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妇产圣手》 作者:金面佛 【文案】: 产科博士余秋坐了个地铁,竟然一路回到了七十年代的小山村。 七零年代医学落后,女人生孩子全靠运气。 东头小儿媳胎位不正,西边大婶子宝宝头下来了身子出不来。 赤脚大夫只会扁鹊三连:治不了,等死吧,告辞。 村尾的新媳妇有佝偻病,骨盆畸形,疼了三天三夜也没生出来个小哪吒。 一片凄风苦雨中,余秋闪亮登场。 “能救,我来。” #这世界上还没我余秋治不了的病# 才怪! 食用指南: 1.西医产科女博士x祖传针灸老(划掉)中医 2.日更 3.架空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甜文 爽文 主角:余秋 ┃ 配角: ┃ 其它: ==================   为什么开刀   余秋在产房的最后一个二十四小时班极不太平。   一大早,连着开了三台急诊剖腹产出手术间,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她就被自己诊疗组上的研究生拽住了。   “余老师,刚来的大肚子想自己生,臀位。”   主任刚接班就被请去ICU急会诊了,研究生只能找自己的上级主治医生。   余秋捧起早就凉透了的豆浆咕噜噜灌下半杯,才缓过劲儿接话:“跟她和家属谈,把风险都交代清楚。什么脐带脱垂、胎死宮内、臀丛神经损伤、胎儿重度窒息导致脑瘫一个都别落下。”   “你们为什么不给我老婆做外倒转术。”   办公室门外传来男人焦急的叫嚷声,“别欺负我们农民工什么都不懂,屁.股向下,明明可以做外倒转的。”   门开了,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冲进来,因为情绪激动,说话时他鼻尖的汗珠都在颤抖,“我奶奶生我爸的时候,我妈生我的时候,大夫就都给做的外倒转,转成的头朝下。”   余秋惊讶地挑挑眉毛,居然用外倒转这么专业的医学名词。   果然时代在进步,百度教会了广大人民群众朝着求医不如求己的方向蓬勃发展。   不过她倒是头回听说臀位这种事情也能家族遗传,祖孙三代谁也没落下。   余秋喝掉剩下的半杯豆浆,直接粗鲁地一抹嘴:“外倒转是不是?好,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不给你老婆肚里头的孩子做外倒转术。”   她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头拖出个带教示范用的塑胶娃娃,拿绳子打了个活结,一头缠在娃娃身上,一头挂在橱柜把手上,屁股朝下。   “现在,你们看,孩子身上虽然有绳子,但是很松,并不会勒住孩子。但是——”她将娃娃原地一百八十度掉了个,娃娃头朝下,原本松松的绳子立刻紧紧勒住孩子的身体,挂在孩子脖子上的那一道甚至像要勒断孩子脑袋一样。   “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一样,妈妈的肚子里头连着孩子的也有这么一根绳子,叫做脐带。即使现在B超显示并没有看到脐带绕在孩子身上,但我们都知道,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头是会动的。万一我在给孩子转动身体的时候,脐带缠绕到了孩子身上,反而勒住了孩子,那我究竟是在帮孩子还是害孩子呢。”   余秋放下塑胶宝宝,摇摇头,“所以很抱歉,我不敢给你在妈妈肚子里头的孩子做外倒转术。不是这个技术多高明我做不了,而是我没用勇气面对这样的高风险。”   办公室常年开着中央空调,男人站在冷风口子下吹了半天,额头上的汗珠却丁点儿不见少。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那我爱人就不能自己生吗?”   余秋立刻否认:“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都可以试试。要生就耐心等待肚子疼,到时候我们看情况。郑医生,跟他把谈话字签了。”   男人讪讪地抓起笔,现在进了医院就是签字交钱,一生孩子大夫就想方设法喊人开刀。   好像不开刀,人类就会灭绝一样。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产房的助产士声音焦急:“余医生,新来的大肚子,臀位的那个,破水了,小脚下来了。”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催促:“赶紧做术前准备,我马上通知手术间接病人。”   上上个月就有个孕妇臀位足先露胎膜早破,120送到医院的时候,脐带掉下来拖得老长,孩子早就闷死在母亲肚子中了。   当时闹得一塌糊涂,120救护车跟产科都被情绪激动的产妇家属给砸了。当事医生被迫离开医院出去进修,因为家属宣称要一命偿一命。   正在签字的男人不明所以,茫然地看大惊失色的医生:“破水了是不是快生了?大夫,你不是说有动静就自己生吗?开什么刀,我家不开刀。”   现在的医生不地道,说话跟放屁一样,前脚说有动静就生,后脚又扯谎不磨屁.股,吓唬他说孩子会吊死。   余秋头大如斗,手术间已经过来接病人了,主任急会诊还没回来,她们诊疗组上的病人只能她撑着上手术。   她拿出旁边厚厚的《产科学》,直接翻到高位妊娠的臀位这一章节,指着上面的手术指征道:“看清楚了,臀位合并足先露,你老婆这种情况,剖腹产绝对指征,除了开刀还是开刀。这书总不是我编的。你要是不相信中国医生,我可以拿美国人编的给你看,一样的标准。”   男人慌了神,美国人编的洋文他也看不懂啊。   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拽着余秋的白大褂:“大夫,那开刀,我老婆开刀的话,大人小孩都能平安不?我家不是舍不得花钱,她就是害怕,特别害怕。”   余秋赶紧往门外走,手术室的护士已经过来接病人了。   她没回头,只匆匆丢下一句:“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签字吧,我把手术风险再给你说一遍。”   手术同意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足足三十多条潜在风险,看得男人心慌手抖,抓在手上的笔都掉到了地上。   余秋根本不给他弯腰捡笔的时间,直接从口袋里头又掏出一支,塞到他手上:“签吧,写完你的名字,再写个已知道。”   人终于送到手术间,签字仍旧没有结束。麻醉之前,麻醉医生也要找病人跟家属谈话签字。   孕妇已经开始肚子疼,没心思听也不敢听。   她丈夫手抖脚抖,哆哆嗦嗦地听了一通麻醉意外,差点儿没哭出来:“怎么这么危险啊?”   “做手术哪有简单的,难听点儿讲手术台就是生死场,随时可能发生危险。”麻醉医生安慰了他一句,“剖腹产是比较成熟的手术,你放松点儿。”   麻醉师指导孕妇露出后腰,好在腰椎进针打麻醉。进针顺利,他缓缓推注药物。   余秋站在孕妇身边安慰夸奖她:“很好,你配合的很棒,医生麻醉打得很顺利。后面你就等着看宝宝出来就好。”   她出了手术间,跟研究生一块儿刷手消毒,准备上台。   余秋还没来得及往胳膊上抹消毒凝胶的时候,就听手术间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麻醉师呼喊病人名字的声音。   她赶紧跑进去,只见孕妇面色惨白,已经晕厥在手术台上。   麻醉师插管抢救,麻醉科主任也跑来了,所有人都围着产妇抢救。   “快,铺单。”余秋脑子一个激灵,“她肚里还有孩子。”   从动刀到胎儿被捞出来,她只花了五分钟,然而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时,面色苍白,四肢毫无反应,心跳还不到正常新生儿的一半。   新生儿科医生过来接手抢救,又是一连串跟家属交代情况。   可是尽管手术间里头的每个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余秋出手术间的时候,产妇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孩子也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小家伙甚至都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   上临床摸爬滚打了七年的经验告诉余秋,这个孩子即使抢救回头,也很可能脑部发育有问题。   余秋麻木地脱下手术服,将热水器开关往红色箭头挪了挪,温热的水微微发烫,烫得她身上皮肤迅速泛出红色。   人人都说产科是医院最快乐的地方。因为其他科室都会迎来病痛死亡,只有产科才会有新生儿的到来,带给每个人希望。   可是同时,产科也是医院风险最高的地方之一啊。因为一旦有意外,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没有谁喜欢看到死亡,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医生。   研究生在抹眼泪,余秋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气无力道:“放开点儿,不是你的错。”   麻醉发生严重的个体反应,麻醉师也不愿意,所有人都不想。   她换上自己的白大褂,推开更衣室的门,出了冰冷的手术室。她常常觉得手术室的冷气开得太足了,今天感觉尤甚。   余秋刚转完,还没来得及上楼梯的时候,迎面一个拳头砸到她脸上。   幸而她下夜班身体虚弱,脚步本就是踉跄的,这一拳头带起的风过来,她就往后仰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倒是避开了迎头痛击。   然而一拳不得中的男人并没有放弃,又抬脚踹在她身上:“你还我老婆孩子命来。你个死要钱,要是当年赤脚医生还在,哪轮得到你们这群白狼作威作福。”   护士闻声过来,直接拖着余秋又逃回手术间。   家属正是情绪激动的时候,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赶紧避开才是。   妇产科大主任从更衣室出来,招呼余秋:“赶紧的,白大褂脱了,从食堂出去。麻醉意外,赖不到咱们头上。”   余秋也不敢逞强,所有穿制服的人天然就是人民公敌,出了事的时候,夹起尾巴做人才是正理。   幸亏她白大褂里头穿了自己的衣服,钥匙跟手机也在口袋里,可以方便随时夺命狂奔。   直到冲上地铁,她才来得及骂一声艹。   艹谁?艹该死的老天爷,真他妈的晦气,为什么偏偏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要发生在她身上。   余秋抹着脸,死死抓住扶手。她也想难受,她也想哭,可是哭有个屁用。她想起产妇丈夫的咒骂,忍不住苦笑。   还赤脚医生呢,还当年呢,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母婴死亡率下降了多少。真到那个年代,活活生死了也只能干看着,他才知道厉害。   “那里!就是她。”车厢尽头传来喊叫声。   两三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女往余秋的方向挤过来,嘴里头喊着,“你还我闺女命来!”   余秋吓得一身汗,赶紧往边上躲,生怕叫人抓住。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出了医院上地铁了,产妇家属居然还能追过来。   产妇跟孩子不还在ICU抢救吗?他们怎么追着她不放。   那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嗓子都劈了,撕心裂肺地喊:“你就是想捞钱,你们丧尽天良,什么钱都要挣!你还我老婆孩子命来。”   余秋拼命躲:“我挣什么钱了,我开一台刀才拿十五块钱站台费。我疯了我下夜班不休息,为了挣这十五块钱。麻醉意外谁都不想,你们冷静一点。”   可惜这时候家属怎么冷静得下来,只赤红了眼睛揪着余秋不放。   周围的乘客不知道是生怕殃及池鱼还是与家属同仇敌忾,明明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居然如同摩西分海般的让出一条道,叫家属们顺利拽住了余秋。   “你甭想跑,开刀会死人,你为什么要开刀?”   “开刀更多的是救人。”余秋被拽住了头发,疼得眼泪都下来了。她扯着嗓子喊,“地铁还可能碰到隧道坍塌呢,难不成全世界都别建地铁。”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动,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余秋的脑袋挨了重重一击,眼冒金星晕倒前的瞬间,她在心中草泥马奔腾。   麻蛋,她这乌鸦嘴,该不会真碰到隧道坍塌吧。   ※※※※※※※※※※※※※※※※※※※※   嗯,就是妇产科医生穿越到七十年代的故事。   主角任务有两条,一条是改善农村的医疗卫生环境,一条是带领乡亲发家致富。没啥新鲜的,我可能会顺带着在作说中普及点儿孕产方面的知识。   另外,有一条要说一下。   平常大家习惯将刚生过孩子的母亲称为产妇。但是在临床上,进入临产状态的女性,也就是有规律宫.缩之后,就称为产妇了。但医生护士日常用语当中并不会分得很清楚。   特异质反应(idiosyncraticreaction)是由药物引起的一类遗传性异常反应,发生在有遗传性药物代谢和反应变异的个体。特异质反应属于药物不良反应的一类,是少数遗传缺陷者由于缺少特定的生化物质而造成的药物异常反应,不同于变态反应。这种反应不是免疫遗传反应,因此没有预先致敏过程,特异质反应通常是有害的,甚至是致命的。   穿越了   1972年6月,映山红开得红霞胜火的时候,田雨跟同伴们也发誓将红旗插遍全世界。   十几二十年后,她在电影上看着上山下乡的知青哭天抢地抹眼泪的画面,总会忍不住嗤笑出声。   鬼扯淡,他们当年是怀揣着建设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壮志雄心主动请缨下乡的。   哭个屁,最多爹妈哭,他们只兴奋可以在祖国广袤的大地翱翔,要用自己的双手建设美丽的祖国。   解放了祖国人民还不够,他们要带领全世界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人民站起来!   最起码的,往红星公社插队的一路上,她跟同伴没有一个人哭。   他们先在火车上大合唱,唱完《东方红》再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下了火车走水路改坐船,他们也在唱“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嗓子哑了都不肯停下。   直到后面下暴雨发洪水,船到了渡口还翻了,他们才消停下来,乖乖等着红星公社派人来接这波第一批接收的知青。   “哎,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趴着。”胡杨左右眼视力2.0,眼神堪比夜猫子。   风雨交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都没耽误他趁着闪电的瞬间看清河岸边的状况。   河水已经漫上岸,刚才搭载他们的船破了个大洞。那人半个身子卡在洞里头,旁边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芦苇几乎要盖住了她的身体。   “是有个人。”   天空又闪过一道霹雳,这回田雨也看清楚了,她赶紧抬脚招呼胡杨,“快点儿,咱们把人救回来。别壮志未酬身先死,叫雷给劈没了。”   三四个胆子大的知青也跟着起身,冒着大雨过去把人拽出破洞。   谢天谢地,她刚被拽出来,那船就叫风浪裹着撞上了礁石,碎了个四分五裂。   余秋脑袋晕晕乎乎,睁开眼,只见天空像泼了浓墨,上面还撕开个大口子,哗啦啦地往下倒水。   围着她的人七手八脚,跟抬小猪仔似的把她拖到了岸边稍微干燥一点儿的石亭放下。   说是猪仔,也只有油水少的现在才能养出这么瘦的猪仔。这姑娘虽然个子不小,看着有一米六的样子,但人真是轻的很。   田雨捏捏自己壮实的胳膊,老怀疑有人家小腿粗了。   她抓起余秋身上的挎包,从里头翻出学生证来,就着胡杨划亮的火柴勉强辨认出字迹:“余秋,……第八中学。哎,周卫东,你们八中的。你不是说八中这届你是第一个主动申请下乡的吗?屁,人家明显比你手脚快。”   周卫东从后面露出脸,扯着嗓子喊了句:“余秋?妈呀,该不会那个余秋吧。”   田雨不耐烦:“哪个余秋啊?”   周卫东的眉毛往上飞:“废话,当然是那个让她妈跳忠字舞她不乐意,直接畏罪自杀。她爸污蔑贫下中农生不出孩子,被关牛棚的那位。”   没想到这姑娘长这样啊。平常在学校里头她老低着头,他见过几次都没看清脸。   胡杨骂了句:“是那些人太过分了。批判可以,为什么非要剃阴阳头,明明她妈是钢琴家,腿脚不便,还硬逼着人家在台上跳舞,简直无聊。”   至于她父亲,女人生孩子生不下来这种事好像跟是不是贫下中农也没关系。   田雨也白了周卫东一眼:“少说风凉话啦,人家起码下乡比你积极。”   周卫东不服气:“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她是要外逃呢。”   这两年逃港的人又不稀罕,他堂哥在广东插队,听说那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苦练游泳技术,明面上口号是为了锻炼身体建设祖国,实际上是时刻想着趁边防战士不备,从大海上游到香港去。   田雨瞪眼:“你说什么浑话呢,她要逃港的话,在这儿逃?逃进荒山老林当野人吗?”   知青们你一言我一语,经过激烈的争辩之后,最终还是通过集体表态决议接纳他们这位新同伴。   即使母亲畏罪自杀,父亲是臭老右,但也要给黑五类子女积极投身革命的机会。   田雨拍着余秋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好好在泥巴地里头多滚滚,扎根农村,用自己的努力洗刷骨头缝里的罪恶。”   她年纪虽然不大,常年帮着当码头工人父母扛活的手掌却宽厚的很,几下子一拍,差点儿没把余秋给拍散了架。   余秋却顾不上抱怨,她脑袋瓜子糊成了浆糊,一时间怀疑自己是碰上了恶搞真人秀,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是睡死了做噩梦。   1972年,下乡插队,知青,还逃港?   《省港旗兵》吗?   开什么玩笑,就算地铁真碰到隧道事故,也不至于发生如此荒谬的事情。   余秋沙哑着嗓子:“你们……我……”   她还没有来得组织好语言,前头就传来欢呼声。   “来了来了,红星公社接我们的人来了。”   十几个介于孩子与大人之间的大孩子哗啦啦地全往外头涌,丝毫不畏惧瀑布一样的暴雨。   公社干部年纪不大,扯着嗓子跟风雨声较劲:“人都在吗?一共十三位知青。”   “报告!我们这儿多了位同志。”田雨拉着余秋的手,跟旋风似的把人拽到前头去,“省立八中的余秋,她也跟着下乡来了。”   公社干部皱起了眉毛,现在出门都是要介绍信的,知青下乡也不例外。   怎么好端端的,还多出个人来。   “她想积极追求进步,为贫下中农服务。”   这批下乡知青里头女孩子恰好比男生少一位,田雨觉得余秋来的刚刚好,帮着她们娘子军正儿八经撑起半边天。   公社干部还想说什么,抬头看天上雨突然间下小了,赶紧领着大家上路:“先回去再说,这不合规定的。”   “主动申请下乡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不好吗?”田雨挺起胸膛,为萍水相逢的女同胞背书,“我们都是一颗红心为人民服务。”   旁边胡杨也动了恻隐之心。   现在只有红五类子女才有继续求学的机会,厂里头招工也不会轮到她的。自己想下乡挣口饭吃,也不是什么错误。   胡杨帮着女同胞说话:“我们多个人就多一份建设的力量。”   公社干部心里道,也多了张吃饭的嘴。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计较,把人安稳送到地方再说。   暴雨虽然小了,但河水仍旧湍急,就连运客的大船都翻了,其他小船更加不敢下水去。   公社干部在前头领路,其他人跟着走。   余秋迷迷糊糊被几个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夹着走,几次想停下摸清楚眼下的状况,都被人连拖带拽着走。   这些友善的小姑娘以为她是泡了水没力气走不动,全都鼓励她:“到了老乡家再歇吧,现在停下就再也走不了咯。”   余秋叫这群比科里实习同学还小的孩子裹挟着,走过长长的岸堤又越过狭窄的山道,最后抵达个叫杨树湾的村子,哦不,现在的说法叫大队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软成面条了。   她年轻的同伴们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革命热情虽然没有被风雨浇灭,但狂风暴雨也将革命人们吹得容色惨淡。   公社颇为看重这次知青下乡行动,原本还在大会堂安排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奈何天公不作美,洪水翻船,能把大家安稳带到地方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连着河两岸的石桥被冲垮了,众人暂且进村里的知青点休息。   杨树湾的知青点是连着的两间旧屋,以前是大队的就仓库,为了安置他们这些知青,临时空出来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霉味。   可惜外头雨又下大了,大家连开窗换气都不敢。   领他们进门的小姑娘点了煤油灯,照亮了大约有二十个平方的屋子。虽然是泥砖房,但里头木床、书桌、锅灶、橱柜都不缺,甚至连水缸中都是满满的清水。   小姑娘抿着嘴巴,看上去颇为腼腆羞涩,说话声音也不大:“这是今儿东胜哥哥才挑的水,能用。”   田雨赶紧道谢,从自己的挎包里头摸出几颗水果糖塞给她。   那姑娘连连摆手,小辫子一甩,就往屋外去了。   田雨招呼呆坐着面无表情的余秋:“赶紧的,烧水洗澡睡觉。”   她们是下了船才翻船的,不像余秋,直接泡在水里头,跟只落汤鸡没两样。   余秋被她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胡乱噢噢了两声,站起身往灶下走。   她花了一路的功夫,终于勉强理清楚一件事,她应该是穿越了。   恶搞真人秀要讲究成本,她这种素人应该入不了综艺节目的眼。况且天都黑成这样了,摄像机还能拍到什么?   虽然现在广电总局不让穿越,但压不住虫洞理论提出过宇宙可能存在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啊。   余秋下意识地想捂脸,麻蛋,穿越个屁,她一点儿也不想穿越。   她十五岁上大学,本博连读八年,留院工作三年,好不容易今年升了主治买了房,明天就要去生殖中心坐门诊,再也不用上夜班。   人生从未如此巅峰过,特么的一朝回到解放前!   田雨指挥大家往地上铺稻草,将被褥全铺展开打地铺,这么多人自然不会都在杨树湾插队,所以大队给女知青点留的两张床根本不够睡。   先将就着对付过一晚再说。   她抬头看余秋在发呆,忍不住催促:“你别愣着啊,这么多人要洗漱呢。”   余秋“噢”了一句,赶紧往灶膛里头塞稻草。   她小时候家里头倒是烧过煤炉,因为煤球比液化石油气便宜。   然而烧煤炉跟烧灶膛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可怜她连着划了三根火柴,都没点燃稻草。   田雨凑过来摸了把稻草,微微皱眉:“太潮了。”   她折回头去翻自己的背包,撕了两张纸过来点燃。   房门从外头被人拍响,有嘶哑的男声扯着嗓子喊:“胡奶奶,您老赶紧救命,我家桂枝生不下来了。”   余秋抓在手里的纸掉到了灶台上,橙红的火苗照亮了她绝望的脸。   为什么她穿越了也逃不过难产啊。   只能砍掉脚   田雨扯着嗓子喊回头:“你走错门了,这儿没有胡奶奶。你到旁处找接生婆吧。”   “在哪里,哪里有大肚子难产?”旁边连着的男知青点冲出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人抓着银针,一人抓着本书。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还扬起了胳膊,恰好叫拍门男人手里提着的马灯照亮了书的封面。   《赤脚医生手册》。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看这书没感觉,她只怕旁边知青手上抓着的银针戳到了人。   男知青兴致勃勃,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找什么接生婆,我们要遵循伟大领袖的六?二六指示,赤脚医生解决农村的医疗问题。”   余秋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赤脚医生这个名词。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先前带她们进屋的小姑娘手上端着一筐子煮山芋,茫然地看着众人。   她老太喊她过来给知青姐姐们送点儿吃的。   提着马灯的男人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胳膊:“秀秀,赶紧喊你老太,我老婆生不下来。”   “我老太不接生了,不是有宝珍姐姐在吗?宝珍姐姐去县里头学过的。”小姑娘连连摇头,放下山芋筐子就走。   男人追着她往黑暗中去,那主动请缨却碰了一鼻子灰的“赤脚医生”也跟着上去。   田雨与几位女知青面面相觑,既害怕又期待,生孩子啊,她们也想去看看。   “余秋,你要不要一块儿过去?”   坐在灶膛门口的余秋摇摇头,声音仍旧沙哑:“我不去了。”   看什么生孩子,她现在对接生毫无兴趣。有接生员有接生婆,她多管什么闲事。踢在她腰上的那一脚,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她只奇怪一件事,为什么被她代替了身份的这个人也叫余秋。难道是这名字太过寻常,所以凑巧碰一块儿了?   身体还是她的身体,幸亏她今天穿的是绿军裤配蓝棉布衬衫,脚上为了走路舒服,套了双布鞋。虽然比不上其他知青统一绿军装武装带解放鞋的打扮,也不至于太出格。   否则搞不好要被当典型批判的。   可惜的是,她的手机跟钥匙不知道是不是被洪水冲走了,口袋里空空如也。   田雨没勉强她,只点点头叮嘱:“那你把门窗关好,我们去去就回来。”   余秋嘴里头嗯了一声,心道想得挺美的,生孩子又不是鸡生蛋,最短也要几个小时,说不定疼到天亮都生不下来。   她腹中空空如也,随手拿起个煮山芋送到嘴边。   大概是饿狠了,煮山芋吃在嘴里头居然也分外香甜。   余秋狼吞虎咽,一连干掉三个煮山芋才感觉心里头慌得不是那么厉害。她停下手想找水瓶,山芋吃多了也口渴。   可惜屋里有水的地方就是水缸,想喝水得自己烧,她却连灶膛都点不着。   余秋出门的时候告诫自己,她就是去小姑娘家讨口水喝的,其他的事情都跟她没关系。   多事都没好下场。要是自己够豁的出去,做完术前准备直接下夜班走人,那台手术,她不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吗?   只隔壁屋子黑的,连旁边的男知青点也黑黢黢。   少年人热血沸腾,时时刻刻都充满了好奇心,一帮半大小子居然也跑去看人生孩子了。   也不怕被人打断腿。   去年她带教的一位男研究生刚从产房出来,就被产妇家属一拳打掉了牙齿,理由是竟然敢看他老婆生孩子。   后来那小哥哥去骨科深造了,从此走上康庄大道。   余秋龇牙咧嘴,转头想回知青点又没憋住,还是转了个头。   饿可以忍,渴坚决忍不了,她还是去老乡家里头叨扰一杯水吧。   她从包里头摸出手电筒,照着朝前走,走了两步看到岔道时才犯难,她也不知道到底往哪儿走。   后面响起了脚踩泥水发出的声响,有人提着马灯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知青吧。”   手电筒在杨树湾可是稀罕东西。   余秋赶紧回过头:“刚才有人找胡奶奶接生,我朋……同伴们都过去了。”   那人身上穿着蓑衣,头戴斗笠,大步往前走:“你要找他们?跟我走吧。”   天上的雨又大了些,余秋出门时没拿伞,屋里头的伞已经被同伴们都撑走了。   她缩下脑袋的时候,头上一沉,那挑着马灯走的人,将自己戴着的斗笠搁在了她头上。   “干净的,还有一段路。”   余秋赶紧扶住斗笠道谢,挪了挪手电筒的方向,替那身材高大的男子照亮脚下的路。   那人似乎笑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他块头大,步子大,饶是余秋素来步伐快,也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对方。   雨天乡路泥泞,她走得艰难。   那人大概意识到了小知青的不容易,拉开几步之后又会略略停下,等到她追上时再迈开步伐。   如此走走停停,足足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才在处农家小院停下。   院子门开着,这人老实不客气,连招呼也不打就往屋子去。   余秋的手电筒照亮了屋子的墙壁,微微皱眉。   这材料连泥砖都不如,完全是泥巴垒出的屋子。   她真怀疑,这场暴雨会直接泡烂了房子。   等走进屋里头,她几乎要验证自己的猜测了,因为外头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到处都是接水的盆盆罐罐,原本就狭窄的屋子简直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余秋看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相片的知青们,下意识地挑眉:“怎么样?”   一道布帘子将泥巴屋一分为二,里头传来妇女的惨叫:“胡奶奶,救我啊。”   跟着响起个苍老的女声:“大宝妈,不是好生啊,这是饿老生。”   帘子外头站着两个小萝卜头,一个三四岁;另一个不过刚会走路的样子,抱着大的哭着喊妈妈。   那大点儿的也抹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只拍着弟弟的背哄人。   余秋头痛,有两个孩子干嘛非得还要生第三个呢。真是嫌自己受的罪不够大。   先前跃跃欲试的两位男知青按耐不住,毛遂自荐:“让我们试试啊,我们是赤脚医生。”   余秋看着手持电筒翻《赤脚医生手册》的男知青就头痛,头回见上手术台前温习功课的医生。   胡杨拽了把自己的同伴,示意帘子外头站着的小接生员:“行了,人家好歹还接生过娃娃呢。”   自己这两位新朋友,看着真不像多有谱。   男知青不服气,将《赤脚医生手册》翻得哗哗响:“我看过书的。我还在我自己身上下过针呢。”   小接生员满脸期待:“你是大夫吗?你会开刀?娃娃歪着,下来的不是头。”   那男知青赶紧又翻书,企图书中自有黄金屋。   领着余秋进屋的青年农民皱起眉毛:“怎么不送卫生院?”   “桥垮了。”接生员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说话带着哭腔,“送不了。”   小姑娘满怀希冀地看着毛遂自荐的赤脚医生,“你们有办法吗?”   那男知青没从书上找到答案,终于歇火,悻悻地摸着鼻子退到了一边。   门帘子里头又传来惨叫,大肚子似乎疼紧了,声音凄厉。   苍老的女声安慰她:“桂枝啊,孕妇不能拿盐出门的,不然娃娃生下来就会伸手问人讨盐,先下手。”   余秋没心思听什么讨盐之类的胡话,她后背直冒凉气,胎儿先下手意味着要么就是头合并手的复合先露,要么就是横位。   哪个搞不好都会出事。   接生婆的语气也沉重:“赶紧拿盐过来擦手,看娃娃会不会自己缩回去吧。”   余秋额头上青筋直跳,忍无可忍,什么鬼话,还伸手讨盐呢。   她下意识地掀了角帘子冲进去,皱起眉毛:“要是给了娃娃盐巴,他还是不缩手呢?”   接生婆头发雪白,连背都佝偻起来了。陪在她身边的小姑娘像是被余秋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面缩。   屋子里头黑黢黢的,煤油灯只照亮床上女人惨白的脸。她头发湿透了,紧紧贴着额头跟脖颈,要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看上去跟死人并无二致。   余秋沉着脸,将手电筒的光柱对准女人的下.身,旋即她忍不住摇头:“奶奶,先下来的这个是脚。”   帘子外头的田雨发出一声笑:“哈,我真是头回听说有人伸脚讨盐巴。”   这接生婆听着就是封建残留,应当破四旧。   余秋没心思嘲笑年老眼花的接生婆,她伸手摸了下女人的肚子,心里头草泥马咆哮奔腾。   没错,又是一个臀位足先露。   老天爷故意的呢,让她穿成个名叫余秋的女知青不算,还叫她一穿过来又碰上臀位足先露的大肚子。   生个屁啊,准备手术开刀吧。即使穿到1972年,她的观点仍旧不变。   接生婆胡奶奶被她一顿抢白,居然脸色不变:“是脚啊,那就只能先动针了。”   余秋立刻移开放在孕妇肚子上的听诊头,刚才她看到旁边的红十字箱子上放着听诊器,下意识就拿过来听胎心了。   反正总不能指望这儿还有多普勒监护仪。   她抱着胳膊让到一边,冷眼旁观神奇的传统医学。她也好奇见多识广的接生婆到底要怎样通过针灸让胎儿顺利分娩。   然而让余秋目瞪口呆的是,老太太拒绝了男知青主动贡献出来的银针,而是要了根缝衣针。   针头在火苗上灼烧着,胡奶奶交代大肚子:“桂枝啊,我要拿针戳娃娃脚了,让他缩回去,你才好生。”   余秋太阳穴都鼓鼓直跳,她忍无可忍:“要是娃娃不肯缩脚呢?”   用针戳,亏她想的起来。   针一戳,包在孩子身上的胎膜岂不是破了。脐带一旦掉下来被压迫,脐带血流阻断七八分钟,孩子就能死在妈妈肚子里。   胡奶奶愁眉不展,看上去极为难的模样:“那就没法子咯,只能拿刀砍掉脚。”   余秋已经一句话都不想说。   砍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办法。   就算砍了脚真能生下来,这孩子也完蛋了。且不说他长大如何生存,就眼下这环境,孩子下来能活着才怪!   ※※※※※※※※※※※※※※※※※※※※   饿老生的定义来自于我查找的资料,接生婆说的处理方法也是当时资料上说的旧办法,当然是错误的。   16 “饿老生”指一只手或脚先出来而产婆无法把它送回去,这种情况产婆就用针扎手脚或者用刀把它砍断,或者在上面抹盐(村民认为如果孕妇出门时手里有盐,她生产的时候胎儿就会伸手要盐)。   16 “妇婴卫生工作调查工作” 1950年:第3-4页。 “陕西省51年妇幼卫生材料” 中还描述了另外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难产事件。事件就发生在 T 村附近的南郑县城:待产时叫来老娘婆乱摸乱抓?阵,第?天又喊来?个娘婆,孩?摸不到。又请到三位老娘婆来帮忙。?个捉着右臂,?个捉着左臂,她丈夫按住腰。?个老娘婆拿着剃须?由肚?剖到耻骨,结果胎?仍未取出。当时产妇痛得将自??指头咬断两个。即刻痛死。   所以这些真的不是作者胡编乱造,而是的确发生过。包括在产科相关的教科书里头也提到过,不要将脱出的手脚剪掉,这说明曾经剪掉手脚,是发生类似难产一个比较主流的处理手段。   六.二六指示自行搜索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贴了就锁文。   林巧稚附了身   桂枝吓得一声惨叫,眼睛只往上翻。   她婆婆赶紧伸手掐她人中,好半晌她才喘口气,哭出了声:“胡奶奶,你救救我娃娃啊。”   窗外传来陶瓷碎地的声音,桂枝的丈夫打翻了盐,直接跪在了产房外头:“胡奶奶,你救命。四十个鸡蛋,哦不,八十个,我一个都不会少。”   他的母亲则跪倒在床边。   接生婆退也没地方退,只能嘴里头喊:“莫要这样。说什么鸡蛋,大的小的,你们只能顾一个啊。再这么熬下去,两个都得死。”   帘子内外哭成一团。   那个三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大人的话,拽着帘子哭:“不要砍妹妹脚,妹妹痛。”   刚会走路的小男孩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爸爸跟哥哥都哭了,也跟着嚎啕出声。   桂枝的丈夫下了决定,保大人。   产妇自己却不肯,她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脚。以后娃娃要怎么过日子?   她丈夫急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大宝跟小宝怎么办?”   桂枝的婆婆也跟着帮腔,抓着儿媳妇的手抹眼泪:“桂枝啊,你听妈的话,这娃娃就是这个命,怪不了谁的。”   田雨吓得面如土色,她抓着小接生员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问年纪跟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小姑娘:“非要砍掉脚吗?”   那孩子肯定会淌好多血,会不会现在就死掉啊?   接生员面色惨白,嘴唇上下打哆嗦,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接生婆一叠声地叹气,催着人拿热水过来。   干这个行当的,就没有不希望母子平安的道理,可是饿老生能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命。   “慢着。”始终在边上沉默不语的余秋终于开了口,转头看接生婆,“奶奶,你能保证孩子活着生下来吗?”   接生婆连连摇头:“这个打不了包票的。女人生娃娃本来就是走鬼门关,何况这个又是饿老生,不是好生。”   就连大人的命,她也只能说试试。   余秋伸手将自己的马尾辫盘起来,拿了肥皂在温水里头洗手。   她眼睛看着脸盆中自己的倒影,声音平板板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也不能保证母子平安。也许两条命都没有也说不定。”   臀位足先露,本来推荐处理方式就是剖腹产。