下,露出几颗小白牙,小手做了个往前的动作,嘴里学着火车的鸣笛声“呜去找爸爸。”   我坐大火车,去沪城,找我爸爸。   江满带着孩子爬上火车的时候,其实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心。   她虽然久不出门,可每天也会听收音机听广播,大队部的报纸其实也就她经常看,邮递员甚至在大队部没人时,直接就送她们家来了。   所以江满很清楚,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普通时速只有四十到六十公里,最高时速也就八十公里。   火车缓缓启动,西边的太阳已经落下了,她们要在车上晃悠两天三夜。没有空调,天冷,车上也冷,车厢里充斥着某种空气不流通的味道。   江满前世这样一个孤儿,什么苦没吃过在家千日好,她别的不怕,怕这么小的孩子坐这么长时间火车不能适应,受委屈。   软卧车厢里还算安静,男青年一直呆在上铺看书,那对中年夫妻小声聊着些家常。江满就坐在铺位上跟畅畅玩手指操,怕孩子冷,她用毛毯把畅畅小脚丫包起来,再围上铺位的被子。   天黑下来,江满去倒了开水冲奶粉,煮鸡蛋也用热水温热了,尽量让小孩在车上吃热食。   她给畅畅围上小围嘴,帮她把面包撕成小块泡牛奶,畅畅就自己抓着小勺,坐在铺位上,趴在小桌子上专心一意地吃东西。   “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吃饭啦。”对面铺位的阿姨笑道,“瞧瞧,自己吃得还挺好的,都没有弄得洒出来。”   “会拿勺子就自己吃饭了。”江满也笑道。   会拿勺子就自己吃饭,当然她都在一旁看着,现在两岁半的小姑娘不光自己用勺子吃饭,拿筷子都已经拿好样的了,自己吃饺子夹得稳稳当当。   简单聊了几句,老阿姨又友善地问江满去哪儿,自己介绍说他们去更远的杭城。   喂饱畅畅,等小孩玩了一会儿,又给她吃了半个用热水温过的苹果,江满自己吃了一块葱油饼和煮鸡蛋,剩下半个苹果吃了,便领着畅畅沿着车厢过道溜达了两趟,消消食活动一下,然后回去哄着小孩睡觉。   小姑娘居然安之若素,很快就睡熟了,小脑袋拱妈妈怀里,枕着铁轨哐哧哐哧的起伏,居然睡得十分香甜。   江满知道火车会晚点,也估计会晚点,可没想到它能晚了两个多小时,按列车时刻表应该五点四十到站的,发电报时她就写了五点半,结果五点刚过醒来,车窗外依旧黑咕隆咚的,看不到窗外景色。问了列车员,说可能得晚上一个多小时。   似乎火车晚点就是个惯例,她曾经生活的一百多年后,火车也晚点,不过那个时候火车已经基本上只用来货运了,人们出行都是高铁和飞机,都习惯了高铁的准时准点。   江满心说,反正不赶时间不着急,就让姚志华多等一会儿吧。 第70章 猥琐的家伙   车窗外黑漆漆一片, 天还没亮呢,年轻的列车员微笑道“您回去休息吧, 卧铺的乘客,到站之前我都会去通知叫醒的。”   幸好先没叫醒畅畅。于是江满微笑致谢, 回去脱掉鞋子和棉袄, 斜靠在铺位上继续眯眼睡觉。没睡着,车窗外天色渐渐天亮了, 晨光中看见了路旁的农田和树木,偶尔闪过的村镇房舍。   江满看着手表, 六点半了都,列车员一直也没来叫她,干脆坐起来,穿好衣服坐在铺位上等。   她才起来没几分钟,畅畅就有了动静,小胳膊动了动,小短腿往旁边划拉两下,没触到妈妈, 眼睛眨呀眨呀睁开了,有点懵懂地看看周围,刚睡醒的小嘟嘟脸,红扑扑让人想咬一口。   “乖乖, 醒了”江满笑着拍拍小姑娘的脸蛋, “醒了就起来吧, 醒醒困妈妈给你穿衣服, 我们快要下车了。”   “爸爸。”小姑娘可没忘了此行的目的。   “对,等会儿下车,爸爸就来接我们了。”江满说,把棉被给她围好,披上小棉袄,让小姑娘坐在被窝里先醒困适应一下。   结果给畅畅穿好衣服,娘儿俩洗漱完了,又给畅畅冲奶粉泡了几块钙奶饼干喂完,火车还在哐哧哐哧,哐哧哐哧   等到火车进站,江满瞅了一眼手表,差几分钟八点了。   而接站的姚志华,等得脖子都伸长了,才终于看见娘儿俩从出站口出来。江满肩上挂着个行李包,手上还拎着一个,另一边手上抱着畅畅,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   人多又挤,她不敢把孩子放下来,便显得有些吃力了。   “媳妇儿,这里。”姚志华招招手,赶紧迎着人群往这边挤。江满一眼看见他,便也笑了,放下行李包,指给畅畅看。   “畅畅,小乖乖,又长高了,爸爸来接你喽。”姚志华跑过来,先跟闺女自报家门,伸手抱过畅畅,连声感慨,“哎呦喂,你们可算是来到了。”   他看着江满,说真的有点意外。娘儿俩收拾打扮得都十分齐整漂亮,江满穿了件驼色的呢子大衣,黑毛衣,深色裤子,脖子上随便搭了一条浅灰色围巾,看起来也都是商场里普通的衣服,可穿在她身上这么一搭配,就是显得很有气质。   以前在村里,她都是一副家常的打扮,衣裳样式也不会多么出挑冒尖,随大溜儿,大约偏僻乡下的土裁缝,也做不出什么出挑的样式来。   可今天这么一收拾,即便是在这大沪城的火车站,人群中也并不落伍,反倒是因为她身材高挑、面容五官漂亮,再抱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一眼看上去倒是比许多的城里女人还养眼。   “晚点,晚了两个多小时。”江满说。   姚志华想说,我等的哪是这两个多小时啊,我整整牵肠挂肚煎熬两三天了。   看着她虽然面有倦色,却收拾得清清爽爽,看起来娘儿俩一切都还好,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姚志华一颗心稍稍放回肚子里,话到嘴边却笑道“两个多小时太正常了。我暑假回来,路上说遇到什么事故,整整在半路停了四五个小时,车里闷罐子一样,差点没让太阳把我蒸熟喽。”   然后冲身后努努嘴“愣什么,拿行李。”   江满抬头看去,才注意到姚志华身后跟过来两个男青年,一个戴眼镜一个不戴,不戴眼镜的那个抢先跑过来,一手一个拎起江满的行李包,笑道“嫂子好。”   “你们好。”江满一边点头微笑,一边心说,这家伙接站还带小弟的   “嫂子,还有没有托运的行李了”戴眼镜的这时也走到跟前。   江满说没了,那人就冲着姚志华笑道“那我干吗呀,我帮你抱小宝宝吧”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去握畅畅的小手,嘴里说着“你好小畅畅,志华哥,你女儿真 可爱。”   “你抱不要你,认生。”姚志华抱着畅畅得意,闺女今天挺给他面子,都没认生不要他,到底是大一些了。   “我还寻思,我抱小宝宝,你好跟嫂子亲相亲相呢。”那青年笑嘻嘻地打趣。   “油嘴滑舌,别理他。”姚志华一手抱着畅畅,一手很自然地拉着江满,“这个,王辉。”指指不戴眼镜拿行李的那个,“钱小张。”   然后没好气地说道,“吃了你好几年的辣豆酱,总算还有点良心,主动要跟来帮你出苦力拿行李。”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拇指在她手心里轻轻挠了挠,摩挲着,面上却一派正经。   这个猥琐的家伙。   江满想想包里那两罐辣豆酱,心说早知道一路顺当,除了下车到出站口这一段需要她自己拎,她就多带几罐了。   “不光辣豆酱,嫂子寄来的那个熟红薯干也特别好吃,,我们都不太舍得吃,晚上看书饿了躺在被窝里吃几块,还抗饿。”赵小张笑着说,“嫂子,你都不知道你在我们宿舍,有多受拥护。”   “是吗。”江满笑道,“那可抱歉了,红薯干这次没带,下次做了给你们寄过来。”   “有辣豆酱就已经很满足了。嫂子你可不知道,钱小张听说你要来,今天早晨就买了馒头等着呢。”王辉笑道。   食堂菜毕竟要钱,味道也清淡,他们这些外省人一直吃不惯,有时候为了省钱,就光吃馒头夹辣豆酱,尤其像钱小张这样家境不太好的。   王辉就跑去跟钱小张分了一个行李包,嘻嘻哈哈走在前边。江满跟着姚志华,随着人流出了火车站。   她站在站前的台阶上望去,阳光很好,阳光下一片灰突突的建筑都不高,门前的路上人来人往,台阶下边还有挑着担子卖麦芽糖、卖炒花生的小贩。   原来八十年代初的沪城火车站是这个样子。   “走吧。”姚志华一手抱着畅畅,一手拉着江满,“我们先去找个住处,还是先去吃点东西我寻思你们在车上怕都没吃好。”   “先去找个住处吧。”江满说,“我们车上吃了东西,还行,不是太饿。”   于是又坐了好一会儿公共汽车,拿着介绍信,住进学校不远的一个招待所。   王辉和赵小张把他们送到招待所以后就先回去了,姚志华和江满把东西放好,洗漱收拾一下,三口人说说笑笑下楼去吃早饭。   姚志华的学校位于老城区,周围都是居民区,一条条窄窄的小弄堂,民国怀旧的石库门建筑,穿着臃肿的棉睡衣的买菜妇女,衬托在灰色调小弄堂的背景下,别有风情。   江满回想起一百年后这里将发生的巨变,明明熟悉,却又陌生,根本联系不起来,要不是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她还真认不住来了。   居然还有路边摊卖早餐的,半边铺面,铺面外边放了几张桌子,已经过了早餐的点儿,没别的人,服务员姑娘系着花围裙笑盈盈过来招待。   “吃什么”一家三口挑了张小桌子坐下。   “油豆腐线粉汤,生煎馒头,再要一份小馄饨给畅畅吃。”江满以前对沪城特色美食挺喜欢的,想都不用想,随口点了两样,看看姚志华,“你吃什么”   “我”姚志华说,“要论吃,我听你的。”笑嘻嘻让服务员也给他来一份油豆腐线粉汤。   “你不会没出来吃过吧”江满问。   “出来过啊,”姚志华说,“小笼包我吃过了的。以前不是得去国营饭店吗,还得粮票。也就这年把,这条街新开了这么多小吃店。”嘴里说着,又招呼服务员“再来份小笼包。”   “点生煎了,你吃得完吗。”   “吃不完兜着。”姚志华笑道,“这个小包子皮薄肉汁多,畅畅 应该喜欢吃。”   服务员很快送来一笼小笼包,江满拿了小碟子,夹了一个试试不太烫,就把筷子给畅畅。小孩坐凳子有点矮了,够不着,姚志华随手把畅畅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她吃包子。   小姑娘咬了一口,大人样地点头评价“嗯,好吃。”逗得她爹妈一起笑了。   “你尝尝。”姚志华递了双筷子给江满,江满接过来却放在一边,说也不是太饿,想等着先喝口热汤。   线粉汤和生煎还要稍等,夫妻俩一边照应孩子吃小笼包,一边就聊起了行程。   “你们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弄得我这两天还一直担心呢。”姚志华笑问,“想我了”   “美得你。”江满撇撇嘴,故意笑道,“听没听说过查岗我寻思偏不先告诉你,搞个突然袭击,抓抓你那女朋友、小老婆之类的。”   “这样啊。”姚志华啧了一声,瞧一眼专心吃包子的闺女,便笑道,“那我回去叫她们先藏着,别让你抓到。”   “她们”江满失笑,“合着还不止一个啊”   “那是,一大堆呢。咱老姚是什么人,有本事,要找都一堆一堆的。”姚志华斜眼瞟她,说着还暧昧地眨眨眼。   几个月不见,这家伙的脸皮又精进了啊。   江满自觉敌不过,便跟他说起这一趟干啥来了。   还真不是她现起意,她本来也是有打算,要带畅畅来玩,小孩大一点了,姚志华毕业还不定分配在哪儿呢,趁着他还在沪城,带着孩子来旅个游也挺好,可她并没有打算这时候来,大冬天,已经腊月初了,临近年关,天冷,车也挤。   “我本来还盘算等你寒假开学,跟你一起来玩几天,小孩也开开眼界,或者干脆等春暖花开,天气好了呢。前阵子村里不是搞干部冬训会吗,我这个不积极的反正也没事,就抱着畅畅去点个卯,老队长就说,上边要富民了,想给村里找点儿说什么项目。”   搞什么项目啊,没头苍蝇似的,贫困闭塞了许多年的小乡村,两眼一抹黑。那段时间看见报纸上,沪城这边15号开始有个为期五天的招商会,也是触发了老队长心思的引头。几个土包子就寻思着,好歹也得知道外头啥东西好卖吧,一合计,干脆,派人去看看,美其名曰南巡考察。   “派谁呀,合着就我最合适了,好歹你在这边,我来了也有地方奔,说我有点文化识几个字,不至于没头乱闯。”   服务员送上来两碗油豆腐线粉汤,江满便停下来,说了声谢谢,服务员大约没想到,赶紧说不用不用,小跑着又把他们的小馄饨和生煎送来。   两口子便暂停了话题,姚志华去拿了小碗,把大碗里的小馄饨舀出来一个,试着不烫了给畅畅吃。   不是自夸,他们家闺女吃东西绝对有模有样,认真极了,嫩的小胖手抓着勺子,舀起一个小馄饨,还撅着小嘴巴先吹了吹,不急不躁地送进嘴里吃完,再喝口汤。   江满喝了几口线粉汤,一边夹起一个生煎,一边跟姚志华继续聊。   “队长叔现在官名变成村长了。”包产到户,生产大队的叫法改了,现在叫姚家村村委会,大队长变成了村长。不过村里人这么多年叫习惯了,比如江满,还是队长叔、队长叔地喊。   “要不是这阵子腰腿疼,队长叔自己还打算来呢,本来还打算带姚大军来,他不能来,又不好让姚大军一个青年男人跟我一起,就干脆打发我自己来了。”   “合着你们娘儿俩不是想我了,”姚志华表示失望,“公务来的,失敬失敬。”   “那是。”江满笑不可抑,“队长叔说了,来回路费给我报销,再算我五天的住宿费,别的就得我自理了。我一听,好事儿啊,赶紧就答应了。”村干部,当时也没有“伙 食补贴”的概念,江满本来也不计较,也就干脆没提。   “队长叔说,他当了大半辈子队长,姚家村也穷了大半辈子,就指望子孙后代别这么穷下去了。办完这件事,我琢磨顶多一两年,老村长大概就想退了,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算多好,老说腰腿疼。现在都已经开始培养接班人了,姚大军。”江满说。   江满前世孤儿,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她反正也不会在姚家村一直呆下去,自认也不是“农村致富人才”,也就根本没有什么“带领乡亲脱贫致富”的念头。然而自从她来的这几年,老队长和队长婶对她照顾有加,连孩子出生都是队长婶去陪产的,是第一个抱畅畅的人,把畅畅从医院抱回家,可以说是有恩于她了。   所以老队长既然临卸任前有这份心,江满也就不好推辞。   “那你怎么打算”姚志华问。   “我哪来的什么打算,先看看呗。”   江满心说,她前世是投资行当起的家,几经起落,给自己打下一片天地,一直也没做过什么实业,接触农村农业更是不多。即便现在,缺资金少技术,也因此老队长才空有这份心,一时半会找不到出路。   “要我说,种果树、搞养殖,怎么都比光种那几亩玉米、小麦强。”姚志华顿了顿,得瑟,“媳妇儿,不是跟你吹,要是我没考大学还呆在姚家村,我肯定能带头发家致富。”   “你是你。你们村除了你,还有谁高中毕业的初中的都少找。就算你有资金,技术呢销路呢姚家村地方那么偏僻,交通又特别不便,真要做点实事,哪有那么容易的。而且不是我瞧不起人,将来姚大军这个接班人,我看魄力能力不如老队长。”   “农村的事,是真的不好弄。”姚志华点头,可也是。姚志华说,地方偏也没人去投资办厂啊,前怕虎后怕狼,关键还没人才没文化,最稳妥的,也就年轻人出去打个工了。   江满道“再说了,村里人现在的思想,务农是根本,种粮食是根本,你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他们的观念了,他们种了一辈子粮食,可不会轻易敢去种果树,更怕赔钱,人穷志短,赔上一回就缩回来再也不想干了,指不定还得骂谁让他们种的。我听着老队长他们商量,也无非是打算找点儿什么能出工出力的。我一时也没有头绪,有个想法,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等回去给你看看。”   江满解释完,美滋滋咬了一口生煎,皮薄酥脆,肉汁鲜味十足,多长时间没吃这口了她满足地嘘了口气,叫姚志华,“来点儿醋。”   姚志华也在吃生煎,好吃,美滋滋咂咂嘴,心说果然还是媳妇会吃啊,赶紧夹起来给闺女喂了一口,畅畅蠕动小嘴巴吃了,似乎更喜欢汤汤水水的小馄饨,低头吃她的小馄饨了。   姚志华吃掉嘴里的生煎,去柜台旁边拿醋壶倒了一小碟醋,看见有辣椒油,又拿小碟子舀了两勺。   “这家真不错。”他放下小碟子,有样学样地夹着生煎蘸醋吃,蘸了点辣椒油,咬一口笑道,“就是这辣椒油,可不如你做的。”   “那是你吃惯了。”江满说。   “我舍友同学都说你做的好吃。”姚志华喝口汤,夹起一块油豆腐吃,“哎你说,要是办个做辣豆酱的小厂,拿到大城市卖,一准受欢迎。”   “我其实想过,不现实。”江满抬头问他,“你有钱投资办厂需要罐装设备,要保质防腐,我也不懂那些技术。”   没有防腐保鲜的话,夏天她都不太给姚志华寄辣豆酱,光靠油和物料,不沾生水,顶多能保存半个月,冬天当然不担心,可做商品辣豆酱就不一样了。   “而且咱们这个辣豆酱,要想保证味道,用的就得是村里自家手工做、开春太阳晒出来的豆酱,你应该也知道那种做酱方法,工艺上很难大批量生产,也不好保证质量 。而且辣豆酱的炒制方法也不复杂,只要保证用料,你能做,别人也容易仿制,你没有优势。”   “哎,我还真没想那么多。”姚志华想了想,笑道,“我说江满同志,我发现你这脑子还真挺好用啊,考虑事情特别周全,方方面面都先想到。”   空有一份热情,不能务实,恐怕只会办坏事。   “那是。”江满看着他,笑嘻嘻的,“写文章我不如你,真要搞项目、干个什么具体的事情,你未必如我。”   “媳妇能干,媳妇历害。”姚志华笑嘻嘻给她夹了个小笼包,看着她笑道,“今天打扮得也好看。这件衣裳才像你穿的。”   “在永城买的。这不是到你这儿来了吗,不是怕丢了你姚大才子的脸吗,万一再遭人家嫌弃呢”江满调侃的口气。   “这话说的。”姚志华笑,“你可不知道,刚才王辉和钱小张还跟我说,你跟他们想象中不一样,跟我夸你漂亮好看呢。”   低头看见畅畅抓着小勺子,黑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姚志华赶紧说“畅畅也漂亮,我们家宝贝畅畅最最漂亮了。”   于是小姑娘看看他,慢条斯理低头继续吃她的小馄饨了。   “合着你同学想象中,你媳妇就应该是个丑八怪”江满打趣道,一边动手给畅畅往小碗里舀馄饨。   自告奋勇陪着来接站的两个同学,都比姚志华小上几岁,尤其赵小张比较活泼,嘻嘻哈哈地冲姚志华说,志华哥,你家嫂子,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啊,你家嫂子真漂亮,根本不像农村人。   姚志华当时说,你这是偏见,农村人怎么了你想象你嫂子能是什么样。   常理推测,江满带着孩子千里迢迢从一个偏僻的农村地方来,且不论长相美丑,别人想象中大约就是灰突突的农家棉袄,红头巾,来到大沪城,怎么都免不了漏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气。   不过被姚志华一反驳,钱小张可不会蠢到说出来,赶紧说,关键是嫂子特别漂亮,有气质。比他们班好多女同学有气质多了。   恭维得姚志华心里那个美呀,跟三伏天喝了冰镇汽水似的。   一想到这儿,姚志华便越发殷勤“媳妇多吃点儿,吃饱了咱先回去休息休息。”   “你不用上课啊”江满问。今天周六,可时下也没有双休,周六也是工作日,学生也要上课的。   姚志华说“这不是快期末考试了吗,今天主要是大自习。明天星期天,正好带你们出去玩。”   吃饱喝足,一家三口散步回招待所,姚志华抱着畅畅,让她扒在肩膀上,拍着她哄睡觉。   “在车上睡得还可以,我还担心她不适应呢,结果睡得跟小猪一样。”江满道,“估计现在也不困,她刚吃饱,你放她下来自己走,活动活动消消食。”   姚志华便把小孩放下来,领着她走,一边凑近江满耳边笑道“这闺女是不是不贴心,她要是回招待所睡一大觉多好。”   江满意会过来他说的什么,脸上莫名一热,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而毕竟没什么威慑,看在姚志华眼里,反倒像带臊抛媚眼了。   两人暑假一别,又小半年没见了。 第71章 媳妇你有种   然而小祖宗却偏不如她爹的意, 吃饱喝足还越发有精神了,兴致勃勃地东张张, 西望望,处处看新鲜。看到一个扛着草把子卖糖葫芦的, 便拉着姚志华:“爸爸爸爸, 要。”   姚志华赶紧买了两串,江满刚喝了热汤, 不太想吃这酸东西,于是畅畅小姑娘一手一串, 高高兴兴地继续逛。   其实她吃糖葫芦,吃的就是外面裹的一层冰糖,留下山楂却也不太吃的,于是姚志华吃了一个,酸得龇牙咧嘴。   孩子不睡,孩子妈却困了,江满一路上照应孩子,也就没睡好, 等回到招待所,就说要睡会儿。   “那你睡。”姚志华想了想说,“那我带畅畅回一趟学校,跟宿舍交代一声, 顺便把辣豆酱给他们拿回去。”   “你带着她”   “带她去玩啊, 不然在这儿她不睡觉, 你也不能睡安生。”   其实畅畅跟他时间长没见了, 刚熟起来,还不太愿意单独跟他出去,在姚志华许了一堆承诺、哄了又哄之后,终于张开手让他抱走了。   提着两瓶辣豆酱和一包炒花生,一手抱着闺女,姚志华悠闲自在地回到学校,还没到宿舍,就有遇上的舍友把东西接过去了。   姚志华干脆让畅畅坐在他肩膀上,扛着闺女参观他学校。   逛了一圈再到宿舍,报备了一声说最近几天不回来住了,在舍友们嘻嘻哈哈的揶揄玩笑声中,拿了洗漱用品和换身衣服走人。   赶上中午,下课的同学三三两两回宿舍区,遇上同班或者认识的,看见姚志华手里拎着一包东西,肩膀上还坐着个嘟嘟脸的漂亮小女娃,就纷纷围过来打招呼,姚志华便跟人家显摆这是他女儿,教畅畅叫叔叔、阿姨。   尤其女同学,看见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忍不住喜欢,各种逗她,有的还伸手要抱她,姚志华不想给人乱抱,就推说小孩怕生。   “志华,这就是你女儿啊,真可爱,长得像你。”一同学说。   “那是,人家都说像我。”姚志华半点也不谦虚。   “前两天听说你家属要来呢,已经来到了”同班一个女生问,“怎么光见你带着孩子来玩,也不见你家属露个面啊”   “她休息呢。”   那女生半开玩笑地口气说:“人家大老远从农村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也该带出来见见世面呀,好歹也让我们大家认识一下。”   姚志华抱着女儿,眯眼看看那女生,也不恼,只是笑笑:“她下车累了休息了,打算在这多玩几天呢,有机会你会认识的。”   走出一段,跟自家闺女唠叨:“什么人呐,畅畅你说,就她那样的也敢埋汰你妈。”   江满真是累了,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钟,醒了一看,姚志华跟畅畅坐在对面另一张床上,正在翻彩色一本彩色小画书看,时不时还小声嘀咕两句。   “妈妈。”见她醒来,畅畅张着小手叫她。   “你们俩看什么呢”   “小人书。”姚志华扬起手中的小人书给她看,得意洋洋地显摆:“我跟你说,我们畅畅会认字了。”   “真的假的”   姚志华指指小人书的封面:“畅畅,这个是什么字”   畅畅头都没抬,小嘴一张:“江。”   姚志华教:“江满的江。”   畅畅:“江满的江。”   江满走过去一看,合着是一本《渡江侦察记》,姚志华指着书名上的“江”字教给畅畅读。   服了,这爷儿俩可真行。   “哎哟,我们畅畅都能认字了啊,可真厉害。”江满便笑着拍拍闺女的小脑袋,夸了一句。   她洗了把脸,姚志华问她饿不饿,早饭快十点钟才吃,这会儿也不饿呀,江满喝了点温水,一边看着着他们爷儿俩玩,一边就把带来的另一个大行李包拿了出来。   “刚才都没顾上问,你这里都带得什么呀,这么大一包。”姚志华凑过来。   江满便打开包,一样一样往外拿,摆在床上。   姚志华睁大眼看了半天,一脸黑线:“我说江满同志,千里迢迢你不多给我带点儿好吃的,你带这些玩意儿来干啥呀。”   都是老家那边用玉米皮编成的物件儿,玉米皮编的蒲团,当地农村人夏天出来乘凉时喜欢用的,比板凳轻便还凉快,还有玉米皮编成的垫子,或大或小,大的也就盘子那么大,还用染了颜色的玉米皮编出各种花样,有碗口大、拳头大的小筐子,中间还有几个高粱秆编的小盘子,圆的方的都有。   过去农民对物料的利用可谓极致,老家那边,不光玉米皮和高粱杆,蒲草、麦秆、柳条和各种藤条,都可以经由一双双农村人的手,变成家里、田里可用的物件。   是玉米皮和高粱秆编的不错,就是江满带来的这些,样子跟姚志华以前常见的不太一样,主要是小一号,小巧精致,样式也少见。   乡下人用这些东西,大都粗老笨重,比如高粱秆编的吧,农村人图的个实用,编成大的浅筐,起码能装下十几二十个大馒头,做工也是粗犷风格的,而江满拿出来的这几个,都比较小巧,也就比家里盛菜的盘子大点儿。   这些东西看着占地方,装在包里大的套小的,其实也不占多大地方,江满这一个包里,一口气掏出来大大小小十几二十个。   “你看看。”江满递过来一个。   姚志华接过来一看,碗口大的圆形垫子,虽说是玉米皮编的,却弄得比较精致,比平常轻薄一些,玉米皮拧成细细的绳,再编出花纹。还有高粱秆的盘子,看着粗糙原始,其实做工还挺细致。   “别卖关子,”姚志华说,“你弄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打算去招商会卖这些破烂东西”   “对头。”江满说,“有这个打算,我想试试。”   “……”姚志华顿了顿,真心道,“媳妇儿,这些个东西,拿去卖怕也没人买,送人也没人稀罕要哇,城里人不太用这些,农村人就算不做你这样的吧,农村妇女有几个还不会用高粱秆编个笊篱、筐子啥的”   “那不一定,说不定有人就喜欢呢。”   “就算有人喜欢,你这个玉米皮编的,也不值几个钱的。谁又不傻。”   “那是你不知道。”江满说,“这些东西,当然不准备卖给咱们自己国家的人。”   “……”姚志华停了停,老半天,看着她试探地问:“小鬼子反正我觉得老毛子、大鼻子那些,怕不会喜欢这东西。”   “姚哥,不愧是大学生啊。”江满调侃地笑起来。这些东西,当然是卖给“崇尚自然”的日本人啦。   江满前世也曾在东京的大商场见过这样高粱秆或者柳编、竹编的果盘,原生态的高粱秆,搭配柳条和麻绳,摆在柜台上艺术品似的,身价比玻璃或塑料的贵了不止一个等级。   老家那边别的没有,玉米皮和高粱秆随处可见,烧火的东西,喂牲口都不吃。   这是江满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招了,就是老队长所设想的最佳项目。老百姓不需要投资,靠的手巧,出工出力就好,可以农闲时侯干,还基本不耽误农活。   就算不成,也没啥钱往里头陪,横竖也没成本罢了。   当然,想把它卖出去,样式要投其所好,看上去天然原生态,实则做工一定要精细精美。江满带来的这些,都是她来之前的那几天,按着她的想法和要求,亲自看着肖大婶和肖四婶做出来的。   当时肖四婶一边编,一边还笑话她,说畅畅妈你让编的这么个小筐子,还没有我们家的白瓷碗大,谁要它干啥用呀。   不管成不成,反正她这趟“考察南巡”来都来了,就带来试一试,也累不着人,成就成,不成咱再找别的路子不是   姚志华听她这一说,也上了心,拿起一个圆形的小筐子,准确说更应该是围棋罐子的形状,看了看说:“我还是觉得不太靠谱,人家日本就没有玉米皮了,没有高粱杆了,非得飘洋过海跑来买你的”   “你知道日本的人工得有多贵”江满反问,“我知道我这个不算稀罕,就是抢个先机。”   抢个先机就足够了。   “这倒也是,挣的工夫和手艺钱。”姚志华说着,低头看见畅畅翻着手里的小人书,却开始眯缝着眼睛像是困了,小脑袋晃了晃,点了点,睁开眼又翻了两页,眼睛又眯缝上了,打瞌睡了,小脑袋晃悠着,很是喜感。   在看画书和睡觉觉之间纠结。   姚志华便把小孩抱过来,抱在怀里拍拍哄哄,江满把床上收拾了一下,小人书画报都拿走,铺好被子,姚志华把小孩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拍拍,很快就睡了。   姚志华嘘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跑去卫生间。回来看见江满把那一堆物件一样样收回包里,就走过去拿起一个围棋罐问道:“那你这个,打算卖多少钱”   江满张开一只手,姚志华:“五毛钱做得这么精细,倒也差不多。”   “出息。”江满横了他一眼,“五块,一个,你拿的那围棋罐论对卖,十块钱。”   姚志华那眼神:……   “物价不一样,你不能非得按国内农村的价值来衡量它。”江满说。   姚志华:“黑心资本家估计就是这么来的。”   “那是,姐是挣大钱的人。”江满笑嘻嘻道,“提篮小卖不适合我。   “哎呦,姐。”姚志华说着往她屁股上拍了下,随手又拧了一下,“这跟谁姐呢,我瞧瞧尾巴翘起来了没。”   江满还在收拾东西呢,斜了他一眼忍不住抬脚就踢,一脚没踹到他腿上,姚志华躲开了,顺势一把揽腰抱起来,丢到床上去了。   “干什么呀,有点节操。”江满推他,“大白天呢,畅畅万一醒了。”   “从早晨玩到现在了,肯定能睡会儿。”姚志华顿了顿,起身去把窗帘拉上了。   屋里光线暗下来,他随手拿起畅畅床上的枕头挡在小孩旁边,跑回来抓紧时间办正事。   姚志华睡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亮着灯,刚一动弹,便觉得被子被什么压住了,一看,畅畅坐在床尾他的被子上,正在专心吃东西。   看见姚志华醒了,小姑娘便慢悠悠扶着床站了起来,小脚丫踩着被子走过来,手里抓着个盒子,挨着姚志华的肩膀,跟他对脸坐下了。   姚志华舒服地打了个哈欠,下巴都能蹭到宝贝闺女的小脚丫了,故意又蹭了一下问:“乖乖,吃什么呢”   畅畅也不说话,张开小胖手给他看手里的小饼干,小小圆圆的杏元饼干,也就大拇手指头那么大,小孩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然后小手抓了一把就往姚志华嘴里塞。   “唔好吃,我闺女真孝顺。”姚志华嘴里塞着饼干,含糊不清地问,“妈妈呢”   畅畅指了下门,姚志华再问:“妈妈出去干啥了”   “洗澡澡。”小姑娘说。   招待所有些年头了,民国风格老建筑,房间没有独立的浴室卫生间,但是有提供专门的浴室。   姚志华于是就继续惬意地躺在床上,由着闺女给他喂饼干,你一块,我一块,喂了几块,江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了。   “媳妇儿,不够意思啊。”姚志华说,“也不多睡会儿,自己先跑去洗澡了。”   “不困啊。”她之前睡了一中午了,江满眼睛睃着他,挑眉笑道,“谁像你呀,睡得跟死猪似的,我比你年轻体力好。”   这小女人……啥意思啊她   姚志华脸色一变,顿了顿,斜着眼睛,手指隔空点点她:“江满同志,你……你有种,你有本事给我等着。”   “嘁,怕你呀。”江满擦干头发,笑眯眯拿梳子梳头。   “别光顾着梳头。”姚志华无奈叫她,“把畅畅抱走,我也好起来穿衣服啊。”   “原来你也要脸呀”江满抿嘴笑,便抱着畅畅出去。   娘儿俩站在客房走廊尽头的大窗子前,欣赏了一会儿城市夜景。毕竟是大沪城,尽管才八十年代初,夜幕下灯火辉煌,很是漂亮。姚志华穿衣起床,索性也跑去洗了个淋浴,很快回来。   大晚上的,一家三口白天倒是睡足了,于是开始出动。   带着孩子下楼,先去吃晚饭,挑了招待所对面的一家粥店,鸡丝青菜粥配上葱油饼,吃完了便乘坐公交车,跑去逛外滩。   八十年代初的外滩,照旧游人如织,甚至路灯下还能看到外国游客,操着各种语言谈笑风生。三口人溜达了一圈,看到外国游客推着的童车,童车里金黄色头发的小宝宝,看起来跟畅畅差不多大。   畅畅对金发蓝眼睛的小宝宝充满好奇,主动跑过去,站在跟前笑眯眯歪着脑袋看人家。   小孩喜欢小孩,对方小朋友看见畅畅,也咧着嘴笑,从小童车里坐起来:“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畅畅:“你说什么”   畅畅:“我叫畅畅。”想了想,“你叫什么呀”   对方小朋友:“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双方家长互相点头致意,便微笑看着俩小宝宝“友好交流”,鸡同鸭讲,估计谁也听不懂谁。   “畅畅,这是英国的小朋友,你可以跟他握握手。”江满笑道,同时跟对方家长微笑致意。对方的妈妈“哈啰”一声,也笑着用英语跟孩子说,握握手交朋友。   畅畅仰着嘟嘟脸看看妈妈,便伸出小手,对方小宝贝是个活泼的,便也伸手握了握,同时兴奋地手舞足蹈,“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一通。   然后俩小宝宝还互相挥手再见。   “你怎么知道是英国人人家自己也没说呀,讲英语的国家多了去了,要是美国的呢”走出一段,姚志华问她。   “伦敦腔。”江满说。   姚志华忒的一笑:“他们说太快,我就听懂一个哈啰。”   他高中学的那几天“哑巴英语”,当时的教学水平下,硬背单词可以,实用完败,差不多也就这水平了。   “他们那小车不错。”姚志华说着问闺女,“是不是呀畅畅,你要不要”完了都没等小孩回答,就说,“咱明天去逛商场,给畅畅也买一个。”   “那个主要是给不会走路的小小孩用的,我们畅畅都两岁半了,也不怎么用得着了。”   “人家那小孩不也用的”姚志华说,“带小孩出个门,推着她多方便。你看那下边还带装东西的小筐子,还能给她带点儿零食衣服啥的,也不用你拿。”   “随你,你就买呗。”江满点点头,出门推着小孩,就不用抱着扛着挨累了。不是小孩不走,人多的地方你也不敢让这么点孩子自己走路,让谁碰了撞了,一个不留神丢了,怎么办   两人一边闲逛,一边就聊起招商会的安排。江满来得急,老队长算是现起意,本身他自己的初衷也只是想找找路子,带上玉米皮编则是江满自己的主意,所以他们并没有提前联系报名参加。   “这会儿,恐怕报不上了。”江满说。   “那怎么办”姚志华想了想,“先去联系一下再说呗,明天星期天,后天我陪你去。”   “明天12号,15号招商会就开始,这两天参展的各家肯定都得进场布置,我估摸着主办方应该有人在。”江满道,“明天你带着畅畅,我自己先去看看。”   “你一个人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江满挽着他的胳膊,笑道,“天冷,畅畅太小了,带着她到处乱跑也不方便。放心吧,你媳妇丢不了也跑不了。”   “明天再说吧,天气好我们还是一起去,就当带畅畅出去玩了。”姚志华想了想说,“那我们玩一会儿就回去休息,明天早点起,明天早晨去我们学校食堂吃早餐怎么样”   “行啊。”江满不做他想,食堂就餐省心省事还便宜,就点头答应了。   结果接下来的十几天,三口人便不止一次出现在姚志华大学的食堂,说说笑笑地吃早餐,喂孩子。   班里同学自然会过来打招呼,姚志华同宿舍的舍友也经常凑上来聊几句,一个个跑来认识给他们做了几年辣豆酱的人,实则来见一见王辉和钱小张口中,姚志华那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媳妇。   一帮子女同学还喜欢跑来逗畅畅,拿零食哄她,抱着她玩,于是畅畅又认了一堆姑姑、阿姨。看得出姚志华在班里人缘不错。   至于这家伙暗搓搓打了谁的脸,江满就不太清楚了。   小心眼的男人。   招商会报名早就结束了。江满去联系时,人家说早在之前就已经截止报名,该安排的展位都安排好了。   不过江满也算看出来了,问题不完全是在于展位,开幕在即,展位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有些区域分明不那么挤。   她一个外省农村来的,不是厂矿不是单位,虽然带着当地县农工部的介绍信,实则就是几千里外的一个小村子,人家压根没拿她当回事。问她有什么要推介的产品,江满说,编织工艺品。   结果主办方一个接待的青年工作人员不无轻蔑地说,我们这都是大工厂、大单位、或者各地政府部门组织的工农业产品推介为主。   言下之意,够不上资格,姚家村是个什么级别呀,你那些个破烂东西拿不出手。   江满懒得跟他多交涉,转身走人。   中午三口人坐在学校食堂吃饭,江满跟姚志华说了,她自己其实也不意外。   “要不然,我回去问问,找找熟人关系。” 姚志华给闺女夹了一筷子面筋烧肉,看着小姑娘自己抓着筷子,慢慢悠悠吃饭。   “你找谁”江满说,“你跟那些部门怕也不搭界。实在不行,我就逛逛招商会,认识认识朋友,结交目标客户,条条大路通罗马。”   “找关系找关系,关系都是找出来的,指不定就有呢。”姚志华笑道,“好歹你男人现在是知名青年作家,也认得几个人的。”   “我还不想你到处去舍脸求人呢。”江满说,“明天上班,我再去试试,不行咱再说。”   第二天一上班,她就跑去主办方设在会场的办公室,大大方方直接进去找他们负责人。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形象本来就好,不卑不亢,穿着讲究,礼仪得体,对方大约压根也没想到她是小村里跑来“卖玉米皮的”,客客气气接待了,结果听她自己一介绍,也犹豫了一下。   江满忙说:“我看了下,你们工艺品展区是满了,农产品展区不是还空了一些吗,应该有地方。增加一个展位对大会总不会有坏处,空着反倒不好看。我们接到消息有点晚,没能提前报名联系,不过我们也是做了充分的客户调研,有需求,有把握,才千里迢迢来的。”   对方听她这番话,考虑了一会儿,答应了,说时间可挺紧,那你们自己抓紧布置。言下之意,好歹不能看着太差。   江满到了地方一看,位置其实还可以,旁边是南方某个市的政府推介展位,于是赶紧开始布置。   时间太紧,拜她几年来辣豆酱喂养的功劳,姚志华和他那几个舍友都被她用起来了。 第72章 媳妇招眼   江满回去跟姚志华说起她的设想, 发现条件限制,有的能实现, 有的能替代凑合,有的就只能是想想算了。   比如她想弄个榻榻米, 没有啊, 这年代国内别说买,根本都没几个人知道。   姚志华根据她的画图和描述, 就叫上几个舍友,找来砖头搭了一层地台, 铺上主办方提供的木板,上边再铺上草席。   各种草席老家那边多得是,蒲草、麦秸或者藤草的,可江满没带来呀,怎么办,跑去隔壁工艺品展区,套近乎借两张。一边心里暗暗决定,这项目要是做成了, 以后咱也可以把一些大件,像席子之类的加上。   这么一看,江满说有点像榻榻米了,姚志华却说, 明明是像东北的炕。   然后从当地同学家里借了张小茶桌。   江满:“姚志华, 能不能借到录音机啊, 找一盘比较舒缓的纯音乐磁带, 最好是古筝或者古琴。”   “要求可真多,专挑不好找的要。”姚志华没好气地说,“我去哪儿给你借啊”   江满:“志华~~畅畅爸~~大好人……”   姚志华:“停停停,我去给你借,我去给你借还不行吗。”   81年啊,得亏是在沪城,姚志华颇费了一番工夫,借来了一台录音机,还真借到了一盘古筝磁带,说是从他结识的一位当记者的文友家中借来的。   这位记者工作关系出过国,刚买了一台录音机回来,宝贝着呢,让姚志华给借来了。   江满:“姚志华你给我写一副字,大幅宣纸,写一首王阳明的诗吧。”江满听说过日本人崇拜王阳明,其实她自己对王阳明也不甚了解,想了想一挥手,“你随便挑一首有名的吧,或者比较田园的。”   姚志华怕写不好。他毛笔字写的也就是还可以,平常自己写个对联,写一副字,大家看了夸一声好,也就罢了,可挂到招商会的展台上,担心露丑。   这家伙一琢磨,索性跑去找他的一位老教授。老教授书法上也算有些造诣了,受了得意门生的请托,又听说是支援农民干事业,痛快地答应了,铺开四尺熟宣,笔走龙蛇,挥毫而就,果然不是一个水平。   也就是这年代大家还没有多少经济意识,搁在几十年后,这得是按平方尺卖钱的,真金白银呀。   来不及装裱,她就这么挂上了,倒也原汁原味。江满自己端详半天,她虽然不是太懂书法,可也知道什么叫大家风骨,一边就决定等招商会结束了,一定要把这幅字收好,拿去好生装裱起来。   两天后,赶在招商会开幕的前一天下午,江满的展台布置完毕,首先就引来周围邻居展位的好奇围观。   这年代的人淳朴,商业气氛远没有那么浓,看看别家的展台,一般也就是摆一排桌子,放上展品,有的再搭个红或蓝的桌布,就算讲究的了,大部分连个图文说明之类的展板都没有。   而江满的展台,不大的展位,三面都整个用竹帘挂起,仓促中她找不到合适的竹帘,其实用的就是隔壁展区借来的横编宽篾竹席,制造了竹帘效果。   “竹帘”墙的一侧,挂着两幅水墨山水,也是临时借来的。正面墙上,大幅本色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王阳明的《蔽月山房》。   江满把她带来的样品放在一侧靠墙的架子上,还摆了几盆小巧的绿植盆景。正面靠墙,临时拼凑的改良榻榻米上(姚志华坚持是矮炕)摆了张小茶桌,两边放着蒲团,桌上摆着一套白瓷茶具和围棋,质朴的方形高粱秆果盘里甚至放了红苹果和小橘子。   围棋盘,棋子儿,借来的,倒进他们的玉米皮编成的罐里。两口子这两天算是把借东西发挥到了极致,得亏姚志华人缘好。沪城是个好地方,就像这花梨木的围棋盘吧,别的地方你还真未必能轻易找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把装逼进行到底。   “你们这到底是卖什么的呀”邻居展位的负责人背着手过来,一脸好奇。   “卖这个。”江满笑着指了指架子上的各种玉米皮、高粱秆编成的物件儿。   “这架势。”那人摇头啧啧,“我还琢磨你们到底卖什么的呢。”   “他是不是说我们喧宾夺主了主要我带的样品就不多。”等他走了,江满小声问姚志华,指着对他讲解,“明天你该上课上课,我跟畅畅我们娘儿俩在这儿,我们就喝茶吃水果。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媳妇儿,你这个……也太能装腔作势了吧。”姚志华笑道,“我现在觉得,没准你还真能把小日本忽悠瘸了。可万一要是日本人不来呢”   “放心吧,沪城这地方,从来都是最吸引日本人的。”江满对此毫不怀疑。   就像哈城之于老毛子,云南之于缅甸人,这么大的招商会,一眼看去光是农产品展区就几十个展位,日本人不可能不来。   都布置妥当了,两口子歇口气,随意坐在榻榻米上泡茶喝茶。根本也谈不上品茶了,江满咕咚咕咚喝光一杯茶,看着旁边小推车里自己吃苹果的畅畅,真是乖孩子,这两天大人忙起来,畅畅跟在爸妈身后自己玩得乐呵,也不闹人。这小孩平常也很少哭闹。   短短两天,现在周围邻近展位的人都认得畅畅小姑娘了,旁边展位的年轻姑娘一有空,就从自家展台上抓一把桂圆、荔枝干来逗她。   江满忍不住感慨:“忙得跟兔子似的,都顾不上孩子了,也幸亏我们畅畅省心。”   “你就放心吧,你闺女受欢迎着呢。”姚志华笑道,“昨天我带她,好几个女同学抢着帮我抱她,都打算认干妈了。”   “真的假的啊。”江满笑,见畅畅吃完苹果,给她擦擦嘴,便把她从小车里抱出来,放在榻榻米上让她玩,“干妈还是别随便认,我就这一个女儿,还舍不得呢。万一再认个小妈回来。”   “我说你……”姚志华指着她,指了指,“你这人,真没意思。”看看手表,站起来,“走吧,天都该黑了,回去歇着,明天开幕,我请一天假,还是陪你们一起吧。”   “真不用你,你放心,只有你媳妇忽悠人的,一般人忽悠不了你媳妇。”江满便也收拾一下,抱起畅畅,下了榻榻米换鞋走人,一边说道,“你不是要考试了吗,是不是得临阵磨枪,抓紧复习千万可别挂科。”   “不磨枪你男人也很厉害。”姚志华瞥着她笑,丝毫不觉得自己脸皮厚,解释道,“反正现在主要是自习课,自己复习。你把这儿搞得这么舒服,实在不行,我就把书带过来看,外国人来了我就给他讲讲古汉语。”   三口人收拾回去,这两天真是有点累了,吃了晚饭便洗漱睡觉。   第二天早早起来,江满把自己和畅畅仔细捯拾了一下,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商量之后,姚志华第1节 有节重要的课,江满便叫他先去上课,自己带着畅畅,乘公共汽车先去会场。   等到姚志华上完第1节 课,匆匆赶去会场的时候,老远便看见好几些人在江满的展台前围观,好奇地指指点点。   他过去一看,不禁就想笑。   录音机里放着舒缓清越的古筝曲,娘儿俩坐在茶桌前的蒲团上,江满旁若无人地泡茶,畅畅则趴在棋盘上玩黑白棋子,白白的小胖手捏着棋子,嘟嘟脸表情专注,很有耐心地给它们排排队。旁边果盘里还有扒开吃了一半的橘子。   要多悠闲有多悠闲,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嗬,你们两个,这玩得挺高兴啊。”姚志华走过去,脱掉鞋子,换上门旁玉米皮编成鞋面的千层底拖鞋,然后很自然地走过去,随意地盘腿坐上去,端起江满给他倒的茶一饮而尽。   杯子一放,姚志华得瑟地吩咐江满:“再倒,你弄这杯子也太小了,资本主义情调。”   江满又给他倒了一杯。   “怎么样小日本来了没”   “才刚开始呢,你这也太急性子了吧。”江满倒茶的手没停,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品了一口,却挑眉调侃姚志华:“大学生,读过《红楼梦》的吧,那里头妙玉怎么论茶的来着”   姚志华白了她一眼,懒得理她。   江满自顾自笑道:“一杯为品,二杯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毛驴了。”   “我渴了。”姚志华没好气地说,“不会说你就别说,人家原话不是这样的。”   “嘁,非得显摆你是中文系大学生啊。”江满撇嘴,“好歹俺也读过几页《红楼梦》的,差不多就这意思,不就得了。”   在外头好奇张望的人多,进来的少,要怪江满这个展位也太吸引眼球了。偶尔有几个进来参观一下的,目标客户却一直没出现。   江满坐在那儿不急不躁的样子,姚志华便也不着急,喝过了茶,就陪着畅畅玩,教她把围棋当作五子棋来玩。   然而两岁半的畅畅还不太识数呢,姚志华教她说,谁先排成五个一排就赢了,小姑娘想了想,果断抓了一把白子,也不管他五个几个,全都排成一排,便咯咯笑拍着小手说赢了。   “呀,畅畅赢了。”   “对对,你赢了,你赢了,爸爸输了。”姚志华笑眯眯把棋子扒拉到一边,索性开始教闺女识数,教她认识“两个”,“三个”,又摆出两份棋子,问她哪边多、哪边少。   江满看他们这么玩闹,索性也不管,随他们玩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简直把这当他们家堂屋了。   一直到当天下午准备收工,江满的“目标客户”也没出现,姚志华有点担心了,说不会是日本人就没有来的吧   “不可能,我都问过主办方了,应该有日本客商,还不止一拨呢。”江满安慰他,“急什么呀,小鬼子小鬼子,日本人鬼着呢,狡猾狡猾的,该来就会来的。”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可转念一想,成就成,不成就罢,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要说她花这么多心思,对这桩生意还是挺有信心的。   第二天上午,终于来了一拨人,一行四人,西装革履,进来就一脸客气的微笑,先微微鞠躬行礼。   其中一个应该是翻译,有一个年轻人看样子却是头儿,怕没有三十岁,目光把展台打量了一遍,从放置展品的架子上扫过,然后在江满身上顿了顿。   “来了”姚志华眼神示意一下江满。   “看样子是。”江满道。   对方不说话,江满便也只微笑点头致意,四个人进来转了一圈,啥也没问啥也没说,便又客客气气地微笑点点头,告辞了。   “这就走了”姚志华讶然。   “走就走。”江满说。   “哎,好不容易来了又走了。”   “又不是就他们一家日本客商。”江满嗤笑,“就算最后做不成,也无所谓,你就当我专门带着畅畅来找你玩了。”   姚志华这么一想,还挺好接受,心里果然舒服多了。   之后又来了两拨日本客商,一拨看看走了,说是主要做食品生意的,另一拨倒是表现得挺感兴趣。一行两人带着翻译,为主的是个矮个子的中年人。   两人坐下来喝了江满一杯茶,指着茶桌上的高粱秆果盘叽里咕噜一阵。   翻译:“松原先生夸您这个果盘古朴漂亮。”   江满放下茶杯,笑笑说:“松本先生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要是喜欢这个果盘,我可以送给您。要是想跟我们做这生意呢,五块钱,我们合作共赢。我这边产品种类繁多,保证工艺质量。”   “五块钱”翻译睁大眼睛,顿了顿,赶紧扭头翻译给松原。   姚志华跟江满对视一眼,江满淡然地微笑以对,姚志华则继续陪畅畅玩了,教她用食指和中指拿围棋的手法姿势。   畅畅这两天也习惯人来人往了,旁若无人,只管玩自己的,嘟嘟脸神情专注,学着爸爸的样子,白.嫩的小手指夹起一枚棋子,清脆地敲在棋盘上,转头看着爸爸笑。   那个松原听完翻译的转述,脸上客套的笑容不变,下巴却微微抬高了一些,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侧头跟翻译叽里咕噜几句。   “松原先生说……”翻译犹豫了一下,“松原先生说,您这就是些玉米皮、高粱秆编成的,在日本都是不值钱丢弃的东西,您可真会狮子大开口。”   “在中国也是不值钱丢弃的东西。”江满一笑,“我听说日本最具有匠人精神,分文不值的陶土在日本陶艺匠人手中,经历几十道工序做成陶瓷器物,便要卖出天价,不知松原先生认为,贵国的陶艺是否值得那样昂贵的价值”   说完,便静待翻译。那个松原先生听完之后,客套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看向江满的目光便带了些审慎和探究。   江满指指桌上的果盘:“这些东西,是我们家乡的独特工艺,源于自然,古朴本真,经由手工艺人的一双双手,几十道繁琐的工序精心制作而成。松原先生觉得它贵了,我倒是觉得它的价值应该更高呢。”   “我看了下,您这儿有十几二十种产品,不会都是一样的价格吧”松原指了指桌上一个掌心大的杯垫问:“像这个,也是五块吗”   “松原先生要是有心合作,我们当然需要商定哪些品类,对每一款产品进行定价。”江满抿嘴一笑,“不过松原先生也看见了,我们的产品工序复杂,制作精良,价格上必然也高一些。”   “江小姐跟我见过的中国人不太一样。”松原通过翻译说道,“我对这些东西的确有兴趣,中国手工艺者很了不起,也符合我们的观念和需求。”   江满心说,那当然,我就是投你所好。   松原语气一转:“只是这价格还是高了些,如果我们想要合作,希望能彼此让一步。”   说来说去,不就是跟她砍价吗。于是江满摇摇头笑道:“这个价格,已经是我的诚意了,报个虚价也没意思。松原先生如果觉得高了不能接受,做生意合则来,不合则散,松原先生只当进来喝杯茶,多认识我这个朋友。”   松原不置可否,最终客客气气地告辞走了,江满则微微起身,笑笑点头相送:“沙扬娜拉。”   “啥意思”等松原他们一离开,姚志华就急不可耐地问。   “再见。”   “我没问这个。”姚志华斜眼乜她,想说他问的是生意。他不懂日语,可这个词他好歹因为徐志摩的诗知道的。念头一转笑道:“你还懂日语”   江满:“就会这一句。”   “我也会一句呢,我会一句巴格牙路。”姚志华撇撇嘴,“说真的,媳妇儿,你是不是适当考虑把价格降一点,降一点利润也还是很高,这生意差不多就能成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现在给他让一步,他就会觉得我急于跟他合作,还能退让,接下来再谈合作的具体条件,他必然想要得寸进尺,叫我让两步三步。”江满摇摇头,“不让。”   说的也是。姚志华这个时候感觉,写文章他在行,做生意他还真比江满差早了,媳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就不再多说。   “媳妇儿,奸商啊。”   “那是。”江满笑起来,得了褒奖一般,“做生意谁还不是为了赚钱啊,他不赚钱,他松原跑到中国找我喝茶来了”   招商会的第四天,姚志华上午有两节重要的课,下午都是自习,便说不然他带着畅畅吧,让江满专心忙展台那边。   “你带着她怎么上课”   “可以的,我们畅畅多乖,两节课都在大教室,给她准备点零食,坐我旁边我照应着,保证行。”   “那不行。”江满笑道,“你安心上课,我带着她吧,我还要她当招财猫呢。”   姚志华:“……”   于是招财猫小姑娘跟着妈妈,娘儿俩继续坐在那儿,喝茶吃水果,玩棋、看小人书,还有畅畅新买的洋娃娃。   临近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一拨日本客商,江满一眼就认出来,是第二天上午最先来的那拨,领头那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一脸笑容,眼熟了都。   这家伙进来后便跟江满欠身鞠躬微笑,江满回以微笑,举了举手中的茶杯主动开口道:“刚泡的茶,要不要坐下来尝尝”   对方一听,便主动脱掉皮鞋,换上放在架子旁边的玉米皮拖鞋,走过来盘腿坐上蒲团。   江满给他倒了一杯茶,又请他两个随从和翻译喝茶。   那年轻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好茶,茶色清亮,闲雅清香,小姐泡茶的手艺更好。请问这是什么茶”   江满心说,恭维人随口就来啊,她哪里懂什么茶艺,前世也没怎么喝过茶叶,也就是直接泡到开水里完了。   她随手往前边一指:“这是我们中国的云雾茶。前边靠门口的展位就有。”   翻译见两人聊起来,便主动给介绍了一下,说是日本某某株式会社的吉田先生,江满便也介绍自己姓江。   吉田也不问价,也不提生意,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玩洋娃娃的畅畅问道:“好可爱的小朋友,这是您的妹妹”   江满:   江满:“这是我女儿。”   “您的女儿”吉田惊讶了一下,看着江满,顿了顿忙又说道,“很抱歉,江小姐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年轻能干,我没想到您已经结婚了,刚才心里还猜,这是您的妹妹或者侄女呢。”   “哪里,吉田先生才是年轻有为。”江满不想跟他讨论年龄,实际上她也的确年轻啊,搁在几十年后也就大学毕业初出社会呢,她摸着畅畅的头笑道:“我的宝贝女儿,三岁半了。”   一边客套,一边江满心说,我看你还能兜多少圈子,你这可是第二趟跑来啦。   两人就这么坐着喝了一杯茶,吉田不开口,江满不着急,吉田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像是耐不住了,先开口问了价格。   “五块钱。”江满说。   那个中年人睁大眼,叽里呱啦几句,翻译道:“他说,你这价格也太高了,怎么可能这么贵。”   “做生意嘛,我又不会强买强卖。您既然今天又来了,肯定是有眼光,能够看出这些产品的盈利空间。”江满笑道,“如果吉田先生有合作意向,我们再做详细的合同协商。”   吉田打了个哈哈:“我对您这些产品很喜欢,不过您的价格也的确比较高。生意合作的事,我还需要跟家父商量,家父才是社长。”   江满点头一笑。   吉田又道:“江小姐这么年轻漂亮,却很是精明能干,很有商业头脑,跟我见过的很多中国女性都不同。刚才品了江小姐一杯好茶,不如晚上我在宾馆设宴,邀请江小姐一起用饭,先交个朋友,也好增进了解,慢慢协商我们合作的事情。”   “这……”江满表情犹豫了一下,笑道,“您瞧,我还得照顾孩子,今天晚上实在走不开,吉田先生要真有合作意向,改天应该是我设宴款待您才对。”   吉田表情有些失望,然后客套地点头笑笑,喝完茶便起身告辞了。他离开几分钟后,翻译去而复返,给江满送来一张吉田的名片,又补充说吉田来自东京一家数一数二的商业会社。   “很多人想跟他合作的。”翻译说,“我看吉田先生对你们的展位还挺有兴趣。”   “行,我知道了。”江满收下名片看了一眼,名片是用中文印的,看来是专为这趟中国之行准备,上面注明了他下榻的地址,友谊宾馆。   下午姚志华赶来陪她们,一进来先抱着畅畅举高高,把她抛起来又接住,逗的小姑娘哈哈哈笑个不停。   “上午怎么样”他坐下来问,“有谱了吗”   江满就跟他说了上午吉田来访的事情。   “二番回头又跑来,这个有门。”姚志华说。   “谁知道呢,他也没正经提出合作啊,等等看吧。”江满说,“我倒是对松原那边更加期待。”   “为什么”姚志华忙问,“我可提醒你,那个松原前天走了以后,可就没再来问过一句。”   “松原明显对我们这些东西更感兴趣,问得也很详细,合作意向很明显。”江满笑了一下,看看姚志华,“那个吉田,看起来彬彬有礼,又热情又客气,可这种二世祖,未必怎样,他身边两个随从倒是更有眼光一些,进来后一直在看那边的展品,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   “是不是策略”姚志华说,“他们总不会派个摆设来吧”   “我看未必,现在要看他这个二世祖能当多大的家。”江满摇头,“我看那个吉田,前前后后来了两回了,他对产品的关注了解,还没有对你媳妇的关注多。”   “……”姚志华把手里的茶杯丢在桌子上,顿了顿,嘴里嘀咕了一句,“巴格!”   一转身说道,“明天我请假,全天陪着你们。”   “有这个必要吗,我就那么笨”江满失笑,“你这是对你媳妇有多不放心啊。”   “废话。”姚志华骂道,“谁家有个你这样招眼的媳妇能放心啊。” 第73章 第一功臣   “废话。谁家有个你这么招眼的媳妇能放心啊。”   那气势, 那劲头,大约吉田真要是敢揣着什么坏心思, 觊觎他媳妇,姚哥他就敢亲自表演一把手撕鬼子。   “你行了啊。”江满无奈笑道, “咱先说好了, 就算吉田明天再来,你可不许给我表现出来。”   “怎么滴明知道他居心不正, 你还要跟他合作”姚志华立刻不乐意了。   “跟他合作赚钱和防备他,两码事, 互相不影响。”职场上什么人没有啊,难不成就不工作了江满怕姚志华心里膈应,解释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你媳妇没那么好哄。”   她随手剥了个小橘子,递给闺女,慢悠悠道,“生意是生意,我又不怵他, 他能怎么着我呀。再说了,我琢磨着正好利用他,给松原那边搞点儿压力,让他觉得我可能会跟吉田合作。”   畅畅扒了一瓣橘子送进嘴里, 小嘴蠕动嚼了两下, 黑眼睛看看姚志华, 便扒着他胳膊站起来, 把剩下的整个小橘子往他嘴里塞。   姚志华也不是头一回被闺女“喂”了,这小孩本来吃的用的也没缺过,不独食,吃什么都顺带给爸妈嘴里抓一把。姚志华乐在其中,便张开嘴把橘子吃进来。   结果嚼两下,嗯了一声,鼻子眼睛都往一块儿皱,看看畅畅,人家倒是把自己嘴里那一小瓣吃下去了。   姚志华自觉要做好榜样,当着孩子也不能吐出来,龇牙咧嘴地吞了下去。   “小乖乖,我说怎么全塞给我吃了呢,酸的,酸死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江满想阻止已经晚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喝热茶你嘴里更酸。“   “……”姚志华放下茶杯,真的啊,一口热茶喝下去,不光没减轻嘴里的酸,还发涩了。   “闺女哎,你可真孝顺。”姚志华摇头失笑,拍拍畅畅的头,“你怎么吃下去了,畅畅,下次吃到太酸的吐出来,知道吗”   “她要嫌酸,你就真没法吃了。”江满笑道,“我们家,就你最不能吃酸的。”   姚志华在果盘里捏捏挑挑,挑了一个软的,剥开尝了一瓣,不酸,就递给畅畅,转头问江满:“那你觉得,那个吉田还会不会再来”   “不知道。”江满摇头,两根手指夹起果盘里的那张名片,“喏,留了一张名片,大约他会以为,我要是急于跟他合作,会自己找上门拜访他吧。”   吉田的事情,江满的想法还在于他作为“社长的儿子”,能做多大的主。毕竟他年纪轻,要是此次中国之行,他的父亲只是想让他历练一下,那么实际决定权,起码是直接对上的建议权,应该在他的两个随从身上。   那两个人看起来敬业干练,那么很有可能,经由两名有眼光的随从,他们的合作能成。   而如果吉田对此次中国之行全权做主,在江满看来,这生意不做也罢,做了怕也会在合作过程中出现问题,比如故意刁难。   招商会的第五天,最后一天,姚志华果然请了假,全天陪着娘儿俩。一早吃过饭到了展位,隔壁展位的人就探头探脑来聊天说话。   隔壁邻居此行收获也算不错了,虽说没什么商业意识,可架不住人家地方得天独厚,物华天宝啊,他们带来的各种干鲜果品、干货,还是挺受欢迎的,签了好几笔订单。所以隔壁邻居几人都面有喜色。   这不,一大早没什么人来,他们家工作人员的小焦姑娘一手荔枝干,一手桂圆,又跑来逗畅畅了。   “畅畅,畅畅,叫姨,姨给你拿果子吃。”小焦蹲下来,两手干果给畅畅。   江满不禁笑起来,这家展台也是有趣,几个工作人员听说都是他们市农工部的,除了一个领导五十岁上下,其他几个都是小年轻,没人来的时候就坐在展台里吃自家展品,还送来给邻居吃。   “姨。”畅畅嘴里叫着,小手拿了一颗荔枝干,扣呀扣呀剥掉壳,自己没吃,却先往小焦嘴里送。   “江姐姐,你们家畅畅真好玩,也不护食。”   江满心说,还不是你这两天把她喂足了,害她都担心畅畅吃多桂圆上火。   小焦把两手干果放在桌子上,笑着抱起畅畅:“哎,畅畅你可太可爱了,等招商会结束,我就把你给偷走,偷去姨家里,行不行”   畅畅摇摇小脑袋,别看人小,知道人家逗她呢。小焦玩抱着畅畅闹了一会儿,闲聊问江满生意合作咋样了。   “不知道,还在谈。”江满笑道。   “我们领导夸你主意多呢,说下回我们要是再参加这种招商会,也得把展位好好弄一下,起码也弄几盆花草、放个音乐什么的。”小姑娘道。   “我看行。”江满笑,“货卖一张皮,我看你回去跟你们领导建议,你们那些个桂圆、花茶什么的,找人设计一个好看的包装,弄得漂亮点,人家买了送礼也更拿得出手,你们销路肯定更好。”   而不是拿蛇皮袋子装来,往普通纸箱子里一倒,就放展台上做样品了,哈哈。   “是个好法子啊。”小姑娘欢喜道,“我这就去跟我们领导说,我就说你说的。”   江满笑道:“你说就说,干吗非提我呀,那是你们领导,又不是我领导。”   九点钟前后,来逛招商会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江满的展位“定位”太专一,没什么人进来,索性抱起畅畅,叫姚志华:“不管了,我们也去逛逛吧,呆这儿四五天,其他展区我们自己还没逛呢。”   大庭广众这么多人,再说他们家展台也没啥好偷的,姚志华便主动抱过畅畅,让闺女骑在他脖子上,江满则跟隔壁拜托了一声,叫小焦他们帮着看一下,三口人便去逛了。   先从食品展区逛起,保鲜技术原因,食品展区展台不多,主要是些传统的糕点、果脯和酱菜,南方的鲜花饼、北方的打年糕,一路尝过来,又去工艺品展区玩。   江满发现,这个年代“玩具”在人们眼里还没成为一项产业,不多的玩具类展品,都混在工艺品展区,这次姚志华把畅畅放下来让她自己走,一对爹妈小心跟着,由着小姑娘自己的兴趣逛。   一路玩下来,小姑娘手上抓着一把竹剑,嘴里吹着吱吱响的“泥叫叫”,帽子上多了一朵十分传统古老的“绒花”,后边她爹手上还捧着两个套娃。   为啥买两个小姑娘想起来,得给杨杨带一个当礼物,俩小孩平常有啥好东西都会分享。   可是走了几步,小姑娘拉着妈妈的衣襟说,忘了给小姨家的浩浩弟弟也买一个了。   这年代物资交流远没有那么发达,平常这些东西很难见到的。小姑娘对浩浩弟弟其实没多少感情,浩浩小,在一起玩的少,可是架不住小姨疼她啊。小姑娘跟小姨亲。   姚志华:“瞧瞧我们闺女,才多大的人啊,我都没想着,刚才给杨杨买我也没想着。”   江满小声凑近他耳朵:“咱俩这两天忙的,谁像她呀整天就想着吃喝玩。”于是姚志华赶紧回去又买了一个。   “畅畅的,杨杨哥哥的,浩浩的。”小姑娘伸着手指数了一遍,这次够了,终于放心地继续逛了。   三口人玩得尽兴,等到他们玩够了回去时,隔壁小焦姑娘老远就跑过来。   “江姐姐,哎哟喂你们可真能逛,刚才那日本客人又来了。”   “哪个”姚志华抢先问。   “矮个子,有点大肚子的那个。”   “松原先生啊。”江满瞥着姚志华好笑。想想昨天吉田刚来过,今天一早松原就来了,未必不是接到了什么消息,便问道,“啥时候来的,走没走”   “来了有十分钟了,我说你们有事出去一下,给他们泡了茶请他稍等,叫小王和小赵赶紧去找你们,你们没遇上”小焦问。   “走两岔路去了吧。”江满拍拍小焦姑娘的圆脸蛋,这姑娘还真靠谱,“哎哟小焦,谢谢你啊,畅畅赶紧给你小焦姨香一个。”   小焦姑娘大约还没搞明白“香一个”是啥意思呢,畅畅小姑娘已经搂住她脖子,叭地一个香吻。小焦姑娘大约还是第一次被人亲,摸着脸笑,伸手把畅畅抱去玩了。   江满和姚志华回到展位,果然看到松原坐在榻榻米一侧喝茶,他的那个下属和翻译坐在他旁边。   两口子一边换鞋,一边赶紧诚挚致歉。   “我们刚才有事出去了,不知道松原先生要来,让您久等了。”江满和姚志华坐到另一侧,江满眼角瞟到她故意放在茶桌果盘里的吉田的那张名片,位置稍有变动,字本来向着她这边的,应该是被拿起来过了。   “是我们今天要跟别的商家签一个合作意向,经过您的展位,就顺便进来拜访一下。”翻译说道,他坐在松原身后,一边说着,一边冲江满和姚志华挤挤眼。江满不禁会意一笑。   “劳各位久等了,实在抱歉。”江满微微欠身。松原便也欠身微笑,客套说哪里哪里。   “你们去哪儿了,找到合作方了”翻译再问。   江满目光看着那个翻译,中国人倒是有默契啊,便笑道:“刚才是去拜访一位客户了,不过也还只是有个意向。”   翻译跟松原翻译了一下,松原大约是已经有了这个猜想,神色未变。   “其实我更愿意跟松原先生合作。”江满坦诚笑道,“那位吉田先生,怎么说呢,松原先生如果认识吉田先生,应该就有所了解,他毕竟年轻,不像松原先生本身就是能够完全做主的人,很多事都需要请示他远在东京的社长父亲,如此一来,我就会对彼此的长期合作有所担心。”   松原一听,立刻表示他也很期待跟江满合作。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   当然双方不会立刻就签订合同,出口商业不是那么简单,双方先协商之后,签了一个初步的合作意向。又花了两三天时间,磋商合作的具体事项,招商会相关法务部门也有辅助帮忙。   松原作为一个经验老道的进出口商,第一批跟江满定下了六个品类,十四款产品的出口合同。并提出,以后他们可能还需要定做,按照他们的设计要求增加某些款类的产品。   实则江满在她坚持的“五块钱”的基础上,对每一款具体产品的价格还是有所让步的,简单的一个杯垫,报价五块钱并非长久之计,合作共赢,大家长期赚钱才是合作之道。   如此一来松原也满意,总体的合作协商气氛比较友好。   这一单生意做成了,江满有信心,凭借他们产品的定位准确,制作精良,和合理长效的价格,先机他们占了,几年后这方面的出口生意,别人想抢也抢不过他们,说不定还能在当地形成一个特色产业。   一高兴,江满就带着畅畅逛遍了大沪城,好吃的好玩的买了一堆,反正回去的时候姚志华一起走,有人扛行李。   这可苦了姚志华,他期末考试,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娘儿俩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逛街买东西,到处疯玩。   24号,农历腊月十九,三口人才风尘仆仆回到老家,这一趟出门都半个月了。   在永城下了火车,年关春运人那个挤呀,从永城坐客车再到县城,江满和畅畅已经累得不想动弹了。   姚志华舍不得老婆孩子辛苦,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包行李都是他扛着呢。   因为之前没确定归期,也就没让小刘和谷雨来接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走出汽车站,商量了一下说,天也不早了,干脆住一晚上吧,别那么赶了。   “住招待所”姚志华说,“去谷雨家住不方便,他们孩子小,又是跟公婆住在一起。”   “我也这个想法。”江满道,“咱们先去招待所,回头再联系他们,不然小刘和谷雨该埋怨我们了,一准让我们去家里住。”   三口人先去招待所住下,休息收拾一下,晚上才去江谷雨家吃了个饭,两家人大人孩子聚一聚。第二天,腊月二十,才一早坐车回家。到镇上下了车,再坐驴车一路回到村里。   江满可不知道,村子里好多人对她的“成功归来”已经是望眼欲穿了。一进村,就遇到几个村民围上来问这问那,问江满是不是真把玉米皮编的不值钱东西卖给外国人了。   “你们可回来了。”肖秀玲听见动静就过来,笑道,“队长叔昨天来问两遍了,还专门派了姚大军赶车去镇上等你们呢。”   “我原本拍电报跟他说昨天到。”江满笑。一边叫畅畅给小陆杨分零食和礼物。   “你家陆安平哪天回来”姚志华问。   “再等几天,小年前后估计能到。”   三口人放下行李,洗把脸,听到消息的老队长就找上门来了。   “队长叔来啦,赶紧进来坐。”姚志华迎了进来,江满就去倒茶。   “别倒了,哪还有心思喝茶呀。”老队长摆摆手,“你们赶紧跟我说说,这事情真成了那些个东西日本人真的要”   “叔瞧你说的,这事我也能哄你”江满就把具体的合作详细给老队长说了一遍。   至于村里后续的安排,她其实路上跟姚志华也讨论过,打算搞“订单生产”,跟村民签订生产合同。当地农村很多人都会编这些手工,即便不会的想学上手也快。组织人进行培训,明白具体要求,保证质量,就可以了。   把供货任务分解到各个加工户,分散生产,这样既不需要集中的大厂房,又灵活方便,最大限度让村民利用空闲农闲来编货挣钱。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统一管理和质量把关。   而根据第一批合同供货量,村里人埋头苦干也就差不多了,所以肯定优先给本村村民加工。如果将来再扩大的话,还可以向周边其他村庄扩展。   眼下就是管理的形式问题,村集体说真的,江满对老队长很信任,但是老队长都准备卸任的人了,接下来的继任者,继任者的继任者……谁知道会是怎样的人啊,能力一方面,私心一方面。村干部这个阶层,啥样人没有   并且村集体单位在眼下,也不好申请到进出口自主权。   所以江满想到的长久稳妥的法子,就是成立专门的公司。老队长听她解释了一下,一拍大腿:“那咱就公司,公司好,你就当那个大经理。”   “我不当经理。”江满笑道,“您来当,卸任不当村长,也不耽误您再当几年总经理,又不用你干啥,就凭你的为人和威望,动动嘴管管事儿,就行了。”   又解释了一下,说咱们这个“商贸公司”可以采取股份制,让加工户入股,股东推选经理,还解决了先期资金,这样最稳妥了。   至于产品价格,江满也跟老队长说了实话,按她跟松原的协议,14款产品价格基本都在两块到五块钱之间,刨去运营成本和管理成本,下放给加工户的话,她想定在六毛到一块四。   “这……”老队长睁大眼看她,犹豫着说,“畅畅妈,我看你是出于公心,要不然你也不用跟我说实价,你把钱都赚了我也不知道。可是咱一个垫子吧,给加工户六毛钱,去掉你说的各种成本,卖给日本人两块钱,一个咱就得挣一块钱还多呢,这也……太多了,我想法,就是让村里人都挣钱,改一改咱这个穷命。”   “不耽误。”江满笑道,“叔,你想过没有,要是你对外公布,说这个小小的杯垫能卖两块钱,或者你给村民一块五吧,会咋样”   “会咋样”   “钱能让人干的事多了呢。比如说,其他村子、其他地方的人听说你挣这么多钱,就会一哄而上,粗制滥造,想尽各种法子跟你抢生意,指不定自己降价去到松原手里抢生意,或者也跟别的日本人合作,开始降价竞争,自相残杀,这么下去咱们自毁江山,不用几年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农村人工不值钱,就这么个杯垫,别说六毛,两毛三毛都有人干。要是价格太高,怕是什么事情都来了。   老队长想了想,吧嗒两口烟袋:“有点道理。”   姚志华也在旁边笑道:“回来的路上江满就跟我说了,咱们的运营成本也不低,公司和股东挣钱多了才能尽心管好。想给村民挣钱,法子多着呢,公司股东可以分红,年底可以给加工户发奖金,不一定非得给在价格上啊。”   “说的是,这个好。”老队长点点头,“畅畅妈说得对。不是我夸,志华你媳妇是个有能耐的,你们两口子都是有能耐的。”   江满一听,想想自己这次“能耐”是不是太突兀了,便笑道:“队长叔你可不知道,我去沪城还不是两眼一抹黑,也啥都不懂,很多都是志华教我的。”   姚志华斜了江满一眼,笑。   “你俩给村里做了大好事了,今天去镇上开会,我腰杆都比别人硬多了。”老队长拍拍脑门,“哎,江满啊,志华,你们说的这些,我这个脑袋一下子都不够用了,晚上你们也别做饭了,我叫你婶子好好炒几个菜,去我家吃,你们好好说给我听听。”   这边大人聊天说事,那边畅畅小姑娘迎来了肖秀玲和小陆杨娘儿俩的“热烈欢迎”。一走十几天,真是想得慌了啊,尤其小孩,小陆杨没了玩伴,整天念叨小妹妹咋还没回来。   “畅畅,沪城有什么,有大火车吗”   “有,大火车,爬着跑。”   “爬着跑”小陆杨脑补了一个长长的、巨型毛毛虫一样的东西,“还有什么好玩的”   “有大楼,高高高……”小姑娘伸着胳膊,使劲比划了一下,表示很高,“还有好吃的,还有……嗯,”小姑娘想了半天,她这个年龄,语言发展跟不上思维,有点困难地表达道,“有小孩,黄头发,蓝眼睛。”   “哇,那不成妖怪了吗”小陆杨睁大眼。一想,姥姥讲的故事里妖怪都是很奇怪的,红眼睛绿鼻子什么的,小陆杨赶紧嘱咐小妹妹,“畅畅,你下次可别跟他玩了,怪吓人的,会不会咬人呀。”   “不吓人。”畅畅摇摇头,“握握手。”   还跟妖怪握手这下子小陆杨更加惊奇了。   俩小孩一边聊着,一边高高兴兴在那儿分玩具、分好吃的,畅畅把套娃拿出来,俩小孩一个一个取出来,从大到小排成一排,饶有兴趣。小陆杨把这些天攒下的果子和糖分给畅畅,畅畅又给小陆杨看她新买的小童车。   这下有好玩的了,小陆杨本来抱不动畅畅,不能带她出去疯玩,这会儿用童车推着畅畅,非得要推出去显摆显摆不行。   肖秀玲无奈,只好跟江满打个招呼:“江满,杨杨和畅畅非得出去玩,那我带他们出去溜达一圈吧。”   “那你们去玩,你帮我看着才好呢。”江满摇头失笑,“这个畅畅,她倒是不累,一路让大人抱着推着,我胳膊都给她抱酸了。”   小陆杨得了许可,便推着童车,乐哈哈推着畅畅出门去玩了,肖秀玲怕小孩子不靠谱,赶紧追上去。   老队长一听,才想到光顾着高兴,他们一路回来肯定是累了,忙说:“这么着,你们先歇歇,我回去叫你婶子炒菜去,晚上到我家吃。”   老队长磕磕烟袋锅,收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老胳膊老腿不成了,早知道我就该跟着江满一起出去开开眼。”   江满和姚志华送他出去,老队长临出门一转头:“畅畅妈,你记着,你现在是咱姚家村第一大功臣,比志华的功劳还大。志华你可给我记着,你小子啥福气娶了个好媳妇,你可好好对她,不然村里老少爷们都饶不了你。”   两口子送走老队长,对视一眼。   姚志华:“我又怎么啦我”   江满:“你什么功劳啊你”   “怎么说话呢。”姚志华关上门,顺手搂着媳妇的肩膀往回走,“当时我考上大学,老队长不是说我给姚家村立了一大功吗,祖辈第一个大学生,状元,说明姚家村风水好,村里人连给小孩上学都开始积极了。”   他想了想,一笑:“果然还是钱更管用啊,我看等到村里人真的出口挣钱了,跟我媳妇一比,我那点功劳就可以扔西边沟里去了。”

第74章 别打哥哥   “他三嫂, 你说上次让我们编的那些个物件儿,能卖给外国人赚钱, 真的假的啊”两口子进屋刚把带回来的行李收拾一下,肖四婶风风火火跑来了。   “当然真的。”江满就简单跟她说了下。   “你是说, 就那一个高粱秆编的小筐子, 就能值一块多钱”肖四婶瞪大眼睛。   “对,外国人把那个当果盘, 装水果的。”   “二斤猪肉钱啊。”肖四婶叫道,“就那东西, 一小把高粱秆、几根细麻绳就够了,钱毛都不用,你说这外国人是不是傻呀。他三嫂啊,我能不能跟你编”   “当然得你编,我可不会。”江满笑道,“不光你可以编,四婶你和肖大婶,还有后头的二堂婶, 你们几个都是村里有名的巧手,这次的样品就是你们编的,到时候还得请你们当技术员呢,给大家当师傅, 当质检员, 把关别人编的合不合格, 还得多给你们开一份工资呢。”   “哎哟, 这话听着咋这么得劲儿呢,听得我心里噗忒噗忒的。”肖四婶再三确认,乐得一拍大腿,“这回可好了,就你那个小筐子,啥果盘,我坐下来啥都不管,一天少说能编三四个。”   然后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一天三四个,一天就四五块钱,一个月她就能挣一百四五十块钱,比正经工人多拿两三倍,哎呦喂,用不了多久,儿子娶媳妇的钱就有了啊。要是能一直干下去,过二年她都敢给儿子盖大瓦房了。   “这是你,婶子你手熟,要不怎么能当师傅呢。”江满笑起来,“咱们质量要求高,一定要精工细作,换给别人,一天能做一两个就不错了。”   “嗐,就是笨一点的,一天做一个也很划算啦,一个月也三四十块钱,赶上城里的工人了。”肖四婶道。   算完了她就开始得瑟,抖着肩膀抖着腿发狠:“那我往后也拽起来了,往后我们家那个只会张嘴等吃的大老爷,我就使唤他做饭洗衣服,喂猪喂鸡,不想干不想干有本事他编呀,他挣钱给俩儿子娶媳妇呀。谁让咱女人家手巧呢,他们大老爷们不行,手笨跟脚丫子似的,顶多能打个下手啥的。”   “有道理。”江满拍拍肖四婶,憋笑,“四婶你是对的,谁挣钱多谁说了算,就让四叔做饭洗衣服,他不是看不起妇女同志,老说做饭带孩子都是老娘儿们的事情吗。”   “对,我今晚上就回去消遣他,我看他能怎么着。”肖四婶乐哈哈地走了。   江满站在门口看着她干劲十足的背影,那感觉,就准备回去干一架的气势,实则四叔四婶两口子感情还挺好的。   没想到妇女地位就让四婶这么找回来了啊,是不是可以由此预见,往后村里妇女地位都会高一些了   江满其实做之前倒没有刻意琢磨,然而这还真是个适合妇女的项目。   江满回到屋里,笑嘻嘻跟姚志华道:“听见没,谁挣钱多谁说了算,往后我要是挣钱比你多,你就得听我的了。”   “说得好像我现在不用听你的。”姚志华鼻子里哼哼两声,自顾自把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脏衣服丢进水盆,懒得搭理她。   因为这个消息,公司都还没开起来呢,整个姚家村,一个年关都弥漫着一股子兴奋。自家兴奋就算了,还有的跑去跟邻村的人吹牛皮,瞧见没,咱们姚家村要开公司了,咱们姚家村的优先,你们想干还不一定要呢。   也是有趣了。   腊月二十三,赶在小年前,陆安平拖着行李箱回到家中,引来姚家村新一波瞩目。   这次陆安平也长进了,跟姚志华一样也是大包小包地往家带,基本上都是年货和新衣服。   外面的世界万象更新,好多大城市都取消布票了,可他们这偏僻小地方,去供销社买买盒饼干要得要粮票,不过肉票和布票的供应比以前明显多了一些。   接着是第二个重磅消息,陆安平过完年就要把老婆孩子接走了。   “回首都”   两个男人这次在肖秀玲家把酒小酌,姚志华就关切问了一句。   “不回首都。”陆安平说,“春节后我就调动去南方,调令已经下来了,把秀玲和孩子一起接过去。”   江满听了忙一抬头,却见肖秀玲端着大白瓷碗给俩小孩喂鸡蛋羹,脸色平淡如常,看来也是知道了的。   江满心里一叹,心说这两口子,终究还是熬过来了。   可想而知,陆安平这一年多恐怕也不容易,能摆脱家里的钳制,从首都调去南方,离得远,一家人岁月静好,也就少受首都那边的影响了。   “去羊城啊,是个好地方。”江满插了一句。心说肖秀玲去了都不用干别的,怂恿她买两套房子放着就行了。   “不是,不去羊城,羊城的工程已经扫尾了。”陆安平顿了顿,笑,“我去瀛县,听说过吗,f省江城市下属的一个小县,靠海。”   “你去那里干什么”江满惊讶了一下,心念转动,隐隐有个猜想,陆安平却已经自己笑着揭示答案。   “我调去那边,任职县委副书记。”陆安平笑容和煦,“你现在看看我,像不像古代那个七品芝麻官”   姚志华惊讶半天,问道:“你这是……要改行,从政了”   “也谈不上改行从政,我这样大学毕业,有知青插队经历,又去过非洲援建,主动申请去地方基层,这也算是很正常的安排了。我那些大学同学,很多也都脱离本专业了,你看看现在的国家,处处需要人,地方更加缺干部。”   姚志华心里琢磨了一下,像陆安平这种学历履历,从首都下来任职一个县级的副书记,其实也谈不上提拔破格,撇开他的家庭出身背景,即便一个背景普通的人,这个安排任用也是合理了。可见这件事上,陆安平完全是自己的主张。   他之前没想到陆安平会选择这条路。   想一想,做一个工程技术人员,成为专家,或者像这样选择这条道路,对于陆安平来说,他需要什么,这种选择的初衷就不难理解了。   同时,也是他和陆老爷子父子之间达成的默契协议,他走上老爷子希望的道路,靠他自己,而陆家,也不能再干涉他的婚姻家庭。   江满看看肖秀玲,她仍是一副安静娴雅的表情,专心照顾畅畅和杨杨吃鸡蛋羹,一把勺子喂两个,这边一口,那边一口,俩小孩争着吃饭香,吃得不亦乐乎。   江满心说,就肖秀玲这个心性,也难怪陆安平历经波折,还是舍不下她了。   “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做专业工作,你知道我是铁路局的,现在国家重视基建,铁路工程到处乱跑,老婆孩子聚少离多。”陆安平解释道,“这样我觉得到地方也能做点实事,踏实下来,一家人也安顿下来了。”   姚志华点头,笑笑给他倒酒。   陆安平端起酒杯接了一下:“我打算把家安在江城,条件好些,我基本上能每天回去,也方便杨杨上学。”   “不去江城,我们说过了的。”肖秀玲这时开口插了一句,“你不能不尊重我的想法,我们跟你去瀛县,大人小孩都方便照顾。至于杨杨上学,也未必在江城就好。”   “说的也是,孩子还是带在身边。”姚志华接过话头,“安平不是我说你啊,你是首都铁路局的,铁路你都能设计能修,你儿子呢,杨杨都没见过火车。前几天他跟畅畅俩小孩说话,还说火车是爬着跑的,跟大毛毛虫似的。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儿子每天你自己教,这都八十年代了,县城里教学条件还能多差至于生活方面,县城条件再不好,总比姚家村强吧。”   说起来像个笑话,陆安平听在心里却一阵难受。聚少离多,他错过了儿子成长的许多时间,现在他回来了,杨杨也只是跟他亲,很懂事的样子,可是看看杨杨跟姚志华在一起吧,就随意多了,总是嘻嘻哈哈地撒娇耍赖,调皮捣蛋。   明明姚志华也不是长期在家呀,陆安平都有点嫉妒姚志华了,怎么就哄得他儿子跟他那么亲。   杨杨六岁了,孩子两岁多他离开,之后几乎没陪过小孩几天。陆安平此刻真的不想要儿子多么懂事,巴不得儿子跟他撒娇耍赖,哪怕哭闹讹人,耍耍小性子。   “那行。”陆安平抬头看看肖秀玲,又看看儿子,笑道,“我这还不是怕你们去了,水土不服不能适应吗,那边跟这边老家差距还是挺大的。把家安在江城也就几十公里,我是考虑条件好些,不过你们要是想去瀛县,那我们就去瀛县。”   “过了年你们就要搬走了啊。”姚志华感慨一句,问,“你那边都安顿好了”   “差不多了,春节后我带他们娘儿俩一起走,过去再说,有啥没准备好的再拾掇一下。”陆安平笑道,“再拖下去,杨杨都该上小学了,不想等他上了学再来回转学,小孩影响学习。”   他端起杯子,跟姚志华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酒,“我现在主要就担心他们去了水土不服,”   “瀛县。”姚志华念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地名,“是挺远的,气候,风土人情,肯定很多都不一样。不过你是在南方呆过了的,非洲你都呆过了,去了你肯定能照顾好他们。”   “放心吧。”陆安平笑道,“我图的什么呀。”   “这可好,你们一家倒是先团聚了。”姚志华回头笑道,“媳妇儿,我说咱俩还牛郎织女着呢,过完年你趁早跟我走吧,你还担心饿着不成往后她们家搬走了,你就没有饭搭子了。”   “她跟你走”肖秀玲笑,“她还准备着大干一场呢,村里人现在就差没把她当财神爷供起来了。”   “还真不耽误。”江满笑道,“生意合作刚开始呢,很多事情都需要沟通联系,我往后指不定经常往沪城跑,要是那样,我还不如干脆常驻算了。”那绿皮火车她可真的坐够了,尤其回来的时候,赶上春运压根买不到卧铺票,挤得空气都好像稀薄了。   结果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们的出口生意,聊到了春节后就打算成立的商贸公司。81年初啊,个体户都还没多少呢,成立一个做出口的商贸公司,别说对于姚家村,对于陆安平和姚志华这样的层次来说,也是够惊叹的了。   聊到了股份制,村民加工户都可以自愿入股,江满念头一动:“哎,秀玲姐,你要不要入个股肯定亏不了你,能赚钱。”   “我”肖秀玲惊讶了一下,“我要是不走,肯定跟着你干啊,别的不敢说,就你那些产品我保证能做得挺好,可我们过完年就要搬走了呀。”   “让你当股东,又没让你加工干活。”江满笑起来,看看陆安平,“我是说,你要是手里有积蓄的话,拿出来跟我们入股参加一份,你就是原始股东,往后赚了钱,你都能按股分红。等于你人在南方,家里还一堆帮你挣钱的。”   “要,我给她出。”陆安平抢先说道,“你们这姚家村是要干大发了,好赖我们往后逢年过节回来,也是个股东啊,别说还能挣钱了。”   江满的原意,就是想拉肖秀玲参加入股,给肖秀玲做一份产业。等公司长期做起来,她也能有一份稳定收入。   对于这两口子,她承认她还是私心重,下意识地想维护肖秀玲。   过日子毕竟柴米油盐,琐碎日常,又不是光靠的感情。肖秀玲一个农村妇女,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稳定工作,跟着陆安平千里迢迢去南方上任,两人就是典型的那种“经济地位不对等”夫妻了。   而肖秀玲要是能有一份稳定的股东收益,哪怕不多,多一份保障,底气必然就足一些。   她这么想,也知道肖秀玲手里有些积蓄,谁知肖秀玲还没表态,陆安平先积极上了。于是四个人说说笑笑商量起来。   最终肖秀玲自己拍板:“我不管挣不挣钱,挣不挣钱都无所谓,我这几年跟江满两人,搭伙过日子,比跟你们俩不着家的男人还亲呢,江满要干事业,我肯定支持她。安平,也不用你再给,我手里攒下的钱,基本上还是你这几年寄回来的,我平常也花不着几个。”   她决定把手里这几年的积蓄,凑个一千五百块的整数,都拿出来交给江满,入股。   “比我有钱啊你。”江满一听,啧了一声,不由侧身用肩膀碰碰姚志华,“哎,我说大作家,咱俩能拿出多少钱啊”   “能拿出多少钱我哪知道啊。”姚志华没好气地说,“我又不当家,不管钱,多少还不都在你手里。”   “说得跟真的似的,装可怜,你还不是一心的数。”江满心里一琢磨,他们在不影响生活的情况下,能拿出一千块就很不错了,想多留点花的话,一千块都不一定充足。   果然是她比较不会过日子啊,怪不得村里人总说她败家。要说姚志华这几年勤奋爬格子,收入可相当不低了。   大人聊,俩小孩吃饱喝足,烤着火盆,坐在一边床上围着棉被看小人书,大约就是小陆杨看图给畅畅说故事,实则他自己也不认识字的,很可能看图临时编,说的跟原文压根就不搭边。   大人聊起来各种话题没完,一个没注意,俩小孩就睡着了。因为是坐着睡了的,姿势都特别喜感,小陆杨撅着屁股趴在被子上,脸贴着被子,畅畅则舒舒服服仰面躺着,一条腿蜷着,另一只小脚丫蹬着小陆杨的脸。   两个当妈的看着光想笑。肖秀玲拉过被子给俩小孩盖了一下,摇头叹气:“你等着看吧,搬过去杨杨一准得不高兴一阵子。我跟他说,我们过完年要搬家了,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他问我姥姥姥爷、还有你和小妹妹也一起去吗,我说你们不去,他就说那他也不去了,让爸爸自己去吧。”   “所以你们一家三口,可不能再分开了。”江满道,“小孩还小,爷儿俩还来得及培养感情,不然大了真跟爸爸不亲了。”   “是呢,安平也这么说,得多花点时间在小孩身上。”肖秀玲笑道,“俩小孩一起养了这几年,要分开还挺舍不得的,还问我为什么不能把小妹妹一起带去。”   江满对此倒是看得淡一些,人嘛,聚散本无常,她两辈子这么活过来,也没多少伤别离的意识。尤其孩子,将来人生需要面对的别离多着呢,小学毕业都觉得好伤感呀,等到大学毕业,小学同学还念叨几个   等到走上社会,繁忙纷扰,大学同学也没几个联系的了吧   江满笑道:“所以你们得多陪陪他,让他交新朋友,换了新环境,小孩适应其实比大人快,让陆安平也别光顾着当他的县太爷,到了地方,三口人先到处走走玩玩,看看新风景。”   “你想的豁达。”肖秀玲笑道,“其实我也舍不得呢,主要舍不得畅畅,这小孩太可人疼了。”   江满:“那今晚留给你搂给你们两口子添添热闹。”   “别了吧,你们两口子可松快了。”肖秀玲失笑,“半夜里哭闹找妈妈,我还得给你还回去呢。”   江满拿小被子抱起畅畅,赶紧吆喝两个喝酒闲聊的男人散了吧,这都多晚了,抱着畅畅回家睡觉。   大过年,大人忙年备年货,孩子则疯玩。腊月二十六,江满和肖秀玲合伙去借了小石磨,磨糯米粉,小陆杨用童车推着畅畅在村里玩,后边还跟着不放心孩子的肖大婶。   这两天俩孩子迷上推车游戏了,就爱这么玩。畅畅本来就是个小蜗牛,走路慢吞吞,还有点小懒,小陆杨每次领她出去玩都得就着她的速度,俩人一起慢吞吞。这会儿速度提升,小陆杨推着她满村子跑。   偏僻乡村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小童车,居然还有专门推小小孩的车车啊,大人小孩都看个新鲜,尤其小孩子,大的想推一下试试,小的呢想坐进去试试。   不过小陆杨才不会把畅畅抱下来给别人试,也不敢放心给别人推,万一让哪个皮小子推不好,摔着小妹妹呢   姚青芽领着姚高兴出来,便看见一群孩子簇拥着小陆杨,推着畅畅在巷子口玩。   算算姚高兴正好比畅畅小了一年,一岁半,会走路了,小短腿还挺快,跑过来扒着畅畅的童车不撒手,伸手拽畅畅。   畅畅跟他不熟悉,天生就是个淡定派,干脆不理他。   姚高兴还不太会说话,抓着车杆咿咿呀呀地耍赖叫喊。   “高兴,这是你畅畅姐姐,小堂姐。”姚青芽跟过来,指着对畅畅说,“畅畅,给小弟坐一下试试行不行他管你叫姐姐。”   畅畅看看姚青芽,也不熟悉,平时也没一起玩过,嘟嘟脸歪头研究了她一下,没吱声,她反正自己也出不来,姚青芽见她不说话,就伸手想把她抱出来,好让自己的小弟坐进去。   “这是畅畅的。”小陆杨把童车往后一拉,闪开了不让姚青芽抱。   姚青芽十一二岁了,看看自家哭闹耍赖的小弟,看看小陆杨,就笑着哄他:“我知道,畅畅是我们家小堂妹,我又不是要她的车,让她给小弟坐一下试试,就坐一会儿。”   小陆杨要是能随便让谁把畅畅抱走,也就不是小陆杨了。他看一眼姚青芽,也不说话,把童车往后又拉了一下,调个头,二话不说推着畅畅走人。   “嗨,你这小孩吧,人不大脾气还不小。”当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姚青芽弄得有点难堪,指着小陆杨抢白道,“又不是你的,你当的什么家呀,畅畅都没说不给。”   童车里的畅畅:“不给。”   “……”姚青芽年纪毕竟也小,脸上僵了僵,就拦住童车说,“畅畅,我是你堂姐你知道不你亲堂姐,你比小弟大,你让他一下,你看小弟都哭了。”   畅畅看看姚高兴,大冬天,乡下小孩本来就容易皴脸,脸皴的红乎乎,哭得拖着两管长鼻涕,看起来实在脏兮兮的,于是畅畅摇摇头:“不给。”   姚招娣抱着自家小妹姚琳琳过来,撇撇嘴劝了姚青芽一句:“二姐,高兴哭了你就哄哄他,他本来就爱哭。你非得把畅畅抱出来给他坐,回头畅畅再哭了,我看你怎么办。”   姚青芽弄得实在丢脸难看,就有点生气了,可也知道三叔家这个女儿比较宠,不敢冲畅畅凶。   这会儿一听姚招娣说话,顿时找到了出气筒,一扭头:“要你管,你老几呀!”   “我在我们家老大。”农村小孩吵架谁怵谁呀,姚招娣鼻子里也哼了一声,“你要这么说,畅畅也是我堂妹呢,你小弟要啥别人就得让他凭啥呀,又不是你家的。他上回抢我小妹的饼子你都不管,真讨厌。”   “你说谁讨厌呢”姚青芽气得指着姚招娣叫,“你才讨厌呢,你们家小孩都讨厌。”   一眼瞅见姚琳琳身上穿的粉绿色灯芯绒棉袄,还半新呢都没个补丁,村里几家孩子穿得起灯芯绒啊。到底年纪小,姚青芽一生气,口不择言地:“你不就是想巴结讨好三婶家吗,厚皮脸,你瞅瞅你小妹身上穿的,还不都是畅畅的小衣服,当谁不知道呢。”   姚招娣也不示弱:“吃盐多了放闲屁,关你啥事不就是你家想要没捞到吗。”   俩半大小姑娘就吵起来了。   肖大婶本来站在不远处的墙根,一边跟几个妇女晒太阳闲聊天,一边看着孩子玩,起初争童车时肖大婶也看到了,小孩们的事情,她掺和反而不好说话,看着杨杨和畅畅反正吃不了亏,就没多管。   可这会儿,咋地一不留神就吵起来了呢肖大婶忙过来调停。   肖大婶说:“青芽啊,看你小弟哭的,你抱回去哄哄,小车刚买来,畅畅还没稀罕够呢,你硬把她抱下来,她也会哭闹的。”   “不就是一个小车吗,嘁,稀罕。”姚青芽身子一扭,伸手想把姚高兴抱走。   姚高兴正抓着童车使劲哭闹,偏不走,居然一伸手就往畅畅脸上抓去了。   当然他人小个子矮,抓应该是抓不到,可小陆杨怕呀,忙伸手挡了姚高兴一下,姚高兴才一岁半,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到地上去了。   肖大婶预料不及,赶紧去把姚高兴拉起来。   “你怎么打我小弟”姚青芽终于找到了由头,冲着肖大婶叫道,“肖大奶,你看他打我小弟,他把我小弟推倒了。”   小陆杨一甩手:“谁打他了,他自己跌倒的。”   姚青芽下意识地就伸手推了小陆杨的胳膊一下:“你没打他怎么摔倒了就是你打的。”   这时候,一直坐童车上淡定嘟嘟脸的畅畅发声了,委屈地扁扁嘴,小嘴巴一张:“哇……别打我哥哥……”

第75章 哄媳妇   “哇……别打我哥哥……”   小陆杨一看畅畅哭了, 顿时也急眼了,气的。他把小妹妹带出来玩, 没照顾好还让她哭了,六岁的小男子汉觉得自己没尽好责任, 有负叔婶所托啊, 气得瞪着姚青芽眼睛都红了。   那边肖大婶刚把姚高兴拉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泥土, 怎么转个身的功夫,畅畅突然又哭了再看看小陆杨, 哎呦,外孙红着眼睛,看样子还真是挨打了啊。   肖大婶光顾着姚高兴,也没看到发生什么,顿时就不乐意了,再怎么说,姚青芽都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了。   这边姚青芽愣了愣,赶紧辩白:“胡说, 我哪里打他了我可没打他。”   “你没打他,畅畅怎么哭了”肖大婶忍不住说,“青芽,人家说三岁小孩, 畅畅还不到三岁呢, 那么点小孩, 她还能赖你不成”   姚青芽:“……”   可不是, 畅畅才两岁半,这么小知道什么呀,她就看见姚青芽冲着杨杨哥哥叫嚷,还伸手推他了。   姚青芽张张嘴,徒劳地辩解:“我,我真没打他,明明是他先推倒我小弟。”问围着凑热闹的那些小孩,“你们给我证明,我没打他。”   一堆孩子乱哄哄的,有的说没看到,也有的说看见姚青芽推小陆杨了,有一个还比划着给肖大婶看,说就是这么这么打他胳膊的。   “刚才高兴怎么摔倒的,我看见了。”肖大婶只以为外孙吃了亏,气道,“你小弟差点抓到畅畅的脸,杨杨挡了他一下也不是故意的,你说你这么大孩子了,咋还能以大欺小呢。”   不远处墙根晒太阳闲聊的几个妇女也过来看热闹,不免也说姚青芽不懂事,不管咋样都不该以大欺小。还有的开始揭短翻旧账,说你们家不就是仗着孩子多吗,平常搁村里可是够强梁的。   姚志国家五个孩子,可谓人多势众,年龄也都不小了,平常在孩子堆里也没少干欺负人的事儿,你说谁家孩子被欺负了能没有意见啊,人家可都记着呢。   姚青芽说也说不清楚了,一着急,索性拿袖子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你这小孩,你还哭上了。得,我不跟你说了,让人说我跟个小孩吵吵。”肖大婶为人厚道些,见状便抱起畅畅,拍着哄着,又去哄小陆杨,领着外孙、拖着童车离开了。   他们一走,周围看热闹的大人数落评论几句,也就散了。看热闹不嫌事大,自有一帮子小孩叽叽喳喳跑去姚老大家里告状。   “我说二姐,该走的都走了,你就别站在这儿哭给别人看了。”姚招娣抱着小妹琳琳,撇撇嘴奚落她,“你说你,强梁惯了吧,怎么逮谁都欺负呢,谁不知道三叔三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呀,还有杨杨,你还打他,你可真有本事。”   姚青芽:“要你管!”   “我不管你。”姚招娣抱着自家小妹转身走人,一边笑嘻嘻地说,“要管也是你爹你娘管你,你厉害,你们一家子都厉害,你赶紧去找你爹娘、你哥哥们撑腰啊。”   姚招娣不满十一岁,这小嘴巴也不知跟谁学的,把姚青芽一通奚落,笑眯眯抱着姚琳琳回家去了。   回家就跑去跟姚二嫂说,娘你等着吧,我看她姚青芽这回不得脱层皮,叫她横。   堂姐妹之间,姚招娣只比姚青芽小一岁,平常可没少吃几个堂哥堂姐的亏。尤其姚老太又是个偏心的,本来对生了三个闺女的老二一家就没眼看,姚老大一家本身就不地道,时间长了难免两家就各种矛盾了。   肖大婶带着俩孩子走出没多远,迎面就遇上姚志华和陆安平了,两人并肩从村部出来,边走边聊。   这几天反正过年,村里筹备成立商贸公司的事儿呢,老队长物尽其用,正好趁着空闲,把姚志华和陆安平俩大学生抓了个差,叫他们当个免费的文秘,把江满和他商量的那些都给记录成文,弄个公司章程之类的,以及准备一些成立公司的文件手续。   俩人老远看见祖孙三个走过来,肖大婶一手抱着畅畅,一手领着杨杨,杨杨手里还倒拖着畅畅的橘红色小童车,走近一看,这脸色不对啊。   “娘,怎么了”陆安平抢先问道,拍拍小陆杨的头,“杨杨,我怎么看着不高兴了呢”   小陆杨头一低:“哼!”   “怎么了这是”姚志华伸手把畅畅抱过来。   小姑娘本来眼泪刚擦干净呢,刚被肖大婶哄好,结果这会儿一看见爸爸,想起来又委屈上了,扁扁小嘴巴,眼泪又要出眼圈了,委屈巴巴地看着爸爸撒娇。   姚志华一看,哎呦喂,这叫什么事儿呀,赶紧先看看孩子,没摔也没磕碰,那是怎么了,谁给他闺女委屈受了啊这是   “嗐,别提了,都怪我,专工看孩子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肖大婶自责心疼,只说自己一个分神没照顾好,几个孩子因为争小车闹架了。   可姚志华又不傻,几句话就听明白了,他们两家的孩子,加起来也没有姚青芽年龄大。   一母同胞,他大哥家什么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姚青芽是他亲侄女,肖大婶当着面,有些话没说出来,可他不能心里没数。   “她打你了跟爸爸说,打哪儿了”陆安平蹲下来问儿子。   小陆杨摇摇头,想了想又好像不对,又点点头说:“她打我胳膊,小妹妹看见了,就吓哭了。”   “杨杨,叔知道了,你是想保护小妹妹,对不对”姚志华拍拍孩子小脑袋,夸了一句,“好样的,我们杨杨是男子汉,今天是他们不对,杨杨你做得很好。”   转头气得跟陆安平吐槽:“我大哥那两口子,没法说,还真是挺会教孩子啊。”看看怀里嘟着嘴的闺女,“不行,我找他去,孩子闹架也就罢了,大欺小就不对了!”   “我看你还是先别去了,小孩子的事情,也都没怎么着,家里大人要是通情达理,主动来说句话,该教育教育,也就过去了。”陆安平弯腰把儿子抱起来,拍着小脊背安抚他,劝姚志华:“先回去吧,大街上呢。”   姚志华一想,也是,他大哥要是个脑子透气的,就该先来道个歉。俩大男人于是各自抱着孩子,慢悠悠一路回了家。   江满和肖秀玲磨糯米粉刚回来,问清楚事情始末,江满挑眉瞥了姚志华一眼,面无表情,不想搭理他。   无辜躺枪的姚志华:……   “她三婶,在家吗”   江满抬头一看,心说,来了。   她冲肖秀玲挤挤眼一笑,便起身一直迎到大门口:“大嫂啊,快进来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哎呦,大嫂你这是干啥呀”   只见姚大嫂一手拧着姚青芽耳朵,一路拽着一路呵斥责骂,看见江满出来,便骂骂咧咧地往姚青芽后脑勺抽了一巴掌:“你个死丫头,叫你不懂事,你咋把你小堂妹弄哭了赶紧去给你三婶赔礼道歉。”   “我说大嫂,你这是……”江满愣了愣,预料到姚大嫂会来,可没预料到她会如此卖力地整这么一出。   “都怪这个死丫头,我刚听别的小孩说,叫她看个孩子都看不好,怎么惹畅畅和杨杨都哭了”姚大嫂说着又给姚青芽头上一巴掌,“死丫头,自己说,你干啥了你,你个没用的货。畅畅是你小妹妹,你三叔三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好好的哄着她玩,你怎么没照顾好她,还让她哭了。”   “大嫂,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哪能这么打孩子!”江满看看嘤嘤哭泣的姚青芽,心说这丫头生在他们家也是倒霉。   “我磨糯米粉也才刚回来,刚听说小孩闹别扭了,前因后果我都还没搞清楚呢。”她一边说,也不再叫姚大嫂进去,不着痕迹地把母女俩堵在门口。   说话工夫,肖秀玲从屋里出来了。姚大嫂一看见肖秀玲,忙赔笑道:“他秀玲姑啊,你也在呢,正好,我正打算待会儿去你们家呢。”   说完又是对着姚青芽一顿打骂,呵斥她给肖秀玲道歉。   肖秀玲看着姚青芽被她拧着耳朵拽得原地转圈圈,不落忍地皱皱眉,姚青芽就算气人 ,可也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这家大人也是没谁了。   尤其她这么一通喝斥打骂,引得周围邻居都出来了,有不了解前因后果的还互相科普一下。隔壁老陈婶子伸头出来看看,干脆回去把小儿媳妇也叫出来看热闹。   不光看热闹,老陈婶子还站在旁边大声说:“高产他娘啊,不是我说你,你家那个高兴可太皮了,上次把我家小孙子的手都给抓了两道红,我小孙子比他还大了两岁多呢,玩着玩着就一爪子抓过来了。这要是抓到畅畅那张小俊脸,我看你拿什么赔。你家高兴这才多大呀,上边一堆哥哥姐姐,纵着他学坏,还觉得是疼他。小孩该管你得好好管,你说这长大了,不得是个惹事祖宗啊。”   姚大嫂被她明晃晃插了一刀,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也不敢发作,江满和肖秀玲两家,哪家也没人得罪的起啊。   于是姚大嫂就把气都撒在了姚青芽头上,骂骂咧咧道:“养你这个废物有啥用,这么大人了,连个孩子也看不好,叫你领着小弟,你怎么就没管好他,还给我惹出这么多事来。”   一边骂,一边劈头盖脸几巴掌,姚青芽缩着脖子尖声哭叫。   “姚家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小孩子的事情,我们还能跟个孩子计较,你当着我们的面打骂孩子算怎么回事儿。”肖秀玲皱着眉过去拉了一下,没拉开,姚大嫂反倒更来劲了,拧着姚青芽耳朵一边骂,一边叫她给肖秀玲赔礼认错。   肖秀玲这样好性子的人,忍不住也变了脸色。   这一番动静,引得屋里姚志华和陆安平两个大男人都坐不住了,又不敢让孩子出来,怕吓着了,叫小陆杨看着畅畅,也从屋里出来了。   结果姚大嫂一眼瞅见他们出来,忙拍着大腿叫唤:“他三叔,他陆叔啊,我这给你们赔礼道歉来了,都是这个死丫头不好,没用的货,叫她不懂事,你们可别生气。”   江满憋了一肚子的气,正在爆发边缘呢,一听这话,腾地就火了。   “我说大嫂,差不多就行了啊,你这做给谁看呢!”   “他……他三婶,你这是啥话,我这不是,不是给她气得吗,都是这死丫头不好,叫她惹事。”说着过来想拉江满的胳膊,“他三婶,你别生气,我这不是管教她吗。”   “你管你家孩子不关我的事。”江满气得手一甩,甩开了她的手,“大过年的,小孩子闹个架,谁是谁非咱先不说,你把小孩弄到我家门口,连打带骂的,你折腾给谁看呢要管孩子你领回家,有道是关门打孩子,你打死了都不关别人的事。”   然后指着大路骂道,“这是我家门口,不是你管孩子的地儿,你赶紧走,别叫我再说难听的。”   “他三叔,你,你看我这……”姚大嫂看向姚志华,指望他能掺和两句,谁知道姚志华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反而沉着脸一转身,回屋了,顺手把陆安平也拉进去了。   姚大嫂张张嘴,才惊觉今天这事情做得似乎有点用错力气了。   “江满……”肖秀玲拉了下江满,想叫她回去,意思这种人就是个混不吝,还自以为聪明呢,你不搭理她,她不就滚蛋了吗。   可江满偏不回去,错的又不是她,混不吝就能让她了她挣开肖秀玲的手,指着姚大嫂:“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啊,你还有脸打孩子,我看这就是爹娘没教养,还不是你自己教的。”   完了又说姚青芽,“青芽你记着,你这一顿打跟别人可没关系,就是你娘打的,你娘自己理亏,拿你撒气做戏呢,你挨打挨骂可怪不着别人。你往后长大了自己懂事了,你也该知道是非对错。”   姚青芽已经从开始的嘤嘤哭变成了大哭,哭得都抽抽了,姚大嫂一张脸则成了猪肝色。   “他三婶,你看我这,专门来道歉的,青芽她不该以大欺小,我这也没别的意思啊,道歉也道了,青芽也让我打了,小孩子的事情,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这咋还得理不饶人了呢。”   “你这意思,我今天要是说个不字,就是跟小孩一般见识了是吧”江满气急反笑,“你打你家孩子关我屁事我再说一遍,管孩子回你家去,别在我门口膈应人。”   “你们大家瞅瞅,我这,我这明明是来给她赔礼道歉的。”姚大嫂忙向围观的人寻求声援,也没人搭理她,倒是几个妇女议论她没有这么办事的。   “你这叫赔礼道歉”江满指了指周围的邻居,“大家评评理,有她这么赔礼道歉的吗,小孩子的事情,我明明也没计较,大人说开了就完了,她闹着一出是想干啥呢还要不要脸了”   “畅畅妈,你别理她,可真是没法说她了。”二堂婶过来劝了一句,又去说姚大嫂:“高产他娘,本来我都懒得说你,你说本来嘛就是小孩子的一点事情,青芽这丫头是有错,你该教教她,你过来说句话,畅畅妈还有杨杨妈,她俩啥样人谁不知道啊,她会跟你计较这可好,本来芝麻大的小事情,你瞅你闹得这一出,能怪畅畅妈生气吗。”   围观的邻居也议论纷纷,说姚大嫂这事做的不地道,几个妇女怕她恼羞成怒,再发疯打孩子,好歹把她拉走了。   她们一走,周围看热闹的人开解江满和肖秀玲几句,也就纷纷散去了。两人转身回去,肖秀玲忍不住直摇头:“你这个妯娌,跟你婆婆可有得一拼了。”   “大过年我郑重提醒你一遍。”江满撇撇嘴,“我没婆婆,这回也没这个妯娌,早就该跟她断往了。”完了又发狠,“往后我要再能搭理他们家一句,我就不是江满。”   “行行行,你不是江满,你是畅畅妈。”肖秀玲推推她逗趣,“你说原本一点小事,这下子可好了。”   两人一进屋,便对上两大两小,四个人的注目礼。   江满:“……咋啦”   看看姚志华:“姚志华你什么意思,我骂你大嫂你心疼了是吧,你看我干吗想跟我讲敦亲睦邻你一边去。”   陆安平扑哧一笑,姚志华则无奈地摇摇头,哭笑不得。   没法子,媳妇这会儿火有点旺,气还没消呢。于是姚志华不着痕迹地推了推靠在他膝头的畅畅。   “妈妈。”畅畅慢悠悠走过来,张开小手要抱抱。   江满把她抱起来,小姑娘“嗯嘛”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嘟嘟脸呆萌呆萌地:“妈妈,吃糕糕。”   “……”脑回路找了半天,江满问,“吃什么糕糕”   “婶子,我们想吃蛋糕了。”小陆杨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襟晃悠,“刚才叔说,你和妈妈今天磨的糯米粉可以做米糕,我不知怎么就想起来过生日,你给我们做的蛋糕了,我一提,畅畅就说她想吃……”   小男子汉有点心虚地咬了咬手指头。   江满:“……”   陆安平则在一旁笑得靠在了椅子背上。哎呦喂,他总算知道姚志华怎么哄媳妇的了。   “想吃蛋糕啊,”江满说,“行,想吃咱就做。”   于是两个当妈的一转身就忘了生气,江满做,肖秀玲不会做就给她打下手,两人忙忙碌碌去做蒸蛋糕去了。   明明今天也没谁过生日,江满想着难得孩子要一回,小陆杨过了年就要走了,干脆蒸好蛋糕,切苹果剥橘子,把蛋糕装饰起来,弄成生日蛋糕的样子,俩小孩吃得肚儿圆,只好大冬天地满屋子溜娃。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一早姚二嫂抱着老三琳琳,领着招娣、领娣,跑来江满家串门子。   姚招娣手里还拎着个篮子,送了一包干香菇,说是她在部队的兄弟寄来的土特产。除了干香菇,还有一碗腌红薯藤。   “我听说他三叔爱吃这个,我也不会腌,腌不好又硬又不好吃,这是我娘秋天腌的。”姚二嫂说。   “是不好腌,他就爱吃这个,我夏天也试过腌,放不久,盐多了没法吃,盐少了容易坏。”江满笑嘻嘻端给姚志华看,姚志华忙说,可谢谢二嫂了。   “老是叫二嫂想着我们,上次还给我送那么多干菜。”江满道,“叫我怎么好意思,你弟弟寄来的东西还分给我们一包,记得帮我谢谢你家婶子。”   “寄来的多,我娘多给我一包,就说让我给你呢。”姚二嫂笑道,“两好换一好,她三婶你平常就照顾我们,咱妯娌合得来。”   姚二嫂坐了会儿,大约两个来意,一个是问江满,她能不能参加公司当加工户,一个就是专门跑来看姚大嫂的笑话啦。   “昨晚他们家打架了,听那意思,老大骂她没脑子,一下子得罪了你们两家,她倒还委屈呢,后来就吵起来了,乒乒乓乓摔东西打架。”   “他们两口子打死人命都跟我没关系。”江满笑了一下,“什么人呐这是。”   “老大那是原本想跟你们当加工户,指不定还盘算着跟他三叔讨个好呢,老大家的这个时候跟你闹一场,他能不上火吗。前天晚上还跟招娣他爸说呢,说孩子多了好,家里人手多,俩儿子俩闺女都能学这个手艺,盘算着他家能挣多少钱。他们两口子还不就是这样,有好处才往前,没好处他理你。”   “这两口子……”江满想了想,找了个形容的词儿,“一对儿猪脑子,可真般配。”   “她呀,仗着生了三个儿子,还俩闺女呢,动不动就说她给姚家生了三个孙子,老觉着自己了不得了,做事都觉着自己比旁人聪明。我看姚家村都要搁不下她了。”姚二嫂哧笑,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我看呀,人聪明过了头,就是蠢了。”   “不说她。”江满笑道,“二嫂,你想跟我们加工编织,这个完全没问题呀,你不参加我还要找你呢。你都不用跟我说,公司就是给姚家村人开的,你得空给队长叔提一句,跟他先报个名。”   “我知道。”姚二嫂笑起来,“我呀,就是先给你说一声,叫你心里有数。我保证要干好好干,给仨孩子挣钱花。”   “我看行。有钱一起挣。”俩人说着一起笑起来。

第76章 最大赢家   筹备开公司, 老队长比谁都积极。   江满这个人混日子的态度,生活第一位, 工作挣钱的事按部就班来就好。大过年的,她整天忙着吃吃喝喝办年货, 准备过年呢, 腊月二十八烧家里最大的地锅,蒸了一锅白馒头, 一锅红豆馒头,再来一锅肉馅包子。   姚志华帮她烧火, 畅畅和小陆杨跟他三人排排坐,坐小板凳上,吃锅底烧熟的红薯。   “蒸这么多呀。”   “不多啊。”江满吹着手指,快速把一个个雪白的大肉包子从锅里拿出来,放在盖帘上晾,这天气,蒸好了尽管放着,“正月十五之前, 我都不打算专门做面饭了。”   姚志华:“那再蒸一锅白菜豆腐的呗”   “你上一句话还嫌多呢。”江满鄙夷的眼神,这个吃货。想了想说,“要不就再蒸一锅,一半白菜豆腐, 一半干菜的, 行不行谷雨爱吃干菜的, 过年一家子肯定要来。”   江满把满满一盖帘的包子端出去, 放在院里的凳子上,大冷天,一会儿就凉了,冻一冻收到筐里,想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了。   她回到厨房,拿了旁边留下晚饭的包子,掰开一个给俩小孩:“别吃太多红薯了,会肚子胀气,一人再吃半个包子。”   小孩过年不停吃,等会儿再给喝点奶粉,晚饭都不用专门吃了。   又拿一个掰开两半,递给姚志华一半,姚志华一口咬下去,点点头:“嗯,就是这个味儿,馅儿好吃,软和有肉汁,跟沪城那个小笼包似的。”低头问俩小孩,“好不好吃”   俩小孩一起捧场地喊好吃。   “做馅加点猪皮冻进去就行了。”江满笑。   老队长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副画面,大人小孩都在厨房,排排坐吃包子。   见老队长来了,两个大人起身迎了一下,干脆叫老队长也进厨房来坐,反正没别人,厨房今天一直烧火蒸包子、蒸馒头,别提多暖和了。   “叔你尝一个,江满刚包好的。”   姚志华递过去一个包子,老队长摆摆手:“不吃,哎呀畅畅妈呀,咱那个公司一堆事儿呢,你哪还有工夫蒸包子,这活儿叫别人干。还缺啥年货,回头都叫你婶子来给你弄。志华也去,要写的你帮着写,回头叫你婶子来帮你们带孩子。”   “……”江满失笑,“叔,大过年的您就不能悠着点儿。急什么呀,一会儿就给婶子找这么多事,您自己家里就不过年呀。”   “嗐,我这不是想赶紧都弄好了,趁着过年,咱也热热闹闹搞个开业大会,赶紧干起来,春耕农忙之前还能踏踏实实干两个月呢。”   “那也得过年啊。”江满摆摆手,笑,“没那么急,过年不许干活,老祖宗规定的。过了年咱先把入股和加工户的事情定下来,订单签下去,四婶她们给做个技术培训,熟手各家就可以开始干了。”   老队长看看人家小两口优哉游哉的样子,想想也是,似乎就他这么火急火燎的,一个人也急不来呀,才终于安心坐下来。   “这孩子,过了年要走了啊,有福的孩子,跟你爸妈过好日子去喽。”老队长摸摸小陆杨的头,“赶明儿有出息了,可别忘了是咱姚家村长大的孩子。”   小陆杨不吱声。小男子汉对搬家的事情并不是太喜欢,甚至还有点闹情绪。加上陆安平和肖秀玲两口子,在一起就是那种温温存存的性子,平常娘儿俩过日子,陆安平一回来,倒像是他和妈妈之间来了个“第三者”,爸爸貌似跟他抢妈妈来了。   可这么大的孩子了,也知道那是他爸,不能撵他滚蛋,索性还眼不见心不烦了,整天一有空就往江满家跑,呆在江满家里比他自己家还多。   对此姚志华开玩笑说,这孩子成我们家养的了,保姆费都不给,一天三顿得他爸妈哄回去。   年二十九又忙碌一天,吃的喝的都准备妥当了。年三十,姚志华和陆安平两个“文化人”,被村民们抓差写了大半天的春联,有人还说大学生写的春联更吉利。   年初一,姚志华吃过饺子,照例一个人去老宅拜年。   毫无意外的遇到他两个哥哥。二哥精气神还不错,农村男人,虽然心里仍然有个“想要儿子”的心结,可这两年随着老三姚琳琳大一些,招娣、领娣也都懂事,加上二嫂勤快体贴,二嫂娘家也处处照顾他们,姚老二也看开了许多,有儿子我幸,没儿子我命,先把眼前日子顾好了。   姚志华怕他大哥大嫂脸皮足够厚,万一再让一堆孩子待会儿去他们家拜年,大过年江满又得挤兑他。干脆,先发了一圈压岁钱,连二哥家的一样,一人两毛。   压岁钱都给完了,不能再去了吧。   大嫂看见姚志华,刚闹过,脸上多少有点抹不开,强笑着打了招呼,很快就找借口带着几个孩子离开了。   大嫂一走,二嫂也带着仨女儿走人,姚香香刚去羊城打工没两个月,路太远过年也就没回来,很快就剩下三兄弟闲坐。   姚志国就期期艾艾地找了个话头,问起村里的“商贸公司”。   “不太清楚。”姚志华说,“我反正不在家混,我也不关心呀。”   “老三,你看,你能不能跟你媳妇说说,你看我们家人手多,我琢磨着也想当加工户呢。”   姚志华对他大哥的小家子气也是无奈,他们家干不干加工户,江满还真不会理会,干不干是他家自己的事,爱干不干,江满那个性子,她才懒得理会呢,她只会当作姚家村其他人一样,照章办事。   姚志华:“这事你跟老队长说啊,村里张罗办的公司,江满又不是经理,她还不知道再在这边住几天呢,也不打算管啥事。”   “你就别蒙我了。”姚志国说,“村里谁不知道啊,出口合同是你媳妇跟外国人签的,别人都不作数,村里也越不过她去,公司生意啥的究竟还是她说了算。”顿了顿又伸着脖子问,“老三,你媳妇这回得挣不少钱吧要说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咱自己家不沾光谁沾光啊,你看我也能给她公司管管事,不比她让老队长、姚大军那些人管强多了”   “你说呢老二”姚志国问老二姚志军,“我听说你媳妇也要干,要说她收人家编的那些果盘啥的,卖给外国人肯定还赚钱,其实也不好赚自家人的钱,收咱们自家亲兄弟的,价格是不是该高一点”   说完顿了顿,再跟姚老头和姚老太寻求支援,“爹,娘,你们说呢”   姚老头现在学聪明了,吧嗒吧嗒抽着烟袋也不发表意见。   其实也不是聪明,形势比人强,自从江满图人家一半工分,当了个大队会计,姚老头就尽量躲着这个儿媳妇了。儿子也不向着他们,阳奉阴违的货,姚老太又不止一次在江满手上吃亏,轻易也不会往江满跟前凑。   所以掐指一算,江满跟她这一对“公婆”一个村住着,实则基本见不着。   姚老大叽叽歪歪,姚志华也不着急,也不搭理他,就由着他说了一大堆,找了一圈的盟友,姚志华自顾自烤着火盆,眼皮都没抬一下。   姚老二慢吞吞说:“大哥,你家要是开店做生意,我去买东西就能不给钱了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呀。生意是生意,公司是公司,我听队长叔说了,人家是股份制,村里谁家都可以出钱参股,一百块一股,股东说了算,那又不是她三婶一个人的。”   姚志华笼着两手烤火,终于抬头笑了一下:“大哥你看,二哥都能明白的道理。再说你不找江满、不找老队长,你跟我说就更没用了,我更不管事,我说话也不好使。”   “老三,你好好一个大男人,你大学生,那是你媳妇,连个女人的家都不当,你说这话也不嫌窝囊。”姚志国被堵得窝气,数落姚志华道,“不就是你大嫂因为孩子的事情得罪她了吗,妯娌之间一点小事,她现在能耐了,还得罪不起了”   “你爱咋想咋想,你要想当加工户,你去找老队长报名,你爱干不干,别在这儿冲我有本事,就会跟我窝里横。”姚志华丢下一句话,叫姚志军,“二哥,走不走一起出去遛遛。”   “老三,你才来多大会儿啊,陪娘多坐一会儿也不肯了。”姚老太骂道,“一个个的,白养了你们了。”   姚志华:“娘,我倒是想坐呢,这不是大哥嫌我窝囊吗。”   姚老太一过年都心气儿不顺,整个村子都因为要挣钱了兴奋兮兮的,走哪儿都能听到村民谈论江满,一群农村妇女,夸起人来天上少有、地上全无,财神爷下凡了。   姚老太听着心里窝火又憋屈,还没半点法子。尤其过年姚香香也没回来,三个儿子都分家了,只剩下老公母俩相看两厌,大过年的,老两口冷冷清清。   其实姚志华看着也冷清,一年到头的,也不是不想多陪他们坐坐,可他娘那个性子,不用坐一会儿就得找事骂人。   好不容易今天初一,三个儿子都来了,刚坐一会儿又嘚啵上了。姚老太拉着个脸,气哼哼责备姚志国:“老大你也是,不敢找那女人,你冲老三嚷嚷,你不窝囊,你有出息,你三个儿子的人了,你去那个女人手里讨生活你可真有脸。”   “娘,我这不就是孩子多,负担太重吗,孩子大了等着花钱呢。”姚老大说。   “你有点出息。”姚老太骂道,“高产、高升十六七岁的男丁了,你叫他俩学编玉米皮,农村妇女的活儿,将来能有啥出息光说赚钱,谁知道真假,那女人还不知道能干几天呢。”   姚老太指着大儿子,“短见识的货,你看看你妹,人家现在在羊城打工,一个月一百多块呢,比谁都强。就是老三——”抬手一指姚志华,“老三就算大学毕了业,工作了又能拿多少工资我看咱家现在,就香香最有出息了。”   姚志华一听,得,我还是先走吧。   跟他二哥使了个眼色,兄弟俩借口还得去其他几个老长辈家拜年,干脆先走了。   这厢姚老太还在骂大儿子:“那个糟瘟的女人,瞧见没,老三还护着她呢,你还真有脸去她手里打工干活你等过了年,跟香香写信说一说,叫她有机会把高产、高升也带去南方打工,那才是好路子。”   姚老大一听,也是啊,两个儿子要是能去大城市打工多好,还更有面子,将来没准把两个妹妹也带出去,这么一盘算,比在村里混强多了,还当什么加工户啊,指不定还得看江满脸色……越想越对,于是村里别人家一个个报名参加,姚老大家也就没参加,没干加工,也没入股。   其实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没入股。   有点出乎江满的预料,在她眼里肯定挣钱的事情,好机会。为了便于管理,一百块钱一股,也不算多,一般人家也拿得出来,她本以为村民们应该会积极参加呢。   然而相对于拿钱入股,村民们更愿意出力气挣钱,不要本钱不用投入,也不担心有半点损失。   很多村民一听说,我编个玉米皮垫子能挣六毛钱啊,编个高粱秆果盘一块多啊,都特别积极,再一听说,我可以入股,将来分红挣更多钱,就不怎么乐意了,要往里头拿钱啊。   有的说没钱,一百块钱一股还真有人拿不出来的,有的说万一他们赔了呢,我股钱收不回来怎么办   许多底层老百姓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我是挣钱的,出力出工可以,净赚的钱最好,有几个愿意往外掏钱呢。不敢投入。   肖秀玲一个人参股一千五,江满一琢磨,反正她将来还真不指靠这一个小公司赚钱,不影响一家三口花钱的前提下,出了一千块。老队长为了村里的事业,拿出家里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听说又借了两家亲戚的钱,也出了一千块。   其实这年代,光指望种地的农村人是真穷。   其他几个村干部好歹相信能挣钱,又在老村长的带动下,不管是借是挪,多则三百五百,少的就一百,也都参股了。   其他村民就少了,大环境使然,一共参加的就那么几户。肖四婶最有魄力,自家年前刚卖了猪,连同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家底子,出了四百块。听说为了这四百块,四叔四婶还犹豫商量了老长时间呢。   肖大叔和肖大婶一琢磨,闺女参股一千五,那是闺女的,咱家还个儿子呢,肖余粮虽然当兵去了部队,可也还算姚家村的人啊,咱得给儿子也参加一份。干脆,抖落抖落家底子,加上肖余粮从部队寄回来的津贴,陆安平大约背地里再贴补点儿,凑个整,也参加了五百。   这里要说姚二嫂家,二嫂家里是穷,真穷,三个孩子都不大,买油买盐的钱有时候都不够,可她幸运有个好娘家,娘家几个兄弟听说这事,合力给她出了两百。   也难怪姚老二对媳妇一直不错了。姚老二虽然不满足三个闺女,自己怨命,却也不会像有些垃圾男人那样,打骂嫌弃老婆。先不说夫妻感情吧,二嫂有这么个娘家,姚二哥总得感恩,就算不感恩,他也不敢啊,当娘家小舅子是摆设的   一场“股份制”下来,村里谁家是个什么层次地位、什么经济状况,基本也就都看清楚了。   “畅畅妈,你看咱这股份钱,够不够用啊”老队长对这状况不是太满意,担忧地跑来问江满。   “我看差不多够了。”江满说。   其实他们这么个商贸性质的公司,也用不了多少启动资金,加工户自家包工包料,原材料不用钱,只要把先期付给加工户的资金解决掉,上半年第一批货出口到日本,按照合同,松原那边货款同时付过来,他们就完全周转过来了。   “队长叔你别担心,实在不够咱再说。”江满笑道,心说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先给加工户付一半的钱,等到对方货款到位,他们再跟生产户结清,生产户反正没啥投入,他们出的价格本身就不低,保证也愿意的。   年初二是个热闹日子,按照习俗闺女回门,先是江谷雨一早来了。刘江东去年调到别的乡镇,年纪轻轻升职当了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她公婆就使力气把江谷雨调去了县城,在县城供销商场工作,家也搬回县城了。   夫妻两个带着儿子刘文浩,来了先奔的江满家,姐妹俩例行公事去娘家转了一圈,带点礼物,陪着江老爹坐坐,到中午就回来了。   “我听说秀玲姐要搬走了啊。”江谷雨搂着小陆杨,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笑道,“杨杨,小姨会想你的。”   小男子汉有点不好意思了,便领着畅畅,用小童车推着六个多月大的刘文浩,一起去院子里玩了。   “杨杨,小心着点啊,浩浩小。”肖秀玲推门走进来。   “知道啦。”小陆杨答应一声,大约嫌浩浩这么大的小孩不好玩,只会嘟嘟嘟吐泡泡,干脆把小车推到墙根,跟畅畅搬了小板凳,仨小孩排排晒太阳。   “谷雨,我怎么看着你生完孩子,还跟个大姑娘似的呢。”肖秀玲进屋坐下,笑着打趣江谷雨,“看看你家小浩浩,长得可真快,一看就挺省事的孩子。”   “秀玲姐,别人家小孩长得都快。”江谷雨小苦脸,“我现在可算知道了,看别人家小孩真可爱,看自己家小孩真累人。你看他像省事的,其实可淘了。”摇摇头,“皮小子,没有畅畅可人疼。”   “你行了吧你啊,知足吧。”江满毫不客气地吐槽她,“就你家这个浩浩,一大家子看着这么一个小孩,你公公婆婆争着抱,刘江东也抱,还请了带孩子的保姆,你跟别人比比,你怎么累着了”   “我心累。”江谷雨皱皱鼻子,委屈巴巴地,“自从他生下来,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小刘有时还要值夜班,偏偏小刘一上夜班,他就更闹人,我说了小刘还不信,觉得他儿子可乖可乖了呢。”   “这可没法子。”肖秀玲笑不可抑,“大一大,断奶以后就好多了。”   几人坐着闲聊,很自然聊起公司入股之类的事情,江满指指肖秀玲笑道:“瞧见没,她个财主,她入股一千五,肖大婶也给余粮入股五百,他们一家子就两千,最大的股东,往后公司她说了算。”说完摇头慨叹,拍拍肖秀玲的肩膀打趣她,“本台消息,姚家村商贸公司隆重成立,肖秀玲同志杨杨妈,或成最大赢家。”   “你行了吧啊,”肖秀玲哭笑不得,“先说好了,我就是支持你的,别的我啥也不管,我也不懂,你也不用跟我讲啥股不股的,随你怎么弄去。”   江满淡定地继续播报:“肖秀玲同志委托江满代为处理公司股权事宜。”   “……”肖秀玲被她逗得,笑得不行了,江谷雨忍不住也哈哈笑起来。   “聊什么呢这是笑这么高兴。”姚志华和刘江东串门访友回来,没进门就听见一屋子笑声。   “不知道。”刘江东老实人,摇摇头,“女的好像就爱笑。”   下午,回门的姚香玲也过来了,亲戚一大桌,聚个餐,热闹了一整天。   因为手续问题,这年代的手续各种繁琐,公司还没正式成立,而实际生产加工却在春节后就已经开始了,肖四婶和肖大婶、二堂婶几个“技术员”,整天带着一帮大姑娘小媳妇,学习编法技术,讲解质量要求。   老队长这边也最快时间把14款合同产品的生产任务分解到户,跟各个生产户再签订“生产合同”。   肖秀玲那边过了年就开始收拾东西。江满这两天忙着公司跟生产户的“合同”,反正有肖大叔、肖大婶,有陆安平,还一大堆想帮忙的热心村邻,她也就没怎么过去帮忙。   上午在村部,老队长跟她说姚志国一家没报名当加工户。老队长可能是有点意外,问了下江满。   江满:“我不知道啊。”   想了想:“还有这好事儿”   她正好不想跟他们家打交道呢。   要不怎么说,老姚家那一窝子虽然讨人厌,可有些方面也算懂事的,瞧瞧,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   他们跟加工户的合同,一签就是一年,即便下年再签,肯定也是优先原有的老加工户,本村里除了极个别家庭实在没这人手,绝大部分都参加了的。也因此老队长对姚老大家的事情留了个心,毕竟那还是姚志华的大哥。   这会儿一听江满的口气,老队长就笑道:“那不管他了。”   完了又感慨:“畅畅妈呀,等咱这公司做起来,订单多了本村吃不下了,咱也可以分给周围其他村一些吧你可不知道,周围村里沾亲带故的,都有人来托人说话呢,想要点儿加工任务去。”   “按我跟松原的合同,下一批订单肯定会更多。”江满一边应着,一边心里打趣,老队长这么个兼济天下的性子啊,自己都还没富起来呢。   搬家可不是小事,江满上午忙完,午饭时去肖秀玲那边看看。一进门,便看到地上摆了好几个大行李包和纸箱子,陆安平带小陆杨有事出去了,肖大婶也不在,肖秀玲像个松鼠似的,在一堆箱子和大包之间跳来跳去。   “你这干嘛呀你。”江满诧异道,“姐啊,你是搬去瀛县,几千里呢你知道吗,火车转汽车托运都不方便,你这是打算一家三口变身当骆驼呢”   “那怎么办”肖秀玲看看满地行李,皱眉道,“安平也这么说,拿不了,叫我拣要紧东西带上就行了,可是你看看,大人小孩,穿的用的,哪样也不能扔啊,不带上到那边用什么这已经是我精简了的,要依着我娘,能拖一大卡车。”   “首先你得能带动再说。”江满从一个纸箱子跨过去,“我瞅瞅,你都收拾些什么,哪来这么多东西呀。”打开纸箱随手翻了几下,小陆杨的春秋衣服和鞋子,便指着说,“这个你还带呀,指不定开春就小了。”   “不小,好好的衣服呢。”肖秀玲说。   “那你收拾好,别带了。等你们动身,我去邮局给你寄过去。”江满看了看她收拾的东西,“我跟你说,该扔的扔,该送人的送人,路太远了。等我要是搬家,除了我跟畅畅我们娘儿俩,除了人民币,别的东西都可以扔。”

第77章 爱漂亮   “你们到那边, 路途太远了,你家陆安平整天担心你们水土不服呢, 你可别忘了,你还有点晕车。”   江满一边唠叨她, 一边就毫不客气地伸手翻她正在收拾的包和纸箱, “这个,夏天.衣服先不带, 我给你寄去。”转念一想,“要不你都别带了, 干脆都丢了吧,我跟你说,那边气候习俗跟这边都不太一样,你们经济条件又不差,入乡随俗,去了就尽量买新衣服,这都穿几年的旧衣服了”   这年代布料都是棉麻之类,再节俭, 夏天.衣服穿穿就该烂了。   她翻出两件肖秀玲的衣服,随手一丢:“乡下自己做的衣服,你往后不许穿了啊,回头随便送给谁算了。好歹陆安平去了也是个县委副书记呢, 跟在姚家村可不一样, 你也把自己捯拾得像样点儿。朴素归朴素, 体面归体面, 别老不舍得花,你打扮土里土气的,人家不笑话你,人家笑话陆书记他老婆。”   翻了翻又翻出一件补丁的旧棉袄丢出来:“这么旧的衣服还是不给你带了,你呀,没别的毛病,就是太抠门,对你自己抠门。”   其实想想,在这个年代,肖秀玲花钱消费方面也并不算抠门,挺正常的观念,比较节俭,是江满她自己花钱太大方了。   偏偏姚志华也是个暴发户心态,加之受她影响,两口子花钱的本事都不小,也难怪村里人老说她败家。   “这些书啊什么的,也别带了,死老笨重的,我给你邮局寄去。”江满指指一个纸箱,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跟你说,你要是不把自己收拾漂亮点儿,更加有人惦记你男人,你信不信”   肖秀玲看着她唠唠叨叨,风卷残云一样在屋里转了一圈,她收拾了这么长时间的行李,几句话工夫都给她安排上了。   肖秀玲把手里的袋子往旁边一丢,随便往哪个行李包上一坐,肩膀一垮抱怨道:“你还早点来啊,你早来,我就不用挨这个累了,这两天收拾东西累死我,我娘还不停地叫我这个带上、那个带上,唠唠叨叨一直说穷家值万贯,桌椅板凳恨不得我都带上,我正发愁呢,你这么一来,全给我解决了。”   “……”江满顿了顿,自己也摇头笑起来,怎么感觉她这会儿像个老妈子似的,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操心唠叨。   两个女人胡乱坐在行李包上,笑了半天,江满道:“这么着,你理一遍,就带上随身重要的东西,三口人现在穿的衣服,你路上还得带些吃的喝的呢,这就足够陆安平扛的了。能不带就不带,他也好留点力气照顾你和杨杨。余下的东西必须带的,统统走邮局。”   想了想啧了一声,“我估摸着,你这个晕车的主儿,可能比杨杨还难照顾。”   “他知道我晕车,准备药了。”肖秀玲道,“你别担心,火车我还行,换汽车我不行就吃晕车药,临上车再准备几个橘子,我晕车闻着那个橘子皮的味道管用。”   “这还差不多,其他不急用的东西,等我给你寄过去,无非花几块钱邮费,可别一家人路上受罪挨累。你可不知道,年前我跟姚志华从沪城回来,一路上挤的累的呀,真想把行李都扔掉,要不是好容易养这么大,我连畅畅都想扔了。”   “个不着调的。”肖秀玲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你敢把我们畅畅扔了,把你扔了还差不多。”   她起身去拿了两大包东西,“这些干菜,也不值当带了,我娘那边也不缺,给你拿去吃吧。”   “什么菜,干豆角”   “干豆角,干扁豆皮,还有我娘夏天晒的马齿苋。”   “我那儿也有。这些等给你一起寄去吧。”江满说,“别不当好东西,等你去了地方,你大概就想念老家的干菜了。”   “我就不信那边还能没这些菜了。我不想菜,要想也是想你和畅畅。”肖秀玲笑道,“江满,你知道安平怎么说你吗”   “怎么说我”江满立刻开玩笑追问,“这个陆安平,他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啦”   “安平说,你这人有点邪乎,思想行事都跟别人不太一样,思想很超前,嗯……”肖秀玲顿了顿,笑道,“他说,看不透,你就不该是我们这地方能有的人。”   “什么意思啊他,他说谁邪乎呢,可恶。”江满一边玩笑的口气调侃,一边心说,陆安平,这家伙眼睛是不是也太毒了点儿   其实她跟陆安平接触也不太多啊,自己觉得已经很“姚家村”了。她鼻子里哼哼两声,笑道:“合着你们两口子没事就背地里消遣编排我是吧这个陆安平,是不是咱们老公母俩太好了,他吃醋啊”   “夸你呢。”肖秀玲笑。   “没这么夸人的。”江满也笑道,“搞搞清楚,咱俩都过了好几年了,明明是他抢了我老伴儿。”   “我跟他说,我妹妹就是聪明能干,怎么滴”肖秀玲拍拍她,“哎,我这一走,咱俩还不知哪天再能见一回呢。”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还转呢。”江满笑嘻嘻地站起来,“走了,不跟你在这儿闲扯了,你再收拾收拾。我们畅畅也不知给姚志华抱哪儿玩去了,今天怪冷的,我得找找去。”   在村西水渠堰上找到了抱着闺女玩的姚志华,江满就埋怨他,这么冷你偏还抱着小孩跑到村外玩。   “她不走,非得在这儿看人家拉网捉野兔子。”姚志华抱着畅畅,童车放在一边,堰下,初春时节大片空旷的田地,一群闲汉扯着大网在围猎野兔。   “她不走,她两岁半。”江满问姚志华,“你听她的,你两岁了”   “我反正比你大。”姚志华眼睛睃着她,“叫哥。”   “叫哥哥哦。”江满笑,当地人把蝈蝈叫做“叫哥哥”。她伸手把畅畅抱过来,“畅畅,我们回家喽。”   “不要。”小姑娘软绵绵、懒洋洋的腔调,指着远处,“兔子。”   “捉到兔子了”江满问,“卖不卖,给我们畅畅买一只,晚上回去红烧。”   “你闺女是想要小兔子玩,活的。”姚志华谴责鄙视的眼神,江满同志你个吃货。   摇摇头,对怀里的闺女说,“畅畅,你这个妈不靠谱,咱先回去吧啊,等过年开了市,逢集爸爸给你买一个。”   年初三,陆安平请了镇上照相馆的人来,就在肖家老宅院子里,一家人拍个全家福。肖大叔、肖大婶一听说照相,特意收拾了一下,拍的时候还念叨说,可惜儿子余粮不在家,不然一家人就齐了。   既然把人家照相师傅叫来了,索性就多拍几张,一家三口拍,给肖大叔、肖大婶老两口拍,完了带到这边来,说干脆,我们两家也合个影,留个纪念,两家人就在肖秀玲家院子里坐着,拍了一张。   “给俩小孩也拍一张。”肖秀玲说。   于是让俩小孩站在院子门口,拍了一张合影。   照相馆的人说,得三天后取照片,肖秀玲他们等不及了,江满就说,回头叫姚志华去拿,给你们一起寄去。   正月初六,天气还不错,不是太冷,给陆安平一家送行。   想着三口人,带个孩子带着行李,江满索性就撺掇了一句,叫老队长从镇政府借了台吉普车,把三口人送到县城算了。结果镇政府的人又不是笨蛋,直接给送永城火车站去了。   临上车的时候,小陆杨从车窗伸头出来,挥挥手再见,一看小妹妹,大约就没明白他要搬家走了意味什么,手里抓着新得的毛绒兔子玩具,没事人一样。这毛绒兔子,是陆安平听说畅畅要兔子,前天提前去永城买火车票,刚给她买回来的。   “畅畅,畅畅。”小陆杨叫她,“跟哥哥再见。”   畅畅挥挥小手,注意力从兔子玩偶转到了杨杨哥哥身上,再转到小吉普车上,搂着江满脖子,指着车:“妈妈,上去。”   “咱们不上车,咱们不去。”江满说,“畅畅,大姨和杨杨哥哥要走了,你跟他们再见。”   小姑娘听了,也不闹,依旧没心没肺地挥挥手,慢声慢气地:“哥哥再见。”   终究还是太小了啊。陆安平拍着小陆杨安慰:“等过年时候,爸爸妈妈带你回来。”   送行的亲朋近友看着吉普车开走了,不多会儿各自散去,肖大婶在闺女面前面色如常,甚至还笑眯眯嘱咐了几句,等车一走远,不由就眼角发酸,忙擦了一下,掩饰地叫肖大叔:“别站着了,去把屋里收拾一下。”   肖秀玲留下的那些不能带走的家具之类,看着江满这边也不缺啥,叫人抬回肖家老宅了,她养的一群鸡鸭,过年已经努力吃掉了一些,剩下就都送给江满了。   江满一看,她也养不了这么多啊,往后还不一定家里有人呢,干脆,趁着过年,杀了吃。   连上自家原本养的,挑着杀,横竖有姚志华这个劳工在家,隔一两天就杀一只,留下年轻能下蛋的母鸡,先挑老了的老母鸡,木柴火炖,放了干菜炖鸡汤,下面条,公鸡留下一只领头的,其他也杀了,不然公鸡这玩意儿多了打架,小公鸡干煸,辣炒,红烧……还试着做了一次烧鸡,一家三口没事就吃鸡。   畅畅小姑娘嘴里啃着鸡腿,一手拉着自己的小童车,在隔壁院里转了一圈,嘴里嘟囔:“杨杨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杨杨哥哥搬走了,你那天不是跟他再见了吗”姚志华哄着闺女,笑道,“他还要……好几天、好几天,才能回来。”   肖秀玲搬走,这房子就还给村里了,房子一时也没别人住,钥匙江满有,打算着可以当他们公司的备用仓库,大队部不够用,也可以放到这边来。这两天肖秀玲刚搬走,江满就故意没锁门。   小姑娘转了一圈,嘟嘟脸有点失望,啃着鸡腿回去了。指不定明天还来找一回。   江满就抱她去找别的玩伴,后头堂婶家三岁多的小孙女妞子,或者一岁半的姚琳琳。   人小,没那么长情,渐渐地也就想不起来了。   然后很快就有了新的兴趣目标,看着小伙伴妞子头上的两个小丫揪,自己摸摸脑袋:“妈妈,她有小辫。”   “对,妞子扎小辫了,真漂亮。”   摸摸自己的脑袋,扬起嘟嘟脸看着妈妈:“畅畅没有。”   江满伸手理了一下,这小脑袋,细细软软的头发也就一寸多长,服贴地盖住小姑娘白.嫩嫩的额头。   江满回去找了把小梳子,给她头顶梳了个小揪揪,太短,冲天直竖着,又软又滑,好不容易拿红头绳扎起来了,打个那么大的蝴蝶结。   小姑娘自己跑去照照镜子,美滋滋晃晃脑袋。   “太短了,要不妈妈以后把你头发留长一点。”以前小孩小,头发剪短了图个卫生方便,以后留长一点,不管扎不扎起来,就更加像个俊俏小姑娘了。   江满抱着自家闺女,红头绳,一寸长的小辫子,配上她白白.嫩嫩的小包子脸。   哎哟,我闺女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赶紧骑车带去镇上照张相,给姚志华寄去,说你看你闺女知道扎小辫了,知道爱漂亮啦。   三个月后,赶在麦收前,姚家村商贸公司第一批货发往沪城,将从沪城港口运往日本。   “畅畅妈,这是头一批货,也不知道日本人会不会挑毛病,要不你亲自去一趟”老队长专门跑来找江满。   挑毛病倒是不担心,毕竟大家合作赚钱,都有合同,他们自己对质量工艺的把关就已经很严格了。不过江满一想,她反正也清闲在家,她又没种地,于是决定去一趟,就当带孩子去玩了。   一边安排送货车队,一边她带着畅畅,坐火车先去沪城,这一次熟门熟路,干脆也没拍电报叫姚志华接站,打算直接杀他个措手不及。   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娘儿俩只带了随身的衣服用品,轻轻松松出发了。下了车,熟门熟路先去上次住过的招待所。   安顿下来,娘儿俩洗漱睡一觉,等到下午看着太阳要落未落,估摸着姚志华也该下课了,步行穿过一条小街和弄堂,娘儿俩优哉游哉散步去他学校。   也是该巧,娘儿俩到了时,学生好像刚放学下课,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学生,有的往宿舍区,有的去食堂,夕阳下一片安然。   江满领着畅畅,眼尖地老远看见姚志华了。   这男人皮相真不差,身材挺拔,气质也越发沉淀,有书卷的斯文,又不乏成熟魅力,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长袖白衬衫,黑色西裤,黑皮鞋,沿着林荫道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同学,都穿着花裙子,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江满眯眼看着,这哥们看起来混得不错啊。   “畅畅,那是你爸,还认得不”江满蹲下来,指着姚志华笑道,“不认得,咱们干脆就不要了。”   算算又分开三个月了,畅畅就站在路中间,歪着脑袋看着姚志华走过来,大约一下子又有点生了。   姚志华微低着头,听着那俩女生叽叽喳喳说些什么,视线偏低,冷不丁一个小人人出现在视野里,黑色背带裤,粉绿色娃娃领上衣,面团儿似的一张小包子脸,白白.嫩嫩,漂漂亮亮,就堵在路上,呆萌呆萌的小表情,跟相面似的,歪着脑袋一直看他。   姚志华眨眨眼,移开目光,马上又拉回目光,再看看,有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然后抬起头对上不远处的江满……这家伙夸张地张大嘴,哈地一笑,几步跑过来。   “畅畅,畅畅”叫了两声,把手里牛皮纸袋随手一丢,一把把小姑娘抱起来,“哎呦喂,还真是我们家畅畅啊。”抱着闺女转了一圈,举个高高,哈哈笑着问:“小乖乖,快告诉爸爸,你们怎么来了刚来到”   “学长,这是你女儿啊”两个女生问,一边忍不住把目光去瞧江满。   “我女儿。”姚志华抱着畅畅,弯腰捡起丢在一边的牛皮纸袋,屁颠屁颠跑过来,“媳妇儿,你们怎么来了,我看见畅畅都有点不敢信了,一看这小孩怎么这么眼熟,怎么这么可爱啊,你们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们。”   “没跟你说吗,突袭。”江满笑笑。   “住下了没吃饭了没哎我跟你说,正要给你写信呢,你们就来了。”举着怀里的畅畅,“小乖乖,快说,想没想爸爸”拉了下江满,“走,我们先去哪儿去我宿舍歇会儿,还是找个地方先吃晚饭”   “不等你同学了”江满示意了一下站在原地有点茫然、不知该走该留的两个女生。   “不是我同学,低年级的。”姚志华说,“不用管,路上遇到的。”   “姚哥,厉害了啊,路上都能聊上这么好看的小学妹。” 江满小声调侃他。   “好看”姚志华把牛皮纸袋随手往江满手里一塞,自己两手抱着畅畅只管往前走,边走边觑着江满,一脸凛然地:“哪里好看了就这俩干干巴巴,麻麻赖赖,跟咱家晒的那干豆角似的。我媳妇这样才叫好看呢。”   “……”江满回头看看那两个女生,已经走远一些了,还好,让人家听见,这货的人设大概就崩成稀碎了。   “姚志华,你还能不能有点节操了”   姚志华:“什么节操能吃吗”脸上稍稍有了点正经,才笑道,“低年级的俩学妹,我帮教授给他们班上过两回课,脸熟叫不上名字,刚才路上遇到了,过来说读过我写的小说,就聊了几句。”   女读者啊。这年头青年作家最受崇拜的呢。江满心说,真该让女读者们看看他这副德性。   “媳妇儿,我跟你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咱老姚现在对女同学可小心了,胆儿没那么肥,这一点你可放心吧。”   “你急的什么呀。”他这样说,江满反倒忍不住消遣他,“我说什么了我又没说,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呀。”   “谁心虚了,原则问题,我又不是没吃过亏。”想了想,觉得表白还不够,又说:“你看,我媳妇漂亮能干,我闺女这么可爱,我这小日子舒坦的,我哪那么蠢啊自己作死。”   “行了吧你。”江满啼笑皆非。她这么个性情观念,姚志华真干出什么来,她大概也不会多么醋,只会一脚踹过去。   姚志华指指她手里的牛皮纸袋:“新发表的,我刚拿到样刊你就来了,知道我又领稿费了啊”   “公司交第一批货,我就顺便过来了。”江满把那牛皮纸袋打开,翻开看了看,这家伙果然还是一贯的风格,描写生活,刻画人性,很有风格韵味的文字,几万字的中短篇,大部头他目前也没那个精力和时间写。   “正好,这次就多住些日子,顶到我放暑假。住招待所,还是咱干脆租个房子方便”一边聊着,三口人慢悠悠沿着林荫道穿过校园,决定先去找个地方吃晚饭。   “住招待所吧,我们也不一定就在沪城。”江满笑嘻嘻看他,“我们顶多住几天,等跟松原见个面,办完事我们还指不定去哪儿玩呢,到处走走,海边、南湖什么的,没事就去看看,我们畅畅还没见过大海呢。”   畅畅小姑娘:“看大海。”   停了停慢悠悠又来一句:“动物园,看小猴子。”   “行,明天就去动物园。”小姑娘喜欢动物园,上次他们去过动物园一次了。姚志华问,“畅畅,你去看大海,爸爸不一定能去呀,你不要爸爸了”   “爸爸上学。”小姑娘摇摇头,当然不要你啊,你又没那么多时间。小脑袋摇一摇,头上俩小辫儿就晃啊晃。   “瞧瞧,我闺女这小辫儿扎的,可别被蝴蝶含跑了。”姚志华摸着闺女头上两个刚刚能扎住的小丫揪,忍不住直乐呵。   畅畅头发留长了一点点,江满就给她买了小皮筋,给她两边扎了两个小丫揪,晃晃悠悠的煞是可爱。姚志华手指碰一碰,畅畅就晃晃脑袋,小辫儿直翘翘扑棱扑棱的,像是要飞起来了。   姚志华乐得直笑:“哎呀,我们畅畅这小辫扎的,真漂亮。”   畅畅:……大人真是的,怎么都喜欢捏人家小辫儿……   娘儿俩这一趟,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交完货大批货款到账,真金白银进了口袋,江满心里高兴,索性就放松地懒在沪城了。不光沪城,娘儿俩把周边能吃的、能玩的地方都玩遍了。   一直到暑假,一家三口回家,就发现村里起了变化。   什么变化暑热天气,街边树下乘凉聊天的闲人少了,八卦磨牙碎嘴都相应少了。一问,有工夫谁不在家里编果盘挣钱,谁还出来闲溜闲转啊。农村人勤快能吃苦,说农闲时节,还不是没事可干吗。   第一批货款已经到位,三个月下来,村里加工户们可都挣钱了的,人手多、手艺好的人家,有的能进项几百块。   比如肖四婶吧,她一个人,不耽误麦收农忙下田干活,别的家务还真说不干就不干,都甩给肖四叔了,大蛋、二蛋放了学也跟她帮忙打下手,帮她按规格截高粱秆,除了编果盘,她还当师傅教别人,当质检员,公司另给工资,三个月下来,她一个人就算算挣了小五百块。   五百块,想都不敢想,搁在以前,够他们家四口人省吃俭用好几年也攒不下来。这下子,肖四叔烧火做饭都带劲,洗衣喂猪也没有半点意见了,甚至比四婶还积极,一有空还主动打下手。   都是农村人家,家家日子不宽裕,谁跟钱过不去呀。   三口人才到家,家里一个多月没人,院里院外肖大婶帮着打理的挺好,院子里菜刚浇过,鸡鸭有人喂。听说他们回来了,肖大婶忙过来看看,便跟江满笑着聊起村里谁家挣了多少钱,谁家买了新自行车。   “你四婶家,原本说秋收后盖新房,现在说不盖了。”   “为啥呀咋挣钱还不盖了”江满忙问。   “她说使劲挣钱,大蛋二蛋也不是太大,不急娶媳妇,干脆再等个一两年,两个儿子都给盖大瓦房。你去瞧瞧,现在他们家,一家子爷儿仨都不然惹她,拽起来了。”肖大婶笑道,“还有你二嫂家,工夫少挣得没那么多,可也不少了,给仨孩子都做了新衣裳呢。”   听得江满也笑起来。当初她挖空心思做了这么个项目,本身也只是被老队长推着走,始终认为她自己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可没老队长那种“兼济天下”,一心想让村里人富起来的初心。   不过现在生意做起来,村里人挣钱了,家家户户高兴,她也觉得心情好,觉得是个好事情。   至于个别哪家不高兴,比如肖大婶说,姚老大一家当初没报名,现在悔青了肠子,都找了老队长几回了。可是签好的合同,老队长总不能半路把别人家的抢回来给他家干吧   对此江满不感兴趣,跟她又没关系。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一件事情却跟老姚家有大关系,姚香香嫁人了。   听姚老太出来显摆的口气,嫁得还挺得意。 第78章 相亲相爱   姚香香嫁人的事, 江满最初是听肖大婶提了一句,说你小姑子好像要嫁人了, 也不知道哪天回来办喜事。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这不是大家都忙着编东西挣钱吗, 我又不大爱打听。就是你婆婆出来说, 小闺女要结婚了,嫁的是他们南方当地人, 听说家里还挺有钱的。”   江满心说,条件好还有钱的当地人, 会眼瞎娶姚香香转念一想,可也难说,姚家人皮相都不算差,指不定遇上个色迷心窍的猪脑子呢。   肖大婶是个厚道人,当着她的面,江满便笑笑,换了个话题。   “婶子,隔壁院里的钥匙我给你一把, 房子一时也没人住,秀玲姐开出来的小菜园,往后你种吧,我种了也吃不完。”她指着自家青红嫩绿的小菜园, 笑道, “婶子你看, 这菜园我不在家, 给你一打理,比我在家长得还好了。”   “这话说的,我就会干个农活,会种菜,你呢会挣大钱,心思都在挣钱上,你现在可是咱姚家村最拥护的人。”   这话不假,挣钱是有多要紧的事儿,村民们现在对江满的拥护到什么程度呢姚老太出门乘凉,闲聊时骂了一句江满不好,结果被一堆妇女围着怼,差点没被怼得当场气绝。   肖大婶笑道:“你们这一家三口刚回来,锅碗瓢盆长时间没用了,都得仔细收拾一下,今晚要不就别做饭了,我家里做了韭菜盒子,煮绿豆汤,回头给你送一小锅来,你们三口就够吃了。”   江满一想,家里一个多月没人,别的不说,地锅灶台一层灰,明天好好收拾刷洗一下才能用。于是笑道:“行。婶子我不跟你客气,反正我们吃你家东西都当自家的了。”   肖大婶一走,娘儿俩关上门洗澡换衣服,姚志华抢不过她们娘俩,干脆骑车跑去村西水库洗,总算摆脱了大热天绿皮火车里那股子味儿。   畅畅坐在澡盆里,弄了满满一盆肥皂泡,拍拍吹吹玩玩,就是不肯出来了,天热,小姑娘赖在澡盆里舒服啊。   江满怕她时候大了皮肤泡皱,哄她出来,给她擦干净了,小姑娘就穿着沪城时兴的塑料小拖鞋,吧嗒吧嗒跑去带回来的行李包里找衣服穿。   小姑娘从包里翻出一条橙色小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想起妈妈说这裙子有点小了,又放下,重新拿了一条红色棉布的背心裙,江满帮她指了哪边是前边,小姑娘自己穿好了。   “妈妈。”畅畅拿着橙色小裙子,“小了的,给琳琳穿。”   “给琳琳穿啊,行。”江满说,“明天妈妈带你去找琳琳玩。”   红日西落,肖大婶胳膊挽着篮子,手里端个小锅,给江满送了韭菜盒子和绿豆汤来,不光有汤有饭,篮子里还一碟青椒炒鸡蛋。   “婶子哎,有你可真幸福。”江满真心说道。肖秀玲一走,肖余粮又当兵不在家,肖大婶大约也有些移情心理吧,整天围着江满操心,给她做这做那,动不动送些吃食瓜果来,帮她带畅畅。   你要问畅畅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这些,对不起,小姑娘不知道,可你要问她肖奶奶,小姑娘亲着呢。   谁知道肖大婶转身刚走,后边二堂婶来了,左手一碟葱花饼,右手一碟豆角炒茄子。   “刚才秀玲她娘送东西来,我顺嘴问了一句,她说你们刚回来,没顾上做晚饭。”堂婶笑着说,“正好我做了葱花饼,怕你们不够吃,就送几块来。”   “够了够了,可谢谢二婶,这下可吃不完了。”都送来了,总不能再让长辈端回去,吃不完也得留下啊,江满接过碟子道了谢,回去往桌子上一放,命令姚志华和畅畅:“你们爷儿俩,今晚使劲吃,吃不完坏了。”   “喝汤,吃菜,饼子吃不完吊井里头。”姚志华笑。   刚拿起筷子,老陈婶子一推门:“畅畅妈呀,我听见说你们今晚刚回来没做饭啊,我家给小孙女做的擀面条,给畅畅一碗,怕畅畅没有小孩饭。”   江满:“……”   赶紧起身道谢,拿自家的碗接过来,顺手拿她一个韭菜盒子:“婶子,肖大婶给的韭菜盒子,可香了呢,给你家小孙女一块尝尝。”她指指桌上,“您放心,我们够吃了。”   送走老陈婶子,江满嘘了口气,心说一家三口这顿晚饭闹的。得亏肖大婶那性子,这要是换个嗓门大话多的,一路送过来,村里是不是还得多几个给他们家送饭的   老队长闻讯就来了,进门一看:“吃了啊,我还寻思刚回来没做饭,叫你婶子多炒俩菜,喊你们去我家吃呢。”   “吃了吃了,饿不着。”江满笑道,“您瞧瞧这么多饭菜吧。”   她把公司的事情简单说了下,以及松原那边追加了四款产品的订单,是松原给出的款式和具体要求,当然,价格也就相应的又高了一些。   江满把四款产品的图样拿给老队长:“叔你先瞧瞧,我看也就是个样式,编法不难,改天叫肖大婶、四婶她们几个技术员过来,先参悟透了,做出样品来,再给加工户培训落实。”   “就这个,价格还高了”老队长咋舌,“这小鬼子可真有钱啊。”   “这等于是定制,我们得严格按照对方的要求来做,价格当然要更高了。”江满笑道。消费水平不同,这年代日本的消费水平高出一截,老队长觉得价格高,松原那边怕还要赚的更多呢。   “那我赶紧的。”老队长说着就打算走人干活。   “叔你急得什么呀,这四款我跟他协定年底才交货。”江满一想,还有个更重要的事儿,“叔,您是村长,您出面申请一下,赶紧给我们装个电话,按村里装、按公司装无所谓,怎么好办怎么来,要不我们对外联系太麻烦了,耽误事儿,像我去了沪城有个啥事情,想通知你们都不行。”   老队长说,他正有这个想法呢,江满去了沪城,大家就联系不上,指望写信发电报,简直急死个人。   这年代不允许个人老百姓装电话,即便村里,级别不够的单位,要装个电话还得申请特批。   “对了,咱要是装个电话,那还得有电呐,是不是还得村里先通电才行”老队长问。   江满:“……”   张嘴就想说电话是电话线供电,跟生活照明的电没关系,可一想,电话线的电又从哪里来   这年代相关方面她还真不懂,毕竟她上一世压根就没见过不通电的地方。于是她看看姚志华:“大学生,你懂吗”   姚志华漫不经心道:“上边不是宣传说了要通电吗,镇上先通,我看,咱村里还不趁机赶紧把电通了算了。”   “对对对,队长叔你去争取。”江满赶紧撺掇,“您现在腰杆壮,镇长都得让着您三分呢,您就去找镇里、县里要,就说我们公司出口生产需要,我们出口能给国家创外汇,他们不敢忽悠您。这要是等到上边统一给村级通电,怕还得等个几年呢。钱的方面,政策是上边拿大头,咱们村里也别集资了,公司和村里再出一部分。当然各家各户入户的费用得他们自己出。”   “对,这是正事。”姚志华笑,寻思动作快点儿,指不定他寒假就能用上村里的电灯爬格子了。   老队长一听,一拍大腿,上六十岁的人了,爬起来一溜烟跑那么快。   吃过饭刚放下筷子,姚二嫂又来了,这一晚上可够热闹的。   姚二嫂领着老三琳琳来的,手上拎着个袋子,江满心说,二嫂可不会再送吃的来了吧。结果二嫂说,给畅畅买了块布,留给畅畅做件衣服。   “二嫂你这客气的,怎么还给畅畅买布。”江满心说,二嫂这人也是没谁了,要知道农村小地方,到现在还要布票呢。   “这不是挣钱了吗。”姚二嫂坐下来,笑着叫姚琳琳,“去跟畅畅姐姐玩去。”一边跟江满解释道,“我们家孩子多,工夫少,跟多的人家不能比,可这一季也挣了一百多块钱呢,把你二哥高兴坏了,我们给三个闺女都买布做了新衣服,你二哥就嘱咐说,可不能少了畅畅的,一定给畅畅也买一块。”   她摆摆手,打断了江满的客气话,“我知道,咱们畅畅可不缺衣服,摊上我们穷,从畅畅生下来,我们当二伯、二伯娘的,都没给孩子买一点东西,这回给她们姊妹三个买了,就给畅畅也买了,我眼光不咋地,你别嫌弃就行。”   江满理开那块葱绿色布料看了看,笑道:“二嫂眼光很好,我正想给畅畅扯一块这个颜色的布,做一条背带裤呢。”   “畅畅那个带背带的裤子,哪儿做的”姚二嫂忙问,“小孩穿好看,看畅畅穿多洋气,我想给她们姊妹三个也做这样的。”   “镇上刘裁缝就会做。”江满没说,刘裁缝会做,就是她给画的样子。   畅畅现在穿的很多衣服,不知不觉都成了村里人的“时装发布”,看见畅畅穿什么好看样子,便认定是大城市买的,给自家孩子做衣服都照着做。   “二嫂,我听说姚香香要出嫁啦可不容易,差点砸手里了呢。”江满提了个话头。   “说是要结婚,我自己琢磨着,还不定怎么回事呢。”   作为姚家人,姚二嫂对这件事知道的果然比别人多。   姚香香本人根本没回来,而是来了封信,自己说在羊城厂里打工,人家给介绍了个对象,挺合得来,家庭也好,人也好,哪哪都好,就准备结婚了。可是又说路途遥远,厂里工作忙,一时半会也抽不开身回来。   话里话外大概就是说,我在羊城找对象嫁人了,知会家里一声,啥时候回来却没给个准话。只说路太远没法子,先在那边举行婚礼,等时间方便了再一起回来。   “多大年纪、家里啥情况,说没说”江满问。   “说了,说比她大九岁,三十一了,说人很好,对她好,有钱,好像在羊城做个什么小生意,家里住小楼的。”姚二嫂道,“要真是这样,那男的可算瞎眼了,还当她是个什么好货色呢,一家子倒霉。我听我娘家兄弟说,南方那地方潮,雨水多,建房子都是底下留一层,住小楼也不算啥,老太婆可当了真了,到处跟人说她闺女嫁了个有钱人,家里住小楼。”   “羊城本地人”   “不是,说是他们本省的,是个叫什么……”姚二嫂想了半天,“好像叫鄯城。”   “鄯城啊。”江满听了一笑,心说但愿姚香香运气好。   正好她来,畅畅还记着把橙色小裙子送给琳琳,姚二嫂挺高兴走了。   晚上江满跟姚志华感慨,说龙生九子,你们老姚家兄弟姊妹几个,到底都是怎么养出来的。   就说老二一家吧,姚二嫂这样的人,一个甜枣吃不了,你对她一点好,她会记着,你对她不好,她也会记着,老姚家能有他们两口子,也算很不错的人了。   还有姚香玲,江满不承认自己还有公婆小姑子,却承认姚香玲这个大姑姐,跟姚香玲一直正常来往。姚香玲每次回娘家来,一准要过来坐坐,也会给畅畅买东西,每每都说她当大姑应该的。   而相应的,江满也不喜欢白拿别人的好处,跟姚香玲家里人情往来都挺大方,这次从沪城回来,还特意给姚香玲买了件新式样的西装上衣。   以前跟老大一家好歹还有往来,现在连他们家也不搭理了。   “香香这个婚事,也不知究竟怎么个底细,她自己猪脑子吧,我爹娘也是少脑子的。”姚志华一想到他爹娘那边就心累,看着闺女在小床上香喷喷睡了。   两人靠在床头,姚志华便把头靠在江满肩膀上,身体推推她:“哎,媳妇儿,你这人猴精,你给分析分析,我咋就老觉得在这里头不怎么靠谱呢,人离乡贱,她出去打工也才半年吧,没头没脑跟家里说嫁人了,给自己找个那么远的婆家。”   江满:“令妹的事情,与我无关。”   “没敢说跟你有关系啊。”姚志华道,“你以为我想理她我也不管她,这不是她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娘家也不利索吗,丢的还不是姓姚的脸。”   他把那么大脑袋靠着江满肩膀,整个人没长骨头一样贴着她,大鸟依人似的,蹭一蹭,还故意哼哼两声。   江满肩膀推了下没推动,皱眉鄙夷:“姚志华,撒娇不适合你。”   “谁撒娇,我心累。”   江满推不动,索性不理他,嗤笑:“羊城有多远说难听点儿,她干了什么丢人事情都传不过来,传过来也丢不着别人的脸。”   “哎,你说啊……”姚志华琢磨道,“男的三十一了,不大可能是头婚,这要是个二婚,头婚怎么回事,死老婆的倒也罢了,要是离婚的,因为啥离的人家前妻为什么跟他离婚别是个有问题的货。”   “八十年代了啊,离婚可也没啥。”江满一笑,“我看要是二婚倒还好了呢”   “啥意思”   “那要是人家头婚还在,你们老姚家不更丢人”江满推不开黏胶一样的姚志华,便掀开被单,自己往下溜,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再说了,就你那个妹妹,她说的话也能信她说三十一,我看五十一都有可能,还不定怎么回事呢。你呀,也别操这个心了,横竖你又管不了,你也管不着。”   “我倒是想管她呢。”姚志华脱掉衬衫,随手拿了个书本扇灭油灯,嘁了一声道,“我爹娘这把年纪了,本身就够糊涂的了,她要再添乱,你指望我大哥还是二哥最后还不是我头疼。”   摇头自嘲,不由感慨道,“这人呐,最倒霉的就是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扯不断,理不清,谁摊上谁自己怨老天去吧。”   江满不接茬,姚志华搂着她静下来,半晌自己说道:“所以我有时候就想啊,我们现在也为人父母了,看看我们畅畅,我们闺女多好啊,我们能疼她的最好方式,就是相亲相爱,够努力,先把自己的人生过好了,一家人才能有个好日子。”   “放心吧,你闺女赶明儿一准好日子。”江满打了个哈欠,睡意中抓住他的手掐了一下,“老实点儿,干嘛呀你。”   “跟畅畅妈相亲相爱啊。”姚志华搂过来,一边笑道,“没跟你说吗,夫妻和睦恩爱,家庭才能幸福,所以为了你的幸福,你男人必须多多努力。”   “……”江满想说,她到底是怎么遇上这货的。   暑假,畅畅三岁,一对爹妈商量了半天,考察了半天,要不要给上幼儿园。   没办法,这年代刚满三岁的宝宝,便是在沪城,也极少有上幼儿园的,托儿所还差不多。《义务教育法》都还没颁布呢,江满隐约记得,这部教育法要八十年代中期才能颁布。   入学年龄现在就没有明确规定。农村不说了,城市基本要求七周岁以后才能上小学,六岁极个别。像小陆杨,被他爸妈带到瀛县,送去上学让学校老师犯了愁,县里副书记的孩子,六岁,不敢收又不敢不收,太小了,怎么教啊。   肖秀玲来信说,两口子跟儿子商量,要不咱先上一年学前班吧,小男子汉去了一天,不干了,嫌不好玩,老师看得太死,又教不了什么课,还不如姚家村的育红班和泥打架好玩,没事可干,新来乍到又没有玩伴,非得要上学。   陆安平亲自送他进了小学,班里最小的,小孩长得又讨人喜欢,于是两个老师整天教育别的孩子,你们可别欺负陆杨同学啊,他是咱班老小。   江满一琢磨,他们家畅畅本来就是夏天六月份生的,六岁入学就刚刚满六岁,恐怕比人家小孩小两三岁,干脆顺其自然,早一年晚一年没什么大不了,就不急着上幼儿园了吧。   畅畅小姑娘摊上这对爹妈,貌似压根也不重视什么早教,整天带着她吃,带着她玩,81年下半年,小姑娘大概就是跟着妈妈,在姚家村和沪城之间两地过的。   村里住一阵子,沪城过一阵子,两趟来回,时间就飞快地跑走了。   小姑娘除了被爸爸抱着,不知所云背了几首唐诗,跟妈妈吃着玩着,说过几个英语单词,还都是关于好吃的东西,别的,拿爸爸的钢笔在纸上胡乱画,不好玩,不用爸爸说,就自己丢到一边去了。   这俩爹妈,好像从来也没有过让畅畅小姑娘当天才儿童、当学霸的想法。   农历81年底,阳历82年元旦,畅畅跟妈妈是在村里过的。畅畅穿一件领口袖口滚着白色毛圈的小棉袄,坐在村部一间专门的办公室里玩。   办公室挂着姚家村商贸公司的牌子,年底了,妈妈和公司的股东们在旁边屋里开会呢,公司这一年赚钱不少,股东们要分红了。   大人开会,畅畅小姑娘就和妞子、姚琳琳一起,都是跟着大人来的,就留在这边屋里玩,仨小孩坐在沙发上翻小人书,姚领娣在旁边照管着。   她们看一本叫做《神笔马良》的小人书,这个故事妈妈给她讲过的,畅畅不认字,可是记性好,会看图说话啊,就指着讲给小伙伴们听。   “这个小孩他会画画,他还会写字,跟我爸爸一样。”为爸爸骄傲一下下,翻一页,“他有一支神笔,画什么能变成真的。”再翻一页,“这个人是老财主,他不给小孩吃饭,小孩用神笔画烧饼吃,吃饱饱的,可香可香了……”   妞子:“为什么不给吃饭”   畅畅:“他是老财主,是大坏蛋。”   姚琳琳:“大坏蛋!”   畅畅继续讲故事:“他画了一只仙鹤,仙鹤就变成活的了,就飞走了。”   小伙伴们:哇,真神奇!   小伙伴们开始兴致勃勃讨论,等我要有神笔,我就画个什么什么,妞子说她要画很多好吃的。   畅畅:“我要有神笔,就画个飞马,骑着飞到天上去玩。”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小伙伴们吓了一下,赶紧抬头去看。   畅畅也抬头看看,慢悠悠放下小人书,从沙发上滑下来,爬上椅子,再从椅子上爬到办公桌上,也不管那铃声一个劲儿响,不急不慌拿起电话,慢悠悠地:“喂,你找谁呀”   “畅畅”那边试探地叫了一声,“你是畅畅吗我是爸爸。”   畅畅看看听筒,好像真是爸爸啊,笑眯眯叫:“爸爸~~”   那声音蜜里调油,九曲十八弯,叫的电话那端姚志华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   “畅畅,畅畅,想爸爸了没”   “想~~”   “爸爸就快回去了。”姚志华说,“畅畅,妈妈呢,叫妈妈来接电话,爸爸有事儿。”   于是畅畅放下电话,跑到隔壁屋门口伸头看看,妈妈正在开会呢,畅畅踮起脚尖招招手,结果妈妈没看见,都没反应。   小姑娘急了,细声细气地叫:“江满同志,接电话。” 第79章 逃跑的姚哥   江满在满屋子爆笑中跑出会议室, 跑过来接起电话,一边啼笑皆非, 对着慢悠悠若无其事的小姑娘说了句:“这小孩!”   “怎么啦”电话里姚志华问。   “你闺女。”江满就跟他讲刚才的事儿,说你闺女, 大人精似的, 跑去会议室喊江满同志接电话。   姚志华:“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江满好笑摇头, “打电话什么事儿”   “我分配的事。”姚志华说。   得亏刚被闺女逗得好心情,姚志华略带遗憾地哎了一声, 说他留校的事儿黄了。   “不是差不多都定了吗”江满忙问。   不是她自己吹,姚志华大学这四年,表现大约是的确不俗,成绩不错,还发表了好多篇小说,中篇小说《心坟》更是颇具影响,也有几篇发表的评论,妥妥混了个青年作家的名头。   怎么黄了提起这事姚志华就呵呵了。几个教授导师都支持他, 他们这一届中文系两个留校名额,系里讨论推荐的是他和同系一个女生,结果报上去,姚志华的名字变成了另一个姓孟的男生。   “背后有人呗, 告啊。”江满脱口而出, 还不是姚志华农村来的, 什么背景人脉都没有。   “告什么呀。”姚志华说, “学习成绩差不多,我比他强点儿,他成绩也不差,我发表的东西比他多,名声影响肯定比他大。他呢沪城本地人,发表过两篇报纸文章,学校领导支持,说政治觉悟高。”   他拿这事折腾,岂不成了政治觉悟低了。   “所以打电话跟你商量一下,我现在面临毕业分配选择。”姚志华说。   因为留校的事,系里导师大约就对他有些弥补心理,在毕业分配上算是有心照顾他,所以姚志华现在打电话找江满商量,是选择去中西部某个省会城市,还是去南方某省的蓝城。   “你自己的想法呢”江满想了想,“要单论地方,蓝城肯定比那个西部省会强。”将来城市发展也会更好,这一点江满很清楚。   “我也这么想,就是……”姚志华顿了顿,“都挺远的,怕你们去了不适应。其实我也可以要求回原籍,比如分到永城,可是我不太想留在老家。”   “我也不赞成你回原籍。”江满说。永城,不管跟哪个比,在她看来都不如另外两个选择,直接排除。   至于适不适应的问题,她笑道:“这个你倒是瞎担心,你瞅瞅你闺女,我估计比你适应能力还强呢。”   “那行,我去给教授回个话。”   “哪天回来啊,行李多就尽量走邮局。”江满问道,“那你是先去蓝城,还是先回来一趟”   “当然先回去啊。”姚志华笑道,“最要紧的,不得回家带上老婆孩子吗这边我也没多少行李,也就是铺盖衣服,然后就是书,书籍一类我先放这儿,等去了蓝城,再让这边的同学给我寄过去。”   江满刚准备挂上电话,又听见姚志华哎了一声,嘱咐道:“估计我农历十四到家,好吃的好喝的多给我准备点啊,那个辣豆酱、小萝卜干、大肉包子、菠菜猪油渣的烫面包子,里边最好再放点儿粉条,还有那个干扁豆皮炖肉……”   这个吃货。江满放下电话,摇头失笑。   这年代的大学生,妥妥的天之骄子,虽然没能留校是个遗憾,可分配到哪儿也不担心前程。   江满其实对“去哪儿”没有什么执念,去哪儿她也能混得很好,更加没有什么“故土难离”的想法,哪里算是她的故土啊,姚家村排除老姚家,乡里乡亲日子是挺田园,她几年下来也该呆够了。   于是对接下来的生活还挺期待。放下电话,她抱着畅畅说,爸爸妈妈要带你搬去一个能经常去大海边玩的地方了。   小姑娘这两年被她带着东跑西跑,也算见过世面的,对搬家这个词没啥感觉。   腊月十四,姚志华回到家中,便开始可着劲儿杀鸡、杀鸭子吃,要搬走了,争取这个春节把家里的一大群鸡鸭都吃完。大冬天他自己不敢下水,便没事骑个自行车跑去水库买鱼,红烧野杂鱼,几乎隔天就炖一盆。   所以这一个年关吃的,整天鸡鸭鱼肉,以至于家里的鸡和鸭子们,看见姚志华就跑。   因为恢复高考的特殊时间,是在77年底,姚志华这一届学生就成为了特殊一届在冬季毕业分配的学生。   肖秀玲打电话来,说姚志华要分配了啊,去蓝城,好像离我们又近点儿了。   近什么呀,江满心说,地理距离是近了一点儿,还隔着省呢。   “你们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不回去了,没办法。”肖秀玲道,“杨杨正在生气呢,嘴巴撅得都能拴毛驴了,他爸正在哄。”   没法子,这年代也没有春节小长假,陆安平工作忙,也不好请那么长时间假,让肖秀玲带着杨杨娘儿俩回去过年,他又万万不能放心。那么远路,肖秀玲晕车,一路都得他照顾。   “让畅畅跟我说句话。”   江满一听,便把畅畅叫过来:“畅畅,快来,大姨要跟你打电话啦。”   小姑娘听了,慢悠悠放下玩具走过来。人小,肖秀玲搬走这都一年了,秋天村里装上电话,肖秀玲打过来两回,也叫畅畅接过电话,小姑娘嘴里乖巧叫“大姨、杨杨哥哥”,其实看样子都不太想得不起来了。   “大姨。”畅畅甜甜软软地叫了一声。   “哎,畅畅真乖,大姨可想你了呢。”然后听见电话里肖秀玲喊,杨杨杨杨,快来快来,小妹妹找你接电话。   电话被接起来,喂了一声:“畅畅,我是哥哥。”   “杨杨哥哥。”小姑娘甜甜软软又叫了一声,傻乐呵地看着妈妈,那小眼神就是:我都叫过了,可以去玩儿了吗。   江满心说,小没良心的,你大姨和杨杨哥哥刚给你寄来一箱子好吃好玩的呢,瀛县那边当地的土特产,干果、果脯,还有新玩具,还有一顶颇具民俗风情的花帽子。   “你跟杨杨哥哥说,“江满贴在她耳边小声教她,”好好吃饭,好好听话,好好学习,过年要跟爸爸妈妈高高兴兴的。”   江满说一句,小姑娘就学舌一句,奶声奶气地说着大人话,电话那端小陆杨大概被她一本正经的小人精口气逗乐了,笑了起来。   完了江满又跟肖秀玲说了几句,约定等到大年二十九,让肖大叔、肖大婶来等着,肖秀玲给爹娘打电话过来。   然后就是拜年,辞行。回娘家送年礼,约了江谷雨一家三口一起去的,跟江老爹说要搬走了。   姚志华琢磨以后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回来了,给江老爹塞了二十块钱,结果一出门江谷雨就撇着嘴说,姐夫你给他钱还不如给他买包烟呢,你信不信,一转脸他估计就交给大嫂了。   年前姚志华回老宅,姚香香过年又没回来,姚志华就问了一句,说她结婚嫁人都半年了,家里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不是工作忙吗。”姚老太说,“工作忙,又有喜了,怀着孕呢,那么远路你让她咋回来你不是难为她吗”   “当我没问,您觉得合适就行。”姚志华忍不住刺了他娘一句。   一提他分配的事情,姚老太便嘀嘀咕咕地数落他,咋分去蓝城了,那么远,家里有事也指望不上。要是近点儿,有个啥事家里还能沾上光。   “你就不能跟你们学校说一下,故土难离,回家来多好,给你分那么远,比如分到咱们县城吧,永城更好,你当个什么官职有面子了,家里都能沾光照应,你哥、你侄子们也能有个好出路。去那么远,家里都指靠不上了。”   “娘,国家需要,那是我能说了算的”姚志华对他娘反正也习惯了。   倒是姚老头嘱咐了几句,说什么好好工作,常回家看看之类的。   姚老大去年没报名当加工户,这一年便眼睁睁看着村里家家挣钱,有了钱,整个姚家村过年都喜气洋洋的,连年初一的鞭炮声都比往年更响亮了,噼里啪啦响个没完,弄得姚老大两口子心里猫爪子挠似的。   姚老大凑过来问:“老三,你媳妇弄个公司,连工资带分红,这一年得赚不少钱吧”   “应该吧,我没细问。”姚志华道。   “老三,你借我点钱,你看高产都该娶媳妇了,没钱啊。”   姚志华就问:“借多少”   “有多少借多少。”姚老大说,“我预备给高产定亲娶媳妇用,高升也不小了呢,你也知道,我家里困难,三个儿子。”   姚志华一听,有多少借多少,登时就不想理他了。   其实姚志华这个人,心肠好是真的,心软,重情,姚老大要说借个十块二十,还是多少,姚志华没准还考虑一下,反正他经济条件好,江满也从来也不计较钱的事。   可是姚志华心软不等于傻啊。   “大哥你看,我刚毕业,一分钱工资还没挣呢。”姚志华慢吞吞说道,“过完年,我就得去蓝城工作了,千里迢迢人生地不熟,连安家费都得花我媳妇的,她一个女人赚钱养家,这个节骨眼我们也不宽裕,你让我开口跟她帮你借钱”   “老三,那不是,你们日子好吗。”姚老大嚅嚅,“我听说,你媳妇光分红就得有上千块。”   姚志华心说,你打听得倒挺清楚,没法子,路子好挣钱快,这分红还是在公司帮村里通电、留足了公司发展资金的基础上。   他笑笑说:“可能吧,我真没细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学四年,一分钱不赚,还得我媳妇养我呢,车费零花都是她给我,我一个大男人,她一个女人家挣了钱,你让我再跟她后边要我可没那个脸。”   姚老大被堵得老半天没说话,停了一会儿再接再厉:“那你……你搬那么远,家里东西啥的带不走的,都给我呗你那个自行车,反正那么远路也不能带上,正好你给我,高产、高升大了,出个门也好骑骑。”   他这话一出来,别说姚志华,连老二姚志军都侧头瞥了他一眼,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啊。   姚志华心说,家里那些桌椅板凳旧家具,用了这么多年,本来也不当好东西,也没法带,江满都随口就允给谁了。至于家里的一个“大件”自行车——   “大哥你这话早说呀。”姚志华笑道,“我那个自行车,送给畅畅她小姨了,她上班骑。”   真话。江谷雨原本住的离她上班的供销商场也就步行五分钟,家里自行车小刘骑的多,她大多数就走着上班。   家里的自行车还大半新呢,江满就说送给谷雨得了。   “老三呐,你自行车不给自家人,你送给你小姨子”姚老大一直被堵着,堵得难受,终于找了个由头,气道,“老三,咱们是亲兄弟吧,一个娘生的,你还知道你姓姚啊,高产、高升是你亲侄子不你好好一个自行车,不给你亲侄子骑,你给个二姓旁人小姨子”   “谁是二姓旁人”姚志华也火了,脖子一梗,“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什么叫二姓旁人我们家畅畅生下来,没人管没人问的,前前后后都是她小姨照顾,伺候江满坐月子,伺候大人孩子,要没她小姨,娘儿俩还不知道饿没饿死呢,也没见谁去帮忙照顾一下。一个自行车,江满买的,她想给谁给谁,谁管得着吗”   姚志国堵得半天接不出话来。   “一个个的,一年到头不着我的家,到我跟前就吵吵。”姚老太气得骂,想要寻死觅活折腾一下,又怕大过年咒着她自己,只好指着儿子们骂,“忘本东西,不孝顺的玩意儿,白养了你们这些白眼狼了!”   姚志华:“大哥你看,你又惹娘生气了吧。”   姚老头:“老三啊,你别恼,你大哥也没有坏心,你们终究是亲兄弟。“   “我没恼啊。”姚志华说,“这不是大哥先恼了吗,因为一个破自行车冲我嚷嚷。”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娘你消消气,大过年别吵吵了,我出去转转,给几家近房老长辈们拜个年去。”   他说完起身就走,姚志军随后紧跟着也溜出来了,走到大门口追上他,安慰道:“老三你别生气,大哥那人你还不知道,他就这样儿,我现在算明白了,人穷志短,他自己不长进,发愁日子还在后头呢。”   姚老二这一年收入还不错,二嫂编果盘挣钱,又有一笔公司分红,日子总算看到了指望,两口子说话都比以前坦荡了。   姚志华心里总算还有点安慰,拍拍他二哥:“二哥你说的对,你跟二嫂好好的,往后我去了蓝城,离得远,老家这边也就指望你了。”想了想,商量的口气说道,“要说爹娘年纪也确实大了,我过了年就得搬走,平常估计也很难回来,我还寻思,趁着这会儿,爹娘得提出我们三家养老的事儿呢。”   “老三你就没看明白”姚志军说,“眼下咱们三家,我和你两家养老反正不推脱,该咋养咋养,你条件好,我们家困难点,可也不装孬,眼下谁最困难爹娘嘴里说的好,其实还不知道偏心谁呢,让大哥一家给哄的,指不定还想着贴补大哥呢,要不咋也不提养老的事情了提出来大哥那边也不敢应承。以后你工作了,拿工资了,你心里可有个数,谁的钱不是钱啊。”   姚志华:“……”   过了年,正月初六,姚志华几乎是在一种“逃”的心态下离开了姚家村。   赶火车,换汽车,奔赴他毕业分配的蓝城。   去了以后,报到分配进单位,隔了四天就打来电话,说分配到蓝城市人事局去了,在他的要求下,单位最快速度给他安排了住房。   “我去看了,新建的宿舍楼,房子还不错,我们一家三口住着挺宽敞的。”姚志华在电话里头叫,“媳妇你赶紧带着畅畅过来吧,我这正忙着买床、买家具呢,都准备好了,”   “这么快”江满笑道,“我们还寻思着得等一阵子,过了元宵节,吃完了汤圆再说呢。”   “别啊,过来我们一家子,一起过元宵。”姚志华哀怨的口气,“你可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边,清锅冷灶的,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今早在食堂就吃了一个冷包子,味道还特别怪,忒难吃了。”   江满被他那口气逗乐了,便调侃他:“难吃你不会转脸往北吃也没见你四年大学吃食堂饿死呀。”   “少废话,没良心的女人。”姚志华埋怨道,“你赶紧带着我闺女过来。你现在就打电话,叫小刘先给你买火车票……”开始详详细细说路线,到哪儿坐车,到哪儿转车,转车中间要等几个小时,可以在哪儿休息,然后到哪儿下车……   “行啦行啦,你就放心吧。”江满打断他,“我知道,不就是蓝城吗,我又不是没去过。”   姚志华:“……”   忽然不想理她了。   想想却又嘱咐道:“叫老队长去镇上借个车送你们去永城坐火车,行李能寄的就寄,能拖运托运,刚过年,车上挤死人了,现在外边有点乱,你自己一路多注意,千万把畅畅看好了啊。要不然,干脆我回去接你们”   “还怕我路上把你闺女弄丢了啊”江满取笑他:“放心吧,你能丢,我们娘儿俩都不带丢了的。”   江满是在众人的“欢送”中离开姚家村的。恬静安闲的海滨小城,江满带着畅畅下了车,便越发有些历史沧桑之感。   她上一世还真来过的,相对于百年后这座城市的发达,此刻的蓝城作为首批沿海开放城市,却像个刚走出家门口的少年,路还刚刚开个头。   姚志华兴冲冲跑来接她们,一路回到新建的单位宿舍楼,抱着畅畅指着说:“小乖乖,看看,我们以后就住在这儿了,那个三楼,就是我们的新家。”   “爸爸。”小姑娘对新房子似乎没多大兴趣,转圈看看,“大海在哪儿”   “大海在……”姚志华指了下,“在港口,有大轮船,你和妈妈先休息一下,等星期天爸爸就带你去看大海。”   “挖螃蟹。”小姑娘提醒道。   “对,挖螃蟹。”姚志华说,“给咱们畅畅买大鱼,买海鲜吃。”   “你带她上去,我拿东西。”姚志华把畅畅放下来,拎起行李上楼。   江满搬家的能力果然一流,姚志华来时带一部分,邮局寄一部分,不能带的东西该处理处理,该送人送人,人家娘儿俩来时,统共就带了两个行李包。   一进楼栋门,迎面出来一个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看见姚志华,目光顺着在江满和畅畅身上打量一遍,就笑着招呼:“呦,小姚啊,家眷接到了”   “接到了,接到了。”姚志华忙介绍道,“这就是我媳妇江满。江满,这是韩大姐,我们局里刘科长的爱人。”   “韩大姐好。”江满点头笑笑。   “哎,好,好。”韩大姐忙笑道,“一路还顺当吧,你们上去歇着吧,我下楼买个东西。”   擦肩而过,走到三楼门口,江满憋不住噗嗤一笑:“我怎么觉着进了黄风洞了”   “啥意思”   “小妖(小姚)啊。”江满学着韩大姐的口气。   “你……”姚志华反应过来,在三楼门口放下行李,手指虚虚地点点她,“我算看出来了,你要是一会儿不挤兑我,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   他掏出钥匙开门,然后不知怎么话题跳到了太阳上:“对了,哪天我们早点儿起,带你们去海边看日出去,可壮观了。从我们单位门口坐公交车,半小时就到海边了。”   开门,一家三口进去,江满里外看了看,典型八十年代的两室一厅布局,的确是新房子,这年代算很先进阔气了。看样子姚志华打扫过了一遍,阳台不大,但是阳光充足,站在上面视野很好,看得见远处高高低低的房屋和林荫道。   畅畅也饶有兴致跟着妈妈,里里外外转一圈,人小还没有阳台的墙高,叫姚志华抱她举高高看看。   “挺好。这房子,窗户再大点儿就更好了。”江满问,“怎么给你分人事局去了开始不是说去哪个区文教局的吗”   “别提了,运气好。”姚志华笑道。   他拿着毕业分配手续来到蓝城,当然先到人事部门报到,结果他的档案到了市人事局,人事局有个副局长是个爱好者,业余也爬爬格子,当然没啥成就就是了。档案经过他手里一看,哎呦,这不是写过《心坟》的那个青年作家吗,分到我们这儿来了哎呀太好了,也别分给别的单位了,这样的人才,我们自己留着吧。   就把姚志华给藏私截留了。   忙忙碌碌,算是把家安顿下来了,一家三口以家为中心,开始探索这座城市,寻觅地方美食,星期天去赶海、看日出。   江满对这座海滨小城的生活还算满意,恬静安然,畅畅小姑娘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蹲在海滩上挖沙子,一玩大半天。   不出意外,他们就要在这座城市落地生根,安定下来了。   可江满没想到,才上了几个月的班,姚志华这家伙就腻了。 第80章 杀回去   “做什么好吃的”   姚志华下班回来得有些晚, 一进门,换了鞋就忙着往厨房跑。   “包子。”畅畅拦在厨房门口, 回头跟妈妈告状,“爸爸没洗手。好孩子讲卫生, 爸爸不讲卫生。”   “谁说的, 爸爸正准备洗手呢。”姚志华脚步一顿,笑嘻嘻往后倒退了两步, 退着进了卫生间。   他洗完手出来,还专门举起两只手给闺女示意, “看看,白不白洗得干干净净的。”   一边说,一边伸出一指禅,作势要去搔她的小脖子。畅畅怕痒,赶紧缩着脖子笑哈哈跑开了。   江满正在切菜,姚志华从她身后伸头看了看:“什么包子”   “烫面包子,菠菜馓子馅的,喝米汤。”   “吃包子还炒什么菜呀, 有米汤就行了。”   “我做个凉拌海带丝,切点小萝卜干,配包子吃。”江满扭头问他,“怎么今天又回来晚了我看你们单位, 其他人人家早就下班回来了呀。”   “写讲话稿呗, 明天局里有个大的会议, 周局长要讲话。”姚志华叹口气, “下午就我写好了,拿去给周局长过目,不太满意,我又加班重写。”顿了顿抱怨道,“我是真不擅长写这些东西,为什么他们就老觉得我是作家,能发表小说,就得会写这些讲话稿什么的呢”   他分配来以后,头上顶着“青年作家”、“重点大学中文系高材生”的光环,本来大约先分到区文教局当个办事科员之类的,结果被市人事局留下,还直接进了局办公室,单位小新人,干的完全是文字秘书的活儿,整天忙着写材料。   在许多人看来,如此重用,青云直上啊,刚毕业分配来的,姚志华这命也太好了。   而对于姚志华来说,和公文,小说和讲话稿,完全两码事好不好当然也不是他不能写,他要是连个应用文都不会写,也别说上过大学了。   可是公文材料也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远不止是语言文字的事儿。就比如领导讲话稿这个东西吧,要揣摩领导意图,要把握会议精神,要有足够的时政敏感度。   写好了你送上去,领导要是只改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词语,表示亲自撰写修改过了,这就通过了,你可以松口气了。要是领导说,哪方面哪方面还得改改,那就说明你这个没通过,要大改,甚至要推倒重来,万一赶在晚上,你就得连夜加班重写……   作为一个爬格子搞的,姚志华在局办呆了两个月后郑重表示,他再也不敢瞧不起那些“刀笔吏”了。   姚志华看着江满把海带丝拌好装进盘子里,伸手捏了一根丢进嘴里,自我解嘲道:“你说我跟孟学春是不是人生错位了,这活儿适合他干才对。”   孟学春,抢了他留校名额的那位,政治觉悟高的同学。   “下手捏,你给你闺女做个好样子。”江满嗔怪一句。   姚志华瞧一眼外面,畅畅趴在椅子上玩球呢,干脆又捏了一根送进嘴里,一边继续跟江满诉苦:“光写材料也就罢了,小意思,我最怕参加那些应酬,人际我又不熟,局里有个招待什么的,一喊我我就光想往后缩。”   初来乍到,他尤其对大机关那些琐碎的人际关系不太适应,枝枝节节也不够了解,偏偏领导还一下子把他摆在个显眼位置。   “局办我资历最浅,年纪也轻,偏偏领导还觉得栽培我似的,动不动有招待应酬叫上我,我去了端茶倒水地忙活,办公室里其他人还觉得是好事儿,动不动说话酸我。”   江满其实对这些也觉得无趣,可他自己都这种情绪了,又不能再打击他,就开解道,“你这不才刚工作两个来月吗,适应了就好,多少人做梦都想要你的机遇呢。” 她拍开他的手,“去收拾桌子,准备吃饭。”   “我呀,现在真佩服陆安平,他一搞技术的理工科,改行当他那个县委副书记,还干得有滋有味。”   姚志华絮絮叨叨地收拾桌子,江满端着包子出来,笑道:“你跟他能一样吗,他家庭出身干什么的呀,从小熏也该熏出来了。”接过姚志华递来的汤碗,“好容易下班了,不谈工作,给自己放松放松,吃完我们去公园散步去。”   “畅畅,吃饭喽。”姚志华喊了一声。   小姑娘慢悠悠走过来,慢悠悠爬上椅子,伸头看看:“没有红烧肉呀”   “……”两口子对视一眼。   江满停住筷子:“畅畅,天天吃红烧肉,会变成大胖子的,这么胖——”她张开胳膊做了个腰围两米八的架势,“很丑的哦。小姑娘要多吃青菜,才健康漂亮。”   姚志华:“乖,妈妈今天包的包子可香了,吃包子,明天早晨爸爸就去买肉。”   小姑娘捧着包子想了想,天天吃红烧肉会变丑啊,太可怕了,那还是隔几天再吃吧。啊呜咬了一口包子,摇摇头:“那明天不吃红烧肉了。”   “哎,我们畅畅真乖。”   姚志华刚夸完,小姑娘又来了一句:“爸爸,那你明天买虾子,好不好”   “行,买虾子,水煮大虾。”姚志华满口答应着,便盘算着明天早起骑车半小时,直接在港口买虾,新鲜还便宜,来回骑车还锻炼身体。   “你明早去”江满笑嘻嘻地拿筷子指指他,“姚志华是好同志,再买点蛤蜊来。”   这时节,港口蛤蜊死便宜,刚从海里捞出来的,不吃可惜了。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三口人便习惯性地下楼去,步行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散步。春风沉醉,带着一丝丝大海的气息,一家三口平常就喜欢这样,手拉手散步过去,绕小公园悠闲地溜达一圈,再走回来。   回来时遇上他那么忠实读者、资深爱好者刘副局长,跟他老伴儿一起,夫妻俩也散步呢,看见他们家三口便笑呵呵打招呼:“小姚啊,散步呢。”   “对,陪孩子玩儿呢。”姚志华笑道,“刘局长,张大姐,你们也散步呢。”   “散散。”刘副局长说,“小姚啊,我这两天受你启发,正构思一个短篇呢,哪天咱俩聊聊,你给我斧正斧正啊。”   “哎,您这话说的。”姚志华忙笑道,“改天我先拜读。”   进了家门就跟江满小声说:“瞧见没,这老同志都快退休了,一辈子爱好者,就在省报发表过两个豆腐块,从我来了,没事就找我讨论。”   “有这精神就不错了,我看人家刘副局长挺好的。”江满也笑道,“总比其他人没事叫你写材料、叫你喝酒的强。”   畅畅小姑娘正在换拖鞋,听了一抬头:“爸爸,不要喝酒,臭。”   想了想补刀一句:“你还打呼噜。”   然后皱皱鼻子,撅着嘴皱着小包子脸学他打呼噜:“呼~~呼~~”   媳妇还没嫌弃,让闺女给嫌弃了。   姚志华伤心了一下下,想说像他这个工作状态,能做到不喝醉,已经是他老姚不简单了,便随口跟畅畅应付道:“不喝,不喝了。”   搬到新家以后,江满就给畅畅分了床。说分也算不上分,江满给她买了个漂亮的小床,放在他们的大床边上,打算先这么分,慢慢把小床分开,等五六岁上,再给她分房间。   小姑娘洗澡刷牙,也不黏人,自己爬上小床睡觉。   姚志华在大床边坐着,陪着小床上畅畅睡实了,起身去隔壁房间。   两室一厅的房子,三口人住一个主卧,次卧就布置成了书房,姚志华在书桌前坐了会儿,想爬格子,写作对他来说,不光是爱好,更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可坐了好一会儿,一天工作忙着来头脑乱哄哄,都懒得拿笔,看着方格稿纸光想打瞌睡。   江满洗澡出来,伸头看看他:“还不睡啊累一天了。”   “睡觉。”姚志华索性站起来,不管了,睡觉睡觉,一边伸手去搂江满的腰,一边说道:“我算是知道刘副局长怎么一辈子的爱好者了,管他是不是这块料,他都没这个时间精力。”   星期天,畅畅一早醒的最早,从小床爬到大床,把爸爸妈妈都拍醒了。   “快起来,快起来。”小姑娘光着脚丫,穿着小睡裙在床上蹦,“昨天说好了,要去看大海,抓螃蟹。”   “小东西,今天怎么醒这么早啊,平时睡懒觉谁也睡不过你。”江满睡意朦胧的嘀咕。   姚志华打着哈欠睁开眼:“好闺女,你爸好不容易熬个星期天。”   食言而肥,一对爹妈打着哈欠爬起来,赶紧去收拾洗漱。   畅畅隔三岔五赶海,其实也没见她抓过什么战利品,小孩就是玩儿,大部分时间都忙着挖沙子了,拿着小铲子挖呀挖,挖到一只豌豆大的螃蟹,赶紧拿去跟妈妈献宝。   挖沙子玩够了,江满就领着她在沙滩上放风筝。这在一片海滩还没有商业开发,还没变成几十年后的旅游胜地、海滨浴场,保持着天然的纯朴秀丽。天稍微有点阴,游人也不多,一家三口享了个清净悠闲。   “我有个事跟你商量。”江满慢悠悠看着畅畅玩,“我琢磨,暑假开学,咱们畅畅就该上幼儿园了。”要不是怕小姑娘半路插班不适应,随时就可以送机关幼儿园了,江满沉吟道:“我想找点事做。”   “不是说好了到暑假吗,咱又不缺钱,生活不成问题,到暑假了畅畅上幼儿园再说。”   “不想等。我们畅畅省事,我带着她也不耽误。”江满抱怨道,“你说我自从来了,整天在家闲着,别人都当我是吃闲饭的。”   比如她买菜碰上韩大姐,看她买的有点多,一路上就跟她唠叨,说畅畅妈妈呀,你们家一个月生活开支得不少吧,整天鱼呀肉呀的,小姚就算工资不低,可你们年纪轻轻总得攒点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言下之意,江满同志你败家。   不光败家,你这是不体贴男人养家的辛苦。   对此江满想说,他们家要是光指望姚志华那点工资,就这么花,早该饿死了。   再说如今一家人在蓝城安定下来了,她总这么在家呆着也不好,这不是缺不缺钱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姚志华问,“给你找个班上”   “不想上班,上班是不可能的。”江满摇头。   接到姚志华谴责的目光,想想这哥们整天上班,在单位里陪笑脸、当新人,写材料挨累,忙笑道,“我这人不适合上班。”   她说:“我想开个店,做点什么小生意,有个事情干。我们都搬来两个多月了,要不是要带畅畅,你总说稳定下来再说,我这店都该开起来了。这两天你上班不在家,我自己就去考察过了,我想在机关幼儿园那条街租个店面,那地方靠幼儿园和实小近,生意肯定好做,还方便接送畅畅。”   姚志华沉吟一会儿,停了停:“其实我也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昂”江满道,“那你说呀”   不远处沙滩上,畅畅看样子找到了小玩伴,跟两个五六岁的孩子蹲在沙滩上,凑在一起也不知研究什么。   一对爹妈留意看着,便停下来,两人没穿泳衣,湿的沙滩也不好随便坐,就蹲在那儿小声说话。   “什么事,怎么又不说了”   “我觉得……”姚志华犹豫一下,“我不太适合这种机关工作。”   他看看江满,自己啧了一声摇头自嘲:“我知道,这话让别人听见,该骂我矫情了,骂我不知好歹,别人有背景、托关系也不一定能一下子进市人事局,进了市局也很难直接进局办,像我这样,起.点有了,学历也有,认真熬几年,别的不说,提干升职一点问题没有,好好混,将来混个局科、处级之类的不难。”   要是他够野心够努力,指不定还能爬得更高。   “可是我真觉得我不适合这种工作和生活。两个月下来就厌了,要是就这么过一辈子,想想都没意思。”   他捡了个石子丢出去,一肚子吐槽发泄:“整天写那些没营养的材料,他们知不知道,我写的东西都是很值钱的啊,要付我稿费,要印刷成铅字,让成千上万读者看的。”   然后看着她,“媳妇哎,我这话也就敢跟你说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辞职”这么一想,江满顿时就有点兴奋了。   八十年代初啊,大学毕业,辞职下海……貌似是很多商业大佬、传奇级人物介绍的开头啊。   “辞职”姚志华诧异的表情,“直接辞职不干了胡说八道吧你”   “……!”江满,“不然呢你不是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吗,辞个职而已,你专职当作家爬格子,都不会混差了的。”   江满脑子立刻又开始飞速转动,现在他当作家,体制下虽说不会暴富,可也名利双收,社会地位高,养家糊口绰绰有余。再等个十年八年,经济体制搞活了,社会更开放了,商业模式一运作……不跟你吹,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把姚大作家做红了,也弄个福布斯作家排行榜什么的。   想想都带感。   奈何身边的男人不上道,一开口:“你说,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辛辛苦苦读了四年,毕业分配了,我还没工作几个月呢,直接辞职”姚志华道,“那我上的什么大学呀,你想没想过,人家得怎么说我呀,人家就不骂我不知好歹了,该骂我脑子有问题了。”   “你这人……”江满顿了顿,算了,俩人脑子就不在一个次元上。   八十年代初,姚志华一个本科大学生,分配到政府机关单位,想想他说的也才符合这个年代。   “那你还能怎么办”江满问。   “你看现在,我们家生活上反正也不愁。”姚志华顿了顿说,“我想回沪城,我还是更喜欢高校的环境。我可以考研究生。”   江满愣了愣,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忙问:“现在可以考研究生”   “当然可以啊,跟高考一起恢复的。”姚志华便介绍了下,早两年研究生虽然恢复招生,很多都是面试或者学校自己搞,现在则有了比较正式的统一考试。   “那你怎么不考!你毕业前就该考。”江满埋怨。   不是姚志华不考,而是这个年代研究生远没有那么吃香,考研不光不热,简直算是个冷门选择。   那时的人,最牛的读中专,早早毕业直接就分配工作了,然后才是读高中,大中专院校国家包分配,大学生都是金饭碗,本科毕业到了工作单位,就算是高知识分子了,早毕业早工作,早拿工资还早三年工龄,这么一来,谁还考什么研啊。   当然也不是完全就那么容易,研究生当时毕竟是国家培养高层次人才的路径,往往考研就意味着继续做科研学术之类的。   两口子前后一说,一商量,江满重重往姚志华肩膀上一拍:“考!”   然后豪气干云地:“其实我跟你说,能回沪城我就不想呆在这个蓝城,咱们畅畅逛个动物园吧,也就看到几只掉了毛的老孔雀。当然也不是这儿不好,对我来说我更喜欢沪城的环境,将来小孩上学读书,生活,发展,条件肯定不一样,我肯定更愿意让她去大城市。”   而对于姚志华来说,考研,再读三年研究生,回到大城市,大概就会从事高校老师之类的工作,搞搞学术,爬爬格子,工作生活相对单纯稳定。   大约是因为在沪城读的大学,他潜意识中考研也是选择回沪城。   “考没问题,考个研究生我觉得手到擒来。”毕竟现在考研竞争力没那么大,他要说回去,母校几个教授肯定支持他,姚志华苦笑一下,“可是不光是考的事儿,这三年工资没了不说,我现在已经是毕业分配工作了,档案已经在蓝城人事局了,首先还得单位放人才行。”   “还有个问题,按照国家政策,我这样大学毕业的机关单位工作人员,工作满七年,你和畅畅就能农转非,我现在去读研究生,又得等三年,三年后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江满:“这个你别管,都不是问题。我们不缺钱,你多赚点稿费都比工资多。我和畅畅户口问题也没那么急,你要是去沪城读研究生,顶多找找关系,给我们畅畅入学进了好学校,除了小孩上学,户口在我眼里没多么重要。”   她一挥手:“至于单位放不放人,交给我,我给你解决。”   “江满同志,我知道你能忽悠。”姚志华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笑道,“局长不是小鬼子,现在还觉得挺重视提拔我呢,可不一定听你忽悠。”   “这你就别管了。”江满故弄玄虚地抬起下巴,“反正你负责考,我负责让你们局长签字。”   姚志华回去就给沪城那边打电话。这时也没有全国网上报考系统什么的,正赶在暑假毕业、研究生招生前夕,老教授一听说他打算杀回来,亲自跑去帮他把名报上了。   然后他拾起书本,一边上班一边复习。其实姚志华大学里成绩本来就不错,也有一股子对学术的钻劲儿,专业课都不是问题,政治科目也不是问题,别说他还在单位写了两个多月的公文材料。最担心的就是英语。   于是考试前的不到两个月时间,他就把工夫都花在英语上,拼命背单词,哑巴英语,哪里不会江满还可以指点他一下,江满是口语比较好一些,单词也未必记得准。   眼看着这段时间姚志华,白天上班、晚上发奋图强,来蓝城两个多月养出来的肉都瘦回去了。   江满算是明白为什么他能在高中毕业十年后考上大学了,当时还考了全县第一。一方面,他有些东西就一直没丢下,二来这哥们是真能拼啊。   于是江满每天带着畅畅,也不急着开什么店了,反正估计还得搬走,便每天弄点儿吃的喝的,靠港口近,鱼呀虾呀换着吃。   “今天吃什么”姚志华下班一进门就问。   “水煮海螺,清蒸鲈鱼,炒个空心菜,吃米饭。”   姚志华啧了一声,一脸满足地跑去洗手。吃着饭,拿着手里的大海螺壳问:“海螺英语怎么说”   “conch。”江满头也没抬地答了一声,把弄出来的海螺肉蘸了下调料,送到畅畅碗里。   来到新地方之后,她生活得随意多了,别人问她,她就跟人说中学毕业,反正大家原本都不认识她。   姚志华吃了几口饭,嘴里嘀咕一遍,再想想:“海螺,开,开,开什么来着”   畅畅:“conch。”   畅畅:“爸爸你怎么还没学会呀。”   “……”姚志华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忽悠小孩,“那个,爸爸是大人,大人记性没有小孩好,小孩最聪明了,小孩学什么都快,看我们畅畅一学就会。”   “哦。”畅畅点点头,吃两口米饭,再问:“那爸爸小时候聪明吗”   姚志华:“爸爸小时候当然聪明,最聪明了,所以才能生出来你这么聪明的宝贝闺女。”   小姑娘想了想,自己点点小脑袋:“嗯,爸爸小时候,肯定没有妈妈聪明。”   姚志华:“……”    第81章大事件 姚志华掩饰地咳嗽两声:“下周我请假去沪城, 连来带去,大概要一星期左右, 考完试我就回来,你们娘儿俩自己在家好好的。”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他先没说明, 是以事假的理由请假去沪城,参加研究生考试。江满了然点点头:“知道了, 你走你的。”   他一走,江满带着畅畅, 每天除了弄点吃吃喝喝,便闲得去楼下跟邻居们聊大天。   晚饭后散步遇上刘副局长的老婆张大姐,关切问了一句:“小江啊,你们家小姚这几天请假干嘛去了,没什么事儿吧?”   “没。”江满说,“去沪城一趟,说是学校有啥事儿。”   张大姐搞妇联工作的,特别喜欢关心人, 继续问道:“大学都毕业了,回学校还有什么事儿啊?”   “不太清楚。他们教授打电话叫去的,不知道什么事儿。”江满道,“反正他们教授老想着把他弄回去搞学术, 说他可以给人民群众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   张大姐便接了一句:“对对对, 我们家老刘还说呢, 小姚是个很有才华的青年作家。”   “姚志华也说呢, 说整个局里,就刘副局长最能理解他了。”江满笑。   遇上周局长的老婆,姓王,是个老师。江满领着畅畅散步遇上了,主动打个招呼。王老师过来逗逗畅畅,江满就跟人家聊上了。   “王大姐,你说现在小孩几岁上学好啊?六岁还是七岁呢,我们家畅畅六月底生的,要是六岁上学是不是有点小了?”   “那是小了,肯定班里顶小的。”王老师看着畅畅,“你们畅畅这才几岁呀,幼儿园都还没上,小江你真重视教育,这就盘算上小学的事儿了。”   “那是,快四岁了,我盘算给她上幼儿园呢。”这年代幼儿园也没有规定年限,反正就是玩,江满说,上两年幼儿园就入学小学,怕她太小了跟不上。   王老师:“那不一定,年龄小也不一定跟不上,年龄小不是关键,小孩聪明好管就行。我以前也教过六岁上学的孩子,人家那小孩聪明,比好多大的都强多了……”   王老师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有心得,刚吃过晚饭也没啥事,摇着蒲扇在楼下院子里乘凉,就旁征博引,经验说法,跟江满聊了半天孩子上学的事儿。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大姐您果然是搞教育的。”江满真心恭维道,“看您家里孩子也争气,等赶明儿您有了孙子孙女,肯定都能教育得特别好。”   “哪里哪里。”王老师笑得开怀。   江满话题一转问:“我听说您儿子找对象了?打算啥时候结婚呢?”   然后两人就从儿子找对象聊起,聊到儿媳妇,一路聊到结婚新三大件,缝纫机,收录机,黑白电视机。   这年代谁家有台电视机就是土豪了。   “王大姐,您买个黑白电视机也不少钱呢,干嘛不买个彩色的,我瞧着,黑白的过几年怕要落后了。”   “不好买啊,国产的也一千多呢,有票也得等个小半年,进口的就更别说了,还得托关系、有渠道。”王老师道。   东拉西扯聊了半天,临走时江满忽然说:“王大姐,其实您真要打算买彩电,我倒是有个路子,进口的,日本索尼,14寸您看行不?我估摸着也就一千来块钱。”   王老师睁大眼:“真的假的?进口的不可能这么便宜。”   江满笑笑:“王大姐,我拿这事忽悠您干嘛呀,您不信那就算了。”   王老师一把拉住她:“真的假的?哎小江你别忙走,你跟我仔细说说。”   “是这样的。”江满说,“我家有个亲戚,是在沪城跟日本人做进出口生意的,他能拿到,而且不用等那么久。他呢倒不是做家电进口的,是做出口的,所以您要是要,就一台的话不难办,让日本客商以自用的名义带过来,手续就简便了,很快的,跟日本国内一个价。”   “哎呀,小江你还有这样管用的亲戚呀。”王老师顿了顿,“这……能行吗?那人家真能弄来,一转手就得赚不少钱呢。”   江满笑道:“瞧您说的,我们家挺好一亲戚,关系很近的,她还能加我的钱吗。”   像姚志华自己说的一样,他考这个研究生几乎毫无悬念。   考完试他就回来了,照旧上班。一个月后,第一手拿到分数的老教授等不及他打电话去问,直接给他拍了个电报,赶紧来吧,你考上了。   “英语57。算你们娘儿俩一功。”姚志华回来跟江满说。   “这么少?”江满咋舌,“还没及格呢,白瞎了我们娘儿俩教你。”   “你知足吧。”姚志华白眼,“我这就是多的了,有个跟我一起考上的,英语考了9分。”   “……”江满有点无语,“9分也能考上?”   “那没办法,专业课考得多。”姚志华得意洋洋,他高考时都不算英语成绩的。“我是今年报考我们学校研究生的总分第一。”   两口子也不着急,也不张扬,没事人似的又上了一个多月的班。   一直等到了七月份,周局长家的进口彩电都到了,江满没去,让王老师自己去取货。王老师欢欢喜喜跑了一趟沪城拿回来,还专门给畅畅送了一大兜子水果点心来。   当然这事谁也不会声张。这要声张出去,江满也不用干别的了,找她托关系买彩电的人能排队。   七月底,安心领完了七月份的工资,姚志华拿着正式的录取通知,去找局长签字。   据说局里几个主要领导还开了个小会,讨论放不放人。放人吧,其实有点没面子,咱们一个市人事局,分来个大学生,结果才不到半年人家就不干了,走人了。   而且在不少人眼里,姚志华这小子简直是自毁前程。哪里想不开呀,考个什么研究生,再耽误三年,大半是毕业后在哪个高校当个老师之类的,能比在他们局里有前程?   姚志华去找局长签字,江满就在家里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再一次展示她高超的搬家技能。   姚志华回来一进门,就抱着闺女举高高,转了一圈。   “爸爸,局长签字了吗?”   “嘿,小人精,你也知道签字?瞧把你能耐的。”姚志华好笑地捏捏她可爱的嘟嘟脸,伸头到卧室看看江满,便笑道:“签了。”   拿了签字的手续给她看,“江满同志,挺厉害啊,局里几个领导专门开了个小会,讨论决定放人,支持我去继续学习深造。”   “我看看,我看看。”畅畅踮着脚,扒着爸爸的胳膊。姚志华于是蹲下来,把文件展开给她看。   小姑娘根本不认字,偏还挺认真的,装模作样看了一下,看不懂也傻乐呵。   “你们爷儿俩,别傻乐了。”江满推推姚志华,“赶紧收拾东西,尽早过去也好早做安排。”指指书房,“你那些书,你负责收拾好。”然后拍拍畅畅的小脑袋,“畅畅,妈妈在客厅放了个大纸箱子,你的玩具你自己管,都收进去,放好了。”   ☆☆☆☆☆☆☆☆   82年8月初,一家三口又搬了一次家,租了个石库门房子,在沪城安顿下来。   房子不大,应该是民国时建的“新式石库门”,让江满一眼看上的是它有卫生间,不像老式石库门,一般都没有卫生间,还得考虑每天倒马桶的问题。   然后安排畅畅上幼儿园的事情。   畅畅四岁了,这个年代读幼儿园正好。这年代幼儿园本身没那么受重视,也就没那么正规,一般是企业、街道自己办的,收职工的子女。姚志华跑了一趟,教授出面给联系了一下,畅畅就顺利进了他们大学的附属幼儿园。   趁着还没开学,江满马不停蹄开始找店面。她把范围划定在幼儿园附近,最好就在幼儿园对门,结果跑了一趟,有点失望。   “我看了一圈,幼儿园对门没有空着出租的店面。”她一边洗菜,一边抱怨道,“往东是哪个单位的围墙和大门,往西一溜儿店面,开的都是什么店呀,卤味店,豆腐店,一家书店,两家小吃店,居然还有理发铺,这些人也太不会做生意了,这么好的地段,不做小孩生意,浪费地方,转给我多好呀。”   然后说,她在幼儿园那条街拐角,找了个还算合适的招租店面,下午再去看看,合适就租下来了。   “离幼儿园其实也不远,出了幼儿园大门往西走,两百米的样子,正好又在花园小学放学的路上了。”   “做小孩生意,卖童装?”姚志华把切好的肉丝装进盘子里。   “不卖童装。卖童装我原先是就想着挣钱,再说以前畅畅不是还没上幼儿园吗。”江满关上水龙头,把洗好的茄子递给姚志华切,然后伸头看看坐在餐桌旁边偷吃糖拌西红柿的闺女,“畅畅,别吃太多了,留点肚子吃饭。”   小姑娘先吃被妈妈发现了,也不着急,笑嘻嘻滑下椅子,听话地去玩了。   江满回过头来,颇为得意地宣布:“我要开个面包店。”   姚志华侧头看看她:“你会烤面包?”满满的怀疑语气。   “会一点儿。你看我以前给小孩蒸的生日蛋糕,不是挺好的?”江满眼神睃着他,“不会也可以学啊,我以前在面包店打过工的,多少会一点,学起来也快。”   “……”姚志华顿了顿,也不追问,拿了菜刀切茄子,切滚刀块。   江满便开始刮土豆皮,打算做个土豆烧茄子,炒个豆角炒肉,粉皮汤,三口人两菜一汤,再给畅畅蒸个鸡蛋羹,足够了。   “小孩多,卖面包应该生意不错。”姚志华问,“怎么想起来开面包店了?”   “我在周围看过了,转完了前后两条街都没看到有面包店。”江满看看畅畅,顿了顿,停下手里的菜刀,“我喜欢烘焙店,一直很想开个面包店来着。你想想,就在幼儿园旁边,等我们畅畅放了学,她就可以一路跑回店里来,看着满屋子面包甜点,多幸福啊。”   她上一世,没有父母,从小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小时候倒不会挨饿,能吃饱,只是福利院很少有零食。   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对面开着两家烘焙店,其中一家是她同学家里开的,每次放了学,那个同学就小鸟儿一样跑回面包店,门外都能闻到烘焙的奶油香味,那时候特别羡慕她。   不光孩子,她觉得开个面包店,投资不大,挣钱不少,每天泡在烘焙的甜香里,又不会太忙,想想就挺惬意的。   江满停了停,把削好皮的土豆冲洗一下,伸头冲客厅喊了一声:“畅畅,想不想上幼儿园?”   “想啊。”小姑娘慢慢悠悠、甜甜软软的腔调。   怕小孩入园难,江满每次领着她经过幼儿园门口,就指着跟她说,看见没,幼儿园多好玩啊,有很多小朋友,还有滑滑梯。所以小姑娘一直对上幼儿园不光不怕,还挺期待的。   “等你上幼儿园了,妈妈就在幼儿园门口开个面包店,每天烤各种好吃的面包和甜点,你放了学就可以来店里找妈妈,好不好?”   停了停,小姑娘咕咚咕咚跑进来,黑眼睛亮闪闪的:“妈妈,真的吗?”   “当然真的。”江满说,“妈妈从来不骗人。”   小姑娘欢呼雀跃地跳了一圈,伸个大拇指:“妈妈你太厉害了。”再来一句,“妈妈,我长大了也要烤面包。”   江满扑哧一笑,忍不住逗她:“你前天在街上玩的时候还说,长大了要卖气球呢。”   “有吗?”小姑娘眨眨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嘻嘻嘻笑得眯起了眼睛,“我现在又想烤面包了,长大了跟妈妈烤面包。”   “不跟爸爸上大学呀?”姚志华觉得应该给小孩一个更高大的目标。   果然,小姑娘为难了一下下:“那我……那我先上大学,上完大学再烤面包。”   反正是离不了烤面包了,三口人笑闹着,收拾吃晚饭。   要说搬来沪城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海鲜没有在蓝城吃得那么方便便宜了,江满喝着粉皮汤,怀念了一下蓝城一毛钱一斤的蛤蜊。   附近没有特别近的公园,三口人晚饭后就去姚志华的大学校园散步。还在暑假,校园里挺安静的,偶尔有本校的教职工,或者附近的居民来散步。   拐进大门没走多远,姚志华努努嘴:“喏,我同学,孟学春。”   江满打量了一眼,瘦瘦的一个年轻人,跟姚志华年纪相仿,中等个,戴个眼镜,骑个自行车,老远看到他们,就骑车往这边来了。   江满心说,这就是抢了姚志华留校名额那位呀。   “哎呀,姚志华,又看见你了。”孟学春主动打着招呼,挺热情地把车骑了过来,“嫂子好。志华,你女儿都这么大了呀。”   江满以前到姚志华学校来过不止一次,还在食堂吃过好几次饭,他同学不少都见过的,但叫不出名字。看看这个孟学春,不记得,感觉对方应该认识她的。   “四岁了。”姚志华笑道,“这方面你落后了吧,准备啥时候结婚呀?”   “哎,要准备结婚的,也不急。”孟学春问道,“志华,我听说,你考研究生回来了?哎,你说你怎么想的啊。一开始听说你分配去蓝城,又听说进了市人事局,大家都替你高兴,我还跟几个同学说呢,你文笔好,脑子好,那么有才华,往后肯定是仕途得意,再见面大概得叫你领导了。多好的工作啊,你怎么又忽然考研究生了?”   “想再多学习深造一下。”姚志华笑笑,“工作几个月,觉得还要再学习,就回来了。”   “嗐,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都不知道大家多羡慕你。”孟学春一副推心置腹的口气,“你说你,再读三年研究生,也未必能有这么好的单位,还少拿三年工资呢,你从农村出来容易吗,图的什么呀。早知道这样,我真该跟你换换才对,我是更愿意去机关单位呀,没进去,倒让学校硬留下了。”   “人各有志。我这人胸无大志,喜欢简单的生活。”姚志华笑笑,“没法子,我媳妇现在开进出口公司,眼下又筹备开店,经济上我不愁,三年工资我无所谓,人生一世,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这不是就任性了一回吗?”   孟学春噎了一下,看看江满:“嫂子还开公司?”顿了顿,神色将信将疑,“我记得……嫂子你跟志华是一个村的?”   江满秒懂他的潜台词,便笑笑:“一个村的,我们公司,就是做当地农村特色产品出口的。”   孟学春:“嫂子挺厉害的。”   “一般般。”江满笑了下。   “学春,你这是要干吗去呀?”姚志华开始赶人。   “我,出去买个东西。”孟学春推着自行车,挥挥手,“那什么,改天有空找你,咱们几个在沪的同学聚聚。”   “你赶紧忙去。”姚志华挥挥手,便自顾自跑去领畅畅。   大人说话,小姑娘大概不耐烦听,这会儿已经跑去旁边花坛采花去了。姚志华过去一看,小姑娘揪了几片月季花瓣,仰着脸放在鼻子上,用鼻子吸住,自己乐得咯咯笑,一脸的憨态可掬。   “嗬,畅畅,咱这嘴巴再撅,就跟小猪一样了。”江满逗她。   小姑娘噗地吹起几片花瓣,自己哈哈笑着,跑开了。   “慢点儿。”江满喊了一声,扭头看看姚志华,却见这哥们一脸得瑟。   “媳妇儿我跟你说,这个孟学春,你往后遇见了不用理他,这个人说话,你听着可好了,你越琢磨越不知道几个意思。”   他鼻子里哼哼两声:“跟我比,上大学时候就喜欢跟我比,他跟我比什么呀,拿什么跟我比?他怎么留的校,当谁不知道呢,他未婚妻的姑父给他出的力,市里一个什么干部,你是没见过他那个未婚妻,麻纺厂的,你看他人长得也不丑吧,找那么一个未婚妻,大.麻袋包一个,他还真敢来跟我嘚啵?扒眼照镜子。”   完了又不放心地交代:“往后一个学校,很容易就遇见了,你不用理他。”   “有什么好在乎的。”江满道,“三年后你研究生毕业,硕士,跟他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我才没在乎他呢。”姚志华说,“谁叫他先来招我。”   “这人一听就很事儿。”江满笑道,“那你就不怕他到处跟人讲,说你靠媳妇养,吃软饭?”   实际上姚志华稿费养家也绰绰有余了。   “爱讲使劲讲。”姚志华毫不为意,“我怕他说?娶个漂亮能干还会挣钱的媳妇,那也是我能耐。有本事他也找一个?”   听起来小孩子赌气似的,实则姚志华这家伙肚子里的弯弯绕也不少。   他故意跟孟学春嘚瑟,当然就不怕他到处说,尽管说出去,省得老有人明里暗里议论他,说他一个本科大学生,如今都研究生了,娶了个农村媳妇没文化。   三口人溜达一圈回来,江满就问畅畅,喜欢什么颜色的小包包。   “妈妈给你做一个小书包。”她拉着畅畅比划了一下,这年代小孩的书包都是黄帆布包居多,街上根本见不到双肩包,江满也不想自家孩子太出风头,纠结了一下,是给闺女做个单肩包,还是斜挎包。黄帆布包不光不好看,小姑娘用也太大了。   “幼儿园小孩,又不上课学文化,不用带书包。”姚志华说。   “要准备的,小孩小,我都打听过了,人家老师会让多带一条裤子,提防尿湿了没得换,还可以带小手绢什么的。”   她比划一下,畅畅自己选择了斜挎包,还指明了要蓝色的,这么点小孩也会挑颜色了啊。   江满就去裁缝店买了些合适的碎布头,给她做了一个小小的蓝色斜挎包,看看街上的流行趋势,便缝上了一圈白色小荷叶边,中间用白色布料贴了个花朵图案,一角用蓝色丝线绣了“姚畅”的名字。   缝好了小姑娘背上试试,自己背着美了半天,去把她的小人书拿了几本装进去,跑出来给姚志华看:“爸爸爸爸,看看,我也要上学了。”   “嗯,是个上学的样子了。”姚志华夸了一句,“我们爷儿俩一起去上学,让妈妈开店给我们挣钱花。”   “我还没有本子,还没有钢笔。”畅畅拉着他,“爸爸,把你的钢笔给我。”   姚志华不禁失笑,这小人精,忙蹲下来跟她说:“你去上幼儿园,唱歌,跳舞,玩,不用写字的,也不用钢笔本子。”   江满收拾好针线从房间出来:“畅畅,去吧你的小手绢找一条带着。”   都给收拾好了,江满跟姚志华说:“明天你跟着送去。”   “行啊。”畅畅倒比姚志华先开学了,姚志华答应着,“你明天要忙什么?烤箱什么的到货了?等我送完畅畅去帮你搬。”   “不去店里。我也一起送畅畅。”江满说,“我们闺女上幼儿园了,多大的事情啊。”   她记得搁在她前世生活的年代,小朋友入园,入学,都是大事情,好多学校还要举行隆重仪式呢。生活要有仪式感。   于是两口子收拾得漂亮点儿,小姑娘更得收拾得漂漂亮亮,手拉手一起送去幼儿园。到了一看,好家伙,哭的哭,闹的闹,很多孩子不愿意呆里边的,各种哭闹赖皮,赖在地上打滚的,不愿意离开大人。   再看看他们家小姑娘,好奇地东张西望,瞅着别人一脸纳闷,这些小孩哭什么呀,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口子把畅畅交给老师,也不黏糊,就准备走人了。   江满蹲下来嘱咐畅畅:“我们畅畅最棒了,才不哭闹呢,好好上幼儿园,听老师的话,放学妈妈就来接你了。”   小姑娘点点头,挥挥手,坐在小椅子上没事人似的。于是江满拉着还有点不放心的姚志华,当机立断赶紧撤退。    第82章 淡定小姑娘   作为幼儿园老师, 第一天入园的宝宝大约最难带。一屋子刚入园的小宝宝,哭的哭闹的闹, 一个个铆足了劲儿折腾。   这就够老师忙活的了,抱抱这个, 哄哄那个, 忙得不过来。偏偏还有个别家长,孩子送进来, 大人看着不肯走,生怕孩子哪儿不适应, 受了委屈之类的。年轻的家长,老师提醒一下,尽管不放心也硬着心肠走了,几个老奶奶还坚持守在门口,看着自家孙子,老师说了几遍都不舍得走。   这还好的呢,这毕竟是沪大附属幼儿园,能进来的大都是教职工子女, 以及附近几家机关单位的,家长素质相对高一些。   五十岁左右的李园长在新入园的两个班级绕了一圈,站在窗外看了会儿,嘱咐老师好好看着点, 便穿过校园回办公室。走过教室门前的小花坛, 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 坐在花坛的花砖矮墙上, 被花树遮住了半边身子,耷拉着两条小短腿。   哪班的孩子跑出来了,李园长赶紧走过去。   走过去一看,小姑娘一张白白.嫩嫩的包子脸,黑溜溜的大眼睛,剪了个娃娃头,穿一条白色棉布连衣裙,外搭一件奶黄色小开衫,斜背着蓝色小挎包,干干净净的,坐在花坛墙上,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不光这样,还专门找了个花树能挡住太阳的荫凉地方坐。李园长站在旁边看着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小朋友,你哪个班的呀,怎么跑出来了”   小姑娘不说话,笑眯眯仰头看着她,抬手指指小一班教室。   “你是今天来的新宝宝吗”李园长更惊奇了,弯下腰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跑出来了”   “畅畅。”小姑娘想了想,好像不对,妈妈说她在幼儿园叫姚畅,于是小姑娘把小挎包拿起来,指着上面绣着的字,“姚畅。”   “姚畅,哎哟真聪明。”李园长摸摸她的头,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跑出来了别的小朋友都在屋里呢,好孩子不能乱跑。”   小姑娘撅撅嘴,很委屈地指指小一班教室:“那屋里小孩又哭又叫的,太吵了,我得离远点儿!”   李园长:“……”半天没找到词儿,摇摇头哈哈笑出声来。   然后赶紧去通知小一班老师,说你们两个老师怎么看的,你们班宝宝都跑出来了,幸亏大门整天关着,这要是跑到大街上去了,丢了我们也赔不起呀。   小一班的金老师忙解释道:“李园长,那个叫畅畅的孩子出去我知道,她跟我说太吵了,吵得她耳朵不舒服,说要在门口玩一会儿,我看她很乖就让她出来了,刚刚还在门口呢,你看这屋里乱的,谁知我一个不留神,她就跑去坐在花坛上了。”   “这孩子,爸妈怎么教的,要成精了。”李园长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孩子可太好玩了。”   江满中午来接的时候,还不知道畅畅小姑娘的光辉事迹已经传遍大半个幼儿园。   她跟着许多小班新入园的家长一起挤进来,金老师被一堆家长围着问这问那,江满打了个招呼,示意把畅畅接走了。   金老师隔着好几个家长看看她,听说她是畅畅妈妈,忙笑道:“哎畅畅妈妈呀,你们家这孩子太好玩了,特别乖,第一天入园,一声都没哭闹。”   江满心说,不见得是乖,大部分原因是懒,据她观察心得,主要是懒得哭闹,这小孩从小就不爱哭闹。   “畅畅,老师表扬你呢,真棒,我们畅畅都不哭闹。”江满领着小姑娘的手,叫她跟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小姑娘挥挥手,拉着妈妈的手,小乌龟似的慢悠悠离开,一边问道:“妈妈,今天吃什么呀有没有红烧肉”   “有。”江满说,“今天畅畅第一天上幼儿园,我们吃红烧肉,还有番茄炒鸡蛋。”   畅畅高兴了一下,再问:“那你烤面包了吗”   “还没呢。”江满跟她解释,“妈妈刚把店面装修好,这两天得好好收拾一下,我买的那烤箱还没来呢,来了才能烤面包。”   低头看看小姑娘失望的样子,江满笑道:“估计等妈妈店里全收拾好,原材料什么的都弄好,能烤面包了,少说也得再等个两三天呢,你要是想吃面包,妈妈先带你去买一个。”   “不要。”畅畅摇头,“我想吃妈妈烤的。”   “快了。”江满笑道,“妈妈争取快点儿。”   娘儿俩回到家,姚志华有事出去也刚回来,看见畅畅便把她抱起来:“哎呦喂我闺女放学了。畅畅,今天上幼儿园好玩吗”   “不好玩。”小姑娘摇摇头。   “怎么啦,怎么不好玩了”姚志华一边问,一边拿眼神询问江满:没哭闹吧   “老师说挺好啊,没哭闹。”江满回答。   “那跟爸爸说说,怎么不好玩了是不是小朋友调皮,欺负我们畅畅了”   “没有。”小姑娘摇摇头,跟爸爸告状,“那些小孩,吱哇乱哭的。”   吱哇乱哭……姚志华呵呵呵自己笑了半天,问江满:“这个词她跟谁学的”   江满耸肩:“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中午再送去教室,江满才从老师嘴里听说自家闺女上午的“光辉事迹”,一边啼笑皆非,一边忙嘱咐她:“畅畅,你不能自己出去乱跑,你看班里有这么多小朋友,老师看不过来,你要是自己出去,摔着了都没人看见你,知道吗”   小姑娘想了想,好吧,点头答应了。   于是下午,小一班的教室里,在一堆“吱哇乱哭”的小朋友之间,畅畅小姑娘坐在小椅子上,从包包里掏出一本小人书,翻呀翻着玩,翻够了,就自己坐那儿,淡定好奇地看着别的小孩哭闹。   入园适应良好。江满松了口气。   趁着姚志华还有几天开学,江满把店里力气活都交给他了,搬烤箱,搬面粉、原材料,既然是做吃的东西,她又买了一台冰箱。   因为江满对电视机没多大兴趣,姚志华忙于爬格子也没时间看,畅畅反正小,就一直没买,冰箱就成了他们家第一件电器“大件”。   畅畅对这台冰箱十分感兴趣,拉开冰箱门,把小手伸进去试试凉气,一听爸爸说可以冻冰棒吃,便赶紧跑去拿水。   江满把店里布置得温馨整洁。甚至没有多想,她很自然地就采用了她曾经习惯的模式,可抽拉的开放式面包展示柜,面包点心整齐摆放在玻璃柜子里,配置干净的小托盘和夹子,让顾客自己拿。   姚志华来了一看:“哎,你这个倒是新鲜啊,怪不得你非得要花钱专门定做这么个柜子。”   江满看来正常普通,就应该这样呀。然而她布置店面的时候才发现,她要的食品展示柜买不到,还得定做。   时下沪城的面包房、蛋糕店大都是把货品放在玻璃柜台里,顾客隔着柜台指一下,售货员给你拿出来。   毕竟这个年代,也没有超市这玩意儿,什么商品都高冷地摆在柜台里。   江满因此跟姚志华得意了一下下:“让顾客自己选择,她更愿意买,你信不信”   “反正这样看起来更诱人了,看着就想吃。”姚志华闻着屋子里的烘焙的香味儿,因为临近中秋节,江满最先烤制的就是月饼,一上午忙忙碌碌,烤了几炉月饼,琢磨着应该够了。   接下来准备再烤两炉面包,毕竟她开的是面包店,月饼应景挣钱,可也不能光卖月饼。   店面招牌是姚志华自己写的,干净的乳黄色底子,写着“小公主面包房”,还配了个简洁的小王冠图案。   准备明天正式开业,为了开门红,她还搞了促销活动,所以今天得准备充足的货品。   “尝尝这个,先犒劳犒劳你。”江满把新出炉还带着温度的月饼递给他一块,笑道:“尝尝还有什么要改进的。”   “让我试吃就说试吃,非得说犒劳我。”姚志华掰开一小半送进嘴里,吃得直点头,“嗯,挺好,皮很酥,馅料也好吃,就是我吃有点太甜了。”   “那说明糖的比例就合适。”江满笑,“你不太爱吃甜的,沪城这地方口味就偏甜。”   姚志华:“你就不能说,等专门给我烤几块少放糖的”   江满:“呵呵,等我给你烤不放糖的。”   姚志华以为她挤兑人,送了她一个白眼。   “小气鬼,我说真的,吃没吃过椒盐五仁一点糖不放,可香了。”   两人一边磨嘴皮子,江满做牛角包,姚志华就帮她递个东西,打打下手。   江满的店面是里外隔间,里间隔着一个大玻璃窗,就是操作间,面包西点就在里间烤,外间卖。   有了之前布置展柜的经验,姚志华在店里转了一圈,嘀咕:“江满同志,你做的这几种月饼都挺好吃,我担心你这明天不够卖的。”然后不死心地问,“你明天真开业啊容我再提醒你一遍,我明天可开学,你一个人不一定忙得过来。”   “开啊。”江满说,“明天8号好日子,就这么个小店面,我忙得过来,你在店里也不一定帮上什么忙。”   姚志华转一圈又问,“用不用我去买几盆花草来摆着”   “摆也只能买大盆的,摆在门口。”江满说,“我这是面包店,我怕招小飞虫。”   “那就算了。”姚志华道,“也可以弄点儿假花什么的。”   “不要假花,想摆点什么装饰品,可以弄点别的小玩意儿。”江满想了想,“比如把畅畅那些玩具拿几样来,比如那个套娃吧,在柜子顶上摆一溜儿就挺有趣。”   “那你得先跟你闺女商量。”姚志华笑道,“上次我拿她的木剑逗她玩,她一本正经告诉我那是她的东西。”   姚志华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揉面团,一个小面团三揉两揉,做成牛角包的生胚,整齐摆放在烤盘里。   姚志华看着眼热,很想做一个试试,看看自己两只大手,放弃了想法。   “媳妇儿,你还真会烤面包啊,没吹牛皮。”   “那当然,你才喜欢吹牛皮呢。”江满道,“都跟你说了,我上辈子在面包店打过工的,虽然不精,多少也会一点儿,做这些普通的面包西点也够了。”扭头看他得瑟了一下,“关键是咱天资聪明吧,不会的自己琢磨琢磨也做出来了。”   “听听,不吹牛皮。”姚志华笑她,“就是有点牛气哄哄。”   江满眼睛乜着他,顿了顿,啧了一声:“哎,姚志华,想想我都有点好奇,你怎么都不怕我”   “”姚志华问,“怕你怕你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江满斜眼瞟他。   姚志华顿了顿,明白过来,没好气地嘁了一声:“你说你癔症这个问题早说过了,我们要尊重科学,尊重事实,存在即合理懂不懂懒得跟你讨论。”   “……你厉害。”江满瞥着他,“咱俩每天睡一张床,你就不怕我是个什么鬼怪妖狐,半夜里爬起来把你吃了”   姚志华看着她,目光灼灼,还带着一丝丝戏谑的笑意,然后慢悠悠捏了一小块月饼丢进嘴里,打量着反正也没人,慢吞吞走两步过来,笑嘻嘻靠近她。   她微微弯腰,在操作台上揉面呢,姚志华从后边贴近她,十分暧昧地,两手拍拍她屁股:“你还知道咱俩每天睡一张床啊,小样儿,要不要试试,谁吃了谁呀!”   “……”江满一屁股顶开他,没好气地瞪他,“你那爪子刚吃月饼吧,要是弄脏我裤子,我今晚让你打地铺你信不信”   “你不敢。”姚志华得瑟,“畅畅会问你,为什么让爸爸睡地上。”   “……”江满吸气,呼气,开骂,“滚蛋,看看几点了,接畅畅去。”   姚志华看了看手表,不着急,散步去幼儿园接闺女。   幼儿园门口一大堆婆婆妈妈,放学时间门一开,个个都往里挤,姚志华一看,他一个大老爷们就别跟人家挤了,稍等了一会儿,等大部队过去了,先头部队接了孩子又往外涌,姚志华只好又等等。   等到人终于松快一些了,他赶紧进去,一看,小一班教室只剩下两个小孩了,自家闺女坐在小椅子上撅着嘴等着,有点无聊的样子。老师站在旁边,正在安慰另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姑娘。   “畅畅。”姚志华叫了一声。   一抬头看见爸爸,畅畅高兴地跑过来:“爸爸。”   姚志华张开手把她接住,跟老师点头致意,表示把孩子接到了,让畅畅跟老师再见。   “那个小朋友怎么了”他领着畅畅走出教室。   “她妈妈,来晚了。”   姚志华顿时有点懊悔,他就该跟着一堆婆婆妈妈一起挤才对。想想也是,刚入园的宝宝,看着别人都被家人接走了,剩下的可不就着急哭了吗。得亏他们家闺女淡定。   于是姚志华嘱咐道:“畅畅,要是爸爸妈妈来晚了,你就在这儿等着,不着急,爸爸妈妈肯定会来接你的。”   “知道啦。”小姑娘慢条斯理地说,“我自己能找到家。”抬手指了指妈妈的面包店,老远就松开爸爸的手,小鸟儿一样跑进去。   推开门,满满都是烘焙的香气,小姑娘巡视了一圈,满屋子好吃的,都是她的,幸福感百分百。小姑娘吃了一个刚烤出来的牛角包,香喷喷松软软的,一边吃着,一边乐颠颠跟在妈妈身后当小尾巴。   “咱们以后可得记住按时去接。”姚志华跟进来,就把刚才小朋友哭的事情说了,完了嘱咐道,“真让她自己走回来,路上肯定不安全。”   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唬人的表情,“畅畅,不能自己回来,坏人会偷小孩的,记住没”   “放心吧,你瞎操心,人家老师干什么的小班你家长不去接,人家老师不会放出来的。”江满道。   “我看她们老师还挺有耐心。”姚志华问,“我看有两个老师,姓什么的”   “爸爸我知道。”小姑娘抢着举手,“金老师,银老师。”   “……”姚志华看看江满。   江满扑哧一笑:“真的,两个老师,高个子那个是金老师,矮一点儿、年纪也轻的那个尹老师,人家姓尹。”   “对呀。”小姑娘仰起脸蛋看着爸爸,“爸爸,我没说错呀,就是金老师和银老师。”   “得亏你们班没有三个老师。”姚志华失笑,心说,要是再来个姓童的老师可有趣了。   因为要准备第二天开业,三口人在店里呆的有点晚,一直到都准备妥当了,干脆也没回去做晚饭,就在街上找个干净的小馆子,吃了顿大排面,还有香脆的葱油饼。   第二天早晨,姚志华收拾了去学校,江满带着畅畅去店里。先把畅畅送去幼儿园,她回来打开收录机,放了个比较明快的音乐,门口挂上大大的广告牌“开业酬宾”,写着进店有礼,免费品尝现烤面包,中秋月饼买两斤送半斤。   江满自己看着乐呵了一下,拎着一串鞭炮出来,拿了盒火柴,就打算把鞭炮点上。   邻居小书店的老板出来一看,也乐呵了一下,忙说:“大妹子,你还真要放呀,你等着,我给你点一下。”说着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香烟。   江满便笑着跑开,书店老板点了个火,鞭炮噼里啪啦响完,江满的“小公主面包店”正式开业了。   首先迎来的第一波顾客,就是送孩子上学路过的家长们,附属幼儿园的,和旁边花园小学的,送完了孩子,便好奇地进来看看。   江满在柜台上切了几种面包和月饼,都切成小块,摆在大盘子里,还放了个小纸牌写着“欢迎免费品尝”。   顾客一看,还可以免费品尝,面包点心什么的都摆在玻璃柜子里,由着顾客自己拿,几十年后习以为常的模式,这年代看来却挺新鲜,不用一样一样跟售货员指了。月饼还在上边标明了口味,五仁、椒盐、豆沙、枣泥,按传统的五块月饼一斤,也不用称,吃什么口味尽管自己拿。   于是没多会儿工夫,店里便挤满了人,品尝完了,味道不错,也不好意思不买呀,便去旁边端了不锈钢的托盘,拿上夹子买几个。   “月饼买两斤送半斤”   江满点头:“对,我们家原材料都是顶好的,您可以先尝尝口味,挑喜欢的。”   顾客挑了几种:“那就给我五斤吧,四斤送一斤,正好给你四斤的钱。”转头跟别人说,“这月饼不错,现烤的很香,比百货商场里还划算呢。”   旁边的人一听:“那我也来五斤,走亲戚送礼也够了。”   月饼买了,顺带看着新烤的面包不错,给孩子也带两个吧。   等到九点多钟,这一波送孩子的家长顾客高峰过去了,展示柜那么多月饼,还有摆上的面包,差不多已经光了。   有个老阿姨临走还问:“怎么没有咸蛋黄的多少年没吃地道的咸蛋黄月饼了。”   “没烤,今天就做了四种口味。”江满想了想笑道,“您要是想吃,我看看后天能不能买到料子做一点,明天是来不及了。”   九点往后,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人少了下来,零零散散有几个顾客,江满才得以坐下来歇口气。   休息一会儿,去里间端出货品,把展示柜里重新摆满,江满看看她昨天烤了一天的月饼和面包,就没剩下了。   十一点钟,一路小跑去把畅畅接来,幼儿园放学的家长先来光顾了一波,小学放学比幼儿园晚半个小时,又来一波。   家长来接小孩,放学的孩子老远就闻着香味了,又不贵,孩子要,也不忍心不给买呀。没家长接送的孩子跟着眼馋,挤到店里先尝尝免费的。   结果等到姚志华中午放学过来,江满昨天烤的两炉面包就全卖光了。   “哎姚志华,我跟你说,这样可不行。”江满坐在那儿懒得动弹,指指柜台,“你瞅瞅,面包都卖光了,月饼剩下的就都在这儿了。”   姚志华围着店里转了一圈:“你搞这么多花招,不就是让人来买吗,生意兴隆啊江老板。”   “去你的。”江满哎了一声,“估摸着也就开头这几天,要是天天这样,这个店我还没法开了呢。”   “闺女,你妈开店,这是什么心态呀。”姚志华冲畅畅眨眨眼睛笑起来   “赶上中秋节卖月饼,加上新开业,我有点低估大家的消费需求了。”江满挥了一下手,“你少消遣我,我开面包店,原本图个清闲好不好,累不着,不耽误接送畅畅上幼儿园。要一直这么下去哪招架得了。”   她料到生意不能差了,可没料到这么火爆。店里就她自己,大半天忙下来,光站在柜台包装、收钱也忙得够呛了。   “你知道我忙起来,你闺女干啥吗”她冲着畅畅努努嘴,“我十一点多从幼儿园把她接回来,你闺女就搬个凳子站在柜台里,一边自己吃,一边指着免费品尝的那些,跟人家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一堆小孩围着她吃。”   “……”姚志华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憋不住哈哈直笑。   “下午再来顾客,你就没得卖了。”   “没得卖不怕,饥饿营销。”江满道,“可这么一来,你们爷儿俩上学,我一忙,今天三口人午饭都没着落了。” 第83章 孩子的想法   姚志华“什么饥饿营销”   “顾客来晚了买不到, 就会觉得我这里东西好吃,生意好不够卖, 就是紧俏商品。”江满道,“哎你先别管这个, 还是先关心一下咱们的午饭吧。”   “下馆子啊。”姚志华理所当然地说, “不然怎么弄这都快十二点了,我们再买菜, 再回家做饭,再等吃完, 得什么时候了别说你店里还得有人。”   话音刚落,就像为了给他证明似的,进来一对拎着菜篮子的老夫妻,互相搀扶着,头发都白了。老奶奶进来问道“你们家卖面包的”   “哎哟阿姨,真对不住,我们家面包卖光了。”江满抱歉地迎上去,“我没以为这么好卖, 昨天烤了两炉,放学小孩多,刚才都卖光了。要不”她转头看了看,“还有点月饼, 要不您尝尝”   免费品尝盘子里的早让一波小孩吃光了, 江满说着, 便随手拿了一块五仁月饼, 一掰两半,递给老奶奶一半,又递给老爷子一半。   “年纪大了,吃不了太甜的。”老奶奶摆摆手。   “那您尝尝这个,椒盐五仁的,里边花生核桃都是弄碎的,没有糖。”江满随手又掰了一块椒盐月饼。   老奶奶大约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接过来咬了一口,吃完跟老爷子品评道“还真不甜,挺香的,不硬,你能咬动。”   老爷子听了,便也吃了一口,细细品了品,指着叫老奶奶“买两斤,买两斤。”   江满便主动拿托盘帮老奶奶夹了月饼,五块一包,包成两包,又把三块随手包成一小包,给老奶奶放进篮子里。   “就要两斤,别给多了。”老爷子说。   “买两斤送半斤。”门口写着呢,估摸着老两口也没注意看,江满笑道,“五块一斤,我还能掰下来一半吗,送您三块。”   “这姑娘会做生意。”老奶奶拎着篮子,一手扶着老爷子往外走,回头问了一句,“姑娘,你明天还烤面包吗”   江满说烤。老奶奶便说“那我们早点儿来,老头子牙口不好,就吃点松软的。”   “说的好像你牙口好似的。”老爷子嘀咕一句,老夫妻俩便相互搀扶着走了。   “瞧见没,这就是饥饿营销。”江满跟姚志华示意了一下,当然人家营销是故意制造“饥饿”,她这是真卖光了。   “江老板是挺精的啊。”姚志华揶揄道,“而且这老公母俩,穿着打扮看着经济条件不差,你这又拉了个老主顾。”   “估计有退休金的,老爷子那派头像个老干部,口音北方。”江满笑着抬抬下巴示意,站在店门口瞧着慢悠悠走远的老夫妻俩。   “得有八九十岁了吧。”姚志华也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看,“希望等我们老了也能这样,八九老十了还能走得动。”   “所以好好活,过好每一天。”江满说,“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老了也不缺钱,有钱花,出门散个步都有保姆和狗狗跟着。”   “”姚志华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好好的温馨话题,怎么就一下子扯到了保姆和狗了,老伴儿和孝顺儿女她丢哪去了   两口子站在门口看,畅畅就跑了过来,从爸爸妈妈腿中间挤进来个小脑袋“我看看,我看看。”   “不看了,老奶奶走远了。”江满拍拍闺女的小脑袋,重新回到重要话题,“吃什么再磨叽一会我都饿了。”   畅畅“下馆子,吃小鸡。”   “你还有肚子吃小鸡你刚才吃了一肚子面包月饼。”江满无奈摇头,她忙得分身乏术,一不留神小姑娘就只管吃,其实有点担心她吃多甜品不消化。   “畅畅,不能一下子吃太多面包点心,会肚子疼的。” 江满嘱咐道。   “哦。”小姑娘漫不经心答应一声。   于是江满加大了告诫力度“吃太多甜食最容易长丑了,还会长小黑牙,又胖又丑,记住了哦”   “记住啦。”小姑娘慢条斯理的。   “自家开店,她也就刚开始吃个新鲜,估计不用几天,你叫她吃都没这胃口了。”   姚志华不以为然,他其实一直觉得小孩子胖胖的才好看。   可江满主张健康均衡,为了鼓励小姑娘多吃青菜水果,就喜欢跟她说“光吃肉长胖长丑”之类的,偏偏他们家小姑娘爱漂亮,最怕长丑。   姚志华一直觉得好笑,这么点小孩,怎么这么爱漂亮。这年代朴素为美,瞧她这个妈怎么教的。   这么一说江满就有点冤枉了,其实她也没刻意教过啊。他们两口子,都是衣着整洁的人,经济条件好一些,给孩子买衣服就舍得,也讲究一些,再说小姑娘天生爱漂亮,哪里是谁教的。   三口人挤在门口商量了一会儿吃什么,娘儿俩继续看店,姚志华便去幼儿园对过的一家小吃店,点了一个炒小鸡,一个青椒土豆丝,叫老板先给炒菜。   这年代也不担心地沟油,小馆子味道还不错,对付了一顿午饭,姚志华回学校,江满把畅畅送去幼儿园。   回到店里,再来几个顾客,下午三点钟不到,月饼也全都卖光了。   江满只好认命地去和面揉面,拌馅料,争取今天晚上多做点儿。   一边烤月饼,一边还得应付顾客,再有人来,她也只好抱歉地跟人家说卖光了,想吃明天早来。   当天下午,刚出炉的月饼,带着温热又卖了一些。有的顾客买回去尝过了,还跟别人推荐,说这家月饼现烤现卖,用料实在,味道真不错,反正比商场里好吃也划算。   没办法,经济刚刚搞活开放,用比较正式的话说,就是人民群众日益发展的物质需求还得不到充分满足,月饼这样节日应景的东西,江满做不上卖的了。   等姚志华下课来到,江满开始跟他叹气“晚饭你想法子解决,畅畅交给你,我得加班。”   “这就是你选的比较清闲自在的店。”姚志华笑,“算了吧,横竖你一个人,烤多少咱卖多少呗,一天到晚的还不回家歇歇去。”   “我刚开业,总不能让货架空着吧”江满哎了一声,“临时也不好招工找人,找人一下子也不上手啊,我估摸着等过了中秋节,不卖月饼就不能那么忙了。”   “到中秋节还有大半个月呢,你真能行”姚志华看看江满,“这么着吧,我去买点饭,我们就在店里吃吧,吃完了你忙你的,我带畅畅。”停了停,“我恐怕也没法给你帮忙,我今晚事儿也不少呢,还有个约稿,再拖人家编辑该催了。”   “那行,你去买饭。”江满挥挥手,看看自家小姑娘,安静地趴在桌子上,自己拿彩色铅笔画着玩,便走过去,“畅畅,你画什么呢”   “喇叭花。”小姑娘说。   江满看了又看,一大一小两个套着的红色圆圈,是有点像啊,旁边这一片蓝色看样子就是叶子了,便嘱咐了一句,叫她别乱跑,也不多管她,自己赶紧进去忙。   小街卖吃的不少,姚志华很快去买了馒头和两样菜来,一个卤口条,一个清炒空心菜,用人家店里的盘子端来的。两人收拾了一个小桌子放在里间,摆上了吃饭。   江满忙了一天,烤了一天好吃的,烘焙的香味弄得不饱不饿的感觉,对卤肉没多大兴趣,就着炒空心菜吃了一个馒头,畅畅反正也不饿了,吃了几块卤肉,喝了点水,说饱了。   “这阵子到中秋节前,估计我们家吃饭没法正常了。”江满一边咬着馒头,一边开始琢磨安排家庭生活,“要不然,以后中午我就准备点饭,你过来,我跟畅畅就不用跑回家了,直接跟那边小饭店老张师傅说一下,我们定菜,叫他每天中午小孩一放学,就给我们炒俩菜,一荤一素就行,不然再叫他烧个汤,你顺路拿过来,我们就在店里吃。”   “你准备饭”姚志华问,“你怎么弄”   “我这边现成的烤箱,现成的面粉,你要吃什么弄不出来”江满说,“就是米饭不方便做,想吃米饭还是去店里买。面饼什么的都能用烤的,烤无糖的面包当馒头吃正好,还有酥饼。武大郎烧饼吃过没”   姚志华停下筷子“什么武大郎烧饼”   畅畅一听,眼睛一亮“妈妈妈妈,什么五个啷咯烧饼,好吃吗”   “就是中国式披萨。饼子上有菜有肉,我们晚饭吃合适,省事还好吃。”江满说。   抬头对上姚志华面无表情的目光,她想起来,笑笑“嗯披萨就是,有点像中国的馅饼。改天闲着了,咱们找个西餐厅,吃披萨去。其实这些也就是个名字,你见过就一点不新鲜了。”   她想了想,“有烤箱自家都能做。明天晚饭给你们做武大郎烧饼,其实材料齐全,披萨我也能做出来,就是有些材料不容易买到。”   比如芝士奶酪,一般的商场还没见过有,真要想做披萨,改天打听打听。尽管八十年代初,沪城这样的地方,西餐厅也不稀奇,总有卖原材料的地方。   “瞧见没,可把你妈能死了。”姚志华指着江满,对畅畅笑道,“让你妈给咱们做。”   “妈妈做。”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最关心好吃的。   “明天晚饭做。”江满放下筷子,喝了半碗水,“好歹凑合这一阵子,等过了中秋节再看看吧,不然我真得招工了。”   “这小日子,天天下馆子,还吃武大郎和西餐,可相当凑合了。”姚志华笑起来,说就这么定了。   吃过晚饭,姚志华先带着畅畅回家,等江满又烤好四炉月饼和两炉面包,便已经很晚了。   她关好店门,穿过一条亮着灯的小街,街边纳凉的老人还在聊着天,街道大妈带着红袖章晚间巡视,提防有人趁着晚上乱倒垃圾。   走到自家租住的房子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回来这么晚”姚志华从稿纸上抬头。   “将就把准备的馅料都烤完了。”江满问,“畅畅睡了”   “睡了。”姚志华伸个懒腰,“你说咱俩,忙的跟兔子似的,赶紧洗洗睡觉。”   江满进门换鞋,问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读了研究生比本科时候还忙了,上课那么忙”   姚志华一听就笑,感叹说还真是上课忙,不是人家给他上课,是他给别人上课。   他担着个研究生的名头,自己的课程其实挺轻松,每天除了跟着教授搞搞学术,得空爬爬格子、写点东西,大部分时间就是给别人上课了,给本科生上课。   江满啧了一声“你们教授,这是直接拿你当老师使啊。”   “研究生给本科生上课,这不都这样吗。”人才缺乏的年代,姚志华道,“别说我,孟学春那个二把刀,本科生吧,留校就直接上讲台了,给本科的上课,当辅导员。”   “这也能行”   “有什么行不行的”   两人洗漱收拾,上床躺下,习惯性地就靠在床头聊几句。   姚志华胳膊给江满枕着,搂着她犹豫了一下,问“江满,你有没有想过,等畅畅长大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妈妈有些事情奇怪,解释不通,会不会觉得困惑费解”   江满停了停“那你是怎么解释的尊重科学,存在即合理,是你说的。”   “别杠。”姚志华胳膊搂着她动了下,示意她,“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他停了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孩子大了,她自己就会有想法了。”   “所以我才更愿意来沪城生活。”江满看看旁边小床上熟睡的小姑娘,侧着身子,睡得可真香。   她身子往下溜,拉着他的胳膊当枕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是我女儿,从小她就习惯了的一切,习以为常,有什么好困惑的沪城这地方,搁在解放前,卖菜阿姨都会说几句洋泾浜英语,十年大革命都还保留了好几家老字号西餐厅呢。”   姚志华想想,也是,停了停轻声笑道“哪天闲着了,还真得去吃个西餐,我们就找个老字号,我都还没吃过呢。”   入园一周后,“吱哇乱哭”的小朋友终于没了,小孩也不傻,你瞧瞧,哭也没用,再怎么可劲哭,大人还得把咱们送来,老师也不凶,幼儿园有很多小朋友,还有滑滑梯和秋千架。   于是哭够了的小朋友们,在认清事实之后,也就开始“既来之则安之”了。   然后两个有经验的老师才开始整理队伍,一前一后照应着,带着一队手拉手的小朋友们,去校园里散步,熟悉校园,排着队玩滑滑梯。   时下的幼儿园,一般不午饭和点心,全托的幼儿园少之又少,单位和街道办幼儿园,一般就是个福利性质,也不用交多少钱。   畅畅上的附属幼儿园也这样,中午家长把孩子接回去就餐。小朋友们刚开始上幼儿园,习惯还没太养成,在家总有零食,早饭也未必吃的好了,于是玩了会儿,就有小朋友喊饿了。   一个喊饿,像积极响应似的,很快就一堆小朋友围着老师喊饿。   江满对此倒是有预料,这阵子早饭都准备的格外精心。来到沪城后,她给孩子定了牛奶,畅畅今早喝了一杯热牛奶、一个鸡蛋,还吃了一个芹菜肉的包子,倒是不怎么饿。   金老师“饿了呀,再过一会儿就放学吃午饭了,小朋友们以后早饭要好好吃哦。”   畅畅小姑娘坐在秋千上,乖巧地举起小手“老师,我早饭吃饱饱的,我不饿。”边说还摇摇小脑袋。   金老师比了个大拇哥“畅畅小朋友真棒”   畅畅“吃大肉包子,还有鸡蛋。”   看看一堆喊饿的小朋友,金老师脸色微妙了一下下,呵呵笑“对对对,以后小朋友们都要像畅畅这样,好好吃早饭,才能长高长胖。”   畅畅“饿了没关系,我们家有好多好吃的,一屋子面包,还有月饼。”   这小孩说话又慢,慢言细语的,甜甜软软像掺了糖,小孩们本来就喊饿,一听她说,消化腺条件反射,差不多就开始吞口水了。有的孩子眼睛眨巴眨巴,看样子又打算哭了。   金老师憋着笑,赶紧转移话题“畅畅真聪明。畅畅,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呀”   “爸爸上学,妈妈烤面包。”畅畅说,“烤满满一屋子面包,可好吃了。”   金老师“”   想说咱能不提好吃的了吗   正好李园长走过来,站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小朋友们玩,金老师和尹老师便站起来说话。   尹老师问“园长,小孩子们刚入园,平常在家饿了就吃,一下子不习惯呀。能不能允许家长们给带点儿零食点心之类的”   “那不行。”李园长说,“孩子小,你允许带了,吃得到处都是,弄脏了先不说,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万一糖果之类的卡到,可就危险了。你们呀年纪轻,是没经历过。”   说完了摇摇头,叹气“其实你不允许带,也有孩子偷偷带,所以我们老师一定得细心,跟家长交代好了,尤其糖果之类的,可不能随便带进来,出了事我们谁也赔不起。”   尹老师“我听说人家机关幼儿园给小孩加餐吃点心呢。”   李园长“那得让家长交钱的,也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啊。”   两个老师只好再接再厉,鼓励“小朋友们,好好玩,中午回家好好吃饭,以后好饱早餐,看看谁最棒。”   而小朋友也有小朋友的交际方式,一个苹果脸的小姑娘笑拽拽畅畅“畅畅,你们家真的有很多面包吗我也想吃。”   “叫你妈妈买。”畅畅想了想,“妈妈有切在盘子里,给小孩吃的,那个不用给钱。”   旁边的小男孩忙问“那给我吃吗”   畅畅说“可以吃盘子里的,不可以吃柜子里的。柜子里是妈妈卖的。”   于是中午,江满再去接畅畅的时候,便看到好多小朋友围着畅畅,家长哄都哄不走。   问清楚原委,大人便纷纷好笑,于是大人孩子,好大一队人马,一路说笑着开赴面包店来了。   既然要招待女儿的同学,江满就专门去切了满满两盘子现烤的面包和月饼,放上牙签,让小朋友们自己吃。有些家长忙表示不好意思,江满则笑称,本来就是准备给大家吃的。   免费试吃的牌子还挂在门口呢,她开店做生意,很乐意招待这些小客人,别说还都是女儿的小伙伴们。   店里靠墙放了两张给客人小坐的小桌子,小朋友们就围着小桌子,坐的坐,站的站,叽叽喳喳挤成一堆,正好刚放学饿着呢,两大盘子,一会儿工夫就吃光了。   孩子吃,家长既然来了,就顺便买了些面包、月饼,江满也有意跟同班家长们打好关系,忙着招待,还要多送点儿什么,比如买五仁月饼,她就多送两块豆沙月饼。   江满的原则,家长们初次来,多送一些可以,价钱是不会让的。   然后家长们连哄带劝,连拉带拽,拉着自家的孩子告辞离开。临走的时候,小朋友们一个个都挺乐呵,跟畅畅再见,才依依不舍被家长带走了。   一个苹果脸的小姑娘临走挥挥手“畅畅,阿拉摇遮啦。”   畅畅挥挥手“侬遮吧,下回再玩儿。”   隔壁小书店的老板这两天看着江满家生意兴隆,两家门挨着门,连带着好像来他家逛店买书的小朋友也变多了。   这会儿看见一放学来了这么多人,伸头看了两遍,等小客人们都走了,过来笑道“大妹子,我看你这么个试吃法,一天到晚也得不少吧,这条街靠近幼儿园和小学,小孩子多着呢,小孩子不是大人,试吃一块就算了。”   还有放了学专门跑来“试吃”的呢。   “进店都是客。”江满笑道,“这不是开业期间吗。”   其实她这么个性情,开这个店本身也不完全是为了挣钱,只为挣钱她就不开面包店了,所以免费试吃应该会一直有,只不过这几天新开业,准备的比较多,品种比较齐全罢了。   “畅畅,你挺厉害啊,认识这么多小伙伴了。”江满坐下来,见畅畅吃着面包,小嘴一动一动像个小松鼠似的。她起身进去,很快拿了一杯温水给她。   “畅畅,别吃太多面包,爸爸该来了,我们马上要吃饭了。”   话音刚落,姚志华推门进来,巧得让娘儿俩一起笑起来。   “笑什么”姚志华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身上。   江满说“你闺女,认识新朋友了,请了好多小朋友来我们店里玩呢。”然后憋不住捂嘴笑道,“我听见她还跟人家小孩学说方言呢,阿拉呀侬呀的。”   “真哒”姚志华看看自家闺女,有点惊奇,忍不住也偷笑。   姚志华来时,先去订餐的小吃店拿了午饭,这次用小吃店的提盒拎着,一碟茭白肉片,一碟烧茄子,还有西红柿蛋汤和米饭。   江满便跟姚志华开玩笑,说得亏闺女帮她拉了好多小客人来,生意好,不然一家人这么一天两顿在外面吃,都不知道挣钱够不够吃饭了。   姚志华把提盒递给江满,便忙着抱抱闺女,问她认识哪些小伙伴了。   其实小孩子刚开始在一起玩,好多都还不知道对方名字的,只管玩就是了。畅畅想了想,跟爸爸说了几个名字“陈弯弯、何东雷,还有马秋汝”   刚吃完饭休息了会儿,苹果脸小姑娘又来了,蹦蹦跳跳跑进店里“畅畅,侬反切了伐阿拉又雷咯。”   “你来玩吧,马秋汝。”畅畅丢下玩具,从小椅子上滑下来。   江满和姚志华忙出来看,小姑娘的家长跟着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斯文白净,颇有点文人气质。上午跟来的是小姑娘的妈妈,江满有点印象,这个看来是马秋汝爸爸了。   她刚想打招呼,谁知道姚志华一看,忙笑着迎上去“哎,马老师,怎么是你呀,快请进。”   “志华”对方明显也有点意外,看看姚志华看看江满,再看看旁边俩小姑娘,恍然明白过来,笑道,“原来这是你们家开的呀。” 第84章 好奇宝宝   “这是我们学校的马老师。”姚志华给江满介绍了一下, “马老师,这是我媳妇江满, 这个店是她开的。”   他看看苹果脸马秋汝,“原来这是你女儿啊, 可真好, 跟我女儿一个班,以后可以一起玩了。”   “原来是你们家开的。”马长林说, “中午我女儿回去还说呢,说他们班有个面包屋家的小朋友, 一直跟我叽叽喳喳的,说她可漂亮可漂亮了,她家里面包可好吃可好吃了。我爱人还买了月饼回去,的确好吃。”   “您要说好吃,那肯定真好吃。”姚志华笑。   两人寒暄几句,马长林便哎了一声“志华,你现在不送孩子去幼儿园”   “还早呢,还得半个多小时上课。”姚志华说。   “那”马长林犹豫了一下, “你看我整天忙,也不太清楚时间,她妈妈临时有事,让我给送来, 得亏这小孩先跑你们家来玩了, 不然我送过去还没人管呀。”   姚志华一听, 便笑道“马老师你要是有事忙, 就把你女儿留在这儿玩好了,到时间了我一起送去。”   “那行,那就拜托你了,我还真有事儿。”马长林喊了一声,“小汝,你在这儿听话啊,我先走了。”   马秋汝只顾着跟畅畅玩,俩小姑娘在桌子上搭积木,头也不抬答应了一声。   “这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马长林对江满点头笑笑,便匆匆走了。   江满在一边看着,俩小姑娘玩起来还挺有趣。畅畅跟着爸妈到处跑,搬来搬去的,离开老家以后,在大人的影响下便习惯了说普通话。而马秋汝呢,沪城口音的普通话夹杂着沪城方言,时不时冒出来一句,俩小孩居然交流无障碍,各说各的,各人居然也都能听懂对方。   说实话,沪城这地方的方言,说得快了江满都听不太懂,碰上只说方言的顾客,只好连估带猜的。可能是小朋友说话慢,又都是短句为主,畅畅倒学得挺快。   “这小孩是当地人她爸爸是你们学校老师啊”见两个小孩玩得入迷,她小声问姚志华。   “她妈妈好像是沪城当地人,马长林自称是祖籍东北的杭城人。”姚志华说,马长林是他们学校的老师,不过没教过姚志华的,认识,算不上多熟悉。   “这个人有点恃才傲物,不过也的确有几分才华,特别推崇五四文学。”   “这小孩挺活泼的,跟我们畅畅也玩得来。”江满道。   玩了会儿,姚志华回学校,江满就把两个小姑娘一起送去幼儿园。回来路上经过卤味店,进去买了根香肠,剁成细细的香肠末,准备试验武大郎烧饼。   饼子烤好,刷上酱料,看着时间到了便去接畅畅,经过老张师傅的小吃店顺便说一声,请他晚上再给烧个萝卜粉丝汤。   江满每次去接畅畅,动作快的话来回五六分钟,她索性也不锁门,只把柜台收钱的抽屉锁上。碰巧这之间有顾客进来的话,很快她也就该回来了。   畅畅接回来,一进门嗅嗅鼻子“哇,妈妈,什么香香的味道”   店里一个顾客看着她笑道“这小朋友是你女儿呀,好可爱,这屋里全都是香香的味道呀。   小姑娘认真脸“不对,今天有一个不一样的香味道。”   馋猫鼻子尖,等顾客走了,江满去里间把烤箱里的饼拿出来,看看卖相一般,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图个清爽,她创造性改良了一下,随手切了些黄瓜丝夹进去,中间一折,包上包月饼的油纸,递给小姑娘。   畅畅拿在手里先看了看“妈妈,这就是你说的五个啷烧饼”   江满自己也拿了一块,娘儿俩一边吃,一边江满跟小姑娘纠正了一下“五个啷”,说是古代一个个子很矮的人,叫武大郎,他还有个弟弟叫武二郎,是个大个子。   畅畅听完,嘟嘟脸有点小困惑,歪着脑袋问“为什么他个子矮矮的,他弟弟高高的”   江满想了想,老实回答“不知道,可能他小时候不好好吃饭,长得就矮。”   畅畅“是不是跟白雪公主家的小矮人一样”   江满“差不多吧,都是小矮人。”咬了一口烧饼,“哎,闺女,以后叫你爸爸给你讲睡前故事,我有些都记得不清,他讲得应该比我靠谱。”   小姑娘对这个改造版的武大郎烧饼十分捧场,吃光了一整块,等姚志华来吃晚饭,小姑娘又喝了半碗汤。   姚志华吃着“江氏改良版武大郎烧饼”,便打趣媳妇花招多,什么武大郎烧饼呀,不就是馅饼把馅儿放在外面了吗。   “不过还挺好吃。”姚志华说。这个饼配上萝卜粉丝汤,三口人一顿晚饭吃得很饱。   “那当然,不好吃谁还做呀。”江满自我陶醉了一下,“我问过了,友谊商店有卖芝士奶酪的,明天晚上咱们试试披萨。”   终究没能坚持到中秋节后,面包店开业的第七天,江满在店门口贴了张招工广告。   不能等到中秋节后了,就算中秋节后不那么忙了,她整个人一直在店里,时间全占用着不说,一家人午饭、晚饭真成了问题。   下馆子是好,可天天吃就吃不消了,午饭固定下馆子,晚饭花式凑合,多花钱还吃不好。连吃三天就开始想念自家做的饭菜了,还是自己做的更合口味。   长期下去肯定不行。   面包店的店面本来就不大,要是再弄来锅碗瓢盆做饭,放不下不说,也不合适,想想看,烤面包的奶油香气里混合着辣椒油和红烧肉的味道   招工。   招工广告写着,招女工,三十岁以下,有烘焙经验者优先,江满自己琢磨,年纪再大些她就不好意思使唤了。   贴出去当天上午,就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应聘,怯生生进来了,两手抓着布袋子问“姐姐,没有工作经验,要吗”   江满正在给顾客结账,闻言便指着旁边的小桌子,叫她先等等。   结果这姑娘就抓着布袋子,怯怯地站在柜台旁边等。等顾客走了,江满倒了两杯水,招呼她坐下来聊了几句。   这姑娘自己说姓吴,叫吴小青,十八岁,小学文化,是奔着亲戚来的。亲戚在沪城做保姆,有熟悉的人家要请保姆,便介绍了她来,结果要请人的那家主人见了她以后,不知啥原因就说不要了。   江满看着她,要是这姑娘没撒谎,她大约猜到原因了,这姑娘一张秀气气的瓜子脸,杏仁眼,身段水葱似的,长得实在挺漂亮。   “我大老远从老家乡下来的,来回光路费也不少钱呢,不想就这么回去了。”   “我这里不管吃,不过自家的店,你要是吃面包、月饼啥的你随便,想吃别的你就得自己出去买吃的,这条街很多卖饭食的。”江满看着她问,“那你现在住哪儿”   那姑娘摇摇头“没地方住。来了几天跟我那个亲戚挤,本来她安排我回去了的。”   江满为难了一下,她招工告示都写了,不管吃不管住。   “姐姐,我,我可以晚上在店里,天这么热我打个地铺,有张席子就行,正好还能帮您看店呢,我再慢慢想办法。”   吴小青娘可怜巴巴地看着江满,“姐姐,我老家那么远,一来一回坐车花钱,好容易来了没挣到钱,回去跟爹娘也不好交代。”   江满叹气“那要不你就先试试”   就让她留下了,说好了试用期半个月,半个月工资二十块钱,之后再协商。   刚来肯定也没法叫她烤面包,江满就让她打杂、打下手,招呼顾客。这边说好,那边吴小青就跟着她进了里边操作间,按她的指点把月饼馅料分成一个个小球,包上江满做好的面皮,磨具里压一压。   本来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这姑娘看着干活还算利索。   江满中午接了畅畅放学,就回家做午饭了,让吴小青留在店里顾店。   时隔七八天,三口人终于又吃到了自家做的午饭,白米饭、炒莲藕、炖了个花鲢鱼头,加点儿豆腐进去跟鱼头一起炖,也不用专门再烧汤了。   “还是自家饭吃得滋润。”吃饱了,姚志华摸着肚子感慨。   “还是妈妈做饭好吃。”畅畅也摸着肚子感慨。   江满翻了个白眼“那感情是,别人做的东西都好吃。”   爷儿俩互相看了看对方,畅畅从小椅子上滑下来,笑嘻嘻把自己的小饭碗送到厨房水盆里去了。   “我洗碗。”姚志华笑嘻嘻爬起来,把其他的碗和盘子一起端走了。   然后厨房里就传来哗哗的水声和爷儿俩嬉闹的笑声。   “爸爸,妈妈店里来了个很好看的姐姐。”   “噢,真哒,有我们畅畅好看吗”   “嗯”小姑娘想了想,“她也好看。”   江满噗嗤一笑,走到厨房靠在门口说“畅畅,你不能叫姐姐,你得叫小吴阿姨。”   家庭人口简单,小姑娘貌似有一点点分不清辈分,漂亮的姐姐是小吴阿姨,有问题吗   “真挺漂亮的,放在咱们店里都养眼。”江满跟姚志华闲聊,“深山出俊鸟,不信你明天去看看,长得跟林妹妹似的。”   姚志华嘁了一声“你呀,得亏不是个男的。”   看看拿着小花碗玩水的闺女,话题没敢再继续,小姑娘现在学习能力超强,偏偏还啥都不太懂。   结果这个吴小青总共在江满店里干了七天,就跟江满说要走了。   江满寻思了一下,这七天,双方也没哪儿不愉快啊,吴小青每天三顿饭,大概能有至少两顿在店里吃面包,晚上就在店里打地铺,偶尔出去吃碗面、买个包子。她看这姑娘初来乍到,总是怯怯的,说实话还挺照顾她。   于是江满就说“你干了七天,咱说好了试用期半个月,我呢也不说别的了,说好这半个月工资二十块,我给你十块。”   吴小青两手抓着来时的布袋子,怯生生低头不吭声,江满就问她,是打算回老家去了,还是有别的工作了   “姐姐,你别生气,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吴小青嚅嚅说道,“我,我去芳菲美发厅了,就在前边那条大街不远,他们管吃管住,一个月工资答应给我六十块呢,我寻思,也能学个手艺。”   江满一听,沉默了一下问“你去他们那里看过了吧,女学徒工都是干啥的”   吴小青低头老半天道“老板娘说了,给客人洗头,学理发。”   “那行。”江满说,“那你要去就去吧,我这儿肯定给不了你一个月六十,也不管吃住。”   店里只剩下江满自己,晚上姚志华放学,便自觉到店里来了,一看,江满正在忙碌,后天就是中秋了,又恰好是放学和下班时间,来买月饼的客人排队结账。   “来帮忙。”江满一看他来了,忙把他拉过来,叫他在柜台里收钱,自己只管包装,   “畅畅呢”姚志华赶紧问了一句。   “接回来了,在那边玩呢。店里当时有顾客,我这儿实在走不开了,瞅见他们陈弯弯妈妈从门口过,就拜托她帮忙接回来的。”江满说。   没法子,越到放学接孩子的时间,店里越忙。   “哪个陈弯弯别随便让旁人接。”姚志华接过顾客递来的钱,一边找钱一边问道。   “陈弯弯家就住前边那条弄堂,认识了的。”江满说,“这不今天特殊情况吗。”   天色将黑,江满加班烤制的月饼都卖光了,三口人关门走人,路上买了些菜肉包子,回去快手快脚烧个米汤,凉拌洋葱木耳和小葱炒鸡蛋,才吃上晚饭。   “这个小吴,看着挺好一小姑娘。”姚志华摇头感慨,“过了中秋节,赶紧再招人。”   “可不是吗,干什么都怯生生的,我刚开始看着她其实也不太合适,还是心软了。” 江满道,“人各有志。这都八十年代了,不理发的洗头房只会越来越多。”   毕竟,这是一个社会和思想急剧变化的时代。   中秋节前,江满给江谷雨寄去一些钱,嘱咐她送节礼帮她也送一份,跟江老爹说她就不回去了,叫她尽量买点老人能吃的能用的,或者再给他买件衣服之类的。   江满算是看出来了,把钱寄给江老爹,他只会转手就交给儿媳妇,指不定还觉得自己这个公公当得真好。   各家有各家的日子,娘家就是这么个模式,姐妹俩反正也习惯了。   至于姚志华会不会给老姚家他爹娘寄钱,还是怎么安排,江满也不问,也不管,毫不关心。   姚老头、姚老太再不好,也是把姚志华养大了的,姚志华要真能不管不问,他就不是姚志华了。   一码归一码,他跟他爹娘那边,只要别牵涉她,江满只当跟自己无关。   八月十四,江满只在一早晨去烤了两炉月饼,除了周围熟客邻居来买,别的就没怎么卖,有客人来问,她就说临到跟前儿没做,寻思大家早该买了的。   她把两斤一包分好,中午就让姚志华拿了几份,去送给他几个熟悉的教授,还加了包茶叶。   “这样能好吗”姚志华拎着月饼问道。其实八九十年代社会还真挺尊师敬长,可尊敬归尊敬,这年代淳朴的人们,大约很少有给老师送礼的做法。   “一共才两斤,你就说自家做的,带来大家尝尝,我连四斤都没敢给。”江满指指另一包,“这一包多些,你拿去给你那几个同学分,过节他们肯定也回不去。马秋汝她爸妈都来过,估计不少人都知道了你家里开面包房、卖月饼,你都不送两斤,你才不好意思呢。以前你读本科,不也经常请宿舍同学吃东西,我辣豆酱做的少了”   姚志华一想,也是啊,乐颠颠拿走了。   然后江满就故意晚一些去接畅畅,反正他们家那个天生淡定派的小姑娘,你去晚了人家也不着急。   果然等江满去时,别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畅畅坐在小椅子上,正在跟两个老师说话聊天。   “畅畅,你妈妈今天怎么还没来接你”尹老师问,“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妈妈说过她今天可能晚一点。”小姑娘不急不躁地说,“我妈妈很忙的。”   “畅畅。”江满走进去,笑着跟两位老师打招呼,“不好意思啊,金老师,尹老师,我有点事来晚了,耽误你们下班了。”   两个老师便笑着说不着急。   “畅畅,我们回家吧。”江满领着畅畅,随手把两包东西放在小朋友放水杯的桌子上,“两位老师,我自己做的月饼,拿来给你们尝尝。”   两位老师连忙说,这怎么好啊,不用不用。这年代大家都很淳朴。   “老师,我妈妈做的月饼,可好吃了。”小姑娘说,“我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   “老师别客气,我自己做的,你们还嫌弃了”江满笑着叫畅畅,“跟老师再见。”   自从她这个店开业,今儿算是早回家一回,太阳都没落,娘儿俩手拉手,说着话儿回家。   走到家门口,报箱里拿了她订的报纸,一看,里边还有封信,江满扫了一眼,是老家寄来的,写着姚志华收,便随手放在一边。   “今晚回来的早啊你们。”姚志华高高兴兴一推门,怎么没闻到香味,例行的开场白,“今晚吃什么”   江满“去吃西餐”   “我听说要预约的。”   “我下午打电话预约过了。”   江满得意了一下下,当然,因为租住的房子,他们自己家还没装电话,用的街道传呼电话,付钱的。   姚志华停了停,狐疑“今天你不忙”再想想,“今天也不是什么日子啊,明天才中秋节呢。”   “休息的日子。”江满哎了一声,这阵子卖月饼把她累的,得亏中间吴小青还干了七天。   她指指畅畅“决定了,明天歇业一天,过节,你不放假的吧,我们娘儿俩玩去了。”   姚志华欺负人啊。   三口人收拾一下出门,去吃一家民国时就有了的老字号西餐,黑胡椒牛排和红酒鸡,沙拉,奶油蘑菇汤,白兰地,浪漫的小提琴曲。   姚志华人生第一次西餐体验,就是跟着媳妇学西餐礼仪,畅畅小姑娘则独独喜欢上了甜点马卡龙。   “也就这么回事儿。”姚志华其实不太吃得惯,指着红酒鸡说,“我觉着,还不如咱们家做的那煸炒小公鸡呢。”   “这个是法式西餐。”江满笑道,“下回哪天闲着了,咱们带畅畅去体验一下老毛子的餐厅。”   “法式西餐”姚志华觑了一眼畅畅,见小姑娘正在专心吃她的马卡龙,便眨眨眼睛凑近她,小小声地“我光听说过法式热吻。”   江满睁大眼“姚志华,你还能知道这个我还以为你整天研究甲骨文呢。” 她一本正经的夸人表情,“有进步啊,不错不错。”   “去你的。”姚志华一头黑线,她什么意思啊她   结果一扭头,恰好看到对面两位年轻的金发国际友人,一男一女,正在热吻。   姚志华   赶紧把头转过来,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调整角度,挡住了自家闺女的视线。不然自家求知欲旺盛的好奇宝宝问起来,你给她解释吧。   他转过头,江满目光中带着些戏谑,揶揄地看着他。姚志华便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江满“瞪我干嘛我可没说你老古董。”   “你”姚志华手指虚虚地点点她,“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一抬头,对上自家闺女黑亮亮的大眼睛,姚志华忙咳嗽了一声,掩饰道“那个你妈不乖,我批评她。”   江满看看闺女,干脆嘴巴一扁,可怜兮兮地告状“畅畅,你爸欺负我。”   “哦,等会我打他。”畅畅小姑娘淡定如常,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甜点了。   两口子对视一眼,这次轮到江满一头黑线了。   然后三口人拉着手散步回来。   “妈妈你看,今晚的月亮好胖啊,又白又胖。”畅畅看着楼群中爬上来的一轮圆月。   “嗯,还真挺胖。”爸爸妈妈听得都笑起来。   回到家,弯腰换鞋的空档,江满看到鞋柜上的报纸,便抽出信封递给姚志华“你的。”   姚志华接过来,看了一眼,知道是老家他爹娘来的信,基本也没多大事,便随手放在一边,先换鞋。   伺候小姑娘洗漱完了,听完睡前故事,姚志华才得空拆开信封。然后气得把信丢到一边,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江满洗澡出来,一看他这个德性,便问道“怎么了”   姚志华努努嘴“你自己看。”   江满看看那封信“你要说就说,我可不想看。是不是你爹娘又折腾什么了”   “香香生孩子了,家里那么远也没法去,说我离得近些,让我去看看。”   江满“这也没什么呀,令妹生孩子,你娘让你去看看。”想了想,“你爱去不去,其实你离得也不算近吧,还上课呢,不想去你就说不好请假。”   对上姚志华面无表情的样子,江满顿了顿,脑子里嘣了一声“等一下令妹生孩子”   “对。”姚志华点点头。   “去年过年,我们从老家搬去蓝城,她不就是说怀孕,过年没回来吗。”   江满啧了一声,呵呵笑了一下,“我说姚志华,令妹真有本事啊,这是怀了个小哪吒,还是一年多生了两个孩子” 第85章 包子不包子   姚香香80年冬季去羊城打工, 这个江满记得挺清楚,因为紧接着她就带着畅畅去了沪城, 参加招商会,然后三口人一起回来过寒假。   然后成立公司, 她来往忙碌于姚家村和沪城之间, 81年暑假,从沪城回村, 听到姚香香嫁人的消息。   家里人反正也没见过男的啥样,就记得姚老太到处跟人讲男的家里挺有钱。姚香香说路远工作忙, 回不来,就把自己嫁掉了。   82年春节,姚香香没回来过年,说怀孕了,怀孕几个月江满也没太关注。反正那年姚志华毕业,比往年寒假回来得早,去老宅,姚老太就是说姚香香怀孕了, 大着肚子不方便回来。   之后他们就离开了姚家村,先搬去蓝城,暑假又搬来沪城。期间忙忙碌碌,江满也就没关注过, 姚志华倒是跟他爹娘通信,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 老姚家的事情, 尤其姚香香的事情,江满一向敬而远之,也就不怎么跟她提。   现在农历八月十五,九个多月前声称怀孕大肚子的姚香香,生孩子了。   这个时间,还真是谜之尴尬。   “令妹,去年夏天说嫁人了的吧,我记得刚放暑假的时候。”江满看看姚志华便秘一样的脸色,“她这要是第一胎,那当我胡说,我年纪大了,老年痴呆症,可能记错了,你多多见谅。”   看看姚志华越发难看的黑脸,江满忍不住一笑“要是人家春节那会儿刚刚怀孕,现在生下来不久,坐月子呢,那正好啊,对得上。”   姚志华瞥了她一眼“你少挤兑我两句,你明知道。”   江满事不关己,她现在除了经常跟江谷雨打电话写信,跟老家村里联系不多,跟老姚家更是毫无往来,也就是偶尔因为公司的事情,跟老队长通个电话。   可是姚志华却一清二楚,就在他考研前,初夏四月份吧,接到老家的信,说姚香香生了,生了个女儿。反正路那么远,姚香香说一切都好,也不叫家里去人。   当时姚志华忙着考研,之后又忙着搬家到沪城,明知道江满对他那个妹妹有多厌恶,忙起来也就忘了对她提起。   结果仅仅四五个月后,他爹娘又来信跟他说,你妹妹生二胎了,你去看看吧。   姚志华想骂人。   江满“我挤兑你什么呀,又不是你生的。”   掰着手指头算算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这姚香香够生猛的呀,满打满算出去打工不到两年,结婚一年零三个月,二胎生下来了。   江满一想“不对呀。她既然煞费苦心瞒到现在,干吗不继续瞒下去等个半年吧,再说生二胎了,过两年孩子大了,她带回去谁也不知道到底多大,也没人能给她鉴定,这事不就瞒过去了吗。”   江满挨着姚志华坐下来,捅捅他,“所以这胎生个什么女孩”   “女孩。”姚志华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你猜对了。   “怪不得呢。”江满笑了一下,心说她当初是不是一语成谶了,“令妹那个人,要不是处境不太好,她也不会告诉你爹娘,你爹娘也就不会叫你去看她了。”   这是需要娘家撑腰了啊。   江满前后梳理了一遍,呵呵两声,人生何处不相逢。   想想她当初是怎么生下畅畅的,又是怎么坐月子的,还有老姚家,尤其姚香香重男轻女那个嘴脸。   “她真是嫁在鄯城还是有别的隐情”   “这个应该是真的吧,嫁在鄯城。”姚志华顿了顿,已经从她语气中听出点什么了,问,“江满,你有什么话能跟我直说吗,好歹让我心里先有个数。”   “那你去不去看随你吧。”江满道,“你真不知道啊鄯城那一带,重男轻女在全国都数得上号的,不排第一也得排第二。现 在又开始计划生育,她这二胎生下来”   姚志华前后一梳理,好吧,明白了。   怪不得他爹娘写信来,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去看看姚香香。   姚香香未婚先孕,本来就容易让婆家瞧不起,刚生下第二个女儿,还在坐月子呢,被婆家嫌弃欺负,撑不下去了,不然也不会自己跟娘家戳穿未婚先孕那些事儿。   “这会儿指望娘家撑腰了,她嫁人的时候多有主张。”姚志华恨恨说道,“千里迢迢的,我到鄯城也得两千多里路呢,我怎么去给她撑腰”   江满耸耸肩,懒得说话。   这么看来,姚香香肯定写信回去哭诉了,结果他爹娘呢,遮遮掩掩,都没把事情跟他说得太明白,到底在婆家是怎么个情形,就让他去看看当他姚志华是齐天大圣呢   “不管你,我去睡觉了。”江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抱怨道,“好好的一顿西餐,大过节的,明天中秋呢。”   老姚家可真会让人扫兴。   她起身回房间,躺在床上,听见姚志华洗漱的声音,很快便迷迷糊糊睡了。   半睡半醒间,某人爬上床,给了她一个有点凶的法式热吻。   然后嘀嘀咕咕在她耳边威胁“哼,我说过要回来收拾你,别以为我就忘了。”   “你刚刚不是还生气呢吗,哪来的劲头。”江满推他,“我要睡觉。”   “正好换换心情。”姚志华大言不惭,“有劲我不往媳妇身上使,我往哪使。”   中秋节,江满带着畅畅跑出去玩,逛动物园,逛新建的游乐场,晚上娘儿俩良心发现,回来做了一桌子丰盛饭菜,一家人过了个节。   之后姚志华也没再提姚香香的事儿,也没去看,给他爹娘写了封信,说人里离乡贱,她自己弄成这样,别说我请不下来假,就是能请到假,我去了又能干什么   他丢不起这个人。   后来终究有些不忍心,怕他爹娘一把年纪,连气带急,再弄出个好歹来,就给老家寄了点钱,安慰说你们还是先把自己顾好了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中秋节一过,江满就再次在店门口贴了张招工广告。条件照旧,女工,三十岁以下,她对自己说,这次一定要招个能长期干下去的,她这是面包店,也要会做才行,不是来了就能上手的。   广告贴出去几天,也有两个来问的,彼此谈不合适。有个熟客来买面包,说你们家招工啊,我给你介绍一个要不要   介绍了个老家乡下的姑娘来,叫刘春苗,手脚勤快,长得也挺讨喜。江满就把她留下了,观察了几天,觉得还挺不错。   这个小刘姑娘有心学,江满反正也从来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之类的想法,也有心教,小刘很快就能帮忙做面包了。有帮手了,江满又开始做蛋糕卖。   中午江满吃过饭,领着畅畅去店里,一进门小刘就迎上来问“姐,你看看我烤的这个面包,怎么感觉就是没有你烤的松软呢我也按照你说的时间醒发了呀。”   “还行啊。”江满拿起她烤盘里的圆面包咬了一口,笑道,“已经不错了,比我刚做的强,不够松软是你面团揉得还不行。”   江满就去指点了一下,告诉她揉面团的手法要注意,面筋要揉到完全扩展,可以把面团拉长看看。   “畅畅,阿拉我又来找你玩了。”马秋汝半句方言,又改成了普通话,蹦蹦跳跳进来,身后跟着她的妈妈。   小孩被大人教过了,要她说普通话,说方言别人不一定听得懂。   小孩上幼儿园一段时间,家长们也彼此认识了,尤其女儿的几个小玩伴,江满混得都挺熟悉。马秋汝又爱找畅畅玩儿,加上马长林的关系,江满对她的妈妈杨娟也就熟了起来。她听到动静, 从操作间走了出来。   “马秋汝来啦。”江满笑道,“快进来,你们小刘阿姨正在学着烤面包呢,你们快来帮她尝尝,给她提提意见。”   “到你们家就是吃,吃得我都不好意思让她来了。”杨娟道。   “这话说的,食品厂的试吃员还得给工资呢。”江满笑起来。   “阿姨,给你。”马秋汝跑到跟前,递给江满一袋东西,干荷叶裹着的。   “呦,什么好东西呀”江满接过来问道。   因为马秋汝常来,杨娟也会给她带一些小零食。杨娟的娘家是沪城郊县的,渔民,所以马秋汝带过几次炸虾、鱿鱼片一类的吃食。马秋汝一口方言,就是小时候养在姥姥家学来的。   沉甸甸一包,江满打开一看,一包虾仁,一包沪城人常吃的白色小虾干,还有两条鳗鱼干。   就算靠海渔民,这鳗鱼干可不便宜,江满意外了一下,忙问杨娟“给我送这么多东西干吗呀。”   “嗐,我从娘家拿来的,渔民家里也不当好东西,自家吃不完就给你一些。”   “那就谢谢啦。”江满心里转悠了一圈,也没多说,就先放到旁边,招呼小姑娘去跟畅畅一起画画玩。   畅畅这阵子喜欢上红蓝铅笔了,从爸爸那儿拿了个本子乱画,见马秋汝来了,就招招手。   马秋汝跑过去爬上椅子“畅畅畅畅,你画什么呀”   畅畅没回答,把本子递给她看。   马秋汝“这是什么呀”看了又看,“什么也不像啊。”   畅畅“对呀,我就是乱画的呀。”   俩小姑娘便傻乐呵起来,脸对脸一起哈哈哈,像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你呀,是不是又客气了。”江满对杨娟笑道,“你看马秋汝在我们家玩多好呀,你要是急着上班走,就把她放这儿玩吧,等会儿我一起送去。”   一提起这个杨娟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在工厂上班,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她再赶去上班都要迟到了。而马长林呢,据江满的观察,工作也忙,大约在家里就是个典型大男人,不太过问家务,送孩子上幼儿园在他看来,大约也属于家务了。   这一点跟姚志华截然不同,姚志华在家里也没多么勤快,刷碗洗锅也耍赖,但是去幼儿园接送闺女比谁都积极,只要有时间,屁颠屁颠往幼儿园跑。   于是杨娟为了不迟到,就得提前把马秋汝送到幼儿园,幼儿园没到上学时间呢,小孩去了也没人管,可没法放心。   自从跟畅畅玩熟了,马秋汝每次提前来了,就熟门熟路跑来找畅畅玩。偶尔江满跟畅畅从家里来晚了,她干脆就自己坐在店里等着,反正有小刘在。   “动不动丢在你们家,还让你给送,我是太过意不去了。”杨娟比江满大几岁,典型的沪城人,白白净净,说话特别客气。   “这话说的,这么近,又不用我背又不用我抱。”江满说,“伸头就看见幼儿园了呢,你老这么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了。”   “你可不知道,我是真难处了,你帮了我大忙。”杨娟说,她上班时间比幼儿园早,还有一段路呢,下班又比幼儿园晚,自从马秋汝上了幼儿园,她动不动迟到早退,上个月奖金都扣光了,还挨领导批评。   “你是不是想把马秋汝放了学先放在我这儿,等你下班来接”江满直截了当问道。   这么点事儿,畅畅招待个小玩伴,对她这个性情来说,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地吗。   杨娟有些赧然了,便说她要想不耽误上班,实在不行,就让马秋吾放了学一起领回去。马秋吾是他们家大孩子,在花园小学读二年级了。这孩子江满见过两回,跟着杨娟送妹妹来的,挺懂事一个小少年。   “放了学你可以让她来我店 里,正好跟畅畅玩一会儿。”哥哥上学自己走,而小学比幼儿园放学晚了半个小时,江满这下明白了。   晚上睡觉就跟姚志华吐糟,说你们那位马长林老师,挺大男子主义的啊,他就算学校忙,可也比杨娟离得近,没有工厂那么忙吧,杨娟去厂里还得有好几公里呢,每天骑个自行车来回跑。   “怎么又来个让咱们家看孩子的。”姚志华打趣道,“以前杨杨整天在咱们家,好几年呢,保姆费都没给一个,这回又来个让你免费带孩子的。”   “那你去找马长林。”江满道,“他倒是潇洒了,我看他媳妇是真不容易,又做家务又带孩子,还得不耽误上班,马长林按说工作不会比她累。”   姚志华“大部分人家里还不都这样。你以为都是我这样的好男人呢,整天伺候老婆孩子,媳妇让往东,咱不敢往西。”   江满瞥了他一眼“行行行,你好男人,濒危珍稀绝世好男人,所以明天早晨你做饭。”   姚志华“我做就我做,我做饭你洗衣服”   江满翻个身,美滋滋躺下“你做饭,你洗衣服,你伺候你闺女穿衣服,好男人哪能让媳妇干活呀。”   等到姚志华某天下午再来店里,便看到三四个小姑娘坐在店里干净的地板上玩积木。   “嗬,咱们家这是成小孩中心了。”姚志华打趣道。   他走过去看,三个小客人,马秋汝和陈弯弯他认识的,还有一个认不出来,好像也是附近哪家商户家的孩子。   反正他们家闺女整天慢吞吞,小乌龟似的,干啥都不着急,也不太主动找别人玩儿,可是偏偏在幼儿园就很受欢迎,就算放了学,也经常有小孩跑来找她玩。   姚志华走过去看了看,小姑娘们在搭积木城堡,家里的积木本来就多,江满貌似买了不止一盒,四个小姑娘一起搭了好大一片城堡。   人小,也不是太稳当,一不小心城堡碰倒了一块,不光不恼,还乐得笑哈哈。   小孩们玩,姚志华一时童心大发,就蹲在旁边乐呵呵看。   “你今天挺闲”江满送走一个顾客,走过来挨着他也蹲下来。   “不闲,忙着呢。”姚志华立刻警觉道,“你答应今晚做豆腐肉丸子的,都说好了的,我做不好吃。”   “出息。”江满嫌弃的眼神,“那你跑来干什么”   “下午没什么课,来接你们回去做饭啊。”   “”江满骂了一句,“吃货。”   站起来,“你看着她们玩,我去跟小刘做小蛋糕,等会儿走。”   姚志华悠闲自在看着小姑娘们玩,有时看着积木城堡哪儿要倒了,还伸手跟着帮一把。   “叔叔,有一次,何东杰欺负畅畅了。”一个小姑娘告状。   “哦”姚志华问,“他怎么欺负畅畅了”   “他,他拽畅畅的裙子,还拿小虫子吓唬她。”   姚志华听了便“噢”了一声,问“然后呢”   畅畅“我才不理他。”   马秋汝“何东杰最调皮了,他也拿虫子吓唬我。“   “然后呢”姚志华问,“没告诉老师”   马秋汝摇摇头“然后,我就拿虫子吓唬他了,我没哭。”想了想,“他也没哭。”   姚志华饶有兴致了解了半天,合着有个很皮的小男孩,从幼儿园花坛里抓了一只瓢虫,拿来吓唬小女孩。   结果这小孩可没料到,他吓唬畅畅,畅畅小姑娘抬眼瞧瞧他,低头继续玩了,压根就没搭理。   他大约不知道,畅畅小姑娘姚家村来的,菜青虫当玩具,哪能怕一只瓢虫的。   然后这小男孩又去吓唬马秋汝,更搞笑,马秋汝在当渔民的姥姥家养大,整天 被大人领着,在海滩上捞鱼摸虾、挖沙虫的主儿,胆子也大得很,干脆把那瓢虫扔他脖子里去了,那小孩怕虫子咬他,自己急得又叫又跳。   姚志华听着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跟他讲,笑破了肚皮。   “姚叔叔好。”   放学后,马秋吾背着书包推门进来。   姚志华应了一声“马秋吾放学了”   “放学了,我来接妹妹。”马秋吾站在那儿喊妹妹,“小汝,我们回家了。”   “玩一会儿,吃个蛋糕。”姚志华说。   随着他的话音,江满端着烤盘出来,新烤小蛋糕香喷喷的诱人。她放下烤盘,招呼小姑娘们洗手吃蛋糕。   马秋吾二年级了,有点不好意思吃,摇头说不饿。江满便给他拿了两块包起来,放到书包里。   “谢谢阿姨。”   两个小孩很有礼貌地道了再见,马秋吾手拉手领着妹妹走了。   马秋吾兄妹俩一走,剩下三个小姑娘围坐一起吃蛋糕。陈弯弯妈妈很快也来接走了,剩下最后一个小朋友。   江满烤完蛋糕准备回去,正打算把她送回去时,家长终于来了,骑着自行车在门口打个招呼,喊小孩回家了。   “哦,这就走。”那个小女孩把没吃完的半块蛋糕往嘴里一塞,顺手把积木城堡胡乱一推,稀里哗啦推倒了一地,跳起来撒腿就跑了。   畅畅看看被她扔了一地的积木,停了停,默默站起来去捡。   有一块滚到柜台底下去了,她蹲下来看了看,然后趴下来,小胳膊伸进去没拿到,转头跟爸爸求援。   “畅畅,这个小朋友叫什么”姚志华趴下来,伸手帮她勾出来。   “赵小圆。”   姚志华这半天看着几个小孩玩,这个叫赵小圆的孩子有些强势,挺自我的,比如玩积木非要别的小朋友按她说的搭,抢别人手里的玩具。   “她没跟你说再见,还乱丢你玩具,都不帮你收拾,你不生气呀”姚志华问。   “不生气。”小姑娘把积木一块一块都捡起来,放回盒子里。   正当姚志华担心自家闺女是不是有点包子的时候,听见才四岁的小姑娘慢声慢气说道“因为我以后,不会请她来玩了。”   江满坐在柜台旁边,靠着椅子休息,听了便莞尔一笑。她看看姚志华,挑挑眉毛瞧瞧,你闺女情商高着呢。   江满跟小刘姑娘交代了一声,三口人收拾了一下,便离开店里回家。   82年寒假,上学的爷儿俩都放假了,只剩下江满,因为临近春节,店里还更忙了。   于是只能羡慕人家爷儿俩。姚志华整天陪着闺女睡懒觉,等她起床收拾好,准备去店里了,人家爷儿俩都还睡得香喷喷。   入冬后,姚家村那边,老队长跟江满打了几次电话,公司的出口生意这一年又赚了不少钱。老队长问她,开董事会呢,分红了,你们回来吗   江满说不回去了。   “过年也不回来”老队长问,“大过年,大家都想你们了呢。”   “路太远了,春节还不好买票,车上挤死人。”江满笑道,“队长叔,我这个公司董事,一向很懂事的,也不用回去开会了,你分红给钱就好。”   电话里传来老队长洪亮爽朗的笑声,江满把电话拿开一些,心说听这笑声,老爷子这把年纪,越活还越精神了。   老队长现在已经辞了村长的职务,退下来了,还管着公司的事儿。   “你们真不回来了”老队长不死心地问,“我听说肖秀玲一家要回来的。”   “真哒”江满一听忙问,“他们比我们还远,能抽开身回去”   “肖余粮结婚娶媳妇。”老队长说,“他们再远不也得回 来吗。”   “肖余粮春节结婚”江满忙问,“大喜事呀,那他们必须得回去。”   她犹豫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回去了。回头一说,姚志华跟她差不多想法。   坐两天三夜的绿皮火车,回老家过年,虽然能见见肖秀玲和村里老熟人们吧,可也难免要跟老姚家他们打交道。   尤其他们现在在村里没了房子,都没别的地方住。   对于姚志华来说,这是他毕业工作后的第一年,也是他们搬出来的第一个春节,姚老太来信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眼见着又写信来问,春节你回不回来啊你忘了娘了。   姚志华还没来得及回信,老家紧跟着又来了个电报,叫赶紧回去,说姚老头不太好了。    第86章 谁老大   腊月二十二, 姚志华收到老家的电报,只有五个字父病危速归。   江满还在店里, 姚志华骑车带着畅畅,匆匆去店里找她, 也没多说什么, 就把电报递给她看。   要是说的姚老太,江满兴许就基本断定是假的了。实在是这个时间太巧了点儿, 他们刚说不回去过年,那边就说病危了。   要说姚志华, 在最初的惊讶担心之后,也不是完全就信了的,毕竟他娘那个人,又不是没装过病,他爹身体也一向很好,农村人,六十岁上,照常下田干农活的年纪, 此前来信也没听说过有啥不好的。   姚志华情愿是他娘又作妖装鬼。   “你别急,我去给队长叔打个电话,先问问怎么个情况吧。”   “嗯,我不急, 你去打电话。”   江满便去找公共电话。先打了一遍, 居然占线, 等了等再打过去, 刚拨通就被接起来了。   “队长叔,我是江满。”江满直截了当问道,“志华他爹,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给你们打电话呢,打去你家那边,管电话的老太太说你们没在家。”老队长说,“你公公病了,在县医院呢,听说不太好。”   “什么病啊”江满忙问。   “什么病,哎,前前后后我也说不太清楚,村里人都说跟你婆婆吵架,让你婆婆给气的。”   老队长说,老公母俩因为些家事,一连闹了好几天,姚老太也不给老头做饭,没完没了的哭嚎谩骂。   姚老头六十几岁的人了,一连几顿没吃上热乎饭,加上生气。昨天大中午,就着咸菜喝了些白酒,饭也没吃,跟姚老太又吵起来,结果站起来没走几步,一头栽到地上了。   开始姚老太还当他喝醉了,骂了几句才发现不对,赶紧喊隔壁姚老二来,就不行了。   正好快过年了,镇政府开着小吉普车来慰问军烈属,赶巧了,老队长赶紧拦下车,张罗给送到县医院。昏迷不醒,看样子是不太好,所以今天一早,老姚家给姚志华拍了电报。   “偌大年纪,因为什么事闹成这样”   “我也不是很清楚。”老队长说,“你们回来再说吧。”   江满挂上电话,回来跟姚志华如实说了。   “怎么办”姚志华问,虽然比较平静,可听到这样的事,他亲爹,心里没法不着急。   “能怎么办,赶紧回去呗。”江满说。   两人夫妻间的默契,有些事也不用多说,尽在不言中。   姚老头不管能不能治好,这样的事情,她不回去不光是姚志华为难,姚家村老百姓要有议论了。   姚志华心里一热,看着她,拍拍她的手“那我去买火车票。”   “今天都腊月二十二了,你现在去买火车票,指不定得排上大半天队,就算能买到,怕也得几天以后的了。”   “我先去排队再说呗,看看能不能找个熟人。”   江满想了想说“坐飞机吧,润城有机场,我们坐飞机到润城,润城肯定有去省城的客车,路线应该经过永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先经过县城。”   公路路线她不是太清楚,但是从地理位置来看,应该不会错的。   姚志华顿了顿,咧了咧嘴对她笑了下“听你的。那我去买机票。”   他骑车出门,江满跟小刘交代清楚,叫她照应店里,自己先回家收拾东西。   这年代坐飞机出行的人少之又少,航班不是每天有,他们顺利买到了第二天下午到润城的机票。   腊月二十三晚上,一家三口赶到润城,先去汽车站问询过了,确定有班车,两人问清路线,对着地图研究了一下,决定在距离县城五公里左右的一个路口下车。   于是江满去给刘江东打了个电话,说清楚大体的时间和地点。腊月二十四,三口人坐上去永城的客车,下午两点多钟在约定路口下了车。   刘江东开了辆小吉普车已经等着了,看见他们赶紧跑过来。   “姐,姐夫,先去我家休整一下你们午饭肯定还没吃呢。”   姚志华点点头“早晨在润城吃的饭,路上吃了些面包水果。”   “还是先去医院吧,也不是太饿,回头再说。”江满看看姚志华,心说先去看看,一路上姚志华看起来平静沉稳,其实心里肯定担心,也没有平时那么贫了。   凡事怕巧,万一因为吃顿饭,没见上他爹最后一面,这哥们估计得能呕死。   “那我们就先去医院。要不”姚志华抱着畅畅犹豫了一下,“要不畅畅先别跟我们去了,先让小刘带回去”   两天行程过去,医院那边情况很难预料,并且医院这样的场合气氛,也不想让小孩子去经历。   至于说什么让爷爷见见孙女,人昏迷着,何况之前姚老头也没抱过这个孙女一次。   “畅畅,爸爸妈妈去医院,小姨夫先带你去他们家好不好你先去找小姨和浩浩弟弟玩,等爸爸妈妈办完事就去找你。”   小人精点点头,挥了下手“你们,去吧。”   刘江东看着畅畅不禁莞尔,他还担心小孩子跟他生,一年没见了都,怕小姑娘不乐意跟他回去呢。   小刘开车把他们送到县医院门口,跟先把畅畅带回家了。   等江满和姚志华找到病房,姚老头还昏迷着,姚老大、姚老二都在,姚香玲和王复兴也在。   了解了一下情况,说已经开始好转了,不过人还是没清醒。得亏巧了,及时有车送到县医院,不然恐怕早就不行了。   姚志华松口气,头疼心累。   江满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姚香玲便说“志华,他三妗子,你们赶了一路,也累得够呛了,这么多人守着也没用,我看你们俩先去休息一下吧。”   “也行,那我们先去休息一下,晚上再过来,今晚我守着,换你们歇歇。”姚志华拉了下江满,“那我们先走。”   “老三,你,你走啊”姚老大期期艾艾叫住他,“那你,那你早点儿过来,咱爹进医院这都三四天了,可,可花了不少钱呢。”   “志国,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说了”姚香玲气得问道,“咱爹这几天,统共花了一百来块钱了,交了一百,进医院时候你和志军交了五十,志军给你一半了,昨天早晨人家医院催,你大姐夫又去交了五十,你到底有啥好咧咧的”   “我,我这,也没说啥呀。”姚老大嘴里嘀咕,眼睛却躲躲闪闪看着姚志华。   “那我走住院处再交五十。”姚志华瞥了他大哥一眼,扭头就走。   “那个,老三。”姚老大追出来,“你别急着走啊,还有个事,医生说,咱爹这个病很凶,怕还不稳定,万一再反复怕就危险了,钱花了能不能治好还两说呢,这不是都等你回来拿个主意”   “大哥你什么意思,等我拿什么主意啊”姚志华质问一句,“咱爹那还好好的呢,你怎么个意思”   “不是,我这不是,不是跟你说清楚吗,好让你心里有数。”姚老大道,“你也知道,这么大事情,我一慌就没主张”   “我心里有什么数”姚志华看看他那个缩头巴脑的怂样,气道“我就想问问,咱家到底谁老大”   “走吧走吧,这医院呢。”江满悄悄拉了下他的手。   姚志华恨恨瞪了他大哥一眼,冷着个脸,拉着江满扭头走人。   “志华你也别气了。”姚香玲跟着送出来,摇头叹气,“你还没听到更过分的呢,刚进医院那会儿,医生说危险,让家属拿个主意抢不抢救,他就嘀嘀咕咕跟你二哥说,这么大年纪了,万一钱花了人没治好,钱等于扔到水里去了。我那时候还没赶到,得亏老二没糊涂。”   老二姚志军跟在他们身后,也没吭声,默认了姚香玲的说法。   “大姐,大姐夫,说起来这钱不该叫你们拿。”姚志华看看姚香玲和王复兴,他这样农村长大的男人,大约总有些老思想,当地农村风俗认为养老是儿子的事,闺女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了。   再说姚志华也怕大姐婆家那边有意见。但是要说王复兴的为人,他还是一直很相信的。   果然,王复兴责怪地看看他“志华,你这什么话,把你大姐、大姐夫当旁人了”   “爹这次怕是得不少钱,这还不知道哪天能治好出院呢。”姚香玲道。农村人,一病致贫不是说假的。   “我跟你大姐夫商量过了,你统共工作了几个月,现在又回去读研究生,你自己和孩子都还靠媳妇养着呢,你也别穷大方,爹娘又不是只养了你一个儿子。”   江满心里感叹一声,老姚家祖坟这是怎么埋的,姚香玲在家里没多么当家,这明显是王复兴的授意。他们老姚家,还能有这样的女儿、女婿,算不算祖坟冒烟了。   “志军家里也不宽裕,你看看志国那个死样子吧,我这个当大姐的,等兄弟姐妹都来齐了,我就当着面把话说开,咱兄弟姐妹五个,这次爹治病的钱平均摊,爹娘一样养大的,谁也不许装孬种。”   姚志华低头没吱声,他自己也算看出来了,大哥那个德性,大姐、大姐夫这么做,不光是为了尽一份孝心,怕也是为了护着他。   “爹娘他们,究竟因为啥闹成这样啊”姚志华问道,“爹这要是有个什么不好”   “咱娘那个人”姚香玲叹气。   “还不是因为香香。”姚志军闷声插了一句,姚老太跟他们家住隔壁,只隔着一道墙,姚老头急病也是他最先赶到的。   姚志军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这几个月,老公母俩因为香香,吵了好几回了。”   “大姐,香香还没回来”江满问道。   “发过电报了。”姚香玲说,欲言又止,“算了,先不说她了,你们去休息一下吧,吃点儿东西。”   考虑江谷雨家跟公婆一起住,未必方便,江满和姚志华还是老操作,先去宾馆开了个房间,洗个澡换衣服   也不是饭点儿,两人干脆就在街上吃了碗面,江满去江谷雨家,姚志华则回医院守着。   小县城统共也没多大,江满步行去了江谷雨家。江谷雨家就住在供销商场后边,单位家属区,一排排红砖红瓦的小平房,带个小院子,也算闹中取静。   江满一推门,便看到畅畅和浩浩坐在院子里的小椅子上,跟前看着一大堆好吃的,旁边还坐着保姆阿姨。   “嗬,畅畅,在小姨家挺逍遥啊。”江满笑着打趣了一句,伸手抱起浩浩,顺手用他自己的围嘴儿给他擦了下口水,“浩浩,叫大姨。”   浩浩一岁半,又白又胖,虎头虎脑的,正在最好玩的时候,虽然跟江满不熟悉,被她抱起来也不哭,就是挣扎着想下来。   “姐,你来啦”江谷雨听到说话声,从厨房里跑出来,先问道,“咋样了”   “说有好转了,人还没清醒。”江满道。   “老爷子这次可凶险。”江谷雨嗤笑一声,“你公公要是有个什么好歹,真该问问你那个婆婆,剩下她自己,人不搭狗不理的,她是不是就舒坦了。”   “那肯定挺凉快。”江满笑了笑,“你今天没上班”   “这不是在家等你呢吗。”江谷雨很是不满地撇撇嘴,“我这专门跟人调了班,在家里打酒买肉,就等着你们来呢。”   打酒买肉先没看着,江满看了看旁边石板做成的象棋桌上,苹果,香蕉,橘子,大白兔奶糖,各种饼干点心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调侃道“谷雨,你是不是把你们商场给搬来了”   姐妹俩一边说话,江满怀里的小胖子就使劲挣,挣,从江满怀里努力往外挣,努力伸着两只小手想去要妈妈。   “这小孩挺结实,胖嘟嘟的,抱着压手。”江满故意把小浩浩抱回来,不让他抓到妈妈,笑眯眯逗他,“浩浩,我是大姨,大姨抱你。”   “小胖子,你叫大姨。”江谷雨委屈巴巴地指着浩浩,“这个小笨蛋,一岁半了,也会走路了,就是说话晚,还不太会叫人,只会叫爸妈爷奶,最先学会叫爷爷,把他爷爷乐得要放鞭炮,最后学会叫妈妈,也不知到底是谁生的。”   江满一听就笑起来,笑着说“看来就你最不亲,可能是后妈。”   “肯定不是亲生的。”江谷雨也笑。   畅畅本来努力吃好东西呢,吃大苹果,听妈妈和小姨说话,就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踮起脚,拉着妈妈的胳膊往下拽。   “妈妈,妈妈,他不是小笨蛋,他会叫姐姐,我刚才把他教会了。”小姑娘抗议道,“你放他下来,我让他叫给你听。”   “真哒”江满抱着浩浩蹲下来。   “浩浩,你叫姐姐,姐姐。”畅畅撅着小嘴,一个字一个字,十分认真地教,“姐姐,姐姐。”   小胖子傻呵呵看着她,兴奋地耸了耸屁股,发出几个似是而非的音节“jia jia,ga ga”   畅畅教了半天,急了,急着想跟妈妈证明“他,他真的会叫,刚才他就叫姐姐了。”   “这小笨蛋不靠谱,有时候能吐出个什么字。”江谷雨赶紧安慰小姑娘,“我相信畅畅,畅畅肯定能把他教会。”   大约是看见小姐姐着急了,小胖子忽然给力了一把“接接。”   “你看,他会叫了吧。”畅畅这下子高兴了。   然后小胖子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终于成功技能升级了似的,开始不停地“接接,接接”   “我就说吧。”畅畅小姑娘挺得意地看着吧妈妈好小姨,“我就说他会吧,小胖子很聪明的。”    第87章 还乡记   “小胖子很聪明的。”   畅畅对小胖子弟弟满满都是维护, 这么快就进入称职的小姐姐角色了。   其实一年没见,俩小孩加起来才不到六岁, 统共刚在一起玩了两三个小时吧。   “小胖子听见没姐姐夸你聪明呢。”江谷雨笑起来,忙跟畅畅说, “还是畅畅最聪明, 刚一会儿就把他教会了,你要是在我们家住一阵子不走, 他肯定就不用那么笨了。”   作为被小姐姐维护的小胖子,还在努力显摆新技能, “接接、接接”喊得起劲儿。   江满把他放在地上,小胖子就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开了,两条小短腿车轱辘似的,跑得还挺快。   “这么大的小孩你可得看紧了,能跑会溜了。”江满笑。   “可不是嘛,一眼看不着他就自己跑了,还会自己开门往外面跑,弄得我整天把门拴上。”江谷雨笑道, “可烦人了,又烦人又累人,有两回保姆阿姨请假,我一个人在家做饭, 我干脆拿绳子把他拴在桌子腿上。”   江满哭笑不得, 拴小狗呢这是   小胖子圆溜溜跑了一圈, 回旋镖似的又跑回来了, 一把抱住畅畅,咿咿呀呀也没人懂他说什么,自己却嘎嘎嘎笑得一脸傻乐呵,一绺清亮的口水顺势而下。   “小笨蛋,哪来这么多口水呀。”江谷雨不无嫌恶地赶紧给他擦干净,“姐,你说这小孩是不是真有点笨,他都一岁半了,正正好十八个月,怎么还光流口水,说话也慢。我记得畅畅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叫小姨了,自己能拿小饼干吃,也不流口水。”   “流口水估计是长牙,畅畅小时候长牙也流口水,七八个月大的时候,整天嘟嘟嘟吹泡泡。”江满笑道,“各个小孩不一样,有的早走路,有的早说话,畅畅小时候走路晚,说话比走路早一点。咱们浩浩才十八个月,走路就走得这么好了,一溜小跑的,也会叫人了,已经很棒了好不好。”   畅畅张着小嘴看看妈妈,白嫩嫩的小包子脸有些难以置信   嘤嘤嘤妈妈乱说,人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流口水呢   江谷雨说“是长牙了,后边又长出来两颗,牙板痒痒,有时候会自己咬手指。”   姐妹俩交流了一会育儿经,俩小孩就绕着院子玩,小胖子果然跑得快,摇摇晃晃地只管往前跑,畅畅动作慢,小乌龟似的在后边跟着。   小姑娘秀气的眉毛拧了拧,有点替小弟弟操心,这么跑他也不嫌累,一路趔趄的,摔倒了怎么办   “姐,我和小胖子户口已经迁过来了,工资也涨了。”江谷雨笑道,她婆婆两个月前退休,给她顶班了。   “是个喜事儿。”江满笑,“你婆婆呢”   “去省城大哥家了。”江谷雨说,“这不是退了休,有时间了吗,大哥那边小孩也五六个月了,我婆婆之前要上班也没法帮着带,而今退了休,反正我们已经请了保姆,她就先去大儿子家住一阵子,帮着照顾一下。”   “以后打算给大儿子带孩子”   “那不会,我公公还没退休呢,家里她也不好长期离开。大哥那边,丈母娘离得近,能帮带孩子。”   “我其实也没那么急着农转非。”江谷雨一边说,一边进厨房拿了花生,跟江满坐在小凳子上一起剥,“城镇户口管得太严了,没法子,要是我婆婆再过两年再退休,我们指不定还能再生一个呢。”   江谷雨看看嬉闹的俩小孩,笑道,“我就想要个女儿,像畅畅那样的,看我们畅畅比小胖子省心多了。”   “独生子女也有独生子女的好。”江满道。   按照政策规定,吃皇粮的国家职工退休后,可以有一名子女顶班,别人家轮到顶班,往往要引发儿女相争。   轮到江谷雨的婆婆,三个儿子都成器,都有很好的工作了,她婆婆就拿着小刘是“烈士遗孤”做文章,跟单位说我没别人顶班,我就得让我二儿媳妇顶班,你们理该照顾的。   江谷雨福气好,顺利顶了班。顶班后她就是正式职工了,不顶班,就只能是个合同工,时下人们毕竟在乎这些。   小刘和姚志华不同,按照现在的政策,姚志华高校毕业,工作满一定年限,家属子女可以农转非。   小刘不属于高校毕业,退伍进入派出所工作,除非将来能够升职到副处以上,不然江谷雨和孩子是不符合农转非的。江谷雨顶班后,和孩子一起农转非,算是幸运地解决了户口问题。   “好不好的,恐怕也就这一个了。”江谷雨撇撇嘴笑,“刘江东个坏蛋,他说他也不是太想要二胎。”   “浩浩太小了,这一个你们还没累够呢。”江满心说,注定是独生子女的时代了。   她刚这么想,江谷雨问道“姐,你不趁着现在,再生一个”   “畅畅太小了。”江满道,“再说我跟姚志华谁也没提过这个事儿,就没想过,我们俩大概都觉得,就一个孩子挺好。”   “”江谷雨顿了顿,“得,你们俩呀反正脑子就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江满   这是夸他们呢,还是怎么个意思呢。不说姚志华这个土著,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很具有时代特色了呀。   “那小刘怎么也不想要”她忍不住反驳道,“合着别人家养孩子不累人呀。”   江谷雨“要不要,生不生,我们也是讨论过了的,浩浩才一岁半,现在是政策不准了,给生我兴许还生。你们畅畅都四岁多了,两口子都没提过,也是服了你们俩。”   江满“姚志华上学呢,我一个人,又开店又管家里,养一个畅畅就够操心了,再生他能帮我养”   “生一个跟畅畅做伴儿。你可不知道,我公公一直遗憾呢,说小孩多才热闹,他养了三个儿子,小时候出去打架都不带找别人帮手的,说我们浩浩就一个,阴天下雨家里都没人跟他玩。”江谷雨笑嘻嘻继续忽悠她,“你想想,人家畅畅要是想要弟弟妹妹呢”   “怎么到你家就催生二胎来了。”江满送了江谷雨一个优雅的白眼,“你这是自己不生了,就撺掇别人我们家畅畅可没说过想要。”   “我不信,那我问问畅畅。”江谷雨扭头便打算喊畅畅。   江满忙拦住了她,没好气地笑道“她才多大,可经不起你哄,你可别给我们忽悠上了。生不生哪是一句话的事儿,我们刚到沪城,脚后跟都还没站稳呢,以后畅畅大一点再说,指不定她还不想要呢。”   “剥这么多够了。”江谷雨端起盘子里的花生米,“姐夫晚上能不能来他要是来,我们就弄一半炸花生米,给他们俩喝酒,不来我们就都做糖炒的,行不行”   “多数不来。”江满道,“来了他也不敢喝酒,说了今晚他守医院。”   “那我们就都做糖炒花生米。”江谷雨转着眼珠子,看着畅畅和小胖子玩,“畅畅,过来,小姨给你做糖炒花生吃好不好”   “好啊。”畅畅一回头,正好小胖子跑得太快,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噗通摔地上了。   畅畅忙去拉他,保姆阿姨也跑过来,小胖子倒是没事人一样,自己撅着屁股吭叽吭叽爬起来,拍拍手还傻乐呵。   他摔倒就是个家常便饭,也不哭。   “小胖子,你慢慢的。”畅畅小脸认真地告诫他,“我们班何东杰,都把鼻子摔破了哦,流血了好吓唬人。”   “小胖子听见了吗,看你姐姐多护着你。”江谷雨转着眼睛笑道,“畅畅,小弟弟好不好玩”   江满一听她那口气就想翻白眼。   畅畅点点头“小弟弟好玩。”   江谷雨“那你想不想要个小弟弟、小妹妹”   畅畅看看小胖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把小胖子送给我们家吗”   江满扑哧一声,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抱起小胖子“我看就这么定了,畅畅,你小姨正好嫌小胖子累人,等回去我们就把小胖子抱我们家去养,好不好”   江谷雨可没想到小人精会给她这么个答案,一脸啼笑皆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畅畅小人精看看江谷雨,大约不相信小姨会把小胖子送给她,便也没了表示,领着小胖子坐下玩。   江谷雨就叫保姆阿姨给俩小孩一人冲一杯热牛奶,她和江满收拾做饭。   “畅畅,想吃什么”江谷雨顺手把小桌上的鸡蛋糕递给畅畅,“先喝点牛奶,吃块鸡蛋糕垫垫,别饿着了。”   “你还担心饿着”江满看着小桌上那一大堆零食点心,“你这半天就没让他们嘴巴闲着,怪不得小胖子这么沉。”   好在小胖子是结结实实那种胖,小身体健康结实,浑身劲儿,精力旺盛好动,要是浑身肥肉那种,江满大概要建议她给小胖子减肥了。   这一点江满跟时下的观念毕竟不同,小孩子胖一点比较健康可爱,但太过肥胖,会影响长大后的身高和体型,就容易苦恼了。   晚些时候,刘江东和他养父一起下班回来,彼此打过招呼,刘江东便自觉进厨房帮忙。他的养父则一把捞起小胖子,先跟孙子玩起了举高高。   祖孙俩嘻嘻哈哈玩了会儿,老爷子看着畅畅小姑娘十分喜欢,自家没孙女,看着人家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一个劲儿眼馋,逗她叫爷爷,又给她剥糖吃、忙着拿点心。   “你公公,一看就是个惯孩子的。”江满看看院子里说。   “可不是,惯着呢。”江谷雨摇头表示无奈,“要吃什么给买什么,跟喂小猪似的。就这,前两天还说小胖子怎么好像瘦了,得多给吃点儿好的。”想了想瞟一眼刘江东,自己啧了一声,“得亏还有我这个后妈,不然小东西就惯坏了。”   刘江东笑眯眯只管择菜,也不搭腔。   结果等到正经吃饭,俩小孩都差不多饱了,顶喜欢的红烧肉畅畅也只吃了两块,喝了小半碗汤就说饱了。   倒是小胖子,一岁半的小家伙,吃了好几个小肉丸子,江谷雨担心他积食,哄着他喝了些萝卜汤。   然后俩小孩排排坐在小椅子上,摸着肚子懒洋洋不想动弹,一个本身就懒,一个纯粹吃饱了撑的。   “畅畅,领着小弟弟去院子里散步,消消食儿。”江满道,看着俩小孩手拉手站起来,又嘱咐一句,“慢着点儿啊,刚吃饱不能跑快,慢慢的。”   畅畅领着小胖子出去,保姆阿姨刚要起身,刘江东的养父摆摆手“你们吃,我看着。”乐呵呵跟出去了。   “那我去医院一趟看看。”刘江东道,“也不知姐夫今晚怎么睡,用不用给他带个被子。”   “你去干啥呀,累了一天了。”江满说。   “离得近,我就去看看,关心一下姐夫也是好的。”刘江东知道江满跟婆家的情形,也就没多说。   “非要去你去吧。” 江满道,“被子不用,老爷子住院都三四天了,他们家陪床还能没有被子。”   刘江东骑车出去,保姆阿姨把碗筷收拾去洗了,江满和江谷雨姐妹俩便回他们屋里说话。   其实江谷雨这样,说是跟公婆住一块,其实不是一个院子,都在县供销社的家属院,相邻不远的两个小院子。江谷雨生了浩浩调回县城以后,孩子小,跟公婆做饭吃饭也不值当再分开,就都在一起。   她公婆没闺女,其他两个儿子儿媳也不在身边,江谷雨又是个懂事孝顺的,现在婆媳也实实在在处出感情来了。   江谷雨这姑娘,真是没人不说她好福气。   “我婆婆昨天打电话来还提醒我,说你公公住院,我们离得近该去探望一下,可我一想起来以前那些事,我心里就不舒服。我婆婆还说我呢,说都是亲戚,不冲着你那对不着调的公婆,也该冲着姐夫的面子。”   “你可别去。”江满嗤笑一声,“人昏迷着呢,你去看什么你婆婆说的那是人情客气,可他们老姚家跟别人就不一样,你去了,也是看他家老大那个嘴脸。”   “其实你家大姑姐还不错的,老姚家我就还念着她一点好了。”江谷雨想了下,“正好你跟姐夫也回来了,今晚小刘去了,明天上午再让他拿点儿东西去,正经探望一下,就当给姐夫和你大姑姐帮人场了,别的人我就当没有他。”   “随你。”江满道,“要去你就给小刘简单拿点儿水果,可别多花钱,花钱还不知道喂了谁呢,他大姐和大姐夫都是明白人,小刘走个到场就行了。”   说完叹气,“我当时真应该坚决踹掉姚志华,多利索呀,就没这么多啰里吧嗦的事情了。”   “姐你行了吧啊。”江谷雨忍不住笑,“你这话让姐夫听见了,又得哀怨好几天。”   “他现在才不哀怨呢。”江满撇嘴,“他现在仗着他闺女,牛着呢。”   知道江满已经在宾馆订了房间,江谷雨尽管对自家姐姐这种行为很不赞同,总觉得来了就该来家里住,不过想想他们家两间公房本来也不算宽敞,还住着个保姆,江满和畅畅来,住是住得下,未免要挤一些的。   反正江满这个性子,自己要舒服,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又不是第一次在县城住宾馆,江谷雨也就随她去了。   稍后刘江东从医院回来,说姚老头还那个样,姚志华晚饭吃过了,今晚就在医院守着,医院里有那种折叠的陪护床,带了被子。   “他自己,还是跟谁一起守着”江满问。   “我去的时候,姐夫和他大姐在。”刘江东说,“他大姐夫下午回永城有事,他大哥二哥没在,说回家看看去了。”   “那明天呢”   “他大哥二哥明天应该会回来吧,姐夫说他交代过了,他们不敢不来。”   “那我明天带着畅畅回村里看看。”江满笑道,“我们在这儿也没别的事。”   “姐,那我明早送你们回去。”刘江东道。   “不用,你们该上班上班。”江满笑道,“我回村还用谁送啊,我反正也不赶时间,闲溜达,我就带着畅畅坐客车回去。小刘你明天上午要是去医院,就跟你姐夫说一声,说我们回去了。”   “现在去镇上有专门的县内班车了,上午一班八点半,下午一班四点半。”刘江东对县内情况比较了解,就介绍了一下,还有过路的两班车,就是过路车时间不太固定,需要提前在路边等。   因为天已经黑了,刘江东把江满和畅畅送到宾馆楼下,看着她们上去了,才放心离开。   娘儿俩回到房间,便早早洗澡睡了。   第二天一早七点钟起来,收拾洗漱,不确定下午回不回来,就把宾馆房间先退了,娘儿俩下楼去吃了个家乡味的早饭,八宝粥配青菜包子,脆生生的酱瓜咸菜,吃完慢悠悠步行去汽车站。   小县城繁华街道也就纵横两条,供销商场、百货大楼都集中在两条路的十字街口,算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段了。江满领着畅畅,先经过供销商场,一看,人家还没开门呢,八点钟才上班。   江满看了眼手表,还差十多分钟,她本来还打算买些点心啥的带回去呢。   “那百货大楼肯定也没开门,等到他们八点钟开门,我们买完东西再去车站,就该晚了。”江满看看自家闺女,绝对的小乌龟范儿,慢慢悠悠,走路半点儿不带急躁的。   虽然不晚,可汽车站在县城最南端,这一段路靠小姑娘自己走也有点累了。   于是江满把包背在肩上“畅畅,妈妈抱你走吧”   “不要。”小姑娘摇摇头,“妈妈也累。”   江满“那你怎么走一路都让爸爸抱着”尤其出了家门,在火车站、在机场,人多杂乱,姚志华同志就变成闺女的腿了。   小姑娘低头看路,漫不经心地说“爸爸是男的,他说不累。”   “”江满莞尔一笑,便拉着她小手,一起慢悠悠顺着路边往前走。   走到车站门口不远,一辆时下常见的军用小吉普车开过去,在不远处停下,又倒回来了。车窗里司机伸头出来笑问“您是江满同志”   江满意外了一下,便笑道“我是。请问您是”   后边车门一开,下来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道“还真是江满同志啊,你这是要往哪去”   “我回村去。”江满看着那司机有点眼熟,可这个中年男人却没见过的。   她还没想起来,那司机便又笑道“江满同志,我是镇政府的司机小赵啊,您不记得了这是我们镇上今年调来的刘镇长。”   “哦,你好。”江满点点头,想起去年姚志华毕业,他们搬家去蓝城时,的确是老队长借了镇政府的车送他们,就是这个小赵开的。   “江满同志,你不认识我吧,哎呀我可是知道你的。”那个刘镇长殷勤问道,“你这是打算坐客车回去哎呀这么巧,我这正要赶车出差呢,正好我也到了,你这还带着个孩子呢,叫小赵送你们回去吧。”说着从车上拎起行李,转头又交代小赵,“我自己进站,你不用进去了,你正好顺路送江满同志回去。”   江满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这位也太热心了,想想反正小赵要开车回镇上,也没必要客气,就抱着畅畅上了车。   刘镇长帮她关好车门,又嘱咐司机“江满同志忙的可都是重要事情,这两天我出差,你干脆就留在她那边,江满同志用车也好方便。”   转头又跟江满说,“我听说姚志华同志的父亲病了姚志华同志是不是也回来了瞅空我们正打算去探望一下呢。非常时期,你要用车就招呼一声。”   “姚志华也回来了,在医院呢。”江满稍稍一想,姚老头突然发病,就是镇政府的车给及时送进医院的,人家知道也就不奇怪了,鉴于他们两口子的“身份”,刘镇长说去探望也不奇怪。当下便客气地道了谢,看着刘镇长拎着行李进站,小赵掉头往回镇的路开去。   “你们刘镇长挺热心啊,辛苦你送我们回去,我带个孩子可就方便多了。”江满坐在后排座,笑着开了个头。   “那是,那也得看对谁。”小赵笑嘻嘻道,“今天是你来了,别说巧了遇上,他就是耽误自己的事也愿意。江满同志你猜,刘镇长这次出差干啥去了”   江满心说,这位小赵师傅也挺热情啊,她猜不着。   “他去参加什么招商经验交流总结会。”小赵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镇啥经验啊,我们镇有出口创汇企业呗,就是你们的姚家村出口商贸公司,不然刘镇长他一个镇长,还真不一定有资格参加这个会。你们村那个村长姚大军,现在来镇上开个会,说话都比旁人牛气。老村长更是,有时候说话比镇长都好使。”   江满这个貌似听说了也是老队长大半辈子的人品威望。   “你们公司两年下来,比如那个肖老四家吧,加工收入加上分红,再加上肖四婶的工资,都万元户了,大瓦房都盖起来了,我听说他家两个儿子,大的也才十七八岁吧,说媒的都要挤破门框了。”   江满这个貌似也听说了   “你们村一带动,旁边几个村子现在也跟着忙致富了,有的帮姚家村做粗加工,剪玉米皮、剪高粱秆什么的,后头小旺村也开始做柳编了,虽然没出口,可人家也开始挣钱了。刘家村现在也准备办面粉厂,看见人家火起来,都不甘心闲着了。”   “您这次回来看看,大冬天村里闲人懒汉都没有了,这形势,谁还不忙着挣钱啊。”小赵一边开车,一边回头冲江满笑得灿烂,“江满同志,真不是我奉承你,谁不知道公司是你办起来的,现在谁要是敢在姚家村说你一个不字,老百姓都能骂死他。”   江满这个貌似,吹得有点过了吧   然而跟日本的出口合同,的确在她手上是不错,肖秀玲这个最大股东啥事不管,她也就握着公司一大半的股份,可以说路子既然打开了,就算跟松原合作终止,她也照样找到别的合作方。   同样,只要保证供货,保证质量,她也完全可以不靠姚家村,随便找哪个村子都可以加工出口。而老队长很清楚这一点,他担着个公司经理的头衔,每每都认真对别人说,江满非让我干的,她给咱姚家村造福,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豁出去干   结果这么一来二去,姚家村包括周边村子,简直要对江满开始一轮造神运动了。老百姓表达好感的方式,就是如此简单直白,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   老队长不是嘴碎的人,电话里也几乎没提过老姚家的事情。不过可想而知,姚老太一肚子对江满愤恨不满,却生活在这样的“舆论环境”里,也是够憋屈的了。    第88章 太劲爆   小赵开车把江满送往姚家村。   从镇上转往村里的土路, 干燥的冬季,尘土飞扬中畅畅指着前边的驴车, 嘟嘟脸满是惊喜“妈妈,大马。”   “不是马, 那个是毛驴。”江满看了看说。   四岁多的小姑娘, 分不清毛驴和马呀,畅畅小脸疑惑了一下“可是, 一样啊”   “毛驴有长耳朵,马的耳朵没那么长, 马更大,身体大,腿也更长。还有,你看毛驴一般就是这个灰色的,也有黑的、棕色的,马除了黑的黄的,有枣红马,大白马。”江满认真给畅畅科普了一下。   小姑娘哦了一声, 扒着车窗看。   说话间,吉普车摁了几声喇叭,毛路车自觉让到路边,吉普车小心从不宽的土路上超过了驴车。   江满便也回头看了一下, 发现认识的, 赶车人坐在车辕上, 优哉游哉地甩着鞭子, 是姚家村的一个小青年,名字好像叫做姚二柱的。   姚家村毕竟也不算小,这么大年纪的小青年,名字她真认不太清,不过看脸就知道熟人。   小青年正好也好奇地看过来,看见江满便咧嘴笑道“三嫂啊,你回来了”   “回来看看。”江满一听这称呼,便叫畅畅,“畅畅,叫叔叔好。”   “叔叔好。”畅畅挥挥小手,实则眼睛还在小毛驴身上。   说话间司机小赵便把车慢了下来,畅畅赶紧拉拉江满的手“妈妈,我想坐毛驴车。”又对小赵说了一遍,“叔叔,我想坐那个毛驴车。”   江满一听,正合我意。说实话,让镇政府的车送她回去,多少还有点招风,毕竟时下乡村,自行车都不是家家有,小汽车还很少见的。   于是她便笑道“小赵师傅,我们遇上村里熟人了,要不你停车我们坐驴车回去吧,也省得耽误你工作。”   人家说是那么说,江满可不会真把镇政府的公车留下来备用,尽管小赵再三客气,她还是婉言谢绝了。   于是娘儿俩下了车,换到毛驴车上。   还别说,畅畅坐上这个毛驴车,视野开阔,新鲜空气带着田野的气息,姚二柱赶车慢一些,也没那么颠了。   天有点冷,可是没刮风,毛驴车慢悠悠、晃悠悠的,小姑娘围着红色围巾,穿一件鹅黄的小棉袄,带着手套,弄得跟个番茄炒蛋似的,笑眯眯坐在毛驴车上,小包子脸满是兴奋。   这一路飞机汽车的,小孩子也累,终于有一个她喜欢的车了。要不是妈妈说要注意安全,她还真想去摸摸毛驴的长耳朵。   “三嫂,给你送到哪边”姚二柱问。   江满想了想,村里没他们房子了,她反正不去姚家老宅,就说“去老队长家吧。”   进村一路跟熟悉的婶子大娘们说着话,没等娘儿俩到老队长家,让肖大婶半路给截留了。   “小乖乖,你可让大奶想得慌了。”肖大婶一把抱起畅畅,“我就琢磨畅畅要回来了,小公鸡都给你们杀好了。”   江满笑得真心欢喜,一边跳下驴车问道“婶子啊,秀玲姐他们回来没”   “没呢,一群没良心的,翅膀硬了。”肖大婶没好气地抱怨,“一个都没回来,正月初六的喜期,合着就我和你大叔忙忙操操地准备,整天着急巴拉的,到底是谁娶媳妇啊。”   “他们都忙,这不是还得几天吗。”江满笑弯了腰,“哪天能回来”   “杨杨他们一家三口,说大年初二才能回来,杨杨爸那边越到年跟前越忙。余粮那个东西,跟我说年初四才能回来。”肖大婶抱着畅畅看看,“还是我们畅畅好,过年大奶给你包个大红包,他们谁也别想。”   怪不得呢,江满听着肖大婶那气哼哼的口气,忍不住就直想笑。   然而想想也知道,肖秀玲一家,肖秀玲现在也要上班,陆安平给她找了个毛巾厂的工作,而陆安平自己作为一个县副书记,节前必然忙,更是不能丢下工作就走。   至于肖余粮   “余粮是不是跟他对象一起回来”   “是啊,一起回来。”肖大婶唠叨,“红棉袄红棉裤,我都给准备好了,等着他对象回来试试呢,等到初四再回来,万一不合适我都来不及改了。”   “婶子,你按照尺寸做的应该合适。”江满心说,农村做的红棉袄红棉裤,为了图个“日子厚实”的好寓意,反正都是厚厚的臃肿,也没啥好不合身的了。   肖余粮当兵以后,有初中文化又肯吃苦,已经在部队提了干。他对象是陆安平找人给介绍的,陆安平同学的堂妹,听说是个老师。   两人千里迢迢回来老家举行婚礼,一来军人要服从命令,要请婚假,二来新娘子早早来了,其实也有所不方便。   “年初四回到家,初六举行婚礼,然后尽量把婚假放在后头,新婚小两口还能在家里多陪你们住一阵子,这才是划算的安排。”江满笑嘻嘻安抚肖大婶,“我知道,您这就是想儿子、想闺女了,他们不来正好,我这不先回来了吗,正好,畅畅跟您玩儿。”   “对,不管他们。”肖大婶抱着畅畅,声音低了些问道,“畅畅妈,你要不要先去你家老宅看看”   “我看谁”江满笑道,“老爷子病了还在医院呢,我们该回来也都回来了,我到医院去过了,我去老宅看谁呀。”   肖大婶也没多劝,实在是对他们婆媳的恩怨太了解了。作为女人,肖大婶只想说有些事好开解,有些仇一辈子,还不都是姚老太那边自找的。   肖大婶抱着畅畅往家走“畅畅,走,去大奶家给你炒小鸡吃。”   于是娘儿俩干脆先去肖大婶家,一进院门,肖大叔果然在杀鱼。小公鸡已经杀好了,就在屋门旁挂着呢。大过年,正是忙年的时候。   “大叔,恭喜你们要娶儿媳妇啦,挺忙吧”   “挺忙。畅畅来啦,大爷爷杀鱼给你吃。”肖大叔把杀好的花鲢鱼从盆里提出来,笑呵呵道,“大后天腊月二十八,杀猪。”   “”江满笑得不行,是挺忙啊。   “这个鱼怎么弄”肖大叔问。   “我记得畅畅喜欢喝鱼头汤来着。”肖大婶指挥道,“鱼头切下来,剁成两半炖汤,加点儿豆腐,鱼身切成段,咱们中午红烧。”   刚进屋坐下,肖四婶闻讯就来了,人还刚到大门口,就听见她那个爽快的大嗓门问“大哥,畅畅娘儿俩来了吧”   肖大叔说在屋里呢,同时江满起身迎到院子里。肖四婶风风火火进来,就先跑去抱畅畅。   “畅畅,还认识四奶不”一边问,四婶一边就开始唠叨,“晚上去我们家,你两个叔正让我使唤杀鸡呢,还有野兔子,我们炖着吃,可惜没捉到活的,下次让他俩捉个活的给畅畅玩儿。”   畅畅其实真不太认得了,毕竟都搬出去一年了。不过小姑娘不怯生,知道都是爸爸妈妈以前村里的老熟人,谁跟她说什么,便只管淡定乖巧地听着。   “四婶,我听说你们家万元户了啊。”   看着太阳爬高了,农家小院里暖融融的,江满干脆把屋里凳子拿出来,就摆在堂屋墙根,跟肖大婶和四婶一起坐下说话。   “听你四叔吹牛皮。”肖四婶笑道,“挣钱本事不行,吹牛本事倒不小。”   江满笑“我算算,你们家这两年收入相当可以啊,也不能说吹牛。”   “这两年,我们家加工编织的收入,我当技术员、做质检的工资,还有分红,再加上种地农业收入,秋后又卖了两头猪、四只羊,我一算算,连毛带皮差不多快一万了,结果你四叔那个主儿,就搁不下了,到处跟人吹牛说我们家万元户了。”   肖四婶摇头无奈“我骂他臭显摆,他还说该吹就得吹,好让人给他说儿媳妇。”   这话一出,几个人就都哈哈笑起来。江满问“我听说你们家说媒的都挤破门框了”   “听他们说笑。”肖四婶道,“大蛋刚十八,二蛋才十六不到,我寻思现在也不着急,现在结婚年龄都改了,男的改成二十二了,我寻思毛孩子都还不懂事呢,等两年也不急。”   “瞧见没,老婆婆腰杆粗,儿子娶媳妇都不着急了。”江满扭头跟肖大婶打趣。   从“娶儿媳妇”聊了起来,又帮肖大婶看看新房布置。因为肖秀玲和肖余粮姐弟俩都离开了村子,肖余粮提干后留在部队,都不在村里住了,务实的肖大叔和肖大婶就没翻建新房,仍旧住在肖家老房子里。   给肖余粮准备的新房,就是两间东屋。二十年前的土坯茅草房,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连房梁房顶都仔细扫干净了,新床新被褥,新换的窗帘和几样家具,床头还装了台灯。   “也不知道人家姑娘会不会嫌弃。”肖大婶说。   “人家图你的猪,不图你的圈。”肖四婶笑道,“这就是儿女有本事,你儿子要不成器,你建小洋楼也挡不住他打光棍。”   “其实这老房子还很结实,秀玲也几次来信让我们建新房,就是我们老公母俩在家住,花那么多钱建新房不值当的。”   “对。”肖四婶说,“你这个,人家也不用回来混了,还不如留着钱将来给孙子。”   江满对这一辈人的观念不予评价,看着肖家老宅子虽然旧一些,可的确结实干净,也就不多话。要操心也是肖秀玲姐弟俩操心的事儿。   肖四婶抱着畅畅一直不放手,又问她上幼儿园了没,幼儿园里干啥呀,聊了半天问江满“你们娘儿俩打算住哪儿这趟回来再赶上过年,不得过了年再走吗。”   “不嫌弃住我家。”肖大婶说,“挤挤也住得下。”   “你这儿挤不下,等杨杨三口回来,再有两间做新房,你肯定住不下。”肖四婶道,“说个靠谱的,住我家吧,给两个蛋新建的六间大瓦房,我分开两个院的,有床由铺,啥都方便,独门独院钥匙我给你,你住到多会儿都行。”   “那你家大蛋二蛋咋住”江满问。   “那还用管。”肖四婶挥挥手说,“我现在连老房子,三处宅子呢,让大蛋二蛋哥俩住一起就行了。我一听说你公公病倒,就去跟老队长说过了,你们回来就住我家,住我家最方便。”   “那你也别做饭,该吃饭你就过来。”肖大婶忙说。   “她还缺了饭吃”肖四婶笑道,“你信不信,他们一家三口住多久,都有排队管饭的。晚上去我家吃,给我们畅畅炖野兔子。”   “您这是都给我安排好了呀,回家可真好。”江满一寻思,挺好,便笑着道谢。   在肖大婶家吃了午饭,江满看着畅畅只吃了半条鸡腿,摇头说不想吃了。江满包里带了奶粉,就给她冲了一碗。   小姑娘晃悠着两条小短腿,慢悠悠喝光了,放下碗拍拍肚子“好饱呀。”   “这孩子,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不合口味”肖大婶有点担心了。   “这几天长途赶路,路上就凑合吃,肚子怕有点不舒服了,昨天在她小姨家,零食啥的又吃得有点多。”江满说,“不碍事,这两天给她控制一下就行了。”   “呦,那是不消化了。小孩子怕伤脾胃。”肖大婶忙道,“那可得注意点儿。”   下午江满领着畅畅,先去了老队长家一趟,跟老队长谈了些公司的事情,聊到新产品,又聊到年底的董事会,一年下来,江满一笔分红入账。   不过她的主张跟去年一样,公司利润虽然好,股东分红要让一步,他们公司才做了两年呢,先考虑公司的发展,留足发展和运作资金。   “董事里边你最大,你说了算。”老队长笑道,“你都不想多分红,其他人本来就觉得发财了,占了大便宜,更加不好意思说啥了。”   “这公司本来就是您张罗,给村里办的。”江满笑道,“往后一步步发展起来,我们也不是光靠眼下这些手编制品,松原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其他方面也可以考虑合作,比如蒲席、草席,我们的干菜、酱菜、杂粮特产,以后还可以有其他的,一步一步来,我看都可以。”   “我就爱听你说这话,你一说话,就能给咱村里来钱。”老队长笑起来,又跟她侃了会儿致富经,说姚家村人现在发家致富了,连周围村子姑娘找对象,都抢着往姚家村里嫁。   不愁花钱,盖新房子,儿子不愁娶媳妇,对于农村老百姓来说,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好使,没有再比这些实实在在的了。   你要问姚家村人如今还有啥不如意,那就是当初没参股的人家,可没懊悔死,眼睁睁看着别人家分红来钱。   然后又闲聊了些家长里短。因为不敢给畅畅乱吃东西,队长婶拿了一大堆好吃的出来,小姑娘就没怎么吃。临走时,队长婶硬是给畅畅拎了一大包,炒花生、瓜子儿、糖果点心,说留着畅畅啥时候饿了吃。   “哪有这样的,吃着还得拿着。”江满哭笑不得。   “你这叫吃不了兜着,留着给孩子准备点儿,肖老四那边宅子连个锅都没有,万一啥时候饿了呢。”队长婶不容分说,给畅畅,人家小姑娘不要,干脆就往江满手里一塞。   “畅畅,看见没,你生下来就是这个奶奶抱你的,第一个抱你的人,还把你从医院抱回家来。”江满指着跟畅畅说。   “谢谢奶奶。”   小姑娘细声细气地一句,把队长婶乐得,笑开了一脸菊花褶子。   老夫妻俩送江满和畅畅出门,队长婶指着说“你瞧瞧,到底是人家城里孩子,教得多好。”   “城里孩子多着呢,城里孩子又有几个这样的都像她爸妈的能有几家呀。”老队长笑呵呵道,“这孩子福气大了。”   老队长背着手往回走了几步,一回头纠正道,“不对,这是咱姚家村的孩子,到啥时候也是。”   江满领着畅畅从老队长家出来,经过二堂婶家串了个门,坐了会儿,就去了姚二嫂家。   姚老头这次究竟怎么事儿,老两口因为啥事能闹成这样,这些事情不弄清楚,江满可不会踏实。   她刚一敲门,门就开了,姚招娣拉开门笑道“三婶来啦我娘听说你回来了,刚出去找了一圈,找到肖大奶家说你串门去了。”   “我去老队长家了。”江满看着姚招娣,笑眯眯问道,“招娣,今年十三了吧”   “十三了。”姚招娣蹲下来,小心抱起畅畅,“小妹长高了这么多。”   “十三岁就这么高,你也长高了一大截。”江满夸道,“这丫头,赶明儿长得比你爹娘都漂亮出挑。”   “三婶夸我。”姚招娣有些不好意思了。   姚二嫂从屋里迎了出来,姚领娣和老三姚琳琳也跟着跑出来。   姚二嫂看着气色还不错,这两年有了稳定的收入,家里不拮据,大人孩子穿着打扮也齐整多了。   “你可算来了,我这正跟小孩念叨你们呢。”姚二嫂一边打招呼,一边接过畅畅抱着,就把江满往屋里拉。   “招娣,赶紧把柜子里留那饼干拿来给你小堂妹吃。”姚二嫂抱着畅畅,招呼江满坐下。   “可别,她这两天连着赶路,路上都没吃正经饭,这两天有点不消化,不肯吃饭呢。”江满忙拦着,拿起手里的袋子,“不信你看,在队长叔家硬塞了这么多零食点心,我都不敢给她吃,正好招娣拿去,你们几个一起吃,别浪费了。”   她便把袋子给姚招娣,叫她带着畅畅和两个妹妹玩。姚招娣小姑娘挺能干,知道大人要说话,就把畅畅和两个妹妹一起哄走了,几个小孩去隔壁屋里玩。   “我听招娣她爹说你们回来了,他昨晚回来一趟。”姚二嫂问,“你们回来得挺快啊,我寻思电报发过去,你们最快也得今天或者明天能到呢。”   “姚志华着急,担心他爹呗,我们坐飞机转到润城回来的。”江满说,“这不春运吗,火车根本买不到票。”   “大过年折腾人不得安生,别人家老辈都有个老辈样子,我们家这老辈,可没得说了。”姚二嫂嫌弃地哎了一声,“招娣她爹昨晚天黑了才回来,今早我给他带了一包单饼和咸菜,赶紧又回去了。这又不是我们的错,可万一人突然不行了,他不在跟前,让人骂儿子没尽心,死了他爹都没见着。”   江满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一把年纪闹成这样。”   “别提了,村里别人不清楚,我算是知道些底细的。”姚二嫂脸色鄙夷道,“我都不好意思在外头说,我嫌丢脸,要是让人家都知道了,还不得骂他姚家养闺女不教,他们老姚家祖坟都能丢出圈去。”   “还真因为姚香香”   江满心说,怪不得别人都含糊其辞说不清为啥闹呢,她就知道不是啥光彩的事情。依着姚老太的德性,要是能说出口的事情,她早就讲得天下皆知了。   所以,恐怕也就一墙之隔的姚二嫂知道些底细了。   姚二嫂说,从去年夏天,刚入秋,花生都还没开始收呢,姚香香生下了二胎,然后就接连来信哭诉,说婆家欺负她,如何如何磋磨她,虐待她,好多掖着瞒着的事情都戳破了。   “入秋就生了”江满惊讶了一下,他们是中秋节前后收到的信,叫姚志华去看姚香香。算算在那之前,孩子都生下来小两个月了。   这么一算,姚香香出去打工一年零九个来月,宣称结婚一年零三个月,生下俩孩子来。   “这姚香香,还真不是一般人啊。“江满咋舌。   “你还有不知道的呢,她爷爷奶奶不是不识字吗,高产也就小学毕业,学习还特别差,高升读初中了又不一定在家,姚香香写信来,她就喊我们家招娣去给她读,读了一回我就不让去了,太丢人了,对我们小孩的影响不好,她再喊,我就叫你二哥去给她读。”   “咱们那位小姑子啊,娇惯任性养这么大,我们妯娌几个受了她多少气呀,这回可好了,自己钻到坛子里去了。”姚二嫂哧笑一声,“她呀,就算是未婚先孕,生了私生孩子吧,那也就骂她不规矩吧,可是她跟了个什么玩意儿,人家前头有媳妇孩子的。她不明不白跟人家都怀孕了,大着肚子,才让人家媳妇捉了奸。”   “”江满诧异了半天,这个年代,这种消息可够劲爆的呀,怪不得姚老太去信只叫姚志华去看姚香香,也不敢说清头绪原委。   得亏姚志华没上这个鬼子当,要是真贸然去了,他恐怕丢脸丢得找不着家门回来。   “她不是在厂里打工吗,按理该住宿舍,怎么就弄成这样,还让人家捉奸了”   “捉奸了,人家媳妇察觉不对劲,带着娘家兄弟堂弟,当场捉住了,姚香香那时候都已经怀孕了,具体她自己都没脸说,反正你想想,人家那么多人暗地里瞅好了的,捉奸在床,还能有她的好儿厂里她早就没法呆下去了。”   江满顿了顿,思路理了一下,按照姚香香那个性子,眼高于顶,目空一切,总觉得自己是皇家公主似的,怎么委身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   并且听说那样,那男人也不是多么大富大贵,顶多做点生意有几个钱吧。   于是江满问“她这是被人骗了”   “应该是。”姚二嫂说,“关键我揣摩这里头,那男人一开始都没打算娶她,大概就是看她没脑子,骗她呢。她刚去不久就认识那男的了,在他们厂附近开小饭店的,这么多年嫁不出去,没人问津的,稍稍有个男人对她好,又装得有钱,花言巧语一哄,她就一头扎进去了。”   “那男人前头的媳妇生了两个女儿,嫌弃呗,他们那边重男轻女更严重,这不是计划生育管得严吗,家里媳妇不敢生,在外头跟她鬼混上了,等她怀孕就哄着她,想等她生下来,要是男孩就抱回去养,要是女孩呢,我看她更惨,指不定那男的就把她和孩子一扔,一脚踹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反正男的都是瞒着家里媳妇。”   “结果还没等她生下来,人家媳妇捉奸了,那男的媳妇看样子娘家得力,人家就抓住不让他们,让人家好一番折腾,离婚了,前边媳妇带走了小女儿,姚香香呢,就被男的接回去了,进门当后娘,人家大女儿都岁了。”   “结果她又连生了两个女孩,你想这样的家庭,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她公婆特别强势,南方好像婆婆更当家,弯弯绕的心眼子又多,男人又不向着她,尤其生下二胎又是个女孩,坐月子她婆婆干脆就不管她了,还骂骂咧咧的,她那个脾气,对骂起来,她婆婆就动手打了,大巴掌扇完了,骂她没用,生不出儿子,还落个不孝顺公婆。”   江满   还真是惊诧了老半天,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说句老实话,尽管她厌恶姚香香,可这姚香香是不是也太惨了点儿。   姚二嫂停下来,也感慨了老半天,呵呵两声“你说这要是离得近,好歹娘家三个哥哥呢,他三叔和你又是有身份的,就是我们不说啥,婆家也不敢这么磋磨她,离这么远,我听说好几千里路,谁能怎么帮她”    第89章 好福气   用姚二嫂的话说, 姚香香这次,真是自己钻到坛子里去了。   想想一个结了婚有老婆的男人, 三十多岁了,又存心骗她, 姚香香那样的性子, 还不是一头就栽进去了。   在这个年代,无媒无聘, 没见过父母,也没个正经婚礼, 稀里糊涂就成了捉奸在床的小三。   本来还一直瞒着家里,甚至苦心虚报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时间,结果她偏偏是在以重男轻女著称的鄯城,偏偏连生了两个女儿。   江满一琢磨,男的之前既然有两个孩子了,姚香香这第二胎,怕还是属于计划外生育,还不知道怎么躲着藏着生下来的呢。   第一胎要说被骗生下来也就罢了, 犹不清醒,不及时止损,又生了第二个,生生把自己弄到水深火热里去了。   姚香香这时候想要娘家撑腰了, 也瞒不下去了, 写信来跟爹娘哭诉。可她远在几千里外, 本身自己也立不正, 让别人怎么帮她   姚香香日子艰难,怕也是实在熬不下去了,娘家没人来,她又没别的指望,便一封信一封信地写。姚老太一着急,就整天在家骂老头,骂三个儿子,连姚香玲也骂上了,骂他们没有兄弟姐妹情分,不管亲妹妹,不顾姚香香的死活。   然后今年过年,姚香香说不回来了,孩子太小,加上路远花钱,婆家不许她回来。   姚老太觉得闺女受了莫大委屈,仗着孩子小,觉着得想法子为难一下她婆家,只要姚香香丢下孩子一走,她婆家就该急了,就写信拍电报,硬要姚香香赶紧回来一趟。   姚香香因为这事跟婆家闹了起来,她婆婆就骂她说,要回娘家就回吧,赶紧滚,把两个丫头片子都带走,就别回来了。   姚香香一气之下,丢下两个幼小的孩子离家出走,从鄯城乡下,跑到鄯城呆了两天,可是又没有足够的路费回来,给姚老太打电话哭诉。   因为村里就只有村部装的这台电话,为了公司联系用的。农村一家亲,老队长又是个兼济天下的热心肠,村里谁家有远路的亲戚,比如肖秀玲这样的吧,就会往这个电话给家里打过来。   姚香香就是打这个电话来的。村部是个公共场合,姚老太来接电话,当时不止一个人在场,姚香香叽里呱啦一通哭诉,在场的人虽然不完全明白头尾后续,却也听出个大概。   一听“二胎孩子”什么的,姚香香未婚先孕的事情就爆了出来,在村里传了个沸沸扬扬。   这年代农村人有多保守,小青年自由恋爱都要被议论的,姚老头脸丢得光光,真觉着祖坟都丢得没法去了。   八十年代初的农村,毕竟还那么保守,姚香香本身又是名声坏。   姚老头气急了,回家就骂姚老太,骂她把小女儿惯坏了,骂她蠢,那些丢脸事都瞒着,弄到这个地步,叫爹娘在村里没脸见人。   姚老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反过来骂姚老头绝情,不顾小女儿死活,然后有事没事就哭哭啼啼抱怨姚香香命不好,已经够倒霉了,娘家还指望不上。   姚老太那个人,闹起来她就往床上一躺,寻死觅活地哭骂,别说做饭了,热水都不烧一口。连续几天这么一闹,姚老头一把年纪了,这寒冬腊月的,吃冷饭喝闷酒,气急攻心,妥妥地就倒下了。   大人在这边屋里说话,畅畅就被姚招娣哄去隔壁屋里玩。   姚招娣一人照看两个小的妹妹,怕她们乱跑,就让畅畅和姚琳琳都脱了鞋坐到床上,带着她们玩翻绳子。   畅畅不太会,本来人也小,手也小,小手胖嘟嘟的撑不开线绳,跟两个十几岁的姐姐玩,招娣和领娣都是有心哄着她,玩什么都顺着她来,畅畅玩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   琢磨了一旁有点瘦小发呆的姚琳琳,觉得这个小堂妹挺有趣啊,她们玩,姚琳琳就呆萌呆萌坐一边看着,乖乖的也不怎么说话。   “琳琳,琳琳,我四岁半啦,你管我叫小姐姐,那你几岁啦”畅畅开始主动找姚琳琳说话。   “琳琳,畅畅姐姐问你呢。”姚招娣忙说。   “三岁了。”姚琳琳有点迟钝地回答,同时伸出两根手指头。   “这不是三,这是二。”姚招娣笑道,“小笨蛋,怎么也教不会你,我们家小孩怎么都笨,好像都不是上学的料。”   姚招娣小学五年级,成绩真不太好,所以她觉得不太喜欢上学,比她干活带妹妹还累人。她的二妹姚领娣,读二年级,成绩也很一般,经常挨老师批评。   可是别人总跟她说,你三叔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大学生呢,高考全县第一名的名牌大学生,你们好歹也该努力学习。爹娘说,好歹也得读到初中毕业。在这个年代,初中毕业大概就挺不错了,可以参加一般的招工了。   可是姚招娣有点担心她暑假考不上初中。   姚琳琳被大姐批评了,呆兮兮看着自己的两根瘦瘦的小手指。   “这个是二。”畅畅握住她两根手指,然后又帮她拿出来一根手指,“这个是三。”   “三。”姚琳琳说。   “对。”畅畅高兴起来,自己举起三根白嫩嫩的小手指示范,“三。”   姚琳琳学着她的样子,也举着三根手指“三。”   “真聪明。”畅畅学着他们幼儿园老师的口气夸奖,然后像幼儿园那样拍拍小手,做了个小游戏动作,“嗨,嗨,你真棒嗨,嗨,你最棒”   姚琳琳憨态可掬地傻乐。   然后两个小小孩就傻乐呵地一遍遍举手指,一遍遍喊着玩“三、三、三。”玩得不亦乐乎,脸对脸哈哈哈傻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多么有趣的事情。   两个大的掺和不上,其实也不是很想跟这俩小不点玩,就坐在一边照应着。   一边看孩子,一边姚招娣和姚领娣就把一些煎好的玉米皮撕成一绺绺,然后编成小手指粗细的小辫子。两个十多岁的女孩挺熟练,小辫子编的整齐匀称。   她们这样做了加工的初步工序,等姚二嫂来做成品,编成果盘,就更快了。   “咱家琳琳这样胆小又不爱说话的,在外面经常跟个小呆子似的,倒是能跟畅畅玩得来。”姚招娣看着俩小孩玩,有些惊奇。   姚领娣看着畅畅,服帖柔顺的娃娃头,包子脸大眼睛,白白嫩嫩的让人想咬一口,连手都白乎乎软乎乎,像小面团似的,身上穿的就更漂亮,都是洋气柔软的好衣服,鹅黄色小棉袄还带帽兜。   再看看自己的手,农村孩子,本身也不多讲究,冬天里就没有手脸不皴的,手脸皴得黑红一片。   “小堂妹真享福,什么好命呀。”   “那是,你没听咱娘说吗,人家三叔考上大学了,三婶又有能耐会挣钱,咱村那公司都是她开的呢,谁能比呀,生在他们家就是掉蜜罐子里去了。”姚招娣说。   “所以爹和娘老数落我们,叫我们好好上学。”姚领娣拍拍头,“上回还骂我脑子咋这么笨,猪脑子,我也没偷懒啊,作业我都写了。”   “那你得问爹娘。”姚招娣眨眨眼,小声笑道,“咱爹和三叔一个娘生的吧,那人家三叔考大学,他咋连个初中都没考上我听说他上小学时也光留级,我不会的字他也不认识。”   姐妹俩对视一眼,便都调皮地做着鬼脸,咕咕直笑。   “你看三叔家,畅畅这么聪明,她就是笨一点,三叔三婶也能把她教会了。”姚招娣说着,好奇地问畅畅,“畅畅,你在城里幼儿园,都学的什么呀老师打人吗”   “不打人,金老师、银老师可好了。”畅畅说,“幼儿园学唱歌,做游戏,还有滑滑梯。   “光是玩的”姚招娣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那三叔三婶都教你什么”   “”畅畅小姑娘想了又想,摇头,“爸爸妈妈,跟我玩儿。”   姚招娣挠挠头,她以为三叔是大学生,肯定得天天教畅畅背诗、数数什么的呢,要不畅畅咋这么聪明。   可是对于畅畅来说,爸爸妈妈真没教她什么呀,爸爸妈妈又不是老师。幼儿园老师才会给小朋友上课,教小朋友唱歌。爸爸妈妈是赔小孩玩的。   当然啦,畅畅也会背几首五言诗。可那都是爸爸跟她挖沙子、捉蝴蝶的时候,或者哄她睡觉时候,当儿歌领着她唱的。   小孩子没事唱着玩儿,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念来念去,也就记住了,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叫“古诗”。   也会一些日常的英语单词,主要是吃的玩的,家里用的,和各种小动物。小姑娘大约只是以为,动物园那个大老虎还有个外国名字,叫“泰哥”,没别的了。娘儿俩日常玩耍,逛动物园时候指着老虎说,看,那是泰哥,其实没人刻意去教她什么。   那边畅畅跟姚琳琳弄了根毛线绳,俩小孩坐在床上翻了会儿绳子,人小都不太会玩,翻一两次就得从头开始,很快就坐不住了,要去院子里玩。   “那就去院子里玩”姚招娣看了看外面,阳光挺好,“那我们就在院子里玩,外面太冷了咱们不出去。”   姚招娣多了个心眼儿,俩小孩,出去了没准乱跑,自家小妹还好说,要是让畅畅磕着碰着,怕不好交代,她娘一准数落她。   所以姚招娣和姚领娣一起,把畅畅和琳琳领到院子里玩,自己便跑去把大门拴上。   她刚拴好门,就有人拍着门喊“二婶在家吗”   “谁呀”姚招娣听了故意问。   “我,你大姐。”外面姚青叶说,“我你都听不出来招娣开一下门。”   “大姐啊。”姚招娣慢吞吞拉开门,一手扶着门扇,半堵着门口问,“大姐你啥事啊”   “三婶是不是在你们家”姚青叶问了一句,隔着姚招娣就看到了院子里追逐嬉闹的俩小孩,下巴示意了一下畅畅问,“这个是畅畅吧”   说着便挤进来,笑眯眯一把拉住畅畅,“畅畅,我是你大姐,跟我去玩吧我娘在家炸丸子给你吃呢。”   姚领娣翻个白眼,赶紧走过来“大姐,你可别吓着她,畅畅才多大呀,她还不认得你。”   “谁说不认识了,我又没问你,你先别插嘴。”姚青叶蹲下来,依旧笑眯眯哄畅畅,“畅畅,想不想跟我去玩我带你去买糖吃。”   畅畅真不认识。她别说搬走一年多,原本跟这些个堂哥堂姐也不熟,跟姚招娣都不是多熟。妈妈不在身边,尤其姚青叶这个自来熟的样子。   畅畅摇摇头“不吃糖。”   “大姐,你拿糖哄她”姚招娣笑了一下,“你以为你们家姚高兴呢,给块糖就哄走了。”   “我又没问你。”姚青叶依旧笑眯眯道,“不跟你说了,我找三婶。”便站起来往屋里去。   屋里江满和姚二嫂从她进来时也就知道了。两家妯娌不和,孩子也不多来往,姚二嫂给江满递了个眼色,心里猜也猜到她干啥来了。   见姚青叶过来,姚二嫂便问了一句“青叶来了,啥事啊”   “二婶。”姚青叶进来,看看江满亲热笑道,“三婶回来了”   姚青叶是小辈,半大孩子,江满纵然厌恶姚老大两口子,可人家笑脸相称,她也不能给个孩子冷脸看,便微笑道“是青叶啊,这不是你爷爷病了吗,我们回来看看。”   姚青叶十五岁,过年就十六了,长得挺秀气,继承了姚家人的好皮相,水灵灵笑眯眯的。   “三婶,我娘叫我来找你,她在家忙着做饭呢,听说你回来了,赶紧叫我来接你,晚饭去我们家吃吧。”   江满“不用了,你回去跟你娘说,不用麻烦。”   “您晚上在二婶这儿吃”姚青叶俏皮地笑笑,“别呀,我娘都准备了,正在家里炸丸子呢。二婶也忙,要不二婶三婶都去,大过年的,我们一大家子团聚,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那倒不是,你二婶家我哪天都能来吃。”江满保持着客气的微笑,“我都答应肖四婶了,今晚去她家吃。我这还不一定能在村里呆几天呢,好多事儿,你回去跟你娘说,不用麻烦了。”   “青叶你回去吧。”姚二嫂指指隔壁,“你爷爷病那么重,在医院都还没回来呢,我们弄到你家吃呀喝呀的,让你奶奶听见了,又得冲着后窗对准你们家堂屋骂。”   姚青叶脸上僵了一下,讪讪说道“那,那下回吧,三婶有空去我们家坐啊。”   等姚青叶一走,姚二嫂就笑了一下“瞧瞧,人家老大家的孩子,就是嘴巧会说话。”   “也就她能干出来这事。”江满摇头好笑。   “用着你了呗。”姚二嫂道,“他家还不就是这样,自己觉得儿子多比人强似的,用着人往前,不用了就往后退,你对他家没用处,赶着她都不理你。”   顿了顿笑道,“她这还不是惦记公司那点事儿,最开始没报名当加工户,去年压根就没干,看着别人挣钱干红眼。今年老队长心软,看他家困难,给她分了一些活儿,结果她交的产品有的不合格,跟人家质检员吵,还说公司是你开的,你是她妯娌,嫌人家不讲情面,老队长都烦死她了。”   姚老大一家原本听了姚老太婆的,还盘算送两个大的儿子去羊城打工,结果姚香香不靠谱,高产、高升打工不成,一家五个孩子,儿子大了,眼看着一个个都要花钱了,经济状况可想而知。   自从因为小孩一点小事,姚大嫂跑到江满家门口打孩子,把姚青芽一顿死打,弄那么个阵仗,跟江满当面吵起来,江满就气得不肯再搭理老大一家了。   妯娌没处好,恼都恼了,大家顺其自然,相安无事就好。江满这个人,从来不怕别人跟她横,可做人也会留余地。你说今天姚大嫂这事办的,她有错在先,她要是自己来了,一把拉着江满,说你三婶去我家吃顿饭。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满还真能不给她一点脸面   她倒好,使唤家里孩子来。   “什么人呐这是,怪不得日子越过越倒头。”姚二嫂嘁了一声,“你等着瞧吧,指不定她出去还说,她主动示好,做好饭请你你都不去,说你瞧不起他们家。”   “那就瞧不起呗。”江满笑道,“我还怕她说”   “我怎么听着”江满指指隔壁,“都没动静呢”   “能有个什么动静老爷子进了医院,儿女都在医院忙呢,她一个人在家多清净啊,多安生啊。她大姑那么好的人,亲闺女吧,气得都没来看她。”   “恐怕也顾不上,夫妻俩在医院呢。”江满道,能有姚香玲这个闺女,也算是老姚家积德了。   “我这两天也没过去,怕她又作妖生事,这几天叫招娣过去看了两回,还给她送了粥,老太婆啥事没有,就怕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姚二嫂摸摸杯子里茶水冷了,起身给江满重新倒上热的。   “招娣她爹那个实心眼,回来还嘱咐我,让我住得近照应着点儿,别老太婆一人在家再出点什么事,忙都忙不过来了。可是我一想到我因为生了这仨丫头,月子里她给我受的那些气,我就不想管她。月子仇,我能记一辈子。”   “反正我是不会管她的,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江满道。   “姚家村现在可没人说你。”姚二嫂哈哈笑,“谁敢在姚家村说你不好,怕是不想混了。”   “二嫂你倒调侃起我来了。”江满失笑。   二人又聊起家常,江满问起姚二嫂今年的收入。   “还行,这两年好多了。”姚二嫂说,他们家一直做加工户,虽然人手少,主要就是靠她编,招娣领娣放学放假也能帮忙做家务、带孩子,姚老二又肯干,农业上也不丢一点。   加上他们当初在娘家支援下,也入股了两百块,每年还能有点分红,这么一来,收入也挺不错了。   “够吃够用了,我们还能有点结余。”姚二嫂指了下院子,“过两年多挣点钱,我们也把房子翻建起来,盖个瓦房,不然在村里要落后了,孩子大了让人笑话。”   聊了会儿,看着天色不早,江满便说她先去肖四婶家了。   出门一看,畅畅和姚琳琳俩小孩追逐嬉闹,满院子玩得欢畅。   姚二嫂“我们家这个三丫有点笨,说话也晚,走路也晚,看着就一脸呆兮兮,倒是能跟畅畅玩到一起。”   “我看挺好啊。”江满拍拍姚琳琳的头。   小时候缺奶又缺钙的小孩,长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稍微瘦小了点儿,可看着发育正常,挺健康一个孩子。   江满“我的经验啊,长得一脸精明相的人,未必就是真聪明,人家琳琳这不挺好的吗,我看咱们琳琳聪明懂事的。二嫂你别老当着小孩子口没遮拦。”   “不说了,不说了。”姚二嫂笑道,“她老小,招娣领娣也说她呆,可是都很护着她,疼得要命。”   送到门口,大人道了别,畅畅乖巧地挥手再见,还跟姚琳琳约了明天一起玩。   “琳琳,你明天来找我玩啊。”   “哦。”姚琳琳小脑袋用力点了点,“明天,找你玩。”   大人看了便笑起来,一个三岁、一个四岁的俩小孩,明天睡醒也不知还能不能记得。   娘儿俩从姚二嫂家出来,慢悠悠披着暮色,转过一排房子,就到了肖四婶家。   大门半掩,江满推门进去,院里没人,厨房里有动静,飘出来一股香味儿。她进去一看,大蛋二蛋弟兄俩正在烧火做饭,看见她来了忙起身打招呼。   “哎哟你俩大小伙子,可让四婶训练好了,将来哪家姑娘嫁给你们真是享福了。”江满问,“弄什么呢这是”   “炖野兔肉,我打的。”大蛋笑,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笑出一口白牙。   “你打的”坐着烧火的二蛋斜眼反驳,“那我干啥了”   大蛋“你一起打的,一起打的。”   江满对这弟兄俩,跟对肖秀玲一样,总有些别样的感情,毕竟当初还是半大孩子的兄弟俩,跟肖秀玲一起救过她的命。当然她跟肖秀玲,后来邻居几年相互依靠,感情远不只是救命之恩了。   虽然相处不多,可她啥时候看见大蛋二蛋,都觉得十分喜欢。   江满拍拍二蛋笑道“有口福了。四婶呢”   “出去了,我娘听大伯娘说畅畅这两天有点不消化,去谁家找白萝卜了,要给畅畅熬个萝卜粥。”   江满真有些过意不去了,哎了一声笑道“四婶可真好,我们娘儿俩,这都什么福气呀。”   畅畅跟在妈妈后面,不急不躁地走进来,踮起脚尖问“小野兔在哪儿”   “在锅里呢。”大蛋笑眯眯指着冒热气的大地锅,“炖出来可香了,给畅畅留了一条整的兔子腿,我没剁开。”   畅畅嘟嘟脸困惑了一下,有些着急了,拉着衣襟问妈妈“小野兔在锅里,为什么要吃它”   “”江满心说,忘了这茬儿了。   小姑娘人小,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逻辑,小公鸡就是用来吃的,老母鸡下蛋吃还可以炖汤吃肉,鱼呀虾子呀都是用来吃的,可是小狗小猫、小毛驴,包括小兔子,在她看来是用来养的,活的。   为什么要吃它   “畅畅我跟你说啊”江满蹲下来,开始忽悠,“那个这只野兔,你两个叔叔拿回来就是兔子肉,就是用来吃的,跟我们在菜场买的小鸡肉一样。”   兔子肉怎么打到的,哄小孩呢,畅畅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质疑地看看大蛋。   “那个”大蛋举起一只手,憋笑,“畅畅我跟你说啊,这个是兔子肉,就是用来吃的,真的。小野兔我们不吃它,小野兔我明天去给你捉。”   看着畅畅表情认真的包子脸,江满还有点担心,小姑娘会不会像某个段子那样来一句,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吃它呢。   然而事实证明,小姑娘兔子肉吃得还挺香。   没敢给她多吃,撕了两块炖得软烂的兔腿肉给她,小姑娘慢悠悠、香喷喷吃完,还喝了半碗萝卜粥。    第90章 小棉袄真好   江满和畅畅当晚在肖四婶家住了一宿。第二天腊月二十六, 她骑四婶家的自行车,带着畅畅回了趟娘家, 不出意外迎来了大嫂一波超前的热情。   姐妹俩约好的,来送年礼。江满按照农村习俗备了年礼, 江谷雨还没到, 她陪江老爹坐了会儿,把从镇上给他买的烟和点心吃食给他, 有心给他塞点钱,又怕他转身就给了儿媳妇。   江谷雨和刘江东随后来到, 夫妻俩带着孩子来的。大嫂笑脸迎上去,江谷雨不冷不热答应了一声,寒着脸进了江老爹屋里,刘江东也没多说话,默默跟了进来。   “怎么了?”江满接过浩浩抱着,瞥了外面一眼,大嫂有些没脸,讪讪进厨房去了。   “讨好我们两个倒是积极, 她咋就没弄明白,我们来是奔着爹来的。”江谷雨说。   江满一听这话,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转头看向江老爹, 结果江老爹目光躲闪开了。   “到底咋回事儿?”江满提高声音, 脸色一变。她瞟了眼厨房, 自从她来了, 大嫂就拉着她说这说那,热情得不得了,这会儿跟江振宝两口子都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准备招待姐妹俩的午饭。   “你问爹,我生气。”江谷雨看了江老爹一眼,见他躲躲闪闪的窝囊样子,撇撇嘴自己拿板凳坐下。   江老爹:“没啥事啊,你说你这丫头,大过年的你回个娘家,你撂脸干啥呀。”   “合着还怪我了?”江谷雨提高了声音道,“爹,你得明白,我跟姐一年到头给你买这些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我们姐妹俩基本都给你准备了吧,那是我们孝敬你的,你要是用不着,以后我们就干脆不买了。”   “到底啥事啊,你这丫头,你,你听谁瞎咧咧啥了你?”江老爹问。   “爹你就当个烂好人吧。”江谷雨指了指带来的一堆东西,“别的不说,这些东西,有几样能吃到你嘴里的?我们买来了就是给家里吃的,家里人吃了就算了,我就问你,我们俩中秋节给你买了两身衣裳,外套秋衣袜子都给你买了,冬至前又给你买了棉袄棉裤,都弄哪儿去了,你穿出来给我看看?”   “秋衣我穿着呢,穿着呢。”江老爹陪笑着指指床头的小木箱,“外套我留着呢,走亲戚出客啥的,我都穿。”   “别的呢?”江谷雨问,冲着江满道,“姐你可不知道,我们这个爹可真是大好人,我们给他买布,他自己不做衣服,都给他儿子孙子穿了,他自己穿得不像样,人家还以为我们当闺女的没给买呢,该给侄子侄女买衣服,我们也买了的吧?”   江满看看江老爹,身上一件半旧棉袄,是前两年姐妹俩给做的。她搬走以后,年礼节礼和衣裳之类,她就给江谷雨寄钱,都委托给江谷雨了。   在江满心里,便宜爹也是爹,养儿育女一辈子,不管感情上亲不亲,她应该尽到赡养的义务。   江满脸色变了变,把怀里抱着的小胖子放下来,叫刘江东:“小刘,你领畅畅和浩浩。”转头叫畅畅,“畅畅,你领着小弟弟,出去看看外面,我看巷子里有个小牛犊呢。”   畅畅一听妈妈让出去玩,还有小牛犊,领着小胖子就走了。刘江东赶紧跟了上去。   “我后来就不给他买布了,我给他都买成衣。”江谷雨示意了一下江老爹,“爹,你自己说说,我们今年入冬给你买那新棉衣呢,我记得还有一件藏青色外套褂子,咋也没见你穿过?”   “那衣裳……”江老爹嚅嚅,“我衣裳多,够穿,够穿。”   “你衣裳够穿那是我们买的。”江谷雨冲着门外大声说道,“你要是穿不着,以后我们就不买了,吃的用的,你又吃不到嘴里,我们也不买了吧,白花钱干啥,谁的钱不是钱呀。”   “弄哪儿去了?”江满心里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弄哪儿去了。”江谷雨气得都笑了,“我们姐妹俩条件是好点儿,我们孝敬自己的爹,可没义务孝敬别人的爹。”   大嫂拿去给她爹穿了?江满了然地哦了一声,心里忍不住问候了一句大嫂。   虽然现在买布宽松了,可布票都还没取消呢,也就是江谷雨自己在供销社工作,买布买衣裳方便。   “爹,我姐离得远,我上班也忙,我们要是不问,你都不打算给我们知道是吧?”江谷雨撇着嘴质问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江满感慨一句,看着江老爹那个窝囊样子,“爹,你还真是心疼自己闺女啊。”   江老爹低头没说话,江振宝从厨房出来了,倒站门口,期期艾艾道:“也,也没啥呀,谷雨你听谁瞎说呢,那衣裳,是我拿去穿了,穿着不合适,又给了防震他姥爷的……也不是你嫂子要,你俩也别恼了,你看这大过年的……”   江满:“……”   江满:“你还知道大过年啊,大过年我们给爹买的衣裳,都能穿到你丈人爹身上去了?”顿了顿,呵了一声,“你可真是孝顺女婿。”   “爹,要这么说,往后我们姐妹俩也不傻了,往后年礼节礼,人家怎么送我们就怎么送,给你买衣裳你要不穿,我们就不买。” 农村年礼节礼,这年代一般也就是二斤肉两斤散酒,江满目光示意了一下江谷雨,“谷雨,我看就这样吧?”   “行。”江谷雨站起来,“爹,我和姐都忙,就先回去了。”   “你,你们还真走啊。”江老爹忙站起来,嚅嚅道,“大过年的,一点小事情,一家人别计较和和气气的。”   “爹,我们不走,怕不和气。”江谷雨道。   “你们俩就别计较了。”江老爹期期艾艾劝道,“你看,娘家你们就这一个哥,就防震一个侄子,你们多将就着些,你们不将就谁将就呀,你们条件好多,就多帮着些,娘家和和气气的,将来侄子大了,你们老了也能多个依靠……”   “对,对,就一点小事,值当的吗。”江振宝说,“吃了饭再走。”   “爹,你亲生的儿子你都指望不上,还让我们指望侄子?”江谷雨睁大眼睛,莫名好笑。她出嫁晚,受大嫂的拿捏更多,早就一肚子不满了,“再说这跟棉袄的事有啥关系啊?我们条件好,还得替大哥养他丈人爹?”   江谷雨推了下江振宝:“大哥你去把大嫂叫来,我问问她,她娘家是不是就这规矩,明说了我们也好知道,平常我们送来吃的用的,是不是也都进了你丈人爹嘴里。”   她推了推,江振宝没动弹,江谷雨鼻子里哼了一声,冲着厨房道:“你不叫,那我自己找大嫂说?我这人可不会说好听话。”   “谷雨,你看你干啥呢。”江老爹忙拦住了。   “爹,我们不是对你生气,你都这把年纪了,我们就算有气,也不好对你生。”江满道,“你也别担心了,我们作为闺女,你老了病了,该我们的过问我们肯定过问,今天我们就先走了,饭就不吃了,吃到肚子里怕不消化。”   姐妹俩一起出来,走到院子里,大嫂躲在厨房死也不出来了。   江满笑了下,对江谷雨道:“谷雨你说,我觉得有些人脑子真是拎不清,装的黄泥巴呢,有爹在,爹好好的,我们是江家女儿,爹要是百年后了,娘家也就不叫娘家了。”   “就说这话。”江谷雨嗤笑一声,“爹要是过得不好,我可不认得谁老几!”   姐妹俩从江家出来,江老爹和江振宝脸色尴尬跟着,也劝不住。   拐出巷子,江谷雨才说,她今天进村遇上个堂婶,才听到这事。平常大嫂对江老爹的态度,猜也猜出来了,平常大嫂那些小动作,江老爹还帮她瞒着,自己处处顺着儿媳妇,就是个窝囊废,都没法说他了。   刘江东领着畅畅和小胖子,正在巷子口围观人家的小牛犊,看见姐妹俩推着自行车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大嫂就是个看起来精明的蠢货。她只要把公公孝顺好了,哄得公公高兴,江满和谷雨姐妹俩怎么也亏不了她,村里人谁不说,江老爹一家沾了两个闺女的光。   结果呢,她一边巴结俩小姑子,一边还拿捏亏待公公,还当别人不知道,也是遇上江老爹这样的人才了。   “姐,你在村里怎么吃住呀。”江谷雨问,“你还是跟我回县城吧。”   “有地方,你放心吧。”江满笑道,“我估摸着,等两天再回县城。”   江满自己还借住在肖四婶家呢,也就没再让谷雨和小刘去,姐妹俩在镇上分开,江谷雨一家三口回县城,江满就先回村里。   娘儿俩又在村里玩了两天,差不多就是串门溜达,吃吃喝喝。中午被老队长叫去吃午饭,队长婶一高兴弄了一大桌子菜,晚上姚二嫂打了招呼,去他们家包饺子。   腊月二十七,几个堂婶家连番吃下来,晚上哪儿也不想去了,跑去肖大婶家蹭饭,让肖大婶啥也别做,就煮点清粥小咸菜换换口。   腊月二十八,娘儿俩睡足了起来,先给畅畅泡了杯奶粉,江满正蹲在井台刷牙,姚志华推门进来了。   “爸爸。”畅畅放下牛奶杯子,嘴角还带着一点细细白白的牛奶痕迹,小鸟儿一样跑过去。   姚志华伸手接住女儿,抱起来先给她擦了下嘴角,笑道:“哎呀,我们畅畅啥时候长白胡子了?”   小姑娘嘻嘻哈哈笑得开心。   “咋样了?”江满刷完牙站起来。   “还那样,有知觉了,喊他能有反应。”姚志华道。   “你回来干啥?”   “废话,我还不许回来看看你们?”姚志华说,脸色虽然疲惫,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我回来休整一下,守在医院几天也受不了。”   “我看要是时间长,你们几个排个班,一人一天还是一人两天,不然人多在那儿也没用,都受不了。”江满问,“令妹还没回来呢?”   “没。”姚志华脸色一变,不想多说。   “爸爸,爸爸,我看见小牛犊了。”畅畅拍着爸爸的脸要求注意,“我还跟二奶奶家的小羊玩了。”   “真哒,好玩吗?”姚志华笑,“我告诉你啊,爸爸小时候还骑过老牛呢。”   畅畅惊奇地睁大眼,有点不信:“二奶奶说老牛不能骑,它背上光溜溜的,会掉下来。”   二堂婶家养了头黄牛,看来他们家小姑娘还真打算骑上去试试过。   她搬走时才三岁,还不知道玩,现在四岁半,会玩了,对什么都好奇。   “黄牛不好骑,得胆子大的,需要技术。水牛好骑,水牛最温顺了。”姚志华给闺女科普了一下。骑黄牛,黄牛其实容易躁,不乐意背上有东西,得夹紧腿,一不小心就会被它甩下来的。   “爸爸还骑过马和毛驴呢,哪天我带你试试。”姚志华跟闺女得意了一下下,抱着闺女掂了掂,“早饭没吃呢吧?”   畅畅摇头:“还没,四奶奶让我们去吃豆腐脑,还有烧红薯。”   江满:“昨晚就说了的,肖四婶家今天做豆腐。”   “那你们去吃吧。”姚志华道,“我一早晨从医院出来,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我去老宅看看。”   江满看着他背影,心累,怎么两边爹娘都是操心费力的。还好他们也不在老家常住。   娘儿俩去肖四婶老屋那边吃了顿早饭,刚回来,便看到姚志华等在大门口。   “这么快?”江满拿钥匙开门。   姚志华面色平淡没回答,等着江满开门进去。   他去了老宅一趟,人家姚老太早饭都吃过了,自己做了粥和饼子,一见姚志华,就哭哭啼啼说担心医院里的姚老头,可也没见耽误她少吃一口饭。   进了屋,姚志华就大字形往床上一躺:“哎,好好歇会儿。”   只见畅畅一声不响脱掉鞋子,爬上床,攥着白白.嫩嫩的小拳头给姚志华捶捶肩膀。   “嗯,小棉袄可真好。”姚志华眼皮都没睁,美滋滋一脸幸福地翻了个身,趴着,畅畅爬上去,往他背上一坐,抡起两只小拳头给他捶背。   江满:“……”   扭开头,装没看见。   爷儿俩以前也会玩这游戏,姚志华爬格子累了,扭着肩膀喊,闺女哎给我锤锤,小姑娘则抡起拳头使劲揍几下,练练拳,对姚志华来说力度刚刚好。   “那你睡会儿?”江满问,“你睡觉,我们就出去玩了。”   “没良心的。”姚志华拍拍床,“过来一起躺会儿。”   他其实倒不是多困,姚老头这两天病情稳定,他夜里也能睡,就是人一直在医院里,精神心情上都疲惫。   江满没搭理他,在床边坐下,看着自家闺女两只面团似的小拳头,一上一下捶了会儿,大约不好玩了,干脆站起来,用胖乎乎的小脚丫踹。   姚志华还美滋滋调整了一下位置:“哎,这儿这儿,对,就这儿酸,多踩几下。”   结果小姑娘一脚没踹稳摔下来,一屁股跌坐在棉被上,自己乐得哈哈笑,也不起来,干脆就在床上滚着玩。   “香香那边,你知道的吧?”姚志华问。   “知道些。你不知道?”   “不是太清楚,大姐也不全知道,她跟我说了些。”姚志华叹了口气,“反正我爹这次,是让她和我娘气的。我现在真希望我一睁眼,做噩梦呢,我其实压根就没有过妹妹。”   江满心说,你爹本身也不是什么明白人。不然能把家里搞成这个样子。   不过老爷子住院呢,她可不会说出来。想想问道:“我就是好奇啊,你爹娘这么闹起来,你帮谁?还有你妹那边,你帮不帮?”   “我帮个屁。”姚志华自嘲地冷笑一声,“我怎么帮?她这事旁人怎么帮她?”   畅畅一骨碌从被子上爬起来:“妈妈妈妈,爸爸说脏话。”   江满:“等会儿我揍他。”   “……”姚志华顿了顿,讪笑,“畅畅,爸爸说脏话不对,错误的,你妈等会儿揍我。”   当着小孩子的面,姚香香的话题真心没法讨论。江满站起来,随手拍拍闺女:“畅畅,你不是跟琳琳约好了一起玩吗,言而有信,说话要算话哦。”   这两天光吃了,让她出去活动活动。   “啊,招娣姐姐要教我们跳格子。”畅畅想起来,赶紧手脚并用往床下爬,“去找琳琳玩。”   江满于是帮她穿上鞋子,戴好围巾和手套,跟着她出去。几天下来,小姑娘自己认识路了,慢慢腾腾绕过一排房子,去姚二嫂家。   临近年关,姚二嫂也没再干编织活,今天炒糖瓜、炸丸子,一见畅畅来了,就说不用谁烧火了,打发姚招娣带着三个妹妹玩,又给小孩们装了一大碗丸子和糖瓜当零食。   “二嫂,畅畅放你们家玩会儿,我回去收拾一下。”   “你去忙。”姚二嫂说,“放心好了,我们家招娣带孩子,可靠谱了,正好跟琳琳玩。”   江满回去时,本以为姚志华可能睡会儿,她就打算先洗两件衣服。结果轻手轻脚进去一看,姚志华仰面躺在床上,枕着两手,见她进来抬起头看她。   “过来躺会儿。”   “我洗衣服呢。”   “洗啥衣服!回头我帮你洗。”   江满走过去,在床边挨着他坐下,想了想,便把知道的关于姚香香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姚志华之前多少心里有数,可听完之后,还是变了脸色,老半天不想说话。   “说真的,令妹这次……”江满摇头慨叹,“可真是够她受的了。”   姚志华骂了一句娘。   “让人给骗了,不及时止损,还给自己弄这么个局面。”江满道。   “什么叫让人给骗了?听起来好像她多么可怜无辜似的。”姚志华顿了顿,反问道,“要是你,你会受这个骗?”   江满看着他,不语。   “她就算再没脑子,好歹也不是傻子吧,一个男人,三十多岁了,有点小钱,开店做生意,不瞎眼也不瘸腿,还能没结婚、没有老婆孩子?条件好没毛病的,三十好几不找对象,人家就等着她姚香香是吧?”   “……”江满顿了顿,悠悠道,“我其实也这么想。” 第91章 小少年   被骗和装傻之间, 有时候也就一层遮羞布而已。   或者自我欺骗。   也不是没有那种人,像姚香香那样, 心比天高,老觉得自己哪哪都好似的, 天下皆是她爹妈, 地球都应该围着她转,就觉得天上能掉下个好男人, 有钱还英俊,体贴还忠心, 茫茫人海中守身如玉三十几年,只为了等着她呢。   这叫识人不清   所以姚香香这种,是不是被骗,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姚志华腊月二十八一早回来的,说来也巧,二十八下午,在收到电报的第七天,姚香香终于赶到了医院, 还带着四五个月大的二胎女儿。   为什么才来,因为姚老太几次三番写信拍电报叫她回来,弄得这次姚父病危的电报,都没人信了, 姚香香自己都怀疑, 打了村里电话回来问。   然后她要回来, 公婆丈夫干脆也不管, 最终几千里路,自己带着二女儿坐车回来。   可想而知,婆家也没给带什么钱,带个孩子赶路也的确不容易,抱着孩子进了医院就哭。   哭得姚香玲烦了,那边还照顾个重病人呢,她带着个婴儿,不光帮不上忙净添乱了,好容易安顿她一夜,就赶紧打发她回村里去。   姚志华在家住了一晚,休整一下,腊月二十九一早又赶回医院,跟姚香香正好完美地错开了。   到了医院才听说姚香香回来过了。姚志华只当没听见,啥也没说,啥也没问。   江满中午帮肖大婶收拾张罗,准备喜事,就在肖大婶家吃的午饭,下午畅畅要去找琳琳玩,一进门,姚二嫂就冲她往隔壁方向努嘴。   “又咋啦”江满会意,小声问。   “姚香香回来了,抱着小的,大的没带。”   “男的呢”   “没来,就娘儿俩回来的。”姚二嫂说,“亲妈妈皇娘哭一上午,好容易停了,老太婆把能骂的人都骂了一圈。”然后拍拍姚招娣,嘱咐道,“今天带妹妹们出去玩,或者在院子里小声点玩,省得她又找茬儿骂人。”   一转脸抱怨道“你说我们家也是倒霉催,动不动她就隔着墙数鸡骂狗,一天能骂好几回,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你就当没听着。”江满安慰道,“二嫂你要打算建新房,就跟村里说说,要一块远点儿的宅基地。”   大过年的,腊月二十九了都,谁想听她们哭叫骂人啊。   江满想了想,果断道“我回县城了。”   “你怎么过年”姚二嫂忙问,“我还想呢,叫你和畅畅来我家过年。他们男人在医院那边,过年都未必能回来,正好咱妯娌俩带着孩子,一起过年。”   “你这就隔一道墙,我躲她还来不及呢。”江满道,“这个年反正是这样了,我回县城,去我妹妹家过年去。”   她敢打赌,她要不躲着,姚老太和姚香香一准会来找她。毕竟在别人看来,老姚家也就她和姚志华最有能力了,他们要是不帮姚香香,就更没别人能帮了。   至于脸,脸是什么愧疚羞耻这些玩意儿,正常人才有,她们甚至不觉得哪里对不住她。   姚二嫂“你回县城也好。那我这两天就尽量关上门过年,我躲着不出去。”   两人小声聊了几句,江满便跟畅畅解释了一下,说我们今天不能在这玩了,我们得回县城找小胖子。   她领着畅畅回肖四婶家,收拾行李,跟肖大婶和肖四婶交代一声,半点时间都没耽误,让大蛋骑自行车送她去镇上。搭上过路车,下午三点多回到县城。   本来是打算订了个宾馆房间,先到的谷雨家,谷雨说保姆阿姨回乡下过年去了,正好有地方住,就没让她们住宾馆。   “哪有过年住宾馆的。”江谷雨喜滋滋一拍手,“太好了,今年过年热闹了。”   “我这逃难来的呢,到你这儿倒成了好事了。”江满失笑。   “当然好事了。”江谷雨笑道,“姐你自己说,咱俩都多长时间没在一起过年了从你结婚出嫁,畅畅都四五岁了。”指了指小胖子,“你瞧瞧,畅畅一来,小胖子两眼都放光。”   何止放光,口水都乐得流出来多长,屁颠屁颠凑到畅畅跟前傻笑。畅畅小脸嫌恶地瞧着小胖子,四周看看,拿起小毛巾给他擦嘴,颇有几分小姐姐的风范了。   傻乐呵的小胖子“接接、接接”   “不是接接,是姐姐,小胖子你跟我说,姐姐”   “接接,接接,啊嘎嘎嘎嘎”   畅畅唉,接接就接接吧,总比不会叫的强。   小胖子滴溜溜跑了一圈,随手从桌上抱了个苹果来献宝“接接,接接”   畅畅接过苹果,不太想吃,放回去,一转脸小胖子又拿了个橡皮玩具抱来给她,畅畅接过来,小心放回去,小胖子也不知哪儿一抓,又给她送来个东西。   “这什么呀”畅畅理开那块粉红色的布,上面还有花,这么大肯定不是手绢,可也不像围巾呀。   “小笨蛋你干啥呢”江谷雨哭笑不得告诉畅畅,“这是他自己的尿布。”一看畅畅傻眼的表情,赶紧表明,“干净的、干净的,从那边筐子里抓来的,脏尿布我都拿去洗了。”   “”畅畅拧了下秀气精致的小眉毛,默默迈动小短腿,把尿布送回筐子里,看着小胖子还在屋子里一圈一圈的画圈圈乱跑,像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作为一个四岁半的大人精,畅畅觉得小孩子真是傻乎乎好玩。   “这小子也不知哪那么多精力,这两天保姆阿姨回家过年了,我要给他累死了。”江谷雨嫌弃地眼神,“你看看,动不动就狗癫疯。”   呃狗癫疯,还真像一条捉自己尾巴的小狗狗。   一个狗癫疯,一个慢吞吞的小乌龟,俩小孩放在一起煞是有趣。   “还用尿布啊”江满随口问。   “夜里用,怕夜里把尿不及时。白天现在都不用了。”江谷雨说。   “你婆婆呢过年回不回”   刘江东的三弟在部队,过年回不来,大儿子孩子小,说了过年不回来。婆婆去了省城大儿子家还没回来。   “大哥那边不让回来,现在商量我公公去省城过年呢。”江谷雨笑道,“大哥大嫂提意见,说我婆婆都退休了,人已经在他们家了,二老过年咋就不能在他们家过一回。我公公不去,他们当警察的,过年期间也不放假,越逢年过节越要加班,大哥让他请假吧,我公公还生气,说他好歹是个领导,过年哪能自己跑了,让别人加班。我公公就教训大儿子,说过年都不让你妈回来,不肖子要让我们老公母俩拆伙啊。”   江满笑得不行。不得不说刘江东养父这一家子,家庭气氛可真好。刘江东虽然是收养的,跟养父母不用说,哥哥弟弟感情也挺好。   “今天都二十九了,你婆婆还没回来。”江满笑道,“我看呀,恐怕真留在那边过年了。”   “哎,那老爷子非生气不可。”江谷雨也忍不住笑起来。   说完这话,当天下午四点多钟,江谷雨婆婆回来了,说大儿子胆小,犟不过老爷子,到底没敢让老公母俩拆伙。   江谷雨婆婆大包小包,背回来一大堆年货,江满既然来谷雨家过年,自然也要多买些东西的,江谷雨又特意买了许多小孩吃的玩的,人多热闹,一个年节过得丰富又欢乐。   江谷雨公婆过年给小胖子和畅畅包了一样的压岁钱红包,老公母俩一人一个,抱着俩小孩上街去玩。   回来时俩小孩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兜米花糖,弄得江满都不好意思了。   只可怜了守在医院的姚志华。大年三十晚上,刘江东跑去给他送饺子,姚志华同志简直都有点感激涕零了,媳妇闺女都把他丢到脑后了,好歹还有个人给他送饺子,革命情谊,寒风中的温暖啊。   年三十让姚香玲回去过年,姚老大话不投机,也被姚志华打发走了,医院留守的是姚志华和老二姚志军。年初一,县内班车都停了,也没人来跟他们换班,一直到年初二。   江满惦记着肖秀玲年初二能回来,可又拿不准他们坐什么车,坐哪班车,干脆决定回姚家村去会和。   “姐,你真要回去啊”江谷雨问,“你不是说逃难来的,你回去了,让她们看到了咋办大过年磕碜人。”   “我低调点儿,我上次回去不是老串门吗,村里人都知道,这次回去我就悄没声的。”江满说,“腊月二十九姚香香回去的,这会儿该诉苦应该也诉了,该哭应该也哭个差不多了,该找人商量也该商量完了吧,差不多了,我总不能一直不回去。”   她带着畅畅,先去了县医院一趟,跟姚志华碰个面,说她和畅畅先回去了。   姚志华大约有些不放心,便又嘱咐了几句,叫她尽量躲开他娘和姚香香。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满“我知道。其实经过这么几天,她们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万一找我,我也不跟她们一般见识,我就让找你,我又不姓姚。”   姚志华   说好的革命战友呢,心累。   “妈妈,我们要回村里吗”畅畅拉着妈妈衣襟问。   “对,你想不想回去”   “想。”畅畅说,“回去找琳琳玩吗。”   “我们这次回去,还可以找杨杨哥哥玩。”江满蹲下来,笑,“畅畅,你还记得杨杨哥哥吗”   畅畅想了一下,嘟嘟脸有点茫然。   “你小时候,整天跟杨杨哥哥玩。你想一想,杨杨哥哥整天领着你,喜欢喂你吃东西。”   “她那时才两岁半,哪能记事。”姚志华插了一句,“别说她,恐怕杨杨都不认识你了呢。”   娘儿俩搭了过路的客车,在镇上下了车,又搭上了顺路的马车。今天年初二回门的日子,顺路车多,马车是赵家村一户村民来镇上接闺女回门,听说是姚家村的,还很热心地把娘儿俩给送到村口。   江满下车道了谢,便领着畅畅,从村东径直去肖大婶家。结果她都来了,肖秀玲一家居然还没到,肖大婶说,打过电话了,说为了赶时间,也是从江城坐飞机先到润城,然后转车回来,下午三四点钟能到镇上。   肖家老宅已经颇有些办喜事的气氛了,院子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厨房也收拾出来了,大厨也请好了,肖大叔和自家两个兄弟正在顺菜单。院子一角放着防雨的篷布和架子,初四就得开始搭篷子,准备摆喜宴,不然屋里是摆不下的。   万事俱备,只待新人。肖余粮和新娘子还得初四能回来呢,肖大叔和肖大婶里里外外、喜气洋洋地忙。   “婶子,那我能干啥呀”江满笑问,“你给我们娘儿俩找点能干的活儿。”   肖大婶想了想“你去帮我包糖,畅畅去吃糖。”   娘儿俩任务明确。   江满便坐在堂屋,用裁成小方块的红纸包喜糖,十块糖包成一包。畅畅起初坐在旁边帮忙,这么点小孩很有耐心地,看她包好了一包,就给她再递一张红纸,娘儿俩合作还挺默契。   没多会儿,肖大婶招呼吃午饭。放下饭碗,肖大婶就催着肖大叔赶车去镇上接杨杨一家。   肖大叔“早呢,说了得三四点钟能到。”   肖大婶“不早了,万一他们早到了呢,这大冷天的,你让他们站路边等”   肖大叔默默跑去套车。   江满帮着收拾了碗筷,就去继续包糖。包了一会儿,肖四婶也来帮忙了。   工作有点枯燥,畅畅小姑娘的耐心远没有开始那么多了,坐一边自己去装满喜糖的筐子里挑啊挑,挑了两颗奶糖吃。屋里玩够了,又跑去院子里玩。   院子一角有一堆沙子,畅畅就弄了个小铲子,挖沙土玩。挖呀挖出来一个大萝卜,便惊喜地抱去给妈妈看。   “妈妈,妈妈,沙子里面长萝卜了。”畅畅把大萝卜放下来,小手拍拍,惊叹地张着小嘴,“好大的萝卜呀。”   “那里面还有好多呢,畅畅你信不信你再去挖挖看。”肖四婶逗她,跟江满都笑了起来。   小姑娘挖着玩的那堆沙子,其实是冬天窖萝卜用的,地上挖了坑,萝卜放进去,然后用沙子埋上,萝卜能很好的保鲜。   “呦,我们畅畅都能挖萝卜了呀。”肖大婶端着东西进来,夸道,“真能干。奶奶正要挖萝卜呢,挖出来明天炸丸子,要炸一大筐,好给我们畅畅喝喜酒。”   小姑娘一听,慢悠悠拎起铲子,就准备接着干活。   肖大婶忙拦道“畅畅,我们不去挖了,歇会儿,外头冷,看看你鞋子上都弄沙子了,就在屋里烤炉子暖和。”   江满笑道“婶子你随她去,要挖就让她挖,你看她穿得跟个狗熊似的,冻不着。”   冬天里运动量少,外头太阳还不错,她也就故意让小姑娘出去活动活动。   畅畅低头看看自己漂亮的小棉鞋,上面真有些沙子哎,不急不躁地跺跺脚,跺掉沙子,带好小手套,拎着铲子出去干活。   “婶子,我怎么看她拿那个是你家炒菜铲子”江满好笑。   “就是啊。”肖大婶一脸理所当然,“畅畅要玩沙,我们家又没有小孩玩的铲子。”   “这比专门玩的那个趁手。”肖四婶笑道,“我家两个蛋小时候,还不是经常这么干,家里碗和盘子都拿去挖沙子,吃饭时候我到处找碗。”   肖大婶“杨杨小时候也干过,拿铲子和碗挖沙,拿我的笊篱去小水沟捞蝌蚪。”看看门口,“哎,我都两年没看见杨杨了,也不知长成啥样了。”   “一会儿就来了。”江满笑,“今年一个年关,天气都挺好啊。他们路上省心,家里办喜事也方便。”   “可不是,我记得以前过年时候,动不动就下雪。”   三人一边包喜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听见外头肖大叔格外洪亮的说笑声,便知道肖秀玲一家来到了。   于是肖秀玲一进家门,一眼便看到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娃,粉红色棉袄,暖黄色的围巾和绒帽,帽子上一串绒球球,嘟嘟脸白白嫩嫩面团似的,脖子上挂着小手套,一手拎着菜铲子,怀里还抱着个挺大的红萝卜。   要把大萝卜换成鲤鱼,大概就是一副活的年画了。   小姑娘冲着大门站在那儿,好奇地看着他们。   “畅畅是畅畅吧”肖秀玲惊喜地跑过来,一把把小姑娘抱起来,“哎呦喂小乖乖,还真是畅畅。”   小姑娘淡定审慎的小表情,歪头看着她。   “畅畅都长这么大了呀。”肖秀玲抱着她掂了掂,把身后的小少年拉过来,“杨杨你看,还认得小妹妹不”   然而畅畅被肖秀玲抱在怀里,小少年仰着头看了看,只看到俯视他的半张包子脸。   “哎呦你们可来到了。”肖四婶笑哈哈从屋里迎出来,“你们要是再不到,你娘都坐不住了。”然后跑过去摸摸小少年的头,“哎,杨杨都长这么高了呀,上几年级了”   小少年“二年级。”   “真棒,长高了一大截,看咱们小学生娃多俊气。”肖四婶笑嘻嘻地撸他脑袋。   “秀玲姐,你们可算来了。”江满跟着迎出来,笑着调侃道,“你再不来,过年的好东西都让我吃光了,你们家现在已经被我占领了。”   “你尽管占领。”肖秀玲笑起来,抱着畅畅不撒手,笑道,“我咋看畅畅越长越随你了呢。”   “本来就随我。”江满得意了一下下,扭头去看,才看到肖大婶从屋里出来,站在她身后,只管看着闺女笑。大家打量着肖秀玲,样子没怎么变,穿着打扮讲究了些,虽然长途赶路,但气色很好,看出来日子过得不错。   “姥姥。”小少年跑过去。   肖大婶搂一把着外孙,仔细看了又看,说瘦了。   “没瘦,属面条的,拉长了,他个子长高你看着瘦了。”肖秀玲一手扶着肖大婶,叫了声娘,见肖大婶气色挺好,便笑道,“一路上就念叨姥姥姥爷了,这一回来,还不得胖个几斤呀,我年前给他做衣服都故意做肥了些。”   一堆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坐下来说话,陆安平则被一堆堂叔堂弟和乡亲在院里拉着说话,脱开身随后才进来,忙过来叫娘,问肖大婶身体咋样,又跟其他人说话打招呼。   畅畅被肖秀玲揽在怀里,怀里抱的大萝卜已经被江满拿走了,另一边肖四婶随手把她铲子也给拿走了,小姑娘便扑扇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大人们说笑。   “畅畅。”小少年从妈妈背后伸过手来,用手指戳戳她白嫩嫩软嘟嘟的包子脸,咧开嘴笑得有点得意。   他搬走时六岁,加上妈妈经常念叨老家,好多人和事他都还记得呢。   比如那个小小的,棉花团一样,慢吞吞不爱哭的小妹妹。    第92章 萝卜战队   “杨杨, 你手冷不冷,别弄小妹妹脸。”肖秀玲眼尖地瞧见儿子的小动作。   “好玩。你看她腮帮子, 像个桃子似的。”小少年眯眼笑,搓搓手不冷啊。   肖秀玲还真仔细看了看, 可能在外面冻的, 畅畅嘟嘟脸红扑扑的,真像熟了的大甜桃。   肖秀玲脱下手套, 两手捧着畅畅的脸试了试,便责怪江满“小脸有点凉, 这么点小孩,你怎么让她自己跑到外面玩。”   “哪有那么夸张。”江满也伸手试了试,“小孩不怕冷,她穿那么厚,大冬天光吃不动,过年都长胖一圈了,我让她出去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肖秀玲给了她一个谴责的眼神, “就你毛病多,哪有嫌小孩子胖的,小孩子胖胖的才好看。”便把畅畅抱过来,脱掉手套, 拉着她的手烤火, 把自家小少年也叫过来烤烤。   “喏, 杨杨, 先吃一块你舅舅的喜糖。”肖四婶在筐子里扒拉一下,挑了块奶糖递给小陆杨。   “谢谢四姥姥。”小少年接过来。   江满看着他扑哧一笑,打趣道“杨杨上了学,好像变得斯文客气了啊,像模像样的小学生了。”   “那是刚来到。”肖秀玲说,“你等玩熟了再看。”   “杨杨还认得我不”江满问。   “认得婶子。”小少年点点头,笑得咧开了嘴,“我记得小时候,天天在你们家吃饭。”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肖秀玲忍不住也笑道“听见没,还记得吃,属小狗的都是喂熟了的。他到现在还是最爱吃江满喜欢买的那种钙奶饼干,上街买个蛋糕,还说没有他婶子做的好吃。”   “那不亏吃了我那么多好东西。”江满笑着捏捏小陆杨的脸,“啥时候到沪城去,婶子现在开面包店呢,烤蛋糕给你吃。”   大家说说笑笑,肖大婶则忙着端了热汤来,驱寒暖胃,怕他们路上没正经吃饭。   陆安平进来后,就坐在肖秀玲旁边,只管笑眯眯听她们说笑,也没怎么插话,坐了会儿,喝完一碗热乎乎的鸡蛋汤,便说出去帮忙了。   肖家本家近房一堆人在院子里,其实也没啥要他帮忙的,而且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娇客大姑爷,如今都是县委副书记了,谁使唤他呀。   于是陆安平转了一圈,一连被肖秀玲几个堂弟拒绝帮忙以后,不找活干了,就去陪着肖大叔和几位老长辈说话,问了问婚礼的安排。   屋里肖秀玲和江满她们也在讨论婚礼的事,因为肖余粮和他对象只是回来举行婚礼,婚假一过就要回去了,肖家也就只布置了新房,并没有买什么新家具和电器。   当然,公公婆婆可不会亏待了新媳妇,把钱留着给小家庭在那边添置。他们的小家安在新娘子的学校,单位给了房子。   肖大婶介绍道“家具啥的,娘家那边都给陪嫁了,房子是公家的,都不用我们花钱。我们就给买了个彩电,还有收录机,都是畅畅妈从沪城给买的,日本进口的,比市场上还便宜不少呢,也就不拿回来了,找人从沪城给带过去,直接给他们了。”   肖秀玲则说,陆安平让同学帮忙,从羊城口岸给买了台冰箱,来之前已经找人给带过去了,铁路托运。又说肖余粮部队驻地离他对象那边也不远,节假日休息日都可以回去看看。   再考虑长远,就要等肖余粮到了一定级别,对象能随军了。   “现在小青年可真享福。”肖四婶听了半天,咂咂嘴啧啧有声,“你看这一结婚,公婆也给买东西,大姑姐也给买东西,彩电冰箱都有了,啥都不缺了,发财了啊。咱们连冰箱都还没见过呢。”   彩电倒是见过了,村里富了,已经有结婚的小青年买了。   肖四婶越说越觉得不能比,拍拍大腿“哎,你说我们那会儿,娘家一床被子,婆家一张木床,就给打发了,现在想想可亏死了。”   “你呀,干脆,回去叫老四重新跟你结一回。”肖大婶揶揄她一句。   肖四婶“重新结,他也不给我买那些好东西呀,不值钱的老菜帮子了。”   江满和肖秀玲听着老妯娌互相开玩笑,便也忍不住笑,两人又聊了些这两年的家常,说说彼此搬家在外的生活。   大人说话,小孩无聊。畅畅被肖秀玲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说最想的就是她了,小姑娘听了会儿大人说话,就开始玩自己的手指头。   小少年烤着火问了一句“婶子,刚才畅畅为什么要挖萝卜呀我们一来,她抱着一个好大的萝卜,都快抱不动了。”   这又是个有趣的笑话了。   “人家畅畅是在干活,小帮忙的,知道不挖萝卜给你舅舅娶媳妇摆酒呢。”肖四婶笑。   “她说沙子里长萝卜了,就去挖了。”江满笑道,当着小姑娘的面,没好说出来,就是小姑娘挖着玩儿,闲得没事找事干,还挺有成就感的。   小少年“那我也想去挖。”看看江满,“婶子,小妹妹能去玩吗”   “去吧。”江满笑,“正好你看着她。”   “去吧。”肖秀玲道,知道小孩在屋里呆不住,嘱咐了一句,“领着小妹妹,把小妹妹看好了啊。”   小少年一手捡起放在一边的铲子,一手领着畅畅,就出去直奔萝卜窖。肖大婶一看,赶紧再去给找一个铲子。   “杨杨到底大一些了,看见谁也不生,搬走两年,他还都能认识,就算畅畅忘了,俩小孩这么快又熟了。”江满道,“这么点小孩也不容易了。”   “现在好多了呢。”肖秀玲说,杨杨现在上了学,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然而刚去那会儿,不认识人,也没有玩伴,甚至语言都不通,方言听不懂,整天不高兴,动不动就念叨想家、想回家,念叨最多的大概就是姥姥和小妹妹了。   院子一角,俩小孩还真开始十分卖力地挖萝卜了,这次小陆杨负责挖,畅畅蹲在旁边负责运,小陆杨挖出来一个,拍去沙子递给畅畅,畅畅嘿呀嘿呀抱到一边,都给排队似的放一起。   八岁小少年的加盟,使“挖萝卜战队”的战斗力飞速提升,一会儿工夫就挖了一堆。   小少年挖出来一个特别大的萝卜,高兴地叫“畅畅,畅畅,你看这个萝卜大王。”   “哈哈,好大呀,萝卜大王。”   畅畅伸手去接,小少年闪开一下“你别拿,这个太大了,你拿不动。”然后自己从沙坑里跳出来,拿去跟其他萝卜排一起。   刚回去挖,马上又挖到一个大家伙,小少年扒出来,两手提着萝卜尾巴哈哈笑“我怎么觉得,这个好像更大。”   拿去排在一起,俩小孩来回研究了一遍,认真比了比,比来比去,觉得萝卜大王的王位不稳了。   小陆杨“这个才是真正的萝卜大王。”   “那这个怎么办”畅畅指着之前的老大王。   “他可以当二大王。”小少年做出安排。   “好吧。”畅畅小姑娘蹲在跟前,指着老大王,“你当二大王。”   “畅畅,你还记得我吗”小少年把一个萝卜递出来。   畅畅接过萝卜,放好,看着他摇摇头,包子脸十分坦白无辜的样子。   “哎,妈妈说你太小了。”小少年笑起来,“我记得的,你小时候就是现在这样,很乖很乖的,也不爱哭。”   “听听我们杨杨,说话跟大人精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了呢。”大蛋二蛋帮忙抬桌子经过,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嗬,你们俩扒了不少了啊。”大蛋放好桌子,蹲在旁边看俩小孩玩,笑嘻嘻打趣道,“我看今天呀,就我们杨杨和畅畅干活最好,功劳最大,回头吃饭得多给你俩吃一碗肉。”   畅畅歪头看看他,慢悠悠要账“叔叔,小兔子捉到了吗”   “”大蛋一拍脑门,赶紧忽悠,“那个,天太冷了,小兔子都冻得不出来了,等我再想办法。”然后起身去抬桌子,笑嘻嘻跟二蛋说,“完了,我欠了畅畅一只兔子,这么点小孩,记性也太好了吧。”   “谁叫你说话不算话。去村后姚海军家要一只,他家有兔子,你去看看有没有新生的小兔子。”二蛋道,“你就说畅畅要的,他肯定给。”   没人以为俩小孩真能干活,都以为玩儿呢。结果大人们还是低估了俩小孩的战斗力,等肖大婶出来看,已经挖了不少萝卜了。   肖大婶忙笑道“够了够了,不用再挖了,这些炸丸子就够了。”   “够了呀。”畅畅慢悠悠拍拍小手站起来,“奶奶,什么时候炸丸子呀”   “等会儿奶奶就把这些萝卜洗了,准备好了,明天炸。”肖大婶问,“畅畅喜欢吃萝卜丸子吗”   “喜欢。”畅畅觉得,他们自己挖的萝卜,肯定更好吃。   肖大婶看看畅畅,小姑娘一直蹲在旁边,做运输大队长的工作,负责接运萝卜,活动起来小脸红扑扑,小手也不冷。再看小陆杨就不一样了,小小子皮实,大冬天,干得太起劲,居然还嫌热了。   “姥姥,我真的热了。背上热,都要淌汗了。”   “热了也不许脱帽子。”肖大婶忙去拿了热水,叫俩小孩洗干净手,再去屋里加餐吃东西。   过年加上办喜事,家里好吃的实在太多了,糖果点心先不用说,炒花生、红枣、糖瓜子、红薯干,还有板栗,花生染成了红红绿绿的颜色。   “姥姥,这个花生为什么染成红红绿绿的”小陆杨问。   于是肖大婶给他解释了半天“早生贵子”,这是给新婚夫妻新房里预备的。   小路杨不是太懂,再问“舅舅要生小孩了”   “你舅舅没那本事,你舅妈生。”   于是一屋子人又哄笑起来。   小陆杨对即将上任的新舅妈充满好奇。   吃了会儿东西,俩小孩在屋里呆腻了,畅畅说想去找姚琳琳玩。小陆杨在村里也没有陌生感,问了大人,就带她去姚二嫂家。   肖大婶不放心,忙叫二蛋跟着送去。   姚二嫂一看来了这俩小客人,忙着给他们拿零食,又叫两个大的女儿带他们玩,嘱咐说不要出去,就在屋里暖和。   姚招娣便拿了线绳出来“我们玩翻花绳吧”   小陆杨犹豫了一下“我不会,这是小女孩玩的。”   “畅畅和琳琳都是小女孩啊。”姚招娣说。   “那好吧。”小陆杨接过线绳,学着姚招娣的样子绕在手指上,让畅畅翻。   一个不会玩,一个四岁半,其实畅畅玩得也不熟,俩小孩基本上玩两三次就得重新开始,却依然玩得乐此不疲。   一堆孩子玩了会儿线绳,又决定出去跳格子。两个大的用粉笔在地上画出格子,教三个小孩子跳。   小陆杨还好,畅畅跳起来动作基本也稳当了,姚琳琳不行,本来就瘦小,才三岁多,东倒一下,西歪一下,一屁股坐倒了。   小孩们嬉闹欢笑起来,忙把她拉起来,叫她慢点儿。   “吵吵啥呀,一个个混账东西,没良心的玩意儿。”隔壁院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叫骂。姚招娣吓了一跳,从小到大的本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姚二嫂从屋里出来,小声对几个小孩说“你们玩你们的,小点声,别理她。”   小陆杨抬眼看看隔壁,八岁的小少年不动声色道“二婶,那我们回去了,出来玩好一会儿了。”   “不多玩会儿了”姚二嫂便叫姚招娣送他们回去。   姚招娣领着俩小孩往外走,还没开门,便听到隔壁姚老太喊“老二家的,老二家的,管管你家这几个赔钱货,她爷爷都快死了,还在这大呼小叫的,讨人嫌的玩意儿。巴不得老头死了,你们好高兴是吧”   姚二嫂则哼了一声,小声道“别理她,杨杨,你们进屋玩一会儿,等会再走。招娣,把弟弟妹妹领进去。”   “二嫂,二嫂,我知道你在家,别装死,给我开开门。”大门紧接着被人拍得砰砰响,姚香香尖着嗓子在门外喊,“我二哥是不是回来了,你给我开开门,我找他有事。”   小陆杨顿了顿,果断领着畅畅,扭头进屋去了。   姚二嫂看着三个小小孩被领进去了,四下一看,便摸了个镢头抓在手里,对着大门砸了一下,“谁吵吵啥呢,我公公都快死了呢,谁这么没良心,还有力气来骂人找茬。”   “是我。”姚香香在外面尖叫,“我找我二哥。叫你给我开门,你耳朵聋了”   “我知道是你。”姚二嫂哼了一声,豁出去骂道,“你还有脸回姚家村来啊,你找你二哥干啥,你不是嫌他生了三个丫头赔钱货吗,人贱天收,现在看看你自己,你还有脸找他”   “连你也敢数落我,你算什么东西”门外姚香香一串哭骂,踢门。   姚二嫂“姚香香我告诉你,别在我门口撒野,你那些丑事别以为我不知道,隔着一道墙,你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呢”   门口叫骂声停了下,姚二嫂继续骂道“你再敢在我门口叫唤,我也不跟你吵,我也不跟你骂,我就去村里的大喇叭,找全村男女老少评评理。”   她觑一眼屋里,孩子们都在屋里没出来,便忽然压低了声音,贴着门板小声说道“你信不信,我把你那些不要脸当小婆,勾男人被人光腚捉奸,当众大巴掌抽的事情都说出去。”   外面的叫骂声咯噔停了,姚二嫂笑了笑,小声贴着门板说“你爹到底是给谁气的,到底谁没良心啊你爹死不死可怪不着旁人。回去劝劝你娘老子,你们可都别来惹我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再敢欺负我们家,吓着我孩子,我就豁出去了,只要你们不怕丢人就行。”   “你,你敢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姚香香带着哭腔的尖叫。   “我又不是你爹妈,我有什么不敢的。”   停了几分钟,听见外面姚香香走了,隔壁大门被甩得咣当一声,隔壁姚老太的骂骂咧咧也停了,大概被姚香香拉进屋里去了,随即又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   姚二嫂叹口气,心说这孩子投胎他们家也是倒霉。   几个小孩进了屋,小陆杨看看畅畅,倒没有很害怕的样子,嘟嘟脸反而有点好奇,想想她以前大概就没看过这个阵仗,看稀奇呢。   “畅畅。”小陆杨蹲下来,安抚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畅畅,不用管她,她们是不好的人。”   “就是坏人。”小姑娘给他换了个词,“银老师说,坏人才会骂人。”   “对,就是坏人。”小陆杨想了想安慰道,“好孩子不骂人的。她们不敢欺负我们,欺负人我们就告诉爸爸。”   姚二嫂打开门,见门口没人了,才回到屋里。一看自家三个女儿,都有些害怕了,都老实呆着,倒是小陆杨和畅畅,若无其事的样子。   姚二嫂心里叹气,便寻思着多挣钱,有了钱赶紧换个地方建新房。这么隔一道墙住,可真别扭。   姚二嫂不放心,便亲自把俩小孩给送回肖大婶家。江满迎出来,姚二嫂又忍不住跟她诉苦几句。   “没事儿,这几天我就不让她去你家玩了,正好有杨杨跟她玩。琳琳要想玩,你可以叫招娣把琳琳送这边来玩。”江满笑道,“二嫂,你今天挺厉害呀,那种人,你越忍让她越欺负你。”   “哼,再敢到我家撒野,我就拿铁锹拍她。”完了又嘱咐江满,“你小心着点啊,她们眼里,恐怕就指望你和老三当救命稻草呢。”   “没事,大过年我是不想理她,真碰上了我才不怕她。”江满说。癞蛤蟆爬脚面子,不咬人它膈应人,正常人肯定躲着走啊。   目送姚二嫂离开,江满看看两个孩子,小陆杨十分维护地一手拢在畅畅背后,然而俩小孩已经在商量晚上烧红薯吃了。    第93章 心疼爸爸   肖家喜事临近, 到了晚上,本家近房都聚在家里, 挺热闹的。陆安平被一堆叔伯、堂弟围坐说话,江满和肖秀玲就躲到肖秀玲以前住的那间屋里闲聊。   江满跟她说, 你这个股东, 两年都没回来了,啥事都不过问啊。   “你分红的钱都在我那儿呢, 每年我要寄给你你不要,我给肖大婶, 她也不要,非说是你借给我的,我留着就行。”   江满便算账给她听。   “你这两年,分红有两千八百五。”江满说,“都在我这儿呢。”   “你说我那一千五,两年变成两千八百五了”肖秀玲睁大眼,“你地主资本家呀你”   “是分红两千八百五,本金还在呢。”江满笑。没法子, 他们做的这个生意,原材料成本约等于无,成本小,利润高, 大家都狠赚呗, 要不姚家村这两年, 大瓦房一家一家地起。   并且这是在留足公司运作和发展资金的基础上, 去年还给村里通了电,今年又给村里的小学翻新了校舍,所以这两年盈利实际更高,公司还像模像样搞了个董事会,董事会用老队长的话说都很懂事,长远打算,拿的分红比例并不高。   “你这个”肖秀玲看看她,找不着词的感觉,顿了顿,“你还真是资本家。”   “行了,资本家有什么不好啊,这都八十年代,搞活经济了。”江满笑问,“钱给你我可不想帮你保管,你也别说帮我的,我自己也是股东,我自己也分钱了呢。”   肖秀玲想了想,坚决果断地摇头“不要,都放你那儿。”   “我现在也用不着。”   “放你那儿。”肖秀玲看看她,一脸坚定,“我算看出来了,钱在你手里是母的,会生小钱,在我手里就是公的,不会生钱还会花掉,我现在也没啥要花钱的,放你那儿。”她手指点点她,“你这人活活就长了个金脑子,全是钱。”   她上了班,工资虽然不多,也差不多够一家三口生活吃用的,陆安平的工资备用大的开销,还能攒下来一部分。   “也行。”江满当仁不让,笑嘻嘻道,“那就继续放我这儿,你啥时候用钱就找我。”   两人达成一致,东扯西拉闲聊了些家常,江满便说要回去睡觉。转脸一看,畅畅和小陆杨烤着火盆,一人抱着一个烤红薯,像两只贪吃的小松鼠似的。   “这么晚,你俩可别让嘴巴闲着。”江满无奈笑道,“红薯吃多了会胀肚子哦。”   畅畅“好吃。”   杨杨“婶子,我们不吃多,姥姥怕我们撑,就给烤了两个小的。”   “赶紧吃完,我们回去睡觉。”江满一伸头,就着畅畅手里的红薯咬了一大口。   小姑娘看看她,连个反应都没有,就自己继续吃了。   “婶子,你想吃这个给你,我再去拿一个烤。”小陆杨把手里的红薯递过来。   “不用,哎呦咱们杨杨真好。”江满笑着摸摸他的头,“我就是怕她吃多了,帮她咬一口。”   然而畅畅小朋友却是知道妈妈这个么习惯,哪样东西怕她吃多积食,也不会数落训斥,就是直接争着吃光。   釜底抽薪的操作。   所以小姑娘赶紧把剩下的半截小红薯塞进嘴里,吃掉了,擦擦嘴,跟妈妈手拉着手回去睡觉。   肖秀玲送到门口,看着她们走远了,领着儿子回去。   “妈妈,叔叔明天回来吗”小陆杨问。他回来一天都没见到姚志华,问了大人知道有事。   “你叔在医院照顾病人呢,他爹病了。”肖秀玲说,“明天不一定,不过他有空就回来了。”   “妈妈”小陆杨顿了顿,欲言又止。   肖秀玲便问“怎么了有话跟妈妈说啊。”   “妈妈,小妹妹真可爱。”   这孩子吧,肖秀玲笑道“这么晚了,小妹妹得回去睡觉,明天就来了,明天你带她玩。”   小陆杨“妈妈,我是想问,我们家能不能再生个小妹妹”   “”肖秀玲顿了顿,幽幽道,“回去问你爸去。”   陆安平这个级别的干部,生二胎不大可能,而且她和小陆杨户口早已经办完农转非了。所以对于肖秀玲来说,生不出小妹妹怪谁呀,当然怪孩子他爹了。   小陆杨还真去问了。回去收拾洗漱,陆安平陪他倒水洗脚,小陆杨就问了陆安平。   “你想要小妹妹啊。”陆安平慢条斯理地忽悠他,“可是杨杨你看,生你的时候,我还想要个小姑娘呢,结果把你给生下来了,我也一样喜欢你吗你妈就算再生,生孩子很痛的不说,她能保证生出妹妹来她保证不了啊。要是再生个弟弟,跟咱们邻居家那马小二似的,整天哭闹赖皮淘气,还咬人,打吧太小了不好打,扔吧又不能扔,你说怎么办”   “”肖秀玲默默把脸转到一边,懒得理他们。   然而八岁的小少年并不好忽悠,想了想,挥挥手“那随便吧,你们随便给我生个什么都行,弟弟也行,弟弟我们就教他听话,不会像马小二那样讨厌的。”   “”陆安平求援地看看肖秀玲,却见孩子娘一脸悠然,置身事外。   陆安平只好自力更生了。   “杨杨,你看我们家属大院对面,墙上写着那几个什么大字,你能记得吧”   “只生一个好。”杨杨随即明白了爸爸的意思,“可是我喜欢小妹妹啊,我觉得两个也好。”   “畅畅不是你小妹妹吗,畅畅多可爱啊。”陆安平继续忽悠,“你想想,为什么说只生一个好,你就畅畅这么一个小妹妹,多宝贝啊,要是你再生个小妹妹,小姑娘还喜欢闹别扭,她跟畅畅打架都哭了,你帮谁你哄都哄不过来了。”   “就知道哄我,当我三岁小孩呢。”小陆杨撇撇嘴,“嘁,不想生就不生呗。”自己擦干净脚,钻进被窝里睡觉。   陆安平“”   抗议地瞅一眼肖秀玲媳妇你过来,咱们聊聊啥叫革命战友。   第二天降温,天冷还有点风,江满也没用人叫,一早起来就带着畅畅,自觉去肖大婶家吃饭。   临近喜事,肖大婶家过年前杀了一口大肥猪,卖了一半,留了一半喜宴用,一早就用猪骨炖的汤下面条,加点青嫩的菠菜,就着自家腌的小萝卜干,暖和滋润又可口。   “你家志华那边怎么样了”陆安平端着碗吃面条,好好一县委副书记大学生,端着大白瓷碗,吃得西里呼噜的,颇有几分农民伯伯架势。   江满玩味地看他一眼,觉得这家伙大概属变色龙的,融入环境特别快。怪不得他一回来,一堆老少爷们找他叙旧。   江满喝了口汤“还那样吧,我初二一早来时还那样,医生说治疗一阵子,能出院就回家慢慢养,反正一下子是好不利索了。”   情况有点复杂,估计老爷子年纪大了,本来就有点心血管问题,一折腾一生气,大发了。   肖秀玲眼角瞥见自家儿子拿着筷子往外挑葱花,便提醒地叫道“杨杨。”   小少年没作声,笑嘻嘻停下了筷子。   “小孩子不吃葱花咋啦,你小时候也不肯吃呢。”肖大婶筷子一伸,就把小陆杨碗里的两根葱段夹出来,见他爱吃菠菜,干脆叫他去锅里多盛一些。   “杨杨去盛,顺便给畅畅也盛几棵。”江满看了看自家闺女碗里,菠菜都已经吃光了,汤也喝了一些,面条却没怎么少啊。   小姑娘尖着筷子,把一根菠菜叶挑出来送进嘴里。   小陆杨一听,高兴地端碗跑去厨房,肖大叔又不放心,赶紧跟了去。   “娘,小孩不能挑食,你不能老惯着他。”肖秀玲等小孩走了,开始抗议。   “小孩子,哪能一点不挑。”肖大婶道,“杨杨又不是不吃葱,他有点不喜欢,不喜欢你还硬叫他吃”   “婶子说的对。谁还没有喜欢和不喜欢吃的东西,就为了不挑食,硬叫他吃他更不喜欢了。”江满跟肖秀玲坐挨边,就用胳膊碰碰她,“哎,我记得你不喜欢香椿来着,你怎么不使劲吃”   比如江满自己,不喜欢吃臭豆腐乳,不喜欢胡萝卜和茼蒿的味道,猪大肠更是碰也不碰,她自己觉得很正常,谁还不许有个喜好了。   所以畅畅不喜欢吃青椒、胡萝卜,跟她一样不喜欢猪大肠,她也不会硬要她吃。当然不鼓励挑食,她不会在小孩面前说哪个东西不好吃。   美食是一种享受,首先要吃得心情舒畅才好。说到前世,江满不碰榴莲,不吃臭鳜鱼和各种昆虫一类的,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网红美食一般也敬而远之,当然这些这年代也见不到这么一说就扯远了。   “说不过你们。”肖秀玲无可反驳了,自己也笑。   见杨杨端着碗回来了,大人们便有志一同闭上了嘴。小陆杨放下碗,拿起筷子,夹菠菜给畅畅。   “畅畅,菠菜给你一半。”   冬天里经霜雪冻过的菠菜,小小的不大,整棵洗干净下锅,畅畅尤其喜欢吃那个嫩嫩的菠菜根。   吃完早饭,江满因为公司新一年的安排,被老队长叫去了一趟,畅畅则留在肖大婶家,肖秀玲看着俩小孩玩。   中午刚过,肖余粮带着他对象回来了,姑娘长得挺漂亮,中等身材,梳着长马尾,穿一件咖啡色的大衣。满院子好多人呢,肖大婶一家,还有准备喜事的本家近房什么的,一个个看了都挺高兴,赶紧嘘寒问暖迎进来,先端上热汤。   新娘子接过汤,一句“辛苦妈了”,把肖大婶嘴都乐得合不拢了。   “哎,咋样”觑着个空当,肖秀玲喜滋滋问江满。   “小模样端庄文静,当小学老师的,看样子就没脾气。”   “这样好,跟余粮那个有点愣的急脾气能合得来。”   两人嘀咕几句,江满换班照看俩孩子,肖秀玲等准小两口喝完汤,便带他们先去看看新房,试嫁衣,问问新娘子有没有啥不满意的。   话说新娘子回婆家老家来结婚,对农村条件早有思想准备,再说到处干净整洁,布置精心,真没啥好不满意的了。   肖家安顿好新人,忙忙碌碌开始准备喜宴,当地农村的习俗,明天初五下午就要开始接亲戚朋友,摆宴席了。   江满对操办喜事不熟悉,再说肖家一堆本家近房,也不缺人手,干脆就领着俩小孩回去,让他们下五子棋玩。   小陆杨没怎么玩过,听畅畅一说,觉得好简单啊,还想着小妹妹小,得让着她,可几次下来,他发现自己太自信了,居然一连几次输给四岁半的小姑娘。   “婶子,畅畅真厉害,我一不留神,她就排成五颗了。”小陆杨自己笑起来。   “你没玩过,她在家经常玩这个。”江满笑,严格来说,畅畅小朋友两三岁就把围棋当五子棋玩了。   大门外有动静,俩小孩停下来,小陆杨“婶子,有人敲门。”   畅畅笑嘻嘻放下棋子“爸爸回来啦”   “不会吧,你爸能脱开身”江满起身去开门。   还真是姚志华,搓着手剁着脚“哎,冻死我了。你们在家呀,我敲半天没人答应,还想着去找找呢。”   “天冷我们躲屋里呢。”江满问,“咋样了”   “回来了。”姚志华等她一拉开门,忙跑进来,转身关上门就往屋里跑。   “怎么了”江满不解地向外看了看,后边没有小鬼子追呀。   “又冷又饿。”   姚志华跑进去,迎面跑来俩小孩,一边一个保住腿,闺女问“爸爸你回来啦”小陆杨则欢喜地喊“叔叔,我回来了。”   姚志华先抱起闺女,顺手在小陆杨脑袋上撸了一把“哎呦,杨杨啊,回来啦我试试长胖了没。”   他放下畅畅,像小时候那样随手一拎,打算把小少年抛起来举个高高,拎起来才发现不行,个子真的长高了一截,体重也增加了,小时候他还能抛起来接住呢。   姚志华抱起来掂掂,嘴里说着长高了、长胖了,放下来又撸他脑袋,弄得小少年缩着脖子哈哈笑。   “你刚才说回来了,你回来了还是谁回来了”江满问,“这都几点了,怎么中午饭还没吃”   “哎,别提了,容我喘口气。”姚志华往火盆跟前一坐,伸手烤着火,大爷似的吩咐,“杨杨,去给我倒杯热水,闺女,你还有啥好吃的给我拿点儿,媳妇儿,给弄口热汤呗”   “”江满无语。   姚志华“我午饭还没吃呢。从早晨到现在就吃了一个菜包子。”   怕小孩子烫着,江满从小陆杨手里拿过暖瓶,先给他倒了热水,然后俩小孩忙忙活活拿来一堆饼干点心,还有苹果。   “爸爸,爸爸。”畅畅打开袋子,拿了一块小蛋糕往他嘴里送,一边还心疼地嘀咕,“谁不给你吃饭呀太坏了。”   “没人不给我吃,没顾上吃。”姚志华嘴里塞着蛋糕,口齿不清地回答一句,便喝着热水吃蛋糕。这都下午快四点钟了,也真够他饿的了。   “我这边就没开火。”江满转身去拿奶粉,她住的这是肖四婶家的新宅子,预备给儿子结婚用,锅碗瓢盆还没进场呢。   “我们娘儿俩,回到村里都是吃百家饭,没法给你做汤。”江满看了眼手表,把畅畅的奶粉给他浓浓地冲了一碗,“你先吃点儿垫垫,再过两小时吃晚饭了。”   “叔,这个饼干,蘸着牛奶好吃。”小陆杨给他递过来一包钙奶饼干。   “其实饿也没怎么饿,关键肚里没饭,冷飕飕的,快要冻死我了。”温暖的屋子,火盆,热牛奶,还有媳妇和俩小孩嘘寒问暖,姚志华这会儿终于觉着舒服些了。   一碗奶粉和几块点心下肚,满足地吁口气,坐在火盆边烤着,才跟江满说起那边的事。   姚老爷子出院了,之前几天意识都还不大清醒,情况倒是一直好转,今天上午清醒过来的,便闹着要出院。   “为什么,医生让出院”   “非得要出院,话还说不太清呢,一听说年初四了,就骂骂咧咧说丢人现眼了,大过年都在医院过了,非得要回来。”姚志华一五一十说了下,“医院也就那么个条件,他这种病,危险期过去了,靠着慢慢养,后期慢慢恢复,一下子也急不来,开了药带回来,按时吃药,针剂可以叫村卫生室去给打。”   姚志华看看江满“他原本还以为,自己顶多在医院呆了一两天呢。”   算算,腊月二十一晚上进的医院,今儿年初四了。县医院其实也就那么大,过年时候,能回家的病人都回家了,统共那么几个住院病人,他又是一住半个月了,也难怪医生一听要出院,就同意了。然后大中午的,姐弟四个齐动员,结账,拿药,找车,收拾东西,午饭都没顾上吃,匆匆忙忙接回来。   “你送他回老宅了”   “是啊,不然能去哪儿。”   “见到你妹了”江满慢吞吞说道,“他这个病,本来就是气的,这次出院回来,你娘能好声好气伺候他再加上你妹也在,我还听说呢,她带着才四五个月大的二胎”   这么个无敌组合放在一起   “你们这一家子,还都挺有个性的啊。”江满忍不住吐槽。   姚志华脸色变了变“不然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医院里吧,我们本来想让他再多住几天,一清醒就吵着闹着要回来,还说死也要死在家里,哪能死在外头,劝不住,谁也不敢硬跟他拧。”   “至于姚香香要是早知道就不该叫她回来,我要是当时在家,就不让给她打电报了。她这会儿回来,不是只能添乱吗。”姚志华直呼其名,也不说他妹了。   “不通知她也不行啊,说句不好听的,你爹当时那么危险,万一呢”   姚志华顿了顿,听了半天说“我到了老宅,把我爹安顿好,我就赶紧抽身出来了。”可想而知,姚香香一看见他,就眼泪汪汪一把拉住他,三哥我被他们老莫家欺负死了,三哥你得救救我呀   “你再多吵吵几句,把爹再气得再进一回医院吧。”姚志华给姚香玲使个眼色,让他大姐拉开姚香香,就赶紧先离开了。   “我让大姐敲打敲打她和我娘,希望能管点用。”姚志华说,“最好尽快叫她回去。”   “回哪儿去”   “不然呢”姚志华反问,“她那边还一个孩子呢,也领了结婚证的,我问过了,大孩子出生前,那边前妻刚离开婚,这边拿的结婚证。”   他低头看看俩小孩,拿火钩子扒拉着在火盆边上烤花生吃,好像对大人聊天不感兴趣。   姚志华给江满使了个眼色“算了不想说了,我先歇会儿。”    第94章 拉仇恨   晚上, 老队长听说姚志华和陆安平都在,便把两人叫去喝酒。   本来叫一家子都去的, 可肖秀玲那边走不开,肖余粮对象初来乍到, 她这个大姑姐也不在家陪陪, 自顾自去别人家喝酒吃饭总不好。   肖余粮之前婚事一次次不顺,到现在终于顺心如意地结了婚, 肖秀玲心疼自家弟弟,团聚的时间又不多, 便格外想对肖余粮对象好一些。她的理论,婆家对新媳妇好,小两口就能和睦恩爱,最终还是她弟弟得好处。   于是江满一家和陆安平去了,小陆杨也带上了。   队长婶弄了一大桌子菜,几个大老爷们喝酒聊天吹牛皮,看样子就不可能早结束。于是江满自顾自先吃饱了,把俩孩子喂饱, 便领着畅畅和小陆杨撤退。   一大两小回家去猫着,俩孩子自己玩,识字的小陆杨给不识字的畅畅读故事书,江满就懒洋洋享受了一会儿,   晚些时候肖秀玲来领儿子, 把小陆杨接回去睡觉。江满送到门口, 看着娘儿俩打着手电走了。农历年初四的月黑头, 夜深了天色越发暗,一回头影影绰绰看到巷子另一边有个人影。   她倒不怕,乡村这地方,就算遇上个坏人,吼一嗓子四邻都惊动了。看着那人走过来,江满就故意扬声问道“谁呀”   “他三婶,是我。”姚老大的声音。   “你谁呀你”   “他三婶,我,我是你大哥。”   “”江满心里呸了一下,这脸皮,她活了两辈子,还没认谁是她大哥呢,便拖着嗓子哦了一声,“你是姚志华他大哥呀,他不在家,在老队长家喝酒呢。”   说完也不等姚老大说话,把门一关,自顾自回去给畅畅洗漱睡觉。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喝到尽兴的姚志华才回来,便看到个人影在自家大门口徘徊。   于是姚志华也扬声问了一句“谁呀”   “老三,是我。”姚老大赶紧迎上去,“咋喝到这么晚,我等你半天了。”   “这么晚你还在门口等我”姚志华停住脚,问道,“啥事啊大哥”   “娘,娘叫我来找你,我也不敢回去,回去也是听她骂人。”姚老大走过来,低声跟姚志华道,“老三,咱们兄弟三个,得拿个主意啊,香香看样子打算住下去呢,在婆家受了气,她不想回去,我看是打算赖在娘家了。”   “留不留她,那是爹娘的事儿,也不跟我们一起住。”姚志华道,“你找我说这个干啥”   “你这话说的,她这么还带着个孩子,嫁出去的人了,长期让娘家养,算咋回事啊。”姚老大吭叽吭叽半天,“再说她这样,连累娘家名声也不好,我们作为家里的儿子,总得拿个主意吧。”   姚志华其实比谁都不希望姚香香呆在娘家,那还养着个病人呢,她长期呆在娘家,姚老头这病怎么养然而姚志华可没那么蠢,他会让人当枪使   “拿什么主意赶她走”姚志华反问道,“她婆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再怎么样也是姚家的女儿,爹娘都还在呢,要咋样也是爹娘安排。”   “爹病着呢,今天回来压根就没理她,都不想看见她。娘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听不进人话,只有别人错,就没有她错的。”   姚志华不置可否,不接话。   姚老大说不动他,便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光他不想让姚香香回娘家,关键姚香香人品太好,把三个嫂子都得罪光了,姚大嫂为这事,已经数落姚老大一下午了,叫他赶紧撵姚香香滚蛋。   姚老大在家挨自家女人数落,到了老宅,又被姚老太一顿骂。   “反正我的意思呢,不能留她,留下她家里也别安生了。”姚老大说完,见姚志华也没个表态,索性说道,“娘叫你呢,叫我来找你,你要是不去,她又得寻死觅活给你看了。”   姚志华原地站了半分钟,带着酒意,索性一转身,大步流星往老宅去了。姚老大赶紧跟上去。   姚志华一进门,他爹娘住的三间老屋,都还灯火通明呢,得亏村里已经通了电。姚志华便先进了东堂屋,先去看他爹。   “今天夜里咋安排的”姚志华问,“我在老队长家喝了点酒,不能指望咱娘,你们今夜谁服侍”   “我在呢。”姚香玲说。下午病人送回来,时间已经有点晚,她想走也赶不回去了,“今晚我照顾爹,明天我得回去,就得靠你们了。”   “你打个地铺,不行明天再弄一张小床来。”姚志华道,转向姚老太,大约是他脸色不好,又是在姚老头病床前,姚老太婆见他来了,破天荒没有迎头就骂。   姚志华看着他这个糟心的娘“娘,爹住院半个月,几次三番差点就不行了,你知道我们犯了多少愁,花了多少钱吗香香没管,我们和大姐四家,一家都出了两三百块。”   不止如此,姚老大那份钱还没给齐,之前姚香玲先替他交了,姚老大承诺说算他借的。姚志华现在真心觉得,他大姐夫是个好人,烂好人。   “香香那不是可怜了吗,你还能叫她出钱”姚老太本能地维护。   “没人指望她出钱,我们只当没有她罢了。”姚志华平淡说道,“我的意思不是钱,爹这番差点就不行了,跟阎王爷抢回来一条命,你要是不在乎他死活,你就尽管折腾,尽管作。”   “你说啥呢,我是你娘,你”姚老太一秒破功,眼一翻便打算骂人,被姚志华警告地一瞪,下巴指了指病床上的姚老头。姚老头也恰在此时动了一下,长长地嗯了一声。   姚老太治好恨恨地憋了回去,脸都发紫了。   “爹,没事了,大姐守着你,你睡吧。”姚志华安抚一句,转身去隔壁。他一走,姚老二自觉跟了过去,姚老大一看,就把姚老太也叫过来了。   隔壁屋原本就是姚香香住的,这会儿因为姚老头看见她就生气,眼睛都不睁不理她,姚香香抱着孩子躲在这屋里,坐在床边抹眼泪。   “老三,我叫你来两个事。”姚老太往床边挨着姚香香一坐,抹了几把眼泪,“头一桩,你看你爹这样,你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儿子,你得把你爹带去沪城看病,我听人说了,沪城都是大医院,全国最好的,你把他接去,赶紧给他治好。”   见姚志华脸色一变,姚老太抢先质问“是不是那个女人不想管她做儿媳妇的,公公病了她也敢不伺候,她就是不孝老三你有点出息,你让个女人拿捏。”   她说出这个,姚志华还真不意外。   他也不着急,自己拿了个板凳坐下,慢条斯理问道“娘,你看爹这样能去吗你知道沪城有多远刚进医院的时候,大姐想给他转院到永城都不敢,怕半路上不行了。你知道我今天找了车,把爹从县医院接回家里,废了多少力气一路都不敢开快,开得跟牛车一样。你让我带他去沪城看病,他这个样子,你是不是一心想让他死在半路上算了”   姚老太一张脸憋得变了色,憋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姚香香看着姚志华那张铁青的脸,着急自己的事儿,便赶紧拉拉姚老太的袖子。   “那你妹呢”姚老太道,“我不管,香香她在婆家受了那么多欺负,她娘家还没死绝呢,三个哥哥一个姐,别让人说你们没用,你们不能不管她。反正你们得帮她。”   她声量一高,姚香香怀里的小婴儿哇一声哭起来,姚香香拍了拍,小孩呜呜咽咽的。   “怎么帮”姚志华反问,“娘你说怎么帮,你说,我听着呢。”   姚老太噎住,顿了顿“反正你们不能不管,老三,香香是你亲妹妹,你可不能这也绝情啊。香香她倒霉被人骗这么惨,你知道她受了多少罪,你们不帮管她怎么行”   “三哥”姚香香委屈地哭起来,“老太婆可凶了,指着鼻子骂我生的赔钱货,月子里让我饿饭,不管我死活,我说几句她就打我,莫金生也不管我,他什么都听他娘的三哥你不能绝情啊。”   姚老二进来就一直坐在角落,这会儿忍不住鼻子里哼哼两声,奚落道“你没骂过几个侄女,你还不是动不动骂她们赔钱货。”   姚香香张张嘴,噎住,便只好呜呜地哭。她怀里婴儿又哇哇哭起来,她抱着晃了两下,一脸烦躁。   姚老太骂道“老二,你也落井下石你妹倒霉你高兴了吧”   “她咋样又怪不着我。”姚老二干脆站起来走了。   “我不绝情。”姚志华说,“我就问问怎么弄,你说怎么帮我们就怎么帮,叫他们别欺负你有用到鄯城几千里路,是不是我们三兄弟,再加上大姐,我们去一趟,拿个刀去把莫家都捅了”   姚香香噎住,然后又抽泣起来。   “你要是听我的,”姚志华顿了顿,“离婚。”   “离婚”姚老太睁大眼。   姚志华“赶紧跟他离婚。他们重男轻女欺负你,你可以找妇联,打你你可以去派出所,让警察和妇联给你做证明,起诉离婚,两个孩子给他们家,或者你要一个,先把婚离了再说。”   “你这说的啥话”姚老太瞪着眼珠子,仿佛他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当哥的,妹妹被婆家欺负了,你不帮她出头,你就只会叫她离婚离婚那是小事情吗,名声多难听啊。”   姚志华“她这样名声就好听了”   “可是凭啥离婚呀”姚老太恶狠狠反问,“咱们家香香,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又文化,嫁给他个二婚,给他老莫家生了两个孩子了,凭啥离婚”   “这种人家还不离婚”姚志华看看姚香香,“不离婚,就这么受着。”   “凭啥离婚,凭啥便宜了他莫家”姚老太转头看看姚香香,骂道,“也是你自己蠢,我让你自己回来,把孩子丢给他,你还把小的带回来了。孩子小,你把孩子往他家一丢,就让他让莫家犯难,他就会服软了。他姓莫的三十多了,还是个二婚,他带着一堆孩子也别想再娶一个,他就得求着你回去。”   姚志华老半天无语。然后问姚香香“你自己也这么想”   “三哥,我我不敢离婚,死老太婆说了,离了婚就要把两个孩子都给我,丫头片子他们家一个不要,也不会给我一分钱,我带着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我还能嫁给谁呀,我还怎么活。”   姚老太一拍巴掌“就说这个话,离了婚香香也没好处。我叫你们帮帮她,不行先把这小孩给他们送回去,老三你一个大学生,你有能耐、有人面,你想法子治治他们,叫他们不敢再欺负香香。”   “关键是收拾莫金生,得叫他给我服软。”姚香香怀里的婴儿一直哭个不停,哭声大一阵小一阵,她哄也哄不好,干脆往床上一丢,气鼓鼓地发狠,“都怪莫金生不向着我,他要是别护着他妈,我也不怕那个死老太婆。”   姚志华终于彻底服了,无语半天,站起来“这事我没本事管,也别找我了。你们不是都想好了吗,香香那你就赶紧走吧,回去跟你婆婆斗,家里爹病着呢,没法伺候你。”   转身走人。   “老三,你咋走了”姚老太追出来问,“你还真不管啊,那是你亲妹。”   姚志华头都没回,大步流星只想走快点。   他回到住处,江满搂着闺女先睡了,姚志华默默洗漱,爬上床。   “回来了”江满迷迷糊糊问了一声。   “嗯。”姚志华伸手搂住她,停了停,“媳妇儿,有你可真好。谢谢你。”   “怎么了”江满打了个哈欠,“发什么神经”   “没怎么。就是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用鼻子蹭她的耳垂,痒,江满抗议地推了下。   “讨厌。赶紧睡吧啊,不许打扰我睡觉。”   年初五下午,一家三口去肖大婶家吃了“头道宴”。天有点阴,大家都担心天气不好呢,初六,天晴了,太阳还不错,肖余粮和他对象热热闹闹举行了婚礼。   中午吃完喜宴,拿着肖大婶给的一包喜果喜糖回来,姚志华就跟江满商量回去的事。   他爹已经出院了,一时半会也好不利索,他那边寒假后要开学,江满还开店做生意呢。   “我给小刘打过电话了,叫她等到农历十二再开门吧,反正刚过年客人应该也不太多。”江满道,大部分做吃食之类的店,都会在年后初八开门利是,可她初八肯定回不去了。   “早点回去,明天我跟他们几个说一声。”姚志华道。   晚上闹新房,姚志华年龄比肖余粮大了一截,加上他那个性格,在家里贱,在外人面前却有点端着,肯定是不好意思跑去闹房的。陆安平作为姐夫更不好意思,两人躲在他这边聊天,江满则带着畅畅去凑热闹。   俩小孩对新娘子特别有兴趣,红棉袄红棉裤、头上和胸前还戴着红花,关键是新娘子身上还香喷喷的。小陆杨大一点有些不好意思了,畅畅就跑过去,新娘子坐在床边,她就爬到床上,挨着新娘子坐,扒在新娘子身边使劲看。   “畅畅,你看新娘子好看不”肖四婶逗她。   “好看。”   “哪儿好看”   小姑娘“哪儿都好看。”   大家伙儿一片哄笑声,小姑娘自己也笑得傻乐呵。   肖大婶送来一个小藤筐,里面都是干果,花生红枣桂圆栗子,还有花花绿绿的喜糖,未婚的小青年们闹房最积极了,就起哄让新郎官喂给新娘吃。   新郎给新娘剥了一颗桂圆,把喜糖和干果分给小孩们吃。   屋里别的小孩要么大了,要么太小,正好有个乖巧漂亮的小畅畅,小嘴巴还挺讨喜,于是上了年纪的妇女们便各种逗她说喜话。   “畅畅,你说新娘子吃了桂圆,生不生小宝宝”   畅畅“生啊。”   “生几个生弟弟还是妹妹呀”   “生”小姑娘想了想,伸出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指,“生两个吧,弟弟妹妹都好玩。”   屋里一片欢笑,新娘子则羞红了脸。   肖秀玲和江满站在人群后边,本意是防备有不知道轻重的小青年闹房过度,等着保护新娘子的,然而肖余粮一身军装,腰杆笔挺地坐在新娘旁边,加上大家心里新娘子是“文化人”,当老师的,小青年们有所收敛,也就闹得不算离谱。   两人轻松了,便靠墙站着,小声地聊天说话。肖秀玲讲起小陆杨“随便给我生个什么吧”的笑话,实则有点遗憾。   “说真的,你不抓紧再生一个”肖秀玲问。   “你怎么也加入催生行列了”江满白了她一眼。   “咋了,回来一趟不少人说吧”肖秀玲笑得很没同情心。   “能不能说点别的话。”江满道,“我们家畅畅可没问我要过。”   “你再等两年试试”肖秀玲笑,“小孩精着呢,小孩喜欢小孩,你们家畅畅这是才不到五岁,还太小了。杨杨前两年都还没问呢,再大一点就该问你要了。”   “我再等三年五年,想生也能生,我急什么。”江满笑眯眯拉仇恨。   实在是她这一个过年,被谷雨催,被肖秀玲催,也就罢了,回娘家遇上婶子大娘催,在村里更加催,这个问问那个催催,队长婶子最热心,还专门跑来跟她讲,说你户口还在咱们村呢,赶紧叫姚大军去给你要个准生证。   肖秀玲对她拉仇恨的行为撇撇嘴,胳膊肘捣她一下“哎,说好了啊,我是不指望有个闺女了,畅畅好歹也是我从小带过的,我亲眼看着生下来的,等我们老了,畅畅给你缝红腰带,记得别漏了我的啊。”   当地风俗,妈妈本命年和过“双寿”,也就是六十六、七十七、八十八、九十九这几个岁数,要系闺女给缝的红腰带,才能避灾,长寿有福。   江满“那你到时候自己提醒我,我反正记不着。”   关键她也不信,没这些讲究,上辈子孤儿,她哪里信过这个。    第95章 大反攻   “怎么谁见着我, 动不动就是催生二胎。”一说到这个江满就摇头无奈,“养个孩子有那么容易吗, 我养畅畅一个就够忙活的了。这还不是在村里,当初还有你, 还有队长婶你们帮我。如今在沪城, 姚志华还要上课,我真生一个, 带孩子坐月子,你去帮我”   “行啊, 你生啊,我保证帮你。”肖秀玲笑嘻嘻道,“别说帮你了,你生下来,抱去我给你养都没问题。要不你干脆先把畅畅给我,我帮你养。”   江满“你赶紧抱走,抱你们家比我自己养还靠谱了呢。”   “你说话算话啊,回去我就抱走。”   两人说笑一番, 肖秀玲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满“能快则快吧,我那边面包店还等着开门呢,姚志华也一堆事。”   “姚志华要开学了”   “快了。”江满没细说,姚志华去年一年, 上半年忙着分配, 忙着工作, 又忙着考研究生, 爬格子写作的时间约等于无,只写了两个小短篇,还是推不掉的约稿。   回学校读研究生之后,他时间其实挺宽松,除了课业,便把精力都放在爬格子上来了,年前发表了一个小有影响的中篇。另外他现在也会侧重去写一些文学评论、学术文章。   不光是现在稿费涨了,有钱赚,比78年稿费刚恢复时涨了一倍,学术类文章也算是他这个研究生的本行,积累成绩名望。有时也会去参加一些学术活动,所以这家伙看起来时间多,其实还挺忙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江满问她。   “初十,陆安平好容易安排下来的假,来的时候就买好返程票了。”肖秀玲说,“现在春运太挤了,票可不好买,你还是先打算好。”   闹房的人们也都有数,十点钟不到,热闹够了,便陆续散去了。小孩子不经困,畅畅已经在另一边屋里,在肖大婶怀里睡了一觉,还裹着小被子。   小陆杨精神十足,又玩了会儿,跑回来呆在姥姥身边。江满见人差不多都散了,便去抱畅畅,打算回去睡觉。   她刚伸手想抱起来,小姑娘却又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看妈妈,揉揉眼睛。   “畅畅,醒醒困,我们回家喽。”江满见她醒了,就叫她起来。   “喔。”小姑娘打个哈欠,慢慢吞吞从肖大婶怀里坐起来。   “畅畅,要不你别走了。”肖秀玲看着她慢慢悠悠、迷迷糊糊的样子,便故意逗她,“你妈刚才答应,把你给我们家了,今晚大姨搂你睡。”   小姑娘眨眨眼,细声细气地说了句“不给。哄小孩的。”   肖秀玲扑哧一笑,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嘟嘟脸,江满给她戴上围巾帽子,小陆杨忙把小手套帮她戴上,包得跟个小狗熊似的。   回家一看,俩大男人还在天南地北地侃呢,赶紧都撵回去睡觉。   睡觉前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后天初八动身回去。   于是第二天年初七,一家三口被二堂婶叫去吃了早饭,江满回家就收拾准备一下,姚志华去给刘江东打电话,叫他先给买车票。   江满正收拾东西,小陆杨跑来了,一进门便高兴地喊“婶子婶子,玩猴子的来了。”   “玩猴子的来了”江满笑道,“那得去看看。”   “嗯嗯。”小陆杨使劲点头,“姥姥说带我们去看,叫我来领小妹妹。”   江满一看,反正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干脆领着小孩去凑凑热闹。   耍猴,大概也算这个年代的一景,以前是不许,再往后也就很难见到了,因为都搞成马戏团了。民间耍猴艺人几十年后也将消失,因为涉嫌私自运输、驯养珍稀野生动物。   村中央围了一圈人,耍猴的是个中年男人,表情寡淡地蹲在地上,当当当敲着铜锣,脚边拴着一老一小两只猴,另一只小猴子绕着场子跑。这叫“打场子”,不光吸引观众,同时耍猴人控制着绳子的长度,让打场子的猴子巩固一块合适大小的场地。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开始表演了。   “畅畅,大姨抱着你看,行不行”肖秀玲问。   然而小姑娘摇摇头,跟着小陆杨,俩小孩便挤进去,跟许多小孩一样,站在最里层看。这一下还看到了小伙伴,姚招娣领着两个妹妹,也挤在里边,看见畅畅忙招手,给她们挪出一点地方,小陆杨就领着畅畅挤过去。   肖秀玲怕猴子野性,万一吓着孩子,便拉着江满也过去。俩小孩挤进去,手拉手跟姚琳琳站在一起,兴致勃勃看着猴子表演。   耍猴人指挥着猴子,表演翻跟头、骑小车、抛球、滚铁环,猴子如果不听话,耍猴人就会甩一下小皮鞭子,猴子吓得一哆嗦,赶紧就老实了。   观众们又有人喊,让猴子们表演打仗。于是耍猴人便拿了木头的砍刀和宝剑,两只猴你一下我一下地对着砍,看得一帮小孩子们嗷嗷叫。   表演完了,耍猴人便掰开一块面饼,奖励给猴子们。   然后说要表演走钢丝,让猴子们在钢丝上练武术。耍猴人没忙着表演,却停下来,让一只小猴头顶着反扣的铜锣,绕着圈子挨个讨赏,有人便会掏出一两个硬币,丢到铜锣里。   耍猴人则吆喝着“小猴子你鞠个躬,讨个赏,你知道不知道,咱们姚家村是最有钱的,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地方,就听说姚家村最富了,最大方了,都是有钱人,一准多给你些赏钱买糖吃。”   他这么一煽动,果然掏硬币的人多了起来,叮叮当当丢到铜锣里。老百姓嘛,大过年图个乐呵,看了人家的表演该给钱的。   江满看看俩小孩,小陆杨早早地就掏出几个硬币捏在手里,等猴子过来了,自己往里头丢了两个,便张开手心,把剩下的给畅畅。   畅畅却没去拿硬币,小姑娘低着头,摆弄手里的东西,小陆杨伸头一看,在剥糖。她剥开糖,手一伸便打算给小猴子,江满吓得忙去拦她,同时小猴子往前一窜,一爪子就抓过来。   周围小孩们吓得一片惊呼,赶紧往旁边闪,小陆杨一转身就用自己的背护住畅畅,抱住畅畅往后躲。   与此同时,江满一脚就踢过去了。   耍猴人大约不止一次见过了的,倒不惊慌,猴子再聪明,再经过驯化也还有野性,耍猴人把绳子一拽,同时大喝一声,甩了个响鞭。   猴子被拽了回去,江满一脚踢了空,她原本也没用大力,只是想把猴子逼退罢了。   畅畅被护得很好,而那只差点闯祸的小猴子,本来就小,两爪顶着铜锣都有些不太稳,这么一来,铜锣就咣当掉下来了,硬币滴溜溜滚了一地。   姚琳琳最小,就站在畅畅旁边,已经吓得要哭了,姚招娣赶紧把她抱起来哄哄。   而作为事件中心的畅畅,似乎还有点状况外,短短几秒钟之间,嘟嘟脸有点懵,仰头看看妈妈。   靠近的几个人都有些惊吓担心,肖秀玲忙蹲下问“畅畅,没抓到你吧吓没吓到”   小姑娘摇摇头,张开手看了看,没抓到,剥开的糖块躺在手心里。   “别吓到了吧”旁边一个老奶奶凑过来,一边嘀咕着,“孩子小,可别吓到了。”然后蹲在地上,把手在地上摸了摸,再往畅畅头上摸了摸,如此三遍,同时嘴里念念有词,“畅畅畅畅快回来,吓不着,吓不着。”   “没事儿。”江满看看自家闺女那小表情,确定不是吓的,就是还有点没搞明白状况,人家剥一颗糖呢,发生什么了   “琳琳没吓着吧”江满拍了拍姚琳琳,老奶奶又把姚琳琳抱过来,原样操作念叨一番,据说能避免小孩惊吓。   “不好意思啊。”江满看着一脸担惊地耍猴人,点头笑笑,解释道,“孩子小不知道,她以前在动物园看猴子,是可以喂的。怪我们大人一时没注意。”   当然,动物园的猴子是隔着隔离网喂的,并且要买动物园的食物。   “没事没事,对不住啊对不住,没抓到就好。”耍猴人甩了下鞭子,喝斥着小猴子道歉赔罪,又叫它自己把硬币捡起来。   那只小猴子瑟缩着,居然真的冲这边拱拱手作了个揖,耷拉着头,一个个把硬币捡起来。   然后耍猴人把小猴收短了绳子,惩诫性地拴起来,换了另一只继续讨赏。畅畅张开手,她剥的糖还在心里呢,看了看,果断交给小陆杨。   小陆杨看了看,果断踮起脚尖,伸长胳膊,小心地丢到铜锣里。结果便宜了这只小猴,一把抓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就塞到嘴里去了,鼓着嘴警惕地看看周围,怕谁来抢似的。   围观的小孩们一片哄笑。   “畅畅,这个猴子不能喂,它不是在网里。”江满蹲下来解释,“你就在这儿好好看,不能离它太近,也不能故意逗它。”   小姑娘点点头,依旧不急不躁地“知道啦。”   开始表演猴子走钢丝,在钢丝上耍宝剑,看得起劲儿呢,姚二嫂急急慌慌挤进来,一把拉住江满“她三婶,他三叔了”   “咋啦二嫂”江满忙问,“发生啥事了”   “她爷爷,突然病重了。”姚二嫂看看周围,大家都在看猴子表演,便贴着江满耳边说,“我看,这次怕是真不行了。”   “怎么了”江满诧异了一下,转身拉住肖秀玲道,“秀玲姐,我有事离开一下,畅畅交给你了啊。”   “啥事啊”肖秀玲问了一句,也没等她回答,便意会地点点头,“你去吧,我看着呢。”   江满跟姚二嫂一起挤出来,姚二嫂才道“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说突然不好了,我刚去看了,牙关紧咬,脸跟那烧火纸似的,招娣他爹守着呢,叫我赶紧找他三叔过去。”   江满说,他们出门时姚志华去村部打电话了。   “二嫂你先回去,我去找他吧。”   江满先去村部,姚志华还没走,被几个人拉住聊大天。江满也没声张,便喊了他一声,叫他回家有事。   “怎么啦”姚志华出来问。   “说你爹突然病重了,不太好。”   姚志华愣了下,赶紧往老宅跑。   “咋回事儿”老队长跟出来。   “说志华他爹突然不太好了。”江满道。   “那我也过去看看。”老队长扭头冲屋里喊了一声,“姚大军,你打个电话给镇上,叫他们赶紧来了车,我有急用。”   结果镇上说两台车都外出了,估摸着最快也得一两个小时能来。这边一商量,总不能就在家干等着啊,便铺上被子,拉上板车先往镇上送,打算着先去镇卫生院打个针,抢救一下,然而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送到半路人就没了。   一边按部就班料理丧事,一边弄清原委,清理门户。   原来这天早上,姚香香起得有些晚,姚老大当天负责伺候老爷子,服侍他吃药还没走,就数落了姚香香几句,嫌她呆在娘家还好吃懒做,饭都不做,睡到这么晚不起。   姚香香则说,她带着个那么小的孩子,她容易吗。嫌姚老大就会挑剔她。   两人争执几句,姚老大生气离开后,姚香香吃完早饭,孩子哭闹不停,她就抱着孩子,使唤姚老太去洗尿布。   姚老太这阵子日子也不好过,就骂了姚香香,说家里伺候个病人,哪来的闲人伺候她,叫她自己洗尿布带孩子。   姚香香便哭哭啼啼地说,在婆家受欺负,回到娘家还要被奚落、被欺负,一早上这个数落她、那个骂她,这是不给她留活路啊。姚老太那脾气,就扯开嗓门骂了她一顿,说自己偌大年纪了,伺候老的伺候小的,当老丫鬟,还得给她带孩子洗尿布。   然后母女俩又吵了起来,吵架没好话,姚香香自怨自艾,埋怨娘家不好,她倒霉受罪也没人帮她。用姚香香的口气来说,她落到这个地步都怪别人,怪娘家,怪娘家没让她过上好日子,以前在娘家要是过得好,她哪能去南方打工,她不去南方打工,哪能被个男人骗,哪能落到这个地步。   老太婆则骂她自己不争气,自己没用。   等娘儿俩吵完了,进屋一看,姚老头刚吃的药吐了一床,人趴在床沿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老大家就住屋后,老二家隔着一道墙,这些事情瞒不了。   姚大嫂也是个狠人,当时就一边哭天抢地哭公公,一边拍手跳脚骂“咱们小心翼翼伺候着,花钱出力孝顺着,咱们是好好的孝心,好容易把爹救回来的,这下可好,让你们一下子给气得死死的。”   然后指挥着自家两个大的儿子“高产高升,给我打,打死这个祸害,就是她把你们爷爷活活气死的,可怜了你们的爷爷啊,从小就疼你们”   姑嫂婆媳积怨太久,终于让姚大嫂逮住大反攻的机会了。   姚香香被两个亲侄子一顿好打,姚志华弟兄三个都在场,只管哭爹,压根也没人管这些事,实则本来就恨不得揍她。   先不说伤不伤心,亲爹暴死,让人给气的,做儿女的总得做出个样子吧。姚老太不能打,还不能揍她姚香香了   这是当天下午的事儿。   当天晚上,姚老太怕小女儿真被打死算了。高产高升都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了,打人自不用说,下午那一顿打可没留手。这恐怕还没完,等到出殡的时候,几个儿子要是一发急,把姚香香打个半死,别人也不能怎样。   