她肯定是脑袋被雷劈了,白求恩跟林巧稚齐齐上了身才跳出来多管闲事。   “不过我可以试试。”余秋抬起头看床上的大肚子,“我可以试试让你孩子全须全尾地出来,不砍宝宝的脚,也不剖开你的肚子。这件事情风险很大,到底怎么选择,你们必须现在拿主意。”   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小小的茅草屋似乎要在暴风雨中分崩离析。   床上气若游丝的准妈妈下了决心:“大夫,我想试试。只要娃娃好就行。”   余秋转过头招呼跑进来还是茫然无措的小接生员:“签字吧,知情同意书里头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   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床上的大肚子,摇摇头,相当冷静,“抱歉,包括你的孩子,我也不能保证他生下来是好的。我只能尽力。请你相信,除了你跟爱你的人之外,医生护士是最希望你们母子平安的人。”   这大概就是命吧,谁让她吃了这碗饭。她不高风亮节,她也不想多管闲事,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在她面前死掉,这可是两条生命。   小接生员当然不会让桂枝家里头签什么知情同意书。事实上这玩意儿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有现成的东西在了。   生娃娃而已,谁都晓得是过鬼门关的事,签什么字画什么押呢。   然而余秋却坚持。   她一面手脚不停帮桂枝消毒下身,一面口述荫道分娩知情同意书以及臀位助产知情同意书的内容,让田雨写在纸上,交给桂枝的丈夫签字。   事发突发,田雨连张纸都找不到,只能贡献出自己的笔记本。   她看着封皮上主席题词的“为人民服务”,暗道自己这回可真是为人民服务了。   桂枝不会写字,余秋叮嘱田雨让她按手印。   没印泥根本不是事情,钢笔水涂满大拇指指腹就好。   看着签名跟手印,原则性极强的余医生才郑重其事地招呼田雨收好。   万一将来有什么不好要扯皮,这可是呈堂证供。   一想到扯皮,余秋又本能地头痛。   毫无疑问,现在她穿回2019年的话,明早肯定要直面医疗纠纷。不出意外,医院肯定会选择协商解决,也就是私了。谁让他们院领导就是下来镀金准备高升,绝度不会允许自己任上出现任何□□的呢。   其中百分之三十的赔偿费用会由当事医生自己掏钱,少不得她也要出血。   因为现在家属对她意见最大。   余秋摇摇头,勒令自己不许多想,先顾好眼前的事再说。   她拿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轻轻往上推,托住了孩子伸出来的脚,让它回纳产.道。   宮口还没开全,脚先下来的话堵住路,孩子身体卡在里头下不来,就要活活憋死了。   余秋耳朵上挂着听诊器,让小接生员帮忙扶着听诊头,好监测宝宝的胎心。   她有些遗憾,如果是多普勒胎心仪的话,桂枝就也能听到宝宝的心跳了。   稳健有力的宝宝心跳对备受分娩痛苦煎熬的准妈妈来说,是无法言喻的慰藉。因为这直观地告诉她们,自己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你放松点儿,后面所有的行动听我指挥。现在宝宝心跳是好的,我们要等你宮.口打开,宝宝出来的路都顺畅了,才能安安稳稳地生下来。目前这个洞口已经开了一半,不要着急,慢慢来。”   余秋让桂枝将两条腿分开弓起来,呈M型。   这个体.位在临床上有个专业术语叫膀胱截石位,是暴露会荫部位最常用的姿势。   余秋知道桂枝长时间弓着腿会很累,但她也没办法。   因为这儿没有接生床,她没办法正对着桂枝的下面进行操作,她只能跪在床边。   她甚至连坐在床尾都不行,这床三面都框着。   桂枝家的地面也是夯实的硬土,阴雨天还潮极为厉害,余秋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膝盖凉飕飕的。   田雨挤进了里屋,在边上跃跃欲试的。   小知青想要帮忙,闻声赶紧附和:“是啊,你听我们余大夫的话准没错,她可是祖传的手艺。”   哎哟,她刚才竟然忘了这一茬,余秋的爹是什么人啊,大教授!不管东南西北左右哪一派,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总是没错的。   余秋生怕这姑娘激动过头,好心办坏事,赶紧打发人出去:“你多去烧点儿热水,晾温了端过来。”   田雨茫然:“难道不是滚烫的热水吗?”   她看电影上都是一个劲儿地烧开水。   余秋肯定地强调:“温水。”   她不过是想给桂枝擦洗身上的脏污而已,又不是烫猪,要什么滚水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传统习俗影响,认为怀孕以后就不能洗头洗澡;这个桂枝身上的味道可真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先前余秋离得远,味道倒不明显。   现在她就贴在桂枝身边,真是戴着棉口罩都阻挡不了令人窒息的气味。   余秋不得不扭过头,尽量让鼻子离得远点儿。然而她的眼睛跟手又必须得时刻不离大肚子,扭曲的姿势让她脖子都快断了。   桂枝的婆婆很快送了盆温水过来。   余秋手上不得闲,接生婆被赶出去了,忙碌的人自然就变成了小接生员。   十三岁的小丫头双眼放光地看着城里头来的余大夫,觉得有祖传手艺的人到底不一样。   宝宝的脚掉下来了,她居然能送回头,既没有用针戳也没有拿刀砍。   小接生员有些羞愧,她还是学过新法接生的人呢,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胡奶奶说砍掉宝宝的脚还不知道开口反对。   余秋被这姑娘看得芒刺在背,赶紧强调:“好好擦洗,尽量减少感染发生的可能。”   其实这是句空话,宝宝的小脚都掉下来了,再塞回头的话怎么可能不感染。   余秋头痛地看着小接生员急救箱里头的全部家当,抗生素的数量少的可怜,种类也少,只有青霉素、链霉素跟土霉素,什么头孢之类的统统想都不要想。   链霉素与土霉素都是孕妇跟哺乳期妇女禁用药品,看来只能用青霉素了。   小接生员得令,赶紧勤勤恳恳地擦洗起桂枝的腿脚跟上肢。   一盆水很快变黑,在没有任何肥皂的情况下都能洗成这样,可见这大肚子的身体该积攒了多少陈年老垢。   涉及到孩子,几乎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有惊人的忍耐力,包括忍受眼下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剧痛。   余秋看了眼产包,突然间反应过来:“产钳呢?把产钳包也准备好。”   宝宝都是头大身子小,到时候身体出来了,头卡在洞口,那麻烦可大了。   拿产钳夹住宝宝的脑袋带一把,是在眼下不能开刀环境下迫不得已的最佳选择。   小接生员满脸茫然:“啥钳子?”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心中草泥马呼啸奔腾。   她的导师良心就不会痛吗?当初她在产房学接生的时候,动不动就讨骂。   年近花甲的老太太中气十足,一口一个当年村里的接生员胎头吸引器跟产钳用的有多溜。结果医学发展四十年,现在的博士除了抄着手在边上看大肚子自己生之外,就只会拉人上手术台剖腹产了。   可怜她年幼无知,吓得瑟瑟发抖,愣是连下班都不敢回宿舍,二十四小时泡在产房。   碰上有情况不好生的大肚子,即便三更半夜她都会从值班室爬起来,抢着上台学接生。   跟她有些暧昧小萌芽的小哥哥们就是这样变成纯友谊的。谁能受得了永远约不到人啊。   呵呵,整个科室四十岁以下的医生,哪个也没她产钳用的溜。   现在导师倒是送副产钳到她面前来啊。   ※※※※※※※※※※※※※※※※※※※※   林巧稚是产科大拿,协和医院第一位中国籍妇产科主任,一生未婚育,接生无数孩子,有万婴之母之称。   穿越也躲不过(捉虫)   余秋咬牙切齿,轻轻活动了下自己已经快僵硬的脖子。她的颈椎病估计都要犯了。   听诊器被带动了,胎心音从她耳中消失。   年轻的产科大夫心里头咯噔了一下,顿觉不妙。   越怕什么来什么,大肚子一阵强烈持久的宮.缩之后,余秋感觉自己手上满是湿热,跟泡进温泉里头一样。   不好,破水了。   她手碰到的圆圆的条索状的东西是什么?那是连接胎盘跟胎儿的脐带!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汗毛孔齐齐竖起来。   她顾不得再堵住胎臀,她必须得尽快让宝宝生下来。否则一旦脐带被下降的宝宝身体压住断了血流,小家伙很快就会没命。   “产包打开。”余秋沉声吩咐,“利.多卡.因两支,准备好肾上腺素。”   她换了副手套,迅速消毒铺单,然后抽取利多.卡因打在桂枝的左侧会荫上做局部阻滞麻醉。   一剪刀侧切下去,几乎是鲜血从切口涌出的同时,宝宝的两条腿就下来了。   余秋赶紧用布巾包住孩子。   紧接着,产妇又是一阵宮.缩,足以撕开人身体的巨大力道推着孩子的屁.股也下来了。   是个小姑娘。   待看清孩子的外荫,余秋悬着的心松了一半。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确有其事,反正她自己跟同事还有老师们的经验都是小丫头生命力顽强些。   同样的情况,小男娃够呛了,小姑娘却能安然无恙。似乎在延续生命这件事上,女性天生就顽强。   余秋小心翼翼地包着孩子的身体,轻轻顺着产力进行逆时针旋转,帮助小家伙降下上肢,然后再顺时针旋转,娩出了宝宝的肩膀。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余秋抬眼吩咐站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小接生员:“往下按胎头。”   小接生员战战兢兢,赶紧伸出手。慌张之下,她的位置并没有找准,宝宝迟迟下不来。   余秋不得不将手伸进产道,抠着孩子的嘴巴,把人给拽下来。   当年她导师招她的时候,就颇为认真地夸奖她有双天生干产科医生的小手。   可惜这小手并不能点石成金,她抱着软踏踏的小姑娘就觉得不妙。   昏黄的煤油灯下,小家伙的脸色苍白,四肢软软的,根本就不动弹。   即使余秋摩挲她的背部,又拍她的脚底想方设法给她刺激,她还是毫无反应。   命运就像是再跟自己开玩笑,即使穿到了2019年,她仍旧躲不过孩子生下来重度窒息的命运。   那个从妈妈肚子里拿出来,躺在保温台上一动不动的孩子的脸又浮现在余秋的脑海中。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护士焦急地催促声,家属拍打手术室门的哭喊声,反复交织在一起,凝聚成把尖锐的矬子,狠狠捅向余秋的太阳穴。   她眼前发黑,她几乎要晕倒,可是她不敢倒下。   医生在手术台上倒下了,病人怎么办?   余秋赶紧听宝宝的心跳,等听到那微弱又缓慢的咚咚声之后,她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子,开始给孩子做心肺复苏。   没有氧气面罩,没有新生儿保温台,也没有新生儿科医生接手。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暴雨猛烈地抽打着窗户,发出砰砰的声响,仿佛死神在敲门。那雪白的闪电,是死神高高举起的镰刀。   他狞笑着,轻蔑地看着试图从他手上抢回生命的人,那惨白的牙齿,似乎在嘲笑人类的自不量力。   余秋抬起头,人工呼吸过后是胸外按压。   小宝宝不同于大人,不能上手掌根去压,只能依靠两只大拇指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屋子里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哭泣的兄弟俩都不敢出声,好像生怕招来了黑白无常。   外间孩子父亲不明所以,一直在喊着问:“大夫,我老婆跟孩子还好啊。”   余秋根本没空搭理他。她额头上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连鼻尖上都是汗。她的两只拇指发僵,感觉要抽筋了一样。   可是她不敢抽筋。   在医院里头她有同事帮忙接手,在这里,她只有她自己。   她手上是一条稚嫩的小生命。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轮抢救结束,余秋松开不由自主颤抖的大拇指,再度听小家伙的心跳。   旁边的小接生员总算机灵了些,赶紧过来拍了下孩子的脚底。   那小丫头终于吃痛,发出了猫儿叫一样的哭声。   余秋悬着的心嗖的落地,她狠狠拍了下孩子的脚底。   孩子的哭声变大了,吃痛的小脚还踢到了余秋的胳膊,力道不小。   余秋笑着喘了口粗气,戳戳小丫头因为哭得太用力而皱成一团的小脸蛋。   小接生员发出欢呼,大声喊着:“宝宝活过来了,宝宝没事了!”   外头等待消息的人们也跟着乌拉大叫,还有情绪激动的男知青跑到屋子外头仰天长啸。   这世界,大抵除了心理变态的混蛋外,就没有不欣喜新生命降临的生物。   孩子多好啊,生活再苦,只要有孩子在,就充满了希望。   生物繁衍,与其说是在养育后代,不如说是在延续自己对未来的期许。   满屋子的欢声笑语,沉默的人只有余秋。   她偷偷扬起头,将眼角沁出的泪水收回去。小东西,真是存心想吓死老阿姨。   余秋处理完小丫头的脐带,吩咐小接生员将孩子抱到桂枝身旁。   桂枝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凶险,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跟天底下所有妈妈一样,她既觉得自己的崽崽是最美最好的,又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夸耀。   憋了半天,她才委婉地夸了句自己的姑娘:“这小家伙头发可真黑。”   “好事。”余秋顺口接话,“以后不容易秃头。”   多叫人羡慕的优势啊,多少大姑娘小伙子白头催更短,浑欲不胜簪。   余秋跪坐在桂枝身侧,叮嘱接生员:“给产妇打青霉素,80万单位的。”   她一手放在桂枝肚子上轻轻揉搓,一手拉住脐带,缓缓将已经自动剥离的胎盘带出产妇体外。   接下来,就是检查宮颈裂伤检查缝合跟会荫切口缝合了。   手电筒没电了,煤油灯基本上派不上用场,接生包里头也没有卵圆钳,余秋没办法用肉眼观察宮颈的情况,就只能靠手摸。   她检查了一圈,微微皱眉,看样子得缝合裂伤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后穹窿没有撕裂开。   余秋下意识问了声小接生员:“皮试时间到了没有?要是阴性就打青霉素吧。”   小姑娘满脸茫然:“啥皮试?”   余秋浑身冷汗一下子全都涌出来了。   妈呀,要不是迫不得已,打死她都不会在根本不具备抢救条件的这里使用青霉素。   青霉素过敏反应可以有多凶险?这小接生员居然敢不做皮试就给人打青霉素!   余秋工作医院的急诊科主任的亲生母亲在自己儿子眼皮底下青霉素过敏,全院上阵大抢救,还是没能救回头。   当医生的人都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即使莫名其妙穿越到1972年,这条亘古不变的定律仍旧威力十足。   几乎是在余秋抬眼看桂枝的同时,原本正温柔望着自己小女儿的桂枝就浑身抽搐起来,汗如雨浆。   她的脸跟手术台上的那张脸重叠在一起,从当妈妈的满面红光到面色灰败,只用了转瞬之间。   药物用了,胸外按压机上了,所有能用的抢救办法都用了。   可是没用,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她最终也没能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孩子。   余秋一把抱开差点儿被母亲浑身颤抖带到地上的小宝宝,哑着嗓子喊小接生员:“肾上腺素,赶紧打,皮下注射1ml,1%盐酸肾上腺素。”   一桩桩的,臀位足先露、新生儿重度窒息、产妇过敏性休克,她什么都没落下。   那些脸重叠在一起,滴滴叫个不停的监护仪,一瓶瓶被撬开的抢救药品,围在收拾台上的医生护士,不断打开的手术室门,匆匆赶来的主任……   余秋的脑袋里头跟跑马灯一样,记忆中的画面横冲直撞,她头痛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啊!”   小接生员发出一声惊呼。   她倒是学过注射呢,可是她心慌手抖,抓针的时候差点儿打翻了玻璃药瓶。   余秋脊背一凛,赶紧将孩子塞给闻声跑进来的田雨,自己抓起注射器抽药,一针打在了桂枝身上。   笼罩在她眼前的黑雾散尽,露出了桂枝的脸。   谢天谢地,她拔出针没多久,三十来岁的产妇身体就舒缓下来,淋漓的汗水也停止一刻不停地往外冒。   余秋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累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她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她胸口痛,她心肌缺血,她真的要猝死了。   麻蛋,再敢出什么幺蛾子,她就撒手不干了。哪有这样把人往死里折腾的道理,可怜她一个下夜班连觉都没捞到觉睡还被人踢了一脚的倒霉医生。   凭什么这么欺负她,她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孽?   难道她想那对母子出事吗?她不想的,她尽力了。   她现在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打了胜仗的人   余秋当然不能睡觉。   分娩过程结束后,她还得打起精神清扫战场。   煤油灯烧到底的时候,余秋终于结束了缝合工作。   三点、六点处各有大约三厘米长的裂伤,汩汩往外冒着血,如果不缝合好的话,产妇失血过多,也会有生命危险。   她脖子要断了,这活儿就像是深口瓶里头浮着朵双层花,她得把里面一层的花瓣缝一圈,但又既不能勾到外面的花瓣也不能让里层的花瓣缝得对贴起来。   因为没有探照灯,因为没有卵圆钳,所有这一切工作全都是盲操。   余秋当年跟着导师开腹腔镜下子宮肌瘤剥除术镜下缝针都没这么累过。   小接生员赶紧过来帮忙收拾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余大夫,是我太笨了,什么都不会。”   这一晚上,她不仅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净给人添乱,甚至连针都不会打。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余秋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摸摸这姑娘的脑袋。   手伸出去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洗手,只得又讪讪地收回。   一个月速成接生员?   不说余秋自己这种八年制本博连读的,就是乡镇医院的助产士也要正规医学专业毕业,起码在助产岗位上工作满一年,再经过实操跟理论两部分考核后才能拿到证书单独进行接生工作。   余秋缓缓地吁出口气,她不想假装天真地“何不食肉糜”。因为她心知肚明,条件不允许。   能够为农村培训新法接生员,已经是国家卫生事业的巨大进步。   解放初期,新生儿死亡率为千分之两百,等到了70年代末期,这个数据已经下降为千分之四十。   即使其中存在统计学误差,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却是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   在爷爷奶奶那一辈,家中兄弟姊妹死亡是一件常见的事情。   但到了父母这一辈,有孩子生下来没了就已经相当少见。   这个过程当中,接受过新法接生培训的农村接生员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只是理论与实践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按照那位领袖最初的本意,是要求有高小文化的人经过三年医学培训,然后成长为农民用得到也用得起的赤脚医生。   这个想法在缺医少药,尤其是国民受教育程度极低的时代,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毕竟临床上绝大部分疾病的确是常见病多发病,治疗模式也是一套完整的流程。   赤脚医生依葫芦画瓢,总比农民生病了,毫无指望来的好。   但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个三年培训期被无限压缩,往往连三个月都做不到。   他们当中甚至有很多人根本没有接受过哪怕是一天的医学专业知识训练,就靠着自己翻看医书自学成才。   至于这个才,到底有几分功夫,实在是太难说了。   比方说外头那两位跃跃欲试的男知青。   “没事,以后见多了就会了。”余秋泛泛地安慰了一句这个头顶才到自己鼻子高的瘦小姑娘,“一开始大家都不会。”   其实余秋自己刚从课堂到临床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只不过她的身边一直有老师手把手的教。   而这个小接生员,原先负责带她的接生员上个月嫁到其他公社去了,她就只能自己战战兢兢地摸索。   “有血压计吗?有的话给她量一次血压。”余秋捏捏太阳穴,招呼眼巴巴的小接生员,“量血压会不?”   小接生员立刻挺起胸膛,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小骄傲:“会!我量的可准了。”   余秋笑着点点头:“那你就去量个血压,注意产妇的出血量,多让她揉揉肚子,帮助子宮收缩。产后出血是产妇死亡最常见的原因,这点要尤其注意。记住,产后两小时是产妇跟新生儿发生危险概率最高的时期。这个阶段,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松。”   小接生员立刻欢天喜地地跑去拿血压计。   桂枝满怀歉意地看着余秋,口中嗫嚅:“对不起啊,大夫,叫您受累了。”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完全听天由命,那么经历这一夜女儿跟自己分别获救的过程,她现在对这个城里头来的小大夫只有感恩戴德。   余秋摆摆手,扶着床身,慢慢地站起来。她的膝盖已经麻木了。   没有操作台,床太矮了,坐在床边就够不到缝针。站着的话,她挨了一脚的腰又疼得吃不消,余秋只能跪在床边完成接生以及缝合工作。   田雨看她面色惨白的模样,心中一阵慌,赶紧过去扶人。   “大夫,桂枝能吃蛋花汤吗?”布帘子外头的丈夫觉得眼下气氛似乎不错,赶紧大着胆子提问。   桂枝急着说丈夫:“我又不爱吃鸡蛋。你拿鸡蛋给大夫。”   村里头接生员接生个娃娃要收两个鸡蛋做诊费。   他们家本来就两只鸡婆,生蛋也有一搭没一搭,两个娃娃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根本攒不下鸡蛋来。   产妇的丈夫着急起来:“那哪行,你得养身体。不信你问大夫,没营养是不是不能给娃娃喂奶?”   余秋不想看那农民可怜巴巴的眼睛,知道没营养就别生啊!   她叹了口气:“没蛋就吃鱼。我看你们这儿有河,鱼应该不少。没鱼的话虾米也行,那个蛋白质含量高。”   看看产妇身上一按一个坑,明显蛋白质缺乏症。   就这样还喂奶呢,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再说吧。   余秋推开房门,拖着两条腿摇摇晃晃地挪到院子里头。   雨已经停下,胡奶奶带着秀秀站在房门口。   夜风下,祖孙俩身形瘦小,胡奶奶佝偻的身形看着比重孙女儿还瑟缩。   一路上,田雨都在教育接生婆胡奶奶:“你简直就是瞎胡闹,哪里能砍孩子的脚。”   老人缩着脑袋,讪讪的,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压根不敢接腔。   农民是传统观念最忠实的继承者,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千百年的观念让他们天然敬畏有学问的人,即使是个半大的孩子都不例外。   乖乖,初中毕业生呢,全公社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女秀才。   秀秀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城里头来的女大夫。用这些知青哥哥姐姐的话说,她代表科学打败了封建迷信。   秀秀委屈,她想告诉哥哥姐姐们,她太太不是封建迷信。她想告诉那个姐姐,老太想帮桂枝婶婶的。   可是这个打了胜仗的姐姐看上去却一点儿都不神气,反而出奇沉默。无论周围同伴如何鼓动,她都不吭声。   余秋只觉得累。   她回到知青点之后,只匆匆擦了个澡,便钻进了被窝。   作为刚刚切实拯救了贫下中农的大功臣,全体女知青一致决定,将唯一的一张床留给她跟另一个年纪最小的知青睡。   余秋没有推辞,她实在累到了极点。   穿越大神是故意的,特地让她穿越到这个时代这种环境,让她没有办法给孕妇开刀,只能硬着头皮接生。   最终桂枝生下了孩子,母女平安。   这就像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嘲笑她自以为是,害了2019年的那对母子。   可是余秋不后悔,如果现在条件允许,她照旧会给桂枝做剖腹产。个体案例不能指导普遍情况。   她只是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因为她没能帮到那对母子。   田雨洗漱完毕,觉得肚子咕咕叫,随手从箩筐中拿起个红薯干掉。吃完了,她才想起来问:“哪儿来的红薯?”   同伴们发出笑声:“胡奶奶给的啊。”   田雨一拍脑袋:“哎哟,刚才我还说她封建迷信来着呢。”   虽然这老太太的确封建迷信,可好歹人家心不坏。   就连她们洗澡的热水,也是老太太的重孙女儿帮忙点的灶膛。   田雨下意识地喊余秋:“你说,我要不要跟人道个歉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觉得自己这位新同伴是个做事周到的人。   没听到回应声,田雨跑到床边看,才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   她的眼角,满是泪痕。   小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噤了声。   年纪最大的陈媛盖棺定论:“她应该是想家了。”   十几岁的姑娘们集体点头,很赞同大姐的观点。   余秋的接生手艺还能跟谁学?肯定是她爸爸呗。她爸爸已经被医院开除了公职,到现在还关牛棚呢。   好多跟她爸爸一批的人都已经转去农场劳动,继续拿着单位发的工资。   这一对比,愈发凄凉。   她妈妈也自杀了啊。   她好可怜,孤零零的一个人。   田雨带头提议:“我们以后要多照顾余秋,多帮助她进步。让她感受到组织大家庭的温暖。”   伟大的领袖教导过,出身不能决定人生。广大知识青年的人生在农村,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由我们自己去创造。   夜深了,少女们纷纷钻进被窝睡下。   窗外风雨声渐歇,一轮弯月挂上树梢,发出幽幽的清辉,像母亲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每一个渴睡人的脸,带给他们一夜好眠。   吃猪肉噎了   余秋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地上的铺盖已经收拾好,床上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田雨跟年纪最小的郝红梅拎着水桶进门,手上还拿着抹布。   因为桥被冲垮了,今天的公社的知青欢迎仪式也得往后挪。   十几个年轻的姑娘小伙子都是勤快人,深觉自己不能干坐着等饭吃,积极给自己找活干。   男知青门主动请缨去生产队挑淤泥,女孩子们则去找大队要杨树洼孤寡老人的名单,把自己带来的瓜子、糖果以及点心分了,每家每户都送点儿。   田雨跟郝红梅去胡奶奶家时,老太太死活不肯收,最后还是她俩坚持帮忙收拾屋子,帮忙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田雨愁眉苦脸:“其实她家挺干净的。”   胡老太儿子儿媳妇没熬过饥荒年,孙子孙媳妇出去逃荒就没回来了,身边就一个小重孙女秀秀。   大队照顾这老的老小的小,每年都给救济粮。但祖孙俩都勤快的很,重活干不了,杂活从不推,家里跟自留地打理的一点儿都不差。   田雨叹气:“我本来想帮忙浇菜的,可这才刚下过雨。水还没退呢。”   余秋被她惋惜的语气逗笑了:“下过雨不好吗?挑水浇菜累死人了。你又不能天天帮她浇。”   田雨不服气:“为什么不能?我想好了,我就留在杨树湾插队,我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为贫下中农做好事。”   郝红梅招呼余秋:“快吃饭吧,大队给我们送了米,我们煮了山芋稀饭,可甜了。”   田雨划了下她的脸:“羞不羞?明明是秀秀过来点的火。”   她叹了口气,“主席说的没错,我们就是死读书的呆子,有米有柴火,居然都不会做饭。我们要跟贫下中农学的太多了。”   余秋但笑不语。   她掀开锅盖,惊讶的发现稀饭上还卧了个鸡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年代的鸡蛋可以当成钱钞用的。昨晚上那位桂枝的丈夫还说要拿鸡蛋给胡奶奶当报酬。   “就是她丈夫送来的。”田雨犯愁,“我们也不想收的,我们知青为贫下中农做事理所当然。可是他不肯收回头,最后我们只好留下一个。”   好歹这也算是贫下中农对他们知青的肯定。   秀秀从门外探头进来,手上端着碗酱豆子:“姐姐,我老太说给你配粥吃。”   余秋赶紧拉住她,示意她吃蛋:“我不吃蛋,白放着坏了。”   这还真不是余秋推辞,她的确不爱吃鸡蛋。   江州有传统,生孩子要给接生的人送鸡蛋。他们产科一年到头卤蛋、红鸡蛋、鸡蛋干还有新鲜鸡蛋不断,就连实习同学都经常拎着鸡蛋回宿舍煮泡面吃。   秀秀死活不肯,直到余秋板下脸,表示她不吃鸡蛋,自己就不收酱豆子,小姑娘才小心翼翼地吃掉了鸡蛋黄。   余秋看目标达成一半便也不再纠结。   她吃过早饭,洗完碗筷,转过头看秀秀还在门口,不由得挑了下眉毛:“怎么了,秀秀,有事吗?”   小姑娘扭扭捏捏:“那个,姐姐,我老太想问问,饿老生真的这样接生就好吗?”   余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赶紧朝门外望去。   正坐在门口搓草绳的胡奶奶赶紧往回缩眼神。   余秋放下手里头的抹布,立刻走出门去。   她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认认真真道:“臀位足先露最好是开刀,那样比较安全。实在没办法时,就将脚先推回去,堵住胎臀,等到宮口开全,预防脐带掉下来。如果是头位手先露,同样开刀是最佳选择,实在不行就做内倒转术,但是风险很大。”   胡奶奶也不知道究竟听懂没有,只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还是你们有学问的娃娃强,懂得多。我要早点儿会这些,也能多接生几个全手全脚的娃娃咯。”   余秋微怔,看着满脸怅然若失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   昨晚她是厌烦这接生婆的,甚至借口为了卫生需求,产房不能多待人,将接生婆赶出了门外。   她觉得这人不懂装懂胡说八道实在烦人。   这是对产妇以及孩子极大的不负责任。   可是现在细想想,胡奶奶不知道要如何正确地处理手足先露的产妇,也仅仅是因为没人教过她。   这个时代以及更久之前的农村女性获得知识的途径极为有限,她们没有学上,她们只能靠师傅手把手带。   接生婆不是存心捣乱,她只是认为那才是最好的选择。正像她说的那样,总要想办法处理,不能干看着让大人孩子都活活熬死。   余秋清了清嗓子:“奶奶您以后也可以这样给人接生。”   她有些后悔,昨晚不应该赶走老人。说不定接生经验丰富的老人看了一遍之后,再碰上类似的病例,就会依葫芦画瓢了。   胡奶奶笑了笑,摇摇头:“不接生咯,我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她低下头,继续搓草绳。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似乎想要跟着她,然而太阳越升越高,她终于还是被留在了阴影中。   余秋张张嘴巴,想要告诉老人,她的导师当初下乡时,也曾经向经验丰富的接生婆请教过。   远远的响起哨子声,胡杨大声喊人:“快快,大家到祠堂集合,欢迎知青。”   原来公社的大会堂叫这场暴风雨淹了,公社革委会决定直接在杨树湾的祠堂里头欢迎下乡知青。   乡间文娱活动匮乏,因为没通电,连大广播都没得听。   胡奶奶立刻来了精神,站起身跟着去凑热闹。   杨树湾小学只有一到三年级,少先队员们个个都系着鲜艳的红领巾,站在祠堂门口大声唱着:“同志们,你们好啊,你们辛苦了。”   奶声奶气的嗓门配上一张张严肃的萝莉正太脸,看得余秋忍俊不禁。   公社革委会主任是位年过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走路的时候,一条腿直挺挺的。   余秋瞥过一眼,估计这人是腿受过伤。   田雨悄悄跟她咬耳朵,小声道:“这是战斗英雄,当年打过日本鬼子,抗美援朝还打过美国鬼子的。”   余秋肃然起敬,老革命居然还在公社当基层干部,实在高风亮节。   发了洪水,公社的欢迎仪式只能一切从简。革委会的刘主任承诺等到双抢过后,一定会好好庆祝一番。   台下的观众拼命鼓掌,余秋混在知青队伍当中也跟着随大流拍手。   出乎她意料,杨树湾的祠堂居然没有被破坏掉,祖宗牌位之类的保存的好好的,屋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田雨是个包打听,已经偷偷跟余秋咬耳朵:“他们没革掉。”   大概是因为天高皇帝远,杨树湾到革命开始时村里头才有小学,而且只办到三年级,革命储备力量实在有限。外头的革命干将们又被大山大河隔着,没能将革命的火焰充分燃烧进来,于是才有了这条漏网之鱼。   后来大队开会觉得大队支部太小,打谷场又不遮风挡雨,索性将祠堂当成了村里头的大会堂。   田雨虽然觉得祠堂不好,但她认为要文斗不要武斗,缺了点儿革命的火星。   余秋心道留点儿东西吧,砸了又建不起来新的,白糟蹋东西有什么意思。   文化的传承意义非凡,人始终都要留着魂留着根。   她挺起胸膛看台上小学生们奶声奶气的小合唱《小军号》,感觉就跟看到还没来得及长出爪子的小老虎一样,萌的不行。   小学生表演完了,就轮到知青们上台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这歌余秋熟,真熟。   医院五月□□会的时候,他们妇产科的表演节目就是歌伴舞《大海航行靠舵手》。作为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她下了夜班也得参加排练。可怜她老胳膊老腿,还要上台跳舞。   最后大队的文艺骨干也表演了一段《林海雪原》的选段。   听说大队自己也排了《林海雪原》,但是现在大家伙儿都忙,只能等待忙罢了再好好热闹一番。   刘主任又上台讲话,表达对知青们的欢迎。   “广大农村需要你们,革命从农村开始也要回到农村去。知青朋友们,请牢记主席的指示,农村大有可为!”   众人拼命鼓掌,余秋手都拍红了,因为她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早上那点儿山芋粥哪里能填肚子,她出门的时候感觉东西就已经消化光了。   两张条形桌拼到一起,桌上摆着冬瓜排骨汤、虎皮蛋烧肉、红烧鱼,都是大脸盆装着的,油香四溢,就连韭菜炒河虾都汪着油。   说来也怪,余秋平常口味偏清淡,主要是他们医院食堂的饭菜相当养生,油跟盐放的都少,她七年下来已经习惯了。   结果1972年的空气中大概是弥漫着饥饿因子,她看到油晃晃的肥肉不仅不反胃,居然还觉得真香。   事实上,她也的确夹了一筷子五花肉。   不仅仅是她,所有的女知青都夹了,就连年纪最大的陈媛也夹了。看样子,这种叫饥饿的因子真的会传染。   相形之下,他们这帮知青已经算是斯文的了,因为小学生们真是恨不得将脸都埋进盆里头。   这个年代物质匮乏,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即使是种田养猪的农民也一天到头难得见肉影子。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馋肉才怪。   余秋看着个大脑袋的小男孩一块接着一块,专门挑肥肉吃,十分担心他会拉肚子。   长期少油水的人骤然吃上大荤,肠胃基本上都吃不消。   她刚琢磨着要不要劝这孩子慢点儿,别噎到了,这孩子就猛的咳嗽起来,捂住着脖子喘不过气来。   他被五花肉给卡到了。   带队的老师慌得大叫,用力拍他的背喊他咳嗽,可是小男孩压根发不出声音,直接跪倒在地上。   “让开。”余秋赶紧丢下碗筷冲过去,直接将人从地上抱起,“现在不要乱动,听我的吩咐,配合我。”   她从背后环抱住十岁大的小男孩,左手握拳抵住他上腹部,右手呈掌状用力往里往上压。   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利用腹部-膈肌下软组织被突然冲击产生的向上压力,压迫肺底部,使得肺部残留气体往上冲,吹走卡在气管以及喉部的异物。   小男孩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嗽,嘴里吐出一块肉。   他憋得通红的脸终于缓缓褪下血色,羞愧地躲到了带队老师身后。   那老师也抬不起头来,尴尬地道歉:“我没教好学生。”   “不,你们没错,错的是我,没让红星公社过上好日子,叫孩子馋肉。”刘主任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等我们祖国富强了,我保准你天天吃肉。”   