反正老头子死都死了,也活不回来。于是姚老太果断先顾着小女儿,给了她一点钱,偷偷打发姚香香抱着孩子连夜跑了。后来分析是先跑去姚老太的妹妹家躲了一夜,第二天坐车离开的。   等到姚老头去世的第二天,姚香玲接到报信才从永城赶来。她初四把姚老头从医院护送回来,初五才回自己家看看,中间只隔了一天,本来好转的老爷子就突然死了,姚香玲自然也气得牙痒痒。   实则姚香香要是不跑,起码把老爷子送下地,豁出命去使劲哭几场,姐弟几个也不能真弄死她。结果呢,跑了。   于是等把老爷子安葬下地,姚志华就当着姚老太婆和自家姐弟,以及好几位本家长辈的面说,从此以后断绝关系,他们老姚家,从此没有这个女儿。   作为儿媳,江满在老爷子入殓和出殡时也都到场了,死者为大,无非是做给活人看。出殡到村口,等亲戚朋友行过路祭,棺木抬起,子侄后辈们跟着送棺去墓地。   按照当地风俗,棺木抬走后女人们不去墓地,儿媳妇们要回灵堂“送灵”,就是再哭一场。并且风俗说,哪个儿媳妇最先跑进灵堂哭,哪个就能得到逝去长辈的福荫,添福发财。   所以姚大嫂第一个往回跑。江满自然是不屑一顾,姚二嫂一看江满那样子,干脆也不跑了,跟她并肩往回走。   “二嫂,我不去老宅了,谁要问你就说我头疼不舒服,先回去了。”江满道。   “我也不想去。”姚二嫂看一眼姚大嫂头跑的背影,“有啥福荫发财,让她自己去吧,反正我也抢不过她。”   江满面上不显,实则心里莞尔。怪不得说女人要有经济能力和地位,姚二嫂如今靠当加工户赚了钱,家庭生活好了,衣食不发愁,脑子也越来越清楚了。   一行人进了村,江满回头看了一眼,姚大嫂头边跑了,其他本家近房送丧的女性晚辈,都隔了一段跟在她们妯娌后边,用意是让她们先回到灵堂。江满皱皱眉头,便扶着姚二嫂,虚弱地往路边一坐。   “她三嫂,你咋啦”几个堂婶赶紧过来。   “婶子,我,我不舒服,头疼,胃也疼。”   “哎哟,这两天怕是操劳伤心,吃不好睡不安的,身子都不舒服了。”几个堂婶纷纷表示关切,有的劝她节哀顺变,有的赶紧去扶她。   江满则强撑着扶着姚二嫂起来,口中说道“婶子,你们先回去吧,二嫂,你受累送我回去歇歇。”   姚二嫂一听,十分上道,赶紧扶着江满,两人便慢步拐进另一条巷子。   不想回老宅的原因,跟死人无关。   而是按照常理,这时候老宅就只剩下姚老太,几个本家的女性老长辈陪着她,儿媳妇们回去“送灵”,灵堂哭完,就该回去安慰姚老太这个“未亡人”了。   江满一点也不觉得她需要安慰。老爷子一死,姚老太一时半会的,还没体会到味儿呢。    第96章 杨杨的抗议   江满和姚二嫂找了个借口半路走掉。她先回到住处, 打水洗漱,换了件衣裳, 出门去肖大婶家。   这几天老姚家办丧事,江满要是自己没法带, 就把畅畅交给肖秀玲。今天出殡, 她早晨象征性抱着畅畅到老姚家院子转了一趟,露个面, 就出门打算回来。   刚好遇上陆安平,陆安平以姚志华的朋友身份去吊孝, 肖秀玲陪他到门口,江满就把畅畅交给肖秀玲抱走了。   农村丧事就这样,乱糟糟的,天又冷,这么点小孩不说别的,带着她干啥呀。   江满敲了两下门,很快门就被打开了,肖余粮笑眯眯拉开门“三嫂来啦, 快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你姐呢”   人家刚结婚办喜事,她呢刚从丧事来,本身还算丧主家, 江满便站在门口没进去。   肖余粮道“三嫂, 你进来坐呀, 我姐在家呢。”   “我家里还一堆事, 坐不住。”江满笑,看着畅畅和小陆杨从屋里跑出来,肖秀玲接着跟出来。   “妈妈。”畅畅跑过来,拉着她手,还用自己暖乎乎的小胖手摸了摸,“妈妈,你冷不冷”   “不冷。”   “大姨说你要去村外,怕你今天冻坏了。”   这小孩,江满刚还说呢,啥时候学会嘘寒问暖了啊,合着是肖秀玲念叨过了。   江满忙笑道“没事,我去一会就回来了,不冷。”   “杨杨,走吧,跟婶子去玩。”江满便一手领着畅畅,一手领着小陆杨往回走,肖秀玲端着个小筐子追出来。   “你倒是等等我呀。”   “你拿的什么啊”江满停住脚。   “喏。”肖秀玲把筐子递过来,上面还盖着毡子,江满掀起来一看,居然是两只小白兔,闭着眼睛,爪子耳朵都还是粉红色的。   “哪来的”江满忙问,一看就不是捉来的野兔,这是家养的兔子啊。   “大蛋,从村后姚海军家弄来的,说他欠畅畅一只小兔子。姚海军家不是养兔子吗,一听说你闺女要的,赶紧给她送来了。”   怕一只不够还送了俩。   “”江满无奈道,“这么点小孩,他还认真了,这兔子看起来怕没满月,怎么养啊。”   “满月了,刚满月。俩孩子当宝贝似的,一会儿拿菜一会儿拿水,还让我给找奶瓶。”肖秀玲道,“你敢给她送回去试试,她哭给你看。”   “这样不行啊,这怎么养。”江满掀开看了看,筐里铺着软草,两只小兔子趴在一起,雪白雪白煞是可爱,可再怎么可爱,他们家也没法养啊。   “哎,你先让她玩两天。”肖秀玲贴在江满耳边小声说,“小孩子,稀罕劲儿还没过去呢,你给她玩两天,小心照顾一下,等你们回去了,再给人家送回去,人家有老兔子养,不就行了。”   好吧,江满看看龟速走路的小姑娘,还真不敢硬给她送走。   她们俩在后边边走边聊,前边俩小孩也在边走边说话。   “杨杨哥哥,小兔子它怎么不喝奶啊”   “它可能不会喝奶。”   “那它怎么办,我给它萝卜它也不吃。”   “姥姥说它太小了,就像小宝宝一样,要吃嫩嫩的菜叶。”   “它吃菠菜吗”畅畅想了想,“四奶奶家的院子里有菠菜。”   “我也没养过。”小少年为难了一下,“等会儿我叫姥姥给你找白菜,找那个嫩一点的菜心。”   研究了一会儿喂兔子,小陆杨说“畅畅,我和爸爸妈妈,明天就要走了,明天早上去坐车。”   “喔。”畅畅点点头,“妈妈说我们也要走了,再过”想了想,“再过一两天吧。我和爸爸要回去上学了。”   “真不想走。”小陆杨嘟囔道,“还是姥姥家好玩。”   “对呀。”畅畅想了想,“我们家也好玩,可是没有这么多人玩,也没有小猴子和小兔子,看小猴子要去动物园,很远的。”   “我们家更远,要坐好几天火车。”小陆杨说,“等我长大了,我自己就能坐火车了,就可以回来看姥姥。”   畅畅问“那你去我家找我玩吗我在沪大附属幼儿园,幼儿园旁边有我妈妈的面包房,你一去就找到了。”   “我现在还不能去,我得先长大才行。”小少年觉得,长大真是个遥远的事情,啥时候他能自己想干啥干啥呀。   后边俩大人也在说回去的事情。肖秀玲说,她明天一早就得动身,到永城赶上午十点半的火车。   “那你五六点钟不就得走了怎么走”   “余粮借了镇上的车送我们,他会开,打算七点钟出门,时间应该够了。”   江满想说,这年头交通也太不方便了,口中却说道“那我也不去送你了,那么早,我恐怕还睡懒觉起不来呢。你就走吧,不用太想我。”   “谁要你送啊。”肖秀玲笑道,“我顶多也就想畅畅,谁稀罕想你。”   “有空你也别呆在家里,放假啥的出去走走看看,带着杨杨去沪城来找我们玩。”江满道,“我这人,只要有空就想出去玩,游山玩水到处看看,这个寒假本来还打算出去玩呢。”   “我跟你能一样吗,安平工作忙,不好请假,又不放心我跟杨杨两个人出远门。”   “有什么不放心的。”江满嘲笑她,“你可别让陆安平给养得退化了。你就自力更生一回,带着杨杨出个远门试试,你就让他陆安平看看你自己能不能行,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   “我倒是还得能离开呀,”肖秀玲无奈道,“我上班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自己当老板啊。”   两人回到江满的住处,东扯西拉聊了一下午。晚饭时候肖四婶来叫江满娘儿俩,肖秀玲便带着小陆杨离开回去,回家收拾行李。   姚志华晚上八点多钟回来的,回来时畅畅已经上床睡觉了,还没睡着,听见爸爸回来了,忙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袋喊爸爸。   “哎哟小乖乖,怎么还没睡啊”姚志华走过来。   “我睡了,没睡着。”小姑娘披着被子趴在被窝里,软软的声音问道“爸爸,人为什么要死呀”   这两天给姚老爷子办丧事,小姑娘大约是听见别人说了,姚志华顿了顿,便安抚地笑了下“人都会死的,生老病死很正常,人老了就会死。”   “那人死了去哪儿了”   “去了一个别的世界。”   “哦,”小姑娘应了一声,再问,“那还回来吗”   姚志华顿了顿,思考着如何跟一个四岁半的孩子讨论这个问题,这么大的孩子,大约无法真的理解什么是死。   他想了想说“不回来了,你看爷爷死了,他去了另一个世界就不回来了,但是他生了爸爸,爸爸长大了,又生了你,你也会慢慢长大。世界就是这样子的。”   “好吧。”小姑娘点点头,语不惊人地继续问,“那我长大也要生小宝宝吗”   “你长大了,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姚志华一边回答,一边求助地看向江满。   “等你长大了,你要是想要,就可以生小宝宝,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江满笑着接过来,揉揉她的小脑袋,“爸爸妈妈希望畅畅做愿意的、喜欢的事情,那畅畅现在想要做什么”   小姑娘看看妈妈,小人精脑子转动起来,咧嘴嘻嘻笑“嘿嘿,现在要睡觉了。”果断钻回被窝里睡了。   江满便坐在床前拍着她睡觉,小声叫姚志华“桌子上有个小锅,看看里边的汤冷没冷。”   姚志华走过去一看,一个小砂锅,垫着玉米皮编的垫子,还包着一圈旧毡子用来保温,掀开拿勺子尝了一口,暖胃的猪肚萝卜汤,还热着呢,忙盛了一碗喝。   哄着畅畅睡了,江满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姚志华小声地“媳妇儿,越来越贤惠了啊,还知道给我炖汤。”   “你看我拿什么给你炖”江满道,她住的这边肖四婶家新房子,没锅没灶的,“人家四婶给你炖的,说砂锅冷得慢,专门叫大蛋端来的。”   姚志华谴责的眼神“你就不能说是你炖的,让我高兴高兴。”   “我炖的,我炖的。”江满从善如流,“多喝点儿,我看四婶还放了点辣椒,暖和驱寒。”   姚志华美滋滋地喝汤。这几天他爹的丧事,他白天哭丧待客,晚上守灵,大哥二哥那德性,好多事还都得他操心做主。作为孝子,吃不安生,还没法睡觉,再好的身体也有点吃不消了。   寒冬腊月在墓地一下午,回来还得回老宅,跟本家近房的长辈们一起处理办丧事留下的乱糟糟的后续。   这会儿一碗热乎乎的暖胃猪肚汤,胃里舒服多了,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你等会儿是不是还得去踩坟”   “对,等会儿就去。”姚志华道,“你把我那棉大衣给我拿来,今晚也太冷了。”   江满起身去给他拿棉大衣,顺手又给他拿了个棉手套。白天送丧,姚志华作为孝子,总不能带个保暖的手套,农村老辈们要说不像样子的。   当地农村“踩坟”的风俗挺有意思,就是要在安葬后三天,家中子孙每天晚上去墓地走一趟,还要放几个鞭炮,用意大约是说,怕逝者新到地方被“老住户”欺负,警告周围其他的“住户”,别欺负新来的,人家家里儿孙会常来看看,不是好欺负的。   “你明天打个电话,叫小刘给买后天的票,我们后天回去。”姚志华一连喝了两碗汤,满足地靠在椅子上休息。   “后天回去”江满问,“你那边能行”   “有什么行不行的。”姚志华道,“我跟大姐商量过了,她也叫我早点儿回去,后边圆坟和五七,我就不回来了,反正还有大哥二哥,也不是非得我回来。”   姚志华揉揉额头,眼下这个家,他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嗯,那行。”江满点点头,敏感地问他,“没别的事吧”   “没啊。”姚志华说,“还能有什么事。你等会把门关好,我今晚就不回来了啊。”   “知道。”江满说,“你自己注意点儿,别冻着。”   作为孝子,姚志华夜里还得守灵堂,风俗上五七之内孝子都要守灵堂的,他要回去上课,肯定不能在这守那么多天,但是今晚和明晚他在家,就会去守着,打地铺。   逝者已经安葬,这个风俗的用意,大约连许多农村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老祖辈传下来的。   第二天一早,虽然说了不去送,江满醒了也就起来了,看看六点多钟,便穿衣下床。   被窝里的小姑娘动了动,往这边翻身过来。江满赶紧拍拍,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畅畅,你好好睡觉,妈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了,醒了也别着急,别出去啊。”   小姑娘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清楚,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便又睡了。   江满出了门,就去了肖大婶家,门口果然停了一辆小吉普车,肖余粮从镇上哪个单位借的。   “三嫂来啦屋里坐,我姐还在吃饭呢。”肖余粮拎着一个大包出来。   肖大婶随后也拎着一包东西出来,一看她就问“赶紧进去一块吃。畅畅呢”   “在家睡觉呢。”江满说。进了堂屋一看,肖秀玲一家三口和肖余粮的新媳妇坐在桌边吃饭,肖大叔在旁边嘱咐着什么。   “三嫂来啦”新媳妇还穿着红棉袄红棉裤,笑吟吟站起来示意。   肖秀玲则动都没动,撩撩眼皮子问“你不说不来了吗,良心发现又来送我了”   江满“谁送你呀,我才懒得送你。我是起来没事干,就来看看杨杨。”   “畅畅一个人在家能行吗,醒了再哭闹找你。”   “她才不哭呢,睡跟小猪似的,醒了也只会捂被窝赖床。”江满估摸着,以自家闺女的性子,家里要没人,她能在被窝里赖一上午,都不带着急的。   “那你自己盛饭吃饭。”   “不吃。”江满笑起来,“我起来就过来看看了,回头跟畅畅一起吃。”   “婶子,”小少年扒拉两口饭,抬头问“小妹妹会不会醒了”   “应该不会。”江满道。   小陆杨“我记得她小的时候,看着她她就睡,叫她都不醒,刚一离开她就醒了。”   “你小时候也这样。”肖秀玲笑。   “小孩都这样,她知道身边有人陪着,就有安全感,她就安心睡觉。”江满道,“大一大就好了。”她摸摸小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有些不忍,俩小孩刚玩熟,“要不,我回去把她叫起来,来送送你”   “不要了吧,给她睡吧。”小少年又扒拉两口饭。这才七点钟不到呢,大冬天,小孩子起不来那么早的,他起来都还有点犯困。   其他人吃饭,肖大婶和肖余粮就一包一包往车上拿东西,肖秀玲说了几遍,拿得陆安平也急了,笑道“娘,你可别再拿了,真带不了,大老远路我还得拖着他们娘儿俩,秀玲还有点晕车,我扛着这么多东西,扛不动再把他娘儿俩弄丢了咋办。”   “丢不了。都是些干菜什么的,你们爱吃的,给你装成大包,又不重。”肖大婶不为所动,指指另一边几包,“畅畅妈,那边是给你的,你回头记得拿上。”   “”江满憋笑问道,“都什么呀   “干菜,酱菜,花生米啥的。”肖大婶理直气壮道,“这天气好带,不然你们回去想吃也没得吃。”指指江满,“你们哪天回去我再给你们准备路上吃的。”   “打算后天。”江满无奈笑道,“婶子,你这到底晒了多少干菜啊”   “我娘晒了那么多的干菜,就等着我们回来拿呢。”肖秀玲指指旁边坐着的新弟媳,笑道,“瞧见没,你这个婆婆说不动,不讲理,叫你拿还不许不拿,你回去的时候就等着扛苦力吧。”   肖大婶“去你娘的,我让余粮扛,不用小罗扛。我让你扛了吗,都是人家安平拿的。”   新媳妇抿嘴笑。她是老师,寒假加上婚假,肖余粮也有探亲假,小夫妻还能在老家多住些日子。   大人说笑,小少年就低头慢慢吞吞吃饭,江满笑着问他“杨杨,你回去还有几天开学”   “六天。”小陆杨说,“婶子,我寒假作业都做完了。”   “真棒。”江满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回去好好学习,将来可以考沪城大学,指不定你叔还能给你当老师呢。”   “叔说他是中文系,当作家的。”小陆杨认真脸,“婶子,我长大了想当科学家,当天文学家,研究宇宙的那种。”   “好志向。那你加油,我回去就问问沪城哪个大学天文系最厉害。” 江满一本正经跟小陆杨讨论了一下未来职业选择的问题。   肖秀玲一家三口吃完饭,行李也都送上车了,便告别上车。   小少年一副大人精的样子,若无其事上了车,懂事地跟姥姥、姥爷和江满挥手再见,坐在座位上,小脸上就有些低落的样子了。   “怎么了,杨杨”陆安平胳膊伸过来,搂着他肩膀问,“舍不得走啊没关系,我们下次再回来。”   “你说的下次得什么时候”小陆杨压根不相信的表情,稚气的小脸上写着不高兴,“整天忙忙忙。”   “大人得工作。”陆安平心虚解释道,“爸爸妈妈不都得上班吗,我答应你,以后过年的时候,你正好也放寒假,我们尽量都回来。”   “那你自己说的,你自己记住了。”小陆杨耸耸肩膀,趴着车窗往外看,小妹妹真是太小了,临走也不来送送他。   小少年嘟囔一句“等我下次回来,说不定又不认得我了。”    第97章 我们离婚   肖余粮的新媳妇也跟着上了车, 送他们一家上火车,小夫妻还能在永城逛逛。   江满陪着肖大叔和肖大婶在门口站了站, 目送他们离开。   “回吧回吧。”肖大婶看着车拐弯不见了,转身往回走, 一边嘀咕道, “这回又不知道得几年能回来。”   江满怕老人家伤感失落,眼睛一转笑道“婶子, 我看你早饭做的面条啊,啥时候做点儿玉米菜粥喝。”   “大过年的, 咋想起来喝玉米菜粥了呢。”肖大婶这个年纪的人,大约觉得过年就得吃好的,听了便笑道,“那你先回去看畅畅,那个省事,一把玉米渣渣,烧开锅就行了,畅畅醒了你们就来喝。”   “这能好吗。”江满咂咂嘴, 笑道,“你说我还真会讹人,你们这早饭都吃完了,要不晚上再说吧, 晚上您做我来吃。”   “我跟你大婶还没吃呢, 光顾着张罗给他们走了。”肖大叔说着叫老伴儿, “你去做, 你说过去日子穷,喝粥都喝够够的了,现在过年好东西吃多了,让畅畅妈一提,我也想喝了呢。”   “玉米渣渣煮得稠一点,配点儿酸豆角、腌萝卜干。”肖大婶说,“给你们一提,我咋也觉得很好喝呢,我这就去做。”   吃过早饭的玉米菜粥,江满就去村部给刘江东打电话,叫他给买火车票。   “春运怕是紧张,能买卧铺就买卧铺,买不着你就买硬座。”江满说,“你辛苦一趟,省得你姐夫再专门跑一趟了。”   “姐你放心,我尽量买卧铺。”刘江东说。挂断电话,便赶紧打给他火车站工作的战友,别说卧铺票,现在春运返程高峰,硬座都不是随便好买的。   “这就回去了”老队长问。   “回去了,那边也不少事呢。”江满说,“叔,我们走了,老家这边就拜托您了,有啥事您就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老队长蹲在门旁的墙根晒太阳,磕着烟袋锅。畅畅淘气,挨着老队长也蹲在墙根,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盯着他的大烟袋锅研究。   老队长此人也是极有趣,当了大半辈子生产大队长,后来改叫村长,就算如今退了,现任村长姚大军还是对他言听计从,大半辈子在姚家村可谓说一句算一句的主儿。他如今公司工资加上分红,收入也相当不低了。   可你瞧瞧他,依旧抽他的老烟袋,连烟叶他都是田间地头自己种,卖香烟的想挣他的钱是真不容易,还嫌人家卖的“洋烟”不够味儿。不止这个,冬夏春秋,整天一身灰蓝色旧衣服,好像就没怎么换过。队长婶好容易给他做件新的吧,他还要他那个一成不变的颜色样式。   就这么一个乡村土老头,管着姚家村出口创汇、利润可观的商贸公司,如今供货量大,本村吃不下了,周围的村子也开始放了一批加工户。   然而许多人刚见到老队长,大概就会妥妥的惊讶一下,就这个灰不拉几、蹲墙根的土老头,是他们公司总经理   “畅畅,爷爷的烟袋锅好不好”老队长注意到畅畅看他,就抬高眼袋杆儿,笑眯眯道,“我跟你说,爷爷这个烟袋是黄铜的,用几十年了,你要不要拿着试试”   “爷爷,我试试”小姑娘笑嘻嘻来了兴致,从老队长手里接过烟袋,果然沉甸甸的,畅畅好奇地摸了摸烟杆,递还给老队长,“爷爷,你咋不点火呀。”   “嗯,不点火,不抽,烟味儿熏你。”老队长说。一老一小都咧着嘴笑。   “畅畅,我问你啊,你是谁家的小孩”   “姚志华家的。”小姑娘顿了顿,“江满家的。”   “嗯。”老队长点头,“那人家要是再问你,你是哪里人啊”   “沪城的,附属幼儿园的。”   “唔”老队长给了她一个不赞成的表情,“再好好想想,我看畅畅知不知道。”   小姑娘还真歪头想了想,笑嘻嘻道“我知道啦,姚家村的。”   “对了,这回对啦,我们畅畅真聪明。”   老队长比了个大拇哥,一老一小便一起哈哈笑。   江满笑眯眯看了会儿,才开口叫畅畅回家。老队长她们送出来,送出村部门口,停住了脚。   “江满啊,你婆婆没找你们吧”   “没啊,”江满问,“她是不是又折腾啥了”   “这不是你公公刚过世吗,昨天下午她跟我说,得叫你们三家养老,说她偌大年纪了,一个人在家没法生活,也不知道怎么打算的。”   江满几乎秒懂。老队长这个人,可不会无缘无故地八卦家常,点到为止,这是让她心里有个数呢。   “我知道了,谢谢叔。”江满笑笑,便告别老队长,领着畅畅娘儿俩散步回来,没回住处,直接去了姚二嫂家。   刚办完丧事,虽然是在隔壁院里办的,可姚二嫂这边也难免波及一些,院子里被用来堆放杂物之类的,这会儿正在收拾打扫。见江满来了,就叫招娣领着几个妹妹去玩,把江满让到屋里说话。   两人聊了些家常,也聊到了隔壁的事情,看样子姚二嫂这次对姚老太的幺蛾子所知不多。她的想法跟江满差不多,老爷子去世了,剩下老太婆一个人,不管她是个什么德性,该养老养老,要养老,三个儿子一起平摊。   “我跟招娣她爹聊过了,她要求养老,那横竖三个儿子,三家一样,该我们出多少我们出。至于她大姑那边,嫁出去的女儿,也不好硬叫人家出一份,她大姑愿意给点钱、给点东西,那是她孝心,不能强让人家养老。”   姚二嫂的这种想法,大约也就是时下农村约定俗成的做法了。   “要说老太婆也才六十岁上,能跑能动,她要养老就养吧,我们也不让村里人多说话,可是她要让人伺候她,爱哪哪去,她又没七老八十,又没缺胳膊断腿,她让谁伺候啊我反正忙的要死。”姚二嫂问,“她三婶,你说呢”   江满一笑“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家这些事,都是姚志华安排。”   闲聊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幺蛾子,江满便领着畅畅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明天走人。午饭是在老队长家吃的,队长婶炖了一条大花鲢,鱼下锅来叫他们,姚志华在老宅呢,江满和畅畅娘儿俩去吃了。   刚从老队长家回来,姚高产匆匆跑来了。   “三婶,二爷爷和四爷爷叫请你去一趟。”   “请我”江满皱皱眉,“啥事啊”   “说有事商量,让三家都到齐,我爹和两个叔都在,我娘和我二婶也都去了。”   江满   到底整什么幺蛾子呢。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吧,既然是老长辈出面,面子该给还是给,万一真有什么阴谋阳谋的,也省得被动。   于是便领着畅畅过去,先经过姚二嫂门口,让畅畅去跟姚琳琳玩。   “招娣,你娘在那边”江满指指隔壁,姚招娣说是。江满嘱咐道“我过去看看,把妹妹看好了啊。”   “妈妈再见。”畅畅挥挥手,嘱咐道,“妈妈你快点回来。”   江满推开隔壁的门,人还挺齐,除了姚家本家几个老长辈,姚香玲夫妻俩,和姚志华兄弟三家都在,还有两个不熟悉的,貌似是姚老太娘家的亲戚,具体关系找不清。   江满心里啧了一声,瞧这架势,三堂会审一般,就等她了啊。   她跟几个老长辈打了招呼,便不动声色走进去,自己拿了个板凳,跟姚二嫂坐在一边。   斜对面姚志华看看她,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江满则还了他一个优雅低调的白眼。   “今天把你们兄弟姐妹都叫来,这不是你爹过世了吗,你娘说她一个孤老婆子,没法生活下去,让我们几个来给她过问一下养老的事。”本家的二爷做了个引子,然后就看看姚老太,“他婶子,接下来你自己说”   结果姚老太哭哭啼啼先诉了半天苦,大意归纳一下,就是说姚老头死了,她可怜了,身子也各种不好,养儿防老,要让儿女们养她了。   江满琢磨着,这么个阵仗,是不是老太婆要的太多了还是非得要儿媳妇伺候反正落不到她头上,她远在沪城呢,所谓老长辈也是拎不清,给人主事不先问清楚诉求,还真有脸把她叫来。   姚老太苦大仇深地哭诉了半天,话题一转“我偌大年纪了,你爹一走我这几天也病倒了,养儿防老,我一个孤老婆子怎么活呀,在家里死了烂了都没人知道。你们今天好歹给我个章程,往后我跟谁住,谁服侍我。”   江满瞟了姚志华一眼,便继续置身事外,听着老大老二两家怎么推脱   姚大嫂一脸悲戚地哭诉“我是真有心伺候咱娘,可是村里都知道的,我们家也太穷了,穷得叮当响,孩子都养不起了,娘跟着我们怕受委屈。我这身体也不行,我给姚家生了五个孩子,月子里落了一身的病,我自己这身子骨,三天两头不好,啥也干不了,还得家里孩子伺候我呢。”完了就冲着姚老太嘤嘤哭道,“娘呀,是我没用,我这身体,没法子服侍你呀。”   听听,人家多会说话,江满便玩味地看看姚二嫂,果然二嫂脸色不善。   姚二嫂就一句话“我不争气,我们家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她奶经常骂我们家没儿子,让她糟心,我可不敢让她奶去我们家养,那不是天天让她糟心难过吗。”   两个儿媳妇都往外推,江满本来以为,姚老太该破口大骂了呢,结果这次居然没骂,忽然就冲着她来了。   “那我跟老三家住。”姚老太说,“我想过了,老大老二两个白眼狼,没良心不中用的,老三是我最有出息的儿子,素来最孝顺,我也只能指望他了。不过也不能光让老三家养我,让老大、老二两家,按月给我点钱,这钱我贴补给老三家。”   刚刚还在神游太虚、置身事外的江满   纳尼   姚志华同时抬头看看江满,目光交接,看样子他也没多少思想准备,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他这几天一直都臭着个脸。他爹让人给气死了,他还能给大家笑一个   场面老半天死寂的尴尬,姚香玲脸色变了变“娘,你说你怎么寻思的,老三一家在沪城呢。”   “对呀,在沪城好。”姚老太理所当然道,“我听人家说了,沪城条件好,正好我去养老,有个病啊灾啊的也好及时治,你看你爹这个病,要是在沪城大医院,说不定早治好了。”   姚老太停了停,面对在场人各种微妙的脸色,转向江满道“老三家的,你说呢我想过了,我也就六十岁,我跟着你们也不吃闲饭,你也别担心,你们眼下就一个女孩,总还要再生一个的,正好我去了,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江满脸上的惊讶诧异,当真是不用掩饰了。   姚志华深吸一口气“娘,养老我肯定愿意,该出钱该出力,但是你要跟我们去沪城”   “姚志华”江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猛地开口打断姚志华,上课抢答似的举起一只手,“你等等,我先说”   她站起来,扫了一眼在场各人的神色。   “姚志华,我知道,你这人一直孝顺,长辈的事情也一直是你管,不用我过问,养儿防老,养老是应该的。但是今天这个事情”   “咋地,我让我儿子养,你还不愿意了你算老几啊”没等她说完,姚老太就尖着嗓子叫骂,“你做儿媳妇的,你想怎么地你别以为你弄个什么破公司,你就了不得了,不孝顺爹娘,天打雷劈,我们家老三从来最孝顺,最懂道理,这几年还不都是你使坏,让我们娘儿俩离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我儿子,我是他亲娘,他养我天经地义,轮到你说话了”   “轮不到我说话。”江满立刻闭嘴,笑眯眯问年纪最长的两位老长辈,“二爷爷,四爷爷,那你们把我叫来干啥呢那你们聊,我先走了啊。”   还真起身就打算走人了。   二爷爷黑了脸,对姚老太道“他婶子,是你叫我们来给你主事,把三个儿子儿媳都叫来,也是你的意思,你这是让我们自己打嘴巴呢”   “谁叫她不让老三养我她没良心,白眼狼,不孝顺老人。”姚老太噎了半天,哭嚎,“哎哟我可怜啊,老头子你死得早啊,你把我带走吧,我养儿子有啥用,我一个孤老太婆没人管没人问啦,我活不下去了,让我死了算啦”   江满便一脸好整以暇盯着她,看着她哭,一直等到她自己哭诉得无趣了,抽抽噎噎声音小下来,才慢条斯理道“我没不让姚志华养你,你儿子养你的老,天经地义,理所应该,他必须好好孝顺你。”   姚志华“”   他刚想开口,被江满眼角一扫,默契地住了嘴。   “姚志华,你应该养你娘,你把你娘接去沪城养,好好孝顺,合情合理的事。”   江满笑了下,“不过呢,大家也都知道,老太太一直嫌弃我这个儿媳妇,嫌我配不上她儿子,我跟他们老姚家以前怎么回事儿,姚家村男女老少都知道。”   她停了停,一字一句说道“他们欠我两条命。”   “老太太既然讨厌我,她要是去了,我怕我不合她心意,伺候不好。所以,他们姚家媳妇我当不了,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老太太不是一直嫌弃我吗,多少回想着法子逼我离婚,今天我好歹也顺着她一回。”她一扭头,笑笑看着姚志华“姚志华,我们离婚。”   “”   姚志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噎得硬憋下去,一张脸是彻底变了颜色。   “你,你一个女人家,你还敢跟我儿子离婚”姚老太气得脸发青,骂道,“你少拿离婚吓唬人,你不就是仗着现在挣两个臭钱了吗,我们家志华是大学生,研究生,还能缺了媳妇,我儿子要啥样的女人没有,就你这样的货色,啊呸,你要离赶紧离,你前脚离了,我儿子后脚找个好的。”   “当然要离,不用你催。”江满嗤笑一声,“你当你儿子还是什么好东西呀,我还不稀罕呢,我还嫌弃他呢,我巴不得跟他离婚,谁不离谁他娘的是乌龟王八蛋。”   “”姚志华一脸便秘的表情,欲言又止。   江满“既然要离婚,有些话我先说开了。你们大家也都知道,姚志华还在上学,读研究生,这些年他也没工作几天,统共工作了不到半年,他没挣钱没收入,这几年是我养活自己和孩子,还得贴补养活他姚志华。”   “这次老爷子住院、去世,花钱大家也都知道的,该掏钱我掏钱,不冲着他们老姚家,我跟姚志华好歹是夫妻,我就算是替他姚志华尽这份儿心。这些钱还不都是我的。”   她叹口气,“这些事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们现在在沪城生活,花钱开销也大,姚志华要养他娘,要尽孝,我不能拦着,可是姚志华没收入,我不离婚,他娘去了还是得我帮他养,我一个女人家,我要挣钱养活四五张嘴,想累死我呀,我也只能逼得离婚了。”   姚志华这会儿真是庆幸,他的稿费从来没在村里宣扬过,起初是两人有心瞒着,怕的就是姚老太知道了,要生什么幺蛾子,大约也就肖秀玲和陆安平知道些。再后来,他毕业搬去外地,老家这边也就更不知道了。   “娘,她说得对,我没工作挣不到钱”   “姚志华你嘴闭上,先听我说。”江满抬起手,笑吟吟指了下姚志华,“沪城那边,房子是我花钱租的,店是我开的,孩子跟我,跟你你也没法养。既然离了婚,请你回去就带着你娘,赶紧搬走滚蛋。”   “媳妇,别这样。”姚志华开始叫苦,“你让我搬去哪儿啊”   “我管你去哪儿,爱去哪去哪儿,你睡大街住桥洞,关我屁事。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谢天谢地,不用再当你们老姚家的儿媳妇了,真不是人干的。往后咱们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她说完站起来,拍拍屁股,还真头都不回走了。   在场众人   姚志华    正文 第98章 爆炸性新闻   江满拍拍屁股, 还真干脆利索走人了。   姚志华沉默老半天,脸色铁青看着姚老太。   “娘,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去离婚, 后天我就带你去沪城。就是你先有个思想准备, 我还得两三年才能毕业工作,才能拿工资, 眼下没钱租房子,也没钱生活, 吃饭都困难,我平常还要上课。不过我该孝顺你孝顺你,你放心,就算我们娘儿俩睡大街,讨饭吃,我做儿子的也不能不管你。”   然后瞥了姚老大一眼“大哥,二哥,以后娘跟着我, 那你们两家就多给娘出点赡养费吧,要不我们娘儿俩在沪城,就该饿死了。我看”顿了顿,“一家子一个月就三十块吧, 大城市东西贵, 好歹够我和娘吃饱饭的。”   说完也不管姚老大精彩的脸色, 转向姚老二, “二哥,一个月三十块,你看行不行”   姚老二还没张嘴,姚二嫂已经抢先喊道“行,我们没问题,大哥给我们就给。养儿防老,我们就是饿死,该养老养老,不能不孝顺。”   “那就好。”姚志华慢吞吞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二爷爷,四爷爷,其他各位长辈,你们看这么安排还行吗”   也没等几个老长辈说话,他便又转向姚老太“娘,那你收拾收拾,带好行李,我这会儿就去离婚,顶多两三天,我就带你去沪城。”   然后也不管一堆人什么脸色,便自顾自头也不回地出门离开。   “娘啊娘,你你可真是我的亲娘哎”姚香玲气急败坏地指着姚老太,“你这回顺心如意了吧,这回可好了,你这是不让儿女活了呀。”   姚志华从老姚家院子出来,他腿长步子大,大步流星走出一段路,姚香玲一溜小跑追上来。   “老三,老三,你等等我。”姚香玲追得喘着粗气,“你给我站住”   “怎么了,大姐”姚志华站住,转身。   “你个糊涂蛋,你还怎么了。”姚香玲一把拉住他,“你干啥去”   “我能干啥去”姚志华反问,“我不走,就在那儿听咱娘骂人还是我找根绳子,干脆吊死算了”   “”姚香玲扶着他喘气,只觉得碰上他们这两口子,语言词汇就特别贫乏,让人不知道能怎么说。   “你,你少给我说这些气话”姚香玲指着前边的方向,“我看她三妗子说的都是气话,你赶紧回去,好好哄哄你媳妇,给你媳妇赔个小情,叫她别生气。她气头上呢,这家里就够糟心的了,你俩可别再闹上了。”   “不离婚,你看我们能过安生”   “你们俩还来真的啊”姚香玲气急惊诧,“你瞎说什么呀你,多好的日子,你可不能胡来。”   “大姐啊,你看离婚这事儿,真的假的是我说了算的”姚志华反问道,“是我要胡来吗大姐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说江满现在跟我离婚,她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钱不够花还是日子不舒坦这些年,就我们家里这一堆破事儿,江满能忍到今天,我自己都觉得对不住她。”   “你你别吓唬我啊,老三。”   “我吓唬你干吗”姚志华冷呵了一声,“风水轮流转,江满当初在咱们家,受了多少罪,这些年她一个人带孩子,又犯了多少难当初是孩子小,她没忍心,她现在要是一脚把我踹了,你说谁过得更好”   姚志华自我解嘲地哂笑,“到那时候,咱娘大概就顺心如意了。谁叫我是爹生娘养的,我也不能怪她。她要我的命,我也得给”   姚香玲本来还不太当真,这会儿被姚志华几句话一说,还真担心上了“我不管,反正你们不许离婚,你赶紧去找你媳妇,不行,我跟你去。”   “找她干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姚志华本来急着走,这会儿反而站住了。   “唉,你说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娘啊。”姚香玲气得想掉眼泪。姚香香那边就不提了,老爷子刚送下地,她娘就能折腾出这事儿,可真是叫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志华。”王复兴跟上来,拍拍姚志华的肩膀,“你先回去吧,安慰安慰你媳妇,这些年她确实也不容易,又因就有果,给谁谁都不接受。”   姚志华深呼吸,叹气,不想说话。   “该开学了吧,哪天回去”王复兴问,“票买了吗没买我下午就去给你买,买了你们一家就赶紧回去吧,明天就走。”   “”姚志华停了会儿,“那我回去了。”   “志华,你”姚香玲依旧担心,半惊半疑地,“你回去跟你媳妇好好说话,赔个礼,你们两个好好的,可别再闹出啥事了,这边你先别管了,咱娘那个人,我回头再去说她”   “行了,大姐。”姚志华打断她,“你也不想想,就咱娘那个人,这几天家里都在忙爹的身后事,她咋就突然折腾出这么个事情,还摆这么大阵仗,专门把本家几位老长辈都请来了。”   姚香玲愣了愣“也是啊,她啥时候整出来的连我都不知道。”   “你还没看出来啊”姚志华顿了顿,烦躁地原地转了一圈,“大姐,你要心疼我,你现在就回去,帮我好好骂大哥一顿。我这边不用你管,我跟江满的事儿,你们谁也别掺和,就是对我们最好的了。”   姚志华说完大步走开。   姚香玲愣了一下“志国撺掇的”   “你说呢”王复兴反问,“我说你这个脑子,你还没看出来啊你看看今天志国一家和老太太,话说得多顺溜,要搁在往常,你娘早该骂了。”   “真的”姚香玲想了想,气道,“志国他,他怎么能这样呢”   “那得问老太太自己了。”王复兴呵了一声,“就老太太那样,老爷子一死,剩下老太太一个人,还不得整天想法子折腾人。志国、志军住的那么近,再整天让儿媳妇来伺候她,一不高兴就骂人,给谁谁也急。志国那点儿小脑子,把老太太撺掇走了,真去了沪城,志华怕也别指望他出钱养老,他不就省事了吗,他落个清净还省钱了。”   而听在姚老太耳朵里,去沪城,让老三养她,大城市日子肯定好啊,吃香喝辣有钱花,住楼房吃面包,本来就光想着享清福的主儿,觉得老头子死了,剩下她一个老太太,儿女们就该好吃好喝养着她。让姚老大那么一撺掇,一拍即合。   “那他也不能自私自利,光想着坑志华呀。”姚香玲摇头,“你说咱一个爹娘的,咋就养出他这样的呢,得亏老二一家还厚道些。”顿了顿,仍然不放心地问“你说志华媳妇,到底是不是来真的小两口过到现在也不容易,好好的日子,他们要是真离婚”   “你这个脑子”王复兴无奈,想想关心则乱,姚香玲这个当大姐的也是真不容易,这一段时间真是操心疲惫,出钱出力地伺候病人,紧接着送殡办丧事,今儿又搞出这么个事情。   姚香玲也四十岁上的人了,这么一番折腾,都快让娘家搞出精神病来了。   王复兴拉着她转个方向,“志华那边他不是说了吗,谁也别去掺和就是帮他了,你呀,现在先回去骂志国一顿,出出气,叫他别再瞎折腾坑人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姚志国自己折腾出来的好主意,他又是长子老大,就叫他自己去擦屁股吧。   王复兴想了想补充道“有个事咱先说好了啊,你爹生病住院,你往娘家花钱,这些我觉得都应该,人之常情。但有一条,你娘,我们家是坚决不能养的。”   他怕三家都不要,万一老太太一琢磨,跑去永城让大女儿养呢   “你娘要是住到我们家,那我们也别过了,要么离婚,要么我也该找根绳子吊死算了。”王复兴慎重告诫道,“香玲你可千万记住了,出点钱给你娘可以,我们家是坚决不要她。”   于是姚香玲气呼呼杀回去,指着姚老大的鼻子骂一顿,她也不骂别的,骂他不孝,骂他亲爹刚送下地,就想把老娘弄远远的,良心可真是坏了。一通臭骂,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给他。   姚香玲“我不管今天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家里弄成这样,你当老大的,不光当不好老大,带不出好头,你还最是个操心拖后腿的玩意儿,反正就是你的错。”   等她骂够了,再去看姚老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死呢,也不说要去沪城了,也不吭声,只管在床上装病哼哼。   江满从老宅出来,先去姚二嫂那边把畅畅抱上,回到家就简单收拾了随身东西,钱带上,闺女带上,不好带的都不带,一秒钟都没耽误,抱着畅畅就跑了。   她带着畅畅出了门,径直去四婶家,两个蛋正在院子里翻菜地,见她来了以为她找四婶。   “三嫂屋里坐。”大蛋说,“我娘刚出去一下,这就回来了,我去喊她一声。”   “我不找四婶。”江满道,“大蛋你辛苦一趟,骑自行车把我送去镇上,我有事儿。”   大蛋一看她拎着个不大的包,忙推出自行车,骑车送她去镇上。江满把包挂在前边,自己坐后座抱着畅畅。一路到了镇上,她就先让大蛋回去了。   看看手表,下午三点四十,最快一班回县城的过路车,差不多在四点半左右。   她等了有十分钟的样子,正琢磨着这么等下去也太燥人了,远远看到来了一辆开往相反方向的客车。   这是一辆过路车,经过县城去往另一座城市,江满以前从县城回镇上,也坐过的。车前边一条红色的小牌子,写着几个途经的地名,其中一个是粟县。   江满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近,一琢磨,他们来时从润城下飞机,坐的润城到永城的车,而粟县是润城下辖的县,肯定有去润城的班车。   于是江满招手拦车,隔着车窗问道“师傅,天黑前能到粟县吗”   “六点前能到。”司机说。   “是经过县城城区吗”   “对。不进站,可以停车。”   “谢谢啊。”江满二话没说,抱着畅畅就上车走了。   “妈妈,我们去哪儿呀”   “坐飞机,回沪城。”   “我们不是要坐火车吗你让小姨父给买火车票了呀。”   “不坐火车了,飞机快。火车票不好买,还累人。”   “嗯。”小姑娘点点头,“我喜欢飞机,飞机快。可是我们不等爸爸吗”   “让他坐火车吧。”江满捏捏闺女细细白白的小脸蛋,笑,“飞机太贵了,你爸爸不急着走,给他坐火车省点钱。”   畅畅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娘儿俩时间自由充足,以前也经常丢下姚志华出去玩,去周边旅个游之类的。小姑娘也就不再多问。   当天晚上,娘儿俩在邻县县城下了车,在县城的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坐车去润城,这年代飞机票远没有火车票紧张,顺利买到了第二天的机票。   就这样,农历正月十二下午,娘儿俩坐飞机回到沪城,洗澡换衣服,舒舒服服睡醒一觉,第二天上午,娘儿俩优哉游哉出现在面包店里。   可怜姚志华那边,还没弄清楚媳妇和闺女去哪儿了。   他也就多跟他娘白白几句,跟姚香玲说了会儿话,明明耽误了没有十分钟的样子啊,等他一路回到住处,肖四婶家的新房子,人家娘儿俩没在,铁将军把门。   姚志华按照经验,便先去肖大婶家找,没找到,又去了老队长家,经过二堂婶家,再找到肖四婶家。   大蛋送江满正好刚回来。   “三嫂让我把钥匙给你。”大蛋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笑嘻嘻把钥匙递给姚志华,“三哥,我跟你一起去吧,三嫂让我把那小兔子还给姚海军家。”   姚志华没接钥匙,手一伸“自行车给我。”   算算时间,去县城最近的过路车差不多在四点半,快一点应该还能赶上。姚志华调动两条大长腿,以最快的速度骑车赶到镇上,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家娘儿俩。   他干脆决定守株待兔,可是一直等到去县城的车来了,也没看到媳妇和闺女的影子,他不放心,怕她们在前边哪儿上车了,还拦车看了看,没有。   姚志华琢磨,江满带着孩子肯定是往县城去了,兴许碰巧搭了别的顺路的车,已经走了。   姚志华只好先回去。   他回到肖四婶家,拿了钥匙跟大蛋一起回来,大蛋把装小兔子的筐子拿走了,姚志华关上门,就闷头开始收拾行李。   来的时候比较急,一家三口本身带的行李也不多,只是随身东西和够换洗的衣服。江满走的时候再精简一下,有的就没拿。姚志华一样一样收起来,闺女的红色小围巾和棉鞋,媳妇的米色滑雪衫   一边叠起来放进包里,一边心里自怨自艾你说他这都什么命啊。   姚志华收拾好行李,琢磨着江满娘儿俩也该到县城了,把门一关,去村部打电话给刘江东。   也就在他去村部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就这一两个小时工夫,江满要跟他离婚的爆炸性新闻已经传遍了全村。   不光传遍全村了,还越传越邪门。有的说,都是姚老太,逼得江满实在过不下去了。六十岁好胳膊好腿的就要养老,不干活还得让儿媳妇伺候她,在农村人眼里本身就够作了,尤其姚老太是要去沪城养老,让差点被她害死的江满伺候她。   一句话,这日子还怎么过也难怪人家要离婚了。   也有的说,怪姚志华自己,还没工作不拿工资,让媳妇养他,这也就算了,还打算把他那个娘去沪城,让媳妇伺候,也忒不心疼人了,这叫什么大学生呀。   骂老大家的也有,当老大的不想养老,把老太太推给老三,也是没谁了。   最惊人的发展是,有人说江满离了婚,就不在姚家村开公司了。人家都不是你姚家村的媳妇了,婚都离了,换哪儿不行啊   越说越言之凿凿,还有明白人专门给分析了一下,说江满要是把公司带走,换个合作方,顶多是花点钱、花点时间,从新开头培训技术,其实也不费什么事,想当初他们姚家村,前后没用两个月时间,还不是很快就项目上马了   这个消息真正引起了村里人的担忧恐慌。村民老百姓,识字的都不多,一听这样的消息还真就信了,这可怎么办,姚家村这两年刚挣了钱,日子刚好过归根结底,都怪他们老姚家。   然后一堆人跑去找姚家几个老长辈,差点没把他们埋怨死你们几个老糊涂虫,不知道姚老太是啥人吗,稀里糊涂都没弄清楚她的幺蛾子,就敢去给他家主事,要不人家哪能闹到离婚啊她离婚走了,你们搅和的人家夫妻离婚不说,你们就是咱姚家村的罪人。   埋怨得几个老长辈也着急懊悔,胡子差点没揪下来。   所以姚志华一路去村部,受到的关切瞩目简直不要太多,一堆妇女围着他,叽叽喳喳问这问那。他也懒得多解释,一路黑着脸,径直去村部打电话。   江谷雨家里没有电话,这年代极少有私人家庭装电话,平常他们联系,打的都是刘江东派出所的电话,打通一问,说刘江东今天不值班,已经下班回家了。   他又打供销社家属院的传呼电话。传呼的老太太扯着嗓门喊小刘。等了老半天,刘江东接起电话,一听是他就笑道“姐夫啊,车票我给你买到了,两张卧铺,明天的。”   姚志华“你姐呢你姐和畅畅到了吗”   刘江东“姐不是在村里吗,没来呀。”   姚志华这下子慌了。    第99章 最毒妇人心   姚志华这下真有点慌了, 江满同志你玩真的   两口子的默契,江满跑路他不意外。试想一下, 她要不跑,离婚的消息一传出去, 这会儿全村的婶子大娘们可能都挤在他们家里轮番劝说轰炸。   那女人比猴还精, 又最怕麻烦的,不跑才怪。   可是好歹跟他见个话吧, 就这么抱着闺女跑了,跑哪去了, 连个话都没给他留,不是成心让人着急上火吗。   “姐夫,咋啦”电话那端,刘江东察觉到不对,忙问,“我姐没跟你在一起啊”   “小刘,你姐真没去啊”姚志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这要是江谷雨说的,他大约不信, 没准是小姨子知道了原委,成心诈他,可是来接电话的是刘江东,哪能那么不仗义, 不可能骗他。   “到底咋回事”刘江东忙追问, “姐夫, 你不会是惹我姐生气了吧”   “一句两句说不清。你, 你等我想想啊。”   姚志华揉揉额头,顿了顿,他原本想的,江满肯定是去县城,先去江谷雨家,小刘还给买了火车票呢,就让娘儿俩在县城稍作停留,他这边擦擦屁股,随后就走,一家三口赶紧逃离回去,也就安生了。   心里那种笃定,就是江满不可能真跟他闹离婚,就算他娘作死折腾,江满也不是迁怒的人,恩怨分明。两人现在好好的小日子,感情一天更比一天恩爱,蜜里调油一样,最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哪能因为这么个小河沟就起风浪。   可是熊女人你抱着我闺女跑哪去了   “小刘,你这样啊”姚志华努力把脑子冷静下来,“你姐因为老家的事情有点生气,真不是我们俩吵架,我们俩没事,她下午三点多从村里走的,去了镇上,镇上我们也没有别的亲戚朋友,她应该是去了县城,她那个人你多少知道的,随性自我,你赶紧去帮我找找,各个宾馆招待所都找找。”   电话那端停了停,刘江东“那个,姐夫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再说我姐那个人你知道的,天南海北她都敢闯,她到哪儿都不会有事的。”   “嗯,你先去找,我就在这儿等你电话。”   刘江东动作很快,不愧是当警察的,二十多分钟后就把电话打回来了,没有。   “没有”姚志华问,“不可能啊,你都找过了”   “姐夫,我们这小县城,统共就那么两家宾馆、两个招待所,你们来几次都住的一招,我亲自去问过了,剩下的我自己去了两家,让我靠近的同事去给找了一家,除非我姐和畅畅没在县城,或者没住宾馆。”   姚志华看看外面的天色,冬天日短,太阳都已经落了,傍晚时分了。他寻思着,江满本身也没带多少行李,随身轻便,会不会到了县城先带畅畅去找地方吃饭,还没到宾馆住宿呢   刘江东“姐夫,你确定我姐来县城了那我再去街上找找。”   “你去街上怎么找啊”   “小县城,巴掌大的地方,统共也就那么几家饭店两条街。”刘江东说,“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论地头没人再比我熟。”   姚志华“那你赶紧去找。”   他放下电话,从村部出来,老队长拎着烟袋锅迎面走过来了,看样子已经都知道了,话说这村里风吹草动,就没有瞒过老队长的。   老队长一看见他就问“找到没”   姚志华说没。   “还没找着”旁边一声大嗓门的嚷嚷,肖四婶匆匆跑过来,夸张地两手一拍大腿,“哎呦,你说这可怎么是好,这寒冷时月,大人孩子的,你说她一个年轻女人家,这天都黑了,你说她被人欺负成这样,赌气伤心离家走了,万一再有个什么想不开”   姚志华“”   姚志华没接她的茬,转向老队长,“叔,小刘回头要是打电话过来,你接一下,我现在去县城。”   “你现在咋去”   “不然我在家干等着”姚志华说,“我骑自行车去。也不一定回来了,说不定就直接走了,要是我不回来,另天你叫谁去县城骑回来。”   “你行了吧,黑更半夜的,上百里路。”老队长拎着烟袋转身就走,丢下一句,“你等着,我叫姚大军开拖拉机送你,咋也比你骑自行车强。”   姚志华回去拿行李,遇上心焦急躁的姚香玲,也顾不得跟她多说,匆匆交代一声,就爬上了姚大军的拖拉机。   另一边,肖四婶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纠集了姚家一帮子辈分长的老奶奶,堵了姚老太的门。   “你这是非得把儿媳妇逼死啊”三奶奶指着姚老太骂,“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都给你逼死一回了,命大没死成,你这是还不甘心啊,这回好了,逼得儿媳妇离婚了,她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这天都黑了还没找着呢,你说你这叫人干的事。”   “对对。”肖四婶在旁边跟着煽风点火,“万一娘儿俩有个什么闪失,看你怎么交代,就应该抓你坐牢,她妹夫正好是警察。”   五奶奶也骂“六十岁你就要养老,还要让儿媳妇伺候你,你咋不上天呢,好胳膊好腿你又没残废。我老婆子今年七十四了,我还自己做饭种菜吃呢。”   一时间姚老太变成了全村公敌,此后好长一段日子都不敢露面出门。   闹到这份上,实则是江满自己也没料到。   等姚志华坐拖拉机到了县城,先找到江谷雨家。刘江东找人找了一圈,他干这行的,把县城能找的地方几乎翻了个遍,已经回来了。   “谷雨,你真不知道啊”姚志华犹不死心。   “我真不知道,我还能骗你啊。”江谷雨难得的没跟他急,反倒安慰他,“行了你也别抓瞎了,我姐那个人,她还带着畅畅呢,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就是问题是,现在人在哪儿。”   “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啊”姚志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叹气。   江谷雨“你呀,就该是个光棍命,你们老姚家就不该有儿媳妇,你打光棍多好。”   “谷雨。”刘江东给江谷雨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就少说两句吧,你没看他这都急成什么样了。   江谷雨“我怎么啦我对他够客气了,我还没问他要人呢。”   姚志华一边听着小姨子奚落,一边脑子里仔细想了一遍。思来想去,江满那性子,可不会随便乱跑,更不可能随便投宿借住,她只有可能去住正规的宾馆。所以要是没在县城,算算时间,会不会赶上末班车,直接去永城了。然后在永城等火车。   姚志华这么一想,干脆就拎起行李,打算马上去永城看看。这么晚是没班车了,不过他可以让刘江东送,实在不行还可以雇黑车。   “不大可能。”刘江东拦住他,“就算能赶上,我姐到永城天也晚了,黑天半夜的,她还带着畅畅,她对永城不如县城熟悉,不大可能这么做。再说火车票还在我这儿呢。”   姚志华想想也是,又把行李放下。刘江东看着他那样,真有点同情他。   “姐夫你先在县城住一晚,急也没用,我姐肯定是在哪儿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她要回去,肯定得来找我拿车票。”   姚志华“我能不急吗这大冷的天,娘儿俩没在县城,没去永城,你说她能去哪儿她抱着个孩子,还能长翅膀飞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媳妇是真飞了。   姚志华顿了顿“既然县城没有,我还是觉得她去永城了,不然她能去哪儿镇上到县城统共就那几趟车,她没坐四点半的那班车,很可能是碰巧遇上了什么顺路的车,比如镇上哪个单位的车,搭人家车走了,时间赶得早,天黑之前她完全能到永城。没来这儿不告诉你们,成心不让我知道。”   “可是你现在去永城,你也没法找啊。”刘江东道。永城不是县城,起码宾馆饭店更多,地方更大,怎么找啊。   “姐夫你今晚先住下,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永城。”刘江东拿给他两张火车票,“反正我姐要回去,她总得去车站,回沪城的车不是明天下午吗,咱们可以去火车站等着。”   “你们就知道她一定回沪城”姚志华无奈道,“你姐那个人,她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呀,她身上有的是钱,这次回来,正好拿到了公司今年分红的钱,她和肖秀玲两个人的,算算有两三千块,她要是不想回去,足够她带着畅畅,在外边逍遥自在玩一整年的了。”   刘江东和江谷雨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两口子,可真是唉。   没法子,姚志华只好在县城住了一晚,睡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琢磨大半夜,觉得江满不像是那种离家出走、一走了之的人,真就是打算离婚,她也会大大方方坐下来,光明正大地跟他谈。   所以应该还是生气,先走了。   去哪儿了兴许回沪城,也兴许像他说的那样,天南海北玩一圈,玩够了再说。   这女人有多熊,她要是不想回来,你就只能等她玩够。不管怎样,明天先去永城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姚志华坐最早一班车到了永城,刘江东陪他一起。两人在汽车站下车,再转到火车站,行李寄存了,火车站转了一圈,没有。   然后以火车站为原点,两人把周围能找的宾馆旅社都找了一遍,一无所获。看着姚志华着急上火的样子,刘江东联系了两个附近的战友同事,一起帮忙,把周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小刘你先回去吧,你这还要上班呢,再有两小时我也该上车了。”姚志华道,“我们这么找也没用,其实我这会儿也没那么急了,你姐那个人,身上有钱,还有闺女,你让她出事她都不会的,从来就只有别人吃她的亏,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里逍遥呢。”   “那你呢”刘江东问。   “我就在这儿等到上车,等不到,我就先回沪城了,我回沪城等她。你先回去,跟谷雨说一声,我琢磨你姐就算跑哪儿去了,也会给谷雨打电话的,她怕谷雨担心。一有消息你就赶紧通知我。”   “那也行。”刘江东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姐夫你也别着急了,要是我姐回去了,你俩可好好的,你多给她陪个不是,一家人过到现在不容易,我姐最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了。”   “呵。”姚志华苦笑,“只要她们好好回来,我陪多少不是都行啊,可是你说你说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她万一遇到坏人呢县城永城都没有,我真是忍不住怕,你说这年头,万一遇上犯罪分子、人贩子什么的,她倒是跟人家玩脑子呢,人家跟她玩蛮力”   刘江东   刘江东怎么好赖都是你自己说的   83年,春节刚过,严打前夕,社会治安真的没那么让人放心。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带着个孩子,身上再带着那么多钱。   “姐夫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这地界治安还不错的,我姐好歹也是当地人,地方也都熟悉。”刘江东忙安慰他,“姐夫你别老往坏处想啊。”   姚志华苦笑再苦笑,其实心里真有点想哭,越找不着人,越是心慌意乱,胡思乱想的。   刘江东也不忍心走开,去车站外边,好容易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江谷雨打了个电话。江谷雨说没接到江满的消息。   刘江东安慰了她一下,说估计也可能走别的路,回沪城或者去哪儿玩了。   “哎”刘江东说着说着脑子里一激灵,“谷雨,你说他们来的时候,也没坐火车啊,会不会去润城了”   挂断电话他就往车站跑,一口气跑进候车室,问姚志华“姐夫,你说我姐会不会跑去润城了,坐飞机回去了”   姚志华愣了愣,回过神来,觉得是有可能,可是也拿不准。   反正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他先回沪城看看吧。再找不着,他大概只有考虑全国登报寻人了。   下午五点多钟,姚志华踏上了回沪城的火车。   算算时间,江满娘儿俩正好在沪城机场下了飞机,在机场找了公共电话,给江谷雨打过来。   江谷雨接到电话,放心之余忍不住吐槽抱怨“姐啊,你们两口子下回能不能别坑人了,让我们家小刘跟着找一宿。下回你提前跟我透个底,我把小刘撤回来,帮你合伙折腾我姐夫。”   江满“”   “真的。”江谷雨说,“你可没见我姐夫那样儿,再找不着你们,他就该去找歪脖子树了。”   第二天农历十三,江满带着畅畅到了面包店,刘春苗这个小姑娘倒是很靠谱,按照她之前的交代,面包店前一天已经开门,店里飘着烘焙和奶油的香气,收录机里还放着舒缓的歌曲。   姚志华在火车上晃悠了两天三夜,这次火车倒是难得的没怎么晚点,早晨六点钟不到下了火车,下车后扛着两大包行李,换乘公交,早班公交人不多,还算快的,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回到家里。   他伸手推了下门,没锁,关着的,家里有人,姚志华顿时心中一喜,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原本支撑的那股劲儿,一下子竟有些虚脱乏力了。   他悄悄放下行李,轻手轻脚走进去。   循着动静,他走进厨房,便看到某个熊女人正背对着门,微微弯着腰,正在做饭,小汤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姚志华扶着厨房门站了站,看着那背影,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侧脸贴着她的侧脸。   江满手上的动作没停,问了一句“回来了”   “回来了。”姚志华伸头看看锅里,“做什么好吃的”   “汤圆啊。”江满理所当然道,“今天元宵节,你忘了”   “我他娘的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姚志华懒洋洋地把下巴贴着她肩膀,整个人的重量干脆都放到她身上,没长骨头一样,“我闺女呢”   “睡觉呢。”江满道,“你闺女可真会享福,自从放寒假,她九点之前就没起过床。”   “小孩子,肯睡肯长,她白天就不睡了。”姚志华从后边懒懒地拥着她,胳膊锁住她的腰,张嘴想给她肩膀来一口。   发现棉衣太厚,咬不透,便把目标转向她的耳朵,咬住她耳垂,恨恨地用牙齿研磨。   “干嘛呀你,讨厌。”江满后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死女人,你还敢说”姚志华恶狠狠地用力咬了一下,“最毒妇人心,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你想折腾死我呀,你男人好歹也一把年纪了,差点没让你吓出心脏病来。”   “谁叫你笨,不赖我。”江满肩膀推了他一下,摆脱他咬人的牙齿。   “怎么是我笨,明明是你故意的。”姚志华恨恨抱怨道,“你就不能给我留个话,哪怕明示暗示也好,我一开始就以为你回县城了,差点没把县城和永城翻过来找,人影子都没找到,你说我急不急”   “那也是你自己笨。”江满把汤圆煮好,又打开小炒锅,开始炒小葱鸡蛋。   “你可聪明,你最聪明了,你们娘儿俩一声不吭,坐飞机跑了,扔下我一个人坐火车,两天三夜几乎就没合眼,睡不着,越想越害怕,寻思你们指不定被人贩子抓去了,卖到大山套子里去了,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找着”   姚志华说着,恶狠狠地勒紧胳膊,锁紧她的腰身,弄得她炒菜的动作都伸不开了。   “过了啊,姚志华。”听着他那语气,江满不禁想笑,撇撇嘴,“行啦,你媳妇才没那么笨,就是真遇上人贩子,也是我先把他卖了。”肩膀动了动,叫他,“去去,卫生间有热水,先去洗洗,你闻闻你这一身的味儿。”   尽管是冬天,闷罐子火车上闷了两天三夜,还是一股子味。   姚志华抱着她,懒懒的没动弹,却问道“你说,怎么补偿我。”   “那就再给你炒个香菇青菜”   “没诚意。”姚志华哼哼,“没良心。”   “我说姚哥,姚先生,咱俩到底谁应该补偿谁啊”江满扭头斜了他一眼,“见好就收吧啊,别给点阳光你就灿烂了,我还没问你要补偿呢,你说,你怎么补偿我”    第100章 唱双簧   江满“你说, 你怎么补偿我”   姚志华整个人懒洋洋软丢丢地挂在她身上,看着她炒好一盘小葱鸡蛋, 又开始炒香菇青菜,懒洋洋半天道“那这么着, 我先去洗澡, 洗完了咱俩去床上歇会儿,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补偿你。”   “”江满无语地推开他, 香菇下锅翻炒两下,盖上锅盖焖着, 转过身来,“姚志华同志,你脑子里就没有别的事儿了,还能不能想点健康的东西了”   她看着他,这家伙,这段时间本身因为他爹住院,送殡,人都瘦了, 然后一连这三四天,吃不好睡不好,着急败坏的找不着她,嘴唇都上火起皮了, 再加上长途赶路, 那副尊容看上去, 实在是憔悴疲惫, 眼窝子发青。让她莫名有点心虚了。   江满挑眉乜了他一眼“就你这样,还有力气去去滚去洗澡,洗完澡吃汤圆,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   “谁脑子里不健康了”姚志华笑眯眯地贫,“你看你看,你自己脑子里想什么呢,我就说洗完澡去睡一觉歇歇,你想到哪儿去了,媳妇儿你自己说,你想什么好事儿呢”   “”江满无语地别开脸,“还有力气耍贱,说明你还不累,去洗澡回来吃饭。”   姚志华冲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整个人精神多了,跑去卧室看看闺女。小姑娘果然属睡虫的,睡得香喷喷的。姚志华没敢弄醒她,摸摸小脑袋,给她掖掖被子,轻手轻脚关好门出来。   “把畅畅叫醒吃饭”江满把菜端到桌上。   “别叫了,平常都还没起呢,小孩子啥时候起来再吃。”姚志华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四十,这个时间,他们家放寒假期间吃饭是早的,江满提早做饭等他呢。姚志华这么一想,心里美滋滋的。   江满收拾了桌子,小葱炒鸡蛋,青菜香菇,黑芝麻馅汤圆,姚志华一碗汤圆下肚,连汤都喝光了。   “再给你盛一碗”   “不要了,饱了。哎,四五天吃了这一顿饱饭。”姚志华斜眼瞟着江满,努力想激起她的同情内疚。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这就是个没良心的女人,没理他,收拾两副碗筷端去了厨房。   姚志华舒个懒腰,走到卧室,小床上闺女还在睡呢,嘟嘟脸贴着枕头,睡颜十分可爱。姚志华在床边站了站,伸手把大床上的被子拿去书房。   这房子两个房间,三口人住了主卧,剩下一间就布置成了书房。原房东放了一张小床,他们搬进来之后就留在书房里,铺着毯子,扔着几本畅畅的小人书,有时爷儿俩在上面下五子棋,姚志华爬格子累了,也会在上面随便一趟。   另外这张小床,时不时也做一些特别的用处,咳咳,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看了看,就动手把小人书收走,把被子丢在上面。   “媳妇儿,你过来。”姚志华靠在门口。   “怎么了”江满擦干净手,从厨房出来。   “过来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啊”   江满走过来,姚志华一把抓住她就往书房里推,恶狠狠把她推到小床上。   “你这人”江满无语地推了他一下,“我说你还不累呀,瞅瞅你这副德性,孩子都这么大了,没日子了”   “没日子了。”姚志华关好门,动手就去扯她的纽扣,一边嘴里恨恨说道,“你给我,证明一下,咱们是夫妻关系。要不我有点不踏实。”   他很放肆地用身体证明了一遍夫妻关系的存在,精疲力竭,才踏实睡了。   一觉睡到下午,太阳都要落了,起来一看,家里静悄悄的,媳妇和闺女都不在,晃晃脑袋,想想总不可能又跑了的,刷牙洗脸,去面包店。   在面包店陪着闺女玩会儿,接了她们娘儿俩,路灯下拉着手一起回家,一家三口平静温馨的小日子恢复如常。   姚志华从此不想再回老家,故乡在他心中成了一个符号,一个疤,以至于从此以后他都尽量躲着,能不回则不回,宁肯让村里一些老辈议论他多久多久不曾回去了。   84年秋,姚香玲因为妇科肌瘤开刀,听说病情有点重,姚志华要上课,江满就专门回去探望。   畅畅也要上幼儿园,干脆就没带,江满先到永城探望姚香玲,手术成功后,又到江谷雨家去住了一天。   没回姚家村。   连来带去一星期,等她回来时,爷儿俩看到她的表情简直是不能再亲了,亲妈、亲媳妇呀。   爷儿俩争着跟她控诉家中的各种兵荒马乱。姚志华举报畅畅不好好吃饭,晚上看电视不肯睡觉,畅畅则举报爸爸做饭不好吃,以及去幼儿园接她迟到。   “我那次也没算迟到啊,就一小会儿,我那天实在忙得耽误了一下下。”姚志华辩解,“那你怎么不告诉妈妈,你早晨起床磨蹭磨蹭,上学还迟到了”   “不对呀。”畅畅摇摇头,“我起床晚了不算迟到呀,是你把我送到幼儿园的时候算迟到呀。”   貌似很有道理。   85年春,姚高产订婚,姚老大早早写了信来,意思是叫他们回去参加侄子的订婚礼。   江满的处理方式就是直接把信往姚志华一推。   姚志华的处理方式就是给姚香玲打电话,说我明天就得动身陪教授去首都,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活动,我反正没那工夫,大姐你看着办吧。   85年夏,姚志华研究生毕业,顺利拿到硕士学位,决定留校任教。   而实际上,毕业前他也收到了好几家单位、高校的橄榄枝,他读研究生期间发表了多篇有分量的学术论文,学术界崭露头角,加上发表的小说,并加入了作协,已经是比学校一些老师教授的名声还大了。   庆祝方式是一家三口趁着暑假去草原旅游,吃仰慕已久的烤全羊。   畅畅“陈弯弯说她去杭城旅游特别好玩,我们为什么不去杭城”   “太热了,这天气旅游你往南方去,你不是找中暑吗。”江满老神在在,“你得找个凉快地方。”   理由充分。实则是她自己,一心想去草原骑马,风吹草底见牛羊。   “可是陈弯弯说龙井虾仁很好吃。”   “杭城适合春秋季节去。”江满瞥一眼姚志华,“等中秋节以后,妈妈带你去。”   姚志华一听就心累,娘儿俩把他丢在家里自己出去玩,又不是第1回 了。秋天,他要上班,大概率去不了。   姚志华给畅畅盛了一小碗奶疙瘩,笑眯眯道“畅畅我跟你说,杭城这个季节其实最好玩,接天莲叶无穷碧。”   “对呀。”畅畅顿时来了精神,“妈妈我要看荷花,我想吃莲蓬。”   江满“大作家不是要忙着爬格子吗。”   姚志华“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大作家也是人,大作家更应该游历山川,积累生活。”   然后爷儿俩便眼巴巴瞅着江满。   江满吃掉一块烤羊肉,咂咂嘴“好吧,假期还够,这边玩够了,你们要是还有力气,咱们就去杭城。”   玩够了一大圈回来,一家三口脸上都添了颜色,晒的。   回来就开始忙着搬家,从租住的石库门房子搬到学校家属院。   学校家属院挺大一片,东边一排,是这几年新建的住宅楼,房子还不错,三室一厅,紧凑的小户型,采光充足,推窗看得到楼下开着的广玉兰,油亮的绿叶间几朵硕大的白色花朵。   “畅畅,你说这房间怎么分配比较好”江满问。   “我们畅畅长大了,都能跟爸爸妈妈参谋家庭事务了。”姚志华笑眯眯看着闺女。   于是小姑娘转悠了一圈,这还用分吗,便指着两间向阳的卧室“我要这间。那间给你们。”   “你要自己住一个房间了”畅畅爸啧啧有声,“哎呀,我们闺女真是长大了啊,都要有自己的房间了,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真厉害。”   畅畅妈则表示了一下怀疑“畅畅,你能行吗,你自己一个房间,会不会晚上害怕”   “行啦,你们俩就别唱双簧了。”畅畅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看她一对爹妈,“我七岁了,又不是三岁小宝宝。”   “”畅畅妈默默转身去收拾东西。   畅畅爸摸摸鼻子,掩饰地咳了一声“畅畅,你不喜欢有阳台的那间吗我和妈妈还打算,把有阳台的那间给你呢。”   “不要。”畅畅摇摇头,“我要是住那间,你们就得经过我的房间去阳台,一会儿晾衣服,一会儿刷鞋子,来来去去的。”   会影响她睡懒觉的。   “这户型其实也就一般,要是双阳台就好了。”江满推开阳台的窗户往下看了看,他们家幸运分到了三楼,没有基础层,视野还不错。   分完卧室,姚志华就进了剩下那间朝北的房间,主卧客厅其实都是媳妇的地盘,这房间可以归他了,布置他的书房。   而江满则跑去重点琢磨卫生间和厨房,趁着搬进来之前,尤其厨房,要好好收拾布置一下,毕竟厨房是一家人日常最关心的地方了。   “爸爸,这个房子我喜欢,比我们原来住的那个好。”畅畅快乐地在房子里跑了一圈,原来租住的石库门房子也没啥不好,阳光没有这个充足,加上巷子里有时会有点吵。   “挺不错。”江满也说。比这年代常见的筒子楼,设计安排要合理多了。毕竟大学名校,随便一栋建筑,指不定都是建筑系哪个教授设计的。   “还不是太理想。”姚志华跑到厨房,隔着朝北的窗子,指着西边的方向,“看见没,那边,才是最好的。”   娘儿俩都跑过来看,畅畅人小看不到,干脆爬到厨房的台子上,伸头一看,她爸指的那边隔着一排垂柳,花木扶疏,掩映着一座座深红色的独栋小楼,看样子有些年代了,很雅致的民国风格建筑。   “那边住的,都是国宝泰斗级的老教授,你数数,统共都不多。”姚志华说,“咱们这个房子,前边就是美术系的吕教授住的,春天时候那边有腾出来的房子,才搬过去了,这房子才轮到我们。”   “爸爸,那你赶紧好好写文章。”畅畅一听就抓住爸爸说,“我也想住那个漂亮的小红楼。”   “行,爸爸赶紧写,那以后爸爸爬格子写字,你别来捣蛋。”姚志华笑,以他现在的资历,要搬进小红楼,还早着呢。   房子彻底清洁打扫一遍,厨房又做了新橱柜,赶在开学前,姚志华叫了几个学生帮忙搬家。   其实他们家也没啥好搬的,本来就是租的房子,住了三年,江满都没太往里头添置,除了畅畅的一张小床、姚志华的书桌是他们买的,去年畅畅嚷嚷看动画片,买了一台彩电,别的就舔没啥大件东西了。   锅碗瓢盆和爷儿俩的书大概是最费事的,以及衣服被褥,两口子提前收拾打包,忙了好几天。   几个帮忙的是姚志华带过的本科生,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平板车,嘻嘻哈哈玩着闹着,就帮他们搬过去了。上午都搬过去了,中午姚志华硬要请他们吃个午饭。   几个学生也没多客气,姚志华本身年轻,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彼此倒不像师生之间的拘谨。   请客在学校附近一家菜馆,吃完了学生们就先回去了,姚志华和江满起身送了送。   “老师,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您就叫我们一声。”年轻的学生们挥挥手,“姚老师再见。师母再见。”   “”江满笑容和蔼可亲,“再见。”   等几个学生走远了,江满斜眼瞟着姚志华,“你这学生,有点儿欠缺礼仪教育。”   “怎么了”   “像我这样的,应该叫姐姐。”   “哎呦喂。”姚志华嬉皮笑脸凑近她,“傻孩子,合着你跟我学生一个辈的当师母了,该服老得服老。”   “你老了,别扯上我,我才二十岁上,跟你不是一个年龄层次的。”   二十九了。姚志华看着她,今天因为要搬家,她穿的比较利落,时下最时髦的牛仔裤,短衬衫,头发随意梳一个马尾,扔到沪大校园里绝对会被人当成学生。   姚志华“胡说八道,四舍五入咱俩一般大。”   他三十四。   两口子彼此不服气地互瞪一眼,姚志华去柜台结账,江满一看自家闺女,还赖在饭店的海鲜鱼缸跟前,趴着看里边游来游去的鱼虾们。   “畅畅,走喽咱们回家了。”江满叫她。   “妈妈,我房间里想要一个小鱼缸,我想养小金鱼。”   “金鱼在哪里卖,花鸟市场”江满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今天不行,今天太忙了,等明天,正好去花鸟市场买几盆花草来。”   新添置的东西让人给送货,新添了一张床、两个衣橱和书柜,还有沙发和一台冰箱。送货的人送来了,姚志华就搭把手,一起抬上去直接放好。   木制家具轻,最重的就是冰箱,姚志华和送货工人往下抬,还挺吃力。江满就主动上去想搭把手。   “呦,新买的冰箱啊。”马长林骑着自行车回来,把自行车随便一放,赶忙过来帮忙。一楼的邻居周明伟听到动静,也跑出来了。   楼梯上不好使力气,四个人废了老大力气抬上去,厨房小,琢磨了一会儿,最终放在客厅。   “你们家搬来可太好了,马秋汝高兴得都不行了。”马长林笑道。他们家就住同一栋,顶楼五楼。   “畅畅也高兴得不行了,我们这边搬家乱糟糟的,俩小姑娘一起去校园里玩了。”姚志华说。   “哎呦,你们家这收拾得真好。”周明伟环视一圈,不禁有些惊讶。   放好冰箱彼此客气几句,江满就顺手拿了一包小蛋糕送给周明伟,说自家店里新烤的,送给他们家孩子尝尝。   周明伟回去跟他媳妇徐红嘀咕“三楼新搬来那姚志华家,看不出来啊,大冰箱,大彩电,都是进口的,家具也全都是新的。”   徐红听了便问“不是说刚从农村来的吗姚志华刚工作。”   “老家是农村的啊。”周明伟说,“不过听说他老婆孩子早几年就来沪城了,在沪城开面包店。”把江满送的小蛋糕拿给她看。   “现在做生意开店的,比我们拿死工资强。”徐红道。   家具安置好了,把衣物被褥都放好,尤其爷儿俩那么几大纸箱的书,书房和畅畅的房间都摆了书柜,分门别类放进去。   两口子收拾好了,弄得一身臭汗一身脏,冲个澡换衣服,摊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江满“这回短期内应该不用再搬家了吧”   “应该不用,我争取十年二十年再搬。”姚志华道。他可还惦记着那小红楼呢。   “累死我了。”江满侧头问他,“今晚我负责解决晚饭,碗也不要你洗,你负责把换下来那脏衣服洗了行不行”   姚志华“行。”   “今晚不做饭了,出去吃,我请你。” 江满露出得逞的笑容。   “耍赖皮。”休息了一会儿,姚志华很不情愿地坐起来,想去洗衣服又懒得动弹,“我说媳妇儿,咱们是不是再买个洗衣机”   “行啊,买啊。”江满咂咂嘴,“要不等几天。我琢磨着,咱们今天是不是有点高调了。”   “有吗”姚志华想了想,“这里头住的,怎么说也都是沪大的教职工,工资就算不是特别高,可也都不低了,整个生活水平绝对不差的。”   爸妈忙搬家,畅畅小姑娘人小帮不上忙,有时候爸妈还嫌她碍事儿,早就跟马秋汝跑到校园里玩去了。   沪大有些历史了,最能体现的就是校园里那些树木,家属楼后边有个球场,球场边一排大树,树形很漂亮,树干很粗,俩小姑娘手拉着手,四条小胳膊抱不过来。   畅畅对这校园很熟悉,平常也经常来玩,尤其夏季,吃过晚饭,一家三口惯例就来校园里散步,偶尔起得早了,也会跟着爸爸来校园锻炼,跑上两圈。   或者傍晚时候坐在球场边上,看爸爸和别人打球。爸爸把打球叫做“换换脑子”。   畅畅很喜欢这个大大的学校,花多树多,人也多,可是又不会很吵,只要别跑太远,爸妈也不担心她,可以尽情地玩。   然而畅畅眼下面临的不光是玩,她要上小学了。    第101章 没大没小   “畅畅, 我爸爸说,再过几天我就要上一年级了。”马秋汝小脸上哀怨了一下。   “上一年级不好吗”畅畅觉得, 作为大班的“大哥哥”“大姐姐”,看着幼儿园那些三四岁的小宝宝, 也实在太小了。在幼儿园混了三年, 从小不点混成“老大”,他们也该升级了。   “一年级的老师会打人, 还会罚站,每天都要写作业, 不写作业老师要拿小棍子敲你头的。”马秋汝一脸凝重,“真的,不骗你,我哥就是这样的。”   “你哥也被老师打过吗”   马秋汝回想了一下“他好像没有,但是他们班,调皮的小孩经常挨批评的,学不会也要批评。我哥说”马秋汝学着她哥的样子,手指着, “小屁孩,你还挺想上一年级啊,等到了一年级,你就知道幼儿园有多好了。”   两个小姑娘并肩坐在校园的花坛上, 晃悠这两条小腿, 好不逍遥自在, 可讨论的却是如此吓唬人的一个话题。   “你哥他不是没被打过吗”畅畅想了想, “幼儿园金老师也批评人啊,批评何东杰那样的,我们又不会故意调皮捣蛋,老师干嘛要打我们。”   “我哥说上一年级要写作业。”   “写就写呗,我爸爸就喜欢写字。我爸爸说,上一年级才有意思,我们又不能跟小宝宝一样,一直上幼儿园。”   畅畅心里,她现在真的不是小宝宝了,她长大了,很快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   “马秋汝,回家吃饭了。”杨娟远远走过来喊了一声,“看见你哥了吗”   “没看见。”马秋汝答应着,杨娟又开始喊马秋吾。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往回走,走近了杨娟笑道,“畅畅,你今天去我们家吃吧,你们家今天刚搬家,你妈妈恐怕没时间做饭了。”   “不用了,谢谢阿姨。”畅畅心说,妈妈没时间做饭才好呢,爸爸妈妈没时间做饭,就会领她出去吃大餐。   果然回到家一看,爸爸妈妈都换了衣裳,妈妈穿的碎花连衣裙,爸爸换了白色衬衫,看样子应该是准备去吃西餐。因为畅畅喜欢西餐的甜点和冰激凌,他们家尤其是在夏天,出去吃饭就经常选西餐厅。   一家三口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西餐厅,马卡龙还不错,奶油焗蘑菇也好吃,吃完饭散步回来。   畅畅先洗澡,天太热了,洗完澡出来反而觉得更热,开着风扇看了会儿电视,凉快够了,慢腾腾踩着小拖鞋进了自己房间,爬上小床睡觉。   搞得她爸爸妈妈还有点失落。第一天给女儿分房,怕小孩害怕不适应,还商讨了各种攻略呢。   两人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等了五六分钟,小姑娘的房间里也没一点儿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有点坐不住,又有点不甘心。   姚志华“我进去看看”   “那你进去看看。”江满道,“我洗澡了。”   姚志华于是小心翼翼推开门,放轻脚步走进去。屋里没关灯,小姑娘脸朝里趴在枕头上,小胳膊小腿惬意地舒展着,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这么快   姚志华蹑手蹑脚走到床前,悄没声地伸头过去,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就在他伸头靠近的时候,小姑娘忽然转过头来,黑眼睛亮晶晶闪着淘气的光芒,笑哈哈地“哇”   姚志华“”不禁摇头失笑,爷儿俩哈哈笑成一团。   “小调皮,要不要爸爸陪你”   “妈妈呢”   “你妈洗澡了。”   “那你给我讲故事。”小姑娘翻个身,笑眯眯闭着眼睛,“讲个故事我才睡觉。”   “哎呀,你都要上一年级了,不能再让爸爸妈妈讲睡前故事了。”姚志华伸手准确地从旁边小书柜上抽出一本书,“你不是都认识一些字了吗,以后你自己读睡前故事怎么样,看不懂这还有图画,还可以问我,。”   “不要。”小姑娘翻过身来,翘着两条小腿,拽拽地抬着下巴,“我明明还没上一年级呢,明明还有好几天,你给我讲。”   姚志华觉得这个理由讲得对,便把注音的故事书放回书柜,换了一本中国神话故事,翻开一页给她读,读着读着小姑娘就睡着了。   他这是讲故事还是唱催眠曲呢。姚志华伸手虚虚地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脸,没真捏,把书放回去,打开床边一盏小夜灯,蹑手蹑脚走出来,关灯关门,然后冲澡回他们房间。   “我怎么觉着,畅畅分房,倒是我们不适应了。”   “那等她长大嫁人,你怎么办”江满鄙夷地看他。   实则她自己也有点不放心,顿了顿也跑去隔壁,悄悄推门看看,暖黄色的小夜灯光线里,隐约看得到床上小姑娘睡觉呢。   江满又回来,把门关上。她刚关好门,姚志华赤脚下床,把房门打开了,回头对上江满的目光,笑道“别关门了,万一她夜里醒了哭闹,或者再跑过来找我们。”   两人靠在床头,姚志华拿了一本书随意翻看,江满则把床头准备的小黄瓜贴在脸上,做个美容。   又过了有几分钟,姚志华放下书,跑去把房门关上。回头对上江满戏谑的目光。   “先关上,先关上。”他讪笑,爬上床揽着她肩膀,嫌恶地去揭她脸上的黄瓜片,“你瞅瞅你,弄这些玩意儿干吗呀,整天往脸上贴黄瓜、擦鲜奶,弄得跟十七八岁小姑娘似的,你也不嫌太嫩了。”   江满“好勾引你啊。”   “”姚志华差点呛了一口,笑嘻嘻把她脸上的黄瓜片全弄下来,笑嘻嘻地抓住她贫,“我就知道媳妇最上道了,趁着小东西睡了,咱俩好好整一把,你说以前她睡旁边小床,我们整天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于是新家新床,气氛正好,孩子的娘再一努力,孩子的爹就妥妥整大了,消停下来往那儿一躺,睡得比谁都死。   江满迷迷瞪瞪踢了他一脚,没反应,懒洋洋躺了几分钟,只好自己懒洋洋爬起来,随手掀起被单给某人盖上,把门锁打开,把房门拉开一条小缝,提防小姑娘半夜醒了。   结果两口子是被闺女叫醒的,畅畅在外面咚咚敲门喊“起来了起来了,说好今天去花鸟市场的,快点儿你们俩大懒虫。”   被叫醒的两口子面面相觑。   姚志华摸索着在被单下穿上内裤,一边瞄了眼房门,跟江满嘀咕“你看你闺女让你惯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吧。”心里决定,以后晚上还是把房门关好吧。   “你闺女,明明是让你惯的。”江满反攻一句,扬声答应道,“起来了,畅畅,你先刷牙洗脸。”   塑料小拖鞋哒哒哒跑开了,紧接着卫生间就传来水龙头的声音。   “你说这小孩,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一大早上兴奋。”姚志华打开衣橱找衣服,要去花鸟市场,他就拿了平时打球的短袖汗衫、大裤衩,一身休闲舒适。   “是我们起晚了,你自己看看都几点了。”江满穿着睡裙爬起来,拉开窗帘果然阳光刺眼,先把昨晚的战场打扫一下,还有被姚志华同志弄丢在地上的黄瓜片,简单收拾一下,挤开他,去衣橱里拿了一条简单舒服的亚麻色连衣裙。   她一边找内衣,一边推姚志华“去去,你好了就赶紧出去,我换衣服。”   “嘁。”姚志华斜斜地挑眉笑她,“此地无银,掩耳盗铃,说的就是你。”   “我还翻脸无情呢。”   “我看也是,用完了就扔。”   江满“”   忍了忍,无可忍“滚”   某人笑嘻嘻滚出去了,跑去监督闺女刷牙。   一家三口吃过了早饭,便跑去附近的花鸟市场,先给闺女买了小金鱼,本来畅畅自己捞了两条,卖鱼的非说养鱼要养单数,才能“有余”,结果就买了三条。   买完了金鱼,姚志华就跑去看那些花草绿植。先买了两盆大的绿植,说放在客厅,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专挑那些开花的小盆栽,兰花、栀子、月季、太阳花,一口气买了好几盆,以至于三口人根本拿不了,人家卖花的老板承诺给他送过去。   “我说姚志华同志,你发花痴啦”江满端着金鱼缸,“咱们家养得下这么多花草吗”   “就这几盆,放到阳台上,这个太阳花它还叫死不了,都不用你管的。”指指那棵兰花,“这个放到书房,好歹咱农村土老帽也高雅一下。”   “先说好了,都归你养,我可没那个精心。”江满懒得管他了,端着金鱼缸,领着畅畅慢悠悠往回走。   “妈妈,这个金鱼好养的吧是不是得给它买鱼食”   “好养,你少给它喂,金鱼没有饿死的,都是撑死的,然后三天换一次水。”江满一边嘱咐着,一边心里默默补充,实在不行,七天换一次鱼。   结果小姑娘本身慢性子,还挺有耐心的,妈妈讲了少给它喂,这么小的金鱼,一星期才能喂两次,一次顶多喂几粒鱼食。   小姑娘记得挺牢,生怕贪吃的鱼儿们撑死了,居然养活了好长时间,都没用七天换一次鱼。   三口人先回去,很快卖花的老板就用个小三轮车把花草给送来了,大盆绿植两人搭手抬上去,小盆栽娘儿俩就往楼上端。   经过一楼,门一开,徐红伸头出来笑道“畅畅妈妈,你们买花呀,这花挺好看的。”   “姚志华喜欢弄这些花花草草。”江满笑道,“还不是看你们家阳台上那太阳花好看,他今天就跑去买了。”   “太阳花好养,我们家还有仙人掌,也开花了。不过你们家有小朋友,仙人掌还是不要养了。”徐红笑眯眯看着畅畅,“你女儿真可爱。畅畅,你爸妈怎么把你生得这么好看。”   畅畅眯眼笑,   “小调皮。”江满笑道,“我听说徐老师您女儿才有出息呢,今年高考考得那么棒。”   徐红忙说哪里哪里,然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畅畅,笑道,“我女儿去南方旅游,带回来的明信片,送两张给畅畅玩。”   江满明白这是表示答谢昨天她送的小蛋糕,便叫畅畅说谢谢,收下了。这栋楼的邻居,她差不多都听杨娟说了一些,周明伟和徐红有一儿一女,女儿今年高考完,已经上大学了,儿子读中学。   反正整座楼他们住在里头,算年轻一辈了,别人家大都是人到中年,一楼周明伟对面那家王教授,已经退休了的。所以他们两口子在别人眼里妥妥的小夫妻。   经过二楼,江满便把脚步慢了下来,听着东侧那家没什么动静,拿不准人家在不在家。   她领着畅畅,把花和金鱼缸送到楼上,便挑了盆红色月季花,让畅畅端着,自己拿了包小蛋糕,直接下来二楼,敲敲门。   等了等,门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打开门,清瘦,卷发,气质十分优雅,说话稍有点南方口音。   “你们是”   “您好,朱教授。”江满忙点头笑道,“我们是楼上新搬来的邻居。”   “哦,你们是小姚家呀。”   “对。”江满笑笑,叫畅畅,“跟奶奶问好。”   畅畅慢声细气地问了句“奶奶好”,朱荟笑道“小朋友真漂亮,你们快请进来坐。”   “我们不进去打扰了。”江满笑道,“我们昨天才搬进来,就来打个招呼,您看我们家里有个小淘气,怕她在楼上跑来跑去,吵到您了,我正说呢,回去给她换成软底的拖鞋。”   朱荟忙说没有吵到,伸手摸摸畅畅的脑袋笑道“小姑娘比较乖巧,以前吕教授住在楼上,他的小孙子要是来了才叫吵呢,不过我们都很喜欢小孩子的。”   江满就客气几句,说以后请多关照,便把月季花送给朱荟,又让畅畅把小蛋糕送给她。   “你太客气了。这花我很喜欢,真漂亮。”朱荟可能是有点意外,把花盆接过去,先放在门边柜子上,一手接过蛋糕,就拉着畅畅要给她找好吃的。   江满也不阻拦,朱荟拉着畅畅进去,给她拿了一大串水灵灵的葡萄,江满也没拒绝,就叫畅畅谢谢奶奶,娘儿俩才客气地离开。   今天温度还不算太高,可三口人上楼下楼,一运动就淌汗了,娘儿俩跑去卫生间洗脸,姚志华就去冰箱翻腾,找昨天晚上他用白糖水冻的冰棒。   “媳妇儿,你又搞什么呢”姚志华把一个自制冰棒递给江满,又给了畅畅一个。   两口子没买到冰棒模具,创造性地用小调料盒冻冰棒,做冰块,给了畅畅一个更小的。   “我能搞什么呀,睦邻友好。”   姚志华那眼神我信你才怪。   “你不觉得,二楼他们家,很值得巴结吗”江满笑。   “嗯愿闻其详。”   “朱教授是音乐系的,弹钢琴的。”江满笑得颇为得意,眼神冲靠在沙发上吃冰棒的畅畅示意了一下。   姚志华手指隔空点了点江满,笑了下。   这事倒也不是太急。畅畅要上一年级了,为了要有个“仪式感”,爸妈带她买了新书包,新衣服,铅笔文具都备齐了,等到畅畅的小金鱼喂了两次以后,九月一,开学了。   姚志华一大早跑去买了油条,自家做了米粥和煮鸡蛋,还有小咸菜。姚志华跟闺女说,要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上学能考一百分。   畅畅“真哒”   然而七岁的小姑娘没那么大饭量,吃完一根油条、一个鸡蛋,再喝点儿米粥,就已经很饱了,手里拿个鸡蛋有点发愁。   “怎么办,妈妈,我吃不完了,是不是只能考十分了,考不及格”   “听你爸胡说八道。”畅畅妈谴责地瞟了某个不靠谱人士一眼,“畅畅你看,你喝了一小碗粥,一个鸡蛋,一根油条,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你自己想想,你看,都是一。”   “说明我能考第一名。”畅畅小同学乐得一拍手,放心了,笑嘻嘻把鸡蛋推给姚志华。   畅畅爸特意跟别人调了课,畅畅妈也仔细收拾打扮了一下,畅畅穿着白色小衬衫,黑色的背带裙子,很有个小学生的模样了,吃过饭背上书包,爸爸妈妈送她去上学。   “小蜗牛,你这动作以后得快点儿了。”江满看着自家的小磨蹭,真有点担心她上学跟不上。   三口人一下楼,姚志华就去楼后一排小储藏室推自行车,江满领着畅畅等在楼下,马秋吾带着马秋汝下来了。马秋汝也穿了件新裙子,后边跟着杨娟,马长林随后匆匆跑下来。   “杨娟,你不是说上班要迟到了吗,让马秋吾一起领去就行了。”马长林说。   “哼,爸爸最讨厌了。”马秋汝甩开马秋吾的手,跑过来拉着畅畅。   “又怎么了”马长林说,“你上幼儿园不都是你哥领你去吗。这不是爸爸妈妈急着上班呢。”   “我第一天上一年级,你们都不送我,你看看,人家畅畅的爸爸妈妈就专门送她。”马秋汝一指推着自行车过来的姚志华,“就你会上班,人家畅畅的爸爸不用上班吗哼”   姚志华“”   大人免不了有点尴尬,马长林无奈地笑了一下“小祖宗,现在小孩都伺候不起了。”顿了一下,看看杨娟说,“那你先去上班吧,你那边迟到又该扣奖金了,我送她去。”跑去推自行车。   其实学校没多远,步行也就十分钟,两家爸爸用自行车推着俩小姑娘,江满和马秋吾就在后边步行跟着,一起护送一年级新生姚畅畅同学和马秋汝同学去学校。    第102章 狐假虎威   俩小姑娘送到花园小学, 进了学校后,送到新班级门口, 老师过来问了一下名字,便把畅畅和马秋汝一起领进去, 让她们两个先坐在一起。   看着小姑娘坐在座位上, 跟一帮新入学的小不点们一样,在老师的示范和微笑示意下, 小小脚放放好,小小手坐端正。   畅畅安静坐在那儿, 实则好奇地看着周围,班级里有几个她幼儿园的同学,看到熟人了,就悄悄地招招小手,互相笑眯眯一下,跟老熟人打招呼。   小姑娘看看周围,心说果然一年级不一样啊,小孩们都不敢乱跑乱叫的。老师年纪大些, 头发都斑白了,也不凶,一直笑眯眯的,只是不多说话, 不管跟家长还是跟小朋友, 说话都小小声的, 跟小朋友说话就俯下身子, 把耳朵贴过来小声说,像是怕吵到别人。   谁声音一大了,老师就赶紧做个噤声的手势,给他一个不赞成的表情,搞得新来的小朋友们也不自觉地小小声。进来一个调皮捣蛋的,也被这气氛弄得老实了。   新来的,其实还挺自觉。最开始立了规矩,小孩们一个个都挺乖。幼儿园的“老大”一下子变成新学校的“老小”了,加上小不点们私底下也会讨论自己要上学了,可能也听说过“小学老师管得严会惩罚人”之类的小道消息,新班级里居然比较安静。   而教室外面,姚志华和马长林看着俩小孩,再看看隔壁乱糟糟吵成一团的别班,心里好生安慰了一下,不亏他们提前打听过,找了熟人,专门给自家闺女安排了这个班,班主任是个很有经验的优秀老教师。   事关自家孩子,还真是谁也不能免俗。   姚志华自己在小学当过民办教师,他的看法,一年级的老师最关键的是要有耐心,有经验,才能更好更快地把新入学的小不点们引入正轨。低年级成绩不是关键,习惯和常规才是最重要的。   “走吧,放心吧。”   “咱们家这只小乌龟,慢慢吞吞的,不会跟不上吧”江满翘首看看教室里,转身跟上姚志华。   “放心,我们畅畅在幼儿园就适应很好,也没见她哪儿跟不上啊。她是动作慢,又不是反应慢。”   大人们走出学校大门,各自离开。姚志华和马长林骑车回学校,江满最省事儿,步行四五分钟,就到她的面包店了。   一进店里,店员刘春苗就告诉她,房东刚才来过了。   “姐,房东说,他这店面位置好,生意好做,听意思是想涨房租了。我说你还没来,他就先走了。”   “说得好好的,随意涨房租,这房子我生气还不租了呢。”   江满走进去,拉过柜台里的椅子坐下。因为今天要送闺女入学,她比较正式地穿了条中长款的白色连衣裙,全当小礼服,为了搭配穿的白色高跟皮鞋,实则她平时都习惯穿的中跟凉鞋。   这细细的高跟鞋,漂亮是漂亮,然而在店里来往忙碌的话,真不方便。   “姐,你真要不租了啊。”小刘一听有些着急,“你这店生意多好啊。”   “所以他房东才敢跟我涨房租啊。早就嘀咕着说他这位置好得涨钱,我们两边的店面都没涨呢。”她这店面按年租,三年前暑假租的,现在正好到新一年续租的时候了。   江满笑道“我又没说店不开了,其实我琢磨着,与其让他涨房租,我还不如换个地方再开呢,畅畅已经上小学了,我考虑找个在我家和花园小学之间的店面,靠近小学边上,离家也更近,生意肯定好做。”   “对哦,您搬家了。”小刘其实想说,店铺换地方,总是有些影响的,毕竟畅畅上幼儿园这三年,面包店生意已经做起来了,老顾客很多的。   可是没法子,别人开店是是为了挣钱,这位姐姐开店,首先是为了她家闺女上学离得近,挣钱在她眼里好像没多么重要。   花园小学处在面包店和沪大校园之间,面包店正好在拐角,拐角另一侧是幼儿园。而沪大校园很大,江满住的家属院,进了学校还要再走好一段。   实则在江满眼里,面包店真没多么重要,当然不光是因为畅畅上小学了。开店,最主要是在外界看来有个固定的营生,实际上,挣钱的路有千万条,她也没想着要靠面包店挣大钱。她发大财的机会就要来了呢。   “他要不涨房租也就算了,我这人懒,搬店也挺麻烦,他要非得涨房租,我正好下决心搬了。跟这种随意涨价的房东没法打交道。”江满停了停,问道,“小刘,我这几天就留意找找新店面,你跟我过去”   小刘明显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江满便笑道“你是不是想自己开个店,又有点不敢”   小刘期期艾艾“姐你知道啊。我其实也拿不定主意,你对我那么好,工资给的算是高的了,做烘焙、做生意,也都是你教我的,觉得走了对不住你似的”   “这话说的,你才二十岁,总不可能一辈子在我这面包店打工吧。”江满笑起来,“你在我店里呆了就算三年了,我还琢磨你哪天才出去自己干呢。”   “姐我给你干挺好的。”小刘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再说我本钱也不够,家里不答应,不支持我,怕我赔钱。我一直拿不定主意。”   刘春苗在她店里干了三年,本身小姑娘也聪明,勤快肯干,文化不高家庭条件也差,初中没毕业就被迫辍学了,可是有点脑子的。她家里的情况,江满也听说了一些,有姐有弟弟,她夹在当中,不受重视不说,父母就希望她老老实实打工,多往家里寄钱。   江满想了想说“这么着吧,我先找店面,搬了新店我打算再招两个店员,你再给我干几个月,帮我带带新手,然后你就去开你的店,本钱不够我借点儿给你。”   “姐你说真的啊”小刘睁大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真的。”江满说。她这个老板,虽然经常干一些迟到早退、当甩手掌柜的事情,那也是因为小刘办事靠谱,她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我帮你把店开起来,你挣了钱尽快还给我就行了。”   “姐你真好,我小时候算命,算命的就说我命里有贵人。” 小刘拉着她傻乐呵。   “行了,嘴甜,干活去。”   看看刘春苗,再想想当初她最先招的那个店员吴小青,江满忍不住就想拉这个刘春苗一把。她有两次在街上遇到吴小青,浑身风尘气,已经不在最初的那家美发厅干了,听说已经又换了好几家美发厅、洗头房,从最初怯生生的模样,混到现在满身无所谓。   可惜了,那么水灵漂亮的一个姑娘。   可是怎么说呢,这个巨变的年代,就比如刘春苗吧,要是不在她面包店里干,年轻姑娘,随时可以换个轻松来钱快的工作。   中午江老板早早地翘了班,看着快到放学时间了,就跟刘春苗交代一声,跑去接畅畅放学。   短短半天,一年级的小不点们排着队出来了,班主任在前边领着,马秋汝举着“一3班”的小牌子走在最前边,数学老师在队尾压阵。开学第一天,因为怕刚排好的队伍散了,走得很慢,正好合了畅畅的节奏步伐。   “不能下队,同学们不能随便下队,看见爸爸妈妈也不行,要一直走到我们班的地方才能散队。”老师耐心地一遍遍强调,学校大门外的围墙上,隔一段写着一个班级数字,老师们把队伍带到本班的地点,才能放学让家长带回。不然大门口就该乱作一团了。   为了这些刚上一年级的新生们,也是够操心的了。   畅畅走在队伍里,看见妈妈来了,就高兴地招招小手,指指前边,江满就跟着队伍一起往前走。走到他们班的地点,老师一句散队还没喊完,小不点们就撒开了欢往家长跑。   畅畅蹦蹦跳跳过来,拉着江满傻乐呵,跟她说发新书了。   “妈妈,你回去帮我包书皮,老师讲过了。还得写名字,我自己写。”然后高兴地跟妈妈显摆,“老师问哪些同学不会写自己名字,好多人举手,真没面子。”   “对,我们畅畅会写名字。”江满不禁莞尔,这么点小孩还讲面子。   “妈妈,我们等等马秋汝,她得把牌子还给老师。”   “马秋汝当路队长了”江满问。   “对呀。”   马秋汝跑过来,接了一句“阿姨我当路队长了,老师一开始让畅畅当的,她不干。”   江满便问“为什么呀”   “我不想当。”畅畅摇摇头,兴趣缺缺。   江满脑补了一下,自家小蜗牛当路队长的话,慢吞吞在前边带队,整个队伍大概都变成蜗牛了。好吧,他们家闺女不适合当路队长。   马秋汝爸妈都没来接她,似乎早就习惯了,三年幼儿园,马秋汝大部分时间都是江满跟畅畅一起接到面包店,等到晚一些小学放学,马秋吾再去带妹妹回家。   在江满看来也不能指责什么,有利有弊吧,大约因为父母顾不上管,马秋汝兄妹两个都挺独立强势的。   低年级先放学出来,随后高年级才出来,马秋吾五年级了,半大少年出了校门,就自觉过来找妹妹。   于是江满就领着三个小学生一起步行回家。进了沪大东门,穿过校园,回到位于东北角的教师家属院。   “阿姨,你以后要是忙,不用来接畅畅了,我会带畅畅和小汝一起回家的。”马秋吾说,怕江满不放心,又补充道,“一路上这么多人,我们走马路牙子上边,我们不走路上,碰不到车,很安全的。”   这个年代的沪城,马路上一到交通高峰,黑压压一片全都是自行车,简直有几分铺天盖地的气势。   “我看行,马秋吾最有责任心了。”江满笑道,“这不是她们刚上一年级吗,我再接送一段时间,等她们都习惯了,就让你们自己走。”   回到家里,姚志华已经先回来了,正在厨房稀里哗啦地忙。畅畅欢欢喜喜摆弄她的新书去了,江满进了厨房,姚志华已经把米饭蒸上了,肉切好了,土豆削了皮。   江满就接手了掌勺的工作,豆角炒肉,青椒土豆丝,再顺手烧个比较省事的西红柿鸡蛋汤。   姚志华去收拾桌子,问道“畅畅,第一天上学好玩吗老师教了什么”   畅畅说,王老师发新书,然后教起立、坐下、坐端正、回答问题要举手一边爷儿俩吧啦吧啦,一边三口人收拾吃饭。   “妈妈,我想吃山药排骨汤了。”   姚志华马上附和“我也想吃了,还有葱油饼,红烧鱼。”   “你俩专挑费事的。”江满道,“畅畅,要是以后你放学跟马秋汝他们自己走,我就能先回来做饭,你们就能吃得更好点儿。不然我接了你再回来,再花很多时间做饭,就没时间睡午觉了。”   “那我放学自己走,妈妈你先回来做饭。”畅畅点点头,还是吃比较重要。   不过一对爹妈还是决定,先接送一阵子再说。中间隔了两天,江满下午放学去接,畅畅很高兴地告诉她,马秋汝当班长了。   江满看看马秋汝,人家马班长本人也没怎么得瑟啊,请问他们家闺女这是高兴个啥呢。   结果马秋汝说,老师问谁想当班长,班里大部分小孩都举手了,畅畅没举手,王老师就让她当了。   马秋汝“我哥说,当班长可以管别的小孩,不用被别人管,老师都不怎么批评班长的。”   言下之意,为了怕挨批评,她选择当班长。   回家后江满跟姚志华说“你们家闺女是不是随你,不喜欢当官儿,啥事也不积极。”   姚志华“小学当班长,就得马秋汝那样的小辣椒,我们家这个小蜗牛不适合。”   马秋汝不光小辣椒,而且本校还有个上五年级的哥哥,因此可以预见,她这个班长大约是比较权威的了。   嘴里这么说,姚志华忍不住又找机会问自家闺女“畅畅,你不喜欢当班长呀”   畅畅摇头“当班长太麻烦了,要管那么多调皮捣蛋的小孩。”想了想告诉爸爸,“马秋汝当班长,她很凶的,班里最调皮的小孩都不敢欺负我了,谁惹我马秋汝就凶他,还会报告老师。”   合着是这么回事啊,姚志华看看自家闺女,总觉得哪儿特别好笑。   自己背地里好笑了半天,又不敢当着小姑娘的面笑出来。这天晚上,姚志华推荐给自家闺女读的睡前故事,就叫狐假虎威,也不知道小姑娘读明白了没有。   在开学两个星期后,江满看着小姑娘入学后悠哉悠哉,适应良好,于是就开始琢磨另一件事情。   他们搬来这段时间,楼上楼下住着,便经常碰到朱教授。畅畅小孩子长得漂亮可爱,嘴巴又甜,每次看见朱教授,就慢声细语地叫奶奶好,朱教授看着也挺喜欢她。   傍晚时候,三口人坐在餐桌前吃完饭,晚上做饭的时间宽松一些,烧了一条鲳鱼,蒜蓉生菜,小米粥,还做了葱油饼。   “畅畅,你喜不喜欢楼下的朱奶奶”江满把一块鱼肚子肉放进畅畅碗里。   “喜欢啊。”畅畅停下筷子,“妈妈,朱奶奶跟别人不太一样,她”小姑娘想了想怎么表达,“就是她很温柔,说话都轻轻的,看见我都笑眯眯的。她虽然是老奶奶,可是她很漂亮。”   畅畅小姑娘最爱漂亮,也喜欢别人漂亮。   “对,那叫优雅,你看朱奶奶非常优雅有气质,给人感觉很舒服。”江满笑着告诉她,“朱奶奶是音乐系的教授哦,我们搬来这么多天了,你听没听过朱奶奶弹钢琴”   “听过啊。”小姑娘点点头,“很好听的。”   “那你想不想跟朱奶奶学弹琴”   “想啊。我也能弹吗”小姑娘想了想,“妈妈,我们吃完饭要去找朱奶奶吗”   “这会儿恐怕不行,吃过饭朱奶奶会去散步。”江满道,“等明天星期天,妈妈专门带你去。”   结果小蜗牛也有快的时候,三口人吃完饭下楼散步,从家属院拐进校园,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刚走一段,便看见朱教授和老伴儿张先生一起散步。   小姑娘屁颠屁颠跑过去“朱奶奶,你弹琴真好听,太好听了,我能跟你学吗”   一对爹妈“”    第103章 家庭大事   “朱奶奶, 你弹琴真好听,我能跟你学吗”   两口子一听, 哎呦你说这孩子吧,看不出来还是个行动派啊。   两人赶紧过去, 挺不好意思的跟朱教授解释了一下, 说是他们想请朱教授教畅畅弹钢琴,给孩子培养个才艺特长。   “这孩子自己也喜欢, 本来我们还跟她说,明天专门带她去家里找您呢, 结果她倒是挺着急的。”   这么一说,大人就笑起来。朱教授略微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说这么大的孩子,学琴正合适,只要她自己喜欢学就好。   “朱教授,可太谢谢您了。”江满忙笑道,“我自己都觉得冒昧, 您是教授,还这么忙,我还在琢磨怎么跟您开这个口呢。”   “不用客气的。”朱教授笑道,“邻里邻居, 从你们搬来, 我就挺喜欢畅畅这孩子。”   朱教授能收这么个“小弟子”, 还真是因为喜欢, 小姑娘漂亮可爱,又很乖巧,每次看见她都笑眯眯喊一声“朱奶奶好”,小姑娘说话慢,声音里掺了糖似的,软软甜甜的,让人忍不住就心生喜爱。   老夫妻俩子女都不在身边,一个儿子早年去西北插队,就在当地结了婚,安家落户,如今在当地政府宣传部门工作,就不打算回来了,一个女儿也是学音乐的,已经出国。收了畅畅这个小弟子之后,老夫妻的生活倒平添了不少乐趣。   畅畅开始学钢琴以后,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下午会安排两次练琴,都是去音乐系的琴房,朱教授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江满每次把她送过去,练完了琴再接回来。   音乐系的琴房都是单间,方便学生练习,朱教授挺忙,学生很多,每次教学指点后,不可能一直看着她练习,于是就会随便叫哪个学生当“陪练”,在一旁监督指导,也省得小姑娘一个人呆在琴房不放心。   时间一长,朱教授的很多学生都认识这个“小师妹”了,混熟了,拿她当团宠,当面背地都叫她小蜗牛。   江满心里有数,就经常会让畅畅带一些面包点心、水果零食之类的去,送给学生们吃,当然也不是每次都带,那就显得太刻意了。   看着畅畅背着小背包,慢慢悠悠走进琴房,几个女生就说说笑笑地逗她,这个说“小蜗牛来啦。”那个问“小蜗牛,今天又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畅畅快乐地叫着姐姐们好,拎起手里的袋子“今天有妈妈新烤的杏仁蛋糕,要请你们帮忙试吃的。”   畅畅去朱教授那里“还课”,把最近练习的曲子弹一遍给她听,朱教授做了些指点,又给她布置了新的功课。畅畅就拉着一个陪练的姐姐,一起去找间琴房练琴。   一帮女生们练完了琴,就在一起分享杏仁蛋糕,嘻嘻哈哈地讨论起来,有的说,姚老师什么福气啊,他媳妇那么漂亮有气质,做蛋糕也这么好吃。   马上又有女生反驳说,人家姚老师也很帅呀,听说中文系那边评他为最帅老师,还特别有才华,年轻有为,风趣幽默,他们系很多学生都崇拜他呢。   讨论半天,结论这小师妹也太会投胎了。羡慕不来,还是把他们家蛋糕使劲多吃点吧。   搞定了畅畅学琴的事情,江满就开始物色新店面,在沪大校园旁边找了个挺合适的店面,手一挥,搬。等着涨房租的房东不禁有些傻眼。   新店比原来的店面大了一半,面包店用不了那么多,江满就把一半地方布置起来,扩大了“休憩小坐区”,弄得挺小资情调的,店里也新增添了几款简单的饮品,比如酸奶、茶饮之类,适合搭配蛋糕的。   结果新店一开业,就很快吸引了很多年轻的顾客,以大学生为主,尤其女生,课余时间花上一点钱,跑来买一个小蛋糕和一杯酸奶,坐在橱窗里慢悠悠品尝,享受一会儿小资的休闲时光,离学校近,比跑去西餐厅咖啡店却要便宜很多。   于是,去“小公主面包房”吃蛋糕,居然在沪大的许多女生中间流行起来了,也有情侣。这个年代,还真是消费超越了市场发展。   江满一口气新招了三名店员,加上刘春苗四个。刘春苗约定在她店里做到春节,帮她带带新店员。面包店搬过来之后,江满索性就更悠闲了,每天跟畅畅一起出门上学,去店里看看,兴致来了烤几炉面包,或者捣鼓尝试什么新品。店里的事情她动不动就推给刘春苗,自己偷懒,还美其名曰培养刘春苗自己开店的能力。   刘春苗这姑娘本来踏实,自从江满说要借钱帮她开店以后,更是格外卖力,私底下还跟两个新店员说,她在店里干了三年,江满这个老板不光对她很好,还要借钱帮她开自己的店,叫两个新店员好好工作,说咱们江姐姐可不会亏待人的。   她越用心,江满这个甩手老板就越轻松,每天按时接送畅畅上学,早早地翘班买菜做饭,或者送畅畅去学琴。沪大校园太大,小孩才七岁,去音乐系琴房也不近了,还是得送过去放心。   江满把畅畅送去琴房,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孟学春,就是当初抢了姚志华留校名额的那位,跟他媳妇一起对面走过来,老远互相笑脸打招呼,孟学春又给他媳妇和江满介绍了一下。   孟学春的媳妇在麻纺厂工作,曾经被姚志华说成“袋包”,当时江满还腹诽了一下,这家伙嘴也忒毒,怎么这么说人家一个女同志。   当然了,孟学春就是靠着他媳妇的关系,撬走了姚志华基本已经定下了的留校名额,姚志华那家伙就是个俗物,肯定也不会说对方什么好话。   其实见了之后,发现孟学春的媳妇形象还可以,中等身材,稍显丰满,打扮也还得体。就是怎么说呢,江满两辈子也算识人无数,这女的就是给人一种“我很优越”的感觉,你也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就是从眼睛到肢体语言,明明面带笑容,却很容易让人体会到那种说不清哪里来的优越感。   听说孟学春和他媳妇都是回城知青,年龄跟姚志华相仿,沪城当地人,他媳妇是麻纺厂的工人,中学文化,但是家庭条件比较好,插队之后没两年就让家里弄回来当工人了。   孟学春“哎呀嫂子你们搬进来了,可太好了,我跟志华,咱们老同学就方便一起玩了,改天叫上在沪的几个同学一起聚聚。”   “好啊。”江满笑容可掬,“我回去跟他说。”   互相客气寒暄几句,彼此走开,孟学春夫妻俩往北边走,江满回家。回去之后便也忍不住八卦了一下,说刚才遇上孟学春两口子了。   “我看他们往北去了”江满问,“听说北边还有一片教师住宅是吧”   “出了学校往北,那边几排也是我们学校的家属宿舍。”姚志华得意了一下下,“你就没发现,我们住的这房子,就我是个小字辈”   “有点发现了,小姚老师。”江满调侃他。   “巧了,我留校工作,正好吕教授搬去小红楼,这房子腾出来了,本来学校也重视我一些,没给别人,这房子就便宜我了。”姚志华道,“像孟学春,他们那边房子都是两室的,六十年代建起来的,五六十平。这次分房的事情,孟学春大概有些呕,他不是比我早留校工作三年吗,找领导嘀咕说他们家房子不够住。”   这是不是也叫因祸得福,姚志华留校被截胡,饶了个弯子分配后又考研究生,研究生这三年他日子舒坦,江满和畅畅都过来了,一家三口小日子,经济上也没压力,他就专心学术,学术论文加上发表小说,给自己混了不少资本,学校的确也重视。   “那没办法,他咬我也没用,他本科留校,学术不行,他跟我比。”姚志华穷人乍富地得瑟,“这要是别人,孟学春兴许就不咬了,就服气了,你说我就不明白了,就因为我跟他本科同班,他就非得跟我比,非得不甘心。你说高校里头,跟别的地方还不一样,学术能力不行,说什么也白搭。”   完了又嘱咐一句“你不想理就别理他。他们那两口子,脸上跟你笑眯眯,骨子里反正就是瞧不上咱们这些农村乡巴子,就觉得哪里比你强了似的。”   星期三下午,朱教授没课,小姑娘也有一次练琴时间,放学后去朱教授家里练。一到星期三,江满和姚志华在家里做饭都格外轻手轻脚的,听着楼下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   晚饭前,楼下琴声停了,几分钟后畅畅嘴里吃着糖,慢悠悠回来了,一进门就忙着问“妈妈今晚吃什么”   “今晚我做饭。”姚志华从厨房伸头出来,“你妈给你洗衣服呢。”   畅畅“那好吧。爸爸你做的好吃点儿。”溜进厨房,伸头看看爸爸炖筒骨,放心了些,就算爸爸厨艺不太好,炖筒骨总还是不能难吃的。   吃饭的时候,姚志华问她练琴累不累。小姑娘“有时候有点累,不过挺好玩的,反正比学aoe有意思。”   “哎呦闺女,aoe很重要的,得好好学,你都小学生了不能光想着好玩呀。”姚志华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爸是中文系的,语文是母语,知道啥叫母语吗,母亲的语言,你要是学不好语文,咱们爷儿俩都没面子。”   “老师教的我都会了呀,老师都没批评我。”小姑娘总结了一下,语文没意思,老师整天让读aoe,数学也没意思,老师整天让数小棒,数来又数去,太没意思了。   相对来说,弹琴比语文数学有意思多了。   江满“那你好好练琴,要是能坚持学下去,过年爸妈就给你买个钢琴。”   “真哒”畅畅一听来劲儿了。   “真的。”姚志华道,“不过你语文数学也不能差了,你要是学不好,人家会认为你是小笨蛋,要丢脸的。”   四个月后,放了寒假,小姑娘学琴居然没打退堂鼓,放假了时间多了,还主动跑去琴房练琴。夫妻俩一商量,就干脆给她买了台钢琴,适合初学者用的,价格算不上高。   彼时姚志华刚出版了他的第1部 长篇小说小楼风雨,描写历史背景下年轻人的挣扎奋斗。之前他虽然发表了不少作品,可都是中短篇为主,在核心文学杂志上发表,并没有自己的出版书,这也是因为他一直没有精力去写长篇的作品。   这是他第一次出版的长篇作品,四十余万字,从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开始写了。样书寄来后,姚志华自己看着兴奋得睡不着觉。   发表和出版是两回事,这年代出版没那么简单,书号少。然而作为一个作家,就算他比较年轻,有自己的出版作品才更有说服力。相对的,稿费版权费也挺可观了。   所以钢琴送过来时,江满就跟畅畅说,这是你爸爸写书的稿费给你买的,小姑娘跑到爸爸跟前,很是崇拜了一番,又闹着出去吃大餐庆祝。   放寒假了就开始准备过年。姚志华是买年货的主力军,夯货一个,刚拿了出版的稿费,东西跟不要钱一样,拼命往家里买,不光买了吃的喝的,还继续发花痴,往家里买花草,买金桔和佛手,大过年添喜兴。   等他把两盆佛手端回来,畅畅蹲在跟前研究了半天,就觉得这个东西咋长得这么有意思呢。   “爸爸,这个能不能吃”   “属于柑橘科植物,应该能吃吧。”姚志华一看闺女小手伸过去了,赶紧拦一下,“不好吃,真的,不哄你。这是用来看的,放在屋里多好闻啊。”   “可是它闻起来这么好闻。”小姑娘看着那小手指一样的金黄色果子,越看越好吃。   “那要不,掰一截尝尝”   然后爷儿俩本着科学探究精神,还真掰了一段,果然不好吃。   一大一小俩馋猫霍霍了一个佛手,终于安心了,去书房做寒假作业。姚志华陪着闺女写作业,就跟她商量了一件家庭大事。   “畅畅,你说,我们家到底要不要再生一个小孩”   七岁半的小姑娘放下铅笔“对呀,到底要不要”   “问你呢,你想不想要。”   “外面也光有人问我。”   姚志华“都有谁问你了,赶紧跟爸爸说说。”   “上次大姨打电话,妈妈让我接电话了,大姨问我想不想要弟弟妹妹,杨杨哥哥还说,要要得快点儿,他要的晚了就没有了。”她说的大姨是肖秀玲,逢年过节和江满总要打个电话的,“还有小姨,小姨打电话来也问我,想不想要弟弟妹妹,想要让妈妈生。”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还有马秋汝的妈妈,和楼下的徐阿姨也问过我,问我妈妈还生不生小弟弟。”   这么多人关心他们两口子生孩子的事儿啊,姚志华挑眉“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生不生妈妈说了算,而且我也不想要小弟弟,小男孩都很调皮。”   “聪明。”姚志华拍拍她的小脑袋,“下次谁再问,你就说生不生爸爸妈妈说了算。”   “哦,知道了。”畅畅点点头,。   “那你想不想要”   畅畅看看他“爸爸,我已经上一年级了,上学放学都不用妈妈接我了。而且班里别人家里大多数都是两个小孩。”   当然啦,爸爸妈妈有时还会接她,平常上学,娘儿俩一起出门,妈妈去店里她去学校,放学她和马秋汝、马秋吾一起回来,回家弹琴,或者顺路去妈妈新搬的面包店吃个点心。碰上刮风下雨天气不好,肯定还是要接的。   畅畅玩着铅笔,决定“我觉得家里要是再有一个小孩,也挺好玩的,你们要生就生吧。就是你和妈妈都太忙了,你得找妈妈商量。”   “你想要”姚志华问,“那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畅畅嘻嘻一笑“说的好像我要什么你们就能生出来什么,妈妈都还没说话呢,爸爸你肚子里能生出来”    第104章 风险变动   “你觉不觉得, 你闺女说话都不像个小孩了要成精了。”孩子的爹忧心忡忡去找媳妇,把刚才父女俩的对话学了一遍。   “我恐怕十来岁的时候, 都还以为小孩是从田沟里捡来的。”姚志华停了一下,自己嘀咕, “你说小时候也真傻啊, 小孩是从沟里捡来的,那沟里的小孩从哪儿来的。”   “她现在, 整天跟音乐系那帮大学生混在一起,认了一大堆哥哥姐姐, 大概都有点不把自己当小孩了。”孩子的娘若有所思,“前几天跟我闲聊,还说他们班小孩玩什么东西真幼稚。”   孩子爹“才七岁的小东西,还嫌别人幼稚了,这都跟谁学的词儿啊。”   “关键是马秋汝也说人家幼稚,你不觉得马秋汝本身也是个小人精,就够鬼精灵的了,这俩还整天一起玩。”   孩子的爹顿了顿“你说小小的时候多可爱呀, 傻咕隆冬的。”   两人不由怀念了一下闺女一两岁的时候,话都说不清楚,跟个小棉花团似的好玩,顿时觉得小孩还是傻一点可爱。   而被爹妈希望傻一点的小孩, 大约等不及了, 写会儿作业, 放下铅笔跑出来问“妈妈, 你们商量好了吗,要不要生小孩,我要个听话的。”   “我们还在商量。”孩子娘从容以对。   于是小姑娘慢悠悠回去了,继续磨磨唧唧写她的寒假作业。   “那你说,要不要再生一个”姚志华问。   “你最近怎么回事儿,怎么就琢磨这事儿了。”江满撇嘴看他,“脑子热了”   “光有人问呗,包括我几个在沪城的同学,前几天趁着快过年了不是吗,聚一聚,知道你户口还没迁过来,还可以生二胎,一个个都要羡慕死我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急性子太监还挺多的。   其实在姚志华心里,还是想再要一个孩子的,他喜欢孩子,也因此当初生了畅畅,他是宁死也不离婚。   现在两人感情也好,和睦恩爱,他所体味到的生活幸福,大概就是两口子吃吃喝喝养孩子。小孩子多可爱呀,再生一个,跟畅畅做伴儿,最起码五六岁之前,傻咕隆冬绝对是个最好玩最有趣的开心果。而且他那种心理,你们都只能生一个,我们有俩,得瑟。   前几年他也没怎么考虑过。畅畅小,他没毕业,读完本科读研究生,江满一个人带孩子,实在也不容易,挺辛苦的,连个能帮忙的长辈都没有。   现在他毕业工作半年了,小家庭生活安稳,尤其是闺女也上小学了,都学会挤兑他了,也不用人每时每刻照顾,似乎可以考虑再要一个了。   可是这事他说了不算。就像畅畅说的,他肚子里生不出来。   他们两人如果一直生活在农村,周围家家都是两个三个孩子的,大概环境就会让他们自己觉得,要生,生就生,必须生。   然而现在城里从八零年之后,就都是独生子女政策,周围别的年轻夫妻,往后就都是一个孩子,环境使然,他们一个孩子也觉得很正常。   所以他们家要不要再生一个,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生于不生,两边也没有老人长辈的压力,他们自己决定就好。   “生一个是挺好玩的,畅畅也想要。”江满想了想,“可是我现在回想起来,把畅畅从生下来养到现在,七八年来付出了那么多的心力,几乎所有生活重心都在她身上,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有那个心力再养一个了。”   “再养一个,我和畅畅就能帮你分担了。”姚志华讨好地笑,“真的,洗尿布洗衣服坐月子,都归我,不行咱也请个保姆。以前生畅畅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好歹也给我个机会弥补一下遗憾。”   江满“你让我想想。”停了停吐槽,“你说好听的,真生下来了,大部分辛苦挨累你们谁也分担不了,还得当妈的来。你能替我怀孕,还是能给他吃奶”   姚志华“”   不能。他能怀孕他还不自己生了算了。   这个话题过后,三口人就忙着过年。   放假没几天,老家来信,同时还寄来一大包东西。   江满看了看那信,也不拆封,就直接往姚志华书桌上一丢,她差不多都能猜到写什么了,这个时候来信,基本上就是要他们回老家过年。可不是她不想回去,姚志华自己不想回去。   寄来的一大包东西,却不是同一个来源,是老队长使唤人寄来的,里边都是队长婶给的花生米、干菜、腌菜什么的,尤其寄来两罐自家晒的豆酱。   等姚志华回来,一开门,就赶紧往厨房跑。有两年没吃江满做的辣豆酱了,因为少了正经老家晾晒的这种豆酱。用别的酱,总不是那个味儿。   “哪来的”他兴冲冲跑进厨房。   “队长叔给寄来的。”   “先给我来点儿尝尝。”   “还没炒到火候呢。”   “没到火候我先解解馋,我在楼下大老远就闻着味儿了,馋猴都出来了。”   姚志华挤过来,江满这次做的辣豆酱里头,不光放了去皮的花生米和猪油渣,还放了牛肉丁,姚志华尝了一口,美滋滋咂咂嘴“嗯,就这个味,都不用炒菜了,光这个酱我都能多吃两个馒头。”   江满“有你的信,巧了,一块儿来的。”   姚志华咂咂嘴,不太舍得走,干脆拿了个馒头掰开,使劲夹了厚厚一层辣豆酱,一边吃着一边才去拆信。   信是他大哥写来的,说姚高产要结婚了,姚青叶也要订婚了。姚老大的措辞是,你亲侄子结婚,加上亲侄女订婚,你总该回来了吧,你都三年没回来了,亲侄子结婚你都不回来,你还有这个家吗。你就算没有侄子,咱娘你也不管了咱娘整天都想你了,想得提起你都掉眼泪。   日子久了,姚志华也不是不想回去看看,可一想到要面对的那一团糟,他就本能地缩了。   反正说白了,姚老太六十来岁,也不老,没病没灾活得挺好,他不回去也就那么着了。不论他娘还是他大哥,让他回去无非就是花钱。   83年春节姚老爷子死后,姚老太闹那么一出,江满愤而离开,之后老姚家一帮子倒是消停了不少日子。   一直到83年秋收后,姚老大专门给他写信,说商量好了,三家养老,一家一个月出八块钱。   三家二十四块钱的话,比得上小地方一个集体工人的收入,就算姚香玲不贴补,姚老太这日子也足够了,至于这个钱,他大哥家是不是真能给,姚志华也懒得去戳破。   值得一提的是姚老二家,去年挣钱翻建了新房子。村里规划的新瓦房都从村北开始,宅基地重新规划,一排排往前赶,老队长的雄心壮志,是争取几年内把整个姚家村全换成整齐划一的新排房。所以老二一家趁机要了宅基地,建新房搬走了,离姚家老宅远了大半个村子,终于利索了。   至于别的,姚老太一直自己住。哪家也没人能伺候她。二嫂一家搬走了,只剩下老大家离得近,偏偏姚大嫂又是“姚老太二世”,婆媳多年的仇,随着儿女们长大,越发不怵她。   所以老太太的晚年日子,别人家老人儿孙绕膝,她呢,反正是挺凉快的。   当时姚志华收到信后,二话没说给姚香玲寄去了一百二十块钱,让她按月给到姚老太手里,之后他每年寄一次,多给的二十多块钱,就当送年礼节礼了。只要他娘不折腾,别说一个月八块,再多跟他要点钱他都愿意。   姚志华吃着辣豆酱夹馒头,好好的心情,拿着信想了半天,跑去打电话给姚香玲。回来脸就有点黑。   “怎么了,辣豆酱不好吃”   姚志华明知道媳妇调侃他,就把听到的都跟她说了。姚高产结婚,姚老大经济困难,拿大女儿姚青叶订婚的彩礼顶了一部分,还不够,就找姚香玲借钱。姚香玲二儿子刚订婚,也得用钱,尤其之前姚老爷子生病和送殡时,姚香玲借给他的钱他都还没还。   所以姚香玲就没借。姚老大就埋怨上了,不光埋怨姚香玲,把姚志华也埋怨上了。意思是这两家条件好的,有钱的,都没人情味,没良心,没有兄弟姐妹情分了,他这么困难都不帮他。   姚老大以前跟姚志华借钱,一句“有多少借多少”惹恼了姚志华,没答应,这还记着仇呢。   不光这样,姚老太被大儿子整天洗脑,让她“多顾着姚家的孙子”,还说了好些欺心的话,说老二老三家都是丫头,老姚家就这么三个孙子,传香火的男丁,全是他们家生的,姚高产是长孙,结婚都没人管了,他们还记着自己姓姚的吗。   结果这老太太就决意要在儿女间“劫富济贫”了,之前就给姚志华写信叨叨,说你侄子准备结婚了,你如今工作了有工资了,你得接济一下。   姚志华没理会,回信说要借钱也是大哥的事情,轮不到您这长辈帮他开口。   终究是让江满收拾狠了,这母子俩最终没敢再找他们,姚老太就强令姚香玲给大儿子借钱。人家姚香玲自己儿子还等着结婚用钱呢,把姚香玲恼得狠了,干脆惹不起躲得起,也不怎么回去了。   于是姚老太就在村里跟人哭诉,说姚志华和姚香玲两个,无用不孝,自己混的好了不照顾家里,忘本,不顾一家人情分了。   “就这点事儿你还值当生气”江满说,“不就是钱吗,那你也别给大姐了,明天我给寄回去。”   “媳妇,你要怎么弄”姚志华问。但凡碰上江满和他娘之间的事情,他本能地就胆战心惊。   “我能怎么弄”江满说,“你有赡养义务,我帮你孝顺你娘,我还能怎么弄呀。娶了我这么贤惠的媳妇你就偷笑吧。”   江满第二天就去邮局,没寄给姚老太,她现在是坚决不跟姚老太有任何的直接打交道。她给现任村长姚大军汇款,一次汇了一百五十块钱过去,说是一年的养老费,一次性都给了。   一个月八块,一年九十六,给老太太一百二,多给二十四,就当过年多孝顺老太太了。剩下三十块,则是给姚高产结婚的贺礼。   可想而知,这一百五十块钱经由姚大军的手,大张旗鼓送到了姚老太太的手里。姚老大正缺钱呢,一看见钱眼睛都红了。   可想而知,姚老大惦记这钱,跟老太太有的龌龊折腾了。看看他们还能不能母慈子孝合伙折腾人。   一家三口在沪城度过了他们搬来后的第四个春节。   腊月二十八,面包店歇业放假。江满给刘春苗结清了最后一笔工资,又借了一笔钱给她。   刘春苗在她店里干了三年,设备呀原料进货呀也都熟悉。江满就跟她说,你正好趁着这个春节,去找个合适的店面,过了年就把店开起来。   “你这就敢借钱给她啊,你不怕她拿着钱跑了,跑回老家你哪找去。”姚志华笑她。   “跑了就跑了,我就当看错一回呗。”江满说,“人有时候一辈子,关键就那几步路,走好了一辈子就顺了,我觉得这小姑娘挺靠谱。”   刘春苗一走,店门一关,其他三个店员放假回家过年,江满自己也跑回家忙年,煎炒烹炸备年货。   趁着放假都有时间,三口人大冬天又跑去郊县海岛玩了一趟。实则去了有点后悔,这个季节除了吹冷风,海岛也没啥好玩的了,还不如去逛城隍庙。   年初三动身出去玩的,一直到年初六,从外面玩了一圈回来,又赶上一场阴雨,三口人就老实在家猫着了。   下午江满陪畅畅练琴,小姑娘居然还没忘,练完琴忽然问“妈妈,你们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   “生弟弟妹妹啊。”   “你还挺关心这事啊。”江满看看她,“你真的想要你自己想好了,再生一个,你什么东西都得分他一半,你的零食你的裙子,你的玩具和书,还有你的房间。”   “好像也是啊。”小姑娘自己歪头想了想,“可是我还是觉得小宝宝很好玩哎。”再想想,“哎呀随便你们吧,爱生不生,我不管了。”   晚上睡觉,两人躺靠在床头,江满主动跟姚志华聊起这个问题。   江满问他“要是再生一个,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姚志华停下翻书的动作“你这问题问的,连畅畅都知道要不来,要什么就能是什么了”   “现在跟你们爷儿俩说话真费劲。”江满吐槽一句,“我就问你呢,你希望男孩女孩。”   姚志华放下书,想了想“说老实话啊,要是再生,我当然希望是个男孩。”   江满眼睛睃他“怎么样,你重男轻女。”   “那我希望是个女孩。”姚志华说完,就一脸受教地看着江满,等了等,又看她,“快骂我重女轻男呀”   “”江满扑哧一笑,忽然不想理他了,干脆自己掀起被子,往下躺进被窝睡觉,   “我跟你说,畅畅就是我的命根子,你说咱俩为了这个孩子,容易吗,你往后可别说这种废话了。”   姚志华干脆也躺下来,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搂过来,“这不是咱们有个闺女了吗,谁还不许有个儿女双全的念想了。”   “其实我这几天有认真考虑过。”江满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养个孩子也不担心,像你说的,畅畅大一点了,我反正也不用按时上下班,不行请个保姆。可是我真的不是很想再生一个。你觉不觉得,养孩子,光是养就行了吗,其实风险变动还是挺大的。”   “风险”姚志华讶然看她,有点莫名其妙,“这话怎么说的,养个孩子还有什么风险啊,你看我们畅畅多好。”   “畅畅是很好啊,那是我们幸运,这孩子从小就省心,眼下看着也很懂事。”   江满停了停,继续道,“打个比方说吧,你大姐,挺好的一个人吧,你再看看下边,她四个弟妹呢你说要是生个你这样的弟弟,挺好,换给我们来说,儿女双全都争气,值了。你说要是生出来你大哥、或者姚香香那样的,想想就糟心。再生个孩子,看着是多养个娃,其实对一个家庭来说,影响可大了去了。”    第105章 新天地   生出来个像他大哥或者姚香香那样的   姚志华莫名就打了个激灵, 爬起半天身子,睁大眼睛, 满脸抗议谴责地看着江满。   “我说江满同志,江老板, 江姑奶奶,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咱们一家子好人,怎么也养不出来那样的, 真要是那样的我一顿打死他。”这家伙一着急,干脆抱着江满往床边上推, “呸呸呸,快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干脆就想把她丢下床算了。   “”江满笑得有点脱力,上半身被他给推的悬在床边上,只好八爪鱼一样抱住他,才没被他丢下去,两人一起嬉闹着胡乱倒在床上。   “我这不是说如果吗”   “没有如果,净胡说八道。”姚志华斜眼瞅她, “我看你又是欠收拾了。”   于是便开始毛手毛脚,准备收拾料理一下自家媳妇。   “干什么呀你,老实点,讲正经事呢。”江满拍开他。   “两口子生孩子, 还要什么正经的。”姚志华口中说着, 胳膊把她揽回来, 盖好被子, 两人继续歪着。   “其实你说这些吧,纯粹杞人忧天。”姚志华胳膊给她枕着,想了想,“你比如,就说畅畅吧,我们两个养的,谁不夸我们畅畅好啊,你说要是从一生下来,就给我大嫂养,或者给我二嫂养,会是个什么样子”   没等江满说,他自问自答道“反正肯定不是现在这样。你就说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个吧,我娘那性子,还有我爹,我爹过世了我也就不说了,作为长子,出了我大哥那样的还不是正常。香香呢,本身老小,更是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   “所以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老姚家歹竹出好笋,像你大姐,算是你们老姚家祖上积德了。”江满道。   “祖上积没积德我不敢说。”姚志华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胳膊给她枕在头下,“我大姐十六岁跟我姐夫订亲,说十八岁结的婚,其实还没满十八周岁就嫁过去了,你说那时候她又能懂什么呀,她命好嫁给了我姐夫,我姐夫家风正,再比她大几岁,所以我觉得,我姐夫这人是真不错,我大姐要是嫁个很糟糕的人,你说她能像现在这样”   “至于我二哥,不是我自己骂他,软蛋怂货一个,不经事,得亏我二嫂人不错,二嫂娘家处事正派。至于我大哥”他停了停,呵呵两声,“他跟我大嫂,黑碗装酱油,正对色儿,难怪把家里搞成那样子,儿女都跟着遭殃倒霉。”   “那你呢”   “我”姚志华停了停,还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我吧,首先是命好,老天爷都疼我,让我娶了个好媳妇,我媳妇天上少找地上难寻,关键是还特别爱我。”   “”江满默默别开脸。姚哥你节操呢   “我现在回想一下,小时候整天跟大哥二哥在一起,我娘没事就骂人,又能好到哪儿去就是脑子不笨,还蛮会读书的,上学成绩一直挺好,那时候大集体,吃大锅饭,学生可以不用干活,所以我爹娘也就不怎么管我,随我读了中学,十二岁就去镇上读初中了,自己读书明理,自己慢慢有个是非对错的观念了,之后是我大姐夫,支持我去县城读高中,就算后来遇上十年大运动,老天也没亏待我,让我考出来了。”   “人啊,见识决定高度,环境决定你过什么样的生活。你说我要是一直呆在村里,没读书不走出去,就在那个家里,我现在又能是什么样子指不定也跟我大哥一样。再加上我有了你,你说我要是娶一个像我大嫂那样的,咱们的日子又会过成什么样”   他慢条斯理,完全是家常闲聊的口气,说了这么多,江满想想也是。两个人静静地半晌。   “道理我懂,自己的孩子就好好教。”江满顿了顿,脑袋蹭着他肩窝,“可是我就是不太想再生一个。”   “其实生不生的,本来也没那么要紧。”姚志华道,“我是想着,你过完年三十岁了,要生就这两年生吧,再往后不生就不生了。我是怕我们像肖秀玲那样,能生的时候不生,等到不能生了,她又动不动念叨懊悔。”   “你说生当然简单,你又不费事。养了畅畅七年半,我还刚轻松一点儿。”她小声抱怨着,撒娇似的,鼻子蹭着他的脖颈嘟嘟囔囔,情形顿时腻歪起来,姚志华停了停,实在是享受。   “谁说我不费事了,我明明很卖力的好不好”他贴过来,咬着她耳朵窃窃私语,“要不这样,这不是放假吗,刚过完年,反正都闲着,到开学还有一个多星期,那我这个星期就不用那什么了行吧,随他去,咱们赌一把,怀上了就生,怀不上往后也就算了,以后都随你。”   江满脑子里飞速地算了下日子,觉得有点冒险。   然而气氛正好,黏黏糊糊的,她想,赌就赌,什么大不了的,谁还赌不起呀。   然后这哥们一个星期,可真是拼了老命了。他拼老命不要紧,差点没要了江满的一条老命。   这一年寒假开学有点早,农历十四,元宵节前一天就开学了。姚志华同志在开学前一天晚上最后努力了一把,有点委屈地嘀嘀咕咕“我怎么觉得,这一星期的神仙日子怎么就这么快。”   江满没理他,这哥们就开始想好事儿,“媳妇,我以后能不能也不用了你知道的,不是生不生孩子,那东西隔靴搔痒”腆着脸居然还撒娇,“好不好嘛”   江满的回答“滚一边去。不想理你。”   开学后日子恢复如常,姚志华就格外盼着动静,甚至下班回家都比往常跑得更快了,回家做饭吃,下雨天抢着去接畅畅,生怕孩子的娘走哪儿不小心滑一跤。   殷殷期盼。   然而这一次老天爷没向着他。过了二月二,晚上睡觉姚志华习惯性地搂过来,江满懒洋洋跟他说“明早你起来做饭啊,我龙体欠安。”   姚志华一听忙问“怎么了,哪不舒服”   “没哪儿不舒服。”江满停了停,看着他,“你赌输了。”   姚志华想了一下明白过来,免不了有些失望。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身体不是太容易怀孕。”江满道。   先不说结婚两年才怀畅畅,就现在她和姚志华这种生活状态,蜜里调油,两人整天热热乎乎的,她本身有点儿痛经,那几天需要注意一下,怕影响身体她是坚决不吃药也不上环的。   而姚志华呢,一直不喜欢用套,觉得隔靴搔痒。以前是挺认真的,怕意外怀孕呗,这两年生活稳定下来,思想松懈了,也就没那么严格防守了。再加上这年代的避孕水平,所以两人的日常真不是没有漏洞。   然而她一直也没怀孕。   当然,公平起见,也不排除男人的问题,比如这哥们看着龙马精神,其实种子成活率低不过怕他又威胁要把她丢到床下去,江满就没说出来。   姚志华心里失望,但是愿赌服输,就揽着她“没就没吧,就畅畅一个宠着挺好。那你早点儿睡吧,我明早给你烧红糖姜汤。”   江满想了想,认真道“再生一个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们要是真想生,就像你说的,别等到以后再后悔遗憾,那我们就干脆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毕竟也都上三十岁的人了,然后再决定备孕。其实我之前就预感这次不会怀上,生孩子不是儿戏,哪有我们这样打赌的。”   “不去。”姚志华说,“闺女都七八岁了,我们俩身体能有什么问题,天意没有,不想生就不生了,一个孩子就挺好,一个孩子多宝贝呀,再说现在城里都一个孩子。我这大半个月整天等着信儿,还真有点儿熬人,结果现在一说我赌输了,失望是有点儿,反倒没那么想要了,你说要是再生,我还不得再熬上小一年啊。”   “要生的是你,现在说熬人不想生了的也是你,什么人呀。”江满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然而她自己有了这想法,加上痛经,也没跟姚志华讲,自己就去医院查了一下,找了西医找中医,果然就像她自己猜的,宫寒难以受孕。   也不是不能治,就是挺麻烦,她这种打小体质上的宫寒,需要慢慢调理,吃中药,一个月一疗程,中医那老先生张嘴就是两个月,说先吃两个疗程看看效果。   我可去你的吧,不要了。   她回家跟姚志华一说,姚志华也是那句,去他的吧,不吃。   反正平常一点儿痛经,注意一下,别吃生冷,烧个红糖姜汤,谁那么自虐整天喝苦药水啊,还得一喝一两个月。   姚志华还得出个结论,说既然不容易怀孕,我们能有畅畅就很幸运了,很知足了。   然后一转脸这哥们就不正经起来,笑嘻嘻问她“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套了早说嘛,我忒不喜欢那玩意儿了,是不是就可以自由发挥了”   江满回了他一个“滚”。   真不知道这位被誉为才华横溢、谦谦君子的姚老师,在外面到底是怎么端着的,家里贱成这样。   两口子就把这事放下了。   后来畅畅又想起来问了一回,这次问的姚志华。姚志华就跟她说,爸爸妈妈商量过了,妈妈生孩子很辛苦,生你一个就挺好,不想再要了。   农历二月中,刘春苗跑来找江满,说她的面包店要开业了,开业那天专门想请江满去。   “这么快”江满问,“小刘,真挺能干的啊。”   “姐,你就夸我吧。”刘春苗挺不好意思的。   江满一问,刘春苗找的店面有点远,沪城那么大,就算老城区也足够大的了,离这儿还有二三十里路,坐公交车也得一会儿的了。刘春苗也没搞什么正经的开业仪式,大概就是放个鞭炮、搞个促销,江满其实有点懒得不想去。   “姐你一定得去。我就觉得,你只要到店里站一站,我这店就能开起来,就能挣钱。”   “你这是拿我当招财猫啊。”江满失笑。   “不是,姐我是拿你当财神爷。”刘春苗笑嘻嘻跟她耍赖,“姐你就去呗,姐你就去站一下,我就觉得你这人气运特别好,你往里头一站,保证能帮我招财进宝。”   江满“小刘你这生意肯定能做起来,听听你嘴巴这么好,就肯定行。”   江满就去了一趟。刘春苗店名就用她自己的名字,春苗蛋糕,店面虽然不大,一间屋子,可收拾布置得挺好,一尘不染,店员则就她自己。   “这个店面要是能再大一点就好了,不用多,再大个十平方八平方。”江满道。   “再大了我怕租金也高,姐我跟你不能比,开这么个小店我就很满足了,连老乡们都羡慕我。”刘春苗笑道,“我只要能把这个小面包店开起来,有个自己的店,能挣钱能立足干下去,我就知足知足了。”   “你有点出息。”江满也笑道,“你这丫头,我看是个做生意的料,理想不妨再高点儿,先定个小目标,比如你三年开个更大的店,五年开个分店,十年八年搞成连锁店。”   “姐你说的这些也太玄乎了,我倒是敢想呢。”刘春苗问,“姐,什么是连锁店”   江满顿了顿,干脆就给她简单解释了一下“连锁”,说面包店这种它一家店不适合开的特别大,想发展做大,可以做成很多个小规模、分散的、同一个品牌模式的店,比如你这个就叫春苗蛋糕,你可以开上很多家店,然后总部统一管理,面包蛋糕你可以统一配货。   “姐,你这个还真新鲜,我第一次听说哎。”刘春苗惊讶地笑。   “这有什么好新鲜的。”江满道,“一点都不新鲜,古代都有,你比如古代开钱庄,开商号,全国各地都有他家的商号,他就是没叫做连锁罢了。”   刘春苗激动半天,问她“姐你是不是就要开这么个连锁店呀,想想就带劲儿,让沪城随便哪儿都能有你的店。”   “我这人懒,做饭带孩子呢。”江满给别人打了半天鸡血,讪笑,“咱俩不一样,我没想着要靠开面包店赚钱。”   刘春苗“这倒也是,姐你这日子多好啊,你们家姐夫是大学老师,又是很有名气的作家,工资高能挣钱,对你又好,真不用你那么辛苦。”   江满想说你误会了,话到嘴边想想,算了也没法解释,每个人适合的路不同,她说不靠面包店赚钱,不是不想赚钱,懒倒是真的。   就像走路的,她当然是走最便捷,最熟悉的那一条。   想想她上辈子,老本行是做投资行业的。   86年秋,9月,开学不久,江满这个面包店老板没去上班,揣着一大笔现金,跑去建国后第一个正式挂牌的证券交易所,金安证券业务部。   去了之后才发现,历史性的开市第一天,人山人海,实际上市交易的股票只有两支。在此之前股票不允许交易,只能转让,很多持有股票的人急等着变现,等钱结婚的,筹钱出国的,甚至急着用钱治病的,一听说开市了就蜂拥而至,因此当天交易量还是很大的,但数额都比较小。   江满在证券部泡了大半天,她没买另一支股,她就买“新中国第一股”。最早的股票交易还很麻烦,也没有网络,也没法在线操作,柜台交易,还得逐笔登记。卖家持有的股票数额都很小,想要一掷千金地买进都不行。   于是江满就坐在柜台边上,有人抛,她二话不说就吃进,搞得柜台年轻的工作人员小哥一直拿惊奇探究的眼睛偷偷看她,眼睛里好像有感叹号一样。   江满一口气买了五千块钱的“第一股”,觉得差不多了,收兵。后来才知道,她一个人,占了当天整个交易量的近八分之一。   眼下股票还是纸质的实物票据,江满拿个提包一装,兴冲冲跑回家了。    第106章 我们家饭桶   眼下股票还是纸质的实物票据, 江满拿个提包一装,兴冲冲跑回家了。   这不光是挣钱的问题, 买到第一天上市交易的“新中国第一股”,对她而言意义远胜于挣钱。作为一个上辈子做基金证券投资的人, 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姚志华和畅畅都还没回来, 江满兴奋了一会儿,去把股票放好, 洗洗手开始做晚饭。   畅畅放学先回来,妈妈今天没去面包店, 她就跟着马秋吾、马秋汝一起回来的,一进门书包都没放下,嗅嗅鼻子,一边换拖鞋一边问“妈妈,什么东西好香啊,今晚吃什么呀”   “红烧肉,红烧鲈鱼,干炒小公鸡, 蒜蓉生菜。”江满一口气报完了菜名,从厨房伸头出来看畅畅,“再来个红枣银耳梨汤,吃米饭, 可以吧”   四菜一汤, 还真是她精心准备的, 有鸡有鱼, 有肉还有生菜生财,饭后再来个润肺去腻的甜汤。   “哇,太可以了妈妈你太伟大了。”   小马屁精,她这伟大的头衔怎么就这么容易送出去。江满不禁失笑,转身回去炒菜。   畅畅换好拖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赶紧跑进厨房“妈妈,今天有什么要庆祝的呀,吃这么好。”   江满“怎么这么问。”   “咱们家每次有什么要庆祝的,都要大吃一顿。”小姑娘笑眯眯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先拿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美滋滋送进嘴里。   “这话说的,咱们家哪天吃的差了。”江满说,“非得有什么要庆祝的,妈妈今天心情好算不算”   “算,当然算,妈妈,你一定要每天心情都好。”小馋猫又捏了一颗红枣,才去写作业了。   姚志华回来一推门,嗅嗅鼻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换鞋跑进厨房看了看,跟他闺女一样就去拿筷子,先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江老板,今天有什么要庆祝的吗”   “”江满瞥了他一眼,“你们这爷儿俩,咱们家平时到底缺吃了还是少喝了,非得要庆祝什么,就不能随便吃顿好的了”   姚志华“能能能,当然能,江满同志你要每天都这么随便可太好了。”   两口子伙食上一向舍得,不过三口人吃饭,多了也吃不完,平常炒菜基本都是两菜一汤,有时再加个小凉菜什么的。今天媳妇妈妈大人心情好,这么硬的四菜一汤,还能说什么呀,赶紧憨吃呗。   等到菜上了桌,姚志华就拿碗盛米饭。江满端着最后一道梨汤过来,忙示意他“少给我盛点儿。”   姚志华把碗里米饭又扒拉一些下去。   结果江满吃了一些菜,统共没吃几口米饭,把剩饭往姚志华碗里一扒,开始盛汤喝了。   “就吃这么一筷子饭,你喂猫呢”姚志华不带表情的眼神,“今天不是说心情很好的吗。”   “心情很好才怕吃多了。减肥。”   姚志华“嘁”   江满看看自己依旧玲珑的腰身,自我更正了一下“我这个不叫减肥,叫控制体重,老了,三十了都,容易发胖的喽。”   畅畅一听,看看自己肉嘟嘟白生生的小手,赶紧把碗里剩下的米饭也扒拉给姚志华碗里。   姚志华“”有点心累地看看闺女。   “嘻嘻,爸爸我不减肥,人家都说我明明还有点瘦。”小姑娘咧着嘴笑,“今天菜太好吃了,我多吃菜。”   “你们俩都好好减肥,好好控制体重,就我不怕。”姚志华夹了一筷子菜,絮叨,“我现在都成咱们家的饭桶了,谁吃不完就给我,怪不得我觉得光长肉了。”   江满想说,那个准确名称应该叫厨余垃圾桶,看他那样扑哧笑了下,没敢说出来。   姚志华越说越觉得委屈,开始控诉,拿筷子指指江满“你吧,剩一点菜就叫我吃完,嫌剩菜麻烦不好洗盘子,动不动还弄个什么新品蛋糕面包,让我给试吃。”   指指畅畅,“还有你,动不动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买了你又不吃了,最后全进了我的肚子。前天在商场,非得要吃那个蜜三刀吧,买来了你吃几块都是我吃了吧。”   “我们娘儿俩疼你。”江满笑。   “爸爸,你又不胖。”畅畅放下喝汤的小勺子,伸出两只小手捏了捏他胳膊,讨好地笑,“爸爸你身上都是瘦肉,一点都不肥。”   姚志华傲娇“哼”   想了想继续唠叨“你们两个,光控制有什么用啊,你得锻炼。俩懒虫,明早跟我去操场跑半小时,下午跟我去打球,看看你还怕不怕发胖。”   畅畅“爸爸,我天天走路上学,上体育课跑步。”   江满“那我还天天走路去店里呢,每天忙着烤面包管店,我也没闲着啊。”   姚志华懒得理这娘儿俩,心里则琢磨得给闺女培养个运动的习惯。小孩子早晨实在起不太早,便决定以后下午带她去打打羽毛球什么的。   拜他大学四年被拉进系篮球队所赐,他一直都还保持着运动的习惯。   吃过饭三口人下楼,在校园里散了会儿步,回来姚志华进书房爬格子,小姑娘练琴十五分钟就去玩了,把一堆玩具摆在沙发上排队,还给它们编剧本、串台词。   “小熊你不许欺负人。”“小狗小狗大鳄鱼来咬你了。”   江满在旁边看着不禁莞尔,再成精的小孩也还是小孩啊,这才像个小豆包的样子。   江满的晚间时光最无聊,自己看了会儿电视,就催着畅畅洗漱睡觉。   睡觉时姚志华问她,今天忙什么呢,什么事这么好心情。江满说,买股票去了。   “买股票就这么高兴”   “对呀,”江满说,“能挣钱。”   “我看你还是悠着点。”姚志华道,“我看到报纸了,咱们国家的股票就是个尝试性质的,指不定哪天就停了,有钱你不如存银行稳当。”   “我就买着玩儿,我又没买多少。”江满怕他吓着,干脆也就没告诉他,自己今天一口气砸了五千块。   实则要不是交易比较麻烦,她又怕自己坐在柜台一个劲儿买太招眼了,她还嫌买少了呢。   “买几股玩也无所谓,以后还是少凑这个热闹。”姚志华道,“你也整天看报纸看电视,你看西方股市,行情就跟赌钱似的,指不定一下子赔的跳楼。”   “做得好了真能挣钱。”江满觉着得给他做个心理准备,笑道,“股票又不是什么坏东西,坏东西国家也不搞了。”   “能不能挣钱的,风险大。”姚志华劝道,“你说咱们现在,收入不错,钱足够花,买它干什么呀。”   “那我要是能挣钱呢我反正今天买都买了。”江满侧目而视,“我心里有数,买个闲钱不影响生活,赔不了的,你尽管放心。”   姚志华“国外那些买股票赔钱的,还不都是为了挣钱,觉得会赔钱谁还买呀。”   “你怎么就跟我唱反调”江满说,“不相信咱们打个赌,我要是能挣钱,你这方面就不许管我。等我发财吃肉了,汤都不给你喝。”   “我不跟你打赌。”姚志华笑,“随你玩吧,别玩大了就行。我跟你较真就没赢过。”   “这就对了嘛。乖啊。”江满笑嘻嘻拍拍他脑袋。   “”   姚志华来来来媳妇我告诉你你男人怎么才叫乖。   当然,鉴于眼下股票市场的状态,江满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证明自己挣钱卖了能挣钱,然而卖了就傻了。   她需要等待真正的市场到来。时间节点她很清楚,还得等上三四年呢。   不过这期间,各地证券公司会陆续建起来,本意不是股票,是方便老百姓交易国库券的,她大可以买买国库券赚赚小钱,只把她老家公司每年的分红投进去,赚钱也不少了。   对于她来说,其实这时间还有点等得熬人。那就该干嘛干嘛,弄点儿吃的喝的,送闺女上学、练琴。   下午放学,畅畅背着小书包,和马秋汝手拉手,慢慢悠悠回来。跟在后边护卫的马秋吾则习以为常的无奈,反正也催不动,就只能慢慢跟着,随她们磨叽。   明明自家妹妹还没那么慢的,甚至有点急性子,可每次跟畅畅到了一起,就像传染似的,俩小姑娘一起慢。放学路上沿着马路牙子上边的花砖,一路走一路玩,你是怎么也催不快的。时间一长,他都磨得很有耐心了。   磨磨蹭蹭终于到了面包房门口。俩小姑娘就嘻嘻哈哈推门进去了。   “马秋吾进来啊。”江满推着门叫他。   “阿姨,我不进去了,我回去写作业了。”   “没那么着急。”江满招手,“进来。”   “阿姨,我一进去,您就让我吃蛋糕。”马秋吾半大少年,挺不好意思地咧嘴笑,“您看我都胖了。”   “不吃蛋糕,真的。”江满笑嘻嘻把少年叫进来,随手递给他一杯东西,“尝尝我们店里新做的双皮奶。”   马秋吾反正也都习惯了,道谢接过双皮奶,人家那俩小姑娘早已经开吃了。   “你们俩在这儿写作业,还是回家去”马秋吾问两个小姑娘。   结果人家俩摇摇头,说今天没有作业。马秋汝又补充说,本来是有一点点作业的,当天学的古诗抄写两遍,她们俩都是班里最先背出来的,可以免作业。   “低年级小屁孩真舒服,动不动就没有作业。”马秋吾嘀咕一句,现在小孩作业相对还少呢,可是他六年级了,作业肯定多一些,“阿姨,那我先回去写作业了。”   “行,这俩我看着,你路上注意点儿。”江满看着马秋吾出了店门,沿着道路两旁的花砖道一溜小跑跑远了。   “给你们当哥可真不容易。”江满隔空点点俩小姑娘,自己进去忙,由着她们自己玩。俩小姑娘便去休憩小坐区找了张桌子,玩畅畅新买的跳棋。   跳棋这东西简单,规则一看就懂,畅畅和马秋汝下跳棋,江满这个偷懒的老板,干脆就跑去坐在旁边,看着俩小姑娘玩。   不时有顾客进来买东西,两个店员在柜台忙碌,一个在门里旁接待,店里井井有条。   门一响,又有客人进来,挺漂亮一个女学生,穿一身小格子连衣裙,有点忧郁气质,怀里抱着书本,进店后便买了一杯酸奶,自己挑了个靠橱窗的小桌子,坐在那儿看书。   两边隔了几张小桌子,江满开始注意到这姑娘,是因为这姑娘眼睛总是往她身上瞄,等到江满看过去,就又赶紧移开了。   “我这里走错了能不能退回来”   “不许耍赖,悔棋就是输了。”   俩小姑娘嬉闹起来,江满看着时间,就笑道“你俩好好玩,文雅可爱的小姑娘都不会大声吵吵的。”   畅畅捂嘴笑,马秋汝则把棋子放回去,安静地继续玩了。   江满嘱咐一句“就在这儿玩啊,别乱跑,我进去做蛋糕了。”   她进去做顾客定做的生日蛋糕,店员小张便悄悄进来告诉她“姐,靠窗那个穿小格子裙子那女的,来过好几回了,光看你,还跟我们问过你,问你是不是老板。”   “看我干嘛”江满把蛋糕胚放在裱花台上,先把白奶油涂在上面,一边漫不经心道,“这要是个帅哥,还让我高兴一下,指不定哪个暗恋我的呢。”她拿起抹刀,把奶油弄均匀,一边笑道,“看就看呗,谁叫我是个大美人呢。”   小张扑哧一笑,对这位老板姐姐真是服了。   江满压根不经意。这不新鲜,毕竟姚志华的许多学生,听说师母在这开了个小公主面包房,好奇跑来认识一下的也挺多,谁叫这年头“知名作家 青年学者”的人设比较受崇拜呢。   八十年代,大约是文学最辉煌最受推崇的年代了,许多青年人都会自称文学爱好者,文学青年是个光荣而时髦的称呼。据说大街上撂一块砖,都能砸到一片自称文学青年的。   颇有几篇有影响的小说作品,加上本身一副好皮相,简单说,姚志华同志在学校里有大票的迷弟迷妹。   所以别说女学生了,跑来见识师母风采的男学生也都有,有认识了的,进店直接就喊师母好,指不定江满一高兴,买面包还送一杯酸奶什么的。   而外边,畅畅和马秋汝正在下棋,抬头一看,小格子裙姑娘坐过来了,微笑中带着几许忧郁,坐在她们旁边,托着腮看她们下棋。   俩小姑娘于是也就不管她,继续玩。   “该你了该你了,快点儿。”   “哎呀你等我想想。”   畅畅放下一颗棋子,旁边的女生开口问道“你们是这家店里的小孩   畅畅慢吞吞的,尤其对陌生人老半天都不会有反应,马秋汝点点头“对呀。”   “刚才那个是你妈妈吗”   马秋汝一抬头“姐姐你认识我们吗”   女生可能是把马秋汝当成畅畅了,抱着书本笑了一下“你就是姚老师的女儿呀,刚才那个是你妈妈吗”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下,可能觉得很好玩,笑嘻嘻的,马秋汝干脆又点点头“对呀。”   “你真可爱。”女生停了停,“我听说姚老师可疼你了,跟我们上课还提到过你呢。”   马秋汝继续点头“对呀。”   女生“你妈妈很漂亮。”   马秋汝看看畅畅,笑嘻嘻“姐姐你也很漂亮。”   女生停了停,看着这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问“那你觉得,我和你妈妈谁更漂亮”   马秋汝停下摆棋子的动作,想了想问畅畅“哎,马秋汝,你说这个姐姐和妈妈谁更漂亮”   畅畅撅嘴看着棋盘,她快要输了,有点心不在焉,小手托着腮帮子说“在我们家,妈妈世界第一漂亮,我世界第二漂亮。”   马秋汝咧着嘴笑得傻乐呵,一高兴手舞足蹈的“对呀对呀,我们家也是。”    第107章 男人的心累   “在我们家, 妈妈世界第一漂亮,我世界第二漂亮。”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那女生则有点尴尬,甚至都不知道她们到底笑什么。   她大约怎么也想不到, 眼前这两个才七八岁, 看着娇憨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居然还会忽悠她。   “轮到你了。”畅畅放好一颗棋。   马秋汝走了一步棋, 然后笑眯眯学着畅畅那样,小手托着腮帮子“哎呀, 马秋汝你这棋下得也太好了,马秋汝你真聪明,世界第一聪明。”   畅畅抬起头,乌溜溜黑的眼睛看着她,咧开嘴哈哈笑,想说马秋汝你也太臭美了,用她妈妈的话说忒自恋了吧。   可一想她现在是“马秋汝”,马秋汝是“畅畅”。   怕输棋, 畅畅没了玩这个换来换去游戏的兴趣,自己走了一步棋,就催马秋汝“该你了。”   两个小姑娘开始专心下棋,当做旁边没人似的。那女生在旁边又坐了坐, 坐不下去了, 自己很快就走了。   结果哪那么寸, 她一拉门, 姚志华正好推门进来。   “姚老师。”女生顿时有点局促忐忑。   “汪巧丽啊。”姚志华答应一声,点点头,便径直走进来,“你来买东西啊,这是你们师母开的店,下次来了提我的名字,叫师母给你们送点儿试吃新品。”   “你怎么来了”江满听到动静从操作间出来,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帽子,手里还拿着涂奶油的刀。   “没课也没事儿,顺腿就来接你们了呗。”姚志华问,“还不回去呀”   “我做生日蛋糕呢。”江满抬起手,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刀。   “哎呀,做什么生日蛋糕,你让人家小张做挺好的。”姚志华走过去,握住她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推她,“去去,换衣服回家,我把那鱼弄好了,回家做饭吃。”   小张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刀“姐,你回去吧,我来。我就按你说的那个裱花。”   “那剩下你做吧,做好的那个先放冰箱里。”江满交代一句,进去脱掉工作服。   “畅畅,回家了。”姚志华喊了一声,“马秋汝,走喽。”   “哦。”俩小姑娘一起答应一声,畅畅也不叫爸爸了,俩嘻嘻哈哈笑闹着收起跳棋,慢慢悠悠往背上背书包。   姚志华走过去,一手一个抓起两人的书包,俩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先出门去了。   姚志华一看,他那个学生居然还站在门边没出去。   姚志华皱了下眉“汪巧丽,你怎么还没走啊考上大学也不能就混日子了,我开的书单都读完了”   女生大概是看老师来了,想跟他说句话,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更加局促忸怩,一边嘴里说就走就走,一边赶紧推开门跑了。   江满随后出来,跟他一起踏出店门。   初秋,稍稍还有点没褪尽的暑热,畅畅和马秋汝在前边拉着手叽叽喳喳说话,边上一对情侣拉着手走过,姚志华便也想两口子拉拉手走。可是手里还俩书包呢。   “马长林两口子整天忙什么忙,这马秋汝也快成我们家的了。”姚志华吐槽一句,干脆往左手一交,一起拎着,右手拉着江满。   “前边那是你学生啊”江满下巴示意了一下跑远的小格子裙。   姚志华说是。   “你那些学生,经常有人跑到店里来参观我。”   “没规矩。”姚志华笑,“师娘应该发发威,好好管教一下他们。”   俩小姑娘慢慢吞吞,典型的龟速前进,两人几步路就追上了,畅畅看看爸妈“爸爸,那个姐姐是你的学生呀”   “对呀,怎么了”   “你是怎么她教的。”畅畅冲他做鬼脸,“我觉得那个姐姐有点没有礼貌,她刚才把马秋汝当成我了,还问马秋汝,她和妈妈比谁更漂亮。”   江满“这也没什么呀,人家看你们是小孩,看你们可爱,逗你们呢。”   嘴里这么说,她脸上那表情却根本不是一回事,一脸兴奋瞅着姚志华,好像听到什么好事儿似的,还哥俩好地用胳膊捅捅他喂喂喂,姚哥,你的爱慕者哎。激动。   姚志华表示心累。   畅畅“她逗别人家小孩干嘛呀,我们又不认识她。”   马秋汝“就是呀。而且我觉的她还有点笨,她把我当成畅畅了,就只夸我可爱。”   女大学生要是听见她让一个七八岁小孩说笨,不知道会不会吐血。   “真是没礼貌。眼神也不好,明明我闺女跟我这么像。”姚志华神色不变,淡定以对,“等我回去批评她,罚她抄生字一百遍。”   江满“姚志华你少来抢功劳,我闺女明明像我。”   然后一对爹妈又因为闺女像谁的问题互怼起来,甚至发展到互相攻击对方的相貌了,都觉得闺女因为随自己才这么漂亮。   回到家,马秋汝回五楼自己家,畅畅就被妈妈叫去练琴。姚志华因为不用坐班,下午没课,他跑去买了一个挺大的花鲢鱼头,鼓动江满炖鱼头豆腐汤。   江满把鱼头煎过了,倒进去热水,用热水才能炖出又香又白牛奶一样的鱼汤。   “再炒个素菜”姚志华问。   “别炒了,这么大的鱼头,这就吃不完了。”江满叫他,“鱼头汤配米饭吃,要不你再拍个黄瓜,爽口。”   姚志华就拿了根黄瓜洗。   江满看看身旁忙碌的男人,三十几岁,当爹的人了,居然还越发招引小姑娘了。像今天这种,家常饭小意思,压根就不必理的了。   琼瑶小说正当流行的年代。   流行有点忧郁的纯情女子,轻蹙眉头,白衣飘飘,为爱而生,然后师生恋据说也是纯纯的流行情愫,当然这种流行基本上也只能是暗恋。   然后像姚志华这种,作家,学者,年轻的大学老师,皮相好有才华,男人最成熟有魅力又不是太老的年纪,就很不幸成为了校园暗恋的绝佳人选。   江满不会去留意,可也听说过,中文系曾经某个女生迷姚志华迷得要死要活,据说迷到什么程度呢,姚大作家只要出现在校园里,那女的五分钟之内准保出现,上课时要抢占第一排眼睛冒着星星看,因此被同学起个外号叫“瞄准”。   然后相思难眠对月伤感,一夜写了n首情诗,结果悄悄送到他面前,被这哥们当成作业,骂做“狗屁不通”。   然后在课堂上宣布,谁往后再交给他这些无病呻吟莫名其妙的作业,直接挂科。   江满当作笑话跟他求证,姚哥死鸭子嘴硬,压根不承认有别的问题,一口咬定就是作业,还振振有词说我就是不待见现在这些朦胧诗,半通不通读着牙酸,你看我就从来没写过诗歌,我写小说的。   姚志华在这一点上真是不敢糊涂。他要真弄出点什么哆来咪,哪怕不小心让谁沾上了,江满同志能玩死他。   不光是江满玩死他,沾上了你就说不清的事,前车之鉴,他一个大学老师,年纪也轻,前程远大,名誉出问题他怕是自己想作死了。   姚哥也是不容易了。   元旦前,陆安平同志突然到访了,得亏肖秀玲电话提前打过招呼,说陆安平去沪城出差了,让他捎点儿吃的给你们。   然后陆安平就扛着一个大行李包,出现在沪大校园里。   起初还找错地方了,问学生教师家属院在哪儿,热心的学生给他领到学校北边另一处教师宿舍楼去了。   没办法,学校大,然后到了地方一问,人家说姚志华家呀,他们家不住这儿,校园东南角那块还有个家属院。   陆安平又吭哧吭哧扛着大包,穿过偌大的校园再跑到东南角。校园大,江满平常送畅畅练琴都骑自行车的,他这么一路走过来。姚志华知道他今天能来,可是这家伙出公差的,要先公干,也不确定几点能过来,也就没去管他。   等到家里饭菜准备差不多了,咋还没到,姚志华就出来张望,往北那条林荫道,陆安平老远指着他喊“赶紧的,可累死我了。”   把包往地上一放,他不走了。   姚志华笑哈哈跑过去接手,一边嘴里调侃他“我说陆书记,您这好歹也是一州知府了,怎么这粗活累活还亲力亲为啊,就没个专车随从、秘书苦力什么的”   “去你的。姚大作家你这嘴还这么贫。”陆安平笑骂,“我就该带个随从苦力来,然后到你们家,让江满拿菜铲子撵我。”   陆安平在瀛县干了几年县委副书记,去年调到江城市的副书记了。   姚志华把包拎起来,哎了一声问“你这都带些什么呀,还真不轻。”   “秀玲让捎来的土特产什么的。”陆安平累得腹诽了一下,自家媳妇还真不心疼人,这么一大包,早知道绕这么大一圈子,他就不该带的。   换姚志华扛包,带着陆安平回到家中,到楼下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进门畅畅正在练琴。   小姑娘看着陆安平其实有点陌生,不过大人都说过了的,就礼貌地叫陆伯伯好。   江满一手菜铲子从厨房出来,问了问肖秀玲和杨杨,叫姚志华先倒茶。   “哎哟畅畅,是你在弹琴呀,还真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公主了。”陆安平看着小姑娘高兴,摸摸头叫她,“好好弹。”   “今天的半小时练完了。”小姑娘笑眯眯。   “练完了呀。”陆安平于是指着姚志华扛上来的大包,“去看看,你大姨都给你带些什么东西,好像全是吃的。”   “畅畅去看看。”姚志华端着茶壶过来。   于是小姑娘跑去打开包开始探宝,还真都是吃的,干果,海产干货,果脯和肉脯,畅畅翻出一包蜜汁猪肉脯,笑眯眯吃了一口,拿去给妈妈尝尝。   “我还真服了秀玲姐了,这么多东西,她怎么没让你扛两箱水果来。”江满打趣道。江城当地盛产各种水果。   陆安平也不拿自己当客,自己坐在沙发上喝水,姚志华就去帮忙端菜,收拾了桌子吃饭。两个男的还喝了点白酒。   江满家里做菜自然都是家乡味,来到沪城口味上也没受多大影响,陆安平边吃边说终于吃一顿饱饭了。一路上不说,来到后招待方吃的菜都是清淡的当地口味,动不动还放那么多糖,他实在吃不惯。   “你这还不习惯,我在这读了四年本科都没习惯,靠着江满做的辣豆酱熬过来的。”姚志华笑,想起来又跑去冰箱,拿家里还剩下点的辣豆酱推荐给他吃。   “你们也去南方好几年了,还不习惯,那边口味都偏甜口清淡吧”江满问。   陆安平说江城那边海产多,咸甜都有,讲究佐料,“再说谁还整天在外面吃饭,秀玲喜欢做菜,我们住那有个挺小的院子,她得空还自己种菜吃。”   从吃聊起,就聊了些近况,逢年过节都联系的两家人,其实83年春节一别就没见过,杨杨都上六年级了。   “别提那熊孩子了。”陆安平道,“长大了都不好玩了,学会顶嘴讲理,心眼也多了。”   这个话题同样让江满和姚志华笑起来。   “儿子大了哄不了了,关键他还就喜欢跟我顶嘴讲理,随便说句话也得向着他妈,好像我怎么就会欺负他妈妈似的。”   江满和畅畅都在,有些事陆安平也不好提,就又聊起了老家的一些事情。   他们一家这几年倒是回去过两次,都是趁着春节,匆匆来匆匆回,不回去肖大婶念叨,回去了肖大婶又心疼他们路上挨累,叫他们今年别回去过年了。   说说笑笑吃过晚饭,天都黑定了,陆安平说得回去了。   一家人送他下楼,送到家属院门口,江满和畅畅就先回来了,怕他地方不熟,姚志华继续把他送回去。   两个大男人就一路聊了起来。陆安平问姚志华,说你们真不生了啊。   “不生了。”姚志华说,“只生一个好,你们不也一个。”   “我们可不是自己不想生。”陆安平道。   他从非洲回来后,其实特别想再生个孩子来着,再生一个,他和肖秀玲不就更不担心再有变故了吗。   可那时肖秀玲对他还有些情绪,独自住在村里,一家人都没能团聚,两人这一耽误,等到他把肖秀玲接过去,户口转了,计划生育也实行了。   陆安平道“我父亲现在最懊悔的,就是当初不支持我们,还由着我姐给我们使绊子。现在我们一直在南方,老爷子也退了,养老了,我姐家两个女儿也大了,小的都上大学了,他跟前就没别的孩子,整天想把我们弄回去。”   “那你们回去”姚志华想了想,陆安平在地方上历练镀金这好几年,回首都,应该能发展得不错。   “不回去。秀玲那人,你看着好性子,其实也够倔的,她不想回去,我在地方上也干出滋味来了,得心应手,回去也不见得就好。我们这样一家三口,习惯了真不想回去。老爷子呢,就整天想孙子,前阵子还提出把杨杨接回首都上学。你说杨杨一个小孩,也没跟老爷子生活过,我们不回去,哪能让他自己回去。”   “老爷子现在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当初那么一折腾,没能早点儿再生个孙女,孙子也跟他不亲。”陆安平平淡道来,实则心里说不清个什么滋味。   “秀玲现在最惦记的事情,就是你们能不能再生一个了。”   “她老惦记这个干吗,你家肖秀玲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生不生本来就无所谓的事,江满身体也有点不好,事情也忙。”姚志华抱怨一句,“你叫她别老叨叨江满。”   “没啊,我说过她了。”陆安平笑,“到江城我给她换了个工作,在一个中专学校当教工,管图书室的,闲不着也忙不着。等杨杨上中学她恐怕就要忙一点了。”   陆安平顿了顿,感慨“就是这儿子是滑雪衫,越来越不贴心了,只跟他妈贴心。我们这一代人啊,老天爷大概就想多磨练我们,耽误多少事。你看杨杨以前跟你就那么亲,几岁大时候跟你接触多呗,我这个父亲,错过了他最重要的成长年龄,这孩子又精,他现在都有点防着我了。”   姚志华咕咕憋笑,笑半天故意揭短,说是不是因为你那烂桃花的事儿。   路灯下陆安平立刻给他个大白眼“别瞎说,没有的事。”   “哎呀别不好意思。”姚志华笑嘻嘻用肩膀碰他一下,成心气人,“咱俩谁跟谁呀,我知道,我懂”   陆安平我可去你的吧   大约是肖秀玲这个性子温和又来自农村的“陆夫人”容易让人轻敌,陆安平这样一个身份,某天某日某个自认为年轻漂亮的女下属瞅到机会,跑去跟他示好,还直接投怀送抱。陆安平当时处理倒也冷静,翻脸走人,然而该死不死,让儿子给撞见了。   小帅哥立刻就生出保护妈妈的万丈气势,万丈豪情,慌得陆安平魂儿差点没跑出来。   “秀玲也真是,怎么什么事都跟你家江满说。”陆安平也是心累。   “我跟你说,”姚志华哥俩好地拍拍他肩膀,“男人活到咱们这个份上,惹不起媳妇,连自家小孩都惹不起了,你就得小心谨慎的,夹着尾巴做人。”    第108章 活祖宗   话一说到这儿, 两个大男人就开始不着调了。   陆安平“你少幸灾乐祸,什么人呐你以为我不知道呢, 就你姚大教授这样的,搁在学校里还不得是唐僧肉, 我周围可没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你自己先把尾巴夹好了吧你。”   姚志华淡定反击“你说错了, 我是讲师不是教授,升教授还早着呢。我一个小老师, 一没权力二没地位,三也没本事的, 遵纪守法,听媳妇话,人家谁理我呀,我又不是您陆书记,我怕什么呀。”   陆安平反正也认清了一个事实,论磨嘴皮子,谁也磨不过这位。两人一路互相挖苦着,一边在夜色下步行出校园。   顾忌他喝了点酒, 姚志华本来想给他打个出租车,可大学周围相对不属于闹市区,又是晚上,这年代出租车很少, 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一辆, 倒是公交车先到了。   “走了, 回吧。”陆安平挥挥手。   “你行不行啊, 要不我把你送回去”   陆安平“你行了吧啊,这是欺负俺乡下人进城呢”   姚志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两人挥手道别。   他自己漫步走回去,推开门一看,畅畅正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怀里抱着一包荔枝干咔吧咔吧地吃,像个贪吃的小松鼠。   江满正在收拾东西,把陆安平捎带来的那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好。荔枝干就是他带来的。   “哎呀,闺女。”姚志华挨着闺女旁边坐下,“今晚我看你吃了好几块红烧肉啊,吃那么多菜,吃的饱饱的。听说这么晚还吃东西,对牙齿和胃不好,关键是会胖,长肥肉。”   畅畅正好卡吧咬开一颗荔枝干,被他一句话,动作定格住,呆萌呆萌地看看他,嘟囔“爸爸最坏了。”   嘴里说着,小姑娘吃下咬开的那颗荔枝干,跑去洗漱了。   姚志华跟着喊“刷牙三分钟,不许耍赖,我给计时。”   据说马秋汝家给她刷牙计时,是因为她刷两下就跑,半分钟都用不了,而他们家闺女刷牙计时,则是提醒这只小蜗牛,别一边刷牙一边玩,拿着牙刷还唱歌。你要是不管她,刷牙洗漱一套活儿下来,她能玩大半个小时。   “哪天逛商场得留意一下,哪儿有卖那种计时沙漏的,给她买一个。”江满从包里拿出最后一包东西,打开看看居然是鱼胶,便啧了一声,好东西。   这东西放在几十年后,是要卖出天价的,尤其稀有的品种动辄能上六位数,像这样相对普通些的野生鱼胶也得上几千块钱一斤,关键是鱼都捉没了。   然而在时下年代却并不怎么贵,大约东南沿海渔民手里买更便宜一些,居然让肖秀玲这么随手一送一包,给他们当大白菜吃。这东西放在沪城,毕竟还不是能随便买来当大白菜吃的。   她把鱼胶分出来一半,收好了,送去厨房柜子里,没事自己炖了吃美美容。还有一半拿个袋子装好,打算送给教畅畅弹钢琴的朱教授。   朱教授的女儿听说要生孩子了,鱼胶很适合孕产妇进补。   “陆安平你送上车了”   “送上车了。”姚志华道,“他今晚没喝多少,放心吧。”   两人盯着小蜗牛洗洗刷刷,洗完脚,蜗牛速度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江满看看时间,跟到门口嘱咐了一声“赶紧睡觉,今晚你可不早了。”   “可是我还得看书呢。”小蜗牛慢悠悠脱掉外套。   上学前是大人给她讲睡前故事,上学后就养成了习惯,睡前要看一会儿书,自己读个睡前故事。   江满于是说道“那就少看几分钟,明天还上学呢,起不来看你迟到了丢脸。”   小蜗牛不急不躁地答应着,江满只好决定,十分钟后直接来关她的灯。不然睡太晚,明早该睡不醒了。   两口子洗漱收拾,江满回房时顺手就把畅畅房间的灯给关了,小姑娘打个哈欠,摸黑把手里的书往枕头边一丢,睡了。姚志华经过的时候又悄悄给她把小夜灯打开。   躺靠在床头,姚志华就给江满提起今晚和陆安平聊的那些,陆家老爷子的懊悔,以及陆安平说杨杨是“滑雪衫”的玩笑。   “人啊,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江满道,“你说杨杨,那孩子多可人疼,他跟姥姥姥爷多亲啊,说他不跟爷爷亲,他长这么大见过爷爷几回呀。”   “所以陆安平其实也考虑过,首都的教育条件肯定更好,可是老爷子提出想让杨杨回首都上学,不用别人拒绝,小孩自己就不乐意了。”   “他们家杨杨,还是个小学霸,学习跟玩似的,脑瓜子特别好使。尤其数学一看就懂,数学老师叫他上课不许先回答问题,不管什么题目,老师问完了他就能把答案直接说出来,别人都没有思考的机会了。”江满嘀咕,“你说我们闺女也聪明伶俐的,怎么就不学霸呢,整天上学漫不经心,学习不好不坏的。”   学霸,这又是什么新词儿,姚志华品味了一下,这个词挺好,贴切。   不过嘴里马上维护自家闺女“我们畅畅小,慢性子。慢性子的人她干什么稳当从容,不着急。再说了,她上学前就有一定的识字量,古诗和英语也会一些,你看看木兰诗她能随随便便从头背到尾,你让他们班哪个小孩背来听听现在低年级学的东西太简单,小孩她很容易都会了,她就没兴趣了呗。”   “你就护着吧。”江满顿了顿,转念又道,“不过反正也无所谓,我闺女当不成学霸还可以当富二代。”   “富二代”姚志华又品了品这个词儿,他听过红二代、军二代,只知道自己是贫农n代,便点头笑道,“嗯,说得有道理,那你好好开店,我好好写书,咱们使劲儿挣钱,让我们畅畅当富二代。”   江满内心嘁,我挣钱才不靠开店呢,轻松躺赢能挣钱我为什么非得操心费力的。   87年元旦,放了一天假。老百姓这时候习惯把元旦叫做“阳历年”,阳历年虽然不比春节,可好歹也是过年,一天假也去不了哪里玩,三口人逛逛商场,正好买买冬天的衣服,回来家包饺子。   元旦过后,一场雨一场寒,一连几天连阴雨。   晚上睡觉,江满先睡了,姚志华爬格子睡得有点晚,爬上床就习惯性地搂过来。   “老实点。”江满迷迷糊糊嘟囔一句,推开他。   某人想做的事,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放弃还怪了呢,于是又贴过来。   “老实点儿,睡觉。”江满推不动他,干脆自己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   “这不正睡觉吗。过来呀,我有个重要事情跟你研究讨论一下。”   “别讨厌。警告你离我远点儿。”江满不耐烦地推开他。   “怎么啦”姚志华用鼻子蹭她的耳垂,回想一下今天没哪儿惹她吧,嫌他睡觉晚了也不会呀。   他一个爬格子的,思路来了兴之所至,熬夜通宵都有可能,江满也早就习惯了。像今天星期六,明天反正一家子都不用早起上班上学,他就容易熬夜。   于是姚志华决定跟她沟通一下,硬搂过来“媳妇儿,知道怎么叫两口子不就是我有些事儿只能求着你,谁叫我只有你一个媳妇,我又不能求别人。你看看我就很称职,你要是主动找我,咱保证随时服务。”   这次江满睁开了眼,看看他,面无表情说了一句“随便你。不过我先跟你说一声,我好像有点问题。”   “怎么了”姚志华这下正经起来。   江满停了停,欲言又止,干脆转身往被窝里钻。姚志华越发担心了,赶紧抓住棉被,又把她挖出来。   “哎呀你真得老实点。”江满顿了顿,“我怀疑,我又怀上了。”   姚志华““   消化了两分钟,赶紧把她挖出被窝“我说姑奶奶,什么叫怀疑啊,咱能不能好好说话。”   “就是怀疑。”江满烦躁道,“这不是一连这几天光下雨吗,天又冷,我又懒得出门,想去医院看看不还没去吗。”   “”姚志华深呼吸,“下雨你就懒得去医院了,你都不跟我吱一声,你你还真是个姑奶奶,活祖宗。”   “我寻思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医生都说我身体很难怀孕,我也就没当回事儿,以为是月经有点乱,这不就一拖好多天,我这几天仔细想想,才越来越觉得不大对劲儿”   江满越说越心虚,看看快要炸毛的某人,赶紧给他顺顺毛“没事没事,还不定怎么回事儿呢,我自己都不确定,没准就是搞错了。就现在这技术,日子太短了医院里也查不出来,跟你说了你也只能干等着,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啊,你看你这一惊一乍的。”   倒是怪他了。   姚志华无语半天,陪小心“行了行了,姑奶奶,怪我,我一惊一炸,那你赶紧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说。”   江满还真翻个身,钻进被子睡了。姚志华看着她老半天,很想感叹一句,你说他这都什么命啊。   两人从去年春节前就讨论生不生的问题,春节后那么打赌一战,结果没怀上,江满又因为有点痛经,心里起意,就去医院查了一下,说宫寒不孕,让吃中药,张嘴就是先吃两个月看看效果   于是干脆就决定不要了。   这之后,姚志华反而得了什么好事似的,自由自在,自由发挥了,他本来就讨厌用套,少了个顾忌,两人基本就没怎么正经避孕。   偶尔觉得敏感期,既然决定了不生,江满又怕万一意外怀上,毕竟“难受孕”不等于“不怀孕”,就提醒他还是避一下。   然而欢愉关头,两人也就是权宜敷衍一下,反正都没怎么当回事,就没以为会再怀上。   结果从去年春节前,到现在元旦都过了,小一年了,她冷不丁跟他说,可能怀上了。   姚志华一夜睡得不踏实,早晨起床一看,又下雨了,阴雨绵绵的,他在阳台站了站,骂了一句娘。   回房间一看,江满睡得香喷喷,就没叫,又悄悄去闺女房间里看看,闺女也睡得香喷喷。   反正星期天不上学,姚志华就悄悄关好两边房间的门,下雨也不能出去锻炼跑步,他自己在客厅里来回转悠。   转了几圈觉得自己也忒稳不住了,忍不住嘲讽自己,你又不是个毛头小子,闺女都这么大了,瞧你这出息   他在沙发上坐下,自言自语地嘀咕“这家里一个大祖宗,一个小祖宗,要是再来一个小小祖宗,我这日子也不知什么样儿。”   他起身去厨房,挑不太需要厨艺的,煮了个小米粥,粥在锅里煮着,又煮鸡蛋,切一碟老家二嫂给寄来的小萝卜干,家里还有咸鸭蛋,看着粥还得煮上一会儿,就削了两个土豆,炒个青椒土豆丝。   一边炒土豆丝,伸头看看窗外,雨还越下越大了。想想下雨还真不好去医院,下雨天,去医院,万一路上滑着碰着呢。   当然,他媳妇说下雨天不去,纯粹是因为不想出门懒。   本来打算喊那娘儿俩起来吃饭,一看这么大雨,起来又能干什么呀,干脆由她们睡吧。   姚志华这么一想,炒好菜就先放着,左右无聊,甚至还有点心神不宁的,干脆进了书房去看会儿书去。   其实江满在他做饭的时候就醒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听听畅畅也没动静,干脆,继续睡。   等到娘儿俩都起床洗漱,都已经上午九点多钟了。   “妈妈,爸爸今早当田螺姑娘啦”畅畅笑嘻嘻捏了一根土豆丝丢进嘴里,评价道,“还行,爸爸炒菜比以前进步了。”   “进步多了,你以后别老打击他,你得鼓励,你夸他他才能勤快点儿。以前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你爸炒菜也就是煮熟能吃,盐都不一定放均匀,现在强多了。”   畅畅“那我以后多夸他。”   江满把土豆丝又加热了一下,姚志华听见动静,从书房出来,三口人收拾了吃饭。   “这么大雨,怎么办”姚志华问,“要不明天再去”   江满“明天不行,得等后天。明天星期一,说好了电话局来给咱们家装电话。”   时下个人家庭装电话还挺麻烦的,得申请,排队,等了好长时间才接到通知,明天给她装,她同时申请了两部,家里和店里都装上。   畅畅问“爸爸,你们要干什么呀。”   “爸妈有事,哪天得出去一下。”姚志华道,还不能确定的事情,还是先别跟小姑娘讲了。   于是一等又过了两天,星期一电话装好,星期二一早,吃过饭送畅畅上学走了,两口子去医院。   一查,还真是。   按日子算算,得有小两个月了。姚志华不知道该怎么数落自家媳妇了,够心大的。   心大不说,一直到最近才有点怀疑,自己怀疑了,还真能憋得住。服了这祖宗了。   “现在怎么办,先干什么”走出医院姚志华问,“是不是得回一趟老家,把准生证先办了”   “不知道用不用我们回去。”江满拉了他一下,“先回家再说,回家先给姚大军打个电话,用我们回去就回去呗,不用我们回去更好,好歹咱俩在当地也还有几分面子的。”   给村里打过去一问,姚大军一听就说,我这就给你们去镇上办去。旁人肯定是要亲自到场的,你们那么远,我先问问,他计生办还能不给咱们这点面子。   搞定了准生证,再给江谷雨和肖秀玲分别打电话说一声,这俩整天最关注的,同时告诉她们家里新装的电话号码。   打给江谷雨,江谷雨乐得高兴了半天;再打给肖秀玲。   “哎呦可太好了。”电话里肖秀玲一听就笑,“可真好,江满我跟你说,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今年暑假我们一家三口去普陀山旅游,我帮你求子了,祈福保佑你们再生一个,专门帮你上了香,还捐了香火。哎,你说这也太灵验了吧”   江满“”   我谢谢你了。   你说这家子都什么毛病啊,自家生不了,帮别人求子来了。    第109章 奶油小鲜肉   放下电话, 没有十分钟,电话铃就又响起来了。   姚志华接起来, 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传来肖四婶的大嗓门“志华, 听说你媳妇怀上啦哎呦可太好了, 这么多年你们也不生,你们不着急我们都替你们急了, 怀上多长时间啦算算日子啥时候生啊”   马上换了肖大婶的声音“志华啊,畅畅妈现在咋样啊, 吐不吐难不难受想吃啥呀想吃啥跟我说,我给弄好了寄去,可不能亏着身子。”   换了二堂婶“志华,你媳妇想吃酸的想吃甜的啥时候怀上的可真好生一个跟畅畅做伴儿,你说畅畅都这么大了,一个孩子太单了,你可不知道我念叨多少回了”   又换了队长婶“志华呀,我跟你说, 你们身边也没个老人长辈,你们自己可注意点儿,怀了身子的人她容易生气,你脾气好, 可别惹着你媳妇。”   也不知道电脑那头到底有多少人, 反正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嘱咐了姚志华半天, 他就一个劲儿欸欸欸,一个劲儿答应着,好容易接完了这通电话。   姚志华挂上电话,这热情也太高了,他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哎呦,怎么这么快就都知道了。”姚志华嘀咕一句。   江满呵呵一声“姚大军呗,我看他改名叫姚大喇叭算了。”   中午畅畅放学回来,看见她爸爸妈妈都在家,已经做了土豆炖牛肉,豆芽粉丝,看见她回来就问她想喝个什么汤。   “今天怎么没炒肉啊。”小肉食动物溜达进厨房,“妈妈,咱家冰箱里还有肉吗,我想吃萝卜肉圆汤,肉丝汤也行。”   江满“牛肉不是肉牛肉最有营养了。”一边说一边就去冰箱里找肉圆。   没办法,相对牛肉,自家闺女好像更喜欢吃猪肉,这么大的孩子可能嫌牛肉有点柴了吧。   畅畅嘻嘻一笑,去洗手了。三口人收拾了吃饭,江满给她夹了个肉圆,示意了一下姚志华。   姚志华会意打开话题“畅畅,你现在还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我不要了。”小姑娘吃着饭摇摇头。   “为什么呀”姚志华顿时有点紧张担忧。   毕竟畅畅都九岁了,本身就是个小人精,这么大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了,你说闺女要是对新来的有抵触情绪,也是个头疼事情。   结果小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为什么呀,不是你说妈妈身体不好,生小孩很辛苦,不想要了吗”   “”姚志华顿了顿,忙说,“那要是现在我们想要一个呢”   小人精不说话,黑眼睛看看他,反而转向江满。   江满“畅畅,那个我们今天去医院了,医生说,可能妈妈真要再生一个小孩了,我们,有点担心你不喜欢他她。”   小姑娘咬着筷子问“为什么不喜欢他她”   “爸爸妈妈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江满停下想了想,“谁知道他生下来会什么样啊,你比如,你想要小妹妹,他可能是个弟弟,或者你想要个弟弟,生下来是妹妹,说不定他还特别淘气,很吵,或者你写作业的时候他还会捣乱。”   “唉,就因为这个”小姑娘叹了口气,有点无奈的样子,“小孩还不都这样吗,会哭会调皮,不讲道理,最可怕的还会随地大小便。”   江满   心里默默跟自己说,小孩还是傻一点可爱,傻一点可爱。这次一定要生个傻点儿的。   “刘子明就整天说他妹妹讨厌。”畅畅说,刘子明是她现在的同桌,“特别爱哭,还会抓人,上次刘子明脸上给她抓了一下,都抓出来红印了,上学一直跟我说气死了、气死了。”   “那你怎么说的”姚志华问。   “我说我帮他抱去扔了吧,刘子明冲我翻白眼。”小姑娘自己憋不住哈哈笑起来,“妈妈,我明白了,你怕我不喜欢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可是你看刘子明,他天天说他妹妹讨厌,气人,可是他也不舍得扔呀,他其实很疼他妹妹的。而且他妹妹有时候也很好玩的。”   小姑娘夹了一筷子菜,想了想“妈妈你生吧,叫他好好听话。”   “那要是不听话呢”江满问,“你都说了小孩都这样,我看你小时候也没多么听话。”   “不听话跟他讲道理呗。再不听话我就揍他。”小姑娘咧着嘴笑得挺得意,反正新来的打不过她。   好吧,人家爷儿俩接受良好。江满埋头默默吃饭。   然后畅畅夹了块牛肉,转转眼睛“妈妈,你们怎么不庆祝一下呀今天中午就炒两个菜呀。”   姚志华“对对对,庆祝一下,庆祝一下。这不是上午去医院才回来,太忙了吗。”一边夹菜一边问,“你想吃什么先说好了,不能出去吃,你得写作业,我这两天还得赶稿,没那么多时间,要出去吃等星期天。”   于是小姑娘歪着脑袋开始点菜“红烧排骨,带鱼,油焖大虾,然后,还有那个京酱肉丝,妈妈,我们做京酱肉丝不要用豆腐皮了吧,用那个薄薄的软饼更好吃,要小葱不要那个很粗的大葱。对了对了,我还想吃那个羊肉串。”   姚志华“饼不用做,我知道哪里有卖那种薄薄的单饼,里边再加两根香菜配着更好吃。”   “嗯,一个比一个会吃。”江满点点头,“行啊。”看看姚志华,“你负责采购再买两个梨,吃羊肉串怕上火,做个梨汤。”   她吃光碗里的饭,喝了点汤,便起身回房间休息。   “爸爸。”小机灵鬼凑过来小声问,“我怎么看,妈妈不是太高兴啊你惹她了”   “你看我敢惹她你妈现在就是个活祖宗。”姚志华停下筷子,“妈妈怀孕会很辛苦,可能是有点没胃口吧。”   想了想决定跟闺女谈一下,又有点发愁怎么跟孩子解释“意外怀孕”这样的问题。   “畅畅,妈妈呢,本来没以为自己会再生小宝宝,结果现在有了。你想想,把你养这么大就很辛苦了,那时候爸爸还在上大学,也没别人能帮她,她整天一个人带着你,现在好不容易你都这么大了,懂事了,她刚轻松一点,结果又要开始再养一个小孩,她可能有点觉得累了。”   “那怎么办”   “所以我们以后多让着她。”   “我明明很听话呀。”小姑娘笑,“那爸爸你以后也好好听话。”   姚志华想说,我明明也很听话呀。   这季节小孩不肯午睡,畅畅吃过饭会弹一会儿琴,朱教授跟她说每天至少练琴半小时。姚志华收拾了碗筷,便回房间去看江满。   江满躺靠在床头,手里翻着一本书,姚志华瞥了一眼,莎士比亚,他媳妇可不会看这个书。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在她上腹部轻轻地揉。   “干嘛呀你”江满白眼,“现在恐怕还没有一粒花生米大呢,你摸什么呀摸”   “我说媳妇大人,”姚志华哭笑不得,“你这地方明明应该是胃吧,我有那么笨都能搞错我是看你中午没吃多少,以为你胃不舒服呢。”   “没有。我没什么感觉。谁跟你说我开始反应了”   “”姚志华憋笑,“我纯粹就是看你中午吃饭少,怕你胃不舒服。没以为你是怀孕反应。”   江满看他好脾气的样子,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嘀咕一句“无聊。”便靠在床头继续翻书。   “江满。”姚志华伸手拿走她手里的书,正色道,“咱俩正经说说话啊,我们本来没打算再要,也没以为会怀孕,现在怀上了,你要真的那么不愿意生”他顿了顿,一咬牙,“那那我们就再好好商量商量。”   江满这还商量个屁呀。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而对于姚志华来说,不生,无所谓,决定不生,那就不生了呗,可是既然怀上了,小东西已经存在了,他这还满心里惊喜激动呢,她要是这会儿说不想要让他死了算了。   “媳妇儿,我觉得,”他停下来想了一下,“我觉得,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命里该到我们这会儿再来个孩子,总不能不要他,我反正很高兴。”   “你胡说些什么呀你。”江满打断他,“谁说不要了我跟你说不想要了”   她坐起来,认真道“我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虽然没准备,可是已经怀上了,我肯定不能不要他,我其实也很高兴,可就是”   她顿了顿,停了会儿,有点别扭地说道“我不是不能接受这个孩子,虽然意外,可怀都怀了我为什么不能接受啊,养个孩子是不容易,可是别说我们现在的条件,以前畅畅小时候,家里那么辛苦艰难,我们不也熬过来了,你现在想想,我们要是没有畅畅,这日子得多没意思。”   姚志华想说,要是没有畅畅,哪来的日子,你早就跑了。   不过他聪明的可不敢说出来。   “我是有点不能接受,所有人都这么等着盼着我再生个孩子,都惦记着我这肚子,好像生孩子就是我理所当然的任务,指不定大部分人还都盼着是个男孩,你说生孩子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就是那种感觉,很别扭的你知道吗   “农村就这样呗,这肯定是我们自己的事,有点太受关注了,过了这一阵就行了。”姚志华安慰她,想了想故意生气说,“都怪这个肖秀玲,你说她闲的没事给别人求什么子啊,什么人呐,看把我媳妇委屈的,我骂她去。”   他说着,还真站起来就走,江满起初没理他,打量着他无非是说来逗她,横竖他也不可能真干出这么不着调的事。结果这家伙走到客厅,还真开始打电话了“杨杨啊,我是你叔,叫你妈接电话”   个不着调的二百五,他还来真的啊,江满爬起来就往客厅跑。   跑到跟前只听见姚志华说道“哎,肖秀玲对对对,江满一切都好对对对你放心放心,放心我保证,保证哎你上回那鱼胶好不好弄到,我看江满还挺喜欢吃的,不是说孕产妇滋补吗,哎对你再给我弄点儿,我给你寄钱过去不要钱啊,不要钱可太好了,那就多给我来点儿,我不嫌多”   江满“”   什么人呀这是   她没好气地回房间继续歪着,休息了一会儿,看看时间畅畅也该上学了,起身打算出门。   “你干嘛去呀”   “我去店里啊。”江满理所当然道,“我正好跟畅畅一起走。”   “我送你们过去”   江满“你送我们干吗我们天天这样走。”   畅畅一边换鞋,一边慢条斯理看着姚志华“爸爸你就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妈妈的。”   江满正常上班,该干嘛干嘛。   几天后,姚志华下了课,就跑去店里接,发现店里多了个员工,白净腼腆的一个小伙子,长得清秀俊气。   之所以确定是员工,是因为那小伙子穿着店里的白色工作服,戴着帽子。   他想,江满同志怎么还招个男店员。   那小伙子不认识他,看见他便微笑问道“先生,请问您要点儿什么”   姚志华笑“我要你们老板娘。”   小伙子一愣,微笑尴尬地僵在脸上,好在一旁的店员小李扑哧一笑,赶紧推了那小伙子一下“这是姐夫,江姐姐的老公。”   俊小伙子脸红了一下,腼腆地笑着说抱歉。姚志华看着他,心说一个大小伙子长成这样,浑身奶油味,什么娘娘腔啊。   “你姐呢”他问旁边小李。   “姐去接畅畅了,说学校里好像要交什么钱,她去接畅畅,顺便就给交了。”   “其他人呢”   “小张和小何去给客人送定做的蛋糕了。定做的那种多层蛋糕,顾客不好拿,我们得帮着送去。”   “嗯,好的那你们忙。”   他自己去找了张桌子坐下,刚坐没几分钟,进来几个女学生,看见他便略带惊喜地过来打招呼。   这几个学生是中文系的,不过不是他的学生,他没带过。然而几个学生认识他,既然碰上了,便都围坐过来,叽叽喳喳跟他讨论他新发表的小说。   “姚老师,您这次在秋收上发表的小说,我们都看了,这个作品的手法”   “姚老师,我发现您喜欢化用古诗词做小说的题目哎,像这次的落絮无声,是不是化用了南宋吴文英的”   于是江满带着畅畅和马秋汝回来时,便看到姚志华身边围着好几个女学生吧啦吧啦,一个个都满脸的热情崇拜,让她想起了追星脑残粉这个词儿   姚志华一看见媳妇和闺女回来,赶紧说道“同学们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来接我爱人,也该回家了。”   几个女生才起身离座,到商品区挑了些小圆面包,结账后离开。   “小张和小何还没回来”江满问了一句,便交代那个新来的小伙子,“小周,你明天再帮我贴个招工广告,再招个你这样的。”   旁边小伙子点点头“知道了,姐。”   回家路上,畅畅和马秋汝龟速在前边走,两口子也就龟速在后边跟着。姚志华出店门没走几步就忍不住了,问道“媳妇儿,你怎么还招了个男店员啊”   “怎么了”   “服务员不都适合小姑娘做吗,还有这个小青年,不是我说啊,说话长相跟个女孩子似的,娘娘腔,江满同志你这审美是不是有问题。”   “你误会了。”江满笑得有点得意,“人家小周不是服务员,是我新招的学徒工,当面包师的,我徒弟。”   看看他,继续笑“我这审美怎么啦,我眼光多好啊,明天还打算再招一个呢,你说做面包师,就是要这样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白白净净,温柔斯文的。你能想象,弄个三大五粗、黑不溜秋的糙汉子在店里做面包”   姚志华   忍不住争辩“女孩子不也可以做面包师吗,女孩子细心干净,你看你就是。”   江满“我就想收两个男徒弟,就要这样清秀好看的,搁在店里也赏心悦目,怎么啦   不然店里人手越来越不够用的,本来江满就有这打算,以前面包西点都是她自己做,店里小张技术也还不错,现在人手不够,她再一怀孕,便干脆招两个专门的面包师,三个小姑娘就只做服务的店员,然后让小张当店长。   这样她就算怀孕生孩子,店里放手不管都没事。   可这年代面包西点的店本身少一些,面包师就不好找,工资也高,学徒工倒是一抓一大把。所以干脆,她反正才刚刚怀孕,还有时间教,自己招两个徒弟得了。   姚志华默默老半天“那好吧。”   “哎,我说姚老师你这什么态度啊”江满斜眼看他,“就准你有一大堆女学生崇拜者,就不准我收两个男徒弟那我还偏就收了呢,我明天再招一个,我专挑长得俊俏好看的。”    第110章 桃色事件   就在姚志华一个奶油小白脸还没气完的时候, 江满还真又招了一个,更加奶油小白脸, 纯字面意义,那张俊脸又细又白, 简直都能跟畅畅比了。   “媳妇儿, 你新招的这个小陈没问题吧,我看他那脸, 完全是一种不健康的白。”姚志华不动声色下绊子。   “我这做面包的店,饮食行业, 员工都经过体检有健康证的。”江满道,“人家小陈之前是在馒头店打工的,做花卷馒头,整天水蒸汽熏的,你看他那手比我手都细白。”niota   “在馒头店做好好的怎么不做了,人品没问题吧”姚志华继续挑毛病。   江满“应该没问题,我看小伙子挺勤快的,嘴也甜, 跟在我后边姐长姐短,干活有眼色,学徒也用心。”   姚志华心里更堵了。   “他以前在亲戚的馒头店打工帮忙,那也学不到什么技术, 是个人都能干, 不是长久之计, 跟给我当面包师能一样吗。”   江满转头问他“姚老师, 我怎么觉着,你老看我两个徒弟不顺眼啊”   “没有啊,挺好。”姚志华脸色一丝丝都没变,“真的,我关心着呢,毕竟你徒弟,那我就是他们师公,作为师公我不得关心一下吗。”   江满怀相挺好,头三个月过去了也没多大反应,之后吃嘛嘛香,自己想想都觉得挺幸福的,畅畅就省心,这一个现在看来也算省心,整个孕期都没怎么折腾她。   所谓酸儿辣女,她吃饭也没什么偏好,条件好了,自己也很注意营养均衡,水果蔬菜肉类,想吃什么糕点自家店里都有,没有她自己也能捣鼓出来。大过年想吃个蛋黄月饼,简单,现成的家伙什,现成的徒弟,做就是了。   这让整天打听她爱吃什么的肖秀玲还有点失落,因为她没法猜男猜女了。   家里有一大一小两只馋猫,现在再加上她,三个了,三口人整天琢磨着吃。以至于楼下徐红遇见她买菜,跟她开玩笑,说估计你们家姚老师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你们家伙食费吧。   江满没好意思承认。其实自家做饭,就算吃好点也用不了多少钱,可一家三口隔三岔五还会出去搓一顿。以前还行,够生活费,从她怀孕以后,真不够了。   然后听说,春天烂漫的樱花树下,姚老师也不知说了什么,把人家女生给说哭了,叫什么汪巧丽的。   江满想起那个忧郁漂亮的小格子裙姑娘,觉得这姑娘还真不错,挺长情的。   江满真是觉得很奇怪,就姚志华这么个货色,到底哪里招人爱了。在外面挺能装,端着,谦谦君子,废话不多,真该让大家都知道知道,这位在家里是怎么个又贱又贫的真面目。   汪巧丽这姑娘,大约是心有千千结,结果遭遇这么一货色,兴许若干年后回忆起曾经的暗恋情愫,自己都会觉得好笑吧。   对于江满这一任“姚师母”,尤其在他们刚搬进来时,大概很多人怀疑她的任期能有多久。试想,一个大学老师,知名作家学者,一个农村乡下的糟糠妻,据小道消息小学都没毕业,也真是够糟糠的了。   难道他们才华横溢的姚老师,就不该有一个可堪匹配的灵魂伴侣吗,在这个社会思潮剧烈冲击,第三者可以大喊真爱无罪的年代,姚师母啊,你早就该下岗了。   其实姚师母真想下岗来着,下不去。随着天气热了,她月份也大了,每天照常牵着小蜗牛去散步,旁边跟着老蜗牛,一家人步调一致,都一个味儿,慢慢悠悠的。   姚老师没爬墙,然而偏偏紧接着,就有人爬墙闹出动静了。   临近暑假,马秋汝一早上学,眼睛红红地跟江满说,她爸她妈要离婚了。   江满一听,冷不丁一下子,也没听见两口子闹架啊,忙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妈妈说我爸给我找后妈了,他们要离婚分开了,问我跟谁。”   江满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既然这样,应该就不是简单的两口子拌嘴了。至于离婚真的假的,那就更不知道了。   她想了想,只好安慰了小姑娘几句,说大人吵吵架,跟小朋友一样也会吵架也会和好,没什么的。   在江满看来,这年代许多人的婚姻不都是修修补补,尤其马家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马长林就算真有个外遇,两人也未必就会离婚。   “阿姨好。”马秋吾从后边赶上来,江满一看,半大少年也有点蔫巴,倒是没有像马秋汝那样刚哭过,两口子怕是一早晨又闹了。   江满就跟三个小孩一起,从家属院出来,穿过一条林荫道,往校园东大门去,然后马长林骑着自行车从后边追上来了。   “马秋吾。”马长林叫着儿子的名字,对江满点点头,解释道,“这俩孩子今早起的晚了,没吃饭。”然后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马秋吾,“走路给你和妹妹买点儿东西吃,吃完了好好上学。”   “不要你管”马秋汝哼了一声,便背着书包,撒腿就往前跑了。   马秋吾一看,没去接钱,担心妹妹,也赶紧跟着追过去了。   “真是不好意思啊。”马长林尴尬地拿着钱,笑笑跟江满说,“你看这孩子惯的,能不能拜托你,走路给他们买点儿吃的,买点热乎的包子什么的,这一上午不吃早饭怎么行。”   “您这个爸当的还挺称职。”江满嘲了一句,心说你一下子拿十块钱给孩子买早餐,是不是有点太急了。虽然这年代物价也涨,可街上大包子一毛钱一个,普通人几毛钱吃个早餐就够了。   问题是马长林倒好像不觉得嘲讽似的,大约还觉着自己为了关心孩子吧。   江满道“行我知道了,不用给钱了,我走店里给他们弄点儿吃的。”   她说完也没等马长林回应,就径直走了。   马秋汝跑了,她跟马长林这么说了两句话,自家小蜗牛依旧保持着蜗牛的行进速度,努力向前走着呢。江满赶上去,领着畅畅紧走几步,在校园东大门外看到了等着的马秋汝兄妹俩。   江满经过店里,两个徒弟都挺肯干,一早晨刚出来第一炉牛角包。她拿纸袋一人给装了两个牛角包,温了一杯牛奶,给马家俩孩子边吃边走,不然时间要迟到了。   畅畅看着马秋汝有点担心。大人总觉得小孩小,其实小孩懂很多的,她当然知道离婚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她对爸爸妈妈吵架闹离婚,实在没有经验。   小姑娘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朋友,只好一路陪着她,看着马秋汝一边走路,一边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咬面包,好像那块面包得罪她了似的。   “马秋汝,你别生气了。”畅畅把帮她端着的温牛奶递给她,安慰道,“大人总是会吵架,可能你爸爸妈妈过几天就和好了。”   “你以为跟你们家一样呢。”马秋汝顿了下,“也不对,你爸妈也不怎么吵架,但是你爸妈天天说说笑笑的。我爸妈,他们平时也不怎么吵架,生气了就互相很长时间不说话。”   马秋汝用力咬了一口面包“我爸要是真敢给我找后妈,我就永远不理他了。”   中午放学,江满像往常那样提前从店里回来,走到楼下,遇到徐红下来丢垃圾,挺担心地问她马家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江满说,“我刚从店里回来,更不知道啊。”   “我以为你知道呢。”徐红道,“杨娟上午拖着一大包行李走了,眼睛都哭红了,我以为两口子吵架呢,就拦住劝了劝,结果她说两人已经决定离婚了。”   徐红停了停,看看江满惊讶的脸色不像装的,叹气道“我以为你们两家处得好,你能知道些呢。你说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咱们能劝就都劝劝,离了婚孩子不是遭罪吗。”   “哎,我还真不太知道。”江满摇头,“他们两口子忙,我们两家孩子是整天在一起玩,小孩小,我也没听小兄妹俩说。”   “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你说杨娟搬出去,马长林也不拦一下。”   “是呢,能劝就劝劝呗。”   两人聊了几句,徐红继续去扔垃圾,江满抱着肚子上楼回家。   她先把米饭蒸上,开始洗菜,姚志华回来了,一进门就往厨房跑。   “放下放下,放下我弄,你去那边给我老老实实坐着。”姚志华担心地看看她,挺着个大肚子,整天跟没事人似的。   姚志华闪开让她出去,看着她坐在沙发上,才去接手洗菜,一边忍不住唠叨“我说,你也得注意点儿,你看看人家后边刘老师他们家儿媳妇,散个步都得他对象扶着。”   “我自己觉得挺好的呀,又没哪儿不舒服的,医生还说别老是懒着,生的时候才能更顺利。”   她坐了下来,觉得热,干脆又起身打开风扇“就是这天一热,一口气爬到三楼都有点喘了。”   “你就不能悠着点儿。”姚志华埋怨一句,“你是不是别去店里了,就在家休息吧。店里现在人手也够,你那两个徒弟也能干活了,都交给他们干,不然要他们吃闲饭呀。店里就让小张管着。”   姚志华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端给她一盘洗好的水蜜桃,又回去了,咚咚咚在厨房里切菜。   “还得日子能生呢,我不出去,整天在家里关着多难受。”江满嘱咐道,“你把那菜都洗好切好了的,等会我炒。畅畅说你炒的糖醋里脊太难吃了,一点也不嫩,硬邦邦的。”   姚志华心有点堵,明明很努力了,闺女还嫌他炒菜不好吃。   人看来是真的没法完美,他自己觉得干什么都挺聪明的,就是这厨艺一直上不去。   江满削了个水蜜桃,吃着走到厨房门口“马秋汝说她爸妈闹离婚,刚才听说杨娟带着行李搬出去了。”   “有这事”姚志华惊诧了一下。   江满跟他简单讲了一下,就悄悄问“你说马长林还真能干出这事儿你们都在中文系,听没听到什么呀”   结果姚志华也不太清楚,说反正马长林这个人,有些才华,又有些恃才傲物,自视甚高,说白了总有几分文人的狂妄不羁,他要真有个什么可也难说。   “我听别人八卦过,他们两夫妻,是十年大运动结的婚,一个大学老师,一个中学文化的普通工人,别人介绍的,感情不感情的,那个年代你也知道。大运动结束后,不是有一阵子离婚潮吗,两人差点就离了,后来也不知怎么又没离。”   其实没离成的原因姚志华知道,听说过,他没说出来,这俩没离婚的原因跟他们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相同,马秋汝跟畅畅一般大,当时杨娟怀二胎了。   七零末的一次离婚潮,主要原因,一个是规定回城知青只能自己回去,在当地结了婚的要么离婚,要么就留在当地,像肖秀玲和陆安平,也被这个浪潮冲了一下。   其次就是那十年之间,像这种权宜婚姻。或者大运动结束了,本来唯阶级唯成分的婚姻结合,有多少不得已,运动一结束,夫妻的生活和地位状态随之发生了根本变化,天翻地覆,离婚也就相应多了。   “他是不是真有外遇了。”江满琢磨了一下,“要是真的,我看八成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像你们这种生活状态,跟外界接触少,马长林平常接触最多的无非都是学生。你就没听到过,要有就肯定得有风声传出来。”   “不好说。”姚志华道,“你看我整天忙着上课,忙着搞学术、爬格子,还真没怎么留意。”   江满“姚老师,我觉得你这人挺八卦了呀,你们学校里,很多事情你都门儿清。”   “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吧。”姚志华脸都没变一下,“我整天八卦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姚志华嘱咐了一句“我看这二位,平常不吵不闹,他们好像也不太交流,一下子弄成这样,这种恐怕劝也没用,你大着个肚子就别掺和了。你看看楼下周明伟和徐红,三天两头吵架,吵完了就和好,人家吵架也比他们没交流的强,这种反而不会轻易离婚。”   “吵架是交流,不吵不闹更容易离婚”江满看看他,“那咱俩呢”   “瞎说什么,咱俩能一样吗。”姚志华白了她一眼,“咱们俩不怎么吵,是建立在我对你百分之百服从的基础上。”   江满顿了顿,提醒自己别跟着家伙耍嘴皮子,他就是个卖嘴的。   于是笑眯眯道“绝对服从的姚老师,从今天起,衣服你洗,碗你刷,饭你做,卫生你打扫,闺女你伺候,记住了没”   “记住了。”姚志华笑,“有什么呀,本来我也没少干好不好,我现在看你那么大肚子干活,看着就不得劲,别扭。”   “还没说完。”江满笑得十分愉快,“从今天起你睡书房,省得影响我休息,孕妇需要吃好睡好。”   “哎,别啊,”姚志华顿时有点懊悔,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自己跳进去了,赶紧拉住她,“我什么时候敢打扰你睡觉了,冤枉人了啊。”   “你自己说百分之百服从。”   “我说百分之百服从,先得建立在公理和正义的基础上吧。”姚志华手指点点她,“你自己想好了,让我服从也行,我就去睡书房,畅畅要是问为什么赶爸爸去睡书房,那你负责跟她解释。”   “我现在,怎么就越来越讨厌你们爷儿俩了。”江满默默吐槽一句。   因为江满的猜测,姚志华还真的跑去八卦了一下,一打听,回来就说,还真有这么个风声。   “他学生,大四的。具体怎么个情况不知道,那女的现在正好毕业了,要是人家说的不假,两人在一块可能挺长时间了,恐怕得有一两年了。”   江满默默来了句国骂。    第111章 民国渣男   临近暑假, 畅畅马秋汝他们正在复习迎接期末考试,而大四的学生比小学早了一些, 刚办完毕业手续。像姚志华,他带的不是大四, 很快也要放暑假了。   马家的事情卡在这个时候, 恐怕说巧了也没人信。   要是马长林先摊牌的,可见这马长林是有多急不可耐。要是他那个女学生先跳出来的, 跟马长林偷偷摸摸这么长时间,刚一办完毕业手续, 就向原配发起了总攻,这女的可也不容小视了。   “杨娟怎么就不去学校里闹他,叫他身败名裂。”江满心里气不过。   “没那么容易,还得有证据吧这两人都不是傻的,光有风声议论谁抓住过了师生恋这玩意儿,你说人家老师学生整天接触,人家说正常学习指导,师生交流, 他很容易隐蔽。要不然也不能这一两年还没爆出来,也就是有人背地里议论个蛛丝马迹。再说杨娟那个性格,她要跟你似的,马长林倒是得敢呢。”   江满听了眼睛慢慢转过来, 面带微笑, 慢慢悠悠道“所以, 姚老师不是不想, 是不敢。”   “你少拿这话来挤兑我。”姚志华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脑子又没进驴尿。”   老家骂人蠢,骂人“脑子给驴踢了”“脑子进驴尿了”,江满听着他那悻悻的口气不禁莞尔。   “可是我怎么听着,姚老师挺有经验的呀,深谙此道。”江满笑嘻嘻眨眨眼。   姚志华系着个围裙,一手菜铲子,拿盘子的空当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净胡说八道。我这姚老师都快成家庭妇男了,你可放心吧,人家没人理我。”   想想这么说好像又不太对,孕妇可得小心应付着,便一边装菜,一边笑嘻嘻道“关键是我媳妇这么温柔漂亮贤惠能干,我肯定情比金坚、忠贞不渝、忠心耿耿、忠心不二。”   江满没忍住扑哧一笑,问他“姚老师你节操呢”   “节操是什么”   “没有那个谁,”江满想了想,“哎,说真的,你说你前阵子,怎么把人家小姑娘给骂哭了,听说哭得稀里哗啦的,就一纯情小丫头,也别忒狠了。”   “谁骂她了”姚志华也没否认,一手小心拉着江满把她拉到一边,端着盘子出去放在餐桌上,一边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我是真没骂她。我这样的好脾气。她小孩子不懂事,我就跟她讲讲道理。等她以后,就知道我这个老师对她有多好了。”   江满立刻脑补了一个樱花树下表白被拒的凄美画面,结合姚某人说的,合理推测,比如我只要爱您想和您在一起不会拆散您的家庭   其实江满对这样的小姑娘真没什么恶感,当然也没好感,年纪太小,脑子兴许也让琼小说教坏了罢了。   而至于马长林的那只,就太恶心了。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难说,你说像这样纯纯爱慕的小姑娘,要是也跟她老师来个偷偷摸摸一两年的地下恋,她难道不想上位   两口子耍了半天嘴皮子,慢条斯理的敲门声响起,畅畅回来了。   姚志华炒菜,江满便抱着肚子去打开门,小姑娘站在门口,小脸有点郁闷。   “怎么了,畅畅老师批评了”江满寻思,期末复习作业多,别是这小蜗牛太磨叽,没写完吧。   “妈妈你坏,王老师从来不舍得批评我。”小姑娘撅着嘴进来,在江满示意下先去卫生间洗手。   “马秋吾、马秋汝他俩呢”   “给杨阿姨接走了,杨阿姨接他们在外面吃了。”   江满一听明白了,这么一闹,杨娟上午肯定是没上班请假了,行李搬走,回头来接了一双儿女吃午饭,可能趁机也有话对孩子说。   “畅畅,那你自己走回来的”姚志华拿碗出来,畅畅洗完了手,就去帮爸爸摆碗筷。   “不是自己走回来的,杨阿姨让马秋吾把我送到东大门门口。”小姑娘说,“爸爸,我现在都多大了,我自己走也没事,放学路上那么多人。”   一家三口正在吃饭,敲门声又响起来了,姚志华打开门一看,是马长林。   “志华,你家畅畅回来了吗”马长林伸头看见畅畅,忙问,“畅畅,马秋吾和马秋汝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畅畅咬着筷子,说让杨阿姨接去吃饭了。   “他们说,要去哪个店里吃饺子。”小姑娘耷拉着眼皮,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对好朋友这个糟心的爸爸也有意见了。   马长林嘀咕一句“你说这俩孩子,也不说一声,我一大中午跑去买饭。”然后告辞走了。   姚志华叫她大着个肚子别掺和,江满其实也没打算跑去掺和,个人私事,杨娟走的那么利索,显然是很清楚这个事情了。行李都搬走了,不会是没考虑。   换了是她,她肯定也转身就走,更何况这两口子长期冷冷淡淡的。或者说,现在看来很可能是马长林单方面冷落杨娟。天长日久,杨娟就是块热碳也冷了。   严格来说他们跟马家的关系,也就是邻居和同事,接触虽然比旁人多,并没有什么深交。   像姚志华和陆安平,几年不见,见了面还丝毫不外气,照样互相讽刺挖苦,磨牙打屁。而跟马家楼上楼下住着,见面打招呼,说说笑笑都挺客气的。   要说两家比旁人要处得近一些,不是因为大人多么交好,反倒是因为孩子的缘故了。   两家人以前就认识,又因为马家两个孩子经常在江满店里,尤其马秋汝,杨娟为了表示谢意,有时就会从郊县的娘家带一些海产鱼虾之类的送给他们。看在外人眼里,就觉得两家关系特别好了。   然后这件事持续发酵,家属院一阵子议论关注,杨娟搬走后,马长林也没去接,两人似乎是没费什么周折,有志一同,就双方同意离婚了。   都同意离婚,却又拖了一个多月也没办手续。这年代房子都是公房,收入也都不高,生活费养娃养老费之后就没多少结余,除了家庭有点存款,也就没有其他财产了,别的都没什么好争的。   争孩子。   马长林坚持两个孩子都跟他,理由是他工资高条件好,生活环境也好,大学老师,能更好的抚养教育两个孩子。杨娟一个普通女工,文化又低,离了婚自己生活都顾不过来,怎么照顾孩子呀,她自己负担重不说,只能毁了两个孩子的学业前途。   而杨娟坚持要一个孩子,马秋吾大了,男孩子相对更放心些,所以她要马秋汝。   两人争来争去,就都变着法子对两个孩子好,一下子都特别关心孩子了。早晨江满家一家三口刚下楼,就看见马长林推着自行车,非要送兄妹俩去上学。   一辆自行车也带不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推着车送到街上,给两个孩子买了早餐,一边吃着一边送到学校,他再骑自行车回来。   杨娟没在,马长林也不太会做饭,居然也开始张罗家里吃喝了,原本不沾俗务的文人才子,姚志华几次买菜遇到他。   不会炒菜做饭,他就买现成的,早晨买包子油条,中午买熟食卤味,也是服了他了。   马长林反正工资不低,他大约是这样向两个孩子证明,瞧瞧,没有你妈,爸爸也能带着你们过得很好。   然后杨娟也瞅空就从厂里往学校跑,逮着机会就跟马秋汝说她爸如何如何无情,后妈会如何如何不好,后妈多么心狠,女孩得有亲妈疼。   搞得小兄妹俩整天烦躁不安的。马秋汝放了学,就呆在江满店里不肯回家。江满其实真有点担心,你说正好赶在孩子期末考试。   两个小孩占着一张桌子写作业,写了会儿,马秋汝停下来问“畅畅,你说我应该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呀”   畅畅想了想,老实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想跟谁呀”   马秋汝“我要是跟我妈妈,她现在住厂里宿舍,离我们学校很远,坐公交车还得再转一遍车,她要上班,怎么接送我上学呀。”   畅畅“你能不能叫他们别离婚了呀,大人又不是小孩,小孩吵架了还能和好呢。”   马秋汝“他们才不是吵架,妈妈说我爸找小老婆了。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娘一样。”   马秋汝“畅畅,要是你,你跟谁呀”   畅畅“我爸我妈不离婚。”   “我是说如果。”马秋汝认真强调,“如果,如果你是我,你怎么选”   “嗯”畅畅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江满从后边走过来,便听见小姑娘说道,“那我选爸爸。”   江满哦   畅畅习惯性的说话慢悠悠软绵绵,江满顿时把耳朵都竖起来了。   畅畅“我爸要是敢给我找后妈,我就跟着他,非把他气死不可,谁叫他欺负我妈,看我能让他好过。”   马秋汝“有点道理呀,最好把他们一起气死,帮妈妈报仇。我要是跟着我妈妈,我妈就会很辛苦,我爸正好跟小后妈过舒服日子。”   江满抱着肚子,轻手轻脚倒退着回到柜台跟前,老半天有点没回过神来。   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回回神,决定回家看看电视里最近又放什么狗血港台剧了,你说这俩小小年纪的孩子,都是搁哪儿学来的。   俩十岁的小屁孩,想着气死后妈,怎么就没想过被后妈打死呢。   晚上她跟姚志华说起白天的事,把畅畅原话复述了一遍,姚志华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还真是亲亲的亲闺女啊。   “看来马秋汝要跟着马长林了。两个小孩叫人心疼。”江满摇摇头,无限感叹,马长林要是知道他女儿是这么选择跟他的,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就是好的了,双方都争孩子,那还有双方都不要,踢皮球的呢。”姚志华道。   江满说“不过我也不太看好马秋汝跟着杨娟,就像小孩自己说的,杨娟娘家在郊县海岛,她在这儿也没别的亲戚朋友能投靠,跟马长林摊牌搬出去后,就暂时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离那么远,好像有十几公里远,说白了她现在根本没条件带个孩子。你说她在集体宿舍带着马秋汝住,怎么行啊。”   “跟着马长林,生活上要稳定一些。杨娟其实应该能想明白的。”姚志华道。   “马长林保证能顾好孩子杨娟不带着马秋汝,怕马秋汝遭罪,可她硬要带着,娘儿俩一起遭罪。”   “你这么想。”姚志华道,“跟着马长林,怎么说也是他自己的小孩,他总还是疼的,两人那种夫妻关系状态,要不是为了孩子可能早就离了,马秋汝能说出气死她爸这样的话,肯定也是觉得她爸爸还在乎她。就是最坏的地步,起码处在沪大家属院这样的环境中,马长林为了自己的名声影响,也不敢让孩子受亏待。”   江满嘁了一声满是不屑“他为了名声影响,他都能出轨自己的学生了,他还有名声影响”   “不一样,表面上他是正经离了婚,先离了婚的,那女的也已经毕业了,马长林在她毕业的事情上出了不少力,给那女的分配在了沪城。以后两人再结婚,就算要受些议论,又能怎么样,不伤筋不动骨的,还可以说因为跟杨娟没感情,为了所谓的真爱。可孩子的事不一样,他要是让两个小孩受虐待,大家就该骂他没人性了。”   杨娟一走了之,都没闹一闹,大约也是看清了这些。这个年代,人家暗渡陈仓到这会儿跟她摊牌,闹了也伤不了马长林的筋骨,怕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她闹,更多的,可能也是夫妻长期冷淡,心里也凉透了吧。   “这马长林,你说他推崇五四文学是吧。”江满嗤笑一声,“五四文学他研究的怎么样没看出来,我看他民国渣男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姚志华“你想错了。马长林可能一点都不觉得他哪儿渣,就连学校里个别老师学生都帮他说话,觉得他跟杨娟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没有感情,为了孩子和杨娟保持了这十几年的婚姻,现在离婚还坚持争到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有人同情他,还有人觉得他有情有义呢。”   “妈的。”江满骂了一句,“这种狗屁论调一听就是男的,一丘之貉,你问问哪个女的会这么说。”   姚志华“江满同志,咱能不能讲点儿语言文明,你自己还说要注意胎教呢。”   江满“我这是在教他是非黑白。”   “他说没感情,历史年代造成的权宜夫妻,没有共同语言,这都没问题,离婚也能理解,没人说他错,他正大光明离了婚,想找谁找谁,可他这么暗渡陈仓出轨搞自己的学生,把老婆蒙在鼓里,这叫人干的事儿   姚志华赶紧撇清“对呀,我可没这么说。”   “就像你,当初你要是离婚我真能理解,可是你正大光明地提出来离”   “媳妇儿,”姚志华赶紧打断她,“这说别人的事,说别人的事呢,跟咱们没关系,咱不说他这破事了行吗,哎,咱们晚上吃什么”   结果转移注意力不成,她一转脸,脸色一变“哎,姚志华,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当初你死赖着不跟我离婚,到底是没看上你那女同学,还是为了跟我争孩子,你还觉得你有情有义对吧人家外面可不少人觉得咱俩不合适呢,你要不要跟他马长林学学”   姚志华“”   “冤枉,我比窦娥还冤呐”姚志华赶紧喊冤,“我说老祖宗,你怎么说讹人就讹人呢,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哪有的事儿小的冤枉啊,真冤枉,小的对您一颗忠心,日月可鉴”   江满挑眉“嗯,你说谁讹人呢”   “没有,没说。我讹人。”姚志华发誓似的举起一只手,“是我讹人,我嘴欠,老祖宗饶我这一回。”   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退到门口,自己憋不住扑哧一笑,赶紧撒腿溜了。   孕妇惹不起。   溜出去,骑车跑去音乐系琴房接弹琴的闺女,回来路上心有余悸对畅畅说“畅畅,你觉不觉得你妈现在越来越不讲理了,喜怒无常,说变脸就变脸,动不动就想讹人。”   畅畅坐在自行车后边,哈哈哈笑得很没同情心。    第112章 灵气小姑娘   暑假, 十几年的夫妻,马长林和杨娟就这么平平静静离了, 马家两兄妹跟着马长林。   马长林还是每天三餐买着吃,整天包子油条, 大饼卤味, 没一阵子就把小兄妹俩吃得急了,马秋吾自力更生, 自己开始学做饭。   半大少年晚上敲门来领妹妹回家,问江满小米粥得煮多长时间。   马秋吾十三岁, 暑假后要升初中了。   “让你爸做。”江满道。   “我爸只会说出去买点儿。”马秋吾道,“天又热,妹妹这两天都不怎么吃饭,我想明早煮点小米粥,再煮几个鸡蛋。”   “煮小米粥简单,小米放进去,小火慢慢把米熬烂就行了,要熬到米和水都混在一起不好分开。”江满坐在沙发上, 不带表情地指指姚志华,“大男人怎么就不会做饭了,你看你姚叔叔,他一般的饭菜都会做。”   “对, 我爸爸做饭还挺好吃呢。我爸爸今早煮的绿豆粥特别好。” 畅畅立刻声援。   “哥, 你别管了, 我回去跟爸爸讲。”马秋汝道, “我就说我要吃自家煮的小米粥,人家畅畅的爸爸就会,他怎么就不会了。”   这小丫头,江满忍住笑,问马秋吾“衣服谁洗的你爸”   “夏天的衣服好洗呗,有时候他洗,我们自己也洗。”马秋吾道。   江满心说看出来了,马秋汝的棉布裙子穿出来都皱巴巴的,一看就是洗完了没理平。   于是她挥了一下手“叫你爸买洗衣机。他工资那么高,比你姚叔叔还高呢,赶紧买个洗衣机。你们要是自己晾衣服,记得把它抖开理平了再晾上去。”   两人同样是讲师,姚志华教龄短,马长林虽说四十多岁也是个讲师,但教龄比姚志华当然长,工资也就比姚志华多那么一丢丢。   江满家里洗衣机早几年就买了,以前杨娟节俭,跟马长林两人单纯靠工资,马家就还没买。   马秋汝点着手指“对,回去让他买,哥你记得得跟我一起说。他要不买,等到天冷穿厚衣服了,他又不会洗,让我们穿脏衣服多丢人。”   小兄妹俩于是爬上楼回家了。   姚志华关上门,咂咂嘴“哎呀不容易呀,你们娘儿俩还有表扬我做饭好吃的一天。”   “爸爸你很棒的,你会做饭,你洗衣服也比马秋汝爸爸强多了。”秉承妈妈的鼓励原则,畅畅笑嘻嘻给爸爸竖了个大拇指。   七月末,小兄妹俩在家里呆得烦了,马秋吾自作主张给自己报了个夏令营,去海边,就干脆把马秋汝送回郊县姥姥家去。一星期海洋夏令营结束,马秋吾干脆也跑回姥姥家过暑假去了。   马家的两个孩子,让他们父母这么养的,还都挺独立。   马家兄妹一走,畅畅的暑假就有点无聊了,她平时经常跟着音乐系的大学生们混在一起,这会儿人家也都回去过暑假去了。   畅畅没人玩了。   江满大着个肚子,三口人又不好出远门去玩。暑假作业本来也少,就算慢,没几天就写完了,小姑娘除了学琴练琴,无聊之余,跟爸爸打羽毛球做做运动,或者自己在附近的校园里调个皮。   这片家属院姚志华是小字辈,年纪轻资历浅,别人家孩子很多都结婚上大学的了,所以同龄的小孩不多。十岁的小姑娘缺少玩伴,也不知怎么就跟吕教授回来过暑假的小外孙玩到了一起,人家那小孩才六岁,叫胖胖,都还没上小学。   胖胖人如其名,胖嘟嘟皮小子一枚,跟在畅畅后边姐姐长、姐姐短的,让畅畅不由想起小姨家的小胖子。   吕教授就是江满他们家房子之前的住户,美术系的,在美术界也算是牛级人物,后来搬进了小红楼。   小红楼独栋小洋楼,带个小小的栅栏庭院,花木扶疏。畅畅和小胖胖一起玩,庭院里有一株李树,吕教授就给他们摘李子吃。   一边吃着红李子,一边吕教授招呼他们“来来来,别出去乱跑了,天这么热晒糊了,我教你们把李子画下来。”   等姚志华到吕教授家来找,落日的斜阳下,小胖胖早不耐烦跑一边啃西瓜去了,畅畅趴在吕教授对面的石桌上,还在饶有兴致地画画儿。   李子已经画完了,她拿着铅笔,照着画册,不急不躁地在画两只大灯笼椒,然后上色。   “爸爸,等我一下,我马上就画完了。”见爸爸来叫,小姑娘抬头说道。   姚志华被吕教授招呼坐下来,便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笑道“这孩子,怎么跑您这儿淘气来了。”   “小孩子多可爱呀,他们给了我一下午的快乐童趣。”吕教授笑道,“是我让他们在家里玩,别出去太晒了。”   老教授拿起画好的李子叫他看,“志华,你女儿很有绘画的天赋啊,很有灵气。”   姚志华把画好的那张李子图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天赋来,就是一张八开的画纸,画了几颗红李子,几片叶子。   “您夸她呢,在家里也会这么乱画着玩儿。”姚志华笑道。   “不不不,你看看。”吕教授坐在藤椅上,指着那张明明挺简单的画说,“很多学画的人,有的都学了很长时间了,还是不能把整个画面安排好,简单说一张纸,他在中间画一个小小的图,或者画的缩在一角,尤其年纪小的。”   “你看看这孩子,虽然没学过,画的并无技巧,可是一落笔就能做好布局,整个画面搭配比例很和谐,安排得大大方方,而且难得这么大的孩子很有耐心,我本来哄孩子玩,只稍稍教了她一下,她能领悟,颜色都做的很仔细。”   姚志华看了看,嗯,他们家闺女是画得挺大个,一张纸上不大不小。忍不住咧着嘴傻乐呵。   “志华,你是有条件的,怎么没给孩子学画画呀就算不是要成为画家,学习美术对孩子也是有很多好处的,培养美感,画画的孩子,他的观察、想象力和思维协调能力也会更好。”   “哎,没往这方面想。”姚志华见吕教授还挺认真,就解释道,“这小孩从小慢性子,我和她妈妈结婚两年多,二十七岁才生了她,养的也娇惯些。我们对于她的学习方面,一直都是放羊政策,倒是跟朱荟教授学了两三年的钢琴,别的就没怎么管过她。”   “这孩子应该学画画。灵气这个东西,很难培养出来的,尤其在艺术上,没灵气的孩子再用功,往往总缺了那么一点东西,往往也只能成为一个画匠。”吕教授指着小姑娘正在画的柿子椒,“你自己看看,就只是两只辣椒,这么大的孩子,整个画面给人感觉安静和谐,让你画你都未必比她好。”   姚志华是真看不出来,两只画出来的辣椒怎么还安静了。   “吕教授瞧您说的。”姚志华摸着鼻子笑,“绘画这个您是泰斗,我是真不懂,一窍不通,您这么夸她,我这心里都骄傲了。”   这个年代,也不时兴各种才艺班、特长班,然而作为沪大教师的孩子,资源难得,得天独厚,很多教师的孩子都会去着意培养。   当然大部分人会先用自己的专业去培养孩子,比如朱教授的女儿也是搞音乐的,中文系姚志华一个同事,才八岁的儿子,可以像模像样做一个书法篆刻。   从这个角度来说,姚志华应该着意去培养女儿写作文,继承他的文豪事业。不过他在这方面倒没有什么执念,只是比较重视培养畅畅的阅读习惯罢了,小孩很喜欢看书,阅读量比一般孩子都大很多。   当然也有的院系,自己的专业不适合教孩子,比如政法、哲学吧,那也好办,小孩子想培养个爱好特长,有的是最优质的资源,找同事呀,就像他们让畅畅跟朱教授学钢琴。   当然,此非一日之功,没有白使唤人的。这年代还没有那么金钱至上,大家同事熟人嘛,但你自家心里有数,逢年过节束脩总该有的。像江满,便时不时会给朱教授送一些礼物补品,她出手大方,弄得朱教授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   老教授青眼有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姚志华就问“畅畅,想不想学画画呀”   “想。”小姑娘慢悠悠地涂着颜色,一抬头,闪着乌溜溜的黑眼睛问吕教授,“吕爷爷,您可以教我吗”   “不懂事儿,你都不知道吕爷爷有多忙,吕爷爷是全国都有名的书画大师。”姚志华嘴里说着,眼睛却看着吕教授,满脸后生晚辈的谦逊敬意,“吕教授,您看,只要孩子喜欢,我是肯定想给她学,百分之百支持。就是我这真不好意思跟您开口,您这样的大家,让您教她,我还真有点不敢想。”   吕教授没理姚志华那些彩虹屁,却问畅畅“畅畅,那你以后可以来跟吕爷爷学画画,好不好不过先说好了,画画看着好玩,真正学起来也是很苦的,不用心或者半途而废,我要生气的。”   畅畅笑眯眯点点头,姚志华忙说“不会,这一点您放心,这孩子跟朱教授学了三年钢琴,都不用我们管,还是挺能坚持的。”然后当着吕教授的面问,“畅畅,那你学钢琴呢”   小姑娘想了想,问吕教授“爷爷,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你学画画呀”   “暑假里你随时可以来我这边,正好我放假在家,也在教胖胖学画,开学的话,我反正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画室,你星期六、星期天都可以来。”   这年代学校一个星期上五天半课,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休息。   “朱奶奶本来叫我星期六和星期天下午可以去学琴。”小姑娘看看手里上色的画笔想了想,“我可以星期天下午去学琴,其他时间可以自己练,然后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上午来画画。”   “这样你可就没时间玩了。你本来星期三下午也学琴。”姚志华冷静地提醒闺女。当着吕教授,这些事情不事先讲清楚,他反而不放心。   小孩子们虽然放学时间比较早,每天下午迎着太阳放学,可十岁的小孩,放了学不光要写作业,还再有一天下午学琴,星期六星期天都用来学琴、学画,一周七天都没有休息日,姚志华反正是不赞成的。   也完全不符合江满的主张,她骨子里本质就是个享乐主义者。一直支持她弹琴,也没想过要把女儿培养成钢琴家,小孩自己喜欢,抱着一种玩的心态罢了。   “那怎么办”小姑娘发愁了一下,“可是我很想学画画,爸爸你看,这些颜色调在一起就变成别的颜色了,多有意思。”   “吕爷爷,我星期六和星期天下午来画画可以吗”畅畅自己想了想,愉快地决定,“等一下我去跟朱奶奶商量,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午去学琴,星期天上午用来玩,还可以睡懒觉。”   吕教授说可以,小姑娘决定好了一件大事情,自己个儿高兴傻乐呵。   畅畅就从这时开始学画画,暑假终于不那么无聊了。   她兴趣正浓,每天下午都跑去学画画,大约从三点钟开始,吕教授午睡过后,就去画室作画、喝茶,最初是临摹,给畅畅和小胖胖布置临摹任务,时不时指点一下。   而江满在家收拾准备,老实待产,提前准备小婴儿的东西,提前请保姆。   预产期算算是在9月刚开学那会儿,就算姚志华能靠谱,也没法专工伺候她坐月子,跟畅畅爷儿俩都开学了。   这年代还没有月嫂的专业称呼,姚志华就通过熟人圈子,请了个保姆姓黄,五十岁上,说是做保姆做惯了照顾月子和小小孩的,之前在一个归国华侨家里做,人家孩子大一点才辞了,当然工资要的也比普通家务保姆高一点。   黄阿姨来了,他们家三个房间,不想让畅畅跟别人一个房间,就只剩下书房了。姚志华只好把书房先让出来,书桌什么的收拾起来,给黄阿姨放一张床,住下了。   黄阿姨来了以后,姚志华得以从家庭妇男解脱出来,黄阿姨接手了烧饭做菜的工作。姚大作家有了多一些的时间看书爬格子。   他把书桌搬到主卧,心里则盘算着,等小小祖宗生下来,他恐怕又得让地方。好在中文系他的办公室不是太远,急着写论文或者赶稿,他还可以去办公室。   “我这家庭地位混的,越来越差,家庭阶级最低层。”姚志华自我嗟叹,“等你生了,我这书桌就该搬到客厅去了。”   “我跟你打赌,马长林最近就没在家里住。” 江满从阳台进来。   马秋吾兄妹俩都不在家,这马长林可就自由自在了,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马长林晚上骑车出去了。有时黄昏,有时黑天,五楼家里一整晚都没开灯。或者干脆白天都看不到他人影了。   “男人,真不是个东西。”江满意难平的口气。   姚志华手指敲敲桌子“哎,江满同志,您骂马长林就骂马长林啊,别株连全体男同胞。”   “哎,你说他能撑到什么时候结婚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不结婚还不是好多人都知道。”江满道,“我跟你打赌,他顶多再撑两个月。”   “我不跟你打赌,赌赢了又没有便宜占。”姚志华拿了本书上床,靠在床头翻看。   八月底,一直等到开学前,马秋汝和马秋吾兄妹俩才从姥姥家回来。在海岛疯了有一个月,白白嫩嫩的马秋汝晒成了黑小子,回来时畅畅第一眼看到她,笑得好不欢畅,说她现在有点像非洲小朋友。   随着开学,马秋吾上了初中,就在沪大附中,出沪大南门走,跟俩小姑娘不能同路了,路也远了一些,他开始骑自行车上学。畅畅和马秋汝上了三年级,俩小姑娘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江满也不去店里了,开始每天数着日子待产,以及应对肖秀玲的“每日一问”,她家里有电话,动不动打电话来问喂,今天有动静了吗    第113章 渣男的魔咒   八八年, 暑假开学后第一周没过完,江满顺产生下了七斤重的小小伙。   这次姚志华争取到了命名权, 照例又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名字,爷儿俩嘀嘀咕咕挑了半天, 畅畅挑了一个叫姚睿。   “姚睿好”   “对呀, 畅畅,睿睿, 姚畅,姚睿。”畅畅念了几遍, 摊开手,“你看,一听就是咱家小孩的名字。”   姚志华品评意会了一下,好像真有点道理啊,然后爷俩跑去禀明母上大人,江满说挺好,就这么叫吧。   一边给大家打电话报喜,一边挡住了老家好几波要来给江满照顾月子的人。老队长又把电话打回来, 说好多人问呢,你们安排一下,啥时候回来办个酒啊,好帮你们准备准备。   姚志华一听就说, 那么远, 小孩太小没法回去, 就算等江满满月, 他和畅畅也还得上学,以后再说吧。   肖秀玲打电话来“你也不能光靠保姆,老家很多坐月子的讲究也有道理,你多打电话问问队长婶和我娘。”   姚志华“放心吧,我有经验的好不好,生畅畅我又不是没伺候过。”   肖秀玲“用不用我过去一趟啊,哎我还是去一趟吧,帮你们照顾一阵子,生畅畅时候还有谷雨,还有好些人帮着呢,你一个大男人总感觉不靠谱。”   姚志华“你可别来,真不用。你要是来了,我怕丢下陆书记一人在家当怨妇,隔着那么大老远冲我翻白眼。”然后努力保证,“你就放心吧,你说我们畅畅都这么大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照顾大人小孩再说我们请的保姆阿姨真挺好的。”   跟江谷雨通电话,又被嘱咐了一堆,谷雨按照当初生畅畅,还有她自己生小胖子的经验,叽里呱啦嘱咐了老半天,毕竟这些经验不传授给别人,她自己也用不上了。   姚志华“放心放心,我都知道,记住了。”   咱有经验的,姚志华同志因此有点儿自得。   儿女双全的感觉让这家伙各种得瑟,这几天家属院里的人看见他,走路都好像生风了。   小孩起好了名字,姚志华这几天就弄了块田黄,翻出多年不用的刻刀,一有空就坐在阳台上刻。手都有点生了,刻了个雏形出来又不满意,又重新刻。   畅畅看见了问“爸爸你干吗呢”   姚志华说我给你弟弟刻一个他名字的印章。畅畅问“那我的呢”   姚志华就去书房,找出畅畅出生时给她刻的那个,递给畅畅看“这个是你的,这叫寿山田黄石,生你的时候爸爸给你刻的。”   小姑娘饶有兴致拿去玩了,蘸了印泥在自己学画画的作品上盖上印,拿来给姚志华看,笑嘻嘻问”爸爸,你是不是知道我长大了要学画画呀,吕爷爷那里就有很多章,等我长大了成了大画家,就用这个印。”   姚志华“你长大又要当画家了不当钢琴家了,也不当作家了你小时候还说过长大卖气球、长大跟妈妈烤面包呢。”   “人家那时候小,我现在决定要当画家了。”小姑娘捂着嘴咕咕笑。   畅畅把盖了章的画拿去跟妈妈显摆了一遍,然后趴在床边,把新成员仔细研究来、研究去,问“妈妈,我怎么看他跟我小时候特别像。”   “你能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儿”江满好笑。   “有照片啊,咱家相册里,写着百日留念的那个。”   也是,江满笑道“你那张照片,其实照的时候一百零九天了,天不好,一直等了天才去照。等他一百天了也去照一张,放在一起估计差不多。”   “对呀,你看他这么像我,也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变。”小姑娘指着婴儿的小脸蛋,闭着眼睛看起来好小啊。   “你是他姐姐,一个爹妈生的,像你不就对了吗。”江满道。   “可是他是小男孩啊,妈妈你想想,他长大了要是长成我这样,漂漂亮亮跟个小姑娘似的,愁死人了。”   江满憋不住笑了老半天,你说这孩子,夸自己漂亮呢还是怎么回事。   姚志华拿着晒好的尿布进来,看见闺女还趴在那儿研究新来的,就随手拍拍她“去去,外边黄奶奶炖好排骨汤了,先去吃点儿。畅畅,你这一个月都不能在家里练琴啊,可以去朱奶奶家里或者去琴房练,不然吵醒了让你抱着。”   “我才不抱他,软不隆冬的都不敢抱。” 畅畅对这么小一点的弟弟真有点发愁,这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好玩啊。   畅畅慢悠悠出去了,姚志华坐在床尾,很有经验地把尿布叠起来,一边笑道“你说咱们家俩孩子还挺有意思,畅畅是七月六号生的,农历六月初二,我记得是暑假前,我还没放暑假。这个呢,是九月六号生的,农历七月二十六,刚开学,俩孩子的生日正好隔了一个暑假。”   他把几块尿布叠好,放在床头柜上。江满半躺在床头看看他“你下午去商场看看有没有尿不湿,记住了小小孩用的尿不湿,这么洗尿布太麻烦了。”   关键还不是生畅畅时候,自家一个大院子,扯两条长绳子,一块块尿布晾在绳子上跟万国旗似的。如今住着三楼,洗也不方便,一个小阳台,尿布都不好晾了。   孕期的时候江满倒是留意过,商场里有尿不湿,最开始是从港澳流入的,进口的,然后好像这一两年,有生产商在内地设厂了。   于是姚睿小朋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尿不湿一代”。   据说尿不湿意味着一种“用过就扔”的文化,为父母摆脱了洗晒尿布的麻烦,江满同志不用再担心吃着饭小东西来一泡了,一把屎一把尿的真实写照。   而同时尿不湿也减少了父母和孩子的交流时间,敢于放任孩子自由宣泄,是否有这个原因,八零后在许多人看来,总是要比上一代人更加丰裕也更加自由个性。   这么一说又扯远了。   尿不湿一代的姚睿小朋友,月子里看着还算比较省心,反正新生儿,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让畅畅很好奇他一天到底能睡多长时间。   江满月子才过了一半,便听到消息,说马长林国庆节要结婚了。   江满呵呵一声,瞧见没,让她猜着了。暑假里她和姚志华打赌,说估计马长林撑不了两个月,还真没撑两个月。要是从马长林和杨娟离婚的日期算起,也就刚刚两个多月。   急切。不光是两情相悦太热乎,以前杨娟家务上一把好手,马长林甩手掌柜,现在他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父子三个吃喝都不周全,家里一团乱,得亏两个孩子还独立些。   最近家里伺候月子,姚志华忙得头一把腚一把,马长林呢也是神出鬼没,虽说同一栋楼住着,姚志华都没怎么看见马长林。在学校里遇上他,马长林老远就笑着打招呼。   “志华,恭喜啊,中年得子,儿女双全,人生一大喜事。”   姚志华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谁中年了,我芳龄才三十七,还年轻着呢,跟你这中年人不是一个年龄层次的,中文系谁不说我姚老师年轻有为啊。   他心里不乐意,嘴里就故意问“同喜同喜,马老师,也恭喜你了,听说要办喜事儿了呀,哎呀中年娶娇妻,也是人生一大喜事,什么时候请我们大家喝喜酒啊”   “嗐,顾不上,都忙,太忙了。”马长林神色有些不自然了,“那什么,刚开学这么忙,我这也怕两个孩子不好接受,一切从简,就不准备怎么着了。”   “马老师您真挺为孩子考虑的。你说咱们都是当爹的人,干啥还不都为了孩子,你看我,这阵子伺候大的伺候小的,忙得脚丫子都不沾地了。”   姚志华说得一脸真诚,顺势给马长林套了个“好爹”的金箍,然后正好借口太忙,赶紧跑了,跑出去给媳妇买老母鸡炖汤。   回来以后把鸡交给黄阿姨炖上,回到房间跟江满说,马长林倒是还知道一点儿羞耻,两人结婚不大办。   “他那叫知道羞耻”江满呵呵一声,“他敢大办吗,这就够叫人议论的了,他再大操大办,不怕给他自己招事儿”   “也是。”姚志华道,“再说我还想呢,他老家杭城的,亲戚朋友也没在这边,他要是大办摆酒举行婚礼,你说请我们这些同事去吧,原本都是新娘子的老师,场面想想都有点尴尬。”   “所以他想大办恐怕也没客人请。就说女方,她好意思请她那些同学来有本事叫她跟人说,我嫁给我们老师了,请你们来喝喜酒吧。”江满自己说着摇头笑道,“我估计女方娘家怕也不乐意,养这么大的闺女,大学毕业嫁个小老头,两个孩子都多大了,给人当后娘,她爹娘要能有脸办喜事才怪。”   “很快就成我们新邻居喽。”姚志华美滋滋去看熟睡的小东西。   结果他这一句话,让江满顿时有点膈应。   下午小孩放学,马秋汝跑来看小宝宝,俩小姑娘就趴在床边,嘀嘀咕咕地小声说笑。   马秋汝“你说小宝宝也太舒服了吧,吃奶睡觉,拉屎尿尿,别的啥也不用干。”   畅畅“没有啊,他还会放屁打哈欠,不高兴就哭,有时候也睁眼看人。”   江满一下午睡够了,精神挺足,看着俩小姑娘研究小婴儿,心说这可真是个最有兴趣的新玩具。   想想就问马秋汝“马秋汝,你爸要结婚,你听说打没打算再生小孩啊”   “不知道。”马秋汝摇摇头,“我妈跟我说,按照政策他们还可以生一个。”   “你后妈也要给你生弟弟妹妹了”畅畅问。   马秋汝“管他呢,爱生不生,我才不承认是我弟弟妹妹,又不是我妈生的。”   这小孩是个小辣椒,的确也要强,事情已经这样了,新人注定要进门,江满担心小孩抵触情绪太大,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   于是江满就对她说,他们要是再生,跟你一个爸的,也是你弟弟妹妹。   她说“马秋汝你还小,还得跟大人一起生活,等你后妈搬进来,只要她不欺负你,你也别主动惹她,相安无事最好。主动惹她,就算气死她,对你自己也没好处。”   “那她要是欺负我呢”   “你和你哥都这么大了,在咱们这家属院住着,她不笨就不敢欺负你。”江满道。   这个上位小三要是聪明,起码最初几年,她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几年后马秋汝也就大了。毕竟学校里同情支持马渣男的人也只是少数,这年代大学是什么地方,学校领导为了舆论导向,就算没揪住马长林实质性的小辫子,可无形的一条小辫子就在领导心里呢。   “她要是欺负你”江满顿了顿,想了一下说,“那你就告诉你爸,最好当着别人的面告诉你爸,然后瞅着家属院人多的时候,你就使劲儿哭。”   然而这只小辣椒,显然是没真正听进去,刚一开始就跟后妈杠上了。   马长林没大办,说国庆节结婚,九月三十号去领了结婚证,十月一放三天假,当时也不调休,没有小长假,正好十月一是星期六,为了给小娇妻一个安慰,十月一中午就找了几个臭味相投的朋友聚了一桌。   十月一晚上,他回家来带马秋吾和马秋汝兄妹俩,说要一家人吃顿饭。   这顿“家宴”,大概就算马长林让小娇妻跟孩子正经见个面,新女主人正式进入这个家庭的一个仪式了。   为了哄两个孩子高兴,马长林就很大方地说,想吃什么让小兄妹俩选。   马秋汝于是就挑了一家很有名的店,说要吃那家的白汁桂鱼。马长林犹豫了一下说,那家可特别贵的。   马秋汝“人家畅畅都去吃过好几回了,畅畅的爸爸带她去吃好吃的,都是由她挑,一家一家来回换着吃。”   作为中文系老师,马长林其实也有些稿费的,但是他不是推崇五四文学吗,八十年代新文学思潮冲击,又不太吃五四文学,他除了不多的学术性文章,偶尔发一些散文或者诗歌,跟姚志华那货没法比。   要知道,姚大作家最初写小说,初衷就是为了挣钱养家,稿费是按字数来的,诗歌散文你怎么也写不长吧,他就挑了字数多的小说写。现在靠作品说话,名气出去了,稿约不断,还出了自己的书。   而马长林这阵子,跟杨娟离婚后自家做不好饭,一日三餐他就靠着买,跟小娇妻在一起也不能喝空气,也要花点钱的,再加上让江满那么一怂恿,两个孩子回去要,他又买了洗衣机,不然他洗衣服也犯难。本来有点存款也花的差不多了。   马长林有点头疼,他怎么觉着,“畅畅的爸爸”这五个字现在都成了他的魔咒了。马秋汝动不动就说,人家畅畅的爸爸如何如何。   可当着小孩的面,马长林又不能承认畅畅的爸爸比他本事大,比他会挣钱。马长林就说“人家畅畅的妈妈开店,开那么大一个面包店,挣钱多,爸爸一个人挣钱养你们,哪有那么多钱呀。”   马秋汝“可是你工资都比畅畅的爸爸多呀,你工资多,再说不是还有新妈妈吗,你不是说新妈妈是来照顾我们的吗,新妈妈自己不挣钱”   马秋吾在旁边说“爸爸,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正经给我们做饭,小汝才这么小,就自己学会煮粥炒鸡蛋了,妈妈在家的时候她哪里做过这些。她一直羡慕人家畅畅经常出去吃饭出去玩,今天你自己先说让她选的,一顿饭你就不能满足她一下。”   马秋汝“就是呀,还说想吃什么随我选。”   马长林一咬牙,好吧,带你们就去那家。   约好了小娇妻,接了俩孩子,去了。老沪城挺有名气的一家饭店,听说是百年老店,民国时候就有了。   马长林新婚的小娇妻叫严小络,二十四岁大学刚毕业,工作才两三个月,今天不是结婚大喜吗,虽然没婚礼没穿新娘装,可也打扮得十分漂亮。   来了以后马长林先给孩子正式介绍了一下,考虑小娇妻太年轻也没生孩子,两个小孩也不接受,就让俩孩子先叫严姨。严小络态度温柔可亲,还给俩孩子准备了文具礼物。马长林心中甚是安慰。   服务员送上菜单,马长林拿着菜单犹豫了一下,便先递给了严小络,同时给严小络使了个眼色。严小络会意,就拿着菜单笑着问马秋汝“小汝你想吃什么呀,姨帮你点。”   马秋汝说“我自己看看。”就把菜单拿过去了。   三年级小孩,还有的字不认识,旁边马秋吾就告诉她。马秋汝第一次来这家店,就是听畅畅随口说这家的白汁桂鱼很好吃,她就先点了白汁桂鱼,再让马秋吾点,马秋吾就随便点了个笋干烧肉。   严小络点了个辣子鸡,三个菜了。马长林说,今天是重要日子,好歹也配六个菜呀,他自己又点了两个便宜点儿的素菜,一边翻菜单一边问“你们还想吃什么”   马秋汝说“我还想吃八宝鸭子。”   马长林一翻菜单,心里一算账,就跟马秋吾说“你吃得完吗,那个油腻腻的不好吃。”   马秋汝“那我吃油焖大虾。”   大对虾这年代养殖的少,也贵得很,马长林就说“你一暑假都在你姥姥家,整天吃鱼虾,还没吃够呀,你那还点了白汁桂鱼呢。”   马秋汝“那我吃红烧肉也行。”   “哎呀,红烧肉什么时候不能吃啊,家里也能做。”马长林说。   严小络是西部人,喜欢吃辣,马长林父子三个点的都是清淡不辣的沪城菜,严小络就在旁边说“要不再点个麻婆豆腐吧,又不贵,我想吃个辣菜。”   马长林“也行,那就点个麻婆豆腐吧。”   马秋汝气得一撅嘴“哼”   马长林便问“又怎么了”   “我要吃什么你都不给点,她要吃什么你就赶紧答应。”马秋汝又气又委屈。   马长林放下菜单哄她“小汝别不懂事儿,你严姨是西部人,习惯吃辣菜,今天她第一天到咱们家,以后就每天照顾你们了。”   “到底谁不懂事呀她又不是小孩,她一个人就点了两个辣菜,我点什么你都说不行,你明明知道我和哥哥都不吃辣。”马秋汝气得一擦袖子,眼泪都出来了。    第114章 鸡飞狗跳   江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了。马秋汝一早晨跑他们家来,不想回家。   可想而知, 马秋汝真的很委屈。杨娟是沪城当地人,马长林杭城人, 一家子都不怎么吃辣, 以前杨娟节俭,一家人很偶尔才出去吃个饭, 还不都是先尽着小孩点菜。   可是换给严小络也委屈,为了她伟大的爱情, 结个婚没婚礼,进门当后娘,然后呢,点个自己喜欢吃的菜都要被指责。   前段时间小兄妹俩不在家,马长林又放暑假,两人整天泡在一起,那时候她可是马长林捧在心尖尖上的人,马长林比她大了二十多岁, 跟爹一样,两人出去吃什么,还不都依着她。   关键十岁的小姑娘,你也没法管住她发脾气, 饭店里那么多人, 小姑娘气呼呼指着他们, 稚嫩清脆的嗓门, 大声指责马长林只护着小后妈,小后妈要吃什么点什么,都不许她点喜欢吃的菜。   搞得周围众人纷纷惊讶地看他们,各种异样目光,有人说还以为这是爸爸带着三个孩子来吃饭呢,也有人说,就算后妈好歹也是个大人,怎么还跟个小孩争一口吃的。   马长林差点没吐血。严小络则一张脸红得冒血。   晚上回来,严小络越想越委屈,躲在屋里哭鼻子抹眼泪,马长林这新婚之夜,真真是呕血了。   一顿白汁桂鱼引发的血案。   畅畅挺无奈地劝好朋友“马秋汝你别生气了,生气有什么用。你吃饭了吗,黄奶奶今天早上做的排骨面,我们一人吃一碗,吃完了我要去琴房弹琴,你正好跟我去玩。”   两个小姑娘出去吃面了。   姚志华关上门,小声道“你说马秋汝这性子随谁呀,杨娟要是有她这性格,马长林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渔村姥姥家宠着养大的孩子,野生散养的,她让过谁呀。小孩不吃亏的性子无非都是父母长辈宠出来的。”江满道,“你等着瞧吧,马长林以后有的受了。”   俩小姑娘一人一碗排骨面,吃完了姚志华骑上自行车,前梁一个后座一个,给送去音乐系琴房。   三天国庆假期,大部分外地的学生都不能回家,琴房里来的学生还不少,畅畅是混熟了的,这个哥哥那个姐姐甜甜地叫了一圈,学生们看见团宠小师妹来了也高兴喜欢,一堆人哄着她们玩,然后拉着马秋汝进去听她弹琴。   姚志华送两个小姑娘刚走,马长林就来敲门了。保姆黄阿姨被姚志华交代过,江满还没出月子,老家的习俗是不准外人随便看小婴儿,记得畅畅刚生下来那会儿,熟人来看也要烘火堆驱除邪祟晦气,才能见到小婴儿的。   所以黄阿姨尽忠职守,只把门开了一条缝,问他干吗。马长林说来找马秋汝。   黄阿姨忍不住面露鄙夷,说马秋汝吃了饭,跟畅畅去玩了。然后当着马长林的面,直接把门关上了。   下午畅畅去吕教授那儿学画,马秋汝不好再跟着,就和马秋吾去泡图书馆,也不肯呆在家里,马秋吾身上有点零花钱,晚上小兄妹俩干脆在街上吃完了才回来,弄得马长林头都大了。   江满出了月子,发现自己以前的衣服瘦了。   瘦了还不少,都快穿不上了,吓得赶紧跑去跟黄阿姨说,您以后炖鸡汤炖排骨汤什么的,把那个油往外撇一撇,给它撇出来。   小孩满月,家属院邻居们便有很多上门来看宝宝的了,来了往往又都带着礼物,给孩子的衣服鞋袜之类的,江满便又准备了些红蛋,分送给邻居们。   小孩满月也没摆酒,老家远回不去,而沪城这边呢,除了姚志华同事和在沪城的几个同学,以及他写作上的好友,他们也没有别的人情往来。有同事朋友给孩子包个红包、送个礼物,姚志华就安排个方便时间请一顿,也就过去了。省了不少事。   家里有个拖后腿的小奶娃,定时喂奶,其他家务事黄阿姨基本上都包了,江满得空去店里转转看看,挺好,店长小张挺能干,也不用她一直在那儿。   然后就在她刚出月子没几天,小辣椒又跟小后妈大干了一场。   讲真,严小络从十月一入主马家以后,还真不敢苛待小兄妹俩,一来这俩孩子半大不小,也不好惹,二来马长林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要对孩子好点儿。   马长林自诩还是一个好爹的,亲生的,他肯定还在乎孩子,同时他也怕舆论。严小络搬进来以后,存在感极低,在这样一个大学教师的家属宿舍楼里,大家为人处事的习惯使然,没谁跑去当面骂她,可那种排斥却无所不在,也没谁理她。   连带着大家对马长林也冷淡了一些。马长林不能不顾忌,他们本来就不被人待见,爱情如此艰难,要是再闹出点前娘后母的事情来,两人就真成过街老鼠了。   在这种环境下,加上严小络自己还没生孩子,起初可能也曾想当一个好后娘来着,起码应该没想过要苛待孩子。   可是带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她自己立身不正,两个孩子都很清楚,就因为她这个小后妈才害的爸爸妈妈离婚,害的亲妈不能在他们身边,怎么可能接受她。   马秋吾不接受她,半大少年也是很有个性,马秋吾的态度就是漠然,在家里全当她是空气,视而不见,严小络来了后努力表现,做饭洗衣服,收拾家务,半大少年该吃吃、该喝喝,半个字都不跟她多说,甚至连对马长林也冷淡起来。   而马秋汝年纪小,性格也要强,就不停地跟她对着干,每天各种小情况小摩擦不断。   然后这天晚上,严小络精心做好了饭菜,饭桌上两人秀恩爱似的,严小络给马长林夹了一筷子菜,笑眯眯问马长林好不好吃,马长林说好吃好吃,正合他的口味。   马秋汝看的不顺眼,把筷子一扔“”哼难吃死了,什么破东西菜,我不吃了”   严小络顿时脸上挂不住了,马长林忍住气问“你要吃什么”   马秋汝“我要吃我妈做的鱼丸。”   马长林脸一黑“别不懂事儿,不吃没饿着你,你严姨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还伺候不好你了。”   马秋汝“她做饭难吃还不许人说了她是后妈,坏女人,她就想把我饿死了算。”   严小络做饭炒菜忙了半天,还在表功呢,气得嘤嘤嘤跟马长林哭。   这饭还怎么吃,马长林把筷子一摔,喝斥道“你这小孩现在怎么回事儿,无理取闹,一点都不听话了,信不信我揍你”   马秋汝“你现在也不是亲爸了,怪不得人家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你快点揍,你快揍呀”然后张开嘴扯开嗓门,使足了力气,哇一声大哭起来。   大晚上的,偌大的校园里本来就安静,可不像外面那么喧嚣,家家都在吃饭呢,马秋汝这一嗓门哭得,整栋楼都惊动了,一个个都出来张望。   一楼退了休的王老教授站在楼下喊“小马,怎么回事儿,怎么着大晚上的让孩子哭成这样。”   马长林焦头烂额,赶紧站在阳台往下解释了一句,说小孩子吃饭不好吃,不听话他教育两句,他这边说着,那边一直淡定吃饭的马秋吾吃饱了,把筷子一摔,领着妹妹就下楼了。   马秋汝就一路从五楼往下,一边走一边哭。   她是故意跟严小络对着干不错,可小孩子心里何尝不是真委屈。   马秋汝这一嗓子,把江满也惊动了,她正在给孩子喂奶,便抱着孩子去阳台看了看,畅畅咕咚咕咚跑进来了。   “妈妈,马秋汝怎么啦我得赶紧去看看。”   江满说“大晚上的,叫你爸跟你去。”   可怜姚志华正在研读一篇文献资料,写学术论文呢,被马秋汝这一嗓门,顿时思路全打乱了,气得问候了一下马长林父母。   “我下去看看。”他说完,便领着畅畅出去。   这时候马秋汝的哭声已经在脚下了,也不知一楼还是二楼。姚志华就领着畅畅跟了下去。   到了楼下,马家兄妹被徐红拦住了,徐红是个中学老师,职业习惯使然,听见马秋汝哭就有点义愤填膺,忙安慰她,问她怎么了。   你说这大晚上一嗓子,小孩这么哭,大家还能往哪儿想很快又有几个邻居过来问询安慰。   马秋汝也不说话,就只管使劲哭。   姚志华领着畅畅下来一看,就这嗓门,他还真不敢往他们家领,毕竟家里还有个刚满月的小祖宗睡觉呢。   马长林家里一个嘤嘤哭泣的小娇妻,楼下一个扯着嗓门哇哇哭的女儿,想死的心大概都有了。一看楼下的情形,也不顾上安慰严小络,赶紧往楼下跑。跑到楼下跟大家解释,说这小孩嫌饭菜不好吃,不懂事,我就说了她两句,别的真没怎么她。   可是大家信谁呀,邻居们都是大学老师,平日里安静文明惯了的,被这么一闹腾都看不惯,有的就数落马长林,说这么小的孩子你也能跟她急,还有些说话直的人,便明嘲暗讽,叫马长林可别苛待了孩子。   这一个晚上闹的,一地鸡毛。最后是徐红把马秋汝拉回家里,给她洗脸喝水,哄了半天,好歹哄住不哭了。   马长林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好声好气哄了半天,小兄妹俩才重新上楼回家。   一回家,也不敢再生枝节,马长林什么话都没敢多说,赶紧叫两个小孩回房间睡觉。然后他自己推开卧室一看,严小络已经哭得抽抽了。   当中隔了两天,畅畅回来说马秋汝的爸爸今天去他们学校了。   “他去干吗”江满问。   “王老师叫他去的,王老师说马秋汝最近表现不好,上课走神,喜欢发脾气,成绩都下降了。”小姑娘咬着筷子客观陈述,“所以王老师把马秋汝的爸爸叫去批评了一顿。”   王老师是畅畅他们班主任,五十几岁马上都快退休了,干了一辈子小学班主任,别看马长林是个大学老师,要批评他,老太太还真不用留情面。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姚志华道,“畅畅,你作为好朋友,你想法子劝劝马秋汝,她要想将来长大了很厉害,能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先得把学习搞好,把班长当好,不能成绩下降啊。”   “我劝她了。”畅畅说,“可是爸爸,这又不是别的事情,马秋汝她很烦的。”   江满揉揉额角,反思了一下,心说马秋汝这个表现,是不是也有她的功劳。   她是为了怕马秋汝挨欺负,才教她不行就使劲哭来着,可没教她故意跟他爸和小后妈对着干。   小孩毕竟还小,这么下去真不是个办法,兄妹两个总不能脱离马长林生活,家里这么鸡飞狗跳的,影响小孩子成长和心理健康不说,不用多久,马长林就该对两个孩子失去耐心和最后的温情了。   失去耐心怎么办,他能跟严小络分开不可能。那么,要么他搬出去,比如严小络可以拿结婚证跟单位申请房子,当然条件可能没这边好,搬出这家属院,小兄妹俩可就被动了。   要么,家里整天鸡飞狗跳,小孩子性格长期养坏了,比如马秋吾也该到叛逆期了。   这先不说,马秋汝这么干,爽倒是爽了,搞得马长林十分尴尬,可起不到什么实质作用,马长林只会觉得孩子不懂事,反而会替严小络委屈心疼,把两个孩子视为不可理喻。   那么渐渐的他就会开始苛责冷待孩子,一旦他破罐子破摔,不再把舆论和亲情当回事,俩孩子就真要遭罪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老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了。   后娘不是没有好的,而是每一个恶毒后娘的身后,都有一个垃圾亲爹。   江满颇有些无奈,马家兄妹跟他们也认识好几年了,从幼儿园就认识,整天跟畅畅一起玩,经常呆在他们家,到现在算算都五六年了,她没法置身事外。   江满才这么想呢,这天上午,严小络敲门来了。   姚志华上课还没回来,畅畅也没放学,小婴儿包着尿不湿睡得跟小猪一样,黄阿姨在厨房里忙碌炖汤。于是家里最闲的闲人江满同志打开门,居然是严小络。   至今为止,江满没跟严小络直接打过交道,又因为她坐月子带孩子,本身又懒,除了偶尔去店里看看,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一栋楼住着,甚至到今天都还没跟严小络碰过面。   但是她站在阳台上看过几回,人当然认识。   江满便挑挑眉,装作陌生的样子问“请问你哪位”   “你好,江大姐。”严小络略显拘束地站在门口,点头笑道,“我是五楼马老师家的,我听说您宝宝满月了,今天上午正好调班休息,就过来看看。”   “哦”江满状似认真地想了想,“你是马老师家的。那你,进来坐吧。”   单从形象上,严小络还真看不出来,瓜子脸,单眼皮,低低的单马尾,穿一件浅蓝色蝙蝠衫样式的套头薄毛衣,牛仔裤,身材娇小偏瘦,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纯文静。   “请坐吧。”江满随手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看起来热闹些的节目,笑笑解释道,“小孩子睡觉了,这会儿也不敢抱给你看。”   严小络倒还知趣,总不能说那我进去看看,忙笑道“别打扰小宝宝睡觉,我就是来恭喜一下。”然后拿出一个红包说,“江大姐您瞧,我年纪轻,也不懂这么小的孩子可以给他送什么礼物,马老师说您最会持家,就叫我给宝宝包个红包,好给宝宝买点东西。”   “这可不能收。”江满笑笑说,“你看你们刚结婚,我也没给你们送红包,怎么好再收你们的红包,要说人情往来,可你们也没办喜事儿,我又不好去送红包。”   话内音,你不送我,我不送你,你我千万别往来。   严小络脸色倒是没怎么变,仍然笑着跟江满说“江大姐,瞧您这话说的,我们是一切从简,您这是生孩子的大喜事儿,邻里邻居我们早该来贺喜一下。”   江满“不用,一样的。我这人不太会说话,说了不要你就别客气。”   正说着,门锁一响,姚志华开门进来了,一眼看见严小络,眉梢一挑,便直截了当问道“严小络,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说来看看我们小孩。”江满道,“孩子睡觉呢。”   她话音刚落,卧室里小婴儿一声哇哇,江满爬起来就往房间跑。   江满一走,严小络对上姚志华那张没表情的脸,也不好再坐下去,只好先告辞了。   “马长林使唤她来送红包”姚志华走进卧室问,一边走过去看看,原来是拉了,帮着江满把脏了的尿不湿换掉,又去拿水来洗小屁股。   “未必,我看应该是她自己想来。”江满哧笑一声,握着小脚丫逗逗小孩,换好尿不湿重新把小被子包上。   “这是来跟我套近乎呢,她倒聪明,整个家属院都没人理她,找上我来了。”   “忒不开眼了,偏偏找你。”姚志华笑。   “她肯定先找我。”   “为什么”   “第一,马家两兄妹跟我接触最多;第二,整个家属院现在就我最闲,起码别人是这么认为的,我不用上班,在家带个孩子还请专职保姆。最重要的一条”江满撇撇嘴,“这院里头,别人都是高知识分子,瞧不起她也不会当面说她,就对她视而不见罢了,她肯定是觉得我在这家属院,文化不高、农村来的、做生意的,跟别人融入不到一块儿,应该跟她一样也是受排斥的那一拨,觉得我更容易被她拉拢攻略。”   姚志华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顿时觉得她真的挺闲,不禁笑道“这倒霉孩子,怎么就主动找上你呢。”    第115章 别后重逢   紧跟着星期六, 半天课,中午放学马秋汝没回来, 杨娟把孩子接走了。   马秋汝在杨娟那儿一直过到星期一早上,杨娟给直接送到学校去了, 马家算是消停了两天。   下午四五点钟, 瞧着太阳光没那么刺眼了,江满抱着小婴儿在阳台上晒太阳, 便看到马长林和严小络一起从外面回来。   马长林推着自行车,严小络就小鸟依人地跟在马长林身边, 一手还拉着他胳膊弯儿,两人小声说笑着就进来了。   照这么看,用不了多久,马长林指不定就后悔争夺马秋汝的抚养权了。马秋汝不在家,马秋吾半大少年也不会呆在家里,不是去泡图书馆就是找同学玩去了,你看人家老夫少妻利利索索的,二人世界, 小日子多甜蜜啊。   要是杨娟有条件养孩子,这倒是好事,可以变更抚养权,可杨娟那不是没条件吗。她单身职工没法申请单位住房, 除非结婚, 可她要是再婚, 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情形。   “姚小二, 你长大了干什么都行,可千万不能当花心渣男。”江满抱着刚一个多月的小婴儿谆谆教导。   然后不由得脑子就开始发散思维了,寻思这小孩得管好了。   你说就这个姚小二,八零后,尿不湿一代,一家子好皮相,从遗传学角度他长大了肯定不能丑,有个大学教授知名作家的爹,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是个富二代感觉妥妥的花花公子标配。   江满这么一想,顿时就觉得有压力了,一定得好好管。你说女儿娇惯一点就罢了,女儿养得丰裕精致些,宠一些,爹妈三观正她还照样贴心懂事三观正,就这姚小二,不一样的,你敢那么惯着养吗。   乖乖睡觉的小婴儿大概还不知道,母上大人不知不觉已经把他归入“欠管教”的行列了。   然后星期天晚上,肖秀玲忽然打电话来,说我得去你们家玩儿去。   “来看小孩”江满一听就说,“你算了吧啊,那么大老远路就为了跑来看看他,有什么好看的,我这都满月了,一切都好,你要真想来玩,等寒暑假带上杨杨一起来,好好玩一阵子。”   “还真不光是为了看你们。”肖秀玲电话里笑笑,“陆安平他姐要来走亲戚。”   江满秒懂。   “那你赶紧来吧,来看看我,你说我生孩子你也不来看我,让陆安平给你买机票,可千万别坐火车来,路上还得转一遍车,我让姚志华去接你。”   江城到沪城的飞机隔天一班,星期二中午前,黄阿姨拿手的炖蹄膀还没炖好,姚志华打的出租车,把肖秀玲接来了。   上次陆安平来,她让人家陆安平扛那么大一包,这次自己来的,倒是轻车简从了,除了换洗衣服,就给江满带了两包海产补品和畅畅的零食,还有给小婴儿的贴心礼物,她自己手工缝的小棉袄小棉裤。   肖秀玲一进门,跟江满两人拉手拍胳膊拍背,久别重逢激动得不行,然后一转脸就问“畅畅呢”   “上学呢,一会儿该回来了。”江满笑着挤兑她,“你不是说专门来看我们小二子的吗。”   “我来看你们一家四口。”肖秀玲也笑,换上江满专门给她准备的一双新拖鞋,便先问卫生间,去洗手洗脸,外套也脱了,才跑去卧室看孩子。   虽然城里不讲究那么多,可她刚从外面长途过来,肯定还是收拾得干净清爽了再去接触小婴儿。   小婴儿正在睡觉,反正他现在的人生职能就是吃和睡,肖秀玲没敢抱起来,怕弄醒了,就弯腰在床边仔细端详了半天,小声笑着说像畅畅。   “跟畅畅小时候一个样。”   “是吧,畅畅自己也说。还说小男孩长大了要是像她那么漂亮,怪愁人的。”   肖秀玲憋笑,跟江满一起从卧室里出来,坐在沙发上喝水。江满怕她赶远路秋燥,给她冲了蜂蜜水。   几年不见,算算小五年了吧,肖秀玲除了穿着打扮讲究了些,倒是没变什么样,一看就是好日子养出来的。   想想也是,两人这些年不容易,如今日子好了,陆安平对她没得说,杨杨也大了,家里就没啥要她操心的。   肖秀玲也在端详她,笑道“月子做的还行吧,气色不错,看着也胖了一些。”   “没有,你看错了。”江满神色不变,“一点都没胖。真的。”然后自己憋不住扑哧一笑。   “刚出月子,喂奶小孩操劳,你慢慢就瘦回去了。”肖秀玲道,“其实你还是稍微胖一点好,明明胖一点好看。”   从肖余粮结婚,一别五年,两口子轮流都来过了,偏偏就差江满最想念的杨杨。然而杨杨这个时候得上学。   “你出来了,家里那两口人没意见吧”江满笑问。   “没,有什么意见”肖秀玲说,“杨杨还叫我赶紧走。”   “那你这大姑姐影响力可够大的。”江满忍不住好笑。   “我无所谓,我都不跟她打交道,安平和杨杨烦她。”肖秀玲摇摇头。   陆安慧算算也都上五十岁的人了,单位内退,两个女儿,一个结婚不在首都,一个出国留学,一辈子靠着娘家的人,这会儿冷冷清清,闲得难受,尤其知道娘家的好了。   “我这人没那么记仇,老爷子偌大年纪了,我还能跟他记仇怎么地,我们只要有时间,也会去首都看他,逢年过节得空也回去,杨杨暑假还被老爷子叫回去住了一阵子,可住了几天就想回来,还不就是烦她这个大姑。她现在老觉得,娘家就这一个侄子,一看见杨杨就一惊一乍的,嘘寒问暖,还老说什么一根独苗,杨杨在老爷子那儿,跟警卫踢个球陆安慧都不乐意,生怕人家警卫磕着碰着他,就差没整天看着他了,她越这样杨杨就越烦她,你说这么大的男孩子,本身就淘气爱玩,哪有愿意被人时时刻刻盯着的。”   “就这一根独苗怪谁呀,还不都是她自己造的。”江满摇头慨叹,“你说老爷子什么人物,陆安平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出了陆安慧这德性。”   记得他们以前还闲聊过,像陆安慧,小时候战争年代,刚结婚生孩子,被大运动弄去下放农村了。陆安平自己说他这个姐脑子磋磨坏掉了。好在可以靠娘家,晚年生活都有着落。   “她去江城,说是走亲戚看我们,其实不用猜还是为了劝安平回首都,安平已经在地方上干惯了,说白了也更容易有建树,老爷子都明白的事儿,她就老琢磨让安平回去,她也好方便依靠。”   “你知道我为什么烦她吗,”肖秀玲笑笑,“你说我和安平最大的遗憾,就是就杨杨一个孩子,到了她眼里,我们这一根独苗的遗憾就不是遗憾,简单的很,叫安平跟我离婚再娶一个,再生不就完了,她弟弟反正又缺不了女人跟,倒像是我耽误他们家多子多孙似的,这些年她就没真正瞧得起过我。”   所以肖秀玲一听说陆安慧要去江城走亲戚看望他们,赶紧包袱款款,借口江满生孩子,溜了。   没空理你,自己琢磨去   她不在家,陆安平上班,杨杨上学,陆安慧也不好久住,所以陆安平和杨杨也支持肖秀玲跑路。   混到这份上,你说这也是人才了。   “那你怎么说的”江满顿了顿,“要说你们家陆安平,身份地位人物,你还真不能那么大意,陆安平没问题,你还得提防别人给他使坏呢。”   “嗐,我跟安平说,让你姐给你弄个三宫六院,再生他十个八个。”肖秀玲说着自己也笑得不行了。陆安慧惹着肖秀玲,肖秀玲就挤兑陆安平,你说陆安平招谁惹谁了。   “哎,原先那个吴萍呢”江满笑问。   “谁知道,我们又不关注,吴家后辈就没有长进的,她好像出国了吧。”肖秀玲道。   两人说着聊着,小婴儿醒了哇哇,才停下来,一起往卧室跑去看小孩。   等到饭菜一上桌,畅畅正好放学回来了,进来听姚志华一交代,便自觉去卧室报到。   肖秀玲放下姚小二,又去搂着畅畅,稀罕的不得了,把小姑娘抱起来掂掂“长得真快,大姨都快抱不动了,再两年得赶上我高了。”刚说完,话一转,“就是有点瘦,再胖一点就好了,你小时候胖嘟嘟最可爱了。”   “大姨,我不要胖,胖胖的穿裙子不漂亮。”畅畅咯咯笑得直乐。   肖秀玲来了,家里本来就有黄阿姨住,黄阿姨住书房的床,江满肯定不能让肖秀玲去跟黄阿姨挤,之前一家人商量过,两个方案,一个是姚志华去睡沙发,让肖秀玲跟着江满带孩子住主卧,还有一个,就是肖秀玲跟畅畅住。畅畅自己一个房间,两人倒也住得下。   姚志华当时可怜巴巴看着闺女,畅畅小姑娘便很痛快地说,大姨来了跟她住吧,让爸爸去睡沙发太残忍了。   所以肖秀玲就这么住下了。晚上睡觉,听小姑娘叽里呱啦给自己读睡前故事,肖秀玲跟畅畅挤一张床,喜欢得没够,总算过了一把“贴心小闺女”的瘾。   用肖秀玲自己的话说,她这是“避难”来的,工作请了假,一住就是五六天。   家里有个才满月不久的小婴儿,江满有心陪她在沪城玩一玩又走不开,让姚志华陪她去她还不去,两个女人整天窝在家里说话聊天带孩子,或者孩子睡了,去校园里散散步。   “真好,这学校好,等我们杨杨考大学了,就让他考这个学校。” 肖秀玲参观了校园赞叹,然后大发奇想,“那他都不用住校了,就丢给你们家管吃管住,多省事儿。”   江满“沪大没有天文系,你儿子要当天文学家的,你不知道”   肖秀玲“小屁孩,现在又改了,又想当摄影师了,去非洲拍摄野生动物。”   “杨杨的理想还都挺有个性的。”江满笑起来。   “那畅畅呢”   “我们畅畅现在说要当画家了。”江满笑,“现在不是学画画吗,可上心了。”   估摸着小孩差不多该醒了,两人散步回去。下午畅畅不用去弹琴,放学回来,马秋汝就跟着一起来了。   小孩来了就撅着嘴可怜巴巴问江满“阿姨,我今晚能在你们家吃饭吗,我爸今晚有事在外面吃了,我哥还没回来,我不想跟小后妈单独一起吃饭。”   马秋吾读初中了,放学要晚一些。江满听了就问“那你哥呢,他怎么吃”   “我哥不用管,他对着小后妈也能吃下饭,他就当看不到小后妈,或者他自己就在街上吃完了回来。”   “那你就在我们家吃。”江满指指肖秀玲,“正好你肖大姨今晚亲自下厨,给你们做老家最好吃的干扁豆皮炖肉。”   两个小姑娘便去房间写作业了,姚志华在旁边问了一句“用不用让小孩先去跟家里讲一声,不然家里不知道,马长林回来严小络再说到处找人,人家指不定还埋怨你不吱声留了人家孩子呢。”   江满撩撩眼皮子“我怕他”   姚志华一听“不怕。”   江满嘁了一声“他要敢来找我,我今晚还就叫他难看了,我就说你马长林不在家,你闺女饭都吃不上,你看他家里那只整天装白莲花。”   姚志华其实根本不懂白莲花是什么梗,但听着也知道不是好话,就笑道“你江满同志怕过谁呀,那就算了,不管他。”   马家的事情,马秋汝整天跑他们家玩,所以江满这两天跟肖秀玲闲聊也聊过,肖秀玲多少知道点儿,看看俩小姑娘关着门写作业,忍不住吐槽道“大人作死小孩可怜,这么好的小闺女,还不知道好好疼她,不疼给我们算了。”   “你倒是捡着了。”江满听她那口气不禁失笑,便跟她说,“人家是两口子争,还都觉着对孩子挺负责呢,其实底子里什么玩意儿呀。”   事实证明,严小络下班回来就进了家门,也没再出来找过。俩孩子都没回去,马秋汝在他们家吃了,马秋吾估计放学就在街上吃了吧。   吃过饭写完作业,再看会儿电视,客厅现在是江满和肖秀玲的地盘,姚志华躲在房间爬格子,顺便看着他儿子。   江满和肖秀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闲聊,一直到将近九点钟,留意听到楼下马长林跟周明伟打招呼。   偌大校园就是这点好处,花木扶疏绿树成荫,地方大,隔开了城市的喧嚣,到了晚上便格外安静,江满就留意听着,很快听到从门口经过的脚步声,马长林上楼去了。   “马秋汝,你该回家睡觉了,你爸回来了。”江满把小辣椒叫过来,嘱咐道,“你回去,你后妈肯定跟你爸说你今晚没回家,你怎么说”   “我就说跟畅畅写作业,阿姨留我吃饭了。”   “说在我们家吃饭没问题。”江满挥挥手,“你爸要是问,为什么放学不先回家,为什么不先回家给你小后妈说一声,叫你小后妈担心,你怎么说   小辣椒“哼,他还问,他明知道我看小后妈来气。”   “你这傻孩子,那你就错了。”肖秀玲笑道,“你这么说,你爸肯定就觉得是你错了,你放学不回家,让大人找不到你担心着急,还不都是你的错吗。”   “对。”江满点点头,“你看,很容易懂的道理,你又占不着便宜,干吗老是当着你爸的面跟你后妈对着干,你爸只会觉得你错,你不懂事,你给他添堵,而你的确也是故意闹,这样你爸就更觉得你后妈委屈。”   “对呀。”畅畅在旁边一拍手,“这样你爸就觉得你小后妈是好人,就更护着她了。”   小辣椒可不笨,被她们一开导,想了想说“那我就说,他一不在家小后妈就凶我,骂我,我害怕,我不敢回家。”   “对对对。”畅畅笑嘻嘻道,“马秋汝你一定别这么凶,你要装的可怜一点,他们要说你,你就装的很委屈害怕,你爸肯定就不能说你了。”    第116章 多管闲事   什么叫孺子可教   马秋汝回到家里, 果然严小络正在一脸委屈担忧地告状,说兄妹两个这么晚都没回家, 她找也没找到,担心得晚饭都没吃好。   马长林晚上跟人在外面喝了点酒, 马秋汝一进门, 马长林就一声喝斥“你跑哪儿去了你现在可了不得了,放学乱跑, 这么晚都不知道回家吗,让你严姨到处担心找你们。”   然后他便看见, 马秋汝站在门口,明显害怕的表情,眼巴巴看着他。   马长林这段时间整天看到小辣椒张牙舞爪跟他闹,一看这情形,反而有些不忍了,压压火气,质问道“跑哪儿去了,怎么放了学不知道回家”   马秋汝站在门口没动, 抱着书包,小声说“爸爸,我跟畅畅写作业。”   马长林“就不知道回家先说一声让大人担心。”   马秋汝“爸爸,我回来敲门, 严姨没开门。我就不敢回来了。”   “哎你这小孩怎么还撒谎呢, 我什么时候没给你开门了”严小络一听就急了, “长林她撒谎, 她没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爸爸,我就在畅畅家,你们平常也都知道,没人去找我。”小辣椒抽抽鼻子,心里想着装可怜,装可怜,然后可怜巴巴地说“爸爸你今晚不在家,我不敢回来,我怕严姨凶我。”   “哎你这小孩,你胡说什么呢长林她撒谎”严小络一生气,就往马秋汝跟前去了,伸手就去拉她,马秋汝一看,赶紧把脑袋一缩,眨巴眨巴眼睛就要哭了。   “小络”马长林喝了一声,“你干什么都这么晚了,她再哭得整栋楼都知道。”   “我怎么她了,我又没打她没骂她。”严小络最近被小辣椒折腾得够呛,整天气得不行,这会儿肯定也没好声气。   马秋汝“爸爸我没撒谎,是她撒谎,我就在三楼畅畅家,不信你去问问,没人找我。”   马秋汝一副委屈要哭的样子,马长林便觉得,小孩毕竟小,这阵子又特别不听话,严小络早就生气委屈,可能真是私下里忍不住凶孩子了。   刚说着,马秋吾开门回来了。马长林的怒气便转向了马秋吾,责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大人担心。   马秋吾看看妹妹说“爸爸,妹妹这么小都不想回家,你就不问问为什么,我一个人在校园里,又冷又饿,晚饭都没吃几口,回到家你问都不问一声,一进门就骂。”   马长林就算明知道儿子有点夸张,这会儿也没办法再训斥两个孩子了。马秋吾不回来,基本上就是在同学家,或者泡图书馆,还有大学的自习室他也会去写作业,哪能真就又冷又饿流浪在外了。   可是马秋汝那边含着眼泪委屈呢,马长林烦躁地挥挥手,叫两个孩子去收拾睡觉。   结果再一看,严小络连晚饭都没做。晚上他有饭局没回来,严小络下班路上路边摊嘴馋吃了些东西,回到家一看俩小孩都没回来,一个人图省事,就干脆没做饭,吃点水果就算了。   可是落在马长林眼里,怪不得小孩说你凶她,你看这清锅冷灶的,你连饭都不给他们做,你还说等他们回家,你让他们回家吃什么,喝凉水呢   他一提,严小络肯定委屈不承认,有史以来第一次,马长林和严小络吵架了。   严小络比他小了二十多岁,老夫少妻的标准模式,吵架了严小络就哭闹不停,等着他去哄。   马长林开始是有点生气,看见小娇妻哭闹,忍着气给她讲道理,说到底是他亲生的孩子,再说他们现在就够让人议论的了,再闹出前娘后母的,影响就更不好了。   他越讲道理严小络越委屈,进门当后妈,我自己年纪轻轻,都不比你儿子大几岁,我对他们哪里不好了。越委屈越哭,马长林只好又软下来哄。一直折腾了大半夜。   一早上,马长林睁着两只熊猫眼上班,一肚子狗屁倒灶没处发泄,遇到姚志华,忍不住就埋怨道“志华,马秋汝昨晚跑你们家吃饭,呆到那么晚,你们怎么也不吱一声,也不叫她回家,弄得我们家里那么晚担心折腾。”   姚志华一听,立刻正色道“马老师,您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你们家小孩,跑来我们家我们给照顾了一晚上,一栋楼住着,也没见你们谁去找呀。”   马长林一听,严小络还真没找过,小娇妻撒谎了,根本就不管小孩。   然而马长林内心还是为严小络辩护的,心里迁怒,便只好说道“这小孩不懂事,都没跟我们大人说一声,就跑你们家去了,我昨晚正好又不在家,让小络很担心。你下回就该说说她,叫她该回家回家。”   姚志华一听,合着你们自己不管孩子还怪到别人了,我们都快帮你养孩子了。   姚志华索性说道“马老师您这话我就更不爱听了,两家楼上楼下住着,马秋汝还不是经常在我们家,从幼儿园到现在都五六年了,难不成因为您换了个新老婆,马秋汝都不能到我们家玩了在我们家吃顿饭还吃出罪过来了,你今天可把这话说清楚了。”   “”马长林尴尬半天,埋怨道,“志华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小孩的事情,我也就随口那么一提。”   姚志华“我说话难听哎呀马老师对不住,我就一农村来的大老粗,不会说话,你多包涵。”然后转脸走人了。   他回去肯定要跟江满说,江满一听,呵呵了。   “这两口子怎么还就找上我们了。”江满气道,“当我们家好欺负呢气死我了。”   肖秀玲抱着小婴儿晃悠,走过来便劝她道“你呀,就是忍不住管闲事,你能护着那小孩就护她一下,也的确可怜,你还能管着人家找小老婆了,这年头这种事不要太多。”   江满道“秀玲姐你不知道,就像当初我们两家邻居,畅畅是你看着长大的,姚志华要是找个小老婆欺负畅畅,你能不能忍心不管”   姚志华“”   他招谁惹谁了   “我不管闲事。他找八个小老婆也不关我的事。”江满气道,“我就是看不惯,哪有这样当爹的,垃圾货。他离婚是他的自由,他跟自己学生暗渡陈仓勾搭一两年,我恶心可也不关我的事,杨娟都不跟他纠缠了,关我屁事。可是这俩小孩,从马秋汝幼儿园就整天在我们家玩,上学放学每天跟我一起走,我忍不住照顾一下孩子,他倒还怪上我了,我都还没想理他呢。”   肖秀玲明知道她那个性子,原本冷心冷肺的一个人,她也只会帮她亲近和在乎的人,想起当初帮她对付吴萍,还历历在目。   这些年日子幸福,夫妻恩爱,她也有那么一点改变,可也不是谁的闲事都会管。   “小睿睿,瞧瞧你妈发威了。”肖秀玲抱着小婴儿调侃道,“你长大了可好好听话,不然你妈打屁股都比别人疼。”   中午马秋汝来约畅畅上学,就跟江满汇报了一下,说马长林昨晚没训她,还跟小后妈吵架了。   江满听了就笑道“马秋汝你想,你再怎么样也是你爸亲闺女,你还得指望他养你呢。所以你老是当着你爸的面,故意跟后妈对着干,你爸不就越来越烦你吗,你现在反过来试试你在你爸面前很乖很听话,对你小后妈也乖一点,你爸只会更疼你。”   “江阿姨这不对。”小辣椒一听叫道,“我才不要听她的话,小后妈不是好人,我就想气死她,我讨厌她。”   “你看,你怎么还没明白呢”江满笑眯眯道,“你气你小后妈,跟你在你爸面前很听话,这个又不矛盾冲突,你得想法子叫你爸疼你护着你呀。不过你自己还小,可别给自己吃了亏,不然她真生气揍你你也躲不掉。”   “她昨晚就差点打我了,她用力拉我。”马秋汝抽抽鼻子,“我妈说,等她自己生了小孩,她就会对我们越来越讨厌了,就会放心欺负我们了。”   “没事儿,你看你哥都这么大了,你们两个照顾好自己,别老跟你爸对着干了,你们还得在家里生活,还得指望你爸给你们花钱,得先学会保护自己。”肖秀玲劝到。   肖秀玲算是看出来了,畅畅是个软糯乖巧的孩子,虽然小人精一个,可脾气更多随了姚志华。而眼前这个小辣椒马秋汝,倒像是有几分江满的脾气了。   严小络那种可耻的上位史,逼得人家妈妈离婚走了,也难怪孩子没法接受她。马秋汝这样的性格,你就是教育她顺着后妈,讨个安稳生活,她肯定也不会听的。   肖秀玲来的第五天,一早晨陆安平就打来电话,姚志华没课在家带孩子,说江满和肖秀玲趁着小孩睡觉,要去店里看看,顺便品尝最地道的沪味早餐。   然后问他“打电话干啥,我忙着看孩子。”   陆安平“够逍遥的呀,家里带个小奶孩子,她俩还能跑出去吃早餐。”   姚志华“那没办法,我儿子孝顺,吃饱了就睡。”   陆安平“你跟秀玲说,叫她明天回来吧,我姐要走了。”   姚志华“回去干啥呀,好不容易来一趟的,就多住些日子,肖秀玲在我们家可好了,帮江满带孩子,给我们做饭,做老家的干扁豆皮炖肉,葱油饼,野杂鱼锅贴,俩人还包萝卜肉的饺子”   陆安平“去你的小人。”   不过等江满和肖秀玲回来,姚志华还是忠实转述了,说你们家那口子打电话来,陆安慧走了。   肖秀玲一听就去打电话“走了”   陆安平“走了,买好明天的飞机票了。你明天回来,正好你回到家她也走了。”   肖秀玲“拉倒吧,万一她变卦又不走了呢,啥时候她走了你再给我打电话。”   陆安平“喂,媳妇你有点儿同情心,你早点儿回来吧,我们爷儿俩在家忒可怜了”   肖秀玲“我不同情,我跟江满再玩两天。”   第二天下午,陆安平又打电话来“媳妇儿,我姐真走了,我亲自给她送上的飞机,保证她不会半道上变卦回来,你赶紧回来吧,你回来看看你儿子都饿瘦了。”   到江城的飞机两天一班,肖秀玲两天之后回去了,带着一大包沪城当地的特产零嘴,姚志华给送上了飞机。   姚志华送行回来,江满正抱着小婴儿在沙发上坐。他觑着江满的脸色,表情有点不太对的样子,便笑道“怎么了,舍不得肖秀玲啊,她再不回去,家里没人管,陆安平和杨杨爷儿俩该着急了。”   “不是,我这人没那些离情别意的。”   “那我怎么瞧着不太高兴啊,谁又惹你了。”   江满下巴指了指怀里“问你儿子。”   “我儿子怎么了”姚志华把小婴儿接过来抱着,小孩睡醒了,吃饱了也不哭闹,黑眼睛骨碌骨碌的,姚志华故意调侃道,“姚小二,你怎么气着你妈了,老实交代,不然要打屁股了。”   “我还说他省事儿呢,都没用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江满叹气,面无表情地陈述,“你送秀玲姐刚走,黄阿姨出去买菜,剩下我一个人在家带他,刚给他换下一块尿不湿,还没来得及给他换上新的呢,人家趁机噗隆一声,给我送了一堆黄金,小被子上和他自己衣服上全都是,我刚给他擦洗干净换衣服。”   姚志华“哈哈哈哈”   江满“你使劲儿笑,笑完了去洗干净。”   这还没法用洗衣机洗,姚志华转转眼睛“那什么,我下边正好有节课,我得去上课了。”   “那你去。”江满温柔一笑,“先泡到盆里,我给你留着。”   儿子送黄金,总不能她一个人收拾,好歹也得两个人有份。   而马家那边,小辣椒初战告捷,听着她爸和小后妈吵架她就解气。   再经江满那么一开导,回去就开始学乖了,当着马长林的面她就偃旗息鼓,也不跟他们对着干了,也不闹腾了。   马长林一见女儿学乖了,挺满意的,趁机好好教育一番,说你一定要听严姨的话,别老不懂事儿,爸爸才会更喜欢你。   马秋汝点头答应着,马长林心中甚是安慰,女儿终于懂事了,他也不用整天焦头烂额了。   为此马长林还特意抽出一点时间,带着马秋汝去逛商场买零食。   马秋汝一看,还真是这个道理呀,不能跟她爸硬干,现在她小,硬干要吃亏,于是就越发表现得听话乖巧。   听话乖巧了几天,马长林参加学校一个活动,中午就没回来吃,小辣椒逮着机会,又开始跟严小络发难了。   她这次也没干什么太出格的事,她就不停地挑剔饭菜难吃,说严小络成心做这么难吃的菜不给她吃饱。   严小络说一句她顶一句嘴,小辣椒本来就伶牙俐齿,一言不合就说你是后妈你欺负我。马秋吾就在饭桌上默默看着,看戏似的,严小络被气得难受。   等马长林回来,严小络一告状,马秋汝完全不认账,说爸爸我明明很听话,你看我现在都很听话,你不在家我怕严姨,我什么都不敢,不信你问哥哥。   马秋吾当然说妹妹很乖。   马长林自己也觉得严小络太挑剔了,小孩最近明明已经很听话了,在他面前都挺乖的。   可严小络言之凿凿,马长林只好说严小络,你一个大人,老跟个孩子计较干什么。   三次一过,马长林自己就纳闷了,怎么他看着女儿已经很听话了,严小络就老跟个孩子过不去。他再开导严小络,说你别老挑剔她一个小孩子,你也得注意点影响,严小络又气又委屈,然后就引发新一轮争吵。   再一次,马长林出去买个菜的功夫,家里又干起来了。马长林一出门,马秋汝不小心把水洒在地板上,严小络本能地就觉着小丫头又开始跟她对着干了。这阵子让小丫头折腾的,她都有点要崩溃了,指着马秋汝一顿发泄喝斥。   马秋汝“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天天看我不顺眼,天天跟我爸爸告状,动不动你就骂我,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不要脸的坏女人。”   严小络气得想动手,抢过马秋汝手里的杯子就狠狠摔在地上。   马长林回来一看,杯子摔了一地,马秋汝在那儿哇哇哭,又闹得邻居纷纷来问,马长林忍不住冲严小络发火了。    第117章 饮食男女   嫌隙这东西一旦产生, 就很难消除,尤其产生嫌隙的客观原因还解决不掉, 客观事实就是马长林还有两个前妻的孩子,他总不能把两个孩子赶出家门不管吧。   而事实上, 就算没有马秋汝闹腾的原因, 像这种前娘后母的家庭,严小络自己又年轻, 老夫少妻她自己还要人宠着呢,天长日久吃喝拉撒, 柴米油盐的琐碎消磨,也很难不产生嫌隙。   于是有一就有二,能吵一回就能吵两回,当争吵成为常态,才发现伟大的爱情不光是风花雪月。   家宅不宁,时不时来一次鸡飞狗跳。   家属院在马家的鸡飞狗跳中,迎来了89年元旦,放一天假。   江满和姚志华这样的俗人, 便只适合在家包饺子。   黄阿姨老家有喜事,请了几天假,这两天便只有一家四口在家里,三个能吃饺子的, 以及一个只会吃奶的。   黄阿姨勤快能干, 平常家务都是她管了, 还能帮忙照顾孩子, 习惯一旦养成,现在黄阿姨一走,一家人这几天还挺忙活的。   就算现在厨艺水平有所提高,姚志华还是只负责包,他不会擀皮,揉面倒是会,和面揉面,面揉好了,江满那边也剁好了白菜羊肉的馅儿,两人换了个位置,她擀皮,姚志华和畅畅包。   一对爹妈也没怎么去注意培养孩子的“家务能力”,反正还小,江满平常也只要求畅畅自己学着洗手绢和小裤裤,做饭也没让她学过。便只有包饺子,大人包饺子她在旁边玩面,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我看畅畅包饺子比你爸还强。”江满一边擀皮,一边看着爷儿俩包饺子的动作,“姚志华你自己看看,人家畅畅包的有模有样,你包的都躺着。”   “我闺女手巧。”姚志华笑道,“好看赖看,好吃就行。”   “爸爸包的还大。”畅畅饶有兴趣研究了一下,“爸爸,你说妈妈擀的皮儿都一样大,怎么你就包的大呢。”   姚志华“我这里头馅儿多,好吃。”   江满“你拉倒吧,你那个明明是因为包的扁,畅畅包的那个圆鼓鼓,就显得小,你那个都是扁片子。”   “哈哈哈哈爸爸包的扁片子。”扁片子是老家的方言说法,畅畅听了便忍不住笑得直乐。   姚志华包好一个饺子,自己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自我感觉良好,抗议道“你们娘儿俩行了吧啊,我自己还觉着包的挺不错呢,很多人他还不会呢。我跟你们说,我手劲儿大,我揉的面,我包的饺子都不带走汤的,今天这饺子好吃,功劳都在我。”   “行,都算你的功劳,回头给你多吃一碗。”江满说着,放下擀面杖洗把手,转身就往卧室走,差不多也就在她洗手的工夫,卧室里传来了姚小二的哇哇声。   畅畅一看她走了,笑嘻嘻把手里的饺子皮一放,赶紧跑去接手擀面杖,学着妈妈的样子,拿了一个小面团擀起来。   然而终究是不熟练,擀得不圆还不均匀,自己拿起来嘿嘿笑。   “爸爸,你觉不觉得,妈妈好像有超能力。”畅畅一边尝试着再擀一个,一边说道,“我觉得妈妈很神奇,她好像不用看,就知道小二胖醒了似的。”   小二胖是畅畅给姚睿小朋友起的新称呼。生下来七斤重的姚小二,差几天不到四个月,前一天称就已经十七斤了,一张脸胖的,肉都把眼睛挤小了。   鉴于有小姨家的小胖子,和吕教授的外孙小胖胖在前,畅畅给姚睿小朋友新起了个别称叫小二胖。   “哎,你妈有超能力。”姚志华笑,笑够了说,“你妈妈呀,心都长在你们身上,她当然知道了,小二胖有一点动静她都能听到。你小的时候不用尿不湿,她连你什么时候能拉臭臭都知道得很准。”   畅畅皱皱鼻子,人家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好当面说人家拉臭臭的话题呢,于是抗议道“爸爸,包饺子吃呢,要讲究语言文明。”   “讲究语言文明,你信不信,爸爸也有超能力,不信你去看看,小二胖肯定又拉了。他昨天就是这个时候拉的。”   畅畅想了一下,估计还真是,要只是尿了醒了,妈妈这会儿就该抱着姚小二出来了,家里也没有别人,她会抱着姚小二出来遛遛,或者坐在沙发上喂奶。   姚志华看着小姑娘两手擀皮,便问道“玩够了没,给我擀吧”   畅畅擀了几个,觉得还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便没了玩的乐趣,换给姚志华。然后她接下来就发现,爸爸擀的也不比她强多少。于是小姑娘笑嘻嘻取笑他水平也不高嘛。   等到江满把姚小二收拾干净了,喂完奶,估摸着不会马上就睡了,便铺了小被子把他放在沙发上,让畅畅看着玩儿,跟姚志华继续包饺子。   畅畅就拿了个红色婴儿摇铃,晃呀晃呀逗姚小二玩,一边逗还一边嫌弃地逗他“小二胖,你说你怎么这么胖,胖成这样,小猪脸小猪嘴,还有小猪耳朵。”   小婴儿懂个啥呀,也不懂姐姐笑话他,还以为人家跟他玩呢,一高兴,两条小短腿就使劲蹬啊蹬,小胳膊也舞起来了。   包了一盖帘羊肉白菜的,又包了二三十个白菜豆腐的,烧水煮饺子。   等饺子出锅,姚小二又睡了,抱回去放在床上睡,三口人收拾吃饺子,一下午的假日时光也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饭吃到一半,马秋汝来了,一进来便熟门熟路去换自己惯常穿的那双小拖鞋。   “马秋汝,饭吃了吗”江满指指桌上,“赶紧吃饺子。”   “阿姨,我在家吃完了。”马秋汝说。   “吃完了就去尝几个,今天饺子好多都是畅畅包的,你去尝尝。”   “快来快来,马秋汝。”畅畅招手叫她,顺手递给她一双筷子,把饺子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这个小一点的是我包的,大的扁片子是爸爸包的。不过我觉得爸爸包的扁片子还挺好吃的,好夹,还好蘸醋。”   小姑娘说着又咯咯笑,觉得“扁片子”这词怪好玩的。   马秋汝一边夹起一个饺子吃,一边说道“畅畅你就知足吧,我爸爸从来没包过饺子,他就不会。”   “那你们家今晚吃什么”江满问。   “别提了,我们家今晚又吵架了。” 小辣椒一提起来,就笑嘻嘻的眼睛发亮。   江满看她那样,无奈笑道“马秋汝,一招鲜吃遍天,你让你爸知道你后妈也会对你们不好,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就行了,这是为了争取你爸自觉护着你们。你也不能整天折腾给他们吵啊,哪天让你爸发现你捣鬼,他就该不相信你了。”   “不是,阿姨,今晚吵架跟我没关系,我保证。”小辣椒笑嘻嘻举起一只手,“是他们自己要吵。他们吵架,也不是每次都跟我有关系的。”   “哦因为什么”姚志华夹着饺子蘸了点蒜泥,一边饶有兴致问道。   他还一直觉得,马家老夫少妻这样的,马长林比严小络几乎大了一倍,十月一正经结的婚,到现在才三个月,看那样子应该很宠着呢,原来他们自己也会吵架呀。   在姚志华看来,这日子一地鸡毛的,还不如原先杨娟呢,马长林跟杨娟两个人虽然冷淡,可顶多就是冷战,吵架倒是很少,彼此怕吓着孩子也都会忍让一下。   可你现在看看,马长林整天这么焦头烂额的,整个人脸色状态都没有以前好了。你说这图的个啥呀。   马秋汝于是就讲了今晚吵架的事,一脸幸灾乐祸。   “小后妈今晚做饭,今天不是元旦节吗,我爸买了点羊肉,叫小后妈烧汤,小后妈就在汤里加了辣椒,我爸喝一口嫌辣,就说她了,叫她别加辣椒,小后妈说羊肉不加辣椒怎么吃,我爸说他这两天胃疼,嗓子还有点上火,小后妈就说统共只放了两个干辣椒,都吃不到辣味,我爸说她放的小尖椒,她自己吃不到就以为别人也不辣”   马长林杭城人,杨娟沪城当地人,所以原本一家子都不太吃辣。这几天秋凉降温,马长林大概是受凉胃疼,就想喝点儿暖胃热乎的羊肉汤,还自己跑去买了羊肉。这年代牛羊肉比猪肉贵不少,可不是经常买的。   结果严小络加了辣椒,吵起来她也挺委屈的,说羊肉不加辣椒怎么吃啊,膻味那么重,辣椒还能驱寒暖胃,再说她明明都没敢多加辣椒了。   马长林觉得严小络不体贴,严小络呢又觉得马长林挑剔她,她辛辛苦苦做饭容易吗。马长林嫌她只顾着自己,两个孩子也不吃辣呢,严小络则说,小孩慢慢吃一点辣有什么呀,就得培养吃点儿辣,不然将来长大了,出去跟人家吃饭都吃不一块去。   马秋汝绘声绘色讲了一遍,然后很是无辜地摊开手“就这样,就吵起来了呗,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平常你们家吃饭都怎么办,加不加辣椒”江满问。   “平常小后妈做饭,她就炒两个菜,以前她都炒一个辣的一个不辣的,后来我们家都不能吃,爸爸就说让她专门做一盘辣椒,放在一边吃,她就会自己做一盘油炸红辣椒。有时候她说什么菜不加辣椒没味道,她就再做一个辣的。”马秋汝两手拍拍小脸,“哎呀妈呀,看着都辣得吓唬人,也不知道她怎么吃下去的,怪不得人都说后妈心狠手辣。”   江满没憋住扑哧一笑,忙跟她说“吃辣椒跟心狠手辣有什么关系,你看你姚叔叔还喜欢吃辣椒呢,他也没心狠手辣呀。”   “对,我爸爸最喜欢吃我妈做的辣豆酱,红红的都是辣椒面,闻着特别香就是我不敢吃。”畅畅歪着脑袋想了想,评论了一句,“我觉得你小后妈有点笨,我们家我不敢吃辣,我妈妈呢能吃一点儿,我爸爸最能吃,要是我爸爸,他会等汤做好了,把辣豆酱放到自己碗里。”   姚志华吃完了最后一个饺子,摇头失笑,难得闺女批评别人的时候还顺带表扬一下他。   这几天黄阿姨不在,江满带孩子,两人约定姚志华洗碗。吃饱喝足懒洋洋,姚志华收拾碗筷端进厨房盆里,觑着外面江满没看他,便索性也不洗了,泡着等明早再洗吧,摸着肚子进屋去爬他的格子。   元旦过后,天也就真正凉了,江谷雨给寄来了两套小棉袄小棉裤,还有手工做的毛线小鞋子,说是怕沪城这边买不到,江满带孩子又不一定有空做。乡下买的新棉花,她婆婆帮忙做的。   江谷雨一个人做的也就罢了,这还让她婆婆帮忙。江谷雨公公现在也退休了,老公母俩清闲自在,又都有退休金,身体也好,每天就是散步做饭闲聊,然后接孙子上学放学。两个亲儿子都在外地,让他们去吧,他们去了还住不惯,住一阵子就得跑回来,说故土难离,依旧跟刘江东和江谷雨一起生活。   江满心里过意不去,给小浩浩寄一些书的时候,就顺便给江谷雨的公婆寄了些补品回去。既然给江谷雨公婆寄回去了,也就顺便再给江老爹寄一些回去,留言给他说,您不好好吃,我下回也不寄了。   一直到了寒假,老队长又打电话来,说今年的公司分红给江满寄过来了。   公司的具体事情,离得远,江满这两年其实都不太过问了。然而形势大好,出口业务还扩大了,除了原本的玉米皮和高粱秆的编制品,这两年又增加了草席和几种干菜。   老队长问他们,还回不回去过年了,二胎孩子都还没摆酒呢,村里好多人打听问询的,还有人说他们不回来,咱们也不能就算了呀,原本村里好多人情往来,江满也都去了的,要不然干脆,给他们把贺礼寄过去。   姚志华一听就赶紧说“千万不用,叔您跟大家说,可不用老惦记着,贺礼什么的就别客气了,我跟江满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回家看看,离家久了肯定要抽时间回去的,就是现在小孩太小了,天气冷,春运又挤,实在是不方便。”   放下电话跟江满一说,江满也有点为难,小二胖五个月,这么大的小孩带他出远门不方便不说,冻着冷着,感冒就麻烦了。   “先不回去了,跟他们说一下,不用老念叨。”江满想了想说,“我们几年没回去,回去一趟倒也应该,要不等暑假再说吧。”   于是一等又等到了暑假,一家四口回去了一趟,回村看看,在村里大家的催促下,终究没能免俗,就在镇上的饭店请了几桌,好歹算是给小二胖摆了个“周岁酒”,反正暑假后他就一周岁了。   然后走亲访友,各家都探望一下,江老爹身子骨还好,大嫂据说又让江谷雨又敲打了两回,现在起码不敢再抠姐妹俩给江老爹买的衣物补品了。   姚老太那边,江满当然不去,姚志华自己回去了一趟,回来江满问“老太太挺好我听二嫂说,骂人劲头还挺足呢。”   姚志华“挺好。”   一家四口这次在老家盘桓了一个多星期,坐飞机去的,畅畅非说坐火车可以沿途看风景,于是坐火车卧铺回来。   江满抱着小二胖,畅畅背着个小背包,姚志华扛着行李,一家四口一进家属院,遇上徐红便笑着问到“你们回来了在老家都挺好吧”   “回来了,都挺好的。”江满笑道。   “哎呦你们没在家”徐红指指五楼马家的位置,“又吵了,你说这两口子,吵个架就吵吧,谁家还不吵架了,女的闹离家出走,大晚上咣当一声摔门跑了,跑到外面不回来,马老师又到处找,大半夜哄回来。”   “闹这么厉害。”江南咋舌。   等马秋汝来玩,江满就问她“你爸和你小后妈又吵什么呢”   “阿姨,跟我没关系。”马秋汝笑嘻嘻摇头,“这次我还真不太清楚。”   “他们吵架,还有你不清楚的”江满笑问。心说这小辣椒,哪次马长林和严小络吵架吵得大了,她都得来个实况转播。   “阿姨这次我真不知道。”马秋汝说,“他们关在屋里吵,我听了几句,好像吵什么生小孩的事情。”    第118章 招娣婚礼   马秋汝“他们关在屋里吵, 好像吵什么生小孩的事情。”   当着孩子的面,这个话题江满就没多说。他们回老家这七八天, 马秋汝没了玩伴还怪想的慌的,两个小姑娘就跑去玩了。   晚上江满跟姚志华八卦了一下, 马长林和严小络去年十一领的证, 现在都暑假八月初了,这么一算两人结婚也小一年了。   “你说他们到底生不生”江满挺有点好奇, 这俩人为了生小孩的事情吵架,那很可能是一个想生一个不想生, 不然还有什么好吵的。   “一般来说,像这种肯定还要生的吧。”姚志华道。   “那还吵什么呀,”江满琢磨了一下,“马长林说起来生不生无所谓,他已经有一儿一女了,可是他没理由不让人家严小络生孩子。而且从马长林的角度来说,过几年他自己老了,他不怕小娇妻拴不住而从严小络的角度来说, 她要是真心想跟马长林过一辈子,她就不能不做打算,就看眼下这个情形,她敢指望老了依靠马秋吾和马秋汝只能自己生一个。两人再生个孩子, 也就能过下去了。”   她分析了半天, 得出结论“所以两人要因为生孩子吵架, 应该是严小络不想生。”   她一边八卦马家, 一边把爬到床边的姚小二捉回来,放在床中间让他继续爬。姚小二要会说话,会不会说有点纳闷,他们家这床到底有多大,怎么总也爬不出去。   “为什么”姚志华问,在他看来,不应该啊,这年代哪有夫妻不要孩子的。   “既然没理由不要小孩,那马长林应该更积极,今年他多大了,四十五还是四十六了”江满问姚志华,“他再不抓紧,再过几年,他确定还生得出来”   “可是严小络也没理由不生啊,不然她老了指望谁。”   “除非”江满顿了顿,再次出手把小二胖从床边捉回来,“除非他们两个之间,有谁没打算长久过下去。”她停了停,瞅着姚志华笑,“你觉得应该是谁”   “谁都有可能。这糟心日子过的,换给我我早不干了。”姚志华说,“也有可能是马长林啊,马秋吾、马秋汝这两个,就够让他头疼的了,他兴许怕再来一个更添乱呢。”   江满“呵呵。”   姚志华突发奇想“你也别乱猜了,也说不定人家想生生不出来呢,生不出来,互相埋怨就吵架了呗。”   “”江满挑眉,“不孕不育”   有时候她真觉得,这哥们嘴也忒毒了。   姚志华讪笑,抱着姚小二,等着江满给他铺小床。   姚小二七八个月以后,便越来越活泼好动,整天也不知道哪那么多精力,可比他姐姐勤快,刚八个月就自己会爬了,起初是退着往后爬,没几天就掌握了正确方向,往前爬,爬得还挺快。   江满本来以为他应该早早会走路呢,结果三个月过去,人家越来越爬得欢畅,爬得飞快,就是不肯直立行走。大人领着他也走,只要一松手,小东西立马就往地上一坐,然后屁股一歪,一秒钟变身爬行动物。   所以江满也不敢把他放在大床上睡了,怕他醒了自己爬掉下来。   本来也只白天让他睡小床,就给他在床边放了围栏小床。结果小家伙睡觉不老实,他在床上乱滚,比如你头天晚上好好给他睡在爸妈中间,半夜摸不到孩子,起来开灯一看,人家滚到床尾去了,抱着姚志华的脚丫子睡得正香。   前几天,一觉睡醒床上孩子没了,吓得赶紧开灯一看,姚小二连人带小毯子,滚下床去了,还不是在床底下,夏天不是支了蚊帐吗,蚊帐掖在席子底下压着,小家伙就被蚊帐兜住了,身上让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居然还睡得喷香。   然后江满就干脆给他睡围栏小床了,小床靠在大床边上,这么大小孩,晚上喂饱也不用再吃夜奶了,就是夜里万一醒了哭闹,起来抱他有点麻烦。   姚小二满一周岁,江满想给他断奶,姚志华好说歹说,说现在天气还热,容易脾胃不和,断奶小孩容易瘦。   江满看看小二胖的胖腿胖胳膊,只能说他要瘦那是减肥成功了。   然后又拖了一个月,国庆节后,不热不冷,给他把奶断了。小孩也终于进化了一级,从爬行状态自己抓着东西站起来,摇摇晃晃会走了。   然后还没走稳当,就光想跑快点儿,再看看家里那只小蜗牛,让一对爹妈每每感慨俩孩子性格太不一样。   就是说话晚,姚志华和畅畅爷儿俩对此特别积极,整天抱着他教他,可这小孩说话可能随了江谷雨家的刘文浩,一周岁才会叫妈,然后叫爸,一直到一岁半,还是不能比较清楚地叫姐姐,怎么教还是“吉吉、吉吉”,再教,改成了“丫丫”,气得畅畅怀疑这弟弟不是亲生的。   当姚小二终于能叫出“节节”的时候, 90年春节,老家打来电话,说姚招娣要结婚了。   姚招娣二十岁,出落的十分漂亮,姚老二和姚二嫂很早就有想法,自家三个闺女,得留一个在家里招养老女婿。   姚招娣就说,她是老大,她愿意留在家里。   姚志华和江满对这件事,起初是不赞成的,暑假回去的时候,姚二嫂倒是说过,江满当时就劝过她,别因为招女婿耽误了闺女的终身大事。   姚二嫂三个女儿,是真挺懂事,这么一对比,孩子大了以后,姚老二家的日子就比姚老大家舒服多了,三个女儿都懂事贴心,都很孝顺。   而姚大嫂那边呢,家庭经济搞不上去,发愁儿子娶媳妇花钱,大儿媳妇娶进来了,又整天跟儿媳妇闹矛盾。   姚高产娶个媳妇挺厉害的,一进门姚大嫂就想拿捏儿媳妇,拿捏不住,又不是过去年代了,她还能仗着婆婆辈分威严压服儿媳妇,大儿媳根本不吃她那一套,还把姚高产收拾得服服帖帖。   姚大嫂便觉得她辛苦养大的儿子不听话了,总想给儿子儿媳使点绊子,婆媳俩一堆矛盾。之后大儿媳妇头胎生了个女孩,姚大嫂嫌弃,婆媳两个就彻底撕破脸了,现在基本上不来往。   而姚高升都二十五了,还没把媳妇娶回来。退过一次婚,因为彩礼没谈拢,闹僵了,订婚两年多又黄了,现在农村也不是过去,退婚也没那么封建。小青年其实人长得不差,姚家人人物长相都过得去,就是爹娘不长进,姚高升现在还单着呢。   还算值得欣慰的是,姚高产小夫妻日子过得还可以,媳妇家当的好,小夫妻渐渐要把日子过出来了。   江满当时劝二嫂说,招不招女婿,就是个名义,你把她嫁出去了,还不是照样孝顺你。   她不赞成当然是有原因的,农村招女婿,就算姚二嫂现在家境还不错吧,可愿意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都是什么人呀,男方本人有问题的,长相不行或者人品不行,再或者脑子不行也有家里特别穷的,穷得娶不上媳妇了。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一个小伙子长相好、人品好,头脑够用,就算家里穷,这年头也可以打工,可以凭力气挣钱吃饭,也不至于娶不上媳妇。   所以江满当时看着水灵漂亮的姚招娣,真心不赞成。   姚志华当时也劝过他二哥,可是姚二哥的那种老思想,觉得招女婿,女儿女婿才算自家人,女婿能名正言顺给他养老送终,将来孩子随他们姓姚,才名正言顺是他们家孙子。   然后姚招娣说,她自己愿意。江满这当婶子的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是人家自家的事情了,人家的闺女又轮不到她当家。   这才隔了半年,忽然说要结婚了,江满免不了有点担心,毕竟她对姚招娣那孩子印象挺好的,担心她嫁个不好的。   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说回去一趟吧,二嫂两口子本来就有点敏感,老觉得三个女儿没儿子,别人会瞧不起他们,现在姚招娣结婚招女婿,他们还是回去一趟的好。   喜事定在正月十二,考虑他们提前回老家,没地方住,过年也不方便,就干脆等到正月初九,两口子拖儿带女,坐飞机跑回去。   老队长年纪大了,基本上也是半退休状态了,帮着掌舵拿个主意,公司现在主要是姚大军管。姚大军特意派了公司新买的小轿车,一直到润城来接他们。   回到村里,一路迎接着村民们的关注热情,便径直去了姚二嫂家。   姚二嫂家搬到了村后第二排,新建的六间大瓦房。两间做新房,两间姚二嫂夫妻俩住着,剩下两间姚领娣和姚琳琳的闺房。   为了迎接他们到来,姚二嫂提前就让两个闺女搬到了院子里靠东墙的厢房暂住,把两间西屋腾出来给他们一家四口。   进门寒暄一下,胖乎乎又淘气的姚小二便被一堆人争着抱去了,姚琳琳拉着畅畅很高兴,说要带她参观大姐的新房和新娘服。   江满就问“二嫂,招娣找对象哪儿人”   “前边赵家村的。”姚二嫂笑。   “小伙子什么样呀,多大了”   “挺好的。”姚二嫂拉着江满,使了个眼色。江满也没明白她那眼色到底怎么个意思,便被姚二嫂拉进屋里坐下。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姚二嫂笑道,“她三婶你放心,小伙子挺好的,他们自己看好的,自由恋爱,院里人多我没好意思说。”   “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江满好笑道,“这都一九九零了,二嫂你这思想还停留在七十年代呢。”   “嗐,农村呗,再说招娣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怕人家说啥臊她。”   姚二嫂笑着跟她介绍了一下,小伙子是招娣初中的同学。   招娣上学不行,可姚二嫂夫妻两个考虑她是老大,不能从老大就半路辍学,催着管着好歹读完了初中。小伙子是她初中同学,也没读过高中,家里弟兄三个,他老二。   “长得不错,不说多么俊吧,可也一般化以上了,个头跟你家她三叔差不多,比招娣大了一岁,巧了,家里给报户口又报大了一岁,这么一来,两人刚好够年龄。两个小孩,自己看好了的,他爹娘本来说还不太愿意,怕别人笑话儿子招赘给人家了,他自己愿意,两下一说和,就成了。”姚二嫂喜滋滋介绍道。   “家里爹娘为人处世咋样”   “我们打听过了,庄户人,都挺实在的。”姚二嫂说着自豪起来,“不是我自夸,他愿意招赘到我们家,可没有亏吃,我们招娣人物长相就不说了,性子也不差,他招赘到我们家,你看看我们家这六间大瓦房,拖拉机,结婚还给他们新买了摩托车,他哪有一点亏吃。”   看来小伙子倒是个聪明的,虽说招赘一时的名声不太好,在农村有点没面子吧,可两人自由恋爱,娶了个自己喜欢的漂亮媳妇,还得了丈人家殷实的家产,姚家村又是方圆有名的富裕村子,怎么算都是他赚大了。   结婚那天,姚招娣坐着小轿车去接“女婿”,一对新人进了门,江满拿眼一打量,的确不错,虽说不是很英俊的那种,可也相貌堂堂,落落大方。   本来按风俗,小伙子招赘来的,要留在新房里坐着,姚招娣可以里外招待客人。两个年轻人显然商量过了的,进了门两人便自觉对换了身份,姚招娣在新房里安心坐着当新娘,小伙子便大大方方出来招待客人。   喜宴上给姚志华敬酒,喊了一声三叔,姚志华也挺满意。   按照农村习俗,小伙子结婚进门便改了姓,还用他原来的名字,叫姚洪波。这么一改,以后就算是姚二嫂家正正经经的儿子了。   参加完婚礼,亲戚朋友家拜访一下,谷雨家玩了一趟,赶在开学前,正月十六,一家人又赶紧坐飞机回去。   这次一进家属院,就听说马家又出事了,出了件大事,严小络提出离婚了。    第119章 下场一鞠躬   严小络提出离婚是在一次争吵后, 两人又因为一点小事吵了几句,严小络说离婚吧, 说这日子她过不下去了。   马长林开始只当是气话,然而接下来严小络正经跟他谈离婚, 马长林知道不是气话了。   严小络态度一旦摆出来, 就马上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要搬出去,马长林当然不能让, 两人拉拉扯扯从楼上吵着下来。   大过年寒假里,家家基本都有人, 好多人听着呢。严小络便当着好多人,冷淡平静地说要跟马长林离婚,一下子弄得全家属院都知道了。   江满看着姚小二在楼下空地学走路,徐红出来晒被子,难得一个太阳特别好的天气,阳台小,徐红在楼下宽敞地方放了一个能移动的晾衣架,老式自家钢筋焊的那种, 十分结实,把家里被子抱出来晒。   “你这个好,晒被子方便,不用的时候放在阳台也不占地方。我干脆也焊一个。”江满看看她那移动衣架, 觉得挺好。可一想, 人家徐红住一楼, 他们家三楼, 拿上拿下可就不方便了。   “我家阳台挂了晾衣绳,平常就靠在阳台边上,你要用喊一声,我给你往门口一推不就行了,这又用不坏,我要不是怕它淋雨上锈,我就直接放在外面给大家用了。”徐红笑道。   “马家,怎么回事啊”江满下巴指了指五楼。   马秋汝年前被杨娟接去过了几天,然后两个孩子年初二又被接去了姥姥家,所以江满断了可靠的第一手消息来源。   按说马秋吾和马秋汝都不在家,初二走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马长林和严小络二人世界,不该闹起来啊。   “你说马老师这事弄的。”聊起这件事,徐红啧了一声说,“我开始也以为气话呢,你说谁家两口子柴米油盐的,谁还没说过离婚之类的气话呀,我还寻思这大过年的,孩子也不在家,两个人好好的,咋又闹离家出走了。”   “不是气话”江满一边闲聊,一边留意着姚小二狗癫疯原地转着圈圈跑。   “你要看见就该知道了,哪是气话。”徐红说。   “年初六那天,那天我们家闺女带同学来玩,我正好一整天在家,一开始也没听见怎么吵,然后女的就拖着行李箱下楼来了,我当时看她拖着个大行李箱,已经走到楼下了,两人拉拉扯扯的,还以为两人吵架她又闹离家出走呢。”   “你说好歹是邻居住着,谁叫我又遇个正对面呢,我就劝了两句,说大过年你们可别吵了,四楼陈老师夫妻俩在楼下散步,还有隔壁那栋谢老师家的老太太也在,也过来劝,然后那女的就冷着脸说,你们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离婚了,马长林请你理智尊重一点,咱们好聚好散别弄得太难看。”   “这怎么说话呢,人家劝她一句还得罪她了”   “对呀,给我们吃个冷脸。”徐红鄙夷道,“她插足老师家庭逼走杨娟那会儿,怎么也不谈理智尊重了然后从那天搬走了就没回来过,马老师这两天也没怎么看到人影,估计有的纠缠了。”   “那是,心有不甘意难平,给我我也不能就甘心答应离婚了。”江满笑道。   江满眼角觑着姚小二跑远了,赶紧扬声喊道“睿睿,快来看看妈妈手里有什么。”   果然姚小二屁颠屁颠跑回来,一根一根手指扒开她的手看,结果啥也没有,江满把手往他脸上一张,“哄你的”   姚小二上了当,却笑得哈哈哈哈傻乐呵。江满就趁机交代他别跑远了,只能在这片楼前玩,不能跑去妈妈看不到的地方。   “马老师这下真是好看了。”徐红摇头叹息,“你说四十好几折腾什么呀,好好的日子不过,还弄得一双儿女都不待见他。”   然后突发奇想,拉着江满胳膊问“哎,你说这女的真要离婚走了,杨娟有没有可能复婚回来我听说杨娟可还一个人呢。”   “这可不好说。”江满哧笑一声道,“我要是杨娟,他马长林跪倒磕头喊亲爹,我都不会回来的。”   徐红“说是这么说。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吗,我寻思杨娟一直没再结婚,也是放不下孩子。”顿了顿慨叹,“要说杨娟那个人,邻里邻居这些年住着,性子好,啥时候看见了都笑脸说话。”   “也兴许是对结婚嫁人失望了呢。”江满道。   徐红忙里忙外收拾晾晒,江满便带着姚小二在校园里散了会儿步。冬日暖阳,让小孩多活动活动,临近中午就散着步往小红楼方向去,不多会儿畅畅画完画回来了,老远看见她慢慢悠悠地抱着一本画册,蜗牛一样走过来。   继音乐系认了一堆哥哥姐姐之后,小蜗牛现在又跟美术系一堆大学生混熟了,平常去美术系吕教授的画室,一路都是熟人哥姐,音乐系团宠小蜗牛好像什么都还没干,又把美术系攻陷了。   美术系学生表达对团宠小师妹的喜爱很有特色,于是小姑娘时不时就带着特色回来,比如白嫩的小手背上绘了一朵水墨花朵,再比如夏天白色t恤背后画了一只挺大的米老鼠,画得那么精心,江满起初都不舍得洗了,直到小蜗牛告诉她是防水颜料。   “睿睿,看看你姐回来了。”江满叫姚小二。   姚小二正撅着屁股,趴在花坛边上也不知看什么稀奇,一听江满说话,赶紧站起来伸着小脑袋看,看见姐姐过来了,便嘎嘎嘎笑着跑过去。   “跑慢一点。”江满无奈地喊了一声,你说这俩孩子,性格要是中和一下多好。   姚小二都不会说几个字,一边跑,一边“吉吉、吉吉”地叫着,迎到了姐姐,就赖皮似的抱着畅畅的腿往上爬。   “唉,小二胖,你嘴巴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能把姐姐喊清楚了。”畅畅看着他,摸摸脑袋拎拎他耳朵,有点嫌弃有点没办法。   小二胖抱着畅畅的腿,八爪鱼一样扒着,蜗牛小姑娘干脆也不着急,就淡定站在原地等着,还伸手拉住他肩膀的棉袄免得他摔了,直到江满过来把八爪鱼摘下来,把他拎过来站好。   姚小二被妈妈拉着小胳膊,还不甘心,还在努力往姐姐那边挣。   “妈妈,他叽里呱啦说什么呢。”畅畅皱皱眉头,掏出小手绢给姚小二擦干净口水。   “他想叫你抱他。”江满道。   “我可不想抱你。”畅畅给他仔细把口水擦干净,脸上却满是嫌恶,“你这么胖,我都不太能抱动你,而且我一抱你,你就会揪我头发,抓我耳朵,还会弄我身上口水。”   姚小二“咿呀叽呱呜”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畅畅拉着他一只小手,“走吧,我领着你走,反正我不抱你,你到处乱跑,不讲卫生,鞋子还会把我衣服蹭脏。”   一边极力嫌弃,一边却又维护,别人要是说姚小二哪儿不好,小姑娘又该不高兴了,我弟弟,我自己嫌弃就算了,轮得到别人嫌弃吗。   小蜗牛牵着一只光想乱跑的小猴子,江满在后边跟着,娘儿仨慢慢悠悠回家。   过年黄阿姨回老家,他们给黄阿姨的交代是开学回来,所以黄阿姨还得明天回来,回到家江满让畅畅和姚小二玩,自己去做了个红烧鲳鱼,炒个简单快速的醋溜白菜和蒜黄鸡蛋,一碗杂烩丸子,加几根菠菜、香菜,里面多放点汤也就不再专门烧汤了,热几个馒头。   馒头出锅,姚志华回来了。   “你是不是都算好了的,还是闻着味儿了。”江满抗议地瞟他一眼。   “闻着味儿了,一闻就很香。”姚志华笑,换完鞋,笑嘻嘻先跑去桌子上,拿筷子先夹了个丸子送进嘴里,才去洗手。   可能是今年春节按阳历比较早的原因,年前放假晚,年后开学也比较晚,居然到农历十八才开学,在江满印象中是几年来最晚的一次了。今天农历十七,姚志华系里的开学初会议。   “开会人都到齐了”一边吃饭,江满一边闲聊地问。   “呦,江老板什么时候改行当校长了。”姚志华笑着调侃,“怎么还关心起我们开会来了”   江满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贫。   “没到齐,如你所料。”姚志华说,“请假了,说是去接两个孩子回来开学去了。”   江满哈,她就猜么这个关头马长林一准没脸去系里开会,那么多同事,万一谁问他一句都够尴尬的了。   “爸爸,你们说马伯伯吗,马秋吾和马秋汝是不是今天就能回来了”畅畅吃了一个挺大的肉丸子,鼓着小嘴一动一动地煞是可爱。   “嗯,今天下午估计就该回来了,不然你们明天报到开学了。”姚志华道。   他夹碎一块豆腐肉的丸子塞到姚小二嘴里,姚小二嘴巴动呀动呀吃了,指着碗里还要。   “别给他吃多了,有点咸,刚才已经喂了一小碗牛奶鸡蛋羹。”江满说。   姚志华于是夹丸子的筷子缩了回来,转而撕了一小块馒头喂到他嘴里,姚小二吃着馒头可不像丸子那么有滋味,便“啊啊”地使劲指着碗里。   “妈妈,他估计还饿,就吃那么一小碗鸡蛋羹,我也吃了呢。”   “你跟他比”江满笑道,“你这么大的小姑娘,一包牛奶当零食,他一包牛奶就喂小猪了。”   可是看他馋的,畅畅有点不忍心,想给他夹一点菜吃吧,看看自己的筷子,又嫌弃他有口水,也怕他咸了。   吃不到豆腐肉丸子,姚小二只好努力地自力更生,抓起小勺吃自己碗里没什么滋味的白米粥。   吃完饭下午没啥事,畅畅在她房间里慢条斯理准备开学的东西,姚小二睡午觉,江满和姚志华呆在房间休息一会儿,姚志华就跟她八卦起马家的事情,说他们正经结婚满打满算才一年半吧。   “严小络这么快就离婚,还真是把他当踏脚板了。”   “别这样说,人家是真爱。”江满笑嘻嘻看着姚志华,让姚志华觉得她心情真好,“至于现在离婚”她撇撇嘴,笑道,“爱情像雨又像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呗。”   “你可不知道,今天我还听我们醉心学术、不问世事的牛老教授八卦一句,说马长林当初为了严小络毕业分配能留在沪城,可给她使了大力气的,求到牛老跟前过,当时他不还没离婚吗,还地下呢,还说他完全是一片爱才之心,不忍心严小络回到落后闭塞的西部家乡去,牛老说他不过问学生分配的事。后来他又花了不少心思,找人拉关系,给严小络分配在旅游局下属的一个单位,工作清闲,福利相当好了。”   “所以严小络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从暗渡陈仓跟了他三四年,愿打愿挨,谁又吃亏了”江满道,“踏脚板也不尽然,各取所需,反正是马常林自己造的。”   “严小络跟他这么长时间,也没生孩子,离了婚也才二十五六岁,工作又好,就算名声有碍也能嫁的不错了。”   “理是这个理,马长林一块多么好的踏脚板。”江满把枕头塞在身后靠坐起来,歪头问姚志华,“那我问你,七十年代恢复高考前,你的理想追求是什么”   “那个时候”姚志华想了一下说,“那个时候我大概,就希望哪天能把民办教师转正吧,正经端上铁饭碗,别的还敢想什么呀。我记得最开始当代课教师,后来费不少事弄到了民办教师的名额,就觉得很高兴了,民办教师虽说不是公办正式,可也比代课教师强了,比代课教师有保障,一个月工资涨了四块钱都把我高兴的。”   “然后你高考上大学之后呢再然后,你大学毕业去了蓝城,人事局那么好的单位,你不在那好好呆着,你怎么又考了研究生呢”江满笑起来。   “那时候谁要跟我说,你能当大学教授、当作家,我做梦都不敢想。”姚志华自己想想忒的一笑,“现在我是大学讲师,估计今年年底吧,年限够了我副教授职称应该没问题,再往后,教授还远吗。”   他笑着嘀咕“那小红楼早晚得有我的。”   “所以说,高度和平台决定目标眼界,胃口都是养出来的。”江满停了停反问道,“你说严小络当初要不是马长林给她出力留在沪城,她毕业分配回西部老家去了,在哪个普通小城做一份平常工作,她会怎么样就算她分回西部,两人情比金坚,马长林也跟她结婚了,两地分居,她如今会不会跟马长林提出离婚她恐怕还整天担心马长林出轨不要她呢。”   “所以我觉得,你说严小络爱不爱马长林爱啊,为什么不,上学时候马长林能给她的东西太多了,她当然爱,可以真心视为神袛的那种爱,现在回头一看,就一糟老头,她能有更好的,她有什么好留恋的。”   江满慢条斯理道来,自己啧了一声,“道理如此简单,可是男人有几个能看透的。”   姚志华笑了下“这就好比一白眼狼,马长林自己操心费力养出来的。”    第120章 独家消息   马秋吾和马秋汝兄妹俩当天晚上被接回来, 还不知道小后妈要离婚的事。   黄昏时候回来的,马长林进了家门就没再出来过。马秋汝回家放下东西, 就径直跑到三楼来找畅畅了。   姚志华躲在房间爬格子,江满娘儿仨和黄阿姨一起, 坐在沙发上吃水果, 一见马秋汝进来,畅畅就招手叫她“马秋汝, 快点快点,来尝尝爸爸今天买的橘子特别甜。”   “江阿姨, 我回来了。”马秋汝跑过来,先跑去两手挤着姚小二的胖脸蛋逗他,“睿睿,想没想我,快说想没想我”   姚小二的回答是脑袋挣脱她的魔爪,然后把自己嘴里沾满口水哈喇子的苹果片掏出来,很有分享精神地往她嘴里塞。马秋汝吓得赶紧跳开,让畅畅乐得哈哈笑。   她挨着畅畅坐在沙发上, 接过畅畅递过来的半个橘子,吃了一瓣一张小脸就皱成了团“唔酸死了畅畅你坏蛋”   畅畅“哈哈哈哈”   “她自己拿的那个酸,自己吃不下去,到处给别人吃。”江满说着指指果盘, “马秋汝你自己挑一个, 看看你挑到酸的甜的。”   马秋汝看看畅畅, 转着眼睛想了想, 手指捏捏挑了个软的,结果吃到嘴里哎了一声“还是很酸。”   畅畅“哈哈哈哈哈我跟你说,爸爸今天买的橘子都很酸,你没看妈妈自己吃苹果吗,她平常最爱吃橘子了。”   “阿姨怎么也会骗人啊。”马秋汝傻眼地张着嘴,才明白自己又被忽悠了一把。   “谁告诉你阿姨就不会骗人了你江阿姨要是坑人都比旁人坑得狠,所以你们俩小孩记住了,这世界上最靠得住的人就是你自己。”江满看着她酸得龇牙咧嘴、略带哀怨又好笑的小脸,憋不住扑哧一笑。   “你姚叔叔个笨蛋不会买橘子,一看这种就酸。买橘子挑那个扁一点皮薄又软的。”她指指桌上,“自己吃苹果,这苹果很甜了,这次不哄你。芒果还有点硬,不怎么好吃得放一放。”   然后摇摇头,无奈对旁边黄阿姨道“黄阿姨你以后买菜就再买点水果,可不要姚志华买了,他光拣中看不中吃的,指不定还贵。”   “爸爸买水果就喜欢买漂亮的,不会买还买的挺积极。”畅畅总结了一下,“不过他买的这个苹果很好吃,又大又红,挺甜的。”   “晚饭吃了没”江满问。   “吃了。”马秋汝点点头,“爸爸带我们在街上吃了碗面才回来。”她自己拿牙签扎了块苹果吃,点点头真的很甜,晃悠着小腿说,“江阿姨,我小后妈不在家,爸爸也没提她到哪儿去了,他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你不知道”江满顿了顿,“你爸去接你们,没跟你们俩说”   “没说什么啊。”马秋汝明显不知道,忙问怎么了。   江满心里琢磨了一下,马长林都没跟两个孩子提离婚的事,是羞于启齿呢,还是还抱有幻想,想让严小络再回来呢   然而这么大的孩子,别说后妈,亲生父母闹到这个份上,也没必要瞒着孩子了。   “你小后妈跟你爸吵架,闹离婚呢。”江满简单说了一句,有些事情则不好多跟小孩子讲了。   “那她搬走了不回来了”马秋汝一听,两手握拳做了个激动兴奋的手势,“太好了,她终于滚蛋了。”然后晃着脑袋扭着腰高兴,“哼哼,怪不得我爸一晚上都不太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去接我们,被姥姥数落的呢。”   然后就提起她姥姥数落马长林,说他们离婚就离了,两个孩子却是亲生的,好歹把孩子照顾好了,两个孩子都有些瘦了。   其实马秋汝还好,饭菜不可口,她还可以跑江满家里店里蹭个饭吃个点心,马秋吾大一些了不好意思,加上中学不同路,上学不再经过江满店门口,半大少年确实看着瘦了。   “我看我爸就是活该,让他找小老婆。”小辣椒心情大好。   “马秋汝,那怎么说都是你亲爸,他在你小后妈的事情上是错了,肯定错了,但是话说回来,他对你们还算负责的。”江满劝道。   马家兄妹两个对马长林抵触情绪很大,然而他们现在年纪小,生活还要照常不是吗。   江满想了想说道“你爸这阵子,心情肯定很糟糕,你回去跟你哥说一下,你们俩呀就别趁机奚落他了,说到底是你们亲爸,他工作挣钱还得拿回来给你们花。这阵子懂事一点,他要顾不上你们,你们就自己照顾好自己,跟你哥说家里没饭就来我们家,你俩在我们家还有啥好客气的。”   “阿姨,你怎么跟我姥姥说的一样,叫我别老跟我爸对着干,说我们还得靠他养大。”马秋汝皱皱鼻子,牵动一边嘴角的样子带着对她爸的不满,不过还是点头道,“我回去跟我哥哥说。”   吃着玩着,江满正在跟马秋汝说话,畅畅喂姚小二吃苹果呢,姐弟两个不知怎么就发生了内部战争。姚小二成为战败方,哇哇哭了起来。   江满抱起来刚哄一哄,姚志华一听宝贝儿子哭了,赶紧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怎么了摔了”   江满淡定指指姐弟俩“打架了。”   “哎呦,打架啦”姚志华没憋住一笑,这俩还会打架   啧啧,稀罕事儿,要知道俩差了十岁呢,闺女又一向淡定慢性子。一对爹妈交换了个眼神,都挺新鲜好奇的。   姚志华一边抱起儿子哄,一边就看向畅畅,看见闺女撅着嘴巴不瞧他,姚志华顿了顿,先看看姚小二。   看了看也没怎么样,后脑看样子磕疼了,但是没鼓包,大概就是一屁股摔倒在沙发上,偏偏海绵的沙发上有硬的玩具,江满看了看,姚小二的小枪、铃鼓、几块积木,还有畅畅的一盒拼图,也不知磕到哪个上面了。   “不碍事儿,大男子汉不能哭,松松皮肯长。”姚志华揉揉他磕到的脑袋,一边抱起来溜达哄哄。   小蜗牛坐在一边,撅着嘴,小脸别扭地不说话。   哄一哄不哭了,姚小二很快就恢复了皮小子本性,往地上一放,跑去沙发上踩着江满的脚往她膝盖上爬。江满冲畅畅努努嘴,给姚志华使了个眼色。   “怎么了畅畅”姚志华坐过去,两手撑着沙发往后仰,动了动肩膀,自己嘀咕,“哎呦我这个肩膀我这个背,老趴着写字容易酸,我是不是也得去找个按摩推拿什么的。”   然后又问了一遍“闺女,小二胖惹你了”   “我好好喂他吃苹果,跟他玩,他摸我脸捏我的嘴唇,忽然抠我嘴,抠我嘴里都疼了。”小姑娘慢吞吞看看他,语气中不无委屈。   “张嘴我看看。”姚志华坐起身凑过去。   小姑娘往后闪了下“没破,没流血,但是真的很疼。”   “嗯。”姚志华点点头,“那你去漱漱口。”转头叫江满,“抱他去洗洗手。”   “吃水果之前给他洗干净了。”江满说着,从茶几上拿了块湿毛巾,给姚小二把手擦了擦,小爪子抠到姐姐嘴里了,肯定有口水的。又叫畅畅去漱口。   “他抠你嘴,所以你当然生气。”姚志华问,“对吧”   “对呀,我就有点生气。”小姑娘大概觉得爸爸没有责怪的意思,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便说道,“所以我就打了他一下,他就哭了。”   “嗯,”姚志华点点头问,“然后呢”   小姑娘不好意思了一下,但是仍旧说道“然后我就更生气了。”   “为什么呢”   畅畅“我嘴都被他抠了,抠我牙龈都要破了,嘴唇里边很疼,我都没哭。我打他手一下都没怎么用力,他还哭了,太娇气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往沙发上推倒了。”小姑娘嘿嘿笑缩缩脖子,“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注意沙发上有玩具,然后他摔倒就磕到了。”   “然后呢”   “然后我还有点生气。”小姑娘想了想,“沙发上软软的,也没磕到怎么样,他就哇哇大哭,还指着我跟妈妈告状,我怕你批评我,还有点担心。”   “我有点奇怪啊。”姚志华说,“我记得我们畅畅最聪明了,他弄你嘴的时候你还不抓住他的手,你还等着给他抠,你不会走开不理他呀。”   畅畅“他那时候站在沙发边上,他又那么皮,我一手还抱着他腿呢,我怕他摔下来。”   “所以你是怕他摔下来。他要从沙发上摔下来肯定就重了。”姚志华回头跟江满笑道,“瞧见没,我们闺女是个有责任担当的好姐姐。   小姑娘这下不好意思了,有点难为情,马秋汝则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嘿嘿,我跟他和好。”畅畅伸手拉拉姚小二,“小二胖,我们和好了行吗”   姚志华憋不住想笑,掩饰地咳了一声,面上依旧随意的表情问“那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你看,小二胖他太皮了,他揪过你头发,捏过你耳朵,今天还抠你嘴,你怎么办”   “我先抓住他的手。”畅畅说,“然后我可以跟他讲道理。他虽然还不怎么会说话,但是他都能听懂了。”   “他太小了,可能记不住,而且他那么皮,手都没个轻重,再欺负你了呢,你怎么办”姚志华停了停,“揍他一顿”   “不揍他。”小姑娘摇摇头,“他太小了,我得让着他一点。而且揍他他哭了,说不定还得我自己哄。”   姚志华这下没憋住,噗地笑了出来,看着闺女撅嘴抗议的表情,连忙止住。   “那怎么办,他还欺负你呢你可以不理他呀,你走开不理他,不就行了。”   “有时候不理他也不行。”畅畅认真道,“他太烦人了,可是你要不理他,他说不定会乱跑跑丢了的,或者像今天这样,我要一起身不理他,他正好在沙发边上,可能会从沙发上摔下来。”   “嗯,对,有道理。”姚志华点点头,“我忘了你是个负责任的好姐姐。所以你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办”   “抓住他的手,喊妈妈。”   “终于学聪明了。”姚志华笑起来,“你看,他现在就跟个小狗一样,狗屁不通,什么也不懂,你跟他讲道理他都记不住,就得用训小狗的办法,让爸爸妈妈教育他,你也可以教育他,跟他说欺负人不对,再欺负人你会揍他的。”   “嗯,是这个道理。”小姑娘摸摸鼻子笑。   “你可以让着他。”姚志华笑道,“但是不是因为你比他大应该让他,是因为你是姐姐舍不得揍他,愿意让他一下。”   江满抱着姚小二,姚小二眼泪一擦干,这会儿大约已经忘了刚才因为什么哭了,又往畅畅跟前凑。   江满也懒得多管俩小孩,看着小姑娘笑道“你比他大也不是就得让着他,没有谁应该让谁,你不让他没什么不对,让是违反人性的。但是另一个角度说,你让他也对,你心疼他小,你是好姐姐,你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一岁半可以跟他讲道理了,我们可以慢慢教育他,让他长大了当个好弟弟。”   然后看着姚小二又觍着脸凑到姐姐跟前去了,江满就笑道“那你今晚自己跟他讲讲道理吧,让他知道他也有错误,不过他是男孩子,讲道理警告过后,还不听话,该揍就揍,训小狗有时候也得揍呢。”   姚志华“”当妈的居然鼓励打架,无政府无组织主义。   稍后夫妻俩上床睡觉,聊起这事姚志华跟江满说“你觉不觉得,睿睿生下来之后,畅畅有时候好像比以前更孩子气了。不过这小孩鬼精灵的,小人精一个,她这样我倒觉得挺可爱,小孩子就该是个小孩子脾气。”   “她才多大家里多了个新来的,更小,什么都得人照顾,我们也更多关注新来的,她也会觉得大人忽视她,或者觉得哪件事大人偏心之类的。”江满想了想,笑道,“不过我们畅畅,绝对是很省心的了。希望小二胖将来也能这么省心。”   而且小姑娘从七岁开始,因为学琴和学画画,就整天和一帮子大学生混一起玩,小人精一个,大概都不把自己当个小孩了,现在家里多了个调皮捣蛋的小弟弟,整天在一起,她大概又自觉接受了“我还是个宝宝”的客观事实。   马长林开学又耽误了两天,总算正经到学校上班了。江满在家属院遇到几次,看着都一副消沉的样子,那种不甘心,意难平,大概就是你严小络能有今天还不是全靠我,你凭什么跟我离婚   两人磨了一段时间,从刚过年一直磨了一两个月,大约是严小络对他说了什么格外难听的话,马长林也开始火了,姚志华遇上他,都还没问,他就主动跟姚志华聊起来了。   马长林说要去严小络单位闹,让她不好做人。稍微一八卦,他还真去了,当着严小络单位领导同事的面,指责严小络卑鄙无情,嫁给他利用他,这么快就想一脚踢开跟他离婚。   自视甚高的一个文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学校里又是个人多消息快的地方,弄得大家都纷纷感慨。   当然这么一闹,之前对严小络底细所知不多的领导同事,也都纷纷知道了,连带着看严小络的眼神都不太好了。   撕得彼此都不好过。   再后来严小络先软了,开始求他我们都闹成这样了,看在曾经爱过的情份上,就好好离婚分了不行吗说离婚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然而对于马长林来说,听这话更气,更加愤愤不平。他和杨娟离婚,好歹还能争争两个孩子,严小络说离婚什么都不要,这话她还真敢说出来。   他们两个有什么能争的吗,房子是马长林单位的,两人领证结婚才一年半,说共同财产吧,马长林原本一点积蓄也都花差不多了,严小络新参加工作,衣服行头包包吃喝,自己的工资差不多自己就花光了,一年半里头两人就没攒什么钱。   所以严小络提出离婚搬出去,一个大行李箱,自己的衣服物品一装,就全搬走了,挺省事的,离婚她还什么都不要了   她还想怎么着啊。   就这么一直磨了小两个月,农历二月底,校园里的红杏开得正艳的时候,姚志华晚上参加一个作家圈子的小聚会,吃过晚饭才回来,天都黑了,还没走到家属院,刚拐进学校东大门那条林荫道,遇上马长林了,被马长林一把拉住,死活非要请他喝酒。   姚志华“哎呦今晚不能再喝了,老婆大人等我回去呢。”   马长林“哎呀,走走走,喝一杯。”   姚志华“我跟你不一样我小孩小,我得回去带孩子”   马长林“志华,你这是跟我划清界限呢走,喝一杯。”   姚志华敏锐察觉到这哥们不对劲,虽说这段时间他心情都不太好,整天谁欠了他似的,可今天尤其不对劲,好像喝了酒。   不过姚志华自己晚餐喝了点酒,不多,可他自己身上有酒味,他也闻不出来。   “马老师,你是不是喝过一顿了”   马长林“喝了一点,不尽兴,走走咱俩再去喝一杯。”   姚志华路灯下拉住他,正色道“马老师,你要是想跟我聊聊,咱就在这校园里散散聊聊。你要是想跟我喝酒,不是跟你吹,我这酒量能喝到你胃出血,你那点酒量我知道的,不信另天咱俩心情好了慢慢喝。你要只是心情不好,两个孩子还在家等着呢,你亲生的,小孩嘴里怨你,其实肯定还担心你,我送你回去老实睡觉。”   马长林拽不动他,沉默不语老半天,问“志华,你说大家现在是不是都在看我笑话”然后手一伸硬拉着他,“志华,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连你也瞧不起我了走走陪我去门口那小店喝一杯。”   姚志华说算了天都晚了,马长林放开他,自己摇摇晃晃往外走了。   姚志华着实无奈,马长林这样出去,万一再出个什么事情,就跟他去了门口的小饭店,马长林点了几瓶啤酒。   姚志华知道他那酒量,就自作聪明,偷偷给他弄了点汽水加到啤酒里,给马长林喝掺了啤酒的汽水,自己喝啤酒,啤酒对他自己来说全当喝饮料了。   等两人再回来,马长林就醉得不行了,姚志华一直把他送回五楼家里,给扶到床上睡了,跟两个孩子交代说别担心不用管他,给他好好睡一觉。   想想终究不放心,自己给他拿了个盆放床前,提防他吐,又给他弄了点凉开水放床头,交代马秋吾留意一下,才从楼上下来。   这么一折腾,他回去就挺晚了,孩子都睡了,家里静悄悄的,姚志华悄悄溜到卫生间洗漱。   江满盖着被子躺靠在床头,手里无聊翻着本书,听着他进屋,洗漱,然后进来,挑挑眉迎头问道“你怎么还回来了,回来干什么呀。”   姚志华嘿嘿陪笑,蹑手蹑脚先去看看围栏小床上睡着的孩子,一转脸笑道“媳妇儿,我是不是好人大好人。”   “嗯”   “马长林死拉着我去喝酒,喝醉了,我给他送到楼上,还给他伺候好了。”   “你这不叫好人,是我我就把他扔下水道里去。”江满嘁了一声,“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姚志华摸摸鼻子,默默爬上床,靠着江满身边一脸八卦地看着她“别恼,你别生我气,我告诉你一个绝对劲爆的独家消息。”   江满“嗯哼”   姚志华轻咳了一声“知道马长林今晚为什么半死不活的样子吗”见江满眼皮都没抬,自己也没了卖关子的兴致,直接说道“严小络,给马长林戴了个大绿帽子。绿的有点出奇,难怪他要借酒浇愁了。”   “嗯”江满放下书,他还真有劲爆消息啊,便问道“怎么回事儿,马长林自己捉奸了”   “捉奸在床应该是没有。”姚志华于是给她讲起来,“严小络跟他提离婚搬出去,开始不是住在单位宿舍吗,女职工宿舍,马长林去严小络单位找过她两回,反正彼此弄得都挺难看,倒是没去女职工宿舍折腾,昨天下午他去找严小络,昨天不是星期天吗不上班,他就去宿舍找,结果人家说严小络统共就在单位宿舍住了两个星期,就搬出去了,跟宿舍人说搬出去自己租房子。”   “然后呢”江满问。   “然后,”姚志华不自觉卖关子地停了停,“马长林今天下午下了班就去堵她,大概想知道她的新住处,就等她下班悄悄跟着她,结果发现严小络跟一个,嗯”他停了一下,“跟一个黑人约会。”   “咳咳”江满呛了一口,忙拍拍胸口,“还有这事”   姚志华挑挑眉,无辜地耸肩摊摊手,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然后马长林就特别生气,觉得奇耻大辱,当时他们在一个咖啡馆,那个黑人在等严小络,两人一见面还拥抱贴脸了,马长林就气得进去骂严小络,那黑人哥们汉语可能不太好,听不太懂,严小络起初还不承认,跟他说外国人拥抱是礼节,后来两人吵起来,马长林威胁她要让她所有的领导同事朋友都知道,严小络就不在乎了,说你去嚷嚷好了,还不是因为你都得我在单位都呆不下去了,还说大不了她辞职,那黑人可以带她出国。”   江满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老半天才咽下去,摇头呵呵“这个严小络,还真不是一般人物啊。”   “怎么说”   “她要是跟马长林离了婚,正经再找个对象结婚,全当从良好好过日子,我倒高看她一眼了,你说她工作好,工资也不低,年纪轻轻重新找一个找一外国黑人,你觉得对她来说,更大的可能是结婚对象呢,还是新跳板呢”   姚志华“”   “严小络不是旅游局下属的一个什么单位吗。”江满道,“这马长林还真体贴,给她弄这么个好单位,估计也就是工作关系认识的,要不然她想认识个黑人估计都难。我记得她正月初六跟马长林提离婚,搬出去的吧这算算都没到两个月呢,住了两星期就从单位宿舍搬出去了,你自己琢磨琢磨这时间”   这不难猜,马长林能跟严小络暗渡陈仓一两年,绝对是培养了一个高手。   姚志华自己想了想,坐起身来,就着江满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抱怨道“哎呦这马长林酒量是真不行,是不是南方人都不太能喝呀,我遇到他的时候不对劲可是也没那么醉呀,然后两杯啤酒就完蛋了,得亏我还给他兑了汽水,之后他要倒酒,我就光给他倒的汽水,两瓶啤酒我喝了得有一瓶半。”   “你这是”江满瞥了他一眼,眼神鄙夷,摇头无奈,“没文化真可怕。”   “怎么了”姚志华无辜的眨眨眼,他好歹一大学老师,怎么就没文化了   “你是有多笨,汽水不能兑啤酒喝,相当于给啤酒加了个催化剂,更容易醉。”江满说着送了他一个优雅的白眼。   “啊”姚志华,“我哪里知道啊,我还寻思,两杯啤酒喂个猫也醉不了啊。结果他就醉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我倾诉,你说人家店里还有别的人,搞得我怪难堪的。”   江满“呵呵。”   嘴里呵呵着,眼睛却瞪了他一眼。   “姚老师你自己想想,纸包不住火,既然有这事就不可能只有马长林发现,可这事要是在学校里传出去了,明明不是你,马长林肯定就觉得是你说的。”   “”姚志华,“我去我也没想跟他喝。”    第121章 心碎的声音   “我也没想跟他喝。”   一经提醒, 姚志华有点懊恼了。   试想,小娇妻爬墙, 偏偏找了个黑人,这种奇耻大辱, 马长林恐怕不希望有人知道, 这阵子离婚的事情就够让他丢脸的了。   如果不是大受刺激借酒浇愁,肯定也不会跟姚志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江满十分好心地安慰他, “这事情传出去,马长林要是咬上你, 赖你说出去的,中文系广大师生也不能怎么着你,人家顶多说,这个姚老师看着老实,谦谦君子人不错的,原来骨子里是个八婆啊,堪比农村长舌妇了。”   姚志华“”   姚志华“你说我招谁惹谁了。早知道不跟你说了。不对,早知道我都不敢管他了。”   “谁叫你跟他掺和。物以类聚, 不难懂的道理,人家还以为你跟他一路货呢。”   “没有。”姚志华笑嘻嘻举起一只手,发誓状,“整个沪大中文系, 谁不知道咱老姚是妻管严啊, 听媳妇话的三好男人, 脾气好、态度好、服务好”   话没说完就被踢了一脚, 赶紧压住她行凶的腿,自己讪笑。   “你说严小络这是想出国”姚志华问。   想想还真有可能,十年代,出国对于有些人来说,简直是人生理想梦寐以求,出国就是时髦就意味着某种成功。   然后历史事实证明,绝大部分人出国都混的不怎么样的。那个年代能出国的也少有普通老百姓,好歹都是有点资源能耐的,同样的能量,放在国内混到两千年之后,基本都能混个成功人士。   然后屁颠屁颠跑去国外,有一些混得不如意混不下去,又辗转回到国内,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机遇。这些江满当然是知道的。   “随她去吧,人家都已经找好下一块跳板了,马长林这时候要还有点脑子,赶紧及时止损吧,这么纠缠下去除了给自己添恶心,还有个屁用。”江满摇摇头,“好歹他还有两个孩子呢,他要是光棍一人没孩子,他去宰了严小络我都懒得说,然后杀人偿命,一起给人类消除两个败类。”   “所以我今晚也没忍心不管他呀。”姚志华顿了顿,品评了一下及时止损这个词,记得当初谈论姚香香,江满就说过的。   可惜说的容易做的难,比如姚香香就没能及时止损,一头扎进去扎得还挺猛。   “这种人有天收。我以前是不相信因果报应,现在我宁愿相信。”江满停了下,很多事,诸如鬼神因果之类,以前谁要跟她说她能穿越,她肯定骂那人神经病。   “你就说严小络吧,弄了个黑人哥们,觉得找了块好跳板,打算着出国,她就能走上人生康庄大道了说难听的,这年头来内地混的外国人,既然这么久了都共筑爱巢了,也不像专门来旅游的,又是个黑人,很多都是在国外底层混不下去了,碰上国内发展机遇好,才跑来的,这种的就算带她出了国,她以为能有什么好呢。还是那句老话,自身不够强大,人离乡贱,别看她在沪城条件优越,出了国指不定怎么样呢。”   “是这个道理。”姚志华自己点点头,“改天马长林要是还找我聊天喝酒,我就这么劝劝他,及时止损,给自己留条老命把孩子养好了,不然他就真的废物了,专心把一双儿女抚养好,兴许孩子还能原谅他一些,老了还能善待他。”   半个月后,马长林和严小络办理了离婚手续。一年半以前两人领证,当时是怎么个甜蜜情景,景物依旧。   从民政局出来,马长林看着手里绿色的小本子,愣怔半天,回头看到严小络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马长林狠狠地抽了严小络一巴掌。   严小络捂着脸也没吭声,默默挨了这一巴掌。   然而就像江满说的那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严小络爬墙的事情,姚志华不说,也照样有人知道,尤其严小络离婚之后,跟黑人男友的来往就大胆起来,反正也无所谓了,很自然就会被更多人知道。于是没多久就传出来了,先从她单位那边传过来的。   姚志华下班回来,就忙着跟江满讲。说现在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了,而且马长林自己现在也没怎么瞒住。   “他除了跟我,他那段时间不是气得不行吗,还跟别的同事说过,反正就是意难平呗,说严小络卑鄙下贱骗了他。”   “不是”江满看看他,“姚老师,您那天还说我幸灾乐祸,您现在这是高兴个什么劲儿呀”   “不是我传的。”姚志华笑,表情有点得瑟,“这么多人都知道,跟我没关系。”   姚志华松了口气,你看,不是他传出去的。   然而这绿帽子就算在沪城,这个年代还是有些太吸引人眼球了,马长林那段时间差不多就成了“奇耻大辱”的代名词,见人都想躲着走。   等到家属院私下议论“一报还一报”的时候,严小络在单位越发不好呆下去,后来听说辞了职,宣称要跟黑人男友去米国。   然而黑人哥们虚晃一枪,跟严小络玩了几个月之后,主动说根本没有能力给她担保去米国,就突然闪人了。严小络狼狈傻眼之余,很快又结识了一个港巴子,跟马长林年纪差不多,之后听说借着港巴子的关系去了港城。   马长林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消沉了一段时间,倒是把心思放在两个孩子身上了。   然而他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俩孩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能凑合则凑合,家里日子反正不可能井井有条了。   据马秋汝说,她爸居然神奇地学会了煮粥和炒鸡蛋,还会炖大锅菜,饼子馒头就只能靠买。就是她叮嘱了好多遍,她爸晾出来的衣服还是皱巴巴的。   中秋节江满又稍微忙碌了一阵子,面包店按照以往惯例做月饼,这些年“小公主面包房”的月饼也卖开了,吃了都说好,偏偏她店里也就保持那么个规模,现烤现卖,很多人到了节前要排队买。   店里忙起来,人手不够,家里有黄阿姨带孩子,江满就自觉去店里认真呆了几天,要知道平常她这个老板可以好几天不露面的。   到农历八月十四,中午饭一过,所有的月饼都卖光了,她就跟店长小张讲,明天放假,歇业一天,老家远的回去过节是来不及了,大家都出去玩儿去。   “下午先别急着放假,你们还不能就懒着了。”江满笑道,“咱们自己个还没有月饼过节呢,我家都没有,我们家姚老师单位过节发了几斤月饼,跟我们的一比简直没法吃。”   “姐,我们这一个来月,要是多雇几个临时的帮手,多做,敞开了卖,能多挣不少钱呢。” 江满的徒弟小陈说。   小陈在店里干了两年的面包师了,他实在不明白,人家别的店里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请好多临时工人做月饼,加班加点连夜干,也要充足供应,保证顾客随到随买,毕竟挣钱的事情哪还有不干的。   可他们家这位美女老板姐姐呢,丝毫不为所动,店里月饼烤不上卖的,尤其到节前这几天,很多顾客来晚了就买不到,慕名而来,失望而归。   “饥饿营销,懂不懂你看现在周围也开了好几家面包店、点心店,就没有比我们家生意好的,有人排队别人就会觉得肯定是我们家的最好吃,再说临时请人手不一定靠谱,砸自家牌子得不偿失。”   江满笑着招呼几个面包师和营业员,“下午再辛苦一把,我们自己专门做点儿,按大家口味、每个人需要多少统计一下,统统都算店里发给大家过节的,精工精料我们自己吃。”   然后下午四点多钟,拎着几斤新鲜出炉的月饼回家。   到家一看,姚志华去了趟菜市场,也不知道怎么被人忽悠的,买了一条特别大的大草鱼回来,挂在自行车前边把手上,鱼尾巴都快拖地了,喜滋滋弄回家来。   江满看了看,有点无语。   “你买这么大鱼干什么不要钱了”   “吃啊,这鱼多好啊,这种鱼身上都是大刺儿,刺也不多,怎么吃都好吃。”   江满呵呵一声“我看又是让人忽悠的吧”   “没,我是谁,谁忽悠得了我呀。”姚志华傲娇了一下,“不是鱼贩子,就在市场边上一个渔民老头卖的,卖的都是各种杂鱼,说他们自己在江里捉的,不信你看看,我认得,养殖的鱼它不是这个样子。卖鱼的说可以切成段卖,我寻思大过节的,买鱼买半条算怎么回事啊。”   “那你就买这么大一条”鱼放在塑料盆里,家里最大的那个塑料盆,一条鱼担在上边两头放不下,江满用脚尖踢了一下,“这不得有十几斤你长几个肚子。”   “十六斤八两。”姚志华说着,自己也觉得太大了点儿,他们家算上保姆黄阿姨,五口人吃饭,还包括一个吃饼干喝奶粉的。   然而很快他又理直气壮道,“大过节,买这大鱼多吉利呀。统共十六斤的鱼,收拾干净去了内脏,也就十来斤了吧我们今晚炖着吃一顿,剩下的都给它做成鱼丸,放冰箱里,俩小孩都喜欢吃。”   买都买来了,黄阿姨做鱼丸肉丸不拿手,江满只好任命地等着干活。不过前期的处理工作她看看那么大的鱼,瞥一眼姚志华“你先把它收拾好了,弄好了我再做鱼丸。”   “睿睿呢”   “黄阿姨抱下楼玩了。”江满催他,“你赶紧的,这天气鱼可不能放,不赶快处理就该不新鲜了。”   虽说已到中秋,可秋老虎还燥热得很呢。   “我弄就我弄,咱干活又不外行。”姚志华一边自吹自擂,一边去拿了菜刀,厨房菜盆放不下,干脆就在卫生间拿两个塑料瓶,大大的鱼在不够大的盆里躲闪腾挪,开始处理那条鱼。   畅畅放学回来一伸头,哈地一笑“爸,你把哪里的鱼精给捉来了”   “哇,买这么大鱼。”随后跟进来的马秋汝咋舌。   畅畅“我在书上看,什么东西成了精都得渡劫,说不定渡劫失败了的,才让人给捉住了。”   “那你是没在我姥姥家呆过。”马秋汝得瑟,“有空带你去我姥姥家玩几天,他们村里出海的渔船,有时候捉到的鱼都跟小船那么大。”   畅畅“我在海洋馆看过海豚和鲨鱼,反正比我爸爸都大。”   “菜场里有时候有卖大金枪鱼,都跟你爸爸那么长,比一头大肥猪还重。”江满比划了一下,笑道,“下次买一块,回来给你们做煎鱼排。”   姚志华在那儿费劲地收拾大鱼,一大两小三个人,就挤在卫生间门口说笑评论。姚志华忍了忍,扭头抗议“你们说鱼就说鱼,别老拿我比行不行”   三人“哈哈哈哈”   姚志华“还笑过来帮我放水。”   俩小姑娘笑嘻嘻去房间写作业,江满给他放水洗鱼,去鳞扒鳃去内脏,弄干净了剁成段,黄阿姨抱着睿睿回来,预备做晚饭,就拿了一段去炖。   “黄阿姨,炖一段大的。”江满转头去畅畅房间门口叫马秋汝,“马秋汝,我听你姚叔叔说你爸没在家,今天请假了你回头叫你哥一声,晚饭来我们家吃吧,你们自己别做了。他要不好意思来,你就说你姚叔买了一条大鱼精,吃不完找人帮忙呢。”   马秋吾放学被叫了来,粳米粥,白馒头,炖大鱼,糖醋小排骨,再炒个丝瓜毛豆和青椒土豆丝。   鱼炖好了盛出来一半,剩下一半放干红辣椒再炖一炖。炖出来的鱼肉雪白肥腻,十分鲜美,连姚小二都吃了小半碗,江满给他挑好鱼肉放碗里,他就抓着筷子自己吃。   “妈妈,你说睿睿每天吃饭那么香,吃的也不少啊,怎么好像还瘦了没有以前胖了。”畅畅看着姚小二琢磨。   “不是瘦了,结实了,他一天到晚不闲着,好动,肉都结实了。”江满解释道,“要是一直那么奶胖可就糟了,长大了一准是大胖子。”   姚小二傻乐呵学舌“胖胖。”   “胖胖就不帅了,不胖不瘦你长大才帅。” 畅畅认真教他。   姚小二“帅。”   “放心吧。”姚志华道,“遗传学角度,咱们家应该出不了大胖子。”   江满“那也得看你怎么养,养小猪的法子呢”   吃着饭,江满就问“马秋吾,你爸去哪儿了,明天回来吗”   “明天中秋节,他应该会回来的吧。”马秋吾停住筷子,想了想说,“江阿姨,我爸爸,今天应该是去看我姥姥去了。”   “看你姥姥”江满忙问,“你姥姥怎么了”   转念一想,不对,明天中秋,哪能那么巧,不应该是老人怎么了,故意去拜访的   “我姥姥,前阵子身体不是有点不太好吗,我爸可能是有心想去探望,一直没好意思去。”马秋吾已经高一了,青春期的少年身材拔高,越长轮廓越帅,嗓音也趋向于大男孩的男性嗓音。   她看看姚志华,姚志华则回了她一个眼色,两个意思不知道。你别掺和。   两口子眉来眼去了一下,然而没用江满多猜,马秋吾已经自己说出来了“阿姨,我爸,可能是想让我妈回来,他自己又没脸去找我妈,跟我和妹妹说过。”   “所以他就大过节跑去看你姥姥了”   “本来还打算带我们一起去的,星期天不是下雨吗,我们也都不太想跟他去,他今天就自己去了。”   “所以你们俩没打算帮他”   “我们今天得上学,明天才能放一天假,明天就中秋了,家家过节,他明天去可能也不方便。”马秋吾年龄不大,说话却少年老成的样子,略带沉稳的清冷,“这是他们大人的事情,我和妹妹商量了,我们不掺和。”   这俩孩子不糊涂,江满暗暗在心里夸了一句,便琢磨着,恐怕也是杨娟跟两个孩子透过话了。   吃过饭闲来无事,难得几个孩子明天放一天假,连马秋吾都不用上晚自习,就说要一起下去玩。   马秋吾把姚小二拎起来往脖子上一骑,扛着就走了,畅畅和马秋汝一边嘻嘻哈哈地调侃他俩,说姚小二骑到马秋吾头顶上去了,一边跟着下楼去校园里玩。   一堆猴孩子一走,黄阿姨说她也吃饱了,约了老乡说话,也出去了,临走说“你俩吃了就出去玩,碗放这儿我等会回来收拾。”   “阿姨你走你的,不用管。”江满说。   黄阿姨开门走了。   “你说杨娟能同意复婚吗”姚志华问。   “不大可能。”江满喝光碗里最后一口汤,“兄妹两个都是人精,他俩不掺和,肯定是杨娟跟他们说过什么了。”   “马长林早就有那么点意思。有一回下班遇到我一起回来,谈到晚上吃什么,他还说特别想吃杨娟做的烧茄子,他试着做了几次都不是那个味儿。”   姚志华停了停,“杨娟要是能同意复婚,两个孩子倒是最受益的,杨娟不是一直都没再婚吗,可能马长林心里就活络了。”   “他大爷谁呀,也太自信了吧人家没再婚,兴许是没遇上合适的,也兴许是早就对你们这些臭男人失望透顶了呢。”   江满哧笑,明明吃饱了,又夹了一筷子鱼肉,蘸点汤慢慢品,“复婚的话两个孩子是受益,一家人日子恢复如常,他马长林倒是愿意呢,杨娟心里的伤痕就能恢复如常了谁给她补上他后悔了,别人就有义务原谅他老天爷好像不是他爹。”   “你又不是杨娟。”姚志华道,“杨娟那个性子,说不定为了孩子,马长林再软磨硬泡,马秋汝姥姥要是也支持,说不定还真能答应呢。”   “我的感觉,十有不成。”江满一转念,“不过你说的也对,我又不是杨娟,我要是杨娟,他马长林早就死透埋完了。”   “你也说过,这年头中国式婚姻,很多不都是修修补补吗。”姚志华瞥她一眼,“我要是哪儿让你失望,你是不是带着闺女儿子转身就走了”   江满咂咂嘴,这鱼肉炖得真挺好吃,然后十分无辜的表情问“不然呢”   “噢,我心里堵,你听听,你听听,听听是什么声音”姚志华捂着胸口,贱兮兮往江满肩膀上一倒。   “吃饱了肚子撑得声音”   “心碎的声音。”姚志华贱贱地、夸张地捂着胸口,“江满同志,我们十好几年的夫妻了吧,你就算哄哄我高兴,就不能别说得这么无情”   “一边凉快去。”江满推开他,自己起身拿了件薄外套,“我下去散步了,顺便看一下小孩。碗交给你了啊。”   “去去去,一起去,等等我。”姚志华抓起一件西装外套追出去。   鱼肉冻了就不鲜不好吃了,晚上放冰箱冷藏室,也没敢久放,中秋节一早,江满很早就起来了,把剩下那一大盆鱼肉去刺去骨,先用刀把肉一层层刮下来,加葱姜调料,加少许蛋清和淀粉,剁成细细的鱼蓉,反复顺时针搅拌上劲,然后挤成鱼丸。   鱼丸煮熟捞出来,放着晾凉,就跟姚志华说“累死了,今天我不管了,你操办着过节吧。”   实则人口简单,天天伙食搞太好,也没什么要操办的。姚志华就去叫小孩起床,顺便问畅畅还想吃什么。   做鱼丸剩下的鱼头、鱼骨,还有鱼皮,黄阿姨给炖成汤,葱姜料酒去腥,再用鱼汤下馄饨,等畅畅和姚小二起床洗漱好了,一人一碗,边吃边喊好吃。   “怎么样,我买的鱼精买对了吧”姚志华得意了一下下,“下次看到有特别新鲜的大马鲛鱼,也买来做鱼丸,放冰箱里啥时候想吃啥时候吃,还可以剁馅包鱼肉饺子。”   江满“下次买来你弄。我一早晨剁鱼肉、挤丸子,膀子都酸了。”   姚志华“我弄就我弄。孩儿们,支不支持”   畅畅喝着鱼汤嘻嘻笑,聪明地不发表意见,姚小二更是不仗义,只管抓着小勺子使劲吃。   两岁大的小孩,居然吃了十几个小馄饨,喝光了碗里的鱼汤,然后肚子鼓鼓的坐在椅子上发懒。   “这小孩,憨吃啊。”江满指着畅畅,“去去,把他拎下去遛遛。”   “先给他懒一会儿吧。”姚志华道,“刚吃那么饱,下了楼他又到处跑,肚子该不舒服了。”   晚上天气晴朗,月色怡人,好多人都在校园里赏月,江满一家四口吃过月饼,也到楼下玩了会儿,回来睡觉。   睡前聊天内容杨娟没来,把两个孩子接去过节了,马长林自己在家过的节。   后续情节,不久马秋汝回来说,她妈妈要结婚了。   孩子也大了,六年级了都,说这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似乎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两年过去,杨娟最初的心灰意冷渐渐褪去一些,一个离婚的单身女人,在这个社会不光生活诸多艰难,还容易招是非,所以再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杨娟也就答应接触一下。   两人接触了一段时间,不是小青年谈恋爱了,所以也就没公开出来。   然后她心里还犹豫着下不了决断的时候,马长林想复婚了,又是找亲戚说和,又是找杨娟说话,又自己跑去看望马秋汝的姥姥。本来还提出两人陪孩子过个中秋节的。   结果这么一折腾,却等于推了杨娟一把,逼得杨娟很快下了决断。听说男方在供电局工作,前妻有近亲从海外回来探亲,有了条件,就离婚出国了,出国一段时间,把孩子也接过去了。   反正这年代,出国很时髦。   两个中年人,也没正经挑日子,中秋节过后没有多长时间吧,不到一个月,领个证,两人东西往一块儿一搬,合伙过日子了。   跟马长林当初的操作差不多,两人结婚后,抽个时间把马秋吾和马秋汝兄妹俩接过去,也一起吃了顿饭,兄妹俩回来也不多话,反正马长林也不好再问三问四。   年底,90年11月末,沪城证券交易所正式成立了,国内第一家证券交易所,标志着“傻子炒股也赚钱”的九十年代股市行情的到来。   所以江满也顾不上吃马家的瓜了,头天晚上就在家里打了招呼“明天我有事出去,有可能一天都不在家。”    第122章 发横财   “明天我有事出去, 有可能一天都不在家。”   姚志华“干什么去呀”   “去发财。”江满说,“睿睿我不带了, 午饭不回来了,估计下午四五点钟回来吧, 黄阿姨你明天多辛苦一下。”   黄阿姨忙答应一声。姚志华问“你这人, 到底干什么去呀,一走一天, 用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江满看看他,一笑, “我不告诉你。”   “”姚志华抗议的白眼,“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我有个好事你也别想知道。”傲娇地抬着下巴,“哼”   “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到了。”江满说,“你那副教授职称晋上了。”给他夹了块肉,“来,姚教授,恭喜。”   “”姚志华夹一筷子菜, 想说今天刚公示了,却有些不服气,“这个我自己说过的,你又不难猜到, 这个不算。”   “你那个小楼风雨再版的版权费前几天说过了啊, 钱应该来的没这么快吧。”   “下个月打过来。”姚志华说, “哎不对, 这个说过了的。”   “那你还有什么好事儿”江满想了想,这家伙在外端着为人师表,在家里整个就一嘴贫人贱,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事情他回来能忍住不说的。   想了想,最近没啥事呀,她给姚小二舀了一勺鸡蛋羹,撇嘴“爱说不说,我估计你也没别的事儿了,有也不是最近的。”   “你这人真没意思。”姚志华想了想,家里也没啥事情,他也猜不到江满要去干什么,索性也不猜了。   晚饭后一家四口出去散步,姚志华瞅着机会又问“你明天到底干什么呀   “你平常不看报纸”江满说,“明天沪城证券交易所正式成立了,第一天,我去炒股。”   “”姚志华顿了顿,问,“我说江老板,您那面包店要关门倒闭了”   “那你就别指望了,永远也倒闭不了。”   “那你到底有多缺钱,咱家到底缺吃了还是少喝了,整天想着发横财。”   “发横财谁不想啊”江满反问,“你不想你不想发财,你写小说、文,你怎么还跟人家要稿费呀”   “我跟你说不一块去。”姚志华道,“你要非得去凑热闹,少买点玩玩好了,别太当回事。我没那么落后,我懂,八六年当时最先开的那个证券交易业务部,你跑去跟人家凑热闹,我就留意过,结果怎么样,八七年全球股灾,多少人倾家荡产,听说美利坚那摩天大厦顶上跳楼得排队。得亏我们国内只是票据交易,没放开市场,没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反正我始终觉得这东西虚头八脑的。”   “八六年那次,我买了五千块钱。”江满悠悠说道。   姚志华一顿,觉得心有点累。   他喜欢钱,钱谁不喜欢呀,可这就像做生意的,谁都喜欢稳赚不赔,可是哪里能有稳赚不赔的生意。   所以他才喜欢爬格子写小说,稿费都是净赚,没有成本本钱也不用担心赔钱,当然随着经济条件提高和名气提升,他现在写小说已经不是为了稿费了。   “那你还骗我说买了一点玩。”姚志华幽怨埋控诉道。   “五千块,很多吗”江满侧头看看他,“你不知道,那时候柜台交易,纸质票据,卖方都是一小笔一小笔的,特别麻烦,要不我就多买点儿了。”   “媳妇儿,我有个事情问一下啊。”看着前边姐弟俩慢悠悠走着,边走还一边叽叽咕咕聊着什么,校园的花木小径也比较隐蔽,姚志华就靠近江满,胳膊搂着她肩膀,头也靠过来问,“咱家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问这干啥”江满轻笑,调侃道,“这些阿堵物,孔方兄,世俗铜臭的东西,您姚大作家是文人才子,高洁出尘,哪能沾染这些。”   “”姚志华默默无语,用力搂了一下她肩膀,看着两个学生从对面过来,忙松开手,等那两个学生过去了,才喟然长叹道“我算看好了,这个家我就是最底层的被统治阶级,哪天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对,我要卖你,你还得帮我数钱。”江满憋不住笑起来,停了停认真道,“这么着,我四年前不是买了五千吗,我明天就去卖掉,要是赔钱了或者没挣钱,我以后都听你的,你不让我玩股票我保证就不玩了。要是挣钱够多,你以后就别过问家里的钱,都我说了算。”   “本来也是你说了算啊。”姚志华嘀咕道,家里有多少钱他还真不知道。   他平常的收入就是工资和稿费,工资多少是固定数字,稿费每一笔多少,也都是比较清楚的,拿到了随手往家里一交,也懒得管。   而江满收入跟他不同,江满现在的收入就是老家那边公司的分红,和她面包店的收入,另外姚志华也知道她会买国库券,所以她的收入零散而不固定,她自己要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多少。   关键江满那个性子,她恐怕也不会整天算账数钱,具体数字她自己都未必一口说准。   反正家里花销也大,两口子吃喝穿用都特别舍得,别的不说,整个家属院他们家电费数一数二的多。   江满“所以你看你有多划算。我赔了钱,以后都听你的,钱归你管,我挣了钱,咱家经济管理还维持原状,等于跟你打个赌,我赢了都没任何好处。”   “我说不过你。”姚志华道,“反正你去玩一次就玩,自己带着钱呢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这东西别陷进去就行。”   翌日,江满带了她的一代身份证,带了四万块钱,径直去交易所开户。四年过去,国内从四年前的两支股票,发展到“老八股”,交易所实现了电脑交易。   开市以后,她看了没有五分钟,就直接把四万块钱都买了她手里的“新中国第一股”,然后看着这支股票的红线不停往上跳,第一次自由交易的解禁,交易心理迫切,开市半小时就形成一个交易高峰,股指迅速窜高一大截。   四万块对于散户来说是近乎天文数字的大投入了,而参与交易的更多是券商,国内三大券商以及一些小的券商,他们的交易额则比较大,所以她这种投入,大概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然后接下来的一整个交易日,她都在默默观察,熟悉这种操作,了解各大券商,而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中午去附近找了家港式餐厅,美滋滋吃了一顿,喝着奶茶回到交易所,继续呆着,啥也没干,好像她就是来凑热闹看新鲜的。   她人长得漂亮气质,衣着打扮讲究,安静悠闲地坐在最后排椅子上,在嘈杂纷乱的交易大厅的背景画面中,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不是这一支股,开市第一天,股指从五十多一点,到下午收盘一直涨到一百一十多。江满就在距离收盘前只剩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把她手里最初买的五千块“第一股”,都还是纸质股票,留下两张做个收藏纪念,剩下的全部抛出,直接翻倍赚回了一万两千多块钱。   然后立刻把到账的钱都买了另一支股票,全当八六年买的纸质股票变得方便一下,变成账户电子记账了。   短短十几分钟的快速操作,然后江满赶在收盘别人都离开之前,悠然出门等公交。   等她坐公交回到家里,畅畅已经放学了,黄阿姨正在做饭,姚志华大约是在学校呆不住了,早早跑回来,坐在沙发上逗睿睿玩。   “怎么样啊江老板”她一进门姚志华就问。   “妈妈,爸爸说你去投机倒把了。”畅畅憋不住光想笑。   江满“听你爸瞎说,这叫支援国家经济建设。”   姚志华“哎,别顾左右而言他,问你怎么样呢。”   “明天报纸应该就出来了,或者你去听收音机,省的我说了你还不信。”江满笑道,“底价我先告诉你,86年我买入,当时价格不放开,一股五十,你自己算去,这四年的一点股票分红就都忽略不计了。”   “我没那么笨,第一天,国家再重视一下,挣钱应该能挣钱。”姚志华道,“但是你这五千块,存到银行四年也涨不少利呢。”   “你自己看。”江满还是那句话。   姚志华第二天一早上班,就去办公室找当天的报纸,看了看,默默的没说话,然后上午上完他的课,就跑去菜市场,挑水产箱里贵得吓人的进口大龙虾买了两只,一条野生大黄鱼,两样菜花了他一个月工资,回家了。   为了怕邻居看到了骂他败家,包好之后,还让人家给他弄个不透明的黑色塑料袋装上,装的像普通海鲜,拎上楼去。   江满开门一看“呦,干吗呢姚教授,今天不过节也不是谁生日啊。”   姚志华“有钱人,我今天吃点儿好的。”   江满扑哧笑出来,忍俊不禁地问他“姚教授这么有钱啊”   “不是,我买点好菜给江老板补补。”姚志华说。   “这么体贴。”江满笑,看着那大龙虾,便决定还是别让黄阿姨做了,等会儿她自己处理,给俩孩子吃顿好的。   “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姚志华但书一句,“你小心着点儿,也别玩太大了,赚钱了该收手就收手,咱们国家的股市就是个试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取消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没买多,真的。”江满很没诚意地敷衍他,然后问道,“龙虾你们想怎么吃,蒜蓉蒸”   睿睿跑过来,看着鲜活生猛的大龙虾,伸手就想去捉,姚志华吓得赶紧拦住,虽然龙虾钳子绑好了的,可也得让小孩知道不能贸然去捉,姚志华一边抓着小手告诉他,不能碰会夹你的手,一边随口道“随你,蒜蓉蒸也行。”   之后江满就像忘了自己曾经买过五万多块钱的股票一样,许久都没再去看过。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尤其睿睿才两岁,她还有一个店,她可没工夫每天跑到交易所守着看行情,麻烦。   事实上,作为前世干这行的人,短期行情谁也记不住,长期大趋势却是了解的,这两年大概也就是一个缓慢涨的过程,直到两年后的一波特大行情。   所以她只炒中长线。   炒短线不是不能挣钱,还那俩字,麻烦。   这之后每隔几个月,她就去交易所一次,把手里的闲钱全投进去,她的收入加上姚志华几笔大的稿费,账户里一年半时间,算算先后又投入了三万来块钱,也不卖,也不管。   元旦时候,江谷雨电话里说,江老爹想要个棺材。   其实这两年,老爷子身子骨一直不算好,早年积劳成疾留下的腰腿病,还没什么根治的好办法,好在两个闺女经济条件都还不错,吃药打针一直养着。   江满“要那个干吗呀,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检查了几回,医生不都说慢性病、老年病吗,大过年的弄那个干啥。”   “他自己想要。“江谷雨说,”上了年纪的人,他其实喜欢,早早准备好了他看着安心高兴,不觉得有啥不吉利的还当喜事。”   “我懂。”江满说,“他又没啥大病,哪需要那么早,让人心里有点膈应。”停了停又叹气道,“上了年纪的人反正都这样,要不你就由着他吧,需用多少钱,我给你寄回去。”   “姐,棺材这个,按风俗不是我们做女儿的给准备,应该是大哥给准备。我在乎的不是钱,爹跟大哥要,爹还说了一通讲究,说什么棺材要留子孙路,既然有儿子,就得儿子给他买,还说一辈子了想要个好点儿的,大哥就一直推诿他。”   “他还想怎么样”江满心里气了一下,这些年江老爹吃喝养老看病,基本都是姐妹俩出钱,也就是跟儿子儿媳住一起,能稍微照应一下。   江满说“你去跟大哥讲,爹就他一个儿子,他不给,我们姐妹俩也出得起,我们出了,只要他别怕我回去让他难看。我上法庭跟他要这些年爹的赡养费。”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电话跟你提一句。”江谷雨道。   送年礼的时候江谷雨就直接把话跟他说了,江振宝默默回去请示了江大嫂,不管愿不愿意,还是乖乖拿钱出来,给江老爹置办了一口像样的棺材。   91年春,江老爹病重。收到电话,江满便带着睿睿动身回去。   江老爹病得不轻,关键是年纪也大了,像一部机器,年轻时的艰难日子,温饱不保积劳成疾,零件都已经老化了。   江满回到娘家,江谷雨离得近,已经放下工作,守在江老爹身边照顾,江振宝也在守着。江满在娘家陪了十多天,看着老人情况不好了,赶紧给姚志华打电话。   “那我明天就动身回去。”姚志华顿了顿,商量道,“畅畅怎么办”   “给她留在家里吧,她一个小孩还得上学,来了也不能做什么,反正有黄阿姨在家。你跟她交代清楚,好好嘱咐嘱咐。”   “我知道。”   姚志华赶到的第四天,江老爹安详离世。   办完江老爹的身后事,回姚家村去。姚志华就到老宅去了一趟,姚老太搬个板凳坐在堂屋门口,见了他迎头就问“你老丈人死了你回来的得亏你老丈人死了,你还能回来一趟。”   一看这骂人劲头,姚志华对老太太的身体就放心了。   姚志华看她身体还行,随她说什么也不接茬。几年来物价涨了一些,他主动把每月给姚老太的八块钱养老费增加到了二十块,他每年给姚香玲寄一次钱,然后让姚香玲按月给到老太太手里。   至于大哥二哥家给不给涨,他也懒得多管了,倒是听说二哥家里还会每年给一袋粮食小麦之类的。   横竖兄弟三个,加上姚香玲四个,不能让人背后说他们不养老。   三句话一过,姚老太就开始骂姚大嫂不好,老大一家住的最近,整天都不来孝顺她。完了又开始埋怨姚志华和姚香玲,嫌他们不借钱给姚老大家,弄得姚高升说不上好媳妇,二十六七了,都还没娶上媳妇,人家给介绍了个离过婚没带孩子的,年岁人物也相当,姚老太又骂人家给介绍个二婚的。   姚志华坐了会儿,临走时姚老太翻着眼皮问他“你老丈人死了你才回来,是不是下一趟回来,就得等到我死了”   姚志华说“娘您身体好着呢,您自己讲究点儿,别乱说这些不吉利的。”   姚志华去他家老宅看看,又去几家老长辈家走动走动,看望一下,江满则抱着睿睿,拎着些点心补品,各家都去转一圈,跟婶子大娘们闲扯叙旧。   刚从队长婶家转到肖大婶家,听说他们来,一堆人就都跑来了。   说说笑笑聊了些家常,江满也了解了老宅那边一些近况,饶有兴致。   姚高产如今就住着江满卖给他家的那两间旧房子,跟姚老太挨门隔一道墙。姚高产媳妇比较强势,脑子还算拎得清,硬是把姚高产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眼看着虽然家底子不好,可小夫妻日子还过得下去。   然后姚大嫂不讲理,婆媳有矛盾,姚高产的媳妇就利用姚老太对付姚大嫂。   用婆婆的婆婆对付婆婆,这姚高产媳妇也是个妙人。   所以其实,姚老太现在算是得了孙媳妇的照应,起码离得近些。听周围邻居说,姚大嫂一找儿媳妇的麻烦,姚高产媳妇就去给姚老太太送点儿吃的,陪她聊两句。然后用不了多久,姚老太就拄着拐杖去后边骂姚大嫂了。   不过现在听说小两口正准备建新房,村里新房都是统一规划的排房,等人家搬走了,老宅这边大概就剩下老太太和姚大嫂相爱相杀了。   到姚二嫂家时,姚洪波正在开着拖拉机拉砖,就是姚招娣招赘来的女婿,看见江满来了,忙停下拖拉机迎上来说话,接过睿睿抱着往里走,一边喊“娘,三婶来了。”   “拉这么多砖干啥呢”江满笑问。   “我琢磨在院子里建一个专门的洗澡间,不然马上夏天了,一大家子,尤其两个妹妹洗澡不方便。”姚洪波笑。   姚二嫂迎上来,便接过睿睿抱着,赶紧把她往屋里拉,两个大的女儿都在忙着做编织加工,也都跑过来说话。   “招娣,赶紧骑车去镇上,多去买点好菜来。”姚二嫂转脸又叫,“领娣,赶紧去给小堂弟找好吃的。”   “二嫂你这忙的什么呀。”江满笑起来,“别买菜了,我们等会儿就得走,尽早赶回去,畅畅自己在家呢。”   姚二嫂知道他们家里有保姆,倒也不担心。   “二哥呢”江满坐下来问。   “下田去了,知道你们今天能来,早该回来了。”姚二嫂说,又说姚琳琳上学了也不在家。   “我们家琳琳,你小时候看着特别呆是吧,长得一副傻样,没寻思她上学不算笨,学习还行,也知道用功,反正比她两个姐上学强。”   “人家琳琳从来就不笨,就你老说人家笨。”江满没好气地说道,示意了一下院子里搬砖的姚洪波,“二嫂,我看洪波这孩子,真不错啊。”   “是不错,结婚也一年多了,还真没哪儿让我们不满意的。”姚二嫂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他三婶,你看能不能托你个面子,给我们洪波去公司里干点事儿,我们娘儿仨做加工,他一个大小伙子家,做不好这活儿,整天干点农活,我们又不想让他去外地打工,招娣如今都有喜了,小两口也不想分开。我寻思要是能进公司里干点活儿,咱也不要怎么样,就当个跑腿办事的伙计都行,好歹能多个出路。”   “初中毕业是吧”江满点点头,“行,我跟姚大军提一下,别说还是我们家孩子,就算不是我们家的,像这样正派肯干的年轻人,也应该吸收进公司。”   经过县城,在江谷雨家住了一宿,翌日回沪城。   下了飞机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一进门畅畅就撅着嘴巴,努力表现自己的不满。   “怎么啦,闺女”姚志华说,“哎呦我们闺女撅嘴也这么漂亮。”   小姑娘想笑又憋住了,江满又来一句“嗯,多可爱,看我们畅畅这嘴巴撅的,好像一朵小喇叭花。”   睿睿“喇叭花呀。”   小姑娘这下没憋住,扑哧笑出来,又气又笑,剁着脚抗议“妈妈,你们下次不管干什么,不准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这不是特殊情况吗,你外公去世了,路那么远你还得上学,你爸走的时候你外公还在呢,都不能确定啥时候回来。”江满解释了一下,又跟她说,外公去世本来应该带她去的,晚辈去尽个孝,但是姚志华在老人去世前赶回去,就不能确定时间归期,不带她也是无奈之举。   “我懂。”小姑娘说,“妈妈,你说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外公年纪大了,老有所依,你别伤心了。”   “听见没,我们闺女长大了。”江满回头对姚志华道。   姚志华“我们闺女一直都很懂事。”   睿睿听见爸妈夸姐姐,急得在一旁踮着脚尖喊“懂事,懂事,睿睿懂事。”   “对对,睿睿也懂事。”姚志华应付一句,忍不住感叹,“哎呦,你爸这一路扛着你,都快被你累死了。”   “还得拿行李,还得提防他乱跑。”江满道,“下次再出去,给他拴个绳子牵着,这么大的小孩,人贩子可最喜欢了。”    第123章 坏姐姐   下一次再打算出远门去玩, 江满还真给小睿睿预备了一条防丢绳。   没买到专门的,自己做了一个, 弄了个可以锁死的卡扣,方便系在他衣服上或者手上, 卡扣上边还挂了两个精致的小铃铛。   畅畅拿着看了半天, 笑嘻嘻说还真像人家遛狗的绳子。   “睿睿,看见没, 这是妈妈给你准备栓小狗的。”   睿睿开始学会动脑筋反击了,撅着嘴反驳“哼, 你小时候也拴小狗。”   “没有,我小时候这么大,还在老家村里,满村子跑也丢不了。”畅畅笑了半天故意跟他讲,“我小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像一大家子,都认识的,随便玩随便跑, 去谁家人家都会拿好吃的招待,可高兴了。”   睿睿“哼,没有。”   畅畅“不哄你,谁还哄小孩呀。”   睿睿委屈地撅起嘴巴“妈妈, 我也要去村里玩儿。”   “行啊。”江满答应着, “我们这次出去, 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农家乐、乡村游之类的, 东西还好吃。”   睿睿“妈妈,那你给姐姐也拴一个小狗绳子。”   畅畅“我不用,我这么大,人贩子才不稀罕偷我呢,偷我我会自己跑回家,人贩子就专门偷你这样的。”   睿睿“不偷我,我知道家,我也会跑回家。”   “唔,我看看。”畅畅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逗他,“就你这样的,你这么小,人贩子把你抓去抱着就跑了,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怎么回来”   睿睿有点傻眼,想了想撅着小嘴跟妈妈告状“妈妈,姐姐说人贩子偷我。”   “你姐没哄你,外面是有人贩子,偷小孩。”江满憋笑,这小孩精力旺盛,太好动了,既然要带他出远门,就趁机教育一下,“所以你出去了就跟着爸爸妈妈,跟着姐姐,听大人的话,不能自己乱跑。”   姐弟两个一边斗嘴磨牙,一边坐在沙发上吃西瓜,怕小孩吃得一身都是,黄阿姨切西瓜都是切成小块,然后用小叉子插着吃。   畅畅看着睿睿“睿睿,你吃慢点儿,得把瓜子吐出来。”   睿睿停下来想了想“姐姐,我吃到肚子里了。”然后有点担心问,“会肚子疼吗”   “嗯,肚子疼应该不会。”畅畅装模做样在他肚子上摸摸,“可是你把瓜子吃进去了,瓜子能长出来什么你自己想一想。”   睿睿愣了愣“长西瓜”   畅畅一脸认真点点头“等你肚子里长出一棵西瓜苗,从你嘴巴里长出来,在你头顶上结个大西瓜。”   睿睿有点担心了,赶紧问妈妈“妈妈,我肚子里长西瓜怎么办”   然而妈妈已经收拾东西进房间里了,小家伙看看姐姐“姐姐,怎么办肚子会撑破吗”   畅畅一本正经想了想“嗯,外面太阳很晒的时候,不要出门。”   “为什么”   “这个道理嘛,植物要光合作用,懂不懂你看爸爸养的花,要晒太阳才能长,爸爸有空都给它们端到阳台晒太阳。所以呢,你不出去,晒不到太阳,它过几天就冷死了,就不会长出来了。”   睿睿想想,貌似很有道理啊,点点头,安心了。   所以接下来几天,他应该就不会再大太阳火辣辣的时候下楼乱跑,还硬拉人家跟他下楼去玩了。畅畅笑眯眯看着弟弟,觉得甚是欣慰。   临近暑假,学校正进行期末考试,畅畅就要小学毕业了。姚志华也放暑假,加上暑假后睿睿就要上幼儿园了,所以一家人准备一个暑期旅游,好好出去玩一阵子。   考试,宣布放假,上午十点多钟学校举行完了修业式,畅畅和马秋汝一起慢慢悠悠步行回家。   两人走路一如既往地蜗牛,也不知怎么回事,马秋汝曾经试图让畅畅跟上她,走的快点儿,可每次努力的结果,都是她被畅畅传染了一样慢吞吞。两只蜗牛行进,后边几个同学赶上来。   “马秋汝,你暑假干什么呀”一个同学问。   “去我姥姥家,这次我打算跟他们的船出海打鱼。”马秋汝瞧着畅畅笑,小得意的神情,“你等着,等我回来,我再扎一个满头小辫子的发型,让你欣赏非洲黑人。”   “你姥姥,还有你那一堆表哥,是不会让你出海的。”畅畅慢条斯理地淡定陈述。   “我偏要去,不让我去,我就死赖着他们。”   “姚畅,你暑假干什么呀”那个同学又问。   “妈妈说带我们出去玩,正好爸爸也放暑假。”畅畅说。   “呀,我爸妈也说要出去玩,我们打算去南湖,你们去不去”   “南湖我们以前去过了。”畅畅说,“我们家还在商量去哪儿,还没定,可能要远一点。”   近一点的这几年他们家差不多都去过了   “江阿姨不是说想带你们出国去玩吗”马秋汝问。   “我爸不想去,说出国太麻烦,说话还听不懂,还说外国的月亮也不比中国的圆。”   畅畅对旅游去哪儿其实无所谓,只要东西好吃,行程不是太赶,可以睡到自然醒,足够她磨磨蹭蹭慢慢玩,就行了。   走到面包店门口,畅畅停了下来,问马秋汝“妈妈让我走店里拿个小蛋糕,你跟我进去”   马秋汝看看晒人的大太阳,去店里要走到马路对面,还要晒一段太阳呢,站在树荫下很不讲义气地笑“你去,我在这儿等你。”   畅畅慢慢悠悠往店里走,马秋汝又追加一句“帮我带一杯双皮奶,我不要酸奶。”   一路跟她们走来的几个同学便一起等着。看着她慢悠悠走进阳光下,穿一身浅绿色的连衣裙,白色小凉鞋,明明太阳很晒,她又那样慢慢腾腾的,却偏偏是一副悠闲清凉的画面感。   “你们看她显摆个什么呀,还要出国旅游,不就仗着家里有一点钱吗。”刚才一直问她们的同学说。   马秋汝瞥她一眼,没搭理。   那个同学便继续道“我听说她妈妈就是个个体户,农村人,你看她那个毕业登记表上,她还是农村户口呢。”   “对呀,江阿姨是农村户口。”马秋汝甜甜一笑,说道,“畅畅也是农村户口,她自己都说是姚家村来的。不过呢,她要上沪大附中,直接去报名就行了,你是正经的沪城户口,可你想上附中,找人托关系还不一定能进去。”   “马秋汝,你干吗那么护着她,我,我又没说别的。”   “你还要说什么呀,江阿姨有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人家自己开店、自己挣钱,你还不许人家花了你管得真宽。”马秋汝撅着嘴哼了一声,径直穿过马路往店里去了,也不嫌太阳晒了。   扔下的几个同学,互相看了看便各自走了,另一个同学临走开埋怨了一句“章元圆你看你,人家畅畅哪里得罪你了你明知道马秋汝那么凶,你还非得惹她们。”   马秋汝跑过马路,推门走进店里,正好畅畅拿好了东西打算出来,便随手递给她一杯东西。   “什么呀”马秋汝接过来看了看,这不是她要的双皮奶。   “柠檬水,小张阿姨她们新做的。”畅畅说,“今天放假小孩买的多,没有双皮奶了,也没有我喜欢的酸奶了,要吃得等到下午再做出来。”   她走出店门,看了看马路对面“哎,她们呢”   “走了吧。”马秋汝说。   “我还给她们拿了小点心呢。”畅畅抬了下手里的袋子。   马秋汝喝了一大口柠檬水,冰镇的,清凉舒服地吁了口气“畅畅,你以后别跟章元圆玩了。”   “为什么呀”畅畅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着柠檬水,一边喝一边磨叽着走到树荫下。   “我不喜欢她,跟这个柠檬水一样酸不溜秋的。”马秋汝说。转念一想,反正暑假后上了初中,也不会同班了,甚至应该都不是同一个学校了,干脆也就不提了。   暑假,一家四口一口气在外面玩了有一个月,走走停停吃吃,先飞春城,气候宜人的避暑胜地,呆了一阵子,从春城画了个大圈子,火车汽车沿着西部一路玩回来,回家休整,准备畅畅读初中和睿睿入园。   姚志华和马长林在楼下遇到,用了五秒钟达成共识,读初中,还是让两个小姑娘同班吧。自然还是要挑一个好班级,沪大的附中,过去说句话也就行了。   畅畅和马秋汝去中学报道的第一天,睿睿正好也第一天上幼儿园。头天晚上,姚志华问她“畅畅,用不用爸爸送你”   “那睿睿呢”   “可以让你妈送去。”   “不要。”畅畅摇头,“你们都去送睿睿吧,我记得我上幼儿园和小学,第一天开学都是你和妈妈一起送去的。”   “那你不用送”   “爸爸,”小姑娘眨眨眼睛,“我去中学了,你要是再牵着手把我送到班里,我会被人家笑话死的。”   其实附中不远,起码从路线上来说,出了沪大南大门,拐个弯儿不远就到了,可是沪大校园本身却不小。   一大早,一家四口一起下楼,姚志华先给闺女推出新买的新式女款小自行车,一抬头,马秋汝推着一辆样式相同的自行车也出来了。   自行车姚志华先买回来,马长林看着好,就给马秋汝也买了个一样的,就只有颜色不一样,畅畅的是白色,马秋汝则是橘黄色。   随后马秋吾推着他那辆旧的二八自行车出来。   “真不用我送”   “不用啦爸爸。”   “姚叔叔你放心,我带她们两个过去。”马秋吾说。他在高中部,两个小姑娘在初中部。   马秋吾把她们带到学校,各人去自己班级报到,在初中部和高中部路口分开,两个小姑娘放好自行车,背着书包并肩去教室。   “马秋汝,到了中学,你还打不打算当班长呀我听爸爸说,中学都是竞选班长,你要想当就准备一下竞选。”   马秋汝想了想“看情况,再说吧,我哥说我当班长都当得太凶了。”   “你是本来就凶,不是当班长才凶。”畅畅嘻嘻笑,笑着拉拉她胳膊撒娇,“马秋汝你再当班长好不好”   马秋汝侧目以对“为什么”   “你当班长,就没人敢欺负我了。”畅畅自己说着哈哈笑起来。   “合着你让我挨累当班长,是为了保护你自己”   “对呀。”畅畅点点头,“你当保镖,比谁都靠谱。”   “去你的 。”马秋汝推了她一下,满脸豪情壮志,“我已经决定,我要当淑女了。”   畅畅“哈哈哈哈哈”   马秋汝“你笑什么笑还敢笑,看我不打你”   两个小姑娘一路嬉闹,到了她们教室的那栋楼前,便马上老实下来,很乖很老实的样子一起上楼。   临近放学,打扫完卫生,新到初中的小孩们都坐在教室里翻看新书,虽然老师去办公室了,可一个个都挺乖的,乖乖等着放学。   好不容易从小学一年级的小豆包熬成六年级老大,老大的谱都还没摆上几天,一进初中,她们又变成小弟小妹了。入学第一天大家都不认识,还是要矜持一点乖一点的。   然后马秋吾带着一个比他还高、长得很壮的男生来了,站在门口喊“小汝,畅畅,放了学别乱跑,就在高中部那个路口等我,记住了吗”   两个小姑娘一看,这是唱哪出不过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这是我两个妹妹,很乖的,胆子也特别小。”马秋吾转身跟他身后的男生介绍。   那个男生接了一句“这么小的小姑娘,肯定都是胆子小,要人照顾。”   然后两人小声说着聊着,说一些小女孩胆小文静之类的话题,下楼走了。   中学放学比幼儿园晚了足足四十分钟,幼儿园十一点,中学十一点四十,所以畅畅回到家时,爸妈和睿睿都已经回来了。   “睿睿,第一天上幼儿园哭没哭”畅畅一边换鞋一边问。   睿睿“没有,没哭。”   “那你不对呀。”畅畅放好书包,笑嘻嘻走过去,撸撸他毛茸茸的脑袋,“人家上幼儿园第一天的小孩都得哭。”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得哭,不信你看,是不是很多小朋友都哭了”   “可是我没哭啊。”睿睿强调一遍,仰着小脑袋问,“姐姐,那你第一天上幼儿园哭没哭”   “”畅畅觉得这小孩开始不可爱了,嘿嘿笑着说,“我忘了。”   睿睿“妈妈,姐姐上幼儿园哭没哭”   “没哭,爱学习又勇敢的孩子都不哭。”江满道。   睿睿斜着眼睛看姐姐“哼哼,坏姐姐,想骗我哭。”   “没有,我是怕你哭了丢脸,给你找面子呢,你没哭当然不丢脸。”畅畅淡定地忽悠他。   “畅畅,今天报到怎么样啊”姚志华走过来问。   “挺好,点名,发新书,打扫卫生,分到我擦玻璃。”小姑娘交代一遍,笑哈哈说起马秋吾去他们班的事儿,“哈哈哈哈,马秋吾还怕我们挨欺负,他怎么不知道,马秋汝一个人都能抵一个班。”   开学第一天,家里的午餐便格外丰盛些,蒜香牛柳,红烧鲳鱼,豆角炒肉,西红柿炒鸡蛋,丝瓜毛豆,一个凉菜拍黄瓜,一个冬瓜排骨汤,加上黄阿姨,五口人六菜一汤。   平常家里习惯的四菜一汤,于是姚志华便鼓励大家多吃菜,少吃饭。   “别给我盛米饭了,我光吃菜。”江满说。   “矫枉过正了啊,不吃主食也不行。”姚志华道。   江满“我减肥。少吃碳水化合物懂不懂”   姚志华“拉倒吧,听没听说过越减越肥你又不胖,趁早老实吃饭。”   畅畅就在一对爹妈家常便饭的互怼玩笑中,自己先盛了半碗汤,慢悠悠喝几口,再开始吃米饭,一边还指导睿睿“睿睿,先喝几口汤,这样吃肚子才舒服。”   “喝汤。”睿睿嘴里说着,筷子就直奔汤碗里的排骨。   黄阿姨“先吃鱼,先把鱼吃光,这些菜恐怕吃不完,鱼剩了晚上不好热,倒掉了可惜。”   于是畅畅夹了一块鱼肚子肉,仔细看看没有刺,放到睿睿碗里,自己再夹一块。   睿睿小朋友“谢谢姐姐,姐姐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想了想好像漏掉了谁,又转脸跟江满表白,“妈妈我也最喜欢你了。”   他长得其实很像畅畅小时候,白嫩秀气,唇红齿白,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关键是睫毛也像女孩子似的,又长又密扑扇着,撅着小嘴巴讨好卖萌的样子简直让人喷饭。   “这小孩都跟谁学的。”江满受不了地嘀咕。   “畅畅,你上中学以后,功课可就多了,科目多了,作业多,老师对学习成绩抓得也紧。”姚志华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一看人家姐弟俩碗里都有了,淡定地夹到江满碗里。   “对呀。多了政治、地理、历史、生物,初二还加物理,初三还加化学。”畅畅说。她自己早就做过功课的了。   “中午时间也短了一些,你还得走路。下午放学比小学晚多了,好在初中不要求上晚自习。”姚志华跟她强调了一遍,问,“那你学钢琴、学画画,还能忙得过来吗自己试着看怎么调整安排。”   “我适应一段时间试试吧。”畅畅说,“实在不行,我就减少弹琴的时间,爸爸,我喜欢画画,我还想学下去。”   小姑娘从三年级开始学画画,几年来吕教授不止一次夸她有天赋,有灵气,画作经由学校选送,还参加过若干次中小学主题美术竞赛和画展,竞赛都得了奖的。   这年代小孩子学习艺术还没成为潮流,吕教授曾经遗憾说,可惜没有专业的小学生美术大赛,不然这孩子去了一准拿大奖。   “嗯,你自己先适应一下试试吧。”江满说,“你喜欢弹琴画画,可是有时候你得自己学会取舍,许多东西你都想抓住的时候,就有可能什么都抓不过来,都做不好了。”   “对。”姚志华赞同道,“你现在上中学,虽然是初中,成绩还是比较重要的。你们班的同学里,可能有一半人将来升不了高中,这还是附中的升学率高一些。除了少数一部分考中专的,大部分人都初中毕业就没有继续上学的机会了。”   “嗯,知道了。”畅畅点点头,“我要是觉得顾不过来了,就再跟你们说。”低头吃排骨。   江满给睿睿夹了一块鱼肉,睿睿喊“妈妈我要吃排骨。”   江满便笑笑叫他“先把这鱼吃了,吃鱼补脑子,你姐小时候天天吃鱼,才比你聪明的。”   睿睿一听,赶紧把鱼肉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问“妈妈,我多吃鱼,等我长到姐姐这么大的时候,能不能比姐姐聪明了”   “嗯,你好好吃饭,就越来越聪明。”江满随口说。   畅畅笑嘻嘻问“睿睿,我问你,我是你姐姐,你比我小对不对”   “对呀。”   “那等你长到我这么大,我是不是还比你大”   睿睿想了想“对呀。”   “所以我一直都比你大,一直都会比你聪明呀。”畅畅笑着逗他,“你看,你比我生的晚,就一直追不上我大,追不上我聪明,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因为我比你大比你聪明,我是你姐姐,不听话你自己会吃亏的。”   睿睿想了半天,发现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哎,嘟着嘴开始埋怨妈妈“妈妈,你为什么先把姐姐生下来,我要先生下来。”   江满“”这难度太大了点儿。   姚志华憋不住笑起来,黄阿姨也笑起来。   畅畅捂着嘴笑了半天“睿睿,跟你说啊,你其实不是妈妈生的,你是妈妈捡来的,从垃圾桶捡的。”   “胡说。”睿睿小朋友一听就急了,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我是妈妈生的。”赶紧向妈妈求救,“妈妈,我是你生的对不对”看看畅畅,“哼,坏姐姐,我不喜欢你了。”   他越这样,越让人觉得好玩,畅畅还越想逗他,憋着笑说“不哄你,你是妈妈捡来的,我亲眼看见的。”   睿睿“哼,你是妈妈从垃圾桶捡来的,我亲眼看见的。”   “哎,傻弟弟,妈妈生我的时候还没有你。”   “有我,就有我,坏姐姐,你是妈妈捡来的。”   江满停下筷子,头疼地看看笑得不亦乐乎的孩子爹,吸气,呼气“行了别争了,你们两个都是我从垃圾桶捡来的,我现在后悔了,我要把你们扔回去。”   畅畅吃饱了,哈哈笑着站起来盛汤,睿睿小朋友还继续认真,小脸上还挺得意的“听见了吗,妈妈要把你扔了。”   江满“姚志华我后悔生小孩了,你赶紧把他们两个都给我扔了。”   孩子爹已经很没良心地笑倒在椅子背上。    第124章 超级行情   开学上课, 马长林有事晚上没在,马秋吾晚自习不回来吃饭, 剩下马秋汝自己,就自觉到江满家蹭饭来了。   “妈妈, 今天马秋汝又当班长了。”畅畅笑眯眯透露。   “嗯, 好事情啊。”江满给她夹了块红烧肉,“马秋汝, 吃块肉庆祝一下。”   畅畅说“今天晨会课,老师说在同学们互相都不熟悉的情况下, 他先指定马秋汝当临时班长,任期一个月,等一个月后大家都互相熟悉了,再全班一起推选新的班长。   “好好当,马秋汝这样锻炼出来,将来肯定能成为管理人才。”姚志华道。   马秋汝“可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当班长呢。你说老师怎么就找上我了。”   姚志华“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的毕业登记表上有评语,而且他们都是一个区的老师, 很有可能互相都认识,老师们对你们小学的情况肯定做过一些了解的。”   畅畅笑眯眯安慰她“不想当你一个月后就辞职,让大家都别选你不就行了。”   “那不行。”马秋汝道,“我当了一个月, 结果大家都不选我, 那我多丢脸。”夹了一筷子菜, “阿姨, 老师问畅畅当不当英语课代表,她说不想。”   “真哒,”江满笑道,“怎么让畅畅当英语课代表,我还寻思她要当也当美术课代表呢。”   畅畅端着碗夹菜,自己笑嘻嘻道“老师今天第一天给我们上课,让我们都起来用英语自我介绍,下课就把我叫去办公室了,说我发音特别准,问我想不想当课代表。我跟老师说,我干什么都慢性子,不适合当课代表,不过我会努力把英语这门课学好的。”   她们小学四年级开始有英语课,也不是作为主课,但是江满从小教她学英语,小姑娘的英语底子比较好。   “我们家闺女,反正是啥事都不积极。”江满笑。   姚志华立刻声援“其实当课代表也没什么好的,跑腿收作业,经常还得帮老师批作业,畅畅自己不愿意就算了呗。”   睿睿拉着姐姐胳膊问“姐姐,当班长是不是很厉害呀”   畅畅“很厉害,当班长可以管全班的小朋友。”   睿睿“姐姐,那我也想当班长。”   畅畅“那你们幼儿园有班长吗”   睿睿想了想,没有哎,摇摇头。   “所以你只能等到上小学再当了。”畅畅摸摸他的头,一本正经地,“你看,你长得这么帅,你现在好好上幼儿园,等你上小学就能当班长了。”   “嗯嗯。”睿睿小朋友用力点点头,还不忘补上一句,“姐姐最好了,姐姐我最喜欢你了。”   畅畅“你昨天还说我坏姐姐呢。”   “没有。”睿睿小朋友毫不犹豫地否认,“我说好姐姐,姐姐最好了。”   小孩们先吃完了,各自该干啥干啥去,两个小姑娘去房间写作业,睿睿便跑去打开电视,看他的动画片。   江满瞥了一眼小家伙坐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叹气,跟姚志华嘀咕“你说你儿子到底随了谁,我现在真有点担心,长大了可别是个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嘴甜会哄人那种。”   “瞎说。”姚志华白眼,“我老姚没那个家风,正宗嫡传好男人。”   入秋,开始给小孩准备厚外套的时候,老队长打来电话,说他孙子小卫在市里医院检查,脑袋里面长了个小瘤子,医生说得开刀。   “畅畅妈,我这心里茅草似的,不放心,我把检查情况说给你,你去帮我找个沪城的大夫问问,这个手术危险大不大。”   江满一听忙说“队长叔你先别说了,赶紧带孩子过来,这种手术你也敢在那边耽搁,明天就过来。买好票给我个电话,我去接你们。”   放下电话跟姚志华商量,老队长估计是祖孙两个,或者祖孙三代一起来,来了之后怎么安排。姚志华说,医院那边他安排,也不用再打听了,这种肯定脑科医院最好。然后家里肯定住不下,给他们在医院附近订宾馆。   江满想了想“小孩肯定得住院,来祖孙三个还忙得过来,我们帮着照顾一下,要是来祖孙俩,队长叔一把年纪肯定照顾不过来,我们也没法随时照顾,我看我们干脆给请个护工,就说是我们找来帮忙的。”   说是孩子,实则小卫也十六七岁了,家中老小。三天后老队长祖孙三代赶到,江满和姚志华打车去接站,看到老队长的第一眼真有点心疼,一把年纪遇上这事,明显都苍老了许多。   姚志华先给他们挂了号,找了大夫,看过之后说情况还比较乐观,安排手术。   江满跟着在手术室外守了七八个小时,手术快结束时姚志华也赶了过来。   手术结束,医生说还比较成功。   老队长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辈子豁达硬气的老人,红着眼睛拉着江满说,孩子总算救回来了。   江满忙安慰道“叔您就放心吧,医生说良性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好好养个三两月,保证恢复活蹦乱跳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高兴。”老队长连声说,“这也就是搁在现在,这几年家里收入好,有点钱,到这边有你们照应,不然孩子得了这病,想都不敢想。得亏还有你们。”   “叔您这话说的,我们这些年还不知道多亏了谁呢,您跟我们还有什么好外气的。”姚志华道。   小卫四十多天才出院,出院时已经过了92年元旦了。姚志华把祖孙三代接到家里来吃顿饭,怕孩子刚出院累着,干脆给买了机票,送上飞机。   寒假,畅畅在一直不愿意丢掉弹琴和画画的情况下,成绩考了个中等偏上。两口子一讨论,反正这个成绩,放在附中中等偏上,读高中是完全没问题了,也就不多管她。   一家人这次过年没出去玩,姚志华就每天抽一点时间,给畅畅把一学期的功课理一遍。复习梳理完了,干脆又把初一下学期的书找来,提前给她讲一遍,知识点过一遍。   好歹他一个高考状元,尽管是县里的,又是大学教授,每天给闺女上小课。马秋汝一看,好事儿呀,也每天跑来跟着学。   这天马秋汝上完课,悄悄跟江满说,她爸相亲去了。   “什么情况”江满问。   “具体不知道。”小辣椒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上次人家给他介绍一个,听说才三十多岁,比他小十几岁呢,带一个小男孩,后来他说怕孩子不好弄出矛盾,就算了。可能人家那女的也没看好他。”   “年纪轻带个男孩的,是不太合适。”江满就开导小辣椒,“马秋汝,你爸要是能碰上个合适的,年纪差不多最好别带孩子,要是成了,你可别再跟着搅和了啊,他有个老伴儿,好歹能帮你们照顾一下家里,也省的你爸做饭缺油少盐的,再说等他老了,老夫妻互相照顾,你们还能省心一些。”   “阿姨,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叫我别搅和。”马秋汝皱皱鼻子,“我不管他,他要是找不着这样合适的,可不赖我。”   杨娟结婚后,两个四十好几的人也没能再生孩子,男方子女不也都出国了吗,两人起初想把马秋汝的抚养权要过去,马长林不答应,马秋汝自己也不愿意。   兄妹两个都是人精,当时严小络离婚一走,这边呢就只有一个亲爹,那边呢,妈是亲妈,可爹不是,这边的生活环境也更熟悉。兄妹两个一商量,杨娟再婚后难得过几天好日子,他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俩孩子独立懂事得让人心疼。   之后,马长林那次相亲没有下文,怎么没成就不知道了。   92年春天,伟人的一次南巡,股市三天暴涨570。   姚志华一早上班看到报纸,小激动一下,一上午上课都莫名兴奋,学生说姚老师今天好像心情特别好啊。   中午下班,他干脆就把报纸给带回来了。   江满从幼儿园接睿睿刚回来,娘儿俩坐在沙发上吃芒果。   姚志华屁颠屁颠把报纸拿过去“快看快看。”   “看过了。”江满瞄一眼说。   “你不是最近都没去吗我还寻思赶紧拿给你看看呢。”   “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知道吗”江满一笑,“炒股像你这样,等到报纸行情都登出来了,什么菜都凉了。”   “那你这次能赚多少”姚志华一脸兴奋地问。   “我今年春节操作过一次,涨势不够理想的卖了两支,又买入两支,杂七杂八算算的话”江满沉吟一下,“简单跟你这么说,前后统共投入有八万块钱吧,这之前我账号里连赚的,有大概十多万,股指三天时间整体涨了570,你自己算呢”   “六七十万”姚志华咕咚咽下一口唾沫,想想又不对,江满同志不是一直跟他说没买多少吗八万块,他都不知道他们家这么有钱。   “差不多吧。”江满点点头,“另外还一个事情先得跟你说,我投入这八万,得有人家秀玲姐两万块,她从公司办起来,这些年的股东分红她就没管,就都在我这儿,我也给她投进去了。”   “乖乖,肖秀玲这一下子,不也得弄个十好几万吗,你要是告诉她,她一准吓一大跳。”   “我先没打算告诉她,反正这钱她从来也不问。”江满说,“他们家现在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杨杨还没考大学呢,反正都放在我这儿了,以后再说。”   其实当初让肖秀玲入股,也就是担心肖秀玲和陆安平夫妻差距比较大,陆安平又是从事在她看来最容易“出轨出事”的职业,她想帮肖秀玲留一份经济保障和底气。目前看来一家人生活挺好,经济上也过得去,行情这么好,钱放在她这儿比放在肖秀玲那儿强。   姚志华被这一大堆钱砸得有点懵,老半天定定神,想了想,拿叉子插了一块芒果塞进嘴里,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靠,手一挥“卖了,去掉肖秀玲的,咱们也还得有五六十万,存银行吃利息,也够咱老公母俩吃一辈子了。”   “谁跟你老公母俩”江满白眼,“你自己老了,别带上我。”   “哎,够咱们小两口吃一辈子了。”姚志华从善如流,“就不说我们平常收入都不低,光这个钱,两个孩子读书上学,将来结婚成家,足够了。”   “呵呵。”江满笑他,“三天能涨570,你就知道之后不涨了形式大好,怎么可能涨这一波就停了,好行情还刚开始呢。”   “及时收手,及时收手懂不懂自古挣大钱者,都懂得及时收手的道理。”姚志华苦口婆心劝道,“江老板,你说你现在有这么多钱,什么也不愁了,有钱人了,你还冒那个风险做什么呀。”   拿起报纸,指着股指底下的一行小字叫她看,“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你应该比我懂啊。”   “打住。”江满拿过报纸放到一边,“两年前咱们就约定好了的,你输了,以后不得干涉我投资,家里的钱,我说了算。”   “”姚志华笑嘻嘻马上找到了新理由,“我不是干涉,家里钱还不都是你管,我是关心你,关心你明白吗,你说咱们有这么多钱了,加上我们本身的收入就不低,往后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再炒股挨累不值当的。”   “不累呀。”江满十分无辜的表情,“你看见我累了吗,我仨月俩月去交易所一回,去一回顶多半天就回来了,顺便路上还买菜,家里耽误啥了姚教授,我比你更懒。”   “”姚志华停了半天,认命了,一转脸马上又来了精神,抱起正在看动画片的睿睿,“睿睿,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说,大龙虾还是大螃蟹爸爸有钱,爸爸去买。”   畅畅放学回家一开门,姚志华迎头就问“闺女,今天想吃什么尽管点。”    第125章 人生选择   “爸爸, 你今天又拿到稿费了”畅畅一听就笑嘻嘻问。   “对,领了一大笔稿费。”姚志华大言不惭道, “想吃什么尽管说,爸爸去买。”   “你行了啊, 黄阿姨饭都快做好了。”江满道。   姚志华“又没说今天中午吃。”   厨房里刚开始普及的吸油烟机正在呼呼响, 黄阿姨在忙着炒菜。畅畅换好鞋跑去厨房看看,有她喜欢的红烧排骨, 还有干煸四季豆,黄阿姨正在炒最后一个蒜蓉生菜。   畅畅高兴了, 抱着黄阿姨的后腰说辛苦黄奶奶,才美滋滋地回来。   就算是畅畅,也才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夫妻两个并没有跟小孩说过我们家有多少多少钱,也就没再提起这件事。反正从畅畅这个年龄来说,大概就以为他们家反正不穷,吃穿无忧,但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对了。   畅畅以为真是爸爸拿了一笔可观的稿费, 便兴致勃勃回来点菜,说想吃那个红烧野杂鱼锅贴了。   “想吃那个呀,还真好长时间没吃了,我和你妈整天吃这菜的时候, 你还不能吃饭呢。”姚志华说。   红烧野杂鱼, 大概是畅畅小的时候, 他和江满经常吃的一道菜了, 日子穷还缺肉票,自己去水库抓鱼,也是一道不错的荤菜了。这道菜都是用几两重的小杂鱼,香喷喷炖上一盆。   “畅畅一提我也想吃了呢,咱做一顿”姚志华问江满。   “怎么想起来吃这个,野杂鱼倒是好买,人家甚至当猫鱼卖的,就怕市场买到的野杂鱼不能保证新鲜,农村里做,都是活蹦乱跳的野鱼现杀下锅,才能好吃。”江满摊开两手说,“最关键的,这个得用烧柴火的地锅做出来才好吃。”   “以前在小姨家吃过一回,回村的时候在肖大奶家也吃过。”畅畅说,“妈妈,你随便做个什么锅贴饼吧,我想吃了。”   睿睿一听跟着喊“我也想吃,我也想吃。”   “你知道什么呀,你都没吃过。”畅畅摸摸他的小脑袋,一看他那样唇红齿白、长睫毛大眼睛的样子,忍不住又逗他,“睿睿,你是一只小馋猫对不对”   “不对,我是姚睿睿。”小家伙看着姐姐,居然从盘子里插了一块芒果送到她嘴边,“姐姐,给你吃。”   “嗯,睿睿今天这么好啊。”   畅畅张嘴吃掉那块芒果,然后睿睿就一把抱住她胳膊,眨巴着眼睛笑眯眯问“姐姐,有没有觉得我很爱你”   “”畅畅看着他憋笑,故意摇摇头,“没有。”   “胡说,明明就有。”小家伙撅着嘴,抱住另一边姚志华的胳膊,“爸爸,我很爱你对不对”   “对对对。”姚志华憋笑点头,“对的。”   “你看。”小家伙高兴了,小脸十分得意地跟畅畅显摆,“坏姐姐,我明明就有很爱你。”   畅畅有点受不了地噫了一声,见黄阿姨端着菜出来,忙去帮黄阿姨拿碗、端汤,江满也起身收拾吃饭。   畅畅便小声问江满“妈妈,你说幼儿园最近教了什么呀,还是睿睿又看什么电视了”   “不知道,路上也跟我说一遍了。”江满道,“这小孩,也不知搁哪儿学的,以后得管着点儿,不能让他一天到晚老看那些弱智动画片。”   为了一顿红烧野杂鱼锅贴,改天江满去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几条活的黄颡鱼和小鲫鱼,一条小鲶鱼,混在一起勉强可以充当了,回来做鱼锅贴。   她正在炖鱼,姚志华抱着一堆童书画报回来,跟睿睿说,一直看电视眼睛就会变丑的,就不帅了,关掉电视让他看一会儿幼儿画报。   然后夫妻两个一有空,就把小家伙拎下楼活动锻炼。畅畅的运动习惯不是特别好,慢吞吞还坚持不住,姚志华决定从现在起,就好好培养睿睿的运动习惯,早晨带着他跑步,睿睿两条小短腿,跑起来煞是有趣。   家里有个炒股的媳妇,姚志华居然也开始关注报纸财经版了,忍不住瞎操心,有时候跑回来跟江满说,看到哪支哪支股票跌了,出了什么事,跌得怪狠的。   江满“我只买那些长期平稳看涨的,我又不是赌徒,才不买这种。不是跟你吹,我选股的眼光一向很好。”   姚志华好吧。   江满要接睿睿上幼儿园,真的没法守在交易所操作短线,尽管短线可能更挣钱,可相对的,风险也更大一些。并不是在行情好的时候就不会赔钱。   92年年底,姚志华参加工作满七年,江满娘儿仨办理了农转非,户口迁了过来。   他们娘儿仨的户口一直还在老家,有些手续刘江东都能代劳,刘江东彼时已经在县公安局当了个科长。江满则需要拿着沪城这边的相关证明和自家户口本身份证回去一趟。   江满就把睿睿留在家,自己动身回去。江谷雨骑着踏板摩托来车站接她。   路上就跟她说,她们供销商场改制了,一部分职工要下岗了。   “你要下岗”   “我应该不会吧,改制继续留下干呗,好歹小刘和他养父在咱这小县城也是有几分面子的。”江谷雨说,“我就觉着,当时那么想当一个正式职工,一转脸,铁饭碗给你砸了,尤其是那些年纪大的职工,一听说下岗都哭出来了。”   “不是我说,就你们那个供销商场,商品老旧,里边弄得灰头土脸的,进去买个东西,营业员一个个脸跟大爷似的,现在市场经济了,改制下岗太正常了。”江满道。   “姐”江谷雨埋怨地叫她,“单位里都说,吃了国家这么多年的饭了,一下子不管了,换私人老板了,怎么想怎么别扭。给私人老板干好歹还有个工作,下岗的就真没着落了。”   “那你自己说,就你们那个供销商场,用得了多少工人你们现在有多少职工,有多少人是在柜台正常上班的搞后勤的、当干部、吃空饷的、泡病假磨洋工的,恐怕得养了一多半闲人吧,一年的盈利够不够养那么多人说难听点儿,自己挣不上自己吃的了,国家又靠什么养不关门才怪。”   江谷雨骑着摩托车默默半天,笑道“姐你这么一说,也是个道理,比干部说的那些让人能接受,开动员会,就只会讲大道理喊口号,越讲大家越骂。”   “你们一个供销商场,用得了多少干部一多半都归在不干活的闲人范围,他干部当然不会像我这样讲。”江满想了想,说,“谷雨,你要敢听我的,你也别这么半死不活吊着,就是眼下不下岗,往后也没什么干头了,顶多拿个饿不死人的工资。你还不如主动下岗,现在还能拿一点补偿安置费,你自己干吧。”   “我干什么”江谷雨反问,“我又不是你,我也不会烤面包,不会做蛋糕,我这些年呆在供销商场,就是个站柜台的,我婆婆还心疼我,给我弄个最轻松的文具柜台。”   “你要是敢干大的,你贷款,我也能帮你点钱,就承包你们那个供销商场,那个地段做生意本身没问题,小县城老百姓买东西也认它。”   江谷雨想了想“姐,我哪有那个胆量,这些年我就当个营业员了,别说要那么多钱,你让我管那么大的商场,我真担心不行。”   “那你就自己开个店。”江满说,“你自己看看外面,随便开个小店,挣钱也比你工资多得多了。”   踏板摩托驶入供销商场后边的家属院,江谷雨停车给她下来。   江满看着前边三层楼的供销商场,心里其实有点可惜,江谷雨要真承包下来,经营得好,妥妥又一个小富豪。   可说实话,经营没那么容易,风险肯定也有,尤其江谷雨嫁给刘江东十几年,日子过得太舒服,公婆和刘江东毕竟都有些能力,把她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现在让她自己去承包经营偌大的供销商场,的确有难度,而且也会逼得她比较辛苦。   晚上刘江东下班回来,江谷雨就当着江满的面跟他说,她想自己开个小店。不然就算不下岗,留在供销商场,也是给人家老板打工。   “小刘你当警察的街面熟,你肯定知道,谷雨要是开个店,只要好好干,挣钱肯定比她现在工资多。”江满说,“就是有一点不好,她开店可能要忙一些,尤其是一开头,啥事都得她亲自忙,一来可能家里不像以前照顾得那么好,你得帮着点;二来,怕你这个刘科长,嫌弃媳妇是个个体户,没面子。”   “姐你这话说的。”刘江东指着刘文浩说,“我们儿子都这么大了,我整天在街面上,现在又不是头几年,现在谁还瞧不起做生意的人呀,我们这些拿死工资的羡慕人家还来不及呢。”   “听见没小刘也支持你。”江满一拍江谷雨,“那你就干”   江谷雨看看她又看看小刘“那万一我要是干不好,赔钱了呢”   刘江东忙说“赔钱我还有工资,家里又不担心饿着,一个下海一个留在体制内,咱们还是挺稳当的。”   “你信我你就去试试,怎么就能赔了。”江满说,“真赔了,我来这边给你开个面包店,投资算我的,挣钱算你的。”   姐妹俩讨论研究了一宿,最终江谷雨决定在县城学校集中的那条路段,开一家文具店。   第二天一早,江满干脆跟她去考察了一下,小县城不大,东西那条主路往东,集中了县第一幼儿园、实小、实验中学三家学校。   “谷雨,你这生意眼光可以的嘛。”江满笑。又嘱咐她,找一个位置好的店面,哪怕租金多一些,最好就在实小对面。   “嗯,我琢磨着,除了书本文具,我再弄点儿小零食什么的,夏天弄个雪糕。姐,我听说人家卖雪糕冰棒都很赚钱呢。”   “雪糕冰棒在学校门口卖,当然赚钱,这年头没有比小孩的钱再好赚的了。”江满笑着嘱咐她,“不过你要是卖零食雪糕,可一定要注意卫生质量,别卖那些有问题的,万一吃出来问题,你家小刘可还在公安局工作呢,脸上都不好看,还影响你自己生意。”   江谷雨一想,可也是,想想各种小零食卖起来,看着生意好,其实可能卫生堪忧,你卖好的小孩子没那么多钱,你卖便宜的就很可能是三无产品,再说她眼下一个人也不一定忙得过来。   便决定只卖书本文具类和雪糕冷饮,刚开始开店,这也就够她忙的了。   毕竟地面熟,江满回到沪城才一个月,江谷雨打来电话,说她的小店开起来了,才开业两天,感觉生意还不错,比她上班拿工资肯定是强了。   一晃到了93年的春节,马长林回来跟俩孩子商量,说人家给他介绍个女的,比他小三岁,是个普通护士,丧偶没带孩子,孩子让婆家留下了。   马家兄妹俩一商量,说随便他自己,他自己觉得行就行,兄妹俩反正也这么大了,无所谓。   农历二月初,马长林把那女的接来了,叫牛凤新,江满在阳台上看了一眼,看起来还挺朴实的。   她回头就跟姚志华讨论,说马长林这次看来是接受教训务实了,找个能跟他搭伙过日子的。是不是意味着,狂放才子终于踩到真实的泥土地了。   马家兄妹对这个新来的继母客气而疏离,毕竟马长林跟杨娟离婚五六年,单身三年,他们早就习惯了,并且兄妹俩这么大的孩子,也不需要继母怎么照顾,有饭吃就好,马秋吾都高三了。   高三的马秋吾学习紧张,寒假都没怎么休息。偶尔下楼到江满家来找妹妹,少少的玩一会儿。   “马秋吾,我听说你成绩挺好,考重点本科应该是没问题,想考什么”姚志华问他。   “叔叔,我还没想好。”马秋吾说,“我打算考经济类专业。”   “经济类很好啊,那怎么还拿不定主意了”姚志华问。   七零末到八十年代中期,像姚志华这样,文史哲类专业最热门,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建设四化的大背景下,经济类专业就格外抢手了。   马秋吾说“我拿不定主意,考外地的学校还是考沪城本地的。”   一般当地人都是想考当地学校吧,都不愿意离开沪城读大学,但是江满觉得马秋吾这个孩子,他可能有一种急于自己独立的心态,加上家里的情况,就想离开家远一些。   时下高考都是先报志愿,再考试,你拿不准自己到底能考出来多少分,所以才会有分数够线,报的学校还落榜的说法,所以报志愿便显得十分重要。   马秋吾最终决定报考外地的学校。他自己的想法首先是选择首都的学校,其次杭城。   马长林花了好大功夫也没能说服儿子,最后只好服软了,拉着姚志华帮他一起分析学校,按照马秋吾平时的成绩,确保报考一个够得上的学校。   姚志华那边刚跟马长林讨论分析半天,刚回来吃晚饭,电话响了,黄阿姨接起来,说找姚志华。   姚志华放下筷子,接过电话,便听到那端传来陆安平的声音“志华,赶紧帮我说说杨杨,这孩子气得我浑身头疼。”   “”姚志华顿了一下,想说陆书记您到底身上长了几个头啊。   “到底什么事啊,怎么还跟孩子拧上了”姚志华问。   “高考报志愿的事儿,这孩子属牛的,不听话了。”    第126章 状元学霸   陆安平“这孩子气得我浑身头疼, 高考报志愿的事儿。”   “怎么了”姚志华一听就笑着问道,“那就跟我说说, 我现在是高考志愿专家,刚给人家参谋了一晚上。”   “杨杨, 他非得要报医科。说都说不通他, 说少了不听,说多了就跟你顶牛”   姚志华顿了一下, 有点不明所以,问道“医科怎么了”   电话那端陆安平沉默一一下, 大约觉得姚志华这个态度有些意外,停了停解释道“他成绩挺好,可以说全国几大名校都有希望。”   “我听说杨杨成绩很好,天才学霸。”姚志华笑道,“不是说数学一高兴能考满分吗,拿过高中数学物理竞赛大奖的。医科也有特别顶尖的学校,分数不比清北低的,个别专业可能比清北还高, 你是觉着他成绩好报医科屈才了”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怎么觉得跟你说不一块来呢。”陆安平顿了顿,“志华,你也知道的, 我们家这情况, 老爷子是希望他考军校或者政法, 我也支持他考政法, 他要真的那么喜欢理工搞技术,也可以考军工类的不是”   陆安平停了停,叹气,“你说老爷子还在,我自己也好歹有几分能力的,他考军校、政法,路都有人帮他踩过了,他的成绩考哪儿都应该够了,难得一棵好苗子,连我父亲那些老友部下,还有他舅舅也专门从部队打电话来,都支持叫他考军校,这小孩偏偏还就拧上了。他以前也没说过要考医科,我看他也未必就那么想当医生,好像专门跟大人拧着来似的。”   “你让我想想啊,这样”姚志华思索着说,“安平,你觉着像杨杨这样,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子,被人称为天才学霸的高考生,他会就只因为要跟大人拧着来,就随便决定自己考什么专业吗他又不是我们家小睿睿,还闹着玩儿,他不可能不懂,这是决定他未来职业人生的大事。”   “理是这个理,我也没把他当小孩子看,相信他有自己的想法。”陆安平道,“可是他到底不是还小吗,他的人生经历过什么,我们吃的盐比他吃的米都多,明明为他考虑他怎么就不听呢。你说他不管考军校还是考政法,路是不是好走多了再说医科也苦,当医生哪是那么轻松的。”   “这个我知道,杨杨自己肯定也知道。”姚志华道,“那安平,我问你一句啊,你说以你父亲当时的地位影响,你当年读大学,干吗跑去学工程专业呢你搞工程就轻松了,到处乱跑,甚至跑到非洲去援建,好不容易回来又去南方,一个大工程一两年下来,风吹日晒离开家,你图的什么呀。想想那时候你自己。”   陆安平沉默了一下,道“那时候,和平年代了,还真是一腔建设国家的豪情,而且也更想过单纯充实的生活。”   “当医生就不能给国家社会做贡献了”姚志华笑道,“我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想的,你当爹的都说不了,我这个叔叔都十几年没见了,我才不帮你说他。但是有一条,你自己想想你儿子是不是任性没脑子的,跟孩子好好谈谈,听听他自己的想法。你陆书记在外面是一方大员,言出必行一呼百应,发号施令你肯定习惯了,可在家里你就是杨杨他爸,这个年龄的孩子本身就容易叛逆,跟现在的年轻人交流,你不能搞封建专制那一套,儿子又不是你下属,你命令别人可以,你命令他,他当然跟你顶牛。”   见对面陆安平一时没说话,知道他听进去了,姚志华停了停继续道“安平,你说咱们这一代人,各种不容易,当初一路打拼过来,到底为了什么呀,光为了咱们自己吗,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能上过想要的日子,你说是不是”   “志华,你说的这些也有道理,但是大人也都是为他考虑我回头再跟他谈谈吧。”陆安平口气缓了缓,笑道,“志华,不愧是耍嘴皮子搞教育的啊,你说服我了,不是说服我就答应他报医科,但是我应该心平气和的,跟他平等谈一谈。想想也是,他现在临近高考那么紧张,我再说他,他可不就不耐烦了吗。”   “那是。”姚志华得瑟,“我心态年轻着呢,跟你这种老官僚比,我比你了解年轻人。”   “”陆安平顿了一下,问,“志华,最近胖了吧”   “没胖,也没喘。”姚志华秒懂他那调侃,毫不为意地继续得瑟。   从他们开始打电话,江满就凑过来听,听着听着干脆把耳朵贴上来了,两口子头凑在一起,姚志华这会儿劝住了陆安平,斜眼看看媳妇儿,便笑嘻嘻抛了个眉眼。   江满没打理他那个骚包的眉眼,接过电话道“你给我,我跟他说两句。”   换了江满接电话。江满说“陆安平,别的我也不说了,我没有姚志华那么夸夸其谈的大水嘴,我就提醒你一句,咱们杨杨这大学还没考呢,马上高考了,孩子这时候得多累压力多大,你们当爹妈的,这个时候首先得照顾孩子心情,别给他再增加压力心烦了。”   “秀玲也这么说,这不是报志愿了吗。”陆安平弱弱辩解道。   “那你陆书记还搞不定他报志愿的事儿只要你愿意,不管杨杨填的什么志愿,你肯定都有办法给他改了,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改成你想要的。”江满停了停说,“可是你没这么干,说明你还知道尊重孩子,还不算专制。”   “我倒是敢专制呢,跟你们家姚志华一样,你以为我在家里能有多高的地位。”陆安平自嘲道,“报志愿这事儿,秀玲说学医苦,其实也不太支持,可是那小祖宗和我顶起来,她一准护着儿子。”   江满笑道“安平,你们家,杨杨这是红三代了吧他要是想进军队政法我觉得正常,可他要是想当医生之类的,做个单纯充实的技术性职业,我倒觉得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你反而应该高看一眼。老爷子当年扛枪打仗,那时国恨家仇,救国使命,你当年的经历选择那也是历史年代促成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家第三代,还不能自由选择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妇唱夫随,怪不得杨杨到现在都还能惦记他姚叔、婶子。”陆安平笑道,“行了,放心吧,我保证平等民主跟他谈谈,他要是真喜欢学医,那我就去说服老爷子呗。”   结果就是陆安平去说服老爷子。杨杨自己也说,他现在就是想学医,如果几年后他的想法有了改变,他照样可以医学院毕业后参军。   老爷子拗不过孙子,最终提出最后一个要求,说那你必须考首都的学校。   杨杨说这个不用老爷子讲,他成绩够了,自然报考排名最好的医学院,本来就在首都。   高考的三天,马秋汝拉着畅畅,说要去给马秋吾送考,两个小孩还专门准备了遮阳帽,马秋吾一看,没憋住笑了,说行了你俩可别去凑热闹了,又晒又热。   马秋吾十九岁,也没让马长林送,自己像往常那样骑着二八自行车,去学校了,考场就在他们附中。   分数出来的那天,马秋吾早早跑去学校,一看见他骑车回来了,姚志华开门出来,看着他爬到三楼,问了一句“马秋吾,多少分”   “554。”马秋吾说,“叔,够我报的外经贸了。”   “好样的,今年试卷难,我听说清北的线也就是540吧,赶紧回去跟你爸说,好好庆祝庆祝。”姚志华回来就忙着跟江满说,“马秋吾考的不错,最热门的外经贸,还超了十几分。”然后叫江满,“赶紧打电话问问肖秀玲,杨杨考多少啊”   “不用打,他们一知道,秀玲姐肯定就打电话告诉我了。”江满说。   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电话打进来,姚志华坐不住了,自己打过去,陆安平那边说还不知道,杨杨去学校了,他也正等着呢。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陆安平打电话来,说杨杨考了602,93年被称为史上最难高考,当年全国卷难度比较大,全国超过六百分的,统共才一百二十二个人。   “排名第一的京都医科大,他报的本硕博连读,八年,这专业全国才收了二十几个人,一个省都划不到一个。这个学校每年招生都比较少,还不直接招生,是由清华合作招生的,前期在清华读,后期去往医科大就读。”姚志华啧了一声,摇头感叹,“瞧见没,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小孩,比我们可生猛多了。”   “这孩子厉害了。”江满嘀咕,“小时候聪明是聪明,可也没看出什么学霸特质啊,倒是我们闺女从小小机灵鬼,怎么成绩就一直半好不坏的。”   有了姚志华每年寒暑假的强力补习辅导,畅畅初二这个期末的成绩大概就在班级上游,前十名都没进去。   姚志华一听,立刻为闺女辩解道“我们畅畅兴趣都在弹琴画画上,再说了,我们畅畅这个成绩又不差,保持下去,考附中高中部完全没问题了,将来考大学应该也没问题。”   江满“算了不管了,我们闺女当不成学霸,还可以当白富美。”   姚志华琢磨着白富美这个词,觉得挺好挺好。   晚上等估计着肖秀玲家电话繁忙时段过去差不多了,江满打过去,跟肖秀玲聊了一会儿,临结束时说“你们家杨杨这都读大学了,我跟姚大军打个招呼,你给他个账号地址,往后你那公司分红的钱叫他给你,你自己管吧。”   肖秀玲说“别呀放你那好了,我也用不着。我们就这一个小孩,我们俩收入又不低,上个大学我们还能供不起了了”   “缺不缺钱你自己管去,这几年分红也多了不少,杨杨读大学反正是足够了。”江满说,“我不想给你管了,你这一撂十几年,不算今年十一年了吧,每次钱打来,我还得给你记着,还得给你管着,我还怕弄混了给你贪污了,忒烦人了,我不给你管了。”   肖秀玲便笑起来,说那也行,给她她就自己留着,杨杨那边,别说还有他们,他去首都读大学,老爷子就这一个孙子,本来就一直遗憾孙子跟他不亲,估计都不会给别人花钱的机会。   “你十一年,在我这边统共两万三千多块钱。”江满说,“我给你记着呢,我还搞了点投资,生小钱我也给你记着,还算你的。”她半开玩笑的口气道,“你去跟陆安平说,哪天他要敢惹你,你就一脚踹了他来找我,我给你买大房子养你。”   姚志华在一旁听着,心说肖秀玲要是知道她口中的“生小钱”到底生了多少,怕不得吓着。   他没问过,可是整个股市的形势有多好,好到他们系里的同事课余时间都开始谈论股票了,而他家媳妇江满同志,选股票眼光又那么独到。   她刚说完,电话里陆安平气呼呼的声音喊“姚志华管管你媳妇,怎么还给别人两口子憋着坏呢。”   江满才知道,合着肖秀玲开了免提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笑着说“陆安平你还别吃醋,我跟秀玲姐一起混的时候咱俩好着呢,没你什么事儿。”   放下电话,姚志华忍不住酸她“你对肖秀玲可真够好的,好到人家陆安平都防着你了。”   “你说我帮肖秀玲投资”江满笑道,“秀玲姐当初参股,本意就是为了帮我把公司办起来,这些年公司分红她都没管,都给我了说怕我做生意开店缺钱,90年底开始我就帮她买了两支稳妥的股票放着,也不用多管。相对来说,我会担心肖秀玲的婚姻出现问题,陆安平要是哪儿对不住她,她完全是弱势一方,这钱就当我小人之心,给她做一份保障了。而像谷雨那样的家庭,相对要稳定多了,连公婆都对她那么好,她和小刘夫妻俩我真不怎么担心。”   说白了,就是小刘干了什么对不住谷雨的事情,顶多也就是两人离婚,处在小县城那样的环境中,谷雨以前有正式工作,现在开店创业,也不会成为弱势一方。而她作为亲姐姐,还可以理直气壮去收拾刘江东。   陆安平和肖秀玲不一样。   “你这是”姚志华手指虚虚地点点她,脸色有些无奈,“你这还真是,就是你自己说的,小人之心。”   “小人之心就小人之心。”江满拽拽地抬起下巴,“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君子了女人必须有经济地位,有底气,永远都应该多一份保障。”   姚志华噎了半天,郁闷地问她一句“江老板,你是不是随时都准备着我哪点对不住你,你就有理由带着钱带着我闺女儿子,一脚踹掉我潇洒走人了”   “那倒没有。”江满笑嘻嘻道,“姚志华同志,党和人民还是比较相信你的,你自己都说了,你脑子又没进驴尿。”   “”姚志华,“哼”   停了停忍不住又嘀咕一句“唯女子于小人难养也。”   江满眼皮都没抬“那本女子小人也不养你了,姚教授,以后我做饭你别吃。”   “没有,我说什么了”姚志华立刻贱兮兮笑道,“你听错了,我说我媳妇最厉害了,我媳妇做饭最好吃了。”   一转脸“哎,媳妇儿,你说马秋吾和杨杨都考这么好,咱今晚是不是得庆祝一下”   “又不是你儿子,你庆祝个什么劲儿呀”江满斜眼看他。   果然,这家伙笑嘻嘻道“要庆祝的嘛,你看这边邻里邻居,那边杨杨从小可没少在我们家养活,俩孩子都考首都的好学校,不该庆祝一下吗。再说也让我们畅畅有个榜样,以后就这么努力。”   “嗯,那姚教授想怎么庆祝”   “去吃西餐”姚志华笑道,“我忽然挺想吃那个番茄意面的,还有奶油芝士焗龙虾,饭后再来点儿冰激凌。”   “”江满无语了一下,“星期六吧,今晚的菜黄阿姨都买好了,我看她买了虾子。”   两口子聊了半天,知道了关心的两个孩子的高考分数,高兴一下,也就安心了。   看看时间到了,江满下楼骑车去接睿睿幼儿园放学,姚志华跑去房间继续爬格子。他这段时间构思一个百万字长篇,还在大纲阶段。   姚志华自己觉得比以前懒了,他现在似乎缺少一种埋头创作的精神,容易受各种干扰,比如厨房里传出黄阿姨煎牛肉的香味。没多会儿,睿睿放学回来,咕咚咕咚跑进来,熟练地爬到他椅子上,挤在他身后和椅子背之间,搂着他脖子给他唱今天幼儿园新学的儿歌。   这还怎么写,姚志华把钢笔一放,干脆抱着儿子出去客厅,爷儿俩打开冰箱洗葡萄吃。   姚教授真心觉得,创作这个东西,不适合放在家里,以后还是安排好创作时间,去图书馆或者办公室写吧。   考高成功的马秋吾,这个暑假便显得格外轻松,马长林虽然对儿子非要去首都读大学有些遗憾,他其实想让马秋吾考沪大来着,可是既然拗不过儿子,马秋吾又考得特别理想,很快也就释然了,自从分数出来,整天喜滋滋的,见人就主动打招呼。   江满中午接睿睿回来,在楼下遇到牛凤新,就是马长林的现任老婆,手里拎着个菜篮子。   两人一起上楼,便聊了起来。牛凤新挺高兴地问江满,应该给马秋吾准备哪些东西。   “生活用品之类的,还是到学校再买吧,大老远不好带。”江满笑道,“至于别的,衣服之类的肯定带上。其实我自己没上过大学也不懂啊,马老师就是教大学的,他应该是行家。”   “那我回去问问老马。”牛凤新说,“孩子考得好了,老马这几天吃饭都更香了。”然后闲聊道,“你说以前大学都是不收学费,进了大学就是国家养着,现在还要交学费了。”   江满便笑道“对呀,我们家姚志华考大学那会儿,别说交学费,进了大学就是国家养着,还给发粮票补贴。”   “老马昨天问秋吾需要多少生活费,他自己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像沪大的学生,我听说一个月差不多得两百呢,女生吃得少也得一百多。”   “这我可不知道。反正马老师应该都熟悉这些。”说着话两人走到三楼,江满在自家门口站住,牛凤新就站住跟她说话。   牛凤新道“我跟老马说了,那么大的小伙子,吃饭都得比别人多,生活费可不能给少了。”   “你说的对。”江满笑道,“现在东西也贵了,我们家姚志华读大学那会儿,十块钱够他花一学期的,就买点牙刷牙膏香皂,现在十块钱,都不知道够不够一两天的。”然后指了一下牛凤新篮子里的菜,“哎,你今天买这猪肉很新鲜呀,现在肉多少钱一斤了”   “这种五花肉,两块六毛五了。”牛凤新道,“不都很长时间这个价了吗。”   “哎,我也有日子没去买菜了,我带个孩子,就都是黄阿姨买。”江满笑。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家常,江满开门进去,牛凤新拎着菜篮子上楼。   当中隔了两天,马秋汝过来玩,跟江满和畅畅说她明天就去姥姥家过暑假了。   “你哥去不去”江满问。   “我哥去,他说去跟舅舅和表哥他们出海。”马秋汝撅着嘴道,“他们肯定又不带我。我小舅家的大表哥今年也高考了,他考了个大专,他们还说要抽几天时间一起出去旅游,到时候不带我我就生气。”   “阿姨,我跟你说,我本来打算先抽几天把暑假作业做完,过几天再去的。”马秋汝脸上表情有些无奈,“牛姨昨天说,想把她儿子接来过暑假,让我哥给她儿子补课,说她儿子理科不好,我哥理科都好,正好趁着暑假给她儿子好好补补,我爸说怕家里住不下,牛姨说可以让她儿子跟我哥住一个房间,我哥就说他跟表哥约好了要去旅游,明天就走。”   “她儿子”江满问,“她儿子高几了”   “暑假后高二。她还有个女儿,已经出嫁了。”马秋汝抿了抿嘴,“然后牛姨就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事你别管,你哥都十九了,你小,你听他的。”江满说。   晚上她跟姚志华八卦,姚志华说,马长林刚跟他诉苦过了。   这年代普通人的工资大概就两三百、三四百块钱,即便在沪城,机关事业部门四百以上就是很高的了,像马长林,大学讲师加上教龄津贴多一些,一个月四百八十块,在普通职工眼里就是高薪阶级了,这还是这两年才涨上去的。   时下大学学为公费生和自费生,像马秋吾这种分数高的公费生,一年学费才几百块,然而马长林一个人的工资,供马秋吾的学费加上生活费,还要养家,肯定是家庭经济的最大开支了。   “他说牛凤新的工资,都没往家里拿几个,牛凤新的工资本来也低,才三百多一点吧,两人在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各人的工资都是各人管,牛凤新没带孩子是没带,可她前边婆家家境也很普通,肯定还想攒钱顾自己的儿子。”   “再婚家庭,双方都有子女的,还不都这样吗。”江满道。   两人八卦了一下,第二天马秋吾带着马秋汝以旅游的名义走了。   江满回来给肖秀玲打电话“秀玲姐,杨杨考上大学,你没让他出去旅旅游,好好去玩玩啊。要是到沪城来玩,先跟我打个招呼,我们全方位地接招待状元郎。”   “去他舅舅那儿了。”肖秀玲说,“刚知道分数就走了,通知书都没在家等,还交代我通知书来了别给他拆,他要自己拆。说一路旅游去,到他舅舅那儿就住一阵子,还要在他舅舅的部队军训。”   “这么热的天,这孩子哪里想不开要去军训。”   “嗐,他听说大学开学要军训,都有跟不上哭鼻子丢脸的,有晒晕倒了的。”肖秀玲无奈笑道,“他就决定先去他舅舅那儿玩,顺便军训一下,省的到时候跟不上丢人。估计这一个暑假就在那边泡着了,回来的时候可别变成黑碳。”   “他是学霸他说了算。”江满笑道,“他让你别拆他通知书,你就别给拆啊,人家想亲手自己拆。”    第127章 吾家有女   马秋汝兄妹俩走后, 当中隔了两天,江满送畅畅去画画, 一下楼遇到牛凤新,带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看长相便猜是她儿子了。   “你们这是要出去呀”牛凤新主动打招呼, 指着江满对她儿子说,“这是江阿姨, 快叫江阿姨好。”   少年低头小声叫了一声,牛凤新又介绍说这是她儿子小陈。   “这不是放暑假了吗, 我接过来住几天。”牛凤新说。   江满便点头微笑答应着,说送畅畅去画画,就走开了,牛凤新带着她儿子上楼。   