他转过头看余秋,点点头,夸奖道,“你很好,是不是学过医?”   余秋下意识地摇头:“我刚初中毕业。这是我从书上偶然看到的。”   ※※※※※※※※※※※※※※※※※※※※   海姆立克急救法:很实用的急性呼吸道梗阻解救办法,是美国医生海姆里克先生发明的。1974年他首先应用该法成功抢救了一名因食物堵塞了呼吸道而发生窒息的患者,从此该法在全世界被广泛应用,拯救了无数患者,其中包括美国前总统里根、纽约前任市长埃德、著名女演员伊丽莎白?泰勒等等。因此该法被人们称为“生命的拥抱”。   受害者站着或坐着   救护者站在受害者身后,从背后抱住其腹部,双臂围环其腰腹部,一手握拳,拳心向内按压于受害人的肚脐和肋骨之间的部位;另一手成掌捂按在拳头之上,双手急速用力向里里向上挤压,反复实施,直至阻塞物吐出为止。?   受害者躺倒在地,由于缺氧而不省人事   救护者托住受害者背部使之仰卧,两脚左右分开 跪于受害者臀部两侧,一手以掌根按压肚脐与肋骨之间的部位,另一手掌覆盖其手掌之上,用力迅速挤压,反复至咽喉异物疏出。   自己是受害者,孤立无援   用自己的拳头和另一只手掌猛捅,或用圆角或椅背快速挤压腹部。在这种情况下,任何钝角物件都可以用来挤压腹部,使阻塞物排出。   受害者是1岁以下的婴儿   救护者坐在地上,将婴儿仰卧于大腿上或坚固的表面上,或者让婴儿坐在大腿上,面朝救护者,用双手的食指和中反映做“挤压器”,迅速轻柔地向里向上挤。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蘼洇、楠楠楠楠小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也需要恢复   余秋救完人就开始后怕了。   万一不成功呢?现在这环境,她上哪儿给人做气管插管去。   就算她用钢笔什么的插管成功了,后续感染怎么办?妈呀,再来次青霉素过敏,她别说是穿越回2019年了,在1972年她都活不下去。   见死不救她做不到,但不主动赴汤蹈火的自觉性她还是有的。   出事的时候,病人跟家属可不管你当初是想救人。   刘主任颇为感兴趣的模样:“这是什么急救办法?很好,要好好推广才是。”   连孩子嘴都没抠,就这样一按一推,呛进去的肉居然自己出来了。   余秋背后全是冷汗,妈呀,海姆立克医生到底是哪一年发明这个急救办法的?她可别超纲了。   她支支吾吾:“我不记得了,我刚才也是着急才想到的。”   好在刘主任没有纠结这件事,只点点头,又夸奖了一句:“主席教导我们,要学习对人民有用的知识,你做得很好。”   余秋在心里头腹诽,主席的理论其实并不好。她老怀疑中国基础研究做的不好,跟这种观念有关系,因为太强调高速出成果。   就拿她比较熟悉的医药界来说吧,十几年的时间研发一种新药对于国内药企来说跟天方夜谭一样。然而这已经是FDA批准最快的药品了。   所以几十年的时间,国内药企都基本上没研发出任何新药来。最近的一次比较有影响的自主研发新药还是青蒿素。   不过青蒿素好像就是在六七十年代研发成功的。   余秋有些糊涂了,赶紧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刘主任来了兴致,要求每个人说出自己的特长,又招呼跟着他的秘书记录在案。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言一语说了起来。每说一个,刘主任就喜上眉梢,一个劲儿地点头称好,搞得大家情绪愈发高涨。   就连自认为没有任何特长的田雨都脸红红的表示,自己上学时当过小老师,上台给同学讲过课。   聚餐结束,公社干部跟大队干部开会商量修桥以及夏收的工作,文艺骨干继续回生产队干活,小学生们回学校上课,知青们也跟着主动下田劳动。   走出古香古色的祠堂,经过堂前高大的广玉兰树时,田雨抓着余秋的胳膊埋怨:“你怎么没学过医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眼睛再拙,也能看出余秋受过严格的医学训练。   田雨不懂什么叫职业气质,但她能看出来余秋有医生的样子。   做事一板一眼的,平常看着没声响,一到关键时刻就能挺身而出。   余秋看着广玉兰,大片的绿叶后面是大朵的白花,花开的正灿烂,太阳光一照,简直晃人的眼睛。   她笑了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是舍身炸碉堡的董存瑞啊。”   周卫东叹气:“你甭想啦,你想当赤脚医生还当不上呢。赤脚医生要的都是根正苗红的人,你是黑五类。”   “怎么说话呢!”胡杨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觉得自己朋友讲话太难听,“出身不代表人生,余秋明明在积极追求进步。你数数,从昨晚上到现在,她救了几条命?三条!整整三条。你当是一天三顿饭啊!”   周卫东悻悻:“我也没别的意思,余秋不是自己不想干嘛。”   革委会主任的意思多明显啊,一直在追问她学医的经历,她却死活不肯说。其实想想也知道,她爸是著名的余教授,她就是在医院泡大的。   余秋垂了下眼睫毛,深深地吸了口气,微微露出个笑:“我才疏学浅,不堪大任。”   医院里头,如果一位医生连续在诊疗台上发生意外,科室就会让他(她)换个环境。   不是不再相信他(她)的水平,而是出于保护。   因为医生也会难过,也会有应激伤害,他们同样需要时间去愈合创伤,只是现实往往无法给他们充足的时间。   余秋尽可能不让自己想起那对在手术台上闭上眼睛的母子,虽然这个过程很艰难。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经手的第一起医疗意外。   有些事情来的太晚,对于医生的成长来说,未必是好事。   既然老天爷让她穿越了,她暂时没找到回去的办法,那她索性就当放一个长假。   旁边那对一心想当赤脚医生的男知青兴冲冲的:“没错,关键看的不是技术,而是有没有一颗为广大贫下中农全心全意奉献的心。”   胡杨没好气地推了他们一把:“现在就奉献给我们看!插秧去。别想着当赤脚医生了,你们两个蒙古大夫。”   简直是拿贫下中农的性命开玩笑。   杨树湾水田不多,平均一人才一亩地,剩下的大半是山地。水田当然要种水稻。   说来也惨烈,眼下双季稻还有半个多月才收割,结果杨树湾有六十来亩水稻被泡了,大队派了抽水机帮忙抽了一上午才排掉里头灌的水,可惜稻子已经完蛋。   余秋看着大片倒伏的稻田,忍不住叹气:“农民真是望天收。”   即使到了2019年,这种状况仍然存在,每当洪涝灾害降临时,损失最惨重的就是农民。他们的抗灾能力如此脆弱。   “所以我们要尽快实现农业现代化。”田雨满脸严肃,“我国人口众多,我们要积极垦荒,为祖国建设贡献更多的粮食。”   余秋心里头赶紧喊停。   此后几十年频发的洪涝灾害就是跟缺乏规划的过度垦荒有关。高效的农业生产讲究的是效率,饼摊地越大越薄。   被水淹了的稻谷直接倒伏一片,社员们只能忍住心痛赶紧将它们割了,不然稻谷会霉烂掉,连给禽畜当饲料都会毒死它们。   余秋本以为现在是集体作业,农田都大片连在一起,没有田埂。下了田她才发现水田还是一块块的。   田头没有收割机,农民们仍旧使用最原始的手段,拿镰刀割。   知青们跃跃欲试,生产队长看他们白嫩的手,赶紧打发他们插秧去。就这样的手,抓起镰刀来,别割到自己的手指头就不错了。   现在稻谷全都倒伏在地上,根本不好割。   余秋如释重负,她还真不敢动镰刀。   自动她立志当医生之后,她平常连水果刀都不碰,生怕不小心割到手指头,耽误自己的职业发展。   田雨看着大片倒伏的稻田,忧心忡忡:“这要割到什么时候啊?”   余秋帮助运送新拔了送过来的秧苗,笑着说了句:“按我说就不用收割,要是吃不坏,直接将这里变成养鸭场最好。”   反正这些水稻割下来也是送去当饲料,还不如就近解决问题呢。就是不知道细菌污染的情况到底怎样,会不会造成饲料污染。   田雨眉飞色舞:“这主意不错啊。鸭粪还可以沤肥,给水稻当肥料。”   她兴冲冲地跑去找生产队长,余秋想抓住她都来不及。   年过半百的队长只是笑,并不接她的话茬。   田雨沮丧地折回头,悻悻道:“人家不相信我们呢。”   余秋哭笑不得:“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又没养过鸭子。行了,说点儿实在的,咱们想办法提高插秧效率才是真的。”   这六十亩水田还是刚开始,整个杨树湾大队近两千亩水田,插秧的劳动量才叫大。   她的导师最常教训学生的话就是:“你们还叫苦?去农村下田插一天秧,你们就晓得自己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胡杨学着农民的样子脱了鞋子下田,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余秋她们身边接话:“是应该有插秧机,还要有联合收割机。”   田雨开玩笑:“你给想办法弄一个呗。”   “我上哪儿弄去。”胡杨皱着眉头,“我说,咱们想办法给老乡做一个插秧机才是真的。”   余秋来了兴趣:“你打算怎么做?”   胡杨兴致勃勃:“我在农场看过插秧机,我回去找找看,说不定还有结构示意图,咱们依葫芦画瓢就好。”   “那个太大了,你得考虑能在咱们田埂上走。”   胡杨点点头:“嗯,我看能不能把它做成独轮车样子的。”   他话音还没落下,走在田埂上的生产队长一把拽住他人,直接拖上田埂:“哎哟,你个娃娃,蚂蟥咬你都不晓得。”   胡杨茫然地低下头,他没感觉到痛啊。看到自己小腿上鲜血淋漓,十八岁的少年才吓得“啊”一声尖叫,下意识想挥手去拍。   “别动!”余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直接抓起他的小腿一阵猛抖,“蚂蟥有两个吸盘,它吸血的时候你硬拍硬拽,反而会让口器断了留在伤口当中。到时候一旦感染,问题反而大了。”   正确的办法就是这样抖动。   蚂蟥果然吃不住,掉到了地上,迅速往田里钻。结果前路拦了个竹筒,它叫人直接捉住了。   余秋抬头,认出是昨晚那个送她去陈桂枝家里头的农民,赶紧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人也笑:“蚂蟥可是味好药。”   胡杨吓坏了,他可不管是不是药材,他只知道蚂蟥咬过的伤口还在往外头冒血啊。   生产队长看这小伙子吓得快要哭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莫慌。”   他从田头抽了干麦草,擦了根火柴点燃,然后要拿新烧的草木灰盖胡杨腿上的伤口。   余秋一把拦住,连连摇头:“不行,这会造成伤口感染的。”   千万不要小瞧这种事。   她在ICU轮转的时候,就曾经碰到过类似的病人,最后那个发展为败血症的农妇家里头花了八万块钱也没救回她的性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瓜大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学毕业之后可以直接升初中,按照我查到的资料是1992年以后的事情。   当时上小学也是要交钱的。   吃了瘟猪肉   刘主任走在田头。   他既然来了杨树湾大队,自然要看看受灾的农田。   秘书在边上忐忑不安:“主任,把知青都安排去站柜台、当会计还要当民办教师什么的,是不是不太好?”   “你觉得我们红星公社缺种田的好把式吗?”刘主任脚步不停,往前大步走,那条装了义肢的腿似乎根本不影响他健步如飞。   秘书摇头:“不缺。”   “那不就行了。”刘主任笑起来,“他们都是省立一中、师大附中、实验中学跟八中的高材生,不要埋没他们,让他们在最合适的岗位上发挥最大的用途。”   两人走到田头的时候,刚好听到田雨大呼小叫:“余秋,那怎么办?用什么消毒止血呢?”   余秋摇摇头:“没有东西的话,就让它自行止血。里头的血冲出来,也起到了冲洗的作用。”   刘主任停下脚步,转头问秘书:“她叫余秋?”   “对。”秘书反应过来,“就是她,我忘了跟您说。县革委会安排下来的知青有十三位,这姑娘不知道为什么也跟了出来。昨晚上风大雨大,没办法把人送走,就只好留她住了一晚上。”   现在如何安置这位余秋,还是个大问题。   刘主任摇摇头:“这有什么问题,就当她是投亲好了。是人才就不要推三阻四的,咱们公社的合作医疗到现在都不成规模。广大社员尤其是住在山上的社员连病都看不上。”   秘书犯难:“投亲的话,到底投什么亲呢?”   刘主任笑了笑:“就认在我家里头吧,我爱人朋友的孩子。”   当年这丫头跟着她父亲巡回医疗时,才到大人腿高。正换牙,用说话漏风的嘴巴强调:“我以后不当大夫,我跟我妈弹钢琴。”   现在她大了,她母亲去世了,父亲也关进了牛棚。   秘书疑惑地抬起头,然而领导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刘主任不仅在田头查看,他还抓着铁锹帮忙挖排水沟。   直到太阳下山,天都黑透了,收工的口哨声响起,他才放下手里头的铁锹,大声招呼知青都过去。   余秋赶紧从田里头爬起来,撒欢儿往田埂跑。   栽了一下午的秧苗,她现在有三个结论,第一、插秧机是人类福音;第二、谁都不要再跟她说什么下田劳作田园风光。她的一把老骨头啊,姐姐的腰都要断了。第三、在生存面前,任何小情绪都是矫情。   她没骨气,她现在宁可回医院上夜班,跟人扯皮打官司她也认了。   行到田头,经过沤肥的坑时,余秋赶紧一路小跑。   再多诗情画意,都能死于一桶大粪。   夏天蚊虫多,田头尤甚。走到田边的大路上,余秋还偷偷左右动弹自己的双腿,企图避免自己变成蚊子窝。   刘主任朝大家点点头,清清嗓子道:“刚才我跟大家商量了一下,定下了你们插队的具体地点。”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虽说革命螺丝钉,祖国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可螺丝钉也分位置啊。   就连余秋也脖子微微往前倾,她被迫穿越只想休长假,真的没打算活活累死在这里。   太要命了,再这样插秧下去,她要么被蚂蟥抬走,要么手直接泡烂,绝对没有别的去向。   刘主任微笑,充满鼓励地看向众人:“你们都写了自己的特长,我们决定发挥所长。郝红梅,你会打算盘,那就去供销社站柜台。陈媛,你毛笔字好,那做个宣传干事应该不成问题。……”   他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名字。神奇的是,每个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完全没发生张冠李戴的事情。   余秋心中大写的佩服,有这种能耐的人绝对能成大器。   几乎所有的知青都被安排在了不错的工作岗位上,最基本的表现就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要下田挣工分。   就连跃跃欲试想当赤脚医生的郝建国跟周伟民,前者普通话好被派去了广播站当广播员。后者说自己跟电工父亲学过手艺,立刻进公社当电工。   刘主任目光往边上移,落在田雨脸上:“至于田雨,既然在学校当过小老师,那就在杨树湾也当小老师,好好教育社会主义接班人。”   田雨又惊又喜,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安排。   她结结巴巴道:“我想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我要参加农业劳动。”   她今天看到连十岁的秀秀都跟着下田插秧,更觉得自己应当好好劳动,不能当米虫,让贫下中农养活自己。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姑娘,你就不怕广大人民群众撕了你吗?你这种行为叫拖大家集体下水啊。   没想到知青同志们的觉悟远远超乎余秋想象。   胡杨也跟着附和:“我也希望在泥巴地里滚掉骄娇二气。”   公社给他安排的工作是杨树湾大队会计,因为老会计眼睛不行了,看不清账簿。   其他人跟着七嘴八舌,纷纷表达自己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扎根农村的心。   余秋心里头呵呵,年轻人,要么天真要么油滑,年纪轻轻的,一个个能否脚踏实地真诚些呢?   不要自己往火坑里头跳,你跟领导假客气,领导会打蛇随棍上的。   刘主任往下压压手,笑道:“要参加农业生产方法多的是。每天下班以后,天黑之前,照样可以参加农业生产。我看你们完全可以组成一个小合作社,定期帮助孤寡老人跟困难群众解决实际难题嘛。至于你——”   他点点胡杨,“想在泥巴里头滚,再简单不过,你们七位男同志,集体编入民兵队伍,训练都不要偷懒。”   众人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表示接受。   田雨突然间反应过来:“余秋呢?主任,余秋安排去哪里?”   难不成是公社卫生院?好是好,就是离杨树湾有点儿远,以后不能跟自己见面了。   刘主任微笑:“关于余秋同志,我们有个想法。杨树湾的合作医疗站一直没认真搞起来,以前的赤脚医生刚开始工作,就被铁路招走了。余秋同志既然有这方面的专长,就试试干个赤脚医生吧。”   郝建国还没放弃当赤脚医生的梦想,神差鬼使冒了一句:“余秋不想当大夫的。”   要不是当着革委会主任的面,田雨真想动手殴打革命同志。谁让他多嘴多舌的?!   像余秋这样的,她不当大夫谁能当?   “没有的事!”田雨抓着余秋的手,眼神渴求而热切,“你想当的,对不对?”   她的目光是如此的热情迫切,跟太阳光似的,刺得余秋躲都没地方躲。   余秋喉咙像被什么堵着一样,不得不清清嗓子挤出一句:“我只怕我学得不精,耽误了乡亲们。”   “没事。在实践中学习成长。”刘主任点点头,招呼众人,“早点儿休息,明天一早去各自工作岗位报到。”   知青们嘴里头喊着乌拉,精神抖擞地往前跑。   经过田头水渠的时候,胡杨手上拎着的马灯照亮了蹲着的农民。   胡杨看着他手里的竹筒就心慌,说话不由自主地带上抖:“老乡,你干什么呢?”   他腿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可他总觉得到现在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   不对,就是有血。   胡杨抬高手中的马灯,照亮了水田边上的竹篓,那里面赫然放着一块猪血。   猪血块显然是新鲜的,甚至有丝丝缕缕的血往外头渗,晚风一吹,血腥味直往知青们鼻孔里头钻。   田雨吓得脸色发白,问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你在干什么啊?”   那人头也不抬,只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抓蚂蟥,田里头蚂蟥太多,大家下田容易被咬到。”   胡杨如释重负,立刻大声赞扬他:“你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们要向你学习。”   陈媛也认真肯定:“我要写通讯稿表扬你。”   那人笑了,露出的牙齿颇为洁白:“不用了,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上了大路,知青们还在讨论抓蚂蟥的农民。大家七嘴八舌,都对他佩服的紧。   周卫东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不定他是在抓蚂蟥卖钱呢。你们没听他说,蚂蟥是中药吗?说不定很值钱。”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集聚在余秋脸上,看得新上任的赤脚医生莫名其妙:“我哪儿知道蚂蟥值不值钱。”   姐姐是西医,孩子们,姐姐不看中药。   她笑着揶揄众人:“怎么?你们打算抓蚂蟥卖?”   十几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们齐齐变色,毫不犹豫地摇头。算了,挖草药都比抓蚂蟥好。   众人赶紧踩着星光向知青点跑。   经过大树底下时,余秋听到有人哭。   这黑灯瞎火的,呜呜咽咽的哭声听得可真是瘆人的很。大家面面相觑,琢磨着要不要上前一探究竟。   黑暗中,又传来说话的声音:“好啦!发洪水淹死猪,谁都不想的。队长不是说了嘛,社员都晓得不是你的责任。”   哭泣的人还在伤心:“才五十多斤重啊,要是养到年底的话,肯定能养到起码一百五十斤。我愧对了队里的信任。”   田雨听得心酸,小声道:“他肯定很难过。”   “没关系的。”安慰他的人又开了口,“再养一头就是了。反正淹死的猪也没浪费,肉都烧给学校娃娃还有公社干部跟知青们吃了。”   给知青们吃了。   余秋脑海中上前头草泥马奔腾,每一头身上都顶着瘟猪肉三个大字。   麻蛋,她竟然吃瘟猪肉了。   ※※※※※※※※※※※※※※※※※※※※   我只能说,晋江的抽搐水平天下无敌。   她也来坐镇   几乎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余秋的肚子就开始翻江倒海。   她跑到路边试图呕吐,却悲伤地发现经过一下午的重体力劳动,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田雨也捂住肚子,脸涨得通红:“我肚子痛。”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不犹豫地往知青点冲。   屋子里头倒是有马桶呢,可这会儿哪里够用。百般无奈之下,所有人都朝厕所跑。   所谓的厕所就是个大化粪池,外面盖着个大草棚,里面挖了个大土坑,旁边支着两块木板。   真正个的茅厕。   人走进去的时候,里面扑棱棱飞出一群鸟。   胡杨大喊:“麻雀!”   看样子是破四害的杀伤力比较大,可怜麻雀都被吓到茅厕里头过夜了。   余秋提高手上的马灯,立刻又赶紧放下。   妈呀,里头白花花的,全是涌动的蛆。她现在又想吐了。   其他知青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实在吃不消杨树湾茅厕的威力。   郝建国从厕所里头出来时,有气无力地喊着:“必须得改善农村卫生条件,从建设新式厕所开始。”   说话时,他手里头还抓着那本被他当成宝贝的《赤脚医生手册》。   田雨气得大骂:“好好的书都被你熏臭了!”   她毫不犹豫地上手去抢,郝建国嗷嗷直叫:“你干嘛?你自己去书店买去!”   “你留着也没用,你又不当大夫。”田雨直接塞给余秋,“我们余秋才是医生。”   一顿瘟猪肉,直接放倒十几个大姑娘小伙子。   一直到夜色深了,大家肚子里头没东西出来,这才消停着睡觉。   谁也没责怪老乡不像话,居然拿死猪肉给他们吃。   因为公社干部跟他们吃一桌子饭,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是死猪肉,也是农村难得的美味。   穷啊,穷困的山村等着他们去建设。   余秋翻了个身,绝望地看着屋顶。建设新农村什么的,先放放吧,赶紧建个能用的厕所才是真的。   虽然睡得晚,第二天一早,公鸡才开始打鸣,大家就赶紧起身收拾,摸黑点火做饭,好早点赶路去公社。   这先坐船再走路,要走三个多小时才是到公社革委会呢。去其他大队报到的,路途就更遥远了。   余秋也早早洗漱完毕,拉着还没到上班点儿的田雨一道,开始设计厕所。   现在盖房子也不便宜,一间小草屋也得花四五百块。他们手上没钱,就只能就地取材,诸事从简。   “其实关键是粪便的去处。”余秋在笔记本上写下三个字,旱改水。   现在人畜粪便都是沤肥之后再下田做有机肥,完全腐熟沤好的肥料当然不臭,但这过程实在要人命啊。   余秋已经参加科室组织的农家乐,曾经看过有养猪场直接跟鱼塘、藕塘以及菱角塘结合起来。   养猪场产出的粪便直接冲到鱼塘当中去,池塘养殖黑鱼、螺蛳,水面种植水芹菜;过滤了一道的水再通往外圈,二级净化池当中种了莲藕养了王八以及菱角。再外围还有水葫芦,养殖的大白鹅就依靠水葫芦跟小鱼小虾生活。   捞出来的水葫芦又是猪饲料。   那农场主还在水塘边上搭架子种了豇豆、丝瓜、西红柿、黄瓜,水面通过浮床长了空心菜、鱼腥草,水底还有黄鳝、泥鳅跟小农虾,每年能挣一百多万。   当时他们一群医生都看得神魂颠倒,恨不得立刻辞职搞农业养殖。   余秋抬头看不远处的水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那里试一试。只要处理好进出管道就可以了。   杨树湾水田紧张,水面不少啊。这也是另一种垦荒的方式。   上工的口哨声响了,田雨赶紧抓起书包往外跑。   出门的时候,她才猛的一拍脑袋:“完了,我没书啊。”   余秋下意识地扶额,夭寿哦,这姑娘居然也是老师,简直是大写的误人子弟。   她无奈,只能安慰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女知青:“你先去吧,说不定是学校发书呢。”   她也不能继续赖在屋里头,她要去外头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材料。   真建新厕所了,总不能往在地上挖坑吧。   杨树湾的水田与村落被一条大路割成两块,左边农田绿意盎然,右边村庄鸡鸣狗叫。   大约是现在种田全靠农家肥,农民拾捡的勤快,禽畜虽然满村跑,但地上完全看不到粪便。   村民们的家以生产队为单位,分居在村庄的不同地方。   房舍虽然破旧矮小,但一行行排列得非常整齐,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个小院子,收拾得清清爽爽。   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井边汲水,旁边三四岁大的孩子也知道帮着洗菜叶子,还有人坐在树荫底下搓麻绳。即使他们不下田,也没谁闲着。   昨天晚上捉蚂蟥的农民正在路边挖水渠,看到余秋就招呼:“余大夫,正好,你去趟九队郑大爹家里头,他儿媳妇要生了。”   旁边的女人疑惑:“东胜,我家宝珍不过去了嘛。”   生娃娃是接生员的事情,不用大夫出手吧。   “好像不是很好生。”那农民说话也含混,“你过去看看吧,宝珍找你呢。”   他旁边的女人赶紧满脸堆笑:“大夫,麻烦您过去给宝珍掌掌眼,那娃娃肯学哩。”   余秋浑身不由自主地绷紧,赶紧点头应声。   真要命,怎么这村子不大,女人生孩子却老碰上事儿呢。   那个叫东胜的农民怕她刚来村子不认路,特地朝田边喊了声,找了个小孩给她带路。   小男孩赤着脚,立刻从麦草堆旁爬起来,连奔带跑地往前走。   等上了大路,小家伙才伸出手举得高高的,往余秋怀里头塞紫红色的野果:“你吃,你救了我妈跟我妹妹。”   余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桂枝的大儿子,应该才四岁大,叫大宝。   孩子的眼睛明亮又澄澈,跟一汪清泉似的。   余秋对小小孩没抵抗力。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连嫌弃结果不干净都顾不上,直接取了一颗塞进嘴里头,夸奖道:“果子很甜。”   大宝高兴的很,要将自己所有的战利品全都给城里来的大夫。   余秋赶紧谢绝他的好意:“阿姨现在要去接生别人家的小宝宝,谢谢你啊。”   大宝这才收回手,撒开脚丫子往前奔,一路催促余秋:“快点。”   他熟门熟路,没费多少功夫便将余秋带到了目的地。   小家伙神气活现,跑在院子门口就开始喊:“太奶奶,我把城里的大夫送来了。”   院子门开了,走出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手里拄着拐杖。   中国农民少有懒汉,尤其在这个年代,一般除非是实在做不动农活的老人跟帮不上忙的小小孩,其他人不论风吹雨打都会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   郑大爹家也不例外。虽然儿媳妇生孩子,留在家里头帮忙的也只有郑大爹的母亲跟婶婶。   老太太高兴的很,伸手在院子里摘了个西红柿用衣角擦了擦,递给小男孩:“谢谢你呀,大宝。”   小男孩珍惜地接了西红柿,慎重地捧在手里头,还一本正经地道谢。   送走了小报喜鸟,老太太迎着余秋往院子里头去,脸上全是笑:“还是主席好,派了接生员给我家接小重重不算,还从大城市里头给我们派大夫。”   余秋有些疑惑,既然孩子生不下来,怎么老太太还不急不慢的。她又不好催促老人家。   “就是早破水啦!”老太太年纪虽然大,走路却稳健,“早上我家秀华去队里头挑河泥,一吃劲就淌水了。”   余秋吓得心惊肉跳,都要临盆的大肚子挑什么河泥?这不是开玩笑嘛!   万一胎膜破了之后,脐带脱垂怎么办?真是无知者无畏。   宝珍刚给大肚子做完检查,见到余秋满脸惊喜:“余老师,你来了啊。”   “怎么回事?”余秋习惯性地走到大肚子秀华身边,拿听诊器先听胎心,又摸摸产妇的肚子,三四分钟就有一阵宮.缩,每次有四十秒钟。   胎心正常,宮缩强度频率都可以,头位,胎头已经顺利入盆。   到底哪儿有问题啊?余秋戴上手套,给产妇做内检。   小囟门在一点位置,是个正常的枕前位,宮口开了有五指,胎头位置很低,将出口堵得死死的,完全不用担心脐带脱垂。   从破水到现在不过四个小时,作为一个头回生孩子的女人,她的产程进展可以说相当迅速了。   余秋压低声音问宝珍:“有哪儿不对吗?囟门在哪儿?”   小接生员声音像蚊子哼:“我摸到大囟门在七点钟。胎位正的。”   “你查的很准。”余秋疑惑,“你担心什么?”   这明明是个进展非常顺利的产妇,应该不到两个小时就能生下来。   小接生员低下头,下意识地想要绞手。   余秋心念电转,猛然反应过来她在害怕。   前天晚上桂枝的事情也吓到了她,导致她对自己的技术充满了怀疑,甚至不敢单独接生。   余秋用左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你接生吧,我给你看着。”   就好像当年她们这群小医生单独上台接生的时候,产房退休返聘的护士长每次都在边上给她们坐镇一样。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ger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英雄的战利品   秀华身上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余秋喊她叔奶奶打了温水进来。   宝珍刚帮秀华擦洗完毕,躺在床上的秀华就喊感觉自己想要大便。   这是胎头下降造成的压迫感,秀华并没有解下大便来,倒是身体不由自主地用力,让孩子黑黑的头发露出了一点端倪。   “不要用力。”余秋一边叮嘱宝珍做好接生准备,一边指点秀华呼吸,“听我的,吸气——呼气——吸气,对,很好,保持这个频率。”   再一次宮.缩来的时候,鼓鼓的羊膜囊破了,混杂着白色胎脂的羊水流淌了出来。   听诊器挂在余秋的脖子上,她又听了一次胎心,大概每分钟一百五十次,秀华的肚皮再一次变硬,强有力的宮.缩推着宝宝的头往下去。   宝珍想要拿利多.卡因的时候,余秋摇摇头,示意她:“保护会荫。”   秀华肚子不大,余秋预估她的孩子应该不会超过六斤半重,没必要非得挨一剪刀。   在这种卫生环境下接生,还是尽量避免切口,实在太容易感染了。   宝珍有些慌,往秀华屁.股底下垫布单的手都在抖。   余秋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怕。   趁着秀华肚子不疼的时候,余秋赶紧跟秀华交代:“下面我们先不给你剪口子,尽可能让你少受点儿罪。万一裂开了,我们再给你缝。”   产床上的秀华胡乱点头。   余秋非常怀疑她到底听进去自己的话没有。   老实讲,估计是听不进去的,因为她现在肯定疼得够呛。   犹太谚语说,上帝不能无处不在,所以他创造了母亲。   分娩有多痛?临产的阵痛来临时,不打麻药做会荫侧切术,产妇往往都感觉不到剪刀剪肉的疼痛。   “来,张嘴哈气。”余秋鼓励秀华,“你做的都很好。”   现在宮.缩非常强,只要她愿意,一个猛子就能让孩子的头出来。   但是现在余秋需要她放缓点儿,让宝宝慢慢被挤压出来而不是冲出来,这对产妇跟孩子都好。   这样产妇下面不容易裂伤,产道的充分挤压有利于孩子身体各器官更好适应外面的世界。   宝珍的手抵在宝宝的头上,防止小家伙速度过快地冒出来。   因为紧张,因为天气炎热,因为手上用力,瘦小的接生员额头布满了密集的汗珠。   余秋拿手指将她的汗珠拢到一边。   她想给宝珍擦汗的,可惜她没有面纸。   再一阵宮.缩来了,宝宝的头露出了1/3。   余秋都没来得及喊秀华稍微用点儿力气,那漆黑的小脑袋就慢慢被挤了出来。   孩子面皮发青,脸上全是血跟黏液。   “哈气,不要用力,很好,非常棒。”余秋大声夸奖秀华,眼睛盯着下面。   宝珍左手四指托着宝宝的下巴,拇指从鼻根向下挤压,白色的粘液被挤了出来。   她有些手忙脚乱,一时间居然想不起来到底应当怎样帮助产妇娩出胎肩。   余秋安慰她:“托住宝宝的头就好。”   虽然教科书上要求助产士协助胎头复位,手掌下压胎儿颈部帮助前肩娩出。   但是按照近些年的新理念,助产人员应当尽可能减少干预分娩过程。   即使不用他们帮忙,胎儿也会在产.道里头自行调整位置,顺利离开妈妈的身体。   就像余秋预料的一样,下一阵宮.缩来的时候,宝宝的前肩顺利地分娩出来。   秀华的宮.缩实在太强了,余秋不得不叮嘱她始终张嘴哈气,避免往下用力。   饶是如此,又一阵宮.缩之后,胎儿的后肩也出来了。   宝珍托着孩子的肩膀,滚烫的羊.水汹涌而出,胎儿的下半身像是被水冲出来的一样。   她下意识地想观察产妇下面的撕裂情况,被余秋阻止了:“你管宝宝就行。”   宝珍赶紧清理了孩子口腔里头的粘液,小东西还没等到断脐就扯着嗓子嚎啕起来。   这一哭,他那发青的脸色立刻泛出了红润,小手小脚都有力的很。   搞得宝珍给他清理脐带进行包扎的时候,都不得不按住他奋力动弹的两条腿。   宝珍手忙脚乱地处理好宝宝的脐带,回过头看产妇的会荫,好像有点儿擦伤,下面裂开了一点。   她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缝两针?   余秋摇头:“不用管,等到胎盘下来就好。”   这种I°裂伤无需特别处理,产.道的擦伤用棉球按压止血便可。即使有小血肿,只要没有活动性出血都不要管,身体会自然吸收的。   干扰越少,产妇反而恢复越快,发生感染的概率也越低。   “你注意观察胎盘。”余秋叮嘱宝珍。   她接手了小家伙,帮他穿好衣服,将孩子抱到了秀华怀里,协助新手妈妈给孩子喂奶。   秀华已经迅速忘记了生孩子的痛苦,红彤彤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来,满怀欣慰地看着自己刚生下来的宝宝。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余秋给她擦拭干净汗水淋漓的胸部,帮着小家伙寻找妈妈的奶。   吮吸反射真是人类的本能,没有任何人教他,小家伙叼着奶.头就用力吸了起来,吃的香的很。   正常情况下,尽早开奶对于孩子跟母亲都是好事。   于孩子来说,母乳喂养的好处不言而喻,经济营养卫生,是任何代乳品都没有办法替代的。   对母亲而言,尽早给孩子喂奶有利于子宮复旧,减少产后出血发生的概率。也有助于产妇尽早进入母亲角色,对亲子关系的建立大有裨益。   余秋放下孩子,拿出血压计帮秀华测了次血压,又听了听心脏。   分娩期是产妇发生心衰的高危时段,尤其是从来没有做过产检的大肚子,随时都有潜在风险。   好在秀华身体健康,血压、心跳以及脉搏都很正常。   余秋放下听诊器的时候,宝珍也一手按在秀华的肚子上,一手牵着脐带慢慢带下自行剥离的胎盘。   这个过程不能着急,要掌握好时机。   等到产妇宮底变硬,脱离体外的脐带变长,按压子宮下段也不回缩,且下面出血量增多的时候,就是胎盘自行剥离了。   正常情况下,胎儿娩出半小时内,胎盘会自己剥离,不用特别干预。   倘若强行用力拉扯胎盘的话,尚未来得及剥离的胎盘可能会带着子宮发生内翻,反而危险。   今天一切顺利,胎盘完完整整地剥离下来,边缘也不毛糙。   秀华的子宮很快收缩变硬。   余秋抓着她的手放在肚脐下,笑着招呼她:“你摸一摸,像什么?”   秀华小心翼翼地按了按,语气迟疑:“像皮球。”   余秋笑了起来:“对,就是这个皮球。你宝宝就是从这里生出来的。你没事就多揉揉,可以帮助它快点儿恢复的。”   秀华难以置信:“就这点大?”   她的宝宝好像也不是特别小啊,怎么可能塞得进去。   余秋戴上手套,给秀华仔细做内检,笑着回应她的疑惑:“这就跟吹气球一样,气慢慢打进去,气球一点点的变大。等到气漏了,气球很快就缩回头。”   等摸清楚宮井完整,确定没有活动出血点之后,余秋就脱了手套,开玩笑地来了一句,“恭喜你打了个胜仗。”   外头响起笑声。   为了减少感染发生几率,整个分娩过程,家属都被请出了产房外。   老太太跟婶婶扒着窗户问:“大夫,让我们看看打胜仗的英雄不?”   余秋看宝珍已经收拾妥当,笑着邀请她们进来:“可以,战利品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门一开,呼啦啦挤进了五六个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中午下工的点,家属都急着看小宝宝。   秀华的婆婆抓着媳妇的手:“你莫急,卫红已经去你娘家报信了。”   话音还没落下呢,屋里头就冲进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   他等不及丈母娘跟自己一块儿出来,先急吼吼地跑回家了。   刚当父亲的小伙子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裹着襁褓的孩子居然不敢伸出手。   郑大爹嫌弃儿子没用:“抱就是咯,又不是让你当董存瑞顶炸.药包。”   老太太偏疼孙子,立刻教训儿子:“来来,你抱抱你孙子。”   吓得郑大爹连连摆手,嘴里头一个劲嘟囔:“我吃完饭还得下田呢。”   屋子里头爆发出一阵笑声,谁也不给新手爷爷留面子。   孩子父亲挪到了妻子旁边,也许是当着长辈的面,他有话也不好意思说。   吭哧了半天,大高个子的小伙子才挤出一句话:“你是功臣,辛苦你了。”   他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也不晓得伸手抹一把,就任由汗水滴下来。   秀华也腼腆起来:“我应该的。”   孩子父亲满脸通红:“你好好坐月子,我多挖草沤肥挣工分。”   社员挣工分,除了依靠去生产队上工之外,就是给队里上交农家肥。   农家肥数量有限,农民既养殖禽畜蓄肥,也要想方设法多挖草垫厩。正因为如此,村里头连杂草都看不见。   孩子奶奶赶紧附和:“对对对,你认认真真坐月子,家里头养的起你们母子。”   