之后牛凤新的儿子便住了下来,没过几天,马长林的脸色便有些不好了,背地里跟姚志华抱怨,说他不是不想让小陈那孩子来, 可那孩子让他爷爷奶奶惯坏了,很不懂事,诸如吃饭拿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挑去,吃葡萄把葡萄皮吐在茶几上也不收拾, 牛凤新也舍不得说他。   晚上吃过饭, 一家四口下楼散步, 遇到牛凤新母子俩, 牛凤新一看见姚志华就问“姚老师,你们家畅畅成绩咋样啊”   姚志华说还不错,牛凤新又问“我听说你放假在家给她补课啊,能不能给我们家小陈也一起补补”   “你不是让老马给他补课了吗”姚志华道。   “嗐,老马说他只能补语文和政治、历史,这些科目补了效果也不明显,像理科的那些,数学、物理什么的,还有英语,他都不能补,他自己也不怎么行,补不好。”   “那些我也不能,英语我自己都不会。”姚志华笑道,“再说你们家小陈开学高二,我们畅畅开学才初三,课不一样,没法一起补。”   “哪能,我听老马说你当年是高考状元啊。”牛凤新道,“小汝还说过呢,说你给她们讲数学特别好懂。”牛凤新顿了顿,笑道,“要不这样,您啥时候给畅畅补课,先给畅畅补,畅畅不是下午就去画画吗,你下午都闲着没事,再给我们小陈补补呗。他这都高二了,怪着急的,成绩这么下去,我担心他考不上大学。”   江满差点呛了一口,姚志华闲着没事   “我数学不好,不能补,不敢误人子弟。给畅畅她们补那才是初中,你们小陈都高二了我没那个水平。”姚志华道,“我英语更差,什么都不会。”   “哎,这可愁人了,我还寻思你能会呢。”牛凤新停了停问姚志华,“那你知道我们这家属院,谁数学比较拿手啊我打听过了,沪大也没有专门的数学系。”   “这个问题”姚志华笑笑,“你去问老马呀,学校里他比我熟悉。”   他们停下来说话,畅畅听了几句,便慢悠悠往前走去了,睿睿跟着姐姐跑了一段,回头看见爸妈没跟来,便又停下来挺着肚子喊“爸爸,妈妈,快点儿。”   “小孩跑远了,哎你忙啊,我们去散步了。”姚志华说了一句,赶紧拉着江满去赶俩孩子。   “她也找过徐红了。”走远了些,江满憋不住笑了下,“徐红不是教中学物理的吗,她去找徐红给她儿子补课,徐红说她是教初中的物理,牛凤新一听就说,那初中是不行。”   “马长林说他住马秋吾的房间,把房间里弄得一团糟,马长林正担心马秋吾回来生气呢。你看牛凤新最近买菜都比以前舍得多了,不是鱼就是肉,天天这样,马长林就有想法。”   “再婚家庭难免遇到这些问题,他怪谁好在平时还不住他们家呢。”   结果暑假没过完,牛凤新说儿子成绩不好是爷爷奶奶没管好,荒废学业,想让马长林给他转学到附中来。   后续生活牛凤新都安排好了,正好马秋吾去首都上大学,他的房间就腾出来了。   马长林说小陈成绩太差又是高中,转学他办不了,牛凤新就埋怨他不是亲生的不尽心,两人吵了一架。他俩一吵架,小陈同学摔了筷子就走了,大晚上的牛凤新又满校园找孩子。   暑假开学前几天,牛凤新把儿子送回去了,马长林赶紧仔细收拾打扫马秋吾的房间,怕马秋吾回来生气。   开学前几天,马家兄妹从姥姥家回来,又给江满家送来一些虾干、鱼干和晒干的海菜。   果不其然,一个暑假的渔村生活,俩孩子都黑了一层,尤其马秋吾,他经常跟着舅舅和表哥表弟们出海,晒得黢黑,一笑露出几颗牙便显得特别白。姚志华说他这倒不用担心开学军训晒脱皮了。   报到前的晚上,兄妹俩过来玩,马秋吾说他明天就要走了。   “自己去”姚志华问。   “自己去,叔你放心,我买了火车卧铺,很安全的,学校安排也很周到,到了车站,还专门有接新生的大巴。”   “你爸其实挺想送你去的。”姚志华笑道,“还给我提过,你不让他送,他其实还有点失落呢,我说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了,自己想独立,非得要自己去你就让他自己去呗。”   “对,不用人送,我爸也要开学上班,家里还有小汝呢,他送我小汝没人管。”马秋吾道。又说他舅舅也说送他过去,杨娟和杨娟现在的老公也提出过送他,他都没让。杨娟还给他塞了一些钱,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些,钱和证件什么的一定注意好了,晚上睡觉最好枕在头底下,睡觉警醒些,或者弄个小腰包捆在肚子上。”江满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嘱咐道,“火车上也不能大意,就有那种专门趁着夜里都睡了翻人家包的。”   “行,阿姨我记住了,我把重要东西都放一个包,随身不离。”马秋吾便拿了牙签,插了一块西瓜吃,撸了一把小睿睿的脑袋笑道,“没走想出去,要走了还挺舍不得家的。小汝,畅畅,你们都好好学习,等我大学毕业,你们俩正好考大学了。”   “听见了没,现在羡慕人家哥哥去上大学了,四年后可就轮到你们了。”江满指着俩小姑娘笑道。   畅畅和马秋汝忙着吃西瓜,听了便嘿嘿地笑。   “阿姨,小汝就拜托您照顾了。”马秋吾低头道,“以前我妈还没离婚,她忙,也是您经常照顾我们,我妈离婚走了以后,跟她也不常见,我和小汝心里,差不多就跟您最亲的了。”一看旁边姚志华,赶忙补上一句,“你和姚叔对我们好,在我们心里是亲人,我们年纪就算小也知道。”   “这话外气的。”姚志华吃了一小块西瓜,笑道,“邻里邻居,小汝和畅畅从幼儿园一起长大一起玩,再说我们也帮不了你俩什么,你们兄妹俩都很懂事上进。这话就客气了。”   翌日马秋吾背上行囊,自己踏上火车去首都的大学报到。   畅畅和马秋汝也升了初三。上初三以后,畅畅自己减少了一些弹琴的时间,第一次月考是在十一假期之后,成绩出来她回来也没说,江满和姚志华以为没出来呢就也没问,马秋汝吃过饭来溜达,说畅畅这次进步了,老师在班上表扬呢。   “她升到班级前十了,第九名。”马秋汝笑嘻嘻问道,“阿姨她回来没说”扭头看看畅畅,调侃道,“你怎么这么耐得住呢。”   “进步这么大”姚志华高兴起来,马上就问,“闺女,这得庆祝一下啊,想吃什么”   畅畅笑嘻嘻问“爸爸,咱家怎么不管什么事,要庆祝都是大吃一顿”   “那不然呢”姚志华想了想,“让你妈再给你买条好看的裙子买裙子也不耽误吃啊。”   “整天穿校服,买那么多裙子也穿不着啊。”小姑娘兴趣缺缺,反问道,“那万一我下次又降回去了呢”   “下次是下次的事情,这次进步明显就应该庆祝一下。”姚志华自己琢磨半天,说还是要庆祝的,决定明天去买螃蟹吃。秋风起,蟹脚肥,必须要吃。   他这个提议受到了睿睿的大力拥护,站在沙发上扭着屁股喊“好耶,爸爸你一定要买那个腿很长的大螃蟹,我喜欢吃那个,上次买那个短腿的不好吃。”   “给你姐庆祝,怎么还你点菜了”江满笑着说。   畅畅便逗他“对呀睿睿,应该是我点菜,你不能点,又不是给你庆祝。”   睿睿急得说“我,我帮你庆祝。”   “对呀。”畅畅点点头,“你帮我庆祝,所以我点菜你也可以吃啊,就像你过生日,你优先点菜,我也帮你庆祝,跟你一起吃。”   “姐姐,你喜欢吃那个长腿大螃蟹对不对”睿睿从沙发上跳过来,抱着畅畅的胳膊撒娇,“好姐姐,好姐姐,你最喜欢吃了。”   “我不喜欢吃螃蟹。我明天想吃虾仁炖豆腐。”畅畅故意说。   “不对,姐姐,你喜欢吃的,你明明喜欢吃,不许赖人。”睿睿拉着姐姐跟姚志华讲,“爸爸,你看姐姐喜欢吃。”   “长腿的,梭子蟹还有虾仁炖豆腐。”姚志华点头,“行,爸爸明天有两节课,明天请黄奶奶去给买。马秋汝,明天晚上来吃螃蟹,反正你们中午也没那么多时间。”   实则江满觉着,这货就是想吃螃蟹了。   她笑道“畅畅,我和你爸都打听过了,你要是保持这个成绩,差不多就能考进附中高中部的重点班。”   “老师也这么说,说前十考重点班有点悬。”畅畅自己皱皱鼻子,“马秋汝一般都是前五,老师说她有把握的。”   然后这孩子初三开始,就基本保持了前十的水平,就在一对爹妈担心她万一考不上重点班,盘算着实在不行就找找人的时候,中考前最后两个月,小姑娘自己暂停了弹琴和画画,成绩跳啊跳啊跳到了前五。   最后一次模拟考跟别人考了个并列第三名,马秋汝第二,班里第一也只比她们多了几分。   一对爹妈讨论了一下,说怎么觉着这孩子可着头做帽子,够了就好,平时都不舍得使劲儿呢。   然后俩小姑娘顺利考入了附中重点班。一家人加上黄阿姨,还带上马秋汝,专门跑去一家新开的餐厅吃了一顿国宴的淮扬菜。   马秋吾回来过暑假,知道她们中考考得不错,又给她们一人带了个小礼物,是他们大学定制的书签。   然而马秋吾一回来,马家就又来事儿了。放了暑假,牛凤新就又张罗着把她儿子接过来,让马长林和马秋吾给补课。   马秋吾不理会,牛凤新就埋怨他对这个弟弟不尽心,把弟弟和她都当外人。   可是马秋吾也生气,别的不说,小陈来了跟他挤一个房间,马秋吾自己住惯了,小陈性格又有点自我,两人名义上是继兄弟,可根本就没相处过,马秋吾肯定别扭。   牛凤新嘀咕了几遍,马长林听了烦,两人就又矛盾。马秋吾一生气,带着妹妹躲了,去姥姥家过暑假,跟着舅舅下海捕鱼。   然后兄妹俩走时跟马长林说“您要还想让我们暑假在家陪你过一阵子,那我们一个月后回来。”   马长林明白言下之意,就跟牛凤新约定,你把你儿子接来过暑假可以,家里住不下,一个月,前边这一个月你儿子在这儿过,省的你老叨叨我拿你当外人,一个月后你儿子也该回去了,我把他们兄妹俩再接回来过一阵子。   牛凤新本意是想让马秋吾这个名牌大学生给她儿子补课,一听这么说,心里就更不得劲,在楼下拉着徐红诉苦,说她跟马长林生活这么长时间,任劳任怨,做饭洗衣服,结果呢,一家子都没拿她当一家人。   然后徐红又跟江满嘀咕,说马老师当初看上她,不就是因为不带孩子吗,你说这半路夫妻日子过的。   就这么一直到了八月几号,牛凤新的儿子回去了,马家兄妹俩才被叫了回来。   高一开学前,姚志华跟闺女认真谈了一下,摆着高考升学率跟她说,你看,高考升学率就这么低,重点本科就更低了。   “爸爸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给你压力,得叫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吾家有女初长成,姚志华看着出落得越来越好看的闺女,这孩子越来越漂亮得有点招眼,多年学钢琴、学绘画,漂亮的面容还在其次,气质尤其好,江满又会打扮,给闺女买衣服鞋子都挑好的,老父亲其实各种担心啊。   “爸爸我知道。”畅畅自己说道,“我这两天也想了,要不等我去跟朱奶奶说,就先不学琴了吧。”   “不学钢琴了”江满问。   这孩子从小学一年级,七岁学琴,这都学了九年了,朱教授亲自教出来的。朱教授又一向喜欢她,说小姑娘虽然只是课余时间学,可底子打的正,琴弹得很让人夸奖,甚至建议她将来可以考音乐,走专业道路。   “不学了,我没想过要考音乐。”畅畅说,“画画我还想再坚持一下,爸爸,我不想两样一下子都丢了。”   “我和你妈也没打算让你都丢掉。”姚志华道,“弹琴画画同样是学习,关键你喜欢,就是你恐怕得多点儿辛苦,文化课不搞上去,考大学毕竟要看分数的。虽然考大学不代表就成功,可大学就相当于一个平台,你不能登上这个台子,可能走上社会的高度就比别人低一些。”   晚上睡觉,姚志华忍不住就有些感慨,跟江满说“一晃都读高中了,你说我们畅畅都这么大了,小时候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整天慢吞吞傻乎乎的。”   “你闺女现在也慢吞吞的。”江满正在敷她自治的鲜奶蜂蜜面膜,推了姚志华一下说“这儿感慨什么呢,这才高中,等离开家上大学,或者将来出嫁了,你得怎么样”   “上大学就得离开家我看就考沪大最好,不用住校不用出门,放了学就回来吃饭,多好。”姚志华便暗暗决定,从现在起,瞅着机会就要跟闺女讲,考大学,就考自家的沪大最好了。   这个暑假姚志华就没给畅畅补课,寻思着让小孩轻松一下,一家四口照例进行暑期旅游,这次去了西北吃大盘鸡,摘葡萄。   回来后,畅畅那边没什么特别要准备的,江满就开始给睿睿准备上小学。   “妈妈,你真给睿睿上小学啊”畅畅把新买的小书包给睿睿背上,调整书包带长度,端详了一下。   “怎么了三年幼儿园都上完了。”   “不然你再给他上一年学前班”畅畅说,“我七岁才上小学,记得当时班里都是七岁的,还有几个八岁的呢。你看看他这个,小萝卜头,也太小了。”   睿睿一听,撅着嘴巴抗议“坏姐姐,你小萝卜头,我要上学了。幼儿园老师夸我可聪明了。”   “对对对,聪明的小萝卜头。”畅畅嘻嘻一笑。   “那时候入学年龄就是七岁。”江满笑道,“其实也没有哪儿写的明确规定,就是约定俗成,再小了人家不想要,杨杨当时六岁上小学,还托了面子的呢,人家老师一开始还担心他学不会,担心他太小了被人欺负。现在呢,不都是六岁入学了吗。”   “可是睿睿还没满六岁呢。”畅畅说,“他得九月六号才过生日呢,明明都不够。”   “差几天,也没规定多么严,我问过了可以的。”江满笑道,“不行就让你爸找找人呗。学前班他自己也不想上,看着也不笨,就给上小学试试。”   “反正在班里肯定数他小了。”畅畅揉着他小脑袋问,“睿睿,要是有小朋友欺负你,你怎么办”   睿睿“谁敢欺负我,我揍他”然后跳下沙发,嘿嘿哈哈练了一套武功,嘴里还喊着,“少林拳,螳螂拳,嘿哪里跑”   “瞧见没就你弟这样的,他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了。”江满把给睿睿准备的文具收拾放好,嘀咕道,“等开了学,我得跟人家老师好好拜托一下,给我们管严点儿。”   “那好吧,希望他别哭鼻子。”畅畅看了看那个一心欢喜要上小学的小孩,跟江满说,“妈妈,我下午要去图书馆。”   “去啊。”江满问,“跟马秋汝一起”   “还有马秋吾。”畅畅说,“马秋吾要带我们去看书,爸爸上次给我一个高中阅读的书单,我还有不少没看过的。”   “让你爸给你们借回来,或者干脆买回来,反正书放在家里总是有用的。”江满停了停,好奇道,“畅畅,马秋吾比你大好几岁呢,你怎么都不叫哥哥,老叫他名字还连名带姓地喊,也不怕人家说你没礼貌。”   畅畅自己对这个问题还没想过,被她一问,想了想便嘿嘿笑道“不习惯,很小的时候认识他,你们就都叫他名字,喊他马秋吾,我也就跟着喊,就习惯了呗,平常叫马秋汝不也都喊全名吗。马秋汝自己还经常喊她哥名字呢,他自己也习惯了。”   刚说着,马家兄妹来敲门,畅畅便慢吞吞背起小背包“马秋汝,我们今天先去书店行不行有几本书老去图书馆看不方便,我想买了算了。”   “那咱俩去书店。”马秋汝回头看看马秋吾,“哥,那你自己去图书馆吧,你不是说要查资料吗。”   马秋吾顿了顿,笑道“我还是陪你们俩去一趟吧,书店要出西大门,还挺远的呢。”   开学畅畅读了高中,和马秋汝同样是在重点班,又进了同一个班级。   睿睿送去了姐姐读过的花园小学,按照家庭传统,两口子收拾打扮整齐,早晨一起送进去了,学校还专门搞了个新生入学仪式,一大堆小豆包被爸爸妈妈领着,从贴着大标语的拱桥门下穿过,在操场举行了个仪式,升旗,校长训话。   中午放学,小少年出来就撅着嘴,江满忙问怎么了,睿睿说,老师让他跟小女孩坐同桌。   “跟小女孩坐同桌怎么啦”江满好笑道,“姐姐也是小女生,那你整天粘着姐姐,赖着姐姐,你姐嫌你烦都赶不走,你怎么也不说了”   “姐姐是姐姐,姐姐又不烦人。”小少年说,“可是那个小女孩太烦人了,老是找我讲话,我凶她一下她就哭了,老师就批评我,太讨厌了,我才不要跟小女孩同桌。”   “她可能是觉得你像个小绅士,很有教养,想跟你交朋友。”江满开导道,“上课时候她要找你讲话,你可以不理她,跟她说老师不准讲话,要专心听课。下课了可以一起玩,不能随便凶同学。”   “唉好吧,小女孩最烦人了。她要是小男孩,我就揍他了。”小少年一脸无奈。   江满骑车带着他,先经过店里,她这个老板总不好三天两头不上班的,在店里呆了一两个小时,小少年则吃点心喝酸奶,琢磨着畅畅该放学了,娘儿俩回去。   吃了饭畅畅还得上晚自习。走的时候跟马秋汝一起走,回来时候就将近晚上九点了,姚志华担心两个都是女孩子,便去接一下。   畅畅在高一的成绩一直保持上游水平,一个班五十多个人,她基本保持在前二十,沪大附中的重点班,算是不错了。   高一期末成绩发下来的时候,江满有点担心,说这个成绩,保持下去本科应该没问题,重点本科就有点悬了。   时下大学还没扩招,录取率低,而且复读生很多,当时并没有复读年限的规定,很多人一年两年三年的不停复读,直到考上为止。毕竟,大学包分配,天之骄子大学生,考上了就等于锁进了体制的保险箱。   “你也别瞎操心,这孩子自己心里有数,这不是还花了一部分精力画画吗,没使出全力。你看她初中三年,初一初二半好不坏,初三升到前十,最后两个月冲到第三名,老师都觉得惊奇。”姚志华安慰道,“我们家闺女,从小有福气的,不信我说这话搁在这儿,等到高三,我们闺女一准成绩飞跃。”   高二上学期没结束,这个闺女就来叫他操心了,高二第一学期末分科,畅畅回来说,老师让先自己选,文科还是理科。   “你肯定是文科吧,理科虽然也不差,可是没有文科底子好,你英语,语文,都是非常不错的。”姚志华帮她分析了一下。   畅畅一时没说话,姚志华便问“马秋汝选什么”   “她选文科,她说将来想当律师。”   江满扑哧笑了一下“人尽其才,这倒挺适合她。”   “爸爸,妈妈。”畅畅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说,“我不想考文科理科,我想考美术,我还是喜欢画画。”    第128章 绝密武器   “考美术”姚志华跟江满交换了一下目光, 便说道,“可以啊, 你自己考虑好了,决定了就行。”   “这个我跟你爸其实也讨论过。”江满道, “我们觉得你这个慢条斯理的性子, 还挺适合从事绘画一类的职业,但是我们也有了解过, 艺术生高考也很苦,文化不能丢, 还要分出更多时间来准备艺考,考前集训压力都特别大的。”   畅畅听见爸妈这样说,摸摸鼻子笑“可是我们老师不赞成。今天我跟班主任刘老师了解了一下,我还只是说想考虑一下,他就拉着我劝了老半天,他也说艺术生很辛苦,将来就业选择面窄,很多人毕业分配都不一定从事本专业。还说学好数理化, 走遍天下也不怕,考文理科将来才足够硬,说我的成绩能过本科线了,别分心想别的, 把画画什么的都停了, 专心学习, 成绩提高一些冲刺重点大学都没问题的。”   畅畅停了停, 无奈笑道“他正在说我,英语老师进来了,又数落我半天,说你好好一个重点本科的苗子,考什么艺术生,让我先别弄什么弹琴画画了,说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拿来陶冶情操就好,专心学习高考,不要分心。”   “也就是说,我们闺女还没决定呢,就受到阻力了。”姚志华回头对江满笑道。   “你们老师这么说,肯定也是看好你呗。”江满说。   毕竟自家闺女如果去考艺术,分科就要分去艺术班,班里等于少了一个本科,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也可说是一片爱才之心。   “我自己也有点犹豫。”畅畅张开手看着自己白嫩细长的手指,“爸爸妈妈,我知道如果考美术,将来学绘画,可能花钱就要多很多,如果我考文理科,公费生花钱少多了,考艺术要多花不少钱。而且绘画这个很难出头,吕教授也说过,搞艺术就好比一个金字塔,比如我想学的国画专业,如果不能站到金字塔顶端的话,可能没什么出息,大部分画者一辈子默默无闻。沪大美术系我以前认识一个姐姐,很优秀的,油画画得很好,结果毕业分配去做装裱的工作。”   “你在担心钱的事儿”姚志华噗的笑了下,看看自家的傻闺女,想说你妈整天炒股,他虽然不会整天跟着问,可好歹他心里也有点数的,92年一波大行情直到现在,股市节节看涨,加上江满炒股的精准眼光,股指偶尔下挫她都没受影响,保守估计,媳妇大人现在也是个大几百万的富婆了。   就算江满不炒股,你说他一个大学教师,知名作家学者,江满还开店呢,他们的家庭收入也足够支持女儿去追逐艺术梦想了。   “傻闺女,我跟你说”姚志华停了停,还是觉得钱的事情不要跟小孩说太多为好,就笑道,“反正你不需要担心钱,这不是你一个小孩要操心的事儿。你看看咱们家,黄奶奶今天买菜又买了牛肋肉和海螺,你再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你妈给你们买衣服不怎么认牌子,她只认纯棉和真丝的料子,你说你这孩子怎么瞎操心呢。”   “爸爸。”畅畅不好意思了一下,“我也知道咱家不穷,可是我都这么大了,选专业这样的事情,我也得综合考虑吧。”   “别的不用你考虑。”姚志华双手后仰撑在沙发上,活动了一下肩背说,“你爸妈拼搏奋斗了这些年,要是连你学什么专业还要担心钱不够,那我们也白混了。咱家不说多有钱吧,供你们姐弟两个还是够了。睿睿也还小,他花钱还早着呢。再说你这几年跟着朱教授学钢琴,跟吕教授学画画,你也知道一些,你爸妈也没少花钱,没有白学了的。”   “你爸说的对。”江满道,“你们这一代人,起码在我们家来说,眼下生活还不需要你去负重前行什么的。至于你说搞艺术学绘画很难出头,我以前也跟你说过,爸妈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情,职业也罢,人生也好,选择你自己喜欢的,有你自己的理想追求。我们畅畅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只要你自己考虑好了,而不是将来哪天后悔。”   “学绘画,可能是很难出头,毕竟金字塔顶端的人少之又少。”姚志华想了想说,“其实爸妈也没有说你学画画就非得成名成家,你喜欢画画,将来做一些跟画画有关的工作,工作上班画画,闲着了弹弹琴,衣食无忧,生活充实,这就挺好了。大不了等你毕业了,去哪个学校当个美术老师,也挺好的。这样的生活可能有点单调,但是平淡充实,你觉得喜欢就好。”   一番谈话,小姑娘兴冲冲回去了。   临走姚志华还跟她说,要是班主任老师他们再反对,可以向他求援,他出面去做说服工作。   至于对畅畅走艺考的路,两口子丝毫不担心。开玩笑,沪大美术系吕教授亲自教出来的,一直说很有天赋的孩子,畅畅学画画也学了七八年了,现在吕教授都退休了,她自己学习也紧张,每周照常星期天时间去小红楼学画画,又整天跟美术系一堆大学生混在一起。   可以说,先不论专业熟练度,在有些方面,美术系有些大学生都不比小姑娘强。   七八年良好的熏陶积淀,工夫哪有白费的。   所以现在她说要参加艺术高考,水到渠成的事情,不客气说她要是考不上,估计这条路也就没人能走了。   姚畅同学回到学校,跟老师沟通了一下。这孩子性子不是个张扬的,高中学习紧张,又不重视艺体,平常在班里,老师同学也只知道她会画画弹琴,便只当个兴趣爱好,培养个特长。然后畅畅跟班主任刘老师说,她从小学三年级都是跟着吕教授学画画,是真的很喜欢,才决定选择艺术生。   刘老师答应了,然后跑去跟艺术班的老师说“我忍痛割爱给你们送了个绝密武器来,你们今晚得请我吃饭,不然我亏大了。”   然后小姑娘到了美术班,第一次专业课,画正方体素描,美术老师在畅畅身后站了足有二十分钟,看着她打线,一眼可见良好的基本功。   老师很快就发现,他自己的水平还真不足以指导这孩子。   当然,艺术高考跟平常学画画有所不同,色彩、素描、速写,也是要经过系统的应试训练,以及枯燥的考前集训,吕教授以前更侧重去保护孩子学习绘画的灵气和兴趣,得知畅畅选择考美术之后很高兴,也开始给她做一些专门的艺考指导训练。   这种训练跟你随心所欲画一幅喜欢的画不同,实则机械而枯燥。不过小姑娘很快就适应了,加上她文化课本来就不差,文理本科线的孩子转来考艺术生,基本上就不用担心文化分,所以从高二下学期,这位高考生居然还比以前轻松了。当高三的马秋汝拼命刷题的时候,还真挺羡慕她的。   高三以后,星期天也开始补课训练,便影响到畅畅跟吕教授学画画的时间,艺术班老师干脆就说,你自己决定吧,可以不来。   于是畅畅上午去班级学画画,跟着老师的考前训练节奏走,下午依旧跑去跟吕教授学画画。   江满不担心闺女,便把目标转到了儿子身上。   星期天,早晨小少年睡足了懒觉,起床吃早餐。他们家的传统,星期天节假日不需要上学上班的话,都可以尽情睡懒觉,所以睿睿什么时候睡足了懒觉才肯爬下床,经常得九点钟了以后。   这么一来,家里星期天的早餐时间不固定,畅畅要补课,一早六点就吃饭走人,姚志华和江满虽然也会早起照顾闺女,可吃的没那么早,姚志华会出去锻炼跑步,江满收拾一下,七八点钟再吃。   黄阿姨虽然习惯了早睡早起,可这么一遍一遍弄早餐也烦人,江满就跟黄阿姨说,星期天就准备点煮鸡蛋就行了。家里平常的早餐中式为主,煮点粥弄点包子和小菜,星期天就以牛奶鸡蛋、面包火腿为主。   早晨畅畅上学早,家里随便谁起来一下,给她热个牛奶,鸡蛋,面包片夹火腿,自治简易三明治,有时候切个咸鸭蛋、切点儿水果,就行了。   畅畅吃了走了,姚志华和江满,还有黄阿姨再吃一拨,一直到九点多钟,睿睿穿着睡衣爬下床,就想往沙发上爬,找电视遥控器。   江满从阳台过来,把脸一板,小少年笑嘻嘻放下遥控器,赶紧就往卫生间跑,洗脸刷牙,也不用别人管,自己温了杯牛奶,拿面包吃早餐。   “妈妈,你把这个牛角包切开,把火腿和黄瓜片塞进去,再放点儿番茄酱,特别好吃,你看像汉堡一样。”   “嗯,好好吃饭,吃饭的时候坐端正了,知道什么叫餐桌礼仪吧,不许在椅子上乱动。”   小少年端正坐了一分钟,咬着面包“妈妈,咱们中午吃什么我想吃上次那个大炖菜了,就是丸子猪肉鱿鱼和菜什么的炖在一起那种。”   “杂烩”江满说,“有点费事,那个得买各种食材,要好吃还得自家炸的丸子和豆泡,今天吃不上了,谁叫你起这么晚,今天黄奶奶已经买好菜了。”   江满拿了几片生菜叶给他,笑道“睿睿,要是你下次星期天早点儿起床,七点半之前起来,跟我们一起吃早餐,吃过饭你可以跟着黄奶奶去菜场,你想吃什么可以当家买。”   “真的”小少年一听来了兴致,啊呜咬了一口手里的牛角包,“我要去,妈妈,下次我要是睡懒觉你就叫我,行不行”   “行,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耍赖。”江满说,“我可以给你买个小闹钟,你自己起来,都不用别人叫了,多厉害。”   “嗯,那妈妈你给我买个小闹钟,我不要姐姐那个粉红色还带猫耳朵的,我要个男孩子的。”小少年点点头。   江满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男孩子得管严一点,可是他们家节假日睡懒觉一直是传统,以前姚志华比谁都能睡,跟睿睿爷儿俩,大睡虫带着小睡虫,比赛谁睡功更厉害。   也就是畅畅到了高二以后,节假日也经常要补课,需要早走,夫妻两个便也都早早起床看一下,这么一来,家里就剩下睿睿可以睡懒觉了。   江满有心勒令不许他睡那么晚,又有点缺少说服力。   全家人都起床了,理论上要保持一致,所以江满决定得想法子让他勤快点儿。   睿睿饭还没吃完,敲门声响了两下,没等江满起身,畅畅自己拿钥匙开门进来了。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学校今天放假了”江满忙问。   “没有,老师今天让画人物速写,我先画完没事干,老师就让我回来了。”畅畅笑嘻嘻缩了下脖子,“妈妈,我今早还迟到了。”   “我看你今天早晨就该迟到。”江满看着她,笑容里有点幸灾乐祸,“慢慢悠悠磨蹭起来没个够,怎么样,迟到了吧,被老师批评了吧”   “嘿嘿,妈妈,让你失望了,老师没批评我。”畅畅小得意的表情,“我去迟到了老师都不会批评我,就让我进去了,星期天补艺术科,老师本来也没要求我非得去,刚才走的时候他还跟别人说,你看看,人家姚畅比你们来晚那么多,人家都先画完了。”   “”江满是有点失望,有点无语,小蜗牛都高三了还是蜗牛一只,真该让老师好好训训她。   “你去迟到了难道不怕丢脸”   “妈妈,我又不是经常迟到,偶尔一次,睡冒了情有可原的。”小姑娘自己摸摸鼻子笑。高三了,睡不足觉呗。   “嗯,我要是你们老师,早就被你磨磨蹭蹭得烦了,非批评你不可。”   “没有,没批评我。老师眼里我是全班最乖的老实孩子,犯了错都不忍心说,哪舍得批评啊。”小姑娘自己大言不惭的笑嘻嘻。   “你们老师怎么搞的,怎么会相信你是很乖的老实孩子”睿睿嘟着嘴揭发姐姐,“明明你都很坏了。”   畅畅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慢条斯理地削皮,看着一边愤愤不平的小少年笑嘻嘻道“那没办法,老师同学都觉得我是老实孩子。你看,别人都说我很好,就你一个人说我不好,那别人就会觉得是你自己不乖,你冤枉我,抹黑我。”   小少年“哼,坏姐姐,苹果分我一半。”   “懒虫,自己想吃都不削,我是坏姐姐不想削给你吃。”畅畅说着,把削好的苹果用刀子分成两半。   “我削不好,没有你削的好。”小少年接过姐姐递给他的半个苹果,一转脸笑嘻嘻,“有时候是好姐姐,有时候也没那么坏。”   畅畅懒得理他,吃了点水果就在钢琴前坐下,说要弹会儿琴减减压。   对此减压行为江满不予置评,便跟睿睿说“睿睿,你看你姐,又会弹琴又会画画,她现在考美术,要当画家了,那你呢你除了上学什么都没学,你要不要学个什么爱好特长”   畅畅刚在琴凳上坐下,摸着琴键扑哧笑道“我知道睿睿想学什么,给他送去少林寺当小和尚,学武功。对不对啊睿睿”   “哼,坏姐姐。”睿睿明知道此事不可能,尽管他还真挺想去少林寺的。   江满说“睿睿你自己先想想,给我参考一下,我和你爸讨论行不行,你要是自己拿不出主意,那就我们给你选了。”   “不要,我自己选。”睿睿想了想说,“妈妈,我想学游泳、跆拳道、击剑、武术,还有羽毛球也行,爸爸有时候带我打乒乓球,也挺好玩的。妈妈,你帮我选一样。”   “妈妈,你见没见过睿睿和爸爸打羽毛球”畅畅笑着问,“爸爸本来打的就不怎么样,跟他打,纯粹陪他玩儿,你看他跟个小豆丁似的,两人就只管捡球了。”   “胡说。”睿睿急道,“没有,我们打的很好玩的。妈妈,你先别听姐姐,你帮我选一样,最好不用跑太远路的。”   九十年代中,特长班在社会上刚开始兴起,要想了解这些方面的班,江满还真得去打听一下。   她想了想说“游泳你要是只想学一下的话,等明年你姐高考完了,你们两个一起去找个地方学。”   “姐姐也要学”睿睿高兴道,“哈哈,姐姐也不会。”   “要学,可以学啊,你姐以前学过一点,去海滩玩我教过她,只教她自由泳,可以再去学一下。”江满道,“不然将来你们跟人家去海滩玩,游泳都不会,姿势难看狗刨式,就有点不漂亮了。要学就正经学,从一开始就学的标准。游泳这个不用长期学,你又不打算当游泳运动员,找个教练一个星期,也就差不多了。”   “我想学,我先把姿势学好了,然后就拉马秋汝陪练。”畅畅笑道,“你别看马秋汝游泳姿势不讲究,特别管用,她从小在渔村姥姥家,海水里泡大的,一般人绝对游不过她。”   “我去打听打听。”江满说,“睿睿,我打听一下有没有击剑的班,支持你学击剑。”   其实,小少年也就是看电视体育赛事转播,觉得击剑很帅,江满当时随口说可以送他去学,他就记住了。   江满道“你看,学击剑多厉害呀,跟动画片里的王子似的。我去问问哪里有班,估计不太好找,不好找就给你学跆拳道。然后没事你再学个篮球吧,你爸爸当年还是他们系里篮球队的呢。”   男孩子,会打一手漂亮的篮球,将来应该更受女孩子欢迎。   “妈妈,他现在学打篮球”畅畅笑着比划了一下,“小萝卜头一个,起码得到初中以后。”   之后江满就给睿睿找了个学击剑的特长班,真不好找,有点远,还死贵,可是她宁愿大老远送去,就是给小孩学习一个规矩和仪式感,懂得进退,有一个输赢的平常心。   然后想想,击剑是归在体育类的,干脆又动员他学了个架子鼓,艺术类的,美其名曰消耗他多余的精力,省的他整天上了发条似的不消停。   畅畅高三的第一学期末,刚入腊月,正在准备期末考试呢,老家电话说姚老太急病。   七十多岁的人了,有个病啊灾啊的也正常,姚志华便仔细问了问,说夜里发病,第二天中午才被人发现,口歪眼斜,枕头上吐了一堆白沫,半边身子不能动,已经送去医院了。   “中风”江满问。   “具体现在也不太清楚。”姚志华问,“怎么办,我先回去看看”   “用不用我一起回去”江满问。   “你先别回去了吧,我回去看看,家里也实在走不开,两个孩子都期末考试呢。”姚志华说,“已经到医院了,一时半会应该没问题的,我回去看看情况,再联系你。”   江满说行,姚志华就让她给收拾一下行李,自己跑去买机票。   他一走,江满想起来什么,干脆也出门去了。等姚志华回来,江满就递给他一个盒子。   “什么东西”   “手机。”江满说。   姚志华接过来看了看,九十年代,手机也渐渐流行起来,当然普通工薪还用不起,姚志华从家里到学校两点一线,也没想买,江满呢对最初大砖头式的“大哥大”也没兴趣,拿着碍事,用着费事,社会和技术还没发展到必须要一部手机的程度,她不怎么用的着,也懒得买。   两人都是实用主义,比如从八十年代末最热的大件摩托车,他们家就没买,平常也就买个菜,去一趟店里,日常活动范围半径两三公里,压根用不着。   “我用不着,你用吧,你玩股票用的多。”姚志华说。   “我一起买了两个,卡都装好了。”江满说,“我炒股其实也不用它。”   她炒股,就是挑个好股票,仗着好眼光好行情,钱砸下去躺着让它涨,才不会整天眼巴巴去看去倒腾。   姚志华便接过来,看了看,翻盖的,当时有手机的基本都是生意人,大款,男的还流行弄个手机套挂在腰带上,差不多一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牛皮哄哄的样子。   江满也给他顺带买了个手机套,姚志华自己在皮带上比划了一下,笑道“你说我要整天装着这东西上课,人家会不会说姚老师真能装,我也不怎么用得着啊,办公室和家里反正都有电话,我连那什么b机都用不着。”   “出门不就用上了吗,前阵子就想买还没去,你带着路上兴许用一下,就是个通讯工具,现在社会上好多人都有了。”江满说,“七十年代咱们觉得家里自行车都用不着呢,现在普及了又开始淘汰了,新事物总得慢慢普及接受。”   “说的也有道理。”姚志华嘴里说用不着,往手里一拿,摁了两下,美滋滋地烧包起来了。   “对了,我还买了两台电脑。”江满说,“最新的586,刚出来的,还得订货,等几天才能给我送来,等你回来再说吧。”   “你现在怎么买什么都论两个两个了啊,电脑也买两个,你长四只手啊”   “你一个我一个,互不干涉。”江满说,“我买它炒股,网络都能进家庭了,尽管慢了点儿,软件在线操作还不太行,但是可以用它随时看行情。”   “那我用它干吗”   “你用它打字写小说啊,不比你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爬强多了。你没看新闻啊,人家国家几大报社都实现电脑激光照排了。人不能落后,九零年证券交易所开业就用上电脑了呢。”江满挥挥手说,“回来我教你,挺简单的。”   临近期末,他也没什么课了,姚志华请个假,收拾了行李,带上手机,第二天乘飞机回老家。   江满在家带着俩孩子,学习不用心的睿睿得给他复习准备期末考试,畅畅反而不怎么用管,艺术考试先考的,反正毫无疑问都是第一,文化呢还没考,分科进了艺术班以后,大概学习美术太轻松,文化成绩反而提高了。    第129章 考大学   巴啦啦能量, 魔法变身。   于是姚老太一边用力给姚香香使眼色,一边一巴掌抽过去“香香, 你个作死的丫头,你是不是不小心撞到你三嫂了,你怎么不小心呢, 赶紧给你三嫂赔礼认错, 以后保证不敢了。”   姚香香今天这样又惊又吓,此刻也没有别的主张了,咬牙低头“三嫂, 我是不小心,我给你赔礼道歉”   “等会儿。”江满说, “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反正是昏迷不醒两天,才刚苏醒,医生说我动了胎气, 鬼门关里走一遭,我咋知道自己落没落下别的毛病我今天要是算了, 谁知道你们另天会不会再报复我,再来害我,我一个大肚婆,怎么也不能放心呀。”   “那那你说, 你说到底怎么样”姚香香苦着脸哭出来了。   “嗯”江满慢吞吞地, “给我一百块钱, 我把病治好了, 把胎养好了,我大概就稍微放心一点点。”   “啥一百块钱”姚老太惊叫。   “一,一百块钱”江老爹也不敢置信。   大米一毛三一斤,猪肉六毛,就今天来的这两位民警,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块钱,公社卫生院的正式护士,一个月才拿二十来块。   这是居民户口,工人阶级。   农村人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一年到头,一大家子能余下几十块钱就不错了,超支户一数一大把。   江满不是对这个年代的“钱”没有概念,原主的记忆中,提着篮子去供销社卖鸡蛋,一个鸡蛋才两分、两分半钱。可是她也没有更多具体的概念了,用“分”为单位花钱,对她来说实在不好想象。   姚志华在村里小学当教师,起先是代课教师,一个月工资八块钱,后来弄了个民办教师的名额,一个月十二。乡村教师工资太低,她要他一半年工资怎么了   “老三家的,哪来那么多钱啊,一百块”   “姚志华当了三四年老师,工资可都交给你了。”江满挥挥手,“我本来想着,一百块就当你们赔礼道歉,我就心软原谅她这一回,你倒是不领情了。那算了,我不要了。公安同志,我还是不安全,你们把姚香香带走吧。”   “那个,小满啊,要不”   江老爹一开口,江谷雨就大叫一声“爹”   江老爹讪讪闭上了嘴。   “老三家的,能不能少点儿”   “不要了。”这次江谷雨抢着开了口,挥着手赶人,“算了算了,这钱我姐不要了,我姐住院养胎我照顾她,砸锅卖铁我给她治病,也不用你们管了,你回去操心你闺女坐大牢的事儿吧。”   “不不不,我给,我给”姚老太挤出一丝笑脸,看看江满又看看警察,“那啥,老三家的,我给,我这就带香香回去给你拿钱。”   “你去,把姚香香留下。”江谷雨抱着胳膊,“她是罪犯,人家公安同志可没让她走呢。”   江满“对,公安同志,我先跟你们做个报备,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一准是有人害我。”   两位公安同志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无奈   姚老太百般没法子,又担心姚香香,只好赶紧回家去拿钱,一溜小跑出了病房。   她一走,两个民警也只好安抚一下江满,严厉训斥警告了姚香香一顿,便先离开了。   一出门,年轻民警就问中年民警“张叔,您看这事”   中年民警则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小刘啊,你以后慢慢就适应啦,农村里这些事儿,没法说。镇里哪年没有几个自杀死了的妇女,你见过谁被追究责任了”   “自杀是自杀,要真是姚香香动手把人推到井里,就应该法办。”年轻民警说,“一百块钱,我看这个小媳妇也是见识浅,到底心软了。”   “见识浅”中年民警挑眉笑道,“我倒不这么看。小刘啊你想想,不说各执一词吧,就算查实了,姚香香进了监狱,江满作为姚家的儿媳妇,男人不在家,娘家还不太靠得住,她大着个肚子就快生了,接下来怎么生活姚香香要是坐了牢,婆家还不知道怎么恨她呢,一粒粮食怕都没着落。反倒是现在,手里有钱心不慌,还拿住了婆婆小姑子一个把柄。”中年民警摇头笑笑,“我看呀,这小媳妇别看年轻,才是个真正聪明厉害的。”   两个民警一走,医生安顿好江满,也出去了,门口挤着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了。   江谷雨挑衅地瞪了姚香香一眼,哼了一声。姚香香一看,病房里除了江满,江老爹和江振宝,还有个江谷雨,反正就剩下她一个姓姚的,头皮都紧了,赶忙往墙角使劲缩缩。江谷雨搬了把椅子往门口一放,堵着门倒坐在门口,盯着姚香香,一边守着江满挂吊针。   这年代老百姓心里,挂吊针那就是大病,小病小灾连药都不用吃,哪用得着挂吊针呀。因此江谷雨还是挺担心的,眼睛专心盯着吊瓶。   江老爹眼看也担心闺女,可老思想作祟,总觉得女儿出嫁就是婆家的人了,本身又死老实的窝囊性子,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叫江满好好养身体,又担心江满回去被婆家容不下。   江满懒得听他絮叨,便躺靠在床上休息,倒是江振宝,自从来了也没听见他说话,这时候吞吞吐吐问“二妹,姚家离婚那事儿,是你公婆提的,还是,还是妹夫提的”   “咋了怕我离婚给娘家丢人”   江满对这个窝囊废哥哥也没抱什么指望,娘家但凡得力,也不至于让原主被婆家欺负成这样。   “不是,我,我就问问,我这不是不是担心你吗。”   江满挥挥手“行了。爹,大哥,等会儿她把钱送来,你俩就先回去吧,把谷雨留下陪我几天,我得在这医院好好住几天安胎。”   姚老太来的时候,见警察和医生都已经走了,眼珠子便开始叽里咕噜乱转。   “我劝你别耍花招,你们可签字摁了手印的,公安那里有你们的案底。”江满一句话堵住了姚老太的小心思。   “我说啥了,我说啥了,我啥也没说呀。”姚老太虚张声势地嚷嚷,“哼,有你这样当儿媳妇的吗,你等着,你有本事等着,等老三回来我非告诉他不可,我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你这样的女人,谁家还敢要”   “不用等他回来。”江满说,算算姚志华放暑假还得小两个月吧,“你现在就赶紧回去给他写信,你闺女不是识字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她嗤笑一声,“就你那个儿子,我还不稀罕了呢,有本事你叫他回来跟我离婚。”   姚老太气得无可奈何,气哼哼把一卷钱丢在江满的被单上。   江谷雨拿起来,当着面数了数,七张十块的,六张五块的,数完冲墙角的姚香香挥挥手“滚,我可先告诉你,下回你要再敢欺负我姐,不管公安抓不抓你,我先揍死你个贱货。”   姚香香憋着脸也没敢回嘴,拉着姚老太赶紧跑了。   姚老太一走,江振宝就担忧地问“二妹,你说你跟婆家闹成这样,以后可咋办呀。”   “就是,你这丫头,现在咋这样了呢,得理不饶人的。”江老爹说。   “大哥,你要不能给我撑腰就少说话,起码别跟我扯后腿。”江满刺了江振宝一句,成功地让江老爹也把嘴闭上了。   江满看着这窝囊废二人组心累,索性打发这父子俩赶紧回去,只把江谷雨留下了。她躺靠在床头休息,江谷雨就坐在床尾守着她。   医生说,本来看她那样子,不死也是长期昏迷下去了,医学叫植物人,谁知醒来检查情况居然都还好。不过不管有没有不适,她都决定在这医院安心养几天。   要说这公社医院条件真够让人不放心的,可她现在对县医院也不了解,原主也没去过,交通不方便,并且刚才的女医生看起来还比较靠谱,江满便决定,还是先安心呆在这儿吧。   “姐,你别生气,咱爹跟大哥,一辈子就那怂样儿。”   “我知道。”江满说,“谷雨,你说等我离了婚,该去哪儿呢看这样子,娘家怕也不太好呆。”   “大哥好不容易娶上媳妇,怕媳妇,嫂子那人,吃饭时你多吃盛一碗她都要算账心疼。”江谷雨撇撇嘴,换了话题,“姐,你真打算离婚呀那孩子可咋办”   “我不打算行吗”江满反问,“你看看姚家那个样子,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姐夫不是还没回来吗,他自己又没提离婚。姐夫是文化人,兴许懂道理的。”江谷雨迟疑着说,“兴许就是他爹娘憋着坏折腾。”   “谷雨我跟你说,文化人坏起来才叫真无耻呢。”江满轻蔑地哧笑一声,“女同学都找到家里来了。你说,我要是跟他娘水火不容,他会向着谁”   江谷雨和女医生吓得赶紧拦住她,连民警也过来劝。这么一来,反倒弄得姚老太进退不能了,跪在地上也没人理她。   这一通鸡飞狗跳呀。   就在这个时候,江满忽然感到一种神奇的感觉,什么东西,在她肚子里动了一下,又一下,这是胎动   江满上辈子就没结婚,更没生过孩子,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蠕动,真的很神奇,自己的身体里居然有另一个鲜活的小生命,会动。   江满不禁闭上眼睛,把手贴在肚子上用心感受,起先好像是小手在动,一下,两下,像小动物小心触探似的,然后一个绵长的动作,这是在转身,还是在伸懒腰   在这之前,江满接受的怀孕就是“怀孕”,原主大肚子,肚子里有个胎,会生下一个孩子。   除此之外,“怀孕”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生理概念。醒来到现在,她甚至没有什么孕妇的自觉。   可是这一刻,她才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怀孕,一个鲜活的小生命,跟这身体共为一体,血脉相连。   小东西怎么了这一番吵闹混乱,吵到他她了吗,还是母体处在这样的情绪,他她不安了   江满看看病床前兀自打滚哭嚎的姚老太,很想爬起来,一脚把她踢出去。   她江满,从一个孤儿混到立足于纷乱社会,从来就不是个善茬。跟她说什么宽容善良,哪比得上痛打落水狗的快意   不过江满脑子里转悠着,她的目的无非是狠治一下姚老太和姚香香,倒没有真的想让姚香香判个谋杀罪名去坐牢。   她对这年代的法律虽说不是特别熟悉,可道理总是一样的,证据不足,原主跳井后的确是姚香香惊慌喊人救出来的,这个很容易查到。她现在也好好的,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她就是坚持到底,结果也很难预见。   再说,把姚香香送去坐牢,除了出气,她能有什么好处蛇打七寸,抓住这个把柄狠狠治一治她们,就像打狗,要打就打到它怕了,知道疼了,看它还敢不敢再咬人。   年轻民警看着姚老太,脸色厌恶难看,中年民警却司空见惯的样子,由着姚老太躺在地上哭闹打滚,慢条斯理地开始数落姚香香。   中年民警嘴也挺毒的,指着姚香香说,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你瞅你干的这些事。   “那是你嫂子,肚子里那是你亲侄子,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将来就不用嫁到婆家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大姑娘家,你也不怕落个恶毒名声。话说回来,我儿子赶明儿要是找个像你这样的对象,我宁愿他打一辈子光棍儿。”   姚香香“哇哇呜呜呜”   “这是咋地了”   随着话音,门口挤进来一个老头儿,穿一身打着补丁的蓝布衣裳,面色匆忙,身后还跟着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江满的记忆库立刻做出了反应,这是原主的爹和哥哥。   江老爹和江振宝父子长得很像,都有一张老实忠厚的脸,说话举止木讷。想想原主,也是个老实内向的性子,所以江满私心觉着,江谷雨这姑娘还真是他们家的一抹异彩。   江老爹一进来就被地上的姚老太吓了一跳。   “亲家母,你,你这是咋啦”   姚老太是谁呀,毒,坏,可是却说不上蠢,甚至还足够刁滑。打滚哭求这半天没用,还落了笑话,这会儿一见江老爹来了,也顾不得什么老头老太、男女有别了,这时候还要什么脸呀。   姚老太三两下膝盖爬到江老爹跟前,一把抱住江老爹的大腿就放声嚎哭“亲家公呀,你可算来了,我求求你了,你赶紧帮我说说,香香她真的没害她三嫂呀,你要是不管,我,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了。”   “小满”江老爹登时就吓慌了。   “爹,你别管她,癞皮狗,臭不要脸,我姐差点被她们害死”江谷雨冲过去拉扯姚老太,拉都拉不开,姚老太死死抱着江老爹的大腿,江谷雨再一拉扯,弄得江老爹两手抓着裤子,一脸紧张地往上提。   时下农村,老年人穿的都是布条系的大腰裤,容易扯掉,也难怪江老爹尴尬难堪了。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呀等江谷雨一五一十跟江老爹说了事情原委,江老爹愣了半天,满脸紧张无措,哆嗦着嘴唇问“小满,你,你没事吧”   “爹,我差点就死了。”   “那啥,亲家母,不该我说,这事情真是你们不对。”江老爹嚅嚅半天,居然又劝姚老太,“你先起来,你跟小满好好说,不是我夸,我闺女从小心眼好,性子最是良善了,叫你闺女跟她好好赔个不是,她能原谅的。”   江满确定是亲爹   对她来说,得亏是个便宜爹,不然她得呕死,还不如她上辈子没有呢。   “爹”江谷雨气得跺脚大叫。   “不是,那啥”江老爹一脸纠结为难,“谷雨啊,那啥,你姐嫁到姚家就是姚家的人,她现在也好好的,你别跟着瞎撺掇。那要是那要是真把她小姑子抓去坐牢了,另天你姐夫回来,不得埋怨你姐吗,两人还咋过日子呀。”   “本来也过不下去了好不好”江满深吸了一口气,制怒,制怒,然后努力平缓下来,扁扁嘴一脸的受害者表情,“爹,他们家觉着姚志华考上大学了,嫌弃我了,整天变着法子磋磨虐待我,你还真以为我能在他们家一直过下去那我肯定没命了。”   “那女婿考上大学,那,那那也不能当陈世美呀,读书懂道理,我看女婿不是那种人。”江老爹艰难地推了下抱着他大腿的姚老太,“亲家母,你,你自己说。”   姚老太其实想说,这个儿媳妇,她是坚决不能要了,可人在屋檐下,没法不低头,那边派出所还拎着手铐要抓她闺女呢。   “不会不会,我保证,咱家志华不是那样的人,不会的。”姚老太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肚子里还怀着我们老姚家的孩子呢。亲家公啊,老三家的呀,你看你现在反正也没啥事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看在老三的面子上,一家人可不能当仇敌呀,香香她真的不是有心害你,老三家的你高抬贵手,你说香香要是被抓去了,对咱一大家子,对志华名声影响也不好。”   江满“人家公安同志在呢,她把我推到井里去,心肠歹毒,杀人害命,这就是事实,我能咋样她犯了错有国法,该怎么判怎么判,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江满瞥了姚香香一眼,这会儿姚香香一张脸都能滴苦瓜汁了,鼻涕眼泪的,瑟瑟缩在墙角,也不敢横了。爹娘骄纵宠大的,宠得她不知好歹,其实也就是窝里横的本事。   “再说了,我可都听见了,她都不觉得自己错了,我怎么原谅她”江满撇撇嘴,把头扭到一边。   姚老太一听江满口气松动,赶紧扑过去,顺手给了姚香香一巴掌“香香,你这个不懂事的死丫头,蠢货,赶紧跟你三嫂赔礼道歉。”   姚香香缩着脖子,咬咬牙一肚子委屈,哭哭啼啼过来道歉“三嫂,我给你赔礼了,你原谅我吧,我,我知道错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推你啊”   “你们听听,她这叫知道错了我要是就这么算了,谁知道她哪天再来害我”江满语气微沉,“姚香香,你可想好了,你要是真心认错,我说不定呢就会觉着,你可能不是故意把我推到井里的,可能是你失手不小心。至于是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呀,我可得好好想想。”   她抬头问两个民警“公安同志,她这个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关键”   两个民警交换了个眼色,眼神都有些复杂,顿了顿,年轻民警回答道“是不是主观故意当然很关键,故意害人肯定要绳之于法,要只是一时不小心,不是故意的,那就算是过失。”   “那她要不是故意的,只是跟我吵架生气,失手把我推到井里去的,我反正命大没死,她是不是就不用坐牢了你说她年纪轻轻的,我也不忍心她犯罪坐大牢。”   江满说完,静静看看姚香香,目光挑衅过失还是故意,你自己选。   “大嫂二嫂,你们看看她娇贵的,矫情,你说你们两个生了那么多孩子,还不都是干活做家务一直到生。”   姚大嫂笑笑说“他小姑,饭都做好了,我和你二嫂都在家,就这么一点活儿,伸手就完了。”   姚二嫂也笑笑说“她小姑,人家那是医生交代的,要卧床静养,医生可都说了,大人小孩差点两条命呢。”   说白了,在对付刁蛮小姑子这事上,妯娌三个是利益共同体,姚香香平时任性霸道,好容易让江满治了一回,两个嫂子还没蠢到中了她这个挑拨。   眼见着姚香香一张脸开始憋屈变色,姚老太一声喝斥“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赶紧收拾吃饭,没看见一家子人累半死吗,感情是你们两个轻松了一下午。”   江满听着外头吵吵嚷嚷,便玩味一笑。没多会儿,姚二嫂端着一个高粱秆做的排子进来了。   江谷雨一看,赶紧起身拉开门,把排子接过来,笑道“谢谢二嫂,哪能叫你给端来呀,你招呼一声,我自己去端,横竖我照顾我姐来的。”   “嗐,你是客人,我盛好饭,就顺手端过来了。”姚二嫂捂着嘴,压低声音笑,“你俩使劲吃,我瞅着,有人吃得不香,今晚家里怕得能省下两碗饭呢。”   要说江满眼下最发愁什么,不是别的,发愁吃饭问题。   不是吃不上饭,而是,你看看姚二嫂送来的晚饭吧,一小碟炒豆角,好像根本就没放油,一小碟蒜泥茄子,茄子清水煮熟切四瓣,浇上捣碎的青椒蒜泥,酱油都看不见几滴。   倒不是说针对她,老姚家,包括这个年代绝大部分普通人家,怕都是这么吃的。吃油也要票,一口人一个月三两油票,有时还不一定能买到,这是居民户口。   而农村是生产队榨油分配,一年到头生产队分给你家几斤油,你家一年就吃几斤油。姚家村所处的地域油料作物少,一口人一个月怕还划不到二两。   就这,大嫂二嫂还说江谷雨是客人,晚饭特意炒了两个菜,不然,老姚家晚饭几乎不炒菜的。姚老太本来就节俭到抠门,一分钱恨不得掰两半花。姚家平常早饭晚饭都是咸菜一小碟,一大家子吃。   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腿,上辈子曾经也热衷减肥的江满只想赶紧胖起来。   人太瘦就没力气,营养不良,要这么下去,别说她有没有力气生孩子,孩子就算平安生下来,怕也跟个小耗子似的。    第130章 开学报到   晚上睡觉, 姚志华就忍不住埋怨江满“有没有你这样当妈的,居然支持鼓励闺女谈恋爱”   “我没说支持鼓励啊。”江满敷着面膜无辜道, “我就说,这个年纪的孩子谈恋爱也正常, 没什么要指责严禁的, 别忘了你闺女都十九了。”   “十九了也是小孩,从小没离开过家, 没离开过大人的眼皮,这些小孩思想比较单纯, 没有社会经验。”   “你闺女可不是傻白甜。”江满说完想了想,自家闺女长得精致漂亮,大院里弹琴画画养出来的,气质干净,性子动作再慢吞吞,说话也慢吞吞,看起来呃,是有点娇娇软软的傻白甜样子。   于是决定, 假期旅游还是要瞅机会跟闺女做做女孩子的自我保护教育。   这么一想又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别只给她学弹琴画画注重学习了,应该给她从小学个什么武力技能类的,比如柔道散打   操心娘看着身边的操心爹, 便安慰道“人不可貌相, 你闺女从小就是个人精, 情商不低, 从来也不是没脑子的,也就是慢性子,看着没什么脾气罢了,其实有那么好欺负那你再看看马秋汝,单看外表,俊俏明丽的一个小姑娘,看着单纯活泼,其实呢,百分百的小辣椒一个。”   “你不能这么想。就算马秋汝,从小也没离开过家,家里是复杂了点儿吧,可是咱大院里养大的孩子,根子里就纯良一些,跟社会上那些人心叵测的没法比。”姚志华停了一会儿,突发奇想,“哎,你说其实首都有个不错的学校,一直向我伸橄榄枝来着,上次参加学术活动,他们副校长跟我聊了好半天,还邀请我考不考虑去他们学校任教,调动手续他们来走”   “为了你闺女上大学,你再跳槽去首都”江满无语地看看他,“那她将来要是再考研去别的地方了,你再跳一回她要是决定出国留学呢,你跟着她结婚嫁人呢,你跟着当嫁妆再来,将来睿睿上大学,你再接着跳”   “你这人死抬杠。我懒得理你。”姚志华白了她一眼,“这不是小吗,第一次自己离开家,还去那么远。再说这是个闺女,那睿睿读大学,我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你那个儿子,他不给别人找事就是好的了。”   “这话我给你记着。”江满笑道,“赶明儿你儿子要是读大学离家远,你可别再说不放心。”   几天后,马秋吾大学正式毕业,从首都回到家中。这之前马秋吾已经得知畅畅考去首都了,来串门时便笑着说,没想到他刚从首都毕业回来,畅畅又去了。   “我还琢磨着,叔叔阿姨一准不放心,畅畅和小汝都会留在沪城读大学呢。”马秋吾笑。   “你琢磨错了。”马秋汝撇嘴道,“那你自己怎么跑去首都上大学我这也就是学校合适,分数专业什么的都合适,不然我才不想留在这边呢,上个大学我都没离开家门口,没意思。”   “家门口哪儿不好了”姚志华道,“马秋汝你这思想也不对,你考这个学校多好,关键不是考哪个地方,是学校和专业。”   “畅畅什么时候报到”马秋吾问。   “9月7号。”畅畅撅着嘴说,“6号睿睿生日,都不能在家给睿睿过生日了。”   “睿睿,到时候秋吾哥哥来陪你过生日好不好”马秋吾笑道,“你姐和小汝姐姐都去读大学了,秋吾哥哥带你去庆祝,请你吃大餐,去游乐园。”   “秋吾哥哥你要工作了”睿睿问。   马秋吾说对呀,睿睿笑嘻嘻道“可是我生日是9月6号,你都不一定拿到第一个月工资。”   “”马秋吾想说,傻一点的小孩比较可爱,忍不住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笑道,“应该拿到了,拿不到工资,哥哥也有参加勤工俭学,带你过生日的钱还是有的。”   “马秋吾分配回沪城工作”姚志华问,马秋吾说是,很快就去报到。   “阿姨,畅畅,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去报到可以提前订票,怕开学那几天挤。姚叔那时候也该上班了,我在首都读了四年大学,算是很熟悉了,我可以送畅畅过去。”   “不用了。”江满笑道,“我们都盘算好了,等畅畅通知书收到了,我们就动身去东北旅游,一路玩够了,就把畅畅送去首都,你姚叔和睿睿该会来上班回来上班,该上学上学,我就留在首都陪畅畅再玩几天,等她开学报到我再回来。”   “对。”睿睿高兴地一拍手,“我要去抓天池水怪,说不定我们们能挖到千年人参呢。”   “好棒啊”马秋汝拍手叫道,“好羡慕你们,我也想出去玩,去东北看大森林。”   “不然你回去问问你爸,跟我们一起去”江满说。   “不了吧,阿姨你们去玩吧,我要去姥姥家呆一阵子,表哥说要带我去西京玩几天,我还没去过呢。”马秋汝想了想问,“那畅畅的行李怎么办一路拿着可太麻烦了。”   “好办,重要东西随身带着,去旅游换洗衣服肯定也要带。其他不急用的东西,我们先收拾好,等睿睿开学,你姚叔和睿睿先回来,就去邮局给她寄过去,省的拖那么多行李累得慌。”   “这办法好。”马秋汝笑道,“江阿姨,我发现你干什么事情都比别人聪明,特别有办法。”   “听见没,这小孩还夸上我了。”江满笑道,“难不成你想要你江阿姨是个笨蛋”   大家一起笑起来。   在家里收拾准备一下,吃吃喝喝,给睿睿把暑假作业提前赶完了,睿睿的击剑班假期前半段安排课多,就先让他去上课,江满便陪着畅畅报了个游泳班,花了一周时间学游泳,一直到八月初,畅畅的录取通知书终于来了。   拿到通知书,照例庆祝了一下,晚上不做饭,加上黄阿姨一起出去吃了顿好的,第二天一家四口就动身去东北旅游,给黄阿姨放假回老家。   黄阿姨从睿睿出生就在他们家做,现在睿睿马上九岁了,已经养出几分家人的感情来了,一般江满家里有假期旅游的习惯,就会给她放假回家过一阵子。   黄阿姨拉着畅畅嘱咐了好多,然后笑着说,她也是有寒暑假的人了。   “我回去正好弄点儿五香豆腐干、酱菜什么的,开学好给畅畅寄去。”   畅畅笑嘻嘻说黄奶奶最疼她。   姚志华则跟闺女说“可惜你不太能吃辣,爸爸当年上大学,吃不惯,就指望你妈妈的辣豆酱养活了。”   一家四口从沪城出发,先乘飞机去冰城,然后在大东北玩了一圈,一直到8月22号,去首都,在首都又玩了几天,8月28,姚志华带着睿睿回沪城,准备开学。   姚志华临走时嘱咐半天,又说“畅畅,我把手机留给你吧,反正我也不怎么用的着。”   “不要。”畅畅笑嘻嘻推他,“爸爸你就放心吧,学校肯定都有公共电话,我没事就给家里打回去。”   “这不是用着方便吗,我们打给你也方便。”姚志华说。   “她一个学生,你给她带个手机”江满说,“不太好,还是先别带了,以后学校里人家要是有人带,需要了再说。”   97年,手机不新鲜了,可也没那么普及,畅畅刚进大学,还是别太高调招眼了。   把撅着嘴巴的睿睿送上飞机,江满和畅畅就先留下了。还有八九天时间,坐了小半天火车跑去避暑山庄,吃吃玩玩休整一下,一直等到9月5号娘俩才回到首都,江满陪畅畅去学校报到。   简直要玩疯了,都有点不情愿开学了。   跟很多拖着大包小包的新生不同,娘儿俩轻装上阵,也就带了畅畅随身洗漱包和换洗的衣物,报完到去宿舍。   美院的宿舍条件相对来说算不错了,同宿舍四个人,她们来的早,畅畅最先到了。学校新生接待工作做得很细,床铺都贴了名字,畅畅找到自己的床,靠北窗的一张。   畅畅欢喜地四下看看,宿舍在三楼,在她床上一伸头,就能看到窗下高大的树木,好像是一种什么松树。   看看缺什么,娘儿俩放下行李先去超市采购,洗漱包随身带了,买了些小盆子、水壶之类的,床单被罩都是学校统一,畅畅的行李还没到,就先买了个小凉被,顺便在外面吃了个午饭。   等她们回去时,同宿舍三个人已经都到了,见她们进来便互相微笑致意打招呼,畅畅过分漂亮的气质面孔免不了引人多看几眼。   其他三个姑娘都是父母一起送来的,新生和家长们打扮都挺讲究,毕竟这年代学得起绘画能考上美院的,不说家庭条件多么好,起码不会太差。   而江满娘儿俩一路旅行,在外头玩了小一个月,都穿着宽松舒服的棉布连衣裙,非常适合旅行拍照,一路玩下来晒得一身阳光肤色,比起其他衣着精心的家长学生,可能就显得随意了些。   四个姑娘,互相介绍认识了一下,问了下其中三个是国画系的,另一个是学艺术设计的。   看到畅畅把行李放在床上,跟她同侧邻床的家长妈妈一口南方口音,笑着问道“这姑娘,能不能跟你换个床啊,我们家蓓蓓想要个靠窗的床。”   “啊,”畅畅抱歉地笑了下说,“阿姨不好意思啊,我也挺喜欢这个靠窗的床。”   “哎呀,你们都是同学,能不能帮帮她,我们家蓓蓓在家里住惯了大房子的,她一个人的卧室都比这整个宿舍大,从小没离开过家”   “妈妈”那个叫李邱蓓的同学叫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看畅畅笑道,“你看他们大人,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没事我这张床就挺好。”   “嗯,对呀大人总是不放心,都一样。”畅畅笑道,“我爸妈也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   一个小插曲,江满从始至终也没插言,便笑笑看着自家闺女“畅畅,你把地址写给我,省得我记错,等会就叫你爸去邮局,给你把其他行李寄来。”   畅畅便去找了张纸写地址宿舍,李邱蓓的家长大概刚才有些没面子,便在旁边笑道“就你一个人送来的呀,你们是哪儿人呀路太远车票也贵,是没法都跟来。”   江满心里笑了一下,果然看到李邱蓓脸色又变了变,看看自己的妈没说话。   江满便笑道“他爸和弟弟已经开学了,先回去了。”   “你们家孩子爸是老师”李邱蓓的妈妈笑道,“怪不得你们家姑娘看着很文静,教师家庭培养出来的。老师好啊,老师工资虽然不多,可是挺稳定的。”   “对呀,教书匠工资稳定。”江满笑笑,问畅畅,“那我明天先回去了,你今晚跟我去宾馆住,还是就住宿舍了”   “妈妈我跟你去住,今晚好多送新生的家长都没回去,学校没要求必须在宿舍住。”畅畅笑嘻嘻拉着江满胳膊撒娇,“妈妈,你一说走,我有点舍不得你了怎么办”   “那你还跑到首都来读大学”江满拍拍她,“收拾好了我们先出去吧,去附近熟悉一下环境。”   娘儿俩跟其他人点点头,便一起出去。   等她们一走,李邱蓓就一脸无奈地看看她妈“妈,不都跟你说了吗,学校是学校,你别到哪儿都这样。那个姚畅,专业加文化都第一的。”   “第一又怎么了。”李邱蓓的妈妈说,“我不就是要跟她换个床吗,不是你说想要靠窗的吗,学校条件这么差,我还不是怕你受委屈。换个床都不乐意,不换就不换呗,谁还得罪她了。”   “妈”李邱蓓无奈叫了一声,看着宿舍其他两人都移开目光,各自若无其事地收拾东西,李邱蓓欲言又止,干脆闭嘴。   娘儿俩又在宾馆一起呆一晚上,江满第二天离开首都返回沪城。畅畅去送她,从机场回来,下了公交便一路慢慢悠悠走回宿舍。   一进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在,忙告诉她“姚畅,有人找你,等你好一会儿了。”   “找我”畅畅想了想,她在首都也不认识别人啊,就慢声慢气问道,“谁找我呀”   “不知道。刚才楼上的学姐来帮忙喊你,说人就在外面,是个高个子男生,所以宿管阿姨不让他上来。”   畅畅于是慢吞吞走到窗前,伸头看了看,宿舍门口人来人往的,她进来时也没在意,从三楼窗口看下去,果然是有个高个子的男生,白t,灰色休闲中裤,挺显眼的站在门口。   畅畅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好像不认识啊。    第131章 小没良心   畅畅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 好像不认识啊。   想了想,有没有可能是肖大姨家的小哥哥可是明明说他十号才能开学啊。   再仔细观察一下周围, 符合“高个子男生,等老半天了”特征的, 应该只有他了。   天有点热, 畅畅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不急不躁下楼, 慢慢腾腾走过到他身后“你好,我是姚畅, 请问你找我吗”   对方转过脸来,畅畅看了看,嗯,五官挺帅,轮廓比较明显,比较适合用来当绘画的模特。   她已经有礼貌地微笑了,可是对方却面无表情看着她,目光意味不明。   畅畅总觉得那眼神哪儿有点不善, 顿了顿,便问“请问你是陆杨大姨有说过你会来找我。”   “嗯,我是。”陆杨背着手,转身往前走, “走吧。”   “”畅畅心说, 这个哥哥怎么有点不好相处的样子, 原地没动问道, “去哪儿呀”   “去找个地方吃东西,我早饭还没吃呢,这都马上中午了。”   “噢。”畅畅想,是不是学霸或者学医的人就这么高冷别扭,但是肖大姨和陆叔叔人明明都很好啊,便慢吞吞跟了上去。   陆杨腿长步子大,几步之后发现小姑娘落下了,便只好停住了等她。   “其实那个,陆杨,你”   她心里想说,你这样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要是有事你就去忙吧,我可不用谁照顾。   结果刚说半句,陆杨手一伸,就给她后脑勺来了一下“叫哥”   畅畅“”   陆杨看着她抗议的小眼神终于笑了,笑着说“小没良心的,得亏我一直念叨有个慢吞吞软嘟嘟的小妹妹,果然又不认识我了。”   他停下来,微微皱眉看着她,语气中不无抱怨“你怎么长这么大了,我来之前,还幻想着很乖的一个小女孩呢。”   “”畅畅缩缩脑袋,抗议道,“我记着您老比我大三岁,我是小孩,那你几岁了”   “三岁半,四舍五入可以算作比你大四岁。”陆杨纠正了一句,笑着逗她,“可是你在我印象里就是小孩啊,我来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给你买个棒棒糖呢。”   畅畅皱皱鼻子,不想理他。   “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老远看着一个慢吞吞的走过来就猜是你,走近了还能看出小时候的眉眼。可是你呢我就在这站着,一个劲儿冲你笑,我这么大块头,你看不见我结果呢,别说认出我,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进去了。”   “我没注意。”畅畅想了想,嘿嘿笑了下,“哥啊,这不能怪我,你又没叫我。路上谁要冲我笑,我一个一个都敢搭理”   “”轮到陆杨没话了,看看眼前的畅畅,想想也是,漂亮得有点过分的女孩,走在路上肯定会有人搭讪,不太留意路人,更不会搭理陌生人,倒也符合她小时候那样慢吞吞漫不经心的性子。所以,他自己活该   “反正我一眼就认出来你了,你没认出来我。”   “你要提醒我,我应该能认出来的。”畅畅道,“小时候不太记得了,可是我记得四五岁的时候,肖大姨回老家带我玩,跟你在老家扒萝卜呢。”   “嗯,这还差不多。”陆杨笑道,“我们从老家搬出来的时候,我也才六岁,你那时候两岁半,才多小呀,肯定就不记得了。”   畅畅想了想,好像朦朦胧胧脑子里有个画面,小院子,梧桐树,菜地,好象是有小孩跟她玩来着,记不清了。   一直等到八三年春节,姚家老爷子病倒,然后肖余粮结婚,两家人才重逢了一次,之后虽然互有往来,大人都见过几回面,可两个忙于上学的孩子不曾见过,一晃都十几年了。   她想着想着,脑子里就开始构思一幅水墨画,农家小院,丝瓜架和菜畦,小鸡小鸭和玩耍的小孩子,画出来一定挺美。   正想着呢,前边陆杨停下脚步,问她“畅畅,咱们吃什么我一早出来就喝了点粥,现在肚子都饿扁了。”   “随便吧,我早上送妈妈去机场,吃得晚还不是太饿。”   “嗯,那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没有,我不挑食。”畅畅补充一句,“不太能吃辣。”   畅畅的蜗牛速度像传染似的,陆杨也跟着她慢吞吞一路走,走出校门,找了家门脸干净的鲁菜馆,问她想不想吃。   “可以啊。”畅畅说。   鲁菜盘口大,两人点了个葱爆羊肉,锅塌豆腐,一个胡萝卜玉米排骨汤。   畅畅对这位小哥哥还有点矜持,盛了汤吃玉米。陆杨是真饿了,拿起筷子吃饭,边吃便跟她诉苦。   “我妈知道你7号报到,就让我早点儿赶过来陪你报到,给了我婶子的手机号码,怕你们刚到首都到处都不熟悉。我提前买好了火车票,结果呢,江城那边大台风,火车停运,我一直到昨天晚上九点多钟才来到,寻思很晚了就没联系你们。早上我过来之前,打婶子的手机,关机了。”   畅畅一想,妈妈那个时候正好准备登机了。   “然后我就来宿舍找你,又不知道你哪个宿舍,宿管阿姨问我找谁,我说找我妹妹,问我哪个宿舍我不知道,宿管阿姨一口咬定我骗人的,防贼一样盯着我。我好容易腆着脸求了个女生上去,新生宿舍找了一遍,说你不在,我一直等到现在,结果你个小没良心的,经过我面前目不斜视,理都不理我。”   “我一早过来不想吃饭,还寻思呢,正好找到你和婶子一起去吃。”他停了停,笑道,“你回头帮我跟我妈打个电话啊,免得她又说我办事不靠谱。你可不知道,你在她心里是能给她买红腰带的亲闺女,我可能是捡来的。”   畅畅憋不住扑哧笑起来。   两人吃过饭,在附近转转,熟悉周围的地标和环境,给肖秀玲和姚志华分别打了电话。   到下午晚一些,畅畅又给家里打电话回去,江满已经下了飞机,回到家中了。都安顿下来,陆杨把畅畅送回去,送到宿舍门口。   “你上去吧,一个人别乱跑。”陆杨拿了个纸条给她,“有事打这个电话找我。”   畅畅点点头,陆杨又问她,想去哪些地方玩,星期天带她去。   “差不多都去过了吧。”畅畅说,“我们22号来的,一直玩到28号我爸和睿睿回去。”   “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想想哪里好玩还没去的。”   畅畅想了想,说想去泡故宫博物院。去的那天人挺多,睿睿又不太呆的住,玩了一天就走了。   而她这样一个学美术画国画的人,博物院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可以在里边慢慢泡上好几天。   “那行,星期天早上别吃早饭,我来接你去吃小胡同的京味早餐,然后我们就去博物院。”   “你学医的,不是说很忙很累吗”畅畅问。   “学习又不是生活全部,整天忙整天学,那得变成呆子。”陆杨说,他将来可能从事更多的不是临床医疗,而是侧重于医学科研,科研不等于埋头死干,反倒需要调整好身心,能静下来心来。   畅畅回到宿舍,三个舍友都在,李邱蓓问她“姚畅,你在这边有朋友啊”   “老家的一个哥哥,也在这边读大学。”畅畅说。   “你老家哪儿的”李邱蓓好奇问道,“你都是讲普通话,我都听不出来你口音。”   “我们老家永城那边,姚家村,很远的。”畅畅道,“小时候搬家搬了好几个地方,就习惯说普通话了。”   “你农村的不会吧。”李邱蓓说,“那你怎么学的美术”   “想学就学了呗。”畅畅听她那口气,不想多说,便拿了洗漱包去洗头洗澡。   “看她那样,不像农村的啊。”李邱蓓跟其他两个室友嘀咕。   室友贺彤说“管人家哪里来的呢,人家都是专业和文化第一名。你就没注意,她刚才拿的洗漱包,里面有的都是外文,我看了一眼不是英文,可能是法文。”   “哇,那很贵的吧。”另一个室友廖薇薇说。说完有意无意地瞥了李邱蓓一眼。   从她们来到宿舍,李邱蓓妈妈好像就没干别的事儿,就炫富了,暴发户风格,各种强调自家条件好,一直说怕女儿在学校条件差受委屈。她爸爸其实也有点儿,说什么钱不够赶紧给家里要别委屈着。炫富到李邱蓓自己都觉得丢脸了。   其实话说回来,学美术考艺术生,能考进央美的,哪有家里穷的。   年轻姑娘们多数没那么曲里拐弯,畅畅洗漱回来,廖薇薇就直接问她“姚畅,你用的那个擦脸油,是外国的吧”   “不太清楚,好像法国的吧。”畅畅想了想,便从洗漱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看了看,笑道,“我妈朋友给推荐的,这个是防晒霜,军训时候可以用,其实我平时也就随便擦个宝宝霜。”   贺彤笑道“宝宝霜最好,我也用宝宝霜,我妈说年轻小姑娘就用宝宝霜最好。”   其实这防晒霜几年前才开始生产,江满一直找人从国外代购,他们家喜欢暑期旅游,怕晒糊了买的。   畅畅笑道“我想起来军训还有点担心,别晒糊了。这个我妈妈买这种,挤出来露的皮肤上就可以了,能晒得轻一些,所以不怕人多用不卫生,你们要是忘了准备,我们可以一起用。”   “太好了,军训时候我跟你借。”贺彤笑道,“还有专门防晒的霜,我其实第一次听说。我妈还说了,要是晒伤了就弄点牛奶或者黄瓜擦一擦,牛奶最好是冰的,让皮肤凉一下,我们可以去门口的店里买冰牛奶。”   四个女孩很快找到了共同话题,嘻嘻哈哈开始交流军训防晒经。   沪城,睿睿照常9月1开学,姚志华稍晚了几天,等他开学,江满也回到沪城了。了解了一下闺女学校的情形,姚志华稍稍放心了些。   反正就像放出去的鸟儿,不放心,也不能再捉回来不是   马秋汝开学背上行李,去了政法大学,一星期便只有星期天回来,有时候星期天有事,也不一定回来,只要回来必然跑到江满家玩一会儿,蹭饭或者跟睿睿磨磨牙,故意逗他。而马秋吾分配去了财政局的一个下属单位。   马秋吾刚到单位上班,第一个月工资还真的没拿到呢,牛凤新叫他给她儿子小陈安排个工作。   小陈不复读了,而且自己谈了个对象,眼下女方那边父母不同意,还撑着呢,牛凤新其实也不太看好那姑娘,说两人都没有正经工作。   这年代,人们对工作的概念还停留在“单位”,民营企业私人个体,那不叫正经工作,给私人老板打工算怎么回事儿。所以牛凤新一开始是是让马长林给小陈找工作。   马长林不耐烦地说,小陈一没有文凭,二没有技术,私营的好企业能收他就不错了,还要进国营单位,国营单位都在下岗呢,他有什么本事给小陈安排。现在普通大中专生都不包分配了,马秋吾那个分配,也就是他重点大学专业好,单位要人,幸运赶上了分配的尾巴。   牛凤新说,那怎么行,私人的没保障。   两人压根说不到一块去。牛凤新就去找马秋吾,觉得马秋吾好歹是财政局的,虽然是下属单位吧那也是财政局的,有实权的单位,只要肯出力,给小陈安排个工作应该是可以的。   马秋吾直接一句“牛姨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小办事员,刚到人家单位都没有一个月,您让我给他找个私营企业都难。”   牛凤新一听就不高兴了,跟马长林吵,说你们爷儿俩都是有台面的,都正经单位,你们一家子都大学生,就看不起我们了,明明是不肯帮着出力   他俩一吵,马秋吾收拾行李走人,走之前到江满家里来。   “姚叔,阿姨,我搬去单位宿舍了,路也挺远,来回上班不方便。”马秋吾说。   江满一听就说“你们单位还有宿舍赶紧的,能赶上福利分房抓紧要一套,你自己听广播报纸都吹风了,福利分房要取消了。”   “阿姨您开玩笑。”马秋吾笑道,“我现在搬去单位集体宿舍,先住一阵子,也只能临时性的,福利分房现在基本都挨不上了,再说我这样单身的年轻职工,有人家也不分给我呀。”   “也不一定,这一两年单位集资建宿舍楼还挺多的,你们单位要是有地方建,不管集资多少钱,你一定要参加。”江满嘱咐道,“实在没有,那你就准备自己买房,反正你都得住,不然你结婚怎么办,早买早好。”   “嗯,我知道了阿姨。”马秋吾答应着。   马秋吾一走,姚志华就说“你让他自己买房你也不看看,他刚毕业,马秋汝又接着读大学,马长林那点工资供俩孩子,拿什么买房”   江满道“福利分房分不上,他几年内总得结婚吧,没房子怎么结婚跟马长林和牛凤新一起挤人家姑娘可不会愿意的。买房是困难,可我说了你还别不信,现在贷款该买也得买,不然将来更困难。”   好在还有几年时间,等到真正的商品房时代,在沪城买房就会越来越成为一个笑话了。   然而马秋吾搬走没有几天,牛凤新和马长林终于散伙了。都不用多考虑,结婚证去换个离婚证,各走各的。   牛凤新来拿自己的东西,便在楼下见着邻居就诉苦,说马长林一家子都瞧不起她,瞧不起她儿子,不管不问不帮,没把他们当一家人。   马长林从楼上赶下来,气得说道“牛凤新你把话说清楚,咱俩到底因为什么散了的,我儿子女儿都被你折腾得搬出去了,我早过不下去了,你当初说好的不带孩子,说你儿子有他爷爷奶奶负担,你跟我过这几年你的工资全给你儿子了,这次又让我拿钱给你儿子订婚,我自己儿子都还没结婚成家呢,我凭什么呀”   两人就当着几个邻居吵了起来,被拉开了,牛凤新拖着行李自己走了,马长林气得犹自愤恨不已。   晚上江满一家刚吃过饭,马长林来了,说想叫他们帮着劝劝马秋吾搬回来。   姚志华一听就说“你自己儿子,你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吗。”   “我打过了,他说上班太远。这孩子能听你们的,牛凤新这回走了,叫他搬回来吧。”   姚志华劝道“他上班是远啊,每天来回跑也很累,年轻人你让他专心工作多好。”然后说,“等下回他们兄妹俩回来我说说他们,叫他们星期天都回来看看。说真的,你家两个孩子还是挺懂事的。”   等他一走,姚志华就忍不住感叹“你看老马这些年弄的,学术也没心思,职称也上不去,我比他晚工作那么多年我今年都准备材料上教授了,他副教授还悬着呢。有一回他自己跟我感慨,说他这辈子一步错步步错,都是让严小络给坑的。”   江满“别赖给人家严小络,问他自己,没有严小络也会有张小络王小络,人没有后悔药,好在一双儿女还管他。”   畅畅开学后,畅畅的房间便先给睿睿住了,姐弟俩自己商量过的,不然家里统共三个房间,黄阿姨住了一个,睿睿之前年纪小,分床也还跟爸爸妈妈一个房间。   走过房间门口,两口子悄默声看了一眼,睿睿自己在写作业,坐得端端正正的。   江满关好门,进了他们房间就说“我跟你打赌,这小子肯定开小差玩什么了。”   “为什么,人家那不是认认真真在学习吗”   “就你儿子那样的,凭你的经验他要一直在写作业,能坐那么端正”   姚志华想了想,也是,便笑道“随他去,反正每天作业也都自己写完了。”   “因为写不完会挨批,翻倍罚。”江满说,“不然你试试,他学习没有自觉性,属小毛驴的得有人赶着。”   两口子进了卧室,并排打开两台电脑,江满看股,姚志华打字赶一篇人家约稿的学术文章。   江满看看股票,看看资讯,无聊地门户网站玩了会儿,找姚志华说话“哎,你说我们是不是留意一下,买个大点儿的房子不然畅畅放假回来,她住那边房间,睿睿住哪儿”   “买房子”姚志华想了想说,“其实也住得下,睿睿小,放假一阵子,随便哪儿也住下他了。”   “早晚得买,孩子都要大了,加上黄阿姨,这房子挤得住不下。”江满说。   这个想法,睿睿小的时候江满没有,以前睿睿还没分房。以现在的形势,钱放在股市比买房子划算,股市涨得快,她如果勤快操作,一个大行情指不定分分钟翻倍的事情,而房子一时半会儿不怎么涨,还得几年呢。   可是自家需要住就另一说了。   “现在单位分房都分不上,福利分房要取消了。”姚志华道,“我们要是自己买个房子,这房子怎么办,我们搬走,单位肯定让退回去,学校房子不够,一堆人等着抓住福利分房的尾巴呢。”   “已经是我们的了,再说不是还没买吗。”江满道,按照福利分房,这房子他们都住十几年了,福利分房取消后,老公房就等于私有了。   她想了想说,“其实我们买房子也不一定买在附近,也不着急,现在留意着买,只要合适,远一点也没关系,平常我们还住这边,你们上班上学近,我去店里也近,放了假畅畅回来,我们就搬去买的房子住,全当度假了。”   姚志华想想也是,便点点头笑道“你当家,反正你江老板有钱,我穷光蛋一个,要买就买,买个大点儿的,将来孩子们大了,闺女儿子都能住得下。”   时下沪城新推出的商品房,也就两三千一平,最好地段标榜高档豪宅的也就四千,姚志华也不当回事,反正在他的想法里,买个大点儿的,一百三四十足平够了吧,往多了说也就四五十万,自家江大老板有钱,够了。   他也不操心,反正家里的钱江满说了算,他工作生活单纯些,越来越对花钱没什么概念,连他的衣服也是江满跟他参谋着买,旁人还夸姚教授穿衣有品位。平常他自己花钱也就是买书,买点儿好菜。   他可不知道江满打的主意,要买就一大家子够住的,趁着便宜,她准备买别墅。   爹妈在家商量买房子的时候,畅畅结束了军训,军训一星期时间,果不其然黑了一些。   好在准备充分,她皮肤本身就是比较白嫩的那种,自己照镜子说黑了,别人看了她反而说,呀,姚畅,你军训怎么没怎么晒黑呀。   然而陆杨星期天来接她,便笑着说晒黑了。   “晒黑了吧”畅畅皱皱鼻子,戴好遮阳帽笑道,“这回得注意点儿。”   畅畅慢悠悠,陆杨也就放缓了步伐慢悠悠,两人一起往学校外面走。   路上遇到几个男生,老远打招呼走过来,其中一个男生笑着问“姚畅同学你要出去呀,去哪儿玩,我们结队呀还有几个女同学也要一起出去。”   畅畅摇摇头“我要跟我哥出去。”   “姚畅哥哥你好。”那男生点点头,很热情地道,“你们要去哪里玩,我们大家刚来都不太熟悉,不如一起呀。”   “不必了,你们玩,我们有事儿。”陆杨说。陪着小蜗牛慢吞吞走远一些,问道,“你们班的”   “嗯。”   “叫什么”   “哪个”畅畅回头看了一下,“好几个人呀。”   “跟我说话的那个。”   “不认识。”   “你们班的你不认识你们班统共才三十五个人。”陆杨失笑。   “不认识怎么啦。”畅畅说,“开学以后就忙着军训了,累都累死了,教官一说解散就只想回宿舍躺尸,女生我还有的叫不准名字呢,别说男生了。”   陆杨看看身边的小丫头,你说她迷糊吧,她比谁都精,她就是漫不经心,不关心的事情统统都可以视而不见,雷打不动的淡定,挺有趣的。    第132章 私人家宴   畅畅和陆杨一起去参观一个书法展, 规模不大,但档次比较高, 是首都书法圈几位名家联办的。   讲真,陆杨对书法并不是太懂, 但小妹妹看得那么投入, 他这个当哥的总得尽到陪同保护的责任。   书法展人不多,参观有序安静, 可以说来的大概都是行家,陆杨私下观察, 大概就只有他是来看热闹的。   这不,蜗牛小妹妹又站在一幅作品前揣摩好一会儿了,别的参观者从她身边经过,都要忍不住多看两眼,目光略带好奇。   参观者中老年人居多,毕竟是书法展,星期天年轻人更愿意出去疯,当然也有年轻人, 然而像畅畅这样,长得好看就罢了,十八九岁,随便梳个马尾, 简单的白t碎花裙子, 平底小凉鞋, 手里还拿个遮阳帽,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更像误入其中跑来玩的半大孩子。   可她又看的那么认真。   畅畅移步下一幅,回头看看他便小声笑道“陆杨,你是不是很无聊你去忙你的吧,真不用陪我,回头我自己原路返回。”   陆杨面无表情“嗯”   “哥。”畅畅缩了下脖子,讨好地笑笑,“哥你先走吧,你又不喜欢这个。”   “看不懂我也可以艺术熏陶一下啊。”陆杨笑,然后问她,“你不是学画画吗,怎么喜欢看书法展”   “书画不分家,我是学国画的,相对来说我觉得自己的书法不太好。”畅畅道。   “我记得小时候看姚叔写对联,他书法特别好。”   “嘿嘿。”畅畅笑了下,“他还玩篆刻呢,小时候我也觉得他很厉害啊,其实他又不是当书法家的,也就是个自娱自乐的业余水平。”   “跟他当作家是不能比了。”陆杨也轻笑。两人小声交谈,在旁人看起来像是在讨论面前的作品。   陆杨身上手机响起,他跟畅畅示意一下,便快步往外走,一边接通,走到门外才喂了一声。   陆杨“爷爷啊我忙呢。没时间回去。”   陆老爷子“怎么星期天也不回来,学习这么忙啊,晚上回来吃饭,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菜,身体也该补补。”   陆杨“爷爷我今天真不回去了。”   “那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学习这么忙,学校里再吃不好。”   “没有。您别让人送了。”陆杨说,“我在外面,在外面玩儿呢。”   “在外面玩,也不回家来吃饭”   “不想回去。”陆杨说,“爷爷,我不是不想回去看您,可是我一回去,姑姑就抓着我给要我介绍对象,我妈都没这么烦,我可不敢回去,她还冒冒失失把人家姑娘往我跟前带,吓得我一个暑假都没敢呆在首都,您可别怪我啊,其实我也想多陪陪您的。姑姑喜欢啥样的姑娘叫她自己慢慢看吧,反正我最近挺忙,一时半会都没法回去看您了。”   电话那端老爷子无奈半天,又叮嘱了几句,陆杨挂断电话。   人生是个有趣的食物链,曾经叱咤风云的陆老爷子,如今也只不过是个颐养天年、整天念叨孙子的老人,可想而知,孙子说不敢回去,老爷子难免就要迁怒陆安慧了。   下次再回去,估计就能清净些了。   看完书法展,两人在附近逛逛超市,买些零食之类的,找了家小馆子吃饭。   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又打来一遍电话,说下星期回来吃饭吧,你姑姑保证不敢了。   挂断电话,陆杨看看手里的手机“瞧见没,老爷子硬塞给我的追踪器,我平时只有星期六星期天开。畅畅,你要不要,给你弄一个联系方便。”   “不要,我要是带手机,我爸一准没事就打过来了,比我妈还不放心。”畅畅摇头。   吃过饭刚出门,手机又响了,陆杨接过来喂了一声,听了听便笑着递给畅畅“你的,我妈。”   畅畅接过手机,刚喊了一声大姨,肖秀玲就一连声地问“畅畅,到学校能适应吗,有没有水土不服吃饭能不能适应有没有同学欺负人”   畅畅一边说没有,一边冲陆杨眨眨眼笑。   肖秀玲嘱咐半天“我跟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可别乱跑啊,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就给你杨杨哥打电话,让他陪你。”   畅畅笑着说知道啦。   肖秀玲“我给你寄了一些吃的,鱼片干果什么的,放心吧不多就寄了几包,这两天就该到了啊,好好吃饭,多吃东西,你妈跟我打电话,说担心你饿瘦了。”   畅畅一一答应着,打完电话有点疑惑妈妈担心她瘦了吗妈妈不是最怕胖吗。   畅畅一直觉得,相对于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爸爸,妈妈要理性民主多了呢。   沪城。江满和姚志华晚饭后散步,说她看上了一套房子。   “在哪儿”   “靖安那边,房子环境还挺安静的。”   “你看好了就买啊。”姚志华问,“多少钱”   “一百四十万。”   姚志华“咳咳咳”   江满一脸无辜加嫌弃地看着他。   姚志华咳了半天,没好气地问“怎么这么贵,你到底买了个什么呀”   “别墅,带院子的。”江满说,“老别墅,十里洋场时候哪个名角家的,西式小洋楼真挺漂亮,虽说老房子,看着也不算太旧,看了两个新建的别墅我没看好。我寻思买到手花点钱,好好收拾装修一下,把里边重新装修一遍。”   “”姚志华老半天没说话,想想他一直眼馋的小红楼,因为资历浅房子也少,他都还没摊上,福利分房改革之后还不知如何安排呢。   “你就不能买个便宜点儿的非得买花园别墅”姚志华嘀咕了一句,“张口一两百万,江老板,江大款,你腰真粗。”   江满“嗯,你说清楚,我腰粗”   “没有,我说你腰包粗。”瞅着四下没人注意,姚志华笑嘻嘻搂了下她的腰,“你看,你腰不粗,哪里粗了,还跟大姑娘一样。”   “哎,其实我也有点舍不得,可我真挺喜欢那房子的,院子里一棵金桂听说还是房子刚建时候栽的,树都很大了,这个季节正好开花了,我一进去满院子香味儿,我一下子就看中了,还有一丛竹子特别漂亮,房子保管不错的。”   自己嘀咕半天问“你觉得不合适要不明天带你去看看。”   “你既然看好了,要不合适也是钱不合适。”姚志华啧了一声,“一百四十万,你可真有钱,买到手再收拾装修一下,照你这花钱法,怕不又得几万十几万,吓人呀你。”   “吓人你别住,等放假畅畅回来,我们娘儿仨过去住,你自己还住这边好了。”   校园林荫道路灯光线比较暗,不用看,江满都能知道姚志华冲她翻白眼。   “趁着现在便宜,买了就买了。”江满道,“你自己想想,现在福利分房取消了,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你自己说现在有钱人多不多大家都得买房子住了,有钱人还那么多,银行今年开始还允许个人住房贷款,房子这东西只能越来越贵,贵到你不敢想象。”   “我看报纸了,动不动两三千、三四千一个平方,其实就不便宜了,大部分老百姓还是工薪阶层吧,能有多少钱”姚志华想了想说,“由着它贵,也就是钢筋水泥砖头,它还能多贵五千、一万老百姓买个房子得贷款上几十万,够还大半辈子的了,那么贵谁还敢买呀。”   江满瞥了他一眼,对这哥们的经济头脑不予置评,毕竟社会上很多人都这么想的。   她笑道“对了,我本来就是打算贷款的,可是银行现在住房贷款主要是给新建的商品房,我们这个房子可能还不太好贷,有点亏了,要想贷款,只能买到手抵押贷款了。”   “你贷款干什么,你到底有多缺钱,你钱又不是不够”姚志华发出第n次抗议。   “钱能生钱知道吗资金谁还嫌多。”江满挥挥手,“算了咱们说好了的,家里的钱我说了算。”   姚志华“”   有个满脑子钱的媳妇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   老半天不死心地问一句“媳妇儿,我问问啊,咱们家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嗯,我其实也得算算。”江满笑道,“一天天吃喝拉撒忙的,谁天天没事数家里有多少钱啊,反正够你花的。”   隔天两口子都去看了一下,姚志华只能说,除了钱不满意,房子他真没有哪儿好不满意的,很喜欢,闹中取静,顿时觉得自己也有几分名士风范了。   前房主已经移民出国了,通过国内的亲友委托人卖,两人看过之后,就按照惯例先付了十万定金,约定半个月内付清房款,并办好过户手续。   因为这房子不好贷款,江满只好打算着卖掉一部分股票,可是真心有些舍不得,毕竟她的股票都能给她生钱。晚上她打开电脑,把自己手上的股票看了一遍,舍不得。   “不行,我得把这钱挣回来,卖掉心疼。”   姚志华停下打字的手,惊讶“你又想怎么样啊”   “没想怎么样。”江满嘻嘻笑,“那什么,我看最近行情也不是太好,家里操作还是不行,我这几天去交易所泡几天,勤快点儿炒一阵子短线,这不是还有半个月吗,我看看能不能把房款挣回来一些。”   姚志华老半天无言以对,然后挥挥手“随你吧随你吧,反正睿睿也不用接送了,家里做饭家务都有黄阿姨,你个财迷你就去吧,不过我提醒你,是你说短线风险大的。”   “短线行情不好我就先留着,改长线持有,我这眼光亏不了的,我就卖一点别的。”   于是姚志华无奈地看着这位买个房子还心疼的富婆媳妇跑去泡证券交易所了,每天早晨七点半,跟睿睿一起出门,下午五点左右回来,前后去了八天时间,中间下雨刮风歇了两天,下午回到家,拎着一包卤味回来。   “呦,买好吃的呀。”姚志华从房间出来笑道,“看样子钱赚回来了”   “没有,不够。没赚钱我还不许吃点儿补补脑子了”江满把卤味的袋子打开,拿了一个泡椒凤爪出来啃,“哎这家还不错,挺好吃的。”啃着凤爪说,”最近行情是真不行,亚洲金融危机呢,你没看报纸上,港城都快打残废了,高开低走,大盘震荡,不是好时间。”   姚志华一听她这么说,忙问“赔了哎呀赔了就赔了吧,反正你都赚那么多了。”   “瞎说。”江满白了他一眼,“八天,我抛了一百万,然后用这一百万炒短线,赚了有二十来万吧,行情实在是不好。明天不去了,这几天累死个人,我看接下来行情恐怕还要再低迷一阵子。反正不是已经付了十万定金了吗,家里再凑凑也够了。”   “”姚志华默默无语,自己去袋子里翻了翻,除了泡椒凤爪,鸭头,她还买了睿睿爱吃的鸡翅和卤猪蹄,姚志华拿了个猪蹄,用力咬了一口。   然后依旧是江满出面,找人把房子内部重新粉刷一遍,按照她的设想重新装修,通风,慢慢悠悠前后一直忙了好一阵子。   而首都,畅畅都还不知道自家妈妈买了个别墅。   她给家里大概每星期都打个电话,每次打电话就是吃了喝了,生活费够不够,江满也忘了跟她说。   这段时间,畅畅慢慢把脑子里的农家院画了出来。就像她模模糊糊的记忆画面那样,灰瓦红墙的农家小院,梧桐树,丝瓜架,青绿的菜畦,小鸡小鸭,穿着素净连衣裙、拿着蒲扇的年轻女子,和玩耍的两个小孩子。   一如记忆中的安闲美好。   国画擅长表现山水、人物和花鸟,而畅畅画的这幅农家院,内容元素似乎不太适合用国画来表现,她起初说要想画时,自己也考虑过,这似乎更适合水粉或者油画。   可她就是想试试,总觉得记忆中那个云淡风轻的美丽场景,如果用素淡的水墨,用国画技法勾勒出来,一定挺有意境的。   她尝试着慢慢把这个画面画出来,勾勒,着色,差不多完成的时候,教授过来看到,便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畅畅画画一如她的性情,慢慢悠悠,看似十分惬意。   “好好画,虽然技法算不上多成熟,可是这画面用水墨表现出来,颇有一种灵动独特的意趣。”教授评价道,然后说,很有灵气,年青画者敢于创新,却又很好的保留了国画的传统韵味。   教授“好好落款装裱起来,我看这画可以参加美院的年展了。”   教授一走,画室里几个同学忙跑来看,也跟着品味一番。   “姚畅,你以前到底跟谁学画画的教授给你这个评价可真是不低了。”一个同学问。   “跟一个吕老师。”畅畅笑。   几个围观的同学看着她端端正正落款,用印,画画的时候整个人显得特别沉静。   一个男生站在一旁,拿起她刚用完的那枚印章把玩一下,笑道“姚畅,你这个印,不是什么专业水平刻的吧。”   畅畅“对呀。”   “我就说嘛,”那男生笑道,“你看,这人篆刻技法很不怎么样,还有些生硬,谁给你刻的怕是个初学者吧”   “他是不常刻。”畅畅说。   那个男生兴许就以为自己猜对了,笑道“有点可惜,这块田黄石倒是上好的,有点糟蹋了这么好的石头,你要信得过我,我帮你抹去重新刻一方吧。”   “不要了吧。”畅畅慢条斯理收拾笔墨,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眉梢淡漠地挑了下,“这是我出生的时候,我爸亲手给我刻的。”   男生顿时尴尬地脸都红了,嚅嚅半天,忙说对不起,红着脸走开了。   畅畅心里叹气,就说男生这种生物容易卖蠢,她爸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李邱蓓走过来扑哧一笑,捂嘴笑道“这是不是就叫自作聪明讨好献殷勤,还惹恼我们姚大美人了。”   “别乱开玩笑,这样不好。”畅畅道,自顾自收拾好东西。   “哎,姚畅,说真的,你说老家同村哥哥的那个陆杨,跟你有没有血缘关系啊”   畅畅“问这干吗”   “问问呗,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我看他经常来找你,还给你买吃的,绝对帅哥一枚,要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俩还挺配的。”   “他是我哥,我大姨家的。”畅畅耷拉着眼皮也没看她,面无表情,“李邱蓓你真无聊,开玩笑都不能让人笑。”   “真是你哥,姨表哥”李邱蓓也没恼,笑道,“我说呢,对你那么好,这么帅的大帅哥你居然也不动心。”   寒假前,教授果然推荐这幅农家院参加了美院作品年展,独特悠远的风格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画者只要有恒心,要磨练技巧不难,难的是小小年纪有艺术特质,有独特的个人风格。于是不少师生就记住了姚畅这个名字。   畅畅已经在倒计时等寒假了,星期六晚上,陆杨打电话来,说星期天早上来接她。   “要去哪里玩”陆杨星期天喜欢带她出去玩,差不多都习惯了,畅畅想了想说,“我明天不想出去玩了,你不要准备期末考试吗。”   “我爸妈来了,你不来玩”   畅畅一听,当然要去,肖大姨动不动就给她寄好吃的,干果鱼片肉脯果脯什么的,比她妈妈还多。而江满那边没那么多好吃的土特产,就只有黄阿姨给她寄过五香豆腐干、糖炒花生米什么的。   翌日早晨陆杨来了,在宿舍门口等她,畅畅一贯慢悠悠地走下去。   她还没出宿舍的栅栏墙院子,李邱蓓和贺彤买早餐回来了,笑嘻嘻打招呼“姚畅哥哥你好,你又来找姚畅啊用不用我们帮你上去叫她”   “你们好。”陆杨抬手指了下,笑道,“不用了她下来了。”   李邱蓓看着畅畅蜗牛一样走过来,抬了下手中的早餐笑道“姚畅你吃不吃早餐,我们买了煎饼果子和炸酱面,还有豆浆。”   “不用了谢谢,你们吃吧。”畅畅笑了下,“我们等会儿出去吃。”   “你们要去哪里玩呀能带我们一起吗”李邱蓓笑着问,“我们来了半年,可不像你一样有哥哥照顾,整天上课学习,都没怎么出去玩过,其实对首都还不是很熟悉。”   “我没问题。”畅畅习惯性地慢声满语道,“你得问我哥。哥,我们今天干什么呀”   “家宴,我爸妈来了。”陆杨客气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叫畅畅,“走吧。”   两人沿着小路慢悠悠往学校外面走。   “你同学挺热情啊。”陆杨说,“每次看到我来,都挺热情打招呼。”   “对呀。”畅畅点点头,歪着脑袋笑道,“跟你说话的那个叫李邱蓓,旁边那个叫贺彤,她们听说你是医学院硕博连读,搞医学科研的,都很崇拜你,还夸你大帅哥哦。”   陆杨笑嘻嘻眨眨眼“下回你要是跟她们说,像我这样医学院的学生,解剖死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她们保证夸我更帅。”   “”畅畅撇撇嘴,换了个话题,笑嘻嘻问道,“大姨和陆伯伯怎么来了,来首都过年”   “我爸那样,肯定不能留在首都一直到过年。”陆杨说,“大概就是趁着现在有点时间,来看看老爷子,然后看看能不能把我抢回去,反正自从我到首都来读大学,每年春节,我爷爷就以各种理由想让我留在首都陪他过年。今年老早就说了,说我一个暑假都回江城过的,寒假过年一定要留在这边。”   畅畅嘻嘻笑起来,陆杨不无抱怨道“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挺埋怨自己是独生子女的。”   然后他一埋怨,老爷子就得懊悔一下下,明知道孙子跟他不亲,小时候尤其不亲,小时候基本不愿意住在爷爷家,长大了体谅老爷子年纪大了,祖孙之间才好了一些。但是也难怪陆杨那么不待见陆安慧了。   不光欺负他妈妈,还害他没有弟弟妹妹。   “那你留在这边过年吗”   “再说吧,老爷子年纪也真是大了。可是我从暑假,也没跟爸妈在一起过了,还是想回家住一阵子。”   两人一路聊着走到门口,居然有勤务兵开车在等他们,两人上车离开。   “我爸妈说也好几年没见你了,怪想的,让我接你去一起吃个饭,我妈可能还要拉你去逛商场,说人家都有闺女陪着逛街买衣服,嫌我和我爸陪她逛街都不够贴心。”   陆杨自己咕咕笑道,“然后爷爷问他们,刚过来不在家吃饭,中午不回来干啥去,我妈就说来找你,我爷爷就让接你去家里玩,还硬叫人开车送我来,我妈妈不乐意,说你跟老爷子不熟,其实怕万一我姑姑去了膈应人。”   畅畅“那我们中午去哪吃哥啊,礼貌上我是晚辈,陆家爷爷既然叫我,我就应该去给老人家问个好。可是你看我跟老爷爷也不熟啊,我一小孩,我也没有任何准备。”   陆杨知道她不想去,连自己是小孩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忍不住光想笑,笑着说“放心吧,我爸妈又不傻,我们就在外面吃,爸妈都订好了,我们去吃一家小胡同里的私房菜,他们家炒咸什、炖羊蝎子,还有冰糖肘子,都特别棒。吃完饭下午你跟我妈正好可以逛街。”    第133章 论门当户对   畅畅和陆杨一起坐车到了一片老城区, 便下了车,让司机先回去了。   好多大院老房子, 老胡同四合院,胡同里居然还能找到摆在外面的早点摊子, 也只简单的两张长条木桌, 半边墙里开出来的店面。三两个拎着鸟笼的老大爷一口京腔,高声谈笑着吃早点, 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两人点了豆浆油条和一笼小包子,坐下来吃。   “敢不敢尝尝”陆杨看看旁边桌上老大爷的豆汁儿, 还配着焦圈,吃得津津有味。   “不敢。”畅畅笑嘻嘻摇头,老实吃自己的油条豆浆,铁锅炭火,油条炸得香脆松软。   “我也不敢。”陆杨笑,“还有那个炒肝,我一开始真以为是炒的猪肝呢,点了当菜吃, 结果端上来,是猪肝和猪大肠做的汤,人家配素包子吃的。”   “那个我也吃不惯。”畅畅笑起来,“我们家, 我和我妈不太喜欢吃猪大肠, 我爸呢偏偏还就爱吃溜肥肠, 用那个小尖椒, 辣死人,每次做也就他自己敢吃。”   畅畅能吃一点辣,太辣的吃不了。但是这早点摊上的小咸菜,微微酸辣,还挺开胃的。   吃完了便慢悠悠去游逛老胡同。畅畅喜欢这些老民居,脑子里还会想到要怎么画下来,陆杨则喜欢那种胡同连胡同、峰回路转好像探秘的游玩体验。   一路游逛,十一点刚过,肖秀玲打电话问他们怎么还没过去。   “我们就在不远了。”陆杨说。   “我和你爸都到了,赶紧的,大冬天让你带着畅畅乱跑。”   于是陆杨带着畅畅,穿过老街,顺着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走过去,似乎走着走着,眼前一下子就出来一个小门,挂着个很小的木牌子某某菜馆,看起来简直不能再简陋了,推门进去,居然装修古朴,别有洞天。   “这小馆子有些年头了,听说建国前他们家就在这开饭馆的,说是大清哪个王府的厨子。”陆杨边走边小声介绍道,“都不知道我爸怎么找到的,说他以前跟别人来过。我妈来了一次就喜欢这家的炒咸什,所以他们每次来首都,差不多都要来吃一顿。”   然而这么个藏在小胡同里的不起眼小馆子,客人居然还挺多,非预定都吃不上,陆杨熟门熟路把畅畅带到一个架着花藤的小隔间,肖秀玲一看他们进来,把手里的茶杯一丢,差点呛了一下。   “长成大姑娘了呀。”肖秀玲把畅畅拉过去笑道,“畅畅,你爸妈就够人物尖子的了,你比他俩还会长,要不是杨杨带来,走在街上我都不一定敢认。”然后笑着跟陆安平说,“多少年没见了我上一次看见畅畅,还是睿睿刚生下来那年,畅畅就刚十来岁的小姑娘,搁我心里我们畅畅还是个宝宝呢。”   “你看你,人家都这么大了,央美的大学生了。”陆安平笑道,“我上次去沪城是哪年,大前年吧活动宽松去找志华喝酒,畅畅那时候中学了,就已经亭亭玉立大姑娘了。”   这些年两家人的走动,陆安平因为工作关系,去过沪城好几次,肖秀玲则就去过一次。   肖秀玲把畅畅拉过去坐在她身边,撇嘴道“我们老去他们家玩,他们都不来看看我们。江满肯定都不想我了。”   “不讲理。”陆安平笑,“人家在沪城,我们会有事去沪城,他们啥时候有事需要去江城了”   肖秀玲“畅畅,你爸你妈都没去我们家过,要不这次干脆,你跟大姨回江城过年去,你杨杨哥八成是又得让老爷子扣下了,正好,你跟我去过年,要不我们家都没小孩了,我和你伯伯老公母俩过年真没意思,反正你们家还有睿睿,两家分一分。”   畅畅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来畅畅的感觉里,两家走得近乎,可也只是爸妈常联络,因为太远许久不见,还有些矜持。让肖秀玲这么一说,或许也是童年时候的熟悉感,觉得随和亲昵多了。   而且在记忆和江满的念叨形容里,畅畅觉得肖秀玲是个很温柔有韧性的女性,可眼前的肖大姨,随着年龄增长,还越来越开朗爱笑了,更多了一份从容豁达,分明是好日子养出来的。   所以畅畅记得妈妈说过,陆安平真是个不错的男人。   “吃什么我们还没点菜呢。”肖秀玲问,“畅畅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大姨我什么都吃,不挑食。”畅畅笑,“你熟悉你来点吧,你点的肯定都好吃。”   “对,不挑食好喂,除了不能吃太辣的。”陆杨在一旁笑道。   四个人,点了六个菜两个汤,肯定吃不完,肖秀玲两口子看来都是节俭的人,可没有“地方大员”的谱,饭吃到差不多,看着反正吃不完了,就很默契先尽着不好打包的吃,最后吃完饭,很自然就把剩下的半个冰糖肘子和炸虾打包带走了。   “畅畅,期末考试忙不忙不忙咱俩去逛商场。”肖秀玲问。   畅畅说不忙,他们学画画的,要突击背诵复习的理论不会太多。   肖秀玲就叫陆安平“那你先回去吧,把这菜带回去。我跟畅畅要去逛街,省得你又嫌我逛街磨叽。”   “我啥时候敢嫌你逛街磨叽了。”陆安平笑着交代,“畅畅,我有点忙,就不跟你们去玩了,你和杨杨陪你大姨好好逛逛,给她好好参谋两件过年的衣服,让你大姨也过过小闺女陪她逛街的瘾。”   结果肖秀玲还真挺能逛,拉着畅畅,陆杨跟着拎包,整整逛了一下午,两个年轻人给她参谋买衣服,看中一款大衣,肖秀玲先试了黑色的,去试衣间换了出来。   陆杨“妈你怎么就喜欢黑色的,你冬天衣服不是黑就是灰,不好看。”看了看同款,手一指,“红的,过年多喜兴。”   “你让你妈穿大红的你知道你妈几岁了”肖秀玲说,“太鲜了,打死我也穿不出去。”   畅畅看了看,大红色呃,学医的人审美这么独特吗   她看了看,干脆就去挑了一件样式简洁的灰蓝色大衣,比普通灰蓝色要浅一点“大姨你要不要试试这件”   肖秀玲换好出来照照镜子,陆杨“好像挺不错啊,反正比黑的好看多了。”   “大姨你这个配黑色裤子不搭,显得有点沉闷。”畅畅说,“要不你试试那个深蓝或者咖啡色裤子”   结果试试这个试试那个,畅畅一撺掇,就给她配了咖啡色裤子,杏色高领毛衣,陆杨围着他妈转了一圈,笑道“都买下来,妈你可千万记住,就这么穿,你可自己别乱搭配。你看畅畅是学美术的,她这么一搭配,你自己瞧瞧显得多年轻。”   “对呀大姨,你看你明明年轻皮肤好,气质温柔的那种,为什么老穿那些黑灰的衣服呢。”畅畅琢磨着,“要是再搭配个什么丝巾和包包就更时髦了,鞋子呢搭个短靴。   “你大姨今天可够时髦的了。”肖秀玲消费观念使然,本来看看价格都不算便宜,还有点舍不得,让两个年轻人一说,干脆,买,大过年的。   “妈你干脆就这么穿着吧,别换了。”陆杨笑嘻嘻招手叫服务员给她把商标剪下来,随手把她原本的黑色棉袄装进购物袋里,笑道,“现在你出去跟我们逛街,人家一看,三个小年轻。”   畅畅“对对,大姨,你这么穿回去,陆伯伯肯定说漂亮,顶多二十来岁。”   “我还十八呢,你们俩就逗我高兴吧。”肖秀玲乐不可支。   肖秀玲自己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好看,畅畅这眼光比你们爷儿俩强个十万八千里。”自己试了试看看外面,“这衣服在江城穿正好,里边再减个秋衣都不冷,首都这样出去会不会冷啊”   年轻人觉得不冷,可是考虑肖秀玲人到中年了,真怕她冷,干脆又继续逛了会儿,给她又选了件米色的羽绒服棉袄。   肖秀玲平常不太穿这些亮的颜色,自己穿着看看,直喊“今天老太婆也烧包了,让你们俩孩子一收拾,我还真讲究起来了。”   畅畅“大姨你要是去沪城找我妈,她一准带你去把头发做了,再画个淡妆,你比现在还好看。”   “我跟你妈可不能比,你妈能耐人,你妈多时髦啊,她可从来不落后。”肖秀玲笑道。便拉着畅畅,跑去看那些年轻姑娘的衣服,硬是给畅畅买了一件橘色小棉袄,她付的钱,说过年喜兴,穿起来娇俏可爱。   两人一路逛下来,又给肖秀玲买了双鞋子,陆杨专职随从拎包,手里拎了好几个购物袋子。   畅畅回头看他,笑问“陆杨哥,你不用买衣服”   “不用,我衣服够穿了,我又不是女孩子。”陆杨说。   “那就别管他,咱们去那边看看。”肖秀玲拉着畅畅走在前边,小声跟她嘀咕,“你说你杨杨哥,小时候多可爱呀,长得又乖又可爱,嘴巴还甜,我还给他穿过红马甲、红裤子呢。怎么现在越长大越不可爱了,闷性子,我觉得他恐怕是医科都呆了,越来越无趣的小孩。”   有吗畅畅看看后边跟着的陆杨,听着肖秀玲对儿子的吐槽光想笑。   逛完街,看着天色不早了,肖秀玲便叫陆杨送畅畅回去,说天都快黑了,她一个小姑娘哪能放心自己回去。   然而肖秀玲自己认路的本领也不咋地,又是在首都,她地方也不熟悉。陆杨无奈,干脆打电话叫车,把肖秀玲先送回去,自己再送畅畅回去。   于是肖秀玲美滋滋先回到家中,把今天买的新衣服一件一件都穿给陆安平看。   “怎么样,比你眼光好多了吧”肖秀玲得意道,“所以你以后别批评我不会打扮,明明是你眼光不行,你都不会给我买。”   “那是,人家畅畅学美术的,你怎么不说,审美能力就不一样。”陆安平笑嘻嘻看着她,调侃道,“好看,让我都想起当年了。”   肖秀玲“去你的。”   “以后你只要来首都,就让畅畅陪你逛街买衣服。”陆安平想了想,笑道,“哎,你说,志华家这个闺女可真好,你就不想抢到我们家去”   “你拉倒吧,姚志华让你抢,你没闺女命。”肖秀玲道。   “没闺女命可是我们有儿子啊。”陆安平顿了顿,“老爷子下午还跟我聊呢,说我们杨杨过年可都二十三了,要不是本硕博连,都毕业工作了,该考虑找对象了。老爷子其实还留意物色着呢,可是让我姐一折腾,自作主张给杨杨介绍女孩,这孩子反感了,撺掇老爷子把我姐骂了一顿,老爷子现在怕他不高兴,自己也不敢给他找了。”   肖秀玲正在试衣服照镜子,一顿,问“你什么意思啊你”   “你说我什么意思”陆安平反问,“我还就不信了,别说你看着人家小姑娘不眼馋。”   “我眼馋跟你眼馋不一样。”肖秀玲说,“畅畅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从产房里我亲眼看着她生下来的,小时候我还经常带她呢,她不当我儿媳妇,还可以当我闺女。”   “你儿子是亲生的吗”陆安平好笑问道,“我还真不明白你这脑回路,你说我们两家这是什么交情,知根知底的,我们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了吧”想了想,笑,“就算我们比不了姚大教授名气大吧,可能还没有他们家有钱,可是俩孩子青梅竹马从小认识,你儿子本硕博连,长得又不丑。”   “那你说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肖秀玲反问,“我自己家里没姐妹,跟江满可比姐妹还亲了,江满还说我救过她的命呢,可是当初要不是她,我这点脑子,可扛不住你们老陆家和吴萍那些阴招,她们拿我弟下手,指不定我早就逼得走投无路,随便找个人嫁了,你儿子这会儿还指不定管谁叫爹呢。”   “”陆安平陪笑,“跑题了跑题了,说这些干嘛呀,咱说孩子的事儿呢,说孩子的事儿。”   肖秀玲“哼”   陆安平“两家关系好,这不正好天时地利吗,再说了,这事儿真要成了,就你这个婆婆,还不得捧到心尖尖上,嫁到我们家还能受了委屈”   “那你去找姚志华说呀,你敢不敢你以为我不想啊。”肖秀玲道,“说你倒是敢说呢,可这又不是别的事儿,这事要成了当然好,要是不成,我们大人倒还好些,两个孩子得尴尬了,往后还怎么在一起玩你看现在多好呀,我今天瞧着,俩孩子虽然长大了,可打小的情份还在呢,可是我倒没觉得俩人有别的。”   陆安平想了想,嘀咕“你儿子是不是有点笨了,再说畅畅年纪小,是不是也有点不开窍。”   “畅畅到首都也一学期了吧,俩孩子现在一起书,你儿子正好能跟畅畅一起毕业,不是一个学校吧也经常见。他们年轻人要是有那个意思,不用你说,你拦都拦不住,命中注定早晚该来。俩孩子要是没那个意思,赶明儿各自结婚,也还是很好的兄妹感情。不管你儿子还是畅畅,都是有主见的。我们大人要是开了口往一块儿撮合,成了皆大欢喜,要是两人没那个意思,他们往后还怎么相处啊,弄得两家大人也有点尴尬了。”   陆安平停了会儿,笑道“你说的也是有道理。现在也不知道你儿子是不是笨。我记得我二十多岁那会儿,挺开窍了呀,那时候在姚家村,整天就瞅着,哎呀这个叫肖秀玲的小姑娘真不错,鲜嫩鲜嫩的。”   “”肖秀玲无奈笑骂,“个老不正经。”   “我那时候,刚收到我哥跳楼自杀、我姐下放农村的消息,我父亲生死不知,都以为凶多吉少了,我那时候被看管在家里,我哥一死,指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是我父亲的老部下冒着危险,趁夜里悄悄把我接出来,让人把我送出首都,给我改了现在的名字,还故意辗转了好几个地方,东躲西藏小半年,才伪装成普通知青送我到姚家村插队。”   往事不堪回首,陆安平悠悠回忆道“我那时候其实吧,最开始注意你不是因为你,是因为爹,我刚去的时候也不会干农活,也不会烧火做饭,又担心我父亲,就坐在玉米地里偷偷哭,让爹看见了,以为我知青娃吃苦累的,就安慰我帮我一起干,把我那一块玉米地的草都除完了,然后说大热天我回去做饭也发愁,就把我叫去你们家吃饭,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娘给我炒辣椒茄子,做玉米饼,说城里娃来了可怜”   陆安平顿了顿,笑,“我那时候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扎根农村了,那时候就想,我要是能给肖大叔当儿子就好了,结果后来一看,这家闺女真好,太可心了,我还是想法子给他们当女婿吧。”   肖秀玲听他回忆,也不禁唏嘘一下,说“那时候我爹带回去吃过饭的,可不是你一个,村里人不都那么热心吗。”   “不一样。我比旁人脸皮厚,吃了一顿觉得好,以后就赖上了。”陆安平道,“人在那种环境中,才知道什么该珍惜。所以这些年咱俩不管怎样,我都一直觉得,艰苦岁月你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对不住你,也不能对不住爹娘。”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便惦念老家的爹娘了,一合计,陆安平说“要不,过年就把儿子抵押给老爷子吧,咱俩就这几天时间,抵押了儿子咱俩提前就走,能挤出两三天时间,坐飞机,还来得及回村去看看爹娘。”   于是一对爹妈就这么可耻地决定了,把儿子抵押给老爷子,让他陪老爷子过年,换取自己的时间,然后愉快地跑回姚家村探亲去了。   畅畅放寒假还没到家,肖秀玲炫耀的电话就先到了,说“你猜我在哪儿呢”   江满“在老家,还是在首都”   肖秀玲“那你猜猜我穿的什么我穿我们闺女给我买的大衣,啧啧,学美术的,眼光真好,人都夸我好看。”   江满正等着闺女放假回来呢,闻言就故意怼她“那是,我闺女眼光当然好,等她回来,能在家过二三十天呢,我天天带她逛街买衣服。”   肖秀玲觉得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反击了。江满笑她“你要是羡慕,赶紧来,来我们家过年,咱俩一起逛。”   肖秀玲“杨杨已经让我们抵押在首都了,我要是再跑去你家过年,陆安平一个人在家得气死。”   “气不死,就是会骂我。”江满笑。   收拾收拾,准备准备,睿睿也放假了,寒假短,为了挤时间,也怕路上一个女孩子不放心,干脆就让畅畅坐飞机回来。   一早的飞机,上午十点来钟就能到,上飞机前畅畅打电话“爸妈,今天挺冷的,我带行李也不多,你们不用来接我啊,我自己回去,保证不用担心。”   然后背着个不大的背包,走出机场一看,她爸和睿睿两张大大的笑脸等着她。   “爸。”畅畅高兴地跑过去,小蜗牛居然也能跑那么快,“不是叫你们别来接了吗,我自己能回去,我都多大了。”   睿睿“你说天冷让我们别接,你自己试试,沪城这几天冷不冷,你以为首都呢,傻不傻。”   畅畅伸手撸他的脑袋“瞧把你能耐的,放假了”   “明天领报告书宣布放假,今天正好有空来接你。”睿睿得意,“怎么样,姐,我对你够意思吧。”   “就你能。”畅畅问,“考试怎么样,能拿到奖状吗”   “这个问题嘛,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吧。”睿睿笑嘻嘻,“姐你怎么跟小汝姐姐一样坏,就喜欢问人家成绩,故意的。”   “学习马虎不用功,我看他还不一定能拿到奖状呢。”姚志华在一旁拆儿子的台。   爷儿仨一起回到家中,江满和黄阿姨正在包饺子,看看闺女,说还真有点瘦了。   很快马秋汝就闻讯跑来了,一起包饺子吃饺子,两个一别小半年的女孩叽叽喳喳交流各自的大学生活。   下午晚一些,马秋汝先回去了,江满就跟俩孩子商量住的事情。   “畅畅,睿睿,你们商量下怎么住。”江满说,“畅畅你的房间现在不是给睿睿住了吗,我已经和黄阿姨说过了,你们都放寒假了,家里忙得过来,黄阿姨也可以放假回老家过个年了,要不是等你想你了,黄阿姨就已经走了。现在呢两个方案”   她还没说完,睿睿就举着手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房间我让给姐姐还不行吗,她的东西我都没敢给她动,我寒假就暂时住黄奶奶的房间。”   “这是一个方案。”江满笑道,“还有第二方案。你们俩不太知道,秋天那会儿,我们买了个房子,那边地方大一些,住得下,你们要是不嫌费事,也可以搬过去住。不过那边装修完了以后,就布置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床啊柜子什么的,人没过去,还没太置办齐呢,有点空,搬过去过年的话,可能别的都方便,你们那么多书啊玩具哇,都不太好搬,你们习惯穿的衣服,要用的作业文具,都得你们自己带,然后寒假后我们还是回来住这边,上班上学近,所以很多零碎的小家具小东西,就不打算往那边搬了。”   “买房子”畅畅笑嘻嘻问,“我们家又买了个大房子”   睿睿问“妈妈我们新房子在哪儿你什么时候买的”   “睿睿,你都不知道爸妈又买了个房子”畅畅笑着问弟弟,“你个小笨蛋,你就在家里也不知道啊。”   “我好像听到过爸妈讨论,说家里住不下应该再买个房子,好像妈妈还说装修来着。”睿睿得意地扬起小下巴,“姐,我起码比你知道的多一点。”    第134章 下海弄潮   “买房子”畅畅笑嘻嘻问, “爸爸,我们家有那么多钱呀。”   不怪畅畅这么想, 实在是她爸妈在家里虽然吃穿都挺舍得,可没有一点有钱人的样子。   你看, 她爸妈平常行事低调, 从来也没说过家里多有钱,这个年代最流行的金银首饰, 女的讲究三金五金,很多男的都要在手上戴个大金戒指呢, 说话时还要有意无意把手抬一下,金灿灿明晃晃地证明“有钱”,她爸妈压根都没买过。流行摩托车,楼下的徐阿姨家早几年就买了,她爸妈也没买。   当然以畅畅的审美来看,倒不是觉得大金戒指好看,而是妈妈开个面包店,爸爸当作家写文章, 也就生活需要玩个手机电脑,他们家不穷,收入不低,生活无忧, 如此而已。   再加上他们家花钱也多, 养他们姐弟两个, 光她学画画学弹琴, 睿睿的架子鼓、击剑班,一年也得不少钱,所以,积蓄存款大概不会太多。   反正畅畅一直没觉得他们家是有钱人。   姚志华“咳咳,买个房子,我们家又不是很穷,现在还可以跟银行申请房贷,攒一攒还是买得起的。”   “听见了吗,买个房子,爸爸说他有钱。”睿睿得瑟道,“我们家不穷啊,反正我们在家,比你在学校吃得好,你不在家好东西全让我吃了。”   “我不想理你。”畅畅撇嘴看了看睿睿,喊,“妈妈,我想吃鱼头豆腐汤,蒜蓉大虾,还有干炒小公鸡,糖醋排骨,红烧肉,土豆炖牛肉,还有嗯,暂时先这么多吧。你听见睿睿说了吗,我在学校都吃不到,很可怜的。”   “行,等会去菜场看看。这么晚了鱼头怕不好买。”江满说。   睿睿“妈妈,我想吃炸鸡翅了。”   “你姐都点这么多了,一下两下吃不完,你整天在家吃。”江满说,“你刚才还说,在家比你姐吃得好呢,她没回来你整天念叨,好容易她放假回来,你不得先让她点菜。”   “听见没,睿睿”畅畅笑眯眯逗他,“求我啊,求我我就跟妈妈要炸鸡翅。”   睿睿做了个鬼脸,小大人模样地说“看你平时在学校吃不到可怜巴巴,我让着你。”   “哎,别光顾着吃的事儿。”江满无奈道,“你们自己决定,到底住哪儿,搬还是不搬。”   “要搬也等明天搬啊,我厨房里都炖了排骨汤了呢,晚上给畅畅做个排骨馄饨。”黄阿姨从厨房走出来,“再说你们搬过去也得瞅个好天气晒晒被褥,今天一晚上,怎么也住下了。”   “那就,明天再说” 畅畅笑。其实就是刚回到最熟悉的家,懒得动弹。   睿睿“那就明天再说,我那么多书和玩具都在这边。”   姚志华看看一双儿女,两个都是懒洋洋躺在沙发上,从午饭的饺子到现在,俩孩子水果点心就没怎么住嘴,便笑道“那你们两个商量好,今晚怎么住。”   刚放假,他也就由着孩子们轻松轻松。   “今晚我睡爸妈卧室原来的小床。”睿睿举起手,看看他爸又笑道,“爸爸你要不想要我,我就睡客厅的沙发,反正咱家沙发都是软软的海绵,铺上被子肯定很舒服,我干脆就睡沙发吧。”   “你是不是想等我们都睡着了,好自己看电视到半夜”姚志华问,“我先告诉你,不行,要不你就去睡你原来的小床。”   “连我都不相信,唉,爸爸,我是你亲儿子吗。”睿睿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气。   姚志华眼皮都没抬“不是。”   “没给你说吗,你是妈妈捡来的。”畅畅哈哈笑。   “你才是捡来的呢。”睿睿表情夸张地睁大眼看着姚志华,“爸爸,你应该给予我充分的信任,我一睡着跟小猪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志华嫌弃地看看儿子,跟江满说,“这小孩怎么越来越贫了呢。”   “不知道随了谁。”江满意味深长瞥了一眼姚志华,总结发言,“就这么着吧,明天再说。你看他们俩,等他们磨叽完,天都该黑了。”   就这么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黄阿姨一早起来做了畅畅爱吃的小米粥和白菜粉条包子,吃过饭就动身回老家过年去了。   送走黄阿姨,睿睿被江满赶去写作业,畅畅就弹了会儿琴。昨天下午晚了没买到新鲜的鱼头,江满一早去菜市场买了个新鲜的大花鲢鱼头,收拾干净了放砂锅里炖。   睿睿一出来,嗅嗅鼻子“嗯,好香啊。”   于是中午等着吃鱼头,居然搬不搬家的事情就丢到脑后去了。   鱼头汤配白米饭,再炒几个小菜,美滋滋一碗鱼头汤下肚,舒服又滋润。   “大冬天就应该多喝汤。”姚志华夹了一块鱼鳃的肉给闺女,提议,“晚上再弄个什么汤吧   “鸡汤。”睿睿立刻喊道,“老母鸡汤,今晚炖了喝汤吃肉,明天早上还能下面条,放点儿菠菜。”   “就你会吃。”畅畅想了想,“炖鸡汤加点儿香菇和小油菜,配什么饭最好吃呢”   “葱油饼。”江满说,“母鸡汤葱油饼,绝配。”   “那就母鸡汤、葱油饼。”姚志华筷子指了下江满,“我帮你和面揉面,你手劲儿不行。”   “哎,咱们家怎么吃着中午饭,把晚饭和明天早饭都想好了。”畅畅自己咕咕笑,笑够了说,“我要鸡翅膀。”   “我不跟你争鸡翅膀,我要鸡腿。”睿睿笑眯眯自我表扬,“姐,你看我对你多好,我都是让着你。”   “你明明自己更喜欢吃鸡腿。”畅畅没上当,笑道,“鸡腿给你,鸡心也给你,我要鸡胗。”   “我也要一个鸡翅。”江满干脆也提前抢了一个,看看姚志华,姚志华一想,好嘛,还留了一个鸡腿,归他了。   “得亏鸡长了两个翅膀两条腿,不然咱们家还不够分的。”姚志华笑着调侃。   江满叫他“下午你去买鸡,你买鸡有经验。”   睿睿哈哈笑着说“我发现要论吃,我爸都是很有经验的。”   吃了饭畅畅和马秋汝约了去跟两个高中同学玩,姚志华就去市场买鸡,买乡下散养的那种土鸡。   像他这种在农村长大的吃货,谁还别想忽悠他,他买鸡不看别的,看鸡脚,鸡脚下边的肉垫子又厚又硬,颜色黑乎乎,脚爪尖磨得圆钝而不是尖尖的,说明散养状态天天到处刨食的,毛色看着有点脏甚至秃毛,卖相比不得养殖的鸡漂亮,但这才是正宗的溜达鸡,味道不是养殖鸡能比的。   买了鸡,让摊主给杀好了拿回来。下午才三点多钟,江满把土鸡剁开两半,那么大一只鸡,用了家里最大的锅,放上葱姜慢慢炖。这样炖出来的汤才会更好喝。   一口气炖了两个多小时,就算开着抽油烟机,也满屋子馋人的香味了。   小小火炖着,畅畅和马秋汝回来了。马秋汝一进门就喊“阿姨,你做什么东西这么香啊整个一栋楼都让你馋得不行了。”   “马秋汝来啦”姚志华说,“正好,还有一只鸡腿可以留给你。”   一边说一边自己心里乐呵了一下,果然他都是吃鸡头鸡脚鸡脖子的命。   葱油饼,母鸡汤,寻思老母鸡已经够肥的了,江满就简单炒了个醋溜白菜和蒜蓉菠菜,一个凉拌海带丝。吃之前把鸡肉都拆了,只把鸡翅、鸡腿留下整的,大汤盆端上桌。   “各人自己吃自己盛。”姚志华拿起筷子捞了捞,把鸡肝捞出来,放到自己碗里,好歹他也先抢了一样不是吗。   一顿饭吃得十分满足,吃饱了一个个靠在椅子背上懒得动。   “哎,等我开学回去,肯定得胖好几斤。”畅畅说。   马秋汝“胖就胖,不胖你对得起你吃的那么多好东西吗。”   “不行,咱俩出去散步消消食。”畅畅推了下马秋汝。马秋汝说大冷天她不想动弹。   睿睿忽然想起来,说“妈妈,我们今天,好像忘了搬家的事情了。”   “嗯。”江满眼皮都没抬地说,“你们一整天就琢磨着吃了呗。   “家里住得下了呀。”睿睿说,“黄奶奶临走都把她的被褥床单收拾了,妈妈你等会儿帮我铺一下,我今晚就可以睡了。”   江满“那你们自己决定,还搬不搬。”   “先不搬了吧,我觉得这边大院里都是熟悉的老邻居,过年热闹。”姚志华说着问俩孩子,“畅畅,睿睿,你们说呢”   睿睿“我随便。”   畅畅想了想“那就先别搬了吧,省的过了年你们还得搬回来,反正家里也住下了。再说我们现在要是搬过去,我的钢琴不好带,我就不能弹琴了。”   “那行。”江满对这个决议丝毫也没奇怪,说白了,没一个勤快的,家里全都是放了假立马变懒虫的主儿。   “阿姨,你们家买新房子了”马秋汝听着他们讨论,便好奇问道。   “对呀,你看我们家挤的,再加上黄阿姨,住不下。”江满随手指了下客厅,孩子喜欢的大沙发,电视和茶几,冰箱,姚志华养的盆栽绿植,还有畅畅的钢琴,满满当当的。   真是有些挤了,紧凑小户型的三室一厅,本身就不大,这年代不讲公摊面积,实际使用面积才八九十个平方,刚搬过来时候东西少,孩子也就一个,便觉得很大了完全住得下。住了这十几年下来,家里陆陆续续添置了那么多东西,可不就摆的满满当当了。   安之若素。住了十几年的房子,满屋子家的味道,江满其实自己也懒得搬来搬去。   “妈妈,我们不搬就不搬,反正你说那边都没有什么家具,可是我想去看看。”畅畅说,“好歹买了个新房子呢,哪天有空我们去看看好不好,顺便逛街。”   “行啊,哪天有空,你们自己说一声,我带你们去。”江满答应着。   说完这件事,就换了话题,聊了会儿过年的年货,姚志华随口问“马秋汝,你听着你爸还打不打算找个老伴儿过年了呢。”   “哎呀姚叔叔,您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马秋汝笑道,“我爸现在一听说找老伴就生气,说让前边的牛姨给坑怕了。”   牛凤新秋天那会儿跟马长林离婚散伙,不光到处跟人诉苦说道,走时东西没拿完,二次又带着她儿子来拿东西,马长林嫌烦上班就没回来看着,结果除了自己的衣服物品,牛凤新几乎把能跟她沾边、或者她和马长林生活期间添置的东西,哪怕都是马长林出的钱,全都拿走了。   从那之后,平常马秋吾和马秋汝兄妹俩不在家,便只有星期天回来,马长林干脆也不做饭了,整天在学校吃食堂。教职工食堂跟学生食堂是分开的,就餐的大都是路远一些的老师,马长林则成了住在家属院里的食堂常客。   “上次有人问我爸是不是再找个老伴儿,他自己说不要,说还不如他一个人过清净。”马秋汝道。   “不找也罢,你爸自己想得明白就行。”江满说,“等过个几年,你哥找对象结了婚,你大学毕业了,你爸一个人年纪也不算多大,工资不少还有退休金,再找一个做伴也行。他要是有个合适的老伴儿,能互相照顾一下,你们兄妹俩还放心些。”   “我哥,他自己说一时半会就没打算找对象。”马秋汝皱皱鼻子。   姚志华“你哥刚工作半年,倒也不急,有点社会经验和经济基础再找对象也不迟,现在年轻人结婚都没有太早的了。”   正说着呢,敲门声响了几下,睿睿打开门一看,扭头就喊“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我什么呢”马秋吾进来,一边换鞋一边好奇地问。   睿睿“我爸说你该娶媳妇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睿睿,大人说话小孩不许随便插嘴。”姚志华责怪了一句,笑着跟马秋吾解释道,“听他胡说,我明明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也不急着结婚找对象。”   “姚叔,阿姨。”马秋吾看见畅畅笑道,“畅畅回来啦,我昨晚打电话才听小汝说,以为你还得两天呢,你昨天坐飞机回来的怪不得那么快。”   “昨天回来的。”畅畅笑,“爸妈说寒假太短,就让我坐飞机回来了。”   “吃了吗马秋吾”姚志华问。   “我吃完了姚叔,回来路上跟同学吃了碗面。”   一家人加上马秋汝,吃完饭还都坐在餐桌前呢,马秋吾一来,姚志华就起身去沙发上坐,打开电视一边看着一边聊天。江满站起来刚想收拾碗筷,畅畅和马秋汝就抢先收拾端进去了。   “畅畅,在那边想没想家”马秋吾笑问。   “有点儿。”畅畅点点头,“关键是食堂的饭没有家里好吃。”   “跟小汝一样,也嫌食堂的饭不好吃。”马秋吾笑。   他在首都读了四年大学,对首都更熟悉一些,就跟畅畅聊了一会儿,聊到首都一些风土人情和小吃美食。   “马秋吾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也不是星期天,工作不忙吧。”江满问。   “还行。”马秋吾停了一下说,“姚叔,阿姨,我其实,有打算辞职,刚才到家跟我爸提了一句,被他骂出来了,就跑你们家来了。”   “辞职”姚志华惊讶道,“好好的干吗辞职呀你辞职又能干什么现在多少人想进机关单位进不去呢。我要是你爸肯定也说你。”   “姚叔,我认真考虑过的。”马秋吾说,“机关单位的作风你也知道,我有点不太适应,熬资历还早着呢,拿一点死工资,您说我这个年龄,看不到出路。”   “那你辞职打算干什么”姚志华说,“现在私营企业、外资公司什么的,工资是比较高,可是肯定比不上体制内稳定。”   “不是打算跳槽。”马秋吾顿了顿,笑道,“可能有点自不量力,我和两个朋友,打算辞职下海了,我们想自己创业。”   “下海好,可是一不留神也会被浪头拍到。”姚志华说,“年轻人创业当然好,可是一定要慎重考虑好了,你这个工作在很多人眼里可是香饽饽呢。”   “这个年代,有这个想法我觉得挺好啊。”江满端着一盘橘子过去,坐下笑道,“姚志华,我怎么觉着你当老师当得爱说教了,你想想当初,你分配到蓝城市人事局,说白了可比马秋吾的单位还好呢,你不也不干了吗。”   “那不一样。”姚志华说,“我那时候是考研究生,马秋吾自己辞职创业,这个风险可大多了,现在下海是挺时髦,可弄潮儿没那么好当的。”   “姚叔,阿姨,我是这么想的。”马秋吾沉吟道,“我现在的工作优势就是稳定,事情不多工作也不重,可以混日子,熬资历熬下去,穷不着富不着,日子肯定也过得下去。可是您看,我家里的情况您再了解不过了,就我这么点工资,三年五年我连个房子都买不起,将来还说什么成家立业,让人家姑娘跟着我吃苦受罪呢。”   姚志华听着一时没反驳,江满则慢条斯理剥了一个橘子递给他,又递给马秋吾一个。   马秋吾说的的确是现实问题,这些年马长林独自养一双儿女,加上几番折腾,的确没什么积蓄。哪怕就以现在沪城两三千的房价,要买个可供结婚成家的房子,爷儿俩的工资攒上年都不一定够首付。   江满现在算是能理解,为什么房子便宜的年代那么多人没买,到涨出天价时候便只能空余恨。这年代来说,先富起来的人毕竟少,大部分人还是工薪阶层,房价低人其实也穷,买房,即使按现在的价格,还是负担比较重的。   并且可能这个年代的人,对借钱买房和房贷这个东西还不太接受,总觉得欠债几十年就买个房子,压力太大了,就不像过日子的。   所谓“提前消费”的观念,在这个年代还几乎没有市场。   “马秋吾你想的有点悲观了。”姚志华道,“你说你一个名牌大学生,体制内政府部门工作,找对象不要太吃香,还能连媳妇孩子也养不起了你这个工作好好干下去,年升职是没问题的。至于买房子,将来小家庭一起奋斗,好歹你工资收入也不算低,买得起。”   “姚叔。”马秋吾笑了下,看看旁边畅畅和马秋汝,又看看江满,笑道,“姚叔,畅畅和小汝都在呢,当着她们两个女孩子,我也不怕您笑话,您说现在的姑娘,谁家不是宠着长大的,就比如小汝将来结婚嫁人吧,我肯定希望她找个条件好些的,您对畅畅肯定也一样。还比如您吧,您是国内知名作家、学者,年纪轻轻就升了教授,您这些年从农村一路奋斗到现在的地位名望,还不是想让阿姨和一双儿女过得更好。”   “你这小孩”姚志华指了指他,“走上社会了啊,嘴巴越来越会说了,还给我拍起马屁来了。”   马秋吾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姚志华“我也不是要拦着你,可是创业有创业的艰辛和风险,你看看那些下海的,我们是光看见人家挣钱了,背后人家呛水吃亏旁人未必看到。你呀,也别怪你爸骂你,但是你要是都仔细考虑好了,而不是头脑一热,你就去跟你爸好好谈谈,毕竟咱们这一辈人思想都这样,还是比较看重体制内的稳定。”   “其实我觉得要是想通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您看,我反正已经毕业了,家里就剩下小汝,我爸的工资收入,供小汝读完大学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与其这样熬着,还不如搏一把,成功了我就成功了,哪怕不成功,我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也不至于饿着自己,所以说,我其实也没什么后顾之忧。”马秋吾笑。   “其实我倒是挺支持马秋吾的。”江满吃着橘子沉吟道,“咱们都经常看报纸看电视,这就是一个创富时代,马秋吾有这想法,我觉得挺有魄力的。不过”她话题一转,“光有热情和魄力没用,你跟你那两个朋友,怎么打算的,打算干哪一行,资金呢,场地呢,不提前谋划好了那都是愣头青,瞎冲动。”   “阿姨我知道。”马秋吾一听她支持,便笑得一脸高兴,“我觉得阿姨特别有经济头脑,八几年您就能开公司、开面包店,您要支持,我就有点儿信心了。”   马秋吾便介绍了一下,说他们打算先开个小公司,做贸易经商,他两个一起创业的朋友,其实一个是大专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一个是高中,两人奔着他来的,三人拼拼凑凑,也凑了一点资金,反正万事开头难,从小做起呗。   “我之前也留意了一下,觉得可以利用信息差和价格差,先做一些中西部的土特产经营试试。”马秋吾道。   “有想法,我觉得行啊,马秋吾一看就是有头脑的。”江满笑道。   “你既然考虑好了,那我也支持。”姚志华笑道,“可是我跟你阿姨支持都不管用,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你也别指望我去帮你说服你爸,得你自己来。万事开头难,就从拿下你爸开始。”   至于马秋吾回去怎么跟马长林“交流”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马长林不同意,气得把马秋吾骂了一顿又一顿,觉得好容易养出个名牌大学生,辞去那么好的工作自己做生意,根本没法接受。   不过父子交锋的结果,是马秋吾已经决定春节后就正式辞职了。   在马家父子交锋的时候,畅畅每天吃吃喝喝,跟马秋汝玩,或者赖在家里弹琴画画。   姚志华手上有一篇学术文章得赶,人家约稿都约了挺长时间了,所以这一年买年货他都没怎么积极。而江满呢,春节期间要休市,她又想赶在春节前对手头的股票进行调整,于是大冷的天,一家四口就都懒在家里。   腊月二十六,用了一上午时间,姚志华和江满两人一起出征,风卷残云一样买了一大堆年货回来,反正这年代物资也充足了,有钱好办事,两口子忙了一上午,年货差不多都置办齐了。   中午吃饭,畅畅忽然想起来,咬着酥香松脆的炸藕盒说“妈妈,我们好像还没去看新房子呢。”   “你想看”江满看看外面的天说,“下午有点阴,要不明天去吧。”   畅畅说“明天我跟马秋汝约好了想去城隍庙玩,过年街上好多卖东西的。”   “那你们就下午去看看。”姚志华说,“顺便看看哪儿有卖那种弄好的猪头,刮干净了的,过年弄个大猪头,多吉利呀,我们放假没事,炖猪头糕吃。”   “你还真整天寻思着吃。”江满斜眼吐槽他,“怪不得你那文章写那么慢,脑子里光想着吃了,脑细胞估计都给好吃的占领了,哪还有心思写。”   “瞎说,我那叫酝酿,我下午就给他写出来。”姚志华道。   于是吃过午饭,江满就带着畅畅和睿睿,要去新房子那边看看。春节期间,出门打个车都难,干脆就公交转地铁,一路找到地方。   下了车,娘儿仨一边说话聊天,一边江满带着俩孩子往前走,周围都是老城区,各种民国风格的老房子,走出一段,拐过一条街,便看到一片闹中取静的民国风建筑,这个季节里还绿意葱茏。   “妈妈,还有多远啊,我腿都走累了。”睿睿耍赖地拉着畅畅,笑嘻嘻道,“你是我姐,你背着我吧”   “你男子汉,你背着我呗。”畅畅便抓住他,以身高优势故意压在他肩膀上逗他,“姚小二你背着我,快点儿。”   姐弟俩正在嬉闹,江满笑笑说“前边就到了。”   畅畅看看周围,高大的树木有些年代了,几幢独立的花园小洋楼典雅别致,也有些年代了,再往前一条林荫道过去,也是一些不太高的老房子,没看到普通的居民楼。   畅畅愣了愣,难不成,妈妈买了个别墅    第135章 小楼一统   难不成, 妈妈买了个别墅   “妈妈,妈妈, 哪儿呢”睿睿兴奋地拉着畅畅,“姐, 这儿的房子都好漂亮。”   畅畅还在惊奇地四下看, 江满已经在一个铸铁大门前停了下来,没开大门, 拿钥匙开了大门上的一扇小门,抬脚跨进去, 笑道“就这个。”   俩猴孩子跟着进去,真是有些惊着了,三层的欧式小洋楼,房子倒不是很大,胜在精致典雅,二楼三楼半椭圆的大阳台,装着乳黄色罗马柱栏杆。院子却不算小,这大冬天的, 院里还青枝绿叶的,庭前一株桂花,靠墙一丛青竹,还有些别的花木, 冬天看不出来是什么。   “妈妈, 你说, 你买的是这个房子”畅畅问, 有点不太敢信。   “对呀。”江满说,“所以我跟你们说里边有点空,里边重新粉刷装修了,到入冬才装修完的,我给放了些吊兰绿植通风,有日子没来看了,也不知道吊兰冻死了没有。”   她一边说着,一边返身把门关上,自顾自开门进去看她的吊兰。   畅畅和睿睿把院子里绕了一圈,都有点不太敢信似的,兴奋惊叹,才跟着进了一楼,一楼进去是客厅,显得挺宽敞,室内楼梯上去,二楼三楼都是房间。   “妈妈,这个真是咱们家买下来了的”畅畅一脸惊奇地问,“妈妈,咱们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真是咱们家买的。”江满笑。   睿睿用肩膀碰碰畅畅,睁大眼睛“姐啊,你爸妈是大款”   畅畅笑嘻嘻眨眨眼“弟啊,看样子你爸妈是大款。”   两个孩子,就算畅畅也还不大,江满不想给孩子一个咱家很有钱的认知,便笑道“比一般的房子肯定是贵了些,可是按照价值买得挺划算了。这不是考虑你们以后长大了,家里住不下吗。我和你爸爸算不上有钱人,可好歹收入也还行,咬咬牙跺跺脚,手头上挤一挤,趁着现在买就买了,我总觉着以后房子会很贵,不买以后恐怕后悔。”   “妈妈,这个楼三层都是咱们家的吗”睿睿拉着她问。   “笨呀,你以为居民楼呢买中间一层。妈妈都说了,咱们家买的,三层都是咱们家的。”畅畅笑嘻嘻说着,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探索各个房间。   “太好了。”睿睿说,“我就想要这样的,上边下边不跟别人家接在一起,都是我们家的。”   “为什么”江满问,明明他们家邻里关系都很好啊。   “上边下边要是别人家,你看,你们整天叫我不要在家里闹腾,早上晚上不能在家里乱碰乱跳弄出动静,怕影响楼下的朱奶奶休息。还有楼上,刘爷爷家的小孙子一哭,我们家都要被吵到,他还喜欢摔玩具,我们家都能听到。”   睿睿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反正就是,整个房子都是他们家的,以后他可以放心皮了。   他们家住的那种八十年代的住房,虽然户型格局在当时都算很好的了,可隔音真不怎么好。   畅畅兴致勃勃把二楼三楼都看了一遍,二楼三楼格局都差不多,三个大房间,两个有阳台一个有大飘窗,原房主的设计比较合理,每层都有独立的浴室卫生间,每层靠边还有一个小一些的房间。   “妈妈,我想要一个有阳台的房间。”畅畅拉着江满去看,问她,“这个小房间是干什么的”   “过去年代,估计是给佣人住的。一楼厨房后边也隔出来一个小房间,不知道是不是留给佣人住的,我们可以用它当储藏室。”江满说,“两个小房间,正好给你们一人布置一个小书房,也可以放你们的东西。反正房间多,你们选完了,三楼给你爸布置一个书房。”   “哇,太棒了,我喜欢这个房子。”睿睿转了一圈,发现妈妈说让他们选,还真是让他们选的,卧室通往阳台之间是玻璃的移门,窗帘都还没挂上,但是挂窗帘的罗马杆都已经装好了。   江满选的都是双层窗帘,做都做好了,外观的一层都是跟房子色调搭配的浅米色,里层她都选了雅致的粉灰色,但是两个孩子的,按照他们平常喜好,做了一个安静的浅青色,一个蓝色。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都选了三楼,畅畅挑了中间一个有大阳台的,睿睿则在阳台和飘窗之间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选了畅畅旁边带阳台的。   “行,等你爸下次来了,叫他把窗帘给你们挂上。”江满笑道。   “妈妈,我会挂这个窗帘,把那个罗马杆拿下来,窗帘穿过去再放回去就行了,我们画室的窗帘有一次被同学扯下来了,就是这样挂的。”畅畅跃跃欲试,便叫睿睿跟她搭把手,要把自己房间的灰粉色窗帘先挂上去。   “你小心着点儿。”江满无奈道,“这么着急干什么,反正暂时又不搬进来。”   “妈妈,我们要搬进来。”睿睿喊,“我要一个人住大房间过过瘾。”   江满“你姐上学不在家,你在家还不是自己一个房间。”   “那不一样,就像你过年买了新衣服,你就很想穿一样。”睿睿埋怨道,“妈妈,你故意不告诉我们你买的是别墅,还带院子的,你要是说了,我们早就搬进来了。”   “这就勤快了”江满道,“我告诉你们了啊,我说这边的房子大。”   “你没说,你只说这边的房子大,妈妈你故意哄我们,我们还以为就是大一点的普通房子呢,你要是告诉我们,我们肯定早就来了。”   “别赖人,你们自己懒。”江满淡定地不为所动,“我可没故意误导你们,是你们自己整天就只想着吃和玩,懒虫,我问了两次,你们自己说不想搬。家里反正住得下,我跟你爸又不着急,房子我们早就看过了也不觉得稀奇了,我们干吗非得叫你们搬”   好像,貌似,真是这样   睿睿哀怨了一下,跺脚转圈圈撒娇耍赖,又想耍赖又想笑的表情“妈妈,那我现在想搬,我们今晚就住这边。”   “你想搬今晚也不行。”   “为什么”睿睿叫起来。   “你爸扔了不要了你爸今天没来呢。”江满调侃道,“你还真不像亲儿子。”   睿睿“打电话让爸爸过来好了,又不是多么远,坐车过来呀。”   “那也不行,之前没说搬,我都没准备,今天天不好,我们这边床铺被褥都是新的,都还装在那边柜子里呢,起码得拿出来通风晾晒一下吧”江满说,再说了,你们还得回去收拾一下拿衣服,要搬也得等明吧天。”   “唉,那今晚不能住这儿了”睿睿夸张地叹气,埋怨道,“妈妈,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们的。”   “嗯,我看你放假这几天吃喝玩乐懒得很高兴啊。”江满笑道,“行了,别在这闹我,我得看好你姐。”   江满把耍赖皮的睿睿拉到旁边,专心盯着踩在椅子上的畅畅挂窗帘。   他们娘儿俩说来说去,畅畅都没工夫说话,房子有点高,她踩在椅子上还够不着,干脆搭了两把椅子,江满在下边扶着她,畅畅小心翼翼把挂窗帘的罗马杆放上去。   “睿睿,别说了,赶紧把你房间里窗帘挂上,弄好了我们明天就能住了。”畅畅扶着江满的手小心地跳下来,推了下睿睿,“姚小二,废话不如行动。”   睿睿难得的居然没跟姐姐反驳,见畅畅搬了一把椅子走了,忙搬起另一把跟上去,两人进了隔壁睿睿的房间,老方法把窗帘挂上。   “妈妈,我们把别的窗帘都挂上吧”畅畅说。   “不用不用,你俩消停点儿,等你爸来了一会儿就挂完了。”江满说,对两个孩子的勤快有些无奈。   装修后房子请人仔细打扫过,娘儿仨没有其他需要收拾的,转了一圈便开始商量还得添置什么,房子里除了基本的家具,床铺柜子电视沙发,一些新买都还没用的厨具,当真是有些空了。   “妈妈,我的钢琴怎么办我们自己不好搬。”畅畅纠结了一下,她只要在家,闲下来就习惯弹一会儿琴。   “别搬了。”江满说,“家里你那台琴买了都十几年了,买的时候就是比较普的那种,留在那边吧,这边等你大学毕业了,要是工作在家里住,就再买一台。”   “嗯,好吧。”畅畅点头。   “行了行了,走吧。”江满催着两个依依不舍的孩子,“先回去了,你爸还让咱们买个猪头呢。”   “等一下,妈妈,”畅畅想了想说,“我们现在要是买了猪头,明天回去肯定又炖猪头炖上大半天,还要做猪头糕”   “那指不定明天又搬不成了。”睿睿立刻警觉起来,“妈妈,我们今天别买了,要买也等明天搬过来再买。”   “”江满顿了顿,“那行,走吧先回去。”   畅畅看着她顺手打开客厅的吊灯,就想关门锁门,提醒道“妈妈,屋里灯都还没关呢,你刚才好像把楼上的灯也打开了。”   “你们不是说明天搬进来吗。”江满道,“这是我们老家的风俗,搬家之前先亮灯,今晚给它亮着好了。”   畅畅一听是老风俗,大约明白了就没再问,睿睿却追问道“为什么呀”   “亮亮堂堂的,提醒四方神灵我们要搬进来了。”江满笑。   他们娘儿仨跑来看房子,姚志华一个人在家,终于清清静静地赶稿,被江满笑话了一下,居然就发奋图强了,一下午文思泉涌,再抬头,下午五点多钟了都。   寻思着等他们娘儿仨回来再做晚饭就不早了,姚志华干脆放下电脑,活动了一下脖子腰背,去厨房准备晚饭。   想想这阵子因为放假孩子都在家,整天吃得太好,就决定弄一顿清淡些的,别出心裁要炖个红枣银耳雪梨汤。   他先把银耳温水泡上,正在削梨子,人家娘儿仨回来了,一进门,睿睿换了鞋子就跑过来。   “爸爸,你弄什么”   “银耳梨汤,想不想喝”   “你会做”睿睿的口气不无怀疑,毕竟从他出生后,家里就请了保姆黄阿姨,姚志华下厨的次数实在不多,睿睿对爸爸的厨艺还是不太敢放心的。   “我看你妈放到砂锅里炖就行了。”姚志华说。   “少炖点儿,今晚就能吃光。”睿睿嘱咐道,“可别再炖骨头汤什么的了,明天吃不完。”   “呦,咱们睿睿还知道节俭了呀”   姚志华笑着打趣了一句,畅畅走进来,笑嘻嘻道“爸爸,他是怕你又弄一大锅好吃的,吃不完明天舍不得走,又耽误了搬家。”   “明天要搬家了”姚志华淡定的口气问。   畅畅说“对呀,爸爸,我们明天搬过去行不行,那边自家有院子,我们可以在家里放烟花玩。”   姚志华嗯了一声,没什么意外,把削好的梨子切成小块。   一转脸,姐弟俩已经忙着去收拾东西了,畅畅最方便,放假一个行李箱,换洗衣服什么的都很好收拾,再放进去就行了,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也放进去。睿睿则忙忙碌碌,自己拿衣服,拿作业,拿玩具。   “你弄什么”江满在卫生间洗完手,进了厨房。   姚志华说弄个银耳梨汤,江满伸头看看,嘱咐道“冬天喝,你先放一把莲子烧开,再放别的东西一起炖。”   “我怕手艺不好。”姚志华说,“要不你弄”   “你弄吧,放锅里炖就行了,加点冰糖,我去把我们两个东西收拾一下。”江满说,“他们俩决定明天搬过去住,你瞧有多勤快,都没见他们这么勤快过。”   “嗐,你别说俩孩子了,我第一次跟你去看房子,我都兴奋老半天。”姚志华笑道。   “妈妈,我能不能请马秋汝也去住几天”畅畅进来问。   “你呀,可以叫马秋汝去玩。”江满说,“你想想,就比如你吧,好不容易放寒假回来,要是去别的同学家住了,大过年的我和你爸会不会想你,会不会埋怨。别说马秋汝还得去陪陪她妈,两边跑,两边争着想让他们兄妹俩去过年。”   “嗯,那还是不叫她去了吧。”畅畅道,回去看看自己行李箱差不多了,就去帮睿睿收拾东西。   姐弟两个不像搬家,倒更像是去哪儿旅游度假的心情,大约因为寒假后就搬回来了,喜欢新房子,可目前来说,似乎这生活了十几年的老房子更有归属感。   第二天吃过早饭,姚志华洗碗,江满就把家里的东西收拾规整一下,外出度假旅游的经验很丰富,猴孩子也帮忙收拾,连家里的花草都浇了水,然后一家四口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下楼,姚志华还多背了一包年货。   “呦,你们一家,过年也出去旅游呀”经过楼下,一楼王老教授从外边进来。   睿睿“王爷爷好,我们要去新房子过年了。”   “买新房子了”王教授问,“志华就是有魄力的,我们家小儿子结婚没地方住,正在琢磨呢,单位都不给分房了。”   “这不是孩子大了怕住不下吗,琢磨着买了一个,带他们去看看。”姚志华笑道,“我觉得啊,您老要决定买就早买吧,我看这价格还要涨似的。   “这可就不低了,好的地段都三四千了呢。”王教授说。   四口人出学校东门,等了会儿,成功打到了车,一起去新房。   到了以后,姐弟俩忙着把自己的衣服东西拿出来放好,江满就把这边准备的新被褥都拿出来,放到阳光下晒一晒,通通风。   姚志华把他们卧室的窗帘挂好,就跑出去了,临走交代江满“你看看那个锅碗瓢盆,用不用怎么弄一下,新的铁锅得专门油一下。”   “知道。”江满说,“你怎么三句话就离不开吃呀。”   “废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姚志华说,“我出去看看。”   结果出去一个多小时才回来,自称把周围生活设施都考察完了,比如,最近的小菜场和远一些的大菜场他都找到了,手里拎着的大猪头可以证明。   姚教授藏青色呢大衣,黑色西裤和皮鞋,浑身上下衣着整齐,气质儒雅,怎么看怎么一个风度不凡的知识分子,手里偏偏拎个刮干净的猪头,俩猪耳朵显得格外大   江满看着那画面就忍不住光想笑。还真服了他,也不知道这位老哥怎么就对猪头念念不忘了。   江满“你这么大一个整猪头,家里都没有那么大的锅,再说烧煤气你得多少时间能炖烂啊。”   “那怎么办”姚志华把猪头拎起来看看,“劈开”   “可把你能耐坏了,你以为大萝卜呢,你能劈开”   “没事儿,我力气大,找一把结实的菜刀试试。”   “你力气大,我还担心我的刀呢。”江满摇头笑道,“你去买点木炭,记住要买那种无烟炭,买二十斤吧,用不完我们过年就在院子里烧烤。”想了想,“算了,我跟你一起出去吧,我去超市买一些调料什么的,你去买木炭,买个大点儿的铁锅,就是家里原来那种老铁锅,以后没事可以支在院子里炖什么大的东西。”   姚志华站那儿想了想,说“不行,我还得先回去一趟,家里还有那么多年货,我们带来的其实不多,不然你们过年吃什么。”   “其实真吃不了那么多,也带了不少了。”江满看他那样子,憋不住笑道,“别回去了,你来回跑什么呀,你再去市场买点儿青菜之类的,真以为能吃多少东西呢,过年我们还可以出去吃,正好尝尝这附近好吃的。我等会儿带两小孩一起去超市,让他们自己买些零食。”   “我现在怎么就觉着这俩熊孩子捣乱呢,早知道就别带他们来看房子了,那边什么都好好的,你说搬什么家呀,净给我找活干,反正跑腿的都是我。”   姚志华唠唠叨叨走了。江满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光想笑。   下午太阳偏西,被褥收进来,床铺好了,衣服鞋子放进去,畅畅还专门去买了些鲜切花来,给各人房间里插上几朵,客厅的茶几被姐弟俩摆满了零食水果,原本空寂的房子里顿时就变得温馨家常起来。   一家四口中午没正经做饭,带来的年货熟食点心凑合了一顿,下午姚志华把东西置办齐了,两口子忙忙碌碌,小铁铲在花园里挖个坑,支起大铁锅,用农村田间地头支土灶的方法,烧起木炭,炖猪头。   姚志华弄了个椅子坐那儿看着火,畅畅和睿睿则围着看稀奇。   江满又去了一趟超市,因为发现家里卫生纸和餐巾纸都没备,一手一袋卫生纸、一手餐巾纸回来,推开铸铁雕花的小铁门,便看到姚志华坐在椅子上烧火,一边还在给俩孩子传授农村支临时土灶的经验,爷儿仨凑在一起各种兴奋。   江满看看大铁锅炖猪头的爷儿仨,再看看背景漂亮的欧式小洋楼和花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真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   然而她自己确也兴致盎然,很快就加入其中了。   得亏是独立的花园洋房,周围邻居有也不多,一个猪头一口气炖到大晚上,捞出来晾凉,放在盆里拆肉去骨,把肉切成一片片,一边把口条、猪耳朵和猪嘴拿下来,让俩孩子尝尝,其他切成片的肉放回锅里再炖一炖,辣椒面、花胡椒粉、生抽老抽葱姜末,各种调料放进去,做猪头糕。   终于折腾完了,天都黑了,锅里炖好的肉和汤汁都盛出来,放到盆里让它自己冷却,明天早晨就能吃到胶原质丰富的猪头糕了,可比猪皮冻更美味。   晚饭除了猪头拿下来的口条和猪耳朵,江满煮了点米粥,买来的馒头,炒两个菜,吃完看电视闲聊天到挺晚,在江满的催促中回房间睡觉。   翌日一早醒来,姚志华就叫起睿睿跟他去周围慢跑一圈,回来吃着猪头糕佐粥的早餐。   “味道怎么样”姚志华得意洋洋地问。   江满娘儿仨都挺捧场的告诉他,好吃。   “还剩一些木炭。”江满说,“晚上不然咱们自己烧烤。”   “铁锅炖大鹅。”姚志华说,“我昨天看了,市场的老鹅也能买到,买两只来炖。”   畅畅和睿睿一边吃饭,一边表示坚决支持爸妈的英明决定。   然后就吃吃喝喝宅在家,顺便把花园里的土翻了一遍,冻一冻,来年春天好种花,这房子前任主人出国后,之前空置了一两年,虽说有人照管,花园没有精心打理,木本的花像金桂和竹子都还活着,草本花卉就都没有种了。   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消闲。   然后腊月二十九晚上,陆杨打江满的手机“婶子过年好,我是杨杨,打电话给您拜个年。”   “杨杨过年好。”江满笑。   “婶子,你们都去哪儿了,家里电话怎么一直没人接”   “我们就在沪城呢,没住在那边家里。”江满道。   “哎,我今天打你们家电话,打了几遍没人接,也没听到你们过年出门啊,怎么家里老是没人,还有点不放心呢,干脆就打你手机了。”陆杨电话里说着就笑起来。   这年代手机打长途,是要双向收费的。   “没事儿,放心吧。”江满笑道,“你在江城”   “没,我在首都过年。我爸妈回江城了。”陆杨的声音里不无委屈,笑道,“我爸越到过年越不能随便走开,他不能陪老爷子过年就让我陪,倒是把我妈带走了。您说他自己忙,还不许我妈留下,我都两年没跟我妈一起过年了。”   江满听了笑起来,心说倒是陆安平一贯的风格。他现在作为江城一把手,春节期间是不好随便离开,老爷子年纪大了,过年过节跟前不好没个人,陆安平也就只能把儿子留下了。   江满跟陆杨聊了会儿,又让他跟姚志华聊了一会儿。   挂断手机姚志华感慨“杨杨是长大懂事了啊,以前过年他们一家在一起,都是大人打电话,现在自己在首都,还知道打电话给我们拜年了,总算小时候我们没白疼他。”    第136章 乖女孩   吃吃喝喝和互相拜年的电话中, 一家人在新房子度过了98年春节。   年初二,姚志华要回学校那边去给几位老教授拜年, 有几位曾经还是他的老师,基本上都已经退休了的, 逢年过节总要去拜望一下。   吃早饭时说这事, 江满说“那你去吧,我不去了。”看看畅畅和睿睿, “你俩呢”   拜年这事总有些无聊,睿睿不想去, 就笑嘻嘻道“我不想去,我留在家陪妈妈。”   “爸爸,我跟你去。”畅畅说。她跟睿睿不一样,她要去给吕教授和朱教授拜年。   姚志华就带着畅畅回到学校,父女两个先回到家属院,回家浇浇花,看看家里,然后就各自出门。姚志华去看望几位老教授, 畅畅就先跑去楼下给朱荟教授拜年,过年朱教授的一儿一女都没能回来,见畅畅去了很高兴,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从朱教授家出来, 畅畅又去了小红楼, 给吕教授拜年。   吕教授家热闹多了, 儿子女儿和孙女、外孙都在, 外孙小胖胖小时候曾经是畅畅的小玩伴,又热热闹闹聊了半天,才从吕教授家出来。   她顺着小红楼的花石小径走过来,转上去家属院的林荫道,便看到马秋吾站在一棵树下,背对着路仰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马秋吾,你干吗呢”畅畅走近了便叫他,停下来仰头看看那棵树,没有什么特别的呀,她笑嘻嘻问,“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马秋吾笑道,“回来了我听见姚叔说你们今天回来了。”   “嗯,回来玩儿。”畅畅问,“马秋汝呢”   “她去我妈那儿了。”   “噢,那我等她找我,我们说要去一起逛庙会。听说还有灯会,可惜我元宵节就得回学校了。”畅畅有点遗憾,想起来问马秋吾,“你看我爸在家吗”   “应该还没回来。”马秋吾说,“我看见姚叔在楼下跟王老教授说话,才知道你和姚叔回来,他从王教授家走后就往北边去了。”   “那我还是回家等他吧。”畅畅笑道,便一贯如常的蜗牛速度往家属院走。   马秋吾个子高腿长,几步就赶上她了,陪着她一起慢悠悠往回走。   “畅畅,我过年一上班就辞职,辞职报告我都写好了。”马秋吾笑,解释道,“小汝又不在家,就我跟我爸大眼瞪小眼,所以被我爸看见我写辞职报告,就把我骂出来了,大冷天我都在这站半天了。”   “嗯,祝你成功。”畅畅想了想,停住脚,标准拜年姿势,笑嘻嘻地拱拱手,“马老板,恭喜发财,马到成功。”   “这话我爱听,还是畅畅好。”马秋吾笑,“开始连小汝都不太支持我呢,不过她能理解,现在好歹不反对了。”   “这些我其实都不懂。”畅畅道,“但是就像我爸妈说的那样,你肯定是考虑好了的。”   “对。”马秋吾点点头,笑起来,两人慢步走了一会儿,马秋吾说“畅畅,你还有三年半大学毕业,说不定等你大学毕业,我已经能把事业做起来了。”   “肯定能。”畅畅说,“马秋汝也毕业了,你要是成了很厉害的大老板,就能帮马秋汝更多了,她开始不支持,肯定也是因为担心你。”   “对,我知道,小汝很想考研或者留学。”马秋吾问,“那你呢畅畅,你毕业什么打算”   “我毕业还早着呢,还有三年半,我可没想那么远。”畅畅慢悠悠说道,“考研的话再说吧,我肯定也不会去留学。”   “为什么”   “你傻呀。”畅畅笑道,“我是学国画的,我留学干什么,外国能比中国人画得好”   “这倒也是。”马秋吾失笑,笑了半天说,“那你毕业就会回沪城来吧”   “应该会吧,我爸妈都在这儿呢。”   “回来好。”马秋吾道,“你看,你这么喜欢画画,等你毕业可以开个画廊,那时候我说不定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我帮你。”停了停道,“畅畅,我一说辞职,好多人都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可是我想得很清楚,我不想一辈子在单位拿那点工资,熬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人生总得拼搏一把,成功意味着可以照顾好我在乎的人,可以做更多喜欢的事情,比如我就可以帮你开画廊,可以供小汝出国留学。”   “我其实还没想过要开画廊啊。”畅畅笑道,“不过祝你成功,我觉得你肯定行。”   “对,肯定行。”马秋吾笑道,“我最想听到你这句话了。”   两人说着一起进了家属院,马秋吾陪她上楼,到了三楼畅畅站住,敲了两下门没人开,一边从口袋里掏钥匙开门,一边笑着挥挥手,“你先上去吧,再见。”   “叔叔还没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行吗”马秋吾道。   “我又不是小宝宝,我自己在家还不正常。”畅畅笑道,“我爸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打他手机。”   畅畅开门进去,马秋吾看着关上的门摇头笑笑,自言自语道“不是宝宝,你也没多大,还小呢。”他站了站,却不上楼,又转头下去了,离开家属院出门。   畅畅开门进去,弹了会儿琴,吃点水果,又等了会儿还不见姚志华人影,干脆打他手机。手机很快接通,姚志华说他去看望林老教授,退休住在校外不远,一会儿就回来。   “哦,那你快点儿,妈妈说不定还等我们回去吃饭呢。”畅畅道。刚放下电话,便听到有人敲门。   家属院平常不会有闲杂人来,畅畅以为是哪个邻居,开门一看,居然是一个眼熟的年轻女人,三十岁上下,手里还拎着些点心礼物,笑眯眯站在门口。   畅畅眨眨眼,试探着叫了一声“您是小刘阿姨”   “对,畅畅,你还认得我呀,哎呀可真好。”刘春苗一秒钟眉开眼笑。   “小刘阿姨,还真是你呀。”江满赶忙请她进来。想想这个刘春苗,还是早些年江满店里的店员,后来开了自己的面包店,她走的时候畅畅才刚小学呢。   “畅畅你都长这么大这么漂亮了,我听说都名牌大学生了。”刘春苗进门看了看,笑道,“江姐姐呢”   “小刘阿姨,你来得不巧,我妈和我弟没在家,家里就我自己,我和我爸回来拜年串门呢。”畅畅便解释了一下,说他们眼下搬去另一个住处了,“不过我爸一会儿该回来了。”   刘春苗一听,连说她来得不巧,就以为过年都在家呢,本该提前联系一下的,然后自己说也有几年没跟江满联系了,今天是专门来拜年的。   “早就想过来看看了,我这整天瞎忙。赶着过年,今天专门跑来给你们拜年来了。”刘春苗笑道。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刘春苗就说那改天她再联系江满吧,畅畅便把江满的手机号给了她。   姚志华拜年回来时,已经是中午饭时候了,爷儿俩也懒得在这边家里做饭,干脆又跑回去。   进门一看,江满别出心裁做了水果西米露,说过年吃得太油腻了换换口,和睿睿人家娘儿俩正吃着呢。   她做的水果西米露用了好几种水果,和西米、牛奶、炼乳做出来,温温热热的清甜可口,还特意拿玻璃雕花的小碗盛,看着都缠人。   这怎么可以爷儿俩赶紧洗手抢吃。   “妈妈,你还记得那个刘春苗吗”畅畅就把刚才刘春苗跑去拜年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知道,刚才打我手机了。”江满笑道,“这小刘倒是有心的,不提这个人我都快忘了,她还能想着给我拜年。人家现在在沪城都开了三家自己的面包店了。”   江满介绍起来,刘春苗一个乡下小姑娘,初中都没毕业,86年来到沪城给她打工当店员,跟她学烤面包做蛋糕,记得是干了三年半吧,江满借钱帮她开了一个很小的面包店,如今十年时间不到,刘春苗在沪城当地结婚成家,生了孩子,还开了三家她自己的面包店。   “她跟我说下一步的目标,要开她自己的连锁面包店,年后准备再开两家店,办统一生产配货中心。”   “这么厉害呀,当初可真看不出来,刚来时就一小丫头。”姚志华笑着说。   “这么厉害呀”睿睿同样的语气,然后问,“妈妈,你叫她开连锁面包店,那你怎么不开呀。”   “你妈懒,行不行”江满说,“很多事情都能成为事业,都能挣钱,可不是都适合你妈干。”   “妈妈得管你,正好你生下来的时候小刘阿姨去开店了,妈妈的时间都用来养你了。”畅畅冲睿睿眨眨眼,笑道,“妈妈还会炒股。再说妈妈的面包店生意也很好啊。”   “对,你妈是没那么多时间去开连锁面包店。”姚志华接了一句,“你妈有你妈自己的事业,不然你以为这么漂亮的新房子,都是爸爸一个人挣钱买的”   “我没说妈妈不能开。”睿睿认真强调,“我是说,妈妈在我心中是最厉害的,干什么都比别人厉害。”   “嗯。”江满点点头,“你妈当然厉害,你妈生的儿子拍马屁都比别人厉害。”   睿睿自己噗的一声笑出来,差点喷了嘴里的水果西米露。   正月十五,吃完元宵,畅畅就动身回学校。回程她选了火车,买的卧铺,一对爹妈其实很不放心。   “现在火车提速了,比以前快多了,现在特快列车速度都能达到一百三四十公里了。”畅畅认真跟爹妈讲理,“人家别的同学都是坐火车的多,火车上可以一路看风景,听说很漂亮的。”   姚志华“也行。那买两张卧铺,我送你去。”   “爸。”畅畅慢吞吞说道,“我真的不是小宝宝,我又不是第一次去,你自己也要开学,就别担心啦。我带的行李也不多,也不带那么多现金,真不用担心。”   “你知道火车上会碰到什么人”姚志华反问,“现在春运,人又多又挤,什么人都有,小偷流氓坏蛋人贩子,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坐火车哪能行”停了停说,“要不你坐飞机,要不我送你去。”   “爸爸,要你这么说,飞机也不一定安全呢,哪有什么是你认为绝对安全的,我自己放假回来还不是好好的。”   姚志华“不许抬扛”   然而操心爹的不放心,比不过想要长大的闺女的决心。知道爹不好说服,畅畅就眼巴巴看着江满。   “妈妈”   “撒娇也没用。”江满说,“现在春运,你一个人坐火车,是真不太让人放心。”   “我有同伴的。”畅畅说,“有个我们学校大三的,放假前还问我要不要一起结伴回来,我现在可以联系她,她肯定也要一起回去。”   姚志华“男生女生”   “女生,大三。”畅畅说。没办法,央美的学生本来就少,这个交流还靠写信的年代,她刚去半年,也只认识这一个学姐。   “火车上总是安全的吧,火车上有乘警,有那么多人,再说我又没那么笨。”畅畅拉着江满撒娇,“妈妈,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才两三岁吧,你一个人就带着我坐火车。妈妈你不是经常说,年轻人要学会独立吗。”   江满“你先让我想想。”   想想的结果就是,姚志华亲自把闺女送上火车,看着她跟结伴同行的学姐会和,安顿妥当了,又各种嘱咐,才在发车的催促声中下了车,看着火车缓缓启动。   然后姚志华赶紧给陆杨打电话“杨杨,畅畅非得自己坐火车回学校,我和你婶子正不放心呢。”   陆杨“叔你放心,我去车站接她。你就放心吧,畅畅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   “那是,我们畅畅从小聪明。”姚志华说,“可是她再聪明,一个小姑娘家自己坐火车,现在人多杂乱,怎么能叫人放心呀。”   陆杨只好安慰他“叔你别担心,我接到了畅畅,就立刻给你打电话。”   所以按照姚志华说的时间车次,陆杨早早就跑去车站等着。他开学比畅畅晚了两天,火车下午五点四十到,陆杨从家里出来时才三点钟不到,便跟老爷子说,他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怎么不回来吃饭了,你不是还没开学吗。”老爷子问。   “我去接畅畅。”陆杨解释道,“叔打电话,说她自己坐火车来了,五点四十的车,指不定还晚点,恐怕一耽误天就要黑了。”   “哦。”老爷子点点头。   寒假前陆安平夫妻两个回来,去接畅畅吃饭逛街,老爷子才知道孙子星期六星期天老往外面跑,原来是跑去陪人家小姑娘玩去了。关键听肖秀玲那意思,小姑娘宝贝着呢,还是让他孙子去当保镖来着。   老爷子说“杨杨,我听说你们两家交情很好,小姑娘才十八九岁就能考上央美,可真不简单。要说咱们家就在首都,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大老远来上学,无亲无故的,你就该接到家里来玩。”   “爷爷,畅畅年纪小,跟你又不认识。”陆杨笑道,“怎么无亲无故了,她人都还没来呢,我爸妈就嘱咐我把小妹妹照顾好了,所以我得赶紧去接她了,小孩第一次自己坐火车,叔和婶子可担心着呢。”   陆老爷子听他嘴里说着“小孩”,背个挎包跑了,其实想说人家那“小孩”都大一了。   畅畅第一次在没有爸妈陪伴的情况下坐长途火车,其实还挺兴奋的,一路坐在车窗边看着风景。   当然也不敢大意,她从三两岁跟着江满走南闯北,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比较强的,晚上都没敢睡得太沉。   下了火车,跟学姐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出站口,春运可真挤,回城高峰,陆杨个子高,挤在通道旁边努力招手“畅畅,畅畅,这儿。”   “陆杨哥。”畅畅咧着嘴笑起来,隔着一道栅栏,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走,走到一个人少些的角落会和,“你怎么知道要来接我我爸告诉你的。”   “对,你倒是高兴呢,你以为叔婶能放心呀。下回买好车票就给我打电话,自己告诉我接站。”陆杨说着,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往前走,畅畅忙叫她等一下,等到学姐过来。   “喏,你自己跟叔说,平安到达,一路顺利。”陆杨笑着拨通手机,递给她。   畅畅跟姚志华通了个电话,江满也等在旁边,又跟江满说了几句,说路上都好,你们就别担心了,尽管放心吧。   “嗯,那就好。现在还在车站呢”姚志华问。   “刚下车。”   “那赶紧回去吧,回学校好好休息一下。”姚志华安心挂断电话,跟江满笑道,“杨杨这孩子,办事还蛮靠谱的。”   “就你瞎担心。”江满抱怨道,“自从畅畅上了火车,你就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叨多少遍,这不是好好的吗。你闺女从小就是个小机灵鬼儿,从小长这么大,慢性子很少发脾气是真的,可你见她吃过谁的亏了”   “呦,畅畅妈现在说话硬气了啊。”姚志华斜眼瞟她,“别跟我说你就没担心。”   “我担不担心的,我都明白孩子大了,你不可能什么都包办她一辈子,你总得让她自己去锻炼。”   “嗯,说得真好。”姚志华继续斜眼,“有本事你别担心呀,还说我,有本事你说你一点不担心呀。”   “”江满,“我不理你,瞎操心的主儿。”   畅畅开学,剩下三口人就搬回了家属院,姚志华和睿睿也开学了。再有一件事,在他们家做了十年还多的保姆黄阿姨,年纪也大了,这次回去过年,儿女都不让她再回来,要留在家养老了。   一家人其实还挺舍不得,好保姆不容易找,黄阿姨在他们家都十年了,人好,家务好,已经有几分像是家人一样。尤其睿睿,从出生就整天有黄阿姨照顾,感情其实更像祖孙。   江满于是把她帮黄阿姨操作的股票账户的钱都提了出来,畅畅高考的暑假,黄阿姨说手里有三千块闲钱,让她帮她炒股,江满就给她自己开了个账户。其实黄阿姨根本不懂,只认准江满能挣钱,完全信任,就干脆不管不问都交给她了。   现在春节刚过,也就半年多时间过去,这半年因为亚洲金融危机,整个股市行情其实处于低迷阶段,好在江满股票选得不错,怕坑掉黄阿姨的“养老钱”,操作也比较小心求稳,关键是三千块虽然少,却跟她自己的账户资本同步,能做的空间就多了。半年下来,三千块变成了八千四百多。   当月工资她在春节前黄阿姨回老家时已经给了,江满就把这八千四提出来,又多加了两个月的工资,给黄阿姨汇款过去。   黄阿姨家里没装电话,给她一个村里别人家的电话,江满打过去,跟黄阿姨聊了会儿,知道她儿女都还孝顺,这些年靠着黄阿姨的工资和家里农业收入,给儿子建新房娶了媳妇,儿媳妇也不错,都能放心,也该养老带孙子了。   江满打电话跟她说起汇钱过去,黄阿姨吓了一跳,连说怎么这么多钱,才半年呢,加上两个月工资,存起来够她放在手里慢慢花了。   黄阿姨说“我这些年,儿子女儿都要花钱,早也没攒下来钱。早知道的话,借钱贷款都该让你帮我买股票。”   江满“阿姨您要是以后有空,就回来住几天,回来走亲戚,俩孩子肯定会想你的,家里有什么事情也跟我说一声。”   黄阿姨连声答应着,说有空就来。她跟俩孩子也有感情了。   江满放下电话,有点发愁,跟姚志华说“咱们是不是还得再请个保姆”   “请啊。”姚志华道。   “请还是不请呢,咱们家统共三口人,其实也没多少事。”她撇撇嘴,看看姚志华,“别以为我不知道,家属院都有人背地里说道我呢,睿睿都十岁了,上学不用接送了,我也不正经上班,店里都不是每天去,还请个专职的住家保姆,背地里有的人还不知道说我怎么懒怎么作呢。”   “我怎么没听到过”姚志华反问,“咱们家怎么过日子,关别人什么事啊,谁那么无聊。”   江满“后边那栋,那个张老师家的,当着面就说我富贵闲人,整天闲的没事享清福。”   “富贵闲人哪里不好了”姚志华道,“你理她呢,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她光看到你闲着,你整天看股票就轻松了店里还不是得你管。谁要再说,你就当她红眼病,少理她就是了。”   江满可不会当面说谁红眼病,家属院这种环境氛围,都是教师家庭,大家都比较客气,起码保持着一团和气,所以谁要是在她跟前像这样说道,她就笑嘻嘻说,对呀,我这人比较懒,就爱享福。   谁看不惯让她自己呕去。   “该请个保姆还要请的,家里都习惯了,你说咱们两个,时间要用来洗碗刷锅搞卫生,损失得多大”姚志华说,“你眼光好,你就再请一个。”   “黄阿姨那时候就是你找来的。”江满说,“你以为这年头好保姆那么容易找啊,像黄阿姨那样,可遇不可求的,你去找,我相信你的眼光。”   夫妻两个说笑半天,推来推去,都留意了一下,一时半会也没遇到特别合适的。   反正三口人,家务不太多,于是家里又恢复了十几年前的“分工负责制”,江满做饭洗衣服,姚志华就负责洗碗拖地,睿睿也负责自己房间的卫生,和洗自己的手绢袜子。   没几天姚志华就急了,懒筋一旦长出来了就很难剔除,再说了,他们两口子的时间都是钱呐。   一着急,他自己跑去家政公司请了个保姆王阿姨,四十几岁看着挺勤快,观察磨合先用着。   而首都那边,星期天陆杨去接畅畅,一起出去玩。春暖花开,两人一起爬了长城,吃了农家院的风味菜肴。   回来时畅畅笑嘻嘻问他“哥啊,你有没有什么能吓人的东西,借给我一个。”   “怎么啦”陆杨忙问,他一个医学院的学生,要拿点什么吓人的东西看看畅畅,追问一句“畅畅,你要吓人东西干什么”   “吓唬人啊。”畅畅理所当然道。   “有同学欺负你”陆杨立刻追问,“男的女的他怎么欺负你了”   “没有,倒是算不得欺负我,反正她先不对。”畅畅说,“你就借我一个吓唬人的东西就行了,我本来想自己弄一个,可是我自己弄的,就成了我故意的了,你借我一个,吓到人我就说,我哥放在我这儿的,反正怪不着我。”   陆杨看着眼前慢条斯理的小姑娘,说话都是慢言细语的,漂亮的小脸白净细嫩,黑眼睛笑眯眯,看起来要多乖有多乖。   陆杨还真有点替那人担心了。    第137章 救急如救火   晚饭时候, 畅畅和贺彤一起从食堂回到宿舍,还没进去, 便看到她们宿舍门口围着好些人。   “怎么啦”贺彤问了一句。   围观的人见她们两个来了,便闪开让她们进去。   进去一看, 廖薇薇坐在床上哭, 李邱蓓站在旁边,还有几个别的宿舍的人正在安慰廖薇薇。地上一片狼藉, 丢着一个打翻的杯子,居然没碎, 地上撒了一大片牛奶。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畅畅问。   “我也刚回来,不太清楚。”李邱蓓耸耸肩示意了一下廖薇薇,目光里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见畅畅进来,坐在廖薇薇旁边的女生凶巴巴埋怨道“姚畅,你弄什么吓人的东西啊,你看把廖薇薇吓的,人家吓出来毛病你负责呀”   “我弄什么了”畅畅一脸无辜问道, “廖薇薇怎么了”   “你还说,你,你柜子里弄什么东西。”廖薇薇喊道,“别说你不知道, 就在你柜子里, 我看了一眼都吓死了。”   “我柜子里”畅畅看看周围, 纳闷地问, “我柜子里有什么呀,廖薇薇,你翻我柜子干什么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跨过地上的脏牛奶。   “对呀。”畅畅这么一说,贺彤立刻追问道,“廖薇薇,我们都不在,你乱翻人家姚畅的柜子干什么”   廖薇薇没搭话,嘤嘤嘤地哭。畅畅皱眉看着地上,干脆慢条斯理先去拿拖把来拖干净,然后拉开半掩的柜子门,依旧慢条斯理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东西,托在手里问“这个呀”   都是女生,围观的人就算有思想准备,有的也一声轻呼,离近的女生还是吓得往后退了一下。   大家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个人头,塑胶人头,半边是完好的人脸模型,半边则是没有外层,大脑、血管、面部肌肉,突起的眼球和牙龈牙齿,真人大小色彩逼真   “就是这个。”廖薇薇一声尖叫,嘤嘤嘤控诉道,“姚畅你弄这个干什么,你吓死我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你吓死人了你知道吗。”陪着廖薇薇的女生抢白道,“你在宿舍里弄这什么东西呀,你让大家说说多吓人,我们刚吃过饭回来,就听见廖薇薇尖叫,叫得可大声了把我们也吓了一跳,你看你把廖薇薇吓的。”   “”畅畅看看她们,表情无辜地慢悠悠道,“可是我放在我柜子里呀,我怕别人看到害怕,我都没敢拿出来。”   “对呀,你们行了吧。”贺彤抓住关键质问道,“廖薇薇你自己说,你凭什么乱翻别人东西,就你自己在宿舍,谁知道你想干什么,吓死都活该,人家畅畅放在你柜子里的还是谁叫你翻的”   她这么一说,屋里屋外围观的女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的就开始小声议论,说她怎么可以乱翻别人东西,这不是小偷行径吗,吓到了还怪人家了。   “她柜子没锁,我无意中打开一下怎么了”廖薇薇撅嘴抹眼泪,一幅受害者的样子说,“那她也不能把这东西放在宿舍里吓人呀。”   “对呀,别说廖薇薇了,我们听到叫声进来,也吓了一跳。”陪着廖薇薇的女生说。   试想廖薇薇毫无思想准备地拉开别人的柜子,冷不丁一个半边正常半边血管肌肉凸眼球的人头对着她那女生说“我们都是女生,胆子小,你也不能在宿舍里弄这东西呀,太变态了吧。”   “你说谁变态,这个就变态了你可真会说话。”畅畅托着“人头”,慢条斯理走到那女生面前,故意把那个人头往她面前一送,果不其然廖薇薇和那个女生都猛地往后一缩。   畅畅笑笑,“这是我哥的,他是医学院的学生,就像我们要画模特一样,他们弄这个模型很正常吧我哥上次来,不好带就先放我这儿了,我还怕吓到人,都没敢让你们看,专门把它锁在柜子里。叫你这么说,拿这个模型就是变态,那你以后永远也不要去看医生,有病你自己治吧。”   她停了停,慢吞吞问,“廖薇薇,我们就出去吃个晚饭的工夫,我走时拿东西柜子忘了锁,你打开我的柜子干什么,就算要借东西,也应该跟我先说一声吧那我柜子里要是丢了什么东西,你说算怎么回事”   她说着,居然伸手一抠,把“人头”的“大脑”拿了下来,放在手里问“这就是个医学模型,我放在自己柜子里也不行了”   “”廖薇薇抹着眼泪控诉,“我不管,反正你差点吓死我了。”   “呵呵,乱翻别人东西,到底谁变态了我还说你是小偷呢。”贺彤嘁了一声,“你吓到了就有理了谁让你乱翻别人东西,我的洗发精,你说都不说一声就拿去用了,卫生纸你也随手就拿去用了,你自己都能好长时间忘了买,想用谁的就用谁的。还有我们的零食,你一声不吭就拿去吃,畅畅的面霜,你一声不吭拿了就用,畅畅说这样不卫生,你还说她小气。你还背我的包包去逛街,我找不到还以为招小偷了呢。你乱用别人东西都不打招呼的,说你你就嫌人家小气。”   “这还不是关键。”李邱蓓冷笑一下,“廖薇薇,我记得你前阵子很喜欢恶作剧捉弄人吧,看了个什么整蛊专家的电影,回来就变着法子捉弄我们,你上次还在我枕头下边放塑胶玩具蛇呢,还故意露个蛇尾巴,我大晚上吓得从床上跳起来,那可是你故意的吧”   “对对,我想起来了。”贺彤指着廖薇薇,“你还在宿舍门上弄机关,别人一推门,上边的泡面盒子就掉下来打到人了,泡面盒子里你还些弄剪碎的彩纸,弄人家一头,我们生气说你,你还说我们没有幽默细胞。不过就一个医学模型,你倒是有点儿幽默细胞呀。”   廖薇薇涨红脸没法应对,干脆就嘤嘤哭,她旁边的女生说“那些不过开个小玩笑,大家都是同学,捉弄一下玩罢了,我们宿舍也这么玩过,开个玩笑有什么呀。你们三个是同班的,廖薇薇自己是艺术设计系的,我看你们明明是记恨报复她,欺负她自己。”   “哟,你是哪里蹦出来的大侠伸张正义呢”贺彤笑了下,问其他围观的女生,“你们大家听见了吗,她在人家枕头下边放玩具蛇就是开个小玩笑,就是幽默,她乱翻别人柜子吓到了,就是我们欺负报复她,啧啧啧,你们可真会讲理,法院都是你们家开的吧。”   “不告而取谓之窃。这东西我放在我的柜子里。”畅畅慢条斯理道,“廖薇薇,你要非得说我们欺负你,那现在我们让大家评评理,大家要都说是我不对,我可以给你道歉。”   “嗬,给她道歉,应该她给我们道歉才对,她自己活该。”李邱蓓抱着胳膊撇嘴,“畅畅的哥哥来过好多次,人家就是医学院的,有这个东西太正常了,你说畅畅故意吓你,证据呢人家放在自己柜子里,你不偷偷乱翻能吓到你了我和贺彤怎么就没吓到呢。”   “乱翻别人东西最讨厌了,你起码说一声吧。”一个围观的女生道。   畅畅她们同班的女生纷纷附和,有的说恶作剧更讨厌,还学什么整蛊专家了,最讨厌了。   跟廖薇薇同班的女生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就开始打圆场和稀泥“哎呀都是一个宿舍的,大家互相见谅,算了算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怎么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都盖章我们欺负她了。”畅畅不依不饶道,“廖薇薇你说说清楚,谁欺负你了”   贺彤“对呀,到底谁欺负谁整天在宿舍里妨害别人,你还有理了,你可真有脸。”   “行了行了。”一直陪着廖薇薇那个女生说,“她都哭成这样了,你还有没有完了”   “拿哭吓唬人呀。”贺彤反问,“谁哭谁有理那我们还想哭呢。”   闹了半天,廖薇薇和死党同伴被同班的同学拉走了。   当天晚上畅畅她们三个女生都睡了,很晚廖薇薇才回来,故意摔摔打打弄出很大的声音,贺彤气不过又起来跟她吵了一架,闹得宿管阿姨上来训人。   第二天廖薇薇主动申请换宿舍。她自己班的宿舍已经都满了,后来几经周折,换去四楼别班的宿舍去了。   “太好了,得庆祝一下。”贺彤回到宿舍,见廖薇薇的东西搬走了便笑道,“她还主动要换宿舍了,挺有自知之明啊,也不知道能不能改一改她那些坏毛病,自己不改改,我看她下次怎么再换一个。”   其实像廖薇薇这种人,大概有些公主病又比较自我,就好像别人都得顺着她。比如她可以毫无负担把别人的衣服拿去试穿,随便拿别人东西用,完了都不用说一声,你要问她,她还理直气壮说不就用一下吗怎么了。   零食什么的随便吃就算了,可是随便用别人的面霜,甚至香皂,大家也不是多么好的关系,觉得很不卫生啊。而且也不知为什么,她对畅畅的东西似乎情有独钟。   “我们其实也没赶她走啊。”畅畅慢悠悠说道。   她几次发现抽屉里东西被人乱翻,有两次打开柜子暂时没锁,回来发现衣服东西都被人翻动过了,猜到可能是廖薇薇,想给她一个警告罢了。   谁知道廖薇薇自己整蛊别人有胆量,吓成那样,还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指责别人。结果闹得自己申请换宿舍了。   李邱蓓“你管她呢,她搬走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搬走人家也知道怪她自己,我听说她找导员换宿舍,导员让她自己去征求对方宿舍同意,人家也不想要她,是她有老乡在里边,都不知怎么让人家答应了的。”   贺彤“估计她要还这样,那宿舍非得后悔不可。”   “不过你拿的那个模型还真有点吓人。”李邱蓓笑道,“姚畅,你哥是医学院的,我听说他们都有解剖课呀,是不是很吓人”   “干一行讲一行,医学生上解剖课很正常呀。”畅畅道,“再说我哥是本硕博连读,以后毕业大概也主要做医学研究的,解剖课当然不会少,他们肯定都习惯了。”   贺彤说“也对,我中学还有个同学,他爸爸是殡仪馆开灵车的呢,我们整天在一起玩,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灵车也得有人开吧,谁还能长生不死了。”   “嗯对呀。”李邱蓓点头,“所以我觉得这些人都好厉害呀,当医生的人好像都很酷,胆子大很冷静的样子。你看姚畅她哥,长得帅话不多,就感觉酷酷的,感觉他要是当医生,女患者都要被他迷倒了。”   “你迷倒了”贺彤哈哈笑道,“姚畅,你不如问问你哥,要不要让她给你当嫂子。”   “你胡说什么呀,乱开玩笑看我不打你。”李邱蓓不依,几个女孩笑闹成一团。   因为陆杨平常来找畅畅,都是说“找我妹妹”,畅畅跟别人说也会说“我哥”,她管肖秀玲叫大姨,所以李邱蓓和贺彤就自己认为他们是有血缘的表兄妹。   隔了一周,陆杨有活动,畅畅也没出门,两周后的星期天,两人联系过后,畅畅问“你那个人头怎么还给你”   “我今天走不开,学校有个国庆文艺活动,上午我们得排练,下午彩排。你要不要来玩”   “你们还会搞文艺活动”畅畅饶有兴致问,“你还会唱歌呀,我都没听过你唱歌。”   “合唱,我唱不好也可以凑个人数。”陆杨有点无奈,笑道,“医学院又不是怪兽学院,我们怎么就不搞文艺活动了”   畅畅于是把“人头”装进背包,坐了两个小时公交,跑去医学院还“人头”。   她以前没来过,都是陆杨来找她,跑了这一趟才发现,两个学校之间离那么远啊,陆杨平时也住校,星期六星期天经常跑来看她,陪她看画展,看摄影展,或者出去玩。   她在医学院门口下了车,陆杨远远跑过来接她。   “陆杨哥,原来你到我们学校这么远啊。”畅畅笑嘻嘻道。   “还行吧,都不用转车。”陆杨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跑这么远挺辛苦的。”   “良心发现了”陆杨带着她往校园里走,一边调侃道,“那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叫哥,不许喊陆杨。你小时候都喊杨杨哥哥,我还挺怀念的呢。”   “杨杨哥哥。”畅畅自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着说,“哈哈哈,让人家听见了,还以为你是小朋友呢。”   陆杨也笑起来,停了停“对了,畅畅,你是不是会弹钢琴我听说你学了好几年钢琴。”   “还行吧。”畅畅问,“怎么了”   “别提了,我们班节目不是合唱吗,本来请了艺术学院一个女生伴奏,是我们班一个同学的女朋友,结果那女生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说有事不来了。下午彩排,正在着急呢。要不你辛苦一下,帮忙试试”   畅畅皱皱鼻子,笑嘻嘻问“你们合唱什么歌呀”   “我和我的祖国,国庆呗。”陆杨说。   畅畅在心里想了一下旋律,心说这歌伴奏应该不难,便点点头“行吧,你们要是在找不到人,我临时凑个数。”   “你的人头给你。”一边走,畅畅一边从背包里掏出那个人头模型,眼球耳蜗牙龈等等,都是能拆卸的,她自己把大脑拆下来又装回去,笑道,“其实还怪好玩儿的,真不知道她们怕什么。”   陆杨也不多问,就知道小蜗牛拿去肯定干什么好事儿了,纵容地笑笑,心说反正他们家小妹妹脾气性格好,要怪也是怪别人。   于是畅畅穿着简单的牛仔裤,粉黄色长t恤,背个小背包,手里还托着个“人头”,边走边玩,被陆杨径直带到了一间教室。   她以为一个班的大合唱有多少人呢,原来才三十个人,而且男多女少,女生拿眼一扫,个位数。   她打量人家,其实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她。没办法,小妮子太好看了。   陆杨咳嗽了一声,故意得瑟地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她会弹钢琴,弹得还很棒。”   “陆杨,你哪儿来的这么漂亮的妹妹”指挥的男生跳过来,兴奋地拍拍陆杨肩膀,“哎,看这气质,学艺术的”   “对。她学过钢琴。”陆杨说,看着他那些同学得意地笑,“怎么样,全抓瞎了吧你们这些人呀,真不靠谱。得亏我妹妹来了,看我的面子倒是可以帮忙。”   “太感激了,哥们,靠谱啊。”指挥的男生给他翘了个大拇哥。   然而畅畅看了看,就一间普通的教室,请问钢琴在哪里   “我们学校又不是艺术院校,哪来那么多钢琴啊。”陆杨笑道,“下午两点去礼堂彩排,那儿有钢琴。不用担心,我们这些人,你也别指望有多厉害的文艺细胞,你凑合弹弹,能伴奏就行了。”   畅畅出门就八点多钟了,坐公交两个多小时,已经是快十一点了,畅畅便坐在一旁,听他们练习了两遍,唱得还不错。看来学霸之所以能当学霸,果然样样都很厉害,唱歌也是可以的。   中午就去食堂吃饭,先给畅畅找了个位子坐下,陆杨去打饭,他班里几个同学就过来找畅畅说话。   “你真是陆杨的妹妹啊这小子还藏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怪不得都不敢让我们知道。”   “你得了吧,陆杨独生子女。”另一个男生说。   “他妈妈是我大姨。”畅畅从容说道,一脸淡定乖巧,“我们老家是一个村子的。”   噢,这样啊,几个人了解地点头。陆杨端着饭菜回来,老远瞅着他们围着畅畅说话。   “去去去,你们这些人,自己没有饭吃”他放下饭菜,挥挥手,赶苍蝇一样都赶走了。   下午去小礼堂彩排,陆杨他们都换了演出服装,畅畅并没有准备,再说她觉得自己就是临时帮忙的,反正只是彩排,等正经的伴奏女生回来,她也就不用了,干脆就穿着牛仔裤和t恤上去。   学生们排队的时候,畅畅就试了试钢琴,试了几个音还挺不错,心里有数,便把曲谱放上去,然后悦耳流畅的钢琴曲从她指尖流泻出来。   彩排顺利。从台上下来以后,陆杨跟同学打个招呼,就打算带着畅畅出去。   刚出礼堂的门,合唱指挥的同学匆匆追上来。   “陆杨。”他叫着陆杨的名字跑过来,却笑嘻嘻向畅畅说道,“你好,你琴弹得真好,那个,能不能认识一下,我叫   “他叫无名氏。”陆杨不容分说推了指挥同学一下,挥挥手,二话不说带着畅畅离开,“走啦。”   结果第二天中午,畅畅刚下课,陆杨跑来找她“畅畅,救救急,下午正式演出,还得请你去。”   “昨天不是说那个女生只是临时有事吗”畅畅问。   “别提了,是我们班焦子坤的女朋友,昨天两人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那女的就故意放鸽子,昨天焦子坤自己没好意思说,还推说女的有事,昨晚可能焦子坤埋怨她了,说她这样不负责任,两人就吵起来了,那女的现在干脆不来了,闹分手呢。他们叫我赶紧来请你,还答应全班请我们俩吃饭,随便点。关键不是吃饭,是他们都觉得,你弹琴比那女的好多了。”   “”畅畅半天无语,为难道,“你们再跟她商量一下吧,叫你那同学去哄哄,下午就演出,我下午还有课,再说什么都没准备,一下子哪里去找合适的服装啊。”   “能商量,焦子坤也就不会那么尴尬了。”陆杨道,“你平常衣服都挺好看啊,随便穿就对得起他们了。”双手合十,“救急如救火,不管那些人,全当给你哥面子,他们对焦子坤女朋友反正是不抱指望了,答应好了的,太不负责任了。”   畅畅想了想,便跟老师请了个假,回宿舍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全当小礼服用,就直接把裙子换上,怕冷外面搭了件毛衣开衫,跟陆杨一起出去。   两人在外面简单吃了个午饭,两个来小时的公交车,再赶到医学院,演出都已经开始了,看见陆杨带着畅畅来了,一堆人都松了口气。   “太好了,我就知道陆杨能靠谱。这家伙早也不说,早知道我们就直接请你了,哪还用费这么多事伤脑筋。”指挥同学一看畅畅来了,忙跑过来打招呼。   男生们都是黑色西裤白衬衫,女生墨绿色长裙。陆杨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就先去换衣服,把畅畅交给几个女生。女生们都化了妆,赶紧拿了化妆品出来。   “谢谢,我自己来吧。”畅畅抿嘴笑道,接过一个女生递来的小镜子,给自己化了个淡妆。   她长这么大,其实平常没化妆过,也只有中小学参加一些文艺活动化过。然而江满三十岁以后,大概就习惯了出门化个淡妆,畅畅又是学美术的,耳濡目染,给自己化妆一下倒是没问题。   “陆杨家的人到底都是什么基因。”一个女生开玩笑的口吻道,“你们看看,小妹妹不化妆就已经够漂亮了,这么一化妆,简直倾国倾城了都。”   “那是。”另一个女生笑问,“你和陆杨是表兄妹是吧,他妈妈是你大姨,你别说,这么一看还真有几分像。”   陆杨换好衣服从后边过来,闻言便盯着畅畅看了又看,是漂亮,简单化了个妆,尽管只是淡淡的打个粉底和口红,画了眉毛眼睛,小蜗牛本来就精致秀气的五官显得越发灵动耀眼。   至于说小姑娘跟他长得像陆杨指指自己“是吧我妹妹长得当然像我。”他指了指其他男生,笑嘻嘻道,“你们这些人,口头警告一次,眼睛请注意保持礼貌,脸长得丑也别太自惭形秽了。”    第138章 青梅竹马   演出很成功。明明作为伴奏, 畅畅是侧对舞台,可亭亭玉立的少女走上台那一刻, 还是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演出结束,从台上刚一下来, 陆杨就丢下一句“我妹妹还在上课, 请假来的,我先送她回去了。”   便带着畅畅离开了, 让人想搭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把畅畅送回学校,自己再回来, 也就晚自习了。刚一回到班里,有个同学就凑过来问“陆杨,你妹妹是音乐学院的”   “不是啊,谁告诉你音乐学院了。”陆杨不无得意地说,“我妹妹是央美的。”   这个消息让周围同学惊讶了一下,那同学不太相信地问“不会吧,央美的学生,学美术的, 钢琴弹得这么好我们是不太懂,别班一个请来艺术指导的,听说是个音乐老师,还好奇来打听我们哪儿请来的伴奏呢, 一口断定是学音乐的, 问是不是钢琴专业的。”   毕竟, 这个年代会弹钢琴的女孩子还很少。   陆杨与有荣焉, 笑道“没见识了吧,央美的学生就不能弹钢琴了我妹妹从六七岁就学钢琴,大学音乐系教授亲自教出来的。”   “真的假的”一个同学追问道,“这什么神仙人家呀。陆杨,我记得你说你父母都是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你妹妹说跟你一个村的,那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她爸是大学教授,高考恢复后第一届大学生,你有意见”陆杨笑着推了那同学一下,“行啦,有的人生来就是让人崇拜的,我不介意你崇拜我一下。”   “我崇拜你干什么”那同学笑道,“又不是你会弹钢琴,瞧把你得瑟的。”   “崇拜我有这么个妹妹,你没有。” 陆杨笑眯眯,故意给了他一个得瑟的表情。   一帮年轻学生,说说笑笑,一群让人羡慕的学霸也羡慕一下别人,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   然而有人却记住了,回宿舍的路上,合唱指挥的梁文硕拉住陆杨,殷勤找他说话。   “陆杨,今天那是你表妹对吧”   “从小叫妹妹叫习惯了。”陆杨说。   “她叫什么名字”   路灯下陆杨看看梁文硕“问这干吗你一男生,打听人家女孩子的闺名,不太好吧”   “问一下怎么了。”梁文硕说,“大家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不好吗”   “我看不好。”陆杨斜了他一眼道,“您老得比我妹妹大五六岁呢,不是一个年龄层次的,我妹那样的乖小孩,跟你交什么朋友啊。”   陆杨六岁上小学,十八岁考大学,时下来说算很早了,他在班里是年龄最小的,所以二话不说,半开玩笑的口气就给梁文硕扣了个“老”的帽子。   他说着抬腿往前走,梁文硕赶上来,一手搂着他肩膀笑道“哎呀别这样,既然是你妹妹,别人还不许认识一下了陆杨,说真的,我怎么觉得,我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了。”   陆杨停住脚步,盯着他看了看“看来我就不该让我妹妹来,今天这个破演出就该让它开天窗。”   他说完抬脚继续走,梁文硕无奈道“哎呀别这样嘛,你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妹控。”   陆杨没理他,梁文硕跟上来和他并肩走,笑道“我知道,你当哥的那种心理,我要是有个妹妹,我肯定也防着别人。可是陆杨咱说句实话啊,我也没那么差吧,我跟你一样,本硕博连读,自认为长得也不丑,我父亲是机关干部,母亲是教师,不管人家姑娘看不看得上我,我连追求的资格都没有了我又没要你帮我,你就让我知道她名字都不行了”   陆杨走出一段,停住脚步,路灯下意味不明地盯着梁文硕,问道“你认真的”   “这怎么还能不认真了”梁文硕以为有门,忙说,“我们好歹也四五年的同学了,难不成你眼里,我是个滥情不负责任的人”   “那我告诉你两件事。”陆杨道,“第一,我跟她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们两家至交,她从出生第一天我就认识她。第二,她年纪还小,她来到首都读大学,她父母就是把她交给我照顾的,所以我有责任、有权力,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骚扰她。”   看着梁文硕吃惊发愣的样子,陆杨抬脚刚想走,一回头竖起一根手指“第三,你跟她一点都不合适,就别想了,赶紧收心吧,比如她家庭足够优越,别人看重的很多东西她可能完全不当回事,再比如她毕业后应该会回到父母身边,而你想要留在首都并且也正在为此努力,你会为她牺牲你的理想和事业而且”   陆杨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她压根不喜欢认识陌生人。”   “你你这”梁文硕张口结舌,老半天道,“我去你这早说啊,我还以为真是你亲表妹呢,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你青梅竹马小女友啊,你这也不能怪我吧”   “第四,”陆杨一转脸,指指梁文硕,“收起你那些龌龊心思。”   “”梁文硕无言了一下,默默半天,自嘲地笑了下调侃道,“哎,你刚才说两件事,这都第四了。”   “我还能再说个五六七八呢。”陆杨道,“看在同学一场份上正告你一句,你呀,趁早歇了吧。”   “你”梁文硕咬了半天牙,恨恨道,“你厉害,你倒是早说呀,我再怎么样还不至于去别人碗里抢食。谁叫你口口声声说是你妹妹,你都没说明白,你还说人家长得像你。”   陆杨“我乐意,你管的着吗。”   转眼周末,班里同学有人提起要请客的事情,说当时请畅畅去伴奏,大家答应了要请他们两个客的。提议去唱卡拉ok。   其实一帮青年学生,也就是想找个由头,趁着周末出去放松一下。时下流行唱卡拉ok,大城市歌厅雨后春笋一样开出来,也花不了多少钱,大家凑点钱,唱个歌聚一聚之类的。   陆杨一口拒绝了,别的也没说,只说畅畅学校离得远晚上不方便,年纪小也不适合带她出去唱歌聚会。   然后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把畅畅带到他学校去。   学期中,教授忽然把畅畅叫去,问她寒假前参加美院年展的那幅农家院卖不卖。   畅畅“啊有人要买呀”   “对啊,美院学生卖画不是很正常吗,卖画的钱更好完成学业,也是慢慢积累名气。”教授说,有个投资画廊的画商私下联系过他,挺看好这幅画的,问如果畅畅愿意,可以介绍她见个面,谈一谈。   “像这种参加过年展的作品,价格上应该也过得去了。”教授说。   “大概多少钱”畅畅问。   “我估计,四千到六千吧,你可以跟他按这个价格谈。”教授解释道,“艺术品投资现在渐渐热起来,当然你才是大一的学生,这个作品确实有风格,参加美院年展评价也比较好。然而艺术品看的不是技巧是名气,作为学生,普通画作几百块的都有,当然这是给画商的价格,如果拿去拍卖的话就不好说了。”   畅畅“哦,那我得问问我爸妈。”   “要问爸妈呀。”教授笑道,“那你先问问吧。”   这个价格要是开给别的学生,可能一口就答应了,毕竟美院的学生卖画很正常,甚至有人买就肯卖,学艺术是要烧钱的,现在有回报了,拿到钱可以让生活费更充足,可以潇洒一下以及更好完成学业。   然而这个女生面对这样一个价格,好像压根就很平淡,黑亮的大眼睛都没有波动,淡定地离开了教授的办公室。   畅畅回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了有人要买画的事情。姚志华一听就两个字“不卖。”   “哦。”畅畅答应一声,再问,“为什么呀,我们同学卖画的挺多的,教授说也有助于慢慢提高名气。”   “几千块就想买我女儿的画”姚志华说,“闺女你记住啊,钱不够花跟爸爸要,你还是学生,画作自己收着,给多少钱也不卖。”   “哎呀你给我。”江满抢过电话,“畅畅,我跟你说,这些所谓的艺术品投资商,其实都未必真正懂艺术的,要么呢就是专门收购一些没名气的青年画家的画,尤其像你们这样美院崭露头角的学生画作,低价收购,放上几年十几年,一千幅画里面有一个出名了的,他都能把钱赚回来,到时候就是拍卖出天价,跟你也没关系了。还有一种,有的画具备一些条件,比如你这幅画有些特色还参加过年展,他可以拿去炒作拍卖,同样卖多少钱都跟你没关系,因为炒作太厉害,还可能无形中压低你其他作品的价格。”   “给我给我。”姚志华抢过电话,“还有啊,畅畅,你现在才大一,画作风格也相对不成熟,现在卖画,卖不出什么好价格,将来真的成名成家了,还有可能让人拿来诋毁你以后的作品。当然,大部分人没有成名成家的机会,爬不到金字塔顶端,要是缺钱,卖掉一些画给自己补贴生活,完成学业,也很划算,可是爸爸妈妈挣钱够你花的了,咱不卖,记住了吗谁要问为什么不卖,你就说爸妈不让。”   “记住了。”   “畅畅。”江满接过电话,“你才大一,社会经验少,不卖就不卖,也不要答应接触那些所谓的艺术品投资商,这一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畅畅,”姚志华又把电话拿过去,“作品也不能随便送人,知道吗要是非得有什么原因送给谁,记得要先跟我们商量一下。”   “记住了。”   放下电话,畅畅就去给教授回话说,觉得现在自己太年轻,作品还很稚嫩,所以不卖。大学毕业前应该都不会卖画的。   “看来他们要失望了。”教授笑道。然而那之后,几位教授对畅畅似乎更加关注起来。   98年暑假,陆老爷子身体不太好,陆杨留在首都就没能回江城,虽然老爷子都有专门的医疗组,可他就算不是学医的,作为唯一的孙子也不好离开。   而畅畅则跟几个校友结伴坐火车回沪城过暑假,陆杨把她送上了车。   回到家才知道,从她春节走后,家里已经换了三个保姆了,最长的一个干了两个月,因为是非多,被妈妈辞了,最短的一个才干了半个月,因为馋而且懒,使唤不动,自己辞工不干了。   这年头找个好保姆都不容易了。现在家里的保姆姓谢,四十来岁,刚来不久,江满说看着还不错,起码目前来说,比前边那三个看着靠谱。   既然畅畅回来,一家人住不下,便又搬去别墅住,谢阿姨这时候才知道他们家还有一座花园别墅。   而因为他们搬到别墅去了,一个暑假过来,居然只见到马秋吾两三次,畅畅回去找马秋汝玩,遇上马秋吾,关心地问她一些学习生活。   听说马秋吾现在很忙,公司开起来了,生意刚起步,作为老板兼下属兼工人的马秋吾,和他两个创业伙伴一道,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亲自跑到西部去考察联系货源。   马秋汝倒是跑来玩过两次,还住了几天,两个女孩一起疯一起懒。然后听说马秋汝的姥姥身体不太好,终究是年纪大了,所以马秋汝的暑假,大部分时间是在郊县姥姥家。   再有一件老家传来的喜事,姚琳琳今年高考,考上了当地省城的一所大学,本科。听说姚二嫂都乐晕了,打电话来,连说真没想到,他们家从小被认为小呆子的姚琳琳也能考上大学。   姚二嫂“去年畅畅考上,今年轮到琳琳,人家都说咱老姚家有状元风水,琳琳随她三叔,文曲星的福气在咱们家呢。”   也有不如意的,跟姚琳琳同时高考的姚高兴落榜了,不过听说成绩也不是太差,比大专线差了几分,已经决定复读了。   姚志华为此很是高兴,觉得老家那边,也算看到了下一代的希望。   暑假开学后,畅畅回到首都,听说陆老爷子整个暑假都住在疗养院,陆杨也一直陪着。畅畅回去那天,陆杨照例到车站来接她,畅畅就问老爷子好些了吗。   “没事儿,年纪大了,加上早年旧伤发作。”陆杨说,“反正像他们那些老一辈,好好的都有的长期住在疗养院,没什么大碍。”   然而随着陆杨开学回来,老爷子也不肯呆在疗养院了,回到家里,倒是带了个医疗组回来。中秋节,陆安平和肖秀玲回来探望,过团圆节。   肖秀玲既然来了,照例把畅畅接去玩,逛街吃饭,不过夫妻两个只在首都呆了两天,就匆匆返回了。   一直到重阳节前,听说老爷子健康状况还不错,重阳节还带着孙子去郊区爬了个小山。   秋高气爽,畅畅的班级做了一次秋游采风。去的地方倒不远,出了首都,到冀北一处山区。   临出发前陆杨来看她,给她准备了一大包出门用的东西,包括山区可能会用到的防蚊虫药物、纱布绷带和消炎药、感冒药都准备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记住了吗”畅畅送他到学校门口,陆杨看着乌龟妹妹兴致勃勃的样子,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嘱咐道,“自己把自己管好了,山区采风没你想的那么好玩,跟不上队伍别哭鼻子,千万别落单,也别跟谁单独在一块,该带的行李回去再仔细检查一遍。”   “知道了,你放心,有老师跟着,全班一起呢。”畅畅说,“陆杨哥,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随我爸了啊,一样的爱操心唠叨。”    第139章 意外状况   畅畅跟着班级外出写生, 去了冀北一个山区。   深秋的风景格外旖旎,除了地处偏僻农村, 食宿条件比较简陋,秀丽山川真是让这些画画的年轻人流连忘返了。   畅畅和几个女同学在河边画了一下午芦荻秋色, 远山、田野和湖水, 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傍晚夕阳斜照, 便越发让人陶醉了。   “走啦走啦。”一个男生跑过来喊,“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你们可别害怕。”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收好画具,背着画板拎着包,跟上队伍。   “畅畅,我估计你要是跟乌龟赛跑,你不用睡一觉乌龟都能赢。”贺彤笑嘻嘻拉着她,“走快点儿。”   “贺彤,我觉得浑身都没力气似的。”畅畅看看落山的太阳,努力加快脚步。   “你今天是有点蔫巴巴的, 你看李邱蓓也有点蔫巴。”贺彤笑道,“你们是不是饭菜不合口没吃饱啊,说实话,我中午看那个饭菜也没食欲, 卖相不行, 东西都有点不新鲜了。晚上也不知道预定的农家旅馆条件怎么样, 好好吃一顿, 睡一觉就好了。”   “我早晨就吃了两个煮鸡蛋。”李邱蓓说,“我看见畅畅也没吃什么东西。”   “不想吃,我好像觉得,有点感冒浑身乏力似的,还有点咳嗽。好在我哥给我带感冒药了。”畅畅说。   预定的农家旅馆其实就在一个靠路口的小村子,前边挂了个指路牌,写着某某农家乐,赶到时天已经傍黑了,畅畅也没食欲,就问旅馆有没有温度表。   旅馆的人便给她指了下,说往村里走不远,就有村卫生室。   李邱蓓正好也说不舒服,两人说一起去看看,贺彤就陪着她俩去,班里同学不太放心,干脆又叫了个男生跟着她们。   村卫生室的赤脚医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问了情况之后,说李邱蓓有点肠胃不适,给了几片药,说畅畅应该是感冒了,还说这阵子有流感。   “给你点感冒药”村医问。   “我在家带了感冒药了。”畅畅说,“也不发烧,发烧我就吃药。”   “那我给你开点儿咳嗽药吧,你不是说有点咳嗽吗。”那个村医拿了两个小纸包,装了两种药递给她   “这个跟感冒药可以同时吃吗”畅畅问。   “可以的。”村医交代说,“这药不用担心,这就是中成药,甘草片治咳嗽的。”   几个同学回到旅馆,畅畅就吃了药睡了。   她躺下睡了一会儿,开始浑身乏力,心慌气短想吐,自己觉得不对劲,说话都不想说了。   “贺彤,我不舒服。”畅畅说,“给我哥打电话。”   “已经很晚了,我们离首都可不近呢。”李邱蓓看看手表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们送你去村卫生室吧。”   畅畅摇头,那种感觉太难受,觉得好像要死了,她意识却很清醒,指了指叫李邱蓓拿纸给她写号码。   贺彤穿衣爬起来“我看她是不太对劲,你看她说话都没力气了,卫生室怕不靠谱,李邱蓓,你不是带手机了吗,赶紧打电话。”   大半夜的等了等,居然通了,陆杨接通电话问是谁,李邱蓓赶忙说是畅畅病了。   电话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同时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李邱蓓“好像是感冒,不发烧,就是浑身没力气还恶心,她说很难受,说话都没力气了。”   “我给她带了感冒药。”陆杨说,“麻烦你们照顾她一下,我马上就到。”   “你别着急,村里有卫生室,我们正要送她去卫生室。”李邱蓓说,“实在不行,我们就想法子送她去县医院。”   “我到你那儿应该也就一百多公里。”电话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好像碰倒了什么东西,陆杨说,“给我具体地址,没其他症状先不要送她去卫生室,保持电话畅通。”   两个小时不到,一辆大面包车飞驰赶到村里,引起一阵狗叫,农家旅馆门前亮着一盏白炽灯泡,陆杨跑进去一看,屋里好几个人围着,正在吵吵嚷嚷。   “她这应该是食物中毒了,她刚来时就说不舒服了,看样子怪严重的,你们送她去大医院吧,我可不敢乱治,我这也没条件,出了事可怪不着我。”   “你好歹是个医生,再说我的学生之前也在你那儿拿药吃了,你还说她是感冒。”   带队老师一脸着急,正在跟村医吵架,陆杨径直推开周围的人跑过去,他身后两个医生摸样的人跟着进来。   老师学生一看见白大褂,赶紧往旁边闪开,带队的老师暂时松了一口气。   “畅畅,畅畅”陆杨叫了两声,小蜗牛闭着眼睛都没答应一声,陆杨掀开被子,伸手试了试脉搏,还好,深呼吸努力镇定下来。   两个医生拎着急救箱,先拿了个听诊器检查了一下,小声讨论说不像食物中毒,问平时有没有其他病史。   “平时很健康。”陆杨一伸手,一把揪住村医的领子问,“你给她吃了什么药”   “你,你们什么人啊,这可是我们村,你们别想横。”村医叫道。   陆杨“别他妈废话,我问你给她吃了什么药”   “”村医瑟缩了一下 ,“甘,甘草片,和,和阿莫西林。”   “也不像阿莫西林过敏。”一个跟着陆杨来的中年医生说。   “她没有药物过敏史。”陆杨脸色铁青,问村医,“甘草片你给她吃了几片”   “六,六片。”村医争辩道,“她说咳嗽,当然吃止咳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的药又没有问题,这可是在咱们村”   暴躁找不到出气口的陆杨随手一推,把那个村医搡倒在地上,没再搭理,对两个跟他同来的医生说“考虑低血钾。”   他走过去,掀开被子,一看她身上穿着秋衣和毛衣,袜子都没脱,顿时更加心疼,拿她外套包了一下,伸手抱起小姑娘,抱出去上了大面包车。   “你怎么打人呢你,你们什么人”村医爬起来叫道。   “这可是你们村,对吧”跟来的一个医生走过他身边,顺手又推了一把,“你也敢当医生,这小姑娘要有什么事,你就等着倒霉吧。”   畅畅在医院的病床上睡醒的时候,打个哈欠,看看自己一边手上的吊针,看看旁边的人,陆杨坐在床边,板着脸看她。   “哥。”畅畅笑嘻嘻眨眨眼睛,“我昨晚以为我要死了呢。”   “该,早怎么不打电话给我”陆杨嘴里说着,板脸的表情却坚持不住了,心疼又无奈地埋怨道,“刚开始觉得不舒服,就应该打电话给我,还敢跑去个卫生室乱吃药。”   “药物中毒”畅畅说,“不对呀,我下午就有点不舒服没力气了。”   “还敢说,你现在就该打一顿屁股。”陆杨给她倒了杯水,畅畅自己觉得满血复活了似的,动了动,自己就想坐起来,陆杨赶紧扶她起来,给她垫了个枕头半躺着靠在床头。   “不是药物中毒,药本身没问题,你这个,简称吃错药了。”   畅畅“”   “你这几天是不是吃饭不太正常,本来可能是有点秋燥肠胃不适,饮食不正常加上天气变化,也可能已经有点低血糖低血钾了,结果你跑去卫生室,吃了甘草片又吃了抗生素,都是会导致血钾降低的药物,甘草片还是双倍剂量。”   陆杨说着又生气,骂道“什么狗屁医生,等我抽出手去揍死他。你是稍微有点干咳也不咳痰,多喝开水都不用吃药,给你吃什么甘草片,还过量服用,你还真敢吃。有些人认为中药首次剂量加倍效果好,可是你这情况,好比越咸越加盐,差点出大事你知不知道,这个毛病严重了会死人的,不吓唬你。”   他当时就怀疑低血钾,医院一查,果然。   “所以我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反正就是很难受,要死了似的,我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畅畅讨好谄媚地笑笑,“哥,我下回不敢了,我当时很不舒服,就把药吃了,我哪里懂啊。你没告诉我爸妈吧”   “还没告诉。”陆杨说,“我寻思告诉他们也是干着急,你这个,只要治疗及时,不用担心的。。”   “那我,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   “有。”陆杨点点头,看着她担心的表情不禁失笑,笑道,“后遗症就是你这段时间好好听话,不然看我不收拾你。”   “我是病人哎。”畅畅撇撇嘴,“你还这么凶。”   “还敢说,你差点没把我吓死。”陆杨说,“你哥这辈子都没这么慌过。”   畅畅嘿嘿笑,想了想问“昨晚好像还有医生跟你去”   “是我爷爷的保健医生。”陆杨解释道,“老爷子前阵子不是身体不好吗,又不愿意住疗养院,身边都有医生值班。他们有常用的急救药品,车也是,可以当救护车用。我就算是医学生,冷不丁一下子也拿不到需要的药品。”   “哇。”畅畅自己啧了一声,“那我是不是挺幸运的不然岂不是就要呜呼哀哉了。”   “别胡说八道。”陆杨没好气地责备道,“低血钾也不难治,就是容易误诊,他们不去还有我呢,一百多公里,我要不是找他们,我自己开车还要更快,怎么会让你有事。再说你平时体质很好,别说给自己害怕了。”   他说着,伸手搭上她手腕,数了一下脉搏,一边嘱咐道“别刚好了一点又想活蹦乱跳了,你这个,老老实实休息几天。敢不听话,我可就打电话告状了。”   “嗯,知道啦。”畅畅点点头,其实自己这会儿觉得已经挺好了,除了还有些没力气。   陆杨手指搭在她手腕上,试完了脉搏,便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放在他掌心,握一下松开,拇指在她掌心摁了一下,看着她的手心出神。   “怎么啦”畅畅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问道,“你这样检查什么,我还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也不贫血。”陆杨回过神来笑道,“多吃点好东西,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手机铃声响起,陆杨顿了顿,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仔细盖好被子,接通电话。是老师打来的,问了畅畅的情况,听说没事了才松口气。   刚挂上没多会儿,李邱蓓又打来一遍,几个女生关切地询问了一下,说放心了,叫畅畅好好休息,出了这事,她们也不敢多停留了,决定尽快就回来。   下午,贺彤、李邱蓓和其他几个同学,还有班级的导员回到了首都,都跑到医院来探望。   其实下午畅畅就没有再打针了,陆杨让她喝一种补钾的口服液和两种口服药物。果然是扛着医学院本硕博连读的牌子,医生来查房,还专门跟他讨论了一下病情用药。   “没事了,好了。”畅畅靠坐在病床上,笑眯眯举起两只手,表示自己已经好了。   “真是担心死了,你都不知道,你哥去之前,你已经有点昏迷了,软绵绵的喊你都不反应。”贺彤说。   “对呀,我们以为深更半夜的,想找车送你去医院都难,没想到你哥去那么快。”李邱蓓道,“果然是学医的,再着急脑子也不慌乱,你哥还带了车和两个医生,就是当时脸色特别难看。”   正在聊着,陆杨进来,脸色有些不易觉察地微妙,笑道“畅畅,那个,爷爷叫人给你送了补汤来。”   一个五十来岁保姆模样的人跟在他身后进来,看见畅畅忙走过来,先把保温壶放下,关切问道“小小姐,好点儿了吧老爷子还挺担心呢,叫我赶紧来看看。”   “没事了,你帮我谢谢爷爷。”畅畅被一句小小姐叫的有点别扭,好奇怪的称呼。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保姆指了指保温桶,“听说是低血钾,给你煮了点牛奶红枣燕麦粥,我问了周医生的,说吃这个好。明天想吃什么,我回去炖,明早就给你送来。”   “咳,那个,韩阿姨。”陆杨插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回头给她吃。明天你要是还来,可以做点儿瘦肉粥之类的。”   “哎,好的,反正也不远,明早我早点儿送来。” 保姆答应着走了。   她一走,探病的导员和几个同学又坐了会儿,便也告辞离开了。陆杨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粥,问也没问,似乎再自然不过地,伸手扶住她两边胳膊下,把畅畅往上抱了一下,让她坐起来。   “吃粥。”他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畅畅乖乖张嘴吃下去了,还别说,韩阿姨的粥煮得真好。   畅畅在医院住了四天,活蹦乱跳出院回到了学校。   然后她很快发现,班里好多同学看她的目光总有些异样的探究,甚至带着某种兴奋。小蜗牛的性格使然,畅畅以不变应万变,不想多说,也不想多问。   直到李邱蓓和贺彤实在忍不住了,悄悄问她“姚畅,好多人都在传,说你其实是一位大首长的孙女,是不是真的”    第140章 俩熊孩子   “姚畅, 好多人都在传,说你其实是一位大首长的孙女, 是不是真的”   畅畅愣了下,她猜到同学这几天对她的好奇探询, 会不会是说陆杨有什么背景、多么牛掰、多么神乎之类的, 毕竟按照贺彤和李邱蓓她们的描述,这家伙当时出场十分拉风, 深夜飙车赶到偏远的小村子,一拳把庸医打倒在地, 简单看了下就断定她是低血钾。   她当是已经半昏迷状态,迷迷糊糊有人把她抱到车上,气息很熟悉,很让人安心,好像还有别的医生。   其他的“拉风特效”,她也没机会亲眼看到,而李邱蓓和贺彤她们那个绘声绘色的语气,已经崇拜得不行了。   “谁说的啊”畅畅笑道, “我爷爷奶奶都是最普通的农村人,而且早就去世了。”   “那是你叔爷爷”李邱蓓追问,“反正很多人都说,肯定是一位很厉害的首长, 你就别瞒了, 我们都亲眼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畅畅纳闷了一下, 想了想说, “因为韩阿姨叫我小小姐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叫啊,叫小小姐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她是一位长辈家的保姆,其实跟我以前都没见过,可能就是因为不熟悉,她没直接叫我名字,一开始才这么叫吧。”   事实上第二天,韩阿姨再送补汤来,畅畅就跟她说叫她名字好了。   “也不是因为这个。”贺彤说,“那天夜里你哥去接你,带着两个医生,还开着看起来很专业的医疗车,不是医院的救护车,我们不放心都跟出去看了,开车司机是个当兵的,穿军装,副驾还坐着一个当兵的,那是普通人能有的”   “这个呀。”畅畅笑了下说,“你们忘了,我哥是医学生啊,我生病半夜给他打电话,他总不会空着两手去救我,拿什么救我”   “那你说的长辈是谁不是你亲爷爷,那是你哥的亲爷爷了”李邱蓓若有所思,“姓陆,想一想”   “哎呀你们就别猜了。”畅畅笑道,“我哥的亲爷爷,你想想年纪多大了,早就退休了。我哥也就是普通家庭。”   普通家庭尽管畅畅解释半天,可李邱蓓和贺彤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普通家庭,肯定不像。   畅畅出院后,等到完全好了,几天后才打电话跟爸妈说了生病的事情,尽量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前几天生了点小病。   畅畅从小省心,一对爹妈养得也精心,别说生病住院,感冒发烧都很少。所以江满一听,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跟家里说”   畅畅没敢都瞒着,就简单说了一下,说可能是没吃好饭加上庸医害人,有点低血钾,陆杨及时赶到把她接去送到医院,现在已经好了。   “这还叫小病”江满顿时后怕不已。   低血钾这个毛病,她其实不太了解,但是自家闺女的性子她知道,从小淡定慢吞吞,啥事都不急不躁的,养得虽然娇惯却并不娇气,小小不然的毛病,绝对不会大半夜打电话跟陆杨求救。   再说陆杨是学医的,一点小病,陆杨也不至于连夜赶了一百多公里,跑去接她。试想,这年代没有导航又是夜间,问路都不好问,就说陆杨大半夜能及时找到地方都很不容易了。   两个熊孩子江满心里气得骂了一句,还真是胆子肥了,这么大事情也敢瞒着家里。   “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不舒服,会不会有后遗症,有没有做系统检查”   江满一连串问题问出来,畅畅知道妈妈担心着急了,忙说不会有后遗症,都已经好了,在医院都检查过了,没有其他问题。   “妈妈,真没事了,你就算不相信我,你也得相信陆杨哥吧,他学医的肯定知道轻重,真有什么事他敢瞒着你当时那情况,跟你们说,你们一下子也来不了,除了让你们干着急也没别的用。” 畅畅撒娇的语气。   “生病就该赶紧跟家里说,就算杨杨在,你们也都年纪小,万一有什么事呢”江满顿了顿,“不行,你等着,我明天就坐飞机过去看看。”   “妈妈我真没事了,你千里迢迢跑来干嘛呀。”畅畅忙说,“你要不信,等我让陆杨给你打电话,你总该相信他了吧”   江满“哼,我现在觉着杨杨这孩子也有点熊,你住院四天他都没告诉我。可把你们俩熊孩子能耐坏了。”   “那等他来了我告诉他,叫他下回也不敢了,妈妈你就别担心了。”畅畅笑嘻嘻耍赖道。   “呸呸呸,”江满气道,“这么大孩子乱说话,什么下回,没有下回”   “没有下回。”畅畅赶紧保证,“我这会儿刚吃过晚饭,正在操场散步呢,陆杨哥叫我每天要散步一会儿,你看我好好的呢。”   她想了想,问道,“对了妈妈,我生病住院那几天,陆杨哥的爷爷每天叫保姆给我送饭送汤,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感谢一下老爷爷”   “按理应该。”江满说。用了老爷子的保健医生和医疗车,等于人家救了畅畅,老爷子还让人送补汤,作为一个长辈,怎么说都应该去道个谢。   尽管江满对陆家老爷子印象真不太好,总觉得当年肖秀玲的事情跟老爷子都有关系,甚至明明是老爷子的默许,不然陆安慧也不敢那么做。   所以江满心里对这位陆老爷子是记了一笔的。读大学之前,杨杨都不太愿意亲近老爷子,肖秀玲提起时,江满还笑言又因有果。   可是一码归一码,老人家现在的年纪,在畅畅生病的时候诸多关心,作为晚辈,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   “我也这么想。”畅畅为难道,“可是他那样的大人物,我去了该带点什么礼物呢”   “你一个小晚辈,去拜访一下道谢,没什么大讲究。”江满说,心里思索了一下,以老爷子的身份地位,尽到礼数就好,却也不必太过,免得让人觉得太刻意,攀关系讨好似的,毕竟他们跟陆安平肖秀玲虽然关系好,可跟陆家老爷子并无交情。   “要不你问问陆杨,买点儿他爷爷喜欢的补品点心之类的,就可以了。”江满说。   挂上电话,江满还是不放心,干脆给陆杨打过去,陆杨接了电话,忙跟她详细解释了一遍“婶子,您放心吧,畅畅都好了,低血钾的毛病虽然很危险,可她这种情况,及时治疗就不会有别的问题。您说我哪能那么不靠谱,真要有什么事,我敢瞒着您呀。”   “那也该早告诉我。”江满说,“住了好几天院,我起码去看看去照顾她吧让你请假照顾了好几天,你一个大小伙子也为难了,还耽误你上课。”   “没事,我现在上课也是跟着导师做研究,不会耽误什么的。”陆杨忙说,“婶子,实在是路太远,怕您着急,等我把她一路带回来,畅畅已经没事了,再说这不是还有我吗,我自己就是学医的,我照顾小妹妹您还不放心呀。”   说到这个,陆杨其实有点心虚,畅畅当时醒来说既然不会有危险,就先别告诉家里了,他也就完全同意了。   至于为什么同意他照顾哪里不好了   住院四天,他陪了她四天,亲手给她擦脸擦手,给她喂饭,并且似乎一切都再自然不过。   要不是怕小姑娘忸怩别扭,很多事情他自认为可以做得比护士更好。   晚一些姚志华下班回来,江满就把畅畅生病的事情跟他说了,姚志华后怕之余,免不了也埋怨了几句,说这俩熊孩子,生病也敢不告诉家里。   “长大了,你说她不懂事吧,她又因为懂事,她不也是体贴我们,怕我们担心吗。”江满停了停,幽幽问姚志华,“你觉不觉得,杨杨这孩子,有点实诚得过了火”   “怎么了”姚志华问,“这次还不是幸亏有杨杨在,也是我们闺女福大运气好。”   “我没说他哪不好。”江满道,“原先畅畅去首都读大学,秀玲姐说要杨杨照顾她,我们也这么说的,可谁还当真了,照应肯定能照应一下,毕竟从小两家的交情,可他们各自都得上课,又不是一个学校,离得还不近,哪里真能处处让他照顾了。可是我现在怎么觉着,这俩孩子整天粘在一起呢”   “”姚志华顿了顿说,“从小的玩伴,现在年轻人都活跃,经常在一起玩也正常吧。”   “我听着畅畅那口气,平常星期六星期天,杨杨就经常去找她,出门看个画展他都陪着。”江满停了停,啧了一声说,“兴许我想多了”   “我看我们畅畅,还是个小孩呢,兴许你想多了。”姚志华说,“再说想没想多,反正年轻人的事你也管不了。俩孩子都是懂事的,杨杨这孩子不会没分寸,起码不会胡闹。”   “不胡闹,生病住院都不告诉家里。”江满撇嘴。   “你看你看,问题又绕回来了吧。”姚志华笑道,“你闺女体贴孝顺你,都已经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星期六,陆杨来看畅畅。他来的次数多了,都已经熟悉了,每次来就自觉站在女生宿舍大门口等,也不像有些男生,会跟宿管阿姨软磨硬缠要上去之类的。加上他举止有礼,有时候还会给宿管阿姨送个零食小吃之类的,所以见他来了,宿管阿姨笑呵呵问“又来找你妹妹呢你对妹妹可真好。”   “对,找我妹。”陆杨点头笑笑。   宿管阿姨“今天星期六,学生也不上课,你就站在下边自己喊一声好了,他们男生来找人,都会站在下边喊。”   陆杨还真进了栅栏墙,站在楼下对着三楼畅畅宿舍的位置喊了一声“畅畅。”   等了下,畅畅在窗口伸头看了看,陆杨招招手,又等了几分钟,蜗牛速度慢悠悠下来了。   “今天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畅畅摇头。   宿舍门口人来人往,俩人外形又都显眼,陆扬便递给她一个超市的购物袋“先把这个拿上去,我们出去说话。”   “怎么又给我买吃的,我都胖了。”畅畅笑嘻嘻接过来,嘱咐道,“哥,你以后别给我买这么多零食了,同学都笑话我了。再说学校门口就有商店,我自己能买。”   “顺路。”陆杨说,“主要是给你买点干果,有事没事吃几颗,补充微量元素。你好好吃饭,那个补钾的口服液可以不用喝了,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再告诉我。”   “哦,知道了。”畅畅答应一声,先把东西送上去。过了会儿慢悠悠下来,陆杨便带她去附近一个甜品店喝东西。   两人坐在甜品店里,畅畅本来想喝汽水,被陆杨的眼神一乜,没敢,生病刚好呢,自己乖乖地要了一杯酸奶。然后看着陆杨喝可乐。   陆杨从口袋里掏了个东西递给她。   “看看喜不喜欢。”   “手机”畅畅接过来,有些不明所以,给她手机干什么   “在医院的时候就想给你买一个,今天跑去买了。”陆杨指了指银灰色的新款手机,笑道,“我问了一下,他们说这个适合年轻女孩子用。”   他摁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拨通,给她看上面的号码,笑道“看看你的号码,自己记住了。叔和婶子的号码,我妈号码,还有我的号码,都已经存进去了。”   “我平时也用不着。”畅畅道,“再说了,需要买我会跟妈妈要,这又不是零食点心,你送就送了,这很多钱的,我不要,要不你把多少钱告诉我,算我自己买的。”   “我送的不好,你非得自己买”陆杨说,“买都买了,难不成因为个手机,还跟我生分了,还给我钱,你自己想想,这次你在外地差点出事,多危险,还借了别人的手机打给我,得亏你同学有手机,要是没有,后果都不敢想象,当时那边农村,信号还不好,你都不知道多让人着急。你要是不想整天带着个手机,就跟我学着,平时放到宿舍,出门就可以带着,有备无患。”   畅畅听他这样说,便也没再拒绝,彼此实在没什么好客气的,但心里却盘算着,找机会送他个什么礼物,价值起码差不多的。   “你借她手机的那个同学,叫什么”陆杨问。   “李邱蓓,”畅畅看看他,“怎么了”   “她身体不好”   “没什么吧。怎么了”   “她上次不是打过我的号码吗,这几天接连给我发短信。”陆杨道,“说她身体不好,这样那样的,问我是怎么回事,问我能不能帮她看看病。”   畅畅想了想“你给她看了”   “我现在是学生,不是医生。有病去医院。”陆杨说,看着她眨眼笑嘻嘻的俏皮样子,没好气训斥道,“你呀,还笑”   畅畅“哈哈哈”   畅畅可不傻。李邱蓓,好像一直对陆杨大帅哥挺有好感的。   尤其最近班级里好多人在传,既然她不是大首长的亲孙女,那么合理推测,是她亲戚长辈,而能大半夜驱车带两个医生去接她的陆杨同学,很可能就是大首长的孙子了。   反正她两位舍友,包括贺彤,都对陆大帅哥充满了好奇。   “畅畅,下午我还有事,等会送你回去吧,你这阵子也别太累着,回去睡个午觉。”陆杨告诉她,下午导师要去亲自主刀一个大手术,他要跟去“开眼界”,跟去学习。   “会很长时间吗,是不是很神奇那种”畅畅兴致勃勃问。   “预计十个小时,病例有点特殊,不然我们导师是不直接收治病人的。”陆杨说。   “那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有啊。”陆杨问,“你明天要去哪儿,远不远我陪你去,你才刚出院几天呀,一个人可别乱跑。”   “不是。”畅畅慢声说道,“陆杨哥,你说我生病,都惊动你爷爷了,还每天让人给我送汤送饭,我是不是应该去跟老人家道个谢。”   “嗯,道谢不必,又不是别人。不过爷爷这段时间因为养病,被医生管这管那,都有些无聊了,你要是去了,他一准非常高兴。”   “真的”畅畅说,“我想象中,陆爷爷应该是一个很严肃、很威严的人。”   “肯定不会。”陆杨笑道,“他以前还问我好几次,怎么不带你去玩呢,还说食堂饭不好吃,让我星期天带你回去吃饭。”   畅畅想了想,想象不出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位老爷子,唠叨着“回家吃饭”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陆爷爷喜欢什么”畅畅说,“哥,你说我第一次去,要给他带点儿什么礼物比较好呢,他喜欢什么呀,什么补品他可以吃”   “我觉得”陆杨笑道,“老爷子年轻时候好酒,别的也没什么嗜好,现在身体原因医生不让他喝酒了,你带别的东西也不必。”他略一沉吟,“要不,你可以送他一幅你的画呀,老爷子年纪大了,倒也会附庸风雅一下,你要是送他一幅画,他一准高兴坏了。”   “嗯,明白了。”畅畅点头笑,拿起手里的酸奶,拿起手机,笑道,“那我们走吧,你好赶紧回去,别耽误了下午参加手术。”   她起身慢悠悠往外走,陆杨两口喝光自己的可乐,跟了上去。   陆杨其实有研究过,小蜗牛似乎有一种神奇的传染力,自己慢吞吞,谁跟她在一起,不光不可能把她带快,一准会跟她一起慢吞吞,不知不觉完全跟着她的节奏来。   对此陆杨已经习惯了,两人慢慢悠悠走出甜品店,走到街角一拐,穿过马路,送她回学校。   过马路的时候,陆杨似乎再自然不过的抬手拥着她的背,两人太熟悉信赖,小蜗牛专心过马路似乎也没注意。从后边看,陆扬把她圈在臂弯,一边留意着来往车辆,慢悠悠过了马路。   “那就这么说定了”走上路牙石,陆杨放开手,问她,“明早我来接你,别吃早饭,我新发现一家豆花特别好吃。”   “嗯,好的。”畅畅笑嘻嘻走进大门,一边回头挥挥手,“陆杨哥,你回去吧。”   畅畅回去就开始翻腾她的画,既然要送给老爷子,总不能送个没装裱的画稿,她平常的画虽然不少,可因为反正也不卖,装裱过的并不多。现装裱也来不及了。   装裱过的几幅拿出来看看,想到老爷子也是出身农村,便拿起那幅农家院,决定了,就这个。    第141章 不能得罪   星期天一早, 畅畅起床去洗漱,放在床上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姚畅, 你买手机啦。”李邱蓓走过来看了看,笑道, “谁给你发短信了。”   “哦, 知道了。”畅畅慢条斯理刷牙洗脸,走过来拿起手机看了看, 陆杨发来的,第一条起来了吗第二天我到你们宿舍门口了。   畅畅放下手机, 跑到窗口看看,果然陆杨站在女生宿舍的栅栏墙外面,牛仔裤,咖啡色羊毛衫,十分休闲的样子。   她招招手,回去仔细梳好马尾,牛仔裤搭配一件粉蓝色马海毛的蝙蝠袖毛衣,背上小背包, 拿起一个卷轴,挥挥手跟李邱蓓和贺彤说“我出去啦,估计下午回来,你们俩有没有什么要捎带的”   “嗯, 下午就算了, 我也就带个早餐。”贺彤笑道, “是不是你哥又来了真羡慕有哥哥的人。”   “你早餐吃什么”李邱蓓问, “我正打算出去买早餐呢。姚畅,正好我们一起下去。”说着先走出门去,看了看畅畅问,“你拿画做什么”   “有用,要送人的。”畅畅说。便跟李邱蓓一起从楼上下来。   “什么人能让你送他画呀,八千里没卖,你还真舍得。”李邱蓓笑道。畅畅笑笑应付了过去。   走出宿舍大门,陆杨正站在门旁一侧,李邱蓓快走几步迎上去,笑道“陆杨,你来这么早啊,姚畅都还没吃早餐呢。”   “哦,我回头带她去吃。”陆杨点点头。   李邱蓓则笑道“吃什么好吃的呀,我也正想出去吃早餐呢,要不我们一起”   “哦,我们还不是太饿,打算回家再吃。”陆杨一伸手,“给我拿。”   畅畅把卷轴递给他,同时转头对李邱蓓笑道“不好意思啊,下次有空我请你吃。”   “没事儿,下次我请你。”李邱蓓说,“正好我出去买个早餐。”一边说着,一边就跟他们一起往外走。   畅畅走路慢,慢慢悠悠,陆杨陪着她的节奏,李邱蓓一跟上来,他就走在两个姑娘中间了。   “畅畅,想想中午吃什么我让韩阿姨买菜。”陆杨一边说着,一边拉了下畅畅,让她走在中间,自己走到另一边去了。   “随便。”畅畅说。   “我还挺想吃火锅的,正好家里有那种老式的铜火锅,烧木炭那种,涮羊肉特别地道。”陆杨笑道,“要不咱们中午就吃火锅,行不行”   “嗯,行。”畅畅点点头,陆杨就拿手机打电话,跟保姆阿姨说了吃火锅,又嘱咐说煮个去火的甜汤。   “陆杨,你家就在首都呀。”李邱蓓问,“姚畅不是说,你们一个村的吗,你们很早就从老家搬出来了吧”   “对。”陆杨应了一声,对畅畅笑道,“畅畅,爷爷听说你要去,一早就叫人去买点心了,还说要买小姑娘爱吃的,嘀嘀咕咕说他自己年纪大了不太吃甜食,都不知道小姑娘爱吃什么了。”   “真哒”畅畅笑道,“其实我现在也不是太爱吃点心,大概小时候吃太多了,小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那么爱吃甜食,本来放了学就去面包店,整天就知道吃,甜得齁人的那个马卡龙,我都能一口一个。”   “那你厉害,马卡龙我第一次吃,半个都没吃完。”陆杨道。   “我也不太吃甜食呢。”李邱蓓插了一句说,“陆杨,你说我吃多了甜食肚子就有点不舒服,是不是胃不好昨天晚上吃了点蛋糕,肚子一直不舒服,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是胃炎之类的应该怎么办啊”   “这个,你得去医院看。”   说着话走到校门口,陆杨拉了下畅畅,正好一辆出租车过来,陆杨伸手打车。   坐在出租车里,陆杨瞅一眼畅畅,果然看她黑眼睛满是慧黠的笑意。居然只管看热闹。   “小没良心的,”陆杨瞪了她一眼“你就笑吧。”   有点郁闷无奈的感觉,这要不是她一个宿舍的同学,他也不用顾忌,早该烦了。毕竟对于他来说,主动搭讪的女生又不是第一次遇到。   两人打车先去了陆杨说的那家豆花,吃了个早餐,一起去老爷子家里。   挺幽静的一个大院,花木扶疏,一进门,便看到陆老爷子拄着手杖,正在散步,一个勤务兵在旁边跟着。   见他们进来,老爷子便停下来,笑眯眯看着他们。   “爷爷。”陆杨叫了一声,“这是畅畅。”   “陆爷爷好。”畅畅抿嘴笑笑。   “身体都好了”老爷子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笑呵呵问。   “好了。”畅畅说,“谢谢您关心,还叫人给我送汤。”   “谢什么,杨杨跟我说过,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小时候经常是你爸妈照顾呢。我早就埋怨他不带你家里来玩,以后星期天有时间,就跟杨杨回来吃饭,就当自己家里,好歹陪陪我这个老头子。”老爷子顿了顿说,“就怕我这把年纪,老而无趣,人家年轻人不想理我。”   “”跟想象中严肃的上位者完全不同,畅畅看看陆杨,便笑道,“陆爷爷,您哪里老了,不老。”   “那说好了,以后星期天就来玩儿,跟杨杨一样,别把自己当外人,星期天该回家就回家,别跟这小子似的,嫌我老头子呢,都不着家。”   “爷爷”陆杨无奈又好笑地叫了一声,很想说老爷子您不能用您那些套路倚老卖老,套路小孩子。   “都快立冬了,太阳还这么刺眼。”陆老爷子说,“走走走,屋里坐,外头这太阳晒。”   老爷子往屋里走,勤务兵伸手想扶,老爷子手杖一指打发道,“去去,去把那谁送我的葡萄洗好了拿来。”   畅畅在旁边跟着,看他拄着手杖似乎不太稳的样子,便很自然地伸手扶了一把,老爷子笑呵呵走着,一边转身跟畅畅说道,“这时候了,谁送我的吐鲁番葡萄,甜得都有点腻人,人老了吃不动,给你留着呢。”   陆家的屋子坐北朝南,一组沙发面对着门,畅畅就扶着老爷子去对门的主位坐下,自己做到侧方右侧的沙发上。她虽然是客人,可毕竟是小晚辈。   陆杨跟在后边,看着老爷子倚老卖老要人扶,故意让畅畅扶他,其实心里很无奈,进来后便挨着畅畅坐下。   “爷爷,畅畅送给你的礼物。”陆杨把手里的卷轴递过去,老爷子便展开来看看,饶有兴致问道,“畅畅,我听说你学国画的,这画画得好,画得很有田园意趣,有特点。”   “陆爷爷您喜欢就好。”畅畅笑道,“陆杨哥说您饮食都有专人负责,不能随便吃东西,我也不知道该送您什么。”   “就送这个好,我喜欢,我收下了。”老爷子把画看了又看,笑道,“这是不是画的你和杨杨我听说你们小时候是邻居,一起长大的。”   “就是画了一个农家小院子。”畅畅说,“嗯,妈妈和孩子,其实也不是画的谁和谁啦。”   “这个画里为什么没有爸爸”老爷子笑问,“是不是爸爸大老爷们一个,画上去不好看”   “我们小时候,叔叔和爸爸都不在家。”陆杨接过来说,“叔去沪城读大学了,只有放假回来,我妈干活忙,整天都是婶子带着我和畅畅。”   所以畅畅画画的时候,潜意识地就只画了年轻母亲的形象吧。   “你们小时候,是受委屈了的。”老爷子停了停,忽然叹道,“我这一辈子,大约做得最不对的事情,就是让杨杨父母分开好几年,没能让杨杨在爸爸身边长大,让你们受了委屈,虽然当时也各种复杂原因,但我本来应该更好的照顾你们,你妈妈应该怪我的,然而你妈妈为人宽厚,一直对我十分敬重。”   十分敬重,却少了一份家人的亲切随意,肖秀玲这些年对老爷子,本身相处不多,一直就保持着尊敬有礼,却大约从来也没把首都这里当自己的家。   “算了,爷爷,您说这些做什么。”陆杨笑道,“爷爷,你看畅畅是真大方,她都没送我一幅画,她从来不把画送人的,画商找上门出高价要买她都不卖。”   “爱惜羽毛,是不应该卖。”老爷子说,“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将来必定是要成名成家,现在不卖画作是对的。”   “陆爷爷您过奖了。”畅畅笑道。   “叫什么陆爷爷”老爷子一抬手说,“叫爷爷,不就欺负我没个孙女吗。”   畅畅失笑,对比来之前的想象,现在眼前这就是个很普通的老爷爷,便从善如流叫了声“爷爷。”   “这就对了。”保姆送上水果点心,老爷子忙叫畅畅吃葡萄,还跟她说这是一个老部下在吐鲁番亲手摘来的。   聊了会儿家常,老爷子问起畅畅学习之类的,很快保姆就过来说,可以开饭了。   陆老爷子就叫人把火锅什么的都端上来,笑呵呵说人多吃火锅好,家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刚端上来,外头进来一个人,畅畅抬头看时,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妇女,一边走进来,一边一双眼睛就在畅畅身上打量。   “爸,有客人啊。”陆安慧走过来问。   “姑姑,你怎么来了”陆杨反问。   “我过来看看。”陆安慧说,“杨杨,这小姑娘是你朋友谁家的孩子啊,多大了呀”   “姑姑,你查户口呢”陆杨笑笑问道。   “我,”陆安慧脸色一僵,“既然是你带来的,我还不能问问了。”   “安慧”老爷子把筷子一放,“畅畅是来看我的。你要是还没吃饭,该吃就吃,要是吃完了,该干嘛就去吧,我好不容易跟两个孩子吃顿饭,正高兴呢,你有事没事了”   “爸,我,我这不是过来看看你吗。”陆安慧看看桌上,“杨杨,你怎么让爷爷吃这些东西,你爷爷还是要清淡饮食为好。”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陆杨放下筷子,招招手,“来来来,姑姑,我今天比较闲,跟你讲讲医学道理。”   “我,我还有事,我出去看看。”陆安慧脸色一变,赶紧就走了。   “来,畅畅,好好吃饭。”老爷子指了指陆杨,“杨杨,你帮畅畅涮肉,你看她吃饭也慢悠悠的,都叫人担心她吃不饱。”   “我吃饱了。”畅畅笑了下,放下筷子。   “这就吃饱了”老爷子指指陆杨,“畅畅是不是病还没太好啊,吃得这么少,难怪都胖不起来。”   “爷爷。”陆杨失笑道,“现在小姑娘哪有想要胖的。”   陆老爷子喝了几口汤,陆杨就叫他别吃太饱,七分饱就行了,又让他去午休眯一会儿。   “那我去眯一会儿。”陆老爷子说,“杨杨,你好好陪小妹妹去玩,去我书房玩儿,我那还有些收着的画呢,带她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就拿去玩儿。”   陆杨嘴里答应着,便带着畅畅上楼,还真去了书房,把老爷子收着的画拿给她看,藏品倒不多,但都是好东西,畅畅一幅幅都看过了,再收起来放好。   “陆杨哥,怎么你姑姑好像挺怕你的样子啊。”畅畅问。她对陆安慧这个人并无了解,只听江满偶尔提过,说当年陆安慧弄鬼让肖秀玲差点跟陆安平分开。   “她有点烦人。”陆杨说,“有一次惹到我了,我就在她吃饭的时候,拿她碗里的五花肉做例子,硬拉着给她讲了大半个小时的人体解剖。她现在都不太敢烦人了。”   “”畅畅憋不住想笑,想说这也是个狠人。   陆老爷子回房休息,陆安慧从另一边上楼来,皱皱眉埋怨道“爸,那个小姑娘,不会就是当年杨杨家的邻居她怎么又找上杨杨了,你可不知道,她那么妈有多厉害,嘴巴跟刀子一样,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你要说当年的事,人家跑上门惹你的”老爷子脸色冷下来,问道,“安慧,你也五六十岁的人了,你明知道杨杨带畅畅回来玩,你今天就不该来。惹恼杨杨,那孩子的脾气你知道。”   “爸”陆安慧叫道,“杨杨想交朋友,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咱们陆家是什么人家呀,要什么样身份门第的没有,安平一辈子被个姚家村的女人绑住了,这些年都在南方不回来,怎么轮到杨杨,又招上当年姚家的女儿了。”   “安慧啊,唯一的侄子都不待见你,你怎么还这性子,一张嘴就是身份门第,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没读过书的人家呢。”   “爸,”陆安慧嚅嚅道,“我,我还不是为了杨杨好吗,我们陆家就这一根独苗。”   “那我告诉你,你说的这个小姑娘是央美的学生,父亲是沪大教授,知名学者作家,教养比你看上的那些强多了,还轮不到你挑剔。而且两人眼下也不是恋爱关系,人家今天就是来看望我,安平还担心杨杨追不上呢。”   老爷子停了停,叹道,“这些年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姚家村的女人惹不起,安平离得远,杨杨小时候一直都跟我不亲,你自己说都是因为什么好容易现在杨杨时常在我身边,我再把杨杨喜欢的孙媳妇得罪了,我就真是老眼昏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第142章 升官发财   老爷子午休后, 稍晚一点畅畅就告辞离开。老爷子便说叫司机送他们。   “不用啦爷爷。”畅畅笑道,“您那车, 送我到学校的话,同学又该问我是哪个大首长家的亲戚了。”   老爷子呵呵笑起来, 这孩子是不想招摇啊, 小小年纪也是难得,便笑道“这样也好, 杨杨,那你送畅畅回去, 把小韩准备的零食带上。”   保姆韩阿姨笑着拎过来一个袋子,畅畅忙说“爷爷,我不要,我吃不完,今早陆杨哥还给我带了一包零食干果,我这么吃下去要变成大胖子了。”   “吃不完就拿去分给同学吃。”老爷子说,“你一走,杨杨也不太吃零食, 这些东西就没别人吃了。”   “小小姐,这些零食点心都是老爷子一早让人买的,还说买小姑娘爱吃的,都是给你准备的, 放坏了浪费。”韩阿姨笑道, “以后星期天就过来吃饭, 学校饭菜不可口, 想吃啥我给你们做。你看老爷子今天多高兴,精气神都好多了。”   畅畅说了两回,可韩阿姨还是称呼她小小姐,陆杨也不纠正,这样在旁人听来,似乎她真是这个家的孙女似的。畅畅其实有些无奈。   陆杨也不多话,顺手接过来,畅畅便道笑道“那谢谢爷爷。”两人一起离开大院。   把畅畅送回宿舍,陆杨又回去大院,拿自己的衣服东西准备回学校。   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院里,见他拎着背包出来,唉了一声摇头叹气。   “怎么啦爷爷”陆杨问了一句。   “唉,你回学校了,畅畅也走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老头子。”老爷子委屈哀怨的口气。   “爷爷。”陆杨明知道老爷子故意的,忍不住笑道,“你看看家里,警卫员,保姆,保健医生,这么多人,怎么是你一个人呀。”   “这么多人又不叫我爷爷。”老爷子说,“你们一上学,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孤独的老头子,从今天晚上开始,一天到晚就数着盼着哪天周末,你能带着畅畅回来吃顿饭了。”   “爷爷,我知道你想什么。”陆杨道,“可是畅畅学校离得远,她坐车到您这儿,一来一回得四五个小时,也很累的,再说了,人家又不姓陆,不是您孙子我,您现在让她经常来也不太好。畅畅那个性子,她年纪小,还是个学生呢,您也别说让司机去接她之类的。”   说白了,以小蜗牛的家教和矜持,让她整天跑来老爷子这儿吃饭玩耍,不可能。   “杨杨,你说你爸妈干什么吃的,你们两家这么好的交情,有些事情就不能早早挑明了定下来”老爷子撇撇嘴,“别以为我老了,就不知道你小子想什么,磨磨叽叽你还是陆家的孩子吗,畅畅这都大二了。你可真不着急。”   “爷爷。”陆杨一脸无奈,“您知道什么呀,畅畅她跟别人不一样。哎呀年轻人的事情,您可别瞎搅和。”说完把背包往肩膀上一甩,赶紧就跑了。   “呵,年轻人的事情。”老爷子嘀咕道,“这小子是在说我太老了”   畅畅回到宿舍,就把带回来的零食点心,还有早晨陆杨带来的干果什么的,都拿到桌子上请李邱蓓和贺彤吃。   老爷子让人买的果然都是挑女孩子容易喜欢的,葡萄干、果脯话梅、小蛋糕巧克力之类,尤其小蛋糕也不能久放,三个女孩平常也不用客气,嘻嘻哈哈一起吃。   “姚畅,你爱吃甜食都不怕发胖吗”李邱蓓放下一块小蛋糕,笑道,“不吃了,我的原则是不能超过九十斤。”   “我上高中以后就没低于九十斤过。夏天九十几斤,现在秋天开始胖一点,等到回家过年,很可能就一百多斤了。”畅畅笑。   “每逢佳节胖三斤。”贺彤摇头晃脑笑道,“我好像从十六七岁之后,就没低于一百斤过,放假回家就肯定得胖。”   “我吃得也不少呀。”李邱蓓说,“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大概是胃不好吧。”   之后秋寒天冷,畅畅也就不太爱出门,星期天跟陆杨一起出去玩的次数就少了些,陆杨来看她比较规律,天冷了畅畅起得晚,陆杨一般星期天上午过来,两人会一起在附近吃个午餐之类的。   在宿舍楼下接连几次偶遇李邱蓓之后,陆杨就很少再到宿舍门口,一般到了美院就打电话,叫畅畅出去。   一场连绵秋雨,进入初冬,天就冷下来了,大约是流感,先从班里开始,宿舍里三个女生都有点感冒了。   陆杨打电话来,一听畅畅的声音就问“感冒了”   “有点儿。”畅畅说,“我们宿舍三个人都感冒了,可能是流感,校医给了我们一个感冒药。”找到药,把名字读给陆杨听,问,“这个药我能不能吃啊”   陆杨仔细问了下症状,便说“这种新型感冒药少吃为好。流感病毒有它的周期,不高烧不咳嗽就使劲多喝开水。”想了想,“我明天给你送点儿抗病毒的口服液吧。”   自从上次“夜半惊魂”的低血钾,畅畅对吃药就小心了些,一边答应着,一边问“李邱蓓,贺彤,我哥说明天要给我送药,你们俩要不要”   两个“病友”一听,当然赶紧说要,贺彤笑道“让你哥把钱先垫着,回头来了我们给他。”   畅畅对着手机转述一遍,陆杨便笑道“这个药很便宜的,也就几块钱,无所谓的。”然后嘱咐畅畅记得多喝水,挂断电话。   反正星期天,因为感冒,畅畅和贺彤都睡晚了些,李邱蓓自告奋勇下去给她们买早餐,去了挺长时间没回来。   贺彤窝在床上,擤着鼻涕笑道“姚畅,你说李邱蓓不会又是故意下去等你哥了吧。”   “他们两个,没什么吧。”畅畅笑。   “你就会装傻,我都看出来了。”贺彤呵呵一声,“我觉得她是不是有点魔怔了,你哥明显没那个意思啊。前阵子她老给你哥发短信,说自己身体不好什么的,这阵子好像都不发了,估计人家压根就不回她了。”想了想翘起头问道,“哎,说真的,你哥对你真好,长得又帅,也难怪李邱蓓迷他,你俩要不是亲戚,我真觉得你俩特配。”   “别乱开玩笑。”畅畅捧着个热水杯坐在被窝里,笑道,“这种玩笑不能说着玩的,包括李邱蓓的事情。”   “哎,那就不说了。”贺彤笑笑。   他们学校这样的,学生统共没多少,国画班更只有三十五人,将来大概都是一个圈子的,所以大家相处也比较的和气一团,人际关系相对温和中庸。   陆杨拎着一个装东西的小袋子,刚进美院,还没走到宿舍门口,就遇到李邱蓓了,主动笑着问“陆杨,你来给我们送药的吗太感动了。”   陆杨“不客气,我给畅畅送药,她让我捎带的。”   “那也很感谢啦。”李邱蓓说,“我们三个都感冒了,她们俩还在休息,我就下来买个早餐。姚畅要煎饼果子,贺彤要小笼包,我想去门口喝个粥,你吃了吗,要不一起”   “吃过了。”陆杨说,“畅畅的煎饼果子别买了吧,我给她带了牛奶和小菜包子。”   “陆杨你真细心,姚畅有你关心可真幸福。”李邱蓓笑道,“不像我,首都这边都没有亲戚熟人,一个人跑来这么远上学,其实挺孤单的,没人可以依赖,只能自己坚强。我有时候觉得好感动好羡慕她。”   “”陆杨顿了顿,示意了一下手中的东西,“那你赶紧去买早餐吧,我给畅畅送药。”   “我们三个都感冒了,其实我一点都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李邱蓓说。   陆杨往前走,她就跟了上去,笑道,“你不用担心啦,流感抗一抗应该就好了,姚畅体质很好的,她看起来就很健康,上次还说她有一百多斤呢,其实挺壮的,不像我,我一直也就八十来斤,我们宿舍数我瘦,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差点扛不住了。我看姚畅要好多了。”   她缩缩脖子,很俏皮的样子笑道“不过姚畅她很怕胖啦,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好同学,关系太好了说话随意,才会在一起说体重,其实她不喜欢人家说她胖的。”   陆杨脚步一停,盯了她一眼,平淡的语气道“你瘦”   “嗯,我轻的时候,夏天就只有八十斤,人家老说我身材瘦”   “恕我眼拙,没看出来。”陆杨淡淡打断她,“在我看来,撇开身高谈体重等于耍无赖,畅畅那个身高身材,她一百斤就太瘦了,再胖一点才好。再说从医学角度来看,胖瘦个人体型,健康就好。”   他看看李邱蓓,忽然笑了笑说“你跟畅畅是一个宿舍的好同学,所以有些话,我其实一直没太好意思直说。”   李邱蓓“你说呀。”   “嗯,那好,我可就说了。”陆杨道,“你给我的印象就是老生病,整天病病歪歪的,我是医学生不等于是医生,不给人看病的,你这个,也别老问我了,建议赶紧去医院好好做个全面检查,改善心态改善体质。毕竟老生病的人容易给人印象不好,反正我本人更喜欢健健康康的女孩子,就像我们畅畅那样的。”   李邱蓓脸色一变,越来越难看,都要挂不住了。陆杨笑道“你和畅畅关系不错,我也就直说了,还真是为你好,有病一定要去医院。”   他转身往宿舍走,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拎着个袋子,心情挺不错的样子。去到宿舍楼下,等畅畅下来拿药。   畅畅接过袋子,往后退了一步笑道“我离你远点儿,别把你也传染了。”   “哈哈,你要把我传染了,指不定我回去,我那些同学兴奋着呢。”陆杨笑起来,“指不定拿我当活标本,他们正好提取个流感病毒研究一下。”   袋子里明显不光有药,畅畅看了看“哥,你还给我带了早餐啊,我还让李邱蓓帮我买煎饼果子呢。”   “就在外面不远,给你买的温牛奶、小菜包子。感冒还是别吃煎饼果子了,里面有油条和酱,你这几天吃清淡点儿,馋几天,感冒好了带你去吃好的。”陆杨笑。   “好吧,不吃。”畅畅看着他问,“陆杨哥,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啊”   “我每天心情都很好。”陆杨说,“上去吧,多喝水,充足睡眠。”   他走后,过了好一会儿李邱蓓才买了早餐回来,脸色不大好,没买煎饼果子,淡淡跟畅畅解释了一句“不巧遇到你哥了,他让别买了。”   李邱蓓走到桌子前放东西,背对着她们,贺彤就笑嘻嘻眨眨眼,给了畅畅一个“怎么样”的眼神。   畅畅笑了下,察觉李邱蓓脸色不对,还了贺彤一个“别这样”的眼神。   那之后,李邱蓓再也没到楼下去“巧遇”陆杨,短信也不发了,大概是终于放弃了吧。   自从去看望道谢之后,畅畅也没再到陆老爷子家去过,实则非亲非故,老爷子又不是普通人的身份。   而老爷子却问了几回,陆杨知道畅畅不太想去,也不会非得邀请她。   一直到元旦后,陆安平作为一市的书记,到首都来开会,自然把肖秀玲也带来了,便多停留了几天。   陆安平开会,肖秀玲闲人一个,就兴致勃勃亲自跑来美院接畅畅,带她去吃饭,还跑去逛小吃街,下午没课拉她去逛商场,笑言自己又该添冬衣了。   “畅畅你可不知道,没有你给长眼,我买的衣服不好看,你跟我买的几件衣服,穿出去人家都说好。”肖秀玲笑言。   因为上次陆杨送她手机的事情,畅畅一直想找机会送个差不多钱的礼物给陆杨,毕竟几千块的东西,她总不好就白白这么收下了。   然而几千块钱,她一下子还真没想到可以送陆杨什么,这年代没那么多电子产品,能送给男孩子的东西都不好找。   陪肖秀玲逛街的时候,肖秀玲随口提起自己下个月就43岁生日了,连声说老了老了。   “不老啊,大姨你看,你打扮打扮多年轻。”畅畅笑道。   改天自己跑去商场,就悄悄买了个和田玉的手镯,送给肖秀玲做生日礼物。想到送给肖秀玲了,妈妈还没有,干脆,给姚志华打电话请款,一次买了两个,一个留给妈妈。   肖秀玲收到礼物,止不住的惊喜,农村出来的节俭习惯使然,她对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并不眼热,觉得费钱还没有实际用处。但是畅畅送的当然就不一样了,戴在手上美滋滋,一直追问多少钱,畅畅笑着说不值多少钱的。   陆杨却心里有数,同时心里也有些忍不住的失望,觉得畅畅还不肯安心花他的钱。   99年寒假,畅畅回到沪城,一家人在别墅过年。   她把手镯拿给江满,江满便戴在手上,笑着说了句“还是我闺女孝顺,比你爸强多了,你爸都没给我买呢。”   姚志华默默半天,叫屈“这些东西我又不懂,钱都在你手里,我连家里有多少钱都不清楚。我那次跟你逛商场,要给你买个项链你还嫌我老土没眼光,要不咱下午就去买,你要我就买,行不行”   “懒得理你,你就是没眼光啊。”江满笑。   晚上睡觉时把手镯脱下来,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东西现在真便宜。十年二十年,要炒到论克买的。”   “真的假的“姚志华睁大眼,“那明天真得去多买几个。”   “”江满有点无语,吐槽道,“姚教授,你说你一个文化人,怎么就比我还满身铜臭么,指望你浪漫是不可能了。”   “别介,”姚志华笑,“我这不是不懂吗,我哪里懂这些玩意儿呀。”   寒假里接连迎来了两件喜事。姚志华得意洋洋地宣称,他也赚了笔大钱。   “我跟你说,我那个落絮无声,最近有人联系我,要改编拍电视剧,还想请我当编剧。”姚志华得瑟了一下,笑道,“编剧这个我还在考虑,手头还不少事,恐怕抽不出那么多时间,或者他们找个专业编剧跟我合作”   畅畅“拍电视,爸你好厉害啊。”   睿睿“爸爸好厉害,爸爸真了不起。”   江满“别卖关子,说重点,多少钱。”   “还在谈,所以才先没跟你说。”姚志华顿了顿,“既然他们要买电视版权,我现在又不是无名小卒,闭着眼睛也得十万吧。”一脸得瑟,“看,你男人也是能挣大钱的。”   江满“嘁”   其实她想说,姚志华出版的几部长篇,稿费首版再版也不少的。然而很明显,姚志华想差了。   “跟你江老板不能比。”姚志华哈哈笑,“可是跟旁人比咱也不差呀。你去问问,中文系哪个同事比我挣钱多的”   结果开学前,畅畅正准备返校,车票都买好了,姚志华去学校一趟,笑眯眯跑回来,人家娘儿仨正在包馄饨,要做牛腩馄饨吃。   姚志华洗手坐下来,包了个有点丑的馄饨,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下说“跟你们说个事啊,我当官了。”   江满“系主任”   “哎。”姚志华一笑,“主任夫人。   “你才四十几岁。”江满说,高校是很讲资历的,问道,“年前不是说何教授挺积极吗你都没积极活动。”   “那没办法。”姚志华道,“领导说我年富力强,简单说白了,我比他年轻有为。”   畅畅“哈哈哈爸爸现在最喜欢人夸他年轻,是不是一激动就答应了”   “闺女了解我。”姚志华道,“其实当不当这个系主任,对我也没多么重要。”   他现在的名望成就,其实也不用靠个系主任的头衔证明什么,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指不定还要因为系主任占用他一部分精力。   “当年不肯干人事局,老了还给自己弄个官儿当当。”江满笑道,“那晚上庆祝一下畅畅,睿睿,看看加个什么菜,你爸这阵子春风得意啊,给他拣贵的点。”   “不是”姚志华没顾上庆祝点菜,关注点立刻放在了另一个词上,质问道,“哎我说,江满同志你什么意思啊,你说谁老了呢,嗯”    第143章 娇贵小公主   “江满同志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谁老了,嗯”   江满“我说错了, 我老了,我老了行了吧你一点都没老, 年轻着呢。”说着笑嘻嘻指了指厨房, “小伙子,去看看锅里牛腩炖好了没。”   “”姚志华手指点点她, 气哼哼地,“哼”   一脸傲娇进厨房去了。   “怎么说他不老, 爸爸还不高兴啊。”睿睿眨眨眼问。   “你傻呀,妈妈比爸爸小五岁。”畅畅笑嘻嘻道,“妈妈说她自己老了,那爸爸怎么办”   睿睿很没良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姚志华从厨房出来,嘴里还偷吃着一块炖得香烂的牛腩,指指睿睿“你爸四年前是沪大最年轻的教授职称,现在是沪大最年轻的系主任,怎么地, 不服”   “对对对,人家都说咱爸年轻有为。”睿睿笑得一脸谄媚,“再说了,爸爸看着就年轻, 又年轻又帅, 跟校园里那些大学生一样。”   姚志华“去你娘的你几岁了就敢逗你爸玩儿呢。”   “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吧, 拍马屁你也得讲究技术, 不能拍过火。”江满指了下姚志华,“姚大主任,去洗点儿香菜和葱花,准备煮馄饨。”然后问畅畅和睿睿,“你们俩,还加不加菜了不加今晚就吃牛腩馄饨了,家里还有卤鸭舌和鸭头。”   “要要要。”睿睿喊,“帝王蟹来几只,大龙虾也不嫌多,超市里好像还有那个三文鱼,也弄点儿。”被姚志华眼睛轻飘飘地一瞟,笑嘻嘻道,“妈妈不是说你春风得意,要拣贵的点吗。”   “笨,这就该吃晚饭了,你点了一下子也买不来呀。”畅畅歪着脑袋想了想,“爸爸,咱家不是还有鲳鱼吗,做个火腿炖鲳鱼吧,我想吃。”   “再炒个什么素菜,过年老吃荤的不行。”江满补上一句。   “那就先别煮馄饨,牛腩再炖一会儿。”姚志华说,“我负责准备材料,让你妈掌勺。”   保姆过年放假,姚志华转身就去厨房处理鲳鱼,葱姜切段,火腿切片,素菜做了个凉拌洋葱木耳,洗了一笊篱生菜,做姐弟俩爱吃的蒜蓉生菜。   隔天畅畅就要动身返校了,升官发财有点膨胀的姚教授,还真跑去买了三文鱼和帝王蟹,说要吃怎么也得让闺女回学校前吃上。   一家子吃货,吃货的境界却各有不同。江满闲下来,大约就会做一些比较费工夫的菜,小火慢炖,滋润的家常味道。而姚志华这个没见识的家伙,总是对各种新鲜玩意儿情有独钟,喜欢尝尝他没吃过和不常吃到的东西。   所以有时他就会买回来一些名气挺大但是根本不好吃的东西,比如他偶尔逛个超市吧,就被推销员忽悠买了一种死贵的进口奶酪芝士,结果回家一拆包装,一家子都说闻着味道就怪怪的,像大夏天放久变质了的奶油面包,一家子愣是没人敢吃。   大冬天,怕俩孩子生吃三文鱼胃不舒服,江满干脆把三文鱼切块,抹了椒盐上锅煎,味道还很不错。   结果姚志华这边刚当了个系主任,开学后不久,肖秀玲那边就打来电话,陆安平调任西北某省了,副省。   “你家陆安平都在南方都快二十年了吧,干了几个职位都在那边省份,也该挪一挪了。”江满道。   “挪这一下是挺好,他自己也满意,就是离家远了。”肖秀玲说。   “哪里是你家”江满嘁了一声,“你告诉我,哪里是你肖秀玲的家姚家村首都瀛县还是江城”   “这倒也是。”肖秀玲噗嗤笑出来,“老家那边,我爹娘这个年纪了,我弟说村里好归好,医疗条件差,我们做儿女的都不在身边也没法放心,已经决定把他们接过去了,我爹娘本来还说不去,说不习惯城里,怕跟儿媳妇没在一起住过处不来,被我们轮番说,现在也答应了。”   江满“要说你家叔婶的性子,跟谁都没有处不来过。担心的就是生活习惯不同。”   “安平也这么说。”肖秀玲笑道,“我们两家商量过了,我们两家各出一半钱,就给我爹娘在我弟家的小区买个养老房子,买个小点儿的,两室一厅,一楼,照顾方便,也不用一个屋檐下,担心跟儿媳妇生活上合不来。”   “这样好。”江满赞同道。   她想说现在房子你只管买,有钱就买吧,吃不了亏的,可转念一想,肖余粮是军官,陆安平副省,身份都比较敏感,他们家还是别加入囤房团了吧,有那么一两套够住就行了。   “钱够不够啊”江满问道,“你们这一下子,要搬家去西北,要给叔婶买房,钱不够的话,别忘了你当初还有两万多块钱在我这儿呢,也生了不少小钱了,反正能补贴你们一下。”   至于到底生了多少“小钱”,江满还真不敢一口告诉肖秀玲。   这两万多,是肖秀玲当初入股老家公司的分红,陆安平是完全当做肖秀玲的私房钱,肖秀玲又一直交给江满了的。   到93年陆杨上大学,江满也嫌费事,就叫公司那边把每年分红直接转给肖秀玲了。   然而她9年开始,把差不多两万块投入了股市,9192年的收到后也投了进去,到现在小十年下来咳咳,反正眼下西北的房价,足够他们买几套了。   既然当初是给肖秀玲做的一份储备,她眼下也不打算全说出来,江满始终觉得,世界上最信得过的人大概就是她自己。当然肖秀玲那边如果需要,她肯定还是要支持的。   “我们搬家去西北,大概也是住公家的房子,杨杨又不去,我们自己买个房子也不合适,给我爹娘出一半钱买个小房子还没啥问题。”肖秀玲笑道,“这个钱你倒是记得牢靠,我们就杨杨一个孩子,这几年他大学,老爷子还非得抢着给他花钱,没结婚没成家,他都还没毕业,毕业还不知道去哪儿呢,我也不急着给他买房子,你说我们这些年也没什么大的花销,还能拮据了”   “你们杨杨毕业,大概率不是留在首都”江满道,“老爷子能放人才怪呢,你要是手里有钱,不如现在就给杨杨在首都把房子买了算了,我跟你说,我觉得房子还得涨价,早买早好,肯定不会吃亏的。”   “那也不一定,杨杨那孩子主意大,说给你都好笑,现在很多时候是老爷子听他的。再说就算他毕业留在首都,首都那么大,我现在买个房子也不一定合适啊,还是等他毕业,工作定下来了,也好就近了买。”肖秀玲笑道,“杨杨结婚买房子,应该也用不着我那点私房钱,放你那儿吧,给我指不定就花了,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   “你倒是说私房钱了,你们家的钱到底谁管啊。”江满笑着调侃。   她当然知道,肖秀玲家情况跟他们家差不多,肖秀玲管钱,陆安平本来工作也忙,经常都不知道自己工资多少。   但这不影响肖秀玲的“私房”。江满的主张是,女人一定要有经济地位,有底气。   当然,现在看来,肖秀玲应该是底气比较足的那种就是了。   这么一想,一个多月后,姚志华的那笔电视剧版权费到账,头一天到姚志华银行账户,第二天就被江满转出来,进了股市。   去交易所的大户室,服务大客户的专职经理老远笑脸迎上来“江姐姐,您今天得空过来啦”   “对,今天过来看看。”江满一笑。   周围熟人眼里,尤其沪大姚志华那些同事眼里,她就是个懒散闲人,主要收入来源就是开了个面包店,还整天翘班,如今她这个老板三天两头都不到店里去了。   所以当听见有人说,姚志华家好像买了个别墅,挺多人还很惊讶,姚志华家这么有钱了姚志华的收入虽然比较高,买别墅感觉还有点难度,他家开个面包店这么赚钱   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江满还有老家的公司股份,分红还一年比一年多。从81年一路发展到现在,当初那个小村里的进出口公司,已经发展到当地龙头企业了,带动了周围好几个乡镇,大半个的县,业务从最初的玉米皮和高粱秆的编织用品,到现在建起了加工厂,增加了好几个产品,出口野菜、脱水蔬菜和家用物品。   不过江满现在,也就是个只拿分红不管事的原始股东罢了。倒是听说姚二嫂家的女婿姚洪波在公司里表现不俗,进去管理层了。   公司壮大了,村里人富起来了,很多人家翻建了八十年代的瓦房,村里开始规划新的小洋楼别墅住宅,老一辈却老了。   99年秋,老家打来电话,队长婶过世了,八十二岁,晚年安康。   江满立刻准备动身回老家,同时给畅畅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了这事。   “畅畅,你自己看一下,好不好请假回来一趟,送送老人家。”江满说,“老奶奶是这世界上第一个抱你的人。”   “妈妈,我回去。”畅畅想了下说,“我现在去买机票,坐飞机到润城,明天应该就能到了。火车肯定赶不上。”   “那行,咱娘俩可以到润城会和,然后一起回村还方便些。”   “爸爸不回去吗”   “你爸就不用了,家里还有睿睿,我们娘儿俩回去吧。”江满道。   挂上电话,畅畅先去找导员请假,因为是周二,就请了接下来三天假,请到周五。然后打电话查了下航班,去润城的飞机是明天上午,一天往返一班,怕不牢靠,便提前过去买票。   在地铁上的时候,接到陆杨电话,问“畅畅,你去哪儿了”   畅畅说,去机场了,便问“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我妈从西北给你寄了点土特产,核桃红枣什么的,一起寄给我了,我下午没课就给你送过来,你们宿舍那个贺彤说你出去了,还说你请了三天假。”   “老队长奶奶去世了。”畅畅说,“我要回去一趟,我妈说,老队长奶奶是世界上第一个抱我的人,我生下来就是她和大姨陪产,还帮忙照顾我妈坐月子。”   陆杨停了一下说“那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也回去”畅畅想了想,“陆杨哥,你跟我不一样,我自己回去完全没问题,不用你陪的。”   他姥姥姥爷已经被肖余粮接走了,他回去干吗呀。   “我回去看看。”陆杨说,“我记得小的时候,每次看到我们,老队长奶奶就拿零食给我们吃呢,再说我也很长时间没回村里去了。”   畅畅就没拦着,陆杨放下电话,拿了证件就往机场赶,两人在机场会和,买好机票,第二天上午乘飞机赶到润城。   江满的飞机中午过后才到,走出机场俩孩子在等她。   昨晚畅畅已经电话跟她说过了,说陆杨也一起回去。三人也没再通知村里,便直接在润城打了个出租车,一路回到姚家村。   陆杨还好,之前每年基本还会回来看他姥姥姥爷,所以去年暑假还回来过,畅畅就不一样了,几次大的事情,江老爹去世,因为姚志华和江满都提前回来,日期不定,就没带她,姚老太去世,她正准备高考,其他堂哥堂姐结婚出嫁之类的事情,她也就没特意回来过。   认真算一算,她还是在九零年春节后,姚招娣结婚的时候,赶上寒假回来过一趟。小十年没回来了。   江满带着俩孩子,进村便先去老队长家吊孝,畅畅和陆杨也不懂这些礼仪,江满就先教了他俩,江满祭拜的时候他们俩就按孙辈的礼仪站在她身后一排的位置,其他跟着她学就行了。   祭拜完了,去灵堂隔壁的屋里,安慰了一下老队长。老队长看起来还健朗,人到了这个岁数,对生死大约就看的很淡,老队长并没有多少伤心的样子,反而对老伴儿的身后事更关心些,很多事都亲自过问,要把老伴体体面面地送走。   江满陪着坐了会儿,就被肖四婶她们几个拉出去说话,畅畅和陆杨陪着老队长说了会儿话。   “你们俩大学生啦,不愧是咱姚家村的孩子,这么大老远还专门跑回来。”老队长拎着用了大半辈子的铜烟袋锅,笑道,“等我死了,就别回来啦,人死如灯灭,有啥好回来的呀,我说了别回来就别回来,这么大老远的,可别耽误你们大书。”   “爷爷,您说什么呢。”畅畅劝道,“奶奶虽然不在了,您身体看着这么好,你好好的,等我以后回来给您过九十九大寿。”   “那我就福气大啦。”老队长说,“我呀,现在就觉得我自己福气很大了,儿孙没有大能耐,却也都走正道,日子富足,衣食安康,我比你老奶奶还大了两岁,没病没灾的,这把年纪还能走能动,一辈子也没人骂我坏蛋,我觉得挺好了。”   在村里呆了两天时间,见见熟悉的老乡亲们,畅畅也见到了堂姐姚招娣,老三姚琳琳大学没在家。   姚招娣领着七岁多的儿子,抱着半岁大的女儿。看得出她日子过得不错,招赘女婿来的,也没有婆媳矛盾,生了孩子之后,女婿姚洪波就让她在家带孩子,也不叫她干农活,爹娘也都帮忙照顾俩孩子。   可以说姚招娣日子挺舒心了。   陆杨被肖四婶拉去了,畅畅跟着江满来姚二嫂家串门,姚二嫂跟江满坐在屋里说话,姚招娣就陪着畅畅在院子里闲聊。他们家院子里有个葡萄架,葡萄半青半红,还有点酸,院墙上爬着一架小葫芦,引起了畅畅的很大兴趣。   “这还没熟好,摘下来几天就瘪了,等熟好不会瘪了,我给你寄几个玩儿。”姚招娣笑道。   “行啊,谢谢大堂姐。”畅畅接过姚招娣的小女儿抱着,笑道,“小宝宝真好玩。”   “好玩什么呀,累死人了。”姚招娣说。   “二堂姐家的宝宝多大了”畅畅逗着小女娃问,半岁的小女娃,软嘟嘟真是可爱。   “她家的四岁了。”姚招娣说。老二姚领娣嫁去县城,开了个小服装店。   “我记得大伯家还有两个堂姐,她们俩现在咋样啊,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她俩呀。”姚招娣便说了一下,姚青叶早婚,十七八岁就嫁了人,因为彩礼被姚老大留下给大儿子结婚用了,一分钱也没陪嫁,后来又因为些琐碎事情,反正跟爹娘弄得生了嫌隙,一年到头除了送个年礼节礼,都不常回娘家来了。   姚青芽十七八岁出去打工,嫁了个外地人,大概是接受了大姐的经验教训,结婚时就自己作主,把婆家给的彩礼留在自己手里。当时姚高升定亲正好缺钱,姚大嫂就一直骂她,逼她拿出来,弄得恼了,结婚时给了娘家一万块彩礼,后来就很少来,现在听说夫妻两个打工为生。   “你不得不承认,咱们大伯和大伯娘养出来的孩子,其实都挺精的,青芽更比青叶精。也是他们自己重男轻女,弄得两个亲闺女都不亲了。”姚招娣摇摇头,感叹道,“我看大伯和大伯娘老了怕有点愁,跟大儿媳妇没处好,二堂哥呢,婚事不顺一直耽误到快三十岁,才娶了个二婚的,带一个小女孩,大伯娘瞧不起人家,如今婆媳也不好。”   “他家还有个三儿子呢”   “别提那个老三了。”姚招娣说,“姚高兴啊,就是个水嘴的主儿,都让他们家惯坏了,整天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以前跟我们家琳琳一起高中,一家子整天出来吹牛,说成绩多好多好,清华北大都随便考似的,结果呢,比我们家琳琳少了好几十分,大专都不够。”   姚招娣停了停,撇嘴,“更气人的你还不知道呢,自家没考好就算了,他还说他是高考生病才没考好,还说我们家琳琳考了个师范学校,将来当个小老师,没脸没腚没前途,把我娘气得要命。”   说着话姚洪波回来了,热情地跟畅畅打过招呼,就接过小女儿抱着,领着儿子去玩了。   姚招娣收拾做饭,要留江满和畅畅吃饭,畅畅就去帮她烧火。   “你可不要烧,你哪里干过这个。”姚招娣忙拦住她,笑道,“其实家里也有煤气灶,就是我娘说地锅做饭好吃,不要你烧。瞧瞧你这手,白面捏的一样,写字画画的。”   “我试试,我觉得我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应该会烧。我也特别喜欢吃地锅炒的菜呢。”畅畅笑。   “你农村长大的孩子”姚招娣一边刷锅,一边笑道,“你去村里跟人说一句,你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看人家都怎么说你。你小时候不知道自己记不记得,咱们全村的孩子,哪个不羡慕你你小时候让三叔三婶养得,简直就是个娇贵小公主,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玩具我们都没见过的,别说村里了,城里一般小孩都不一定能跟你比。”   畅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说“我记得小时候爸妈特别疼我。”   姚招娣特意杀了两只鸡,当年的小秋鸡,也就七八两重,下到锅里大火一炒,骨头和肉都啪啪炸,闻着就香。   姚招娣一边炒菜,一边问道“畅畅,跟你一起回来那个是杨杨啊”   “对,他也在首都上大学,听说老队长家奶奶去世,就一起回来了。”畅畅说。   “小伙子真帅,小时候看着就特别漂亮,长大了帅得跟明星似的。你说人比人气死人,该到命好比不了,咱村里出了你和他两个福气孩子,听说他爸现在都是副省长了。”   畅畅笑,一边饶有兴致地研究地锅,学着姚招娣的样子烧火。姚招娣怕她弄脏衣服,又把她推到一边。   “哎,你还能记得不,小时候杨杨对你可好了。”姚招娣笑道,“你小时候走路慢,你俩整天慢悠悠在村里玩,都是三婶或者肖大奶看着你们,有一阵子,那时候你也就两三岁吧,喜欢坐小童车,他就天天推着你,特别护着你,都不肯给别人碰一下,别人碰你衣服一下他都要嫌恶。”   “是吗。”畅畅笑道,“我那时候太小,都不太记得了。”   “可不是。”姚招娣嗤啦一声,把一条大花鲢鱼放进油锅里,一边小心煎鱼,一边笑着说,“我还记得你刚生的时候,大概还不满月,我那时岁吧,跟我娘去了就围着你看,你小时候太可爱了,粉团团一样,我就伸手想摸摸,杨杨好像也就三四岁吧,凶巴巴拍开我的手,说不许碰。他小小的人,可能以为你是他们家的小孩吧,就蹲旁边看着,谁碰你他都不许,还说人家手臭。”    第144章 人各有志   畅畅脑补了一下, 一个三四岁的漂亮小男孩,奶凶奶凶拍开别人的手不许碰小妹妹, 你手臭   哈哈哈哈莫名有趣的画面,有点跟现在的陆杨对不上号。   姚招娣弄了一大桌子菜, 原汁原味的地锅农家菜, 江满吃着就忍不住感慨,说还是地锅炒的菜好吃。   “电饭煲煤气灶做出来的, 就不是这个味儿。”江满嘀咕道,“等我回去得琢磨琢磨, 能不能在我们家支个地锅。”   “你行了吧。”姚二嫂夹了一大块鸡肉放到她碗里,笑道,“你还回家支个地锅,锅不难支,你哪来的柴烧啊大城市别说柴了,你连个草棒都没得烧。”   还真是锅好支,柴难找,江满自己也笑起来。   娘儿俩吃过了饭, 陆杨中午在肖四婶家吃的,吃完跑来找她们。   第二天老队长婶子出殡,八十二岁的老人,按农村风俗是喜殡, 大家也就不是太悲戚。   江满带着两个孩子, 按照风俗去送葬, 等到行完路祭, 本家的子侄男性送棺去墓地,就告辞了离开。   村里好多人也跟着送了,路上就评论说,老队长婶子一辈子好人,走的这天也秋高气爽。   江满带着两个孩子,说要去县城走亲戚,姚大军让人开公司的车送他们。   江满领着畅畅和陆杨,直接跑去江谷雨店里,弄得江谷雨十分惊喜。她现在请了三个店员,把原来一间小店面的文具小卖部,开成了现在三间大店面的书店,卖书和文具。   因为离实小和实验中学比较近,生意不要太好。江满他们到的时候是上课时间,店里倒是清闲些。   听说老队长婶子过世,江谷雨也有些感叹,说队长婶当年还是他俩媒人呢,刘江东也去烧了纸。   “我看到他了,他忙,吊孝之后就回来了,我又多呆了一天。”江满看看店里问道,“现在主要卖书了啊”   “主要卖各种的学生辅导资料。”江谷雨说,“现在小孩真累,这么多辅导资料,他们买不嫌累,我看着都觉得累。”   “你这样开书店的也是少找了。”江满笑。   谷雨的儿子刘文浩这学期刚上高三,中午晚上都在学校吃了,学习很忙,下了晚自习才能回来,也没能见着。   “姐,你给我参谋参谋,浩浩这不高三了吗,报志愿你说报什么好。他爸和他爷爷一心想让他报警校,他自己不太愿意,可他自己又没有目标。他的成绩,考姐夫的沪大怕不稳,要是能考沪大可就好了,我一心让他考沪大。”   江满“你还是让他自己决定吧,这不才刚上高三吗,报志愿还得明年高考呢。”   “是这个理。”江谷雨拉着江满,“姐,反正这会儿不忙,咱俩买菜回家包饺子吃去。”   江谷雨兴致勃勃,拉着江满去逛菜市场,买了小茴香和肉馅,又买了韭菜和虾仁,这时节苔下韭正该最鲜嫩好吃的时候。买好了菜,说说笑笑回家包饺子。   “你俩能会包”江谷雨看着洗手的畅畅和陆杨。   “小姨,我会,我包的可好了呢。”畅畅举起一只手,颇为得意地笑嘻嘻。   “我也会。”陆杨笑道,“就是包的一般般。”   “你这么大的男孩子,能把饺子包到一起就不错了。”江谷雨笑道,“我们家浩浩就不会,吃倒是在行,做饭也不会,就只会煎个鸡蛋。”   江谷雨擀皮,江满把馅儿顺时针来回搅匀,拿了饺子皮开始包。陆杨包了一个,虽然慢,倒是还不错。肖秀玲疼孩子可不会惯孩子,小时候一家三口过年,陆杨就学会了的。   “闻着好鲜啊。”畅畅拌了下韭菜鸡蛋的馅儿说,“这么好吃的饺子,浩浩岂不是吃不到了”   “吃不到就吃不到,缺不着他。高三的学校要求统一住校,不给回来。”   “高三可辛苦着呢。”畅畅想了想,笑道,“小姨,不如这样,这会儿还早,我们先包一些煮出来,赶在浩浩吃晚饭之前给他送去,好歹也让他尝尝。”   “费事巴拉的,他不知道你们要去,你都不一定好找他,学校还不给随便进去。”江谷雨说。   “这好办啊,我们到县中,知道班级还找不到人了。”陆杨笑道,“小姨你放心,这个我们在行。”   “我看行,就这么着。”江满笑道,“孩子们都好几年没见了,畅畅要给表弟送饭就让她送呗。”   于是包好了一部分,就先煮出来,拿保温饭盒装了,陆杨骑上江谷雨的踏板车,带着畅畅兴冲冲去给小表弟送饭。   “姐,我怎么瞧着”江谷雨示意了一下骑车出去的陆杨和畅畅,笑道,“我怎么瞧着俩孩子处得特别熟啊。”   “嗐,跟你说实话啊,连我这当妈的都拿不准。”江满眯眼看着陆杨骑着踏板车,畅畅坐在后座,两人边走还说说笑笑,拐个弯儿出了小区看不见了。   她跟江谷雨上楼继续包饺子。   “他俩不是都在首都书吗,杨杨本硕博连,可巧两人还能一起四年。”江满嘀咕道,“俩孩子从小一起玩,分开十几年,又到一起了,杨杨是挺照顾畅畅,可是也没发现有别的。俩人要真是谈恋爱了,肯定瞒不住,再说也没必要瞒着家里呀。”   “我们畅畅小,可能还没开窍呢。”江谷雨笑。   江谷雨自己瞧着,陆杨那样子,对畅畅是十分在意照顾,带他们逛个菜市场,过来一辆水淋淋的拉鱼的三轮车,陆杨就很自然地侧身护着畅畅,同时把她往边上带。   “这俩孩子,从小就是人精,你要说不开窍,我自己还真不太信。这都大三了。”江满顿了顿,“哎不管了,顺其自然,俩人从小一起,也兴许就是兄妹感情。”   “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可精,看电视电影学的也多,我们家浩浩初二就收到小纸条了。不过他那时到底小,除了学习就知道吃和玩,可能没那心思,还拿回来跟我得瑟,说妈妈你要不多关心我盯着我,我可能就扛不住诱惑了。”   “”江满不禁噗嗤笑出来。   “现在我倒是整天担心他早恋了,起码给我高考完的吧。”江谷雨道。   畅畅和陆杨拎着饺子,径直跑到县中,他们掐着时间来的,等了几分钟正好下课,一群群学生往食堂跑。   两人也没去传达室,隔着栅栏墙,叫住一个男生,陆杨还给人家递了一片口香糖,自来熟地请他帮忙去找一下高三6班刘文浩。   “就说他家长送饺子来了。”畅畅抿嘴憋笑补充了一句。   于是刘文浩屁颠屁颠跑过来一看,麻溜儿一眼看过去,哪里有他家长啊,然后就把眼睛放在畅畅身上。小县城少见的漂亮气质女孩,包括陆杨也是,两人站在一起实在醒目。   虽然几年没见,刘文浩隐约还能认出来畅畅,再对照她手里拎的饭盒,以及她嘴角那个得意憋笑的表情,刘文浩嘿嘿笑着跑过来。   “姐,你怎么来了实在是太想不到了,太意外了。”刘文浩跑过来,嘴里跟畅畅说话,眼睛就不无敌意地盯在了陆杨身上你谁呀你你跟在我姐旁边干嘛呢   “这么快就认出我来了。”畅畅笑着指指陆杨,“再认认他呢”转念一想,笑道,“不过你小时候好像也没怎么见过他。”   “你就别难为他了。”陆杨不禁笑起来,“我从村里搬走的时候六岁,你自己才两岁半都记不得我,他那时还没有一岁吧。”   两人这一聊,刘文浩尽管不认识却立刻对号入座了,张嘴就喊“杨杨哥哥。我知道,我妈提过的。”一脸惊讶不敢置信,喊道,“你们俩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了,你们不得上大学吗,还给我送饭”   畅畅简单说了下老家有事,他们是一起回来的。   “小姨今天包了茴香肉和韭菜三鲜的饺子,我们都没吃上就先给你送来了,感动吧”畅畅笑道。   “感动感动。”刘文浩摸摸鼻子憋笑,“我就说嘛,我妈都没给我送过饭的,还说男孩子哪那么娇贵,食堂饭吃饱就行,刚才同学说有人给我送饭,我还担心搞错了呢。”   三个人不禁哈哈笑,畅畅把饭盒从栅栏递进去,叫刘文浩“赶紧进去吃吧,高三了就拼一把,也要注意加强营养。我刚才听小姨说了,她其实有打算开始给你送饭呢。”   “我知道,”刘文浩说,“我们食堂还行,我也吃得惯,再说我妈都给我带了奶粉、蜂王浆什么的,姐你放心,我体格壮着呢。”   怕耽误他学习,也怕饺子凉了,两人就叫刘文浩进去吃饭。他们离开县中回去,刘江东也下班回来了,正赶上饺子下锅。   翌日从县城坐车回润城,再分别坐飞机匆匆赶回,江满的飞机早几个小时,进入安检,回头看着俩孩子并肩站在候机大厅送她,两张灿烂的年轻笑脸。   江满忍不住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也就幸亏是杨杨,换了别人她还真不能放心。   星期天下午,畅畅顺利回到学校,陆杨把她送到美院就先回去了,说最近要去医院做临床实习,可能有点忙,不能正常星期天休息,就不一定过来。   “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畅畅挥挥手。   她回到宿舍,李邱蓓不在,贺彤神秘兮兮告诉她,李邱蓓可能约会去了。   “她好像交了个男朋友,不是我们学校的。”贺彤说。   “是吗。”畅畅随口应了一句。   之后李邱蓓果然开始经常出去约会,偶尔回来很晚,回来了还甜甜蜜蜜打电话,躲在被窝里小声叽咕聊天,偶尔流露出男朋友家里不是普通人的口风。   一直到元旦后,李邱蓓忽然不无得意地在宿舍宣布,她的画要在首都某知名画廊展出了。   “我男朋友介绍的,画廊主人秦女士我见过了,一起吃了个饭,她人非常高雅,是我男朋友父亲的下级的妹妹。她让我先送两幅画过去,会挂在画廊最显眼的位置展出。”李邱蓓抿嘴微笑,有意无意地瞟了畅畅一眼,“哎,我本来是想标非卖品的,但是我男朋友说,艺术虽然无价,画作本身还是应该标一个价格,他让标了十万。”   畅畅考到美院以来,连续几年都有画作参加美院年展,而她又坚持不卖画也不送人,所以她的画从来没有明码标价。   但是基本可以肯定的是,作为一名学生,他们这些人的画作,是几乎不可能卖到十万的。   艺术品这个东西,毕竟看的从来不是技巧,而是名气。   “哇,厉害。”贺彤啧了一声道,“那你男朋友家里很厉害了高干子弟”   “别乱说啦。”李邱蓓甜甜笑道,“他祖父算是老一辈,到他父亲又是在部队,他们这样的人家是比较注重家风和影响的,他平时开家里的车接送我,都比较低调。”   “那就是高干子弟了。”贺彤笑道,“李邱蓓,看来你是我们三个当中最有出息的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说什么呀。”李邱蓓咯咯笑道,“不过说真的,有机会我介绍你们给秦女士认识。而且因为我,我男朋友其实也有打算做艺术品投资。”   两周后的一天下午,李邱蓓的男朋友来接她,站在宿舍楼下大声叫她的名字。贺彤和畅畅在窗口看了一下。   “我以为她挑男朋友的眼光就是挑帅的呢,这个看着也一般嘛。”贺彤笑着捅捅畅畅,下巴示意道,“瞧见没,你记不记得,当初她欣赏你哥帅可也没采取行动,一直到你那次采风在农村生病,你哥去接你,好多人都传你和你哥是高干家庭,她就开始死缠烂打了,结果你哥不理她。”   畅畅其实也想到这一层了,李邱蓓瞄上陆杨,恰恰是在班里有人传她是“大首长孙女”之后,经过她辩解说自家爷爷奶奶早过世了,旁人又开始琢磨那就是陆杨家里不凡。   李邱蓓要真的只是单纯看上陆杨这个人倒也罢了。这么一想,畅畅总觉得有些替陆杨膈应。   “她男朋友也是学生”畅畅问。   “应该是吧。”贺彤说,“攀高枝就攀高枝呗,又想跟我们显摆,又故意遮遮掩掩,搞得多么神秘高层的样子。人家跟我们抱负不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她这是立志要打入首都的上层圈子了。”   美院的学生,说实话真没有家里特别普通的,学艺术要烧钱的,尤其这年代学艺术还没那么普及。贺彤家里也是有些家世背景的,可以追溯的老牌书香门第,所以像李邱蓓这种,在她眼里就是个土财主家庭,有点钱罢了。   “人各有志。”畅畅笑道。   能考上美院,李邱蓓这人应该说也比较努力的了。找个干部子弟的男朋友,不妨也可以看作另一种努力。 第145章 画者姚畅   “瞧着吧, 李邱蓓的画能挂在秦筑画廊,不管卖不卖得不出去, 都够她骄傲一阵子了。她这人表面上对谁都挺好,其实看着都很假。居然还说要介绍秦女士给我们认识, 你信不信, 她其实心里指不定还防着我们有机会认识呢。”   “说说罢了,反正我们也没当真。我又不卖画。”畅畅笑道。   “姚畅, 你为什么都不卖画”贺彤问,“我们私下里都认为, 你画的是我们这一届最好的,何教授上次还提到过,说几次有人询问你的画了。”   “没别的原因,我真是觉得现在画得还不够好。”畅畅慢悠悠笑了下。对这个问题,畅畅一直都是同一答复。   “姚畅,你这样笑,真的好安静好古典哎。”贺彤嘿嘿嘿扯出一个坏坏的笑容,笑嘻嘻道, “哎,亲爱的小畅畅,我要是男人,就是抢我也得把你抢回家当媳妇儿。”   “抢回家”畅畅挑眉看看她, 笑道, “不用抢, 从今天起你养我不就行了白天给我打饭, 晚上给我端水洗脚。”   “”贺彤挤眉弄眼笑道,“得亏我不是个男的,你这话敢不敢说出去你要敢说出去,乐意效劳的人得从我们宿舍排队到学校大门口。”   同学之间对畅畅的了解,也只知道她父亲是大学的老师,母亲开店做生意,家境过得去,如此而已。   畅畅甚至从来都没说过姚志华还是个作家。免得走在校园里有人指着她说,瞧,那个就是著名作家远征的女儿。姚志华当年因为自己姓姚,给自己起了个“前程远大”的笔名,叫远征。   所以有时看见同学在看姚志华的书,甚至有一次贺彤抱着姚志华新出版的长篇小说人间无数熬夜看,畅畅总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两个女孩吃着肖秀玲从大西北寄来的山核桃和红枣,初冬的天气里猫了会儿,一起去画室画画。畅畅自从选了国画专业之后,每天除了画画,还会练至少半小时的毛笔字,书画不分家,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字水平逊色。   练字半小时,畅畅开始精心画一幅新作,脑子里的构思,名字她都已经想好了,就叫李蹊图。   依旧是素素淡淡的水墨,勾勒晕染,画面绿树掩映的小红楼,安闲的庭院,牵牛花架和一株红李子树,石桌石凳,品茗的白发老爷爷打扮休闲,旁边几个吃果子嬉戏的小顽童。   四尺斗方,畅畅前前后后画了大半个月,除了上课,所有时间就扑在画上,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   星期天陆杨来看她,畅畅都没舍得和他去玩,只跟他去吃了顿东北炖菜就回来了,埋头画画,大半个月后完工,又一次引来了同学的围观。   “教授一直说你画画敢于创新,这些现代元素被你用水墨画出来,好像就特别有味道。”一个同学问,“姚畅,你这幅画画得这么用心,是准备要参加美院年展吗还是要送去哪里参赛”   “不是。”畅畅笑道,“送人的。”   “送人”贺彤惊讶了一下,班级里谁不知道畅畅的习惯啊,不卖画,不送人,贺彤不禁笑着追问道,“送谁呀,什么人能让你这么重视”   “送给我学画的启蒙恩师。”畅畅笑道,“恩师七十寿辰。”   畅畅这画送给吕教授祝贺寿辰。为了庆祝自己的七十寿辰,春节期间吕教授将要在沪城举办他个人的大型画展,从教几十年,桃李满天下,这次画展,吕教授自然收到了很多学生的祝福,便特意决定在画展中配合展出一部分出色的门生作品。   老教授学生虽多,以美术系他的学生居多,而畅畅这个十岁入门的“小弟子”却格外偏爱,跟别的学生不同,从小学三年级一直带到高三毕业考上美院,所以不用说,畅畅自然要用心画一幅画送去。   完工后畅畅端端正正落了款贺恩师七十华诞,用印,然后送去校门外一家专业的装裱店装裱。她打算寒假时自己带回去,怕到时时间紧,来不及精细装裱了。并且美院附近可说是有最好的装裱店。   好的装裱师能让一幅画更臻完美,十天后,畅畅和贺彤一起去取画,果然是高品质的传统装裱,用了上好的绫子,简直无可挑剔。   “三分画,七分裱,好的装裱师太让人敬佩了。”畅畅感慨道,“以前有个师姐沪大美术系毕业,分配去做了装裱师,我还替她惋惜呢,其实现在才知道,装裱太重要了,我以后有了时间,也想去学学装裱。”   “你行了吧,装裱是纯技术层面的,跟艺术不同,你还是专心画你的画吧。”贺彤道。   两个女生从装裱店取了画出来,便沿着马路牙子往学校走。   统共不远的路,快走到门口时,一辆轿车停住了。李邱蓓降下车窗,在副驾伸出头来“嗨,你俩干吗呢”   “裱画。”畅畅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装画的盒子。   “我到了,你回去吧,路上慢点儿。”李邱蓓侧头跟男朋友说了一句,推门下来。她一下车,男朋友就跟着从驾驶座下来了。   之前她男朋友都是开车到学校门口接,很少进到学校里面,畅畅和贺彤只是在宿舍窗口看过一眼,这还是第一次照面。在宿舍楼上看不太清楚,近了看瘦高个子,脸长得则真是一般了。   李邱蓓大概没想到男朋友会下车,脸上稍稍迟疑了一下,便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小祁,小祁,这是我同宿舍的好朋友。我跟她们一起进去了,你忙就先回去吧。”   “也没什么好忙的。”小祁看看畅畅和贺彤,主动笑道,“你们好,我是祁子越。”   “你好。”畅畅和贺彤一样的反应,点头客气一下。   贺彤便对李邱蓓笑道“你们是不会还应该来个话别呀,我们就先进去了啊。”   李邱蓓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畅畅和贺彤就先往学校里走进去了。   “子越。”李邱蓓拉了祁子越一下,脸色不豫,“你看什么呢”   “我看你同学啊,不是你刚介绍认识的吗。”祁子越笑道,“你这两个同学长得都挺漂亮啊,尤其左边这个,人漂亮,身材气质也好,这样的学画画可惜了,应该去考中戏才对呀。”他示意了下畅畅的背影说。   看了看李邱蓓的脸色,祁子越却很不经意地笑道,“当然你也很漂亮。是不是画国画的女生都这么漂亮有气质”   “这两个在我们班算是漂亮了吧,漂亮的女生不缺人追,所以早就有男朋友了的。”李邱蓓说,“所以你就别评头品足了吧,人家男朋友会不高兴的。”   “你想歪了吧。”祁子越笑道,“我这不是为了你,打算接触一下艺术品收藏行当了吗,我还不得关注一下你们这些人”然后拍拍李邱蓓的背,笑道,“进去吧啊,我回去了。”   接下来期末考,每天上午考一门,下午就自由活动了,天冷,大家就窝在宿舍里温课,李邱蓓上午考完试就出去了,下午祁子越送她回来,一直送到宿舍门口,看着李邱蓓上楼,回去了。   第二天考完上午的一门,畅畅抱着书走回宿舍,到宿舍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便看见祁子越站在路边,两手插在裤兜挺潇洒的样子,见她过来含笑点点头。   “你好,姚畅同学。”   “哦,你好。”畅畅往身后一指,“李邱蓓应该在后边。”   “没事儿,我等等。”祁子越笑道,便抬腿跟畅畅一起走了,边走边笑着问,“你走路都这么慢的吗看你走路真有意思。”   “对,我走路很慢。”畅畅说,“祁先生你有事先走吧。”   “没事儿。”祁子越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问道,“你们学国画挺辛苦吧,考上央美肯定不容易。对了,我有打算做艺术品收藏投资,我听说你很有才华的,要不要考虑我们合作”   “我不卖画。”畅畅摇头。   “为什么不卖艺术无价,可艺术品也要有价值的。”祁子越笑道,“不如这样,我做艺术品收藏还欠缺些经验,但该有的人脉和资源还是有的,我认识秦筑画廊的秦女士,找个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吧,李邱蓓就是我介绍认识的,她现在有两幅画就在画廊卖,标的底价就是十万。”   “我的画作都不卖。”畅畅停下来,问道,“祁先生,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你就在这儿等你女朋友。”   “呵呵,别这样。”祁子越笑道,“作为一个画画的人,你应该知道名气有多重要,你对社会还不够了解,太单纯了,光画得好有什么用,你不去经营,不去积累,哪来的名气我完全是欣赏你的才华,很想帮你,别不给面子呀。”   畅畅慢吞吞停住脚,转身,看着李邱蓓和另外几个同学远远走过来,畅畅便抬手挥了挥,喊了一声“李邱蓓,这儿。”   李邱蓓也看见他们了,飞快地跑过来。   “子越,你来接我啊。”李邱蓓挽住祁子越胳膊笑道,“等急了吧,我们刚考完试。”   “对,等你半天了。”畅畅接过来笑道,“所以你看,祁先生急得在这儿拦住我问老半天了。”   “你们聊什么呢”李邱蓓笑着问。   “聊你,然后祁先生说,他做艺术品投资,问我卖不卖画作,李邱蓓你也知道的,我的画作总觉得画得还不好,我不卖画也不送人。”畅畅笑了下,“所以李邱蓓你给我证明啊,可不是我不给祁先生面子。”   她说完,抱着书转身回宿舍。稍后贺彤回来,两人讨论了一下考试的题目,说有点难啊,又过了一会儿李邱蓓回来了,脸色不大好。   “李邱蓓,我刚才不是看见你男朋友来了吗”贺彤笑问,“没去约会啊”   “哎,我上午考得不太好。”李邱蓓扯了下嘴角笑笑,“不去了我说我得复习,我叫他走了,他这个人呀,又热心,又粘我,考试呢还非得来找我。”   “哎哎哎,李邱蓓。”贺彤笑道,“你们那些恋爱小甜蜜,就不适合在没男朋友的舍友面前讲啦。”   几天后放了寒假,畅畅回到沪城。一回到家,家里果然也有一大包肖秀玲刚寄来的红枣核桃之类的,红枣一次寄来了十斤,都特别甜,江满干脆上锅蒸了一盘,放在盘子里让他们吃,又说要给他们做一个红枣炖肉。   马秋汝晚了两天放假,畅畅要坐火车,她到家的当天下午马秋汝才回来。一听畅畅回来,马秋汝屁颠屁颠跑来了,进门一看,嗬,一家四口围在一起吃红枣呢。叫她来了,忙招呼她吃。   “阿姨,你们今年是不是还要到别墅去过年啊,有点远,我和畅畅都不能每天一起玩了。”马秋汝抱怨道。   “可是我想去别墅啊。”睿睿说,“小汝姐姐,要不你也跟我们去吧,我想去别墅,可以支地锅煮东西吃,妈妈还说今年给我们煮牛头吃呢。这边好是好,就是不能支地锅,也不能做烧烤,没有那边过年好玩。”   “煮牛头那怎么煮”马秋汝惊呆脸。   “用大铁锅,可以用木炭,大火炖上几个小时,能把隔壁的小孩馋哭。”江满笑。其实她心里想说,只有姚志华那个土老帽才炖猪头,今年她早说过了,炖个大牛头,来年股市大牛市。   “你去不去可以去住两天再回来啊,也不耽误你过年。”畅畅推推马秋汝,撒娇的口气道,“去呗,我都想你了,正好咱俩一起住。”   “我是能去。”马秋汝皱皱鼻子,笑道,“我哥听说你们去别墅过年,又得失望了,去年他就说,一个过年都能没在你们家玩几次。”   “你哥现在混得不错啊。”江满吐出一个枣核,笑道,“这小子我看行,有经济头脑,辞职才两年吧,自己买上小汽车了。”   “嗐,他买小汽车也是做生意需要。”马秋汝道,“不过他也有打算买房,上次还说想找阿姨参谋一下呢。不过为了公司周转资金,还是要房贷的,不过他说首付都没问题。”   “买房子哪用我参谋,反正现在的房价我看挺合适,该买就买吧。”江满道。   约好了过年去别墅“炖牛头”,之后马秋汝被杨娟叫去住几天,马秋吾说忙得赚钱分不开身,还没来得及回来呢,他倒腾中西部土特产的,越到春节前,生意越好的没法说,财源滚滚来。   于是江满一家人就搬去了别墅,开始忙着办年货,准备过年,江满兴致所至,还自家做了好几种香肠,反正有院子,用可移动的晾衣架挂在院子里晾晒。   然后从腊月二十九,吕教授庆祝七十寿辰的个人画展开幕了,取个寓意好的数字,二十九开幕,预定展览为九天时间,到过了年初七。   画展开幕第一天,姚志华和畅畅就早早去了,一起参加了画展开幕式,老教授在一群朋友和学生的簇拥下容光焕发,幸福地一直乐呵呵。   除了之前送的那幅李蹊图,畅畅当天送给吕教授的寿礼是一块鸡血石,江满帮她准备的。   畅畅不太懂这方面,石头虽然不大,也就一枚印章的用料吧,但胜在满血,吕教授接到手里十分高兴,连说太贵重了。   画展除了展出吕教授的作品,一部分学生画作巧妙地布置其中。畅畅的那幅李蹊图,跟吕教授的一幅国画作品天伦图挂在一起。   天伦图是吕教授为了这次画展新创作的,也为了庆祝自己的七十岁生日,顾名思义,画的是白发老叟含饴弄孙的图景。   同样水墨勾勒的技法,然而吕教授的图画的是古代人物,畅畅的则完全是画了现代人物和生活场景,两幅作品放在一起,相映成趣,吕教授本来不是专攻中国画,如此一来,倒是畅畅的画更显新颖,吸引了许多参观者驻足。   畅畅拉着姚志华去逐一欣赏画作,其实有些画她之前在吕教授那儿也见过,但有些没见过的,并且这次还有一些吕教授圈内好友、得意门生送来贺寿的画作,畅畅看得十分投入。   姚志华其实不懂啊,他哪里懂画,看个好看热闹,自己都觉得有点附庸风雅。然而耐不住自家闺女喜欢,畅畅小蜗牛的动作习惯慢悠悠一幅幅看,姚志华就亦步亦趋跟着,全当今天来给闺女当保镖随从了。   进门不远处,吕教授跟一位中年女士站在李蹊图和天伦图前笑谈,那女士气质优雅,对吕教授态度恭敬而又亲切。   “这个画者姚畅,就是传说中老师那位小弟子”   “是啊。”吕教授笑道,“年纪最小,也是我带的时间最长的,从十岁一直到带十九岁,直到她97年考上央美,专攻国画,其实之前她油画画得也不错的。掬月啊,你瞧瞧,这孩子特别有灵气,小小年纪自成风格。”   “这可难得了。”秦掬月笑道,“也是老师您教她,放到哪个呆板自负的画匠手里,有灵气怕也被消磨光了。”   “这也是。我那时候只当她是个爱玩的小孩子,第一次专门教这么小的孩子,都不太训练技法的,只让她由着兴趣画,之后到中学时,才慢慢开始多指点她画法技法。”   “对于特别有天赋的那种,如果一开始就进行枯燥机械的技巧训练,恐怕还真不利于保护这一份灵气。”秦掬月笑道,“这女孩,有才华有际遇,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了。”   “那是。”吕教授点头笑道,“这孩子父亲你应该也知道的,是我同事,也是一位作家,笔名远征。”   “写心坟的那个远征”秦掬月惊讶道,“我记得八几年看心坟,真的是感动到哭的,我们几个女同学一边看一边掉眼泪,当时我听说作者是个大学生,一度还很想结识一下呢,可惜他公开的信息都不多。”   “这不难办,今天父女俩给我面子,都来了。”吕教授笑道,“你要是想,等会儿我介绍你认识。”    第146章 投机的女人   畅畅在一幅泼墨山水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姚志华只看着人家这山水画气势磅礴,其实根本说不出到底好在哪儿。   不过闺女喜欢, 他就在旁边陪着呗,一边为了维护他姚教授的光辉形象, 还要装出欣赏的样子来。   “爸, 你是不是很无聊啊”畅畅终于从这幅画移开脚步,慢慢悠悠换到下一幅, 像小时候那样拉着姚志华的胳膊,小声笑道, “爸,你想什么呢”   “嗯,想咱们中午吃什么。”姚志华脸上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女儿在讨论作品呢。   给旁人听见怕是有些幻灭,气质沉稳风度佳的姚主任,才华横溢的姚教授,私底下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吃货,家庭地位还特别低。   畅畅对自家老爸却再知道不过了, 便笑道“要不你先回去吧,今天是画展第一天,我想在这儿陪陪吕教授。”   “等会儿再说吧,我才刚来了没一会儿。”姚志华道, “不然下午我就回去了, 我琢磨路上买点儿新鲜的羊肉, 叫人给切好了, 回去做火锅,用咱家那铜锅木炭做涮羊肉,你今天晚上回去就能吃了。”   “爸爸,你最近好像挺悠闲啊。”畅畅挽着爸爸的胳膊,走到下一幅工笔花鸟前。   “大过年,不然干什么”姚志华理直气壮。   别说他最近没有着急的工作,就算有稿子要赶,约稿的编辑火烧屁股了,也不能耽误他过年吃吃喝喝享清闲。过去老百姓的一个习俗,大过年不许干别的。   这一点倒是跟江满十分合拍,工作干不完,钱也挣不完,该清闲该享受,都不能耽误。   “畅畅。”   畅畅一抬头,是吕教授,忙笑道“吕教授。”   “畅畅,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吕教授在带着秦掬月走过来,笑道,“这是我一位老友的女儿,姓秦,秦掬月,她也是绘画界的,在首都开了一家画廊。”然后转向秦掬月笑道,“这就是姚畅,我那个小爱徒,这位是她的父亲姚志华教授,我们学校中文系主任,还有一个身份你刚才知道了的,著名作家远征。”   “姚主任,您好,久仰大名了。”秦掬月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姚志华忙谦虚地点头致意。   “刚才吕教授带我过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象着大作家远征该是个怎样的人。现在一见,我只想说,远征老师风采气度不凡果然,但是”秦掬月顿了顿,捂嘴笑道,“但是您女儿真漂亮,太漂亮太吸引人了,跟您站在一起,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就放到她身上了。”   “秦女士真会说话。”姚志华笑,嘴里谦虚其实心里却颇为得意。没办法,闺女随他,谁见了谁夸好看,咋地,不服   畅畅却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心里却已经知道,原来眼前这位目测四十岁上的女人,就是首都秦筑画廊的主人了,提携李邱蓓的那位。   真想不到会在恩师的画展上见到她,而且看起来跟吕教授还有些渊源。   不过畅畅心里也没什么波动,她现在还是个学生,一不考虑卖画,二将来也不打算留在首都,并不会想要刻意去结交。   初次见面,双方客套寒暄几句,姚志华身上的手机响了,便点头致歉,快步走出去接电话。   “教授,您又有老朋友来了。”负责画展的助手笑着来请。   “哦,那我过去看一下。”吕教授移步去接待,临走笑道,“畅畅,替我招呼一下你秦姐姐。”   畅畅答应着,其实心里稍有点窘。吕教授介绍秦掬月是他老友的女儿,可是以秦掬月的年龄,分明跟姚志华是同龄人,估计比江满只大不小,在她看来应该是叫阿姨更合适吧。   再想想,她跟着吕教授学画之前,还叫“吕爷爷”呢,后来一直跟他学画画,便习惯叫一声老师了。   辈分略有些乱。   “哎真高兴,看来在吕教授心里,我还是个年轻小姑娘呢。”秦掬月大概也在琢磨叫姐姐的问题,便笑道,“要不你叫我师姐吧,这样显得我多年轻。叫姐姐好像有点太装嫩了。”   “秦师姐,您本来就很年轻啊。”畅畅笑。   “那得看跟谁比,跟你一比老太婆啦。”秦掬月笑道,“咱们两个还真有些缘分的,我跟你一样,不是沪大美术系的学生,但也曾经跟吕教授学过画。68年我父亲和吕教授一起下放农村,在同一个农场,我那时也只有十二三岁,没法上学,便跟着吕教授读书学画,一学好几年,所以吕教授与我有恩的。”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这个“师姐”倒也叫得。   所以等姚志华打完电话回来,便发现他多了个跟自己同龄人的侄女。   姚教授略有些凌乱。闺女有个四十好几岁的师姐,那他这是显得有多老了。   “姚主任,今天认识你们父女俩真是太高兴了。”秦掬月道,“你知道吗,当年你发表心坟,我可是你最忠实的读者,大约是那个年代经历过的吧,当时跟几个女生读到这篇作品,真的是眼泪汪汪。”秦掬月顿了顿,笑道,“我们一个宿舍,还合伙给你写过信呢,没有你的个人信息,就写到出版社去了,不过署名不是我现在的名字,文革中他们批判我的名字太资产阶级,所以我那时是叫秦卫红,你还有印象吗”   “真没印象了。”姚志华抱歉笑道,“我那时正在沪大读书,平时学习也忙,读者来信确实也不少,畅畅那时才几个月大,我一心又挂记妻儿,大约都没怎么给读者回过信。”   “可不是。”秦掬月笑,“我们宿舍几个人一起,等了一两个月,也没等到作者的回信,现在总算当面见到真人了,以后老同学聚会我得跟她们得瑟一下。”   中午吕教授设宴,款待特意远道而来参加画展和给他贺寿的故人、学生,畅畅因为打算下午留下来陪吕教授接待,便留了下来,姚志华则找个借口溜了。   姚志华临走悄悄跟闺女说,反正他也不懂画,礼节性地跑来捧场,下午回去准备年货去了。   “晚上就别在外面吃了,晚上回去吃火锅。”姚志华嘱咐道,“我今天下午再把你妈弄那牛头收拾好了,明天架上大锅炖。”   “嗯嗯,支持。”畅畅笑嘻嘻道,“这个我坚决支持。”   吕教授七十高龄,也就是画展第一天人在现场,之后八天时间,其实都是几名助手和学生在现场接待管理。畅畅当天下午画展结束后,送吕教授离开,打算回家,临走看到秦掬月,便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秦师姐,您回首都还是在这边住几天我住得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畅畅客气问道。   “不用麻烦。我专为教授画展而来,今晚已经定了宾馆,明天飞机回首都过年。”秦掬月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笑道,“你既然在央美,等寒假开学回去,不妨来找我玩,到我画廊坐坐,让我这个师姐也能关心招待一下。”   “有空一定去。”畅畅接过名片道谢,各自道别。   小乌龟笑眯眯回到家,吃铜火锅涮羊肉。   第二天年三十,上午四口人都行动起来了,畅畅负责布置房间和客厅,买了一大束鲜花插好,还小心机地给爸妈房里插了一束红玫瑰。   睿睿负责跟姚志华打下手,爷儿俩在院里架起大铁锅炖牛头,可比猪头或者大鹅更需要火候,两人除了木炭,居然神通广大地弄来了些干的花木树枝,也不知从哪儿弄的,一口气炖到邻居老远就能闻到他们家的香味儿,馋死个人了。   江满剁好了饺子馅,就专心准备年夜饭。过年嘛,鸡鱼肉和素菜水果照例要有的,既然炖了牛头,就干脆准备了些葱丝、青蒜、香菜和豆腐丝之类的,喝半自助的牛肉汤。各样材料放到碗里,滚烫的牛肉汤盛进去一冲就行了。   “这锅今晚盖上,就留在外面,反正这天气天然保鲜,明天想吃加热一下,再捞出来。”江满道。   “明白。”姚志华笑着指指睿睿,“你明白吗”   “明白什么”   “笨。”姚志华笑道,“咱这牛头从年三十炖到初一,你妈是要寓意来年大牛市。”   “什么是大牛市”睿睿问,“就是股票很挣钱”   姚志华“嗯,对,差不多就这意思。”   “嗐,你们这些人,居然还迷信。”睿睿说,像没看见姚志华告诫的眼色一样,自顾自道,“妈妈炒股,靠的是技术和眼光,她当然赚钱,她又不靠迷信。”   “”姚志华指指睿睿,回头跟江满说道,“听见没这小子现在拍马屁的功夫比我强多了,将来长大了也不知道该干啥玩意儿”   “对了,睿睿。”江满嘱咐道,“在外面不要随便跟人说我炒股啊。”   她整天在家对着电脑看行情,倒也没必要瞒着孩子,只是姚志华和俩孩子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玩多大。   睿睿,包括畅畅,都以为妈妈可能是拿了些钱玩股票,数目应该不会太大。只是姚志华心里略微有数,小数目,她就不会去开大户室了。   睿睿听了便问“为什么”   “闷声发大财,听说过吗”江满说,“做人要低调,瞎吵吵不好。”   “噢明白了。”睿睿说,“妈妈那你好好发财,什么时候我们家也能买个小轿车,有小楼,有小轿车,咱们家就算有钱人啦。”   姚志华瞥了儿子一眼,想说傻小子,你想要的那小轿车,你妈江老板她不是买不起,是人懒少出门她用不着。   事实上,在刚刚过去的1999,股市刚经历过一个大牛市,股指五个月内涨了百分之七十。   不过江满因为坚持炒长线,选择的都是她所知道的,能够良好生存下来且业绩保持好势头的股票,其实就算熊市,她也陪不了,小心操作照样赚钱,还可以不急不躁地等待。短期行情她不可能记住,但是股市的长期大趋势她却知道的。   四口人忙忙碌碌,年夜饭和热腾腾的饺子上桌,外面大铁锅底下木炭的余火还红旺旺的,姚志华仔细在周围洒了一圈水,作为防火,然后一起开饭。姚志华喝白酒,江满喝红酒,畅畅和睿睿喝果汁。   尽管江满允许,可姚教授一直觉得他家女儿还是个宝宝,还是个孩子呢,喝什么酒呀。而且畅畅也不喜欢酒。   孩子大一点,他们家就没有严格的“守岁”习惯,吃饱喝足看春晚,睿睿出去玩一会儿烟花,姚志华临睡觉前把院子里大铁锅的热灰处理好,便各自回去睡觉。   农历2000,千禧年第一天,初一一早,就连最磨叽的畅畅都没有睡懒觉,早早起来了,看着睿睿在院子里放鞭炮。   “妈妈,咱们家的压岁钱是不是该涨点儿了。”睿睿拿着爸妈一人给的一百块说。   “为什么”   “电视里说物价涨了,别人家压岁钱也都涨了,开学比压岁钱,我同学基本都百了。”   “那你去别人家要啊。”孩子的妈淡定以对。   “那还是算了吧。咱家就挺好,就挺好。”睿睿笑嘻嘻道,“其实咱家虽然不算最多,但是可以自己支配。别的同学家亲戚多呗,七姑八姨给的多,最后差不多都收归国有了。”   只要合理支出,都可以自己决定,吃的用的还是玩的,都可以拿去花掉,这是姚志华和江满对孩子压岁钱的处理方式。   江满觉得孩子零花钱管太严也不好,要培养经济意识,所以畅畅和睿睿小学三年级以后,都有固定的零用钱。   其实最后差不多还是用来买了纸笔玩具。家里开着面包店,家里零食水果也不缺,两个孩子也就没有在外面乱花钱乱买东西的坏习惯。   畅畅对睿睿的“压岁钱感言”表示无感,反正她在首都上大学,爸妈会另外给足她生活费。   于是她拿着属于自己的两百块压岁钱回房间猫着,弹会儿琴,看会儿书,一天的时间也就打发过去了。   年初二,马秋吾和马秋汝特意跑来串门拜年,马秋吾自己开车来的。虽然只是一辆普通的车,但这个年轻人比较务实,下海两年,能有现在的成绩,保证周转资金的情况下买车是业务需要,也不会急着买好车充门面,姚志华已经大加称赞了。   一家人都在,加上马家兄妹俩,中午一起包了顿饺子,马秋汝则对他们自家炖的牛肉汤情有独钟,她不爱吃葱,放了香菜、青蒜和豆腐丝,美滋滋喝了一大碗。   “江阿姨,你说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从小就觉得你们家饭好吃,比饭店里的还好吃。”马秋汝笑道。   江满“我们家呀,一家子吃货呗。”   大家一起哄笑,马秋吾笑着说“还真是,有时候在饭店里或者别人家吃到一个什么菜,我还会想,这个菜比不上江阿姨家里做的味道好。”   “这么捧场啊。”姚志华笑道,“来来来,那使劲儿吃。”   兄妹俩一直玩到下午,才告辞离开,一家人送到大门口便回去了。   “小汝,你说我要是运气好,几年内能不能买得起这样的花园别墅”马秋吾回头看了一眼铸铁雕花大门的小洋楼。   “哥你好好干。”马秋汝笑道,“再说你也不是非得买别墅呀,你公司才刚做起来两年呢,咱们跟姚叔和江阿姨一时半会没法比,姚叔名气大收入高,江阿姨你应该也知道,看着开个面包店,其实她老家还有公司股份呢,收入可相当不低了。”   马秋吾没作声,马秋汝就笑道“其实你也不是非得买花园别墅啊,我过年去妈那儿,她又唠叨你,还要介绍你相亲,你先买个普通的房子也挺好啊,住花园别墅的有几个呀。以后你总会越来越有钱,想买再买啊。”   “不一样。”马秋吾顿了顿,笑道,“说了你也不懂。买房子的事情,我打算再等一两年,也不着急。”   “哥,你是不是喜欢畅畅啊”马秋汝慢吞吞问道,见马秋吾专心开车没反应,幽幽道,“说真的,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欢,畅畅那样的姑娘,叫人没法不喜欢。可是她大学都还没毕业呢,毕业了也难说怎么样,而且首都那边,姚叔朋友的儿子好像跟她经常在一起,两人从小就很熟,年前我在他们家住了两天,还听到他们说说笑笑打电话。”   马秋汝一边说,一边有些担心地看着马秋吾。   “别瞎猜了,大家都是朋友,而且畅畅明明也没跟谁谈恋爱。”马秋吾停了停,笑道,“再说我是你哥,你就别管这么宽了。相亲什么的,你叫妈别整天唠叨催,催我也没那个米国时间,你看我都忙死了,男人总得先有事业吧。”   “我不是要管你。”马秋汝顿了顿,说道,“你是我哥,畅畅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帮谁不帮谁呀,我谁也不管,你要真喜欢人家你自己加油吧,我精神上支持你。”   “瞧把你能耐的。”马秋吾笑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好好学习,准备考研或者出国留学,别的也不用你管,家里有我呢。”   寒假开学,畅畅照常坐火车回学校,陆杨来车站接她,告诉她一个事儿。   “前阵子有人专门搜罗你的画,放话要收。”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陆老爷子手里一幅作品,吕教授那儿一幅作品,其他就没有畅畅的画流出去。   陆杨解释道“也是巧了,我平常也不接触艺术品投资之类的圈子,你不是送给爷爷一幅画吗,就是那幅农家院,爷爷挂在书房,春节里有人来拜年走动,看到落款就随口提了一句,说这个画家是不是很神秘,有人在首都画商圈子里专门找你的画。”   老爷子当时不无得意地宣称,是他一个孙女儿送的。   谁不知道陆家一根独苗,陆老爷子就只有陆杨一个孙子,哪来的孙女儿呀,两个外孙女也不画画。然而别人再问,老爷子就笑而不答,搞得别人还挺神秘好奇的。   “于是我就留意了一下,应该是一家画廊在买,一个叫秦掬月的女人,她那个画廊好像有点影响。”陆杨道。   “她要买我的画”畅畅慢悠悠问。   陆杨一听忙问“你认识”   畅畅就简单说了下秦掬月的事情,完了笑道“这人倒是有意思,干吗放话要收我的画呀。”   “照这么来看的话,投资呗。”陆杨略一思索便分析道,“她既然知道了你一些情况,肯定能判断你将来会在绘画上有所成就。如果你和其他学生一样,有一些作品卖到了画商手里,她现在收了去,将来等你出名,她肯定要大赚一笔的。而且我听说,因为她在业内通过人脉到处搜罗你的画,结果一幅都没有,现在你在首都的绘画圈子里还引起了一波不小的关注。”   陆杨想了想,便安慰道“畅畅,我调查过了,这个人本身应该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一个想投机的投资行为,算是有眼光,应该不会妨害到你,我估计她也不敢。”    第147章 千年狐狸   陆杨在车站接了畅畅, 回学校的路上,畅畅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说她到了。同时也提了秦掬月的事。   “所以像秦掬月这种,开画廊的, 八面玲珑待人热情, 嘴里跟你谈艺术,谈情怀, 脑子里想的却是钱,人之常情而已, 你不能把她当作单纯搞艺术的。”姚志华道。   江满其实还不太清楚秦掬月何许人也,姚志华又给她说了一下。   江满便笑道“在商言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畅畅,我知道这事情在你看来,多少有些心里不舒服,那你这么想,妈妈平常喜欢炒股,妈妈要是知道了一些可靠消息, 哪支股票会有特大利好的行情,那我怎么办”   “买啊。”畅畅说。   “对,那我肯定赶紧买入啊,买了就能赚钱呢, 谁跟钱过不去呀对吧。”江满笑道, “这个秦掬月开画廊, 她自己虽然也学过画画,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成就,开画廊无非是为了赚钱的,其实也就是个在圈子里有些人脉、有些地位的画商,她既然知道你是央美的学生,画得很好,又知道了你是吕教授偏爱的小弟子,你爸呢身份地位上也有一定优势,所以她当然会判断,你将来不大可能岌岌无名。”   有背景有资源,本身再有绘画天赋,姚畅同学在绘画界成名成家就已经比别人提早跨出了一大步,可以说未来可期。   秦掬月要是连这点眼光脑子都没有,那她也别开画廊了。   江满道“她现在搜罗收购你的画,与她来说,收藏几年就有可能大赚一笔,或者她还可以利用自己的人脉影响,把你的画作炒出很高的价格,她赚钱了,与你来说却也没有什么坏处,甚至无形中提高了你的名气,提高你的作品的价位,可能在别人看来还是一种赏识,求之不得的事情。”   “妈妈,这些我也知道,”畅畅说,“就是觉得有点别扭。”   就像被人当作“奇货可居”盯上了似的。   “所以艺术品投资商也是商人,跟别的商人没什么不同,为钱而已。你既然选择画画这条路,将来少不了要跟画商打交道,关注你的人只会更多,包括那些收藏家,他们嘴里跟你谈的是艺术,其实就算喜欢和收藏你的作品,可能最终也会用钱的价值去衡量,还有些收藏家,自己喜欢珍藏了一辈子,还不是被不肖子孙一卖了之。”   江满笑道,“钱本身又不是坏东西,人之常情,名家作品也只有拍出几千万上亿的天价,更多人才会承认画家和作品的价值。这个本身没毛病。”   “幸亏我从来没卖过画。”畅畅一想,要是她之前跟一些同学一样,低价卖给画商一些作品,现在画商可能转手倒卖给秦掬月,画商赚一笔,秦掬月转手拍卖出天价,都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不仅如此,在旁人看来,还会觉得秦掬月对她慧眼识珠,有知遇之恩。   光这么一想,都让人觉得心里很不爽。   幸亏,爸妈早早就跟她说不要卖画,也不能随便送人。秦掬月搜罗半天,一幅都没买到,反倒让“姚畅”这个名字在艺术品投资的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而且很多圈内人就会好奇,一个画得很好历年参加美院年展的青年画者,怎么市面上一幅作品都找不到,有些神秘了。   畅畅这会儿觉得,她爸妈都是千年成精的狐狸。   “秦掬月这个,本身很正常的生意行为。”姚志华笑道,“畅畅,你年纪小,乍一接触这种,杨杨呢可能也有点保护欲过度,一听说有人关注你收购你的画,又是警觉又是调查,俩小年轻,还在象牙塔里呢,别当回事就行了。别的不敢说,先不提杨杨后边还有陆家,就把你爸你妈摆在这儿,那个秦掬月给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坑你,不然你爸妈这些年不是白混了。”   “爸,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我好厉害啊。”畅畅憋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咱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对吧。   姚志华和江满开着免提,跟闺女聊了这边天,听见闺女开心的笑声,便也跟着笑起来。   江满想了想就嘱咐道“畅畅,我估摸着秦掬月买不到你的画,她不难猜到是怎么回事,有可能她还会找你,提出高价买你的画,或者跟你合作之类的,你记住了,一律不卖,如果她要跟你合作展览,你可以答应她,互相得益的事情,你没必要拒绝。不过要先签个协议,到时候你可以再跟我说一下。”   “嗯,知道啦。”畅畅答应着。   小蜗牛一直被家里保护的很好,说白了涉世未深,但从小鬼精灵,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   秦掬月毕竟开着首都颇有影响的画廊,放话提价收购一个年轻新人学生的画作,结果徒劳一场,肯定有些没面子,为了挽回面子维护地位,也为了钱,很可能会找她买画。   当然价位也会相应提高一些。   甚至就算这次买到了,秦掬月也会找她买画或者合作,试想要是她垄断了畅畅的画作,将来畅畅成了有名的画家,秦掬月可就赚大了。   开学第一个周末,畅畅跟陆杨去美术馆看一个新春艺术展。   下了点小雨,陆杨拿了一把超大号的蓝色格子雨伞。看完画展出来,畅畅看着头顶的伞,不禁笑嘻嘻地说“哥啊,我咋觉得咱俩像举着人家卖冰棒的那种大阳伞呢。”   “我挑了家里最大的一把伞。”陆杨笑。   他今天一早看了天气预报有雨,就去找了一把足够大的伞。结果老爷子拄着手杖,站在走廊下笑眯眯说他傻。   老爷子当时说,傻小子,你自己琢磨琢磨,陪人家姑娘去看画展,是不是应该找一把小伞,越小越好。   陆杨当时忽然觉得,老爷子年轻时指不定也是撩姑娘的个中高手。   不过相对于两人挤在一把小伞下躲雨,陆杨还是把家里最大的伞拿来了,大伞一张,两人护的周周全全,不至于淋着,就算小雨,春节刚过首都还是很冷的。一把小伞挤着当然浪漫,可是淋着冻着畅畅怎么办   “冷不冷”   “不冷,我穿的厚。”畅畅把羽绒服的帽兜戴在头上,一张小脸被帽子上的皮毛衬得特别小。   两人等到绿灯穿过马路,陆杨便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后背,走过马路停下来,商量去哪儿。陆杨提议先去吃点东西,再送她回学校,两人一讨论,陆杨说这天气就应该去吃火锅。   “两个人吃火锅啊。”畅畅皱皱鼻子,笑嘻嘻道,“两个人好像都不值当的,我们家过年就喜欢吃火锅,还有大锅炖菜,人多才热闹。”   “那我们去吃烤鱼,想不想吃”陆杨指着不远处一家店,“看起来还可以,客人挺多。哎这附近我们不熟悉,也不知道哪家好吃。”   畅畅四下看了看“你想不想吃牛肉面那边那家,人也挺多。”   于是两人跑去吃面。   点了两碗面,等的时候,陆杨想了下说“畅畅,爷爷还挺念叨你的,今年过年我爸妈抽不开身,统共就年后在家陪了老爷子两天,初三晚上来到的,初六走的,一个春节就我和爷爷在家,怪没意思的。老爷子就光念叨你,跟你说的一样,过年我说吃火锅,他都埋怨两个人吃不热闹。”   “是很久没去看陆爷爷了。”畅畅说,想了想便笑道,“那我明天去看爷爷”   “行啊。”陆杨笑起来,“那明天我们吃火锅,爷爷最喜欢铜锅涮羊肉。”   “我也喜欢。”畅畅笑。   他们点的面端上来,还点了两碟小菜,一个酱卤牛肉,一个牛蹄筋,这天气里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吃起来滋润暖和。   吃着饭,外面天色就黄昏了,畅畅身上的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停了停,那号码锲而不舍地又打了一遍,畅畅接起来。刚一接通,对方便笑着自报家门,是秦掬月。   “秦师姐啊。”畅畅慢悠悠客气道,“你好。”   “是不是有点好奇,我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码”电话里秦掬月优雅温和的笑声道,“我特意去问吕教授要的。小师妹不来找我玩,我还想你呢。”   “刚开学,挺忙。”畅畅问,“秦师姐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算算你该开学回来了,既然在首都,我好歹得请小师妹吃个饭啊,要不,明天出来坐坐我去接你。”   “明天啊。”畅畅顿了顿,依旧慢悠悠笑道,“秦师姐对不起啊,你要是早十分钟打电话,我就答应了,刚刚才说好明天去看望一位长辈。”   “这样啊,可真是巧了。”秦掬月笑道,“那下周呢,你下周有时间吗,我开车去美院接你,我们一起出来玩。”   “下周”畅畅想了想,便大方笑道,“下星期天吧,如果天气允许的话,我就去师姐的画廊玩,正好参观一下,不用你来接的。”   秦掬月满口答应着,两人互道再见,畅畅挂断了电话。   “秦掬月。”畅畅夹了一块切得薄薄的酱牛肉,放到碗里。总觉得这样牛肉沾了面汤会更好吃。   陆杨已经听出了个大概,便点点头“那我下周六陪你一起去。”   然后陆杨介绍了一下,说这个秦掬月,父母也都是知识分子,49年的南下干部,在南方呆了一些年,文革被下放到农村,落实政策后因为患病,申请回到了首都。秦掬月恢复高考以后考了个师范学校的美术系,只当了几年美术老师,八十年代中期辞职开起了画廊。   “她有个哥哥是高层干部吗”畅畅好奇问到。因为李邱蓓提过,秦掬月的哥哥是祁子越父亲的下属。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陆杨说,“我当时怕她对你有什么不利,就查了一下她,秦家也就是普通干部家庭,她哥哥我没怎么关注,是在部队当文职干部,职位应该不高。”   “嗯,就是问问,我同学提过秦掬月,好像有背景什么的。”畅畅说。   “首都这样的地方,什么叫背景呀。”陆杨笑道,“不用理会。”   第二天上午,畅畅便去看陆老爷子,因为天冷,陆杨自己开车来接她。   畅畅上了车十分好奇,笑着问道“陆杨哥,你还真会开车啊”   记得她上次采风在农村生病,他提过自己开车会更快,但是畅畅之前都没见他开过。   “会啊,我还能哄你。”陆杨笑道,“我从初中开始,差不多每年暑假都会来首都,你可不知道,我都成了我爸妈和爷爷之间的关系调剂品了,小学时候爸妈还不放心,不肯让我自己来,初中以后一到暑假,老爷子就赶紧叫人把我接来,大院里也没有几个小孩玩,我就整天跟警卫踢球,缠着他们带我玩,也就慢慢学会了开车,我还打过枪呢。”   “那你有驾照吗”畅畅看看前边,笑嘻嘻调侃道,“千万别让警察逮着我们。”   “有,没驾照我敢开来接你”陆杨笑道,“大学以后,爷爷怕我自己开车跑出去玩,不放心,我就去拿了个驾照。不过这车既然是老爷子家里的,我一般很少开。”   两人到了大院,陆老爷子正等着呢,保姆韩阿姨一见畅畅就笑道“小小姐,你可好长时间没来了,学习很忙吧,看你怎么都瘦了。”   “刚过完年,胖了好几斤,韩阿姨你肯定故意说给我高兴。”畅畅两手拍着自己的脸笑。   “那就是又长高了,反正我看着瘦了。”韩阿姨说。   “韩阿姨,我都多大了,还长个子啊。就是你偏心眼。”畅畅和陆杨听了都笑起来。   “就是不胖,老这么瘦。”老爷子拄着手杖站在走廊下,指着陆杨道,“杨杨,看你怎么照顾小妹妹的,都养瘦了,也不长肉。”   “”畅畅不禁憋笑,长辈们为什么总是想让人长肉呢。   中午吃火锅,晚上老爷子又硬留了他们包饺子,晚上八点多钟,陆杨才把畅畅送回学校。   路上陆杨说,老爷子其实这一两年身体都不太好。   “我看爷爷气色精神都挺好啊。”畅畅说。   “年纪大了。人就像一部机器,保养得再好也会老化。”陆杨简单说了一句。   “嗯,伯伯和大姨离得远,那你以后就多照顾老爷子。”畅畅停了停,想到陆杨星期六星期天经常会来照顾她,就笑道,“那我以后有时间就多来看看老爷子。”   “嗯。”陆杨点点头,看着她笑,“你要是能常来,老爷子肯定心情好。我姑姑不招人待见,姑姑家两个表姐都结婚嫁人了,一个在外地一个住的也远,小时候也没怎么跟爷爷在一起过,老爷子这个年纪,其实挺孤单的。”   虽然家里照顾老爷子的工作人员一大堆,可是陆杨却知道,老爷子这个本该含饴弄孙的年龄,跟前就只有他,陆安平以前是在地方发展得更好,现在呢,一方大员,副省级,也就不好再随便调回首都来了。   “畅畅,我这学期打算不住校了,搬回去住,早晚都能照应一下爷爷。”   “陆伯伯和大姨没法在跟前,也就你多辛苦了。”畅畅说。   又到周六,陆杨陪着畅畅,两人便一起去了秦筑画廊。   他们一进去,便迎上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看样子是工作人员,笑吟吟礼貌问候,问他们是来参观还是买画。   “我们先看看吧。”畅畅点头微笑。   便跟陆杨一起参观了一下,画廊地方不小,地段稍偏十分幽静,布置得很是清幽雅致的样子。在里侧一个不算太突出的位置,果然看到了李邱蓓的两幅画,并排挂在一起,挂着寄卖的标签,标价都是十万。   作为一个画画的人,畅畅略一琢磨,便明白秦掬月为什么这么痛快地就答应把李邱蓓这两幅画挂在画廊售卖了。   试想,反正是寄卖,那么别人理所当然就会认为,价格是画者自己定的,而周围其他同类型的、档次也差不多的作品,标价都在五六万左右,低的甚至更低。   好比说,几件档次、料子、样式都差不多的衣服挂在一起,有的标价五百有的一千,那么按照人们普遍的心理,很容易就买走五百的那件,甚至还觉得占了便宜。   而秦掬月呢,既给足了祁子越面子,落了人情,也不会有一点亏吃,反正价格也是祁子越和李邱蓓自己定的,无人问津卖不出去也怪不到她。   一个籍籍无名的学生作品标价十万,落在业内眼里,指不定还要笑一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而李邱蓓却还为此得意感激。   这个女人就像妈妈说的那样,果然是在商言商,怪不得能在首都这样的地方,开起这么大的画廊。   畅畅和陆杨悠闲随意参观,畅畅慢悠悠,陆杨也就慢悠悠陪着,那个女工作人员离他们几步远微笑跟着,等着服务,见他们在李邱蓓的画前稍稍停留便走开了,也就不过来打扰。   刚转了半圈,都还没看完,秦掬月从里边出来了,一身得体的冬裙,高跟短靴,小羊毛披肩,大冬天里妆容精致,含笑迎了上来。   “畅畅来了”秦掬月迎上来,亲昵地拉着畅畅的手问,“非得不让我去接你,路上冷不冷”   “还行,不冷。”畅畅笑。   “小李,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吧,也不赶紧叫我一声。”秦掬月向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嗔怪地笑道,“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我那个很有绘画天赋的小师妹,姚畅。”   那个工作人员忙笑着问好,畅畅笑道“秦师姐,你过奖了。”   “一点都没过奖,吕教授谈起你,比我夸得还多呢。”秦掬月挽着畅畅,笑眯眯示意了一下陆杨,挤挤眼笑道,“畅畅,这位帅小伙子是谁呀是不是”   畅畅一听她那口气,不用猜也知道她想什么,毕竟她和陆杨一起出去,也不是没被别人当作情侣过,便笑着简单介绍道“这是我家里的一个哥哥,也在首都书。”   “哦。”秦掬月笑了下,便问陆杨,“欢迎欢迎,您贵姓”   “敝姓陆。”陆杨点头。   “陆地的陆”秦掬月问道。   “对。”陆杨点头。   “陆先生。”秦掬月优雅地含笑致意,眼睛里则掠过一抹深思,笑道,“畅畅,陆先生,我们进去坐。”   她亲昵挽着畅畅往里边走,陆杨随后跟上,心里便琢磨着,秦掬月大概由他的姓猜到些什么了。   都说生意人八面玲珑,首都绘画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春节时秦掬月私下搜罗打听姚畅的画,市面上根本没有。   然而陆老爷子的书房却挂着一幅,而陆老爷子当时一脸得意跟人家说,是他孙女送的。   陆杨看着前边的畅畅和秦掬月一笑,心说这样也好,聪明人就该知道,不论凭哪一条,都别把脑筋动到畅畅头上来。而秦掬月看起来也不是个笨蛋。 第148章 不能得罪   秦掬月把他们请到一间小会客厅, 泡了壶好茶,又笑着问畅畅平时喝不喝茶。   “我平常是喝惯了茶的, 你们俩年轻人,是不是喝饮料比较多。我叫人拿些饮料来。”   “不必了, 在家也喝茶, 我爸是喜欢喝茶的。”畅畅笑道。   “那你尝尝,这是明前的云雾茶, 朋友特意给我带的。”秦掬月道。   品了几口茶,秦掬月便笑着说“畅畅, 你知道吗,我年前从沪城回来,就到处搜罗你的画,想收过来,结果一幅都没找到。”   她忽然这么直截了当主动承认,倒像是做的光明磊落了,当然,也可能知道瞒不住, 还不如自己说了更敞亮。   畅畅便笑道“哦,有这事啊我没卖过画的。”   “我猜到了。”秦掬月笑道,“我这几天正感慨呢,我当时还想, 要是有你的画流入画商手里, 我便是出高价也要抢回来, 结果是我想得太美了。”停了停, 笑着问,“你现在会不会考虑卖画,先考虑我啊,别的不敢说,你但凡说卖,我能出的价格肯定比别人高的。”   畅畅慢悠悠笑着说“师姐,我现在觉得画得还不好,一律不卖的。”   “我就知道。”秦掬月喝了几口茶,果然如江满预料的那样,提出,“不然这样,那我帮你办个小型画展吧。正好我手里有吕教授两幅画,打算以非卖品挂出来展示。要是再能有你的画,不失为一桩美谈了,我这小画廊也抬抬面子,说句实话,你呢,积累名气,肯定也没有坏处。”   “可以是可以。”畅畅顿了顿,便笑着说她手上现成能拿出来的作品也不多,小型画展也不足的。然后答应了给她两幅。   “我看你们光这么口头协定也不太方便,还是需要落笔签个协议吧。”陆杨在一旁说,“这样比较好。”   秦掬月一听就说,这是当然。   几天后,畅畅把两幅装裱过的作品,一幅促织图,一幅兰草图交给了秦掬月,同时也签了个协议,约定期限三个月,秦掬月原作奉还。   画拿过去之后,畅畅也就没再过问,也没再跟别人提,没觉得有什么好显摆的。   然而半个月后,李邱蓓从外面回到画室,脸色十分难看,看了一眼畅畅不在,就大声问贺彤“贺彤,秦筑画廊有姚畅的画,你知道吗”   “哦,我没去过,还不知道。”贺彤听她那口气,便反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李邱蓓脸色一变,气道,“你看,连你也不知道,亏我一直当她是好朋友,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居然这么心机。”   她这么一说,画室里几个同学就纷纷把目光投过来,贺彤怔了下问道“你说什么呢别说话没头没尾的,姚畅怎么了她的画挂在秦筑画廊又怎么了,那又不是你家开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李邱蓓一脸气愤,看着周围的同学故意大声说,“当时我还说,有机会介绍你们跟秦女士认识呢,她倒是装的不在意的样子,结果呢,背地里还不是私私勾勾找我男朋友搭话,她这是通过我男朋友找上秦女士了。我又没说不帮她,以前她就找我男朋友搭过话,当着我的面还装得多么清高不承认。”   “就这事啊。”贺彤看看周围几个同学,想了想说,“秦筑画廊又不是中南海,又不是罗浮宫,一个画廊罢了,也就你那么当回事,你真以为我们别人都是想认识攀不上了人家姚畅要是别的途径认识的呢那你不就是散播谣言了。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你也先去管你自己的男朋友,就你那个男朋友,谁找谁搭话,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啊。”   “我知道你跟她关系好,你帮着她。”李邱蓓说,“都是一个宿舍的,她要让我男朋友帮忙我肯定不拦着,我肯定还支持呢,可她这样背着我,你让大家说说算怎么回事整天装得玉洁冰清的。”   “证据呢”贺彤手一伸,“我不帮谁,我帮理不帮人,你既然说了,证据呢无凭无据你又算怎么回事儿”   两人吵了几句,被其他同学拉开了,畅畅当天下午窝在宿舍看书,等到晚上贺彤和李邱蓓回来,脸色都不太对劲。   李邱蓓敢于在其他同学面前嚷嚷,回到宿舍明明一脸憋屈,却又不敢当面理论,故意给人脸色看,弄得一张脸像时下流行的港台苦情剧似的。   第二天一早,畅畅和贺彤下去吃早饭,看着李邱蓓自己独来独往的样子,便问贺彤“她怎么啦我看你俩从昨晚回来都不对劲。”   “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死的。”畅畅慢悠悠道,“你跟她是不是吵架了不管因为什么,她也不能在宿舍吊着个脸吧。”   贺彤憋不住,劈里啪啦就都跟畅畅说了。   “姚畅,这事我真没听你说过,但是说实话,她这么一说,班里别的人不明就里,肯定会对你影响不好。”   “”畅畅慢悠悠吁了一口气,笑了下问,“就这事啊我没说,是觉得没什么好显摆的,你说在这个班里的同学,谁还不认识几个画商了,就比如你吧,你要真想找途径还能找不到了李邱蓓她可真有趣。”   “那你找她去呀”贺彤一听气道,“你不能让她。”   “然后跟她撕扯吵架”畅畅撇撇嘴,笑道,“我这人慢性子,不太适合吵架骂人,我不太会骂人。”   贺彤看着她那不急不躁的样子,好像比她还来气,同宿舍住了这几年,畅畅的性格她也算了解了,看着软绵绵,可绝不是包子。   贺彤脑子里一琢磨,顿时就有了看戏的心情。   周六上午畅畅到了画室,慢条斯理画自己的画,一直到临走时,看着李邱蓓接了个电话,兴冲冲走了。   她一走,畅畅就慢悠悠叫贺彤。   “贺彤,我听说李邱蓓的画挂在秦筑画廊卖啊,标价十万呢。”她顿了顿,看着周围其他同学竖起来的耳朵,慢悠悠笑道,“可巧了,前几天画廊主人秦女士也拿了我两幅画,要不我们下午一起去看看吧。”   她说完,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笑眯眯等着贺彤,还转头问其他同学“反正下午不上课,大家不一起去看看吗”   “好嘞,走一起去。”贺彤一听,顿时兴奋起来。   畅畅一如既往的乌龟速度,去了门口坐车,果然一堆同学都掩不住兴奋地跟来了。   畅畅心里有点好笑,人果然都是这么八卦。   祁子越带着李邱蓓开车去的,等畅畅和一堆同学到那的时候,两人果然已经先到了,正跟秦掬月站在一起说话。畅畅就满慢腾腾走了进去。   “姚小姐。”工作人员先看见畅畅,赶紧笑脸迎过来,“秦姐在那边,我去请她过来。”   “不用了,我们就来玩的。”畅畅摆摆手。   秦掬月一侧头,看见她,便丢下祁子越和李邱蓓,笑吟吟迎了过来。   “畅畅。”秦掬月走过来,亲热地挽着她的手笑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秦师姐。”畅畅笑道,“这不周末吗,过来看看。”她看看李邱蓓和祁子越,“李邱蓓,不用等了,是我让人约你过来的。”   “你干嘛把我骗来,你又想干什么”李邱蓓一看她带着那么多同学来了,脸色不禁一变。   “你们认识呀”秦掬月感觉到气氛不对,想了想便莞尔一笑,道,“瞧我这脑子,畅畅,你俩是同学吧”   “对。”畅畅点点头,笑道,“师姐,我今天来想叫你帮个忙,李邱蓓她好像对我有点误会,说我为了认识你,勾搭她男朋友,也就是这位祁先生,通过祁先生攀上了你。事关我个人名誉,所以师姐得给我证明一下。”   “还有这事”秦掬月脸色变了变,转头看看李邱蓓和祁子越,懊恼道,“你们开什么国际玩笑姚畅是我小师妹,她是沪大吕汉农教授的学生,从十岁起就跟着吕教授学画画,吕教授是我恩师,我早年也跟他学过画的,前阵子特意借了吕教授和小师妹两幅画来充门面,什么时候轮到别人介绍我们认识了”   既然今天注定要得罪其中一方,秦掬月当然不傻,哪边能得罪那边不能得罪,她作为生意人,见风使舵,可不做亏本买卖。   随着秦掬月话音一落,跟着来八卦看戏的同学便哄的一声,嗡嗡议论起来。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李邱蓓当着这么多人实在下不来台,争辩道,“吕教授我们也都听说过的,他是沪大的名教授,他怎么会收一个十岁的学生。”   “你还真没听说过。”秦掬月一笑道,“我这位小师妹,父亲就是沪大教授,中文系主任,她要跟吕教授学画画很难吗你觉得做不到的事情,可能对别人来说根本就很平常。”   “你们不信,自己去看。”秦掬月随手一指,“我恩师和小师妹的画挂在一起,都标明了是非卖品。”她眉梢一挑,看看祁子越道,“祁先生,我也不过是受你所托,帮你女朋友寄卖两幅画,怎么还给我惹祸得罪小师妹了大家都要面子的,这不是让我打脸吗。”   “谢谢师姐给我证明,不然我真是凭空被人泼脏水了。”畅畅看看祁子越和李邱蓓,依旧慢条斯理笑道,“所以你们两位,是不是该给我道个歉”   “我不知道这件事。”祁子越推了下李邱蓓,埋怨道,“李邱蓓,你怎么能这样呢”回头向秦掬月道,“对不起啊秦女士,这事我真不知道。”   “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画廊,有些人真不是能随便得罪的。”秦掬月道,“所以你们该道歉的人是我小师妹,不是我。”   “秦女士,抱歉我当时我不是那个意思。”李邱蓓看看畅畅,一张脸通红尴尬,强辩道,“我,我也没说什么呀。”   “李邱蓓,你的道歉呢”贺彤笑嘻嘻道,“我们今天可来了不少同学,好多人当时都亲耳听见了,你就别否认了,我们大家都能证明。”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畅畅口气平平淡淡,笑了下,“李邱蓓,请你道歉。”    第149章 京城地界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畅畅口气平平淡淡, 笑了下,“李邱蓓, 请你道歉。”   当着那么多人,李邱蓓弄得一张脸涨得都发紫了, 咬着嘴唇实在下不来台, 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对不起啊,这事我不知道, 真是她不对。”祁子越自觉也挺难看,厚着脸皮打了个哈哈, 自以为潇洒地打起了圆场,“李邱蓓,你要真是误会了人家,那赶紧道歉。姚畅小姐,要不给我个面子,都是朋友,我请大家一起坐坐,你就大人大量别计较”   “给你什么面子呀”畅畅淡漠问道, “我没觉得你有面子。”   祁子越一噎,憋了一脸,顿时觉得脸有点疼,忍不住气道“我说姚大小姐, 就算你是什么吕教授的学生, 好歹这儿是京城地界, 你也不必这么狂吧。”   “李邱蓓做错事, 你作为她男朋友牵涉其中,要求你们道歉就是狂了”畅畅笑笑,转向秦掬月,“秦师姐,今天的事,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我一直听说祁先生是有些背景的,我想高阶层有背景的人,也应该是有家教的。”   祁子越顿时脸也涨红起来了,面红耳赤指着畅畅“你好,你,你行,你狂”   “祁先生。”秦掬月淡淡打断了祁子越道,“我也觉得,你女朋友有错在先,应该先道歉。”她一脸优雅的微笑不变,眉梢一挑瞥了一眼李邱蓓。   “嘁”贺彤嗤笑,跟旁边几个同学笑道,“今天咱们也算真正认识李邱蓓了。”   “姚畅,我,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一个误会罢了。”李邱蓓期期艾艾吐出半句,拉着祁子越辩解道,“子越,我就是太喜欢你了,姚畅又没说过,我也就误会了,真没别的意思。”   “李邱蓓,你道歉就认真道歉,大家都看着呢。”畅畅依旧慢条斯理道,“好歹享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你不会连道歉都不会吧。”   “哈,李邱蓓,对不起三个字你不会说”贺彤鄙夷道,“平时多能装啊,其实你可真够没品的。”   李邱蓓看看在场那么多同学,咬着嘴唇咬着牙“对不起,姚畅,我就是,就是个误会,是我不对,大家一个宿舍关系一直挺好,姚畅你别介意。”   “我要说我介意,你是不是就该说我小气了”畅畅顿了顿,“李邱蓓,你可真有趣,有个词叫敝帚自珍,送给你挺合适的。”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祁子越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脸色一变。   “中国话你听不懂”畅畅说,“就这个意思。”然后转向秦掬月道,“秦师姐,今天的事情谢谢你,改天我们再聊,我先走了。”   “不多玩会儿”秦掬月道,“进去喝口水,咱俩聊天说说话。”   “不了吧,这就给你添麻烦了。”畅畅抿嘴笑笑,客气地道了别,把背包的带子拉了下,慢慢悠悠就往外走,   她一走,贺彤和其他那些看戏同学也就纷纷跟着她走了。丢下李邱蓓在原地,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等畅畅慢慢悠悠走出去了,她跺跺脚也准备走人。   “二位稍等一下。”秦掬月送畅畅到门口,回头正好拦住了他们俩,依旧优雅客气地微笑道,“李邱蓓,你那两幅画在我这小地方挂了三四个月,一直无人问津,大约是我庙小客人少,正好你今天来了,就顺便带回去吧,免得我还负有保管责任。”   “秦女士,你没必要做这么难看吧”李邱蓓一肚子气,埋怨道,“画我是要拿走的,可你别忘了,大家都是熟人,子越的父亲还是你哥哥的上级呢,你有必要这么捧她踩我吗”   “你这个人,还真是挺一言难尽的。”秦掬月玩味笑道,“先不说我哥哥和你男朋友的父亲如何,就说姚畅,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   她转向祁子越道“京城地界,你比我清楚,谁敢说自己有背景了你看样子不知道,整个市面上一幅姚畅的画都找不到,陆老的书房却挂着一幅,哪个陆老,不说你也该知道吧,他书房里的画能是随便挂的先不说陆家,就是姚畅自己的父母,都不是轻易好惹的,她父亲不光是国内学术界有一席之的教授,还是一位知名作家,能调动的人脉怕比你我想象的都多。我言尽于此,我一个小老百姓,开一个小小的画廊,你可就别再给我找麻烦了。”   祁子越脸色一僵,顿时变了,推了李邱蓓一把埋怨道“你怎么早没告诉我”原地转了一圈,指着李邱蓓骂道,“我真是倒了霉了,怎么遇上你这么个棒槌。”   “我也不知道她真的跟陆家有关系啊,姓陆的多着呢,我哪里知道陆杨就是陆家的人。再说陆家又怎么了”李邱蓓委屈地红了眼睛,“你爷爷不也是老一辈吗,退休前也不比谁差吧,你就这么怕他们,你还不是不想帮我。”   “我,我就不该理你,算我倒霉。你趁早给我安分点,这事要让我家里知道了,我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呢。”祁子越指指她,一脸气急败坏,干脆转身走了。   李邱蓓想走,秦掬月却还在招呼工作人员把她的画拿来,一边摇头说道“你真以为我哥哥是祁子越父亲的下级呀,他们一个在部队带兵,一个是机关文职,两人是有些交情,也就是有些交情罢了。陆家那边是什么火候,祁家这边又是什么火候,你连这些都弄不明白,也敢跟祁子越在一起,也敢惹到我那位小师妹头上,倒埋怨上我了,我可真服了你了。”   “还有祁子越”秦掬月顿了顿,叹气,“在你之前,据我所知他上一任女朋友是中戏的,也整天嚷嚷要捧红她,要投资拍电影拍电视剧呢,你还当真了算我好心说你一句,你还年轻,好好地努力前途也差不了,别跟自己过不去了。”   畅畅从秦筑画廊离开,就跟看热闹来的同学分开,去找陆杨会和。两人说好了,要回去陪陆老爷子吃晚饭。   畅畅之前听陆杨说过老爷子的情况,心里大约有数,老爷子这个年纪,身体是真不敢盲目乐观了,陆杨自己学医的,轻易他不会这么说,所以畅畅现在来的多了些。   路上两人聊起画廊的事,陆杨便笑道“干吗不叫我一声你呀,也不怕自己挨了欺负。”   “你去了就不好玩了。”畅畅道,“祁子越认识你吗”   “应该不认识吧,不过也不好说。”陆杨道,他几乎很少接触首都那些“干部子弟”的圈子,但是偶尔会陪老爷子参加一些活动,顶着“陆家独苗”的身份,很多人自然会记住他,而他压根不认识对方。   “祁子越家里很厉害吗”畅畅好奇问道。   “怎么说呢”陆杨沉吟一下,“爷爷对祁老爷子的评价还是不错的,可惜子侄辈后继乏力。”   陆家什么火候,祁家又是什么火候   要说祁家的老爷子,地位影响虽然不可能跟陆老爷子比肩,但也是一辈子有名有号的人物了,可惜子孙平庸。   陆老在大运动中大儿子死了,可陆安平如今却是货真价实的副省长,年纪也不算大,再进一步完全可能。   而祁家呢,子侄后辈就没有出挑的,像祁子越的父亲,靠着老子福荫也只是个不上不下的部队文职,再到孙辈,像祁子越这种,躺在家族庇佑下的公子哥儿罢了,说难听点不知好歹。   “像这种家族,怎么可能不树敌,祁老都什么年纪了,祁老在一天,还能护他们周全,祁老一死,子孙无用,很难说会落到什么地步。”陆杨停了停,笑道,“当年吴家就是个例子,吴家鼎盛的时候,我爷爷都得让他三分,结果呢,还不是早早就衰败了,子孙后代盛的时候春风得意,可也没少有人盯着他们,吴老死了以后,也没少被人收拾。”   “所以当年有我大伯,作为长子培养的,我爸大学就跑去学了工程,后来也是因为我大伯没了,我爸也就几经周折转了行。轮到我,我当时其实认真考虑过了,富不过三代,强盛也不必三代,我自己觉得不适合走我爸的路,我爸的生活他自己又喜欢吗,我看未必。现在我爸有足够的能力,还有我舅舅呢,足以让我安安稳稳淡出这个圈子,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学医有什么不好啊,生老病死人人平等,天王老子也得乖乖地看病。等到父辈老了,我自己的孩子也大了,不管怎样他们都能平平静静的生活。”   他小小年纪想得深远,当初老爷子却一心把他送上巅峰。可是现在年纪大了,老爷子反倒又认同孙子的选择了。   两人去了陆家大院,老爷子叫人炖了一大锅羊蝎子,撒了青蒜和香菜,连说好吃。   “你们俩陪着,我吃饭都有滋味了。”老爷子说。   “爷爷,羊肉上火,你不能多吃,晚饭最多七分饱。”陆杨在一旁叨叨他。   “听见了吗”老爷子指着陆杨对畅畅说,“这小子,管我都管上瘾了,我老头子一辈子只有管别人的,老了老了,轮到被孙子管了。”   “爷爷,你呀,就得有人管着。陆杨哥本身还学医呢,保管你长寿一百二十岁。”畅畅乐得笑哈哈。   “你也向着他说话。”老爷子孩子气地撇嘴,忽然问道,“畅畅,明年毕业了吧,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呢。”畅畅笑道,“爷爷你看,我一般也就整天想着吃和玩,我爸的口头禅,走一步算一步,先把今天过好,我等毕业了再想也不迟。”   “嗯,小孩子家,你才多年轻啊,这样才过得高兴。”老爷子笑道,“不过我要是能活一百二十岁,想什么法子,耍赖也得把你留在首都,不然谁陪我吃羊蝎子。”   畅畅听了直乐呵。老爷子则别有用意地瞥了陆杨一眼。知道孙子主意大,年轻人的事儿,两个年轻人现在看起来也很好,老爷子也觉得挺好。   李邱蓓从那以后,就悄悄搬出了宿舍,听说自己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了,平常来学校上课,或者在画室碰上,便很少直视畅畅,目光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躲开了,那目光里各种复杂。   然而大家都像没事人似的,相安无事,互不打扰也就算了。   还有就是,李邱蓓好像跟祁子越和平分手了。不知道是祁子越腻味了,还是她自己想明白了。 第150章 教授牛哄哄   暑假, 年度最佳消息,是江谷雨大晚上打电话来说的, 刘文浩考上了羊城一所大学。这孩子最终没听他爸和他爷爷的,选择了一个建筑系。   “他大伯家孩子去年不是没考上吗, 那孩子不愿意复读, 当兵了,他小叔家的孩子成绩也不咋地, 浩浩一说考上了,一大家子高兴坏了, 说他们家可算出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了。”   “大喜事啊,我们浩浩好样的。”江满一听羊城,第二句话就忙的跟江谷雨说,“谷雨你记着啊,羊城是个好地方,你和刘江东眼光放长远点,别老想着孩子毕业回你们那小县城,大学毕业前给他在羊城把房子买了。”   “买房子”江谷雨一定就说, “可是羊城也太远了,他也不一定留在那儿啊,买个房子干什么呀。”   “我估摸着他在那边读完四年大学,大概率会想留在羊城。”江满道, “就算他不留在羊城, 他们大学不是把户口转到羊城吗, 趁机就给他买个房子, 将来就算他不在羊城,那房子也吃不了亏。你听我的没错,你现在手头上也不缺钱,缺了跟我讲,首付我给你出。”   紧接着是老家的消息,姚高兴复读一年,考了个大专,上了一个财会学校。   千禧年深秋,连阴雨的天气里,陆老爷子突然病重昏迷,陆杨半夜里打了陆安平电话,说爸妈你们快回来吧,爷爷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   几天后,老人家在儿孙家人的陪伴下安详离世。   老爷子这个身份,身后事已经不是家事了,有专门的治丧委员会,电视报纸都播了,追悼会上诸多重要人物纷纷到场。姚志华跟陆安平通过电话之后,便动身赶到首都,以陆安平朋友的身份参加老爷子的葬礼。   搁在农村或者普通人家,他这样的关系大约是帮忙操持的,毕竟老爷子只有陆安平一个儿子,可老爷子这边,一切事情都有治丧委员会安排。当年姚志华父母过世,陆安平也都是亲自吊孝的,所以不管怎样,姚志华肯定要来。   老爷子追悼会当天,姚志华带着畅畅一起去的,他和陆安平再聚首,便关心安慰了几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陆安平和陆杨父子两个倒也平静。   老爷子的遗产,居然是没什么人关心的,老爷子什么遗产啊,房子是国家的,车是国家的,享受的一切都是国家待遇,一生几乎谈不上什么私人财产,房子和车遗嘱都退回去。   遗嘱早在多年前老人就写好了,除了给陆安平和陆安慧每人留下一些纪念性物品,老人把其他个人物品、收藏品和不多的一笔财产都留给了孙子。   安顿好一切,离京前陆安平拉着姚志华喝酒,肖秀玲悄悄跟陆杨说,她担心这俩喝醉了。   “不能吧。”陆杨道,“我爸和叔两人,酒量都过得去的,也都是心里有数的人,妈你不用担心他们。”   “希望是吧,酒逢知己,他俩就算几年不在一块,到一块还是话多。”肖秀玲说,“我记得以前,你爸一跟你叔喝酒,俩人就容易喝多。”   “没事儿。妈,这阵子你也累了,你去歇着吧,我看着他们。”   肖秀玲哪能就放心去歇了,就陪着两个年轻人收拾东西。   因为姚志华在,畅畅也就没走。她最懂书画,陆杨就叫她帮忙,一起动手整理老爷子留下的东西。先整理老爷子书房,陆杨是不太懂,一整理,畅畅有点咋舌,老爷子收藏的书籍字画,认真起来可能比这大院也不少值钱。   当然,古董其实很少,大部分字画,有的是老友赠答往来,有的是画家或者书家本人赠送,这些东西,陆杨打算好好收着,也不大可能拿出去卖。   更何况,他自诩不是不肖子孙,根本也不打算变卖老爷子留给他的东西。   把墙上畅畅的那幅农家院取下来,陆杨看了一会儿,仔细卷起来收好,自己嘀咕道“我打算这房子等收拾好了就退回去,你说我把这些东西放什么地方呢,总不能再让爸妈带到大西北去。要不我干脆租个房子,现在我也没住校,租个房子我自己还能住。”   “你婶子早就让我给你买房子呢。”肖秀玲道,“杨杨,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打算,要不我们干脆就把房子买了吧,先住着,将来万一离你工作地方太远,不行咱们就卖了重买。”   “妈,我也就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房子也不急着买。”陆杨道,“再说爷爷走了,你和爸爸在大西北,我也没理由非得留在首都。”   “陆杨哥,你会出国留学吗”畅畅问,“我听说你们学校,每年都要选派人出去留学的。”   “再说吧。”陆杨道,“我现在的导师就是德国人,学校聘请的客座教授,现在国际交流这么方便,也不是非得出国才能学习。”   “你婶子说”肖秀玲收好一沓颇有历史感的书信,“杨杨,你婶子说过我几次了,首都的房子早买早好,都市场经济了,恐怕会涨价。”   “我现在整天泡在实验室,也没那么多时间看房买房啊。”陆杨想了想说,“不过我觉得婶子一向最有经济眼光,既然她说了,妈你要是能有时间,你就帮我买呗。”   “我帮你买”肖秀玲没好气道,“你可省事了,这是买房子,又不是去楼下小铺子买两个馒头,我帮你买,将来是你要住的,你自己不看啊。”   “你先看看,有空我再去看啊。”陆杨想了想,一指畅畅,“要不你可以叫畅畅去跟你参谋,你不是一直说畅畅有眼光吗,反正我最近是真的忙,毕业最后一年,这段时间因为爷爷的事情,我学校里可一堆事情等着呢。”   “”肖秀玲顿了顿,看看畅畅,心说好吧,他自己让畅畅作主的。   而另一边,小餐厅里姚志华和陆安平几碟小菜,一瓶好酒,边喝边聊着。中年男人的话题,从国家形势,家庭事业,然后聊着聊着就只管聊家常了。   两个身份都不简单的大男人,聊起来家长里短,比田间地头的老大妈也不遑多让。   “哎,我说,志华,你说我有个事儿哎,说不说呢”陆安平顿了顿,欲言又止。   “怎么了”姚志华拿筷子指指他,“说话留半句,你这人真没意思。”   陆安平“我是想说,你说咱俩聊个天都这么投机,就不能考虑考虑,关系再亲近一下”   “再亲近一下,结拜兄弟”姚志华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干不干。谁跟你结拜呀,自古民不与官交。”   “你这人,你,你才没意思呢,你就装吧。”陆安平也拿筷子指指他,“你说我这几年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咱们那两个孩子,到底怎么个情况啊”   姚志华“你问我,我问谁啊瞧你操心的,心操得稀碎稀碎,你能当家还是你能作主”   “”陆安平说,“我要能当家作主,我还用这么操心啊”   “对呀。”姚志华说,“不当家不做主,你废话何用”   陆省长被姚教授三句话怼得没话了,无言应答,对他那张嘴是着实无奈,顿了顿,撇嘴道“人要有下辈子,我一定也生个闺女。”   闺女好,生闺女他也可以牛哄哄的。   看他悻悻的样子,姚志华噗地笑出声来。两人举杯,碰一个,喝。   翌日姚志华就登上飞机返回了沪城,又隔了一日,陆安平也先返回西北,肖秀玲多留了几天,张罗着给陆杨租房子搬家。   其实老爷子住的这房子,家属继续住下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比如住到陆杨毕业吧,可就算老爷子没有遗嘱交代,老爷子都不在了,陆杨也不想再住下去。   肖秀玲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然后畅畅上课也忙,肖秀玲只好自己跑去看房子。看来看去,最终自己看好了两处,都是大三室。   没到星期天,陆杨和畅畅也都没时间跟她去看,肖秀玲闲的便打电话跟江满聊。   “二环内那个。”江满一听就说,“你听我的,不用跟杨杨商量,他小孩懂什么呀,买房子你买地段,三环那个,本身位置也不好。”   “我直接给做主了”肖秀玲犹豫一下,“还是跟孩子商量一下吧。”   “不用商量了,他毕业工作还不一定在哪儿呢,其实这房子靠地铁很方便的,你现在就先考虑地段,他要有意见,你就说我说的。”   好吧,肖秀玲想,听你的。   江满“首付贷款”   肖秀玲“还在考虑呢,二环内那个,127平,我寻思买大点儿,将来杨杨结婚有了孩子,指不定还得请保姆,我和他爸要是来一趟也能住下,就是这个小区太贵了,一平方四千五,总价五十多万呢,可真是贵死了。我和安平这不正商量吗,反正就这一个孩子,不然挤一挤,我们手头凑凑,加上老爷子留给杨杨的一小笔钱,全款买了算了,背贷款老觉得不舒服,有压力。”   “别傻了。”江满说,“你听我的,就贷款,用房贷,能贷你就尽量多贷,我算算,你一个月才还不到两千块钱,也不影响你生活,你有什么压力不压力的。”   “听你的”   “听我的。”   “我听你的,”肖秀玲嘀咕道,“万一将来儿媳妇说我小气不舍得呢给人买个房子还贷款的。”   “现在贷款谁还杨杨没毕业呢,还不是你还”江满道,“你听我的准没错,别忘了,我是谁呀,八十年代初就敢开公司的人,我现在喜欢买点儿股票,非常关心国家经济形势呢,我的眼光肯定比你强。”   “行行行。”肖秀玲听着她一通少有的自吹自擂,笑道,“我就听你的。”   心里说,将来人家要嫌我们家房子有贷款,正好你赔我一个儿媳妇。    第151章 拍卖会   肖秀玲就这么把房子给定了。   跟陆杨一说, 说你婶子定的,陆杨听肖秀玲说了下面积户型, 看都没去看。去看什么呀,明年才交房, 现在看个建筑工地。妈和婶子共同定下的, 他还能有什么问题呀。   临近毕业,他忙于学业, 每天泡在实验室和论文堆里,大四的畅畅也比以前忙了些。   寒假前, 畅畅的一幅工笔作品弄堂春回参加了美院年展。   跟农家院一样,这是一幅很有她个人风格的画,没用熟宣,用的是最传统的熟绢,画的是现代元素,画法上也尝试着使用了一些西洋画技巧。画面上小弄堂背景下的春日图景,人物和景物相映成趣,很有生活气息, 浓浓的大沪城市井风情。   这幅画经由学校推荐,连同其他四幅师生作品一起,春节后开学不久,被国家美术馆收藏了。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 学习生活都更加忙碌, 在美术最高学府读了四年的同学们, 除了思考前程, 选择毕业去向,有的便开始把作品拿去参加一些拍卖,尝试着渐渐打开名气。   江满在寒假里就鼓励畅畅,拿一幅作品去拍卖试试。大学学了四年国画,就当作给自己的一个试水吧。   其实畅畅自己也有这个想法,因为她从来不卖画,甚至对自己的作品都没有一个价格定位。于是寒假开学后,畅畅开始创作另一幅弄堂夏日。   陆杨来看她时,隔着画室的玻璃窗,就看到她摆了一整排大大小小的画笔,整个人被画笔和颜料围着。   周六的午后,画室里没什么人,陆杨便走进去站在她身后看。   画面上,夕阳斜晖中大沪城充满民国风情的小弄堂,墨绿的芭蕉和花阳伞,爬山虎的墙,悠闲的行人和散学的孩子,石库门前摆下的小牌桌,下棋的邻人,抱猫观棋的女人穿着宽松的碎花睡裙,掩不住的慵懒闲适。   依旧是用熟绢来画,用国画技法表现现代元素,人物细节则尝试着运用一些中西结合的画法。   想走中西结合路子的青年画家不少,但有些东西,真不是随便来的,弄不好不伦不类。畅畅的画,大概就胜在她脑子里首先想的不是画法,而是心中想要表现的图景,和能够表现出来的那种独特韵味。因为年轻便敢于没有负担地尝试,用什么画法完全是服从于她要画的东西,信手拈来。   “畅畅,我看你很少画这样大幅的画啊。”陆杨品评道。   “这个也不算大啦,你是没看见他们那些巨幅作品。”畅畅笑道,“大约我以前画的尺幅都不算大。”   “我倒觉得你画那些小尺幅的,不论工笔还是写意,随意几笔也都很有意境。”   “大有大的好,我这个人物有点多,大尺幅比较好。”畅畅放好画笔,等新画的颜料干了,上了一遍胶矾水,拿一块轻软的布把画先盖上,跟陆杨走出画室。   走出门不远,她回头冲他眨眨眼,俏皮地小声笑道,“书画一般按平尺,大的更值钱啦,我打算拿它去拍卖。”   “看你这劲头,我觉得少说也得值一百万。”陆杨笑道,“这会儿才觉得有钱真好,有钱我给它拍下来。”   “你要是真拿一百万拍下来,陆伯伯该有麻烦了。”畅畅笑。身份带来风光同时也有身份带来的困扰,就比如陆安平吧,想想也不少人盯着他呢。   畅畅问他“陆杨哥,你的毕业论文怎么样了”   “还在完善,有些数据都得反复确定。”陆杨道,“这不是跑来找你换换脑子吗。”   两人出去玩了一圈,换换脑子,吃顿好的,各自分开去忙,陆杨送畅畅回到美院,自己跑回去继续泡实验室。   畅畅这幅画足足又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她性子慢,悠哉游哉乐在其中,就算画写意也都是不急不躁,画工笔更是有足够的恒心耐心。别人只看见她一遍一遍的,很有耐心地勾勒线条,晕染上色,过程中还要不断地刷胶矾水。工序很是复杂。   画好后,精心装裱,先送去首都一家知名的艺术品拍卖公司进行鉴定估价,等到正式拍卖,已经是她毕业前夕了。   拍卖之前,江满和姚志华打电话来问了问,相关事情问了一遍,笑着安慰她“畅畅,不管拍卖结果怎么样,你画画就是个乐趣,年纪又小,价格多了少了都别当回事。”   “嗯,我知道。“畅畅笑道,”爸,妈,我在美院好歹是被认为这一届最优秀的,作品也被国家美术馆收藏了,这幅画跟国家美术馆收藏的那幅立意内容差不多,但尺幅更大,画法也成熟一些,我觉得十万左右应该是差不多吧,要是能上二十万,那就是幸运加持了。”   电话那端顿了顿,江满笑道“这也不一定,你这心理价位不高,我闺女的画我知道,要是遇上真正喜欢这风格的人,价格再抬高一大截都有可能。”   “管他呢。反正我第一次参加拍卖,没包袱没压力。”畅畅笑。   从小的生活环境,使得她画画真就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只为了一幅画能卖多少钱。这么一来,蜗牛姑娘对拍卖结果也就不太当回事了。   拍卖会画家本人当然可以不去,但畅畅还是决定去感受一下。   拍卖会当天,陆杨陪着她,两人都是一身随意打扮,陆杨白t牛仔裤,畅畅就是一条粉色碎花连衣裙,像普通竞拍者或者看客凑热闹的样子去了现场。   结果畅畅一进拍卖公司大门,就遇到了秦掬月。她身边带着助理,看到畅畅便眨眨眼,笑嘻嘻过来挽住她。   “小师妹,我还琢磨你会不会来呢。反正今天我来了,我可是冲着你那副画来的。”   “那谢谢师姐赏识我。”畅畅笑道。   “这话说的,今天看上你这副画的人,我估计可不止是我。”秦掬月笑道,便招呼了一声陆杨,挽着畅畅走开。   秦掬月找了个僻静角落,问道“畅畅,你知道今天的拍卖,也有李邱蓓的画吗不光有李邱蓓的,也有美院一位教师和其他几个毕业生的作品,不过别的都是油画居多。”   “有李邱蓓的呀。”畅畅笑了笑说,“我还真没怎么注意,第一次参加,我这会儿都还没看到拍卖品名录呢。”   “进去会场就能拿到了。”秦掬月顿了顿,“哎,有艺术品拍卖,就有艺术品炒作,李邱蓓的那幅是工笔花鸟,也是大尺幅,之前业内我听到一些炒作的声音。”   看了看畅畅笑眯眯慢悠悠的表情,秦掬月忍不住笑道“看样子你也没怎么注意。我听说她家里是暴发户,南方做生意的,可能有点钱,看来是要炒作了。而且不知是巧了还是有人有心,她那幅画,也在今天拍卖。她的是七号,你的是八号,我也今天看到名录才知道,早知道我就去告诉你了。”   “兴许是巧了”畅畅笑笑说,“艺术品拍卖一个月总有几次,遇上我们学校的太正常了。师姐就是提前告诉我,我的画既然交给拍卖公司,哪天拍、谁来拍,也都是由他们安排,我对拍卖行本来就不熟悉,我都没太留意。”   “这心态好。”秦掬月道,“不过你也别担心,你的画懂行的人都该知道,比她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并且你的弄堂春回已经被国家美术馆收藏了,几位名家教授评价都特别肯定,有风格有创新,今天这幅不会差了的。反正我是志在必得,我看看这个暴发户能到什么程度。”   她拍拍畅畅,“我先进去了,我里面有包厢,你卖我买,咱俩呆在一起也不好。等我拍下来,改天找你玩。”   “嗯,谢谢师姐,秦师姐再见。”畅畅笑眯眯点头,目送她进去。   “畅畅,李邱蓓这事有问题。”陆杨皱了下眉头,“哪能就这么巧,她的画跟你的一起拍卖,还排在你前边,明显的抢占先机。如果她找的炒作者足够有手段,很可能拍卖行里有人脉,稍稍动点手脚,比如压低你的画拍卖底价,借机压你一头。”   “没事儿,我都没多去了解今天的拍卖,把我的底价压太低不大可能。”   毕竟无论从什么方面,畅畅在绘画界也算崭露头角,比李邱蓓更有底气更有实力,拍卖公司如果不傻,为了自身的权威和信用,不敢做得太明显。   “她家里暴发户,要是自己花钱拍下来呢,把价格提高,压你一头。” 陆杨说。   “这个还真有可能。”畅畅歪着头,想了想笑道,“随她去吧,反正我就是毕业了来试个水,李邱蓓的画市场上虽然不多,还是有的,她四年也卖了一些,我的一幅都保证没有。炒作也得根据自己的名气成就有个限度,她比我价格高我也不在乎,实力决定高度,炒作艺术品,炒得好了的确有用,可我们现在都是新人,炒得太过,没有足够的名气和成绩支撑,只会适得其反,让业界评价恶劣。”   “我琢磨还是不行。”陆杨想了想说,“你不是自己估价最多十几二十万吗,李邱蓓那幅画最近煞费苦心炒作,她要是拍个很高的价格,压得你多没面子。不然这么着,我刚才算了一下,我手里爷爷留给我的钱,和爸妈原本准备给我全款买房的钱,加起来也能调动几十万了,大不了咱们就自己拍下来,钱反正还回到兜里了,反正我不能让你吃她这个闷亏。”   “放心,你哥早有准备,两天前拍卖保证金我都交过了。”陆杨小得意了一下,顿了顿忍不住骂道,“这女的到底什么毛病啊,指不定背地里一直算计你呢,既能压你一头,又抬高她自己。”   “反正我们俩在绘画界都是新人,压我一头又能怎么样,人这一辈子长着呢。我画画是因为喜欢,又不是为了跟她比。”畅畅笑嘻嘻拉了下陆杨,“哥,你就别盘算着自己掏钱拍下来啦,让我觉得跟作弊似的。”   畅畅拉着陆杨,两人进了拍卖大厅,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等着拍卖开始。   今天的拍卖都是画作,并没有什么巨作名家,都是年轻画家的作品为主。前边六幅除了一幅写意山水,别的都是西洋画。   很快,七号作品李邱蓓的春睡图上场了,大尺幅的工笔花鸟,画的是红白海棠和黄鹂鸟。   畅畅看着屏幕,平心而论,李邱蓓这幅画也是下了功夫了,甚至畅畅都没见她在画室画过。   看来还真憋着大招,李邱蓓现在不住宿舍,肯定是躲在住处画的了。   “七号作品,春睡图,当代青年女画家李邱蓓作品。”拍卖师介绍道。   然后介绍了一些圈内的评价,评价挺高,居然也说用了中西结合的画法,以畅畅对李邱蓓的了解,看来真花了不少功夫炒作。   竞拍开始,拍卖师叫的底价还真让畅畅惊讶了一下,底价十五万。    第152章 一掷千金   李邱蓓的春睡图, 底价出乎畅畅意料。   然后就一路都有人竞拍,也不知道是托儿, 还是被几番炒作忽悠的。   其实艺术品市场从来就不缺那种人傻钱多的主儿。有一些所谓鉴赏家,挣的就是这个钱。   春睡图一路飙高, 几千几万地往上竞拍, 最终以七十八万六千落槌。现场当的一声定音。   畅畅张张嘴,来了一句“我去”   陆杨听她忽然吐出这俩字, 憋不住忽然想笑,关键她那黑眼睛闪闪吐槽的样子也太可爱了。   陆杨摸摸鼻子差点笑出来, 心里则盘算着,不就是七十八万吗,未必就不是李邱蓓家里自己拍下的,炒作疏通还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呢。   干脆,他今天就豪一把,给畅畅拍个百八十万的,非得压过那恶心女人。钱不够他就借,反正最终还是回到他们兜里。   他正想呢, 畅畅拉拉他袖子“哥,拍。”   “”陆杨低头看看她,笑。笑得像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我今天还就跟她拧上了。”小蜗牛忽然就来气了,来吧, 她不能让人这么糟践艺术。   有人把垃圾说成艺术, 她可以不管, 可她不能让人把她热爱的绘画给埋汰了, 更加不能忍受谁埋汰她的作品。   李邱蓓的画拍出这个价格,早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真实价位,可聪明之处就在于,先炒作一轮,最终拍卖价相对来说,也算不上惊人的天价,最大可能抬高自己,可是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还在合理范围内。   畅畅想了想“陆杨哥你尽管拍,钱不够,我跟我妈要,她肯定有。”   妈妈手里几十万应该没问题吧,畅畅对此还是有点信心的。   紧接着,畅畅的弄堂夏日出场了。   介绍词中规中矩,没有贬低,可也远没有像李邱蓓的画那么夸张抬高。   畅畅仔细听着,拍卖师报出底价,居然是十二万。   畅畅“”   这个底价如果没有李邱蓓的画在先,本身已经超出了畅畅之前的心理预期,单论这个底价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然而问题就在于,李邱蓓的画刚刚拍卖完,底价高于她,拍卖价格又高达七十八点六万。   这简直等于明晃晃告诉所有人,这个八号作品,畅畅的画,不如之前那幅。   可以说帮李邱蓓炒作的人,如果真的疏通了拍卖行,那此人还真是相当高明的了,低价上并没有故意压低她,而李邱蓓的画底价却偏偏比她高了三万。   可你要认真计较起来,高的也不是太多,你甚至都没法去证明这不公平。   然而灯光打在画幅上,懂行的人不难看出,畅畅这幅画比刚才李邱蓓的就不是一个档次。   每一个人物都惟妙惟肖,细节处理非常好,传统的国画技法,人物却画出了油画人物的立体感。更胜一筹的,是整个画面给人的那种独特的意境韵味。   可懂行的人究竟有多少呢艺术品投资,看的从来都不是技巧,而是名气。李邱蓓暗搓搓的炒作一轮,接下来   同为绘画界新人,甚至同班同学,李邱蓓的作品拍出了远高于一般预期的高价,如果畅畅这幅画在底价相差不多的情况下,拍出的价格远低于李邱蓓,对畅畅的不利影响可想而知了。无形中很可能影响到她将来的艺术生涯。   毕竟,某种程度上这就是。   “十二万零两百。”第一个叫价的人,居然只加了两百块钱。   隔了老远,陆杨一眼扫过去,记忆中这人刚才应该参加了李邱蓓春睡图的竞价,一直积极竞价,几前几万往上加。   现在畅畅的画作拍卖一开始,他就加了个两百块,无形中等于抢先再一次直白地告诉别人,这画不行,不如刚才那幅。   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就算没有李邱蓓的示意,帮李邱蓓把画作炒到如此高价的那几个所谓鉴赏家,暗地里肯定也是希望畅畅这幅画价格低于李邱蓓的,如此一来,就用金钱实际证明了,鉴赏家更有眼光,李邱蓓的画是真的比畅畅好。   以此来维持他们的名气权威,进一步维护他们的滚滚财源。   所以江满说过不止一次,艺术品投资,水很深的,坑之多堪比月球表面。   陆杨脸色顿时一变,略一思索便打算竞拍,畅畅伸手拉住了他。   “刚开始呢,看看再说。”小蜗牛慢悠悠道。   “十二万零三百。”第二个叫价的人,又加了一百块钱。再接下来,居然有人加了五十。   现在畅畅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些人今天不光积极竞拍抬高李邱蓓春睡图的价格,这会儿名为竞拍,实际上就是在故意埋汰打压她了。   几次竞价下来,果然场内很多人都开始猜疑起来,这幅画对比刚才那幅明显走势不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竞价便在有心人的把控下,一百两百甚至几十块地开始往上加。   “哥,你等等。”畅畅拉住陆杨,看着他已经气怒的脸,笑道,“你别急着拍,让我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多瞎子,还是所有人都眼睛瞎了。”   今天真要是集体眼瞎,她大约对她心中所谓的艺术追求就要重新定义了。   有人搅混水,然而还是有识货的画商参与竞价,几轮下来,价格终于抬到了十四万。   “十四万两千一百五,十四万两千一百五第一次,十四万两千一百五第二次”拍卖师连叫两次,手里的拍卖槌举到一半,停下,笑道,“我们看看,又有人举牌了。”看了看那价格,读道“三十万”   畅畅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举牌的是楼上包厢的秦掬月。   应该说,秦掬月在艺术品投资圈子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她这一下加了上一个竞价的一倍还多,顿时在场内激起一阵反应,许多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三十二万。”另一家圈内较大的艺术品投资商大约这番观望下来,猜到了今天的某些猫腻,也果断加入了竞拍。   “三十五万。”再次有人竞拍,畅畅和陆杨一起看过去,不是画商,应该是某个书画界的私人收藏家。   看,并不是所有人都眼瞎。   排除李邱蓓前边拍卖带来的影响,如果单论拍卖价,能拍出三十几万,畅畅便觉得也算是对她作品的肯定了。   毕竟,大家都是新人,画家看的永远是名气,有名气才有钱。   “畅畅你看,很多人眼睛都不瞎。”陆杨拍拍畅畅的背,笑笑。   然后价格竞拍到三十八万六千,拍卖师再次报价“三十八万六第一次,三十八万六第二次”   这时候再次有人举牌。拍卖师举着槌看过去,顿时脸色有些惊讶,大声报价道“八十万”   现场嗡的一声,这个价格几乎又加了一倍,不高不低,正好压过了李邱蓓。   今天来参加这场拍卖的人,来之前便知道主要是一些新秀的画作,经验而论,这场拍卖应该是比较平淡的,接连七号、八号两幅作品下来,都还没结束呢,就已经精彩频出,让在场众人不禁心情激荡。   大家纷纷看过去,秦掬月经常参加此类竞拍,自然知道,这位竞拍者身份不明,竞拍举牌是用的代理。   秦掬月略一思索便心里有数,要么是真正懂行和喜爱这幅画的人,要么就是冲着畅畅来的了。   如果冲着畅畅来,就不知道是冲着她隐藏的身份背景,还是冲着她本人了。   嗡嗡嗡一阵议论声滑过全场。这种场面很容易让人兴奋热血,有几家画商和收藏者也有些管不住冲动的手了。这种形势,不参与拍一下,是不是都有点吃亏了   “八十一万。”秦掬月一咬牙,告诉身边的助理。   “秦姐,这幅画拍到这个价格,已经远超出我们的预期了。”助理提醒道。   “拍吧。”秦掬月道,“是比我预想的超出许多,但是这个画亏不了,你继续竞拍,定在九十万。超过九十万,我们也一下子占用这么多现金,几年后就算能大赚,也有些得不偿失了。”   然后价格从八十一万,继续抬到九十万,场内就剩下秦掬月和那位没露面的神秘竞拍者继续出价。其他人应接不暇地看热闹了。   当秦掬月把价格抬到了九十万的时候,神秘竞拍者的代理似乎打手机请示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九十一万。   “秦姐”助理回头问道。   “算了吧。”秦掬月脸色有些颓然,摇头自嘲笑道,“我当我是个抢得先机的伯乐呢,还是我低估了人家。对方看来志在必得,再这么拍下去对我们也没意义了。”   拍卖师擦了下额头的薄汗,第三次举起手中拍卖槌,声音里透着某种兴奋喊道“九十一万第一次,九十一万第二次,九十一万”   “一百八十万”   这个价格一出,连畅畅自己都差点跳起来。   赶紧看过去,又是个包厢里的神秘竞拍者,另一个,此前居然一直没出价,全场不动如山,也没参与任何竞拍的。   拍卖师脸上表情有些不真实的恍惚,发红兴奋,居然停了下来,环视全场,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激动“一百八十万一百八十万还有出价更高的吗今天的拍卖真是迭起,一百八十万,还有人出价吗”   神秘竞拍者的代理似乎再次打手机请示了一遍,缓缓举牌,众人睁大眼睛看过去,一百八十五万。   “一百八十五万,一百八十五万”拍卖师忽然有点像球赛解说员附体似的,异常兴奋的声音喊,“还有人出价吗,一百八十五万第一次”   “三百万。”包厢里的竞拍者再次不急不躁地报价。   畅畅“”   脑子有点懵,抓住陆杨的胳膊下意识的掐了一下。   陆杨咧着嘴笑,傻乐呵,被掐了也只当没感觉,反而安抚地拍拍她的小手。   拍卖师扯了一下领带,以一种兴奋过头的表情重重敲下几番举起又几番停住的拍卖槌   “三百万成交”   楼上某个包厢里,李邱蓓颓然无力地倒在沙发上,面无血色,指甲已经把手心掐得麻木。   旁边她的父亲则一脸懊恼激动,大有血压冲高的趋势,在不大的包厢里团团转圈,骂道“妈的,花了那么多钱,费了多少功夫,就这么砸了”   钱啊,打水漂了。   为了高价一举成名,李邱蓓的画是他们自己出钱拍下的,先不说拍卖的佣金注定贴进去了,还有请人炒作的钱呢挖坑疏通的钱呢   本来是要踩着对方出头,结果呢,自家花了一大笔钱,完美地给人家搭了个梯子。   你说一个新人,就算画技好评价高,就算作品收录进了国家美术馆,也不至于第一次参加拍卖就拍出三百万的高价你说人家这里头有问题   那好,你李邱蓓也是一个新人,成就画技都比不过人家,不也拍出了七十八万六的高价吗。   “你这才他妈的叫坑爹老子的钱打水漂倒还好了,老子花钱给人家搭踩脚石了”李邱蓓的父亲怒气冲冲指着李邱蓓骂道,“你不是说她家里只是有点名望,肯定不会多有钱的吗”    第153章 霸气江老板   “陆杨哥, 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也觉得有点晕乎乎的。”陆杨小声在她旁边说道,“三百万, 真金白银就要进你的口袋,不光是钱, 是你的画得到了这么高的承认和肯定, 我都替你高兴坏了。”   “可是我心里不踏实啊。”   “有什么不踏实的。”陆杨笑道,“李邱蓓那样的不入流东西都能拍七十八万, 跟她一比,我觉得你这个三百万一点不贵。”   “也许几十年后, 等我七老八十了甚至死了,我的画能拍出上亿的天价呢。”畅畅嘀咕道,“可是不是现在,艺术无价,但现在我的画论名气论造诣,都值不了这么多钱。”   “慧眼识珠,肯定有人赏识你这个未来蜚声海内外的大画家,伯乐还是有的, 对不对我觉得买家也不傻,他拍到手里升值空间大得很。”陆杨笑着开导道,“傻孩子了吧你,拍出这么高的价格, 你还不高兴了”   畅畅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默默道“哥你说, 有人拿几百万赏识我, 我连对方是谁都还不清楚,我能踏实吗”   “”陆杨顿时也警惕起来,立刻说道,“那怎么办我不熟悉艺术品拍卖这一行当,我们有没有办法查到他们的真实身份”   “拍卖双方身份都可以要求保密,他们没公开身份,有一个还是用的代理,我们就很难知道,有违规则的。”   陆杨则心里思索着,想查,还是能查到的,就是需要点时间功夫。   “就是不正常。”畅畅道,“你想想,前面先不说,最后竞价的两位竞拍者,根本就不像正常的竞拍,你看看别的拍品,最后僵持阶段加价都是越来越少。就算再欣赏我的画,谁还不想用更少的钱拍到呀,哪有这样一倍一倍往上加价的,跟小孩子斗气似的。”   她这么一说,陆杨便也思索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现在看来,这两方明显不是敌人,那就默认是想帮你,你想想,可能会是谁”   “要是一个,我还能猜到。”畅畅嘀咕道。   要是就一个,她大概就敢猜一下,是她那对护短的爸妈来了。   尽管畅畅觉得妈妈砸几百万来拍卖还是有点夸张了,但是这事儿,她爸妈应该也能干得出来。   尤其她妈一贯任性霸气,不走寻常路的。   两个呢   畅畅想了一圈,猜不到了。   拍卖会场掀起这一轮,接下来的拍卖便乏善可陈,中规中矩拍卖完剩下拍品,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了。   结束以后,秦掬月首先下来找她。   “恭喜啊小师妹。”秦掬月笑道,“今天一过,恐怕整个圈子都该记住你这位亮眼的新秀了。”   “师姐,我正担心呢。”畅畅并无喜色,表情如常,仿佛刚才不是三百万,而只是三万块卖掉了一幅画。   她如实道,“秦师姐,你是做这一行的,你应该知道,起码现在我的画不值那么多钱。”   “三百万在艺术品市场也不算什么天价,你的才华配得上,你就别担心了,再说今天不是还有个拍了七十八万吗。”秦掬月抿嘴笑道,“大家应该也只会觉得,有人慧眼识珠,虽然现在人心浮躁,可真正懂艺术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艺术是艺术,市场是市场,师姐你肯定比我知道。”畅畅停了停问道,“秦师姐,你说我能撤拍吗”   “撤拍”秦掬月惊讶看着她,今天挥金如土的神秘竞拍者,在她看来应该就是冲着畅畅来的,可显然当事人自己却也不知道对方来头。   秦掬月真有些惊讶了,这姑娘背后到底还有什么神秘背景   秦掬月想来想去,姚志华尽管名望地位足以让人忌惮,可他一个学者,就算是知名作家,可在这个作家跟富豪榜绝缘的年代,还不至于那么财大气粗。   就算钱最终回到自家兜里,可毕竟是要经由拍卖公司真金白银过账的,这笔现金有几个人能一下子拿出来   有人捧她,人家还不乐意了,这姑娘还真不愧是她那位得天独厚的小师妹。   秦掬月想了想,便说道“你要撤拍也可以,但是你交给拍卖行的保证金就拿不回来了,可能还要付违约金,你第一次参加拍卖,今天这架势肯定不少人关注呢,撤拍对你自己的信用影响也不好。对方看来就是欣赏你的作品,或者想帮你,何必误伤呢”   “那我再想法子吧。”畅畅笑道,“今天谢谢秦师姐了。”   “谢我什么呀,别给我洒盐了。”秦掬月打趣道,“我来之前也是志在必得的呢。奈何终究财力不如人,不然我说什么也要抢到底。”   一直到离开拍卖会,畅畅沿着路边,慢慢吞吞走在路牙石上,贪玩地张开两只胳膊保持平衡,一边却若有所思。   陆杨走在她身边,留意看着她,在她一个没走稳趔趄时适时伸手扶了她胳膊一下,让她站稳。   “还在琢磨呢”陆杨安慰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查查是谁。”   畅畅没说话,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亮闪闪的,然后掏出手机来。先打给她爸。   “爸,你在干吗呢”   “在看学生的毕业论文,忙死了。”电话里姚志华道,“闺女,打电话什么事啊,想爸爸了你也在准备毕业了吧”   “嗯,正在准备毕业呢。”畅畅问,“我妈呢”   “你妈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姚志华说,“闺女啊你看看,咱们家是我管你妈,还是你妈管我,她去哪儿了啥时候也不用跟我请示啊,我呢,上个菜市场都得跟她老人家通禀一声。”   “唔。”畅畅笑道,“我要跟妈妈说,你叫她老人家。”   “别瞎说,我可没说她老了。”姚志华赶紧辩白,“我那是尊称,尊称懂不懂,意思说你妈在咱家是老大,实际掌权者,当家做主说了算的。”   畅畅不禁哈哈笑起来。   姚志华自己也笑起来,笑够了问“闺女,啥时候回来啊”   “再过两三个星期吧。”畅畅说。   “嗯,那好。爸爸给你准备好吃的。对了,可以不用的东西现在就整理好,寄回来,再不然就办理托运,可不要自己大包小包挨累。”   “嗯,知道了。”畅畅答应着。   挂上电话,姚志华一秒没停,立刻打给江满。   “我说江老板,你闺女问你去哪了呢。”姚教授嘻嘻笑道,“你自己解决啊。”   江满“我自己解决姚教授啊,做人要厚道,是不是你最积极鼓动我来的”   “我不是说这个。”姚志华嘿嘿笑,“我是说你闺女精着呢,吃柿子挑软的,先找我问,谁让我比你老实呢对吧你闺女可从小鬼精鬼精的,怎么跟她说你先想好,我怕我两句话不撑就得自己招了。”   “招了就招了呗,原本也没打算瞒着她。”江满想了想说,“就是现在这情况有点复杂,要只是我出手拍了,我肯定过后就直接跟她说了,情势所迫,总不能让我们闺女吃这个闷亏。可是现在让马秋吾这么一搅和,我要跟畅畅明说,就躲不开马秋吾的事情。我要不是想逼马秋吾收手,我用得着成倍成倍地加价吗。”   江满专程从沪城跑来参加拍卖会,原本也只是打算给闺女“保驾护航”。她肯定不会放任拍卖在她监控不到的情况下进行。   只要一切都公平,价格公道,年轻人,就让她自己去经历这一次好了。   可谁知道碰上个自己撞上来的李邱蓓。江满这性子,登时就乐了,好嘛,啥叫不知好歹,拿钱欺负我闺女那咱就试试呗。   玩这个,江满是行家。一场好好的拍卖,结果就弄成两家家长斗法了。   对此姚教授跟江满“实况热线”得知后,也是磨牙了半天。试想要不是他们家有这个财力和能力,今天换了别的年轻人,人家好好一个有才华的孩子,十几年学画,四年苦读,就让他们这么欺负了就让他们当垫脚石了他妈的,人家孩子的前程就不是前程了   李邱蓓一个小丫头他懒得说了,可对方家长怎么个情况啊噢,欺负别人家孩子,当人家爹妈是死的呢   “你等着瞧,这种卑鄙无耻的家长,还有那几个狗屁倒灶的所谓美术鉴赏家,”姚志华气得呵呵道,“顶多一半年,我要不挤兑得他在文化圈里混不下去,叫他光屁股退场,我他娘的就不叫姚志华。”   作家吗,而且他还是个学术圈颇有地位影响的知名学者,还不是最擅长玩的人脉舆论,姚教授笑脸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姚志华当然门儿清,挖这么个坑,光凭个暴发户有钱做不到的,还不是有那种圈内的败类只要钱不要良心。几个所谓鉴赏家要知道惹了这么一尊大佛,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什么玩意儿,文化艺术圈本来就不该有这种败类。”江满骂道,“我原本的打算,是在拍卖进行到差不多时,再慢慢加价抬起来。”   并且江满当时也只是想抬到一百万左右,稍高压过李邱蓓就行了,畅畅还小,才刚毕业,没必要通过拍卖价格让她那么引人注目。   结果呢,她还没出手,马秋吾先出手了。   “马秋吾这个熊孩子”姚志华悻悻骂了一句,有些无奈。   “我提醒你,你嘴里那熊孩子,大学毕业都四年了,二十七了都,商海里摸爬滚打三四年,身价也得小几百万了。”   今天的很多事情,可能马秋吾也是始料不及。他原本的目的,应该就是提高价格拍下这幅画。   结果也是意料不到地让李邱蓓给搅和了。并且还多了秦掬月和另几位真正识货的买家。   江满注意到,马秋吾的代理人拍卖期间曾经两次打电话请示,所以价格抬到九十万之后,可能也超出了马秋吾的预期。   事实上,如果没有三方搅局,畅畅这幅画最终也应该能拍到江满预判的价位,一百万左右,毕竟水平摆在那儿。秦掬月和那位私人收藏家最终出价都达到了八九十万。   九十万报价之后,眼看着马秋吾就要成功了,江满不想几万几万跟他一直拧下去。以马秋吾那种执拗的志在必得,几万几万加,双方僵持玩的是心理,他总觉得再加一次就能成功,恐怕还真会一路加下去。   所以江满才直接砸下了一百八十万,就是想要马秋吾知难而退,量力而行,赶紧算了吧。   谁知道这倒霉孩子又固执地抬到一百八十五万。   江满一来气,直接砸了个三百万。这个价格大约是马秋吾实在无力承受了,也可能是在她这两拳之下警觉到什么,没再跟。   好了,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再不出手,他最后出到了一百八十五万,估计他那个公司总共的资金还不知道有多少呢。他还拧上了,要是让他拍下来,基本上就用去了他自己大部分的身家。”江满说着叹口气,道,“我要是不逼他收手,先不说他这么做,给他自己的生意事业带来什么影响,就说改天他拿着这画来找畅畅,两人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畅畅幼儿园就认识,他这么做,让我们畅畅怎么办”   “所以今天别说三百万,就是抬到三千万,我也不能让他拍了去。”江满一字一句说道。   她不能让任何人用这种方式感情绑架她的女儿。   “所以还是江老板英明。”姚志华笑嘻嘻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马秋吾这孩子”姚志华心情复杂,摇头叹道,“怪不得整天忙得脚跟不着地,还经常跟我们嘘寒问暖的,去外地还要给我们带礼物带土特产,畅畅不在家每次也少不了畅畅那份,他恐怕还真是看上我们畅畅了。可这事又不是单方面的,他喜欢畅畅,他大可以等畅畅毕了业,大大方方去跟畅畅说,他今天这么做看起来都是为了畅畅,为了我们畅畅不惜一切,可他就没想过畅畅接不接受,就没想过会让畅畅为难吗。”   “这孩子,从小的生活经历使然吧。”江满叹道,“心思比较重,性格多少有些偏执,拼命渴望成功,总觉得他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对别人好。”   “马长林作的孽。”姚志华恨恨骂道,“这孩子虽然不比杨杨,可好歹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能有今天,真的很不容易了。”   “我没说他哪里不好。可年轻人的事情,我们闺女自己的心意最重要。”江满道,“马秋吾这孩子挺好的,也知根知底。但是平心而论,就冲他那个原生家庭,我也不希望畅畅跟他在一起。”   “哎,一晃我们畅畅都这么大了,大学马上毕业了。”姚志华顿了顿,感慨道,“你说在我心里,我们闺女还是个小孩呢,小时候那样,软嘟嘟那么乖,说话慢悠悠跟掺了糖似的。一晃眼都有人惦记我闺女了,真是可恶。”   “你行了啊,摆正心态。”江满忍不住笑道,“别说畅畅,睿睿才十三呢吧,上次我都在他文具盒里看到小纸条了。”   “先别管这个了。”姚志华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你闺女说吧,小丫头一幅画卖了三百万,可能还挺高兴的呢,结果一听,她妈买的,怕要失望懊恼了。”   另一边,畅畅收起了手机。   “还占线呢”陆杨问道。   “嗯。”畅畅撇撇嘴,委屈巴巴的样子说,“你信不信,肯定是我爸给妈妈打电话了。老夫老妻的,整天说起话来粘粘糊糊,没完没了。”   “那你等会儿再打吧。”陆杨听了她那形容词不禁咧嘴笑。   她还不打了呢。   要是她那一对爹妈没有猫腻,她问妈妈去哪儿了,爸爸大概就会说,去哪儿哪儿了,或者说,不知道,你打她手机吧。   关键妈妈除了旅游,平常在家还不爱出门,平常天不出门一次,出门也就是去面包店,去交易所,或者逛个街、买个菜之类的。   畅畅张开胳膊,双脚踩着高出路面的路牙石走了一段,轻快地跳下来,嘻嘻笑道“陆杨哥,今天有点热啊,我们去找个地方吃冰吧,我突然想吃红豆冰了。”    第154章 同路人   畅畅一幅画拍出三百万, 在学校里妥妥激起了一波热潮。   畅畅跟陆杨慢慢悠悠吃完了红豆冰,也到晚饭时候了。陆杨又怕她刚吃了冰品再吃饭肠胃不舒服, 干脆就带她散步逛了会儿街,逛了会儿, 才去吃了一家老字号鸡粥店。   吃过晚饭, 陆杨把她送回学校。   “陆杨哥你回去吧,不用送我进去了。”畅畅指了指对面方向, “我看那边公交车过来了。”   “嗯,那你进去。”陆杨看着公交车过来, 挥挥手笑道,“回去安心休息,别想那么多。”   “嗯,知道。”畅畅嘿嘿笑着说,“我其实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校园里路灯亮起,畅畅手里还拿着个逛街买的气球,慢慢吞吞不急不躁,一路乌龟似的晃悠回去。   刚在回宿舍还是去画室之间犹豫了一下, 班里两个男生看到了她。   “姚畅”其中一个男生手一指,两人手里还一人拿着个肉夹馍呢,看到什么大明星似的,路灯下一脸兴奋跑过来。   “干吗呢你们”畅畅被两人的兴奋吓了一跳, 迟疑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俩怎么才吃晚饭呀。”   “嗐, 刚才收到消息, 只顾兴奋说话了,忘了吃了。”一个男生说,两口把肉夹馍往嘴里一塞,含糊不清地笑道,“他们都说你怎么还没回来呢,我们出来买个肉夹馍,正好就看见你了。”   畅畅顿了顿,迟疑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怎么了”另一个男生吃着肉夹馍,瞪大眼睛看着她,惊讶于她此刻的平淡,忍不住笑道,“哎哟姚畅我可真服了你。”顿了顿,夸张地感叹,“姚畅,你现在都有三百万身价啦,你看我们替你兴奋的,都没心思吃饭呢,好多同学都在画室说这事,怎么你倒没事人似的。”   “”畅畅慢吞吞停住脚,“传得这么快呀”嘴里说着,脚下便开始挪动,琢磨着干脆还是别去画室了,回宿舍躲着吧,好歹宿舍就她和贺彤两个人。   “别打算溜。”四年同学,俩男生多少也算知道她那性子了,其中一个笑道,“都等着你呢,大家都觉得高兴,马上毕业被你这么一刺激,跟打了鸡血似的都觉得前途有盼头了,都替你高兴呢。你溜了可不仗义。”   “嘿嘿,我没要溜啊。”畅畅缩缩脖子笑,只要慢吞吞地挪步去画室。   然后一大堆同学挤在画室,满屋欢笑和恭喜。   大学四年,小蜗牛慢吞吞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性子,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畅畅人缘挺好。羡慕的有,嫉妒的肯定也会有,但临近毕业,更多的却是恭喜和祝贺之声,毕竟将来说不定可以仰仗呢,以及作为同类毕业生的一种憧憬。   “三百万,刚一听说真是吓到我了。”一个同学说,“不过想想也正常,李邱蓓的画都能拍到七十八万了,何况咱们姚畅呢。”   这个年代来说,三百万,国内很多知名画家的画作公开拍卖,一两百万也都很不错了。   “听说李邱蓓也拍出了七十八万的天价”一个同学笑道,“人家姚畅都来了,她怎么也不来露个脸庆祝一下。”   “噗”贺彤憋不住笑了一下,“你呀,当着她的面可别这么说,信不信她会恨死你的。”   贺彤出身老牌书香世家,圈内猫腻之类的多少都知道一些,关键是一听,哪那么巧,李邱蓓的画暗搓搓跟姚畅同场拍卖,还好巧不巧排在了姚畅前边,拍出了七十八点六万的不可思议价格稍稍一打听,拍卖会当时情形也就知道个差不多了。   同学之间谁都不傻,未免悄悄议论,纷纷说李邱蓓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哑巴吃黄连了。怪不得她那样爱显摆的性格,都没敢往学校来。   第二天谢教授都提起了这事,还专门把畅畅叫去办公室跟她祝贺,对畅畅说前途无限啊。   “谢教授,其实我自己都有点纳闷,有点懵。”畅畅如实说道,“我自己觉得值不到这么多钱,最初决定拿这画去拍卖,我自己心里估计有十几二十万就不错了。”   “十几二十万”谢教授睁大眼睛,笑道,“你这孩子是真谦虚还是真迷糊,你才多年轻,历年你都参加美院年展,风格独树一帜,我们国画系前后几届最受关注的学生了。弄堂春回被国家美术馆收藏,获得了诸多肯定,都有人拿清明上河图来比你的画风呢。这次的弄堂夏日三百万虽说比较高,可其实想想也是正常范围了。什么时候再把秋和冬画出来你要是画出来,肯定也够引人瞩目了。”   正说着,另一位何教授走进来,谢教授便当作笑话一样跟他讲“你听听,姚畅同学说,起初以为她那幅画拍个十几二十万就不错了。”   “也难怪,她这几年都没卖过一幅画。姚畅你这样,你这就去随便拿一幅画,随便给哪个画商,他恐怕都不敢给你开十几二十万。你信不信,你要说卖,立马就能来一堆人。”何教授笑道,“我看这姑娘性子慢吞吞,对钱是真有些迷糊。偏偏就是这种心性,才能真的潜心书画。”   “有没有考虑趁着现在,办一个个人的毕业作品展”谢教授问。   畅畅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好像也没多少画能拿出来办画展,平时画画虽然多,很多都是练习的画稿,没装裱的,随手一收,这两天都开始收拾打包准备回家了。”   “真的不考虑在美院继续读研”谢教授不无惋惜地问。   “对不起啊谢教授,我想回家了。”畅畅笑了下说,“家远,不打算留在首都工作。嗯,也可能会考虑在沪城读研吧。”   聊了几句,畅畅告辞离开,何教授笑道“我还真是好奇了,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样心性的姑娘来,你看她作画,少有功利,宁静淡泊,永远不急不躁的,就是真的在享受绘画乐趣。”   “沪大中文系主任姚志华的女儿。”谢教授说,被何教授的目光一盯,笑道,“我看过她的档案,这不正办理毕业手续吗。”   “姚志华,姚志华就是远征,写心坟落絮无声的那个远征,你知道不知道”何教授看着谢教授那惊讶神情,颇有些得意的样子,呵呵一笑指着他道,“你看,你不知道吧,我知道的,外界关于远征的个人信息不多,官方资料也都没说,可沪大中文系他们内部基本都是知道的,我有个老友就在沪大,他十分敬服这个人,说姚志华真真是君子端方,才华横溢。”   “我们教了姚畅四年,她居然都没说”谢教授惊讶道。哪里只是没说,分明是有心隐瞒,谢教授回想一下不禁摇头失笑道,“你说人家这女儿怎么培养出来的。”   畅畅回去收拾东西,贺彤也在忙碌着收拾东西,两个女孩一边忙,一边闲聊。   “姚畅,三百万哎,这两天就该到你账上了吧”贺彤好奇问道,“我长这么大,最多都没拿过三万块钱。哎,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花毕业会不会回去开画廊”   开画廊畅畅想了想秦掬月,感觉,开画廊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怎么花啊”畅畅眉头微皱,歪头想了想,小心地把一沓宣纸的画稿卷好,用线绳系好收进一个大盒子里,嘴里漫不经心说道,“给我妈呗。”   “三百万,都给你妈”贺彤把一摞书捆起来放好,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说道,“姚畅,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呀我们家还好,我们家姐妹两个,我大伯家有个小儿子,我大伯母就明显偏心,把两个堂姐的工资都扣来留给小儿子用。我都很瞧不起她了,亏我们还是别人眼中的书香门第呢。”   “我们家,不会哒。”畅畅道,“我弟比我小了十岁,我妈总是嫌他皮,管他特别严,我们有时候闹架玩,我爸都叫他不许跟我顶嘴,说他男孩子得有气度。”   她把一沓画稿收好,把床头的书也收起来,拿起一本姚志华最新版的人间无数,看了看,便笑着递给贺彤“这本书你要不要”   “我看看,”贺彤接过来随手一翻,惊呼,“呀,这是作者远征的亲笔签名吗”   “嗯。”畅畅点点头,这是姚志华签名准备送给圈中好友的样书,她当时想看,就随手摸了一本。   “这你也舍得送人”贺彤把书往身后一背,警惕地看着她,“不许反悔”   “不反悔。”畅畅摸摸鼻子,想了想,讪笑,“那个贺彤,其实远征是我爸。”   贺彤“”   贺彤“真的假的”   “爸还有假的”畅畅说,“不少人都知道远征是沪大毕业的对吧,其实他毕业又考研回去,研究生毕业就留校任教了。我以前,是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也就没告诉你,并不是有心骗人,你别介意啊。”   贺彤愣神老半天,一脸恍惚地指指她“好嘛,姚畅,咱们一个宿舍住了四年,我顶顶崇拜的作家远征啊,你现在告诉我,他是你爸”停了停,嘟着嘴恨恨说道,“我不管,你回去赶紧帮我再要个赠书来,一定要写明是赠送给我的,记住了没不然我就决定不原谅你”   “行。”畅畅失笑,笑道,“我回去把他的书给你要个全套,以后他只要出了新书,我就让他写一本赠书,给你寄过去。”   “说好了”贺彤抱着书美滋滋转了一圈,“耶,美死了我跟远征的女儿大学四年同宿舍,够我跟别人吹的了。”停了停笑道,“对了,你再帮我多要一本心坟吧,签名版,我爸最喜欢那个小说了,绝对忠实读者。”   “好啊。”畅畅笑道,“我发现他们那一辈的人,很多都是更喜欢他这篇小说哎。”   两个女孩笑闹半天,贺彤感慨道“哎,说真的,怪不得我们都觉得你那么牛,怪不得呢,原来你是远征的女儿。”   畅畅心说,她还有更牛的呢,她不光是大作家远征的女儿,她还是大富婆江满的闺女,富到随便拿三百万砸人的那种。   畅畅把一些粗老笨重的书籍、衣服鞋子之类的,都打包先寄了回去,反倒是画稿和装裱好的画作,损毁或者丢了她可没处哭去了,不放心,便决定自己带回去。   以前放假开学都是一个小行李箱,这次毕业行李就多了,连随身东西和她的宝贝画,弄了一个大号行李箱,还带一个不小的背包。   毕业典礼,同学聚餐,告别,陆杨之前主动帮她买好了车票,在她离校那天来接她,说送她去车站。   “陆杨哥,你毕业手续都办好了”   “嗯,差不多了。”陆杨笑道。   “你工作去向定了吗”   “也差不多了。”陆杨笑道,“先不说了,走上社会之前的狂欢,好歹都等我过完暑假。”   畅畅顿了顿,没再问下去。   陆杨一幅送行的样子,随身一个背包,也没别的东西,帮她拖着大行李箱,畅畅自己背着背包,两人穿过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候车大厅稍作停顿。   “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点儿路上吃的。”   “不用了吧,我准备了一些水果和点心。”畅畅指了指背包,“我还带了牛奶。”   “还是买点儿吧,我去看看。”   畅畅等了一会儿,陆杨拎着个超市的购物袋回来,一包各种水果点心和零食。   “陆杨哥,要不,你先回去吧。”畅畅看着他说道,“火车还得一会儿呢,我自己能行。”   陆杨没说话,笑笑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包芒果干“尝尝。”   两人聊天吃着零食,像某种默契,仿佛只是每次放假那样,都不约而同避开了离别的话题。   等了有一个小时,落日西斜,畅畅登上了火车,陆杨拖着行李箱,一直把她送进软卧车厢。   “哥你回去吧。”小蜗牛慢吞吞把背包取下来,“嗯,再见。”   陆杨没搭话,把她的大行李箱放好,购物袋放在小桌子上,看了看,又把她的背包放好。   “哥,不用你弄了。”畅畅笑了下,“你再不走,火车该开了。”   “开了就开了。”陆杨收拾好东西,在畅畅对面的铺位坐下来,听到一声车站发车的哨声,笑道,“畅畅,我下不去了,怎么办”   “那你还不快点儿。”畅畅道。   “小没良心的。”陆杨慢悠悠坐下来,“我还不走了呢,我不放心你行不行,我送你到沪城吧。”   “陆杨哥,火车真要开了。”畅畅有点急了,乘务人员已经开始吆喝着关闭车门,火车一声汽笛,“你再不赶紧的,还真下不去了。”   “不开玩笑。”陆杨笑着递给她一张火车票,“巧了,咱俩同路,我也去沪城。”    第155章 缺个男朋友   “巧了, 咱俩同路,我也去沪城。”   陆杨笑着递给她一张火车票。畅畅接过来看了看, 这家伙来真的   “哥啊”畅畅想了想,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啥, 顿了顿, “你去沪城干什么就为了送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还真不是专门送你,都跟你说是巧了。”陆杨看着她笑, 笑眯眯的神情里带着几分小得意,“你哥去沪城投奔叔和婶子, 打算就在沪城工作落户了,怎么样,不行”   “”畅畅老半天没说话,漂亮的小脸不喜不怒,黑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   “真的。”陆杨在她那乌黑清澈的眼神中不禁投降,笑道,“畅畅,我其实已经跟那边的两家单位有些意向, 还在考虑,这次去了就具体看看。”   “你为什么要去沪城”畅畅慢吞吞问道,“据我所知,你最好的选择是留在协和工作, 继续做你的医学研究。实验室再泡个两三年, 你就可以申请科研医学博士了。”   待遇好, 科研环境好, 还有专业医学和科研医学的双料博士。   陆杨并没有认真考虑过留学,对此畅畅也清楚,两人早就聊过。医学素来属于国家保护项目,同时也属于特殊专业,很多国家对医学留学采取限制手段,高端医学院校是不会对外国学生开放的。   所以陆杨就算选择出国留学,也只是镀镀金名声好听,与他真正的学业并无帮助。他因此就没考虑过。   “我去沪城,也照样有好的环境待遇,用不了几年照样能拿科研医学博士。”陆杨停了停,笑道,“事关事业前程,你哥可不会脑子一热。畅畅,我早就在考虑了,如果爷爷还在,我可能会留在首都,至少会在首都再留几年,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我爸妈在西北,我没理由非得留在首都。”   “至于选择去沪城,理由就太充分了。”陆杨看着小蜗牛意味不明盯着他的黑眼睛,干脆从袋子里挑了一颗话梅糖,笑着递给她,“别这么看我。你自己想想,我为什么当初高考志愿选择医学院,我这个第三代,也是时候离开首都圈子了,在我看来,沪城的氛围是最合适的。考虑我自己的工作生活环境和科研条件,而且将来我爸妈退休养老了,我也得考虑他们的生活和医疗条件,离开首都我肯定首选沪城。”   非常理性,非常客观。畅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再说了,沪城还有叔和婶子呢。”陆杨道,“我又不能去西北投奔我爸妈,那我去沪城投奔叔和婶子,不是最划算了吗”   “所以你真是要去沪城安家落户了哼,故意不告诉我。”畅畅抬起眼皮看看他,“你行李呢”   “我跟你能一样吗,我要搬的东西多。”陆杨笑道,“所以我得先到沪城安顿下来,起码跟想要我的两家单位见见面,决定下来,还要找房子,然后还要再返回学校办一些手续,我现在租的房子里东西都已经收拾打包了,连我这么多年的家当书籍,还有爷爷留下的一些东西,好几大箱子,到时候恐怕得托运了。”   “你这个决定,陆伯伯和大姨都知道吗”畅畅问。   “我跟他们都说过了,爸妈也同意的,尤其我妈,说等我爸退休了,他们就可以去沪城养老,跟婶子每天在一起聊大天,还当饭搭子。”   陆杨说到饭搭子便笑,“其实我妈还说,将来老了要回姚家村养老呢,说她喜欢村里。我跟她说了,村里环境是好,喜欢就可以回去溜溜转转,养老还是要在大城市,生活和医疗都有保障。不喜欢城里的环境,可以考虑在郊区买房啊。”   “你在首都房子都买了。”畅畅道,“不是说上半年交房吗”   “前阵子就说提前交房了,我最近忙着毕业的事情,还没顾上去拿钥匙呢。我琢磨着,等我到沪城安顿下来,抽出手找个装修公司,就交给他们弄一下,可以租出去,不行的话也可以转手卖掉。”   他停了停,笑道“得亏当初婶子让我妈用房贷,没全款买,现在还贷款不成问题,家里还能有点积蓄,要不然我现在想在沪城买房可就没钱了。”   “两家单位,其实我还是倾向于结合去做一些临床工作,脱离临床的科研,总感觉离轨了,缺少某种土壤。”   他跟畅畅聊一些未来的设想,火车经过一段时间的提速,飞速驶离首都,奔驰在原野上,车窗外的天空从黄昏到渐渐黑下来。   “这间车厢里怎么就我们两个人”畅畅看看另外两张空着的铺位,笑嘻嘻道,“也不知道他们哪个站上车,越晚越好,其实我以前坐火车,很少买软卧的,总觉得一个包厢里面四个人,空间太小,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似的,要是遇上其他铺位都是男的会很别扭的,宁愿买硬卧,好像人多更安全放心。”   “我跟你一起呢,所以就买了软卧。”陆杨随口说道,“放心吧,说不定今晚都不会有人来。”   两人东聊西聊,又聊了些沪城的话题,还有说有笑吃了顿晚饭。   这时节水果不好存放,也就是桃子杏子甜瓜之类的,买的不多,畅畅削了两个水蜜桃,陆杨去倒热水捂了两包牛奶,吃点儿面包和牛肉干。   吃完东西,陆杨把盘子里果皮之类的倒进塑料袋扎好,拿出去了。畅畅就脱掉凉鞋,靠在铺位上眯着。   两人都在下铺,陆杨回来便看见她微闭着眼睛,嘴角笑眯眯的,很坦然的样子。   “畅畅,你回沪城打算读研,考虑好哪个学校了吗”陆杨在对面铺位坐下。   “还没呢。”畅畅眼睛没睁,嘴角笑眯眯道,“我其实不太想在沪大,可是沪大美术系好像真的挺合适。”   “为什么不想在沪大”   “我留在沪大,谁都知道我是中文系姚主任家的闺女,挺没意思。”畅畅道,“而且我还在想,将来到底干什么,是留在高校美术系当个老师,画画教书,还是去书画院,我都还没想好呢,我自己的性格也就是想做这些事情,也不太想做别的。”   “嗯,慢慢想。你呀,画画就好了。”陆杨笑道,“你看,你一幅画三百万,恐怕能顶我这辈子的工资了。”   “哥,我告诉你个秘密。”畅畅翘起头,笑嘻嘻道,“那幅画,你猜猜是谁拍的”   “猜不到。”陆杨摇头,“你不是说心里有数了吗。”   “我妈。肯定是我妈。”畅畅小狐狸似的眯着眼睛,翘起一只白生生的脚丫子小得意,“我那天离开拍卖会就给她打电话,打了两遍,她都占线,之后她也没打回来,以前我要是打电话她没接到,很快就会给我打回来的。前两天跟我打电话问毕业的事情,问我哪天回去,她都没提别的事。”   “婶子真厉害。”陆杨笑,并没有多少意外。   “所以我们家,都是我妈说了算。”畅畅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其实我喜欢坐火车,晃啊晃跟摇篮似的,光让人想睡觉。”   “现在坐火车舒服了,一般都有空调。”陆杨道,“小时候跟爸妈坐闷罐子车,这天气里边就跟蒸笼似的。”   “我也坐过闷罐子车,没有空调那种,窗户还可以打开。”畅畅悠哉游哉躺了会儿,问,“陆杨哥,你单位定下来就会上班吗”   “不着急,怎么了”   “哈哈,我爸妈说为了庆祝我毕业,要带我们暑假旅游。等我好好想想去哪里。睿睿说他想去海南,我妈说太热了,海南冬天去才好。”   “我暑假,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旅游,像你们家那样,一走大半个月,肯定来不来,不过到时候你们决定去哪里,我可以去蹭一段。”陆杨道,“我得先安顿下来,工作定下来,找好房子搬家,还要去西北看我爸妈。”   “我们家暑期旅行是保留项目。”畅畅翻了个身,“哥,几点了”   “还不到九点。”   “中午忙着赶车都没午睡。”畅畅嘀咕道,“我都有点困了。”   “那我关灯睡觉了”   陆杨起身关上了灯,回来躺在床上,躺了两分钟,忽然笑道“畅畅,晚安。”   “晚安。”畅畅嘟嘟囔囔地应了一句。   然后过了没多会儿,她就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畅畅很安心,很踏实,丝毫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过了会儿,有人敲门,中年的女列车员来换铺位卡。   陆杨起来打开门,从包里掏出两张车票递给列车员。   “23号,24号。”列车员看了看,畅畅睡的是23号下铺,指了指上铺,“你的铺位是24号那你怎么睡人家28号的下铺”   “嗯,那个,拿错了。”陆杨回身掏出另一张车票给女列车员。   “你怎么多一张票,那你哪来的24号票”列车员继续追问。   “那个”陆杨看了看畅畅,小蜗牛闭着眼睛侧身往里,似乎睡得很香,陆杨小声笑道,“是我帮朋友买的,然后,他没赶上车。”   “没赶上车去退票改签啊。”   “嗯,没来得及。”陆杨说。   列车员嘀咕一句,反正人家有票,便也不再多嘴,出去了。   陆杨嘘了口气,把铺位卡放在小桌上,去包里把另外一张上铺的票拿出来,两张一起,想了想干脆放到包里另一个内袋。不然一不小心会拿错了。   是的,为了能有一趟安安静静两人独处的旅程,他把同一软卧包厢四张票都给买了。   不想让哪个陌生的旅客来打扰他们。   陆杨仔细看看小蜗牛,侧身往里还在睡呢,他眯眼一笑,关灯继续睡觉。   第二天早晨畅畅醒来的时候,六点多钟,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发现列车速度在减慢,慢慢在一个小站停下来了。   “醒了”对面铺位上陆杨笑眯眯看着她。   “醒了。”畅畅懒洋洋赖了一会儿床, “陆杨哥,你洗漱了吗”   “没呢,我也刚醒,我怕出去吵醒你。”陆杨笑道,“我在火车上总是睡不太好,你还真睡得挺香啊。”   “还行啊,有点吵,醒了两遍迷迷糊糊就又睡了。”畅畅笑嘻嘻道,“我昨晚还担心你打呼噜呢。”   “瞎说,我才不打呼噜呢。”陆杨笑,“倒是你,睡着了的样子像小猪。”   “你才小猪呢。”畅畅爬起来坐着,撅嘴抗议。   陆杨“小猪很可爱啊,小猪哪里不好了。”   “”畅畅,“哼”爬起来拿了洗漱包去洗漱。   这班车沪城是终点站,再有几个小时就该到了,新上车的旅客都是短途居多,大部分选择了硬座,居然都没有人往软卧这边来。   畅畅洗漱完了回去,换陆杨拿了东西出来洗漱。   在小站稍停,列车继续缓慢启动。陆杨洗漱回来,神清气爽地想运动一下,他有晨练的习惯。奈何空间太小,只好伸伸胳膊,两手握住后脖子活动一下。   “哎,猜猜我能做多少个俯卧撑。”别的晨练不能做,铺位上俯卧撑勉强可以的。   畅畅歪头想了想,摇头“嗯,不知道。你做,我给你数着。”   于是陆杨一口气做了五十个俯卧撑,趴在铺位笑道“不做了,地方小,都没做热身运动。”翻身下床,问,“温一包牛奶吃早饭”   “不太饿啊,要不等会儿”畅畅说,“这才六点多钟呢。”   于是两人便坐在小桌子两边,面对面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晨曦中一望无际的农田村落。   “对了,畅畅。”陆杨道,“等到沪城安顿下来,工作的事定好了,我打算先去西北看看我爸妈。你想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   “大姨经常给我寄土特产好吃的。”畅畅说,“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了。”   “想想,或者还缺什么。”陆杨笑,顿了顿说,“本科毕业多有意义啊,我还没送你毕业礼物呢。”   “嗯,我好像也不缺什么。”畅畅认真地歪着脑袋想了想,“真的什么也不缺。好像要说缺也就缺个男朋友了。”    第156章 谁先表白   “真的什么也不缺。好像要说缺, 也就缺个男朋友了。”   畅畅慢吞吞一句话,陆杨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然而小蜗牛却一脸无辜, 黑眼睛乌溜溜看着他,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多么普通的话。   目光相接, 陆杨的脸火速热起来, 心跳加快,耳根都红了, 再看畅畅,却依旧无辜认真的神情。   “畅畅, 那个”陆杨顿了顿,面红心跳,在她乌黑清澈、无可遁逃的眼睛里浑身不自然起来。   两人之间只隔着车窗边窄窄小小的一张小桌子,陆杨的手只伸了几寸,触到她的手,下意识抚摩着她润白的手指尖,指甲和指腹在窗口晨光的映照下,晶莹圆润, 让人想到某种玛瑙一般被叫做美人指的小葡萄。   他下意识把玩着她的手指头,车窗迎着晨光,气氛正好,时光似乎在这一刻静止。陆杨强自定了定心神, 却见他的蜗牛姑娘安静澄澈地看着他。   “那个畅畅, 你得知道。”陆杨握住她的指尖, 顿了顿, “有个人,你要他当哥,他就是你哥,你要他当男朋友,他做梦都想。”   “做梦都想”畅畅慢悠悠重复,实则耳根也红了。   “做梦都想。”陆杨一字一句重复,“此生所愿。”   畅畅撇撇嘴“我怎么没觉得他很想他自己都没说过。”   她嘴里说着,手却一直没缩回来,陆杨得了鼓励,便忍不住把她的手指贴在脸颊,笑,笑得越发愉悦“小没良心,你明知道的,以前我敢说吗”   两个家庭和他们两人这样的关系,他是真不敢贸然表白出口。四年大学,岁月静好,两人的相处如此美好温暖,说了,再无退路。   有些事一旦挑明,就回不到最初,万一,连兄妹也做不成了。   而且他们跟许多享受大学恋情的情侣还不相同,他们不可能单纯的只享受恋爱,两人没毕业之前,许多不确定的未来,小蜗牛就像她的性子,温温吞吞,一直没有表露出什么。   便干脆在兄妹的幌子下暧昧,单纯而又美好的大学时代。   除了没挑明,他们跟别的情侣有什么两样他们一起逛街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看画展、看电影,几乎每个休息日都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要去沪城”畅畅悠悠看着他问。   “为了你,你知道。”所有理由不过是说的冠冕堂皇,他选择去沪城,全都是为了她。   陆杨耳根热着,在她的目光下有些赧然,“小没良心,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打算。我丢下一堆事情,准备搬家都没顾上收拾好,就为了赶上跟你一起回沪城。我还买了这个包厢四张票,不想让谁来打扰我们。”   他停了停,略带懊恼,“来之前我其实是打算表白心意,又怕落空,我都还没想好呢,有点纠结,偏还让你戳破了。”   “还在纠结啊”畅畅扁扁嘴,“看来你也没多么喜欢她,那还是算了吧。”   “死丫头。”陆杨失笑,停了停干脆换到她那边坐,很自然地伸出胳膊拥着她,把下巴贴着她肩膀,两人一起看朝阳。   畅畅也没动弹,懒洋洋的淡定表情却分明没那么自然了。耳根都臊了。   “我原本想着,我们一起回沪城,我就在那儿工作扎根,就这么守着你,谁也没法来跟我抢,总有一天水到渠成。可是又有点着急。挖到篮子里是菜,光守在旁边我当然没法安心。”   “唔。”畅畅慢吞吞应了一声,撇撇嘴强调,“反正你记住了,是我先表白的,你落后了。”   “对对对,是你先表白的,我不抢,我笨蛋。”陆杨笑眯眯拥着她,笑得十分愉悦。   他不肯说,他这次最大的不安心,来自另一个人。   既然畅畅说不踏实,陆杨还是悄悄找人查了,陆家在首都的人脉影响,要查是谁拍了畅畅的画,还真不是太难。   所以陆杨其实已经知道了,那幅画是江满拍走的。   所以那个为畅畅砸了一百八十五万的马秋吾,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想干什么聪明如他,自然不会相信这个人只是喜欢那幅画。   而且从江满的动作反应来看,江满也是都明白的。并且陆杨知道的那一刻,对婶子真是崇拜极了,婶子霸气帅气解气   然而这个人,他和畅畅到底是怎样的关系陆杨能知道的,就是这人是马秋汝的哥哥,畅畅有时会提到马秋汝,从幼儿园的发小玩伴,好朋友。   那么这个马秋吾呢畅畅对这人又是什么态度   毕竟,这个马秋吾,从畅畅幼儿园一直到考上大学,在畅畅最美好的青涩年华,都有那么幸运的机会,一直存在于她的生活中。   陆杨没法安心了。   陆杨自问拿不出一百八十五万,可他相信,畅畅根本不需要冲着钱去考虑什么。他和畅畅还有从出生到现在的情份,谁也比不过。   “哥,我有时候想,我是不是不够喜欢你。”畅畅停了停,慢声细语,“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甚至都已经习惯了你对我的好。可是我不会为了你留在首都,更加不会为了你去不顾一切。就像爸爸和妈妈,他们明明很恩爱,可妈妈才不会想着去为爸爸牺牲什么,他们是独立的个体。如果你决定留在首都,我可能会很难过,我不想跟你分开,但是好像我也不会怎么样,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我大概还是这样回沪城,回我爸妈身边。”   她停了停,坦然真挚地对上他的目光,一笑,“所以我很难理解,有人要为了爱情去付出一切,要死要活、生死相许,我真的体会不到。也许,我就是有点冷情吧。或者还是不够爱”   “傻了吧你。”陆杨笑,他家的蜗牛姑娘,从来都不是没脑子的女孩,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笑够了说,“畅畅,你记着,一个人最先要忠于她自己,爱护好她自己,如果她连自己都不爱,谁敢相信她能真正去爱别人我们两个谁跟谁走,你在沪城有家人有一切,在那长大,我呢”   他停了停,笑道,“你看看我,这些年换了多少地方,光方言我就会说四五种,我爸妈都不固定在哪儿呢,我跟你回沪城不是最好的决定吗你想想,将来我就可以这么跟别人介绍自己,祖籍东北、南方长大、首都户口、在沪城工作扎根的姚家村人。”   畅畅不禁扑哧一笑,说“那我比你强,我是祖籍姚家村、在沪城的姚家村人。”   陆杨胳膊搂着她笑,满满的满足感。   “畅畅,我们回去”陆杨想了想,“要不要跟大人招了算了或者正经定下来,他们大人也就安生了。”   毕竟他们两个,早一天晚一天,早晚注定,从来都不会玩恋爱游戏。   “也没人催我们呀反正我爸妈从来没提过找对象之类的话题。”畅畅想了想,摇头,“我不要。怎么招十分钟前我才跟你先表白,十分钟后你就要禀明父母定下来陆先生你也会太省事儿了吧。”   “不招,咱们两家大人可都是人精。”陆杨说,“你以为你不招,他们就看不出来了”   “那是他们的事。”畅畅撅着嘴嘟囔道,“我都还没谈过恋爱呢。我长这么大,就知道吃喝玩乐弹琴画画了,没早恋过也没谈过恋爱,想想都亏了。”   “”陆杨想说,在他心里两人明明都恋了四年了。   “行。”他笑道,“我明天就给你文具盒里写小纸条。”   “干什么”畅畅挑眉望着他。   “早恋啊。先从早恋开始。”陆杨摸摸鼻子笑,“别说你没收到过小纸条。”   他们家这样漂亮可爱有气质的蜗牛姑娘,恐怕小学里就该引人注目了。   “看样子你肯定收到过不少。”畅畅撇嘴,想了想继续嘀咕,“唉,就你这样的,肯定很容易招蜂引蝶,我其实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的。”   “”陆杨干脆一把搂着她肩膀,“你考虑得够慎重了,反悔也晚了。”   两人靠在车窗前,腻歪了一阵子,享受这样美好的清晨。   直到太阳升高,明媚的阳光从车窗照进来刺眼了,两人拉上窗帘,陆杨跟她在一起,动作也习惯性的慢慢悠悠,两人慢悠悠一起去温牛奶,吃早饭。   像两只快乐的小乌龟。   几个小时后,火车停在沪城站,姚志华和江满带了睿睿来接闺女。   远远看着俩孩子并肩说笑着从出站口走出来,都背着背包,陆杨手里还拖着畅畅的大号行李箱。   睿睿没见过陆杨,十三岁的小少年踮着脚尖,眯着眼睛看了看,扯扯旁边姚志华的袖子“爸,糟了,姐姐拐了个人回来。”   “熊孩子说什么呢。”姚志华哭笑不得道,“那是你杨杨哥哥,你没见过也应该知道的啊,你肖大姨寄回来的好东西你可没少吃。以前还没有你的时候,你杨杨哥哥就在咱们家长大的。”   “资格这么老啊”睿睿嘴里啧了一声,摇头叹气,“哎,又来一个老资格的,咱们家反正就数我资格浅,比我姐都浅,被统治阶级。”   “你这熊孩子嘀咕什么呢。”江满笑道,“还不赶紧去帮哥哥姐姐拿行李。”一边跟姚志华嘀咕道,“杨杨怎么也来了都没听俩孩子说。”   “他也毕业了。”姚志华道,“来一趟有什么好奇怪的。”   睿睿于是屁颠屁颠跑过来迎接,一看陆杨,这么大个子,这么高,长腿长胳膊的,就算了吧,于是也不管他手里的大行李箱了,跑过去动手就扯畅畅身上的背包。   “姐,我帮你拿,累了吧姐啊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瞥了陆杨一眼,嘴里却甜甜叫道,“杨杨哥哥好。”   “姚睿好。”陆杨笑。   睿睿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个老资格的杨杨哥哥没叫他睿睿,叫他姚睿,是不是拿他当大人了嗯,还算他懂得尊重。   睿睿咧嘴笑笑“陆杨哥哥,我和爸妈都来接你们了。你怎么和我姐一起来了”   “来投奔你呀。”陆杨看着这个鬼精灵的小少年,笑道,“我毕业了,打算来沪城工作,刚来我都不熟悉,往后仰仗你了”   “真的啊,”睿睿咧着嘴傻乐呵,“陆杨哥哥,我听说你是医学博士对不对太酷了”   三个人说笑着走到江满和姚志华跟前,陆杨先打招呼叫人,反正不能再熟了,不用问自己就解释道“叔,婶子,我又来投奔你们了,我打算来沪城工作。”   “来沪城工作”姚志华多少有些意外,毕竟在很多人看来,陆杨留在首都是最好选择。   有陆家的人脉在,不光陆安平,老爷子虽然故去了影响可还在呢,故交部下一大堆,并且陆杨在首都也买了房,那边的工作环境也很好。   “对呀,”陆杨咧着嘴笑,“叔,婶子,我是这么想的,爷爷不在了,我一个学医的,也没理由非得留在首都,来沪城环境更适合我,将来我爸妈退休,正好回来跟你们一起养老作伴。”   “我看杨杨想的对。”江满笑问,“联系好单位了吗”   “有两家彼此有意向的,毕业前他们主动联系我,我来了再具体考虑一下。”   于是一行人说着聊着,走出了火车站。   “我们在这儿等一下。”姚志华笑道,“畅畅我跟你说,你妈为了庆祝你毕业刚提了个车,今天她开车来接你们的。”   “妈妈拿驾照了”畅畅睁大眼睛,赞叹敬佩的眼神,“妈妈你可太厉害了,绝对摩登女郎。”   “你这孩子,”江满哭笑不得道,“开车有什么难的,现在沪城学开车是潮流,正好你毕业了,我寻思就买一个,你没事也可以去学个驾照。”   “我还真没想过。”畅畅歪头想了想,嘀咕道,“我怕学不会,我要是开车,万一慢吞吞乌龟爬,堵住马路怎么办”   “”江满无奈地指指她,“你呀,到底怎么让我们养成这样的。随你爸的慢性子,可你爸也没慢成这样啊。”   她说着,走去停车场取车,畅畅他们就和姚志华站在原地等着。   “动手操作能力有点差。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妈会。”姚志华评价闺女一句,又问陆杨,“杨杨会开车的吧”   “会。”陆杨点头。   “那正好,去单位跟他们谈事情见面,你就开车去,少叫他们以为你外地人。你可不知道,买这车跟你婶子差不多清闲,放在家里也没别人用。”   “爸爸,你不也不会开吗”畅畅笑嘻嘻开始拉同盟,“你怎么不跟妈妈一起学驾照”   “我忙。谁能像她江老板那么闲。”姚志华没好气的白眼。   其实想说你那个妖孽的妈,她天生就会,本来就会,老司机,学驾照就是找个关系混个证罢了。   姚志华一本正经摆谱道,“再说了,你爸就不是开车的人,你爸是坐车的人。你看那些大人物,有哪个自己开车的”   “嗯嗯,有道理。”畅畅笑嘻嘻点点头,“我觉得我也是当大人物的人。反正妈妈会开,陆杨哥也会开。”   陆杨“”   他能说小人物乐意效劳吗   一辆车,正好加上司机江满,不多不少五个人,江满一路压着最高限速飙回家,坐在副驾上的姚志华一路上也不知喊了几遍“慢点慢点,哎呀前边车多你慢一点。”   “你别咋咋呼呼的捣乱,我开车多稳呀。你还没见过快的呢。”江满一个漂亮的动作把车停稳,招呼一句“孩儿们,拿东西下车。”   看着姚志华坐在副驾冲她翻白眼,江满笑嘻嘻问道“老东西,你不下来”   姚志华气哼哼下车,砰的一声甩上了车门,虚虚地指指她“你,你就能耐吧,你就开得飞起来吧,我下回还不坐了呢。”   “叔,我看婶子技术很好,开的其实也不算快。”陆杨笑。   结果姚志华眼睛一瞪“你跟谁一伙的不许帮她。她多大人了,还学人家飞车。”   睿睿从后备箱拎起姐姐的背包,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陆杨,心说这个新来的老资格,在他们家也太熟悉了点儿吧。    第157章 钻钱眼的人   江满一路开车回到别墅的家中。放假学校那边房子住不下, 他们前两天刚搬过来。   下车进了院子,花木扶疏, 庭院精致,陆杨一边把最大的行李箱拖进来, 一边先参观了一圈。   “叔, 我猜这是你种的。”他笑着指了指,院子西侧一排台阶式花架上, 整整一排七八个陶土花盆,里面种的一种绿色藤蔓植物, 看起来还挺好看。   “识货。”姚志华也笑起来,“我跟你说,我还弄了一盆放在我办公室,盆子比这个精致,很多人都不认识,我就让他们猜,猜什么的都有。”   “都猜什么了”畅畅拉着姚志华胳膊,从他背后伸出头来好奇问道。   “猜什么的都有, 说常春藤的,还有猜什么日本名花的,还有一个说像空心菜的。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姚志华得意洋洋。   城里人几个认识这东西的,谁也不会想到, 姚教授办公室里摆着一盆红薯藤。实话实说, 叶子挺好看, 关键好养活, 自从姚教授成功地用市场买来的红薯育出了红薯苗,掐一截插进土里就活了。   院子里这陶土花盆当然长不出红薯来,可他倒也不求长红薯,人家就是留着吃红薯藤的。养这么几盆,隔几天就能掐一次,放上红辣椒和蒜瓣够炒一盘了。   “叔就爱吃这个,我还能记着,小时候叔带我们玩,动不动就去大场边上掐红薯藤,回来炒了吃。”陆杨笑。   “我大学里一个导师,办公室花瓶里插着一束大麦穗,还挺有艺术感的。”陆杨笑道,“没在农村呆过有几个认识的,很多同学也就认得是麦穗。我好歹还认识是大麦穗,麦芒很长的那种,跟小麦不一样。”   畅畅摸摸鼻子,笑嘻嘻道“其实我也分不太清大麦和小麦。稻穗我倒是能分清的。”   “我也认识稻穗和麦穗啊,明显不一样。”睿睿笑嘻嘻插嘴道。   “你”畅畅揶揄逗他,“把你能耐的,你认识多少庄稼呀,你没把麦苗说成韭菜就不错了。”   “胡说八道,小看人。”睿睿立刻抗议道,“姐,我跟你说,我才没那么笨呢,我们班有个笨货,写作文写他家楼下有一棵西瓜树,可笑死我了。”   “那是,我们睿睿起码认识这是红薯藤,炒了还挺好吃的。”姚志华笑。   除了红薯藤,姚志华还最怀念江满以前做的辣豆酱,可惜用的酱必须要老家传统方法手工晒制的那种酱,很费工夫,节气用料都有讲究,如今就连老家的年轻一辈也不常有人做了。江满用别的酱做了几次,总不是那个味儿。   一提到吃,姚志华立刻问“杨杨,畅畅,庆祝你俩毕业,赶紧想想吃什么。”   “中午是来不及点菜了。”江满进厨房一圈出来,笑道,“王阿姨已经在做饭了,不知道杨杨来,做了畅畅爱吃的红烧肉和炖鱼头豆腐。中午先凑合一顿,你们都想想,晚上怎么庆祝一下。”   她说着指了指睿睿“睿睿,去把你杨杨哥带上楼,杨杨你自己收拾一下,也就三楼剩下一个房间,你反正也没得挑了。”   “婶子,家里能方便吗”陆杨得了便宜赶紧卖乖,摸摸鼻子笑道,“我还寻思,怕家里住不下,不然我先在外面住几天呢。等安顿下来,单位定下来,我才好租房子,首都那边还有些东西也得搬过来。”   “这房子就算不大,再来两个人也住下了。”江满挥挥手,叫他自己拿东西上楼。   姚志华眉梢挑了下,其实想说,三楼的房间,畅畅住中间,睿睿住东侧,姐弟俩的房间都有独立阳台,剩下那间有飘窗的,就在畅畅隔壁。   孩子大了,杨杨住畅畅隔壁合适吗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家这别墅大也不算大,胜在雅致,民国时候的老房子,一楼就都是客厅、厨房、餐厅和两个小隔间,二楼三楼分别三个大房间,二楼主卧他和江满住,保姆阿姨住了一个,剩下西侧一个被他布置成了书房。   其他的,二楼三楼其实都还有小房间,原本看样子应该是佣人房,二楼的现在被他们当储藏间了,三楼给孩子布置成了储物间和小书房。   不让陆杨住畅畅隔壁,总不能叫他去住小储藏间吧。   于是姚教授略略一想,也就算了,再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正好仨熊孩子都住到楼上去吧。   姚志华看着陆杨提起大行李箱,畅畅和睿睿一人一个背包,仨孩子一起上楼去了。   知道畅畅要回来,她的房间保姆阿姨已经仔细收拾过了,床铺被褥都是洗晒过了的,西侧给陆杨的房间就不一样了,长期空置,干净倒是很干净,不用再怎么打扫。   于是江满跟着上楼来,拿了一套新的床品给陆杨,也不多管,叫他自己铺,又叫睿睿跟他帮忙。   陆杨放下背包铺床,隔壁畅畅则忙着拖着她的大号行李箱,去属于她的小书房里,把她带回来那些宝贝画先收好,还有之前寄回来的两大包东西,光书和画册就有挺大一纸箱子,取出来一本本放好。   收拾完她随手拿了把小剪刀,下楼去剪了几朵鲜花回来插在她房间的花瓶。   江满取笑姚志华“发花痴”,他们家的花草基本都是姚志华弄来的。姚志华养花不讲究名贵,开花好看香味好闻就行,像这种紫红色的月季花不大,一年三季开到头,特别香,闻着还特别舒服,紫红色月季搭配两朵粉色玫瑰,插在白瓷小罐子的花瓶里。   等到陆杨和睿睿收拾好,才发现人家畅畅收拾完,已经冲澡换衣服,披散着湿头发,清清爽爽的,伸头进来看他们。   小乌龟动作慢,可是效率不慢啊。   “你俩弄好了没”   “好了。”陆杨说。   “准备吃饭了,嘿嘿,我先下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畅畅问,“陆杨哥,你要不要冲澡应该还来得及。”   下了火车一路到家,汗津津的,陆杨于是也去冲了个澡,甩着头发出来,便听见江满在楼下喊吃饭。   所谓吃饭不言睡觉不语,在他们家从来就没这规矩,饭桌就是聊天的场合。   一边啃着糖醋排骨,畅畅一边就把一张卡递给江满。   “什么呀”江满没接,头都没抬问道。   畅畅“三百万。”   “咳咳”睿睿一激动,呛地咳嗽了几下,姚志华皱着眉伸手拍拍他的背,睿睿顾不上说话,伸手把卡抢过去了。   “这里边有三百万”小少年瞪大眼睛看着那张卡,两只眼睛都能放光了,“姐,这就是你那幅画拍卖的钱”   “嗯哼。”畅畅点点头,从容夹了一块鱼鳃的肉到自己碗里。   “哇哇哇”睿睿两眼放光,一脸谄媚地看着畅畅,“姐,你现在可是咱家挣钱最多的人了啊,姐你小富婆啊,一幅画三百万呀姐,你多画几幅呗,每个月画他个三幅五幅。一幅三百万,一个月就一两千万。姐你以后有什么活儿尽管交给我干,都不要你干,你只管画画卖钱”   “”畅畅停下筷子,要笑不笑,一脸无语地看着睿睿。   旁边陆杨已经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一笑,姚志华也笑,保姆阿姨也哈哈笑,江满则哭笑不得地抬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你这小孩,咱家怎么就出了你个钻钱眼里的。”江满好笑道。   是钻钱眼里,可这半大少年还真是可爱。陆杨心说,就算不知道这三百万的原委内情,可看看眼前的花园别墅,还有江满刚买那车,中档价位,不高调也绝不会寒酸,睿睿这孩子看来对自家的家底也没多少认知。   这大概是因为,姚志华和江满平常比较低调,不怎么跟小孩子谈钱吧。   “随他妈呗,小财迷。”姚志华笑了半天,接过睿睿手里那张卡,笑眯眯看了看,“哎,你说现在可真先进啊,就这么一张小卡片,里边能放这么多钱,拿着都有点不踏实。”   “我才没钻钱眼里呢,我挣钱那是个乐趣,才不会像睿睿说的那样。”江满瞥了姚志华一眼。   她是钻钱眼的人吗她挣钱是理性的,从容的,悠闲自在的,而且不影响米虫生活的一种乐趣。   “对呀”睿睿顿时反应过来,赶紧问,“妈妈,那现在咱家,你和我姐谁更有钱”   江满瞟了睿睿一眼还没开口,姚志华笑着接过来道“反正我们家呀,就数你最穷。你起码十年内还只会花钱。”   “我小,我不是还小吗,”睿睿立刻不甘心地辩白道,“爸你等着,等我长大了,我肯定能成为咱家挣钱最多的人。”   姚志华心说,恐怕儿子这志向还真有点难以实现。   “听见了吧”江满用筷子指指睿睿,对姚志华说,“我倒觉得你儿子随你,一切向钱看,浑身铜臭味。”   “哼哼,江老板可真会说话,越来越会说话了。”姚志华抗议的白眼。   江满没再理他,拿起那张卡递给畅畅“畅畅,你自己收着,用不着可以拿去投资,不会我教你。”   “妈妈”畅畅慢条斯理叫了一声,黑眼睛看着江满,“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江满也不否认,母女连心,心知肚明的事情。   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里,抬头道,“交易已经完成,合理合法,画是买家的,钱是你的,做人讲信用不能反悔。”   “姐,妈妈,你们打什么哑谜啊说绕口令呢。”睿睿眨眨眼把两人看来看去。   “说了你也不懂。”江满道。抬头看看一旁看热闹的陆杨,干脆动手给他夹了一块排骨,“杨杨干吗呢,别闲着,多吃菜少吃饭,不然今天中午又得剩菜。”   “妈妈你真不要啊”畅畅鼓着嘴问道,“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那就当我挣了钱,交给你行不行你帮我投资。”   “就放在你手里,你自己试一试。”江满想了想说,“现在股市行情还挺不错,你要是肯花点心思,可以开个账户,我给你推荐几支股票,你要是懒得费事,想省事儿,就干脆拿去买房子。买房子一时半会看不着,不过长期来看,肯定不吃亏。”   “现在房价多少了”姚志华问,他单位有房,家里有别墅,还真不太注意。   “这得看地段。”江满说,“好的地段,均价也就四千多吧,好的小区能上五千多。”   “还真涨钱了啊。”姚志华道,“我记得咱家买这房子那年,一般的房子也就两三千,特别好的高档小区也就四千露头。”他啧了一声,笑道,“这才三年呢,涨这么多,这么看来房子能买,畅畅,咱就买房子。”   “四五千块钱一平,买房子,三百万得买五六个,我买这么多房子干吗呀。”畅畅撅着嘴撒娇嘟囔道,“妈妈,你不能这样,我还是小孩儿,你不能现在就不管了。”   “你大学都毕业了。”江满不为所动。想了想,转向陆杨道,“杨杨,你既然打算在这边工作,是不是也赶紧把房子买了钱不够没关系,你妈还有点钱在我这儿呢,在我这儿都挺多年了,反正够你买房子了。”   不知怎么的,陆杨此刻听着他们家的“饭桌洽谈会”,总有些神仙打架的感觉,感觉云来雾去的不真实。   “婶子,我也有这想法。”陆杨停下筷子笑道,“不过我妈说,当初统共也就给您一千五百块钱,就是给您帮忙用的,您就别老念叨了。去年我买首都那个房子,幸亏您鼓动我妈贷款,没全款家里还有点积蓄,现在给我在沪城买个房子,应该还没什么困难,不用您帮我。”   “胡说,那是你妈在老家公司的股金,怎么叫给我用的,十几年分红都在我这儿呢。”   江满想了想,觉得肖秀玲和陆安平两口子给独生子买个房子应该还问题不大,从陆安平的身份来说,最好再背点儿贷款才好,索性也就不再坚持了。   钱这东西,多少够花啊肖秀玲和陆安平这样的身份,也不会穷了的,钱够花就行,其实也不必要太阔气。   江满对待财富的态度一向如此。还比如江谷雨,江满会鼓励江谷雨开店做生意,帮她把生意做起来,撺掇她早早在羊城给浩浩买了房子,也就如此而已了。   像江谷雨和刘江东那样的三口之家,谷雨开个店,刘江东在县公安局工作,好歹也是个中层干部,夫妻和睦孩子争气,生活殷实富足,一家子日子过得很如意了。   所以她这些年也就没有刻意去帮江谷雨投资,因为江谷雨在她的生活环境中,明明已经那么和谐富足了。   至于她自己,没办法,掌握更多财富对她,意味着可以掌控更多,对于她这样一个人来说,那种感觉不要太好。   吃完饭,保姆阿姨收拾了碗筷出去,一家人就坐在沙发上闲聊,保姆阿姨又送了一盘西瓜来。   “我没肚子吃了。”睿睿拍拍肚子,懒洋洋歪在沙发上。   “我也没肚子吃了。”陆杨靠在另一边沙发上,笑道,“婶子,你们家饭菜总是这么好吃,我又吃撑了。”   “晚上去吃烧烤吧,我听说一家烤鱼挺不错。”江满笑道。   “晚上还出去吃啊。”陆杨不禁叫道,“这么下去,不用几天我就得胖一圈。”   “所以你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一放假就要胖几斤。”畅畅嘻嘻笑。   陆杨想了想,不行,赶紧叫睿睿“睿睿,你每天都锻炼吗明早咱俩起来跑步晨练吧。”   “我和爸爸会晨练。我还经常游泳,每周还去学击剑。”睿睿笑嘻嘻指指畅畅,“我姐和我妈,都是睡懒觉的高手,很少锻炼的,我一直觉得我姐很有发胖的潜质,早晚有一天得胖成小猪。”   “滚胡说八道”畅畅冲着睿睿虚空踢了一脚。   “真的。”睿睿偏偏还故意气人笑道,“姐,我这其实是为了你好,你看,你现在是小富婆吧,富婆一般都是大胖子,可你又爱漂亮怕发胖,所以我是好心提醒你。”   “妈妈,你看睿睿。”畅畅眼珠子一转,拉着江满的胳膊撒娇使坏,“你看睿睿说你会发胖。你快揍他。”   “他说的是你。”江满淡定道,“畅畅,你这体型倒是不大可能多胖,不过为了健康,多锻炼是真的,以后你早晨也起来锻炼锻炼,身体好比什么都好。”   本来还想建议闺女去学个健身的舞蹈之类的,想了想她这蜗牛性格,估计也哄不动。   “畅畅你随你妈,吃不胖的,你看你妈这么会吃,她也不怎么锻炼,她都没发胖。”姚志华在旁边帮闺女。   “谁说我不锻炼了”江满挑眉抗议,“我每天都有散步,也很注意饮食均衡好不好”   “这么一说我得好好锻炼。”陆杨笑道,“我爸妈四十岁以后体重都增加了。”   “你爸妈也算不上发胖,正常体型,哪里胖了。”姚志华说,“人上了年纪,体型总不能跟人家二十岁小青年比,你看我腰围要跟年轻那会比,增加了一圈呢。”   一边说着,姚志华一边心里自我安慰美滋滋,还好,他姚教授人到中年没发福,当然啦,体重是增加了一点儿,顶多就是风度更沉稳了点儿,对吧对吧,绝对不算胖,照样儒雅斯文帅气。   然后话题又回到那三百万上。   “畅畅,我说买房子是真的,全款买房不贷款,现在就没有限制,你想买几个都行。”江满道,“听我的,你也别买那些太大的,要买就买小两室、小三室,买那些小户型,但是一定要挑地段好的,现在外来人口这么多,房子到手就能租出去,而且这价格我觉着肯定还要涨。”   畅畅“那你帮我买。我又不懂房子。”   “挑好地段买就是了,也没多少讲究。”江满说,“大学都毕业了,也得自己学着理财了。”   “闺女你就听妈妈的,听妈妈话的孩子不吃亏。”姚志华笑道,然后转向陆杨,“杨杨,叔给你个意见啊,你买房先不考虑投资,就考虑将来结婚和居住,所以你就考虑买大三室,小区和学区要好,交通要方便,离单位呢最好近一些,省的每天上班来回太辛苦。”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买房子当然先考虑结婚居住。”陆杨笑起来,一时没忍住,看了畅畅一眼,却见小蜗牛有点心不在焉的,大约还在算她那三百万能买几个房子呢吧。   上班通勤肯定很辛苦的,陆杨有一年多因为照顾陆老爷子,就没住校,深有体会,每天早晚来回地铁转公交真挺累。   他心里盘算着,将来他们要结婚安家,他跑点路没关系,关键一定要离畅畅近点儿,他们家蜗牛姑娘这性子,通勤跑远路可太难为她了。    第158章 情敌来了   讨论了一会儿买房子的话题, 江满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管闺女这三百万, 要教闺女自己理财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江满话题一转问, “晚上吃什么”   “”陆杨忍不住想笑, 这不刚刚吃完中午饭吗。   从小到大,陆杨对他们家这样的气氛还真是太熟悉了。所以就算分开那么多年, 居然都没有陌生感。   睿睿“不是说过吃烧烤了吗”   “说了烧烤和烤鱼,那到底烧烤还是烤鱼”江满下巴示意一下陆杨, “庆祝杨杨和畅畅毕业,你俩先说。”   睿睿“什么时候轮到我点菜啊”   “你生日的时候,你击剑比赛赢了,不都是你点菜”姚志华道,“该轮到你的时候就轮到你了。”   唉,人小,连庆祝的理由都少。   于是睿睿立刻转向畅畅“姐,咱们去吃烧烤吧绝对好吃, 包您满意,我知道一家店有烤鹌鹑,还有烤乳鸽,特别好吃, 我同学说的, 还烤小泥鳅呢。”   “行。”畅畅笑嘻嘻撸了他脑袋一把, 故意道, “你小,今天我们让着你。”   孩儿们看来达成了一致,于是就这么定了。聊了会儿消消食,姚志华和江满决定回去睡会儿午觉。   “那我也去睡午觉,火车上都没睡好。”畅畅说。话音刚落,手机响了,她笑嘻嘻接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欢喜轻快,“喂,马秋汝。”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聊了几句,畅畅挂断电话。   “妈妈,马秋汝说和马秋吾要来玩,还说晚上请我们吃饭,庆祝我们毕业。”畅畅笑道,“怎么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让他们来玩啊。”江满说,“请吃饭就算了吧,要请也是我们请,哪能让他个小辈请客。”   陆杨眨眨眼,心说就是那个马秋吾来了听着江满安排,便聪明的不说话。   下午四点钟的样子,门口停下一辆白色轿车,果然马秋吾和马秋汝兄妹俩来了。   江满开的大门,走到客厅见陆杨和睿睿都下来了,便随口介绍道“来认识认识,这是陆杨,我们两家故交。杨杨啊,这是马家兄妹俩,学校家属院那边的邻居,跟畅畅从小一起玩。”   “知道。”陆杨笑道,“马秋汝这名字,经常听畅畅提到。”   一边说话,一边两个年轻人就暗暗地相互打量。   相对于陆杨,商海里摸爬滚打几年的马秋吾看起来更成熟,穿着打扮也差别挺大,马秋吾牙白色衬衫,黑西裤,看样子熨烫过的,而陆杨呢,刚从楼上午睡下来,就穿着十分随意家居的宽松白t恤和牛仔大短裤,脚上一双凉拖。   “你好,我是马秋吾。”马秋吾主动打了个招呼,伸出手。   “你好。”陆杨笑着伸手跟他一握,心里忽然特安定大度。   他和畅畅关系已经定了,就在今天早晨,畅畅是他女朋友了,所以不好意思,不管这位对畅畅是个什么心思。   实则两个年轻人彼此所知不多,明明在江满家里都是十分熟悉的,气氛却一时有些冷场矜持了。   “畅畅呢”马秋汝问。   “睡午觉还没起呢。”江满笑道,“睿睿,去把你姐叫起来。”一边吩咐陆杨,“杨杨,去厨房冰箱拿点儿饮料来,底下抽屉还有雪糕。”   陆杨答应一声,跑去拿饮料,睿睿则放开嗓门喊“姐,秋吾哥哥和小汝姐姐来到啦。”一边喊着一边跑上楼了。   他这么一喊,畅畅没下来,姚志华先被吵下来了。   正好陆杨拿了饮料和雪糕过来,盒子里好几样雪糕,先递给马家兄妹,马秋吾说不吃雪糕,拿了一听可乐,马秋汝笑嘻嘻挑了一个甜筒。   “叔,你要吃雪糕吗”陆杨问。   “我才不吃那玩意儿,冰牙。”姚志华嫌恶地看看,叫陆杨,“杨杨,去给我倒杯水,我可喝不惯这些冰饮料。”   “厨房里有放凉的菊花茶。”陆杨转身去给姚志华倒了一杯来。   江满则随手端了些水果过来,坐下来,慢悠悠给自己挑了一块巧克力雪糕。   迎上姚志华不赞成的目光,江满挑眉道“你老了,老人家就别吃冰的了,我还年轻。”   “我懒得理你。”姚志华接过陆杨递来的菊花茶。   陆杨在另一侧沙发坐下来,伸手也拿了一听可乐。   “马秋汝,毕业了什么打算”姚志华问,“是不是确定出国留学”   “嗯。”马秋汝点点头,笑道,“享了我哥的福,他说供我留学,我已经申请去米国读研。我爸妈也支持的。”   姚志华想说你爸当然支持,又不用他出钱。   至于杨娟那边,因为跟再婚丈夫没孩子,说实话对这兄妹俩倒是还可以,不过经济状况也就一般,工薪阶层,支持马秋汝留学的财力恐怕是没有。   “这么看来,马秋吾当初辞职是对的,凭自己的努力,也算让你们家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姚志华道,“我记得,你爸再有两年就退休了吧”   “是的姚叔。”马秋吾回答道,“到后年三月份退休。学校里您照顾他,他现在也不用上什么课,您知道的,他也不太搞学术,其实跟退休差不多。”   马长林整个人下半辈子,算是废了。   姚志华顿了顿,笑道“学校里临近退休的老教师都有政策,哪里是我刻意照顾他,你爸呀,有你们兄妹俩,也算晚年的福气了。”   “未必满意的,整天嫌这嫌那,嫌我们不陪他。”马秋吾笑笑,笑得有点冷漠,道,“我正打算给他请个保姆呢,不然您看我和小汝,谁有工夫整天管他”   早年在孩子心里种下的因,老了必然结出孤独的果。姚志华和江满算是旁观了马家这些年的鸡飞狗跳,也没法多评价。试想换了谁,恐怕父子、父女关系也不会多么融洽。   这么聊了会儿,才看到畅畅慢慢悠悠从楼上乌龟一样爬下来,脸上还带着午睡之后的懒散迷糊。   “马秋汝,马秋吾,你们来啦”   “畅畅。”马秋汝跳起来,跑过去笑嘻嘻拍拍她,拉着她一起挤在沙发上,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   “头发长这么长了”马秋汝理理她脑后随手绑起来的头发,转头给她看,“你看我,我又剪了,也就刚刚能扎起来,要不是怕夏天热,我就直接剪个很短的发型了,多省事利索啊。”   “你剪短发好看。”畅畅说,“我也想剪啊,又怕不好看。”   “还是不要剪,畅畅留长发最好看。”马秋吾插了一句。   “留长头发很麻烦的。”畅畅看看他们,一个个不是在吃就是在喝,睿睿下楼就赖在江满身边啃雪糕,她看看茶几上,可乐,雪糕,没有她想吃的,于是叫睿睿,“睿睿,给我拿个酸奶呗。”   睿睿指指茶几上“现成的饮料雪糕你都不吃要吃什么自己去拿呀。”   “小孩不听话了啊,睿睿同志,你考虑考虑后果。”畅畅指指他。   姐弟俩磨牙嬉笑,陆杨却已经站了起来,伸手把茶几上挑剩下的雪糕拿走了,放回冰箱,很快拿了一盒酸奶回来递给畅畅。   “睿睿你记住,你的烤乳鸽飞了。”畅畅接过酸奶,笑嘻嘻指指睿睿说。   “”睿睿笑眯眯眨巴眨巴眼,埋怨道,“陆杨哥,你看你怎么去拿了,我正想去给姐姐拿呢。”一脸谄媚道,“姐,你还要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拿”   “”畅畅白他一眼,严重怀疑这个弟弟是捡来的,或者在医院抱错了,他们家谁这么个见风使舵的滑头性子啊。   “对了,姚叔,阿姨。”马秋吾道,“我和小汝来的路上还说呢,畅畅和小汝都毕业了,应该好好庆祝一下,要不晚上我做个东,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平常她们俩都在学校,姚叔也忙,我们都好久没聚一聚了。”   “吃饭啊。”江满笑道,“还真有这打算,你们来之前,我们还在商量晚上去庆祝吃烧烤呢,你刚才没听畅畅说吗,睿睿推荐的烤乳鸽。”她停了停,便冲着姚志华笑道,“要不然今晚姚教授请客”   “那怎么行,”马秋吾忙说,“姚叔,阿姨,都说了我请。好不容易两个妹妹毕业了,说好了今晚我请。”   “你请什么呀,不要你请。”姚志华笑道,“正好杨杨来了,杨杨也是今年毕业,他本硕博连读马上就工作了。这么着,晚上给他们三个一起庆祝一下,有你姚叔在呢,哪能让你个小孩请客。”   马秋吾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被姚志华一句“小孩”,一副亲切随意的长辈口吻,马秋吾一时找不到话应对,也就不好再坚持了。   要是江满家普通工薪,他倒还能坚持一下,可姚志华和江满这条件,他再非得说他请客,反而有些太客气生疏了似的。   于是马家兄妹在他们家呆了一下午,说笑聊天倒也随意,晚上便开着两辆车,一起去睿睿说的那家烧烤店吃饭。   烧烤店其实是个适合年轻人的地方,店内装修挺新潮,姚志华进去就要了个包间。烧烤他们家倒也常吃,在家里也会简单地做,既然出来吃,便一了些平常在家不好弄的,除了牛羊肉串,海鲜扇贝之类的,睿睿点了他心心念念的烤鹌鹑和烤鸽子,江满怕晚上吃得太荤,又多点了些素菜。   服务员送上赠送的啤酒,接了菜单忙去准备。   “姚叔,您是不是更习惯喝白酒”马秋吾问。   姚志华说他都习惯,便让服务员再拿一小瓶烧酒来。   马秋吾笑道“今晚高兴,我陪您喝两杯吧。”然后笑着问陆杨,“你平常喝酒吗白酒还是啤酒”   “你可别小看他,这小子酒量遗传他爸。”姚志华道,“杨杨,要不喝点儿”   “我不喝了吧。”陆杨看看江满笑道,“婶子,您和叔喝酒,回去我开车。”   “提醒我了。”江满指指马秋吾,“你喝酒,回去谁开车”   马秋吾说没事儿,等会不行就叫人来开,江满便嘱咐他,要么不喝,喝了就找代驾。   很快服务员用不锈钢托盘把烤好的食物不断送上来。   “畅畅。”马秋吾把几串烤肉串递到畅畅盘子里,看着她问,“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读研啊。”畅畅回答。   “读研好。还在首都读吗”   “不打算。”畅畅摇头,“我想在沪城读研,上次考试懒,不想复试来回跑就没报,这不得下半年再考吗。”   “在沪城啊。”马秋吾笑得挺高兴,“这样好,离家就近了,在家也更方便。畅畅,小汝以后出国了,姚叔和阿姨忙,你呀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   “嗯。”畅畅点点头,笑道,“你生意忙,我一般也没什么事。”   “有什么忙的。”马秋吾笑道,“再忙也不耽误。”   畅畅自然不会往别处想,陆杨听了也不插话,伸手把几串烤菜花和豆腐放在畅畅盘子里,顺手就把刚才马秋吾放的肉串拿走,很自然地自己吃了。   畅畅最近老嚷嚷放假会变胖,晚上都不太吃油腻食物的。   然而他这种动作看在马秋吾眼里,却总有些特别的意义,带着某种示威和挑衅的意味了。   马秋吾挑眉看了他一眼,便也给畅畅拿了两串烤香菇。结果很快陆杨又递过来一个烤玉米。   “没让刷调料的。”陆杨把烤玉米递给畅畅笑道,“放心吃,烤玉米热量很低的。”   没办法,大约除了江满和姚志华,没人更比他熟悉畅畅的饮食口味了,四年过来,小蜗牛爱吃什么,讨厌什么,喝奶茶放几分糖,都没人比他更了解了。   天地良心,他还真不是故意做给谁看。   “畅畅,我记得你最爱吃虾。”马秋吾剥好一只大虾,放在畅畅盘子里。   “谢谢。”畅畅笑了下,“马秋吾不用你剥,那个,我中午吃太多了,晚上吃点素菜。”   “你又不胖。”马秋吾不赞同地笑道,“你看看你,天天嚷嚷怕胖,我记得你从小就是偏瘦,你这身高,实在有点瘦了。”   “能吃是福气,干吗还不敢吃。”陆杨也不赞成地说她,“畅畅,想吃就吃,明早我喊你起来跑步。”   “好不容易放假,你明知道我懒。”   “没事儿,我们可以晚一点,让你睡到七点行不行”陆杨笑道,“还有睿睿,明早七点,我们一起起来去跑步。”   一桌子人,除了睿睿一直忙着啃他的烤鹌鹑,啃得不亦乐乎,其他人其实很难不注意到他们这些小动作。   江满和姚志华对了个眼色,各自不动声色吃饭。   畅畅没喝啤酒,和马秋汝喝的都是橙汁。马秋汝大约对这气氛也有些无奈,便端起橙汁找畅畅干杯,两个女孩聊起假期打算,吃喝玩乐,说说笑笑,饭桌上气氛欢闹起来。   一顿烧烤太太平平吃完,姚志华随手把皮夹递给睿睿,叫他去结账,吃饱了小坐一会,便跟江满起身准备离开。   “马秋吾啊,记得找代驾。”江满嘱咐道,“你们兄妹俩现在住哪儿呢”   “我回我那边住。”马秋吾说,他早就搬出来自己住了。马秋汝刚毕业放假,还是住在家属院那边,想想叫马秋汝,“小汝今晚也别回去了,省的再跑那么远,打电话跟家里讲一声。”   “那我们就先走了啊,马秋汝,你哥今晚喝了不少,可别让他开车,等代驾来。”姚志华交代道。   江满和姚志华都喝了些啤酒,陆杨开车,一家人一起离开。   马秋吾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离开,回头对马秋汝道“这个陆杨到底什么人啊,是他们家什么亲戚我只听说是老家的故交。”   江满和姚志华当然不会刻意跟谁炫耀陆家的背景,反而会有意隐瞒一些。   马秋汝便说她其实也不大清楚,陆杨家里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只听说早年都是从姚家村出来的,好像陆家之前都在南方,反正两家人好像关系特别好的样子。肖秀玲到姚家来小住,马秋汝还见过的。   “忒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就算老家故交亲戚,你瞧瞧他在姚叔家里,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比睿睿还像个主人。”马秋吾哼了一声,“他老几呀他”   “哥,他之前也在首都上学,我好像听说,他这次是跟畅畅一起回来的,打算留在沪城工作。”马秋汝说。   马秋汝这样的性子,却不屑于谈什么恋爱,四年大学感情上是真小白,对哥哥的心思却也知道,不免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那又能代表什么。”马秋吾气愤地说道,“姚叔和阿姨仁义,他大老远投奔来了,多少都得照顾他几分,他自己心里就没个数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这种人就叫没分寸。”   “哥”马秋汝伸手扶了马秋吾一把。   “我没喝多。”马秋吾推开妹妹,站在原地老半天没说话,一直到代驾来了,才上车离开。   这边江满一家人回到家里,就在周围散散步,各自洗漱收拾了上床睡觉。   二楼三楼都是一间浴室卫生间,睿睿两分钟冲完澡,畅畅懒洋洋翻了会儿画册,便叫陆杨先洗澡。   男人动作还真快,陆杨也是几分钟洗好了,叫畅畅可以洗了。畅畅又磨叽了一会儿,才最后一个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换好碎花的棉布睡裙出来,便看见睿睿和陆杨的房间已经关门了。   畅畅慢悠悠回到自己房间,躺靠在床头,一眼看到床头柜花露水瓶子压着一张小纸条,露出半截。   畅畅拿起来一看,中学时代曾经很流行的“心连心”折法,就是把纸折成两个形状一致、部分重合相连的菱形。   畅畅不自觉地抿嘴一笑,打开一看,纸条上只写着一句话同学,我喜欢你,明天早晨可以在操场约你吗   畅畅不自觉的眉眼含笑,拿着纸条看了半天,撇嘴还真是早恋小纸条啊    第159章 引狼入室   “姚教授, 给你来一张”江满洗完澡,敷着面膜走到床边, 手上还在按摩手背的精华。   “不要。”   “真不要我跟你说,男人也应该保养, 你可以弄个面膜, 用点儿眼霜,肯定比你不用强。”   “怎么地, 我不用哪儿差了”姚教授嫌弃道,“你看哪个大老爷们弄这些玩意儿, 我去外地活动在宾馆用个男士面霜,被人看见就说我讲究呢。”   搞得姚教授赶紧跟人解释,媳妇买的,媳妇给带的,结果又弄得他好像故意炫耀显摆秀恩爱了。   “用个男士面霜就讲究了只能说那些人忒不讲究。”江满低头看看他,索性在指尖挤了一点儿精华,招呼都不打,直接动手就往他眼周抹。   一边抹一边还实况教学, “你这样,用个补水面膜,用一点眼精华,抹上去眼周按摩一下, 用无名指这样轻一点按, 舒缓皮肤舒缓情绪, 舒服放松一下, 它又不是光为了美容。”   “嗯,是挺舒服,最难消受美人恩。”姚志华闭上眼任她涂抹,嘴里却贱兮兮地调戏自家媳妇。   “烧的你。”江满抹完顺手拍了他一巴掌,威胁道,“不许擦掉啊,贵着呢,国内都没有专柜的。”   “哎呦喂,难得还有东西能让你江老板嫌贵。”姚志华眨眨眼睛,凉丝丝还挺舒服,听话的也不敢擦。   他歪头看看江满,便笑嘻嘻道,“那我好好抹,天天抹,争取变成二十岁小伙子。”想了想自己啧了一声,“你说咱老姚年轻那会儿,那也是十里八乡的人物尖子,是不是比杨杨现在还帅”   江满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自己从另一侧躺上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哎,你说今晚,那俩熊孩子”姚志华顿了顿,感慨道,“闺女长大啦,闺女长太好看了也愁人。”   “你看出来了”   “死人也看出来了。”姚志华没好气地说。   “我是说,你看没看出来,你闺女这方面还有点懵懂,她恐怕还没意识到马秋吾对她有想法呢。”   “废话,我们畅畅长这么大,聪明归聪明,从小其实养得比较单纯,都还没谈过恋爱呢,这方面她能有什么经验这几年上大学,她跟马秋吾本身接触就不多,拍画的事情她又不知道。”   姚志华停了停,忽然坐起身来问江满,“哎,那你说杨杨呢我这会儿琢磨着,这小子都住到我们家里来了,就住畅畅隔壁呢,是不是也有点不太合适”   老父亲引狼入室的危机感。   “不合适”江满瞥了他一眼,“那姚教授你现在起来,你去,去把那小子撵出去,丢大街上去。”   姚志华嘿嘿笑着靠回去,从小在他们家的娃,那他还真能忍心呀。   “所以要不然,今晚我也就不喝酒了。”江满道,“搁正常情况,我肯定让他们年轻人一起喝啤酒聊聊天,交个朋友,互相都能帮衬一下对吧,那我还不是怕他们年纪轻,喝多了杠起来吗。”   她喝啤酒,陆杨也就不喝了,留着开车,马秋吾也就不好再叫他喝了。   江满闭着眼等了一会儿,揭掉面膜,去卫生间重新洗脸,涂上乳液,一边轻轻拍打着,一边回到卧室,上床睡觉。   “你瞅瞅你这脸弄的,也忒嫩了点儿,出去人家说你是畅畅她姐。”姚志华啧啧两声,装模作样地摇头慨叹,“唉,我现在跟你出去散个步都有点担心,怕人家说我老牛吃嫩草。”   “老牛就老牛呗,那我给你擦点儿精华液你还嘚啵。”江满侧头看看他。   “这就是个比方,比方懂不懂咱姚哥年轻着呢。”姚志华笑,笑得没脸没皮道,“再说了,老当益壮,老牛会耕田,不信你试试”   “”江满没理他,放好枕头,关灯睡觉。   “哎呀,小媳妇儿可真贴心,先把灯关了。”黑暗中,姚志华满满一副恶少调戏良家少女的口气,便不老实起来。   于是江满一脚踢了上去,姚志华吃痛地压制住她,两人笑闹成一团。   反正房间隔音好,孩子们都在三楼呢。   七点钟,畅畅自己定的闹钟响了,赖了几分钟床爬起来。   “畅畅,起来了吗”陆杨在外头敲门。   想起操场约会的小纸条,畅畅耳根一热,慢吞吞应了一声,下床穿衣服。   “那我下楼等你啊。”陆杨说完,脚步声下楼去了。   畅畅挑了件宽松t恤和七分裤,下楼一看,姚志华和陆杨、睿睿,正在院子里浇花。   “姐,你才起来呀。”睿睿眨着眼睛,笑嘻嘻道,“我们都已经跑步回来了。”   “乖,你勤快。”畅畅很不走心地夸了他一句。   “畅畅,我陪你就围着外边的小路跑两圈,你试试,习惯了你就会觉得早陈锻炼一下身体很舒服。”陆杨说。   “去去,去跑跑。”姚志华挥挥手,“睿睿也去再跑两圈,我把这些花浇了,回来吃早餐。”   “妈妈呢”   “你妈睡懒觉呢。”姚志华说,“别管她,她什么时候七点之前起过床了。”   睿睿说跑累了不肯去,于是陆杨硬拖着蜗牛去跑步。   慢跑两圈回来,吃了早餐各自去忙。陆杨去意向单位看看,姚志华就叫他自己开车去。   畅畅刚闲下来,这几天便也什么事都不打算干,上午弹弹琴,画了会儿画,江满上楼来了。   “畅畅。”江满看看她正在画的画,寥寥几笔,画的是写意,丝瓜架下几只可爱的小雏鸡。   “妈妈。”畅畅笔下飞快地点好一只小鸡,放下笔,略带娇憨地笑眯眯问道,“妈妈,看看我这小鸡胖不胖”   “胖。”江满看着那一团色块的毛球,笑道,“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顿了顿补上一句,“畅畅,二十三了吧,再过几天就是你二十三生日了。”   “又到了吗,今年我要吃铁锅炖大鹅。”畅畅笑嘻嘻两笔又画上一只小鸡。   “二十三了。”江满挺无情地来了一句,“妈妈生你那年才二十二呢。”   “妈妈,”畅畅抬头看看江满,黑眼睛满是慧黠,“妈妈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啊。你这么年轻新潮,从来都不说那种更年期老大妈的话题。”   “少滑头,老大妈就是提醒你一句,你长大了,大学都毕业了。”江满停了停,悠悠道,“唉,我跟你爸从你初高中就担心,我们家闺女会不会早恋呀,结果呢,一直等到现在,睿睿都有收到小纸条了,你也没个动静。我还以为我们闺女好歹也谈一段纯纯的大学恋情什么的呢。”   所以你看,爸爸妈妈太开明也有苦恼。   畅畅眨眨眼睛,干脆放下笔去洗手,回来顺手就洗了一串葡萄,拿玻璃大碗端了来。   “妈妈,你今天这是要说什么呀”畅畅吃着葡萄,慢悠悠歪着头问。   “就说你二十三了。暑假前我们住家属院那边的时候,楼下徐红阿姨问我你是不是今年毕业了,还打算给你介绍对象呢。”   “咳,”畅畅被葡萄呛了一下,抗议地停下来看了江满一眼,“妈妈,你说这些的时候,一点都不符合你精致时髦睿智理性的美女形象。”   “我提醒你一句也不行啊。”江满有些好笑无奈,摇摇头,“唉,小孩子还是小一点笨笨的可爱。”   她吃了两颗葡萄,正色道,“畅畅,妈妈知道你一直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的事情该有的分寸,你都懂。以后找男朋友也是这样,喜欢或者不喜欢人家,都明明白白的,不要含糊不清。”   “妈妈,怎么突然说这些。”畅畅小脑袋瓜立刻转悠起来,难道,那啥,爸妈发现什么了听话听音,好像不是冲着陆杨啊。   “有个事情,你知道上次竞拍,拍到一百八十五万的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畅畅老实地摇摇头,“你没说,我也就不问你。我猜妈妈你可能知道一点,反正我觉得他不像个正常的竞拍者,我开始还以为是你和爸爸唱双簧呢,爸爸忙的没去才弄个代理,后来觉得你俩应该没那么无聊。”   “弄个代理,可能是真忙的走不开,也可能是不想直接出面。”江满停了停,索性直截了当说道,“畅畅,这人应该是马秋吾。”   “马秋吾”畅畅愣了愣,想了一下说,“怎么是他呀,马秋吾现在这么有钱了吗他要是想帮我的话,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江满心说,之前有心,之后是出师不利,没拍到,你让他说他都不好意思说了呗。   所以钱还是多么重要,马秋吾当时要是拍到了那幅画,现在应该是另一个心态了吧,起码会自信许多,而不是纠结于江满和姚志华的态度。   见闺女微微拧着秀气的眉毛,若有所思,江满也不再多说,吃了几颗葡萄,便站起来下楼,一边问道“畅畅,那你生日就在家里,铁锅炖大鹅,不去饭店了”   “铁锅炖大鹅。”畅畅道。   开玩笑,饭店里的菜未必比得上他们家的铁锅炖,本来嘛,蛋糕都是自家店里送来,再跑去饭店还没家里好玩。   母女俩才说完这话,午睡后醒来,马秋吾打电话来了,问她在干吗。   “假期会不会无聊”马秋吾说,“畅畅,晚上出来玩吧,正好我下午没事,带你和小汝去游泳怎么样我去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久没有一起玩了。”   “看电影啊”畅畅问,“马秋汝呢”   “回我爸那边看看去了。”   “嗯,我在画画,还要练字半小时。”畅畅想了想,“马秋吾,你跟马秋汝说,我昨天才刚回到家,一大堆东西要收拾,也有点累,今天画画练字的任务都还没完成呢,改天吧,改天我约马秋汝。”   电话那端停了会儿,马秋吾有些失望,便说“那改天吧,你先好好休息。对了,你们家那个客人走了吗昨天晚上他也不喝酒,都没聊上几句。”   “你说陆杨哥啊。”畅畅笑道,“他正在联系工作单位,确定下来再找房子搬家,一时半会儿恐怕搞不定,他在我们家反正也不是外人,爸妈叫他上班之前也别麻烦了,都让他住家里呢。”   挂上电话,畅畅心说马秋吾难道真有别的心思不能吧。不管真假,她都有男朋友啦。   下午陆杨回来,停好车进来,在楼下先跟江满打招呼。   “婶子我回来了。叔呢”   “你叔今晚被什么朋友约了饭局。”江满笑着问道,“谈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两家单位我都去过了,待遇其实都是按规定,差不多的,差别在于工作和研究环境。”陆杨笑道。   “那你考虑好了。”江满说,“你这个都博士了,专业性太强,我们都不懂,也没法帮你拿主意。”   “嗯,婶子我明白。那我上去了”陆杨点头答应着,兴冲冲往楼上跑。   “哎,陆杨,晚上咱们吃什么”江满习惯性地追着问了一句。   “婶子您随便,要不我去问问畅畅。”说着话,声音就上楼去了。   江满看着没了人影的楼梯,回过神来,心说这什么意思啊就这么急着跑上去找畅畅   怪不得姚志华想把他丢出去呢。   陆杨跑上楼,畅畅正在她那间小小的书房里练字。   “畅畅,我回来了。”陆杨走进去,伸手抓起桌上的水杯,放凉的花草茶,咕咚咕咚一口喝光,笑道,“哎,外面真热。”   “哎,”畅畅停下笔,“那是我喝过的”   “嗯”陆杨看看手里的杯子,摸摸鼻子笑了下,一脸抱歉,“那个,我再去给你倒。”   赶紧跑出去,很快拿着玻璃水壶和一个新的杯子进来,倒满端给畅畅,自己用刚才的杯子又倒了一杯,端在手里喝。   畅畅欲言又止,对他这种似乎再自然不过的操作放弃评论。   陆杨跟畅畅说,他在两家单位之间权衡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沪城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已经确定去神经外科。这个经过他导师的推荐,可能比较好的结合了临床和科研。   “我始终觉得,脱离了临床的医学科研路太窄。”陆杨跟她分析道,然后问,“你觉得呢,要不就这么决定了”   “你问我啊”畅畅笑道,“傻了吧,你这个专业性的东西,我又不懂,直接关系到你将来的发展,当然得你自己决定啊。”   怎么跟江满一个口气,果然不愧是母女。陆杨说“做临床,可能我会有点忙。跟你肯定有关系啊。”   畅畅“你关在实验室里也忙啊。”   “那就这么定了。”陆杨笑,跟她说单位对他还比较重视,他确定去的话,可以单人宿舍。   “畅畅,你说我们把房子买在哪儿”定下来一件大事,陆杨挺高兴,接着就安排另一件大事,“这两天我们去看看房子吧。”   “”畅畅顿了顿,移开眼睛慢吞吞道,“你买房子,干吗叫我去看。”   “叔昨天说,我要买就考虑买婚房啊。”陆杨咳嗽了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道,“那个,我听叔的话,那你当然得去看看了。”   畅畅撇撇嘴,真省事儿,陆小哥你什么意思呀你   这天晚上,畅畅洗完澡,上床睡觉前下意识地往床头柜看了下,果然看到了眼熟的小纸条,照旧没有开头没有落款,熟悉的字迹只写着一句话   希望每个早上醒来,看到你和阳光都在,就是我最想要的未来。   真看不出来啊,医科男也能写出这么酸的话。畅畅心里嘀咕,一张小脸却不自觉地热了。    第160章 臭小子   隔天上午江满要去店里看看, 畅畅说她正好想回沪大一趟,去看望吕教授和朱荟教授。   寒暑假和逢年过节, 畅畅都要去看望两位老教授的。   江满一听,就开车带她一起, 先到沪大东门让她下来, 自己再去面包店。   “妈妈再见。”畅畅下车挥挥手。   “帮你爸把他那些花浇浇。”江满嘱咐一句,抱怨道, “你说你那个爸,整天弄些子花花草草, 附庸什么风雅,放假搬到别墅那边住,我来一趟店里就得帮他浇一次花。”   “我去浇。”畅畅笑嘻嘻道,“妈妈,中午你就回去了吗”   “回去啊,家里还有杨杨和睿睿呢。”江满问,“你要干吗”   “我下午想约马秋汝逛街。”畅畅想了想,“妈妈那你不用管我了, 我中午正好跟马秋汝一起去玩。”   畅畅背着小背包,还带着些点心和补品,熟门熟路进了沪大校园,先去小红楼看望吕教授。从吕教授家出来, 回到家属院便先上二楼, 去看望朱荟教授。   在朱荟教授家出来, 上三楼回到自家老房子, 冰箱里掏一块雪糕吃着,一边浇姚志华在这边养的几盆花草,一边打电话给马秋汝。   结果一问,马秋汝说她没去哪儿,这两天要准备留学手续,就在五楼家里呆着呢。   “快下来,我在这边家里。”畅畅笑。   两分钟后,马秋汝从五楼跑下来,两个女孩便窝在沙发上吃雪糕零食聊大天。马秋汝现在正在办出国签证,学校之前就已经申请好了,她去米国修法律学位。   “哎,那你将来就是大律师了呀。学法律还真适合你。”畅畅认真端详了她一下,笑道,“越看越像国际知名王牌大律师。”   “嗯,我努力达成”马秋汝笑嘻嘻握拳,做了个奋斗的手势。   两个女孩歪在沙发上说了好一会儿话,马秋汝说,她这样自费留学花销大,也不想光靠着马秋吾一人支撑,到了国外还是决定有时间就打工挣钱的。   “我算是比较幸运了,爸妈离婚以后虽然家里乱七八糟的,我爸起码还养我们,很多事有我哥,我其实也没真的吃过什么苦。”马秋汝道,“打工也不光是为了挣钱,锻炼锻炼自己,积累社会经验。”   “我支持你。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在异国他乡,首先注意安全,自己照顾自己。”   “没事儿,你看我这么凶悍,我不惹别人就是好的了,一般人不敢惹我。”马秋汝笑起来。   然后话题很自然就聊到了马秋吾身上。马秋汝说,现在她都大学毕业了,马长林和杨娟最操心的,大概就是马秋吾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   “我妈几次介绍他相亲,他都没理会,说少了当听不见,说多了就烦。”马秋汝道。   不过她向来是个聪明的女孩,畅畅从小跟她一起长大,马秋汝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就算她知道哥哥的心思,马秋吾自己都还没开口呢,有些事情也不能由她来戳破。   “长辈们就这样,马秋吾毕业四年了吧,也难怪马伯伯和杨阿姨催了。”畅畅笑道,“不过他自己都不急呢,肯定是要给我们挑一个最好的嫂子。”   “那你呢”马秋汝问道,“畅畅,你接下来读研,会找男朋友吗”   “读研跟找男朋友也不矛盾啊。”畅畅笑嘻嘻眨眨眼,便贴近马秋汝耳边小声笑道,“马秋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嗯,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马秋汝顿时惊讶,睁大眼追问道,“谁呀真的假的”看着畅畅笑眯眯的样子问,“你不是说大学里没谈恋爱吗”   “大学里没谈恋爱,也不耽误我喜欢他呀。”畅畅顿了顿,认真说道,“其实,他也喜欢我的,嗯,我们大概,在恋爱了吧,也就最近的事。”   马秋汝愣了愣,一时间心情复杂,以畅畅的性情,都还没公开的事,告诉她必然是想告诉她。   马秋汝略略一想,便追问道,“是我认识的人吗不会是陆杨”   “哎呀,不说了。”畅畅脸一臊,笑道,“我们俩是从小的好朋友,我忍不住先告诉你了,等你有男朋友了,也第一个先告诉我哦。”   “嘁,我才不找什么男朋友呢,我现在是不婚主义者。”马秋汝撇撇嘴,“你看我的性格,哪个男的能受得了我,我还受不了他呢。”   两个女孩嬉闹闲聊半天,中午一起出去重温沪大周围的美食小吃,下午逛街买裙子买衣服,五点多钟的时候,两人坐在一家冰品店休息吃冰,畅畅的手机响了,陆杨打电话来,问她在哪儿,用不用来接她。   “我和马秋汝在这边逛街呢,离地铁站挺近的,要不你别来了吧。”畅畅说。   “那我去接你。”陆杨立刻说,“这天气,你挤地铁再转公交,多不方便。”   两个女孩于是继续玩,一个小时左右,陆杨来到了,打电话说不好停车,他就在外边车里等着呢。   “陆大帅哥,久仰大名,我今天开始重新认识你了。”马秋汝送畅畅到车边。   陆杨一下子没弄明白,等畅畅上车离开,忙问“她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真的。”畅畅笑哈哈傻乐呵。   陆杨有点摸不着头脑,先开车离开。而另一边,马秋汝则在烦恼着,该怎么去跟她哥说,人家畅畅已经有男朋友了。   其实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马秋汝一开始就不太看好马秋吾和畅畅。一个是她哥,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按理她应该非常乐见其成才对,可是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潜意识觉得这两人不大可能似的。   有点残忍,可她又必须得说。   当天晚上的早恋小纸条   我还记得你出生时的样子,很白很软棉花团一样,让我总想抱回家。   可恶的家伙,让畅畅老半天没睡着,一直在脑补很白很软的小婴儿是什么样子。   话说,她出生时陆杨也不过三岁半,真能记得   一连几天下来,每天早上七点,不管她醒不醒,陆杨都会来叫她起床,然后陪她在附近的林荫小路慢跑两圈。   其实大约在她起床之前,陆杨和姚志华还有睿睿,这个新成立的“晨练三人组”已经锻炼一圈回来了,有时候陆杨还会和睿睿打羽毛球。   陆杨敲门一叫她,畅畅便慢悠悠起床,洗漱,把长发绑了个马尾,t恤牛仔裤下楼。   “爸爸早。”经过姚志华身边她挥挥手,“我跑步去啦,看我最近多勤快。”   “嗯,有进步,表扬。”姚志华应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肩并肩一起出门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说笑着,陆杨不自觉地侧身低头,挺温馨的画面。   “我看这小子怎么越来越碍眼了。”姚志华嘀咕了一句。   畅畅一边慢跑一边问陆杨“我出生的时候,你真的能记事啦哄人的吧。”   “哄你干什么。”陆杨笑道,“真的,我那时候都快四岁了,肯定记事了,你生下来的时候天气热,我好像还能记得婶子给你穿一个白色棉布小褂,小脚丫都没有我掌心大,特别可爱的样子。”   “可是我三四岁的时候怎么都不太记事。”畅畅说,“隐隐约约能记得一点画面,其实都记不清了。”   “你笨。”陆杨笑。   “你才笨呢。打你”   两个人说说笑笑慢跑两圈,陆杨开始撺掇她“你看,你每天跑两圈不也能坚持吗,今天再多跑一圈试试”   “不想跑了。”蜗牛的跑步速度,大概陆杨大一点的步幅走都能跟上了,索性推着她的背,“试试,试试呗,你看咱们每天这两圈,统共都没有五百米。”   “不会吧,我觉得起码有一千米吧”畅畅哀怨,人家运动细胞不行,怎么了   “一般学校的标准操场是四百米,你自己看看,咱们跑这一圈有没有操场大。”陆杨一边鼓动,一边干脆伸手拉着她,“跑啊,脚抬起来,跑起来才能达到运动效果,你这样跟散步似的。运动起来多吃饭,健康的姑娘最漂亮,你吃多少都不会胖的,晚上光吃素菜也不科学。”   连哄带骗加鼓励,陆杨拖着蜗牛开跑第三圈。   第三圈没跑完,刚拐过一个弯儿往自家大门去,迎面便看到姚教授一脸高深莫测站在那儿,手里还拎着个浇花的洒水壶。   姚志华看着俩熊孩子,面色看不出个喜怒,目光平淡地漂了他们一眼。   畅畅“”   两人手还拉在一起呢。   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跑步呗,以前两人在首都时,节假日一起出去玩,爬山涉水陆杨也会拉她的手。生病那次他还喂她抱过她,特殊情况下,似乎都挺自然的事情。   可结果迎面撞见大家长,让姚教授高深莫测地一瞟,畅畅顿时就心虚了。   心虚的畅畅赶紧就想松开,小手动了一下,陆杨牵着她呢,握得还挺紧,拉着她的手不松。   “叔。”陆杨叫了一声,尽管也心虚,却坚持地拉着畅畅的手,反倒下意识地把她往身后拉了一下,强自镇定道,“叔,畅畅今天跑了三圈呢。”   “”姚志华顿了顿,“嗯,进步了。”   其实很想骂一句,这小子果然跟他那个老子一样,又奸又诈脸皮又厚。陆官僚的脸皮就挺厚的啊,顺杆子往上爬那种,面不改色的厚脸皮。   姚志华看看他下意识地护持姿态,再看看他护在身边的畅畅,心里有点堵,得亏是这小子,搁在别人他真想开骂了。   “进去吧,吃早饭了。”姚志华把洒水壶从右手换到左手,脸色看似平淡地说了一句,“畅畅去把你妈叫起来,都什么时候了。”   “唔。”畅畅臊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悄悄掐了陆杨一下,陆杨才松开手,畅畅缩着脑袋赶紧跑进去了。   然后陆杨便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着姚教授训话。   姚志华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进去啊,站这儿干什么,装柱子呢”   “欸。”陆杨松口气,顿时咧嘴一笑,赶紧殷勤地跑过去,“叔,壶给我,我帮您浇花。”   姚志华由他把洒水壶拿走,看着这小子红着耳根,不太自然地走进去了。   畅畅跑进去把江满叫起来,便借口跑步出汗了要冲澡,躲到楼上去了。江满打着哈欠起来,磨磨唧唧去刷牙洗漱,姚志华上楼来了。   “赶紧的,我都饿了。”   “饿了你先吃啊,我要睡足美容觉。”江满顿了顿,看看他微妙的脸色,“怎么了”   “这臭小子,我就说嘛,就不该留他,随他丢大街上去。”   江满刷牙洗脸,姚志华就跟在媳妇大人身边,絮絮叨叨说了刚才的事情。完了恨恨来一句“这俩熊孩子。”   “你还意外了就他俩那样整天一块儿玩儿。”江满倒是接受良好,停下动作想了想,劝道,“行了,别拉着个脸了,我看杨杨态度也不能算错,你说他们要是一看见你,赶紧就把手松开了,你不更来气再说他现在在咱们家,要是两人小心翼翼瞒着我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偷偷来往,他倒是不应该了。”   “这都什么歪理呀。”姚志华白了她一眼,“哎,那现在怎么弄”   “年轻人谈个恋爱,你还能怎么弄”江满侧目看看他,笑道,“有些事情我还真不意外了,你说他俩从小一起玩,现在又一起上了四年大学,之前都没动静,这次杨杨一说决定来沪城工作,我差不多就琢磨出味儿来了。”   “”姚教授顿时有点心累,合着媳妇大人明知道,还任由那小子登堂入室呢   想了想,也不忍心骂,挥挥手没好气地说道,“赶紧的,吃饭吃饭。我饿了。”   畅畅在楼上留神听着,整个家里一如往常的温馨宁静。   她自己撇撇嘴叹口气,说好的悄悄的小恋爱呢,这才几天呀,就自己招了。    第161章 不靠谱爹妈   “嗨, 陆杨哥,你跟我姐谈恋爱啦”   “”陆杨慢吞吞停下手里正在浇花的洒水壶, 直起腰来看看睿睿,十三岁的半大少年, 个子窜的可真快, 都到他肩膀高了。   这才几分钟啊,姚志华上楼后, 他花都还没浇完呢。   “嘻嘻,我上楼拿文具袋, 听见我爸跟妈妈说话了。”睿睿笑嘻嘻眨眨眼,“你看他们都没下来,估计在讨论怎么收拾你呢。”   “傻了吧你。”陆杨笑道,“叔要骂我早就骂了,难不成还用跟婶子商量”   “啧,嚣张。”睿睿撇撇嘴,不甘地说道,“你知道我姐在我们家有多宝贝吗, 指不定我爸正在找棍子准备要揍你呢。”停了停,忽然想到自己可以有福利,眼睛一亮,“哎,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应该巴结我了”   “不跟你姐谈恋爱, 我也是你哥, 我也照样会关心你。”陆杨仔细把架子上的盆花浇完, 看看地上种的桂花、月季之类,刚才姚志华接水管子都浇过了,便把洒水壶放在架子上,伸手撸了一下他脑袋,继续说道,“有事哥当然帮你护着你,不过那是我疼你,不是为了巴结你。”   说完自己去院里接的一个小水池洗了把手,拍拍睿睿“走啊,收拾吃饭,吃了饭你还得去上课呢,这就不早了。”   一提上课,睿睿还带着稚气的脸顿时有点跨,撇撇嘴抱怨道“好好放个暑假,一家子都在家里吃喝玩乐舒服着,就我一人还得去上课。”   “那没办法。这家里目前就你一个还上学的。”陆杨笑,很没诚意地安慰他,“你这就算少的了,现在城里的孩子,谁还没有几个辅导班啊,你这都是特长班,还没让你去补课呢。”   睿睿差几天满六岁入的小学,暑假后读初二,兴趣广泛精力充足,成绩属于中等偏上那种。这大概也是因为,江满平时对睿睿虽然管得严,对他文化成绩倒也没怎么硬性要求。   有畅畅的经验在前,尽管姚教授一直希望养个学霸儿子,比如羡慕人家陆安平的学霸儿子吧,可只要成绩还过得去,倒也没太逼着小孩学。   陆杨和睿睿进了屋,保姆阿姨端着汤锅出来,两人便去厨房帮忙拿碗筷,端菜。   早饭一向是他们家特色的中西结合,小米粥、青菜肉包子,腌萝卜干和煮鸡蛋,这个季节的水煮玉米,也有温牛奶和面包片。   姚志华和江满一起下来,陆杨正在盛粥,悄悄观察一下江满,见她脸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微笑,陆杨心里顿时踏实多了。   毕竟这家里谁说了算,他心里门儿清。   “畅畅呢”江满坐下来问,“赶紧吃饭了,睿睿去叫你姐一声。   “姐”睿睿手里在分筷子,脚下没动,扯开喉咙就喊,然后大拇指往脑后指了指,“等着吧,我姐那只乌龟,她要不磨叽个几分钟她就不是我姐了。”   “姚小二,你说谁呢”话音刚落,畅畅一脚跨进来,慢条斯理走过来坐下。   “我说你是我姐呀,错了吗,没错呀,你难道不是我姐”睿睿立刻笑嘻嘻耍赖皮。   畅畅偷眼瞧瞧妈妈,见江满脸色平常地坐那儿吃饭,便也安心坐下了,伸手去拿煮玉米。离她远在陆杨跟前呢,手伸过去,陆杨已经挑了个嫩生的递给她。   “畅畅,牛奶还是粥”陆杨问了一句。   “让她自己盛。”江满拿筷子指指陆杨,“你倒是什么都想包办代替,她自己三岁小孩不会吃饭”   陆杨耳根一臊,便自己坐下吃饭,畅畅则低眉垂眼,聪明的也不说话,慢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妈妈,我能不能不去上这个外语班了”睿睿问,见妈妈脸色没什么变化,顿了顿硬着头皮说,“我不想学这个了,我外语成绩也不差呀,妈妈你不是说你尊重我们自己的兴趣吗,我现在不想再参加外语班行不行”   “那当然,尊重。”江满点点头,面不改色微笑和煦,“你要真不想学了,那就不学了,不去了。”   “真的”睿睿顿时一喜。   “真的。你妈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江满剥着鸡蛋说,“那你重新做个暑期计划,看看你特长班都不用上了,再干点什么,反正总不能整天瘫在家无聊吧。要不正好你杨杨哥在,他当年是高考学霸,他们市理科状元,叫他给你补补文化课,等你爸忙完这阵子,你杨杨哥的事情也都安排好了,我们预计这个月底才能出去旅游。”   她一口气说完,鸡蛋剥完咬了一口,喝粥。   “妈妈,那我不是还得学击剑和架子鼓吗,我其实还想学霹雳舞呢。”睿睿眼神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笑嘻嘻觑着江满的脸色道,“其实我也闲不着,很忙的。”   “不是说特长班不学了吗以后都不学了,游泳也可以不去了。”江满喝着小米粥,眼皮都没抬说道,“架子鼓班才刚交过钱呢,我还特意跟人家老师协调,把你暑假的课都排在七月份,八月份我们好出去旅游。那我明天去找老师,看看人家能不能退点儿钱。”   “不是,妈妈,我要学架子鼓,要学,学得好好的呢。”睿睿一听赶紧说。   江满“不想学就不学了,我看你学的也挺累,我们都在家闲着,就你一个小孩整天上特长班,也挺辛苦的。”   姚志华“你妈说得对,咱们家讲民主,尊重你自己的决定,既然不想学就都不学了。”   “”睿睿傻眼地看看他一对爹妈。   畅畅则瞟了他一眼,要笑不笑,陆杨这会儿也听明白了,这傻孩子,不知道他爹妈都是挖坑能手吗   “可是”睿睿艰难说道,“妈妈,爸爸,我想学击剑和架子鼓啊,学的好好的,我很有兴趣。我是不想上外语班。”   “外语班当时也是你自己同意的呀。”江满从容淡定说道,“你当是也有兴趣,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呢。”   姚志华“对呀。为了你这个外语班,你妈考察了好几家外语学校,给你挑了个最好的,你妈亲自去试过外教老师,确定是正宗牛津腔而不是什么乌拉圭、赞比亚的水货,学费也死贵死贵的。”   江满“结果呢,你半路就不学了。那我肯定就觉得,你做事情坚持不下去,及时止损,不学就都不学了吧,我们尊重你。”   “不是”睿睿垮着脸转头看看,他那两个不仗义的哥哥姐姐,居然饶有兴致呆一边看热闹,一句话都不帮他说。   睿睿“可是妈妈,我还想学击剑和架子鼓,我一定能坚持,你看我都坚持那么长时间了。”   “可是外语班证明你也会半途而废。”江满夹了一根小咸菜,“当时你明明也说能坚持,结果呢那我怎么知道你哪天就把击剑和架子鼓也半途而废了还想学什么霹雳舞,谁知道你会不会学个三天半就扔了”   姚志华“所以呀,及时止损,不想学就不学了,趁现在还能退回一点学费,省点钱咱们旅游,带你们去多吃几顿好的。”   两口子配合完美。   睿睿傻眼半天,看看畅畅和陆杨,那俩憋不住都要笑出来了。   睿睿张张嘴,眼睛一转赶紧说“妈妈,我能坚持,真的,我向你保证,外语班我也能坚持,都能坚持。”   江满“别勉强。”   姚志华“就是啊,你一小孩,说话其实不用算话的,别累着。”   “不勉强,不勉强。不累。”睿睿嘿嘿笑,“爸,妈妈,我能坚持,保证好好学。”   “你自己决定了”江满问。   “决定了,我保证。”   姚志华终于停下筷子,瞟了睿睿一眼“你姐七岁学钢琴,十岁学画画,都没用我们说过,自己一直坚持到现在。要不然你以为她能轻轻松松考上央美”   江满“看看你杨杨哥和你姐,他俩放假在家多舒服啊,想懒就懒,想玩就玩,想干嘛就干嘛,睿睿,有没有觉得不公平”   睿睿当然不傻,嘿嘿笑着赶紧说“公平,没有不公平。我还小还得学习。”   “别的不敢说,你杨杨哥高考学霸六百多分,当年他们全省前十、市理科状元的成绩,还说没发挥好,肯定不是睡懒觉吃零食吃出来的。”   姚志华咬一口包子,依旧慢条斯理道,“睿睿你自己看看,你妈自学英语都能跟外国人正常对话,你妈是老板,你爸是大学教授,你杨杨哥博士,你姐马上读研,你要是连个像样大学都考不上,我们倒无所谓,反正咱家也养的起你,怕你自己在家里都不好意思说话。”   “没有话语权,因为你考个普通大学,在我们家里都等于文盲。”畅畅笑嘻嘻补刀。   “嘁,我肯定能考上大学,我要考就考一流名校。”睿睿冲畅畅做个鬼脸,“姐我不跟你吹,不信你等着看。”   “我才不等着看呢,反正我已经毕业了,我又不是文盲。”畅畅从容反击。   “赶紧吃。”江满没好气说了睿睿一句,“一家子就数你贫,你再磨叽一会儿该迟到了。”   睿睿咕咚咕咚喝完牛奶,抓起一个玉米啃着,笑嘻嘻凑过去找陆杨“杨杨哥,为了安慰我受伤的心灵,你今天能不能开车送我我坐公交车还得等。”   “呦,”姚志华看看他,“姚睿同学,你这心灵怎么受伤了”   “我一想到考不上大学在咱家就是文盲,我心里着急,我就想奋发图强。”睿睿眼睛不眨地说。   畅畅扑哧一笑,陆杨抬手拍拍他,笑道“行,赶紧吃,我今天没什么事儿,吃完我送你。”   “江老板,你今天干嘛呀”姚志华问。   江满“我今天嘛也不干。”   “好嘞。”姚志华放下筷子吃饱了,指指陆杨,“那你送完他,顺道把我也送去学校。”   睿睿“爸,放假了你还去学校干嘛不在家舒服着。”   姚志华“你爸正在忙暑期招生呢,好多事得安排,你以为系主任那么好当的”   “你去学校,睿睿去上课,”江满指了指畅畅,“杨杨,你今天事情要不忙,把畅畅也带上,去把她那三百万花了,看看房子。”   姚志华啧了一声“把我们都赶走了,你一个人好在家舒服。”   “那是。”江满笑眯眯说道,“我就一个人在家舒服,等你们一走,我就去吹着空调睡懒觉,吃西瓜看电视,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滴了,你羡慕嫉妒恨吧,谁叫我没当上主任呢。”   姚志华“你还用当主任啊,你是咱们家总统,老太爷。”   江满忍不住一笑“那老太爷说说你啊,姚主任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去把驾照学了,我和杨杨都能教你,你好歹自己学会了自己开。现在畅畅毕业回来,学校那边房子住不下,你每天上班,谁整天给你当司机呢。”   “等我有空再说。”姚志华悻悻看着外头已经开始刺眼的太阳,真心不想出门。   不想出门也得出门,碗一推,各自去拿东西,一伙儿都出门走了。留江满一个人懒洋洋上楼去了。   陆杨开车先把赶时间的睿睿送去外语班,再把姚志华送到学校。等姚志华下车一走,陆杨看着畅畅傻乐呵,这一个早上之间,他们是不是就算名正言顺了   而且你看婶子多体贴,从现在起,时间就属于他们俩年轻人了,借着看房子的由头,可以在外面约会玩耍,可以腻歪一整天。   陆杨越想越高兴,拐个弯便在路边停下,叫畅畅“畅畅,过来,你到这边来坐。”   来的时候,本来是姚志华坐副驾。畅畅看他那美滋滋的样子,下车换到副驾,两人相视而笑,一对傻乐呵,自己也不知道笑什么。   “今天可真高兴。”陆杨相邻的手伸过来,拉拉她的手,握在手心,“畅畅,从现在起我们俩就正大光明了。”停了停,“让我爸妈知道,他俩得乐疯了。对,我得赶紧告诉我妈一声。”   “你先开车。”畅畅红着耳根说,“你再在这停下去,交警要来了。”   两人开车晃悠了一圈,一想到妈妈“把三百万花出去”的交代,畅畅还真有点发愁,她自己哪里有买房子的经验,想了想,两人一商量,决定去看房子。   中间陆杨瞅空给肖秀玲发了个短信,就干脆利落一句话爸妈,我和畅畅恋爱了,叔和婶子已经知道了。   短信打过去没有几秒钟,陆杨的手机火急火燎响了起来。   肖秀玲一边忍不住的笑音,一边说道“儿子,你说真的你们俩孩子可终于有动静了,哎呦你妈眼巴巴等了这好几年呀,你自己回来看看,你妈巴望得都有一堆白头发了,养你二十六年还多,你总算是干成了一件正事。我儿子好样的,总算把畅畅给追来了。”   陆杨顿时有点好笑无奈,合着养儿子的用处就是留着给她把畅畅追回来当儿媳妇呢   陆杨站在售楼处的玻璃门外,看着里边畅畅优雅娴静的侧影,不自觉地抿嘴微笑,忙说道“哎呀妈,我跟畅畅在外边看房子呢,有点忙,不跟你说了。嗯,那个,就是叫你们长辈心里有个数。”   “有数有数。”肖秀玲赶紧说,“哎你别忙着挂,你让我跟畅畅说句话呀。”   “畅畅在里边呢,我在门口给你打电话。”陆杨说,“哎呀妈,你这会儿叫畅畅跟你打电话,不是让她不好意思吗。”   “也是啊,那,那先不打了吧。”肖秀玲说,“那我找你婶子聊天去。”说到下半句,得瑟的笑意都能从手机里冒出来了。   陆杨挂断电话,没有五分钟,又火急火燎响了起来,这次是陆安平,接通电话就乐呵呵问“杨杨,你跑人家家里拐人家闺女,姚志华揍你了没”   “爸你说什么呢,怎么会呢。”陆杨一头黑线。   “没揍”陆安平笑哈哈地还挺遗憾,笑道,“姚志华居然没揍你啊,换给我就揍了。”   “”   陆杨心说,得亏你没生闺女,到底是不是亲爹呀    第162章 特殊礼物   肖秀玲打电话跟江满整整聊了一个多小时, 估计电话线都有点热了。   其实中心话题就两个。第一得瑟,得瑟, 可劲儿得瑟。   谁说我没闺女了没闺女可是我儿子贴心啊,把我心心念念那小闺女给我拐回来了。   第二你看他俩啥时候结婚   “结什么婚呀”江满没好气地回她一句, “急性子也没见过你这么急的, 我问过了,俩熊孩子这关系进化, 统共都没到一星期呢。”   “你不能这么论。”肖秀玲笑嘻嘻说道,“他俩生下来就认识, 只要窗户纸一戳破,又不是人家那种原本不认识的,熟着呢,感情基础完全没问题,结了婚生活上也完全适应。”   “你儿子倒是博士毕业了呢。”江满道,“我闺女还要考研究生呢。”   肖秀玲“你少来,这个我懂,我打听过了, 研究生可以结婚。你说这俩孩子,杨杨差几个月就二十七了,畅畅二十三,这会儿结婚多合适的年龄啊。”   然后笑哈哈道, “我知道, 我知道, 要是我闺女我也舍不得, 可是结婚不结婚的,你看俩孩子不都在沪城吗,结了婚也整天在你跟前呢。你放心,畅畅嫁到我们家,别的不敢保证,杨杨要敢欺负她一下,信不信我打断他的腿。”   “嗯,我相信。”江满淡定回应,“咱俩结婚”   “”肖秀玲顿了顿,认真讲道理,“咱俩不结,咱俩是亲家,他俩结。”   “不是咱俩结,那你管人家呢”江满优哉游哉反问道,“肖秀玲女士,你儿子的事情,什么时候你都能当家作主了”   准确一击,正中靶心。   没办法,他们那儿子从上中学,他们做爹妈的就当不了家了,老爷子那么硬气决断的人,发号施令一辈子,老了老了都得让孙子说了算。   肖秀玲一琢磨,儿子在江满家里呢,就算他想结婚,只要江满不想,江满也有的是办法叫他自己歇了。   “那什么时候订婚”肖秀玲退而求其次,“咱们两家这样,那必须得先名正言顺订个婚,不订婚怎么行啊”   不等江满说话,立刻又道,“这么着,我现在就让安平排排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我们这几天就去沪城一趟,咱们把俩孩子的事情定下来算了。”   “”江满问,“他俩定不定婚又有什么两样”   “那不行。”肖秀玲道,“我们两家,说到底从农村来的,咱们农村就讲究这个。你是女方你这么说,订不订婚无所谓,其实肯定还是正经订婚的好。那搁在农村,俩孩子好上了,我们家是儿子,我们不出面给订婚,人家要骂我们当爹妈的不管事了,说我们不知礼数。”   “还是那句话,咱俩订婚”江满笑着问道,“人家年轻人的事情,你就不能少管吗,他俩订不订婚有什么呀,这都2001了,要讲什么老规矩,你去跟你儿子讲,只要他们俩都听你的,我可以承诺不干涉。”   于是肖秀玲晚一点又打电话给儿子,说儿子啊,你和畅畅得先订婚。   结果陆杨说“妈,就算要订婚,也是等我们俩自己先商量好的,订不订婚有什么两样啊,用我爸的话说,形式主义哪那么重要。你说您儿子这恋爱才谈了几天呀,好不容易呢,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了。”   陆杨的想法,倒不是他不想订婚,可是畅畅还得读研究生,他自己刚准备工作,一天班都还没上呢,俩人甜甜蜜蜜的小恋情才刚刚开始,就不能让他们先好好谈个恋爱吗。   真要由着长辈们折腾,畅畅那个性子,最怕麻烦了,一准不乐意。   晚上陆安平回来,肖秀玲就絮絮叨叨跟他讲,完了说“你听听,杨杨口气跟江满一模一样,你这儿子我看呀,就听丈母娘的话,干脆招赘给他们家得了。”   “招赘给他们家咱们还占便宜了呢,他们两口子比我们有钱,在沪城那地方小洋楼都住上了。”陆安平笑道,“这年代不是过去了,俩孩子也需要他们自己的相处空间,你就也别太心急,什么时候订婚结婚,随他们自己呗。反正杨杨又不傻,早晚是咱们家的。”   江满家里不管谁过生日,一般也就自家人过,温馨简单,吃顿好的,也不讲究什么排场仪式。所以畅畅生日的那天,江满就买了两只乡下放养的老鹅来,铁锅炖大鹅,自家店里准备好了水果蛋糕。   下午的时候,畅畅正在练字,马秋吾打电话给她,说祝她生日快乐,又说他现在人在外地有生意,不能当面来给她过生日了。   “没关系。”畅畅笑道,“谢谢你啊,我正要打电话叫马秋汝来玩呢。”   “那让她帮我多吃一块蛋糕。”马秋吾开玩笑的口吻道,“畅畅,姚叔和阿姨这些年没少照顾我和小汝,在我心里都是自家长辈。你我一起长大的,在我心里,你跟小汝一样,是我最在乎的小妹妹,所以不能当面去给你过生日,还真有点遗憾。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个小礼物,我不在家,就让小汝带过去了,生日快乐。嗯,要记着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疼你的哥哥。”   畅畅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干脆说“谢谢秋吾哥。”   放下电话,畅畅伸头一看,红日西落,姚志华带着陆杨和睿睿,爷儿仨大顽童似的,正在楼下兴致勃勃烧铁锅炖大鹅。   炖大鹅关键在一个炖字,下午四点多钟就炖上了,小小火一口气炖了两三个小时,起初是点火木炭照应着,天热都不想在旁边呆着,让它自己烧。等太阳落了下了凉,爷儿仨围着琢磨,睿睿还弄了个香肠来,插了铁签子要在火上烤,这天气也不嫌热,玩得不亦乐乎。   一家子吃货,姚志华现在在院子里支地锅烧木炭,简直熟能生巧。   畅畅在厨房找到江满,就跟她说了马秋汝一会儿要过来。   “叫她来啊,马秋汝快出国了吧,我听说手续都差不多了,这小孩也不容易,你叫她没事就来玩。”江满停了停,有心问道,“就她自己过来”   “就她自己啊。”畅畅说,“妈妈,马秋吾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人在外地,不过来了。还说这么多年很感激你和爸爸,说把我当妹妹。”   “知道了。”江满答应一声,心说马秋吾这孩子,真在外地假在外地,恐怕没在外地他今天也不好再过来。   看来还比较理性,能想明白就好。生活不是言情小说,希望他从此收了对畅畅的那点心思吧。   畅畅和江满都不太能吃辣,马秋汝也不吃辣,所以姚志华炖大鹅,便没放辣椒,加入竹荪和枸杞、玉竹,烧开锅小火慢慢炖,炖到鹅肉喷香,鹅汤奶白,老远闻着就香得馋人。   “这其实更适合冬天吃。”睿睿说。   姚志华“冬天你也没少吃。”   “不过我夏天也想吃,等会儿我要那鹅胗和鹅掌。”睿睿笑嘻嘻道,“我姐还真会吃,有点热可是真好玩。”   “放空调底下凉凉,这天气吃才过瘾呢。”姚志华说。   稍后马秋汝来了,大鹅也出锅了,保姆阿姨还做了些别的菜,嘻嘻哈哈一起吃饭吃蛋糕,一直玩到挺晚。   江满不放心马秋汝一个年轻女孩,就说让陆杨开车,和畅畅一起把她送回去。   “不用了,阿姨,我打车回去您还不放心吗。”马秋汝说,从包里掏出两个不大的盒子递给畅畅,笑嘻嘻道,“给你的生日礼物,这个是我的,你回去看看,我刚学会的,包你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   然后指着另一个小盒子说,“这个是我哥的,他出去时给我的,我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   盒子都包起来了,打着丝带,畅畅便接过来,随手放下,先送马秋汝出去。看着她打了出租车上车,才放心回来。   “姐,小汝姐送你什么礼物,我能不能看看”   “不能。”畅畅说,“马秋汝上次送了我一个很漂亮的手机链,被你抢去就不给我了,自己没手机还挂在书包拉链上。”   “小气,我就看看,我又没说要。”   “要也不给你。”畅畅说,“什么好东西到你手里也弄坏了。”   畅畅拿着盒子上楼,陆杨和睿睿说下午烧大铁锅烧得好玩,弄得一身汗,便先去冲澡了。   畅畅回到房间,先拆开马秋汝给她的礼物,是她自己手工做的,一个彩色丝线编的小手链,上面挂着几个小坠饰,时下挺流行这种。   畅畅兴致勃勃戴在手上看看,实话说马秋汝的手工不咋地,她其实就不是很细心做手工那种性子,但好玩啊。   打开另一个盒子,居然也是一条手链,畅畅愣了愣,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并不熟悉珠宝首饰,凭感觉这东西不便宜。   想了想,干脆拿下楼去找江满。   江满刚回到房间,姚志华先去洗澡了,畅畅拿着东西来找她,默默把盒子递给她“妈妈你帮我看看,这个东西会不会很贵。”   江满接过来看了看,样式很简洁大方的白金手链,她要没看错,上面镶嵌的应该是蓝宝石。   江满熟练地翻了翻,果然在卡扣处找到了标志,国外的一个珠宝品牌,估计应该是在港城专柜买的。   “五六万块钱吧。”江满说,“马秋吾送的”   “嗯。”畅畅慢吞吞在椅子上坐下,想了下,“妈妈,太贵了我不能要,你帮我想想怎么退回去。”   “退回去吧,你就直接给他打电话,直说,太贵了你不能要。”江满说。   “嗯。”畅畅点点头,有点郁闷的表情,“马秋吾打电话时还说,他把我跟马秋汝一样当妹妹,转头就送了这个来。”   “可能有一些人,他只是觉得想对你好,却没想到会给别人造成什么压力和影响。”江满笑笑,爱怜地揉揉闺女的头发。   不是她自己说,畅畅虽然长得好看,很容易吸引男孩子的目光,可感情经历上真的挺单纯。   高中学校就在家门口,每天走读,班里同学差不多也都知道她是姚志华的女儿,老师也比较关照宠着,她自己则除了学习就只顾着吃喝玩乐、弹琴画画,身边还跟着个凶巴巴的马秋汝,两人整天形影不离的。   说白了,就算有一大堆暗恋者,有勇气有机会追她的也没几个了,关键她自己那时完全没兴趣,还跟马秋汝在一起讨论男生多么幼稚卖蠢。   然后四年大学,只会慢悠悠画画的小蜗牛身边始终有个陆杨,也没谁有机会追她。   江满其实并不反对女儿谈恋爱,可是如此经历,她也只能长叹一声便宜陆杨那小子了。   所以面对现在的马秋吾,畅畅还真有点懊恼困扰。在她看来多么简单的事情,我有男朋友了,我都故意告诉你了,你就不要再对我有什么想法了呀。   以前马秋吾不是没送她过东西,他做生意经常各地跑货源,有时会给姚志华和江满带些土特产,也会给她带一些地方特色的小玩意儿,看起来完全顺便,也不值钱,马秋汝和睿睿他也送,也就不会让人觉得哪儿不对。   可是他忽然送这么个很贵的生日礼物,就算把她当妹妹,她还真能就收下了   畅畅拿着盒子上楼,拿起手机想给马秋吾打电话,一看都已经十点多钟了,这么晚了,想了想,决定还是明天再打吧。   她看看手里的盒子,随手便放到床头柜抽屉里。   畅畅留意听着两边的动静,东侧房间睿睿大概又是几分钟冲完澡,刚才还有动静,这会儿也安静了,今晚玩得有点晚,估计沾床就睡了。   西侧房间也没什么动静,然后听到陆杨经过门口的声音,还敲了两下门“畅畅,我和睿睿都洗完了。”   “唔,知道了。”畅畅应了一声,懒洋洋磨叽了会儿,拿了睡裙去洗澡。   她磨磨蹭蹭洗完澡回来,慢悠悠走进房间,习惯性地瞧一眼床头柜,居然没有熟悉的小纸条。   畅畅撇撇嘴,她这几天都习惯了,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有一个“早恋小纸条”,一边心里说某人真是酸掉牙了,一边不自觉的甜蜜傻笑。   才几天呀,这就不坚持了畅畅撇撇嘴,哼,今天还是她生日呢。   才这么想,身后的门很轻地敲了两下,然后悄悄开了。畅畅一转脸,便看到一个小盒子递到面前。   “你还没睡呀。”畅畅不自觉笑起来,接过盒子问,“送我什么礼物”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来看,顿时有点冒黑线,居然,也是一条手链。   今晚这是怎么了,跟手链较上劲了。   “怎么了”陆杨看着她那微妙的小表情,有点不明所以,忙问,“你不喜欢我看着挺好看啊,觉得你戴肯定好看,营业员说这是天然水晶,夏天戴着凉快,我就给买来了。”   陆杨买的这个,其实就是紫色水晶珠子串起来,畅畅拿起来看了看,问他“多少钱”   “不贵,才几百块钱。贵的我现在也买不起。”陆杨说。   “好吧,勉强收下。”畅畅看看他,伸出两只手臂给他看,“你下次不要再买这些东西了,你看我都不怎么戴这些,我每天画画写字,一会儿又洗笔洗手,手上这些东西都不怎么戴的,会觉得碍事儿。除了端午节的红绳,我好像就没戴过别的。”   “又不是非得画画时候戴,你看,这个衬你皮肤特别白。”陆杨说,“过一阵子出去旅游可以戴啊,拍照肯定好看。”   “好吧。“畅畅说,”其实我很喜欢像这样颜色的水晶耳环,有一次看见人家戴特别好看,可是我没有耳洞。我想打耳洞,可是又怕疼。”   “你真喜欢戴耳环啊”陆杨问。   “真的啊。尤其喜欢那些古典或者民族风格的,配衣服很好看。”畅畅说,“我以前有一次要打,我爸不准,说会疼还会发炎。”   陆杨想了想“那我明天给你打,保证不疼不发炎。”   畅畅惊奇怀疑的小眼神“你会打耳洞”   “不就是打个耳洞吗。”陆杨说,“随便哪个外科医生都比街上的强。”   “那我打完了,你得再买个这样的耳环送给我”   “行。”陆杨全都答应着。   畅畅噗地一笑,这家伙怎么这么没原则啊。   说笑之间,刚才还有些郁闷的心情似乎都消散开了。   “说好了,明天我爸要是还不准,你得帮我对付他。”畅畅拉着他转了个身,笑嘻嘻把他往外推,“好啦,都十一点啦,去睡觉吧,明天一大早你又得拉我起来跑步。”   “嗯。”陆杨被她推着走到门边,转身用背把门抵住,摸摸鼻子,“那个畅畅,生日快乐。”   他吞吞吐吐,面色可疑地不自然起来,忽然双臂一张,把她抱进怀里,低头在她脸颊浅浅的一吻。   畅畅被他抱在怀里,一张脸迅速烧起来,表情却强自淡定地嘀咕道“谁批准你亲我了。”   “没批准啊。”陆杨无声笑咧了嘴,“那你现在批准,我再重亲一遍。”    第163章 土豪暴发户   畅畅第二天早晨给马秋吾打电话, 说手链她不能收。   “秋吾哥,这东西太贵了, 我还上学呢,也不适合我。”电话那端半天没回应, 畅畅停了停说, “秋吾哥,你还在外地吧, 那我回头交给马秋汝了。”   “畅畅,你哥连送你个小礼物也不行了吗”马秋吾说, “这个手链,是我五月份去港城的时候买的,也给小汝买了一条差不多的。”   “可是我整天画画,洗笔洗手调胶矾水,都不戴这些首饰的,给我也是浪费。”畅畅顿了一下,笑道,“秋吾哥, 不然这样,你送给我,我再送给马秋汝吧,她两条一起戴肯定好看。”   当天下午, 畅畅约马秋汝逛街买裙子, 就把手链给了她, 也没多说什么, 就说太贵了她也不戴,叫她给马秋吾。   马秋汝回去把手链交给马秋吾,忍不住劝道“哥,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人家畅畅都有男朋友了,你也看见了,陆杨对她特别好。你送个小礼物什么的,畅畅肯定也高兴,你送个很贵的首饰,人家男朋友也会觉得不好啊。”   “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想送她个礼物,我在这之前就买了。”马秋吾烦躁地说,“算了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了。”   马秋汝看着他,小声说“哥,我下个月就出国了,你别叫我担心了。”停了停说笑的口吻道,“哥,你在我心里一直这么了不起,你看你,年轻有为,英俊钱多,我相信外边追你的姑娘都要排队了,赶紧交个女朋友吧。还有,爸说我走了他就一个人在家,想叫你搬回家里住。”   “我明天叫人给他找个保姆。”马秋吾说,“我这么忙,哪来的功夫回去应付他。”   马秋汝走后,马秋吾从盒子里拿出那条手链,看着出神。畅畅不知道,江满也没看那么仔细,手链的一处底托上,刻了“yc”的姓名缩写。   马秋吾自嘲地笑笑。曾经他拼搏奋斗的最大动力,就是足以配得上那个女孩,有能力给她最好的条件最好的家。   然后大学四年,她带了个男朋友回来。   他曾经自信的、引以为傲的青梅竹马,对方却可以笑着说,他们从她出生那天就认识了。   那是一种很无力的心痛。却又不忍心去恨,甚至不知道他应该恨什么。   尽管姚志华碎碎念了半天,在畅畅自己的坚持下,陆杨亲手给她打了耳洞。   为此他还跑去找了在沪城工作的一个学长,借人家实验室捣鼓半天,又借了药品器具。毕竟他还没正经上班,就算是医学博士,有些药品比如麻醉剂之类的他也不好随便拿到。   “你还真让她打非得打什么耳洞呀。”姚志华嘀嘀咕咕对江满表达不满,“杨杨这熊孩子也不听话了,你也不说他。”   “你管人家呢,现在年轻女孩子打个耳洞怎么了,姚志华你这思想观念不对。”江满努努嘴,示意上楼去的俩熊孩子,“你就没瞧着,杨杨在我们跟前也就是看着听话,骨子里肖秀玲和陆安平都说不动他呢。”   人家只听女朋友的,由着惯着。   所以聪明如江老板,才不会去管他们这些小事呢。   “这大热天,万一再发炎。”   “你开什么玩笑。”江满说,“陆杨工作要去神经外科,拿人家脑袋开刀的,打个耳洞会让它发炎”   姚志华没话反驳,可不等于他就没意见了,最大的意见大概就在于,我闺女,什么时候归他小子管了   陆杨和畅畅上楼,就在畅畅房间的阳台上,给她耳垂擦拭消毒,前后涂上麻醉剂,十五分钟后,用棉签把麻醉剂擦掉,又换传统方法,用手指捏住耳垂反复揉捻,捻到耳垂的部分变薄,这样不容易出血。   然后二次消毒,用一根后边带着软管的手术针穿过耳垂,针出来了,软管则留在里面。完了还仔细擦上碘伏和红霉素。   睿睿中午从特长班回家,兴致勃勃跑来参观姐姐新打的耳洞。   “不疼”   “不疼,一点都不疼。而且都没流血。”畅畅说。   睿睿跳起来找陆杨“陆杨哥,那我也打一个行不行我喜欢的摇滚乐手就打耳洞的,男的,戴金属耳环特别酷。”   “行,打多少都行,我多给你打几个。”陆杨说,“只要叔和婶子批准。”   睿睿顿时蔫了一下,鼓起勇气跑去找他爸妈。   姚志华听了便笑笑说“可以,大学毕业,不然我和你妈倒没什么意见,就担心老师把你赶出教室。”   “要是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回来当社会闲散人员,十八岁就可以了。”江满笑眯眯补刀。   “不可能,我肯定能考上大学。”睿睿一溜烟跑回来,也不敢再提了。   三天以后,畅畅的耳洞可以换银耳棒了,也不用戳进去疼,直接塞进软管就可以了。   “再过一阵子,可以把这个软管拿掉。”陆杨给她把银耳棒小心戴进去,眼睛凑近,捏着她小巧红润的耳垂看了看,嗯,完美,不亏他琢磨半天,可以在医院推广了。   当然了,医院做,可能比街上啪一下那样打的要贵很多。   可这个动作却让两人离得太近,陆杨眼睛从她耳垂上收回,挪到她脸上,便笑眯眯凑上去亲了一下。   “畅畅,我这边事情都差不多了,打算这两天动身去看我爸妈。”陆杨眼睛一转,“哎,反正你现在在家也没事,不如跟我一起去吧。我们可以顺便旅个游,大西北玩一圈。”越说越心痒,掰着手指诱拐,“你想想,好多好玩的地方,莫高窟,丹霞地貌,还有月牙泉、鸣沙山,你肯定都喜欢的”   满满一副诱哄的口气。可惜,畅畅眨眨眼睛说“这些我都去过了呀,高考完那年暑假去的。”   所以说越见过世面的姑娘越不好拐。事实上,这些年江满和姚志华带着俩孩子,国内旅游线路基本都玩个差不多了。   再说,俩人关系刚刚确定,她这个时候跟陆杨回他家,多不好意思啊。   见陆杨哀怨的小表情,畅畅笑嘻嘻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上次大姨还说你这几年都很少在家,这次回去是不是在家多陪他们一段时间。”   陆杨自己想了想,好像有三四年了吧,他统共都没在家里陪爸妈住过几天。以前是陆老爷子年纪大,爷孙俩都在首都,逢年过节也都是肖秀玲和陆安平往首都跑。   老爷子过世后,春节他倒是回去了,从陆安平调任之后,他其实也就去过一趟,在西北过了个寒假。   “我回去先看看吧。”陆杨说,“这边单位我打算拖到八月底再入职上班,先去看我爸妈,然后还得回首都搬家,把我租的那房子退了,自家买那房子已经交房了,我妈还说要安排装修,装修完可以租出去,这样还能抵消一部分房贷”   他这么一想,事情还不少啊,苦着脸问“畅畅,你觉不觉得自己找了个穷光蛋男朋友你看啊,你是三百万一口气买了八套房的小富婆,结果我呢,买一套房子还得贷款。”   越说越有点哀怨了,他爹倒是职位不低呢,可要论挣钱,跟他叔婶甚至跟畅畅就不是一个阶层。他自己更逊,一分钱工资还没拿到,纯消费阶级。   “哈哈”畅畅被他逗得直笑,安抚地拍拍他,“你明知道我那三百万怎么回事。再说了,妈妈一直说贷款最划算,我倒是想贷款呢,可我接下来还打算读研究生,挣钱拿工资还不知道哪天,我贷款也没钱还啊。你马上工作拿工资了,你贷款好歹有钱还呢。”   “要按你这么想,我又有点安慰了。”陆杨笑。自己琢磨着,大概跟姚叔和婶子一样,他将来挣钱的本领怕是赶不上畅畅了。   那么以后结婚,他就可以跟别人显摆他媳妇是小富婆。这么一想,陆杨还挺得意。   陆杨去西北之后,姚志华学校那边招生工作安排完,睿睿的暑假特长班课也上完了,紧接着便把马秋汝送上出国留学的飞机。   然后姚教授和江老板带上一双儿女,决定这次来个出境游,跑去东南亚玩了一圈,八月中旬才回来。   八月底,陆杨正式上班,他房子买了明年才能交房,便先住到单位的单人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也是一室一厅,专家楼,条件算是不错。这年代学历值钱,他又是最高医学学府毕业,作为引进高层次人才的待遇,除了宿舍,还给了一笔安家费。   这小子可不亏待自己,房贷首付已经解决了,他就用这笔安家费再添补点儿,自己买了辆车,价位普通,代步,省得他来回挤公交地铁了。   自从俩孩子好上了,肖秀玲似乎总是兴奋,陆杨这边房子定下来以后,儿子还刚上班呢,车人家自己买了,夫妻俩就主动把房贷接过去了,说他们还,省得儿子刚上班拮据。   姚志华回来跟江满感慨,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可真舒服。   “他们家就这一个孩子,独生子女就这好处,肖秀玲又是个节俭惯了的,喜欢攒钱,有钱不给儿子花给谁花呀。”江满停了停说,“你看咱们家,俩孩子,就不能这么吃独食了,将来一根草秆他们姐弟俩折两半。”   “那是。”姚志华说,“现在咱们年纪也不大,将来老了我退休金也高,足够咱俩用的了,家里财产他们姐弟俩平分。陆安平那个层次,将来退休养老更不用愁,总体来说,他们年轻人负担就比较轻了。”   然后陆杨从首都搬家来的家当,老爷子留给他的,还有他自己一些物品,火车托运了好几个大木箱。宿舍肯定不好放,二话没说,直接运到别墅这边来了,跟自己家似的,把箱子专门放了一个小储藏间。   里边有些他日常用的衣服书籍,大大咧咧拿出来放在他三楼的房间,居然安营扎寨了。   他虽然是去了医院,但因为主要从事科研,兼顾临床实践,所以一般情况还是正常双休。这小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上班住到宿舍去了,一到星期五,下了班就往家跑,比睿睿放学还准时。   姚志华一开始看他也来气,可一到星期五,下班就问杨杨、睿睿都回来了吗弄点什么好吃的   姚志华和睿睿也开学了,然后家里就剩下江满和畅畅两个闲人。   畅畅其实说不上闲人,她要准备十二月份参加研究生考试,每天就在家看书,画画,然后时不时陆杨还要各种法子拐人去约会。一对爹妈旁边看着,就算陆杨住到单位,俩熊孩子就没有一两天不见面的。   江满则是真闲。   其实这一年从七月底开始,国内股市发生了一次大的股灾。   江满对这种大事件是记得的,之前便在考虑,是减持出逃,转而投资房市,还是继续坚持。她都是中长线投资,只要股票选的好,扛过这一次股灾,其实不会有问题。   她大体记得,国内股市要到零七年达到一轮顶峰,沪指高至七千多点,然后从零八年开始,持续十几年的低迷,一直低迷到三千点失守。而也正是从零八年,房市雄起。   所以零七年应该是她撤出股市、转投房市的最佳时间点。房价现在也涨但是涨得比较缓慢,只要操作得好,起码在零六年之前,她在股市的投资会比房市收益更大。   斟酌之后,江满决定,继续玩她的股票。   不过现在房子不限购,畅畅那三百万,在她的指点下一口气买了四套小三室、四套小两室。小蜗牛居然还给自己剩了十几万,说留着她读研究生了。   眼下这样的房价,社会上不停有人喊贵,江满则整天觉着便宜得让人心痒痒。   于是这天晚上,姚教授和江老板吃过饭出门去散步,散着散着路过一个灯火通明的售楼处,江满走着走着就拐进去了。   姚志华一身汗衫大短裤,拖鞋,江满就简单一条宽松舒服的棉布碎花裙子,脚上一双平底凉拖。一看就是吃饱了散步遛弯儿来的。   然而作为经多见广的售楼处,一瞅两人从容随意的气质态度,可不敢怠慢,几个售楼小姐热情迎上来,又是端茶,又是介绍。   然后江满用了顶多没有十分钟时间,定了两套房子,还都是用的房贷。   姚志华“”   姚志华“我说江老板,你当是买白菜呢,转移目标不想炒股了”   “谁说的这不顺便吗。”江满一边在售楼小姐激动的目光中签下认购书,一边笑道,“这家房子还不错的,离我们家这么近,不买我心里痒痒。”   姚志华“”   跟售楼小姐交代好后续事宜,说明天她再过来把首付、手续什么的都弄了,夫妻俩在几个售楼小姐殷勤送出门,一个个眼睛闪亮地看着他俩慢悠悠散步离开。   出了门,慢悠悠散步往家走,姚志华打趣道“现在看江老板越来越像暴发户了啊,一买两套,我这么多年就想问问,咱家现在到底有多少钱啊”   “你问我,不知道。”江满说,“不缺吃不缺喝,谁整天没事算钱啊。”    第164章 小红楼   江满就这么随手买了两套房, 开启了她房产投资的第一步。对她来说是第一步,因为之前买别墅那是自家住的, 不算。   结果刚开学没几天,姚志华下班喜滋滋回来, 说今晚别做饭了, 他请客,出去吃顿好的。睿睿放学还没回来呢, 姚志华就站在楼下喊畅畅,问她吃什么。   “呦, 姚主任请什么客啊”江满笑嘻嘻问,“说呗,今天什么喜事儿”   “大喜事儿,你这种人是没法理解的。”   “”江满斜眼挑眉,目光不善,“请问我这种人是哪种人”   “你是有钱人,别墅早就买了,体会不到咱这种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喜悦。”姚志华笑道, “咱们学校建筑系那贺老,退休不是好些年了吗,身体不好,年前让儿子接去米国了, 女儿呢也在米国, 所以老夫妻俩都去了, 后来就决定留在儿女那边养老了, 暑假前把他住的房子退给学校了。”   终于说到重点了,江满眼睛一亮,问道“小红楼”   “小红楼。”姚志华美滋滋地一点头,“今天后勤王主任亲自给我把钥匙送来了。”   “小红楼除了一两个校领导,住的都是七老八十的国宝级老教授。” 小红楼统共不多,还有本人故去后,家属遗孀依旧住在里边的,学校肯定也不能撵,所以江满挑挑眉,调侃道,“天上掉馅饼啊姚教授,怎么就轮到你了呢。”   “那没办法。”姚志华得瑟道,“咱老姚好歹是个系主任,知名作家,比我资历久的没我职务高,比我职务高的没我学术贡献大,没我名气大,咱也没那么俗,又不是家里没别墅对吧,还真不是我自己非得争的,给我了好服众,他们没人能挑毛病。”   江满看着他,笑眯眯伸手拍拍他肚子“哎,姚教授今年五十了吧,牛。”   “什么意思啊你,”姚志华立刻白眼,“五十怎么了”   “我是说,你五十岁就能成为住进小红楼的大腕级人物了,牛。”   江满这会儿能理解姚志华那种高兴心情,屈指算来,他从来到这座城市读大学,二十多年下来了,英俊小伙变成了儒雅大叔,他心心念念的小红楼,其实对他来说意义远不只是一座房子了。   记得他们刚搬到家属院的时候,姚志华就抱着闺女,在厨房窗口指着小红楼说,闺女你等着,早晚得有我一栋。   想想当时,他们刚从外面租住的石库门房子搬进家属院,满心高兴,他们在这座城市终于真正的安顿下来了。当时姚志华说,短期内不用再搬家了,他争取十年二十年再搬。   这一争取,算算就是十六年。   “是得庆祝一下。”江满看着慢悠悠下楼来的畅畅,笑着问道,“畅畅,你爸要进驻小红楼了,想吃什么,今晚他请客。”   “真哒”畅畅一听就高兴了,拉着姚志华撒娇,“爸爸真棒,我记得小时候就特别羡慕吕教授他们家,住小红楼,有院子养花种李子树。”   “那咱搬过去也种一棵。”姚志华笑道,“还真得赶紧搬家,我们搬过去,我们住那家属院的房子腾出来,听说也研究过了,打算给一个海归刚引进来的老师,人家也急着住呢。”   房改了,福利分房结束,学校也不可能再建家属宿舍楼,这会儿要是还能分到房子,等于揪住了福利分房的尾巴稍,简直太幸运了。   所以姚志华这边搬进小红楼,那边腾出来的房子人家也要搬进去。   江满听了便说“那我明天找个家政公司,把那房子仔细打扫一遍,看看有没有哪儿需要重新装修一下的,卫浴什么的肯定都得换掉,弄一下我们就搬过去。”   这么一来,以后小红楼也住得下,他们又可以住学校了,姚志华和睿睿上学上班也不用跑那么远了,睿睿安安心心在家门口读附中,一直能到高中毕业。   “杨杨可就远了一些,哎他反正自己有车。”姚志华一顿,叫畅畅,“闺女想好了没,晚上吃什么呀,打个电话叫杨杨也回来。睿睿也快放学了吧”   他往沙发上一靠,舒服地眯着眼睛,“哎呀,你妈把这边房子弄得这么舒服,往后不就不就又闲着了吗,我其实还挺舍不得的。”   “舍不得你还跟人家要小红楼姚教授口是心非啊。”江满揶揄笑道,“不过说真的,相比较我还真是更喜欢那边,闹中取静,环境也好,你们爷儿几个锻炼打球都方便。住学校里,我都不担心睿睿跟人家学坏。”   “这房子可以留给睿睿娶媳妇啊。”畅畅坏心眼笑道,“你看他那么气人那么丑,要没个大房子,人家姑娘万一都不要他。”   “那我要给了他,不得也给你陪嫁一个”江满一琢磨,“那我不还得再买一个别墅吗,不行,这两年别墅贵很多了,买别墅不如买小区房划算。”   姚志华“别买这种城区老别墅,可以考虑郊区新建那种,设施新,还更清净,我看人家园子也大,有的还带游泳池的。”   “郊区交通不方便,年轻人上班通勤太辛苦了。你光看房子好,那里边住的都是闲人居多。”江满也认真起来。   一看爸妈还真开始讨论她的嫁妆了,畅畅撇撇嘴,等她结婚,慢慢等吧,她至少还打算再享受几年恋爱呢。   懒得跟这对操心爹妈认真,畅畅上楼去给陆杨打电话。   于是晚上在睿睿猎奇心的怂恿下,一家人去吃了顿新开的印度菜,回来纷纷评价阿三的菜不咋地,比不得咱们大中华。   然后收拾房子,搬家。搬家简单,从家属院搬到小红楼才多近呀,星期六一大早,江满按照老风俗,先带着家里的银行卡和存折去了小红楼,贵重财物压宅,大门敞开,楼上楼下走一圈,所有的灯都打开。   已经开学了,有的是人手,姚教授招呼了几个自己带的学生来帮忙。他本来跟学生说了八点,结果学生们太积极,闻讯来了的人多出两倍,七点半不到就跑来了,人多,抬的抬扛的扛,大件弄辆小平板车。   多少年的老邻居,听到动静,好多人过来说话。徐红一伸头“今天就搬了啊,哎呀那我就不说舍不得了,想串门抬腿就到了。”说得在场的邻居们都哈哈笑。   楼下王老教授还送了块豆腐来,说再近也是搬家,总得有那么个意思,必须要恭喜一下的,让大家好一番欢笑。   人多力量大,统共大半个小时就搬完了。这事儿弄的,姚志华还预备搬完了正好管个午饭呢。   于是姚志华乐呵呵招呼帮忙的学生们“走走走,姚老师今天请你们尝尝广式早茶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懒虫啊,这还不到八点,一大早起来肯定都还没吃饭。”   学生们嘻嘻哈哈有点不好意思,还在那儿客气一下,姚志华就直接叫陆杨和带头的学生把人都给他带过去,吃饭皇帝大。   他们一走,江满在搬空了的房子里转悠一圈。   搬家呗,地板上多少有些凌乱,畅畅琢磨着便去拿扫帚,江满叫住她“不用管,我约了家政公司的人,这房子也仔细给打扫一遍。一会儿就该到了。”   “妈妈,咱们搬走了,这房子干吗还请家政打扫啊。”睿睿问。   江满“咱们在这里头住了十六七年了,打扫干干净净的,人家下一任房主进来看了也舒心。”   畅畅则伸手一撸他毛刺刺的脑袋,笑道“傻,姚主任搬走了,房子干干净净交给人家影响不好吗。”   “你还去不去请学生吃饭”江满问姚志华。   “不去了吧,陆杨去招待了就行,我现在去他们反倒拘束了。”姚志华说。   陆杨今天算是头一回出现在家属院,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太醒目,有邻居问,姚志华就说是老家的世侄。   陆杨平常都住到他们家了,又没结婚,他不好介绍说是畅畅的男朋友,不过说世侄也完全没错,倒方便些。   学生们来太早,自家都还没吃早饭呢,江满便决定去新搬的家里简单煮个萝卜肉圆汤,叫畅畅去买两笼小笼包。   睿睿一听,得,他不想在家吃小笼包,立刻屁颠屁颠去追陆杨他们,决定吃他的广式早茶去。   畅畅下楼的时候遇上了马长林,马长林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边豆浆油条,颇有点清瘦颓废的学者风范,晃晃悠悠从外边走进来。   “马伯伯好。”畅畅叫了一声。   “畅畅回来了”马长林停住脚,看看畅畅,摇头晃脑地感叹,“还是畅畅好,大学毕业就回来了,你爸养女儿有福气啊,你瞧瞧我们家小汝,万里迢迢跑去米国了。三年两年我估计是见不着了。”   “马伯伯,小汝是去留学拿学位,还不都是您支持吗。”畅畅笑道。   马长林没接话,畅畅便笑着说了声“马伯伯您忙,我先走了啊。”   她慢步走开,马长林也慢吞吞踱步上楼。走到三楼瞧见门敞着,姚志华站在搬空了的客厅里,马长林就溜达进去了。   “老姚,今天搬家呢”   “马老师啊,”姚志华抬头看见他,便笑道,“买早餐呢,你看这也没地方请你坐了。”   “我都没留意你今天搬,一早就出去散步了,这么一小会儿你就搬完了。”马长林说,“这都搬完了,怎么还在这怀旧呢。”   “嗐,刚搬完,正打算走呢,江满约了家政公司来打扫一下,叫我等等。”姚志华说。   江满从房间里出来,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了,出来看见马长林,笑着打个招呼。   “马老师来啦。”江满转头跟姚志华说,“我先去那边了啊,我也没寻思搬这么快,家政公司的人可能还得一会儿能来,我先走了啊。”   “你先走,他们要是还不来,我就先回去吃饭。”姚志华说。   江满一走,姚志华就这么跟马长林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马长林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他穿一身肥肥大大的牙白色唐装,加上他颓废清瘦的样貌,胡子拉扎,看上去倒有几分世外高人、落魄才子的画风了,如果后边手里不是拎着一袋豆浆油条的话。   “老马,你自己也不做饭呀。”姚志华关心了一句,“平常我看你都吃食堂。”   “一个人,随便一口就凑和了,反正又没人管我。”马长林说。   姚志华欲言又止,这些年也不是没人给马长林介绍老伴儿,他有时心血来潮也去见见面,一接触就能挑出人家一堆毛病来。   这个社会,马长林要找老伴儿还真不算难,他工资高,将来退休金也高,一双儿女争气,也愿意照顾赡养他。可是真要找了,年轻点他怕再来个严小络,年纪大的他又担心人家像牛凤新那样,嫌继子继女关系不好处理。   反正就一个人过,越发不合群了,平日里言行举止也越来越多了几分嫉世愤俗,甚至在课堂上语出惊人,发一些不着边际的牢骚。   于是有人背地里开玩笑,说马先生不愧研究五四文学,越来越有叛逆精神了。   这样一个临近退休的老教师,说白了领导也拿他没办法,他是中文系的,姚志华这个系主任有时也头疼,干脆这学期就不排他的课了,等于提前内退,就让老先生清清闲闲的,遗世而独立吧。   “老姚,我刚才看见你家畅畅了,这姑娘可真好。”马长林背手拎着豆浆油条,空房子里转悠了一圈,忽然说,“老姚,咱俩这些年的交情,你这个人我还是服气的,我有个不情之请就直说了啊,你看我们家马秋吾怎么样啊”   “什么意思啊您”姚志华立刻警觉问道。   “我跟您攀个高,你看咱们两家结个亲怎么样”马长林说,“要说我们家马秋吾,名校毕业,现在开那么大公司,条件没得挑,人品相貌你最是知根知底了”   “老马,”姚志华赶紧抬手打住他,“马秋吾这孩子是好样的,可是咱们长辈就别开这种玩笑了,我们家畅畅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们家俩孩子也都是知道的。”   “有男朋友了”马长林睁大眼睛问道,“做什么的,条件比我们马秋吾还好”   “这怎么比呀,瞧你说的,我们闺女是找男朋友,关键合得来,又不是光讲条件。”姚志华道,“马老师,你呀这就是自己想一出是一出,你可别不跟孩子商量瞎张罗,马秋吾各方面那么好,肯定要找个最优秀最适合他的女朋友。”   “你这话说的,我家小吾既然各方面都好你怎么还瞧不上”   马长林大概觉得被拒绝了有点没脸,便问,“畅畅找男朋友是干什么的,她同学老姚不是我说你,姑娘家年轻,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给把把关,外头人都说娶了你姚主任的女儿就能少奋斗三十年呢,不讲究条件,不知根知底,谁知道他真心假意。”   姚志华听他那口气有些不高兴,话音一顿“老马,这个可让你说着了,我们畅畅的男朋友从小就认识,我们两家至交,几十年的交情了,孩子从小我看着长大的,家庭父母各方面都好,家风人品都放心,无可挑剔,我还真是挺满意的。”   马长林一听,这话里话外不是在说他们家家庭父母不好吗,摇摇头讪讪的,自觉没脸了。    第165章 地产大鳄   马长林被姚志华怼了一下, 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便打算走人。   背着手抬脚要走, 却又心有不甘地发泄道“人呀,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遇上个什么事儿, 我是不走运, 落魄叫人低看啦。”   “哎,马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姚志华立刻反问道, “结亲不成就叫低看你了马秋吾小伙子好样的,我一直挺欣赏呢, 说句不客气的,我看马老师您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这一双儿女。可这跟我闺女找男朋友是两码事吧。”   姚志华心里说,不是这一双好儿女,你马长林这晚年还不知道多凄惨呢。顿了顿反问道“你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赶明儿马秋汝的婚事都你说了算”   “我可没这意思,我是说你姚主任时运好。”马长林一声长叹,摇头晃脑道, “不像我啊,时运不济,想当初我马长林也是有几分才名能力的,奈何命不好, 一辈子不会投机钻营, 不懂潮流时务, 也不会巴结人家领导, 快退休了连个职称都解决不了。”   这话姚志华一听就明白了。他考入沪大当学生时,马长林就已经在沪大任教了,虽然没教过他吧,可从马长林的角度看来,姚志华大概就是学生晚辈了。   结果这学生一路顺风,爬到他头顶当了他领导。而马长林半生荒唐,恃才傲物,动不动这不屑那不屑,浑浑噩噩至今仍是个副教授。   马长林问过系里,想在退休前解决教授职称,这样他的退休金还能提高一大截。可是高校的职称问题一向敏感,僧多粥少,又不是谁个人说了算,一百双眼睛盯着,总要拿学术成就说话的吧。   马长林有没有才还是有的。可这些年你问问他,潜心搞过什么学术,出过什么成果专著了   而实际上,高校的学术职称很侧重资历,马长林要不是太不着调,论资排辈也早该把他排上了。   “马老师,你这职称问题,学校也不是没讨论过,这也不是我一张嘴说了算。”姚志华顿了顿,无奈道,“就算我想帮你,可是你好歹也花点心思整整资料吧,您都是不屑于竞争,不屑于申报的,我有什么办法直接把那职称给您要来”   这位的恃才傲物,是可以自己摆出一副清高姿态,不屑于竞争职评名额,却还要明里暗里嘲讽别人是“狗抢骨头”的。   既然如此,何必还在意职称呢。   果然,马长林一听,立刻来了一句“你们那些职称真能代表一个人的学术水平了我马长林还不至于为二斤猪肉钱汲汲营营。”   “”姚志华半天无语,干脆直截了当怼道,“要的也是你,不屑的也是你,既然瞧不上,那您就好好高风亮节呗。”   马长林“哎,我还真瞧不上,我就是看不惯如今这些风气。我儿子如今能挣钱,单凭这么点死工资,我还真不当回事。”   然后话题一转,莫名其妙就开始攻击姚志华了,“当然啦,跟你还是不能比,谁不说姚主任摊上个做生意有钱的老婆,开轿车住别墅,风光着呢。”   “换句话说我吃软饭呗。”姚志华从容接过来,笑道,“这话要认真论起来,老婆有钱,我靠老婆,那也是我的本事。我有本事娶个好老婆,我还有本事留住她夫妻和睦。”   马长林这一下被怼到了痛处,气得面皮变色,背着手拎着他那豆浆油条,气哼哼走了。   姚志华看着他出门上楼的背影,也没好气地呵呵一声,随手关上门,信步走回小红楼家里吃饭。   江满快手快脚煮了个萝卜肉圆汤,畅畅买来的烧饼和小笼包,一碗汤几个包子,姚志华满足地摸着肚皮,跟江满唠叨刚才的事儿。   “你说马长林现在怎么这副德行。”姚志华摇头叹道,“都说文人相轻吧,可也没有他这样的,越活越不长进,越来越活得嘴尖毛长腹中空了。”   “你别理他啊。”江满递给他半块苹果,笑道,“你跟他理会,你看看现在家属院谁还跟他处了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然后离远点儿。”停了停感慨道,“马长林其实很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知识分子那种自负,说得高级一点不适应社会。以前杨娟在时,杨娟把这些人情俗务都张罗去了,他只管清高只管恃才傲物,自从他几番离婚结婚,越来越不着调了。”   “我倒是想理他呢。”姚志华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看在马秋吾兄妹俩的面上,你说就他这样的,我收拾不了他”   “难得你这种小心眼还能给他留点情面,冲着马家俩孩子的面子算是照顾他了,可是就马长林那个人,他还未必领你的情呢。”   “不会领情的,我要他领情有个屁用。”姚志华说,“老马这辈子,反正也就这样了。你说他早些年荒唐就荒唐吧,他要是能痛定思痛,潜下心来上课教学搞学术,从教一辈子必然还是受人敬重的,哪至于弄成这样啊。”   外头人说姚教授君子风范,江满则老说他小心眼。   姚志华怎么小心眼啊,新一期丰收杂志出来,发表了姚志华一篇短篇饕餮。   一发表,外界评论如潮,说这篇作品如何如何有深度,如何如何有现实意义,如何如何切中时弊反正就是跟他以前的作品风格很不同。   姚志华的,大概都是风格清隽温润,擅长细腻的描绘,深入刻画人性。而且近年公务和学术繁忙,作品出产不多,这几年除了出版一部长篇,他已经好久没有短篇问世了。   忽然发了个短篇,本来就够引起关注的了。饕餮写什么呀,写了几个贪得无厌的“评画家”,嘴脸丑恶,戴着艺术鉴赏家的高帽子,如何如何颠黑倒白,无良炒作,贪钱无耻,打压新人,把个好好的绘画界搞得乌烟瘴气。   而且他那种笔触,姚教授完全放开了,插科打诨,讽刺挖苦,一边揭黑幕一边尽情丑化,却又不带一个脏字,不让人觉得他在骂人,你看人家是作家,人家那明明是高超的艺术加工描写。   风格突变,大有文学史上三大短篇讽刺之王一起附体的嫌疑。   以至于一时之间,有文学评论家讨论断言,远征老师这是在寻求个人风格突破了,也许将成为他前后期作品的分水岭云云。   关键这篇里那种设定,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就差指名道姓了,可你认真起来又没法证明什么,被阴的人哑巴吃黄连,还只能避风头躲着,谁那么傻冒跳出来,说姚教授你是在骂我呀。   畅畅拿到样刊的时候,一边看一边憋不住直笑,心说她爸这淫威也是够了,貌似他暑假里写的,这才刚开学,编辑居然就把这么一篇东西原样发表出来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作家远征的影响力。他振臂一呼,再加上他自己就有心授意煽风点火,意有所指,当初在拍卖会上给畅畅挖坑的相关人等可就倒霉了。   其实艺术圈有些黑幕,圈内人很多心知肚明,可被坑的却偏偏是画家和真正的买家。炒作出来的作品,很多作品在此之前就已经被买断,画家本人往往也是吃亏受害者。尤其曾经被打压的那些新人,谁不恨呀,如今有人登高一呼,刀锋所指,而且还具备足够的影响力,都不用姚志华再费劲,自然就有人冲上去开撕了。   不光圈内一片声讨,就连报纸和新兴的网络媒体上也一片叫骂。   紧接着就有被炒作坑了的买家直接举报告状,说有作弊炒作嫌疑,买亏了,亏死了,退货。相关“鉴赏家”的名声一落千丈。   然后更多人纷纷站起来,揭露其中各种暗箱操作,就连当时李邱蓓的画炒作拍卖的事情也被揭露出来。   李邱蓓被曝光出来也就罢了,年纪轻,吃个苦头给她个教训,教教她怎么做人,未必是坏事,当然也直接导致她父母焦头烂额生意受损失。而更惨的是主导挖坑的几位“鉴赏家”,名声坏了,信用坏了,再怎么也挽不回悠悠众口,想要在艺术界东山再起怕是不可能了。   姚教授说了,就是要挤兑得这种人光屁股退圈滚蛋。   可怜的“鉴赏家”,临了都还不知道怎么惹上的这尊大佛。   马长林提媒的事也就这么过去了,马秋汝出国,马秋吾很少回来,老先生一个人清清凉凉的。   “手链风波”之后,畅畅再次见到马秋吾,就到中秋节了,调休三天假,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畅畅和陆杨俩人去逛街买东西。   畅畅和陆杨并肩出来,陆杨空着手,畅畅背个小包,习以为常的龟速步行,慢悠悠沿着林荫道出去。   走到通往家属院的小路口,可巧看见马秋吾从家属院快步走来了,手里抓个车钥匙。   看见他们俩,马秋吾脚下一顿,似乎犹豫了一下,很快便调整脸色,走了过来。   “畅畅。”他叫了一声,冲陆杨点点头,“你们要出去呀”   “出去玩,这不放假了吗。”陆杨说。   “秋吾哥,你回来过中秋节啊。”畅畅问了一句,能察觉他情绪不太对,好像刚才生气,不过她当然不会多问。   马秋吾“回来看看,节前忙得要死,不回来我爸又得叨叨。”   畅畅“我看马伯伯身体挺好的,经常能看到他出来散步。”   “还行吧。”马秋吾笑了下,“我听说姚叔搬到小红楼了啊,你看我整天瞎忙,都还没顾上去串个门。等会儿正打算去看看姚叔和阿姨呢。”   “没事儿,你这不是忙吗,忙着事业发财呢。”畅畅笑道,“现在要去干吗呀”   “别提了,”马秋吾脸色变了变,“不是说给我爸找个保姆吗,前后都找了三个了,一个他嫌人家小姑娘,两个他又嫌人家跟他年纪差不多大,反正他都能挑出毛病来。”马秋吾冷淡地笑了下。   马长林这时候倒讲究了,可是马秋吾也没法给他找个男保姆啊。   说来说去一句话,问题不在保姆,马长林一个人冷清,就是想叫他搬回家来住,马秋吾就嫌他烦,说他太忙了,父子两个大过节的又闹不高兴。   一条林荫道,三人说话间便同行了,陆杨和畅畅原本要去取车,看样子马秋吾也是。小红楼附近没有规划停车,这时候私家车少,但学校毕竟也有公车,稍远一些有一个小的停车场。   “畅畅,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车开过来。”陆杨说。   畅畅点头答应着,便站在路口,看着陆杨和马秋吾两人往停车场去了。   两个大男人在某种生硬尴尬的气氛中,一起走到停车场。   “你好好对她。”马秋吾目光看着前边,忽然说,“姚叔和江阿姨对我们兄妹是有恩的,在我心里一直当他们是自家长辈,畅畅从四岁就跟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放学,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这话应该我说。”陆杨看看马秋吾,心里倒也没什么介意了,畅畅是他女朋友,两人正在甜甜蜜蜜的热恋期,马秋吾人也不坏,他干嘛要去在意一个失意的人。   陆杨笑了笑,“不过你放心,畅畅在我心里比谁都重要,我能保证的,就是尽我所能去爱她。”   马秋汝脚步停了下,看了一眼陆杨,扭头走向他的车。   事实上他想说,如果不是江满、姚志华对陆杨接受和维护的态度,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他可能绝不会甘心罢休。   他可以不接受,可是他却不能跟江满和姚志华夫妻俩对上。马秋汝有句话说对了,他不能当着畅畅面前撕开这些年的情分,让她伤心为难。   许多时候,不是你肯不肯不顾一切,而是你能不能不顾一切。一个人要顾的东西总有那么多。   陆杨和马秋吾分头走开,各自开车过来。畅畅上了陆杨的车,出南门去逛街,而马秋吾则拐向东门独自离开。   热恋期的小年轻,逛街,约会,正该衣橱换季的时候,陆杨陪她买了两件喜欢的秋装,玩到挺晚才回来。   回来才听说,马秋吾下午来过了。   中秋节了呗,马家兄妹成年后,逢年过节来他们家已经成了惯例。马秋吾还给姚志华带了一箱地方特产的樱桃酒,江满店里自己就卖月饼,他自然也不会送月饼,便带了哪个地方特产的鲜花饼和两样补品。   江满在马秋吾的事情上其实暗暗松了口气。毕竟她看着这孩子长大,马秋吾的性格又有些偏执,有些压抑自己的那种,他自己能开解,江满心里也就放心多了。   倒茶小坐,姚志华关切地跟他聊起事业生意。马秋吾说,像他这样做地方特产、打价格差的商业公司,感觉很难做大,而且容易受市场和政策各种因素影响。   “现在有了一点资金和经验积累,我最近正思考着,怎么扩大,还是换个方向做一些别的方面的尝试。不然现在交通和信息越来越便利,我觉得我这种公司路子越走越窄。”   it行业啊,电子商务开网站啊,江满本能地就想脱口而出。   可转念一想,任何一个行业,总要有基础,熟悉了才行。马秋吾大学是学经贸的,跟电子网络不沾边,ti业想要做起来,早期成功的传奇大佬们几乎都是直接从事这个专业的,人才技术是关键,而且这个行业早期生存都比较艰难。   “马秋吾你看我喜欢买点儿股票,也就很关注经济形势。”江满顿了顿说,“我天天看报纸看电视,就觉得吧,做网站的,做房地产的,搞工程的,还有家用汽车行业,可能都是新兴能赚钱的行业。”   她随即又笑道,“唉,你是商海里历练出来的,阿姨就一个家庭妇女,也就自己瞎琢磨,未必对的。”   “江阿姨,您要说您是家庭妇女,大概就没人敢说自己如何了。”马秋吾笑道,“阿姨,其实有一点我跟您想到一块儿了,我对房地产行业还是挺看好的,有想法想往这方面尝试一下。”   “那好啊,你打算进军开发房地产了”江满笑问。   “对,有这个想法,就是目前还只是接触摸索。”   “我看挺好,咱娘儿俩要是都觉得行,这一行差不多就行。”江满一笑,冲着姚志华说,“你看啊,我瞧着咱们马秋吾,将来是注定要成为房地产大鳄的了。”

第166章 奇怪的访客   搬到小红楼以后, 三楼原本有个露台,原房主贺教授在上面放了藤椅棋桌, 老夫妻俩住,大部分都空着。   江满瞧着院子里地方已经挺大了, 便把贺教授留下的棋桌搬到院子里, 让人把露台用钢化玻璃封起来,做成了一个阳光书房。   畅畅一看, 喜滋滋跟姚志华达成协议,阳光书房给他, 畅畅则占领了原本的书房,给自己弄了个画室。   国画的工具多,她跟小老鼠搬家似的,从搬进来就慢慢悠悠布置,学校带回来的,家里原本有的,新购置的,林林总总摆满了一屋子, 一踏进去墨香沁人。   “有点模样了,墙上再挂几幅画。”畅畅把两盆绿植放在书架上,转悠一圈,跑去自己的画里面挑了几幅水墨花草的长轴, 让陆杨给挂上去。   “畅畅, 你这屋子这下可值钱了。”陆杨把一幅墨荷图挂好, 跳下椅子, 对畅畅笑道,“听说现在外边想要买你的画,随便开价就得几十万往上了。”   “没有。”畅畅笑嘻嘻道,“统共就拍卖了那幅弄堂夏日,还不知道让我妈藏哪儿去了呢,到现在外边都没人知道神秘买家是谁。”   “对了,我去把那农家院拿来挂上吧,就是你送给爷爷的那幅。”陆杨说,“我特别喜欢那幅画。”   那幅画跟老爷子留给他的东西一起,放在托运回来的箱子里,还放在别墅那边呢。   “行啊,得空我们去拿来。”畅畅点点头,琢磨着以她的底气,考研应该也不难,便决定这阵子边看看书,边把她一直构思的弄堂秋晚画出来。   “秋晚,”陆杨品味了一下,笑问,“秋晚画完了画什么”   “冬啊,有始有终,春夏秋冬给他齐了呗。”畅畅道,“冬到底画什么,我还没想好呢。”   陆杨端详着墙上的画,心里玩味地笑,小蜗牛的弄堂系列,“春回”被国家美术馆收藏了,“夏日”拍了三百万,“秋晚”画出来也不知又是个什么动静。   以蜗牛姑娘的散漫性子,还不知道等哪天能把“冬”给画出来呢。反正她自己从来也不着急。   “畅畅。”姚志华叫着闺女的名字走过来,一伸头“闺女,你这屋子还真是弄得蛮好啊,赶紧也给我两幅,我也挂我那书房里附庸个风雅。”   “爸你想要什么”畅畅歪着脑袋想了想,江满弄那个阳光书房,布置全都是欧式的,两套电脑摆着,再加上玻璃墙和大落地窗,就说,“爸,你那书房挂国画不好看,风格不搭,要不你等等,等我这几天没事,给你专门画两幅油画。”   姚志华“那行,反正我也不懂,随你画。”招呼道,“你妈和睿睿回来了,吃饭。”   畅畅和陆杨收拾一下去餐厅,江满和姚志华已经坐下了,睿睿正在盛饭,瞧见他们来了,便笑眯眯地讨好卖乖。   “姐,陆杨哥,吃饭啦。”睿睿盛好米饭,一个一个给大家送上筷子,王阿姨端着一碗莲藕排骨汤出来,睿睿又主动去盛汤。   “行啦。”江满撇他一眼,“吃你的饭吧,谁喝汤自己会盛。”   “哦。”睿睿笑嘻嘻坐下,乖宝宝似的端碗吃饭。   “睿睿,今天这是怎么啦”畅畅眨眨眼睛,笑着问。   睿睿“没怎么呀,今天表现好,我是好弟弟,勤快给你盛饭呗。”   “跟同学打架了。”江满则在一旁淡定说道。   “打架”姚志华夹菜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看江满,“那你还让他坐这儿安生吃饭”   “爸,这事不能都怪我,你看妈妈都没责怪我。”睿睿笑嘻嘻觑着姚志华,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嗯,愿闻其详。”姚志华停下筷子瞧瞧他。   “爸,他是这么回事”睿睿觑着江满专心吃饭,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越发活泛起来,跟姚志华讲起今天的事情。   话说他们班一个小少爷,又高又胖挺横那种,经常欺负人,今天课间时候经过睿睿桌子,把他作业本碰掉了。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他对我早有不满,他看不惯我长得比他帅、威望比他高,他同桌的女生还光找我讲话,他好几次找我茬了我没理他”   “咳,”姚志华咳了一声,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喝汤,“然后呢”   “我就说你把我本子蹭掉了。”睿睿眼神睥睨,摆了个鼻孔看人的姿态,“然后他就像你这样问然后呢碰掉怎么了”   姚志华“”   “然后我就说,请你给我捡起来,他说他就不捡,就不捡怎么了。”   “然后你就揍他了”   “没。我生气想揍他来着,可是我估摸马上要上课了,数学老师要来了,数学老师很凶很不讲理的,我就忍了忍,自己捡起来了。”   “唔。”姚志华点点头,“接着说。”   “然后他手一挥又给我丢地上了,还说,我让你捡了吗。”   “这么嚣张啊。”陆杨说,“该揍。”   “没,我还没揍他。”睿睿睁大眼叫道,“你看我妈管我那么严,我哪敢动手啊,我同桌想息事宁人,就又给我捡起来,说别吵了要上课了。   他气哼哼站起来比划道“然后那狗东西又给我抓起来扔地上了,推了我一下,还冲我同桌嚷嚷,说你算什么东西,要你帮他捡,还拿脚踩了两下。”   睿睿停了停,就看见他爸他姐他陆杨哥,连同保姆阿姨都停下筷子,四双眼睛看着他,睿睿“然后我就火了,我就站起来一掐他脖子,就啪得抽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然后他就骂我,骂脏话,我就干脆踹了一脚,给他踹了一个屁股蹲,坐地上了,他就哭了跟泼妇似的使劲骂我,我就又踹了几脚。”   睿睿摸摸鼻子,“正好数学老师进来了,骂我们一顿说我们打架,找班主任,班主任就打电话找家长了。”   “”姚志华看看江满,江满耸耸肩,有滋有味吃着饭,没说话。   “哎,睿睿,你踹几脚呀”畅畅慢悠悠问。   睿睿张张嘴“踹了好几脚吧。”   “踹得好。”畅畅给睿睿夹了块排骨,依旧慢条斯理地,“多吃点儿。”   “班主任找你怎么说的”姚志华转向江满。   “没说什么。”江满道,“我到的时候对方家长已经到了,正在跟班主任周老师嘚啵嘚啵说他家孩子很老实很乖不会欺负人,我问完前因后果就站了站,问周老师还有我什么事吗,周老师就让我走了。”   姚志华看看睿睿,欲言又止,然后慢悠悠给自己夹了一块鱼肉。   睿睿眼睛眨巴眨巴,一看这情形,知道爸妈没责怪他,顿时挺挺胸膛,摸摸鼻子神气多了。   陆杨也给睿睿夹了一块鱼肉“睿睿,从今天晚上起,哥没事就教教你,打人也要讲究个技巧,哪些地方不能打,哪些地方打得疼还不容易受伤”   一见姚志华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来,陆杨忙笑道,“当然啦,可不是鼓励你打人,不能打人的,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教你怎么防身。”   睿睿顿时眼睛发亮,赶紧扒了两大口饭。陆杨从中学起,寒暑假大概都在老爷子那儿,整天跟老爷子的那些警卫员混在一起,枪都打过的,高考完还专门跑他舅舅的部队呆了一暑假,据说大学开学军训让教官很想拐他去当兵。   身手怎么样不敢说,肯定不会那么好惹。   姚志华吃饭的动作顿了顿,见江满吃着饭面色淡定如常,眉毛都没抬,姚志华干脆也没说什么,默许了。   爸妈哥姐的态度,让原本还有些忐忑的睿睿心里贼舒畅,爽啊,高兴,吃完饭主动去帮保姆阿姨收拾碗筷,碗筷端进厨房,又屁颠屁颠跑出来问“爸妈,姐,陆杨哥,你们吃不吃水果”   “饭后别急着吃水果,对胃不好。”江满说,“你看我们平时吃水果,都是吃过饭等一会儿的。”   “哦。“睿睿答应一声,“那我去把哈密瓜切好,等会儿就能吃了。”   一家子看他那高兴殷勤的样子有些好笑,却也没人点破,便由着他忙忙碌碌。江满和姚志华悠哉悠哉出去散步了。   今天周五,陆杨才从单位回来,他平常住在单位那边,好不容易回来了,正盘算着怎么跟畅畅享受一下甜蜜时光,睿睿却牛皮糖似的跟着他,缠着他教他“防身功夫”。   “哪有什么防身功夫,你当我江湖大侠呢。”陆杨无奈笑道,“我是说,教你从医学和力学的角度,还有身体的动作技巧,怎么样最大限度保护自己,也避免失手弄伤对方。”   “对对对,就学这个。陆杨哥你真厉害,果然不愧是学霸。”睿睿两眼放光拉着他。   陆杨顿时有点懊悔,早知道就先不说了,让他缠这么紧,他还怎么跟畅畅去享受甜甜蜜蜜的恋爱时光啊。   陆杨“刚吃饱饭,不能剧烈运动。”   说着话客厅电话响了,睿睿跳起来跑去接,刚说了两句,张嘴就喊“姐,老家电话,找爸妈的。”   爸妈不在,睿睿对老家那边的人都不熟悉,畅畅忙去接过电话。一听是堂姐夫姚洪波,说老队长过世了,享年八十六岁。   “老人家入秋一场小病,反正年纪大了,走得也安详。”姚洪波说,“我妈叫我打个电话过来,说应该让三叔三婶知道这事。”   “我知道了,谢谢大姐夫。”畅畅道,解释说她爸妈出去了,她这就去告诉他们。   虽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江满和姚志华接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突然,老队长身子骨一向挺好。   夫妻两个一商量,决定都回去。   “畅畅,你和睿睿就别回去了,睿睿要上学,你留在家看着他。”江满说,“我和你爸回去一趟。”心里一琢磨,“明天星期六,我们明天上午坐飞机走,也挺长时间没回老家了,回去就各家都去看看,上次听说你大姑身体也不太好,估计四五天回来吧,你爸再请上几天假。”   畅畅点头答应着。   江满“睿睿在家都听你姐的,不听话就揍。”   睿睿在旁边脑袋一缩,忙叫屈说他哪敢不听话呀。   “婶子你放心吧,不然我这几天都回来住。”陆杨说,“估计我爸妈也回不去,其实我该回去一趟的。”   “你才上班不久,你们又是医疗单位,一请几天假也不好。”江满道,“老队长那个人从来不讲究这些形式,有我跟你叔去,你们就都别去了吧。”   夫妻两个当晚就安排行程,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动身回去。   老队长过世在当地是一件大事。老队长一生辛劳,为人正直,亲手带出了一个鼎鼎有名的富裕村。虽说老人家留了遗言,后事简办,可还是惊动了很多人,连县里市里都送来了花圈。   肖秀玲和陆安平没能回来,肖余粮是军人也没能回来,多年不见的肖大叔由孙子陪着,专程回来了一趟。追悼会上,姚志华亲手给老队长写了悼文。   沪城,畅畅和睿睿留在家里,陆杨下了班便也大老远开车跑回来。住在校园里的好处,安全性好,都放心,睿睿上学就在附中,也不用接送。   姚志华和江满走的第二天,星期天下午,陆杨送睿睿去上击剑课回来,沿着花木小径,拐过小红楼错落有致的一排房子,便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路边,正在东张西望。   大学校园里学生多,陆杨起初也没留意,以为是哪个学生溜达到这儿,擦身而过便打算走开。   “哎,那个,你好”对方迟疑着开口问道,普通话里带着些乡音,“请问,姚志华家是哪一个”   “你找姚志华”陆杨停住脚,看了那女孩一眼,对方穿一件皱巴巴的风衣外套,牛仔裤配黑色皮鞋,背着个帆布背包。真是中文系的学生   陆杨心说,张口姚志华,再不懂事的学生也该尊称一声姚老师吧,大一新生也不像啊。   “你找姚教授呀。”陆杨笑笑说,“他不在家,今天星期天啊,你们找老师做什么”   “我找他有事。”那女孩说,看了看陆杨问,“你是这学校的学生我听说,他家住这里。”   “他家是住这里。”陆杨说,“不过姚教授今天不在家。”   “那我明天再来找他。”那女孩说着,转身便打算走人。   “明天也不在。”陆杨看看她,觉得这个学生有些冒冒失失的,并且姚志华作为系主任,现在除了带研究生,几乎已经不给本科班级上课了。陆杨眉头微微皱了下,问道,“你有什么事吗,你是中文系的学生姚教授出远门了,明天也不上班,你有事可以去找你们导员,或者找系里相关的负责老师。”   “我找他本人。”那女孩背着包,已经扭头走出几步,闻言停住脚,转身问道,“你跟他很熟吗他们家平常都有什么人在家我需要找他本人。”   陆杨无语了一下,干脆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沪大的学生,找他干什么呀都说了他不在家。”   “那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陆杨觉得跟这个女孩讲话,有一种他在讲外星球语的感觉,干脆说,“不知道。”   “你跟他很熟吗”那女孩又问,“你是他学生那我哪儿能找到他”   陆杨顿了一下,故意说道“我是他儿子。他去外地了。”   “嘁。”那女孩翻翻眼,“骗人,我知道他应该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肯定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怎么了”畅畅正好从家里出来,看看这副情景有些不明所以,随口问,“睿睿送去了”   “送去了。”陆杨说,看看那女孩,有些无奈地问,“你到底哪个班的学生,有事吗跟你说了姚教授不在家。”   “找我爸的”畅畅听了问道。   “她说她找叔,也不说自己是谁,也不说干什么,就是要找叔叔本人。”   畅畅从陆杨的口气中听出些许不耐,琢磨是哪个冒失不懂事的新生呀,就说“他出远门了不在家,三天五天不会回来的。你有什么事情要找他”   那女孩盯着畅畅,目光有些刺人,老半天居然来了句“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啊。我找姚志华,叫他本人来见我。”   “”畅畅心说,这是什么神经病啊。    第167章 第三者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啊。我找姚志华, 叫他本人来见我。”   “你谁呀你”畅畅有些无语。   几句话下来,她真开始怀疑这人不太正常了, 看这穿着打扮和谈吐,恐怕也不可能是沪大的学生。   “你哪儿来的, 找姚叔到底有什么事”陆杨问, “已经跟你说了他不在家,看你年纪轻轻, 怎么说话摸不着天够不着地的。你要真有事,自己说清楚, 能帮你我们帮你一下,没事你就赶紧走吧啊。”   “那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回来”那女孩说,“那你们给他打电话,我大老远从永城来的,没事我也不找他。”   “你从永城来的”畅畅疑惑地挑眉,跟陆杨交换了个眼色。想来想去,老家也没这么个亲戚啊, 再说如果真是老家亲戚,老队长去世这么大的事情,总应该知道的,姚志华和江满现在正在老家呢。   “那可真是巧了。”畅畅慢条斯理道, “我爸正好回老家去了。”   那女孩大约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 她千里迢迢跑来了, 姚志华却正好回去了脸色变了变, 有些气愤懊恼地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天吧,跟你说过了呀,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他走亲戚串朋友,就多呆些日子呢。”畅畅笑笑,慢悠悠道,“问你是谁你又不说,问你什么事你也不说,就算我爸回来了,他那么忙,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见到的。”   那女孩懊恼地瞪了她一眼,犹豫一下扭头走了。   畅畅看着她的背影正在莫名其妙,对方却脚步顿了顿,居然又转头走回来,直直地走到畅畅和陆杨面前,脸色别扭地说“那你们,先给我一点钱。”   “”畅畅看看她,笑问,“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借钱给你”   “我大老远来找他,没钱了,我要等他好几天怎么等这地方旅馆那么贵,一碗面条就得八块钱。”那女孩说,“反正我专门来找他的,你们不能不管我。”   “莫名其妙,我们为什么要管你,我们又不认识你。”畅畅拉着陆杨转身就走,寻思着这个神经病会不会跟着看他们家住哪栋,往他们家里闯,便拉着陆杨顺着林荫道,散步往东门去。   原本她从家里出来,就是打算去面包店拿些面包和酸奶来,预备家里的早餐。虽然王阿姨早晨都有煮粥做包子馒头,可畅畅自己从小喜欢喝酸奶,早餐便也习惯了中西结合的吃法。   两人走在林荫道上,畅畅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被扔在原地站了会儿,已经走了,也不知往哪去了。   “这人怎么回事啊。”畅畅吐糟道,“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她这个年纪,要说永城来的也不大可能认识叔。”陆杨说,“管他呢,兴许家里什么很少走动的老亲戚,她自己冒冒失失的,基本礼貌都不懂,也不说清楚,叔和婶子都不在家,我们反正又不认识,爱干嘛干嘛去。”   然后跟她闲聊起来,说这种自说自话的人哪儿没有啊,脑子有问题似的,都搞不清自己是谁。有一年他跟爸妈回姚家村,有个多年不走动的远亲忽然跑来找陆安平,让给他儿子安排个工作,被拒绝了还撒泼打滚,指责他们不顾亲戚情面。   “真不是瞧不起人,越见识少越自以为是,有些八杆子打不着的老亲戚实在莫名其妙。”陆杨笑道,“别说别人了,就比如我姑姑吧,家里摊这么个亲戚都头疼。”   “你姑姑又怎么了”畅畅好奇问。   “嫌我来沪城了,打电话让我回首都,说得好像我离开首都就抛弃了皇位,对不起陆家列祖列宗似的。”陆杨无奈摇头,“有时候真好奇这些人脑子怎么长的,我直接挂了,从那以后她打电话我就干脆不接了。”   可想而知,陆安慧一辈子也就靠着娘家,如今年纪也大了,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还打算继续靠着娘家兄弟和侄子呢,结果陆安平调任大西北,陆杨则招呼都没打,逍遥自在跟着畅畅跑到沪城来了。   “你姑姑还不得呕死。”畅畅平淡陈述。   “呕死也是她自己想呕。”陆杨道,“首都有上千万人,老百姓谁也没靠着谁,不都活得好好的。再说她自己也有两个女儿,为什么非管我的事情。”   两人散步出了学校东门,到面包店拿了些面包点心和酸奶,顺路还在一家老铺子买了两样卤味,优哉游哉散步回来。   “畅畅出去了呀”走到家属院附近,迎面遇上王老教授,牵着他们家新来的小京巴。   “王爷爷好。我出去买个东西。”畅畅蹲下笑嘻嘻逗逗小狗。   “你爸没在家呀”王老教授问。   “老家有位长辈过世了,他和我妈回去一趟。”   “哦。”王老教授道,“我说呢,刚才有个小姑娘来过,说她找姚志华,打听他是不是真的不在家,还问你们家平常都有谁在家,我还以为是你们老家的亲戚呢。”   “老家那边亲戚多,有些远亲我都不太认得清楚。”畅畅笑道,“她走了吗,那我回头问问。”   “走了吧。”王老教授道,“我跟她说姚主任很忙的,外出参加学术活动一走好几天,都是常有的事。”   畅畅和陆杨回来一讨论,说这女的反正有点怪怪的,要是她就在附近游逛打听,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瞧不起不待见乡下的老亲戚呢。   于是两人便故意在附近转悠了一圈,没看到,应该是走了吧。   第二天星期一,陆杨上班睿睿上学,家里就只有畅畅和保姆阿姨。畅畅这个性子,猫在家画了一天的画。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那女的又来了,这次也不知怎么打听的,直接跑他们家敲门来了。   保姆阿姨来告诉她,畅畅一听是个年轻小姑娘,皱皱眉说“阿姨你让她等等,不要让她进来。”   畅畅放下画笔想了想,拿起外套和小包包下楼,打开门出去。   那女的就站在门口,见畅畅出来,冲口就问“姚志华什么时候回来”   畅畅没理她,穿上外套,沿着林荫道慢慢悠悠往前走。   “你什么态度啊,我问你他什么时候回来。”那女的跟上来。   畅畅歪头看看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很别扭的搭配,皱巴巴的军绿色风衣,蓝色牛仔裤配黑皮鞋。畅畅没回答她,不急不躁往前走,慢条斯理说了句“走吧,我请你吃个饭,正好我们聊聊。”   出于自身安全考虑,畅畅自顾自出了学校东大门,把她带到了附近一家港式简餐厅。   这个时间不到饭点儿,人很少,一楼柜台几个服务员正在闲聊,畅畅示意她“你吃什么自己点。”   那女的瞟了畅畅一眼,盯着餐牌看了半天,点了一份牛排,一份海鲜意面。   畅畅等她点完,自己也没点主餐,就随意点了两份香蕉牛奶,自顾自去了二楼。   二楼没人,畅畅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餐点很快送上来,那女的就埋头吃饭,刀叉在盘子里切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畅畅喝着牛奶看她吃饭,等她吃完了,就慢悠悠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找我爸干什么”   “我说过了,需要见他本人。”   “嗯。”畅畅笑了下,“那你等着吧,他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家,还不知道哪天回来呢。不过你要等就安安分分地等,我不知道你找我爸到底干什么,一副谁欠了你的样子,你不想说就慢慢等吧,但是别鬼鬼祟祟再跑到我家附近打听我们家的事,否则我会通知学校保安把你轰出去。”   “你敢”那女的翻翻眼皮,“我没那么好欺负,欺负我让你们后悔。”扭头看了看四周,“这里头真贵啊,一顿饭吃一百多块,我听说姚志华是大作家、大教授,你们家还住小洋楼,他这么有钱吗”   “沪城物价本来就贵。”畅畅说,“你昨天不是还嫌吃饭贵、宾馆贵,跟我要钱吗。”   “我没钱了。你先给我点钱。”那女的直截了当道,“我来的时候带钱本来就不多,我没钱,路费和住宾馆就快花光了,宾馆还得交一百块钱押金,我吃饭都要没钱了。”   畅畅笑了下“我好像不欠你钱。”   “他姚志华欠我的。”对方张口来了一句,“你们欠我的。我也不是冲着钱,我要不是真有难处,也不稀罕来找他。”   “看你也就二十岁上吧,这副态度来找我爸,还跟我们要钱,凭什么呀。”畅畅怒气上来,眯眼看着她,“我想来想去,老家应该没有你这样的亲戚,我爸好多年没回老家了,也不大可能在老家养你这么个小情妇,所以你到底什么人,跑来干嘛来了”   对方喘了口粗气,恨恨盯着畅畅“我凭什么,那你凭什么呀,就凭你是他姚志华的女儿你知不知道,你妈当年就是仗着你,抢走了原本该属于我和我妈妈的一切”   “”畅畅深呼吸,这女的态度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让她不得不多想,可没想到这女的真能说出这么狗血的话来,她顿了顿,慢吞吞问道,“你妈又是谁”   “姚志华有一篇小说心坟,你应该早就读过”那女的一经说破,便干脆也不遮掩了,恨恨道,“我妈就是他那个苦命恋人,可是她没死,她活得好好的。当年她好不容易活着从北大荒回来,他们明明是很相爱的,正好你出生了,你妈妈仗着有了你,寻死觅活还欺辱她,姚志华最终背弃感情抛弃了她”   姚志华早期的小说心坟,可说正是他得以成名的一篇作品。在当时年代“伤痕文学”的背景下,以男主视角,写了一个大革命年代的悲剧爱情故事。   小说中女主角在大革命年代去北大荒插队,被迫与男主分离,一别经年,女主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命运多舛,风雨飘摇中投河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动乱结束,男主殷殷期盼地等着她回来,却等来了恋人不测的消息,特殊年代的背景下只能独自感伤。男主接受不了恋人死去的消息,而宁愿相信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   小说里“心中有座坟,葬着不归人”这句话作为立意主旨,被许多读者感动铭记,这篇小说不长,才三万多字,却至今仍有人记忆深刻。小说着墨更多的不是爱恨冲突,而是细腻的意识流手法、心理描写,深入地刻画人性,很是触动人心。   姚志华自己也曾经说过,这部作品的读者大部分都是他的同龄人,经历过那个特殊年代的人,更加能感同身受吧。像畅畅接触过的秦掬月,甚至包括她大学室友贺彤的爸爸,包括她大学的一位教授,谈起作家远征,首先就想到他的这部作品。   所以对方一经说起,畅畅心里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毕竟她对父母的这些往事,根本都不知道。   不过心里翻腾,畅畅面上却依旧淡定平静,老半天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我爸的女儿”   “对。我叫赵小星,你只要问问姚志华,他这么多年风光无限,还记得当年的赵明歌吗。”   “我爸不在家。”畅畅依旧慢条斯理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就凭你这么随口一说,阿猫阿狗都可以来找我爸认爹了。”   “所以我最恨你这种嘴脸,高高在上,你凭什么,你以为你又是谁呀。”赵小星冲口说道,“你和你那个妈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她死乞白赖没有感情的婚姻上,你妈仗着你,绑死了姚志华一辈子,伤害的是别人的爱情,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畅畅深呼吸,慢吞吞喝了一口香蕉牛奶,慢吞吞问道“你几岁了”   “我二十了。”赵小星挑衅地抬起下巴,“八一年春天出生的,我妈应该是在八零年暑假怀的我。”   特别强调暑假,用意不言自明了。八零年姚志华应该还在读大学,也只有寒暑假会在家乡。   “二十岁呀,真是好年纪。”畅畅突然一抬手,剩下半杯香蕉牛奶迎面泼了赵小星一脸。牛奶滴滴答答留下来,弄了她一身,看上去十分狼狈。   “你”赵小星气急跳起来,一抹脸,本能地就想泼回去,一看桌上,她那杯早喝光了。   “你二十岁,比我小了三岁。”畅畅坐在那儿没动,慢腾腾说道,“那个时候,我爸妈应该都结婚五六年了,我都两三岁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妈就是插足别人婚姻,勾引已婚男人,还苟合生下你这么个奇葩。”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她越平淡,赵小星越气得脸红脖子粗,尖着嗓子叫道,“明明他们才是相爱的,他们是初恋,明明是你妈妈破坏了他们的感情。”   “我不管你妈是第几恋。”畅畅冷声道,“一个女人,明知道一个男人结婚了还跟他纠缠不清,这叫不道德,明知道他有老婆、有孩子,还插足他的家庭,这叫不善良,插足别人的家庭,居然还谈感情,这叫无耻犯贱,说什么感情真爱,骨子里还不是卑鄙无耻肮脏龌龊”   她慢吞吞抬头,一字一句道,“说白了,你那个妈就是个无耻犯贱的第三者。作为一个私生女,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这么一副讨债鬼的嘴脸,你到底是怎么恬不知耻找上门来的”    第168章 自取其辱   赵小星大约怎么也没想到, 畅畅看起来慢吞吞软绵绵的性子,居然也会如此犀利凶悍, 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小狮子。   明明感觉挺好欺负似的。   “你胡说,胡说。”赵小星气急败坏地尖叫, “你胡说八道,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妈妈仗着你死乞白赖, 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你和你当第三者的妈妈很有道德。”畅畅微微抬起下巴,站起身径直下楼而去。   她走下一楼, 楼梯口遇上两个探头探脑的服务员,见她下来赶紧闪开,紧接着听到楼上传来砰的一声脆响,摔东西的声音。   “小姐,您,您没事吧”其中一个服务员硬着头皮问。   “没事。”畅畅淡漠交代道,“上面那个人精神不太正常,可能有癫痫病, 她摔了东西你们该让她陪让她陪,该报警报警。”   服务员听了顿时脸苦成一把,畅畅自顾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才走出不远,赵小星从后边跑着追了上来。   “你站住”赵小星窜过来拦住她, 眼睛腥红恨恨问道, “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姚志华身败名裂”   畅畅慢吞吞站住, 看着她。看着赵小星脸上的一丝得意,畅畅慢悠悠问道“那你想怎么样你这次来,是认祖归宗来了,还是来找他报仇”歪头想了想, “对了,你说过没遇到难处也不来找他,要钱”   “他欠我的”赵小星说,“你知道我从小过的什么日子,你呢看看你过的什么日子。”   停了停,见畅畅依旧脸色平淡地看着她,赵小星一咬牙,“给我二十万,不然我就上报纸上电视,讨还公道,让他身败名裂,赤脚不怕穿鞋的,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二十万啊”畅畅顿了顿,黑眼睛安静澄澈地盯着她,“二十万在我们家还真是小钱。可是”嘴角慢吞吞地翘起,“为什么要给你”   “你”   不等赵小星叫嚣,畅畅笑了下说“我们家的钱都在我妈手里呢,都我妈当家,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是我爸的私生女,你要让你亲爹身败名裂,你随便,那是你的权力和自由。如果不是真的,假的真不了,你们母女无非是自取其辱。”   她撇撇嘴笑笑,“要说我爸能生出你这样的蠢货,我还真不相信。”   畅畅说完拉了下背包,扬长而去,扔下赵小星在那儿气急败坏,以及后边追出来想讨要摔盘子赔偿费,却又顾忌“癫痫病”不敢过来的服务员。   睿睿下午放学回来,王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动静走出来。   “睿睿。”王阿姨示意了一下楼上,小声说,“你姐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好像不太高兴。”   “怎么了”睿睿放下书包问,“我姐这么懒,她出去干吗了”   王阿姨就说,有个不认识的年轻小姑娘来访,畅畅带她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心情好像不太好。   “没事儿王阿姨,你做饭吧,我去看看。”   睿睿拎着书包上楼,伸头瞅见畅畅在她自己的画室,屁颠屁颠跑了进去。   “姐。”   “放学了”   “放学了。”睿睿察言观色,看看畅畅漂亮得有些犯规的小脸,好像也没怎么样啊,于是睿睿笑嘻嘻趴在椅背上搂着畅畅的脖子问,“姐,今天出去了”   “出去了。”畅畅说,“问这干吗”   睿睿“我跟陆杨哥都不在家,这不是怕你长得太好看,被谁不长眼欺负了吗。”   “行了别贫了啊。”畅畅推开他,有些嫌恶地说,“一身臭汗味,你洗手了吗就敢碰我。”   她把睿睿赶去冲手写作业,自己坐了会儿,拿起手机又放下。   江满和姚志华回老家之后,挂记家里仨熊孩子,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回来。不过两晚都是江满打的。   停了停,纠结一下,畅畅又把手机拿起来,拨了姚志华的号码。   手机很快就通了,却是江满的声音。   “畅畅。”电话那端江满问,“你们在家呢,睿睿放学回来了吗”   “刚回来。”畅畅顿了一下,“妈妈,你吃饭了吗,爸爸呢”   “你爸这两天能闲着吗。”江满说,“忙丧事呢,手机扔在我这儿了。你老队长爷爷明天出殡了,他今晚估计要陪着守灵。”   老家的丧葬风俗,有一些礼俗仪式是晚上完成的,比如安葬前不同晚上分别要去“告庙”“请灵”“泼汤”,最后是安葬后“圆坟”,这些都在晚上完成,多数由男性参加,女的除了至亲比如儿媳和女儿,其他人一般不参加的。   另外儿孙后辈夜间都要守灵,关系比较近的亲戚朋友则会晚上来陪孝子守灵,顺便张罗操办第二天的事情。尤其出殡前,意味着赔老人最后一个晚上了。   所以这几天姚志华没闲着,江满回来的当天就去祭拜过了,明天跟着送老队长出殡,她其实事情少些。   “妈,那你这两天住哪儿啊,能方便吧”   “方便。”江满说,“我被你二伯娘拉来她家住了,住琳琳的房间,琳琳上学不在家我都方便。”然后闲聊的口气道,“这不正在跟你二伯娘说话呢,人家村里家家建小洋楼,你二伯娘撺掇我们也回来建一个,说村里还能有我们的宅基地,我正在琢磨呢,十万块估计就能建起来,你说我们要不要建一个”   畅畅“一万块钱能建起来,你们建了干吗呀,又没人回去住。”   “那不一样,作为你爸这辈人,感情上不一样,可能还是希望老家有个宅子。”江满说,“哎,这个跟你们小孩说了也不懂,等回头我跟你爸掂量吧,宅基地不要钱,建房还这么便宜,不建我心里痒痒,建了又确实不怎么住。”   “随便你们吧,几年你们都不回去一次,老了我们肯定也不能答应你们回去养老,医疗条件首先就不放心。”畅畅问,“妈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明天忙完这边的事,去你小姨和你大姑家看看。”江满说,“反正你爸最近也没什么要紧事,我还想多呆两天呢。”   畅畅心里叹气,家里大大的要紧事呢。几次张嘴想要问问,妈妈你知道赵明歌这个人吗,终究还是没问出来。   她从小看着爸妈感情那么好,心里压根不太相信。可是这个赵小星,还有那个赵明歌,总不会是凭白无故冒出来的吧。   究竟怎么回事儿,畅畅心里窝着一股子郁闷愤怒的火。   “畅畅。”陆杨走进来,跟睿睿的动作差不多,弯腰搂住她的肩膀,“发什么愣呢”   “画画呢。”畅畅说,“这不是我爸要两幅画挂他书房吗。”   畅畅答应他要给他画两幅油画,事实上画架摆了半天还空白一片。   “嗯,你打算画什么”陆杨弯腰拥住她,笑道,“随便画,你随便画个什么,叔都能得意洋洋说画得好。”   耳鬓厮磨,他忍不住亲亲她的侧脸,拍拍她,“别老坐着不动,你得多起来活动一下。走吧,准备吃饭了,我看王阿姨做了你喜欢吃的牛腩馄饨。”   “不想吃。”畅畅嘀咕,“没胃口。”   她拉着陆杨的手站起来,绕过椅子,懒洋洋搂住他脖子,把头埋在他胸口。   陆杨顿时有点心荡神摇。小乌龟懒,干什么都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也很少这么热情粘人。   “怎么了”陆杨收紧双臂抱着她。   “没怎么。”小乌龟懒懒的不肯动弹。   陆杨察觉她有些异常,也不再追问,便安安静静拥抱着她,半晌听到她懒洋洋的嘀咕,“哥,我脾气很好吗”   “很好啊。”陆杨说,“我们家畅畅什么都好。”   畅畅脸贴在他胸前,说话因为气息受阻而有些含混不清,嘀咕道“谁说我脾气好了想揍人。”   “想揍人啊。”陆杨说,“你这样慢吞吞的打人也不疼。谁惹你了我帮你揍。”   “那我要是想揍你怎么办”   “想揍我啊。”陆杨无声地咧嘴笑,“从人体力学上来说,一个人揍自己很难达到力度。要不我躺平了,随便你揍”   “”畅畅忒地一笑,顺手掐了他胳膊一下,陆杨没感觉似的,拥着她却忽然吻了下去。   两个整天腻在一起的恋人,发乎情止乎礼,有心约束自己,即便是亲她,大多也轻轻浅浅的。然后让小乌龟这么软绵绵、懒洋洋地一腻歪,他的吻就变得缠绵缱绻起来。   无法抑制的情动。   “畅畅”陆杨猛地抬头,下巴抵着她头顶,深呼吸,“那个我们还是下去吧。”   “嗯。”   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地分开,各自平复一下,牵着手下楼。   吃过晚饭,督促睿睿去写作业,陆杨拉着畅畅出去散步。   这年代的年轻学生越来越开放了,小红楼和家属院,其实都已经离学生生活区远了些,可照样会遇到跑来享受私密空间的小情侣。   然而对于畅畅和陆杨来说,这片区域指不定哪儿就遇到邻居的熟人长辈,两相对比,他俩反倒规矩了,并肩慢悠悠晃荡。   影影绰绰看到一对小情侣坐在藤蔓架下的花坛边亲热,想起下午那个差点失控的吻,陆杨默默拉着畅畅躲开。   “畅畅,今天怎么了”   “嗯没怎么啊。”   “你今天情绪不对。”陆杨道,“心情不好,你应该让我知道。”   “没怎么啊。”畅畅停了一下,忽然问他,“陆杨哥,你有初恋吗”   陆杨顿了顿,轻笑“有啊。”   畅畅“你,你还真有啊”   不自觉的娇嗔。   “真有啊。”陆杨慢悠悠道,“感情可好了呢,早恋,早到我帮她洗过尿布的那种。”   “”畅畅抬手就掐了他一下。   “哎,别掐呀。”陆杨笑着抓住她的手,拉着手往北侧操场慢步走过去,一边笑道,“真的,不骗你,不相信你去问叔和婶子,我妈说小时候叔简直就是三好爸爸,给你洗尿布特别仔细,我呢就爱在旁边帮忙捣乱,弄个小盆跟他一块儿洗。你用的尿布还有我用过的呢,这次暑假我回去,我妈给我讲了好多小时候的事儿。”   他笑眯眯总结了一下“你看啊,咱俩是用过一块尿布的交情。”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贫了。”畅畅忍不住想笑,停了停,问他,“陆杨哥,那你听没听大姨说过,一个叫赵明歌的人”   “赵明歌,谁呀。”陆杨想了想,“应该没听她提过。”   “那要是”畅畅语意稍顿,“要是有人跟你说,陆伯伯外边有个私生子,你信不信”   “他”陆杨嘁了一声,“就我爸那出息拉倒吧。”   夜晚的操场大而空旷,光线也比路上更暗,一片昏黑,借着远处影影绰绰一点灯光。   陆杨拉着她走上操场的跑道,继续慢悠悠说道,“这么些年,我爸我妈在别人眼里,大概都是很不相配的夫妻,各方面的不相配,甚至有人背地里说我爸不离婚不过是虚伪图个好名声,那又怎么样呢,这些年也没人能撼动陆夫人的地位,半点也不影响他们恩爱和睦,吵架都很少有过。其实在我眼里,人吧,不管女人男人,首先就是动物性的,尤其男人。但是人和普通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他有脑子,有感情,他还能够自律。”   他搂着她的肩,拍了拍“到底怎么了你发生什么事了”   “这两天来那女的”畅畅停了停,说,“自称是我爸的私生女。”   畅畅就把下午见赵小星的事情跟他大致说了一遍。   陆杨第一反应“不可能吧”   “我爸十六七岁在县城上中学,大革命停课,回来后拖到二十五岁才跟我妈结婚,当时农村那种典型的媒人介绍,我七九年七月出生,我爸七八年年底考上的大学,还有那女的去北大荒插队,大革命结束之后,正好也是七八年底回来”畅畅叹口气,“我也不信,这些年我爸妈明明那么恩爱,我爸也不是跟异性不清不楚那种人。可是她说的这些都对得上。不了解的人不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   陆杨“打电话问叔叔啊。”   “我打了。”畅畅说,“我妈接的,我现在还拿不准怎么回事呢,怎么跟我妈说我爸这会儿大概正在给老队长爷爷守灵呢,明天出殡,最后一晚上了。”停了会儿,叹道,“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他,我爸在我心里,从来都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他疼我比他自己都重要。”   “如果是真的,”畅畅语气一顿,“我大概杀人的心都有了,我们好好的一个家。”   陆杨想了想“那就等明天吧,你这个时候就算打通叔叔电话,也不好问他。”然后拥她入怀,安慰道,“没事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那万一要是真的呢”   “”陆杨老半天没说话,想来想去,开解道“就算是真的,那个年代的很多事情,在我们今天看来可能也很难理解,也不能就因此彻底否定叔叔这个人。反正我觉得,这些他们长辈的事情,他们总会用他们的方式去解决的。”   “而且从这个赵小星的话里话外,叔叔这些年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陆杨猛地一想,拥着她站住,“不对呀,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这个赵明歌八零年怀孕,她自己结婚没结婚,有没有丈夫没结婚的话,八零年,她怎么可能未婚生孩子,说难听点儿,就算未婚生子,那个年代恐怕也偷偷送人或者扔掉了,整个社会都不容许,她自己抚养这么大”   畅畅“怀了孕瞒天过海嫁人”   “小说看多了吧你。”陆杨揉揉她的头,笑道,“没事儿,会解决的。”   “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特别烦。”畅畅幽幽道,“我纠结了一下午,到底要不要告诉妈妈。”   “我觉得,先问过叔叔的吧。”陆杨说,“婶子那个性子”   可容不得一粒沙子。    第169章 暴走的教授   江满和姚志华在当天下午老队长安葬之后, 便动身去永城探望大姐姚香玲一家。前阵子听说姚香玲身体不太好,医院检查血压高, 心脏也有点问题,到了一问, 说好多了。   “现在还吃没吃降压药”姚志华问。   “这阵子都没吃。”王复兴在旁边安慰道, “我给她注意着呢,这段时间血压基本上控制住了。”   “高血压和心脏的毛病可不能大意。”江满想了想鼓动姚香玲, “大姐,你跟大姐夫也都退休了, 时间有的是,要不这次就跟我们去沪城住一阵子吧,散散心四处走走玩玩。你放心,我们家住的地方足够,绝对方便,正好让陆杨带你们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不碍事,用不着再检查,我现在好多了。”姚香玲说, “两个儿子儿媳都上班,我们走了,孙子孙女就没人带了。”   “你小孙女多大了都上初中了吧。”江满问。   姚香玲说初二了,中午晚上都在他们家吃, 爸妈忙也不怎么管。高中的孙子午饭也在这吃, 有时候学习紧张, 还得给他送饭。   “孙女初二, 孙子都高中了。”江满道,“你们给带了这么多年,现在又不吃奶,又不用抱,怎么就还得你们管了。”   “我看也是。大姐我懒得跟你多说,反正你这边安排一下,这次正好带你们一起回沪城,到那边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姚志华指指王复兴,“大姐夫也顺便做个全面体检,你俩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拿身体当回事。”   王复兴已经退休了,姚香玲原本是集体制工人,早几年就已经内退了,姚香玲的退休金不多,但是王复兴作为电厂的退休干部,退休金还是挺不错的,老夫妻俩生活应该也过得去。   可是老夫妻俩还住在早年的两间五十平方的老公房里,要说他们退休前收入也可以了,然而两个儿子负担就比较重了,两个儿子都是普通工薪层,儿子上学读书,娶媳妇成家,结了婚再带孙子,老夫妻俩的生活水准大受影响。   实则在江满看来,老公母俩明明能过得更宽裕舒服,两个儿子都有些啃老。两个儿媳妇都不是省心的,生怕谁家啃得少了吃了亏,从孩子上幼儿开始,就往老夫妻俩一扔,来回接送、吃穿花销和学费,基本都是他们老两口的。   所以姚志华对两个外甥就有意见了,心里肯定不待见。   可是他不待见也没用,说过大姐不止一次了,这老夫妻俩一辈子的性格,就是太良善了,对儿子儿媳也撂不下脸来,疼孙子孙女,更加狠不下心来。   稍晚一些,两个外甥知道他们来了,下了班都带着媳妇赶来,晚饭也没让在家里,还特意去饭店吃。   姚香玲家房子挤,姚志华和江满还是住了宾馆。一回到宾馆,姚志华就臭着个脸,说两个外甥对他们这舅舅舅妈倒是挺热情呢,晚饭点一桌子菜,结果还不是王复兴付的钱。   “说真的,要不是他们两家,我们在大姐家下点儿面条吃都高兴。”江满也表示赞同。   大姐和大姐夫一辈子就这样,为人是真的好,这些年对亲戚朋友,对娘家,都是能帮则帮,出心出力,要不然当年大姐夫也不会支持帮助姚志华去县城读高中。   “要说你们兄弟姊妹几个,也就大姐大姐夫对我们最好了。他们这一把年纪了,手里也没什么积蓄,大姐夫倒是还有医保,看病什么的能报销一些,大姐退休连医保都没有,去医院检查她都心疼。”   江满开门进了房间,踢掉皮鞋换上拖鞋,往椅子上懒洋洋一坐,摇头感叹道“人呐,一辈子不管成功失败,到老了儿女要是不省心,晚年日子就别想舒服。”   “也不是,他自己思想上就扯不清,我看都是他们自己惯的。让人想帮都不知道怎么帮他们。”姚志华说,“你信不信,我们要是经济上帮衬他们生活更好点儿,恐怕都还没等他们吃上用上,就落到儿子孙子手里了。”   “先带大姐去沪城好好看看病吧。”江满说。   歇了会儿,江满先去洗澡了。姚志华刚打开电视,手机响了,一看是畅畅。   姚志华琢磨他们离家好几天,闺女想得慌了,美滋滋接通电话。电话一接通,畅畅就问他在哪儿呢。   “跟你妈在宾馆呢,刚从你大姑家吃过饭回来。”姚志华说。   “妈妈呢”   “你妈洗澡呢。”   “爸”畅畅犹豫了一下说,“你刚吃饱,要不你出去散散步呗,我正好有事跟你说。”畅畅停了停,含蓄地暗示,“那个,爸你去散散步,先让妈妈休息会儿呗。”   姚志华一听,小棉袄跟他说什么事啊,乐滋滋跟江满打个招呼,说他出去散步消消食,闺女给他打电话呢。   浴室里水声哗哗,也不知道江满听没听清,姚志华就从房间里出去,一边随口跟畅畅问些家常,又问睿睿没有不听话吧,一边从三楼的宾馆出来。   电梯要等,他干脆就沿着楼梯走下去。   站在宾馆门口,看着家乡小城街头的霓虹灯,姚志华笑呵呵问“畅畅,什么事情跟爸爸说啊”   “爸爸,”畅畅慢吞吞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当年的赵明歌吗”   姚志华你说啥玩意儿   姚志华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从闺女嘴里听到赵明歌这个名字。   听闺女一五一十把事情说完,素来沉稳儒雅的姚主任原地愣了足足好一会儿,头皮发麻,然后也不管手机里畅畅在说什么,转身就大步往回跑,匆匆穿过宾馆大堂,一口气爬上三楼,咚咚咚敲着门扯开喉咙就喊“江满”   千里之外的沪城,畅畅拿着手机愣了半天,有点找不着北。她还特意避开妈妈打电话,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啊   然后就听见手机里脚步声,敲门声,姚志华催促不耐烦的喊声,等了会儿江满打开门“怎么回事儿,你喊什么呢有点儿素质,洗个澡你催什么催啊”   “哎出大事了,我跟你说”姚志华张张嘴,愣了愣,干脆把手机往江满手里一塞,“我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说了,畅畅,你跟你妈说。”   畅畅“”   江满还裹着个浴巾呢,一看姚志华这着急败坏的样子,忙接过手机,喂了一声问“畅畅,什么事啊这么着急,睿睿又调皮捣蛋了”   畅畅让她这一对爹妈弄得有点懵。话说,她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顿了顿,畅畅深呼吸,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十分强健,又把刚才跟姚志华说的话简单表述了一遍“就是你们刚走第二天,家里来了个人,永城来的,说她是是我爸的私生女,二十岁了,八一年春出生的,她妈叫赵明歌。”   江满身上裹着浴巾,一手还在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呢,闻言足足愣了半天,消化了好一会儿,转向姚志华“姚主任,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啊,恭喜恭喜。这事儿”她顿了顿,眼睛危险地眯起,“你找我不合适吧”   “拉倒吧你,赶紧帮我想想怎么弄。”姚志华气急败坏地说,“江满同志你靠点谱,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他娘的敢发誓,老子这辈子除了你之外就没碰过别的女人,从我们畅畅出生的七九年暑假,我压根就再也没见过赵明歌,我多大本事,到底是怎么让她怀孕生孩子的无性繁殖呢”   “”江满无语地看看手机,闺女还听着呢,无奈地扶额,赶紧把手机放到耳边,”那个畅畅啊,爸爸妈妈说话呢,没事啊先挂了啊,等会儿再跟你说。”   挂了。   挂了。沪城那边,畅畅傻乎乎看看手机,心情还真是有些复杂,呆了会儿,干脆爬起来跑去隔壁房间,找陆杨寻求安慰。   “你还能不能靠点谱了。”江满无奈埋怨道,“一把年纪咋咋呼呼,跟个剁尾巴猴子似的,你这当着孩子呢,隔壁房间都该听见了。”   “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姚志华顿了一下,“隔壁房间估计都没人,没动静。哎呀你先别管这些了,我不找你我找谁呀,你脑子好使,赶紧帮我想个辙儿。你说哪来的这狗屁倒灶的事情。”   “我脑子好使就得帮你处理私生女我可没那么贤惠。”瞧见姚志华那一脸便秘的表情,江满嘁了一声,“你说不是,那人家那小姑娘怎么就没找别人认爹呢”   “我还想问呢,谁知道她怎么回事啊”姚志华停了停,斜眼看着江满,“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他娘的要是不第一时间告诉你,你指不定就以为我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瞒着你,你江老板这些年就盼着有个什么理由踹掉我呢。”   “对呀,我找借口踹掉你都找不到。”江满有点好笑,挥挥手,“你自己的风流债,别跟我说。就凭你一张嘴说不是,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啊,人家怎么没去认别人当爹。”   “我”姚志华一噎,指指她,“我,我就知道,你逮着机会要是不挤兑我你就不舒坦。我我他娘的这是倒的什么霉啊。”   江满坐在床尾,姚志华拖个椅子过来,跟她脸对着脸,张张嘴,半天一下子不知从何自证,干脆举起一只手,正色道“江满,你千万得相信我,我跟你发誓,我跟赵明歌真要是有过什么苟且关系,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行啦,你几岁了”江满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别叽歪,你让我想想行不行。”   “”姚志华心塞地盯着她,欲言又止。   安静了没有两分钟,姚志华烦躁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走了两圈想到另一个可怕的后果。   “江满,”他跑过来,两手握住她的肩膀,“媳妇儿,你说这么多年了,这点破事,让畅畅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啊,孩子心里怎么看我呀,睿睿还不知道知不知道呢,还有陆杨”   就算能证明那个赵小星跟他没关系,可关于赵明歌,关于曾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会让孩子们怎么想啊。   可怜他的一世英名。   一想到他作为父亲,这么多年在孩子心里的形象,姚志华往床上仰面一倒,哀嚎,“我怎么这么倒霉呀我”   他招谁惹谁了   “叫你别叽叽歪歪的,烦不烦人啊。”江满随手推了他一下,把擦头发的浴巾一扔,有些不耐烦地进了浴室,接着传来嗡嗡嗡吹风机的声音。   她吹干头发,换上睡裙,对着化妆镜发了会儿呆,往事历历,一晃都二十几年了呀,畅畅都二十三岁了。   大半辈子居然就这么过来了,忽然有一种人生如梦、不真实的感觉。想起曾经孤独冷情、桀骜不驯的那个江满,慕然回首,竟然就这么生儿育女、吃吃喝喝地过完了大半辈子。   人生多么奇妙。   她自己唏嘘感慨了一下,一拉开门,迎面便看到姚志华那张大写的脸,带着某种担心紧张的恐慌,见她出来,一伸手把她紧紧抱住。   “江满,”姚志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别吓我,这事你得信我。你说我们这么多年,我们容易吗,我们也都过来了,你,你不能这个时候怀疑我,不能不要我,求你了”   五十岁的男人了,声音里带着某种强忍的惊惶无助,她把自己关在浴室里这半天,姚志华真是担心惊慌了,某种油然而生的危机感。   江满顿了顿,伸手抱住他的腰,忽然间有些心酸。   “说什么呢,”她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背,“一把年纪,老夫老妻了,能不能别这么搞笑。”   “”姚志华抱着她,半晌,闷声嘀咕,“那你相信我”   “我本来也没真怀疑你。”江满安抚地拍拍他,拉着他走过去坐在床边,“好歹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你什么样性情为人,这个世界怕也没人比我再清楚了,随便谁跳出来嘴皮子一吧嗒,我就能信了”   “对对,我,我就想这么说呢。”姚志华顿时心里一松,咧嘴笑了下,伸手搂着她的肩,“江满,你相信我,真的,真没有。”   姚志华着急地回忆一下,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   “从我们畅畅出生的那个暑假,我最后一次见到赵明歌是在县城汽车站,她自己跑到汽车站送我,我跟她说我是个血肉良心的男人,我有媳妇有孩子,我不可能不负责任对不起你和孩子,而且我跟她早在她去北大荒之前就结束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   姚志华想了想,回忆道,“之后你也知道,我每次寒暑假来去匆匆,八一年你为了村里把公司开起来,我们带着畅畅往返学校和村里,忙得要死,我跟中学同学也就很少往来,人家也不会在我面前刻意说,我之后连她的消息都没怎么听说过。”   “行啦,我信,信还不行吗。”江满说。起初冷不丁一下子,她也惊诧,可潜意识里却觉得不大可能,“她要是比我们畅畅大一点,或者比畅畅小几个月,说不定我还真信了几分呢。”   江满刚说完,便遭遇姚志华一记抗议的目光。   “不是,就事论事。”江满笑道,“你看啊,常理而论再早不可能,赵明歌在北大荒呢,你总不能跑去北大荒找她。真要旧情复燃滚个床单什么的,总得等她从北大荒回来才行吧。”   姚志华看看她,一脸便秘,没作声。   “可是这个孩子说是八一年春天出生的。”江满掰着手指头分析道,“也就是说,她应该在八零年暑假怀的孕。八零年暑假,我记得那时候畅畅正好一周岁,你一个暑假整天呆在家里抱你闺女,好像就没怎么去过县城。如果真是你的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放假或者返校的时候途经县城,哪那么巧遇上赵明歌,立马就旧情复燃了,天雷地火,立马打了一炮,她还刚巧就怀孕了”   “”姚志华脸色变了变,忍耐不住道,“媳妇儿,你可真会说话,太会说话了,注意点用词行不行”   停了停自己一想,气得哼哼,“八零年暑假,你自己想想,那时候谷雨和小刘已经结婚了,我放假开学有人使唤,都是刘江东接我送我。我多大能耐,我当着小刘的面跟谁天雷地火”   江满很没良心地噗嗤一笑,笑了下说“我这不是假设吗。说真的,你这个人吧,在我眼里还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花花肠子还不少呢,可说正经的,如果那个孩子真是你的种,赵明歌肯定早就挺着肚子来逼宫上位了,哪还用等到现在,让个孩子跑来认爹。”   她顿了顿,自己笃定地点点头笑道“赵明歌图的什么呀,她怀孕了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就以你这个德性,别说通奸出轨,你哪怕就是被人迷奸了,对方怀孕生了你的孩子,你都不可能放着那孩子二十年来不管不问。”   “”姚志华默默半晌,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老半天心塞郁闷地问了一句,“媳妇儿,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到底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夸你,绝对夸你。”江满笑嘻嘻道,“你这个人吧,其实本质也是个烂好人,尤其对你自己的孩子,比你自己的命都要紧,你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的。”   “你也比我的命要紧。”姚志华沉默一下,幽幽道,“江满,你不知道,我刚才一下子那种恐慌,怕你不信我,怕你不要我了。”   “哪有那么严重。”江满一拍他的肩膀,“哎,姚教授多精明的人啊,可别这么没出息。踹掉你哪那么容易啊,你这人属牛皮糖的,二十几年了我都没能踹掉。”    第170章 风流韵事   沪城。畅畅相隔一个多小时之后, 等来了爸妈的电话。   “畅畅,私生女假的, 没影的事。”江满开门见山道,“你总得相信你爸这人, 他不可能折腾个私生女出来。再说八零年暑假, 你正好一周岁,你爸整天在家抱着你不撒手, 你妈证明他就没那机会。”   畅畅忙说她肯定不信啊,可是那赵小星都找上门来了, 还几次跑到小红楼附近打听游荡,跟个幽灵似的。   “她跟我要钱,说她住宾馆都没钱了,还说闹出去让爸爸身败名裂。”畅畅问,“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们先不能回去。”江满听着闺女那委屈巴巴的口气,心疼无奈又好笑,你说这都什么事啊, “我们得想法子把这事弄清楚,还你爸个清白吧。”   畅畅“那你们快点儿,我不想看见那个神经病。”   江满想了想说“畅畅,你这么着, 她再去你就先吊着她, 别让她疯狗咬人, 不然她到处胡乱张扬, 我们能证明假的也惹一身臊,盯着你爸的人可还不少呢。不过你爸没回去,她应该也不会到处宣扬闹起来,等我们回去解决。”   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自古男女关系这东西,沾上你就别想撇开清楚,尤其姚志华这么个形象一直很好的作家学者,名人效应就够你受的了。   这个道理畅畅自然也懂,忙答应着,又嘱咐他们尽快回来。完了不放心地小心问道“妈妈,你和爸爸,你们没吵架吧”   “吵什么架呀,”江满说,“他跟赵明歌怎么回事我清楚得很,高中同学,其实也没什么本质关系,多少年没见了。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还不清楚,但是那个赵小星跟你爸肯定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我们可以相信他。”   回头笑嘻嘻揶揄姚志华“是不是啊,姚主任”   畅畅   合着她爸还真跟这个赵明歌有过瓜葛啊。   所以就冲这个,姚志华就能呕死。   挂断电话,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一早就动身去找赵明歌,只有先找到本尊才能弄清真相。   话说这么多年过去,老同学们都几乎联系不上了,要找个人还真没那么容易。   “马刚。”姚志华自己拿了一张纸,一边写名字一边念念叨叨,“我估计最好找到的也就是他了,他和王卫红两口子应该一直就在县城。这些年各自忙于生计,都联系不上了。”   江满伸头看看,他写了七八个同学的名字,一晃三十多年,只能一个一个找了。   江满啧了一声说“有必要吗,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问问那个赵小星,直接去找赵明歌费这个事。”   “她说话你敢信”姚志华说,“我宁愿先侧面了解一下,我们贸然去找她,谁知道面对什么情况”   江满摇头笑道“寻找线索揭开真相,我怎么忽然有点儿柯南的感觉了。”   “柯南是谁”   “一个日本破案的,走哪哪死人。”   姚志华脊背一毛“别说的那么瘆人。”低头琢磨,“八三年我毕业时马刚还在待业闲混,也记不得他爸妈哪个单位了。倒是王润生,我记得他那时候已经进了县磷肥厂上班,可是磷肥厂早就倒闭了。”   “笨。”江满哧笑,“你留着刘江东干什么的”   “”姚志华慢吞吞抬头,他不是没想到刘江东,一脸绝望地问,“那不得让他也知道了”   江满“噗嗤”   “媳妇你有点同情心。”姚志华懊恼地丢下笔,跑过来把她压到在床上,用鼻尖蹭着她脖子哼哼,“我这都什么命啊我”   “让他帮你找是最快的。”江满推着他的脸躲开他,“别忘了他是干什么的。”   刘江东警官,二三十年的老公安,整个县城跟他们家客厅差不多熟。   “再说了,当年你那些风流韵事谷雨也都知道,刘江东很多事也知情,茶余饭后两口子指不定早就闲聊过了,你还当什么秘密呢。”   “”姚志华保持不动,缄默了足足十几秒钟,伸手关灯,“来来来江老板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风流韵事。”   第二天一早,江满和姚志华按照昨晚说好的,起床洗漱完,便散步去姚香玲家,在他们家吃了顿家常味的早饭。   姚香玲一早起来煮了姚志华爱吃的红薯玉米粥,葱油饼,腌萝卜干,还炒了俩小菜。可姚志华心里装着事呢,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们今天是不是要去畅畅小姨家”姚香玲问。   “对,去他们家看看。”江满喝了一口香喷喷的玉米粥,问姚香玲,“大姐,姚香香这些年,一直也没音讯”   当年要不是姚志华有这么个好妹妹,赵明歌还真不一定能兴风作浪。   “几年前联系过我,我没理她,也就没告诉你们。”姚香玲叹口气说,“没见过她,三四年前吧,二姨找我,说香香在南边过不下去了,想回来投奔娘家,我直接跟二姨说我不管。”   “她一直在鄯城还跟那个男人过呢”江满啧了一声,“我都忘了那男的姓什么了。”   “姓莫。”姚香玲道,“听说分分合合,还在一起纠扯呢,她不是两个女儿吗,一度还想生三胎来着,也不知道生没生第三胎,反正是没儿子。那男的听说后来做生意发了点小财,钱也没到她手里,在外边又包了个小老婆生了儿子,香香走投无路,生活没着落她就死也不离婚,就住在莫家乡下老家,那小老婆就住在外头,男的两边过,那小老婆动不动还跑来欺负她。”   “这也行不犯重婚罪”姚志华顿了顿,骂道,“自找的。”   江满“少见多怪了,东南沿海有些地方,包二奶养小老婆常有的事。”   姚香玲继续道“这几年她女儿大了,小老婆的儿子也不小了,她好像还曾经想把小老婆赶走,答应把那个儿子接回来她养。人家小老婆还想逼她走呢,反正整天闹腾鸡飞狗跳的,男的缺德,两个老婆就两边过。恐怕她也没怎么对女儿好,那地方重男轻女太严重,两个女儿长大一些,都逃出去打工不回家了,她四十好几的年纪落个无依无靠,就托二姨来说话,志国志军肯定不会理她,志华更是厌恶死她了,她就想回来投奔我了。”   王复兴“我们是真不敢收留她,我跟你大姐都退休的人了,可禁不起她折腾。”   “我们真是没法帮她。就像志国,我们帮他家帮得少吗,你们兄弟三个,就他几次三番跟我们借钱,一分钱没还不说,还没落个好,再来借不借我还得罪他了。”姚香玲在一旁说道,看着姚志华碗里粥喝光了,忙要给他盛。   “不要了,吃饱了。”姚志华放下碗,跟王复兴说,“大姐夫,不是我们绝情,当初她做的那些事情,叫人没法原谅。”   “我也是这么说的。”姚香玲道,“二姨找我,还说什么亲兄弟姐妹,说她可怜了。我当时对二姨说,既然这些年她跟二姨还有联系,爹去世她出殡前跑了,娘去世的时候,说明她应该也知道的,她也没来给娘送丧,亲爹娘死了她都没来哭一声,我哪还有妹妹呀,说什么我也不会认她的。”   “对对,大姐你一定要拎得清。”姚志华说,“阎王不救该死鬼,她这样你要一时心软收留她,她能坑死你。”   亲兄弟亲姐妹,如果说姚志国是他心里的一坨“臭鼻涕”,那姚香香简直就是姚志华心里一块毒疮,提起她心里都膈应。   吃过早饭,江满和姚志华也没心情等公共汽车,便直接打了个车,回县城去江谷雨家。   江谷雨儿子在羊城读大学,刘江东每天上班忙,她啥事没有了,便把心思都花在开店挣钱上。   结果把她能耐的,书店又在县城另一处开了家分店,县城新建的步行街买了一幢三层店面,一二楼自己新开服装店,三楼租给别人开美容院。   所以再见到谷雨时,打扮精致讲究,靠着美容院整天保养,看上去还更年轻漂亮了。   然而江满也没工夫跟妹妹聊天叙旧,直说有事,就跑去找刘江东,先让刘江东给查查赵明歌这个人。   刘江东一查就说,县内户籍没这个人。   “没这个人不可能啊。”姚志华脸色一变。   江满则追问“能不能查到她迁出哪儿去了”   “查不到。”刘江东说,“也就是这一两年,我们户籍管理才正经上电脑系统,之前都是些纸质手续,尤其之前年代制度管理不健全,你也不知道她哪一年迁出的,那么多资料三天三夜你都未必查到。”   “那你帮我查查马刚、王卫红,还有王润生,只要能查到地址单位就行。”姚志华说了几个名字,又说了年龄以便排查,江满脑子里一闪,忙追加了一个李芳。   结果查了几个年龄符合的李芳,人都对不上,只能推断户籍也迁出了。江满和姚志华拿着查到的地址,先跑去找马刚。   “姐,姐夫,你们这么急着找老同学干什么呀”刘江东问。   姚志华支支吾吾,江满则揶揄地笑笑。   刘江东说“要不我安排一下工作跟你们去吧,户籍地址和现在实际住址是两码事,你们去了还不一定能找到呢。”   “你这上班呢,好歹是个领导。”姚志华说,“没事,县城我多少也熟,先找找,找不到再问你。”   “要不这样,”刘江东笑道,“我叫个人陪你们去。别担心,你们这也算得上找人民警察求助了,也算是我们工作服务范围,可不是我滥用职权。”   刘江东安排了县城城区派出所的一个片警,开车陪他们去。还算顺利,半个小时后,马刚被人从单位叫出来,看见姚志华妥妥地一愣,真有点不敢信了。   马刚八十年代初接班顶替他父亲,现在在一家银行工作,自己介绍说他媳妇王卫红后来当了小学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拉他们找了个小接待室坐下喝茶。   “你这正上班呢。”姚志华忙说,“马刚,我还真有点急事,另天我们再叙旧,我问你,你知道赵明歌现在的情况吗”   “赵明歌”马刚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看江满,摇头,“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马刚还是知道些有用的消息,说赵明歌应该是在回来后不久结了婚,八几年好像又离婚,再之后就离开县城搬走了。   姚志华赶紧问“你好好想一下,她什么时候结的婚”顿了顿有些尴尬的解释道,“不瞒你说,有些事关系到她,造成我一些困扰,我必须得找到她。”   “你家生孩子那年年底,或者第二年年初吧。”马刚说,“记不太清了,我也就记个大概,我记得你孩子生下来,我们暑假不是还到你家去过吗,大概隔了不到半年,她就结婚了,也没怎么通知我们这些老同学,我媳妇听说了,就去给她送了个添妆礼。”   “也就是说,她八零年春节前后结的婚”   姚志华心里我去结过婚生孩子,怎么赖到我头上的   马刚“应该是。然后统共过了没有几年,也就四五年吧又离婚了,那年代离婚是大事,传出来我们听说了,她前夫不是我们这儿人,所以因为什么离婚的也没人清楚。再后来就不知道了。”马刚说,“我也多少年没见过她了。”   “她父母家人呢还有她当初那个好朋友李芳。”江满问。   “李芳我倒是知道,巧了,她女儿小学时候是卫红教过的,卫红应该还有法子联系上。”马刚笑道,“她现在永城。”   从马刚那儿告别出来,江满就忍不住埋怨,再回永城去找李芳还真是赶上柯南了。   然而事实证明,找李芳最是找对人了。他们午饭后回到永城,在一个居民区找到了李芳。李芳一听他们提到赵明歌,批头就问“是不是她女儿去找你了”   “你知道这件事”姚志华脸色一变。   “知道。”李芳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没想到她还真去了。”   “我说李芳,老同学一场,这事你可得帮我说说清楚。”姚志华一听,就气急败坏道,“原来你都知道啊,她现在跑去沪城,找到我家里了,一口咬定我是她生父,你说我老婆孩子一家人,我经得起这个折腾吗。”   “我们本来回老家来有事,她正好跑去了。”江满解释道,“开口跟我们要二十万,还威胁说要让姚志华身败名裂。不是我说话高姿态,这孩子要真是姚志华的,别说二十万,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他欠下的,他活该。可是你应该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我们就想找到赵明歌,把事情说说清楚。”   李芳皱眉,一脸尴尬道“她自己坚持认为你是她生父,这里边情况实在有些特殊。”   姚志华“”   扭头对上江满同样一言难尽的脸。   “我带你们去见见赵明歌吧,她在甬县。八零年结婚嫁到永城,八五年离婚,九一年再婚又到甬县去了。”李芳叹气道,“但是见了恐怕也没什么用。”   甬县是永城下辖的另一个县,怪不得刘江东查了本县户籍没有。   李芳说她自己前几年下岗了,结婚晚,丈夫在永城工作,一个女儿还算争气,在永城读高中,她现在也不上班,陪读妈妈。打电话跟家人交代一声,便带着江满和姚志华从小区从出来。   江满不想等客车,干脆就打了个出租车。   李芳带着他们,径直来到甬县城郊的一个地方,离县城还有几里路,下了车江满和姚志华吓了一跳,一语成谶,还真是精神病院。   怪不得李芳说见了恐怕也没用。   然而他们隔着一片栅栏,看到的赵明歌还比较正常,起码看上去衣服整洁,头发也梳得挺整齐,就是整个人神情木然,没有表情,坐在病房门口晒太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苍老。   “她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弄成这样”江满问。   “这已经好多了,其实她真正生病是在六年前,这几年时好时坏,有时也会发病,家里要是能好好照顾,生活能自理的。平时就跟她女儿一起生活。”李芳说,“这段时间其实还好,本来不用住院的。肯定是赵小星自己想去沪城,怕她一个人在家不行,就干脆把她送医院来了。”   “你对她家里的情况很了解啊。”江满说,“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我估计你是经常来照顾她。”   “她再婚对象是我给介绍的。”李芳苦笑,“当初我的工作,也是她父亲帮忙安排的,所以这些年一直有来往,她父亲过世了,她妈被她弟弟接去了外地,她病了以后,好在是国营单位,还有工资和医保,她妈就托我多照应一下。”   “那她女儿的生父到底是谁”姚志华问出他最最关心的问题。找到正主,他不就撇清了吗。   “应该就是赵明歌前夫。”李芳说。赵明歌七九年年底,经人介绍嫁给她第一任丈夫,怀孕生下的赵小星。   她前夫也是个知青,干部家庭,永城人,算是门当户对。两人结婚之后,赵明歌依旧在县城的文化局工作,男的工作也忙,家安在永城,两人大约就是人们说的“周末夫妻”。   “结了婚才知道,那男的原本在插队农村还结过一次婚,回城的时候没办法离了,回来后两人都算是家里安排,跟赵明歌结了婚,然后赵明歌生下了赵小星,一家子都有些不待见,嫌弃是个女孩,又没法生二胎。后来才发现男的跟农村的前妻还有来往,一直就没断,八四年的时候,男的把前妻接到永城来了,还带着个三四岁男孩,比赵小星大了两个月,算算那时候他们婚期都定了。赵明歌大受刺激,后来就离婚了。”   “也就是说,赵小星应该是赵明歌和她前夫正儿八经生下的孩子。”姚志华一听就炸毛道,“那怎么又找上我了天地良心,我跟她从来没有任何出格的关系。”   “男的说赵明歌也跟别人不清白。”李芳道,“捕风捉影的事情,谁也没看到证据,离婚时候男的说怀疑孩子不是他的,给了赵明歌,然后这么多年问都没问过,所以赵明歌才让女儿跟她姓赵。”    第171章 父母爱情   八五年第一次离婚后, 大概对婚姻极度失望,赵明歌独自带着赵小星生活了五六年, 一直到九一年,李芳介绍, 又跟第二任丈夫结婚。   她第二任丈夫是甬县的一个干部, 婚后也过了一段安生平静的日子。   但是赵明歌那时也够四十岁的人了,第二任丈夫比她还大快十岁, 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两人一直也没再生孩子。   九五年, 第二任丈夫因为不正当男女关系被人抓了现行,遭到处分降职,夫妻两个也闹了起来,第二任丈夫拿赵小星的“生父不详”攻击赵明歌,结果是赵明歌直接进了精神病院。   赵明歌患病之后,她丈夫起初迫于舆论压力还管,入院治疗了大半年时间,出院后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现在干脆不管她了。   而因为赵明歌有精神病,男方想离婚只能去法院起诉,赵明歌的弟弟作为她的代理人根本不同意,折腾半天也没离成。   现在虽说没离婚, 男的根本不管她, 她有工资也有单位医保, 母女俩基本生活不成问题, 但是也不可能宽裕。   这种特殊家庭,把赵小星养成了个问题少女,刺头似的,高中都没读完。赵小星现在才二十岁,赵明歌六年前病的,母女俩的生活情况可想而知了。   “其实我觉得,她第一次离婚精神就有些不稳定。”李芳看看姚志华说,“很长时间都是她们母女俩一起生活,我也不知道赵小星怎么就认定了你是她生父,毕竟明歌一个病人我们老同学几个都知道你当了作家,她好像跟她女儿说,你那个心坟,是你为了她写的。她家里现在还保存着这个。”   “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姚志华说,“李芳,你应该还记得卞轻轻,那个,主角原型是她才对。这事江满也知道,当初这个的灵感,还是我和江满讨论来的。”   “说句实话,毕竟是曾经那么熟悉的老同学,我现在看到她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姚志华苦笑道,“但是她女儿跑到我家里这么一闹,让我怎么办呀。幸亏江满相信我,不然这时候我们家大概也得闹离婚了,那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星以前就问过我,问你是不是她亲爸,我说不可能。明歌精神正常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承认。”李芳不禁也苦笑道,“可是她不知怎么还就认定了,这次她一走好几天,赵明歌打电话给我说她女儿丢了,我就预感要出事。”   “小星这个孩子,很怎么说呢,很奇怪,固执。”李芳一脸无奈地苦笑,“她好像,认定她自己身世不凡,会有一个有钱有势的亲爸,她是豪门世家遗落在外的小女儿。我有一次帮明歌收拾东西,偶然看到她的日记,幻想着总有一天,她有钱有势的亲爸来接她过好日子。”李芳顿了顿,问江满和姚志华,“你们,懂我说的意思吗”   “”姚志华问了一句,“赵明歌的前夫,是不是过得不怎么样”   “普普通通吧,工薪阶层,再加上他农村那个老婆没工作。”   姚志华心里骂了一句娘。   “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办,赵小星还在沪城等着呢。”江满说。   “赵明歌这样,恐怕也没法去管她。”李芳说,“打电话给她舅舅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那一事不烦二主,就麻烦你帮忙给她舅舅打个电话吧。”江满顿了顿问,“我能过去看看她吗”   “江满,”姚志华不无担心地叫了一声,“万一她精神不稳定,伤着你”   “没事,我看她这样好像挺正常。”江满说,“来都来了,我就去探望一下。”   “那我们过去看看。其实你看她这样呆呆木木的,其实意识正常的,就是比较迟钝。”李芳犹豫着说,“姚志华你就别过去了,我担心”   “我不过去。”姚志华看看江满,“你,那你小心点儿。”   江满跟着李芳先经过医生,医生说可以探视,现在基本已经康复了。江满跟在李芳身后走过去。   “明歌,我来看看你。”李芳蹲下来轻声说。   “你来了。”赵明歌语调几乎没有起伏,抬头看看江满,迟疑一下说,“你带了谁来我好像见过的。”   “那个,我朋友。”李芳说。   “这么年轻,真好看。”赵明歌说,“我都老了,好多白头发。”   李芳看看江满,的确,看上去跟她们就不是一个年龄层次的,年轻而又精致漂亮,她一开始都没敢认,也难怪姚志华那么紧张兮兮了。   命吗   李芳拍拍赵明歌说“那是,人家比我们岁数小很多呢。你这几天还好吗”   “我想回家住,不想在这儿。”赵明歌说,“小星呢这孩子又跑哪去了,好几天没看见她,这孩子让我惯坏了。”   江满安静陪了会儿,跟李芳起身离开,临走跟赵明歌说你好好休息,赵明歌坐那儿也没动弹。   回去的路上,她跟姚志华说,赵明歌给她一种脊背发毛的感觉。   “就是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不知道她究竟究竟是正常,还是病着。”江满说,“看起来意识清醒正常。”   “正常人教出这么个女儿”姚志华说,“别想了,我们直接打车去润城赶飞机,抓紧回去,畅畅该着急了。”   两人下了飞机,一路赶回家中,畅畅说赵小星又来过一趟。   “跟我要钱,说她没钱宾馆要赶她走了。”   “畅畅,你知道她住哪个宾馆吗”江满问。   畅畅说知道,怕赵小星兴作妖,她之后就留意了。   “我给她宾馆交了两百块钱,够她住到明天的,不过我没给她钱。”畅畅赌气道,“饿死她正好。”   饿死不至于,反正这两天过得很狼狈就是了。宾馆的钱畅畅续交了,吃饭她没管,赵小星刚来时还可以吃八块钱一碗的面条,后边这两天,就只敢光临馒头店了。   “先不管她,李芳那边联系过,明天她舅舅就该到了。”江满说着埋怨道,“姚志华你低调点儿,躲家里别出去,你要被她知道了,大庭广众之下来个当场认爹,我可不帮你。”   “妈妈,这件事到底”畅畅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江满说,“首先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个赵小星跟你爸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爸和她的妈妈是中学同学,曾经是有过那么一点年少情怀,开花不结果,后来也就算了。她出生的时候,她妈妈已经结婚了,她妈妈可能有点精神问题,可能就造成了她的误会。”   “心坟写的也不是她。”姚志华说起卞轻轻和这个作品,“这个严格来说,是我和你妈妈共同创作的,你妈妈有参与,是我和妈妈的感情见证才对。”   “那”畅畅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她说爸爸妈妈当初是因为我,才没离婚。”   这件事畅畅心里真的耿耿于怀,她凭什么这么说呀,明明爸爸妈妈是很恩爱的,不对吗   “你这孩子想问什么”江满笑道,“当初我们没离婚,还真是因为你出生了。”   “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姚志华呛了一下,放下杯子瞪了江满一眼。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事实而已。”江满却很不经意地笑道,“那个年代你可能不好理解,我和你爸,最普通的相亲结婚,婚前都没相处过,柴米夫妻开始没什么感情。你爸考上大学以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会离婚。”   江满说,“但是畅畅你反过来想,因为有了你,爸爸妈妈才没有分开,才有了我们现在这个家。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你的父母都是负责任的人,都会无条件把你们放在第一位。”   “最关键的,爸爸妈妈这些年过得很好,很幸福,绝对不是没感情的婚姻。爸爸妈妈那个年代,不时兴自由恋爱,先结了婚才慢慢恋爱。”姚志华拍拍畅畅的头,笑道,“闺女哎,感情也是培养出来的,一见钟情、风花雪月,远没有天长日久来的靠谱,爸爸心里妈妈才是第一位的,然后才轮到你和睿睿。你们呀,将来也好好的,感情不是停留在嘴上,学着点儿,你陆伯伯前几天还打电话说想给你们订婚呢。”   畅畅脸一红,给了爹妈一个撒娇卖萌的笑。   翌日下午,赵明歌的弟弟赵明伟终于匆匆赶到沪城,一脸疲惫加气急败坏。   彼此也没多说什么,陆杨开车到机场去把他接来,这次没带畅畅,江满有心带了陆杨,人高马大还是学医的,连同姚志华,就径直去赵小星住的宾馆。   本来以为挺简单的事情,话说清楚,人家姚教授跟你没关系,赵明伟把她带走不就完了吗。   谁知道这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歇斯底里差点闹翻天。   “你们骗我。”赵小星眼泪汪汪地喊,“舅舅你收了他们什么好处,也帮着他们骗我他凭什么不认我”   “你妈现在挺好的,人很正常。”江满说,“当着我们的面,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妈妈,姚志华跟她早就没有任何往来了。你如果非得不信,还可以去医院检查,一滴血就能证明你跟他没有血缘关系。”   “别想骗我,就是你这个女人破坏我妈妈的爱情。”赵小星脸上居然有些得意,说道,“别以为我不懂,查血也不会有假,我研究过了,我和我妈都是b型血,那么我生父任何血型都是可能的。”   江满“”   总算真正体会到李芳说赵小星“奇怪”是什么意思了。   “现在最新的技术不查血型,查dna你懂不懂”陆杨说,“专门用来鉴定血缘关系。我们医院的实验室正好能做。”   江满“这个是有法律效力的,如果鉴定结果不是,我们会告你破坏他人名誉罪,你要承担法律责任和所有的鉴定费用,鉴定费可能要好几万块。”   “你闹够了没有”赵明伟呵斥道,“你亲爸就是姓蒋的那个人渣,你妈跟他合法结婚生的你。”   赵小星愣了愣“你,你们合伙骗我,你们好狠的心。”然后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哭,“你们骗我。我从小就知道我亲爸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有钱又有地位,他会接我去大城市过好日子,要什么有什么,过得像公主一样我生父不可能是个又穷有坏没良心的人”   “瞧见了没”江满面无表情靠近姚志华,小声道,“这才是症结所在。”   赵小星哭哭啼啼被赵明伟带走了。赵明伟临走时心情复杂地跟姚志华道歉,说孩子不懂事,给他带来麻烦了。   “麻烦也终于解决了。但是这孩子”姚志华艰难地说,“是得好好教育一下了,或者你们干脆带她看看心理医生。”   “她妈妈精神不正常,日子也拮据”赵明伟脸色尴尬。   姚志华想说,作为从教几十年的大学老师,他见过很多贫困而有出息的孩子,赵明歌现在状况是不太好,可是真正算穷了吗   对比农村贫困家庭,赵明歌编制内工作,有工资福利好,就赵小星这一个孩子,要说有病,她在精神病院住了大半年,其他时间可以说是正常的,这孩子怎么教的   懒得多说。反正随着赵明伟把赵小星带走,姚志华简直要谢天谢地了。   临送他们上车前,江满还好心地跟赵明伟谈了几句,建议他如果想改善赵明歌的生活处境,直接去法院告赵明歌的前夫,讨要赵小星十八岁之前的抚养费,然后告她现任丈夫遗弃罪。   退一万步,就算她前夫在法庭上提出孩子不是他的,那么,谁主张谁举证好了。   当然,他们告不告,怎么告,反正跟别人无关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江满和姚志华长舒了一口气,才顾上把姚香玲夫妻两个接来,陪他们到医院做了全面的体检。   姚香玲的身体小毛病一堆,医嘱定期检查和辅助治疗。   姚香玲和王复兴在沪城住了大半个月,江满才把他们送回去,然后不声不响在永城给他们买了个一楼的大两室,现房,买完了就安排人装修。   年纪一天大一天,他们那四楼的老公房怎么住呀。   当然,按照江老板的操作模式,房子产权还是她的,就冲着姚志华那两个啃老的外甥,江满也不可能把产权交给姚香玲。   房子是她的,装修好好的,就只是让姚香玲和王复兴搬进去住,然后让姚香玲把他们原本的那间老公房出租出去,虽然永城小地方,一个月也能有几百块钱贴补买菜。   姚志华说,江老板这招玩得漂亮,姚香玲的生活条件改善了,两个外甥住房条件也不算好呢,可产权在江满手里,他们干红眼还没有办法。   十二月,畅畅参加了研究生初试,高分过关,然后直接免去复试,考上了沪大美术系的研究生。   她其实不太愿意呆在沪大,人家肯定都会知道她是姚主任的女儿,可是没别的法子,沪城排名最好的美术系就在沪大,现在已经改成美术学院了。畅畅又不愿意降格去别的学校。   春节前,肖秀玲和陆安平专程跑来沪城,说来陪儿子过春节。   “过年不让他回去了,本来他放假也少。”肖秀玲说,你们这边人多,我跟安平一琢磨,让杨杨回去过年,你们家就少一个人,我们俩到你们家来过年,人多热闹,有吃有喝有住,还有儿子和我们畅畅,忒划算。”   “那你们以后逢年过节就到这边来啊,说好了。”江满笑。   姚志华“只要陆太守时间行程没问题,他还不知道能呆几天呢,不像咱们,小老百姓有的是闲工夫。”   “老姚你不挤兑我还能不能舒服了”陆安平翻翻眼皮抗议。   “他婶子你不知道,姚志华这个家伙忒可恶了。”陆安平开始跟江满控诉,姚志华逮着机会就挤兑他,暑假时俩人通电话,陆安平说我下班了正在回家路上呢,姚志华大惊小怪地口气说老陆,你们这么热天还上班呢,我们早就放暑假了。   这不是成心欺负人吗。   江满和肖秀玲听着他们那些狗肉账就憋不住哈哈笑,说这俩人,越长越小,越老越小孩子气了。   姚志华和陆安平跑去书房下棋聊天,指着墙上两幅油画跟他说“瞧见没,我闺女专门给我画的,特别定制,别看我闺女学国画的,油画照样好,二十万块钱一幅你都拿不走。”   陆安平“得瑟。我等我儿媳妇嫁过来,让她给我画。”   姚志华“嘁,你呀,慢慢等吧,我闺女研究生还刚考上,都还没上呢。”   “哎,志华,说真的。”陆安平落下一枚棋子,“你看我和秀玲来都来了,那么大老远专门跑来,咱们给俩孩子正经订个婚呗”   厨房里,肖秀玲和江满包馄饨,肖秀玲也开始游说江满“趁着大过年,我跟安平都来了,要不给俩孩子正经订个婚呗”   江满“这事我不管,你去找俩孩子商量。”