余秋在边上微笑,这家的婆婆跟丈夫都不错,起码现在能拿出态度来,产妇应该能够恢复好。   老太太拉住余秋的手:“大夫,你跟宝珍都不许走,妥妥地坐着。”   余秋笑了起来:“我不走啊,我得观察两个小时呢。”   产后两小时是各种并发症的高发时期,一般在医院生产的话,这个时间段的产妇跟孩子都会留在产房里,方便助产人员随时观察母婴的情况。   老太笑开怀:“那就好,赶紧先吃饭再说。”   余秋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回家吃饭。”   她今天才知道的,知青在外头吃饭一顿要四两粮票,1毛2分钱。   她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产阶级,穷的连叮当响叮当不起来,因为叮当起码需要两个硬币。   宝珍赶紧收拾家当,朝余秋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想闪人:“奶奶,我回家啦。”   老太太一把摁住人:“回什么家啊,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队里今天挖水渠,吃大锅饭,没你的份!”   宝珍傻眼了,这怎么买一送一,把她也给捎带上了。   ※※※※※※※※※※※※※※※※※※※※   首先,阿金向大家诚挚的道歉,没错,阿金又重写了一遍。   重写的原因是阿金越写到后面越觉得结构有问题,开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花费了太多笔墨,以至于重点被模糊了。前面十一章,基本上全部重写的有第一章、第二章以及第六章跟第七章、第八章,增加的情节有女主在2019年医院碰到的医疗事故(第一章),与知青的相遇(没错,提前将女主的小伙伴们放了出来),女主救了个小孩(第七章),女主等知青吃死猪肉拉肚子,打算改建旱厕。删掉的情节有尼姑庵以及女主住在宝珍家中。因为在原定大纲中,女主后来又搬回知青点居住,我反复思量之后觉得可以将这些情节删掉。   都是我的错,没思考好就贸然发文,导致两次三番推倒改文。阿金保证后面不改了。   另外,本周六阿金要考试,考完试之后争取先进入双更模式。下个月不忙的话,还是三更。   顶锅盖逃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即 15瓶;哈小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辣椒炒泥鳅   郑家堂屋正对着院子里头的石榴树。   六月天,石榴花恰是红火的时候,开了一树的火烧云,连正午的烈日都在它面前逊色三分。   堂屋前后门都开着,窜起的过堂风带走了室内的闷热。   郑大爹、郑大妈、秀华母亲还有婶娘跟老太以及产妇的丈夫卫红都围桌而坐。   饭桌不大,一条桌脚坏了之后绑上木头整修过,四菜一汤摆在上头倒是稳稳当当。   居中的大海碗里头装着河蚌汤,汤色雪白。旁边围着的蔬菜分别是蒸茄子、烫空心菜、炖马齿苋干。   因为曾经前两年严格地割过一次资本主义的尾巴,县里头要求每家每户最多留一分自留地,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所以杨树湾农民饮食当中,野菜也要占一席之地。   跟这些菜蔬比起来,炒泥鳅就像是贵族一样。大约是为了下饭,泥鳅里头还加了不少辣椒一块儿炒,看上去红彤彤的分外诱人。   乡间饭食荤腥少见,郑卫红心疼挺着大肚子的妻子没营养,每日摸黑去田头沟河钓黄鳝,摸河蚌。   在农村,河鱼也是集体财产,需要生产队定期张网捕捞,除了廉价甚至免费上交国家之外,剩下的部分由生产队按照各家各户的人头进行分配。   不过虾蟹、泥鳅、黄鳝以及河蚌还有螺蛳这些,似乎不在水产品的征收范围内,农民可以自己去捕捞。   这些东西里头,肉多的泥鳅跟黄鳝是抢手货。毕竟在每人一年只能分到二斤油的当下,小虾螺蛳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   今天的泥鳅一半烧汤给产妇吃,另一半就加了大粒盐跟炒了一大盘给大家打牙祭。   郑大妈端了泥鳅汤给儿媳妇,转身又进厨房端出两碗汤面条,西红柿鸡蛋打卤,上面还点缀着青蒜叶。   明显锅底是抹过猪板油的,面汤上的油花老远就泛出清香。   老太将面条碗推给余秋跟宝珍:“吃吃,你们吃。”   余秋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她对七十年代的农村再缺乏具体概念,经过这一天两夜也清楚这面条是超级奢侈的硬菜。   看看郑大爹他们碗里头,即使今天做的是重体力活,中午吃干饭,白米饭当中还混杂着大半的山芋。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饮食结构的健康多吃粗粮,而是因为米饭不够吃,要拿山芋挡肚子。   老太太一个劲儿往余秋手里头塞筷子:“吃吃吃,赶紧吃,面条坨了就不香了。”   她碗里头饭明显半干半稀,嘴上说是吃了好消化,实际上是为了省下更多口粮给下田干活的家人吃。   余秋赶紧推辞:“谢谢,我不吃面食。”她煞有介事地强调,“我吃面条就反酸。”   老太愣了一下,立刻板下脸:“你莫诓我,哪有吃面条反酸的。”   山芋吃多了烧心倒是真的。不过山芋产量高,山地也能种,能扛肚子。   余秋直接端起老太的饭碗,急急往嘴里头扒饭。她舌头包着山芋,说话声音都含混:“我从小就这样。山芋好,山芋香。”   宝珍有样学样,也推开面条碗:“我不爱吃面条,我就喜欢吃山芋饭。”   她是新时代的接生员,本来就不该在人家混饭吃。   老太老大不痛快:“你们这两个娃娃,真是的,一点儿都不活泼。”   她端起桌上的泥鳅,直接往余秋跟宝珍的碗里头倒,“吃吃吃,我就不信泥鳅你们还能吃出好歹来。”   余秋看郑大妈已经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去给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吃,我一早就闻到泥鳅香了。”   实话实说,比起干巴巴的没油水的蔬菜,显然是重口味的炒泥鳅更有滋味。   老太太眼睛珠子不错,硬是盯着她吃完一整条泥鳅才满意地露出笑容,口中还是埋怨:“你们娃娃就是太客气。忙了这半天工夫,连口能进肚子的茶饭都不肯吃。”   余秋笑嘻嘻:“这不是很好嘛。奶奶,我今儿出门急,没来得及拿钱跟票。回头我给你送来啊。”   看来只能先跟田雨借,后面再想办法还人家了。   “你讲什么怪话啊。”老太板下脸,“你这么见外,还交粮票。我家不卖饭的,不收票。”   余秋尴尬:“我们得按规定办事。”   “那规定是给吃皇粮的干部定的。你们哪儿来的钱钞。你不许拿来,拿来就是不给我老太脸。”   旁边郑家人跟着附和,都不许余秋掏钱拿票。请大夫进门还要大夫倒贴钱,杨树湾没这种规矩。   “上哪儿找去?接生娃娃才收两个鸡蛋。活到新社会,我们都是沾了主席的光才有这种好事。”   老太掰起手指数,“往前跑几十年,我生娃娃的时候,要找产婆得给一只鸡、一块三尺的红布、一双鞋、一斗麦子还要另外把钱。哎哟哟,饭都吃不上,哪儿用得起产婆哦。”   “用得起也不能用。”郑大妈送完面条回来,笑着接话,“老太你忘记啦。我生娃娃的时候,那个收生婆婆的手就伸进去掏,跟挖山芋一样,痛得我眼睛都翻过去了。”   卫红听得心惊肉跳,赶紧阻止自己的母亲:“妈,你甭讲吓人的了。”   郑大妈鼻孔里头出气:“讲,我凭什么不讲。就是要你晓得生你我受了多大的罪。”   郑卫红下意识地反驳:“妈,你这说的是生大姐二姐吧。你生我的时候不是在地里头,一蹲下来就生了。哪儿来的收生婆婆啊。”   屋里头人全都笑了起来。   郑大妈眼睛一横,伸出手指头要戳儿子的脑门:“你个兔崽子。”   余秋乐不可支。   老太仔仔细细地端详她,连连点头表示肯定:“你很好,主席派给我们贫下中农的都是好把式。”   秀华都说不痛的,生的时候大夫都是好话,也不喊也不骂。她生完娃娃就不痛了,刚才她还自己坐起来喝汤吃面条。   乖乖,这可是生娃娃。她又不是没生过,哪回女人生完娃娃不是摊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派了小救星下来让贫下中农也过好日子呢。   余秋笑道:“那也是你们照应的好。秀华嫂嫂心情好,身体好,生的快。后面坐月子好好养养,以后身体不吃亏。”   其实按照现代观点,产妇应当尽早下床活动。这样可以有利于身体恢复,减少静脉血栓等产后并发症的发生概率。   但这种模式明显不适用于现在的杨树湾。   秀华都要生孩子了,还得下田挑担子。要是生完立刻爬起来,她搞不好连月子都不出就要到田里头干活。   余秋以前在医院的时候曾经跟产房的老师讨论过传统的坐月子模式。   她们一致认为之所以那样做,不是因为当时的医者愚昧,而是为了保护女性。   无论中外,主妇都是一个家庭中最辛劳的人,她们从早到晚,家里家外忙碌不休。   生完孩子原本就虚弱的她们,需要一个好好休养的机会。   不让她们下床,是因为当时的医者清楚,她们下床就要干活。   不让开门开窗,是为了防止她们看到家里一团糟,忍不住要起身忙碌。   不让洗头洗澡,其实是为了避免她们自己起来洗尿布。   收生婆婆是出于怜悯与保护产妇的需要,才要求产妇卧床休息。   秀华的母亲赶紧接腔:“当初我就是看我老婶婶家里头都是实在人,才把姑娘送进门的。果然没错,我这个当妈的眼睛不瞎,给姑娘找的是好婆家。”   老太太也笑:“那是秀华好,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媳妇。”   余秋吃过午饭,再次给秀华做了检查一切正常,这才告辞。   临走前,她又被郑家老太太硬是塞了根嫩生生的黄瓜当零嘴,才顺顺当当出了郑家小院。   午后的乡村也不是静悄悄的。   农人没有停歇的时候。即使是盛夏时节,吃过午饭,农民就三三两两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生产队倒是两点钟上工,不过大家得趁着中午这点儿功夫赶紧收拾自家的自留地。不然等到天黑下工,再想侍弄自留地也看不见了。   陈桂枝家在九队,跟七队隔了三个水塘跟条能容纳两辆板车的小路。   其实余秋也是第一次做产后访视。   在她生活的时代,这项工作是由妇幼保健所的工作人员承担。具体怎么操作,余秋也搞不清楚。   她只能按照教科书上的内容依葫芦画瓢。   她们绕过水塘,抵达陈桂枝家里时,陈桂枝的丈夫正在水塘边上钓河虾。   他手上没钓竿,直接拿淘米的淘箩浸到塘里头,一拎起来,就兜住了二三十只小河虾。   那青虾块头极小,大约只有人的小指甲盖一半大,当地人称之为米虾。因为少油缺调料,一般人家也不拿它当个正经菜。   陈桂枝的丈夫原本担心河虾凉性不能给妻子吃,直到余秋肯定地告诉他,河虾富含蛋白跟钙质,对产妇身体以及喂奶都好,他才趁着中午早晚跟中午歇工的时候捞河虾钓泥鳅。   见到大夫跟接生员登门,三十来岁的男人赶紧放下手里头的箩筐,招呼自己母亲给客人盛饭。   余秋赶紧摆手:“不要不要,我们刚吃过饭来的。”   她俩跟着男人进院子时,母鸡正咯咯叫唤,小脑袋一格一格的,瞧着神气活现。   陈桂枝的婆婆手里摸着两个蛋,笑道:“一看你们来,鸡都下蛋了。我泡炒米打蛋,给你们当下点心。”   ※※※※※※※※※※※※※※※※※※※※   首先,阿金向大家诚挚的道歉,没错,阿金又重写了一遍。   重写的原因是阿金越写到后面越觉得结构有问题,开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花费了太多笔墨,以至于重点被模糊了。前面十一章,基本上全部重写的有第一章、第二章以及第六章跟第七章、第八章,增加的情节有女主在2019年医院碰到的医疗事故(第一章),与知青的相遇(没错,提前将女主的小伙伴们放了出来),女主救了个小孩(第七章),女主等知青吃死猪肉拉肚子,打算改建旱厕。删掉的情节有尼姑庵以及女主住在宝珍家中。因为在原定大纲中,女主后来又搬回知青点居住,我反复思量之后觉得可以将这些情节删掉。   都是我的错,没思考好就贸然发文,导致两次三番推倒改文。阿金保证后面不改了。   另外,本周六阿金要考试,考完试之后争取先进入双更模式。下个月不忙的话,还是三更。   顶锅盖逃走。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uger 13瓶;淇淇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当好贴心人   所谓下点心类似于下午茶,一般是糖水泡炒米或者绿豆粥什么的。   不过乡下人通常只有在夏天做重体力活的时候才吃下点心。   一来夏天热,干活的人水分电解质能量消耗大,容易饿。二来夏天黑的迟,农民又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动规律,等不到吃晚饭就饿了。   余秋哪里肯吃这顿下点心,鸡蛋留着给产妇跟孩子补充营养才是真的。   给余秋当过向导的小男孩大宝从屋里探出脑袋来,旁边跟着个走路还不太稳当的小小孩,焦急地踮着脚喊:“柿子。”   郑老太给大宝的西红柿,小男孩没舍得吃,而是带回家跟弟弟一块儿分享。   小弟弟馋西红柿,咬到了又猛的眯起眼睛,被酸的吃不消。他皱眉眯眼,笑模样就是个行走的表情包,有趣极了。   大宝见到余秋,眼睛亮晶晶的,很有好奇心地跑过来扬起头,满怀期待:“婶婶生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余秋摸了摸他的脑袋,下意识地想摸点儿什么吃的塞给他。   伸手掏口袋的时候,余秋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医院产科,随时都能摸到吃的。   她只能笑:“是个小弟弟。”   大宝老气横秋地点点头,居然语带安慰:“没关系,以后婶婶就能生小妹妹了。”   宝珍乐得不行,逗弄他:“你又知道啦,你可以摆摊子去算卦咯。”   桂枝家里头不比郑家,连着小院的只有一间泥巴屋。真正意义上的泥巴房,上头盖着草房顶。   前晚风雨交加看不清楚,今儿余秋可以肯定,这屋子连一块砖石都没看到,也不晓得这房子究竟是怎么盖起来的。   大雨没有泡垮了这栋泥巴屋也是奇迹。   屋子里头只开了一扇窗,即使外头艳阳高照,人一走进去还是觉得天昏暗下来。好在窗户与门都开着,倒没有什么怪味道。   桂枝刚给孩子喂完奶,正侧着身子轻轻拍小女儿的背。   看到余秋跟宝珍,她立刻笑了起来:“还麻烦你们又跑过来。”   她上午睡了一觉,脸上红扑扑的,看着比生孩子那会儿精神多了。   余秋将手放在她肚子上,子宮已经更小了一些,宮底在脐下两横指的位置,恢复不错。   “宝宝吃得怎么样啊?”余秋笑着问。   因为这个孩子出生时重度窒息,所以她叮嘱桂枝等孩子生下来二十四小时后,看到解了大便再喂奶。   “挺能吃的。”桂枝笑容满面,“小归小,精得很呢。”   余秋又看了桂枝下面出血的情况,血性恶露,没有异味。   可是余秋脸上的笑却停下了。   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桂枝下面的切口又红又肿,恢复的并不好。   桂枝的丈夫回生产队上工去了。   婆婆在边上忐忑不安:“都洗了,大夫,我们照你说的,解过手,下面就洗洗干净。”   余秋点头,夸奖头发花白的妇人:“你可真是好婆婆,桂枝嫂嫂好福气哦。”   桂枝婆婆不好意思起来:“哎哟,我又没做什么。”   余秋笑容满面:“已经很多了,婶婶。麻烦你打盆水过来,我给嫂嫂再处理一下。”   温水送进屋子后,余秋让陈桂枝还是跟生小孩时一样,两条腿张开呈M型,方便充分暴露下面。这在医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膀胱截石位。   余秋戴上帽子口罩跟一次性手套,一边询问桂枝产后喂奶以及大便的情况,一边用温水清洗桂枝的下.身。   待到清洗干净后,她又拿碘伏棉球给切口消毒,然后用95%酒精浸泡过的湿纱布贴在红肿的切口上。   纱布放上去的瞬间,陈桂枝发出轻微的叹息声:“真舒服。”   余秋疑惑:“你先前就不疼吗?”   桂枝有些不好意思:“还好,生娃娃哪有不疼的道理。这回已经好很多了,怪舒服的。”   余秋哭笑不得:“你疼就得说啊。不然有什么不好,我们都不晓得。”   她一面跟桂枝闲聊,一面给小丫头做全身检查。   原本刚生下来就要量孩子的身长跟头围的,不过她前天晚上实在太累了,手边又没有皮尺,就只称了体重。这回刚好一并测量了,做个完整的新生儿体检记录。   测量完数据之后,余秋又脱了小丫的衣服,仔细观察她全身的情况。   好在夏天热,不用担心孩子受凉感冒。   刚生下来还不满四十个小时的小姑娘浑身红彤彤的,委实谈不上标致,胸部靠近脖子的位置还长着米粒大小的多形性红斑,上面冒着黄白色的脓头。   当奶奶的人有点儿不安,试图解释:“天太热了,娃娃长痱子了。”   女人夏天生孩子真不好,大人受罪,孩子也跟着作孽。   余秋摇摇头:“没事,这叫新生儿病理性红斑,不用管,过个一两天就自己好了。”   她请桂枝的婆婆又打了盆温水过来,给小丫头洗了个澡。   “现在天热,每天都给孩子洗一洗。洗完之后也不要擦什么痱子粉,把孩子擦干了就好。平常早上傍晚太阳不烈的时候,多抱孩子出去走走。一个是适当的光刺激有利于孩子视力发育。另一个就是多晒太阳的孩子不容易得佝偻病。”   余秋将洗干净的小丫头从盆里头捞出来。   孩子舍不得离开水,两只小脚乱蹬,差点儿没踢翻水盆。   偷偷趴在门口看妹妹的大宝发出惊呼:“妹妹以后能当长跑冠军,吃国家粮。”   屋里头的大人都笑了起来。   奶奶打趣大孙子:“妹妹当长跑冠军要长身体吃营养的,怎么办?”   大宝皱着小脸,郑重其事地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以后我跟弟弟的鸡蛋就让给妹妹吃吧。我们是男子汉。”   余秋乐不可支,忍不住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妹妹现在只能吃奶。鸡蛋还是你跟弟弟吃。”   大宝摇摇头:“给妈妈吃,妈妈吃了有奶。”   帮宝宝洗完澡再收拾齐整,差不多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余秋取下敷在桂枝切口上的的酒精纱布,允诺明天还会过来,就带着宝珍离开了泥巴屋。   临走的时候,桂枝婆婆把人送到院子门口,还不停地追问要怎样照应儿媳妇跟孙女儿才好。   过了池塘,宝珍悄悄跟余秋咬耳朵。   桂枝嫂嫂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她丈夫高柱因为孤儿寡母家里穷,还住着泥巴茅草房,一直讨不到老婆。   桂枝婶婶的婆婆收留了她,后来她就成了这家的媳妇。   余秋笑了:“挺好的啊,我看他家蛮和气的,大人小孩都精神。”   宝珍眨着眼睛,显出小姑娘的调皮劲儿:“大人都讲高妈妈是怕她跑了,所以对她特别好。”   余秋拽了下小姑娘的小辫子,笑道:“不管为着什么,能和和气气就好。对了,你记住一点,咱们不管是接生还是产前产后访视,都要注意两头多说好话。”   新生命的降临对于家庭而言,既是喜事也是挑战。家里头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在眼下的杨树湾,生孩子受影响最大的除了产妇本人之外,就是婆婆了。   因为男人习惯性不插手,娘家母亲也要操持自家的活计,照应产妇跟新生儿的重担基本上都落在婆婆肩上。   这哪里是轻省活计,要真容易的话,月嫂就不会高价难求了。   况且现在的婆婆不仅要管产妇与新生儿,还要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甚至还要下田挣工分。   个中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余秋在产科工作时就碰到过不少偷偷在外面抹眼泪的婆婆。   儿媳妇生完孩子身上不舒服,孩子吃喝拉撒又没个点儿,三更半夜闹腾起来也得伺候。   这般辛苦,闹矛盾在所难免。   婆婆跟儿媳妇起纠纷了,肯定得有人先让一头。   “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劝婆婆让一让。最现实功利的说法是,媳妇还要给孩子喂奶。她受了气,没有奶水,到时候还是孩子遭殃。况且产妇确实非常辛苦,没日没夜睡不好觉。但同样的,婆婆也很累,同样需要外界的支持与肯定。”   这里头,协调其中关系的人应当是产妇的丈夫跟公公。   但现实太感人,很多中国家庭都是丧偶式婚姻与丧偶式育儿,男人面孔永远模糊。   这种情况下,与产妇家庭联系最紧密的医务人员就要及时提供适当的人文关怀。   因为就算在医患关系紧张的9012年,大部分时候,产妇跟家属还是愿意接受医务人员建议的。   余秋一边走,一边给宝珍传授自己从老师们身上学来的经验:“多夸奖多肯定多鼓励。因为无论是产妇还是婆婆,她们得到的正向反馈都不多。”   传统观念当中认定了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每个女人都要生孩子啊。   老婆婆伺候儿媳妇坐月子天经地义,这可是给你们家传宗接代,祖祖辈辈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产妇跟婆婆有任何做的不够美满的地方,都可能招来指责。   “她们不需要责难,她们已经很辛苦了。就算她们只做到了五十分,你夸成一百分的话,说不定她们会朝着七十分的方向努力。”   在婆婆面前多夸儿媳妇勇敢,为了宝宝生下来健康,忍受了巨大的痛苦。   在儿媳妇面前就要多讲婆婆的不容易,这么大年纪还要忙里忙外的照应。   余秋要帮宝珍拎装用过接生包的袋子:“家里头和和气气的,大人小孩都好。”   宝珍赶紧推辞,只追着问:“那您跟桂枝婶婶说家里头的事,也是为了宽解她吗?”   “你说做检查的时候?”余秋抢不过宝珍,只能收回手,“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   一般人面对医生时,总免不了紧张。   这个时候,医务人员的闲聊可以转移被检查对象的注意力,让对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宝珍恍然大悟:“难怪你跟秀华嫂嫂也说那么多话呢。”   当时她都紧张死了,压根什么话都不敢讲,生怕人家觉得她没个接生员的样子。   “什么是样子啊。”余秋忍俊不禁,“医生的样子……”   不过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罢了。   水牛发了狂   现在大队接生员定期去公社卫生院领消毒好的产包,但用过的接生器械跟布巾也得接生员自己洗好晒干打包,再送到卫生院去消毒。   宝珍拎着产包往回走,准备趁太阳还没下山,赶紧将布巾洗了好早点晾干。   她今儿工作顺利,整个人轻快的像只小喜鹊,嘴里头叽叽喳喳个不停,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将自己兜个底朝天。   她是杨树湾第一批高小毕业生,从大队小学上完三年级以后又去湖对岸的石桥口大队继续念书。去年小学毕业后,她没考上公社的寄宿初中。因为各个大队离着公社远,路又不好走,初中生每个月都背着粮食跟油盐去学校吃住嘞。   她父母觉得待在家里头不是事,又舍不得她下田挣工分,去年公社选派人去去县里头参加新法接生培训,她就过去学了一个月,回到杨树湾当接生员。   接生员是不脱产的,大队每年给一百五十斤稻子跟三十斤油菜籽的补贴,养不活人。接生员闲时还得下田挣工分混饭吃。而且女人生孩子是最没定数,运气好几个小时能接下来。运气不好,守上一夜合不了眼睛也是常事。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干这活。   不过宝珍家里头倒是支持她。   她有两个双胞胎哥哥,父亲是六队的副队长,母亲是妇女队长,两位嫂嫂也是干活好把式,家人不让她下田挣工分,就让她好好干接生员。   余秋听着有趣,给她出主意,除了接生之外,她们还应该做好全村妇女儿童的保健工作。   杨树湾地方不小,人口也多,九个生产队,加在一起足足近两千号人。   “咱们给所有妇女儿童都建立个健康档案,定期给她们做最基本的体检还有预防接种工作。这样可以做到疾病早预防早发现早治疗。”   生孩子的人毕竟有限,对山村而言,即使现在还没有计划生育,每年能有三四十个孩子出生就已经够热闹的了。   其余的时间,她们除了定期产检跟产后访视之外,也不能闲着,还是要好好做事的。   否则不仅对不起大队每年发给她们的米油,也对不住村民从牙齿缝里头省下来的辣炒泥鳅。   宝珍疑惑:“咱们就管妇女儿童吗?余大夫,男的不用管?”   余秋下意识地用拳头堵住嘴。这就尴尬了,妇产科干久了,本能反应就是男的跟自己没关系。   她清清嗓子:“管,当然管,不过要一步步地来。”   宝珍高兴得很:“太好了,东胜哥哥讲你们来了,咱们红星公社肯定会有个新样子。杨树湾的合作医疗社也能办起来。”   “背着人讲我什么呢?”   昨晚上抓蚂蟥的青年农民正带着一堆人挖水渠,防止再来暴雨淹了稻田。   见到小赤脚医生跟小接生员,他笑了起来,“生了没有?小姑娘还是小小子啊?”   “生了,男娃,东胜哥哥。”宝珍兴高采烈,“我们都觉得像卫红哥哥。”   何东胜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太好了,幸亏是个小子。要是姑娘像卫红,以后讲婆家就麻烦大了。”   埋头挖水渠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宝珍的母亲从裤子口袋里头摸出把枣子硬要塞到余秋手上:“大夫你吃啊,我家宝珍肯吃苦嘞,你多点点她,有事喊她做,不要拉不下脸。”   那枣子微微泛黄,还带着捂出来的温热。   余秋抓在手上有些尴尬,连连推辞:“您别客气,宝珍很聪明,是吃这碗饭的人。”   临床上查胎方位,除了依靠B超机之外,主要依靠的是助产人员的手来摸先露位置。尤其进入临产状态之后,基本上全靠手摸。产道打开没有,宮口开到什么程度了,更是不可能靠机器判断。   有的人上临床一年半载都摸不准,刚才宝珍接生秀华的时候却一摸一个准,可见手感不错。   这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   宝珍母亲立刻高兴起来:“哎哎,还是要大夫你多教啊。”   她就这么个小女儿,自然希望姑娘不要在田里头打转。不管口号喊得多响亮,贫下中农依然希望能够洗干净脚上的泥巴,做个天天穿鞋的工人最体面。   要是女儿能够学到手艺,自己再想办法找找机会,不说上个中专什么的,只要能去公社卫生院上班,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余秋有点儿害怕热情过度的妇女,赶紧嘴里头敷衍着,往大沟的方向走。   她早上出门就是琢磨着要怎样用芦苇盖房子。她以前跟着导师去山东开会的时候,看过当地有老房子拿海草当屋顶。   宝珍在边上热情洋溢地帮着出主意:“要不要在芦苇上加稻草啊?”   她家去年两个哥哥讨嫂嫂的时候新盖的瓦房,但现在村里头还有不少泥巴屋,都是拿稻草盖屋顶。   余秋也搞不清楚行不行,只能表示自己还要再问问人。   她俩刚回头,就听到水田传来“嗷嗷”的叫声。胡杨赤脚踩在田里头,被头牛拽着差点儿拖倒在地上。   宝珍花容失色,拉着余秋就往沟口躲。   牛虽然平素性情敦厚,可一旦发起狂来,真的会顶死人的。   水田跟田埂上的农民也齐齐变了色,都扯着嗓子喊:“撒手,松开绳子。”   可惜胡杨惊惶过头,压根反应不过来,愣是被牛直直拽到了田边,摔倒在田埂上。   眼看着狂牛就要撒蹄狂奔,拖着胡杨跑的时候,它尖锐的牛角上多了套圈绳。   何东胜牵住了牛角,旁边几个精壮的农民赶紧围上去,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迅速牵着牛鼻子,将牛绑到了田头的歪脖子树上。   那牛还提着口气,撅起蹄子就要踢人,结果两条前腿也挨了五花大绑。   生产队负责养牛的社员赶紧过来,又是摸脖子,又是说好话,跟哄脾气的孩子一样,总算让发狂的牛慢慢放弃了挣扎。   余秋扶着趴在地上的胡杨起身,看他嘴巴都磕破了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不是在大队当会计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胡杨一颗门牙都磕松了,吐出来的吐沫除了血水还有泥巴。   新会计十分委屈:“杨老师去县里头看眼睛了。”   这些账目都得师傅带徒弟,手把手地教。   他在大队办公室待着没有其他事情做,就想帮师傅干活。于是跑到了杨会计家所在的八队,积极要求下田。反正他从大队拿补贴,不算工分的。   男知青下田,就没有不对牛感兴趣的。牛耕田那可是一级劳动力的活儿,庄稼好把式才能干得好这个呢。   老农看他跃跃欲试,就在边上指点着他右手扶犁,左手牵绳,吆喝着大水牛往前走。   “前头好好的,那一段都是我犁的呢。”胡杨委屈地指着身后的水田,“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它就发疯了。”   先前指导他耕田的农民心有余悸:“算了吧,娃娃,安安心心当会计。这个就不是你们学生娃娃能干的事情。”   “谁说我不能干的。”胡杨相当执着,“我开拖拉机来耕田。”   周围的农民们都笑了起来,纷纷打趣:“快点儿啊,胡会计,我们等着拖拉机。”   余秋从自己背着的医药箱里头拿了碘酒跟棉签出来,帮他磕破了的嘴角消毒,没好气道:“你先把插秧机造出来才是正经。”   拖拉机要烧柴油的,比打水机耗油厉害多了。倒是如果有手动插秧机,省却弯腰的过程,可以大大减轻农业生产负担,迅速提高效率。   碘酒有刺激性,胡杨疼得眉毛拼命往天上飞,还不敢开口叫。因为嘴巴一动,痛得更厉害。   余秋消毒完他嘴上的伤口,转头刚好对上何东胜。   “拿根针给我。”他眉头微蹙,“牛被蛇咬了。”   乡间水蛇大部分毒性不大,咬到人也是伤口附近肿胀而已,但是非常疼。   这头牛就是突然间被水蛇咬了,疼痛难耐,才发狂往田埂跑的。   何东胜在牛腿伤口附近划了几道口子,帮助毒液排出。余秋又泡了高锰酸钾片,帮着牛消毒伤口。   先前狂躁不安的牛,此刻像是找到了可以诉说委屈的对象,连着打了好几个响鼻。平常负责喂养它的人,一直在边上摸着它的脖子安慰它。   余秋觉得这牛可怜极了,才一岁多就得干重体力劳动,而且还要被蛇咬。   就连被他拖了一路的胡杨也叹气:“要是咱们有拖拉机耕田,牛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何东胜从田头采了几颗草,直接在水里头洗了洗,然后放嘴里头嚼烂了,吐出来敷在牛的伤口上,又问余秋要了纱布绑住,这才笑着回胡杨的话:“要是牛不耕田,那就要被杀掉吃了。”   乡间最清闲的是猪,那是养肥了挨宰的。   胡杨一噎,居然找不到话来回。   他悻悻地摸了摸脑袋,小声嘟囔:“那我还是先弄个插秧机出来吧。”   何东胜笑:“那可是大好事,我们等着你的插秧机啊。”   回到知青点,胡杨才刚拿出笔记本,没来得及画插秧机的示意图又改了主意,他看到宝珍打井水洗布巾,觉得还是先造出台洗衣机来比较实用。   宝珍茫然:“啥机?”   插秧机跟拖拉机她都知道,但还是第一次听说洗衣机。   余秋瞥了眼胡杨,估摸着他的家境应当不错。1972年的中国,别说使用,恐怕很多人连看都没看过洗衣机吧。   更多的,大概就是和宝珍一样,听也没听过。   胡杨兴致勃勃:“就是机器自己洗衣服,不用手泡进去搓。”   他昨天被自己腿上的血吓到了,现在看到木盆里头的血水还觉得头发晕。   余秋也来了兴趣,做出个自动洗衣机当然不错。别的不讲,最起码这些医用布巾不用手洗了。   老实说,她也担心碰上传染病。现在的大肚子又不体检,随时都有可能潜伏炸弹。   偏偏卫生院发的橡胶手套数目也有限,应付体检都不够。   以前在医院,这种事情都由后勤部门负责,再不济也是护士处理。现在所有的事情,她都得考虑到。   自制洗衣机   胡杨得到了同伴的支持,愈发劲头十足。   他以前看过一本书上说水力洗衣机,专门给船上人用的,可以利用水流的力量完成衣服的洗涤工作。   “直接用个筐子把衣服放进去,挂在船上。船一开,衣服在里头被水冲得上下左右转动,跟人手搓衣服一样。过个把小时把筐子再拎上来,衣服就干净了,特别省事。”   宝珍茫然:“我们把衣服放在船上,划船来回洗衣服?”   那洗一趟衣服要多久功夫?还不如手洗来得快省事呢。   胡杨一愣,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他挠挠头,觉得自己的想法的确有点儿蠢,他们又不是船上人家。   “其实利用水这个想法没错。”余秋倒是肯定了胡杨的思考方向,“行船有水流,那我们就寻找河流湍急的地方安置洗衣机好了,反正利用的是水流动力。”   她转头看宝珍,“杨树湾有没有水流急的河段?最好有上下水位的高度差。”   宝珍赶紧倒掉盆里头的井水,端着盆带余秋跟胡杨往河沟方向去做实验。   他们来回耽误了不少功夫,走到村里的大路上,日头已经偏西。   太阳沉淀下来,白花花的光泛上了橘黄,人眼睛对上去不觉得痛只觉着馋,因为像极了喷香流油的咸蛋黄。   乡村也叫这咸蛋黄的香油染上了香喷喷的味道,晒了一天的草木散发出暖融融的香气。水鸟立在田头,施施然舒展着翅膀,整理羽毛。田埂上,没上工的老牛甩着尾巴,姿态惬意地吃着草。   各家各户散养的鸡鸭悠闲地踱着方步,自己在草丛间寻找食物,还有只老黄狗趴在自家院子前发呆,也不对着人叫。   大抵是现在乡民淳朴,没有哪家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情,所以这些禽畜很有自己才是这片土地主人的自觉,根本不怕迎面走来的人。   水田与居民区连接处散落着小片零星旱地,是杨树湾村民自己开垦出来的自留地,上头种着各色蔬菜。   红的辣椒西红柿、绿的黄瓜空心菜、黄的南瓜、紫的茄子,一株株蔬菜被农人们打理的生机勃勃,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这个点儿,各个生产队挣工分的农民都还没下工,地里头只有头发花白的老人跟还没上学的孩子拎着桶浇菜。   四周静悄悄的,河水通过桥洞发出的哗哗声分外响亮。   宝珍将他们带到了大沟边上。这一处小路其实应当算个平桥,只它直接连着两头的路,并没有拔高,边上又没有栏杆,所以瞧着不明显。   因为两边水位的落差,这儿形成了一个约莫三四十厘米高的小瀑布。水流声哗哗作响,流淌出白色的细小水泡。   如果在这儿安装洗衣桶的话,倒是可以利用水流天然的冲刷力。   、   “太辛苦了,应该挖水渠过来。”胡杨突兀地开了口,他的眼睛还留在不远处拎水浇菜的老人孩子身上,“省得他们一趟趟拎水过来。”   余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悬起了心。这老的老小的小,万一滑倒了跌进河里头,保不齐性命都危险。   就算摔倒在地上,那也叫人头大。   小孩子还好些,老年人的骨头多脆啊,骨折难养好,说不定就瘫痪了。到时候自己跟家里人都遭罪。   “一桩桩来吧。”余秋叹了口气,“我们先把水力洗衣机做出来。”   现在生产力低下,农民从早到晚忙不停歇,的确辛苦。   她踩着河堤往下看究竟:“要是咱们用着好的话,就在这边多做几个,到时候大家都过来洗衣服,当成公用洗衣机好了。多少也能减轻些负担。”   胡杨跟着下河堤,仍旧没放弃在自留地边上挖水渠的想法:“等礼拜天放假,我们合作社就过来挖水渠吧。”   他两条胳膊张开,跟鸟一样,“到时候咱们再砍几根毛竹,从水渠直接将水引到地里头。”   余秋看这孩子眼睛亮得跟洋油灯似的,本能地脑壳痛。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个月我跟宝珍要尽快将杨树湾男女老少的健康档案做起来,争取到秋收前,给大家完成一次基本体检。”   秋冬是慢性病的高发季节,她心里头有本帐,到时候也好提前从公社领对症的备用药。   不想胡杨半点都没受到打击,两只眼睛反而亮得愈发厉害:“太好了,就说你是当大夫的料,有成算。你去体检,水渠当然我们来挖。”   就看看余秋这小身板,细条条的跟杨柳枝似的,让她抓铁锹挖土还不得把自己带到沟里头去。   河水哗啦啦流淌,从桥洞冲击在布巾上,很快流水就带上了血丝,布巾上的污渍颜色浅了不少。   宝珍喜上眉梢:“真行哎。用篮子装,篮子会漏水。”   这样就不担心布巾被流水冲走了。   她朝地里头喊了一声,立刻有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拎着篮子过来给他们用。   人凑近了,余秋才认出来是大宝。   现在他家只有爸爸一个人能干活挣工分,大宝就跟着奶奶一块儿侍弄自留地,顺带着照顾弟弟小宝。   小家伙手里头抓着把小豆荚,胳膊觉得高高的,往余秋手上送:“你吃,乔格豆,甜的。”   余秋当着他的面剥开野豆荚,在他亮晶晶的目光期待下,尝了里头芝麻粒大小的青豆子。   当然不甜,豆荚带着股青涩味儿。   不过余秋还是赶紧摸出宝珍母亲塞给她的枣子,笑着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你请我吃豆角,我也请你吃枣子。”   大宝侧着脑袋,似乎在思考什么旷世难题。   隔了好几秒钟,他才郑重其事地接了五颗枣子,认真强调:“妹妹不能吃,妹妹吃奶。”   几人都笑了起来,目送小豆丁连奔带跑地回自留地。   大宝一只胳膊伸得高高的,给奶奶吃枣,然后又跑到自留地边上,满脸认真地咬下枣子肉喂弟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胡杨语气颇为感慨。   余秋看着少年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咽下了嘴里头的话。   得了吧,瞧这老气横秋的样子,自己就还是个孩子呢。   篮子果然要比木盆好用多了,很快从篮子里头流淌出来的水变得清澈起来。   几人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赶紧将系在篮子上的绳子收回头,再翻看布巾,结果又发现了新问题。   洗不干净,血迹污渍咬在布巾上,单依靠水流的力量没办法让二者分离。   余秋皱眉:“还是得放在桶里加洗洁剂。”   胡杨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得依靠羟基跟有机物互溶,再让羧基把它们从布里头拽出来。”   宝珍满脸茫然,洗洁剂她大概明白,没有肥皂也可以用草木灰。事实上,杨树湾洗衣服洗头基本上都是用草木灰泡出来的水。   但是啥叫枪鸡缩鸡啊?   “这是中学化学教的东西。”胡杨笑出了一口白牙,“回头我翻翻,我应该把书带过来了,回去给你讲。”   