第172章 单方面订婚   “这事我不管, 你去找俩孩子商量。”   “你少来。”肖秀玲“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家子都看你脸色行事。”   “我是真不管。”江满说, “我才不像你似的呢,整天操不完的心, 关键你操心还不一定落好, 人家孩子还不一定领你的情。”   “我这不是心急吗。”肖秀玲坦然道。   “心急也不关你的事,他们一个博士, 一个研究生,一个二十三, 一个过年二十七了都,哪个用你管的,哪个不如你聪明了”江满嘁了一声,不无嫌弃道,“你呀,你就是想不开。我跟你说现在的年轻人,你对他最大的好就是你少管他,掺和多了人家你嫌烦。”   “那你也替我想想。”肖秀玲包完一个馄饨, 干脆停下来说,“咱们两家这样的关系,杨杨整天在你们家,你说不正经订个婚, 我和安平老觉得我们不管事不尽责似的, 订了婚名正言顺好说话。”   “还不就是那套老思想。我再跟你强调一遍, 我不是反对他们订婚, 我是随他们自己,什么时候他们自己想好了要订婚了。”江满指指肖秀玲,“我跟你说,你这样啊,我还真不想把畅畅嫁给你们家了呢。”   “你什么意思啊你”肖秀玲一听就急了,把手上的馄饨一放,左右看了看,指指她,“你,你就气我吧,要不咱俩出去打一架”   “我不跟你打架,打架你也打不过我。”江满瞥了她一眼,“我是提醒你,不要管他们,你生的是儿子,当婆婆的人,你最大的美德就是少管人家。”从容包了个馄饨放好,“那我问你,将来他们结了婚,小两个要吵架了,你怎么办”   肖秀玲“那我肯定得骂杨杨啊,你放心,我才不当那种偏心护短的婆婆。我们畅畅多乖啊,性子那么好,吵架那肯定怪杨杨。”   “你看你看,”江满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我怎么就教不会你呢,都跟你说了,别掺和,别管人家。”   肖秀玲“”   肖秀玲停了停,耐心跟她讲道理“江满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当婆婆的,将来睿睿要是结了婚,人家姑娘嫁到你们家,小两口吵架你不帮着儿媳妇那人家姑娘能不委屈吗。”   “大是大非、原则问题我会说他。”江满道,“等我当了婆婆,我就尽量离他们小两口远远的,我过我的潇洒日子,鸡毛蒜皮的我管他呢。”   “”肖秀玲噎了一下,“那你也不帮着带孙子你当婆婆的自己图清闲,不带孩子,你倒是轻松了,人家儿媳妇该埋怨你了。”   “我有什么义务非得帮他们带孩子”江满反问道,“我大姑姐你知道的吧,两个儿子,孙子孙女都是从小带到这么大,自己过得辛苦不说,结果呢,养得两个儿子儿媳啃老不长进。你什么事都给他们包办了,他们自己不带孩子不犯难,他们倒是轻松了,也体会不到家庭的责任感,还不利于培养他们亲子关系。而且爷爷奶奶带孙子,隔代亲还容易把小孩子惯坏,你教育孩子的思想也跟不上。”   江满“等睿睿将来结婚我就这样,我才懒得管他们,我提前就跟他们讲清楚。”   “好像也有点道理。”肖秀玲嘀咕道,“可是奶奶带孙子天经地义,现在年轻人都要上班,那么辛苦,他们不是没法带孩子吗。”   江满“他们要是有困难,我可以帮他们照看,但是别指望我包办代替,更别认为我是应该的。经济上如果来不了,我可以出钱帮他们请保姆。养儿养女是我的责任,带孙子不是我的责任。”   看着肖秀玲有点懵,思维大受冲击的样子,江满笑得眯起眼睛“你看看我,有婆婆还不如没有呢,两个孩子都是我和姚志华我们自力更生带大的,孩子跟我们亲,也更懂事。婆媳关系这种吧,真要为他们小家庭着想,你管得越多越不好。”   “你们家,姚志华这个作家应该让给你当。”肖秀玲咂咂嘴笑道,“你呀,反正谁也说不过你。”   江满“说不过我就对了,说明我是正确的。”   两人一边嘻笑拌嘴辩论一番,一边慢悠悠包馄饨,打算做一锅鱼汤馄饨晚饭吃,汤水滋润。他们家的惯例,每到放寒假过年,就早早给保姆放假回去了,过年是自家的事,一家人自己动手还热闹。   “咱俩把馄饨包完了,让那两个老家伙下来炒菜。”江满说,“凭什么吃现成的。”   对此肖秀玲深表赞同,馄饨包完,江满去看锅里炖着的鱼头汤,肖秀玲洗把手跑上楼喊那俩来来来,陆省长姚主任,滚下来炒菜,凭啥吃现成的。   “大姨,”畅畅听到喊声,从画室里探出个脑袋,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要做饭啦,那我干什么”   “不用你,都弄好了,没什么给你干的。”肖秀玲笑眯眯看着她,声音顿时温柔了八度,“去去,去画你的画,吃饭我叫你。”   稍后陆杨下班回来,顺路还把上特长班的睿睿接回来了,两家七口人,热热闹闹地做饭吃饭。   家里地方多,肖秀玲和陆安平来了就住在家里,孩子们住三楼,肖秀玲和陆安平就安排在二楼的客房。晚上睡觉,两口子闲聊,肖秀玲问“俩孩子的事儿,你跟姚志华说得咋样了”   “订婚的事啊,”陆安平道,“老姚说他不管。”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这一家子都看江满脸色行事。”肖秀玲笑道,“两口子一个调调。这个江霸王。”   “一样,太座威武,我们家还不是看你脸色行事。”陆安平笑。   聊起白天跟江满的论调,陆安平便笑道,“我看江满呀,这是怕你将来过多干涉人家小夫妻的事情。”   “这叫什么话。”肖秀玲道,“畅畅是我看着出生长大的,在我心里她不当我儿媳妇都还是我闺女呢,那我还能不对她好”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陆安平道,“我觉得江满想的对,等他们结了婚,就是独立的家庭个体,我们做父母的,不管是关心还是爱护,其实都别太掺和,小家庭柴米油盐他们自己磨合。”   在肖秀玲心里,大约儿子跑人家家里拐人家闺女,不正经订婚,好像作为男方,有些不负责任、不合礼数了似的。可经过这么一来,她自己琢磨半天,急切的心态大约放开了些。   于是瞅空装作不经意地问陆杨“儿子,你和畅畅还不打算订婚呀”   “妈您怎么又催。我们还没顾上说呢。”陆杨说,“畅畅刚考完研究生,她那么懒,最怕麻烦了,等我们商量再说吧。”   可是一转脸,陆杨吃了早饭上班,畅畅决定坐他的车顺便上街买东西,陆杨就问她“畅畅,你说我们要不要先订婚”   “大姨催了”畅畅抿嘴笑道,“我觉得他们长辈的习惯,催完订婚就该催结婚了。”   “那不会,说到底是我们俩的事。”陆杨说。   畅畅想了想“订不订婚,我其实无所谓,只要别太麻烦,他们长辈总有他们的道理。就是我们两个都挺忙的。”   “我其实有点想订婚。”陆杨说,俊脸上有那么一丝不自然了,“不然他们老有人问我有没有女朋友,说了还不信。”   “嗯,我杨杨哥哥炙手可热。”畅畅笑嘻嘻调侃他。   不用想也知道,名校博士,年纪轻轻长得还帅,自己有车有房,就算不知道他家庭情况,本身的条件也足够吸引人了。   这话题陆杨聪明地保持缄默。事实上他上班第一天,刚到部门,就有人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陆杨当时赶紧说有了有了。   结果问的人还挺遗憾的样子,说好不容易来了个这么优质的小伙子,居然早早就被盘下了。   临近春节,陆杨这几天专攻一个病例样本,打算着赶紧给他解决了安心放假过年。忙了半天,从仪器上抬起头来休息一下,刚一出门,迎面遇上一行人,旁边两个院领导陪着,看样子又是哪个上级领导。   大过节像他们这种首屈一指的医疗单位,来的领导也就多了,探病的,慰问的,自己体检检查的。   见对面他们过来了,陆杨也没多在意,迈着大长腿,近了的时候便和其他人一样,往走廊靠边一闪,等着领导们先过去。   “陆杨”有人叫了他一声。   陆杨抬眼看看,面熟,脑子里赶紧搜索一下,应该是他爷爷一个老部下的儿子,跟陆安平也算有些交情,貌似是一两年前调来沪城了。   陆杨略一犹豫,便礼貌而客气地点头致意“谢副厅长您好。”   “小陆啊,现在是谢主任了。”旁边院领导赶紧提醒了一句,神色微妙地看看他们,问道,“谢主任,您认识我们小陆医生啊,这可是我们今年新抢到的高层次人才,年轻有为,业务骨干。”   “认识,认识的。”谢主任笑眯眯走过来拍拍陆杨,很熟稔地问,“陆杨,你怎么跑到沪城来工作了我还刚知道,来了怎么也不去看看我。”   “嗯,就是觉得沪城挺好的。”陆杨笑笑,心里其实有些懊恼,他来到单位以后,从来没提过家里,就只跟别人说父母是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   于是陆杨赶紧说“那个,谢主任,您忙,我去病房看看。”   “行,那你先忙。”谢书记道。   陆杨微笑点个头,然后赶紧走人。   两人这副样子,院领导当着面也不好直接问,跟谢主任同来的另一个人却开口道“谢主任,您认识啊小伙子真帅气,人高马大的。”   “认识。”谢主任笑道,“今年刚从协和博士毕业,当年的高考状元,你看人家这孩子多争气。”   “别人家的孩子。”另一个人一把拉住他,“哎,我给他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你给他介绍一个”谢主任顿了顿,凑近他小声笑道,“条件可高,西北省陆安平的儿子,陆老唯一的孙子。”   “这么牛没想到陆老的孙子到沪城来工作了。”那人睁大眼睛说,“哎我给他介绍个好的呀,我介绍的肯定也能不差呀。”   “你知道人家有没有女朋友万一人家有了呢。”   “不是说今年刚来吗,刚毕业工作,哪能就有女朋友了。”另一个人便问院领导,“他有女朋友了吗”   院领导说不知道啊。几个人居然还上心了,办完事回来,经过陆杨的实验室,居然就跑来问了。   “有。”陆杨顶着一堆人的目光说,“我有女朋友了。”   “真的假的啊”谢主任问,“谁家的,订婚了吗”   “那个,正准备订婚呢。”陆杨笑。   “怎么好小伙子都这么早被人抢走了。”另一个人不无惋惜地问,“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同学”   “不是。”陆杨摸摸鼻子笑道,“青梅竹马。”   临走谢主任还说有机会要找陆安平喝酒,陆杨愣是没敢说他爸就在沪城。   陆安平说是要跟儿子一起过年,其实他那个忙,春节一到,光是不露面不好的团拜会就一堆,和肖秀玲腊月二十五来的,二十九动身去了趟首都,之后从首都直接回西北。   两口子来之前,肖秀玲还说这次怎么也得把俩孩子订婚的事情办了,起码把订婚的日子定下来。   结果自己就想通了,做不了儿子的主,又不想让人说是个喜欢干涉的婆婆,也就随人家自己了。   肖秀玲两口子刚走,春节七天假,陆杨和畅畅去逛街,逛着逛着忽然跟她说,要不我们买个对戒吧。   “买对戒干什么”   “省的多说话。应该就没人问我有没有女朋友了。”陆杨说,“你整天呆在画室里,周围也都是熟人,你体会不到,有时候很烦人的。”   “那就买吧。”畅畅张开手,看看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指说,“不过先说好了,我不一定能记住戴,我整天画画不喜欢手上戴东西。”   “我也一样。”陆杨说,他一个神经外科的医生,还经常泡在实验室,洗手也比正常人多很多,根本也不习惯戴戒指。   “但是买了意义不一样,下次谁再问,我们就可以说订过婚了。”   畅畅“是不是得先问过他们长辈”   陆杨“那先回去问问。”   于是晚饭过后,陆杨和畅畅就问江满,他们想订婚的话要怎么弄。   “订婚啊。”江满听了笑笑说,“恋爱是你们俩的事,订婚则是我们两家的事,长辈们首先得选个好日子,正经请客摆几桌,然后有一些仪式。亲戚朋友同事也都请过来,发发喜糖吃吃饭。”   畅畅“这么麻烦啊,我们其实就是想买个对戒。”   “我反正随便你们。”江满说,“其实订不订婚就是走个形式,订了婚也不一定就能结婚,不订婚也照样可以结婚,但是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习俗,订婚就意味着你们准备结婚了,可能就经常有人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不行。”畅畅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现在肯定不打算结婚。”   “反正你不恋爱就会有人催你赶紧找,你恋爱了就会有人催你订婚,订婚了催你结婚,结婚了催你生孩子。”江满道,“中国人就这样,习惯就好。”   她其实以为是被肖秀玲催的。   结果两个年轻人一商量,还是别这么麻烦了,第二天就跑去买了两个对戒。   畅畅那个统共戴了一会儿,就跑去继续画她的画了。过完年上班,陆杨那个坚持戴了两天,自作主张跟科室同事宣布他订婚了。   “哇,陆医生你这么早就被套牢啦,你女朋友可真幸福。”几个小护士在一起起哄,“订婚了那你得给我们发喜糖啊。”   “就是就是,也不把你女朋友带来露个面,我们都还没见过呢。”   还有的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女朋友是画画的,慢性子,整天呆在画室里不爱出门。”陆杨大大方方地说,“有机会我一定带她来玩。”   就这么着,陆杨在单位单方面宣布订婚了。   他平时住在单位宿舍,周末回小红楼去,平时俩人约会也是在陆杨下班后,年轻人爱玩,跑遍大沪城寻觅美食和好玩的。   结果好长时间过去,单位的人对陆博士的女朋友是只闻其名,没见其人,愣是不知道长什么样。   于是传说中陆医生的女朋友越来越神秘,加上陆杨的“红三代”背景被个别人知道了,他女朋友大约就被人说成了高门贵女,御姐范儿,绝对精明过人的女强人,要不你看把陆博士收拾的,规规矩矩、服服帖帖的。   相对来说,大学校园的环境氛围就宽松多了,倒是很少有人追着畅畅问什么时候订婚结婚之类的。   一直到暑假前,畅畅应邀去参观一位沪大美术系学姐的个人画展,画展地点离陆杨单位不远,中午和学姐一起吃了饭,下午参观完画展出来还早,给陆杨打电话。   “那你别急着回去了,过来找我吧。”陆杨说,“我还得再上一会儿班,你呢可以去我宿舍休息睡懒觉,晚上带你去看一个很棒的音乐会,我弄了两张票。”   畅畅一听,好啊,陆杨爱玩的东西,好像都是她同样喜欢的,欣然前往。   陆杨还没下班,她按照陆杨说的路线,慢慢悠悠以乌龟的速度从医院侧门进去,找到陆杨说的那座科研楼,居然还有专门的门卫。通过门卫进去,电梯八楼。   “小姐,请问你找谁”一个年轻小护士拦住她问,一边好奇地打量她。因为参观画展,畅畅穿得稍微正式,一条典雅大方的浅绿色连衣裙,白色细高跟凉鞋,还出于礼貌画了点淡妆,其实也就是修修眉毛擦了点口红。   畅畅客气地笑了下“你好,我找陆杨。”   “您找陆医生啊。”小护士看着她眼睛一亮,笑眯眯问,“那个,我们这边不能随便出入的,请问您是”   “我是他女朋友。”畅畅说。   “哎,你就是陆医生女朋友啊,那个,你稍等,我这就去叫他。”   小护士转身就跑,一路跑到陆杨的办公室,敲门叫陆杨。陆杨一听畅畅到了,忙起身出来。   随后小护士冲进旁边的大办公室,一脸激动地喊“陆医生女朋友来了,大家快去看看。天呐天呐她怎么那么小,很小很漂亮,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很古典很有气质,就跟电视里那仙女似的。”   “有那么夸张吗,瞧把你激动的。”一个女同事不无酸味地说。   “不信你自己去看。哎那谁说陆医生找了个厉害女强人的,你们自己去看看,明明是个漂亮小妹妹,很乖很温柔的样子,绝对大家闺秀那种。啧啧,原来陆医生好这一口啊。”   陆杨走过来刚接到畅畅,很自然地拉着她回办公室,一抬头,便看到走廊两边人忽然多了起来,探头探脑或者干脆跑出来看的。   陆杨挑挑眉怎么个情况    第173章 战斗力   陆杨挑眉, 看看他那些伸头探脑的同事,坦然揽着畅畅的肩膀回他办公室。   天热起来了, 她在太阳下蜗牛爬行了这么好一会儿,刚一踏进空调房间, 不禁舒服地打了个激灵, 哎了一声“好凉快。”   结果陆杨随手抓起自己椅子背上的外套,给她披上, 夏天这样忽然踏进空调房,舒服是舒服, 恰恰容易感冒。   “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陆杨拿了自己的杯子给她倒水。   “好奇,想进来看看你们实验室长什么样子。”   “有什么好看的。”陆杨眨眨眼,坏坏地笑道,“不吓唬你,你还是别看了。”   “不就是解剖吗。”畅畅坐在陆杨的椅子上转了一圈,学着陆杨的样子眨眨眼,带着几分俏皮笑道, “你这个吓不到我。很多画家和雕塑家都学习过解剖学的,比如达芬奇就亲自解剖过。”   “我们实验室还真不解剖。”陆杨说,“就是标本样本比较多。”   畅畅撇嘴看着他笑,事实上她敢于进来, 还真不一定有参观实验室的勇气。   陆杨已经把办公室门关上了, 畅畅想起刚才一路上被“夹道欢迎”行注目礼的场景, 歪着脑袋问“你们同事都这么呃, 热情吗”   “这些人啊。”陆杨也有些无奈地笑道,“别理他们,整天泡实验室的,大部分都有点蠢,我回头说他们。真不开眼,就算我女朋友长得漂亮,也不能盯着人家看呀。”   畅畅“哈哈哈那你是不是也归入很蠢的行列了”   “我肯定比他们都聪明。”陆杨大言不惭道,“所以我能追到最漂亮的女朋友。”   他低头亲亲她,两人腻歪了一下,有点粘糊不想分开。   “我还有不到两个小时下班,刚才手头还有个工作。”陆杨满心不情愿,“畅畅,我得去实验室,你要么留在我办公室玩电脑,或者去我宿舍休息。”   “去你宿舍。”畅畅说,“中午和学姐吃饭,都没能睡午觉。”   “那我送你过去。”陆杨说着站起来。   宿舍楼在医院西南角,看起来近,其实走起来还挺远一段路的。畅畅调侃道“要不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过去吧。陆博士上班翘班,影响不太好的。我正好去突击检查一下单身汉的狗窝。”   陆杨不禁笑起来,把她送到楼下,随她自由活动去了。   他刚一回到办公室,一堆年轻同事纷纷挤进来起哄,一帮只会开刀做实验的医科男,嘻嘻哈哈找他说笑。   “陆杨,原来你女朋友这么漂亮可爱啊,怪不得给你迷得谁都看不上。有没有二十岁,你小子不会是拐了个未成年少女吧”   陆杨“胡扯。人家跟你一样研究生了。”   “真的假的啊,我还以为大学都没毕业呢,哎什么时候结婚呀,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如此佳人在怀,要是我明天都等不及。”   “滚。”陆杨笑骂,“她还在读研究生,我们现在还没考虑。”   “哎,怪不得你连心外科那朵护理之花都不理。说她漂亮,往你女朋友跟前一站就得差上一截。”说话的人推推旁边的,“哎,要说心外之花也足够漂亮的了,究竟差哪儿呢”   “气质。”另一个立刻接过来,“脸兴许勉强可比,气质没法比了,真该让心外之花自己来看看,死也死个瞑目。”   “你们能不能别满嘴跑火车”陆杨哭笑不得道,“瞎扯什么呀,跟人家什么关系呀。你们这些男性八婆。”   “心外之花有点太傲了。”另一个斯文眼睛男说,“陆杨原来你喜欢这种乖巧可人小美女呀,一看就很温柔听话。”   陆杨心说,那是你没见识过小蜗牛的战斗力。   男同事们跑来找他说笑起哄,楼层的几个小护士也聚在一起,谈一些“郎才女貌”的论点。陆杨人缘不错,叽叽喳喳的小护士到处夸陆医生女朋友漂亮温柔。   “有完没完了”一个女研究员从实验室出来,冲几个小护士道,“肤浅”板着脸摔门又进去了。   等她一走,几个小护士挤眉弄眼在一起笑“瞧见没,酸了吧酸了吧哈哈,我就说杜医生喜欢陆医生你们还不信。”   陆杨宿舍畅畅没怎么来过,还是陆杨刚到单位的时候,畅畅跟他一起拿东西来过两次,之后都是陆杨往家跑,她似乎就没需要过来。   晃晃悠悠慢慢腾腾,一路去陆杨宿舍,单身汉的狗窝既不是脏乱差,也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样医学生有洁癖,事实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房间,有及时打扫但也会东西乱放,跟陆杨在小红楼的房间风格差不多。   畅畅自己开门进去,只管跑去卧室自己睡大觉。   一觉睡到太阳西落,畅畅起来收拾了一下,翻翻冰箱,拿了个桃子出来吃。刚咬一口,敲门声响了几下。   “来啦。”她以为是陆杨,光脚穿着陆杨的凉拖鞋,一边啃着桃子,一边漫不经心打开门。   门口站着个陌生的女人,畅畅不由意外了一下。   她打量了对方一下,估计二十七八岁,清秀短发,戴一副眼镜,面容清冷。畅畅客气地点点头,问道“请问您找谁”   “这是陆博士的宿舍,我当然找他。”对方的口气,似乎畅畅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打量着畅畅反问道,“你是谁”   畅畅“我是他女朋友。”   “你就是他女朋友啊。”对方嘴里说着,似乎毫不意外,盯着畅畅看了看说,“陆博士这样一个搞科研的,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娇娇滴滴的小女孩当女朋友。”   “姐姐您哪位”畅畅慢悠悠打开门,面带微笑问道,“陆杨还没回来,你要不要进来等他”   她把门拉开,笑眯眯很有礼貌地样子,那个女人犹豫了一下,还真抬脚进来了。   “请问你喝水还是喝饮料”畅畅看着她坐在沙发上,一脸客气的微笑问道,“冰箱里还有水蜜桃,你要吃吗”   “不必。”那女的大概没想到畅畅这么个态度,皱皱眉,反而自己有些别扭了。   “姐姐,你是陆杨的同事你也是跟他一样搞科研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呀”   “杜兰。”   “杜兰姐姐。”畅畅甜甜一笑,“你跟我杨杨哥哥很熟吗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同事。”对方停了停补上一句,“我们是很好的团队伙伴。”   “哦。”畅畅点点头,慢慢悠悠吃她的水蜜桃。   杜兰皱皱眉“你和陆杨怎么会成为男女朋友,联姻还是长辈安排”   “嗯”畅畅很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他妈妈喜欢我。”   “我就知道。”杜兰说,“他这样一个少见的科研人才,跟你这么个肤浅小女孩在一起,肯定很累的。”   “他累不累我不知道。“畅畅歪头吃着水蜜桃,笑道,“反正跟他在一起我很轻松。”   “你你这样会毁了他。你们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相同的事业追求。你真能理解他吗,你应该自己能意识到。”   “是吗”畅畅略带苦恼地想了想,摇摇头,“哎,可是我杨杨哥哥说他喜欢我呀,他们家的人都喜欢我。”   “他跟你这种温室花朵根本不合适,他的家人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杜兰冷清的面容说着很是不屑的话,推推眼镜,“一看就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你大概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能配得上他”   畅畅一点头,慢声慢气地“对呀,杨杨哥哥说他就是肤浅地喜欢我这张脸。”   杜兰气结,憋了半天“他这样的一个人,需要一个事业上生活上都能契合的伴侣,你只会拖累他、毁了他。”   “毁了他又不是你家的。”畅畅吃完水蜜桃,抬手把桃核抛进垃圾桶,在对方扎人的目光中慢悠悠去卫生间洗手,慢悠悠走回来坐好,“杜兰姐姐,请问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立场跟我谈陆杨”   “我,我是为他着想,你这种柔弱依赖的小女孩根本不懂他的人生价值。”   “那怎么办”畅畅笑眯眯问道,“那我把他送给你可是他不一定听我的哎,姐姐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感觉比我杨杨哥哥还大,杨杨哥哥就喜欢我这种天真无知的小女孩,他根本不喜欢你怎么办”   “你”   “我什么呀。”畅畅依旧笑眯眯地问,“你都没觉得你自己无礼搞笑到家了吗陆杨是你什么人,你拿什么立场跑来跟我说这些”   “畅畅。”门忽然被推开,杜兰一抬头,才发现畅畅这半天根本就没把门关死。陆杨一脚踏进来,看见杜兰愣了下,立刻问道“杜医生,你怎么会在我家里”   “我你”杜兰噎了半天,“陆博士,你,你女朋友真是莫名其妙,你就没考虑过,你找这样一个人生伴侣,对你自己负责任吗”   陆杨脸色一变“杜医生,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我女朋友关你什么事啊”转向畅畅问,“畅畅,她跑到我们家里来干什么,没欺负你吧”   “哈哈哈”畅畅窝在沙发上憋不住地笑,“她就跑来串个门,现在应该有自知之明了,陆杨哥你让她走吧。”   “杜医生,您还有事吗”陆杨拉开门。   杜兰气急败坏地走出门,身后依旧听得到畅畅开心的笑声。   “这人什么毛病“陆杨关上门,不放心地问,”畅畅,她没怎么你吧”   “她能怎么我呀。”畅畅笑嘻嘻道,“哎呀我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书呆子了,太好玩儿了,怪不得我妈说这种技术宅最有趣。”   “到底怎么回事”陆杨走过去。   “没怎么回事,她大概有点爱慕你,建议你注意保持距离。”   陆杨“没有的事,我跟她压根就不熟。一个科室那么多人,她也不归我的小组,我都没跟她单独说过话。”陆杨担心问道,“她没胡说什么吧”   “没说你有事,我说她有事。”畅畅从沙发上爬起来跪坐,陆杨伸手一拉,畅畅借力站起来,干脆扑上去搂住他脖子,埋怨道,“你这个懒家伙,冰箱里怎么连个雪糕都没有,一个冰箱就两瓶饮料、几个水蜜桃,都不够费电的。”   陆杨“要是我把冰箱装满,你以后就经常来玩”   畅畅“那要看你装进去的内容,足够吸引我我就来。”   “行。”陆杨笑着把她拉过来,“那我们先去给冰箱补货,然后吃饭去听音乐会。”   等到陆杨把冰箱装满酸奶、果脯奶酪和各种畅畅喜欢的雪糕,畅畅还真去的勤了。   去了几次之后,陆杨单位一些同事就认识她了,在别人口中,陆博士女朋友总是那么温柔文静、古典漂亮,简直是神仙人物。   陆杨对此不予置评。   其实畅畅自己都想抗议,她只是习以为常的慢吞吞,谁规定慢性子就是温柔文静了   暑假,这次的由头是为了庆祝畅畅研究生即将开学,决定出去玩一趟,轻松一下。陆杨和畅畅第一次单独出游。   实则她大学毕业后,等于在家闲了一整年了。   双休日两天,他们决定去长江入海口玩,然后去海岛民宿度假吃海鲜。行程路线两人都规划好了,周五下午走,周日晚上回来。   姚志华对小两只出去玩是有些意见的,毕竟这么一算,两人一走两天,还要在外面过两夜。   “闺女大了,年轻人,两人单独这么出去玩,”姚志华意有所指地斜眼瞅着江满,“你这当妈的是不是得多关心一下”   “闺女大了,你要怎么管”江满来了一句,“你不许他们去”   姚志华“也没说不许他们去呀。”   “那就是了。”江满说,“出了门,你能管多少俩孩子都是懂事的,退一万步讲,杨杨学医的,该懂的他都懂。”   “你这人什么脑子啊”姚志华臭着脸指指她,“你,你就气我吧,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现在的年轻人,他们真要想干什么,不单独出游你就不担心了”江满说。   没办法,她和姚志华两人思想毕竟差了小一百年,江满对小两只的相处看得很开,还真很少管。   江满“话说回来,两人在首都一起读了四年大学,等到毕业回来才开始谈恋爱呢,你是不相信杨杨还是不相信你闺女”   姚志华想说,他倒是挺相信那小子呢,还不是把他闺女哄去了。    第174章 重返根据地   姚志华有时候自己也琢磨, 得亏陆杨来了沪城。要是让畅畅嫁去大老远的首都或者西北,就算两人恋爱了他也得拼死反对。   但这不代表他就不用防着坏小子。小两个第一次单独出游外宿, 你说他能不有意见吗。   他担心闺女,可是江满却一副不管不问的样子。说白了, 搁在别人家, 好歹还做个严令禁止打预防针的教育,而在江满看来, 顺其自然,这都什么年代了呀, 新世纪了都。   她甚至都不提点一下防范措施之类的,陆杨自己就是学医的。   就是这么省心放心。   不光不管闺女,她还数落姚志华“你闺女都多大了,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去关心关心你儿子,睿睿可都十四了,你给他讲讲你们男人的事儿,做做青春期教育。起码你得让他知道有些事两厢情愿也不能随便做的。”   说完又摇头叹气,“唉, 你说他们学校也不教,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该好好把生理卫生课上起来吗,学校这方面的教育缺失。”   “夸张了吧, 才十四。”姚志华说, “要担心起码也得十六七吧。”   “开始有冲动好奇和叛逆的年龄了。”江满说。   姚志华“叛逆我削他。”   “亏你还是搞教育的。”孩子的娘鄙夷吐槽, 然后认真琢磨了一下, 儿子的学业和特长班够不够,不行再加点儿。   这么大的男孩子不能让他太闲了。土地是怎么荒芜的,空着长草了呗,空地肯定要长草,你全给他种上庄稼,长两根草也不成气候。   周五下午陆杨提前一会儿下班回来,小两个坦然收拾行囊,一人一个背包,畅畅还带了速写本和画架,说说笑笑开车走了。姚志华站在楼下看了看,最终只交待了一句“注意安全。”   “叔你放心。”陆杨挥挥手。   “爸爸再见。”畅畅挥挥手。   姚志华默默回来,跟江满嘀咕一句“我出去了,去书店转转。”   他去书店转悠半天,买了两本关于青春期生理卫生之类的书,回来放在儿子的书架上。   晚饭少了陆杨和畅畅,三口人连同保姆阿姨吃饭,睿睿嘀嘀咕咕抱怨了一下,说陆杨哥和姐姐跑去玩他都不能去。   “妈妈,我这个暑假还能不能出去玩一趟”睿睿问。   江满“公平起见,等你这个阶段特长班的课都上完了,爸妈带你出去玩几天,开学前还来得及。”   睿睿眼睛一亮“带不带我姐”   “问这什么意思”江满吃着饭,抬头瞥他一眼。   “带我姐,她很多地方都去过了,只能去没去过的,不带她,我能不能要求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睿睿笑嘻嘻说,“我姐现在不是有陆杨哥带她去玩了吗。”   “你姐去过的地方你妈都去过了。不过有的你爸还没去过。”江满说。   从畅畅三四岁,他们搬到沪城以后,她就经常带畅畅出去玩,姚志华要上学要上班,经常因为人家娘儿俩又跑出去玩了,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哀怨心累。   后来睿睿几岁大,他们再出去旅游,自然就选那些人家娘儿俩没去过的。所以论起来,有些地方姚志华和睿睿就没去成了。   “行。”江满想了想说,“那你们爷儿俩决定去哪儿,你俩没去过的,大不了我再陪你们玩一遍。”   至于畅畅,就随便她自己吧,愿意再去一次也好,愿意留在家里也行,旅游就是个心情,以后人家小两个一起玩比较好。   睿睿一听就乐了,兴奋地傻乐呵半天,又跟江满说起另一件事。   “今天击剑老师跟我说,我学得挺好,可以考虑往专业运动员发展。”睿睿小得意地喝口汤,“正好体校那边想要人。”   江满和姚志华对视一眼,江满下巴示意了一下“姚主任,你说呢”   “我说,那我不太支持。”姚志华道,“专业运动员的路子可没那么好走,很多训练都是超负荷的,大部分运动员退役以后,都是伤病交加。当然了,运动员要是能出好成绩,全国冠军、奥运冠军,站在金字塔顶端,自然是风光无限受人尊敬。你要真喜欢击剑,我们可以支持你,可是姚睿你必须知道,大部分运动员都默默无闻。”   江满点点头“这就是我们的意见。你学的好,是因为你从四年级就学了,并不代表你有多好的天赋。你现在学的主要是玩和锻炼的性质,跟真正的专业训练还不一样,学费交那么多,老师也会可劲儿夸你们。所以儿子你自己考虑好了,有没有打算把击剑当作将来的职业,如果真的想学,我们可以答应。或者你可以先试试。”   “可以试试万一试了我改变主意,你们不会骂我半途而废”睿睿一脸认真的表情。   姚志华“这次不会。这次情况不同,允许你反悔一次。”   睿睿自己咬着筷子考虑半天,还是决定想去。姚志华就跟他说,试可以,但是不能耽误学习。   睿睿满口答应着,吃完饭主动帮保姆阿姨收拾了碗筷,临走姚志华叫住他,努力用淡定平常的语气表情说“睿睿,爸爸今天给你买了两本很重要的书,你回去好好看看,哪儿看不懂可以来问我。”   “嗯,知道了。”半大少年上楼去了。   之后的事实证明,睿睿统共跑去体校上了几周的课,还真是让爸爸妈妈说着了,半大少年自己慎重考虑之后,果断退回来了。   爹妈没小看他,他真不是自以为的天才运动员。   畅畅和陆杨周五当晚开车到长江入海口,散散步吹吹海风,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渡船去海岛,体验了一把渔家乐,吃海鲜,泡海水,畅畅写生画画。   很惬意的短途休闲散心之旅,俩年轻人腻在一起怎么都觉得好玩。   星期天晚上回到家里,一对爹妈也不会多问。俩人带回来两箱海鲜,梭子蟹和海螺贻贝之类的,睿睿爱吃蟹,吃得特别高兴。   八月中旬,江满和姚志华带着睿睿,去了川西旅游,畅畅去过了不想去,小两个单独留在家里,陆杨下了班也就开车跑回来陪她。   两个年轻人现在当着爸妈的面拉拉小手都不自觉习惯了,然而天地良心,没订婚没结婚,别说偷吃什么禁果,陆杨自己都舍不得。   无非也就黏黏糊糊地腻歪一下。   八月底,家里来了两个客人,姚高兴和姚琳琳。   两人都是应届毕业生,来沪城找工作。姚二嫂之前打过电话,说姚琳琳想去沪城工作,不放心,拜托他们照应一下。   姚琳琳是四年师范本科,姚高兴复读一年,比她晚一年考上,读的是三年财会大专,两人也就一起毕业了。这一年2002,除了教育部保留的个别重点学校的免费师范生,本省恰恰取消了普通师范生工作分配。   所以姚二嫂打电话来时就有些呕,好容易他们家三丫头考上个大学本科,居然不分配了。当然也可以考编制,姚琳琳不想留在老家考个农村中小学的教师编制,决定到沪城来。   至于姚高兴,普通大专学校早在九八年就取消了国家分配,也就没什么好呕的了。姚老大一晃好几年没跟姚志华联系过了,这次特意打电话来跟姚志华说你侄子要去沪成工作,你给照顾着。   两个年轻后辈,侄子侄女,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沪城。   人家来沪城找工作,江满也不能说什么,偌大沪城又不是他们家的。事实上,她都多少年不跟姚大嫂往来了。   可晚辈是晚辈,不理不睬也不太好,要让人背地里议论姚志华的。于是江满跟姚二嫂打电话的时候就直截了当说道“二嫂,琳琳来了,原本我应该多多照顾,住我家里也住得下,可是你知道的,我们家现在除了俩孩子,还有陆杨。要是来琳琳自己还好办,她和姚高兴都来了,我这边还真是挤不下。你看”   “那不能。”姚二嫂忙说,“我明白的,洪波和招娣昨晚还说呢,她要是去玩几天,住你家也就罢了,天长日久她是去打工,哪能一直住你家。”   “还是二嫂知道我的难处,你别埋怨我就行。”江满道。   放下电话跟姚志华说,二嫂年纪大了,闺女和女婿又孝顺能干,日子舒心,如今越发活得通透了。   中秋节刚过,姚琳琳先到了,坐永城直达的普通特快,赶在大清早五点多钟下的火车。陆杨和畅畅去火车站接她。   尽管算算七八年没见,畅畅一眼看见她就认出来了,牛仔裤t恤衫,扎个低马尾,跟小时候好像也没多大变化。   遗传了姚家人的好皮相,姚琳琳长得清清秀秀,五官很耐看那种,小时候记得呆萌呆萌的,现在看上去还那个样,面部表情不多,很文静的样子。   姚琳琳身高大约随了姚二嫂,比畅畅矮一些,加上偏瘦,瘦巴巴的小姑娘家从出站口出来,背上背一个行李包,左手提一个挺大的编织袋,右手拖着个大号行李箱。   畅畅一看她那样,差点笑出来,好家伙,这么点的人,哪来这么大力气啊。   “姚琳琳。”畅畅招手叫她。   “姐。”姚琳琳手提肩扛奔过来,傻乎乎笑了下,“姐你来接我啊。”   “给我吧。”陆杨左手抓过她那个大编织袋,心里哎了一声,还真不轻,右手一伸,把她的大号行李箱也拉过去。   “谢谢姐夫。”姚琳琳依旧表情寡淡的样子。   “不用谢。”陆杨一乐,忙交代道,“你还是先叫哥吧,我跟你姐现在还没结婚,长辈们会讲究这个。”   说白了,没转正呢,让姚志华听见了不顺耳朵,指不定又有意见了。   到家以后,姚琳琳把那大编织袋打开,翻出几包东西给江满,姚二嫂给的干果和干菜,肖四婶给的酱菜和花生米等等,加上她自己的行李,怪不得拿这么多东西。   接回家吃顿饭,江满一回头就跟姚志华说,这姑娘怎么上的师范学校,她这个性子,怎么当老师呀。一张明明清秀漂亮的小脸,总是安安静静的,话少,表情实在贫乏,要笑也就是眼睛一弯,嘴角一翘。   作为儿时玩伴,畅畅对这个小堂妹还是很不错的。她越呆萌,畅畅还越喜欢逗她,来了没几天,畅畅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一百。为什么叫“小一百”呢,姚琳琳,谐音幺零零,100,所以就成了小一百。   为了一视同仁,姚琳琳来了,江满就借口家里住不下,干脆让她住宾馆,然而到底是女孩子,总没那么放心,江满让她住在沪大招待所,先给她交了五天的房费。   其实要不是防备姚高兴那边,江满大约就先让姚琳琳到家里来住了。对于姚志华那一堆侄子侄女,原本她也少接触,也就姚招娣和姚琳琳还熟悉些。   要说她对姚志华这个顶小的侄女还真是想关心的,从生下来江满就知道,没奶吃,统共就拿了畅畅一包奶粉吃完,喂米汤米糊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一直被她娘说成小傻子,一直到上了小学,才终于证明自己不是真傻。   所以江满就悄悄跟畅畅说,爸爸妈妈不方便,你多照应她点儿。   姚琳琳来之前就打算好了,来到后目标明确,正好暑假学校招老师,很快就拿着她大学师范本科的毕业证,应聘到一家民办学校当了老师,教初中数学。   应聘那天畅畅特意陪她去,回来就大概明白她怎么当的老师了,课堂上口才表达没问题,就是表情寡淡地不苟言笑,废话很少,讲课简洁利落,声音起伏都不大,但这样一来,下边的学生吃不透她,反而不敢轻易捣乱了。   学校地方有点偏,在城西北角,已经属于城乡结合部了。因为学生是寄宿制,学校也给老师了宿舍,姚琳琳很快就搬到宿舍去了。   上班的第二个星期六,中秋节前,拿了工资便买了些水果补品到家里来,说在那边工作还不错。   开学两个星期,姚高兴也来到了,江满便依此操作,让陆杨和睿睿去接他,接到家吃顿饭,送到宾馆去,给他交了五天的房费。   姚高兴比畅畅小了一岁,比姚琳琳则小了三个月。感谢姚家人的好皮相,长得高大英俊,起码相貌看上去挺可以了。   然而姚高兴来到的第一天,就给姚志华扔了个大雷。   姚志华跟他说,让他先住到宾馆,家里住不下,已经给他交了五天的房费,并建议他尽快租房子。   结果姚高兴说“三叔,我听说沪城房子都涨价了,你先给我买个房子吧。”   姚志华懵了半天,有些艰难地问他“你来沪城打工,我就得给你买房子,为什么呀”   “三叔你有钱啊,有钱有能耐,大作家,小说还拍电视剧,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姚高兴说,“你不是都给大姑买房子了吗,大姑都嫁人出户的人了,人家姓王,那我好歹也是你亲侄子呢,你看我爹我娘没本事,猴年马月也别指望给我在大城市买房子。”   “我侄子侄女一大堆呢。”姚志华没好气地说,“你们家五个孩子,你二叔家三个,你大姑家也还两个呢,我是不是每人都得给买个房子凭什么呀,那怎么没人给我们畅畅和睿睿买个房子”   姚高兴“三叔,你亲侄子里边,考上大学的可就我自己呢,再说了,你明明就我们家三个侄子,侄女那些怎么能算,侄女跟侄子能一样吗,侄女她出嫁了又不是咱老姚家的香火。”   然后抬头看着他们家的小红楼,“三叔你看你这么有钱,你还是大学系主任,你给我买个房子又不难。我要是将来混个出人头地,有钱有势了,我肯定拉上亲戚朋友,我要能混到比尔盖茨那样,亲戚朋友我一家子给他个千儿八百万的。”   “那我就等着你当比尔盖茨了啊。”姚志华不耐烦地挥挥手,“我没钱给你买房子,你呀,赶紧去找工作,自己不争气,饿死了也别来找我,这个世界谁都得靠自己。”   “三叔你可真是变了,自己发达了,看不起穷亲戚呢。你都能给大姑买房子,怎么就不该给我买了”姚高兴还挺委屈的。   把姚志华气得呀,干脆把他轰走了。   回来一脸便秘地跟江满说,这孩子好歹是个大专生,怎么比他爹还不着调呢,说话摸不着天够不着地。   说难听点儿,农村人骂人那句话,整个一缺心少肺的二百五。   “高产高升就算庸才窝囊,可也不是这样啊。”姚志华说。   “我看就是随他爹。”江满啧了一声,笑笑,“可真让人开眼界了。不懂一点道理,不知天高地厚,就这样的还来沪城找工作,等着社会教他做人吧。”   “我也开了眼界了。”睿睿说,“世界上怎么还真有这样的人啊,一点道理都不懂。”   江满“少见多怪,你们呀,生活环境不一样,你们是没见过,这种人多了去了。”   “惯的。”姚志华气哼哼道。姚老大的老来子,生他的时候,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最小的姐姐也十岁了,怎么把他养成这个熊样了。   “哎姚志华我可先跟你说啊,往后我们家千万离他远点儿,这种你跟他讲不清道理。杨杨,畅畅,睿睿,”江满一个一个叫着,指着说,“你们仨可离他远点儿,少沾上他。”   姚志华好气了一下,结果人家姚高兴七八天后从宾馆搬走了,还专程跑来,得意洋洋跟他说,找到工作了,钱多轻松还体面,房子也租好了。   “三叔,我证明给你看看,你侄子是有能力的。”姚高兴信誓旦旦说,“三叔你别瞧不起乡下穷亲戚,等我混出个人样来给你看看。”   姚志华“那你赶紧的,混不混出人样你都别来气我了。”   等他走了,姚志华跟江满嘀咕,这混帐别是走了什么歪路了吧。   “不好说。”江满摇头感慨道,“你还别不信,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了,什么人吃什么饭,就冲他那副好皮相,指不定人家还真能找到轻松钱多的工作呢。”   姚志华一想,轻松钱多,什么工作终究是不放心,就打了个电话给姚高产,说你爸反正是别指望了,你有空说说你那个弟弟,可别让他走了歪路。   姚高产说“三叔,他前几天打电话回来了,说给人当秘书,上班也轻松,正在学开车呢。”   姚志华一琢磨,忍不住心里有点膈应。   九月中旬,畅畅进入沪大的美术系读研,现在改成了美术学院。这可以说是她的老地盘,想当初咱也是在美术系混了那么多年的,从十岁一直到她考上央美去首都读大学。   所以畅畅第一天吃过早饭,慢腾腾背着小包去报到,一些老师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畅畅回来啦。”   “小师妹你可回来了,怎么样,还是老根据地好吧。”一个早几年读研留校任教的师哥拿杂志往她头上一拍,笑道,“今天给没给我们带点心”   “师哥好。”畅畅缩了下脑袋说,“给你家宝宝带了棒棒糖,你要不要抢”   “拉倒吧你。”那师哥哭笑不得道,“我家宝宝才四个月大。”   其实畅畅还真没空手来,好多老面孔老熟人,她给大家带了点心。吕教授已经退休了,系里的学生们也都更新换代了,可是老师们几乎都认得她,本身这些人也都算是姚志华的同事。   “小师妹现在也是名人喽,知名青年画家姚畅。”师哥摇头晃脑地感慨,“我就说吧,从小我就看着她能行。”   事实上,尽管之前专业和学校不同,研究生班的同学居然不少知道她的。家就在学校里,有点儿找不到上学的感觉,然而混得是真舒服。   还好,她这样的专业和性子,反正到哪儿都是整天呆在画室,优哉游哉地自得其乐。   畅畅刚开学一个多星期,九月底,中秋节,又放了三天假,便越发没有上学的感觉了。宣布放假后,其他同学商量着回不回家、去哪里玩之类的,畅畅则是抱起书本,晃晃悠悠,步行从美术学院小红楼。   “畅畅。”马秋吾开车过来,降下车窗叫她,瞧见她慢吞吞半天一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这平常就够蜗牛的了,怎么今天干脆都不往前走了。”   “秋吾哥。”畅畅嘿嘿笑了下说,“正在琢磨放假干什么。”   “没事干了”马秋吾打趣道,“跟我去工地搬砖,给你开双份工资。”   畅畅不禁笑起来,问他“秋吾哥,我听爸爸说,你转行房地产了恭喜啊,现在是大老板了。”   “刚开个头,姚叔故意夸我呢。”马秋吾说,“姚叔和阿姨都在家吧,我正好去看看他们。”   “我妈这个时候肯定在家,我爸不知道回没回来。”   “那你上车,带你一起过去。”马秋吾笑道,“趁着过节,我也有日子没来看姚叔和阿姨了。”   畅畅略一迟疑,便拉开车门坐到后排。校园路上人多,学生们步行的、骑自行车的,来往不断,马秋吾车开得就很慢。   “陆杨呢,他住在单位”马秋吾问。   “平时住在单位。明天放假,今晚下班应该就回来了。”畅畅说。   “畅畅。”马秋吾开着车,顿了顿问,“他对你好吗”   “当然很好啊。”畅畅笑道,“我们很合得来。”   “那就好。”马秋吾说。   “秋吾哥。”畅畅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听说马秋汝都有男朋友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娶个嫂子啊”   马秋吾“畅畅,你个小丫头怎么也学会催婚了,是不是跟马秋汝串通好了的”   “没有啊。”畅畅想了想说,“我们是觉得你这么忙,整天很忙很辛苦,想要个温柔好看的嫂子照顾你。”    第175章 小包租婆   到家的时候, 江满和姚志华都在,见马秋吾来了忙招呼他进来坐, 马秋吾则忙着从车后备箱拿东西。   他现在涉足房地产,但原先的土特产经销公司还在做, 果然又带了几样西部的土特产来, 还有给姚志华准备的酒。   “我说马秋吾,你这样老带这么多东西来可不行。”姚志华看看他抱进来的那箱白酒, 可不便宜,就说, “赶紧的,拿回去给你爸喝。”   “姚叔,我爸那点酒量你还不知道,他平常也不喝。”马秋吾笑道,“我呀,能给姚叔买酒喝就觉得高兴,有成就感。”   “这什么孩子呀。”姚志华摇头失笑,一边悄悄给江满使了个眼色。   江满会意, 起身进去拿了两样贵一些的补品,找了个提袋装着。   马秋吾坐了会儿,跟姚志华聊了些家长里短的,晚一些就起身说回去了, 说晚上去看看他妈。   大过节的, 杨娟和再婚丈夫那边也没个子女在身边, 明天他肯定得回来陪马长林过节, 也只能今晚过去吃顿饭了。   “正好把这个带着。”江满拎着两个提袋出来,也没给马秋吾,送出门直接往他车后座一放,笑道,“正好给你妈带去。”   马秋吾推辞了一下,姚志华就笑着说“又不是给你的,你江阿姨是给你妈,拿着。”   “那谢谢阿姨了。”马秋吾说,笑着挥挥手,开车走了。   说实话,江满现在看着马秋吾这孩子真有点心疼,虽然混迹商海的马秋吾这几年多了几分复杂,可实话而论,对江满他们夫妻俩一直还算本真,一直尊敬有加。   看看他自己,虽然不缺钱了,可马秋汝在米国,摊上马长林那么个爹,逢年过节爷俩过,都不像个家的样子,动不动爷俩还闹不高兴。   “他怎么还不找个对象。”姚志华道,“别说马长林,我都想催他了。二十八了吧,大倒是不算大,可是也该找了,他找个对象结了婚,不就有个像样的家了吗,还能有个人管他。这光棍爷们的。”   想了想,对江满说,“要不你给他介绍一个我寻思这孩子是不是在这方面有点死心眼,从小还比较听你的,你给他介绍个合适的,兴许他就答应了呢。”   “你拉倒吧。”江满说,“我看他这种家庭长大的,肯定受影响,不是对象合不合适的问题,是他对婚姻家庭没信心,根本没有结婚的。”   本来就没信心,结果还偏偏喜欢上他们畅畅,这么一弄,大概对结婚成家就更无所谓了,缺少正常人对婚姻爱情的向往。   这种情况下,你给他介绍个什么样的能合适他自己根本就不想。   马长林终究还是影响了一双儿女,最深层的影响,大概就是兄妹两个对婚姻的那种态度。马秋吾一个人独来独往,马秋汝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听说现在有个男朋友,两人能交往,居然是因为彼此都是不婚主义者。   次日中秋节,既然姚高兴春风得意了,不用考虑“一视同仁”,江满就把姚琳琳叫来,陆杨三天假期也来不及回去,一起在家过中秋。   闲来无事,畅畅也不知怎么想起来的,要吃杂鱼锅贴,跟陆杨两人一时心血来潮,破天荒头一遭要去逛菜市场,买鱼。   “你认识什么鱼”姚志华说,“可把你们能耐坏了,这个菜必须用活鱼才好吃,市场上很难买到真正的野杂鱼。”   畅畅其实就是想去玩,感受一下,笑嘻嘻跟姚志华撒娇“爸那你忙不忙,你跟我们去呗。”   江满“人家姚教授今天都来了好几拨来看望恩师的客人了。”   “姐,我跟你去。”姚琳琳说,“我都认识。”   畅畅一听,还有点不太信她,笑问“小一百,你真认识啊,我就只认识花鲢和鲫鱼,别的就分不太清了。”   陆杨说他还认识鲤鱼和鲇鱼。   “我认识的。农村孩子,我还会捉鱼呢。”姚琳琳说,“姐,野生鱼,大水库鱼,塘养鱼,它都不一样。塘养鱼最不好吃。”   嘿,这还是个行家,畅畅一听,拉上陆杨和姚琳琳就去菜市场,睿睿一看,屁颠屁颠也跟着跑去玩了。   结果在水淋淋充满鱼腥味的水产市场转了一圈,姚琳琳说,这些淡水鱼基本都是塘养的。   想想也是,捉到野生鱼,还能把它活着运进大沪城的菜市场,这个难度有点大呀。   挑来挑去,姚琳琳买了几条野生鲫鱼,两条小鲇鱼,然后买了几条应该是水库养殖的钢针鱼,还买了一条新鲜的“翘嘴鲢”,说这种鱼出水就死,买不到活的,但是这个鱼特别好吃。   买到的鱼让商贩现场处理好了,拎回来,江满就弄了个铁锅在院子里做。   锅贴这东西,得烧柴火的地锅做出来才好吃。柴火不好找,弄了几根干树枝配着木炭烧。   鱼炖好,薄薄的面饼贴上去,锅烧开一把葱丝香菜撒下去,哎呦那个鲜香味啊,得亏隔壁邻居家没有小孩,不然真要馋哭了。   厨房里保姆阿姨还在炒别的菜,这边鱼锅贴一出锅,用家里最大的深盘装着,畅畅往屋里端,姚志华直接伸手就捏了一块锅贴吃。   “爸爸偷吃。”睿睿笑嘻嘻跳过来,“我也先尝一块。”   “你们俩偷吃。”畅畅把大盘子端进去,再出来时,一手一块,一边自己吃着,一边把另一块递给姚琳琳。   “给陆杨哥吃吧,我不吃。”姚琳琳说。   “叫你尝尝。”畅畅递给她,然后把自己咬了一口的那块直接往陆杨嘴里一塞,笑嘻嘻又进去拿。   你一块我一块,等到饭菜都上桌,江满一看,好嘛,一大盘鱼,本来周围一圈的锅贴饼,就剩下不到一半了。   一家子吃货,叫人看见了还不得说这家人没见过吃。江满摇头嫌弃了一下,顺手自己也捏一块尝尝。   没办法,做起来麻烦,好长时间没吃了。   薄薄的锅贴饼,在地锅边上烤得松脆,半边靠锅下边的还蘸着鱼汤,这味道可太好了。   饭店也不是没吃过各种标榜“锅贴”或者“地锅”的东西,原材料和工序问题,总不是那个味儿。   吃过午饭,马秋吾又来了,在外面敲了几下门,江满开门一看,忙叫他进来。   “江阿姨,那个,我找陆杨。”马秋吾说。   “找陆杨啊,什么事”江满顿时有些意外,带着他穿过院子,畅畅和姚琳琳坐在大理石的棋桌旁边剥石榴吃,见他来了就站了起来。   江满随口道“畅畅,去把陆杨叫下来,马秋吾说找他有事儿。”   畅畅答应一声,上楼去了。马秋吾看到姚琳琳,脚步顿了下“阿姨,家里有客人啊。”   “这是我们家侄女,畅畅的堂妹。”江满指了下姚琳琳,介绍道,“自家孩子算不得客人,不用客气的。”   两人进了客厅,陆杨快步从楼上下来,马秋吾也没寒暄绕弯子,便拿了个检查报告递给他。   “陆杨,你帮我看看。”   陆杨接过来看了下就说“肝囊肿、肝血管瘤26x3。”修长的手指在纸上弹了下,笑道,“这个都没有什么啊,肝囊肿不用管它,有没有以前的体检报告”   马秋吾说报告没有,但是这个血管瘤前几年体检过没发现。   “肝血管瘤都是良性的,一般不需要治疗,随诊观察,太快增长或者超过5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可以手术切除。他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半年或者最好三个月做一次b超。”陆杨把报告还给他,笑道,“谁的呀”   “刘叔的,我妈再婚的老伴儿。”马秋吾笑了下说,“没问题就好,我昨晚过去,两人起先还瞒着我,以为是肝癌呢,还在讨论治不治,刘叔说不治了反正也治不好,大过节弄得我头疼。我寻思大过节的,上午想问你没好意思过来。”   “戒烟戒酒,少食油腻,饮食均衡。”陆杨笑道,“既然有体检报告,怎么就不顺便问问医生呢,这个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嗐,退休工人,厂里几年组织一次体检,检查完了报告发下来也没人管,两个老人一看肿瘤,就以为是癌症了。我对这些医学名词也不懂啊,我一问,两人就跟我说癌症,不治了别浪费钱。”马秋吾无奈道,“这些老人可真是够了,看来以后我得每年让他们都去全面体检一次。”   “年纪大了就得小心点儿。”江满笑道,“你妈是得定期体检一下。你爸还好,学校每年都组织体检,现在好多工厂倒闭改制,这方面就不行了。”   大家一起笑起来,纷纷说虚惊一场,马秋吾跟陆杨道谢离开。   晚上江满就没让姚琳琳走,赏月吃月饼,玩够了收拾睡觉。姚琳琳住在二楼的客房,江满就叫她先去洗澡。   “妈。”畅畅溜进江满的卧室,坐在江满的梳妆台前,悄悄问,“我今天忽然想到个事情,你说把琳琳介绍给马秋吾怎么样”   江满敷着面膜,动作一顿说“不怎么样。”   “怎么啦,我觉得琳琳挺可爱呀,人也漂亮。”   “不是琳琳好不好的问题。”江满正色叫她,“畅畅,马秋吾那边,就算要给他介绍对象,你也别去掺和,你不适合做这件事。马秋吾他不是缺一个合适的对象,他现在明显没有结婚的意愿,对婚姻家庭没信心。你确定现在要把琳琳介绍给他”   畅畅“那怎么办”   “很多事顺其自然,他二十八岁了,又不是三十八,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人才行。”   畅畅自己品味了一下,作罢了。   十一假期,又有小一年没见他爸妈的陆杨决定回家一趟,七天行程,先经过首都,去爷爷墓前祭拜一下,中秋节都没能去,然后从首都飞西北,去看他爸妈。   陆杨就跟畅畅商量说,要不俩人一起去吧,他爸妈那边也光念叨畅畅,再说他一个人一走六七天,想想都没意思。   对此江满和姚志华倒是支持的,小两个趁着放假去看看肖秀玲两口子,倒也无可厚非。   于是两个年轻人背上行囊,高高兴兴跑去了,七号又高高兴兴回来了。肖秀玲大约是当作农村老家“认门儿”来办了,除了整天张罗着吃喝玩乐,又给畅畅买了一大堆衣服首饰,东西不要钱了似的。   而畅畅根本不熟悉这些风俗,回来跟江满说,大姨怎么非得给她买这么多东西呀,不要还不行,都是年轻女孩用的,早知道不去了。   元旦前陆杨和畅畅买的房子交了房,畅畅买的八套,就直接交给装修公司,划定个风格档次,也没多管,装修完了租出去,小乌龟笑眯眯开始当起了小包租婆。   而陆杨买的那套大三室,是准备当婚房的,装修肯定就要用心许多,怎么装,用什么材料,两人全都得操心一下。畅畅干脆就自己做了个装修设计,然后让装修公司慢慢弄,结果一直忙了小两个月。   装修完了,陆杨住在单位宿舍也方便,就先没搬进去,通风之后就空着。   而小包租婆很快尝到了甜头,妈妈的指导方针很对,有房子果然好啊,每个月都有人定期给她打钱,房子本身还比买的时候涨钱了,也太爽了。   于是小包租婆开始对买房子热衷起来。    第176章 小富婆   尝到甜头的小包租婆开始对房子热衷起来, 脑袋瓜一合计,决定得再买四套房子, 凑齐十二套。   为什么要凑齐十二套因为这样一来,不管是年租还是月租, 基本就能保证她月月有钱拿, 不上班也不用发愁没人给她发工资了。可以宅在家里只管画她的画。   画累了就弹会儿琴,或者弄点儿什么吃的喝的。   “我看我们闺女有一点最遗传你。”晚饭时候, 姚志华听完闺女的伟大志向,面无表情地对江满说。   江满“遗传我财迷”   姚志华“遗传你懒。”   “那是。”江满哧笑一声, “我要是不懒,指不定早就弄个什么亚洲首富、世界首富当当了。”   她看看桌上俩孩子,摇头感慨“你说我这样一个征服星辰大海的人,结果呢,大半辈子就这么带孩子做饭,吃喝拉撒过来了,都让你姚志华坑的。”   “嗬,世界首富就不用吃喝拉撒了”姚志华斜了她一眼, 明白白地表达不满。怎么叫他坑的吗,就算坑,也是两个人一起挖个幸福的坑好不好。   畅畅和睿睿对爸妈这种磨嘴皮子秀恩爱的行为见惯不惊,只管吃自己的饭。   睿睿啃着鸡翅, 大拇指一翘“姐, 牛赶明儿我跟你混。”   “这个算不得牛。”江满给自己盛了半碗汤, “我听说过的土豪神操作, 三十套房子,他给排好了每个月交房租的日期,从一号一直到三十号,每天有人给他打钱,每天收到钱就尽量花完,大月三十一天,31号就算歇着了。”   “那二月份呢”睿睿问。   江满“二月份少那两天二十八号交。”   “这也就是段子说一说。”姚志华继续拆台道,“他就没有年租的就没有拖欠的那要是当天该交的拖欠了呢,万一哪个再提前了呢理论上不可能那么整齐。”   “你们爷儿俩遗传了会抬杠。”江满乜他。   “不要,”畅畅说,“十二套就足够了,每个月就当给我发工资,再说我也买不起那么多。”   “再买四套,你有钱付首付”江满想了一下说,“只要把首付解决了,你可以用租金还贷,不够爸妈先给你贴补点儿,不过先说好了,我不会给你赞助首付。”   “为什么”睿睿问。   “因为我自己投资买房子,妈妈要给我赞助首付,她自己不会买”畅畅回答他。   “是这话,你姐买房子投资不属于生活必须开支,她虽然还没结婚,但已经成年并且大学毕业了,我不会帮她付首付。”江满拿筷子指指睿睿,“而且公平起见,我要给你姐四套房子的首付,那我不得也给你买四套而且你还没能力还贷,那我不得再帮你还贷你看你妈有那么傻吗。”   睿睿“那你可以算借给我姐的呀。”   “不借。”江满说,“自己挣钱达成目标,人生才能有动力。”   畅畅达成目标的方法十分简单,回去到她的小储藏室挑了挑,挑了两幅都还没装裱的画稿,第二天送去装裱。   两幅都是四尺条幅,一幅芦荻秋色图,一幅梧叶秋声图,都是水墨写意,画得十分洒脱,意趣盎然。   装裱好以后,畅畅取回来自己端详了一下,满意。于是决定还委托给一年半以前给她拍出弄堂夏日的同一家拍卖行拍卖。   她没卖过画,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流出去的作品,唯一一幅公开拍卖的弄堂夏日吧,这会儿还不知道被江满藏在哪个箱子里呢,外界则只知道一个神秘收藏家。   畅畅没接受过采访,行事低调不爱露面,外界也只传说是一位年纪很轻的美女画家,上次弄堂夏日拍出三百万高价,引来诸多关注,时隔一年半,在她从央美回到沪大读研之后,忽然传出要同时拍卖两幅作品,两幅作品各自独立,分开拍卖,却又完全可说是同一风格系列。   所以消息一经传出,就大受关注了。   腊月初,畅畅由陆杨陪着悄悄去了趟首都,去再次感受一下自己的作品拍卖会,顺便用妈妈的话说叫及时监控。   这次的拍卖会毫无风浪,一年半之前作妖的那几位“鉴赏家”已经销声匿迹,估计已经被姚志华挤兑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居然带动整个圈子干净了不少。   在外混的谁还不是人精,甚至还有传言说画家本人背景惊人,傻子也不会再来作乱了。   所以畅畅自己预计了一下,两幅作品,尺寸都不大,正常应该在一百二十万左右,碰上真正入眼的,乐观的话有可能上两百万。   反正足够她再买四套房子的首付,就行了。   结果畅和陆杨坐在拍卖会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看着竞拍价格一路抬起来,咚的一声落槌,先拍的芦荻秋色图拍出了一百二十六点五万。   第二幅梧叶秋声图居然掀起了一轮竞拍,最终被同一位买家以一百七十八万拍下,买家公开身份是港城的一位私人收藏家。   其实这两幅作品不分什么高下,第一幅没拍到,第二幅的竞争本来就激烈些,而那位私人收藏家又执着于两幅作品明明是同一系列,相映成趣,认为必须要一起收藏才完美,便导致第二幅的竞拍价一路飙高。   好嘛,加起来超过上回的了。畅畅美滋滋挺满意,便悄悄趴在陆杨耳边说,等会儿去央美附近吃那家他们都喜欢的鲁菜,她想念那家的锅塌豆腐和坛子炖肉了。   两人于是没等拍卖会结束就先出来了,溜达到央美,到了地方吃饭的时候,秦掬月打电话来恭喜她。   “小师妹,这次老姐又没抢到。”秦掬月无奈笑道,“我看第一幅抬得挺好,我寻思第二幅我无论如何给他拿下来了,结果就这样了。” 她顿了顿,问道,“畅畅,你今天来没来,在没在首都啊我没看到你。”   “来了。”畅畅说,“我年纪轻来感受一下,进去的晚,你也就没看见。”   “你在首都啊。”秦掬月道,“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你在哪儿呢,咱们聚聚,姐请你吃个饭。”   “正在吃呢。”畅畅笑起来,笑着说,“已经在吃了,买了明早的机票,师姐我下次有机会找你聚吧,我跟男朋友一起来的,我们得赶回去,他还得上班呢。”   “男朋友,”秦掬月一听笑道,“陆先生”   “对。”畅畅看看对面吃东西的陆杨,笑道,“师姐你知道了”   “猜的。”秦掬月说,“其实都不用猜,有眼睛的就该看出来了。”   畅畅有那么明显吗那时候明明还不是   两人在宾馆住了一晚,来去匆匆,第二天一早赶回来。江满那边已经收到消息了,晚饭的时候睿睿嚷嚷着得加菜。   另外半大少年还有点替他姐抱不平,吃饭的时候问“姐,是不是有人给你压价,上次一幅画就三百万了,怎么这次两幅才刚过三百万。”   “书画作品也要按尺寸的。”畅畅道,“上次那幅是六尺全开的工笔,我画了一个多月,这次是四尺写意条幅,能一样吗。你上街买个西瓜还论大小呢。”   睿睿回想姐姐画写意,潇洒豪放地几笔下去,便笑嘻嘻说“姐,那你使劲画呀,我要是能画几下就挣那么多钱,我天天画,天天卖。”   “傻小孩。”江满笑道,“街上卖西瓜的多了还便宜呢,外面到处都是你的画也就不稀罕了。”   “所以几年之内应该不会再卖画了。”畅畅说。   其实有些自己特别喜欢的画,她还不舍得卖呢,弄堂秋晚她花了小两个月的时间画出来了,还特意精工装裱了,自己收着看着挺满意,舍不得卖。至于弄堂系列的“冬”,她压根还没画呢。   钱够花她就满足了。又来三百万,足够她再买四套,凑齐她那十二套房子。肯定用不了,江满就叫她考虑再买两处位置好的店面。   小包租婆目标达成,觉得置业大业完成,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好长时间也没有挣钱买房子的了。   所以之后整整五六年,青年画家姚畅在研究生毕业后举办了备受关注的个人画展,获得过含金量极高的国家艺术大奖,作品也数次登上核心美术杂志备受赞誉,却没有再卖出过任何一幅作品,让很多喜欢她的画作的人只能徒劳兴叹。   这是后话。   “对了爸爸,我今天放学看到堂哥了。”睿睿吃饱了才想起来。   “你放学不赶紧回家,在哪儿看见的”   “就是在放学路上看见的,他在那个什么丽晶大酒店门口,穿西装打领带,跟着一个老妇女往里边走,肯定是他。”睿睿说,“他个子那么高,特别好认,不过他没看见我,我跟几个同学走路经过的。”   “跟一个老妇女”江满问。   “要不然老富婆”睿睿笑嘻嘻说道,“看上去肯定比妈妈大好多,少说得有四五十岁了,冬天穿裙子,还有毛皮大披肩。”   “抱歉,你妈四十六了。”江满淡然来了一句。   “那她就得有五六十岁了。”睿睿眼睛都不眨地说道,“妈妈你多年轻啊,你看起来也就比我姐大一点点,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最年轻美丽的。”   “嘴巴真甜,明天给你加鸡腿。”江满转向姚志华,“你知道”   “我不知道。”姚志华说,“我知道他干什么呀,从他跑来说要混出个人样给我看看,我都小半年没见过他了。”   “你这些侄子侄女”江满咂咂嘴,评论道,“你大哥家,高产高升是没什么本事,文化不高务农,可人家日子也过得下去,尤其高产媳妇能干,小家庭听说还不错的,青叶青芽结婚嫁了人,种地打工也安生过自家日子。你二哥家,招娣给自己挑了个好女婿,姚洪波小伙子好样的,农村致富人才,领娣嫁到县城做点小生意,琳琳来沪城当老师了。你大姐家,你两个外甥托了他们爸妈的福,有稳定工作,这么数一数”   她啧了一声,笑道“看来你们老姚家第三代,指不定还能出姚高兴一个人才呢,长得都比他两个哥哥好。”   “你少消遣我两句。”姚志华说,“我横竖管不了他。”   当着仨孩子他没能说,晚上睡觉时就跟江满说,他上次问过姚高产了,姚高兴跟姚高产炫耀,说他给一个姓骆的女老板当秘书,工作主要就是跑跑腿,跟班兼保镖性质的,他形象好老板带他当门面,工作轻松长见识,经常出入各种高档场所。   丢死人的事情,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还显摆了。   “我不是说嘛,这年头已经是看脸的社会了。你们姚家的人呀,除了高产长得相对普通了点,其他人可真得感谢你们这副好皮相,你看看青叶青芽,小学都没上完,找对象还都过得去。”   她说着侧头看看倚在床头的姚志华,笑嘻嘻调侃他,“想当初我们姚主任,那也是十里八乡出挑拔尖的帅小伙子,对吧”   “现在也是十里八乡出挑拔尖的帅老头。”姚志华闭目养神,眼皮都没动一动。   “怎么叫帅老头呢,你现在还可以说帅大叔,别急着把自己归到老头的行列。”江满笑。   “跟江老板不能比,江老板现在上街还照样吸引年轻小伙子。”姚志华依旧闭着眼睛说。   江满的某个笑话,保养太好,打扮讲究,身材也没发胖走形,让人看不准她的年龄,传说中的逆生长,似乎增长的只是迷人风韵罢了。所以前阵子逛街还被人搭讪过。   即便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她去交易所,居然还让年轻的客户经理迷恋上了,羞涩送花请吃饭。后来江满只好给自己换了个客户经理。   姚志华有点醋。   醋了的姚教授伸手搂着江老板,把胳膊给她枕着,嫌恶地看看她脸上的眼膜,终究没胆量给她揭下来扔了,两人安闲依偎着,共有一室的温馨时光。   所以人不经念叨,没过多久,寒假过后刚开学,姚高兴突然跑来找姚志华。   大约知道他三婶的威名,这次没敢到家里来,跟个大学生似的混迹于校园,猫在小红楼附近等着,看到姚志华下班回来赶紧跑过来。   姚志华一看,大冷的天,春寒料峭呢,姚高兴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亮,看着挺风光啊,开口就是借钱。   “高兴,你出来打工半年多了吧,春节也没回家去看看你爹娘,我也没见到你人。”姚志华冷脸问道,“你钱呢不是说混出个人样给我看看吗”   “三叔,人有时背运,关公还走过麦城呢。”姚高兴说,“三叔你先借我点钱,我遇到点事儿,是真落魄了,骗人我是王八蛋,饭都吃不上了,你要不借给我今晚我就得挨饿了。不用多,你先借我两千,两千对你就是小钱,我熬过这阵子,我马上就找新工作。”   “那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儿”姚志华问,“靠山靠水不如靠自己,想靠着别人吃容易饭,靠不住了”   事实还真让他猜个七八分,当然内情要再精彩些。   像姚高兴这样的,在家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又没见识,来了沪城以后,灯红酒绿迷人眼,纸醉金迷的日子太有诱惑力了,根本不想出力吃苦,怎么会踏踏实实工作。   于是一头扎进去,凭着皮相好,找工作专拣轻松钱多的,结果正好有适合他的,跑去做公关先生。   没做几天,让个五十岁上的富婆看上了,带在身边美其名曰当秘书,跑跑腿、当当跟班,跟着富婆每天出入各种高档场所,吃吃喝喝日子简直太舒服了。   姚高兴觉得他的路子真是选对了。   然而人心无足尽,日子长了,老富婆的吸引力毕竟只在于钱,姚高兴精神生活就向外发展了,背地里跟一个在歌厅工作的小服务员好上了,悄悄来往打得火热。   等于是富婆包养他,他再拿富婆的钱跟小服务员谈恋爱。   这种事本来就容易露馅,富婆身边本身也不缺吃软饭的,给他捅出来了,富婆一看,这种养不熟的就不养了吧,反正新鲜劲儿也过去了,赶出来了。   姚高兴这大半年来,好吃好穿惯了,根本也没有余钱,打工是不可能的,出苦力是不可能的,没几天就山穷水尽了。   所以他可没说谎,姚志华要是不借给他钱,就该饿肚子了。   “三叔,人在他乡,我就是一时有点难处,你看我在这沪城除了你,举目无亲的,你借我点钱我度过难关,马上找新的工作。”   “来沪城混的人,很多翻垃圾桶都没饿死,人家也照样混好了。”姚志华冷着脸说,“我可没钱借给你,我身上从来不带钱。”   姚高兴看着偶尔路过的邻居和学生,把心一横说“三叔我跟你发誓,我明天就去好好找工作,可是人家也不一定马上发工资吧,你好歹给我个生活费,你是我三叔,总不能看着我饿死,我又不好意思整天到你家来蹭饭,我知道三婶不待见我。我要整天来蹭饭不是让你也为难吗。”   姚志华肯定不能给他钱啊,有一就有二,还开口就两千。   姚志华想来想去“那你跟我走,我解决你吃饭的问题。”   姚主任长期跟着媳妇混,耳濡目染也学会江老板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了。   他问清姚高兴现在住哪儿,被富婆赶出来后,一时之间他也没租房子,租房子估计也没钱,厚着脸皮挤到小服务员的出租屋去了。   姚志华于是把他带到出租屋附近,找了个新式快餐厅,当着他的面给他充了两百块钱的卡。   “你看好了,两百块钱,包子馒头吃的简单点,够你吃个十来天了。”姚志华说,“十天时间,足够你找工作了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饿死我也不会再管你,你要是出来打工连自己都养不活,就干脆回老家种地搬砖去。”   回来跟江满一说,江满哎了一声“你这边借不到了,他不会去骚扰琳琳吧”转头就叫畅畅,“畅畅,你给琳琳打个电话,叫她小心点儿,别单独见姚高兴,千万也别借钱给他,就说你爸给他买过饭卡了。”   畅畅说姚琳琳那个学校平时全封闭管理,姚琳琳只要不出来,他反正进不去,不用担心。   “琳琳跟他不怎么来往的。”畅畅说,“姚高兴小时候老欺负她。”   “下回再不正干,我把他赶回老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姚志华说。   江满“你呀,也就说说,沪城又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赶人家呀,还是少操点儿心吧。”   之后还真好长时间没来,姚志华抽空给姚高产打电话,明示暗示他,说你弟弟这段时间可没正经干工作,净走邪门歪道的路。   姚高产“不是说给人家老板当秘书吗给爹娘打电话说混得可好了。”   “说什么你都信,你长没长脑子啊。”姚志华叹气,知道这个大侄子一直生活在村里,压根没见识,就干脆点明道,“高产你也不想想,他一个大专生,学财会的,怎么给人家大老板当秘书弄个女老板都五十多岁了,我都不好意思直说。”   姚高产唯唯诺诺没接话。   “前阵子换了个工作,也不知道干什么的,我也没见着,叫你爹娘心里也有个数,别被他骗死了还信他。你呀好歹说说他,不行叫他回老家找个安稳工作,这样下去就完了。”姚志华说,“你要是不行,叫你媳妇去说。”   好歹大侄媳妇听说还比较明理能干。   姚志华心里烦。放下电话看看外面,院子里陆杨正在教睿睿锻炼体能,两人比赛俯卧撑,畅畅捧着个奶茶坐在旁边参观。   多看看自家仨孩子,姚教授心里总算舒坦些了。   睿睿的“叛逆期”目前还没什么苗头,爸妈足够威武也足够民主,半大少年在江满和姚志华跟前是不敢顶嘴,顶嘴不正干,他爸妈倒也不会打骂,但是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自己。   姐姐呢,软绵绵慢吞吞,大男子汉他得护着让着。   而陆杨来了以后,睿睿很快就跟陆杨混到一起了。陆杨这个年龄,对睿睿这年龄的半大小子大概比较能理解沟通,也能号准他的脉。而他自己本身足够硬核,要文要武,都足够让睿睿这么个小屁孩仰慕的,踢球踢不过他,学霸霸不过他,打游戏都打不过他。   所以睿睿现在觉得,他在这个家里真正的“铁哥们”“知心人”,居然是这个后来的老资格,准姐夫。有些少年人的小秘密小苦恼,不敢跟爸妈说他都敢跟陆杨说。   包括姚志华弄来给他做青春期教育的那两本书,看不懂他不找姚志华,他自觉就去找陆杨了。家里现成的医学博士,干嘛还找一本正经的姚主任呀。   而陆博士的青春期教育也足够硬核,随手拿张纸过来,系统讲解,还配上绝对科学客观的手绘图解,生动形象有趣味,顺便心理卫生教育。   于是半大小子没事就喜欢跟陆杨一起玩,特别有认同感。   日子一长,轮到陆杨叫苦了,超大号电灯泡。   陆杨就干脆跟他约定我带你玩的时候怎么都好,我跟你姐一起的时候,我们需要两个人的空间,你不能老跑来掺和打扰。不然下次不带你玩了。   所以晚饭前哥俩好的打球锻炼,晚饭之后陆杨说要带畅畅出去散步,睿睿一听,自觉回他房间看书去。   家里人多,陆杨成功拐了畅畅溜出去。 第177章 二人时光   陆杨成功拐了畅畅溜出去, 一路卿卿我我地出了沪大南门,跑去外面玩。   两人漫无目的随心所欲, 不知怎么就走到附中附近了。   “看看,我的中学母校。”畅畅挽着他, 黑眼睛亮晶晶地眨了下, 闪着慧黠,“今天星期六, 应该只有高三的上晚自习,我们溜进去玩”   陆杨“人家不给进吧。还是你会翻墙”   “我肯定不会, 你翻过墙吗”   “翻过,男孩子几个没翻过学校围墙的”陆杨笑着跟她讲起来,高中时候觉总是不够睡的,他又是走读生,迟到了不想走学校大门被记名字,就干脆翻墙进去。   畅畅讶异地侧目看他“你是学霸哎。”   “所以啊,学霸翻墙被抓住了也没怎么样。有一次我翻墙跳下去,正好被教导副主任看见了, 看看是我,瞪我一眼说赶紧滚去上课。”陆杨自己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我那时候要是迟到了,到教室门口老师都不问我怎么迟到了, 明知道又睡过头了, 装聋作哑就让进去了。”   学霸有特权, 只不过这学霸有点不太乖就是了。   “你经常迟到啊大姨也不叫你”   “叫不动, 睁不开眼。那边高中是真苦,早晨五点四十早读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二十下晚自习,再加路上的时间,我整天睡不饱。”陆杨笑道,“也不是经常迟到,反正迟到过不少回。”   两人慢慢悠悠说笑着,畅畅就挽着他往学校大门去了。   这个时间晚自习刚开始,果然只有高三的教学楼灯火通明。传达室亮着灯,畅畅走过去伸头看看,两个保安在里边坐着,一个新来的,一个老面孔。   果断敲窗。   新来的保安起身出来,隔着铁栅栏的小门问了一句“干什么的”   “你好。”畅畅却转向里边的那个保安,笑道,“李大爷好。”   “呦。”李大爷伸头一看,辨认了一下,脸上便笑开了花,“这不是那个慢吞吞的漂亮小姑娘吗,叫什么来着,我想想”   “姚畅。”畅畅主动说道,她高中都毕业四年多了,人家哪能还记得住,“李大爷,我能进去吗,我想来看望我老师。”   “哎,好。”   开门就给他们进去了。你看,慢吞吞长得漂亮也是有特权的。   其实她以前的老师们也不一定教高三啊,未必就在。所以进去以后,拐个弯畅畅就拉着陆杨,顺着一条小路跑去操场玩了。   那种感觉真爽,一座楼的倒霉孩子都在上晚自习,埋头苦读刷题,他们则独享空旷安静的操场。   初夏的晚风和校园,爱你和你爱的人,于是,十分自然的,顺理成章的,在操场某个角落,两人拥吻起来。   畅畅上课陆杨上班,他一个星期没回来了,气氛和心情使然,在幽暗的操场上,像两个高中早恋偷偷亲热的少男少女,拥抱亲吻,陆杨有些失控,把她压在胸口喘息。   “畅畅,等你毕业结婚”   畅畅“好啊。”   “可是,还要等足足两年。”   她读研究生,这一年都还没结束呢。   “那怎么办”畅畅搂着他脖子,居然还认真地想了下,“先领证或者先同居”   “”陆杨差点呛到。小乌龟乖巧漂亮优雅古典的外表,许多人眼里的乖孩子,和她脑子里的思想实在是差异太大了。   陆杨搂着她的腰,把下巴贴在她肩膀闷笑,“两家大人会打死我们的。”   “嗯,那就再说吧。”畅畅扁扁嘴,真是的,两家大人太熟也麻烦。   粘糊了半天,教学楼那边好像下课了,高三的课间何其短暂,隐隐有人影晃动。陆杨揽着她,顺着另一侧跑道散步过去。   “我们应该早来玩。”陆杨故意顿了一下,“下次去你幼儿园和小学玩。”   “为什么”畅畅好奇问。   陆杨咳了一下,抬头憋笑“早恋啊。”   畅畅撇嘴,幼儿园和小学又不上晚自习,晚上没人进不去,这位帅哥难不成敢大白天在幼儿园吻她   脑补一下那画面   两人在附中操场散了会儿步,一路溜达着,回到沪大穿过那么大的校园,再回到小红楼,时间就挺晚了。   姚志华和江满在书房,一个看资料,一个坐在电脑前看股,听见俩年轻人上楼的细小动静,姚志华抬头看了一眼房门。   “你说,咱们这样当爹妈的,是不是也太由着他们了”   “怎么了”江满停下鼠标问。   “没怎么。”姚志华心里哼一声,玩这么晚回来   睿睿已经初三了,半大少年自己就默默开始发力了。不然万一考不上沪大的高中部重点班,作为大学教授的儿子和研究生的弟弟,就太没面子了。   他爸妈可能不会骂他训斥,但是会笑话他啊。   他自己知道关键时刻下功夫了,家里的大佬学霸们便也抽空给他补补课,英语他强项科目,畅畅给他稍微督促一下,数学理化都归陆杨负责,姚志华也专门在考前给他归纳复习语文和政治知识点。   然后睿睿便重演了姐姐的历史,初三下学期成绩明显提高,班级上游水平又往前冲了一下。   中考三天,畅畅主动请缨,戴个很大的遮阳帽跑去陪考。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睿睿从人堆里挤出来,找到熟悉的遮阳帽,从后面绕过去忽然抱住畅畅,不满十五岁的半大少年,一下子把畅畅抱起来双脚离地。   “熊小孩你吓死我了。”畅畅看到是他,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就问他,“看你这样,考得还不错”   “不知道。”睿睿说,“姐,你说我要是考不上重点班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畅畅说,“考什么样是什么样,反正都考完了。”   分数出来,睿睿顺利考进了附中高中部的重点班。半大少年松了口气,立刻提出要求,按照家庭惯例,他可以庆祝一下了吧   “行啊,”姚志华问,“你想怎么庆祝想吃什么”   睿睿说“不想吃什么,你们这个暑假让我自由放松一下。”   姚志华挑眉看看江满。   江满问“你想怎么自由人家高考完自由放松也就罢了,你这个万里长征还刚到半截呢。”   睿睿说其实很简单,这个暑假,能不能别给他安排那么多特长班的课程。反正高中以后也没那么多时间。   比如击剑和架子鼓,他之前因为喜欢,花在击剑上的时间比较多,高中以后想要每周抽出一下午去上击剑课,基本上不太现实。   一对爹妈讨论了一下,觉得半大孩子说的也有点道理,其实让他学这些,本来也只是给他培养个兴趣特长,锻炼身体,高中有冲突的话,肯定不能让特长影响学习。   一对爹妈答应了可以,但是有条件,他得自己把暑假安排说清楚,遵守规则,早晨睡懒觉可以允许,但晚上出门必须得经过批准,不能跑出去鬼混。   这孩子性格其实多少有点生猛,要不是管得严,一言不合他敢上拳头那种。江满其实怕他在外边跟人家拉帮结派打架之类的。   暑假刚开始,江谷雨一家来了。刘文浩今年大学毕业了,已经签了羊城的一家大公司工作,趁着还有点时间,江谷雨和刘江东带他来旅游,探望江满一家。   刘江东时间有限,他职责在身,来了两天就回去了,江谷雨带着刘文浩又玩了一个多星期。   送走他们娘儿俩,再带着睿睿出去来个暑期漓江游,回来以后,时间也就进入了八月份。睿睿开始享受他争取来的福利,放松自己,看漫画听摇滚看闲书,打球骑赛车。   他们搬到小红楼以后,那边的别墅就闲着,但是闲着肯定不能不管,有空就回去打理一下。从暑假开始到现在,小一个月没来,估计花园里都长草了。江满和姚志华旅游回来休息了一天,就跑来别墅这边收拾一下。   好家伙,到了开门一看,一个月工夫,花园里杂草长得一片旺盛。这怎么平时种棵花就不长这么快呢。   门窗打开通风,花园里除除草。搬去小红楼之后,这边的小型盆栽花草就都搬过去了,只剩下栽在地上的花木,不需要经常浇水打理的。   姚志华干这些活,比江满在行多了,蹲在地上一边拔草,一边一脸嫌恶地叫江满“去去去,瞧你干活就不像个干活的样子,一边呆着去。”   “这是你说的,别说我不帮你干,回头你又说我懒。”江满一听,笑眯眯拍拍手,跑去拿了个竹椅坐在桂花树下看着他干。   “你懒又不是什么秘密。”姚志华哧声道,“你瞅瞅你,穿个浅色裙子,穿个凉鞋,你是干活的样子就你那手,拔草一会儿就得弄脏起泡。”   “有那么夸张吗,我又不是没干过农活。”江满撇撇嘴,笑道,“哎姚志华,我发现你这人忒没意思,你不要我干就不要我干吧,你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比如你说你不舍得我干活不行吗非得变着法子挤兑我,毛病。”   “跟媳妇学的。媳妇教导有方。”姚志华淡定道,“你还不是一有机会就挤兑我。”   “你说这房子,闲着还挺可惜的。”江满看看院里郁郁葱葱的月季花树和几杆青竹,还有她头顶的金桂,闲着可惜,可是租出去她还真舍不得。   “不然就干脆给畅畅做陪嫁算了,陆杨单位离这边也不远。”姚志华说。   “你闺女离得就远了。”江满道,“再说了,人家陆杨那边婚房装修得好好的,小家庭足够住了,你陪嫁了他们也不会住这边。”   姚志华拔光了那一片草,把拔掉的杂草归拢到一起,走过来张开手给江满看他手上的草汁,不正经地故意逗她,作势要往她脸上抹。   江满仰脸闪开,笑着踹了他一脚。   姚志华哎了一声“你还真踹啊狠心的。”   一上午的悠闲时光,姚志华说“来都来了,干脆咱也别回去了,晚上咱俩下馆子去。”   “下馆子”   “下馆子。咱们去前边的西餐厅,我想吃那个牛排和蘑菇汤了。”姚志华说,“整天给几个熊孩子闹着,咱老公母俩就不准二人世界了再把这收拾一下,晚上咱们也松泛松泛。”   江满点点头,说行,不管他们了,熊孩子哪个也饿不着。   “那我打电话预约,然后去买点儿水来。”江满站起来说。   这边长时间没住,冰箱都断电空着,连个水都没有。她走出几步回头指指姚志华,“你好好干活把这都弄完,不然我回来揍你。”   “谁揍谁呢。”姚志华笑出声来,看着她慢悠悠出门。   江满出门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几瓶矿泉水、两盒酸奶和两盒冰激淋,拎着往家走,琢磨着这么慢悠悠走到家,冰激凌别是要化了。   这一片别墅区,他们这边绿树葱茏,错落有致的一栋栋独立花园洋房,再往前拐过去,相邻一片联排别墅,也是民国时的老房子了。   江满拎着东西往前走,一辆黄色的敞篷跑车从她身边窜过,江满便看了一眼。下午五六点钟了,夏日的太阳还没落下去,车上一对青年男女很是张扬地绝尘而去。   “年轻人这么个开车法子。”江满摇摇头,推开自家的大门招呼姚志华,“别干了,洗把手,我买了巧克力冰激淋。”   吃着冰激凌,姚志华给家里孩子打电话,说我们在别墅这边收拾,就在这边吃了,不管你们了。结果睿睿说,他买了麦当劳,保姆阿姨还做了绿豆汤,畅畅下午去了陆杨那儿,走的时候就说不回来吃了。   “合着我们还自作多情了。熊孩子往后一个也别管他们。”   姚志华气哼哼挂断电话。跟江满收拾了一下,冲澡换衣服,清清爽爽去预定的餐厅。   他们挑了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姚志华要的牛排和蘑菇汤,还点了红酒烩牛膝,蔬菜沙拉和甜品等。   等餐的工夫,江满无聊地看着楼下,路灯霓虹流光溢彩,不经意间看到下午那辆黄色敞蓬跑车开了过来,把车停在路对面的车位,车上两人下来,女的亲热挽着男的,穿过马路似乎往餐厅这边来了。   “姚志华。”江满叫了一声,下巴指了指,“你看看。”   “怎么了”姚志华顺着她的示意往楼下看去,脸色一变,楼下走过来的高个子年轻男人,不是姚高兴还能是哪个。   “他怎么在这儿”姚志华瞅了一眼他身边的女人,出乎意料,十分年轻洋气的一个女孩,长得也算挺漂亮了。   “跑车都开上了。”江满啧了一声,“姚志华,你这侄子还真看不出来啊,有本事的。” 第178章 扒皮揭老底   姚志华在二楼临窗看着, 姚高兴挎着那女孩,也进了这家餐厅, 等了一下却没上来。   餐厅一楼二楼都有位置,这个时间大沪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人还不算多, 两口子图清净才上了二楼,姚高兴和那女孩应该是坐在一楼了。   “这孩子是彻底废了。”姚志华气道。   江满“也说不定人家是谈恋爱呢, 长得好啊。”   “他拿什么跟人家谈恋爱,就拿他那张脸”姚志华道, “我看别是又走回老路了。”   “有人图财就有人图貌。”江满笑道,“就算是你说得那样,那人家男公关好歹也是一种职业。”   “屁”姚志华骂了一句。   “文明点儿,姚教授。”江满抿嘴看着他笑道,“说起来你是男人啊,很多男人的那种心理,当男公关多好啊,轻松钱多还免费玩女人, 白嫖还倒给钱,便宜大大的,好多男性心目中最理想职业了,不仅不会瞧不起, 还羡慕呢。羡慕人家有资本吃这碗饭。”   她顿了顿, 坏坏地勾起一个笑, “哎, 像你这样的,年轻点要是去当鸭,绝对头牌。”   “”旁边座位虽然空着,两人说话音量也很小,姚志华还是本能地向周围看了看,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年代认真起来,还不流行“鸭”的说法,可姚志华不用猜也知道怎么个意思了。   “我说你”他指指她,没好气地,“你还是个女人家吧满嘴跑火车。”   江满“我是不是女人,你不知道”   “”姚志华乜她一眼,慢条斯理切他的牛排,口中道,“那江老板赶紧包养我,我就想给你当头牌,保证服务周到。”   江满被反调戏了一下,也不经意,叉子伸过去从他盘子里叉了一块他切好的牛排吃。   姚志华喝了一口白葡萄酒,问她“你不喝配着才好吃。”   “我得开车啊,不然谁拖你回去。”   “喝点儿就别回去了,我们今晚在这边住。”姚志华没好气地说,“我今天想想才发现,我们俩大半辈子就没有过二人世界,整天围着俩熊孩子转了,结果呢,你瞧瞧,翅膀硬了,爹妈其实也没多要紧。”   “那是。”江满笑道,“要不怎么说老来伴呢,翅膀硬了该飞就飞,现在年轻人哪有可能整天陪着父母。所以我现在就盼着睿睿考上大学,他们都滚蛋了,趁着我们还不是太老,我们也好好过几天自己的逍遥日子。”   “是这个道理。以后咱们也学学,没事咱俩也出来清静浪漫一下。”姚志华笑。   两人吃完饭,散步下楼离开,经过一楼的时候,姚志华留意看了一眼,姚高兴正跟那个女孩坐在那儿吃饭,没看到他。姚志华就揽着江满自顾自走出去。   都八点多钟了,干脆真不回去了,出了门江满给俩孩子打电话回去。结果畅畅说跟陆杨在外面玩呢,一会儿两人一起回去,睿睿说他正在玩电脑。   江满交代一声,说我和你爸今晚在这边住了,我喝了点酒不能开车,你们自己在家好好的。   熊孩子们居然也没什么反应,畅畅还说,妈妈那你跟爸爸也出去玩一下,别老在家看电视玩电脑。   一对说不清轻松还是有点失落的爹妈一路散步回去,顺路还逛了个街,江满拉着姚志华去做了个足疗按摩,经过超市又买了些水果零食,回别墅享受他们难得的二人世界。   以前畅畅小的时候,夫妻俩也都年轻,每当节假日,一家三口经常一起睡懒觉到日上三竿,所以畅畅就懒洋洋不爱运动。   等睿睿出生以后,姚志华觉得没给闺女养成良好的早睡早起和运动习惯,总结经验教训,开始以身作则,坚持早起带着儿子去运动晨炼。   结果呢,睿睿的运动习惯倒是培养好了,他自己也很久没有痛痛快快睡过懒觉了。长期养成了习惯,第二天,明明打定主意使劲儿睡个懒觉,七点没到就醒了。   醒了继续赖床,两人说话聊天一直赖到八点多钟,江满起来收拾一下,姚志华则洗脸刷牙,穿着随意地散步上街买早餐。   他沿着林荫路走过去,经过西侧连排别墅的时候,一眼便看见昨晚江满说的那辆跑车了,就停在其中一户门口。   姚志华脚步慢下来,打量了一下,慢条斯理走过那户别墅大门,院门半开没看见人。   等他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便故意慢悠悠绕到那户门前,可巧,姚高兴一身t恤牛仔裤的打扮,浑身名牌,从房子里走出来。   姚志华站住,沉着脸盯了他一眼。姚高兴一抬头,很是意外了一下,下意识往屋里看了一眼,快步走出院子。   姚志华拎着早餐袋子自顾自往前走,姚高兴很快追上他,讪讪叫了声“三叔。三叔你怎么在这儿呢。”   “你能在这儿,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走出一段,拐过连排别墅那一排路口,姚志华停住脚步问他,“高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做点事情,又在干吗呢”   “三叔瞧你说的。”姚高兴笑了下说,“我女朋友住这儿。”   “女朋友”姚志华口气冷淡问道,“真是女朋友不是我说你,人家图你什么”   “嗐,三叔瞧你说的,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姚高兴道,“我们正经谈恋爱的好不好,人家欣赏我一表人才,有能力、有才华。”大拇指往那边指了指,小声道,“三叔我跟你说,独生女,家里有钱着呢,他们家还真挺欣赏我,想招我做个上门女婿呢,我还在考虑。”   “要真是你说的这样,我看你呀,烧了高香了,你可千万老老实实的。”姚志华听他那口气就来气。   他心说不要你有能力,人家要真有这意思,哪怕养着你当个种马摆设,都是你上辈子积德了。   “三叔你怎么在这边”姚高兴看看他手上的早餐问。   “我自家房子在这边,过来看看。”   姚高兴瞪大眼睛“三叔你家两个别墅啊”   “哪来的两个,学校那边是公房,公家的懂不懂”姚志华说,“这边房子你三婶几十年做生意挣钱买的,才算我们家房子。”他摆摆手,“你回去吧,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你听你三叔一句,踏踏实实做人。”   他走出一段,回头见姚高兴已经回去了,自顾自回到家中。早餐买的生煎和小笼包,江满温了两杯牛奶,两人坐下来吃早餐,随意聊着吃完早餐干什么。   “我刚才遇上姚高兴了。”姚志华把刚才的事说给她听。   “原来那女孩也住这边”江满道,“连排别墅15号,那家好像姓乔,这两年才搬来的,别的我也不知道了。”顿了一下不由感慨,“还真有眼瞎的白富美啊,这种夸夸其谈的凤凰男她也敢要。家里爹妈也是,怎么就看不出来他几斤几两,就这脑子,真好奇他们家钱怎么来的。”   她对姚高兴完全是陌生路人的心态,而姚志华毕竟不太一样,好歹也是他血缘相关的侄子,他恨铁不成钢,可总还是希望姚高兴能回到正路的。   哪怕给人招女婿养废物,也比他当男公关好一百倍了。   刚开学,姚高兴忽然跑来找姚志华,衣冠楚楚,还开着一台白色轿车,跟姚志华讲他要学习充电,将来要继承执掌岳父家的公司,已经报名参加沪大的本科成人自考班了。姚志华随口问他车哪儿来的,他说准岳父给他买的。   实际上较真起来,成人自考班跟沪大没多少关系,其实就是一些盈利性质社会培训机构搞出来的。   成人自考属于依托高校、面向社会的学历教育,学生个人自学的国家教育考试,学校也不组织上课培训。但是各种培训机构无孔不入,加上有的跟学校也有某些联系,自考班的学生们有时就会跑来学校蹭课。   不过他只要能走正路就好,所以姚志华还是鼓励了姚高兴几句,叫他好好学,别的也就没多管他。   还以为他正经找了个女朋友,真的重新做人了呢。   然而仅仅半个月后,现实就给了姚志华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偶然被请去参加一个出版界的应酬,席间一个新结识的出版公司副总找他攀谈,临了笑着来了句“姚主任,您儿子和我夫人的外甥女在谈恋爱,您知道吗”   姚志华呛了一下,差点弄洒了手中的茶水,咳嗽了几下问道“你说什么,我儿子”   “对啊。”对方笑道,“原来你不知道这事啊。”   “不是”姚志华艰难地抬手打断他,“那个,刘总,您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才十五岁,这个不大可能吧”   一边说一边心里惊疑起来,睿睿个子是不矮了,都到他耳朵了,可是明明还一脸稚气的小屁孩,跑去跟人家谈恋爱   他可真没准备这么早当公公啊。   “说是您儿子啊。”刘总也有些懵。   “多大了,叫什么”   “多大了我也没问,二十多岁吧,说大学刚毕业正在读研呢,叫姚伟。”刘总道,“我还跟我夫人说呢,姚主任是著名作家,受人敬仰的学术领袖,家风教育肯定是没错的。”   姚志华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娘,思来想去问道“你夫人的外甥女他们家,是不是姓乔”   “不姓乔,姓王啊。”那位刘总看他的反应,惊觉不太对劲,忙问道,“姚主任,真不是您儿子他还带我那外甥女去沪大玩过呢。”   “我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叫姚睿,才刚刚满十五周岁,高一刚开学。”姚志华头疼地扶额,“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姚伟的人,但是我老家有个侄子,大学刚毕业来沪城打工了,真名叫姚高兴。至于这个姚伟是不是我那个侄子姚高兴,我现在也无法肯定。”   姚志华自觉脸上无光,丢人都丢出圈了,赶紧跟人家解释了一下,说姚高兴来了沪城也不在他家,他平常都见不着。   “刘总不怕您笑话,我离开老家多年,父母早已经过世,也就很少回去,跟这个侄子就没怎么接触过。”   那位刘总一听,没能等到活动结束,赶紧跑出去给老婆打电话。   姚志华回去跟江满一讨论,基本上能肯定这个姚伟就是姚高兴了。刘总说的女孩姓王,他们上次见到的女孩姓乔合着还不止一个呢。   “看来是专挑有钱人家的独生女下手,这也太缺德了。”江满气道,“你放心吧,白富美家里有几个善茬的,人家知道实情,非弄死他不可。”   专吃这一行的,皮相好长得帅,把自己包装一下,坑蒙拐骗,专门追求有钱的年轻女性,尤其有钱人家的独生女,到后来甚至发展成一个专业名词叫ua,骗财骗色,恶毒至极。   比如姚高兴吧,当过男公关,跟过富婆,出入各种高档场所,也算对豪奢生活有那么点见识,把自己包装一下,摇身就变成了出身名门、家世良好的在读研究生姚伟。   再有一副好皮相,高大英俊,做过男公关又惯会小意温存,很会讨女孩子的喜欢。专门去各种高档场合结交有钱人家的年轻女孩子,打着谈恋爱的名义,骗色不说,还用各种借口让对方给他买礼物,给他花钱、借钱。   而许多时候,女孩即使知道被骗了,也因为觉得丢人,为了自己的名誉只能吃哑巴亏。甚至爆出来,也会被人视为恋爱纠纷。这个社会从来不乏恶意,真闹大了,反倒弄得女孩子一身臊。   姚志华这么一想,才发现姚高兴之所以突然“洗心革面”跑来沪大报名参加自考班,一方面方便冒充他的儿子,另一方面出入大学校园,也方便他把自己包装成在读研究生,还可以借着“忙于学业”的借口,周旋于不同的交往对象之间。   王姓女孩正是被他用“研究项目急需”的借口借走了一笔钱,还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好在她够幸运,姚志华毕竟算是名人,刘总见到他本尊,这么一提,谎言也就一戳就破了。   至于人家怎么弄死他,就不得而知了。刘总那边没再有进一步的消息,姚志华总不能跑去问,气的在家发狠说以后不认这个侄子。   一晃到了国庆假期,睿睿回来说,要利用假期和同学去做一个社会实践活动,调查考察关于社会公德的小课题。   “就你们几个毛孩子,能搞什么社会调查呀。”姚志华担心他找借口跑出去不干正事。睿睿叫屈,说明明是老师布置的。   江满对此倒是支持,学生多做社会实践是好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不叫人才,仔细问了并亲自把他送到约定地点,看到他几个一起活动的小组成员之后,才放心让他们去了。   几个半大孩子其实就是去闹市区观察记录公共设施、访问居民游客之类的,玩得挺高兴,熊孩子果然是熊孩子,几个孩子玩心大了些,一直到天黑了才结束,又在街上吃了饭才回来。   江满没给睿睿带过手机,熊孩子天黑前在街头用付费电话打给她,说正在等公交车,晚一点回来。   晚上八点多钟,天已经黑透了,睿睿在沪大北门下了车,跟同学告别后,步行回来。校园地方大,他回家还要走好一段路呢,熊孩子人高马大,进了沪大校园就觉得到家了似的,背着个运动背包,晃晃悠悠边走边玩。   “姚睿。”   睿睿一看,居然是姚高兴,姚高兴确定是他忙跑过来。   “睿睿,你在外边玩呢,这么晚回来三婶不说你”   “我跟爸妈说过了。”睿睿道,打量了一下姚高兴,路灯下看起来衣冠整齐,就是左眼还留着明显的一圈淤青。   “堂哥,你这是怎么了”睿睿问了一句。   “没怎么,碰了一下。”姚高兴一把拉住姚睿,问他,“姚睿,堂哥正好有点事跟你说。”   他拉着姚睿,顺着校园的小路往西边走,边走边套睿睿的话,问这段时间三叔提起他没有。   姚高兴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被人家扒了老底。他骗的王姓女孩,也就是刘总夫人的那个外甥女,家里算是个做生意的暴发户,有钱,家世上没什么底蕴,跟他这个“姚主任的儿子”交往,还自称是在读的研究生,简直攀上了高门户似的,一家子都拿他当个人物了。   所以不光借了一笔钱给他,家里车给他开,女孩为了表达爱意,还给他买了名表、手机之类的,平常两人来往,女方觉得自家跟“姚主任”的家世一比,也就还有点钱了,所以给他花起钱来也特别大方,吃喝花销都是女孩出。   结果财色双收好好地享受着呢,突然一下子,王家家长带着几个三大五粗的男人堵住他,扒了他的老底,一顿好打,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这种事,王家大概也不想太张扬,逼他把骗去的财物吐出来,打个半死扔出去,也就作罢了。   姚高兴捡回一条狗命,躲了这阵子,寻思着还得继续谋生啊,打成这样他也不敢再去找另一个乔姓女孩,怕露馅,这段时间已经穷困潦倒了。   姚高兴拿不准姚志华是否知情,也不敢去找他。他大约认为姚睿年纪小,毛孩子一个,很容易套出话来。   而睿睿整天上学,对他那些破事虽然不知情,却也对这个堂哥很是厌恶,根本不待见他。   “姚睿,三叔到底提没提我呀”姚高兴拉着睿睿问。   “提了。”睿睿说,“我那天可听见我爸说了,说你不走正路,不干正事,往后不许到我们家来,他看见了要骂你的。”   “我什么时候不干正事了,我这不好好的学习进修吗,我也在沪大上学专升本呢。”   “那你好好学,别让我爸骂你,反正我爸生你气呢,你可别去我们家。”   “那他到底生我什么气呀”   “我不太清楚,我年纪小上课忙,我爸生气又不会跟我说。”睿睿说,“你拉我过来就是问这个”   “也不是。”姚高兴拉着睿睿说,“姚睿,你身上有钱吗,你先给我点儿,我明天就还你。”   睿睿说他没钱,他平常也不带钱,反问道,“你怎么又借钱,你不是说你一边自考一边还工作上班吗,你挣的钱呢”   “我今天出来忘了带钱。”姚高兴揽着睿睿的肩膀,很亲热的口气,“姚睿你看啊,咱们两个是堂兄弟,你们家就你一个儿子,势单力薄,赶明儿正好堂哥帮衬你呢,我要是混好了,将来还能提携你,你得多跟我亲相才对。”   姚睿“跟你亲相就得给你钱都说了我没钱,我妈管我那么严,我自己都没有几个零花钱。”   “三婶管你也太严了,男孩子哪能这么管的。”姚高兴说了半天,撺掇睿睿,“要不你回去帮我弄点钱,我手头实在有难处。你看咱们堂兄弟,我不找你我找谁呀。你可以跟你姐、你姐夫要,我听人家说你姐很有钱的。”   “我才不管你这些呢,我干吗拿我姐的钱给你。”姚睿推开他,“你能耐大,自己解决吧,我得回去了。”   他刚想走,姚高兴又把他拉住,拉他沿着人工湖边的步桥走过去,好声好气哄他“姚睿,你这样就不仗义了啊,好兄弟讲义气。你们家那么有钱,你们家光别墅就有两个呢,赶明儿这些都是你小子的,借我点儿怎么啦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你,这些就都是我的。”   “你胡说什么呀。”睿睿道,“我们家也没多少钱,有钱也是我爸妈辛苦挣的,凭什么是你的呀。”   “你懂个屁,要不是你出生了,三叔没儿子,就得我给他养老送终,我给他当儿子,你们家别墅轿车都该是我的。”姚高兴拍了睿睿一下说,“你可别不知足了,分我一半你都应该的,借点钱你都不帮我,太不讲义气了。”   “胡说八道。”睿睿一听,混劲儿上来了,脖子一梗推开姚高兴,怒道,“没有我那还有我姐,用得着你给我爸妈养老吗,我爸妈早就说了,我们家有一根草,等他们将来老了,也是我跟我姐一人半截,你说这话算老几” 第179章 冷静少年   “你傻呀, 你们家的家产凭什么给你姐那只能给姓姚的男丁,她赶明儿嫁给姓陆的就是陆家的人了。三叔这么有钱, 你小子命好,将来都是你的。”   姚高兴一边说着, 一边伸个手指去戳睿睿的额头, 被睿睿挥手拍开了。   “呦呵,小屁孩你还不服了。”姚高兴嘁了一声数落道, “儿子才是传后人,你看二叔家招来那个女婿, 我总觉得他就是个外来的杂毛,生了孙子也不能算咱们老姚家的种。你小孩懂什么呀,按照中国人从古至今的规矩,女的出嫁了,她只该帮衬娘家,娘家一分钱都没有她的。”   睿睿“我不管你哪来的规矩,你回你们家讲去。在我们家讲这些我爸抽你。”   “我这是向着你,懂不懂”姚高兴哼哼两声, “怪不得奶奶都说三叔糊涂,把你姐那个丫头片子惯上头顶了。你知不知道,你抢了我多少好事儿小时候奶奶早就说过,三叔没儿子, 将来把我过继给三叔当儿子承家产呢, 结果三叔快四十了都, 又把你给生出来了。现在叫你帮我一下你还不肯了, 我都还没怨你呢。”   “你又不是我爸生的,凭什么给我爸当儿子”睿睿生气道,“你少来这套,我看都是穷疯了异想天开。”   “你说谁穷疯了”姚高兴指着他骂道,“小兔崽子,跟你们家人一样,忘本了,瞧不起人是吧   他伸手指着睿睿,睿睿抬手拍开他“你骂谁呢,骂人我跟你不客气。还有,说话就说话别伸手动脚的。”   “来来来,我他娘好歹是你堂哥,你跟我怎么不客气”姚高兴气呼呼推他,睿睿把他挥开,两人就打手推搡了几下。   睿睿虽然年纪小,可性子里天生就有点混不吝,在家是不敢不乖,两人干起来他也不肯示弱,姚高兴就骂骂咧咧道“我早就看你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命好,你怎么就那么命好,要没有你碍事儿,奶奶早就作主让我给三叔当儿子了,我哪还用这么吃苦受穷。”   他说着说着,突然扑上来掐着睿睿的脖子骂“你怎么还不死啊,你就不该被生出来。”   睿睿学过一段时间跆拳道,这两年又整天跟着陆杨混,陆杨也会有意识地教他一些简单的格斗、防身技能之类的,可是到底人小单薄,比不得姚高兴人高马大正当二十来岁,睿睿猛然被他掐住脖子,窘迫慌乱之中本能地抱住他的腰,膝盖猛地往上一抬,狠狠地给他胯部来了一下。   人的膝盖大概是人体最硬的部位了,睿睿狠命一下,姚高兴嗷了一声撒开手,两手捂着胯部蹲下了。   睿睿被他掐的,也蹲了下来,捂着脖子咳嗽了几下,扶着桥面想站起来。他还没站稳,姚高兴恶狠狠一头撞了过来。   两人此时正蹲在人工湖贴着水面的步桥上,边上是隔不远一个的小栏杆,睿睿反应不及,便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已经过了国庆节了,夜晚的湖水凉意沁骨,反倒让睿睿一激灵,很快清醒反应过来,拍打着水面看去,姚高兴两手扶着膝盖哈腰站在桥边,紧紧盯着水里的他。   夜空一轮上玄月,加上远处校园路灯晦暗不明的光,睿睿拍打水面看着姚高兴,便忽然沉了下去。   姚高兴盯着水波粼粼的湖面,愣愣看了会儿,回过神来看看四周,慌慌张张赶紧就跑了。   十一假期,校园里学生回家的回家,出游的出游,人比平常少了许多,这个人工湖挺大,本来应该是建校最初取土用的,顺便就造景为湖了,夜幕下银波一片。步桥这一侧湖边靠近工程系的实验楼,放假了整栋楼都黑漆漆的,姚高兴四周看看没看到人,便慌慌张张从步桥跑过去,绕过实验楼跑掉了。   姚高兴从校园北门跑出去,一路逃回他的出租屋,惊魂不定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悄悄溜到沪大东门打探消息。   东门靠家属院和小红楼最近,他特意戴个鸭舌帽,不敢走主路,沿着绿化带小路溜进去,在家属院和小红楼附近猫了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亲眼看着姚睿沉下去的,想想淹死人要是已经被发现了,肯定不能这么平静。   于是姚高兴胆子大了些,悄悄溜到人工湖附近,也没看到任何异常。他心里盘算着,既然还没被人发现,反正天黑地方偏,放假了学校人少,应该没人看见,有人看见也没法看清楚他。   人要是淹死了,这个季节也不知道会不会飘起了,不起水正好,起水也得等个几天吧,校园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人是淹死的,泡个几天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公安局也没办法查出什么,恐怕只能当作他自己贪玩失足掉进去的。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姚高兴心里给自己打打气,把心一横,也就不那么怕了,反而隐隐有些高兴起来。   一想到江满和姚志华那么有钱,那么多财产,别墅轿车小红楼姚高兴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盘算着姚睿死了,三叔还得有人养老送终,他就跑去多安慰孝顺一下,趁机表现一下,让三叔把他当儿子。就算三叔疼闺女,怎么着也得把财产多分给他一些吧。   “哎,姚高兴。”   姚高兴转身一看,居然是陆杨,他在姚志华家见过的。见陆杨脸色平和,姚高兴便点点头,客气地叫道“姐夫好。”   “姚高兴,你看见睿睿了吗。”陆杨走到他跟前站住。   姚高兴佯装道“没看见啊,睿睿怎么了”   “熊孩子昨天出去玩,回来晚了,可能怕叔和婶子揍他,也不知跑哪去不敢回来了。”陆杨再问,“你看没看见”   “没看见。”姚高兴道,“我这两天忙,他会不会到同学家去了”   “叔和婶子正担心呢。”陆杨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你劝劝叔,叫他别生气,回头你帮我一起找找。”   “好。”姚高兴一听心里挺得意,赶紧跟在陆杨后边一起回小红楼。   进了客厅,姚志华和江满坐在沙发上,脸色都有些不好。   “叔,婶子,姚高兴来了。”陆杨自顾自关上大门,走进去坐下。   “高兴你来了。”姚志华也没让他坐,问道,“你昨晚看没看到睿睿”   姚高兴“没看到。”   姚志华“真没看到”   姚高兴“三叔我真没看到,你别着急,估计跑去哪儿玩了,我这就去帮你找找。”   “高兴,我问你个事。”姚志华说,“我听说,你奶奶以前说要把你过继给我当儿子,什么时候说的”   “三叔你知道这事啊”姚高兴觑着他,见他脸色平常,再想想姚睿一死,他是不是还得过继于是干脆说道,“是有这个事,我记得小时候奶奶说了好多次,说我们家儿子多,我又是老小,正好让我给三叔当儿子养老孝顺你,后来三婶生了睿睿,奶奶不就没再提了吗。”   “那我怎么没听她说过”   “三叔你都不在家啊。”   姚志华一经提醒,略略一想就都说通了,姚老头去世的时候是八四年春节过后,畅畅四岁半,姚高兴三岁半这样子,他们从沪城回老家,姚老头等于是被姚香香气死的,姚老太又偷偷把姚香香放走了,丧事办完又提出跟他来沪城生活,导致江满要给他离婚,并带着畅畅一走了之,差点没把他急死吓死。   从那之后,姚志华气恼之下,一气五六年都没回去过,一直到了睿睿出生后,睿睿都一周岁了,因为村里乡亲们几次三番催着,他们才回去了一次,给睿睿办了个周岁酒。   所以在这段时间,姚老太婆认为他们不会再生了,最有出息的儿子,家产不能便宜个她不喜欢的丫头片子,便打算着要让他过继姚高兴。   可是姚志华一直没回去过,老太婆也就一直没有机会跟他提。再到八八年秋天,睿睿出生,老太婆这个恶心人的想法也就只好自己吞进肚子里了。   睿睿出生时姚高兴九岁,这么点小孩,居然还念念不忘要给他当儿子继承家产。姚老太可真是在孙子心里种了一颗好种子。   姚志华面无表情盯着他,盯得姚高兴心里正在发毛,便听见姚志华喊道“睿睿,你出来吧,他说没看见你。”   姚高兴吓得针扎一样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旁边餐厅的门打开,畅畅拥着睿睿走出来,后边还跟着两个陌生男人。   “你你你”姚高兴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脑子里嗡嗡响。   “你杀人未遂。”睿睿咧了下嘴,居高临下看着他说,“等着坐牢吧。”   姚高兴愣了半天,爬起来跪在地上喊,“三叔,三叔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把他撞进去的,睿睿他踢我,还骂我,打起来他自己掉进去的。”   “高兴,”姚志华坐在沙发上,脸色冷漠,语调沉沉地叫他,“你和睿睿吵也好,打也好,甚至把他推到湖里也好,其实原本不算什么大是大非,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我也可以相信,相信你们只是争执打架。可是他掉进湖里,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呼救不喊人救他,只要你试图去救他了,我都可以原谅你,都能相信你只是一时失手,也不会报警。”   “就算一时失手,你看他掉进湖里不救他,无非就是想让他死,这就是谋杀。”姚志华一字一句道,挥挥手,“警察同志,你们把他带走吧。”   姚高兴傻眼地看着畅畅身后两个人走过来,慌的哭喊道“不要,三叔,三叔我是你亲侄子,你不能这么绝情,他不是没死吗,他又没死。”   没人再理他,陆杨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仰面把他踹在地上,两名穿便衣的警察走过来,其中一个掏出手铐,二话不说给他拷上,另一个打电话通知警车过来。   “应该还涉及诈骗。”江满道,“警察同志,你们问他自己吧,他打着恋爱的名义诈骗骗钱,可能骗了不止一个女孩子。”   “我们肯定会仔细调查审问清楚。”其中年纪稍大点的警察走过来,拍拍睿睿的肩膀笑道,“小伙子,不错的嘛,脑袋瓜也够用,高一了是吧,有没有兴趣考警校”   “还没想过。”睿睿咧嘴笑了下说,“叔叔,等我高三的时候,会认真考虑的。”   几分钟后警车过来,又进来几个警察,一起把姚高兴带走了,嘱咐睿睿先别出远门,可能还需要他进一步配合调查。   “妈的,终于把这个坏蛋抓进去了。”警察一走,睿睿跑过来,撒娇似的往江满身边一坐,歪在她身上靠着,自己得瑟道,“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这么个小角色想对付我,拉倒吧。”   姚志华没搭理他,江满看着他笑笑,笑得意味深长。畅畅则心疼地坐在旁边嘟着嘴,睿睿干脆把脑袋靠着姐姐,放松地得意起来。   “呵呵,姐我跟你说,就那个破湖,绕湖游两圈完全没问题,大海野泳我都敢来几圈,以前我跟小汝姐姐好多次跑去那个湖里游泳,早就不在话下了。”   畅畅知道马秋汝是游泳高手,还有马秋吾也是,兄妹俩渔村海水里泡大的。而且马秋汝游泳还特别野路子,也不讲究什么姿势技术,就是海水里由她一堆表哥看着硬练出来的,怎么实用怎么来,一个猛子能扎老远,跟泳池里学的游泳技术完全不一个路数。   畅畅和睿睿,都是在畅畅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被江满送去学游泳,那时睿睿才九岁。实话说,畅畅的游泳技术,游泳池应该没问题,但是要去自然水体野泳的话,她还真不敢。江河湖海跟游泳池是完全两码事。   四年大学,她在首都,马秋汝双休回来没事干,就经常带着睿睿个小屁孩玩,睿睿刚学会游泳兴趣正浓,马秋汝又自恃艺高,两人就经常一起去。   泳池也游,湖里也游,不让游还敢偷偷游,黄浦江两人都想试试,大人不让随便出去,机会不好找罢了。   睿睿现在的一身野路子游泳技术,大概就是这么让马秋汝给虐出来的。   当时睿睿被姚高兴狠狠撞进湖中,看到姚高兴两手扶着膝盖,哈腰在步桥上盯着他看。   电光火石间,十五岁的少年觉得他这时候就算爬上去,姚高兴也很可能再攻击他,念头一闪便一个猛子扎下去,潜泳游到远一些的地方,昏暗夜色下扶着步桥等了会儿,看着姚高兴跑了,才从另一个地点游上岸。   他浑身的,也没声张,也没叫喊,自己悄悄跑回家,吓了家人一跳。   这熊孩子一边冻得打哆嗦脱掉湿衣服,一边冷静地跟江满说“妈妈打电话报警,姚高兴想杀我。”   半大少年居然还自己分析了一下,当时天黑人少,也没什么人看见,姚高兴又是他堂哥,的确两人也争执吵架甚至动手了,他平安无事回来了,姚高兴如果不承认,一口咬定不小心,或者他自己掉进去的,说知道他会游泳或者看到他爬上来了事情到最后会怎么定性还真的很难说。   所以等警察来了,睿睿就主动跟警察说,姚高兴有谋杀他的动机,认为弄死他,他自己就能过继给他爸,得到他们家的财产。有谋杀他的具体行动,故意把他拉到人工湖,还掐他脖子。姚高兴肯定以为他淹死了,淹死了就很难查清楚,甚至沉在湖里都不一定会被人发现,所以姚高兴应该不会急着逃离沪城,肯定会偷偷来打探消息。   所以,今天姚高兴刚到东门门口,就已经被守着的警察发现了,等着他自投罗网,亲口承认他是如何想要致人于死地的。   “谋杀未遂,加上可能还有诈骗罪。”睿睿拽拽地抬着下巴说,“够他小子喝一壶的了。”   江满和姚志华对视一眼,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能说他们家这个十五岁的熊孩子,平时在家里嬉皮笑脸的,关键时候冷静得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以后还真不能再把他当小孩了。   “他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江满恶狠狠咬牙切齿道,“现在不用管他了,我现在就想把那死老太婆挖出来,挫骨扬灰” 第180章 千万新娘   “你们老姚家是不是该找人看看祖坟风水, 超级极品一代一个。”   江满给姚志华分析了一下,说令堂的基因可省得断了, 第二代是姚香香,第三代又来了个姚高兴。   “得亏他还是个大专生, 当时他考上我还挺高兴呢, 觉得下一辈侄子里头总算还有个读书出来的。”姚志华气道,“结果呢, 就他这思想和法律意识,连人家个普通农民都不如。”   “三观跟智商没多大关系。”江满鄙夷道, “这你就得问令堂和你大嫂了,怎么教出来的,从小都整天给他灌输些什么思想。”   畅畅一想到睿睿差点出事,这会儿还心疼呢,听见爸妈的讨论便气的骂道“我看他骨子里就坏。那我爸呢,不也是从老家出来的”   “那你得感谢你爸小时候日子穷,饭都吃不饱了,家家孩子没人管。”江满感慨道, “想想上一代人小的时候,就跟个草一样,没人管没人问的,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现在呢, 养孩子都是化肥农药添加剂, 掐枝打杈再装个护栏。”   她一边说着, 一边就瞟了姚志华一眼,眼色示意了一下。   于是姚志华咳嗽一声“睿睿,这事你想想你自己有没有错”   “我有什么错啊,我不讲理难不成还让着他”对上爸爸妈妈四道面无表情的目光,睿睿缩缩脖子,讪讪笑道,“那个嘿嘿,我不应该那么晚回家,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应该要有防备意识,不应该跟他到偏僻的湖边去。”   “你呀,明明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老觉得自己挺能耐的是吧这次是你走运,遇上个真正强悍的,你的小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姚志华教训道,“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好好反思去,惩罚是一个月内星期六、星期天都不准出门。”   “闭门思过啊,”睿睿摸摸鼻子,“好吧。”   畅畅看他那装老实的样子终究心有不忍,熊孩子发生这么大的事,她想起来都后怕,上楼后就小声跟他说“你呀,就在家老实一阵子,爸爸是怕这件事传出去你受到各种影响关注,过一阵子平息下来就行了。在学校里也低调点儿,晚自习下课就随大流赶紧回来,不许在外面逗留,尤其不许跟人家拉帮结派。”   “姐我知道,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跟人家拉帮结派了。”睿睿忙说,笑嘻嘻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事实上,他不拉帮结派,可是架不住别人找他玩啊,姚睿同学在班里还是挺受拥护的,人缘好,朋友多,尤其在男生里边吃得开。   当然了,因为人长得太帅,女生里边他也照样吃得开,只不过这个年龄的熊孩子,不大爱跟女生玩就是了。   姚高兴的事算是尘埃落定,公安局一查,果然还有诈骗的案子,骗了一个姓张的小富婆一笔钱,挥霍得也快,租豪车,买名牌服装、手机手表包装自己了,甚至都没法追回来。   值得一提的是他骗的那个乔姓女生,连排别墅的那个,事发后根本不相信。跟姚高兴突然失去联系后,这女孩情急之下居然还去派出所报案求助了,公安局跟她把事情解释一遍,说你男朋友谋杀未遂还涉嫌诈骗,赶紧清醒吧他都是骗你的。   结果这姑娘在公安局大闹,说不可能,他那么爱我,你们肯定搞错了。   姚高兴进去没几天,姚治国打电话给姚志华,开口就埋怨他太绝情了。   姚老大说,高兴好歹是你侄子,你最有出息的一个侄子了,大学刚毕业才一年多,你怎么能让警察抓他呢,不就是一点小事吗,堂兄弟闹个架,你家睿睿又没怎么样,那不是好好的吗。你还让公安局抓他,那名声多不好啊。   “我不管,你赶紧跟公安局说,赶紧把他放出来,你大嫂这几天都急得病倒了,整天哭,老三你现在有名有利,可别叫人说你不讲骨肉情份了。”   姚志华也没跟他废话,直接说道“谋杀未遂,诈骗,你说的这点小事都是重罪,没个十年八年估计出不来了,国有国法,你不教育法律帮你教育。你也不用跟我废话,以后也别打电话来了。”   然后砰的把电话一摔,挂了,跟家里人说以后他再打来直接挂断,一个字也不要跟他多说。   无可救药的人,你还跟他啰嗦什么。   终究没等到研究生毕业,2004年初夏,畅畅研二,两人提出想结婚。   江满这边是不管,都随他们自己,肖秀玲那边一百个赞成,恨不得明天就把儿媳妇娶回去呢,所以两家一商量,就把婚期定在了十一国庆节。   然后肖秀玲就像得了焦虑症似的,有事没事就往沪城打电话,问这问那,操心得不行了,见天给江满打电话,婚纱照拍了没,酒店定哪家,首饰选什么,婚车选什么,婚纱买啥样的   因为被江满好几次“谆谆教导”,叫她不要多掺和人家年轻人的事情。肖秀玲忍住了不敢多给陆杨和畅畅打电话,也怕耽误他们工作学习,整天就逮着江满这个“大闲人”了。   江满“秀玲姐你哪那么想操心呀,婚房现成的,家具他们自己装修定制的,电器去一趟商场就都齐活了,这些都不用管了,宴客又不用你买一根菜,定个酒店就行了,婚纱照人家自己不知道拍呀。你要是实在爱操心没事干,就去给你家老陆炖个汤去,弄点儿吃的喝的。”   肖秀玲“你这话说的,儿子娶媳妇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操心吗。江满,你得给催着点啊,他们年轻人结婚没经验不行,我这边收拾收拾过两天就去,赶紧都张罗好了。”   “废话,谁结婚有经验啊结婚又不是别的事儿。”江满嗤了一声,“你可别来,你来了陆安平没人管,他胃不好都得你照顾。离十月一这不还早着吗,你就让他们俩年轻人自己去操办好了,他自己操办自己辛苦,才知道什么叫婚姻生活。”   “你歪理多。”肖秀玲说,“陆杨上班,畅畅还上学呢,哪来的时间啊。”   “那你就别管了,两个人都有双休,畅畅接下来就是暑假,多少事情还不够他们准备的”   江式洗脑初见成效,肖秀玲忍啊忍,忍住了没来,等到八月底就再也坐不住了,把陆安平一个人丢在大西北,包袱款款跑到沪城来了。来了以后就住在江满家里,专心给儿子张罗喜事。   其实人家俩年轻人早已经找好了婚庆公司,哪还用她自己一样一样操办啊,非得不放心。   肖秀玲来了还一件大事,跟“亲家母”谈彩礼。肖秀玲的观点是,没彩礼肯定不行,彩礼是咱们孩子的面子。   肖秀玲来了以后,家里伙食又上了个新台阶。江满是会做饭,会吃,但不一定爱做就是了,肖秀玲爱做饭,还喜欢逛菜市场,这俩饭搭子重聚到一起,整天变着花样吃,什么稀罕费事很少做的吃食她都能寻思起来。家里保姆除了搞卫生,现在倒轻松了。   一大早趁着凉快,两人特意跑去逛传统菜市场,商量着要做一个好久没吃的红烧野杂鱼,虾肉饺子,再做个费事巴拉的青椒酿肉和小凉粉。   一边买菜一边聊,肖秀玲说,她也不知道沪城这边彩礼是多少,问江满。   江满说她哪儿知道啊,她也是第一次嫁闺女。   江满说“这个我也不管,你跟陆杨说好了就行,畅畅那个性子你也知道,你要不说,她指不定都想不起来。”   关键是小包租婆哪里在乎这点彩礼钱。江满说着停下来,指着玉米问摊主“这是粘玉米还是老玉米”   摊贩说有水果玉米也有老玉米,江满就让她剥几个老玉米棒子,回去给孩子们烤了吃。   “我就不信,你周围就没有家里孩子结婚办喜事的”肖秀玲伸手去挑玉米,口中说道,“你倒是问问呀,别咱们比人家少了,让俩孩子没面子。”   “我们周围那些邻居,儿女都大了,再说我没事就问人家彩礼干什么。”江满道。   肖秀玲一边挑玉米,一边就跟摊贩闲聊起来,问人家沪城这边结婚彩礼一般是多少。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女的说,一般两三万块钱吧,当然那些有钱人另当别论。   肖秀玲“这么少啊,还没我们那边多。”   江满“你那边多少”   肖秀玲“前阵子我知道一个熟人家,给了四万,说四四如意。”   两人买完菜并肩离开,江满用胳膊碰碰肖秀玲“哎,我有个主意,你既然问我,我说多少你给多少”   肖秀玲道“好歹就这一个儿子,横竖没别人的,你说多少我就给多少。”   “这么着,”江满拉了她一下,两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笑道,“你不是还有钱在我这儿吗,你放我这儿那分红,到九三年杨杨上大学,我记得有两万三千多块了,就那个了,行吧”   “两万三,少了点儿吧。”肖秀玲说,“你这叫什么数目,好歹也凑个吉利的整数吧。”   “不用,就这挺好。”江满贼兮兮笑得别有意味。   她当初给肖秀玲管这笔钱,当时是想着给肖秀玲做个保障,万一肖秀玲跟陆安平婚姻出现问题,也省得她没有底气。姚志华因此还开过玩笑说她是“阴险小人”。   结果呢,储备保障了这二三十年,人家两口子好好的,老夫老妻恩爱着呢,再说现在陆杨大了,有了足够的能力,肖秀玲还有儿子这个最有力的后备保障,江满自己琢磨着,她也就没必要再当这个“阴险小人”了吧。   “不行不行,彩礼是彩礼,给我们畅畅的。这个钱归这个钱。”肖秀玲连连摇头道,“就这么一点钱,其实当初我统共才出了一千五,说了是帮你的,你还就念念不忘了。把这个钱给我们畅畅当彩礼,这叫什么话,你这个当妈的也太不着调了。”   “这个就行,我看就挺好。”江满笑嘻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等着肖秀玲把菜放好,拉开副驾坐下,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还涨了点小钱呢,够了。”   “你这话说的,那人家要问,我们儿媳妇给了多少彩礼,我怎么说啊,人家不得说我这当婆婆的小气,不重视儿媳妇。”   江满笑着随口道“要不你就说,给了四万,四四如意。这就是个风俗礼仪,再多人家该说你财大气粗,怀疑你陆省长贪污受贿了。”   肖秀玲瞥她一眼,见她笑嘻嘻干了什么坏事似的,干脆决定不理她这么不讲究的人,心里盘算着那就给畅畅拿四万块钱,再买几样首饰,反正人家有的他们都得有。   两个年轻人这边,很多事本来就交给婚庆公司了,两人自己要做的,主要就是选婚纱、拍婚纱照,暑假里畅畅不用上课,陆杨请了半天假,抽空就去把证领了。   十一举行婚礼,9月28号是中秋节,陆安平26号也提前赶来了,一家人一起过个节,过完中秋节正好给儿子举行婚礼。   他来的当天晚上,两家人就在小红楼吃饭,姚志华和陆安平喝酒聊天。   “正好老陆也来了,有个事情。”江满就当着两家人的面道,“关于我们畅畅那彩礼,我跟秀玲姐说好了,就把秀玲姐原先放在我这边的那笔钱给他们当彩礼了,我看现金也不方便,都在我股票户头上呢,畅畅和陆杨你们俩要是没意见,明天跟我去一趟交易所,给畅畅开个户头,把钱转过去,你们看行不行”   畅畅慢悠悠吃饭还没反应,肖秀玲刚想说话,陆杨就点点头,很随意地说行啊,这事我们听你们长辈的。   肖秀玲说“这不好吧,一码归一码,老陆这次都把钱带来了。”   畅畅慢声细气道“大姨,还不都一样吗。”   第二天陆杨说还要上班,时下中秋节还不是法定假期,陆杨单位的婚假只有三天,他打算上班到29号,30号请一天事假,国庆假后再接着请婚假,这样婚礼过后加上十一假期,两人就有十天时间,就能好好出去做个蜜月旅行了。   于是江满就只带着畅畅,娘儿俩去了证券交易所。   拿畅畅的身份证开个户头,然后一番操作,把股票都转给她。畅畅不太懂这些红绿曲线、股指数据什么的,问了一句“妈,这是多少啊”   江满都弄完了,带着闺女走出交易所,才笑道“这都看不懂,有个小一千万吧。”   “一千万什么呀”畅畅问。   “折合人民币。”   “”畅畅顿了顿,默默咽了下口水,一把拉住江满,“妈妈,我不懂这个,我根本就不懂股票,我不要了,你继续管着吧。”   “没事儿,瞧你这出息。”江满笑道,“你这账户密码我都有,真有必要我就帮你操作了。其实根本也没必要,我帮你选的这几只股,都不怎么用管,专门适合你这种长期保值投资的,你要是不用钱就放在里边好了,不用管它,用钱你随时可以卖掉,可以转投房产或者黄金。”   她给畅畅配置的这几支股票,都是比较长效的,发展潜力大,几十年后也同样会是绩优股,其中就包括“中国第一支千元股”,零一年上市的茅台股份,上市发行价3451。   想想又交代道“回去你也不用专门给你公婆说,他们家呀,身在那个位置,跟我们家不一样,所以我才特意在婚前用转让手续转给你,你手里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没有一分来源不明的。他们家人口本来就简单,又有勤务员,陆安平工作忙家事都不过问,肖秀玲那个胆量,她要不问你就不用跟她说,她要问了你就推说都是股票你也不太懂,叫陆杨跟她说。”   停了停又笑道,“你婆婆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刻意问的,横竖陆杨是独生子,这些都无所谓。”   畅畅乌溜溜的黑眼睛幽幽看着她,慢吞吞道“妈妈,你这也太吓唬人了。”   “运气好,合理合法,有什么吓唬人的。”   娘儿俩离开交易所,一路开车回来,江满就跟她解释了一下,九零年底她一口气把这笔钱都投入股市,上市第一天的股指开盘才五十几点,现在都涨到一千七百多点了。   股市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财富可以瞬间缩水,也可以迅速膨胀,而单纯看到的股价增长,还不包括送股和红利。   再加上她精准的选股眼光,几次大的行情就飞速膨胀。乍一看这个数字变化惊人,其实你如果具体放到股市这十几年的行情发展中,便发现其实只要眼光够好投资理性,根本也算不上神奇。   大的行情趋势她基本都有数,更何况她上一世本身就是从事投资行当,本身的技术眼光就是吃这碗饭的。   江满自己觉着,这个数字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懒惰了。   即便她不是穿来的,不了解大行情趋势,一个有眼光有技术的投资者一年翻倍很正常,何况这十多年大趋势还那么好,她这个还远远没达到呢。   回去肖秀玲果然也没多问。晚上陆杨下班回来,畅畅就悄悄跟他说了。陆杨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他猜到这钱不少,毕竟岳母大人口中的“小钱”跟别人不是一个概念,心里猜测得有个几十上百万吧,可哪想到这么多啊。   别忘了他家小媳妇光是房子还有十二套,得亏小乌龟性子散漫,觉得十二套房子正正好就足够了,也没兴趣再买,另有两处店面,再加上这些股票,妥妥的带着两千万嫁妆嫁给他了啊。   陆杨脑子有点懵。 第181章 完结   肖秀玲跟陆安平来了以后, 本来打算住酒店,江满干脆就让他们住到别墅那边去了。不是家里住不下, 主要是因为有些风俗讲究,比如农历八月十六, 婚礼的前两天, 肖秀玲会带着陆杨来“催妆”送嫁衣。   按照老家风俗,新娘子的嫁衣要在婚礼前两三天, 由婆家专门送来,两家人住在一起就没有仪式感了。   本来她打算送嫁衣的时候把彩礼给畅畅呢, 图个喜庆热闹,可让江满这么一弄,肖秀玲还有点小失落,晚上跟陆安平商量说,那就干脆把这四万块钱婚礼当天当改口费吧。   “我就等着畅畅管我叫妈了。”肖秀玲一脸美滋滋,忍不住又跟陆安平抱怨道,“这个江满,有她这么嫁闺女的吗, 人家那都是多要点彩礼,她倒好,就拿那两万块钱抵上,结果还不是从她那儿给畅畅了。”   简单说, 肖秀玲就觉着, 这些都应该让她这个婆婆亲手交给儿媳妇的。这个江霸王不是抢她的活儿吗。   “你呀, 还真以为那是两万三千块”陆安平笑道, “你也不想想,要是几万块钱,她还用从股票账户转过去这个钱江满老说是你的,咱们本来也没打算要,你当初就是想帮她,她投资赚钱了,给你你也不肯要啊,人家赚钱那是人家的本事和辛苦,咱们凭什么拿呀。现在她给他们小夫妻,倒也再合适不过了。”   肖秀玲“统共两万来块,她说涨小钱呢,就算涨了一些,能有多少钱”   陆安平毕竟跟肖秀玲不同,用姚志华消遣他的话说,陆太守一方大员,封疆大吏,哪能是个不明白的。   陆安平忍不住笑笑跟肖秀玲道“她说九零年底投资股票了是吧,那时候我记得股市指数最初才五六十点,现在多少了一千七百多点了,你自己算算,就算她选的股票涨个平均数吧,翻了多少倍三四十倍,这还不算这期间的送股、派息,本利相加。这些年国家经济形势好,股市发财的人多着呢,你再想想,就你那个亲家,她能是靠天赏饭吃平均的人她干什么不得占上风啊,吃什么不得吃刁巧的。”   肖秀玲赶紧算了一下,奈何对这些股市名词、大盘股指之类的都不懂,干脆问陆安平“那你猜能有多少”   “我猜,少说也得小几百万。”   看着肖秀玲不相信的表情,陆安平笑道“这已经是保守估计了,江满不是说她图省事儿,都买的长线吗,长线投资风险也小,所以我都没敢往多了猜。”   肖秀玲那表情   陆安平笑着拍着傻眼的老伴儿,笑道“我说给你听也就是让你心里知道一下,你也别问,反正都是他们小夫妻的。别说江满了,就是你那个儿媳妇,你就没听说过,年纪轻轻一幅画起拍都是上百万的。你那个傻大个的儿子呀,一头撞进青云里,他就偷着乐吧。”   与此同时,畅畅数完了自己的嫁妆,也来了好奇,她知道妈妈炒股,随着年龄大一点,也知道妈妈有钱,可没想到这么多呀,九零年底两万三,到现在随手就给了她一千万,那妈妈有多少钱啊   她前前后后投入了多少,畅畅也不知道,反正不少就是了,九零年底好像一下子投入了七八万块钱吧,但是这之后家里每年的收入,包括她自己公司股东和店里收入,爸爸的工资和稿费,貌似除了生活开销,就都被她拿去投资了。   有点不敢想象,畅畅拍拍脑袋,干脆也不想了,慢悠悠问陆杨“你说我妈能有多少钱”   “我哪猜得到啊。”陆杨笑着亲她,“乖,猜不出来别想了,赶紧去睡觉,准新娘最好的保养就是睡足美容觉。”   路太远,老家亲戚来的不多,29号下午,肖余粮带着全家,专程陪肖大叔和肖大婶赶来了,两个妈妈忙得团团转,陆安平和姚志华被使唤去接机。   “杨杨呢还有畅畅呢”肖大婶一照面就急着问。   “杨杨还在上班呢,今晚下班回来看您,畅畅今天还上课,再说她也不好意思来呀。”陆安平笑道,“您后天就见到了,就得改口管您叫姥姥了。”   “还在上班,你说这孩子吧,他怎么还在上班呢。”肖大婶一听就急了,他这个新郎官怎么回事啊,他就不忙啊,他娶媳妇都不着急,他还上什么班呀。   “他们忙他们才不忙呢,忙的就是我们这些长辈了。”姚志华笑道,“人家俩孩子可沉得住气了,该上班上班,该上课上课,就等着漂漂亮亮的举行婚礼,就我们这些老家伙着着急巴拉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想想也是,婚庆公司早就把很多细节安排好了,娘家婆家忙着宴客、准备婚礼,招待亲戚朋友,其实哪有什么要他们俩忙的。   “是不是把婚假安排在后边了,两人也好出去旅游度蜜月。”肖余粮笑着问。   姚志华说可不是嘛,人家自己早就打算好了的。   接了肖家的人,就一起送到别墅那边住下。   江谷雨两口子29号上午就到了,姚二嫂带着孙子孙女,还有姚香玲夫妻俩结伴一起,三人年纪可都不小了,家里不放心,让姚洪波陪着来的,30号一早下的火车,还带来了村里好多人家的贺礼。   这回家里是真住不下了,就都安排在附近的酒店里。   依照老家风俗,也为了尽量低调些,两家的宴席是分开的,其实还是同一个酒店,同样的菜式,9月30号娘家摆 “催妆宴”。姚主任社会关系广,人面儿可大,朋友同事以及圈内圈外的交情,以及畅畅的同学朋友,加上还有闻讯不请自来的,热热闹闹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   10月1日再安排婆家的婚宴,新人举行婚礼,招待陆安平那边的客人以及陆杨的朋友同事。陆安平根在首都、这些年工作从南到北,可是以陆家的根基影响,这么多年下来,儿子结婚这样的大事,好多亲戚朋友不请不好,人也不少了。   马秋汝留学一走三年,这次借着畅畅结婚的机会回来探亲,正好参加婚礼。30号下午马家兄妹也来给畅畅添妆了,按照风俗包了红包,马秋汝还精心准备了礼物。   晚上吃过催妆宴从酒店回来,马秋汝就跟马秋吾说,她今晚住在家属院这边了吧,叫马秋吾也别再大老远回他住处了,好不容易她回来。   “明天我要给畅畅当伴娘。”马秋汝问,“哥,你明天过不过来”   “我明天过来干什么”   “参加婚礼呀,你不过来了”   “今天不都吃过喜酒了吗。”马秋吾笑道“我们是按姚叔这边的关系,明天是他们婆家的婚宴,难不成我还再跑去吃一顿。”   马秋汝琢磨他心里可能还有心结,便没再说什么,停了停笑道“哥,我今天下午看见姚琳琳从你车里下来,就在家属院门口那儿。”   “遇上了。”马秋吾说,“她从她学校过来,公交车到学校北门下,我看到就把她带进来了。”   “哥,你觉不觉得姚琳琳很漂亮啊,今天上午我们去试伴娘裙,她穿可好看了。”马秋汝说。   “你又想什么呢。”马秋吾扭头看了一眼妹妹,笑道,“人家那小面瘫好像有男朋友的,你哥也缺不了女朋友,你有必要这么内涵吗。”   马秋汝心里有点遗憾,唉,还以为能有什么机缘呢。   10月1正日子,天气挺好,陆杨一大早收拾妥当了,带着一堆凑热闹的同学朋友来小红楼接新娘。   畅畅这边,马秋汝、姚琳琳,加上两个交好的同学,四个伴娘愣是把陆杨带来的学霸伴郎团堵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突破重重关卡,陆杨穿着一身白色礼服进来,帅得有点犯规。不过伴娘们照样没给他通融,又被故意刁难了半天,才终于得以把新娘子抱下楼,送进了婚车里。   “这个马秋汝啊,我看她修了这些年的法律学位,口才今天全用来对付我了。”陆杨坐进婚车,还有点心有余悸。   畅畅哈哈哈笑得很没同情心,笑道“马秋汝那边还委屈着呢,说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就这么让你给抢走了,要跟你决斗。”   “怪不得婶子都叫她小辣椒。”陆杨笑。   婚礼仪式温馨低调,然而新郎新娘的父母和应邀的宾客,身份级别都摆在那儿呢,让这场婚礼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席间有好事的宾客还悄悄讨论起了“高嫁”还是“下嫁”的问题,结论高嫁下嫁关你们什么屁事啊,人家新娘子的婆婆刚才还说呢,人家两家至交,这姑娘她惦记多少年了,终于给娶回来了。   婚后第二天,两人就动身去度蜜月,等他们一趟欧洲爱情之旅回来,畅畅还得回沪大上课。江满和肖秀玲都说按照风俗规矩,他们得回婚房住一阵子,还差八九天才满月呢,要住到满月。   于是两人老老实实回婚房住,陆杨每天早晨把畅畅送过来上学,再开车跑去单位上班,晚上下班跑来吃过晚饭,小夫妻俩再一起回去睡觉。   好歹等到满月,两人赶紧包袱款款搬回小红楼来了,生活几乎还跟以前一样,不同之处也只是陆杨从隔壁房间搬进了畅畅的房间,然后每天晚上下了班就早早跑回来。   05年暑假畅畅硕士学位毕业,在工作选择上犹豫了一阵子,后来姚志华说,不工作当然养得起自己,可是人还是要有个正式工作、有个单位的好,对比江满也表示赞同。   夫妻两个其实是私心觉着,畅畅那个温吞的慢性子,要是没有个正经工作,大概就每天懒在家里了,你要是不管她,她大概可以在画室呆半个月都不用出门的。陆杨每天上班,她这么一个人在家宅着也不好。   原本她也可以留校,但是陆杨觉得当老师很不容易,畅畅不适合每天朝八晚五、一成不变的工作生活。后来小乌龟自己选择了沪城书画院,事业单位,但是因为书画院的特殊性质,可以不用每天上班点卯,时间相对自由,不用坐班,隔三岔五有些书画界的活动之类的。   于是两人搬回婚房,小家庭才算正经独立出去了。然而一个星期能跑来好几回,下午打电话问“妈妈,家里晚上吃什么呀”江满说做韭菜盒子,还买了螃蟹和鳜鱼。   放下电话就跟姚志华说,螃蟹多蒸几个,那俩熊孩子一会儿就得来。果不其然,饭菜上桌,人家小两口到门口了   2006年,姚睿高考,江满和姚志华还是那个态度,你未来的职业选择你自己决定,人生是你的,你自己考虑好了就行,反正家里也不需要你去担心什么。   姚睿这边还没考虑好呢,怀揣明星梦的同学好哥们报考沪城戏剧学院,艺考拉他去陪考壮胆,就让姚睿也报了个名,混进去了。   结果同学没过,他稀里糊涂过关了,还是最热门的表演系。   没办法,形象气质太好,他甚至都不是艺术生,也没经过专业培训,面试时候就让他朗诵了一首诗,表演一下特长,就冲他那张脸,几个老师居然一致让他过了。   文化分远远超了,尽管这小子不够用功,可自己怕考不上丢人啊,文化成绩考重点本科一点问题没有。   姚志华对自家要出一个“演员明星”的问题多少有些抵触,总觉得在他们这个家庭里有些另类了。不过他也没太干涉,江满则一副随便他的样子,姚睿自己考虑了一个晚上,好吧,考都考了,那就去上呗。   也是从06年,江满开始果断撤出股市,用她的话说叫调整资产配置,把大部分资金抽出来投入房市,开始她新的财富进程。   被江满几次三番洗脑,小两口结婚先不想要孩子,肖秀玲整天等着盼着也不敢催,生怕让江满说她做婆婆的干涉人家小夫妻。   2007年秋,畅畅在结婚三年后生下儿子陆煊,陆杨亲手把他抱出产房,并在护士的指导帮助下亲手给他洗了澡,回来跟畅畅说滑不溜秋、软不溜丢的。   结果这俩爹妈,就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叫果冻。   为了庆祝小果冻出生,时隔五年,畅畅第三次委托拍卖了一幅画作,是一幅巨幅写意山水,她怀孕期间慢悠悠画的,拍出了六百八十二万。这次畅畅本人没去,接到消息,跟陆杨说她想把这钱都捐出去。   “小果冻出生以后,我特别想设立一个针对西部农村的母婴健康基金,妈妈说得天独厚者,应替天行道,我们都算是很幸运的人,拥有的已经很多了,可以来帮帮别人。这笔钱对于一个基金会来说可能还太少,不过没关系,我们先慢慢做起来,我们的钱足够花了,以后我卖画的钱都给基金会,也可以让更多人来一起做这件事。妈说我如果决定要做,她也会拿出一笔钱来。”   陆杨一听就明白她的用意了,他本身就是从事医学工作的,畅畅这个想法应该也跟他有关。两人也不缺钱花,对财富甚至没有更大的,当然支持。   小果冻两岁的时候,姚睿从沪城戏剧学院毕业了,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小子,毕业后却没去当演员,跑去电视台当了主持人,让很多人纷纷可惜他那张脸,还以为又一个当红偶像派要出道了呢。   姚睿开始是主持一档综艺节目,很快就在全国观众面前混了个脸熟。正当越来越红的时候,事业发展最应该进取的年纪,六年后,二十八岁,这小子却猛一转身,离开人气最高的综艺节目,转而跑去主持一档文化访谈节目,还美其名曰想沉下心来,厚重自己,积淀人生。消息一经公布,惹得一众粉丝嗷嗷叫。   因为这小子太能玩能折腾,二十八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江满和姚志华都有些嫌恶他了。姚志华当时对他说“就你还厚重人生啊,这么大舌头,可别闪着了。”   “爸,别这样啊。”姚睿笑嘻嘻道,“我明明是说真的,你不是老嫌我太闹腾吗,说我是咱家的另类,我现在真是想主持个比较有底蕴的文化访谈节目,好歹跟文化沾上边了。再说我主持还有优势,爸您看啊,我爸是大作家,我姐是大画家,连我姐夫也是牛哄哄的医学科学家,哪天万一节目开天窗了,我就回家来随便拉一个顶上。”   姚志华嗤之以鼻,懒得理他。   后来有一期节目,访谈嘉宾正好是姚志华的一个圈内好友,两人谈到家庭教育环境的话题,那位嘉宾就说,家庭教育既是摇篮教育,也是终生教育,对一个人的成长成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访谈在轻松和谐的气氛中进行,当时姚志华一部小说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正在热播,话题很自然扯到了他身上,那位嘉宾笑道“比如你们家吧,你现在的事业成长和成功,肯定跟你们家的家风熏陶密切相关,就像一棵树木,它处在森林当中就会努力向上生长,因为它没有旁逸斜出的机会。良好的家庭氛围他就出不了坏孩子。”   “哎呦,您这夸我呢。”姚睿笑道,“可惜在我爸眼里我就是整个一熊孩子,我就是我们家最没出息的那个了。”   两人不禁哈哈一笑,嘉宾便玩笑的口气问“你父亲在家里一定很权威吧,在家里是不是都得听他的”   “也不是,我们家很多权威,要看哪方面。”姚睿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家母上大人才是绝对权威,太后老佛爷,最大的boss总是隐藏最深。”   现场观众都纷纷笑起来,嘉宾也笑着说对呀,太后管着全家的饭碗呢,不听话没饭吃。   姚睿内心明明说的都是真的,字面意义,这年头说真话也没人信了。 第182章 番外一   尽管从来不认为自己老了, 可2011年,姚志华六十岁, 还是毫不犹豫地打了退休报告。   学校自然是要尽力挽留的,别说他这样的了, 大学级别高的教授, 一般来说的都可以到六十五岁退休,学术大佬越老越值钱啊, 尤其他这样有名望有社会影响力的,放在学校里还是个招牌呢, 怎么着也再发挥几年余热吧。   而姚志华的态度是,发挥余热,可以,你们有需要我参加的活动,或者偶尔让我来给学生们上个课、做个讲座,都可以,我乐意跟学生们在一起,喜欢高校的环境氛围, 甚至你们想让我再带几个博士生也行。   但是,余热归余热,退休归退休,时间是我的, 我要先保证享有我时间自由的权利。   一般退休后返聘的教授, 你还可以动之以情, 晓之以利, 返聘的教授可以有双份工资,并且呢还有学术项目基金跟着,同样享有寒暑假,而且上课工作也相对随性。   可是你跟姚教授晓之以利   谁不知道他佬有的是钱啊,沪大中文系私下流传的一个段子,说姚教授大概是大富翁里头学问最高的,大教授里头钱最多的。   当然姚教授平日里为人谦逊低调,也没让人觉得他多么有钱,江满炒股和投资房市都是相对比较隐秘的事情,也没人知道姚教授家所谓“有钱”究竟到什么程度,然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传说,比如传说中姚师母买房子可以一栋一栋地买。   还比如姚教授的退休报告刚批下来,就主动提出把他居住的小红楼退回来了,理由是他都退休了,就要有个退休的样子,搬去自家别墅享清闲去了。   十一月份退的休,元旦节肖秀玲和陆安平来沪城看孙子,一问畅畅你爸妈呢,畅畅说嫌沪城冬天太冷,又冷湿度又大,十二月初人家俩就飞去海南了,还打算环游西沙南沙,住到春节前再回来过年。   肖秀玲半天无语,忍不住吐槽道“合着他俩在沪城住了这么多年,到今年冬天受不了了,以前怎么就没冻死他们呢。”   再到过完年正月里,肖秀玲打电话给江满,没人接,肖秀玲不放心,打给畅畅问,你爸妈怎么啦,畅畅说人家俩去长白山滑雪去了,肯定玩高兴了手机没在身上。   肖秀玲默默放下电话,指着陆安平说“瞧见没,这也不嫌冷了。你说这一把年纪万一再摔着了。”   陆安平说没事儿,姚志华六十,江满五十五,俩人体质好看上去还更年轻,尤其江满说四十都有人信,退休了还不尽情玩干嘛呀。   陆安平“等咱们老了,也好好玩好好放松一下。”   肖秀玲“谁能跟他俩那么折腾啊,花样比年轻人还多。”   陆安平其实比姚志华还大了几岁,可是他那个级别,退休年龄要六十五,延迟到七十也有可能,他只能看着人家两口子整天潇洒。   2014年9月,陆安平退休,国庆节假,后工作也安排完了,东西也收拾好了,在警卫员的陪同下,老夫妻俩抵达沪城,好歹姚志华和江满都在家没出去玩,等着他们。   陆安平退休养老,肯定安排在干休所,给他准备的是一座两层小楼,但是干休所为了环境安静清幽,相对就偏僻,位置就算是城郊了。   老夫妻俩一商量,不行,离孙子太远了,就想在儿子儿媳的小区买个房子。因为陆安平这个级别退下来,有四个警卫员,还可以有生活保健秘书,再加上保姆,便说最好买个小楼或者大一点儿的才住得下。   一问,畅畅他们那小区,房价已经三万多将近四万了。   肖秀玲平时不太关注,吓了一跳,连说陆杨他们买的时候才四千多呢。而且别说这个小区,中心城区现在限制建别墅,除了保留少数几个有年头有特色的别墅区,就连老别墅也拆迁了很多,房源很少,可不容易买。   这就不是买不买得起的问题了,甚至包括陆安平,都认为这个房价应该不会再涨了,这么高的价格买了不划算,国家正推出各种政策调控房价呢,说不定很快就掉下来,可以等一等再买。   江满却跟他们说,要买赶紧买吧,这个小区只有二手房,小区配置好,价格是不可能降了。肖秀玲不信,再加上没有合适的房源,老夫妻俩反正也没事,干脆老老实实回去住他们的干休所了,然后没事就跑来看孙子。   小果冻秋天十一月份生的,刚上小学一年级,肖秀玲和陆安平这么多年没能带孙子,稀罕的不得了,动不动就跑去接孙子放学。   其实小果冻的学校到他们家小区的大门,统共就隔了一条街几百米路,当初他们买婚房的时候江满就提示过了,一定要买学区房,并且离学校越近越好。然而肖秀玲和陆安平还是接孙子放学接的不亦乐乎。   平时还好,每到周五,肖秀玲和陆安平是必定去接孙子放学的,下午接了孙子,就打电话跟陆杨说,果冻他们接到了。   “接去我们那边了,反正明天后天不上学,就让他在那边玩两天,晚上你俩要有时间,就过去吃饭,给你们做辣炒小公鸡,炖老鸭。”   “去了别闹腾你们,而且他现在有作业。”陆杨意思意思了一下。   肖秀玲“作业你爸给他辅导。”   然而辣炒小公鸡没能吸引那一对年轻的父母,陆杨一听儿子被接走了,这边挂断,那边就喜滋滋打电话给畅畅“畅畅,晚上让阿姨别做饭了,我们出去吃,上了一个星期班正好放松放松,赶紧想想吃什么,玩什么。”   对于陆杨来说,不满七岁的儿子简直就是个小第三者,而且是鬼精鬼精的那种,还特别粘畅畅。他倒不至于吃儿子的醋,可是偶尔能甩掉小第三者,二人世界轻松浪漫一下,何乐而不为呢。   果冻在爷爷奶奶那边吃了顿格外丰盛的晚饭,专门给他做的炸小肉丸、可乐鸡翅、椒盐排骨什么的,小孩爱吃的弄了一大堆。   小果冻啃着鸡翅,就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爷爷奶奶,明天咱们能不能去找姥姥姥爷一起玩啊”   “你姥姥姥爷,还不知道在哪儿疯呢。”肖秀玲看着孙子希冀的小眼神,还是带他去打电话给江满。   江满一听,就笑着说“在家呢,最近姚志华有个推不掉的约稿,作协也有个活动,在家里闭关码字呢。”   当然,姚教授所谓的闭关跟别人想象的闭关不太一样,他所谓的闭关,就是说他们最近呆在沪城比较老实,都没满世界出去浪。   “那明天带果冻一起玩”肖秀玲问,“你们过来还是我们过去”   “一起玩的话”江满顿了顿,笑道,“我们其实都计划好了,明天上午去射击馆玩,下午去游泳健身,晚上再去吃那家东北大灶台,姚志华最近说想吃炖菜了,星期天我们打算上午在家休息,下午去逛超市买买东西,晚上看一个电影。”   说完了笑哈哈问道“你们来不来电影票怕买不到好座位,我得提前网上购票,你们要来我就买五张。”   肖秀玲默默顿了下,小果冻在旁边搂着奶奶的脖子听着,眼睛放光,已经激动地要跳起来了,怕打扰大人打电话,就一脸眼巴巴撒娇卖萌地看着肖秀玲,小声地“奶奶奶奶奶奶”   “你们现在又不上班,怎么就跟没日子玩了似的,整天这样吃得消吗”肖秀玲无奈道。   “谁说我们整天这样了。”江满说,“姚志华还要赶稿呢,他时不时还要参加各种活动或者被学校请去上课,我们给自己规定好的,退休也不能整天在家浑浑噩噩,我们跟人家上班一样,工作日也不那么玩,双休日总不能一直关在家里了吧。”   “那你们今天在家工作了”肖秀玲问,“也就是人家姚志华有事干,你本来就整天闲着吧。”   “谁说的,我现在也会看看股票期货,我还玩微博呢。”江满理直气壮道,“我们今天上午在家,姚志华写稿,下午逛公园散步,也没闲着,晚上老老实实回家来做饭吃饭了。”   是挺老实的,肖秀玲心里默默吐槽,问了下陆安平,老夫妻俩谁也不忍心看着孙子可怜巴巴失望的表情,把心一横,说去就去,明早吃过饭就去汇合。   “这个江满,怎么越活越跟小孩似的,也不知道她哪那么多精神头。”肖秀玲放下电话跟陆安平聊,“你看姚志华,现在也被她教成个老顽童了,这老胳膊老腿的。”   “你呀,心态也不对,我们这个年龄,心态更要年轻。”陆安平笑道,“我看他们两个就挺好,我们玩不了那么疯,可以悠着点啊,明天去,别的不敢说,磨牙斗嘴皮子我比不了他老姚,去射击馆看我怎么叫他认输。”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陆安平和肖秀玲带着孙子,还带着两名警卫员,开车跑去跟姚志华和江满汇合,上午射击馆,下午游泳馆,两边离得很近,安排得倒也不用跑路了,中午就在附近吃了家粤菜,晚上结束了又跑去吃姚志华点名的那家东北大灶台。   等到晚上回来,肖秀玲揉着老腰、摸着肚子,连说一整天下来又累又撑。   怎么还撑了,晚上东北大炖菜吃撑了呗,那两口子也太会找地方吃东西了,陆安平觉得他们俩可以共同做一个沪城美食地图的旅游攻略了。   好不容易把小果冻哄回来的,说你那还有作业没写完呢,小孩玩一天也累了,回来洗洗刷刷就睡了,结果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往早餐桌上一坐,笑嘻嘻一脸卖乖地跟肖秀玲说“奶奶,我上午把作业都写完,我们下午能不能去跟姥姥逛超市看电影”   “不行。”陆安平好歹还坚持了一下原则,“你忘了,你下午还得去学跆拳道,你看看别的小孩都好多个特长班、辅导班,你爸妈都没给你报那么多,就这么一个特长班你再不好好去,别人要笑话你了。”   小果冻说“我也有学弹琴画画啊,就是没去辅导班罢了,妈妈教的比辅导班好多了。”嘴里说着,很乖巧的样子问陆安平,“爷爷,那我下午去练跆拳道,晚上能不能跟姥姥姥爷去看电影”   “你星期一还得上学呢。”陆安平说。   瞧见爷爷脸上那一点挣扎,小果冻忙说“爷爷,姥姥定的电影票是在下午五点四十,七点钟不到就结束了,也不耽误我回家睡觉,不会影响明天上学的。”   陆安平想了想,说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一转脸就悄悄叮嘱肖秀玲,下次尽量别跟那俩老顽童一起玩了,忒能玩呢,比年轻人还能折腾。   “要玩,起码叫他们把星期天下午和晚上空出来,万一再耽误星期一果冻上学。”陆安平说。   而小果冻则一边吃饭一边想着,上午好好把作业写完,下午好好上特长班,晚上才能跟跟姥姥姥爷去看电影,不然下次不带他玩了。 第183章 番外二   2016年元旦节, 肖秀玲和江满一商量,决定还是两家一起过吧。   从陆安平退休来沪城以后, 逢年过节两家就经常合伙了,他们四个“老家伙”凑在一起过节不光热闹, 那俩小夫妻最舒服省事, 也不用像别人家那样,发愁去哪边过节了。   中秋节是在肖秀玲家过的, 所以这次就到江满家来了,为了热闹, 弄了一大桌子菜,还包了荠菜肉和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江满和肖秀玲轮流擀面皮,把陆安平和姚志华也吆喝来一起包。   果冻看着他们包饺子,赖在旁边玩了会儿面团,开始研究他姥爷和爷爷包的饺子。研究了半天说,爷爷和姥爷包的饺子怎么都特别大。   “明明都一样大的面皮,为什么姥爷和爷爷包的就大呢?”小家伙充满了探究精神,一个一个拿起来研究, 再看看奶奶和姥姥包的,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奶奶和姥姥包的圆鼓鼓的,看起来小, 爷爷和姥爷包的都扁一点, 而且爷爷包的还有的露馅儿。”   “怎么样, 我包的比你爷爷好吧。”姚志华很不仗义地哈哈笑。   陆安平“哼哼, 五十步笑百步,你还不是包得那么丑。”   姚志华“起码我包的不露馅啊,而且我这个也不丑,比你那个就是强。”   “这就不孬了,他多会儿包过饺子,吃倒是比较在行。”肖秀玲说。   以前年轻时候在农村,肖大婶凡事包办,还觉得怎么能让个大男人干家务活,陆安平进了厨房,肖大婶都能给撵出去。   后来一家人团聚,家有能干贤内助,陆安平又总是工作忙,家务活这方面是真不行。   这一点姚志华还挺骄傲的,你看,他就不像陆安平那么笨,做饭洗衣带孩子,咱老姚一把好手。   “果冻,过来姥姥教你包饺子,赶明儿可别像你爷爷和姥爷那么笨。”江满笑道。   手把手教果冻包了几个饺子,小孩动手能力强,居然包得挺有样子了。   果冻一高兴,就拿去找他爸妈显摆。人多,其他人在餐厅桌子上包饺子,陆杨和畅畅就在厨房炖鱼。小果冻溜进厨房伸头一看,他爸爸妈妈并肩站在料理台前,小声说着话,他爸一条胳膊还习惯性地拥着妈妈后背。   小果冻皱皱鼻子,笑嘻嘻跳进去“爸爸,妈妈,看我包的饺子。”   “我看看,”陆杨看看儿子掌心那个小饺子,笑道,“还真不错,继续去帮忙,今天的饺子也有果冻的功劳。”   小果冻心满意足出去,正好姚睿笑嘻嘻从外面进来,手一伸,先把外甥捞起来举个高高。刚满九岁的小男孩大概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不适合这么幼稚的游戏了,踢着两条小腿笑哈哈要求下来。   “回来这么晚,就盘算好吃现成的?”江满撩撩眼皮子问他。   “妈,我这不是台里有节目吗,可怜见的,我当初怎么就干了这一行,越到逢年过节越忙。今年这就不错的了,好歹没主持跨年晚会回不来呢。”姚睿嘀嘀咕咕地努力博取同情。   “姚睿,你还真好意思一个人回来啊。” 肖秀玲说。   姚睿跑去洗了手,坐下来包饺子,一边讪笑道“大姨,今天大过节给我留点儿面子,咱能不催婚吗?”   肖秀玲“哼,我懒得催你,催你也没用。”   姚睿二十八了还没女朋友,关键是人家自己玩得欢,单身贵族,甚至连交女朋友的想法都没有。   江满对此倒是很淡定,随他去,缘分没到,急什么呀,或者就算姚睿和马秋汝那样,不婚主义者,江满也觉得无所谓。可肖秀玲就不行了,逮着机会就得说他。   于是姚睿背地里就苦哈哈抱怨说,他爸妈都不催了,偏偏肖大姨催婚催得那么积极。   对此江满打趣他说,那没办法,你就听着吧,好歹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对你没放弃呢,毕竟当初你就是她跑去普陀山求子求来的。   晚上吃完饭,江满就让肖秀玲和陆安平别回去了,住一晚吧,到他们那干休所还挺远,关键这节假日肯定堵车。   “你们住一晚上,正好趁着陆杨和小果冻元旦放假,明天一起去南湖一家农家乐钓鱼野炊、吃焖烤小乳猪。”江满说。安顿他们来在二楼客房住下。   陆原先在畅畅隔壁的房间空出来,现在给了小果冻。   等到畅畅去洗澡,小果冻笑嘻嘻溜进来找爸爸,问爸爸最近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陆杨看着刚刚九点岁的儿子问,“说吧,你又琢磨什么了?”   “爸爸,国家大事你都不关注?”小果冻跑到陆杨跟前,拉个椅子坐下来,张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说,“全面二孩政策从2016年1月1日,也就是今天起,正式实施了。”   “嗯。”陆杨淡定应了一声,对自家儿子人小鬼大的行为见惯不惊,反问道,“陆煊同学,请问这关你什么事啊?”   “爸爸,”小果冻谴责的眼神,“你没听说过,独生子女很容易孤单吗?”   “没听说过。”陆杨道,“你爸就是独生子女,没觉得孤单。”   “可是,你就不想生妹妹吗?”瞧见爸爸老神在在看他的眼神,小果冻急了,小脸上表情认真说道,“爸爸,你都不想再要一个女儿的吗,很乖很乖的小妹妹,你不觉得小妹妹很可爱吗。”   “不觉得。”陆杨说,“我觉得小孩子挺烦人的,妈妈生你很辛苦,从你生下来,你爸妈好几年都没睡过安生觉,好容易你现在大一点了。”   “有吗?”小果冻歪着脑袋想了想,他有很烦人吗,不肯承认干脆也不想了,继续游说,“爸爸,小妹妹不一样,你看妈妈和舅舅,姥爷说妈妈从小就贴心可爱,都说舅舅烦人,对不对?你和妈妈要是再生个小妹妹,她保证很乖不烦人。”   “那要是再生个像你这样的皮小子,烦人加倍呢?”   “嘁。”小果冻抗议不服的眼神,“爸爸,你是干什么的,你现在是博导,博导,你要是想生女儿,会生不出来?”   “这是两码事。”陆杨淡定道,“我肯定不打算去人为选择小孩子的性别,我和你妈妈生你的时候,不也是顺其自然吗,不然还不一定能把你生出来呢。”他顿了顿,笑问,“你爸的肚子里可不能生小孩,你怎么不去找妈妈?”   “你以前不是说妈妈生我很辛苦吗。”小果冻说,“家里就我们两个男生,我们两个总得先商量好了吧,然后我们好一起关心妈妈。”   “唔,所以你先来找我商量,想法是对的。”陆杨微微一笑,“不过很明显,我们两个男生意见没达成一致。”   “爸爸,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个妹妹,名字我都起好了,叫布丁,布丁妹妹。”小果冻扑闪着眼睛开始撒娇攻势,“实在不行,就是来个弟弟我也认了。你和妈妈现在正好再生一个。”   “儿子哎,这是你爸爸妈妈的事情,我们目前还没这个打算。”陆杨伸手捏了下儿子可爱的小脸蛋,笑道,“你呀,就别积极了,我们要生会先跟你商量,但是这应该由爸爸妈妈来决定,肯定不会只因为你想要妹妹就生二胎。”   “爸爸,”小果冻无奈地哼哼鼻子,觉得他这个爸真是冥顽不灵,便故意委屈巴巴道,“可是奶奶以前说过,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非常想要个妹妹,那时候爷爷奶奶不许生二胎,你都一直很遗憾的,爷爷奶奶也很遗憾的。”   “对呀,所以我现在觉得,你想要妹妹要不来,也挺公平的。”陆杨笑起来。   “……”小果冻哼哼鼻子,小脸上满是意见的看看陆杨,听听他这个爸,这什么爸呀,自己没要到妹妹,就让他也别要了,还说什么公平,大人有这么讲歪理的吗。   “你们说什么呢。”畅畅洗完澡走进来。   “你儿子说他要懂事好好关心你。”陆杨一笑,打发小果冻回去睡觉,跟他说明天还要去南湖钓鱼野炊,“你要是起得晚了,可能就去不成了,我们就考虑把你和保姆阿姨留在家里。”   “好吧,妈妈晚安,爸爸晚安。”小果冻看看妈妈,心里还有点纠结,慢慢吞吞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果冻怎么了?”畅畅问。   “他说想要妹妹,还努力游说我。”陆杨憋不住想笑,伸手把畅畅搂过来,两人靠在床头,“我跟他说我不想要,他挺失望的。”   “这小孩要成精了。”畅畅想了想,对生二胎的问题无感。   这两个月来,随着全面二胎政策的公布和落地实施,她想不知道都挺难,然而爹妈公婆都没催呢,让自家个熊孩子给催了。   “你想不想要?”畅畅问。   “说真的?”陆杨笑了下说,“无所谓。你要是想要那就生,先说好了,我肯定不打算人为去选择小孩的性别,明明是个挺美好的事情,人工辅助去决定性别,反正我不太愿意,凡事顺其自然。你要是不想生,我们刚刚把果冻带到这么大,再生一个又得辛苦好几年,想想就没什么想法了。”   “唔,那就再说吧。”畅畅舒舒服服调整了个姿势,趴在他怀里打哈欠。   二楼房间,江满跟姚志华说,小果冻可能想让他爸妈生二胎。   “你怎么知道,小孩自己说的?”姚志华问。   “果冻今天晚上看完电视新闻,问我他妈妈三十几岁了,还能不能生小孩。”江满说。   “是不是肖秀玲教的,她最想要。”姚志华道,“她指不定自己不敢催,鼓动小孩子呢。”   “那倒不是。”江满笑道,“肖秀玲两个月前消息刚出来,就跟我讨论过了,我说我不管这事,她想管她自己负责,别拉上我,她说陆杨不听她的,我就叫她实在不行老蚌怀珠,自己生一个还比较靠谱。”   江满说着笑起来,回想肖秀玲当时给她那个大大的白眼。   然而江满对肖秀玲这个亲家还是比较高兴的,她之前就是担心肖秀玲太操心,不管肖秀玲多喜欢畅畅,事事操心事事掺和,绝对不利于小两口的夫妻关系。   而以肖秀玲的思想观念,能在她几次三番洗脑下,忍住了不去干涉插手他们小夫妻的事情,也实在是不容易了。   又因为陆安平退休前,肖秀玲和畅畅婆媳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肖秀玲自己文化不高,对儿子儿媳就比较信服,反倒是每次到一起都亲热的不行,一起逛街,人家婆媳俩挽着手,倒像是亲母女了。   所以这么多年,婆媳也没产生任何矛盾。陆安平退休回来沪城,肖秀玲也没有跟儿子儿媳一起住的想法。   或许江满小人之心了,可是她反正觉得,公婆和儿子儿媳一起住不是什么好事,各有各的家庭不好吗。也因此她早就跟姚睿说,等姚睿结了婚,什么也别指望她管。   聊到闺女,老夫妻俩是处处顺心,小夫妻结婚这么久感情还那么好,畅畅性子温吞,陆杨又什么都宠着她,两人吵嘴都没有过,事业家庭稳定,外孙也聪明可爱。至于果冻能不能要到他的布丁妹妹,那可就没人能当家了。   再一想想自家儿子,事业上倒也发展挺好,尽管姚志华不知怎么总是想打击他,可说实话,姚睿作为知名主持人,在别人眼里也算是别人家孩子了,姚志华嫌他大概就是这熊孩子玩心太重了,没找女朋友,可他不也才二十八吗,用江满的理论来说,儿子走正路有出息,三十八也不耽误他娶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想来想去,姚志华感慨一下人生,要说他对自己眼前的生活还真是满意,心满意足。   “哎,一晃大半辈子就这么过来了。”姚志华一伸胳膊,江满脑袋抬了下,枕上去,默契。   “整天弄这些东西,也不嫌太嫩了。”他嫌弃地看看江满脸上的眼膜,皱皱眉,想想好像也贴了一会儿了,干脆大着胆子给她截下来扔了,口中却及其熟练的调戏自家老伴儿,“啧啧,瞧瞧,哪儿来的漂亮大姑娘,快过来我亲近亲近。”   “老不正经,滚一边去。”江满踢了他一脚,“关灯睡觉,明天还出去玩呢。”   “睡觉,睡觉。”姚志华嘴里应着,却没动弹,依旧搂着她笑道,“哎,媳妇儿,你说一把年纪了,我让你迷了这么多年,稀罕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稀罕够呢。”   “你可以够了,我都烦了。”江满踢踢他,“关灯睡觉,不然把你踢床底下去。” 第184章 番外3.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2004年9月30日,畅畅结婚的催妆宴。   马秋吾从来没想过, 自己居然能有这么一天, 能够平静得体地去参加畅畅的催妆宴。   说没有心结是不可能的。曾经他辞职下海, 曾经他人生奋斗的目标和动力, 就是能有一天足以配得上她, 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曾经他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 就是能娶到她,和她在一起, 并成为姚家的一份子。   终究是他错过了。   为了方便客人, 也为了尽量低调,姚家的催妆宴安排了中午和晚上两轮, 来客可以自己选择时间,跟马秋汝通过到电话之后, 兄妹俩离得近,便决定晚上过来。说是晚上,其实喜宴六点钟开始, 天还没黑。   怕节假日堵车,三点钟刚过, 马秋吾就开车从公司出来。果然是交通不畅,车河里慢慢吞吞往前挪,五点多钟, 才终于从车流中挤出来, 把车拐进沪大北门。   校园里人来人往,年轻的学生们放了假行色匆匆, 马秋吾放慢速度缓缓开进去,无意间看到路旁一对青年男女,女的牛仔裤长T恤,一张面瘫的脸,一成变的低马尾,特征太好认了,是畅畅的堂妹姚琳琳。   两人站在路边,男的似乎在说些什么,情绪有些激动的样子,说着说着伸手拉了姚琳琳一下,姚琳琳则是一如既往的表情寡淡,面色平常没什么反应。马秋吾不明状况,便放缓速度停下来。   “姚琳琳。”马秋吾叫了一声。   姚琳琳扭头看看他,走了过来:“马先生好。”   “怎么了?”马秋吾示意了一下,几步远的对面,男的正盯着他看。   “没什么,就一个朋友。”姚琳琳说。   “是不是要去姚叔家?上车我带你过去。”马秋吾说,“你朋友也去吗?”   “他不去。”姚琳琳转向男的,依旧语调平淡道,“何磊那你回去吧,我到了,谢谢。”然后拉开后座车门坐进来。   马秋吾缓缓发动车子,回头看了眼站在那儿张望的何磊,笑着问道:“男朋友还是追求者?”   他跟姚琳琳不熟,看见那男的拉她,状况不明才停下来叫她,怎么说也是姚叔的侄女,马秋吾刚才怕对方骚扰或者欺负她,结果这么一看,两人倒像是相熟的样子。   所以,刚才那男的不会因此恨他吧?   因为不熟,马秋吾本来也就是找话说,不然两人这么坐在车里一声不吭也尴尬,谁知姚琳琳却挺认真地回答道:“对,算是男朋友了。”   马秋吾便笑道:“那怎么在大门口拉拉扯扯的,专门送你回来的?”   “他听说堂姐结婚,想去添妆。”姚琳琳依旧挺认真地解释道,“可是我们的关系,应该还没到这个程度。”   看来刚开始交往啊。畅畅结婚,姚琳琳的父母应该也会来,再说姚叔本身就是她亲三叔,这个何磊来了姚家就等于见家长了吧,他现在跑来添妆贺喜是不太合适,总得等见过家长、双方父母认可的吧。   马秋吾本来也只是闲聊,这姑娘还真是老实孩子。马秋吾看着后视镜里面姚琳琳那张平静清秀、表情不多的脸,心说姚家的人都这么淡定吗。   到了家属院门口姚琳琳就叫他停车,下车关好车门,从副驾那边的车窗微微弯腰:“马先生,谢谢。”背着个黑色小背包往小红楼那边走了。   马秋吾回到家中,马长林和马秋汝都在,妹妹三四年没回来了,马长林作为同事和这么多年的老邻居,好歹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晚上带着兄妹俩一起去参加了姚家的催妆宴。   畅畅当晚穿了件香槟色小晚礼,美得有点梦幻,陆杨是黑色西装,看起来十分登对。姚志华和江满带着一对新人挨桌敬酒,姚睿也跟着,气氛非常好。   酒店不远,兄妹俩没开车,敬酒的时候便陪着姚志华喝了一杯,同一桌的都是家属院的同事邻居们,吃饭的时候又陪他们喝了两杯。宴席结束,兄妹俩散步回来。   “我说呢,姚志华也就是个假清高,合着找了个当高官的亲家呀。”回到家属院五楼的家中,马长林就嘀嘀咕咕地牢骚,又说难怪当初他提媒,姚志华还看不上他们家。   “我今天才听说,原来陆家这么大的背景来头,达官显贵呢,难怪人家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   马长林当初跟姚志华当面“提议结亲”的事情马秋吾后来也知道了,实则当时马秋吾已经知道畅畅和陆杨恋爱的事情,嫌他多事胡闹,爷儿俩吵了一架,也就过去了。谁知道今晚这样的日子,他又翻腾出来了。   “爸,您觉得姚叔凭什么就得看起你呢?你这么愤愤不平,我们家凭哪一条跟人家陆家比?”   马秋吾本来已经进了房间,闻言转身回来,扶着门把冷冷问道,“凭您有地位名声好,凭您受人尊敬,还是凭我们家家庭好,光继母就换了好几个?”   马长林噎得老半天没吭声,一脸怒气,却在对上马秋吾冷漠阴鸷的眼神后,不自觉把到嘴边的唠叨吞回去了。马秋吾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哥,你别这样。”马秋汝走进来,目光里掩不住的担心。   “我没怎么样。”马秋吾冷淡平静道,“从他第三次离婚以后,这些年他尽职供我们上学读书,我其实都已经原谅他了,谁知道他老了却是这副样子。”   他现在给马长林请了个钟点工,因为马长林不要全职保姆,嫌家里多个外人碍眼不方便。早饭马长林自己解决,以前吃食堂,退休后也不想往食堂去了,大约就是上街吃,钟点工每天中午过来,给他做午饭和晚饭,中间洗衣打扫收拾房子,等到晚饭做好了再离开。   这样的钟点工跟全职保姆也没多大区别,还不能给人家管吃管住,在房价房租这么贵的沪城,说是钟点工,实则给人家的工资比全职保姆还多。   “哥,爸他就那个样子,你别在乎他也就算了。”马秋汝劝了一句,想想又说道,“对了,妈打电话,说想给你介绍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比你小两岁,当老师的。”   “叫你来催我?”马秋吾拍拍妹妹的头,笑道,“小汝,哥给你个承诺,你就是一辈子抱着独身主义,我也不会催你。我只会帮你过得更好。”   “可是我现在有男朋友。”马秋汝强调,“我们挺合得来,我们只不过都不喜欢婚姻这种形式罢了。”马秋汝停了停,小声劝道,“哥,你是不是还喜欢畅畅呢,人家都结婚了。”   “两码事。”马秋吾平静说道,“我愿不愿意相亲,跟人家畅畅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在我心里就跟你一样,从小一起长大,我不可能不去关心她,可是总不会再有不该有的执念。她都结婚了,而且陆杨对她那么好,我还挺放心的。”   “再说你哥真不缺女朋友,并不是孤家寡人,你到底担心什么呀。”马秋吾笑了下,只不过缺一个彼此以结婚为目的、想跟她结婚成家过一辈子的人。   婚姻对他来说,可能比一般人想的要慎重太多。反正他这辈子绝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不然连自己都对不起。   10月1日,畅畅婚礼,马秋汝去做伴娘。2号那天马秋吾回来接她,打算去郊县海岛看望姥姥家那边的亲戚,一早过来,马秋汝还在睡懒觉。   她这个伴娘可是够尽职的,婚礼全程陪着,昨晚挺晚才回来,累得往床上一扑就睡了。   “再睡一会儿。”马秋汝趴在床上,眼睛都没睁,拉着哥哥撒娇说想吃东大门那家生煎了。   “起来去吃啊。”马秋吾说,“躺这儿怎么吃?”   “不要,你去帮我买。”马秋汝耍赖地笑,“哥你最好了,看在我这好几年没吃到的份上,再来一碗油豆腐线粉汤。”   马秋吾认命地下楼去给妹妹买生煎。   走出家属院,林荫道上忽然跑过来两个追逐嬉闹的小孩,五六岁的小女孩在前面跑,一边回头看追她的小哥哥,差点撞上马秋吾,马秋吾赶紧伸手拉住她,才没让她摔到。   小女孩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生人,红扑扑的脸蛋上便有些怯生生了,本能地赶紧往后退,同时扭头看后面。她身后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随后跑过来,一边保护意味十足地拉过小女孩,一边赶紧跟马秋吾道歉。   “叔叔对不起,我妹妹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没摔到就好。”马秋吾看着俩小孩,口音一听就不是当地人,在这校园里出现,估计可能是哪家的亲戚,便安抚一下打算走开,一抬头,后边姚琳琳跟过来了。   “马先生,对不起,小孩子乱跑。”姚琳琳伸手牵着小女孩,口中却责怪小男孩道,“叫你别追妹妹玩,摔到她怎么办。”   “小姑,我没摔倒。”小女孩躲到姚琳琳身后,抱着她的腿笑眯眯地表明。   “就该摔你个屁股墩。”姚琳琳皱皱鼻子,冲小女孩做了个有点凶的鬼脸,反倒逗得小女孩咯咯笑起来。   马秋吾看着她做鬼脸,原来小面瘫也可以表情丰富啊。   “这是你侄子侄女?”马秋吾笑问。   “对,我大姐的孩子。”   “你姐的孩子,不应该是你外甥吗。”马秋吾没太明白,小孩叫她小姑,按说应该是她哥哥的孩子吧。   “我大姐是在家招赘的,我管她对象叫大哥。”姚琳琳简单解释了一句。   其实马秋吾还真弄不太懂这里边的讲究,明白他们是从老家来参加畅畅的婚礼,昨天婚礼,今天一大早也就还没回去。   他点点头离开,偶尔回头,便看到姚琳琳和两个小孩追逐嬉闹,明明应该很活泼的样子,挺漂亮的姑娘,怎么平常不管见了谁,就这么一副面瘫脸呢。   再见面,一晃又几个月过去了。姚琳琳也不是每个星期都到江满家来,马秋吾回来的次数也不多,两人就没遇见过。   结果在沪大校园没遇上,却在别处遇上了。   元旦节后的一个星期五,马秋吾去城西北他的公司新投资开发的一个楼盘,下午回来时经过一家学校,恰巧学生放学,门口好多家长来接孩子,路边停了很多车,路面上有不少家长和学生持续通过,就有些堵。   马秋吾只好停车等着学生通过,一眼看到姚琳琳木着那张漂亮的面瘫脸,跟几个老师一起站在学校门口,脖子上挂着个牌子,看起来应该是值周老师。   她木木呆呆的站在那儿,偶尔跟学生挥手再见。马秋吾打量着她,觉得这小姑娘可真有趣,看起来像个有点呆的石膏美人。   等学生走得差不多了,马秋吾才得以开车过去,经过校门口的时候便闪开后边的车,往学校门口靠了靠,降下车窗招手叫她。   “姚琳琳。”   “马先生。”姚琳琳走过来,看见副驾上的马秋吾,目光似乎有些意外,眨了下眼睛,“马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过。”马秋吾随口道,知道她双休日大都会去江满家,就问,“你这周要不要去姚叔家,我正好回去,省得你来回转车了。”   “堂姐打电话让我去吃饭……”姚琳琳停了下,“那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五六分钟这样子,我回宿舍拿包。”   “那快点儿。”马秋吾往前看了看,随手一指,“这儿不好停车,我们往前一点等你。”   姚琳琳答应着赶紧往校园里跑。   “马总您亲戚啊?”开车的属下问。   “我一个长辈的侄女。”马秋吾说。   那个属下听他的口气,猜到大约不是特别熟悉的关系,便笑道:“真漂亮,很有气质的冷美人。”   冷美人?马秋吾看着那个小面瘫跑进去的背影,心说这叫冷吗,这明明是木好不好,呆兮兮的木头美人。   然而再一想,在这个看脸的社会,颜值高有特权。姚琳琳身高中等,苗条纤细,那张五官精致而表情寡淡的脸让旁人看起来,大约是真有些冷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马哥画圈圈:作者你欠我一个女朋友欠我一个女朋友…… 第185章 番外4.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被认为“冷美人”的小面瘫很快背着个黑色旅行包回来,站在校门口张望了一下, 找到眼熟的车赶紧跑过来, 拉开后座的门坐进去。   刚一进去, 便闻到一股烟味, 姚琳琳不动声色地把一侧车窗降下来, 马秋吾掐掉手中的烟, 把副驾的车窗也降下来了。   司机开出一段,空气对流, 车里的烟味很快就散了, 马秋吾重新把车窗升上,同时指了指姚琳琳, 让她把车窗升上去,车里开了空调。   然后小面瘫全程安静, 只有马秋吾和驾车的属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刚才工地和楼盘的事情。接近沪大所在的区,司机下车回家,换了马秋吾自己开车。   “马先生, 学校南边那个水岸名城的新楼盘是你的呀?”姚琳琳问了一句。   “是我们公司的。”马秋吾说,想了想解释道, “我是主要投资人。”   “哦。”姚琳琳对谁投资的其实不关心,继续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开盘, 大概多少钱一平方?”   “你要买啊?”马秋吾笑道, “刚动工呢,又赶上冬天, 估计至少得过了年开春能开盘,高档小区配置,这个地段七千左右吧。”   “这么贵。”姚琳琳看着车窗外,感叹,“房子也太贵了,市中心的房子都一万多了。”   “这附近可能马上要大规模开发了,开盘价格很可能还要高。”马秋吾问道,“你是真要买房,还是随便问问,真要买的话记得跟我讲一声,我好歹是能给你个最低价的,户型位置也好给你选。”   姚琳琳:“七千一平,普通一个房子七八十万,你看把我卖了值不值这么多钱?”   马秋吾不由摇头笑了一下,真心劝道:“想买房子借钱首付也要买,我知道最近房子降价的呼声很高,可是实话说一句,沪城的房价现阶段只能升,不可能降,降也只会是短暂微调。”   “我知道啊,它一直在涨钱。”姚琳琳嘀咕。   “说起来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操心什么买房子的事,结婚嫁人小家庭一起买,两人共同负担还好一些,而且男方应该主动买房,不然你一个年轻姑娘,房贷压力太大了。”   “背房贷也得有资格的。”姚琳琳依旧淡漠的表情慢悠悠道,“首先我得有个首付。”   “很多男青年也没有你这么想买房呢,从整个社会来说,男人成家立业,结婚买房,哪有让女方一个人买房的。”马秋吾道。   虽然不清楚她工资多少,可是按时下沪城平均工资两千三百块的水平,私立学校老师,就算比公办学校高一些吧,顶多三千块钱,还要吃要喝要生活,她自己买房子还贷真不太现实。   “不一样。”姚琳琳说,“你没有自己的房子,就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流浪者没有家的感觉。”   两人一路聊着房子的话题,车子缓缓拐入沪大北门,经过小红楼停下。姚琳琳下车,关门,道谢后挥手再见。马秋吾回到家属院家中,看过马长林,当晚就又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   然而因为邻近的楼盘,马秋吾时不时会过去工地看一下,见到姚琳琳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两人留了电话,遇上周五下午他去工地,也会打个电话问一声,问她回不回去。毕竟从城市西北角到沪大还有几十里的路,要来回转地铁和两趟公交,既然是姚叔的侄女,他顺便照顾一下也应该。   只是姚琳琳也不经常去,隔两三周大概会去姚志华家看看,或许会住一宿,反正马秋吾忙,回来的时候就几乎不巧了,姚琳琳也不会再联系他,要回去了自己背上包就走,出北门坐公交。   寒假这姑娘回家了一趟,年前腊月二十六动身回去的,马秋吾回家属院过年,年初四一大早出门晨练,寒假的校园里一片安静,他沿着林荫道慢跑过去,迎面看见姚琳琳穿一件短款羽绒服,背着个大大的行李包,左手一个旅行袋,右手一个大号行李箱,大力女超人似的,顶着刚冒红的太阳,一脸淡定走过来了。   “你这是刚下火车?”马秋吾还真惊讶了一下。心说这姑娘别是家庭关系有问题还是怎么了,一年到头,好容易回家过个年,算算她才在家呆了几天呀。   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还是像他这样,家里有个操心烦心的爹,就不想在家久待?   马秋吾慢跑的姿态过去,伸手抓过她左手的旅行袋,另一只手去接她右手的大行李箱。   “不用,我拿得动。”姚琳琳说,调整了一下行李包的背带。   “给我吧,拿这么多行李,你下次该打个车让他送进来。”   “你是大老板。”姚琳琳嘴角弯了一下,“你知道火车站打车到这里多少钱吗,而且大过节的,打车都排队等老半天。”   马秋吾还真不知道火车站打车到这里多少钱。然而这么个瘦瘦弱弱的姑娘,拖着这么三大件行李,一路淡定挤地铁挤公交,也是服了她了。   马秋吾帮她一起把行李送到小红楼姚家,敲门,姚志华出来开的,看样子才刚起来准备出去晨练,看到姚琳琳也意外了一下。   “琳琳回来了?”姚志华忙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口中道,“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看你还带这么多行李。”然后看看马秋吾,“马秋吾啊,快进来。”   “姚叔早。”马秋吾笑着问候,解释道,“我正好在东大门前边遇上她,看她手提肩扛的拿这么多东西,就帮着拿过来了。”   “火车五点多到,您要是去接我四点就得出门,还得三婶开车。”姚琳琳笑了下,在姚志华面前,笑容有点娇憨。   从永城到沪城,直达的火车就这么一班,最经济便捷的路线。   “这孩子,太懂事了也不好。”姚志华伸手接过马秋吾手中的旅行包,招呼他们进去,一边问道,“琳琳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你妈能舍得呀。”   “舍不得,不高兴。”姚琳琳说,“可是我兼课的辅导班明天就开课了。”   “你这孩子也是够财迷的,跟你三婶有的拼了,好好的当个老师已经够累了,平时双休日和放假还去辅导班兼课,你说你们家现在经济也过得去了,哪用得着你这么辛苦。”姚志华有些心疼地数落道。   楼前两级台阶,他抬脚跨上去,招呼他们进来。   马秋吾把行李箱提上去,放在客厅门口的走廊下,便笑着说:“姚叔那你忙,我先走了。”   “马秋吾也进来坐坐吧,保姆阿姨正在煮花生粥,就在这喝一碗。”姚志华说。   “不了,我爸那边还等我给他做饭呢。”马秋吾说,便告辞了离开。   畅畅和陆杨回西北过年了,睿睿放了假就努力睡懒觉,江满平时起床就晚,听到动静才起来,一瞧,这姑娘果然又从老家村子带了好多东西,给他们的干菜土特产之类。   江满忍不住责怪她:“下次可别带这么多东西了,你看你这么瘦瘦小小的人,这一路可不容易。”   “三婶,我有劲儿,你别看我瘦。”姚琳琳傻乎乎地笑了下。   然后马秋吾才渐渐发现,姚琳琳这姑娘十足是个财迷,拼命赚钱攒钱那种,财迷这一点倒像是江满的女儿了。   其实畅畅和睿睿,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中养大,可以说什么也没缺过,大抵都是对钱有些漫不经心。而姚琳琳虽然家在农村,听姚志华的口气家境也不应该太差,而且她还是家中老小,两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按说真不用她这么拼。   努力赚钱也没看到她怎么花,起码在马秋吾看来,这姑娘穿着打扮都普通,也没怎么舍得往自己身上花钱。似乎她赚钱攒钱的目标只有一个,要在大沪城买她自己的房子。   尤其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大部分人的思维,难道不应该是找对象结婚男方买房吗?   马秋吾这么一玩味,便觉得这个小面瘫跟他妹妹马秋汝肯定会投缘,一样要强一样倔。马秋汝那只小辣椒现在不光是独身主义,差不多就是个女权主义者了,口头禅:你们男人能干的事情,我马秋汝凭什么不能干,不光能干我还得干得更好。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不尽人意,姚琳琳心心念念的买房,仅仅几个月后,05年春,附近果然开始大规模拆迁开发。马秋吾开发的那个水岸名城开盘后,开盘价从原本预计的七千左右,直接涨到了七千八一平。   而且因为小区规模比较大,配置好,在如今房价的大背景下,这个价格恐怕还要涨。于是马秋吾在开盘前的一个周五,特意打电话问姚琳琳回不回去。   “这个星期不去了,我跟三婶说过了。”姚琳琳道。   “我打电话其实还有个事情。”马秋吾道,“水岸名城的房子你还要不要?要的话趁着刚开盘,可以八折给你。”   “你们那个楼盘还打折?”姚琳琳惊讶地问,“不是都抢不上吗。”   “内部给朋友的价格。”马秋吾含糊道,实则这个价格也只有极个别公司需要巴结仰仗的关系户才会给。   “这怎么好。”姚琳琳说,“你是老板,给我打折,不就等于你自己吃亏吗。”   “吃亏肯定不会,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给你一个人打折。”马秋吾笑道。对他来说,顶多少赚一点罢了。   姚琳琳心里飞快地算了一遍,其实不用算,她能拿出多少钱来她了如指掌,工作两年半,工资三千多一点,加上寒暑假在辅导机构兼课,除去生活费,她手里也就攒下五六万块钱,首付要求百分之三十,按马秋吾给她的八折也得十几万,她的钱根本不够。   跟家里开口要钱的话总不是太好意思,大姐都已经结婚生孩子,有自己的家庭了,爸妈年纪大了。   畅畅堂姐倒是早就说过可以借钱给她,可是对于姚琳琳来说,如果一大半首付都靠借,并且她的工资三千多一点,还完房贷生活费都没着落,更别说哪天能还堂姐的钱了。   姚琳琳的想法,起码攒够首付的钱,然后就算工资只够还房贷,她还可以去辅导机构兼课,解决生活费还是没问题的。   “那,那我想想。”姚琳琳道,“马先生,不管我买不买,都应该谢谢你。”   思来想去,姚琳琳打电话给男友何磊,问他有没有买房子的打算。何磊说,房价马上就要崩盘了。   “你看日本楼市崩盘,房价短短几个月降了百分之六七十,百分之六七十啊,是个什么概念。”何磊劝她道,“琳琳,别听那些奸商的,房地产商的话也能信吗,他们当然说房价会涨。再说你在我心里从来就不是一个物质女孩,难道你也抱着没有房子不结婚的想法吗?”   姚琳琳说:“可是我想有自己的家,早晚要买,总不可能一辈子租房子,感觉像是在流浪。”   “那当然,我们将来肯定会买自己的房子,而且要买就买个大一些的,将来把我爸妈都接过来。”何磊说,“琳琳,你也知道,我们家也是农村的,父母都没什么钱,我不能不体谅他们的辛苦。”   “我觉得这个房价很难降了,沪城外来人口太多。再说这个小区真的挺好,我们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很难再有八折的房子了。”   “琳琳,你说的这个马老板,就算是你三叔的邻居吧,可非亲非故他给你八折,无利不起早,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呀。我觉得你还是离这种人远点儿,他们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停了停何磊问她:“琳琳,我今年打算报考公务员,你能不能找找你三叔,有没有什么门路帮我一把。你想啊,我要是考上公务员,工资福利就能提高一大截,身份前途肯定比当个小老师好,我们两个将来结婚生活也更好。”   “你今年好好考啊。”姚琳琳说,“我三叔是个大学教授,他又不在政府部门工作,就算在政府部门工作,也不一定就是找关系能起作用啊。”   “不找关系不行啊,去年我考公也笔试入围了,面试的时候被刷下来了,上去的人面试分那么高,肯定是有关系的。”何磊说,“你三叔人脉广着呢,他可不是小人物,除非他不想帮忙,再说了,你堂姐的公公不是省长吗,他那个级别,随便帮我们打个招呼,就都解决了。”   姚琳琳:“这又关我堂姐什么事,她公公在西北工作,又不在沪城。”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帮我,这是你们家的亲戚,这要是我们家亲戚,肯定二话不说帮我,都不用我再开口。”电话里何磊无奈而郁闷的声音问,“琳琳,你到底爱不爱我啊,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我觉得你都不在乎我。”   “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我也不觉得别人考公务员都是靠关系。”姚琳琳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何磊是她在辅导班兼课认识的,也是个老师,在另一所公办中学工作。认识后何磊一见倾心,主动追求她。   两人去年暑假开学前开始交往,之后畅畅结婚,何磊慢慢了解到姚志华和陆安平的身份背景,当时要来给畅畅添妆,姚琳琳觉得两人关系还不到那一步,就拒绝了,也就是遇到马秋吾那次。   当老师忙,中学老师还有晚自习,平时双休日除了兼课,两人也就是隔三差五见面,逛街吃个饭之类的。何磊中等身材,长相要是跟姚琳琳比平凡了些,但是脾气挺好,小意殷勤,对姚琳琳也很好。   两人交往大半年,还没有开始谈婚论嫁,但毕竟都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在姚琳琳看来,房子必须在考虑范围,她打电话给何磊,其实有考虑两人一起出钱买房。   可既然何磊这样说,那就算了吧,姚琳琳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没买水岸名城的房子。   买不起。   当天晚上已经下了晚自习,何磊从学校跑来找她,还特意买了夜宵,道歉说不是有心跟她凶,只是太想改变现在的职业状况,很希望考上公务员而已。   水岸名城房子卖得很火,借着好势头,一期工程还没交房,二期紧接着上马了。五一假期,姚琳琳说有事没去江满家,赶上工地工人和工头出了些纠纷,虽然这是工头的锅,但是真闹起来对楼盘和公司影响总不好,马秋吾这几天便几乎每天过来。   5月3号傍晚,把问题解决清楚,安抚工人敲打工头,马秋吾才自己开车从工地离开。   路灯已经亮起,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他驱车经过姚琳琳学校门口继续向东,老远便瞧见两个人从路对面向西走过来,边走边拉拉扯扯,近一些便认出是姚琳琳,这姑娘太好辨认,另一个应该是她男朋友了。   马秋吾察觉两人不对劲,便放慢速度,缓缓在路对面停下。两人似乎在吵架,路灯下情绪很激动的样子,何磊也不知说了什么,姚琳琳一巴掌就抽了过去。瘦瘦的姑娘家,力道十足,也不知哪来那么凶的气势。   何磊捂着脸,气急地伸手抓住姚琳琳的手腕拉她,姚琳琳立刻反推了一下,眼看着两人居然动起手来了。马秋吾下车大步走过去。   “怎么了琳琳?”马秋吾走过去问,瞥了何磊一眼。   “是你?”何磊一手还抓着姚琳琳的手腕,恨恨盯着姚琳琳说,“嗬,你们约好了的?怪不得要跟我分手,合着嫌我穷,傍上大款了啊。”   “你狗嘴放干净点。”姚琳琳口中说着,使劲挣了一下没挣开何磊的手,干脆一脚踢了过去。   何磊躲闪不及,腿上挨了一脚的同时,姚琳琳挣脱他的钳制往后退开几步。   这姑娘够凶的,尽管一张面瘫脸仍旧表情寡淡,眼睛里却要喷火了。马秋吾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琳琳,怎么了?”马秋吾问,故意说道,“姚叔让我顺路来接你。”   “少在这儿装蒜!”何磊脸红脖子粗叫道,“你滚开,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琳琳,你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谈个屁!”姚琳琳冲口骂道,“何磊,你父母跑来就是想看我,你妈今天第一次见我,当面提订婚,你都没跟我商量一下,你妈不是都说了吗,你是公办学校正式的编制,有沪城户口的,嫌我不是正式在编,所以能嫁给你就高攀了,所以订婚也别要彩礼了,还问我们家能陪嫁多少,能不能支持你买房子。这是你妈说的吧,就冲你们家这个嘴脸,我已经当场说了分手,我不高攀你家,你还追着我唧唧歪歪纠缠什么?”   何磊:“我妈好歹是长辈,她农村人没见识,你别计较也就算了,又不是我说的,我说过问你要嫁妆了吗?”   姚琳琳:“你妈是你妈,那你呢,你坐在旁边屁都不放一个,你知道我那时候心里多难受。你这种人不要找女朋友,就跟你妈过一辈子就好。我已经说了分手,我不高攀,请你以后要点脸,不要再来找我了。”   何磊:“你说分手就分手,凭什么?我妈说你不是正式在编的也没错呀。”   马秋吾这会儿听了个七七八八,差不多都明白了,干脆插到两人中间:“琳琳,我们走,这种人你就别跟他废话了,以后他再敢纠缠你直接报警,或者你告诉我一声,我教教他怎么不能欺负女人。”   “你算老几,有钱了不起呀!”何磊骂道,“走开,我俩的事跟你没关系!”   “怪不得琳琳叫你嘴巴放干净点。”马秋吾笑了下说,“那我告诉你,有钱就是了不起,我白手起家拼命赚钱,就是为了在你这种人面前了不起。琳琳是姚叔的侄女,就等于是我妹妹,你敢再骚扰她……”   马秋吾顿了顿,语速越发慢下来,倾身盯着他微笑道,“我前边工地几百号工人,问问你想怎么死,老天保佑你这种垃圾可千万别出个意外什么的。或者你愿意让你单位的领导同事也知道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你,你威胁我?你威胁我人身安全。”   “对呀,”马秋吾点点头,“不然你试试去公安局告我?” 第186章 番外5.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学校前边就是水岸名城楼盘的工地,几百名建筑工人, 所以马秋吾说这话还真是足够有恫吓力。何磊一边愤愤不甘, 一边却很快溜掉了。   路灯下姚琳琳沉默了一下:“马先生, 谢谢。”   在马秋吾的认知里, 女孩子遭遇这样的事情, 遇人不淑, 分手,总是要难过一阵子的, 便说道:“这不是放假了吗, 学校里都没几个人了,你还住在学校宿舍?要不正好你今晚去姚叔家吧。”   “都这么晚了。”姚琳琳摇摇头, “不去了吧,天都黑了, 我再跑去,三叔三婶说不定得担心。”   “那要不……”马秋吾想了想,总不能就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 指不定回去怎么躲起来哭呢,于是笑道, “你吃饭了吗,要不陪你老哥去吃点儿东西行不?你看我在工地累了一天,晚饭都还没吃上呢, 这附近吃东西的地方我也不熟悉。”   姚琳琳此前被何磊叫去跟他父母见面, 本来是准备一起吃晚饭,饭都没吃几口就闹僵了, 她一怒分手扬长而去。马秋吾刚帮了她,于是姚琳琳想了想说:“附近我去过的就都是些便宜小吃店,别的我也不熟悉。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能吃饱就行,中午在工地一个盒饭早就饿了。”马秋吾道,“你肯定知道哪家东西好吃。”   姚琳琳说前边有一家棒棒鸡还不错,她跟同事去过。于是两人上车,往前开出这条街左拐,果然看到一家小店面,店名简单干脆三个大字,就叫“棒棒鸡”。   马秋吾还以为是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小吃之类呢,进去居然是一家小饭馆,很小的门面,一楼三张小的餐桌,见他们进来,老板娘殷勤地指引上二楼。   二楼其实地方也不大,餐桌大了一些,也没有正式的菜单,服务员拿个本子过来问他们吃什么。   “你来过的,你点。”马秋吾说,一边拿起小茶壶给自己倒水。   姚琳琳点了一个棒棒鸡,一个海鲜豆腐,一个油炸小泥鳅,说都是这家的拿手菜,然后让马秋吾点,马秋吾便随口点了个西芹炒虾仁和干锅花菜。服务员大约是觉得他这么个看起来很阔的老板,点菜也太接地气了,问还要什么。   “再烧个西红柿蛋汤,够了。”马秋吾说,服务员答应着,拿着本子下楼去了。   姚琳琳一如既往的表情寡淡,也不多话,马秋吾估摸着她心情糟糕,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两人默默等菜。   服务员最先送上来西芹虾仁和海鲜豆腐,西红柿蛋汤,然后棒棒鸡端上来,怎么看应该就是大盘鸡呀,只不过盘子特别大,盘子上铺了一大张金黄的薄饼,鸡肉装在薄饼上。服务员放下盘子就走了。   “这个为什么叫棒棒鸡?我以为棒棒鸡是插在小棍子上炸的那种呢。”马秋吾好奇问了一句。   “好像他们家是用草鸡,鸡肉用椿木棒敲松了的。”姚琳琳说。   马秋吾夹了一块吃掉,笑道:“吃起来还真是草鸡。”便伸手掰着薄饼吃,才发现这道菜精彩不在鸡肉,却都在薄饼上,炸得香脆可口,被鸡肉的汁一浸,便越发独特美味。   他还真饿了,叫了米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注意到姚琳琳,从菜端上来之后,她就低头默默喝汤。   马秋吾想了想,他还真不太会安慰一个年轻女孩子,尤其是个刚刚遭遇渣男、分手失恋的女孩子。   “这个鸡还真不错。”马秋吾问,“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能吃辣?”   “嗯,不是。”姚琳琳摇头,“我能吃辣。”放下汤碗,拿起筷子吃菜。   “我以前都不吃辣,后来自己跑去西部做生意,没饿死,居然就开始吃辣了。”马秋吾找话闲聊,等油炸小泥鳅送上来,他吃了一条,嗯了一声笑道,“好吃,我得把这家店记下来,下次还来吃。”   “真的假的?”姚琳琳看看他说,“你一个大老板,不应该整天吃高档酒店的吗?”   “高档酒店其实未必好吃,也就摆盘好看。”马秋吾说,“适合你口味的才是最好吃的,人也一样,比如说……”他想了想,干脆坦白劝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开解你,但是那个烂人明显不适合你,你应该庆幸现在就发现了,真要稀里糊涂嫁给他才叫倒霉呢。”   “我知道。”姚琳琳低头道。   她当时会接受何磊的追求,一来他看上去脾气很好,性格挺好的,待人接物客气温和。二来两人都是老师,而且何磊也是出身农村,彼此情况相似,觉得这样的关系比较稳定。   哪知道对方的嘴脸一旦彻底露出来,会这么丑陋难堪。   “怪我自己眼瞎。”姚琳琳拿着筷子在自己的汤碗里搅动,眼帘低垂,嘴角弯了下笑道,“马先生你不用安慰我,我只怪自己眼瞎,现在看清楚了。难受生气是有的,可也不会怎么样。”   “那就好。”马秋吾笑道,看这姑娘刚才对付何磊的气势,应该也不会太想不通,便用筷子指指盘子,叫她,“尝尝这个炸小泥鳅,很好吃。”   两人五个菜,统共才花了一百零几块钱,姚琳琳抢着把钱付了,马秋吾也没跟她争,两人下楼离开。   马秋吾开车把姚琳琳送回学校门口,停下车跟她说:“他会不会再来骚扰你?如果有需要,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前边工地这么近,随时能有人过来帮你。”   “没事,我不怕他。”姚琳琳心里琢磨着,以何磊那种人,说白了压根就没多大胆量,恐怕真大庭广众闹起来,对方比她还怕丢脸,她在学校里完全不担心,门卫不能随便进来,只要她出门别落单,就不用担心。   不过姚琳琳还是说道:“谢谢你马先生,有需要我就给你打电话。”   “姚叔在我心里是自家长辈,你呀,要么就叫马大哥,要么就干脆叫马秋吾,别马先生马先生的。”马秋吾挥挥手,“那你进去吧。自己高兴点。”   两人互道再见,马秋吾看着她走到大门口,门卫开门让她进去,才发动车子离开。   然后便一晃小两个月没见。姚琳琳开始忙着准备中考,她今年带初三,星期天到江满家去了两次,也都没跟马秋吾遇巧,自己坐车回去的。   之后何磊又给姚琳琳打过两次电话,姚琳琳不接,发信息不回,烦了便威胁他说,有种找死就再来烦她。何磊没种,后来也就从她生活中消失了。   中考一过,姚琳琳就提前放了暑假。   按照她以前的安排,当然还是去辅导班兼课,然而何磊也在她原先兼课的辅导班,姚琳琳自然就不去了,便打算着重新找一家。暑假是赚外快的好时机,对她来说,挣钱买房子比什么都来的实在。   然而这房价还真的降了,从05年6月开始,沪城的房价有明显的下降,下降幅度能达到百分之十以上。   老百姓的心理,买涨不买跌,既然房子降价了,说不定它还继续降呢?观望情绪一片。水岸名城二期开盘,马秋吾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相对于降价,马秋吾更倾向于捂盘,房价不可能这么降下去,然而他也拿不准这一波低迷要多久,这样一来,资金流就受影响了。   江满恰恰在这个时候开始买房子了。   放了假姚琳琳去他们家住了两天,江满就问姚琳琳,想不想挣钱。   “当然想啊。”姚琳琳说。   “你暑假去辅导班兼课能挣多少钱?”江满问。   姚琳琳说,比她工资要多,一个暑假俩月下来,一般七八千块钱吧,课时多的话能挣到一万以上。   “这么着,我打算买房子,做投资。”江满笑道,“琳琳,要不你暑假别去辅导班兼课了,你去当售楼员吧,你去了把情况摸清,帮我打入内部,给我挑好的户型,帮我办手续什么的,我问过了,售楼员提成一般千分之二左右,普通一个房子下来至少一两千块钱,我要买可能就一下子买个三五套的,咱俩也就合作潜伏半个月吧,或者你顶多在他们那呆一个月,然后你底薪加提成,比你去辅导班上课轻松划算。”   “这样也行啊?”姚琳琳睁大眼睛问。   “怎么不行了?合理利用规则。”江满说,“我找旁人买也是买,还不如咱们娘儿俩合作呢,有钱自家人赚。售楼小姐离职率本来就高,干一个月半个月,我把房子买了你就走人,不行咱再换一家。”   姚琳琳一琢磨,这么好的事情,当然干啊。   然后江满说,她买旁人的也是买,干脆就先去马秋吾那个“水岸名城”买几套吧。   姚琳琳一听忙说:“三婶,你要买水岸名城的房子,干嘛不找马秋吾啊,他都能给你打八折呢。”   “合理利用规则,人情关系不算。”江满笑道,“你也别说我买的,不然马秋吾真给我打折,我又不想叫他吃亏,我买还是不买呢。”   “可是他认识我啊。”姚琳琳说,“我要是跑去他公司当售楼员,他看见我怎么办?”   “你好好去应聘售楼员,他看见你你就说暑假兼职打工,这有什么关系。”江满理所当然道,“他请谁当售楼员还不都一样。不过你也不用告诉他是我买的,他自己要是知道了那不管他。”   姚琳琳就这么跑去水岸名城的售楼处应聘,成了一名售楼小姐。   水岸名城二期开盘,马秋吾好像又在别的地方拿了一块地,准备动工,这边反而来得少了,来了两次也只是去工地,没到售楼处来。所以姚琳琳混进售楼处十几天,居然没见到他。   售楼员底薪很低,才九百块,远远低于沪城人均工资,就这在当时还算高的呢,然而谁都知道,售楼小姐吃的是提成。   姚琳琳在售楼处混了十来天,一套房子也没卖出去。她这样新入行的没有人脉资源,销售经验不足,而且她那么个面瘫,不热络的性子,看见客户也学不会笑脸如花,光靠在售楼处等根本也抢不过人家。   “姚琳琳,你这么下去,牙都给你饿掉了。”一个同事说。虽然这阵子市场低迷,这个同事半个月已经卖出了三套房子,足以骄傲一下了。   “刘姐,没事儿,我这不刚来吗,跟你们好好学学经验。”姚琳琳说。   “呵呵,现在知道售楼小姐不好干了吧,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要不怎么离职率那么高呢,留下来的都是我们这些老人儿。”刘姐抬着下巴,鼻孔快要朝天了。   姚琳琳入职的第十二天,江满来了一趟。既然有“内线”,她也就是来走一趟,进了售楼处也没理会其他人,径直把姚琳琳叫过来,签个字,然后一口气买了十套房子。   姚琳琳其实也咋舌,吓一跳,三婶这是多有钱啊。但表面上依旧顶着一张面瘫脸,平静淡定地去找销售经理。   “王经理,这两个户型,一样五套,要十套。”   “几套?”   “十套。”   “十套?”王经理咂咂嘴,“乖乖,我说姚琳琳,你这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没等小小的售楼处轰动起来,江满已经自顾自出门走人了,姚琳琳送到门口,看着她穿着黑色带白色几何形状线条的裙子,白色凉鞋,悠闲地坐进车里。   “三婶再见。”   “再见。”江满从车窗露出脸来,笑道,“琳琳,想干就继续干完这个月,不想继续干就走吧,等我下次看中哪个楼盘,咱们娘儿俩再合作。”   “……”姚琳琳点点头,“好,知道了。”   发动车子,江土豪走人了。   姚琳琳一边慢吞吞走回去,一边心里飞快地算着,提成千分之二,她这一下子能拿多少钱,一万四千多块……我去!这也太,那什么了,下次回去一定要给三叔买两瓶好酒,这钱跟三婶分一半。   其实小面瘫也不想想,江满怎么可能跟她分一半,成心让她挣钱来着。   姚琳琳回到售楼处,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顶着一张面瘫脸淡定了半天,琢磨着是继续呆下去,把这个月底薪拿到,还是干脆走人算了。她也不指望自己能凭本事卖出房子,除非瞎猫碰上死耗子,暑假还有四五十天呢,她还来得及再去找个家教、兼课之类的干干。   下午,马秋吾来了,进来没看到姚琳琳。其实姚琳琳来当售楼员,之前同车过的属下看到她认出来,都已经告诉马秋吾了。   他只以为这小姑娘真是想暑假打工挣钱呢,毕竟他的售楼处离她学校很近,十分方便,就是觉得她未必适合做这一行。意外的是王经理告诉他,姚琳琳昨天一单卖掉了十套房子。   马秋吾妥妥惊讶了一下。   “那小面瘫人呢?”马秋吾笑了下,琢磨着这里头会不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吧,一边问,一边吩咐王经理把昨天那十套房的手续拿给他看看。   “出去了。刚才出去买饮料了,售楼处几个姑娘起哄叫她请客。”王经理说。找到相关手续捧给他。   马秋吾看了一眼客户姓名,好吧,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马秋吾心里一时间有些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个楼盘地段算不上好,尽管附近大规模开发,可毕竟处在城市西北角,等附近开发发展起来还不知得几年呢。这儿离沪大那么远,几十里路,江阿姨专门跑来买他的房子。   马秋吾在椅子上坐下来,他从工地过来一身汗,吹了会儿空调,问王经理:“怎么还没回来?”   “一会儿该回来了。”王经理转头喊了一声,“那个,你们谁打电话催催。”然后笑道,“人家那小面瘫现在是销售红人,我之前还说她不适合干销售,现在刮目相看啊。”   然后售楼处就有个售楼小姐喊:“谁有小面瘫电话给她打一下啊,怎么能让马总等她呢。”   “嗯。”马秋吾顿了顿,瞥了一眼喊话的那个人,不冷不热道,“王经理,我叫叫也就算了,小面瘫也是你叫的?”   “……”王经理顿时脸色尴尬,喊话的售楼小姐更尴尬,气氛一时有些微妙了。   就在这时,姚琳琳手里拎着一堆杯装冷饮进来,外面热,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舒服地一哆嗦,便对上马秋吾那张要笑不笑的脸。   “琳琳,来我这打工啦?”   “嗯,对。暑假兼职。”姚琳琳点点头,慢吞吞走到办公桌前,把饮料放下。   “干得不错。”马秋吾一伸手,给自己挑了杯冰红茶,站起来往门外走,同时指指姚琳琳,“你给我过来。” 第187章 番外6.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你给我过来。”   马秋吾指指姚琳琳,手里拿着她刚买的饮料, 自顾自开门出去。   姚琳琳多少有点心虚, 但转念一想, 反正都是三婶“指使”的, 拉大旗扯虎皮, 马秋吾又不敢说三婶。   所以姚琳琳迟疑地缩了缩脖子, 默默低头跟了出去。   隔着玻璃门,售楼处一帮人看着马秋吾靠在车门边, 好整以暇地示意她上车, 然后开车带走了。   售楼处:嗡嗡嗡……   大声议论老板倒也不敢,窃窃私语却是难免了。一看两人关系就不一般啊。   “哎, 我说,这不会是马总新任女朋友吧?你们这些人啊, 还把人家当新来的呼来喝去呢,这回傻眼了吧。”   “得了吧,你怎么就能肯定是女朋友了, 马总这种还能缺了女朋友?就没看哪个成功当上马夫人的,白马王子是那么好驾驭的。”   “那又怎么样, 像马总这样有钱还这么帅,当不成马夫人也没有亏吃,别说他了, 隔壁家脑满肠肥的老头子还一堆人跟呢。”   “哎哎哎, 过了啊。”王经理亮开嗓门,“都回去好好做事。”   而作为被热议的当事人, 马秋吾开车带着姚琳琳在街上转了一圈,想找个地方说话,转来转去,居然又转到上次那家“棒棒鸡”去了,把车停在店门口。   姚琳琳看了看,默默吐槽:“马总,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你吃的什么饭啊。”   “饿了吃的饭,不行吗。”马秋吾理所当然道,“昨晚有应酬今早起得晚,早饭不想吃,快十一点才吃了第一顿,中午也不饿了,这会儿正好又饿了。”   “这会儿吃一顿,那你晚饭呢?”   “晚饭,饿了再吃啊。”   “……”姚琳琳无语,忍不住说道,“你这叫作息紊乱,不吃早饭会得胃病的。”   “乱就乱吧,又没人管我。”马秋吾说,“我都好几年没正经吃过早餐了,习惯了。”   姚琳琳没说话,眼睛里满满写着鄙夷。   “你那是什么眼神!”马秋吾瞪她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乖孩子,一日三餐定时,标准中学生作息。”   “……”姚琳琳决定不理他。   两人下车进去,老板娘瞧见他们似乎还有些意外,眼熟来过,一个开豪车衣着讲究的大帅哥,一个气质有点冷的大美女,姚琳琳身上还穿着售楼处的枣红色套裙呢,这个点儿跑他们这路边小馆子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两人径直上了二楼,马秋吾首先点了上次吃的棒棒鸡、油炸小泥鳅,然后让老板娘再推荐几个拿手菜。   结果他一口气点了七八个,交代说再烧个番茄牛腩汤,米饭。老板娘风风火火拿着菜单下去了。   “你能吃多少啊。”姚琳琳忍不住说。   “吃不了没关系。”马秋吾看看她勾起嘴角一笑,“反正你请客。”   姚琳琳:“哎,凭什么?”   “凭我现在是你老板,你不是销售红人吗,赚钱请客。”   “……”姚琳琳肉疼了一下,怪不得点这么多菜啊,这人吧,可怜了她的小钱钱……   “一次就卖了十套房子,姚琳琳,你很厉害啊,自己说说是什么大客户。”马秋吾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别找我。”姚琳琳很光棍地说,“不是我的主意,有本事你去找三婶。”   马秋吾不禁莞尔,察觉她今天似乎心情挺好。话说谁一下子赚了一两万块钱心情不好啊。   “我没本事找江阿姨,但是有本事找你。”马秋吾笑。   这里头怎么回事,还用猜吗,马秋吾无奈道:“你怎么就不能先跟我讲一声,你知不知道,姚叔和江阿姨对我们兄妹是有恩的,小时候一直到高中毕业,江阿姨照顾我们太多了,我妹妹有一半时间都在他们家。对我来说,姚叔和阿姨一直是很敬重的长辈,我都还没法回报呢,她要买房,送给她我都应该。我知道阿姨是想帮我,她这么一声不吭买走十套房子,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三婶说,她无非是趁这个机会投资房产,买谁家的都是买,让我不用告诉你。三婶说她是正常投资,又不是缺房子住,合理利用规则,人情关系不算。”   姚琳琳嘴角弯弯笑了下,“再说了,我凭什么不听三婶听你的?”   马秋吾瞥了她一眼,很想给她脑袋来一巴掌,可是隔着桌子呢,忍了忍,觉得刚才菜是不是点的少了,应该再让小财迷肉疼一下。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马秋吾问,“还继续干吗?”   姚琳琳摇摇头:“暑假还剩下四五十天呢,我想再去兼课。再说你今天这么把我叫出来,他们知道我认识大老板,我还不一定呆的下去呢。”停了停厚着脸皮问,“可是我才干了不满半个月,你们公司底薪会发一半吗?”   “不发!扣工资!”马秋吾无语地瞪瞪眼睛。   姚琳琳缩缩脑袋,努力吃菜。半个月,底薪四百五,有点心疼可是……扣就扣呗。   “要不你再干几天吧,干活不满半个月,你这叫没有职业道德。”马秋吾想了想说,“我有个中学同学,想给他父母买个养老的房子,要一楼,大两室,然后准备再给他儿子买一套投资的,这两天我叫他找你,也算你的,行吧?”   “你中学同学?”姚琳琳惊奇问道,“儿子都买房子了?”   “你哥三十一了。”马秋吾慢条斯理道,“中学同学,他毕业够年龄就结婚,儿子都八|九岁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可真够落后的,姚琳琳心说。口中却道:“你同学,销售算我的,那我不是白占便宜了?”   “合理利用规则,”马秋吾没好气地把这话还给了她,“我又没时间接待他、陪他选户型办手续,让谁去干活还能白使唤。”   “八折?”   “一平方优惠三百。你只管给他办,我会给王经理打招呼。”不然姚琳琳根本没资格做主这样的优惠,马秋吾给自己盛了碗玉米浓汤,笑道,“一平方三百,两套房子下来就给他优惠四五万了,你以为八折真是随便打的?”   姚琳琳没说话,默默低头喝汤,她中午吃过午饭了,这个点其实真不太饿,马秋吾自己倒吃得挺高兴,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催姚琳琳:“小财迷,快去结账。”   姚琳琳看着他那笑眯眯有点欠揍的表情,心里真有点一言难尽。   下楼结账,马秋吾把她送回售楼处,送到门口开车走了。姚琳琳推门进去,便发现别人看她的眼神不太一样了,总有点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好吧!   然而第二天下午,马秋吾说的那个中学同学一来,一进售楼处就说要找姚琳琳小姐。   “我是姚琳琳,您是徐先生吧?”姚琳琳听到招呼忙走过去。   “我是。”徐先生笑着来了句,“你就是马总说的小妹妹啊?他让我来找你。”   看着周围同事纷纷投过来的目光,姚琳琳决定,卖完这两套赶紧走人,一天也不多呆了。   两套大两室,姚琳琳轻轻松松入账两千五百多块,办好各种手续第二天就溜之大吉了。   上午在王经理复杂的目光中办完离职,提成入账,下午买了两瓶好酒,抱着坐公交去江满家,心里则琢磨着,她是不是又欠了马秋吾一个大人情。   之后姚琳琳去了一家辅导托管机构兼课,暑假结束,辅导机构的负责人见她认真负责,主动跟她谈了一下,问她要不要留下继续工作。   这家叫做“枫叶教育”的辅导机构规模不小,主要做中小学的文化辅导,和学生的托管服务,面向一些中档次收入、无法接送照顾孩子、辅导功课的上班人士,孩子在公办小学就读,学校不提供住宿和用餐。   姚琳琳一琢磨,原来那家学校太偏远,工资三千多一点,要上晚自习,她来了这边就是负责文化辅导和学生管理,辛苦程度差不多,晚上工作时间少了一点,工资给她开四千八,包括星期六星期天的辅导班,一个月可以轮休四天。   姚琳琳考虑一下,就答应了。   “枫叶教育”四家分校,都在市中心的重点中小学附近,既然有住宿学生托管,也提供教师宿舍,两人一间。姚琳琳趁着暑假,在“枫叶教育”入职。   马秋吾回家属院一趟,看到她就问她换工作到哪儿去了,姚琳琳就说了。   马秋吾:“在学校干不好吗?女孩子家安安稳稳的。”   姚琳琳:“工资高啊。去掉我原本双休日兼课的收入也划算。”   马秋吾:……好吧。   姚琳琳换工作之后,开学不久中秋节,自觉回江满家过中秋,当时中秋节还不是法定假期,第二天要工作,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再回去。   马秋吾下午到江满家,照例给姚志华带了些酒和补品,一聊,就说两人方向一致,晚上捎带她。   马秋吾开车把她送到地方,“枫叶教育”其实是在学校对面居民区的一栋楼里,安全性看起来还行,学生这会儿都被接回家过节了,整栋楼看起来静悄悄的,马秋吾就把她送上楼。   到了她宿舍,拿钥匙开门打不开,反锁了,敲门,结果敲了老半天开了,跟她同宿舍的室友小邓抚着头发打开门,穿着睡裙,脸色潮红,有些尴尬地笑着问:“姚老师你回来啦,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紧接着她身后一个年轻男人伸头出来,还光着膀子,先看到姚琳琳,再看到她身后的马秋吾,讪笑一下。   合着以为她不回来了,都没问一声,就把男朋友带来过夜了?姚琳琳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点堵。   小邓比她还小两岁,是生活老师,姚琳琳则是文化老师,小邓年轻吧,可是两人这样也太不尊重她这个室友了。   “我先下去一会儿。”姚琳琳说,转身下楼。马秋吾盯了那男人一眼,跟着她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条件不错的员工宿舍?”站在楼下,马秋吾问,“两人一间,没有独立的卫浴,还有这室友,你是怎么住的?”   “这是托管机构,有周托学生的宿舍,所以卫生间和浴室是专门的,可以共用。”姚琳琳说,“对比那么多来沪城打工的人,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房租都不要。”姚琳琳懊恼嘀咕道,“她怎么也不吱一声,早知道我就明天早上回来了。”   “打电话给她,说你今晚住别的地方了。”马秋吾道,她一个年轻未婚的姑娘,今晚这样子,让她回去住心里也膈应,“走吧,你今晚去外面凑合一晚吧,我看前边路口有家酒店。”   姚琳琳:“算了吧,我刚才就没想到,刚才应该跟她讲一声,我可以拿被褥去住学生宿舍,反正学生都回家了。”   “还有一个方案,你考虑一下。”马秋吾说,“我看这儿地铁挺方便,不然你搬出来住吧,我的住处正好也在二号线,其实挺近,坐地铁估计二三十分钟,下车几百米也不用再转车了。那个小区我有投资开发的,当时房子自己留了两套,有一套原本准备给小汝留的,她在米国也不回来了,正好给你住。”   “这怎么行。”姚琳琳说,“那我怎么付你房租?”   “要什么房租?”马秋吾道,“那房子我又不想随便租给别人,一年到头空着养蚊子,里边家具都有,打扫一下,被褥搬进去就能住了。”   “不要房租我怎么白住你的房子?”姚琳琳笑道,“哎呀你别管了,我出来就是工作的,哪那么娇气。”   说着话,小邓和男友一起走下来。   “那个,姚老师你上去吧。”小邓说,“我们俩出去走走,嗯,今晚不一定回来了。”   口气中不无埋怨的样子。姚琳琳想说,打扰你们你埋怨,那我该埋怨谁呀。   马秋吾没说话,沉着脸送她上去,一进门,便默默去把窗户打开了,把门也拉开通风。   “你还是考虑一下搬出去。”马秋吾道,看她这样万事能将就、拼命也赚钱的样子,总觉得有点让人有某种不忍。   他自己觉得因为家庭的关系,从小生活环境就够糟心的了,可是他熟悉的女孩子们,畅畅先不说,就连他妹妹马秋汝,即使在父母离异的情况下,也没吃过什么苦,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然而很明显,在姚琳琳看来,这已经很好了。   “条件差,平时有学生肯定很吵,休息不好,节假日没有学生又冷清了,安全性不好。”马秋吾逐条给她分析,威胁道,“要么你搬去小汝那个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要么我去跟江阿姨说,看她能不能答应你长期在这儿住下去。”   “我真觉得挺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堂姐上次就叫我搬出去,说她的房子给我住,可是她的房子都有点远。”姚琳琳道,“我有老乡在这边打工,住厂里的集体宿舍,十个人挤在一间屋,你都没看见呢。”   “我没看见的不管,可是我看见你了。”马秋吾道,“要么我去告你的状,要么你搬去我那边住,离得近交通方便,你要是非得付房租,那你就付好了,随便你。”   姚琳琳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住在这里的确也不方便。   第二天,马秋吾白天忙,晚上辅导班下课,才开车来接姚琳琳,她东西不多,一个眼熟的大号行李箱,两个包,一个大的手提袋。被褥另打了个包。   马秋吾把她接到自己住的小区,打开自己对面的房间,大两室的房子,装修后就从来没住过人,白天他已经叫钟点工来收拾过了。   其实一个人住还真有点空。   姚琳琳就这么住下了,作为文化辅导老师,上午学生上课,她周一到周五不用早去,中午前赶过去上班,晚上就晚一些了,一般要到十点以后才回来,双休日别人闲着了,她则是全天忙。   尽管马秋吾住她对面,然而两人也不是每天见到,马秋吾似乎让她住到这边以后,挺放心的,也不太管她,甚至都没过来看看。   他自己生活作息都不规律,白天基本不在家,有时晚上有应酬,可能回来的很晚,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外面解决。而且最近好像他有新上马的楼盘,挺忙。   所以从姚琳琳的认知来看,言情小说里写那些霸道总裁的剧情,十有八|九是不靠谱,霸道总裁们似乎整天啥也不用干,整天闲闲地陪着女主谈恋爱,真的不担心公司倒闭吗?   秋凉天气转冷,偶尔遇巧了,十点半钟,姚琳琳一出门,对面马秋吾听到动静开门出来。   “琳琳,有没有时间逛超市?”   “可以啊,干吗?”   “晚上回来帮我买几双袜子。”马秋吾笑道,“换季了,我刚才找找居然没袜子穿,脚上这双都有洞了。”   “你是大老板哎。”姚琳琳无语地瞥他一眼。   “大老板没人管,你还指望单身汉怎么样,我自己也不是没时间,是想不起来,光忘,穿的时候才找。”马秋吾笑道,“好小妹,记得帮我买啊,黑色或者白色,别的颜色不要。”   “那你衣服呢?”   “衣服会去买,换季去男装专柜一次也就够了,但是袜子这样的小东西想不着,这不是正好使唤你了吗。”   两人说笑着一起下楼,马秋吾去车库,姚琳琳便步行出来,在小区的路上马秋吾开车赶上来,便很自然地叫她上车,把她捎带到前边地铁站放下,自己开车走人。   晚上十点多,姚琳琳下班回来,敲门,没人,干脆把买的几双袜子拿回自己那边,发个信息叫他有空记得来拿。   结果第二天早晨七点多,姚琳琳正在做早饭,马秋吾敲门来拿袜子了,姚琳琳一开门,马秋吾进来嗅嗅鼻子,问:“你弄什么?”   “肉丝青菜面。”姚琳琳想到这家伙说过,他几年没正经吃早餐的坏习惯,就问,“要不要吃点儿?”   马秋吾顿了顿:“你做多少啊,够吃?”   “够了,面条刚下锅煮,不够再打两个荷包蛋进去不就行了。”   “那给我盛一碗,少要面条,我喝点汤。”   姚琳琳给他盛了一碗面汤,放一些青菜和一个荷包蛋,马秋吾喝着汤问:“你还会做饭啊,我好长时间都没吃家里做的饭了。”   “农村女孩有几个不会做饭的。我上边有两个姐姐,在家也很少用我做饭,手艺都被我大姐嫌。”姚琳琳说,“也不是每天都做,平常也就能在家吃一顿早饭,中午晚上在辅导学校吃。”   马秋吾喝完一碗汤面,拿了袜子走人,走到门口笑着问:“明天还做吗,我不介意过来蹭饭。”   “你还不介意了?”姚琳琳撇嘴。   “你哥这阵子胃病。”马秋吾说,“浅表性胃炎,胃寒。”   “……”姚琳琳顿了顿,“我基本上就是七点多钟吃早饭,七点半。” 第188章 番外7.马秋吾的霸总爱情   第二天早晨七点二十五,敲门声准时响起。姚琳琳打开门, 马秋吾手插裤兜站在门前, 笑容有点得意:“今早吃什么?”   “真会掐点儿。”姚琳琳不客气地吐槽, “所以你负责刷碗。”   她早晨做了红枣山药粥, 老家寄来的小萝卜干, 还简单炒了个香菇青菜。马秋吾喝了一口粥, 点头品评:“嗯,不错, 好喝。”   他平常已经习惯了不吃早餐, 菜吃的不多,粥喝光了一碗, 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笑眯眯:“哎, 舒服多了,我听说这个粥暖胃啊。”   听出他话里未尽的语义,姚琳琳撇撇嘴:“碰巧了随便煮的。”顿了顿忍不住再吐槽, “有钱人混成你这样也真够可怜的。”   “别小看我,我其实也会做饭做家务的。”马秋吾等她吃完, 很自然地挽起袖子,端起碗筷去厨房洗,一边说道, “以前小汝小的时候, 经常是我做饭。就是平时忙,一个人不想费事弄罢了。”   “所以老天惩罚你得胃病。”   姚琳琳嘴里吐槽数落他, 心里却终究有些不忍,晚上下班经过生鲜超市,拐进去买了个猪肚,一条鸡腿,第二天早晨就做个猪肚鸡汤,配馒头小咸菜。   结果这个家伙美滋滋喝完,居然还挑剔说超市的肉鸡煮汤不好喝,要是用散养草鸡肯定味道更好。   “你凑合吧啊,我昨晚九点半才下班,哪里去买草鸡,人家生鲜超市没关门就不错了,一大早哪来的功夫炖草鸡汤。”姚琳琳挑眉看他,“你有的是钱,干吗不去饭店定个早餐,鸡汤鱼汤想吃什么没有,年纪轻轻能把自己搞出来胃病,你都好意思说。”   “费事。”马秋吾理所当然道,“再说现在可以蹭饭,吃你的又不要钱。”   姚琳琳每每气得不想理他。   马秋吾却笑着逗她:“小面瘫,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没那么面瘫,年纪轻轻干吗整天面无表情的。”像刚才那样嫌恶瞥他,或者笑一笑,她漂亮的脸蛋上随便什么表情都鲜活多了。   姚琳琳想了想:“从小好像就这样,我是第三胎生的女儿,我娘生了我们三个女孩一直被婆家欺负,生下来就弱,没奶吃米汤喂大的,发育迟缓,反正小时候一直到上小学前,别人都认为我是傻子,字面意义的,连我娘我姐都认为我有点痴呆。上小学以后,我这样呆兮兮的不好玩,就没人欺负捉弄我了。”   马秋吾老半天不相信,莫名有点心疼。   “真的。”姚琳琳靠着厨房门,看他刷碗,“从小家里穷,生下来不会吃米汤,要不是三婶给了一包奶粉,我爹跑到县城才买到奶瓶,不然大概就养不活了,后来到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三婶让我娘带我看医生,说缺钙、营养不良,差点养不大。”   “……”马秋吾默默把碗刷干净放好,总结一句,“怪不得你这么瘦,干煸豆角似的。”   “你才干煸豆角呢!”姚琳琳气得噘嘴,“明天没你的饭吃了。”   “别呀。”马秋吾笑嘻嘻问,“我上班去了,你干什么,要不要一起走?”   “不要,我十一点半前到学校就行了。”姚琳琳说。   马秋吾走后,她收拾了一下屋子,洗洗衣服,十点来钟有人敲门,从猫眼一看,不认识。姚琳琳就问:“你找谁?找错了吧。”   “姚小姐您好,马总让我来送东西。”对方笑道,“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小周,有一次我帮马总开车……”   姚琳琳想了想,有点印象,便打开门让他进来,一边问道:“什么东西呀?”   “电炖锅。”小周抱着个大纸箱、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进来,介绍道,“日本的牌子,全自动的电砂锅,炖汤很方便的。”   小周把纸箱打开,给她介绍了一下,说这个炖锅功能很方便,可以预约,炖煮能保持原汁原味,头天晚上把东西放进去炖就好。然后把袋子放在餐桌上,“这里边是草鸡和鸽子,已经收拾好了,您记得放冰箱。”   “这个马秋吾。”姚琳琳忍不住嘀咕,把人送走了,打开袋子一看,一只杀好洗净的老母鸡,两只鸽子,这人挑吃可真会省事儿。   而小周一出门:哇哇哇马总金屋藏娇哎,马总可真信任我,让我来送东西……   小周就这么沦为一个送货员,隔不久又使唤他送来一次,还有豆浆机和一包干货补品。   然而鸡汤才吃了没几次,十二月中,姚琳琳接到老家电话,说她娘突然病倒,已经送到永城医院了。   姚琳琳立刻请假动身回家,几天之后马秋吾打电话过去,一问,姚琳琳说她娘是心脏问题,要手术。   “是不是赶紧接到沪城来,那边的医疗条件不大放心吧?”马秋吾问。   “三叔三婶让接过去手术,可能要做支架。”姚琳琳道,“堂姐夫在医院那边已经给安排了。”   然后姚二嫂被接过来做手术,姚招娣和姚洪波陪着来的,来了没几天姚琳琳就让大姐姚招娣回去了,人多在这儿也没用,大姐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有陆杨在医院照应着,姚洪波忙里忙外,姚琳琳就专心在她娘病床前照顾。   这么一耽误,姚琳琳也就只好把辅导机构的工作辞了,整整在医院照顾她娘四十多天,期间马秋吾去探望过一回,病人刚手术,也不好随便进去,跟姚琳琳说了几句话,安慰一下。   他担心会看到一个憔悴疲惫的姑娘,然而小面瘫依旧平平淡淡的,从容做事,似乎照顾病人根本不会辛苦。可是马秋吾却明显看着她眼窝一抹青色,人也越发瘦了。   等到她娘出院,心脏做了支架,小心送回老家修养,姚二嫂自己跟江满笑着说,不是三个女儿和女婿孝顺,她这样的病,搁在农村大概早就埋完了。   “招娣领娣孩子小,这一两个月,琳琳和洪波照顾我,都累瘦了。”姚二嫂拉着江满,“她三婶你说得对,整天说闺女好还是儿子好,不管闺女儿子,孝顺的才好,不孝顺的什么都没用。”   “二嫂你这身体没事儿,再过几十年都没事。”江满笑着安慰她。   等到姚二嫂出院,也就临近春节了,姚琳琳陪着回了老家,过完春节才回来,开始重新找工作。   姚二嫂大病一回,对最小且还没成家的女儿各种不放心,甚至动了想叫她回老家去的念头,姚志华就跟她说,还有他们这三叔三婶在呢。   之后江满就没再由着姚琳琳,姚志华出面帮她找了一家民办学校的工作,学校资质很好,地方在主城区没那么偏,不过这次是小学,没有晚自习,工作没那么辛苦。   “但是不辛苦也有代价的。”江满说,“这是我跟你三叔商量的,你总不可能一辈子当代课老师或者辅导班打工,挣钱是一时的,你这么下去不是长久法子。小学不用上晚自习了,你好好的大学本科文凭,抽时间看书学习,准备考个事业编或者公务员,再不然你还可以考研,你三叔好歹是有点用,哪里不行他都能帮你。要不想考,真想自己做事业赚钱,你就考虑自己办个辅导班也行。”   姚琳琳默默听了三叔三婶的话。工资从四千八降到三千多,可是三婶要决定管她,那就绝对是她的福气。   于是寒假开学,姚琳琳就去新学校上班。新学校离得远,也不知是姚志华的面子还是学校条件好,还给了姚琳琳一间教职工宿舍,房间小没有独立卫浴,可是她一个人住啊,方便还不用房租。   然而对于马秋吾来说就没那么高兴了,姚琳琳刚跟他对门住了两个来月,家常的暖胃早餐刚吃习惯呢,然后照顾病人过个年,还以为终于过完年能回来了,忽然就让江阿姨把人给弄走了。   姚琳琳回来拿东西,马秋吾放下手中的事情,自觉来帮她。   “你以后自己好好吃早餐,不然等你老了,浑身都是毛病。”姚琳琳收拾东西的时候说他。   “记得呢,你光数落我,我这阵子真的有吃早餐,你看大冷的天,我最近胃病都没犯。”马秋吾道。   姚琳琳有点不信,问他:“怎么吃的?”   “路上买一点,或者有时候在家温一杯牛奶。”马秋吾道,尽管有时候没胃口,买了早餐大概也放冷丢掉了,“后来我找到公司附近一家粥店,东西还算能入口。”   “你干嘛不请个保姆算了,再不然你请个钟点工。”   “我那边有钟点工定期来打扫。”马秋吾说,“我白天几乎都不在家,不怎么会来吃,再说家里就我一个人,请个全职保姆不方便,私人空间问题。”   “你把那个炖锅拿你那边去,我搬到宿舍不好做饭,学校有教职工食堂。”姚琳琳跑去厨房把炖锅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教他,“傻瓜都会做汤,晚上放进去预约,早晨起来吃就行了。你平常买点儿食材,煮粥也行。”   马秋吾看了看,点头答应着。   然后把人送到她新工作的学校,帮她把东西拿进宿舍,自己开车回来,马秋吾打开对面的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觉得这屋子怎么这么空啊。   他隔天晚上打电话给她:“新工作还适应吗?”   “还行。”姚琳琳说,“不用当班主任,带两个班数学,一周算上早自习和辅导课,一共十二节课。”   聊一会儿,各自挂了,各忙各的。偶尔电话短信聊几句。   然后一晃又两三个星期没见,星期六,马秋吾一大早打电话问她银耳粥怎么煮。   “银耳用冷水泡两三个小时,放炖锅里加冰糖和红枣,摁键自动炖就行了。”姚琳琳说。   马秋吾一听:“感冒了?”   姚琳琳:“感冒了。”   “怎么搞的。”马秋吾道,“等着,我过去探望一下病号,买药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一个多小时和,马秋吾来到她宿舍敲门,拎着小笼包和小米粥来的。   “感冒传染你。”姚琳琳鼻塞,拿餐巾纸堵着鼻子,“你今天不忙?”   “不忙。”马秋吾回了两个字,“你怎么感冒这么重,请几天假休息吧。”   “没事儿,就是个感冒。”   早餐两份,马秋吾给她买的小菜包子,自己则是肉包,两人闲聊吃早餐,呆了会儿,马秋吾离开回去。   姚琳琳也没下楼送他,站在宿舍门口看着他下楼,遇上隔壁同事问她:“姚老师,你男朋友啊,好帅。”   “不是。”姚琳琳笑笑说,“是家里一个大哥。”   再几个星期后,这个大哥在沪大校园遇到她,问她是打算考研还是考事业编。   “考事业编吧,或者考公务员。”姚琳琳说,“不想再上学了,其实我可笨了,学习很吃力,当初考上大学就够幸运的了。”   “看起来是不太聪明。”马秋吾看着她笑,“不过你没听人说过吗,傻人有傻福。”   “你才傻人呢,你傻。”姚琳琳撅嘴,“不鼓励我你还打击我,你都不知道我看书看不进去,估计也考不上。”   “考不上就考不上啊,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当个老师就挺好,再不然你还可以自己开店或者办辅导班,自己当老板多自由。”马秋吾笑道。   两人并肩,沿着家属院外侧的林荫道散步说笑走过来,江满从店里回来,在后边远远看见了。   “我怎么觉得,马秋吾跟我们琳琳越来越熟了呢。”江满回去跟姚志华说。   姚志华:“管他们呢,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了。”   再到农历三月中,星期四,下了点小雨。晚上七点多钟,姚琳琳已经在食堂吃过晚饭,马秋吾给她发短信说在学校门口等她。   天有些阴冷,姚琳琳裹紧风衣走出学校大门,路灯下马秋吾的车就停在路对面,看见她过来便把副驾的门从里边推开了。   姚琳琳坐进副驾,见他靠在座位上,脸色有些疲倦的样子。   “今天怎么来了?”车里开着暖气,姚琳琳嘘口气。   “办事才回来,顺路就来了。”马秋吾坐起来,发动车子,看看她说,“琳琳,陪我去吃点东西行吗?”   “现在?”姚琳琳说,“你怎么还没吃饭啊,这都马上八点了,我都吃过了。”   “晚上八点不是正好吃饭吗,吃过了再陪我吃点儿。”马秋吾发动车子,自顾自找了家看起来很高档的饭店,进去点了几个菜。   “小面瘫,其实今天是我生日。”等菜的时候马秋吾说。   姚琳琳看看他,等服务员送菜来,便点了一碗手擀面。   这种高档酒店,其实菜单根本没有手擀面,然而顾客就是上帝,服务员答应着出去了。   有点孤独感,三十二岁的生日,除了一早马秋汝给他打了个电话,个别记得的朋友或许打个电话、送个礼物,马长林总是记不得的,杨娟那边,继父生病正在住院,她也给忘了。   马秋吾这个年龄的成熟男人,倒也不会伤春悲秋,坦然跑来捉了姚琳琳陪他过生日。   “没有礼物给你。”姚琳琳笑嘻嘻道,“你应该早告诉我,好歹买个蛋糕我吃。”   “欠着。”马秋吾笑,“你欠我一份礼物,我记着呢。”   五月底,姚琳琳考沪城的事业编,没考上。有点沮丧,马秋吾跑来找她,也不太在乎她的沮丧,在他看来考不上怎么了,考上又有什么好的。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他开车,姚琳琳坐在副驾,看着车窗外的高楼林立。   “有什么新打算?”马秋吾问。   “新打算啊。”姚琳琳嘴角弯了一下,“打算回老家了,沪城的房价又涨了,你知道吗?”   房价涨了马秋吾当然知道,他的新楼盘工地正忙呢,之前顶着资金压力在这一波降价中捂盘的房子,又给他赚钱了。他就是不明白,这姑娘怎么就对靠她自己赚钱买房这么有执念。   实话实说,在马秋吾看来,房价往后的趋势,她想在沪城独立买房,难。   “开什么玩笑。”马秋吾说,“回去干嘛?”   “回去我可以在永城考个公办学校,我的钱在永城买个房子应该没问题了。”姚琳琳说,“我娘老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边,说我都二十七了,回家稳定下来,买房子、找对象,不都很正常吗。”   “嗯,打算得挺有道理。”马秋吾勾起嘴角笑笑,径直把车开进一个小区。   “这儿离你的学校两公里不到。”马秋吾停车,带她进去,姚琳琳看着这小区应该是新的,便问:“这里不会也是你的楼盘吧?”   “还真不是。”马秋吾带着她上了电梯,一边说道,“去年就开盘了,不过他们老板跟我挺熟,开发商有一部分捂盘的房子,我春节后拿了两套。”   他开门,伸手推着她的肩进去,指着笑道:“看看,我这人懒,装修也不太用心,就交给装修公司弄了,你看看喜不喜欢,有什么要改动添置的。”   “什么意思?”姚琳琳问。   “我昨天已经搬过来了。”马秋吾没回答,却掏出钥匙,打开对面的门让她看,“琳琳,你搬出来吧,不然我一个人住这儿,没人管没人问的,太可怜了。”   姚琳琳走到阳台,看着下边,半天才说:“你搬到这儿干嘛,之前住得好好的。”   “琳琳,我三十二了,比你大了五岁,没有不良嗜好,偶尔应酬抽烟喝酒,但是没有瘾,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戒,保证不嫖不赌,身体健康有一点小胃病,反正就是个有点复杂但是不坏的老男人,家庭也有点复杂,一边管我爸一边还得管我妈和继父,不过我不会让你多去烦心,所以……”   他顿了顿,从身后伸手拥住她,“要不要跟我交往试试?”   姚琳琳老半天没作声,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城市,她不回答,马秋吾也不催她,就静静拥着她。   “马秋吾,”姚琳琳叫着他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多讨厌,我真有打算回老家,因为……”她停下来,嘴角弯弯,“因为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想暧昧下去。你这样一个人,对于我来说太难把握,我又不确定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嗯,我讨厌,我的错。”马秋吾无声地咧开嘴笑,顺势合拢双手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她肩上,贴着她的侧脸低低地笑道,“还有一种人更讨厌,刚表白成功,就想着结婚了,你说讨不讨厌?一把年纪了,有点着急,遇到一个想跟她成家立业的人,一旦到手,就一天也不想等了。”   “这个是真讨厌。”姚琳琳没回头,笑容在脸上溢开,“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哪有这么着急的,起码等个一两年吧。”   “一两年啊。”马秋吾说,“考验期有点长,那你下午先搬过来,就近考察。”   他拥着她,沐浴着五月明媚的阳光,对的时间遇上一个合适的人,人生如此,时光多么美好。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这是我目前为止写得最长的一个文,也是写得最顺的一个文,因为你们总是在鼓励我帮助我,真心说一声谢谢!谢谢亲爱的们。   接下来会稍事休息,开始准备新文。作者是个上班党,工作很忙,但是坑品很好,为了确保开坑日更,会努力存稿。   专栏接档的两个存稿文《民国老祖宗》和《暴富女王》,有兴趣点进专栏收一收吧,坑品好的作者你值得拥有。   《民国老祖宗》文案:简敏参观冯家大院的时候骂了句不肖子孙,脚一崴摔倒穿进民国,成了大院里高高在上的冯家老太太。在把追求爱情自由而逃家的孙女捉回来之前,她决定先把养外室的三儿子打一顿。当然,打人的事情不必她亲自动手,老祖宗端坐正堂:“来呀,家法伺候!”   老祖宗专治渣男,包治包效,专治各种不服。   《暴富女王》文案:徐年忽然生了某种“怪病”,脑子里定期有个声音给她读数字,还挺有规律的,每天一次,每次三遍,整得跟英语听力考试似的。   烦不胜烦之下她用最新听到的数字买了张彩票,中奖了,不多,一千二百万,差点把她砸晕了。于是她决定……悄悄地藏起来,谁也不说。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异能神马都是浮云,一家人鸡飞狗跳、鸡毛蒜皮的生活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