宝珍不好意思地拽着衣角,有点儿害臊:“我没考上初中。我不会。”   “那有什么。”胡杨大大咧咧,“学了不就会了。你看现在村里头不是有小学了,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可以读小学。以后初中也一样,等咱们国家有能力了,肯定会让所有人都起码上完初中。”   宝珍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   她能上到高小毕业,都已经算村里头的女秀才了。   胡杨不假思索:“那当然了。主席的七二一指示说的很清楚,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学习后再回到生产一线。咱们国家以后都是劳动人民,总有一天,大家都会读大学的。”   余秋挑挑眉毛,对这小知青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虽然历史的发展不是这么回事,但高等教育普及化的趋势在今后几十年里头倒是事实。   余秋眼睛盯着竹篮,摇摇头:“衣服放进桶里的话,依靠水流作用在桶身上的力度实在太有限了,我估计衣服还是洗不干净。”   怎么让水流的力道更大呢?余秋的目光落在河面上。   远远的,下了工的农民脱掉身上沾满泥巴的上衣,只穿汗衫蹲在码头踏板上漂洗。大概是为了省事,他直接抓着衣服朝踏板上掼。   宝珍看着直摇头,嘀咕了一句:“顺宝哥哥可真懒,好歹拿个棒槌啊。”   余秋灵机一动:“对了,让衣服上下甩动!”   好像滚筒洗衣机利用的就是棒槌击打衣服去污的原理,反而比波轮洗衣机省水省洗衣液也洗得更干净。   胡杨也反应过来,却犯起了难:“用水往上头冲衣服?这儿没喷泉啊。”   再说衣服喷上了天,到底要什么时候落下来呢。   宝珍满脸茫然,她连喷泉都不知道是什么。   “咱们最好有个工具,把衣服放进去之后,水推着它做圆周运动,里头的衣服跟着不断上下甩动。”   胡杨兴致勃勃:“要不我们弄个大游泳圈,把衣服放在橡胶圈里头,人在中间踩着,让它不停转动。”   “那游泳圈可得固定好了,不然一脚踩空了可够呛。”   何东胜扛着铁锹从田头过来,笑着问宝珍,“干啥呢?这多早晚的天,还不回家烧饭去,当心你妈给你吃毛栗子。”   六队属于收工比较早的生产队,夕阳还赖在山头没舍得掉下去,他们就结束了今天挖水渠的任务,三三两两往家走。   家里头自留地的蔬菜跟养的鸡鸭鹅猪,都得靠着天黑前的这段光景侍弄呢。   宝珍指着竹篮道:“我没偷玩,余老师跟胡杨哥哥说要做洗衣机呢。机器一转,里头的衣服就自己洗好了。”   她连比带划给何东胜看,跟着犯愁,“就是不知道这个大圈子要怎么自己转起来。”   “什么东西自己在水里头转动?”年轻的生产队长看了眼哗哗作响的河水,笑了,“水车啊,水车就能被推着动。”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分投不出 2个;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淇淇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改造水车   没有打水机的年代,水车是南方水田人家的宝贝,起码得是中等户才能备的起水车。一般的贫民要么拿做工当交换租人家的用,要么先赊欠,等到粮食打上来之后再还债。   宝珍已经过世的爷爷奶奶当年发狠苦干了十年,好不容易攒下钱,请木匠师傅做了架双人踩的大水车。   结果刚用了一回,杨树湾就办起合作社,水车自然成了公家的东西。在勤勤恳恳服役了近二十年之后,大队终于买上了打水机,老水车自然光荣退休,又被宝珍父亲小心翼翼地搬回家里库房放着。   宝珍母亲热情地邀请两位知青上自家院子里头琢磨洗衣机的事。   她豪气得很,拍着老水车打包票:“要说好使,这方圆十里八乡的,咱家的水车是数得上名号的。”   当初她老公公在的时候,每回生产队用水车,他都小心的不得了。几十年的功夫了,水车一点都没腐烂。   胡杨看着木制水车就双眼放光:“这个好,等我们把通往自留地的水渠修好了,这个可以车水进去。以后大家种菜也不用再自己担水浇了。”   赵大爹笑了起来:“你们不是要做那个洗衣机嘛,还车水?”   “没关系,这水车能动嘛。要浇灌的时候就去抽水,其他时候用来洗衣服。”胡杨满脸兴奋,“余秋,你看这个成不?”   赵家的水车不小,组装起来足足有三四米高,中间安装了二十四根车轴。   “车轴太多了,这样空间太小,衣服没地方摆。”余秋走到水车后面,示意同伴看,“咱们得在这儿贴上木板,让水车变成密封的环境,衣服在里头甩动的时候,才不会掉下来。”   赵大爹在边上修理锄头,准备去自留地上锄地,闻声随口应道:“这个好办,车轴可以拆下来的。你想装几个?我给你拆了。”   “三个吧。”余秋盯着水车琢磨,“多了衣服就没有落差高度,少了衣服会缠到一起,带不起来。”   水流的力道肯定比不上电机,速度上不去,就无法利用离心力将衣服甩开来。   赵大婶听说他们要将水车前后两面都封起来,立刻贡献出家里头去年盖房子剩下的木板,准备直接钉上去。   赵家大嫂浇完了院子墙角种的丝瓜、扁豆跟南瓜,好奇地伸了下脑袋:“都封起来了,衣服怎么放进去啊。”   余秋真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如果说将水车洗衣机设计成滚筒洗衣机那样的封盖模式,洗之前打开盖子注入水放进脏衣服然后再盖上,且不考虑到底上哪儿找这么大的盖子,就算找到了,半径都要有她人高的盖子又到底得怎么盖上去呢?   总不能洗个衣服还全家出动,旁边再搭个梯子吧。   “大爹,还你家板车。”何东胜推着院门走进来,看他们围着水车打转的样子,眉眼弯弯,“洗衣机做的怎么样啦?”   他前年高中毕业回乡,看这群下放知青就跟看小孩子一样,见到了总要忍不住逗一逗,“明天我能不自己洗衣服不?”   胡杨愁眉苦脸:“差点儿,我们这个盖子不好装。”   何东胜走到水车跟前,眉毛随着眼睛移动的方向往上挑,然后又朝下压,是个眉眼弯弯的笑脸模样:“盖子要不要装中间试试?正好是同心圆。”   他伸手,用胳膊量了下水车的半径,笑容更深了,“刚好,我家有个旧锅盖差不多可以用。”   余秋有些迟疑:“那到时候洗衣桶不好清洗啊。”   她原先也考虑过像滚筒洗衣机一样,衣服进出口就设立在同心圆的中间,但是持续的潮湿环境最容易滋养病菌。如果不经常清洗晾晒的话,水力洗衣机很快就会变成传染源。   “那就外圈也分开装,用完了就拆开来洗洗晒晒。”何东胜拿手在水车上比划了一下,抬头冲宝珍母亲笑,“婶婶,拿个尺给我。”   他量了数据,拿铅笔在水车轴上做了标记,“三个洗衣桶,每个里头装多少衣服?”   宝珍赶紧去储藏室拿杆秤,准备将衣服放在木桶中称重。   胡杨看她还要打井水,忍不住乐了:“哪用这么麻烦,这水车就是个圆柱体。我们把大圆柱体的体积剪掉小圆柱体的体积,剩下的就是三个洗衣桶的总体积。大圆半径一米五,小圆半径半米,高度半米,V=π×r2× h,那么体积是……”   胡杨抬眼看宝珍,“你家有算盘不?”   “总体积是3.14立方米,平均每个划下来差不多一立方米。”余秋伸手在水车上比划,“为了让衣服在洗衣桶里头能够得到充分的掼打,我们只能在每个水箱里头装一半的水,也就是0.5立方米,大概跟这六个木桶的体积差不多。宝珍,你试试每桶水能泡多少衣服。”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赵家鸡婆回笼发出的咕咕声。   余秋抬起头,才发现院子里头所有人都表情奇怪地看着她。   宝珍的二哥担着水站在院子里,两只眼睛都直了。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脸,怀疑自己沾了水车上的陈年积灰。   宝珍结结巴巴:“余……余大夫,你怎么知道刚好用六桶水呢?”   “你家水缸差不多就是0.5立方米,你又说你哥挑三趟刚好将水缸灌满,那当然是六个桶了。”   可惜宝珍更茫然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水缸是0.5立方米的呢?”   “还是算圆柱体的体积啊。”余秋笑了起来,“水缸也是个圆柱体……”   胡杨终于忍无可忍:“我们当然知道是算圆柱体,可你怎么算出来的?又没纸有没笔还没算盘,你怎么算的?”   余秋叫他快要崩溃的样子逗乐了,眉眼一弯:“口算,我从小擅长口算,从来不用算盘。”   她小学时,学校怕放学太早家长来不及过来接会出事,免费给三年级以下的孩子开设兴趣小组。   什么书法班、美术班、舞蹈班、武术班等等,应有尽有。   她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奶奶生活,奶奶退休金微薄,她自然“懂事”地选择不需要任何费用的珠心算班,倒是意外锻炼出相当不错的心算能力。   何东胜点头:“你这速度,比人家打算盘都快了。”   宝珍满脸羡慕:“余大夫,你可真厉害。”   不仅懂医术,连算数都比东胜哥哥跟胡大哥还快。东胜哥哥当年可是县一中的第一名,胡大哥还是大队会计呢。   余秋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你好好学习,学会了自然就快了。”   想要当好助产士,可不能仅仅只依靠临床经验的积累。一个人经历再丰富也有限,必须得加强理论知识学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何东胜看了小赤脚医生一眼,觉着这姑娘可真有意思,明明就比宝珍大两岁,有的时候做派口气跟比人家长一辈似的。   “嗷——痛痛痛,你松手。”   院子角落的水缸边,赵二哥歪着脑袋,被自己老婆揪住了耳朵,痛得嗷嗷直叫,“水水水,水要翻了。”   赵二嫂一声冷笑:“我再不喊你,你水都用来浇地了!”   看看地上那汪着的那一摊水,起码有半桶没倒进缸里头去。   “瞅什么呢?要不要我给你端个板凳,你就坐在这儿瞅啊?”说着,她揪耳朵的力道更大了。   赵二哥赶紧求饶:“我瞅丝瓜能不能摘了,你不是说想吃丝瓜皮炖酱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赵二嫂跟火冒三丈:“丝瓜?咱家丝瓜长那边!”   二嫂一指身后,恨不得直接将丈夫耳朵拽下去,“我头回晓得你后脑勺还长着眼睛啊!”   两只贼眼睛分明就是盯着人家城里头下来的女知青看。   呸!不正经的东西,去年打谷场上放《英雄虎胆》时,她就看出来了,赵家老二一直盯着女特务阿兰瞧,眼睛恨不得粘上去。   宝珍扑哧笑出声,一点儿也没给自己哥嫂留面子。   她拽着余秋眨眼睛:“我二嫂醋劲可大了。去年放电影,我二哥多看了两眼王晓棠,她就气得一天没吃饭。我大嫂跟我妈都说她傻,应该吃饭的,把我二哥的饭也吃光了,饿他两顿,他就晓得厉害了。”   余秋忍俊不禁,宝珍这一家子还真是有意思。   她扭过头去,假装没听到小两口耍花腔。   宝珍母亲从自留地上回来,胳膊挎着满满一竹篮的菜。什么西红柿、茄子、辣椒、空心菜,她还摘了个藤儿枯了的小冬瓜。   家里人口多,做饭果然不是轻省活计。   赵大婶推门看见老二家两口子又闹腾,赶紧开口招呼人:“老二,水挑好了没有?挑好了快点儿去大沟,我跟胡三爷讲好了,拎条鱼过来。”   胡杨立刻抬起头,满脸严肃地看赵大婶:“宝珍妈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鱼是公家财产,我们不能随意侵占。”   何东胜笑出了声:“你误会了,这是生产队分的鱼。”   哪知道胡杨却是个执拗的性子,非要当面辩个清白:“生产队分鱼我晓得,春节、端午跟中秋三次,现在不年不节的,分什么鱼?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大局……”   “就是端午节分的鱼。”何东胜脸上的笑有点儿无奈,“现在天热,每家每户分到鱼如果不马上吃了,就算腌起来也没办法晒干,天老是下雨。虽然鱼不多,可被糟蹋了还是心疼啊。我们队委会商量了,全队举手表决,分到的鱼可以继续挂在账上养在大沟里头,要吃的时候再去捞。”   余秋抬眼看了眼这位年轻的生产队长,觉得现在的农民也蛮有想法,很会因地制宜。   赵大婶笑了起来:“现在放心唻?我们老赵家根正苗红,从来不占国家便宜。放心的吃,这鱼是干净的。”   两个小知青俱都变了脸色,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声谢绝:“不不不,田雨已经在家做好饭等我们了。天热,不吃会坏掉的。”   “你俩少蒙人。”赵大婶眼睛一瞪,两条胳膊张开,跟拦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田老师今儿下学就带着娃娃们在学校实验田挖土豆,上哪儿烧饭去?等着,马上她大嫂就把人请来了。中午就讲好了,今儿晚上在我家吃。”   话音刚落,院子门嘎吱一声响,田雨身上背着黄挎包,显然连家都没来得及回的模样。   胡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就自投罗网了呢?”   田雨委屈:“不是你俩硬赖在宝珍家不肯走的嘛。”   三人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投向笑容满面的赵大婶。   得,人民群众智慧无限,大婶这是采取各个击破策略啊。   ※※※※※※※※※※※※※※※※※※※※   挠头,我好像更的太快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jessic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无 10瓶;淇淇 6瓶;雨革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又蹭了顿饭   赵二哥从胡三爷手上称了条八斤重的大鱼,用草穿着鱼嘴拎回家的时候,鱼还活蹦乱跳。   赵大婶从坛子里头摸出泡了大半个月的酸菜杆子跟酸萝卜,又加了酸溜溜的西红柿与短小精悍的朝天椒,跟切开的鱼块一道,热热闹闹地烧了一大锅酸汤鱼。   起锅的时候,家里头碗都盛不下,她索性豪气地装进脸盆里。   鱼一上桌,浓郁的酸辣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农家小院,引得余秋忍不住想咽口水。   她穿到这里肯定是变馋了,余秋十分肯定。明明在医院工作时,她已经常年习惯吃手术室缺盐少油的手术餐,结果一来到杨树湾,她口味都变重了好多。   太阳早已掉到地平线底下,天色将晚,正是乡间最惬意的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端了饭桌摆在院子里,趁着最后的天光享受一天中最悠闲丰盛的晚餐。   赵大婶今儿大手笔,烧鱼时特地放了猪板油,汤色醇厚,香气四溢。   她又跟两个儿媳妇一道,烫了空心菜、炒了茄子跟冬瓜片,末了煮饭的时候还不忘炖上一瓷盆的螺蛳,四菜一汤,愣是将家里的饭桌摆得满满当当。   要不是实在没地方放了,她还打算凉拌个黄瓜丝来着。   余秋等人被硬压着坐在上桌,就连何东胜都没能逃脱,愣是被拽下来当陪客,谁让他是六队的生产队长。   他笑着直摇头:“这又算哪门子的规矩啊。”   “怕啥,今儿就吃饭,没人劝你酒,要喝自己倒,不喝没人压。”宝珍的母亲跟这盆酸汤鱼一样,劲头十足,“小胡会计,你要不要也来一杯?米酒,不醉人的。”   胡杨赶紧摆手:“我不喝酒。”   酿酒要粮食呢,国家现在口粮都紧张,哪里能这样糟蹋。   赵大嫂笑容满面:“那好,不喝酒就吃菜,多吃点儿。”   说着,她直接拿汤勺舀了鱼块往余秋碗里头倒,“都别客气,鱼趁热吃香。”   余秋吓得恨不能直接逃之夭夭,从上桌起,她碗里头就没停过。   宝珍母亲相当富有创造力的在鱼汤里头打了三个荷包蛋,硬是塞给他们三人,她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胡杨见状抿嘴直乐,赵大婶对余秋热情的看得他都想笑。   谁知道他笑容还没挂到脸上呢,碗里头就堆成了小山,赵大嫂雨露均沾,仨小知青一个都没落下。   慌得胡杨赶紧端起碗,要跟何东胜讨论水车的转动问题。水车能否被带着转动,取决的不是水流速度,而是叶片面积值跟水斗体积的关系。   他嘴里头报着方程式,一长串听得宝珍头晕眼花,赶紧学着母亲的样子也给客人夹菜。   胡杨跟田雨都端着碗呢,就余秋没反应过来,又一次中招。   她只好赶紧喊停:“我吃螺蛳,螺蛳真好吃。”   说着,她还真夹了螺蛳开始吸食。   胡杨终于报完了一长串的方程式,随口道:“我估计着起码得叶轮面积是水斗体积的十倍才差不多。”   “起码得是二十倍。”余秋费了半天力气,也没能将螺蛳肉从盖子里头吸出来,只能悻悻地放弃。   田雨茫然:“你怎么知道?”   “她算出来的。”胡杨表情复杂至极,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他先前不信邪,又偷偷算了一遍水车的体积,结果跟余秋报出的数值一模一样。   “嗷——”   赵二哥突兀地叫了声,整张脸缩成一团,活像遭了雷霆重击似的。   赵大婶正觑着机会想办法给客人们布菜,闻声皱眉:“又怎么了啊?吃个晚饭也要大呼小叫的。”   二儿媳似笑非笑:“妈,你也给二柱舀一勺螺蛳吧。他眼睛珠子快掉进去了。”   赵大婶瞪眼,教训儿子:“想吃螺蛳不会自己夹啊,多稀罕的,这么大的人咯,还要你妈伺候啊。”   可怜赵二柱什么都不敢说,憋着张红红白白的脸,委委屈屈地夹了颗螺蛳低下头吸了。   赵家大儿媳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她小叔子哪里是在看螺蛳,看得是吃螺蛳的人。   乖乖,城里头来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瞧这水色好的,跟刚出锅的豆花一样。别说是小叔子这样的小伙子,就她一个女的,都忍不住瞧了又瞧。   听说是教授家的姑娘,书香门第出来的跟工人家庭出来的又不一样。别看小田老师是个民办教师,可站出去,人家肯定会觉得小余大夫更有学问。   就那双手,看着就晓得不是拿锄头拿铁锹的,又白又嫩。这暗色天里头,竟然跟自己会发光一样。   大儿媳不知道余秋的手是长期反复刷洗涂抹消毒凝胶的结果,看着白,可真要是摸上去,就会发现掌心有茧子。   没办法,产科实在太忙了,即使抹了护手霜,没多久就又要洗手消毒。   一顿饭吃到繁星满天才算了。   八斤重,整整一脸盆的酸汤鱼,愣是被赵大婶塞给客人们吃完了。   余秋起身告辞的时候,看到院子角落的秤砣,赶紧挪开眼睛。   她今天肯定重了不止三斤。   星星点灯,天鹅绒般的幕布上缀满了亮晶晶的碎钻,颗颗都是一克拉以上的规格,极有收藏价值。   地上萤火虫也挑着灯笼,一闪一闪,照出宁静的夏夜。远处稻田里头青蛙发出咕咕的鸣叫,知了声声,唱了一天都不知疲倦。   回家路上,田雨跟胡杨也犯愁,三人一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太可怕了,今儿一天三顿,除了早饭他们是在家里头吃的,准确点儿讲还是胡奶奶烧好了招呼他们吃的散伙饭。其他两顿,全是在村里头蹭的饭。   余秋疑惑:“我是被郑大爹家的奶奶硬拉着走不了,你俩怎么回事?”   田雨哭丧着脸:“我们班赵晓华脚崴了,我背她回家来着,就没走成。”   胡杨更无辜:“我就问了声八队在哪儿下田,就走不了咯。”   “不行,老乡太热情了。”余秋皱眉,“你看他们喊吃饭也就算了,都是倾其所有的那种,平常舍不得吃的全压在我们碗里头。”   “还不肯收钱跟粮票。”田雨心有余悸,“我一给,他们就翻脸,气得不行。”   “你说,是不是因为咱们新客。”胡杨心存侥幸,“等过两天熟了之后就好了?”   “悬。”余秋摇头,“杨树湾总共有两千三百二十四人,四百七十三户家庭。要是每家都喊一次的话,一整年的时间也未必够用。”   田雨心有戚戚焉:“再要跟赵大婶这样的,咱们连跑都没地方跑。”   她想到赵大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看看她对余秋热情的哦,要不是宝珍是个姑娘,我都担心她相中余秋当儿媳妇了。还一个劲儿夸宝珍勤快,肯上进。”   余秋哭笑不得:“人家不也打听你多大年纪,说不定想给你相女婿呢。”   田雨立刻不依,作势要捂余秋的嘴巴。   胡杨倒是旁观者清:“我看赵大婶是在给宝珍找师傅呢。”   现在除了县里头不定期举办的培训班之外,宝珍想学医的唯一出路就是自学。   胡杨家里头有位堂姑是军医,他清楚学医得有人带着,光靠自己看《赤脚医生手册》,结果肯定跟郝建国他们一样,纸上谈兵。   “她想学挺好的啊。”余秋笑眯眯,“全村这么多人,光靠我一个,想搞好健康卫生工作,累死了也不行。”   几人走到大路口的大槐树下,碰见在大槐树底下纳凉的乡亲,个个都喊他们明天来家吃饭。   就算是客气话,也足够吓得三人心惊胆战,赶紧一溜烟往知青点跑。   余秋出主意:“要不这样吧,咱们直接在胡奶奶那儿搭伙。”   杨树湾的人都晓得这帮子知青还不会点火烧饭,人家一个人切菜、炒菜、烧火,桩桩不落下,他们三个人都跑不赢。   大队给会计、赤脚医生以及民办老师的补贴都是一样的,二百五十斤稻谷、一百五十斤山芋、一百五十斤玉米还有四十斤油菜籽。   这个分量相对于一般的农民已经算是优待,毕竟,他们三个下田干活的话,睡也拿不到全工分。   田雨立刻来了精神:“好,这样咱们一锅吃饭的话,还能让胡奶奶跟秀秀多吃点儿。”   大队虽然年年给这祖孙二人补贴,但毕竟有限。因为整个杨树湾都不富裕啊。   “除了粮食,我们还要考虑吃菜问题。”余秋琢磨着,“咱们赶紧把冲水厕所盖起来,这样也有农家肥种菜。”   田雨连连附和:“对,不然胡奶奶肯定把所有菜都往我们碗里头倒。”   胡杨兴致勃勃:“我们自己开垦山地吧,就房子后头那个山坡,够弄出个小菜园了。”   “那个不行。”田雨立刻反对,“全是石头,根本种不了菜。”   胡杨倒是乐观的很:“石头挖出来刚好盖厕所啊,到时候咱们连打土砖的钱都省了。”   余秋迟疑:“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种在地上,直接种水里头。我在花瓶里头种过空心菜,把根放进水里头,它自己会长出来叶子。”   “这个我晓得。”田雨也来了兴趣,“我种过一盘子大蒜,我妈炒菜都不用去买蒜叶。”   胡杨也干过这事儿,小学劳动课上有这个手工作业。   不过他还是不打算放过后面那片小山丘,总觉着空的怪可惜。   田雨直接挥手:“得了,要是好侍弄的话,肯定早被老乡开垦出来了。石头地里能长什么玩意儿啊,你还是甭折腾了。”   “我们知识青年就是带着科学技术跟文化知识下乡的,跟老乡学习的同时,当然也不能忘记推广技术知识。你等着,回头我写信让我家里人给我问问去,我非得让石头缝里也长出庄稼来不可。”   余秋笑了起来:“那好啊,最好让你们家多寄几本专业书过来,说不定咱们还真能种田……”   她硬生生地掐断了“致富”两个字,改成“能手”。   “那可好,咱们国家那么多荒山呢,到时候肯定全变成粮仓。”田雨走路虎虎生风,抬眼指着前头喊,“嘿,胡奶奶给咱们点着灯呢。”   余秋循声看过去,黑黢黢的夜色中,知青点果然亮着盏煤油灯。   那小小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来的是温柔的橙黄。   ※※※※※※※※※※※※※※※※※※※※   说一下,水车洗衣机真的有,我构思这篇文章的时候想到利用水车做洗衣机,再一查资料,发现的确有,设计团队来自西南交通大学,2013年获得了红点设计大奖。   我们共同进步(捉虫)   胡奶奶跟秀秀正在屋子前头的场院上乘凉。   听到脚步声,老太太赶紧提起煤油灯,往来人的方向迎:“吃饭了没有?还剩了饭吊在井里头,我给你们炒个饭吧。”   “吃过了,奶奶。”田雨高兴地跑上前,抓着老人的手,“哎呀,你不用迎,我们看得见的。”   胡奶奶连连摇头:“那可不行,乡下又不比城里头,黑着呢。”   她硬是提着灯,把三个人引到屋子门口才算了事。   胡杨要进门的时候,突然间拍脑袋:“奶奶,明儿我们能跟你和秀秀搭伙不?我们几个不会做饭,怕糟蹋了吃的。”   “行,怎么不行。”胡奶奶笑容满面,“明儿早上我给你们夹棉花头吃。”   胡杨傻眼了,结结巴巴:“棉花……棉花还能吃啊。”   余秋笑了起来:“就是粗面条,和成面糊糊直接拿筷子往开水锅里头拨,等再煮开了就熟了。”   胡奶奶高兴得很:“没错,还是小余大夫见识多。好吃的呢,香喷喷的。”   “奶奶,您别麻烦了。”余秋摇头,“今儿不是还剩了饭么,明早上切了山芋一块儿煮就好。我们都觉得山芋稀饭香。”   田雨跟胡杨也跟着附和。面粉是细粮,山芋是粗粮,交公粮的时候,四斤粗粮才能抵上一斤细粮,肯定不能比的。   胡奶奶嘴里头念叨着:“你们城里娃娃真是的,棉花头好吃呢,竟然要吃山芋饭。”   她拎着煤油灯,又将余秋和田雨送进女知青点,然后硬是要放下灯:“我们秀秀又不看书写字的,用不着灯。”   余秋拉住了胡奶奶的手:“奶奶,有个事情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就是秀秀上学,她不是上完三年级没上了嘛,我们想着看能不能让她继续上学。”   秀秀也跟在奶奶身后,闻声立刻摇头:“我不上学,我会写字就行了。”   过河去石桥口大队接着上小学,每年要三块钱的学费,平常还有本子、笔什么的,上学总得置办两套能穿出去见人的衣服,有两双换洗的鞋子。别看不起眼,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要二三十块钱呢。   她现在也跟着生产队做工,力气再小,工分再少,每个月下来也能挣两三块的工分。一个进一个出,每年就是五六十块钱的差距。   家里头就她跟老太,老太年纪大了,她得为她俩以后生活打算。   “不是让你去石桥口上小学。”余秋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示意田雨的方向,“而是让你晚上下了工跟田老师学习。”   田雨看了学校的登记表,杨树湾的孩子上完三年级之后,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会因为家庭困难或者是兄弟姊妹多等等原因,放弃去河对岸的小学继续读书。   她觉得这样不行,就琢磨着看可不可以利用晚上放学后天黑前的时间办个继续教育。   “也不花多少时间,现在日头长,每晚也就是两个多小时。你要是愿意继续上学,我就把你名字先记下来。等找齐七八个学生,我就去找校长借教室,就算没有教室,我们在家里头也可以上课。”   田雨笑眯眯的,“主席教导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实践中学习,边学边干。坚决不耽误生产劳动。”   胡奶奶满心欢喜:“那多叫你劳神啊,你每天给娃娃上课就辛苦的很。”   “没事儿。”田雨笑眯眯的,“余秋跟胡杨都会给我帮忙的。”   秀秀一扭头,往自家屋里头跑。   胡奶奶抹脸,有点儿讪讪的:“这孩子。”   田雨放下自己的挎包,扭过头看到胡奶奶还站在门口,有点儿疑惑:“上课用的书你不用担心,奶奶。我们来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带了书。”   胡奶奶脸上浮起笑:“哎,我晓得,你们多费心了。我不打搅你们了啊。”   她嘴上说着,却不动身。   余秋准备去灶旁烧水,经过老人身边时,看到对方花白的头发,心念一动:“生了,秀华嫂嫂生了个小子,挺像卫红哥哥的。桂枝家的小丫头也蛮好,吃奶很香。”   老人绷紧的脊背瞬间松了下来,脸上每一块肌肉都舒展开来:“好,平安就好,太太平平的就好。”   她走出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吸满了水的禾苗一样,佝偻的腰都挺直了不少。   田雨看着她的背影,小声问余秋:“她该不会还想给人接生吧?”   人好不好是一回事,她可不想再看胡奶奶要砍小孩的脚。   “那也是难得碰上特殊情况。”余秋笑着转身,“别说杨树湾,整个红星公社还有周边的,多少小孩都是胡奶奶接生下来的。要真说起来贡献,她的贡献也一点儿也不少。”   就是当年培训新法接生员的时候,胡奶奶被当成反面典型批评,没有获得培训的机会。   余秋关上房门,插好插销,催促田雨:“收拾收拾,咱们洗洗早点儿睡吧。”   煤油灯就是灯芯捻到最大,亮度也极为有限。   她在煤油灯下接生是迫于无奈,实在没必要让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这环境下备课搞坏眼睛。   田雨也不习惯在煤油灯下看书,她想凑近了看就会碰到灯,差点没烫到她自己。   小知青愁眉苦脸:“要是白天的太阳借点儿给晚上就好了。”   余秋乐不可支:“你要累死植物吗?好歹让人家有个休息喘口气的时间啊。”   以前她听说LED灯种菜时,就特别可怜那些蔬菜,每天不间断的做光合作用,也不晓得会不会累坏了。   “借太阳光也行啊,太阳能发电,直接就自给自足了。”余秋擦火柴烧稻草把子。   她在大外科轮转的时候,有位副主任上门诊的路上被病人家属打了。   他一怒之下揍回头,然后白大褂一脱,老子不干了。   愤怒的副主任将自家在市中心的房子租了出去,自己跑去乡下老家用集装箱建了两层楼,屋里头的用电就依靠太阳能电池板跟风力发电系统,还用LED灯种菜,弄得跟个世外桃源一样。   每次余秋在医院受了气,都想跟那位主任一样硬气,再想想自己身无长物,除了当医生好像也不会干别的,只好捏捏鼻子又忍下去。   不过副主任那栋跟花果园似的生态循环乡间别墅倒是让她始终念念不忘。   田雨茫然:“太阳能发电?”   余秋脑子猛的一个激灵,担心自己说错话了。   隔壁传来胡杨的声音:“对啊,太阳能电池,去年咱们国家发射科学实验卫星实践一号上就用了太阳能电池。”   他兴高采烈地跑到女知青点,因为天黑,他还磕到了脚拇指,疼得他抓着脚在门前打转儿:“要不我们也琢磨琢磨怎么用太阳能发电吧,还有那个风力发电。”   现在国家不富裕,他们得想办法为国家排忧艰难。社会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他们现在盖不起来楼,也接不了电话线,那就先从点灯开始。   余秋听到他那热情过度的嗓门就头疼,冷静地劝告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你还是先把洗衣机造好才是正经。”   隔着门板,都不能削减胡杨的打了鸡血的激情:“你的话提醒了我,我想到要怎样增加水车的动力了,利用风!听说咱们国家太湖那边明清时候就利用风力水车灌溉了,还拿来提取海水晒盐。”   余秋清清嗓子,决定鼓励少年人的热情:“很好,加油,我们等着你先照出来一架风力水车洗衣机。”   胡杨得到了同伴的肯定,总算消停下来,施施然敲门讨水洗漱。   他到现在还不会点火烧土灶。   余秋无奈,只得先将第一锅烧好的热水分给这家伙,否则再让他赖下去的话,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新想法了。   她可真心实意地等着他早点做好插秧机。   双抢的时候,全公社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投入到农田当中去。别说是她一个小小的赤脚医生了,公社革委会主任都带头下田,她还能抄着手在边上干看着?   余秋捶了捶后腰,感觉不舒服。   虽然西医上没这种理论,但余秋还是相信中医的说法,她腰被踢伤之后又泡在冷水当中,估计是寒气渗进去了,到现在发不出来,实在难受。   到时候就她这饱经风霜的老腰,再下田插秧,肯定会直接倒在田里头。   余秋往灶膛里头又塞了个草把子,感觉水温差不多了,赶紧招呼田雨:“打水洗澡吧,洗完早点睡,明儿还得早起呢。”   趁着天凉快,她明早看完秀华母子跟桂枝母女,还想赶紧把厕所的选址定下来,再看看到底能在水面上种什么菜,最好能砍了芦苇编好浮床。   这么掰着手指头一算,她真是一堆事情等着做,而且还没摸到给村民建健康档案的边。   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忙的时候只恨自己不是三头六臂。   她抬头催田雨:“快点儿啊,别看书了,伤眼睛。”   小姑娘垂着脑袋,半晌才闷闷地吱出声:“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说怎么算那个水车的叶轮跟水斗体积,还有什么太阳能风力发电,我都不知道。”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下班后参加农业劳动的,可是今晚在宝珍家里头吃饭,听余秋和胡杨还有那个生产队长说什么做水车洗衣机,她就开始心里头不得劲。   因为他们一个个说出来的公式,她基本上都听不懂。   胡杨跟生产队长也就算了,胡杨好歹上到了高二,生产队长当年也读完了高中。可余秋不是跟她一样,都初中毕业吗?   田雨有些难受,觉得自己落后了。他们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他们学的东西都派上用场了。自己却拖了后腿,能做的事情太少。   余秋心中有说不清的情绪在流淌。   为祖国做贡献,这种话通常存在于官面文章当中。在她生活的时代,倘若有谁挂在嘴边,十之八.九会暗地里受到嘲笑。   能不能讲人话?做人能不能真诚点儿?   她笑着摸摸田雨的脑袋:“那咱们共同进步呗,你好多东西都比我学得好呢,你教我。”   田雨这才欢喜起来,立刻自豪地挺起胸膛:“我是我们学校学□□思想的标兵,我带你一块儿学□□语录吧。”   余秋立刻点头。   事实证明,果然所有的政治学习都是催眠利器。   这天晚上,她睡得特别香。   窗外的风吹雨打,丝毫没有惊扰到她。   你去当大夫   胡杨整个礼拜的空闲时间都贡献给洗衣机了。   星期天一大早,其他知青从公社跟各个大队赶回他们最初的据点时,刚好目睹洗衣机下水实验。   近几日余秋跟宝珍都没接生,自然没有用过的布巾可以试验洗涤效果。   不过这不是事,因为七位男知青每人都带了一包脏衣服过来。   这个礼拜,郝建国跟着公社刘主任下各个大队采访水灾后恢复工作,充当了喇叭的角色。   所有知青都晓得胡杨正在造洗衣机的事,男孩子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可以偷懒不洗衣服的借口。   要不是大家下乡带的衣裳都不多,而且天热必须得每天洗澡换衣裤,估计他们整个礼拜都能不洗衣服。   男孩子们拿出衣服的时候,围在边上的女知青齐齐脑袋往后面倾,饶是这样,还照样差点儿被熏倒在地。   陈媛捏着鼻子跺脚:“你们可真行!也不怕招蚊子。”   余秋摇头:“我觉得蚊子都会被熏晕。”   郝建国笑嘻嘻的:“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走,兄弟姐妹们,跟我一块儿挖水渠去。”   这些天连着下过好几场雨,虽然都是夜里下白天出太阳,但土壤还是松软的,挖起水渠来倒不是特别吃力。   可惜他们挖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迫收工,因为突然间又打雷下雨了。   农民没有礼拜天的概念,即使星期天他们也照样出工。天公不作美,只能跟着收拾干活的家伙。   看到这群跑着躲雨的小知青,年纪大的村民都笑:“你们这是在挖排水沟?那挺好的啊,是要排水,不然菜都泡烂了。”   胡杨狼狈不堪地躲在屋檐下,梗着脖子喊:“等雨停了,我们接着挖。”   奈何老天爷不配合他的豪情壮志,从上午十一点钟开始,雨就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等吃过中午饭,雨更是下得瓢泼桶倒,像洞天水帘似的,人对着脸都看不真切。关起门来更糟糕,屋子跟黑夜基本上没区别。   田雨原本打算趁着下雨天,把七个没办法下田挣工分的学生招过来上课,看看这天色,也只能作罢了。   女知青们帮着胡奶奶搓了一下午的草绳,这是用在装堆砌圩埂土石草包上的。   男知青们没耐心,围着胡杨讨论了半天如何自制插秧机,最终得出一致结论,还是先搞清楚大型插秧机的结构再说。   他们围过来帮忙搓了没会儿草绳,又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弄个专门搓草绳的机器。   余秋倒是知道有这种自动草绳机。   因为她生活的时代不允许农民焚烧秸秆,一旦被发现就罚款。她穿过来之前,就刚发生农民因为焚烧秸秆被罚两千块喝百草枯自杀的事情。   当时他们科里头闲时讨论,就有助产士提起过草绳机。她老家盛产林木苗,秸秆根本没人舍得烧,都是用草绳机打成草绳卖了捆林木苗。   余秋不知道草绳机的具体工作原理,但估计不太复杂。因为一台全自动的草绳机也就九百来块钱,要是手摇的,应该更便宜。   但是,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把插秧机做好?还有洗衣机到底运转的怎么样了?   男知青们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在水车洗衣机里头放着,立刻一窝蜂地撑着伞去水沟边抢救自己的衣服。   那水车还在孜孜不倦地转动,被风吹得跟哪咤脚下踩着的风火轮一样。   谢天谢地,为了制造湍急的水流,他们事先在河边垫了大石头,刚好死死卡住了水车,倒是没让水车被风雨吹垮。   可惜悲伤的是因为中途没人放水加水,所以衣服也没有完成漂洗跟甩干的工序。   男生们乐呵呵地顶着脏衣服回来,表示直接靠雨水冲冲就好。   他们大力表扬了胡杨的发明创造。不错蛮好,最起码的,衣服上的酸臭味已经一扫而空,洗涤效果值得肯定。   雨一直下到傍晚六点钟还不见停。整个天就跟破了大窟窿似的,哗啦啦往外头倒水,世界都变成了汪洋大海。杨树湾则是波涛汹涌中的一叶扁舟。   胡奶奶招呼大家吃晚饭:“莫管了,先吃饱肚子再说。这天可不好走,船都要翻了的。实在不行,今晚先在这儿对付一晚上吧。”   郝建国立刻积极响应:“下雨天留客天,不留也得留。等明儿一早雨停了,我们再动身吧。”   吃完了胡奶奶做的夹棉花头跟煮山芋,外面的暴雨仍旧没有歇歇脚的意思,一刻不停地往下冲。   “你们说,圩埂会不会塌掉啊?”田雨有些发慌,上个礼拜在白子乡碰上洪水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   听说当时那段圩埂都塌了,到现在也没修好。杨树湾不也有六十来亩水田被淹了嘛。   正先聊着自己到新工作岗位上感受的知青们齐齐噤了声,全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窗外。   外面黑黢黢的,如果不是风吹雨打窗户发出的砰砰声,他们甚至连雨水都看不到。   陈媛迟疑地开口:“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要是圩埂危险的话,得赶紧通知大家抢修圩埂啊。否则一旦洪水冲垮了圩埂,整个杨树湾的农田恐怕都得泡汤。   胡杨拽住郝建国想祸害自己刚冒出芽的大蒜的手,立刻翻出了手电筒。郝红梅帮忙从供销社带了电池回来,手电筒又能派上用场了。   “你们留在这边殿后,我们先过去看看。”年纪最大的男知青韩晓生站起来发话。   田雨立刻跟着起身:“不行,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一块儿过去,要是有什么情况,人手多也好安排。”   韩晓生不习惯跟女知青争执,只好皱着眉毛叮嘱大家都一块儿走,谁也别落单。   等推开门,不等走出去,众人就发现撑起的雨伞就是个摆设,根本无法阻挡风雨的侵袭。   余秋跟田雨手牵手,往前走了没几步,就浑身湿透了。   大家愈发着急,雨下成这样,圩埂还不晓得有多危险。他们应该中午雨一大,就过去看情况的。   余秋右手撑伞,左手抓着手电筒照明。光柱一晃,对上了前头的马灯。   她抬高手电筒,认出了赵二哥跟宝珍的脸:“你俩这是?”   宝珍双手紧紧抱着产包,即使穿着蓑衣,旁边还有她二哥帮忙打伞,她脸上也全是雨水。   雨夜气温降得厉害,她说话的时候,嘴边甚至哈出了白雾:“余大夫,有个大肚子在船上要生了。”   这对夫妻不是红星公社的人,中午跑船到杨树湾碰上大雨,他们就先吃饭等待雨停再开船。   结果雨没停下,孕妇的肚子先疼了。   “我们大队的赤脚医生说下个月中旬才生的,这提前了快一个月。”孕妇丈夫跟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水。   余秋有些迟疑,其实孕36周在临床上基本也被当成足月儿对待,不过就是不清楚这个预产期到底推的准不准。   毕竟,不是所有女性月经都是每月固定的时间来,接受医学教育程度有限的赤脚医生未必能算准预产期。   别说是现在了,就是在2019年,她上产科门诊的时候也时常帮在基层医院建卡检查的孕妇重新调整预产期。   万一不准,孩子更小的话,会不会生下来情况不好?   今天这风大雨大的,什么事情都难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产科工作时每逢下雨天上夜班,晚上急诊就特别容易来早破水的孕妇。   田雨拍了下她的后背:“去吧,你跟宝珍去船上看看也好放心。”   说实在的,田老师不太放心杨树湾的小接生员。上次接生桂枝嫂嫂就是的,这孩子完全站在边上不知所措。   胡杨他们也催促:“是啊,余秋,圩埂那边有我们在呢,你先管大肚子吧。”   郝建国跃跃欲试,当上公社广播员也没能拴住他一颗想成长为赤脚医生蠢蠢欲动的心。   韩晓生一把拽住他:“你行了,别捣乱。赶紧跟我们一块去圩埂。”   郝建国哪里肯放弃,企图找借口:“我是陪余秋一块儿,这风大雨大的,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安全。”   赵二哥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胡杨倒是觉得自己他们知青这边不能矮一头,索性让郝建国过去:“等生完了,你可得把余秋好好送回去。”   暴风雨中的圩埂跟要生孩子的大肚子都不等人,两边人马迅速分道扬镳。   余秋到了宝珍伞下,两人艰难地在暴风雨中前行。   谢天谢地,渔船上倒是亮着灯,他们依靠柴油机发电自用。还有什么能比风雨飘摇中暖色调的灯光更加给人安慰的呢。   余秋上了船才敢打寒颤,实在太冷了。明明外头还有近三十度的气温,现在却跟提前进入深秋一样。   她抹了把头脸上的水,往船舱里头走。风大雨大,船虽然抛了锚,人走在上头仍旧摇摇晃晃。   一阵风浪过来,船身剧烈地颠簸起来,要不是宝珍眼明手快搀扶了一把,余秋差点儿直接滑倒在地上。   她抓着床架子,看清楚床上小声呻.吟女人的脸。   孕妇头发乱糟糟的,被汗水打湿了的额发紧紧贴在脸上。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照射的缘故,她的脸看上去尤其蜡黄,瞧着起码有四五十岁大。   问她年龄,其实也不过才刚三十出头,已经生过三个女儿,中间又小产过两回,现在这是第六次怀孕。   余秋听了直想摇头。   她感觉这大肚子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要不就是在给孩子喂奶,简直就没轻快过的时候。   ※※※※※※※※※※※※※※※※※※※※   没错,今明两天仍旧双更,阿金就是这么的放荡不羁。   毛巾熏死人   余秋查完孕妇方英之后,示意宝珍过来给她再查一遍,自己则用听诊器听胎儿的心跳。在产房待久了,耳边不响着胎心监护仪的声音,她还真是不习惯。   余秋数了两分钟的心跳,转过头看到船舱边上跃跃欲试的郝建国。年轻的男知青双眼放光,瞅着跟暗夜里头的狼眼睛一样。   余大夫头痛,觉得还是要鼓励肯定男学生的实习热情:“你过来,摸宮缩。”   郝建国战战兢兢,往船舱里头走的时候,压根连眼睛都不敢睁。虽然白炽灯亮度有限,他睁开眼也只能看到孕妇身体中间段的方英。   “好好感觉一下,肚子变硬了,硬的跟砖头钢板一样,就是宮缩。”   郝建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刚碰到孕妇的肚子就惊得又缩回头:“妈呀,这么硬啊?”   他傻乎乎地问了句孕妇,“你疼不疼啊?”   孕妇已经说不出话来。   余秋无奈:“你肚子硬成这样,你疼不疼?”   郝建国老老实实地回答:“应该疼的,像板状腹,疼得要死。”   哟,这孩子居然还知道板状腹。《赤脚医生手册》没白看。   余秋挑挑眉毛:“虽然病因以及发生机制都不一样,但放在一块儿理解也行。”   郝建国总算又伸出手去,摸着孕妇的肚子却忍不住发抖:“生孩子这么疼啊。这才多长时间才能生?”   “难说,现在宮缩还不规则,可能疼一天一夜都生不下来。”   郝建国顿时脸色煞白。他大哥当年阑尾炎发作,疼了一个下午才开上刀,感觉就生不如死了。   要是一天一夜,这方英会不会活活疼死过去?   “现在知道你妈妈生你们兄弟有多不容易了吧。”余秋顺带着给孕妇做了个简单的心肺听诊,也好尽可能排除一些孕妇高发的妊娠期疾病。   其实就是发现了有问题,她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缺医少药,大队给她配备的家当医药箱堪比雪洞,那点儿药品压根就不够塞牙缝。   还得去化缘,余秋在心里头琢磨着,等这回雨停了,她得去趟公社卫生院,尽可能多要点儿药过来。最起码的,降高血压的药不能没有吧。   万一方英血压高,生到一半整个人抽起来了,她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当然知道我妈不容易。”郝建国摸了一把宮缩,又追问余秋,“那咱们就看着她这样疼下去啊?”   余秋想翻白眼,她倒是不介意给方英打无痛分娩,可前提是要有麻醉师在啊。当然,就算有麻醉师,那也得有药能打麻醉。   “这种不规则宮缩持续时间过长,严重影响孕妇休息也不利于规则宮缩建立的时候,我们一般会给她推一针安定,让她好好睡一觉,帮助尽快进入真正的产程。”   不过现在余秋并不想给她推安定,一个是方英才疼了七个小时,情况还可以。另一个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她真不敢给孕妇轻易用药。什么监护抢救条件都没有,万一胎儿受药物影响呼吸抑制了呢?   她随手抓起床边的毛巾,准备擦一擦方英额头上的汗。手一碰到毛巾,她就下意识地甩到边上去了。   妈呀,这毛巾到底多久没洗过了?黏糊糊的,她都怀疑上头长了毛。   郝建国也差点儿没被毛巾味儿熏晕了。   得,没的说,余大夫在给方英做体格检查,宝珍助产士在做产科检查,能从方英身边离开的也就只有郝建国了。   他憋着气打水,又一叠声地催促孕妇的丈夫赶紧烧热水:“你老婆给你生孩子,疼得要死要活的,你就不能勤快点。好歹收拾出个清爽样子来吧。”   妈呀,前头刚上船没留神,现在他才算看清这船舱究竟有多脏。   昏暗的灯光下,黑灰爬满了整个舱室,顶上还挂着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地上东西更是乱七八糟,人一不留神就能绊到脚。   郝建国一抬脚,差点儿直接踩翻个铝锅。这家人做饭的锅竟然也能放在地上。他脚还没落地呢,直接碰出砰砰作响。   他定睛一看,只差直接摔倒在地上。这两口子吃饭的碗筷居然也搁地上,碗里头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泼了他一脚。   郝建国要崩溃了,桂枝家屋子比这船破多了,可也没脏成这样。   正在给孕妇做检查的余秋也想叹气。她发现自己打穿越后,碰到的每个方英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给对方擦洗身体。   她朝舱室外头喊了声,让孕妇丈夫送热水进来。结果那渔民居然直接从河里头舀了一盆冷水端到余秋面前。   “热水,必须得是烧开过的热水。”余秋头痛,“这样的水里头病菌太多,容易生病的。”   渔民讪讪:“生娃娃嘛,哪有这么多讲究。”   余秋压不住心头火,蓦地喊出声:“就是生娃娃,所以要用热水!”   怀孕九个月的老婆跟着跑船,好,生活所迫,她一个局外人没资格站在边上指手画脚。但最起码的,作为丈夫,孩子的父亲,在生活上好好照应快要临盆的妻子,不算超格要求吧。   渔民像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缩着脑袋不吭声。   最后还是赵二哥出来打圆场:“老哥,煤炉在哪儿,我来烧吧。”   余秋喊了一嗓子:“把水沉淀一下,不行接盆雨水用。”   下了暴雨,河水实在太浑浊了。   等到男人们都退出船舱,宝珍才小声解释:“他们那边男人是不碰锅灶的。”   孕妇也帮自己的丈夫说话:“哎哟,大夫,他不会烧煤炉的。男人哪里会做屋里头的事,我这是生早了,没准备好。”   余秋冷笑:“男人为什么不能做家务活,你一个女的不也出来跑船吗?没有少爷命一身少爷病,惯出来的巨婴。”   宝珍也站在余大夫这一边:“就是,你看我们红星公社就没这毛病。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男人照样要做屋里头的活。我爸爸跟我哥哥们就都会烧火做饭。”   就是水平不咋样,实在不好吃。   方英笑了笑,只小声道了句:“那是你们命好,各有各的命。”   有了赵二哥帮忙,热水倒是很快就烧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再挨骂,渔民没露脸,还是郝建国端的热水盆进来的。   余秋在心头冷笑,这做丈夫的还真是抄起两条胳膊,在边上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她抬头问郝建国:“带笔记本了没有?带了的话,我现在教你们怎么问病史写病历。”   不知道是为了省笔墨还是考虑到接生员的文化水平难以做太多文字上的工作,县里头培训宝珍这一批接生员的时候,并没有教她们写分娩记录,更加不要说病历了。   “了解产妇的基本情况,包括她的年龄、职业、家族病史、怀孕生育历史以及既往手术史这些,对于判断她的身体状况以及后面情况变化指导治疗,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还有基本的体检不要落下,听心跳、数脉搏、量体温这些,虽然简单,但是必须的。”   余秋边拿着毛巾帮孕妇擦洗上半身的汗渍跟污垢,边口述孕妇病史:“停经36周,不规则腹痛7小时。这个叫主诉,也就是她来找医生的直接原因。她九个月身上没来了,肚子痛了,知道可能快要生了,所以找大夫。主诉导致第一诊断,要简明扼要,一般不超过20个字。”   换了三盆水,孕妇身上终于干净了些,余秋也口述完病历。   她起身看了眼背对着孕妇的郝建国手上抓着的笔记本,点点头道:“等回去以后,我给你写个病历标准格式纸,再教你们写大病历。”   郝建国脑袋里头现在只剩下大写的佩服:“你怎么记得住啊!”   这么多项目,一条条的,她到底是怎么记下来的。   “无他,唯手熟尔。”余秋抿嘴一乐,“你见多了写多了,自然就记得了。”   她在科里负责临床带教,所有实习生的大病历都是她批阅,不熟悉才怪。她的导师老太太又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对基本功细节抠得相当严格。作为导师手把手带出来的现任大师姐,她还要负责帮师弟师妹们纠错,在这方面都快形成条件反射呢。   余秋想到导师,心下一阵黯然。   穿越到1972年这件事,她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就接受了现实。大概是从医的时间久了,她已经习惯无论碰到多糟糕的问题,她都会强迫自己去面对。   她并不担心自己穿越消失后,家人会乱成一团。因为父母离异后各自重组家庭,谁都当她不存在。从小相依为命的奶奶也在她正式工作的第二年过世了。走的时候挺安详,是倒在她奋斗半生的麻将桌上。   唯一让余秋放不下的就是导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导师对她不说亲生女儿,半个闺女也不差了。   当初她博士毕业能留在省人医也是导师大力争取的结果,毕竟国产博士不值钱,本院培养的博士更加遭嫌弃。   这回她莫名穿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不知道导师老太太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余秋心下黯然,赶紧甩甩头,又摸方英的宮缩。、   孕妇喊了一声:“大夫,我想小便。”   一股温热的水立刻浸湿了垫在她屁.股底下的草纸跟床单,不是尿液,而是羊水。   随着这一破水,她的肚子立刻疼紧了,一阵接着一阵。   宝珍伸手查了下,有宮缩的时候,方英的宮颈口已经开了三个手指头。   余秋立刻打起精神,照这进展下去,只要宮缩维持住,说不定今晚就能生了。   她正打算跟孕妇的丈夫交代情况,船身猛的一个晃荡。   余秋猝不及防,直接坐到了地上。手撑到黏糊糊的船板时,她内心一阵绝望,完蛋了,今天她的裤子肯定超级难洗。   船一阵接着一阵摇摆,跟和方英比宮缩似的,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节奏。   渔民也顾不上妻子,赶紧跑去掌舵。   然而狂风巨浪根本没把这艘小渔船放在眼里,毫不留情地拼命震荡着船身。   “快走!船上的人赶紧上岸来。”远远的,河岸上传来呼喊声,夹杂在风雨声中听不真切。   赵二哥人就在船舱边,倒是看到了马灯闪烁的光。他也扯着嗓子喊:“生孩子呢,走不了。”   “走不了也得走!”何东胜认出了赵二哥的声音,“水马上就下来了,到时候船翻了,大家伙儿都没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哈 30瓶;淇淇 2瓶;snow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能上岸生   余秋也不敢在这种环境下给方英接生。   万一宝宝脑袋出来了,身体却卡在里头的关键时刻,船身猛的一晃荡,孩子脑袋被直接拽掉了呢?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可不想这种惨剧发生在自己手上。   方英已经破了水,随时有可能会生,当然不能自己走。好在关键时刻,她丈夫找出了以前拆出来的旧舱门,临时充当担架。   余秋也顾不上嫌弃这舱门腌臜,赶紧在中间垫上厚厚的草纸,尽可能让方英的屁.股抬高些。   虽然她现在肚子已经疼厉害了,但胎头仍旧浮在上面,并没有入盆。这种情况早破水,胎头下降慢的话,很容易发现脐带脱垂,必须得垫高屁.股。   船上没有雨披,方英丈夫拿了蓑衣盖在她身上。   赵二哥看一件蓑衣没法盖匀大肚子整个身体,也脱下了自己的蓑衣。   宝珍见状想有样学样,被何东胜一把摁住:“行了,你们顾好自己就行。”   他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余秋以为他要盖在大肚子身上时,没想到自己肩头一沉。   何东胜胡乱挽了下系带:“赶紧走,你俩注意脚下。”   天黑路滑,大肚子躺在门板上得有四个人抬着才能勉强往村里头送,剩下赤脚大夫一人抱着接生包,一人撑伞遮风挡雨。   几乎是他们踏上岸的同时,渔船就上下剧烈震荡起来,即使抛锚系上了缆绳,仍旧被风浪卷着往岸边撞,发出“砰砰”的声响。   余秋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全身心放在大肚子身上,可她仍旧忍不住想这家丢在地上的碗碟估计要摔成碎片了。   比起来的时候,雨更加大了,天上的水根本来不及变成雨点往下落,而是直接朝下面倒。   余秋不由担心那群跑去查看圩埂的伙伴,想开口问问何东胜知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可惜嘴巴一张,风就裹挟着雨往她喉咙口灌。撑在头顶上的油纸伞跟摆设没两样。   明明已经过了端午,马上就要夏至,天却冷得要命。余秋身上还穿着厚厚的蓑衣呢,却依然冻得上下牙齿咯咯打颤。   她不由自主地瞥向抬担架的人,四个男人全都身着单衣,头上戴着的斗笠根本不足以遮风挡雨,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泡在水里头一样。   “快点。”何东胜身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催促两个姑娘,“不要落下。”   宝珍赶紧应了一句,伸出手挽住余秋的胳膊,拽着她一块儿往前走。   余秋虽然比宝珍年纪大个子高,可论起走乡路,还真只有被拖着走的份。   地上全是水,已经漫到余秋半个小腿高。她每在水里头走一步,都像是淌水过河。热量迅速蒸腾出去,晚饭吃的那碗棉花头跟煮山芋早就消化殆尽,在船舱里头凝聚起的那点儿热乎劲也迅速被风吹走了。   她不敢睁大眼睛也不敢抬头,她只能蜷缩着身体,拼命往前走。不能停下,耳边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她。一旦停下来,她恐怕就再没有迈开脚的力气。   余秋不知道泡着自己腿脚的水里头究竟都有什么,她只感觉回去以后,无论如何都要赶紧泡脚,最好放半片高锰酸钾片。   对了,桂枝那边,得给桂枝也发几片高锰酸钾片,让她每天坐浴半小时。下面的切口虽然拆了线,但长得不算太好,还是小心点儿,免得后头再感染起脓。   秀华家的小小子也要再看看,别搞个脐部发炎。   她脑袋瓜子乱糟糟,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前头的队伍终于停下来。再一抬眼,只见风雨飘摇间摇晃着一盏瑟缩的马灯。   胡奶奶扯着嗓子喊:“这是怎地了?”   余秋听到自己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几乎所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何东胜朝老人喊:“胡奶奶,船晃得厉害,待不了人。”   余秋赶紧过去开房门,先将大肚子放下再说。宝珍家要往村子中间走,还有起码一里地呢。   胡奶奶拿了毛巾过来给余秋擦头脸,心疼得不行:“哎哟,你这娃娃,赶紧洗澡换衣服。”   余秋却顾不上,她得赶紧给大肚子做检查。这一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万一情况有变化就问题大了。   她拿消毒棉球擦拭方英的下.身,然后伸手进去一查,没有宮缩的时候居然都已经开全了。   这是进入第二产程了,余秋顾不得多想,赶紧将大肚子挪到自己跟田雨的床上。   在床上生的话,好歹自己还能跪在地上帮忙接生。在地上生的话,她蹲着接生可吃不消。   “还有多久晚生啊,大夫。”方英的丈夫像是被又要当爸爸的喜悦感染了,居然都忘记畏惧这个很不好讲话的赤脚医生。   余秋摇摇头:“这说不准,正常情况个把小时吧。”   其实她心里头在打鼓,因为宮口开全了,胎头还悬在上面,万一始终不入盆,问题就大了。   男人们都退到屋子外头去,就连有心学医的郝建国也没得到方英夫妻的允许围观分娩全程。   余秋再一次测量产妇的数据,追问了一句:“你是觉得肚子疼得厉害还是腰酸的不行?平常身上来的时候,腰酸多一点还是肚子疼厉害些?”   “腰酸,酸的不得了。”   余秋下意识地皱眉,腰酸的话,十之八.九就是后位子宮了。其实后位子宮没什么,照样怀孕照样生,但后位子宮藏肚子。   按照教科书上的计算方法,预估胎儿体重(g)=宮高(cm)×腹围(cm)+200。但依据余秋跟前辈老师还有同事的经验,这个公式尤其不适用于后位子宮。明明看上去肚子不大,生下来的孩子却可以相当有分量。   要是胎儿过大的话,那就有可能头盆不称,孩子始终没办法下来。   “你前三个姑娘生下来多重?”   方英气喘吁吁:“三个都是五斤重,小的唻,那个时候苦,没的营养。”   余秋有些懊恼,她还是对经产妇掉以轻心了,总在潜意识里头认为既然已经生过,那就代表骨骼条件没问题,可以继续生。   可是能生五斤孩子的人,未必能生的下八斤重的孩子哎。   方英不明所以,还挺高兴的:“都说我这胎像男娃,男娃就是要比女娃娃分量大,说不定下来就是个大胖小子呢。”   天底下最不希望孩子又大又胖的就是产科医生。这对生的人来讲,无异于灾难。   用余秋导师的话来讲,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所有的孩子都控制在六斤到六斤半重,这样大人孩子都不受罪。   宝珍看她皱眉毛,小声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等着。”余秋在方英的肚子上按了按,眉头松不开。虽然宮缩一阵接着一阵,但孩子头仍旧没下去。   她一边戴手套,一边习惯性.交代病情,“我跟你说,方英,你现在情况不一定能自己生下来,搞不好……”   余秋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下去,搞不好她也没招,她金锣大仙在这儿都开不了刀。   虎落平阳被犬欺,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的状况了。   余秋龇牙咧嘴,又给方英做了次内检,等摸到鼓鼓囊囊的东西,她大喜过望,立刻招呼宝珍:“给我拿个针头过来。”   宝珍有些茫然:“打催产针吗?”   “不,我要给她破.膜。”   宮口开全后,羊膜囊迟迟不破,就像一个气球堵在前面,也会影响胎头下降。   宝珍愈发茫然:“可是她之前已经破水了啊。”   “可能是胎儿在里头转动,刚好又把破洞堵上了。”余秋接过针头,轻轻在鼓起的羊膜囊上划了下,然后用手指头堵住,“你记住了,人工破膜不需要口子大,而且一定要堵住破口,让羊水缓缓流出来。尤其是这种胎儿头位高的,要特别小心脐带。”   余秋的耳朵上挂着听诊器,说话时感觉很不舒服。   她交代完了立刻闭上嘴巴,专心致志地听胎心。又一阵宮缩来了,胎心变得缓慢,她有些兴奋,因为这很大程度意味着胎头在下降,压到了脐带,所以才会造成的的反应。   果不其然,宮缩停下后,胎儿的心跳又恢复正常。余秋的手也感觉到了宝宝的头发。   “打开产包。”余秋叮嘱宝珍,“准备上台接生。”   到底是生过孩子的人,产程一旦进展起来,就可以速度惊人。刚才胎儿头还浮在耻骨上方,现在从下面就能看到孩子黑亮的头发了。   余秋伸手堵住胎头,防止孩子很快冲下来。   “把利多卡.因备好。”她摸着胎头,微微皱眉,“这孩子应该不小。”   宝珍赶紧应声忙碌,等到她准备好,孩子头已经露出三四厘米。   余秋跟宝珍换了位置,站在边上一边听胎心一边观看宝珍接生。一回生二回熟,这一趟她的动作就纯熟了许多,不再手忙脚乱。   宝珍利落地做了阻滞麻醉,又拿手撑开侧切的位置,直接下了一剪刀。   其实如果不是眼下的情况,余秋想给方英做会荫正中切开术,这样切口出血少,缝合简单,产妇的疼痛感也会降低。   只是没有B超结果做辅助,她摸不准胎儿大小,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一旦撕裂了,后果会很严重。   宝珍抵住宝宝的头,让孩子被缓缓挤压下来。看到小东西的小胖脸,余秋就庆幸自己不曾冒险,这宝宝绝对分量不轻。   果不其然,因为身体太胖,娩出胎肩的时候,她们还费了不少功夫。等到小家伙下来,宝珍都忍不住感慨了句:“真是个胖丫头,看着就有福气。”   瞧这肉胳膊肉腿,真是跟藕节一样。余秋接手,不用上秤,就估摸着这孩子有八斤往上。   在生活艰苦的七十年代,这可真是个大胖丫头了,绝对能够让九斤老太都不敢吭声的分量。   估计是方英记错了月份,这要再长一个月,可不得有十斤重。   余秋叮嘱宝珍给方英打缩宮素,宝宝太大,产妇容易产后出血。   她将小丫头放进筐子里头称体重,有些替这姑娘犯愁。多少小姐姐奋斗在减肥的道路上,姑娘啊,人生不易。   小丫头跟看懂大人的心思一样,手舞足蹈地表达不满。   余秋笑着抱起她,将人放在方英身旁:“来,看看我们妞妞多精神。”   方英整个人跟呆了似的,干巴巴地挤出声音:“丫……丫头?”   她话音刚落,宝珍就喊出声:“血,余大夫,血淌个不歇火。”   产妇的身下,鲜血哗哗往下淌。   余秋再一模她的肚子,子宮软软的,收缩一点儿也不好。   倒霉的余大夫顿时头皮发麻,夭寿啊,产后出血,近年来造成国内产妇死亡的首位原因。   ※※※※※※※※※※※※※※※※※※※※   那个,明天入v,到时掉落三章。谢谢支持正版,保证认真码字。   产后大出血   在灶下烧水的胡奶奶被请进屋子帮忙。   先前接生的时候,余秋就想请她在边上看, 但她却坚持不肯。现在有了危险, 老人倒是义不容辞。   她帮忙按摩方英的肚子, 嘴里头骂着:“想什么呢?女娃娃有什么不好, 年纪轻轻竟然全是老封建思想。主席说了, 妇女也顶半边天, 铁娘子个个都是好样的。”   余秋给她打了缩宮素之后, 又用了针麦角新碱, 跟着呵斥:“不许想, 什么都不许想。你想想你几个女儿,你要是垮了, 她们要怎么活下去?为母则强, 谁让你当妈了,咬牙也得给我撑着。”   可惜产妇仍旧血流不止,小小的知青点很快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就连外面下个不停的雨水都没办法冲淡这气息。   郝建国忍不住浑身发软,他从来都不晕血的,可是这会儿闻到血腥味却感觉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发黑。   余秋眼前也要发黑了。她能够完整地背出产后出血的处理流程,可要有东西给她用啊!   缩宮素跟麦角新碱都上了,她手上什么药都没有。自然分娩的条件下, 她连宮腔填塞纱布都做不到。   “拿避孕.套来。”余秋豁出去了, “尿管拿来。”   没有一次性宮腔压迫球囊, 她只能自制。然而就连这最基本的材料也没有。   “不许再想!”胡奶奶发起火来, 大声喊, “你疯了你现在闹什么脾气?你男人不管你会给你找大夫?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我告诉你,回去问问你妈,当年生你们的时候,有几个家里头会请收生婆婆?女人生娃娃死了怎么办?凉拌!再讨一个,要不就拉倒。外头雨下得多大?他跑了多久才找到的大夫,你还想什么啊?”   让余秋跟宝珍目瞪口呆的是,产妇的出血居然渐渐停下了,她的子宮也慢慢硬了起来。   宝珍茫然:“还能这样啊?”   “情绪也是影响产后出血的重要因素。药物起效也需要时间。”余秋喘了口粗气,赶紧计算产妇的出血量。   就这一下子,起码出了近1000毫升的血。   余秋头痛,成年女性也就4000来毫升的血,这一把头就出了四分之一。她真害怕方英会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多器官衰竭。   如果是在医院里,她肯定会打电话联系输血科紧急备血准备输血,然而在这里,她连代血浆都没得用。   余秋只能吩咐守在门口的秀秀:“快,给弄碗糖盐水过来,一勺盐五勺糖,就拿那个大搪瓷缸子装,用小勺子称量。”   一平勺盐大概4g,配上25g糖加500ml水混合成糖盐水,暂时充当营养液赶紧补充进去吧。   余秋眼睛瞥到葡萄糖液,皱了下眉毛,硬着头皮也给产妇挂上。聊胜于无,总归都要补液的。   老天爷保佑,这产妇可千万不要有糖尿病。   按照问的病史来看,倒是不太像有的样子。可是妊娠期糖尿病患者生下胖宝宝的概率更大啊。   秀秀立刻应声奔回厨房,很快端了满搪瓷缸的水进来。没有吸管,只能拿麦秆充当。喝了半缸子水的产妇,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儿。   胡奶奶还在教育她:“现在日子多好过,又不打仗又不抓壮丁,你们活在蜜糖水里头还不满足。你看看,以前女人生娃娃还找大夫哩,有个像我这样的收生婆婆登门,你就该笑死了。”   方英沉默着不吭声,看着睡在她身旁的小女儿。   胡奶奶喊她给小丫头喂奶:“千金晓得不?千金难换的宝贝疙瘩,你问你男人高兴不高兴。”   屋外的男人立刻喊:“乖乖,这个丫头好,八斤六两,多好的兆头。”   方英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余秋打扫完战场,赶紧将鲜血淋漓的布巾丢进木盆,放到外头去。雨还没停下,刚好帮忙洗布巾了。   宝珍跟着出来,心有余悸:“余大夫你真厉害,我刚才都吓死了。”   “我不厉害。”余秋轻轻叹了口气,嗓音低低的,“我刚才犯了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错误。我不该当着大肚子的面数落她丈夫的。”   虽说现在还不讲究计划生育,但生了三个女儿还继续往下生的人,起码七八成是为了再生个儿子。   这样的孕妇本身思想负担就重,担心会遭到丈夫跟婆家的嫌弃。她还特地挑出问题来说,不是在加剧孕妇的思想包袱吗?   宝珍小小声嘟囔:“可他的确不怎么样,懒死了。”   “不错了。”余秋接了雨水洗手,微微闭了下眼睛,“能冒着雨出来找人接生,已经就不错了。”   在产科待久了,什么样的奇葩男人没见过。   妻子肚子疼狠了,让丈夫去喊医生,结果被丈夫嫌弃打扰他吃鸡的。   妻子刚生完使不上劲儿,宝宝哭的厉害,当爸爸的充耳不闻,自顾自在边上打游戏的。   老婆孩子有什么不好,自己在边上抄着手看,出了问题只会找医生护士毛病体现他男子汉气概的。   比起他们,这个渔民算是不错的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   “你要接受我的教训,千万不要做任何可能让大肚子产生负面情绪的事情。就算不好,我们也不能特地拿着这个不好在大肚子面前晃来晃去。”余秋站起身,微微一笑,“世人都会自欺欺人,这也是人类的一种自保机制。”   她转过头,进了屋,碰上郝建国正在给方英测血压。   余秋眼皮子噗噗直跳,简直要捂脸。   男知青蹲在床边,眼睛死死盯着血压计上的水银面,这没错。可问题是,听诊器不插进耳朵里头,他到底怎么听声音判断高低压?   余秋走过去,直接将听诊器的两个听筒都塞进郝建国的耳朵:“再测一次,测三次取平均值。”   郝建国赶紧应声,乖乖地重新测量。   余秋揉了揉方英的肚子,现在子宮已经硬实的跟实心橡皮球一样了,再看看下面,也基本上不再出血。   方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不怎么笑的小大夫,试探着开口问:“大夫,你能给我老婆再挂瓶神药不?”   余秋茫然:“我这没神药。”   “就是那个,我看到了。”渔民有点儿着急,从口袋里头摸出皱巴巴的毛币,硬往余秋手上塞,“你放心,钱不够的话,我送鱼过来抵。”   余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瞥见葡萄糖液的时候,她顿时哭笑不得:“这就是营养液。”   “对,给我老婆打这个营养液。”   余秋刚想解释葡萄糖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光落在方英跟她丈夫饱含期待的脸上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效果最好的药物是什么?是信任。这种说法实在唯心,可是疾病本身就包含了心理变化。信任可以让人的身体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余秋清清嗓子:“挂一瓶够了,药用多了也不好。后面就好吃好喝补充营养吧。你现在想不想上厕所?”   方英有点儿不好意思:“想。”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排尿正常,那就代表肾功能应该没受到什么影响。她赶紧拿了尿盆过来,让方英解了小便。   郝建国看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尿液,赶紧扭过头去。妈呀,这赤脚医生也不好当,他现在又头晕了,被熏得。   方英丈夫端着尿盆出去倒掉的时候,余秋轻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前头太急,不该冲你发火。”   男人有些窘迫,满脸讪笑:“没事,你也没怎么发火。我的确慌了神,什么都不晓得做。”   胡奶奶在厨房里头招呼人:“过来,把面条端过去。”   生孩子好像是一道坎,过了这道坎之后,方英的情况越来越好。她不仅喝完了糖盐水,还吃了碗胡奶奶给她做的汤面条,连上面卧着的荷包蛋也吃得一干二净。   余秋舒了口气,嘱咐方英丈夫跟郝建国注意产妇出血量,自己到隔壁胡奶奶家里头赶紧洗澡换衣服。   刚才忙着接生救人还不觉得,现在她身上发冷,她怕自己直接感冒倒下。   不能倒啊,唯一的床还被产妇睡着呢。她总不能倒在地上。   “二哥,你赶紧带宝珍也回去吧。泡个热水澡,多泡会儿脚,熬碗红糖姜水喝下再睡觉。要是没有生姜的话,大蒜水也行。”   赵二哥赶紧答应,把就着胡奶奶家灶膛烤干的衣服给妹妹穿好,这才带着人趁雨势缓下来的空当出门去。   余秋目送人走远了才转过身打热水。   胡奶奶看她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看看你自己,先把红糖水给我喝了才是正经。”   余秋没跟老人争辩,赶紧乖乖喝掉了红糖姜水。一碗又暖又辣的糖水下肚,她狠狠打了个寒噤,身上的毛孔终于竖了起来。   胡奶奶兀自念叨:“你看看你,光晓得将别人,也不晓得照顾自己。”   余秋只是笑,等到老人抱怨完了,她才开口说正事:“奶奶,你以后能不能跟我一块儿接生?”   胡奶奶连连摆手:“我不行的,我都过时了。”   “奶奶,是这样子的,我打算在咱们杨树湾建个分娩室。”   这想法在她接生完三个产妇之后愈发强烈了。现在农民的生活条件根本不适合家庭分娩,实在太容易造成母婴感染了。   指望他们专门收拾出间干净屋子生孩子不现实。农村宅基地虽然是现成的,可是农民没钱盖房子啊。狭小低矮的房屋当中容纳了一家老小祖孙三代,上哪儿给大肚子留清爽地方生孩子去。   “有了分娩室,我们就能定期打扫消毒,保证相对干净整洁的环境。也让大肚子有个安静地方休息。”   胡奶奶搓着手:“这是好事啊,你跟宝珍两个,刚好换手。”   “可是我们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去接生的时候,分娩室没人坐镇。”余秋抓着胡奶奶的手,“奶奶,我们需要您当这个定海神针。”   胡奶奶有丰富的接生经验,只要经过新法接生培训,改掉些既往的错误习惯,很快就能走马上阵。   余秋看着胡奶奶的眼睛:“奶奶,您能帮帮我们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毛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共青团员先上   胡奶奶同意帮忙在边上看看,但不肯收余秋分出来的一百斤稻子的补贴。   “丫头哎, 这是我们杨树湾人自己的事情。主席派你们来帮忙已经是让你们吃大苦了, 我哪能再要你的粮食。”胡奶奶脸笑出满满的褶子来, “我也干不了什么, 最多打打下手。”   她嘴上这么说, 手里头已经开始比划这分娩室到底要建在什么地方。盖房子是要花钱的, 再省着用也得好几百块。   杨树湾穷啊, 大队也不晓得能不能掏出这笔钱来。   余秋试探着问:“奶奶, 你看咱们后边山下的那个山洞怎么样?”   前天她跟田雨还有胡杨上后山查探, 看能不能开辟出一块种菜的山地来,意外发现了个山洞。   那山洞倒还算干燥, 没有汪水, 就是光线不好,让她心里头打鼓。   胡奶奶也想到了这一条,皱着眉头琢磨:“最好还是盖房子,前后装上窗户,这样亮堂堂的,心里头也踏实。”   问题又绕回头了,到底要怎样筹措盖分娩室的钱呢?   余秋咬咬牙:“回头我先上大队问问,要是不行的话再问问公社, 看能不能拿出这笔钱来。”   其实如果不是迫不得已, 她并不太想跟杨树湾以外地方的人打交道。毕竟她现在冒用的是别人的身份, 万一叫有心人看出问题来, 那她真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她相中山洞还有个主要原因是后山离着知青点不远, 有什么事情也好来回照应。可要是通风跟光照的问题解决不了的话,其他条件再优越也白搭。   余秋在胡奶奶家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推开门,惊讶地发现雨居然停了。天还是黑黢黢的,看不到星子跟月亮,夜风吹在人身上带着瑟瑟凉意。   她抬头看了眼知青点桌上的闹钟,时针已经走向晚上十一点,都到了子夜时分。   “田雨胡杨他们呢?”余秋拿干毛巾绞头发,随口问郝建国,“血压多少?”   赶鸭子上阵的郝大夫干巴巴地报出个数字:“115/70。没回来呢,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余秋擦到头发不往下滴水就放开毛巾。   她走到床边,揉了揉方英的肚子,感觉到硬得跟实心橡皮球似的子宫,缓缓舒了口气;再看看下面垫着的草纸上的血迹,谢天谢地,基本上没什么出血了。   “这里。”她示意方英的丈夫,“摸到那个球了吗?揉揉,没事多揉揉,也不用太大力气,可以帮助子宫恢复的。”   余秋又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这钟还是田雨从家里头带来的,好提醒自己下乡也不能当懒汉。   “我出去看看吧。”余秋拿起立在屋角的油纸伞。   她实在不放心那群孩子。他们当中,就是年纪最大的韩晓生也不过才高中毕业,刚满十八岁。自己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大晚上的出去看水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郝建国也跟着抬脚:“我和你一块儿去。”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单独走夜路呢。   他不过十六七,一张脸没冒胡茬,还带着婴儿肥,面上却写满了严肃。   看得余秋忍不住发笑。她的这群小知青伙伴还挺有绅士风度的,即使大家条件都艰苦,男知青们仍旧想方设法照顾女同胞。   其实余秋不怕单独走夜路。   她实习时跟着老师上小夜班,科室值班室床不够用,她也是单独一人三更半夜穿过两条街回宿舍睡觉去。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要害怕这个问题。   在他们学校学中医的留学生都说,全世界也就中国可以这样无所畏惧地走夜路。   郝建国却坚持女孩子要注意安全:“你晚上出去给人看病也是,得找人陪你。这山沟沟的,碰到狼怎么办?”   余秋挑高了眉毛,惊奇不已:“还有狼?”   在她的概念中,野生的狼只存在荒山老林。红星公社虽然也围着山,但终归还是差了点儿吧。   郝建国一本正经:“当然了,这儿可是山里头。我跟你说,以后你夜里出诊就拿火把照明,狼怕火。”   余秋狐疑:“真有用?火把能烧多久啊。”   郝建国煞有介事:“砍松枝啊,松树分泌松脂,能烧好久呢。”   余秋很怀疑他话的可信度:“你烧过松脂?”   郝建国摸摸脑袋,不好意思起来:“我听我堂哥说的,他在他们公社当邮递员,都是举着松枝赶山路。”   他话音刚落,远远的,村里头就闹腾起来。平常挂在晒谷场上的大铜锣被敲醒了,脸盆也被敲得砰砰作响。一时间,马灯火把亮起,远远的,摇晃着人影子。   两人顿觉不妙,赶紧询问两团朝自己方向跑的火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敲锣啊?”   不知道是树枝太潮还是松枝本来的成分结构有问题,火把燃烧极为不充分,跳跃的红光甚至没照亮举火把人的脸。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火苗自己长着脚往前跑一样。   跟火把比起来,手电筒的照明效果显然好很多。何东胜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两个小知青。   “干啥呢?先叫那大肚子在你们那儿躺一晚上,别急着送回船上去,水位太高了。”   余秋扯着嗓子喊:“胡奶奶正看着她呢。我们想去找找田雨他们,一直没回来。”   “还在圩埂那块儿呢。”何东胜走近几步,嗓门也恢复了正常,“正好,你们赶紧把人给领回去。”   大晚上的,一群毛娃娃赖在圩埂上死活不肯走,大队正头痛呢。   宝珍的二哥也附和:“就是,我们民兵队全上了,不缺人手。小余大夫,你赶紧跟他们讲讲,让他们下来睡觉吧。”   余秋听着心里头发慌:“圩埂垮了?”   情况要是不危急,宝珍他们肯定会回来的。毕竟每天礼拜一,大家都还要上班。   何东胜含糊其辞:“有漏的口子,我们都在堵了。”   他跟赵二柱举着火把就是为了去村里头通知更多青壮劳力上圩埂。   路上的水丁点儿消退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漫到了余秋小腿高。她跟郝建国都缺乏走乡路的经验,一段路走的跌跌撞撞。   何东胜不耐烦,直接招呼小知青:“上来,动作快点儿。”   郝建国吓了一跳,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叫人背着。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才停歇不到半个小时的雨居然又卷土重来,噼里啪啦往人头脸上砸。那举着的火把也很快被浇灭。   何东胜眉头紧锁:“别磨叽,要么上来要么回去,净瞎耽误功夫。”   赵二柱弓下腰:“小郝你快点,圩埂那儿正忙。”   两个知青肯定得两个人背,他才不敢背小余大夫呢。   赵二柱背起郝建国就往前头跑。余秋也不敢再踟蹰,赶紧趴到了何东胜肩膀上。   她道了一句:“劳烦你了。”,举着手电筒照亮前头的路。   天黑黢黢的,雨水砸在人后脑勺跟背上,活像大颗的冰雹,疼得人龇牙咧嘴。   余秋后背生痛冰凉,只胸口还笼着些微热气。他们谁也不敢开口,一是怕雨水灌进嘴巴里头,第二个就是担心身体这最后丁点儿热气会随着张嘴散干净。   黑暗笼罩着整个乡村,余秋不知道背着她的人究竟跑了多久。何东胜七转八转,转得她头晕的时候,前面终于亮起了马灯。   四五位穿着蓑衣的老人正半蹲在地上灌沙土包,挂在树枝上的马灯被风吹雨打得摇摇晃晃。   余秋认出了宝珍父亲跟秀华公公的脸。   “是我们下午搓的绳子。”郝建国有点儿压抑不住的惊喜。他就说怎么出去一趟,胡奶奶屋子里头那么多草绳都不见了呢。   赵二哥放下他,朝自己父亲的方向喊:“爸爸,怎么样了?”   宝珍父亲的脸跟刀斧凿出来的一样,听到儿子的声音,立刻抬头催促:“快把土包抬上去,你哥哥在上头。”   赵二柱赶紧应声。   何东胜也放下余秋过去帮忙,他头也不回,随手往前一指:“那边,田老师他们,叫他们下来。”   天空又劈下一道闪电,雪白的光瞬间照亮这一片泽国。圩埂外头,水位暴涨。圩埂之上,人影晃动,运土包的,堤坝堵漏的、加高的,人人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人跳进水里头,用身体阻挡水流。   十三位知青正接力抬着土袋加固圩埂。   余秋朝他们的方向喊了一声,何东胜趁机招呼他们:“快点回去吧,余大夫跟小郝好不容易找过来的。”   再一转头,他才发现郝建国不仅没劝同伴们走,自己竟然也加入到抬土包的队伍当中来了。   田雨朝圩埂下喊话:“你先回去,晚上有人找看病见不到大夫就麻烦了。”   知青们坚决不肯撤离圩埂。   何东胜说这是红星公社的事。   他们就强调自己扎根在红星公社插队。   这儿归民兵管。   胡杨扯着嗓子喊:“刘主任说了,我们都是民兵。”   何东胜头大如斗,只得退而求其次:“女同胞们下去,先让女同胞下去成不?”   这会儿,男知青倒是跟民兵迅速结成同盟,齐心合力赶田雨她们下圩埂:“好了,你们做好后勤工作就行。圩埂有我们在呢。”   田雨眼睛瞪得老大:“干革命不分男女,红星公社是我们的家园,我们也要保护它。”   郝建国不知死活:“打仗要上女兵也该亡国了。”   这下子娘子兵们全都不干了,捋起袖子要跟男同胞们一较高下。   前面响起大队书记焦急的声音:“快点儿,八队老成根家里头还没撤出来。”   老成根是八队看鱼人,他家就在沟边上,地势太低,已经淹起来了。   田雨立刻扬高了声音:“共青团员都跟我上,会游泳的先来。”   余秋咬咬牙,抬脚往圩埂走,却不想被田雨张手拦住:“你下去,你不是共青团员。”   说着,她又一把拽出队伍中年纪最小的郝红梅,“你也下去,你们是普通群众。共青团员都倒了,你们才能上。”   雪白的闪电照亮了少女的脸,十五岁的姑娘挥舞着拳头,“同志们,我们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淇淇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圩埂上抢险   河水汹涌,猛烈地拍击着圩埂。高高堆砌的沙土袋似乎也被冲得摇摇欲坠。   雨水瓢泼似的往人脸上倒, 火把早就被浇灭, 昏暗的马灯也照不亮圩埂。黑暗中, 余秋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就像是死神在敲打谁家的窗户。   郝红梅吓哭了, 抓着余秋的手喊:“余姐, 怎么办啊。陈媛姐跟田雨姐他们……”   “没事。”余秋心里头也发慌, 却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我们先装沙土袋。”   全村的男人都出动了。年富力强的上圩埂, 年纪大的就在边上装沙土包。   赵大爹跟郑大爹一开始还催两个女娃娃赶紧回去。后面随着汛情愈发紧张,大家也都顾不上了。   余秋和郝红梅分别充当两位老人的搭档, 帮着牵沙土袋。等到装满沙土之后, 再转给桂枝的丈夫迅速封口,然后再由赵家两兄弟跟同伴们抬走。   堆得高高的沙土袋子飞快削平,一袋袋沙土被运上圩埂加牢加固。   雨水一刻不停歇,大家悬着的心就半点儿不敢放下。河水汹涌地拍着圩埂,无时无刻不想着撕裂出道口子来。   余秋的胳膊僵了,抓着沙袋的两只手已经失去知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才能亮,也不晓得什么时候雨才能停下,更不清楚她的知青伙伴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来了, 来了。”圩埂方向传来呼喊。   一群人提着马灯围着, 跟山洪裹挟的石头一样冲到余秋面前。   韩晓生背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 直接丢在余秋面前:“快, 背起来的时候都不喘气了。”   余秋顾不上问东问西, 直接伸手触摸孩子的颈动脉,又是试探他鼻尖的气息。   何东胜也背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冲到高处来。   那老人一落地,就抹着眼泪喊:“种安哎,我家种安。”   种安是杨树湾的方言,就是单传独生子的意思。后面一个字到底要怎么写,余秋也不知道。现在她也更没心思关心。   这孩子情况不好,基本上已经没有呼吸跟心跳,余秋跪在他身旁,毫不犹豫地开始心肺复苏。   所有的抢救手段中,余秋最不喜欢的就是心肺复苏,因为实在太累人了。   以不少于100次/分的速度胸外按压,按压深度5-6cm,持续三十次之后,再人工呼吸两次,如此这般五个循环才是一个抢救周期。   接下来做评估,效果不好的话,再来第二回。常常一个周期下来,施救的人自己就累得够呛。   可这却又是最基本又最重要的抢救措施,能不能从死神手里头将人拽回来,往往就看这几个周期。   余秋从来没有像眼下这般怀念过胸外按压机,它真是拯救急救人员的大福星。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两条胳膊两只手跟一张嘴巴。这两条胳膊,已经装了不知道多久的沙土袋。   尽管暴风雨让气温骤降,余秋嘴里头喘出的粗气都带着白雾,可是一轮循环下来,她仍旧浑身发软,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你负责人工呼吸。”不知什么时候,何东胜到了她旁边,示意余秋往前挪了挪,接手了胸外按压的工作。   余秋完全没有反对的机会。因为抢救不能停,她无法抽出空跟何东胜争执。   两趟心肺复苏之后,溺水的男孩子终于有的动静。他坐起身,大声咳嗽着,伸手捂住胸口,看上去痛苦极了。   余秋相当冷酷无情:“刚才胸外按压有可能压断了你的肋骨,好好休养,实在不行再给你做内固定术。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你自己先注意点儿。”   郝建国在边上好奇:“为什么?”   他刚才看按压的力道,胸口都陷下去了,骨头还不断吗。   余秋累得要死,说话都费劲,真懒得跟学生答疑解惑:“小孩子骨头弹性大,不容易骨折。”   那获救的男孩顿时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我是男子汉,我也要抗洪救灾。”   旁边抹眼泪的老太一把拽住他人,嘴里头骂着:“你给我安生歇着。”   何东胜也攘了下男孩的脑袋:“别捣乱,好好看着你爷爷奶奶。”   他皱着眉毛看气喘吁吁的余秋,刚要说什么,圩埂上就传来惊叫声。年轻的生产队长面色一变,立刻冲回头。   韩晓生他们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本能地追了上去。   前头有人挑高了马灯,终于照出了一小片水面。   风雨声盖住了人们说话的声响,余秋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看见这群人跟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跳下水去,连田雨跟陈媛她们都不例外。然后一袋袋沙土跟接力棒似的传送到何东胜手上,再被远远地抛到水中。   落下的地方,隐隐像个漩涡。   “快快快,沙土袋不够用了。”黑暗中传来急促的呼喊。   赵大爹他们的速度又快了起来,余秋赶紧抓住草包。   她脑海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个何东胜好像受过医学训练,最起码的受过急救培训。   现在的学校已经教这些了吗?她要不要跟田雨商量一下,先在杨树湾小学教会孩子们海氏冲击法跟心肺复苏术?毕竟现在大人们疲于养家,实在没精力多照应小孩。   累得要死的时候,脑海中有这些东西打打岔,倒是帮助余秋支撑着不立刻倒下去。   沙土袋一层层地往下削减,就像是一层层地撕开包裹天空的重重黑幕。终于,天边现出灰色的时候,湍急的河流也平缓了下来。   天与地,在这瞬间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还有人直接瘫倒在圩埂上,一动不动。   大队书记大声喊着:“大家都辛苦了,马上大队送早饭过来。吃完饭再分批下圩埂。”   他转过头招呼刚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何东胜,“东胜,你先不要走,带着民兵队巡逻,防止水势再变。党员留下,党员跟着我,和民兵队换班。”   宝珍父亲跟村小学的校长都走到了大队书记的身后。   何东胜点点头,没说什么,只眼睛盯着大河对岸,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河对岸黑黢黢的,石桥口大队像是都睡死了过去,对这风吹雨打毫无反应。   众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扯着嗓子喊。   杨树湾的人不是没挨过洪涝灾害,早十几二十年前,整个村庄被淹没了,活着的人只能坐在房顶上的时候也有。草房不吃重,塌掉了一家人当水鬼也不稀奇。   大队书记急了,抓着口哨拼命吹,然而风雨声掩盖住了口哨声,对岸仍旧毫无反应。   何东胜接过报警用的大铜锣,朝着河上用力敲打。   那咚咚的声响震耳欲聋,余秋觉得自己鼓膜都要被震裂了,对岸仍旧没有反应。   “我过去看看。”何东胜手里抓着锣,抬脚往船边上走。   大队书记一把拦住他:“这船不行,太小了,压不住水。”   还是郝建国反应快,拍着脑袋想起了那艘渔船。他抓起手电筒,跟胡杨一道回村里找渔民。   没那人在,船还真开不起来。   田雨呆呆地看着河对岸,半晌不出声。   郝红梅吓得眼睛红红,可怜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们:“不会……不会被淹了吧。”   “没事。”年纪最大的陈媛伸手搂住她,“不要怕,这么多人呢,总不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转头下意识地找余秋,“你说是不是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余秋也才十五岁,可跟她相处的越久,陈媛越觉得她身体里头装的是个老成的芯子,根本不像刚初中毕业的人。   也许真的是生活逼着人成长吧。母亲早亡,父亲不在,她只能逼着自己当大人。   现在,小大人余秋却垂下了眼睛,轻声嘟囔了一句:“大概吧。”   她不确定,比起洪水,她更担心的是泥石流。这里有山啊,持续的暴雨最容易造成山体滑坡了。   天色仍旧深灰,宝珍跟母亲还有两位嫂嫂推着板车过来。她们这一夜也没睡踏实,三更半夜就爬起来泡米和面煮粥蒸咸菜包子。   村里头的婆婆妈妈跟大姑娘小媳妇都动了起来,由妇女队长们带着做后勤保障。   宝珍盛了碗粥送到余秋手上,碗里头还搭着个包子,是韭菜鸡蛋馅儿的:“余大夫,你吃。”   余秋看看自己的手,想开口谢绝她的好意,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疼难耐。   她只能胡乱在身上擦擦手,接过粥碗就往嘴里头倒。   一碗粥下了肚子,余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总算迟钝地反应过来又冷又痛。寒气往她骨头缝里头钻,她感觉自己身上每一个关节都僵硬了,好像连活动手指头都艰难。   圩埂上不时传来铜锣的声响,然而对岸却迟迟没有回应。   “来了来了。”   黑暗中传来欢喜的叫喊。胡杨他们总算找来了方英的丈夫。   何东胜一口干掉了筷子上的包子,直接将粥倒进嘴里头:“走!”   胡杨想要跟上,被韩晓生伸手拦住:“你俩先吃点儿东西。周伟民周卫东,跟我走。”   正在喝粥的人立刻放下碗,毫不犹豫地跟着上船。   于是那艘在风雨中飘摇了一夜的渔船重新开动,朝河对岸驶去。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猫儿眼,可以透过夜色,看清楚对岸的石桥口大队到底怎么样了。   船上灯亮着,从余秋的位置上看,就跟孟兰节上放的河灯一样。她赶紧扭过头去,感觉自己不能再看下去,否则不知道要想成什么样儿。   河水越往河心去越湍急,天色太暗,那船看在大家伙儿眼里头好像始终在原地打转。   大队书记双手放在嘴边张开,扯着嗓子朝河心喊了句什么,那船摇摇晃晃的,又朝河对岸驶去。   暴雨洗刷了天空,浓墨般的色泽渐渐被晨风吹成了灰色。   余秋强迫自己站起身,在圩埂上来回查看众人的情况。脸色青白的被她拽去喝热粥姜汤,腿脚划破的被她集中到一处,准备带回知青点处理伤口。   她太累了,实在没力气再走个来回。   一共有七个腿脚外伤的病人,基本上都是被石头划破了。伤口倒是不算深,但这种洪水环境,还是打破伤风针保险一些。   “来了,来了。”   渡口方向又传来喊声,周卫东跟周伟民两人抬着个箩筐大声嚷嚷着什么。   船靠岸,何东胜跳下船,笑着大声喊:“石桥口没事,风雨声太大,他们没听到这边的响动。为了感谢咱们,他们大队特地送了一筐子鸡蛋。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吃鸡蛋咯。”   圩埂上立刻响起欢呼。   ※※※※※※※※※※※※※※※※※※※※   嗯,入V后尽可能保持三更的节奏。我这是作死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onnie_青 10瓶;淇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灾后要防疫   知青们没能吃上鸡蛋,他们等不到鸡蛋煮熟, 就赶紧坐上公社干部过来视察水灾的船, 回各自的岗位上班去了。   衣服潮湿了不怕, 六月天, 太阳一出来, 晒晒就干了。   跟他们一道走的还有腿脚被划伤的村民, 余秋坚持让他们去卫生院打破伤风针去。她在ICU轮转的时候碰到过破伤风病人, 当时病人痛苦不堪的模样,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余秋和田雨还有胡杨也没捞到觉睡。   田老师回去匆匆擦了个身, 换上干净衣服就抓着书去学校盯孩子早读。   胡杨冲了把澡,换上胡奶奶帮他洗刷干净的胶鞋, 又跑回圩埂上, 坚持要参加民兵巡视队伍,跟着巡查圩埂。   后来还是大队书记让他回去跟着老会计一块儿算种粮数目,好说歹说才把这孩子打发走。   余秋回去洗了个澡,只来得及又检查了一遍方英的出血情况跟会荫切口,叮嘱她多给孩子喂奶,便背起医药箱又匆匆出门去。   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   因为白天忙着摸杨树湾居民健康状况的底, 晚上煤油灯又费眼睛, 到现在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本据说发行量仅次于领导人选集的奇书。   洪水虽然暂时退了, 后续防治瘟疫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洪水淹没了稻田, 八队那六十多亩刚栽下去的秧苗被淹的无影无踪, 只看见太阳底下白花花一片水。   其他的稻田也好不到哪儿去,各个生产队都在队长的带领下撅开口子,往田外头排水。否则马上就要收割的稻子被这么一泡,全杨树湾的老小别说留给自己的口粮了,连公粮都交不上。   六队的生产队长跟队长都不在,余秋看到宝珍母亲在田头指挥大家忙碌。就连平常不下田的宝珍也扛起了铁锹。   余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头,没有招呼宝珍跟自己一块儿去跑防疫。   毕竟对于现在的农民而言,农田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考虑到余秋刚开始担任杨树湾大队赤脚医生职位,对各项工作还不熟悉,公社特地派了卫生院的老大夫丁医生过来带着她干活。   丁医生五十岁上下,两鬓头发已经花白,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听着不太像是红星公社的人。   他两只手上下挥舞,示意余秋看他们脚下的水:“洪水过后,最重要的就是做好水消毒工作。农村不比城里头,没有自来水,所以饮用水的水源消毒是重中之重。”   余秋跟着他到大沟上游。   农民在长期生活生产实践中,也积累了自己的防病经验。饮用水在上游取用,中下游的水用于淘米洗菜洗衣服,下游的水才用来洗刷马桶痰盂。   余秋看着河面上大片的水葫芦跟水花生,惊讶地瞪大眼睛:“利用植物达到净化水质的目的!”   现在农民养猪基本上没有任何饲料,除了使用加工米剩下的米糠之外,猪食的主要来源就是各种青饲料,水葫芦跟水花生还有一种被称为薇草的水生植物占了很大的比重。   余秋先前没在意这些水生植物,还琢磨着能不能把这些水草打扫干净,改种空心菜。她放在屋子旁边水沟里头的空心菜根已经发芽了,再过半个月肯定就能炒出盘菜来。   现在她才猛然意识到这些水草起着过滤层的作用。   丁医生的笑容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多跟贫下中农学习,有大智慧的。《赤脚医生手册》有没有?有的话好好用起来,尤其是前面疾病预防部分,指导价值很高。”   暴雨过后的田埂泥泞不堪,丁医生的腿脚不太灵便,得拄着树枝当拐杖才能走。   他从身上背着的医药箱中取出白色药片,丢进水源当中去,又叮嘱余秋:“明矾虽然已经交给各个生产队让他们发下去,但有的人未必想得起来要消毒饮用水。所以这儿咱们还得再加一条防线。”   老医生自言自语地念叨,“照我说,最好这两天都喝雨水,这样还安全点儿。”   余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河面上漂浮着淹死的鸡鸭。夏天日头上升迅速,火辣辣的热力在执拗着大地同时,也让禽畜的尸体迅速腐烂。   “淹死的禽畜尸体必须得挖坑深埋。”丁医生将厚口罩以及手套分给余秋,“动作快点儿,别让小孩捞了吃掉。”   乡下穷,一般人家养的鸡鸭那都是生蛋换盐的,哪里舍得杀了吃。整个公社,就连革委会主任家里头也是三年两节才能吃上顿鱼肉。   大人多少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小孩子馋狠了就顾不了许多。   余秋跟着丁医生,用长长的竹竿试图勾水面上漂浮的家禽尸体。那水流却极不配合,一直朝河心的方向跑。   丁大夫急得满头大汗,却也无奈:“应该直接撑船过来的。”   红星公社有五六年没碰上这样的大水了,他也有些印象模糊。   “丁医生,又送药下乡啦。”远远的,何东胜撑着条乌篷船过来,船上还坐着宝珍的两个哥哥。   余秋立刻柳眉倒竖:“你们仨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叫你们去卫生院打针的吗?”   洪水最猛的时候,他们跳下河里头,用身体挡住了洪水,腿脚没少受罪。宝珍大哥的小腿上划了一道足有十五厘米长的口子。   赵二哥朝她做了个求饶的手势,何东胜抢在前头解释:“打了,我们就是从公社撑船回来的。”   余秋微笑:“打在哪儿?”   “屁.股针。”   “胳膊。”   “胳肢窝外头。”   三人三个答案。   余秋冷笑:“哟,还特地给你们分地方怕搞混了人啊。赶紧去,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祖国的医疗卫生事业以预防为主。”   话一出口,她就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居然都会用语录当论据了,可喜可贺。   何东胜笑着直摇头:“马上去,真是马上去,刚才那船上人坐不下了,我们才要的这条船。”   他伸出长竹竿,勾河面上的死鸭子死鸡。   丁医生赶紧也上船去,直接拿船上的桶舀了河水泡漂白粉,然后将死鸡死鸭子全都丢进去泡着。   “这要泡上两个小时,在离水源远的地方挖坑掩埋。”丁医生一边忙碌,一边带徒弟。   余秋赶紧掏出纸笔记下。   预防医学跟临床医学是两个不同的专业,她大学时倒是修过《预防医学》这门课,但真正的卫生防疫工作还真一天都没接触过。   何东胜伸头望了眼木桶,叹气:“这是胖婶家的芦花鸡吧,她要哭死咯。”   丁医生催他离远点儿:“病菌也能经空气传播的,你小心着。小余,你记好了。赤脚医生要做的事情还跟城里头大医院的专家不一样。我们日常一定得做好卫生防疫工作。这些事情讲白了,技术含量不高,但意义重大。”   余秋赶紧应声:“我晓得的,不治已病治未病,才是关键。”   丁医生高兴起来:“就是这个道理。不要用大医院的那一套来看待农村医疗卫生工作,不然你工作做不好是小事,还会让贫下中农吃大亏。”   何东胜看这对师傅徒弟,脸上浮着笑,眼睛瞥向老大夫僵硬的腿:“怎么,丁大夫,你腿又犯了?”   “作天阴,雨下成这样,不发病才怪。”丁医生拿盖子盖住了桶,眼睛只盯着河面搜寻。   洪水发成这样,被淹死的鸡鸭鹅当然不少。幸亏杨树湾大队吸取了上个礼拜的经验教训,养猪场跟牛圈都防护好了,否则那损失就大咯。   前头河面又漂浮过来一只羽禽,余秋正稀罕这儿的鸡毛色真鲜亮,凑近了才发现是只野鸡。   她忍不住稀奇了:“杨树湾还有野鸡啊?”   赵二哥来了精神:“我们这儿有的东西多了去。什么野鸡野鸭子,还有各种水鸟,后头我让宝珍带你去逮水鸟啊。”   丁大夫立刻板起脸:“不要抓鸟,还有田鸡,那都是吃害虫的。你们以为用666、敌敌畏杀害虫是好事?能毒死虫子的也能毒死人。”   余秋满心好奇,原来这时候大家就已经有生物防治概念了啊。   她的家乡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乡下有不少人家搞稻田养殖,什么稻虾共生、稻蟹共生、稻鸭共生等等,农药倒是用的少,怕毒死了里头养殖的水产品,所以只能依靠生物防治。   赵二哥虽然娶了媳妇,仍旧是个活泼的小伙子。   他朝老大夫做了个鬼脸:“那您就别杀蚊子啦,刚好养蚊子给我们养田鸡,养肥了还能吃。”   “净讲鬼话。”丁医生虎着脸,“蚊子传播的疾病可多了,什么大脑炎、打摆子,等你生病就晓得厉害咯。”   赵大哥拍了下弟弟的后背:“撑船去,没看东胜都拿针了嘛。”   何东胜自己开了丁医生的医药箱,摸出了针盒,笑着招呼老大夫:“脱衣服吧。”   他抬头招呼了句余秋,“医者父母心,你也不用躲着。”   余秋本不在意,听他这么特地提一句,还以为针灸的穴位在什么隐私部位,倒是有点儿尴尬。她没话找话:“你会针灸?”   “上学的时候学过点儿。”何东胜微笑,“我高三上的是农医班。”   丁大夫抱怨:“当初让你来卫生院你非不听,再培训两回就能当个正经大夫了,不是蛮好。”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那可不行,我自个儿心里头有数,拿到手的毕业证真是水淋淋。”   “你表听他瞎讲。”丁大夫上衣脱掉了,露出瘦条条的肩胛骨。   他招呼余秋,“小余,你学的是西医对不?刚好,跟东胜学学扎针灸。咱们乡下不比大医院,没那么多药,要遵循伟大领袖的指示,一根银针一把草药治好病人。你别怕,大胆下针,我不怕被扎坏了。”   何东胜只是笑,并不附和丁医生的话。他在丁医生的背后按了按,示意余秋伸手过来压老大夫肩颈交界的部位:“有没有觉得这下头有个条索样的东西。”   余秋其实学过针灸,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都有门必修课叫《中医学》,其中有章节讲到穴位跟针灸。   找穴位对余秋来说没难度,只要旁边有图谱对照就行。她伸手摁了摁,指腹果然感觉到了条索状的东西,她猜那其实是结缔组织。   丁大夫像是吃不住的样子,哎哟叫唤出声。   何东胜笑起来:“那就找准位置了。这儿是大抒穴,八会穴的骨会穴,强筋健骨的。”   他拿消毒棉球在丁大夫背上的大抒穴上擦了擦,示意余秋,“扎吧,就扎这儿。”   余秋傻眼了。   她扎过针,但那是大三的事情,而且是扎自己腿上,就算没扎好也就是滴几滴血而已。   大椎穴可在第一胸椎棘突下,万一穿过胸膜腔到肺部,造成气胸怎么办?   她严重怀疑这年轻的农民是在报自己刚才压着他去打破伤风针的仇。   卫生工作很重要   余秋手抖得厉害。   这要是在自己身上下针,她还没这么慌, 毕竟酸麻胀痛的得气感, 她可以自己感觉。   可这是扎在人家身上啊, 她怎么知道到底要扎多深才对?   何东胜跟丁医生还在鼓励她, 一个说扎这位置没关系, 扎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另一个则说扎坏了也不怪她, 医生就是在病人身上成长的。   他们不说还好, 一说余秋更心慌手抖。她翻出那本《赤脚医生手册》, 跟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我针太溪穴跟曲泉穴怎么样?也是治疗腿脚痛的。”   好歹这两个穴位都在腿上。   何东胜摇摇头:“这个穴位对丁大夫没用,他的问题是出在骨头上。扎吧, 动作快点儿。”   余秋还想挣扎,这可是在船上, 又不是陆地。船一晃荡, 她扎错位置怎么办?针下的是人,又不是SD模拟人。   可惜何东胜跟丁大夫压根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反而一个劲儿地催促:“动手啊,别磨蹭。”   丁医生更是满脸严肃的强调:“干好赤脚大夫,会扎针灸非常重要。尤其是像我这种老寒腿,村里头十个老头老太太, 起码有六七个都有。剩下的,要么腰肌劳损要么颈椎病, 反正一变天就遭罪。”   余秋想说颈椎病跟天气变化好像没关系, 可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还是针灸这个大难题。   她咬咬牙, 面上表情沉下去, 捏着针小心翼翼扎在第一胸椎棘突下旁开1.5寸处。   针头锐利的很,下去之后,余秋压根就没感觉受到什么阻力。她不敢再贸然用力,只好轻轻地往里头捻。   何东胜在边上看着不吭声,等到余秋额头上的汗珠都滴到船板上的时候,他才开口:“有没有感觉有东西吸住了针头?对,就是这个感觉,以后记住了,到这份上就是扎到位置了。”   余秋忍不住喘出口粗气,差点儿没直接将针给拔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捻着银针,活像手上的东西有千斤重。   她正想问到底要留针多久,面前就寒光一闪。   余秋吓得往后退,惊魂不定:“你干嘛?”   何东胜手里捏着根针,满脸理所当然:“另一边啊,大抒穴左右两边都有。”   余秋咽下口恶气,捏着鼻子又针丁大夫脊柱左边。   不知道是自带BGM还是为了鼓励她,两根银针一下,余秋左右捻了不到五分钟,丁大夫就发出夸张地叹息声,就跟如释重负一般。   他自己抬起两条腿,活动左右膝盖,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等到余秋拔针后,他索性站起身,连充当手杖的树枝都不要,直接伸出竹竿去够水面上漂浮的水鸟。   何东胜拿酒精棉球消毒银针,重新摆进盒子中。他抬头冲余秋笑:“怎么样,小余大夫,找到感觉了没有?”   “你也可以当医生啊。”余秋来了精神,积极游说面前的年轻人。   其实比起当赤脚大夫,她更愿意做的是接生员,毕竟专科专治。她又不是全科医生。   眼前的这位青年农民显然接受过一定的医学培训,初步具备担任全科医生的能力。   何东胜笑眯眯的,笑得眉眼弯弯:“我不敢,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医生的。”   他一口牙齿晶莹洁白,显出了出去念过书的文化人身份。   杨树湾村民并没有刷牙的习惯,她跟田雨刷牙的时候,秀秀还在边上好奇地看了老久。   对,要改变村民的卫生习惯。   余秋放弃了继续游说何东胜,毕竟,人家连卫生院医生的位置都看不上,凭什么要当名不正言不顺的赤脚大夫啊。   生产队长挺好,大小也是个村官。搁在三十多年后,富裕地区的村官,没有一定的背景,一般人还当不上呢。   船一路往前,穿过群山,到了渡口才停下。   何东胜跟赵家两兄弟该走陆路去卫生院打破伤风针,余秋跟丁医生则拎着木桶上山,找到高处挖了个足足有一人高的深坑,将死掉的禽畜埋进去。完了,丁医生还在上头撒了厚厚一层漂白粉。   日头越来越大,村里头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两人匆忙掩盖好土坑。   丁医生抬头擦汗的时候,瞥见前面的草丛,顿时眼睛一亮:“来来来,真巧了,老天爷送药上门。”   余秋看着前头根茎泛红的野草,疑惑道:“这是治什么病的?关节炎?”   “也能治,不过杀虫效果更好。”丁大夫已经动起手上的铁锹铲药草,“辣缪草全株都能入药。你看看《赤脚医生手册》上,灭蚊的那一节专门讲过这个草。”   余秋也跟着动起来,其实她觉得如果手头有镰刀的话,直接割鲜草会比较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丁大夫笑得厉害:“这个好长,辣的很,畜生根本不吃它们。这山上应该不少。”   两人一路循着草走,不仅采了辣缪草,还铲了一种叫做紫花树的乔木的树枝。原先用来装淹死禽畜的木桶很快就被装满了,丁大夫不得不伸脚下去踩了踩,好让草药压实点儿。   余秋跟他一块儿抬着木桶往下走,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她没想到鲜草药居然也挺沉的。   还不晓得要怎么把东西运回杨树湾呢。   丁大夫倒是不急不慌:“怕个啥,东胜他们肯定会回头找的。”   他话音刚落,山脚下就响起喊声:“丁医生,你们还在不?”   果不其然,打完了针的年轻农民们全都折回头,不仅帮他们将木桶的草药运上船,还又额外割了小半个船舱的鲜草药跟树枝叶,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   余秋有些不好意思:“劳烦你们受累了。”   赵二哥诙谐的很:“不累不累,给我们杨树湾最标致的姑娘干活,绝对不累。你说是不是啊,东胜。”   何东胜嘴里头叼着刚才在山上摘的野毛桃,笑容满面:“哎哟,回头我跟宝珍二嫂讲,你耕田的时候,就让她端着板凳坐在你前头插秧,保准你就一点儿也不累了。”   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赵二哥一张晒得黧黑的脸涨得通红,赶紧跑去摇桨。   时值盛夏,大河两岸草木葱郁,倒映在水面上,倒叫人一眼看不出河水的浑浊。   赵二哥使了好力气,小小的乌篷船跟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朝前驶去。   余秋小时候也长跟着奶奶坐船,知道夏天水面最闷热。可此刻,船一走起来,河风就钻窗吹进来,连六月的烈日都不能打败这夏天的风。   赵大哥骂了一声弟弟:“作甚,你当是赛龙舟呢?”   何东胜诙谐,故意打趣赵二哥:“二哥是急着回家看二嫂吧。”   赵二哥回头狠狠地瞪他,作势要丢下船桨:“你来划船。”   何东胜立刻做了个告饶的手势,人靠在船舱门口,直接拿把菜刀开始卡擦擦跟切菜似的切起草药来。   余秋下意识地问了句:“我们不先洗一下吗?”   难道中药炮制过程这么不讲究?总归要去除一下灰尘吧。   这话不知道哪儿触动了何东胜的笑经,二十来岁的生产队长居然乐不可支。   他指着余秋示意丁医生:“你没告诉她,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消毒啊。”余秋茫然,“丁老师说这个灭虫消毒的效果很好。”   “盖粪坑用的。”何东胜摇摇头,“666跟敌敌畏不够用,茅坑的消毒主要靠这些草药。昨晚上水淹成这样,茅坑肯定也漫了。”   丁老师也满脸严肃地点点头:“做好人畜粪便的管理工作也是赤脚医生的主要职责。尤其是在洪水过后,必须得注意。”   余秋直觉不妙:“要怎么处理?”   “十份粪水加一份漂白粉,搅拌后挖坑掩埋。或者是五份粪便加一份生石灰搅拌,然后挖坑掩埋。”   余秋的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大字:告辞!   她直接扭过头,试图呼吸船舱外新鲜的空气。   何东胜还在埋头切草,粉碎的部分就用箩筐装着。他没回头,因为蹲着身,说话声音有点儿闷:“现在顾不上这么多讲究,先用敌敌畏跟漂白粉喷洒,然后将这些草药盖上去,等它们自己起效吧。”   杨树湾各家的茅坑就是化粪池,也是自家堆肥的地方。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每家每户一份田的自留地都是贫瘠土,都靠着各家不停施肥料才长出一家人的菜。   五六百户人家就是五六百个化肥池,一家家这么跑下来,小赤脚医生就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也忙不过来。   丁大夫倒是想了个主意:“要不,直接把这茬水稻割了,然后动员社员把粪肥全运到田里头,刚好一次性消毒。”   余秋已经完全不想回头。   她觉得自己对于杨树湾的爱已经快要死在大粪上了。   乌篷船靠岸,何东胜跟赵家兄弟俩帮着往岸上抬草药筐子。余秋想伸手帮忙,都没捞着机会。   她跳上岸,刚回头叮嘱赵二哥小心点儿。对面圩埂上就走来一行人。   大队书记陪着刘主任视察圩埂,看到何东胜等人便喊:“针打好没有啊,打好了赶紧回去吃饭睡个午觉。三点钟跟卫红他们换班成不?”   何东胜也扬起脖子回应:“晓得咯,我们马上过来。”   大队书记走近了,认出转过身的余秋,立刻在公社革委会主任面前表扬下乡知青:“这帮娃娃真是没的话讲。昨儿晚上,他们早早就上了圩埂,一直抗洪到今儿早上。好茶饭都没吃一口,又跑去上班了。”   他伸手指着余秋,“像我们小余大夫。昨晚上接生了个跑船的大肚子,完了立刻上圩埂抗洪,又救了人。一夜没合眼,今儿还跟着丁大夫跑村里头的防疫工作。”   余秋冷不丁被cue到,赶紧低眉顺眼地跟着上前,接受领导视察工作。   刘主任看他们手上抬着的草药筐子,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要去消毒茅坑吧。怎么样,余大夫,在我们杨树湾适应的怎么样?我说你能干好这个赤脚医生吧。”   余秋赶紧强调都是领导跟同事的功劳:“大队支持我工作,乡亲们始终帮助我,丁老师跟何老师又手把手教我,宝珍也带着我熟悉杨树湾的环境。我还在学习。”   刘主任笑着点头:“好,谦虚使人进步,戒掉骄娇二字,才能脱胎换骨。说说看,你对工作还有什么需要公社跟大队提供帮助的地方。”   余秋在心里头吐槽,还脱胎换骨呢,又不是洗髓经。   听到提供帮助四个字,她顿时眼前一亮:“需要,我需要领导帮忙提供一间医务室,里头有产床跟检查床的那种。我还需要在村里头盖公共厕所,旱厕改水厕,地面卫生间跟地下化粪池分开的那种。”   让她去清理茅坑,她真会疯掉的。   水车派用场   余秋大学舍友中有位姑娘学的是公共卫生,后来报考村官去了河北农村, 参与了当地的双瓮式无害化卫生厕所的改造工作。   按照舍友的说法, 这个改造不麻烦, 家家户户只要在厕所边上再挖个坑, 然后安装瓮桶就好。   “我发现杨树湾家家户户的茅坑基本上在家门口不远处, 各家各户又基本上都有水井, 这样冲洗厕所的水源应该不成问题。”   余秋从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中掏出笔记本, 蹲在河岸上, 拿树枝将笔记本上的示意图转移到泥土地上示意给刘主任跟大队书记看。   “这是这是进水槽,这是储水桶, 每次如厕完毕后直接压水冲洗,然后水粪流淌进旁边的化粪池。粪便经过厌氧发酵, 杀死虫卵, 然后施用到农田中去,可以有效的改善积肥效果。”   为了增强自己提议的可信度, 余秋还特地又翻出了《赤脚医生手册》,“主任,您看这里,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 我们要做好粪便管理工作,做到卫生为生产, 生产讲卫生。充分发酵过的肥料才能够发挥最大的肥效。”   话说出口的时候, 她深觉羞耻, 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堕落。什么都能扯到两个路线上头去。   不过只要能达到目的, 节操碎一地就碎一地吧,反正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一回生二回熟。   余秋对有机肥的效果倒挺有信心。她曾经看过一篇新闻报道,主线吐槽废电池夹杂在垃圾处理厂的生活垃圾中,被菜农买去沤肥种菜。因为便宜而且肥效不逊色于化肥,所以非常受欢迎。   现在杨树湾手电筒都没几家有,废电池的重金属污染问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农家肥要是好好堆用,说不定粮食产量就能往上翻一番。   毕竟,两茬水稻加在一起才亩产千斤,这产量在余秋的概念中实在太低了。她印象里头,种一茬非杂交稻的普通水稻,差不多也能打这么多粮食。   刘主任倒是没有驳斥她改造厕所的计划,他只关心改造厕所要花多少钱。   今年红星公社不太平,好几个大队都遭了水灾。农民是望天收的,粮食产量上不去,公社手上就没钱,五六百户人家的茅坑改造,那可不是个小工程。   “可以用石头跟三合土砌化粪池。”何东胜在边上倒是插了句嘴,“这样成本应该能减不少。要不还是跟搞医疗合作社一样,家家户户自己挖坑,大队组织人采石头准备三合土,到时候再统一安排改建。”   何东胜抬头看了眼远处白花花的农田,“田里头的水跟淤泥清出来,差不多就可以动手。最好趁着双抢前头先做出来几家。到时候大家看着好,过了双抢也能组织人全大队进行改造。”   刘主任跟大队书记都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便点头先应下来。   余秋生怕跳过了医疗室的事,赶紧开口又提:“现在贫下中农的生活条件都还比较艰苦,爱国卫生运动强调广大贫下中农自己起来同文盲、迷信和不卫生的习惯作斗争。所以拥有固定的诊疗室有利用改善广大社员同志们的健康状况。”   刘主任点点头,示意大队书记:“你帮忙找找地方吧。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能够腾出来做这个医疗室。其他缺的东西,就请卫生院帮忙想想办法。小余大夫,你列个单子出来,请丁医生帮忙带回卫生院。丁大夫,跟你们朱院长说一声,就说我讲的,看能不能帮帮忙。”   到底地位不同,说出的话分量就是不一样。让余秋犯愁了许久的事情,革委会主任一发话,全都手到擒来了。   她立刻在领导面前表忠心,强调自己绝对不会辜负贫下中农的希望,扎根农村,好好建设美丽的杨树湾。   大队书记笑呵呵的:“你们的态度,全体社员都看在眼里头。今儿公社广播就发稿子夸你们呢。可惜咱们杨树湾没通电,不然也让大家伙儿好好听听咱们新社员的风采。”   余秋莫名有种羞耻感,感觉蹭了同伴的热度。说起抗洪,她从头到尾都没下过水啊。   她借口要尽快去处理厕所卫生问题,跟着丁医生赶紧往村里头去。   还没到村民集聚的居民点,余秋就看见胡杨跟桂枝丈夫推着水车往田头走。   她奇怪:“你们干什么啊?”   现在大家都忙着给农田排水清理覆盖稻谷的淤泥,谁还有心思顾得上洗衣服。   “抽水呢。”胡杨满头大汗也没匀出手擦一把,“大队的打水机不够用。”   一台打水机也不便宜,平常整个杨树湾农业灌溉都是各个生产队去大队开会商量好了的,排着队来。   眼下洪水盖过了稻田,天灾可不等村民们按顺序解决。   整个杨树湾,除了六队事先挖了水渠,稻田被淹的情况还算好点儿。其他生产队快要收割的稻田几乎全都遭了秧。下了杂交水稻秧苗的田更是被淹的看不到绿色。   这种状况下,再依靠尿勺跟尿桶肩挑手扛肯定来不及。   胡杨人在大队支部算种粮,耳朵竖着听窗户外头的动静。   八队的生产队长来大队找干部商量能不能从公社借打水机的事情,刚好叫他听到了。他立刻想起自己的水车洗衣机,赶紧就冲回知青点搬水车了。   各个生产队也去翻自家的库房,将退役多年的水车重新拿出来用。但因为经年放着,不少水车还需要再整修,反而是胡杨的水车洗衣机再度装上轮轴后又立刻重新上岗。   其他村民也没耽误工夫。   余秋走到九队集聚点的时候,就看到秀华公公郑大爹正在院子走廊下修理水车。日头已经升得老高,走廊下也没什么阴凉。   火辣辣的太阳晒着满脸皱纹的老农,他粗糙的手上下翻动,水车被拨弄得跟风火轮似的。   郑老太太张着眼睛从屋里头探头出来看,招呼儿子:“还好啦,你快点儿啊。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不行啊,妈。”郑大爹抬高胳膊,胡噜了把额头上的汗,“这边的木板闷掉了,一踩就会断。”   老太太急得不行,连连跺手上的拐杖:“你们就是没泡过苦水,不晓得东西要惜护着用。还不赶紧砍树去,把那杨树砍了用。”   郑大爹有点儿迟疑:“妈,你房顶漏雨,我准备把房子翻新一下。”   乡间盖房子,最稀罕的就是砖头跟木料。   老太太将拐杖跺得咚咚响,脸上显然是动了怒:“口粮都没了,你住新屋子喝西北风去?”   郑大爹赶紧应声,回屋里头拿锯子。   乡间木工是手艺活,基本上世代相传,外人很难窥到门径。   郑大爹是整个杨树湾为数不多的木匠,很快就有其他人将家里头的水车推过来,让他帮忙修。   余秋跟丁医生也帮着砍树。伐木可不是个轻省活计,锯子一来一回没几下,余秋就觉得胳膊酸。   她从昨天一早起床到现在,都没合片刻眼睛,两条胳膊也跟灌了铅似的,沉重得抬不起来。   丁医生见状赶紧招呼她去看郑家水缸的卫生消毒情况,另外叫了个人过来帮忙。   余秋不敢逞强,立刻应声重新跑回郑家小院。   她按照《赤脚医生手册》上描述的,教会老太小竹筒持续消毒法:“每担水加两片漂□□片,这个过三五天再换一回药片。这半个月的时间,家里头最好吃井水。大沟那边的水现在不太好。”   老太抓着余秋的手,连连点头:“我晓得唻。看看你,头上脸上都是汗。你坐下来喘口气,家里头刚煮了大麦茶。”   杨树湾大部分田地种植双季稻,这样越冬作物就要相应调整,改种需要光照时间更短的大麦跟黄油菜籽。   盛夏酷暑难当,又恰好是农忙时节,人人都得下田劳作。当地人就用炒熟的大麦煮茶喝,据说可以清热败火。   为了招待贵客,老太特地在大麦茶里头加了平常舍不得用的白糖。那茶水喝在余秋嘴里头,就跟糖锅巴水一样,又糊又焦,味道很奇怪。   她赶紧放下茶碗,进了秀华的房间检查大人孩子的情况。   秀华下面没有口子,已经开始下床走动,正抱着刚喝完奶闹腾的小家伙转来转去。   房间前后两扇窗开着,刚好形成串风,加上这屋子外头刚好贴墙长了棵大榆树,枝繁叶茂,成了天然的遮阳伞;六月下旬,房间居然颇为凉快。抱在母亲怀里头的小男孩身上也没起痱子。   余秋给他称了体重,检查了他的肚脐情况,叮嘱秀华:“每天都给他洗个澡,洗完之后肚脐保持干燥就行。后面这个痂会自己掉的。”   她又按了按秀华的肚子,问她产后恶露情况,检查了乳.房的状况:“宝宝肯吃不?按需喂养。他要吃就别拦着,让他吃,吃饱了自然就不吃了。你每次喂完奶之后,就拿奶水在上头抹一圈,然后晾干了,头子就不容易开裂。”   秀华连连点头,看着躺在旁边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能吃的很呢。我婆婆讲像卫红,从小就抢饭吃。每天粑粑也多,能吃能拉,吃饱就睡,呼呼长肉。”   余秋握着她的手,压低声音讲悄悄话:“月子坐的怎么样?还畅快啊。”   “好着哩。”秀华有点儿不好意思,悄悄跟余秋咬耳朵,“我太太跟婆婆都不让我洗尿布,喊卫红下工回来洗。说让他也晓得生娃娃的滋味。”   余秋扑哧笑出声,觉着郑家老太跟婆婆还挺诙谐。   红星公社人都结婚早,秀华当了新娘做了妈妈也不过二十岁。当着余秋这个小赤脚医生的面,她却有种为人姐姐嫂子的自觉。   她压低了声音跟余秋分享自己的心得:“我妈讲,有没有挑到好男人,生了娃娃就晓得了。有没有找到好婆家,坐个月子心里才有数。小秋啊,你以后要是相婆家,可得擦亮眼睛细细地挑。不然要吃苦的呢。”   她家族里头堂姐妹表姐妹一堆,能像她这样安安生生躺在床上坐月子,除了喂娃娃喝奶,连家里头饭都不用烧的,可不多见。   余秋笑着点头:“哎,姐姐,我听你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xy、芍 50瓶;路希 10瓶;一毛钱 2瓶;雨革月、312349539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咸肉河蚌汤   郑老太太要喊余秋坐着等中午饭吃。   余秋哪里肯,她到现在都记得那碗辣炒泥鳅呢。   “老太, 我还要去看旁边的水缸。回头忙罢了, 我来你家玩啊。”   老太太板着脸:“你就嘴上讲的漂亮, 都不见你伸头影子。”   余秋满脸笑:“您等着, 我把村里头人的健康状况摸了底, 天天上您家来玩。到时候看到您烦了为止。”   “不烦, 哪天都不烦。”   余秋人都走出院子门了, 老太还扯着嗓子喊, “中午来家吃饭啊,我跟你讲好定下来了啊。”   “胡奶奶烧了我的饭了。”余秋头也不敢回, “老太,下回啊, 下回我到你家吃饭。”   她急急忙忙往前跑, 追上拉完锯子的丁大夫,“老师, 你等等我。”   他们还没开始给茅坑消毒,任务重的很。   丁医生却催促余秋去看各家各户消毒水缸:“病从口入,把这个做好也很重要。茅坑那边我来就好。”   余秋闹了个大红脸,估摸着自己逃避厕所消毒的行为叫丁医生看出了端倪。也是, 刚才丁医生在砍树的时候,她可是跑去院子里头压根就没看一眼茅坑。   丁医生脸上全是和气的笑:“这没什么的。你们想着旱厕改水冲, 很好,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抬头看村落, 已经接近午时, 村里头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开始往外冒炊烟。   老大夫跟自言自语一般,“咱们杨树湾,咱们红星公社可缺能吃苦的人?咱们社员个个都是样顶样的好。可是咱们红星公社穷啊。为啥穷?因为技术跟不上嘛。要是农业技术上来了,粮食产量肯定没得二话讲。”   余秋心道,造成现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因可不仅仅是技术。毕竟,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不过实现农业现代化,倒的确可以大幅度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将广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田地里头解放出来。   “你们好好搞,这个旱厕改水弄得好,我们全公社推广。”丁医生雄心勃勃,“到时候我写文章投给《赤脚医生》,让全国的赤脚医生都好好学习。”   余秋本能地头皮发麻,觉得这动静是不是大了点儿。作为冒用他人身份的穿越人士,她还是低调做人比较好吧。   老大夫笑容满面,跟自言自语一般:“《赤脚医生》好啊,牛棚也能看到《赤脚医生》的。”   他嘴里头的牛棚,当然不是杨树湾大队的牛圈,而是关押“牛鬼蛇神”,限制他们人身自由,勒令他们进行改造的地方。   比方说,赫赫有名的余教授就是关押在劳改农场里头的。   当然,这些余秋并不清楚。其他事情她可以旁敲侧击找田雨跟胡杨问,她的这两位小伙伴都是热心人。但是关于余家的事情,没理由她这个“独生女儿”还要向旁人打听。   余秋只能茫然地“噢”一声,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做杨树湾的旱厕改造工作。   为了防止被郑老太太逮到去吃荷包蛋下面,丁医生跟余秋跑完九队,就赶紧从村子另一边绕出去。   一路上,他们经过的人家都要留两人吃饭。   丁大夫只好撒谎说要去大队吃,才得以脱身。   然而大队书记人在圩埂上看汛情,大队会计人在田里头踩水车,哪有人管丁医生的午饭啊。   余秋检查完桂枝下面的切口愈合情况,又给她发了高锰酸钾片叮嘱她坐浴之后,直接带丁大夫回知青点吃午饭。   剩下的生产队,等先吃过饭再说。   人还没进屋,余秋就闻到浓郁的饭菜香气,饱含着油水的芳香。   这种浓郁的香气,在人均每年二斤菜籽油,炒菜只烧红了锅连猪皮都不抹一下直接下菜炒,名曰“红锅菜”的杨树湾,绝对是硬菜的代名词。   余秋笑着进胡奶奶的门,伸长脖子好奇:“奶奶,你给我们烧什么好吃的了?”   胡奶奶正在灶台边上贴玉米饼子,闻声回头,笑得有点儿无奈:“方英的男人,非要说船上的腊肉再不吃就哈了,要我一锅都煮了。”   他吃的是水上饭,随手在大沟张张网,就摸了十来个大河蚌,一并收拾了跟咸肉下锅。   胡奶奶又在汤里头加了自己腌的雪菜跟泡开的笋干还有莴笋块,呼呼啦啦烧了足有一大锅。   得,这下盛汤的碗都不够用,老太太索性又和了玉米面饼子,直接贴在锅沿上炕熟了,让大家就着汤吃。   方英男人盛了汤,端回女知青点给他老婆吃。看到余秋正在检查老婆跟孩子,他赶紧招呼:“余大夫,你先吃饭吧。我来就好。”   “没事。”余秋放下小嘴直砸吧的小胖妞,又从医药箱里头拿出一盒子阿莫西林,分了半板放在床头柜上,“这个一天三顿,一顿一片,连着吃三天。”   方英产后出血,得适当用抗生素预防感染。   躺在床上的产妇赶紧道谢:“大夫,要你费心了。这下我们回家也不怕了。”   “回家?”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你口子还没拆线啊。”   现在用的又不是可吸收线,可以内缝不拆线的那种。方英下面的口子不小,她还想着看情况,到时候要不要延迟拆线。   “哎哟,没得事。到时候让我们村里头的接生员帮忙拆吧。”产妇无奈,“家里头还有三个娃娃,她们爷爷要种地,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吃过饭就走。”   余秋只好点头,多子女家庭就是这样。当父母的总不能顾小不顾大。   “那行,回去以后你要尤其注意卫生。肚子里头的那个球,没事就多揉揉。一旦下面出血多,赶紧喊接生员。”   余秋想了想,又翻出纸笔,给方英写了张产时记录,“这个你拿着。到时候给接生员看,人家也好心里有数。”   产妇的丈夫连连道谢,赶紧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张纸,又将余秋送到门口,招呼她跟丁医生:“你们吃,费了胡奶奶好多柴火,烧的可有味道了。”   “才收的麦草,马上又有稻草进仓,哪儿缺你这点烧锅柴?”胡奶奶喊余秋准备碗筷,又叮嘱那头发乱糟糟的渔民,“你也赶紧吃,吃完赶紧睡一觉再走是真的。昨晚上你没合眼睛吧。”   “该的。”田雨背着她的黄挎包下班回来,闻声笑着揶揄方英男人,“给你生了那么个胖闺女,可不得你好好服侍她们母女。”   她手里捏着信,询问胡奶奶,“奶奶,咱们杨树湾的信统一寄到哪儿去?”   知青安顿下来后,田雨刚写了信,本来准备让郝红梅帮忙从公社邮局寄出去,结果昨晚上发洪水,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早上兵荒马乱的,她更加想不起来。   没想到,中午放学回来的路上,她倒是先碰到邮递员将信拿给了她。可偏偏她写好的信却还放在知青点。   余秋笑着道:“你还不如直接让邮递员帮你带回去呢。咱们大队有卖邮票的地方没?你直接给人家邮费让人给你捎回去得了。”   田雨一拍脑袋:“对啊,我都糊涂了。我赶紧去找人。”   她拿了信,带着点儿小骄傲,朝余秋眨眼睛,“我爸妈不知道我在杨树湾插队哦。邮递员是听了广播才晓得我在这儿。”   余秋反应过来,点着她的鼻子道,“恭喜你啊,现在全红星公社的人都认识你咯。”   田雨嘿嘿地笑,显出了小女儿的娇俏:“我跟我爸妈保证了,一定会在杨树湾好好插队改造自己,争取成长为祖国最需要的人。”   她握着拳头,跟在团旗下宣誓一样,看得余秋忍不住发笑。   屋子外头传来自行车铃声,余秋抬眼过去看,只见个头发灰白的男人负责自行车下来,车后座挂着连个墨绿色的袋子,左边用红漆刷着“收”,右边则是“寄”。   田雨喜上眉梢:“巧了,您怎么知道我有信要寄啊?我这儿没邮票,我拿钱给你成不?”   “没事。没钱拿一个鸡蛋也行。”邮递员从袋子里头摸出封信,“胡杨也住这块儿吧。刚才我给忘了。”   余秋接过信道谢,她扫了眼寄件人的地址,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原来胡杨是军区大院出来的孩子,难怪连洗衣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这个年代,能穿上绿军装吃军粮的可不是普通人。   田雨凑过来看信封上的名字,直接下定论:“肯定是他爸妈。等胡杨回来,咱们跟他说说,看能不能让他爸妈多寄点儿农业技术书过来,最好是增产增收的那种。”   她滔滔不绝了半天,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他们都有家人写信寄东西过来,余秋却什么都没有。   田雨费了半天力气,吭哧吭哧地组织语言安慰自己的同伴:“你不要着急,我爸厂里头有位伯伯也是去劳改了几年,改好了就回来上班了。我走之前,我爸妈还带我去他家吃过饭的。你爸爸也是,肯定很快就能回医院了。到时候,他肯定天天给你写信。”   余秋忍不住眼皮子噗噗跳,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余教授现在连跟外界通信的自由都没有。   她都忍不住好奇余教授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照理说,死刑犯也有权利和家人通信吧。   估计是得罪人了,叫人逮着穿小鞋。   难怪丁医生特地提了句牛棚里头也有《赤脚医生》。他其实是希望用这种婉转的方式让余教授看到女儿还好好活着,下放接受贫下中农改造的时候,也没忘记继承他的医疗卫生事业。   余秋心里头像是吹过了阵清风,燥热的蝉鸣都都被绿荫给过滤了。   她感受到了周遭人的善意,竭尽所能去照顾一个没有父母可以依靠的十五岁小姑娘。就好像当年她自己,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她,源源不断接受着老师同学跟朋友的善意。   堵不如疏   田雨小心翼翼地看着余秋,深恨自己嘴巴笨, 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余秋, 肯定的, 等等就好了。”   余秋笑了起来, 随口找话题:“不是的, 我刚才琢磨事情来着。我跟公社讲了要在杨树湾建个医疗站的事情。”   田雨欣喜地拍手:“好事啊, 刘主任同意了没?”   “他让大队书记帮我们找个空屋子。”余秋犯难, “只不过我琢磨着咱们杨树湾好像没有现成的空屋子。”   以前大队的赤脚医生是在自己家里头给人看病的。现在人走了, 总不能再占着人家的房子。   “咱们也可以啊。”田雨双眼闪闪发亮,“我们眼下在奶奶家里头开伙, 那半边就能空出来摆张长桌子,就跟药店的大夫一样, 给人把脉看病开方子抓药。”   余秋哑然失笑:“那不行, 生孩子的人躺哪儿?生孩子可没个准数。一夜天生不下来也是常有的事情。到时候你不睡觉不上课去了?”   她叹了口气,“我前头倒是相中了后面的山洞, 但是光线太差了,里头根本看不清。”   “山洞我们住啊!”田雨整张脸都在发光,“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吗?我们白天都在外头忙,天黑才上床睡觉。光线好不好都是一样的。”   余秋一怔, 她还真没想到可以将知青点跟山洞反过来利用。   老实讲,虽然山洞的光线跟通风条件不太好, 但后者不是不可以想办法改善。况且在没有电风扇更加不能有空调甚至连电都没通的杨树湾, 冬暖夏凉的山洞其实很适合作为休憩场所。   田雨抓着她的手, 生怕她不同意:“我可以在知青点备课的, 这样咱们还能省一份灯油。”   “省两份。我把男知青点也腾出来吧。我看过那山洞,里头挺大的,还分出来岔洞。我们一人一边就好。”胡杨满头大汗的出现在房门口,脸上笑嘻嘻,“到时候腾出来的两间房,一间给人生娃娃,一间给余秋坐诊,蛮好。”   他也不等余秋他们给回应,只伸着头看饭桌,嘴里头嚷嚷,“哎哟,有汤有饼子,咱们要赶上共产主义生活咯。”   胡奶奶赶紧打了锅炉里头的水兑上井水给他洗脸。   胡杨嘴里头喊着:“奶奶,我自个儿来。”   要不是有女同志在,他真想扒光了衣服,痛痛快快地冲洗一通。   余秋帮他盛了碗汤,好奇地挑高眉毛:“你怎么没跟生产队的人一起吃?”   今儿不是双抢却比双抢更忙。各个生产队为了尽快将稻田里头的水排出来,中午都不休息,直接组织老人做了饭菜跟汤送到田里头去。秀秀今儿都没回家吃饭。   胡杨两条眉毛上下跳舞,语气中掩饰不住地骄傲:“我回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他驮着水车去田头,生产队的棒小伙子们都排好队准备踩水车了。这可是个重体力活,三个人胳膊扶着水车的横木,两只脚不停地蹬脚踏,以此带动转轴连着水车槽里的挡板朝上提,从而将稻田里头的水一格格地排出去。   胡杨眉飞色舞:“结果我把水车一摆,那风带动了风车,水车就哗哗地自己往外头排水了。”   要不是将洗衣机再重新改造成水车花了功夫,今天上午那连着的十亩田就排干净水了。   胡杨喝了一大口咸肉河蚌汤,美得一个劲儿叫“共产主义生活”,然后边咬着玉米面饼子边说话:“我吃了饭拿工具回去,帮忙再改造水车。”   一直在边上默默喝汤的丁大夫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有文化的娃娃厉害。看看,就这一桩,能省多少事。”   踩水车哪里是好活计。大热的天,不戴草帽晒死人,戴了草帽闷死人,两个脚一刻不能停往下踩。要是一脚踏空,脚蹬子打在小腿上,尤其是踝骨上,能把人骨头都打裂了。   胡杨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埋头喝汤,嘴里嘟囔着:“我也没做什么。”他伸手指指余秋跟田雨,“她们还有胡奶奶跟何队长都帮了好大的忙。”   丁医生笑了起来:“这就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吃过饭,田雨去学校看学生们睡午觉。杨树湾的老百姓坚信小孩子夏天中午一定要睡觉,不然会不长个子。   余秋跟胡杨都没睡,直接往后山去。   前者要继续割草药消毒厕所。山间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草药,丁医生只感慨今天实在没空,否则他倒是想带着余秋认一认草药。   后者则问胡奶奶借了锯子锯树枝,好拿去给水车上装风帆。   胡奶奶看这两个孩子就头痛,叫他们先歇会儿,他们也不听。   丁大夫见状劝老人:“干脆一把头弄完吧,等事情了结,他们也能睡得踏实。”   方英跟她丈夫也过来告辞,他们要趁着天亮,赶紧开船走。   胡奶奶一个劲儿留人:“又不赶这会儿功夫,等两点钟再开船,避开大中午的太阳。”   胡杨也积极让出自己的屋子,招呼方英的丈夫:“大哥你睡,没事的。床上的苇席是干净的,我昨天下午打水抹过。”   方英跟她丈夫却直摇头:“回去是逆行,早点儿走不怕天黑。”   余秋只得叮嘱她回去之后一定要留心,月子必须得好好做,千万不能劳累。   看着生完孩子还不到二十个小时的产妇蹒跚离开的身影,即使抱孩子的人是她丈夫,余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什么时候才计划生育?”   像方英这样的女人,余秋真希望赶紧出台计划生育政策。都生了四个了,实在不应该再生下去,实在对身体影响太大了。到时候子宮脱垂才真是麻烦呢。   “应该快了吧。”丁医生也叹了口气。   他是从口粮上考虑问题。再这么没节制的生下去,粮食要不够吃了。   胡杨倒是挺乐观的:“没事,只要我们农业工业都发展起来了,大家都忙着干活,就不成天想生孩子了。”   余秋忍俊不禁,觉得这家伙的理论跟教育是天然的避孕药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说到底,其实还是要提升女性地位。   丁大夫抬头看了眼天,催促两个年轻人:“动作快点儿吧,还有一堆事呢。”   余秋跟胡杨都赶紧动起来。   胡奶奶又问村里人借了独轮车,省得他们挑担子。没锻炼过的人,挑起两个空箩筐都是要两只脚打架的。   胡杨看着独轮车兴致勃勃:“我在书上看到过,可以在这车上也装个风车,这样人推着车走更省力气。”   余秋赶紧推他走:“别磨蹭了,稻子泡烂了,咱们集体喝西北风。你还不如先琢磨插秧机要怎么做。”   她跟丁医生又开始满村找茅坑,往里头喷敌敌畏,然后再盖上草药。   余秋被熏得头晕眼花,感觉整个世界都黯然无光。她在心里头发誓,今年夏天,就这个夏天,她必须得改造好杨树湾的厕所。   谁知道穿越大神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她,把她送回2019年去啊。   要是把她往这儿一丢三五年,她再不想办法自救的话,肯定要被茅坑熏死。   因为昨天的暴雨,不少茅坑都漫水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臭味。丁大夫让余秋留在原地帮忙拿东西,他自己过去处理。   等他经过池塘洗胶鞋的时候,余秋小声道谢:“谢谢你,丁老师。”   “谢个啥啊,又不值当个事情。”丁医生穿上胶鞋,“你把厕所改造好了后,我也不遭这个罪。”   “不仅仅是这事儿。”余秋斟酌了半天才开口,“还有那个牛棚,《赤脚医生》。”   她也不知道真正的余秋上哪儿去了。也许不幸穿越去2019年,也许更不幸直接被洪水给卷跑了。   来到杨树湾的这一个礼拜,她一直想方设法旁敲侧击地到处打听,但没听说有人被淹死。   反正无论是哪个答案,对还在劳改的余教授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能有件事安慰下这位不幸的医学前辈,总归不坏。   “你是说你爸爸啊。”丁医生叹了口气,“姑娘啊,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别恨他。背着黑五类子女的包袱,肯定很痛苦。但你要相信你爸爸是爱你的。将来总有一天,党和国家会给他平反。他是个好人。”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试探着问:“你认识我爸爸?”   妈呀,她可真不愿意在这里碰上熟人。   丁医生笑了起来:“我这种乡下把式哪里能认识余教授。我在卫校上学的时候,曾经跟着巡回医疗组打下手,有幸目睹过余教授开刀。是好把式,你能接着当医生,你爸爸肯定非常高兴。”   余秋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她虚虚地笑:“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头就亮堂了。天都不暗了。”   “天暗了。”丁医生皱起眉头,看着乌云压顶。   就几阵风的功夫,原本的晴空万里瞬间乌云密布。不用天气预报,无论是蹲在田里头劳作还是走在圩埂上巡视的人们都立刻反应过来一件事,要下雨了。   老天爷的动作比大家伙儿的反应还快。豆大的雨点就跟冰雹似的,劈头盖脸朝众人脸上砸来。   余秋跟丁医生都变了脸色,赶紧往圩埂的方向跑。   沙土袋子维持住的圩埂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再来这么场暴雨,哪里还吃得住。   然而人类在天气陛下面前,总是羸弱又无力。即使所有人都希望雨停下,暴雨仍旧一口气不歇地下了好几个小时。   原本在田头忙碌的人全上了圩埂。一时间村里头铜锣脸盆砰砰作响,火把马灯摇晃,映得人影子也摇来晃去。挖土装草包的,抬包往圩埂上送的,堵漏的加高的,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余秋看着这没完没了的雨,一颗心扑扑跳个不停。她直觉不妙,总觉得这圩埂危险。   前头传来呼喊声,县里头搞水利的同志下来了。   田雨今天没能上圩埂,跟余秋一块儿装沙土袋。她惊惶不定地问自己的同伴:“搞水利的同志一定有办法吧?”   天色太暗,雨又太大,余秋只看见前头一阵人影乱晃,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行事。   她摇摇头,催促自己的伙伴:“咱们先顾着这头吧。”   她头痛,再这么下去,稻草包跟砂土可都不够用了啊。   正当沙袋告罄的时候,水利局的同志终于给出了解决方案。堵不如疏,要放口子,让汹涌的洪水泄出来。   泄到哪儿去?八队的那六十多亩低洼地农田。   这个礼拜,八队男女老上齐上阵,刚刚在田里头插上的秧苗。   农田怎么办   暗夜静悄悄的,只有风雨跟洪水在较着劲儿嘶吼, 砰砰敲打着岌岌可危的拦路石。   圩埂就像是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造成周身浮肿的假胖子。轻轻一拳, 就能将它打倒在地。   水利局的同志态度很坚决, 泄洪是目前综合考虑下来损失最小的方案。如果再不动, 巨大的水压会从下方直接击溃圩埂, 到时候就是上面队堆再多的沙土袋都没用。   他说完话之后也不看杨树湾的男女老少, 只拎着盏马灯, 满脸焦灼地盯着水情。解决方案他已经给了, 到底要怎么做,得看杨树湾人自己决断。   八队的队委会成员:生产队长、副队长、妇女队长以及会计跟仓库保管员全都沉默。生产队委会是农村最基层的政治组织, 队里头的事情主要由他们商量决定,关系重大的问题则全队开会讨论表决。   只是现在来不及了, 洪水等不及队长再敲锣吹口哨召集全队人开会。八队在场的老少爷儿们必须得现在就给出决断。   人们都噤了声, 只暗夜的风雨跟水流声发出急急的催促。   大队书记走到生产队长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六十来亩地是八队的粮仓。   在“备战、备荒”的时代,农民负担极重。就拿杨树湾来说吧,每亩田产一千斤双季稻,公余粮就要交七百斤。公粮相当于实物农业税, 免费交。余粮是国家以远低于市场价格征收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白交。除此以外, 还要根据上头摊派下来的任务, 不定时缴纳数目不定的征购粮。   所以种大米的农民常常还要靠山芋扛肚子。   在这种情况下, 没有上田亩册子的自垦地就成了农民的救命稻草。   八队这六十来亩水田原本是大片毒水肆意的沼泽地, 解放前也当做乱葬岗。没钱没人收尸的附近居民就拿卷芦苇席子裹住尸体,直接丢进去。   后来八队人靠肩膀挑靠手抬土填坑,才将它变成了水田。因为没上田亩册子,不用上缴粮食,所以它是全队几百号男女老少生活的希望。   年过半百的生产队长眉头紧锁,刀斧凿刻出来般的脸上全是沉郁的神色。   天上的雷响了三道后,他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同意。”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带着钩子,从他喉咙口拽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副队长张张嘴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也没开口反对。   会计跟仓库保管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垂下脑袋不吭声。   最后还是妇女队长没撑住,抹着眼泪道:“还能咋样啊。”   水不排出来,圩埂垮了的话,整个杨树湾的老少爷儿们都要喝西北风。现在撅了口子,起码还能保住其他地方。   大队书记安慰了一句八队的男女老少:“我给公社打报告,为你们争取救灾粮。”   田都淹没了,不吃返销粮,难不成饿死人啊。   余秋跟田雨都没忍心看决口子泄洪,两人回到知青点也对坐着发呆。隔了半天,余秋才冒出一句:“农民真苦。”   田雨眼睛泛红,直接钻到毯子底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真不忍心看。太惨了,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耕好的地,插好的秧。中午他们为了排田里头的水,都晒得中暑了。”   中暑也不能回家休息,就瘫在大树底下,旁人给灌大麦茶,拿草帽帮着扇风。人缓过来之后,又摇摇晃晃地下田挑水挑淤泥。   余秋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拍她的后背:“不要想了,咱们不想也不看。”   想了看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余秋记得高一文理科分班前上历史课,头发灰白的老师曾经感慨过,建国初几十年的时间,为了支援国家工业发展,农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他们比谁都清楚,有国才有家。所以即使勒紧裤腰带,也要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合上眼睛告诉自己睡觉。这是落后的生产力与人民生活需求之间的矛盾,这不是她能够解决的事情。   她还是先做好杨树湾的卫生防疫工作再说吧。   可惜杨树湾并不给余秋当鸵鸟的机会。   暴雨停歇的第二天晚上,她刚跟田雨给大孩子们分别上完四年级和五年级的课程,胡杨就跑过来叫人。   他干活系着的皮围裙都没脱下,只朝她们喊:“上大队开会去。现在就走。”   余秋赶紧将教案塞进黄挎包,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什么事啊?怎么这样急?”   “我也不知道。”   胡杨个子不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余秋跟田雨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上。   饶是天黑了气温下降,一路上也有小风吹吹,抵达大队支部的时候,余秋还是鼻尖都挂上了汗珠。   她伸手抹了把汗,怀疑地看着胡杨:“你听岔地方了吧。”   这黑灯瞎火的,哪里像是开会的地方。   田雨也疑惑:“是不是在大队书记家里头?”   现在开会没有固定场所。余秋看生产队也常常在田头或者晒谷场上就把会给开了。   “没错,这儿呢。”前院响起何东胜的声音。   三人赶紧往院子当中走,凑近了才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家伙儿有人坐在小板凳上,有人屁.股下头垫着土坯砖,也有人索性盘腿而坐,个个手上都抓了把蒲扇赶蚊子。   单薄的月色,照得人影幢幢。   坐在上首的大队书记清了清嗓子,也不用喇叭,单凭嗓子喊话:“行了,杨树湾七个党员,十三位团员,还有九个生产队的基层干部,全都到齐了,对吧?到齐了就讲正经事。”   正经事就是八队的那六十来亩水田。   当时八队人是为了保住全杨树湾男女老少的田地,这才自己主动做出牺牲的。现在洪水退了,眼看着其他生产队都要大丰收,八队的老少爷儿们可是颗粒无收。   “咱们杨树湾的人都有数,八队水田少,剩下的全是旱地。”   所谓旱地就是山地,不能种水稻小麦之类的精细粮食,只有耐贫瘠的山芋、土豆才能长下去。但是这些粗粮不仅吃多了洼酸,交公余粮的时候,也五斤才能抵一斤稻谷的量。   大队书记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提高了嗓门:“吃水不忘挖井人。没理由八队站出来了,咱们其他生产队全心安理得地缩在后头。”   “又讲怪话了是不是?”蹲在地上的老汉立刻应声,“八队的事情就是咱们杨树湾全体社员的事情。不就是田被水淹了嘛,现在雨也停了,水肯定要退。我们再把田里头的水抽出来,重新种粮食就好。”   他转过头来朝旁听的胡杨笑,“我们的新农民搞出来的风车水车可是能一天到晚不歇火的,自己往外头抽水呢。”   院子里头响起了拍巴掌的声音,不少人叫好,夸奖新农民有学问就是不一样。   胡杨倒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儿地强调,他的水车还有好多要改进的地方。现在还不够灵敏,风向一改,风车就得靠着人自己挪位置。   “已经很好了,总比我们两只脚踩着好。”旁边有人站起身,“水抽掉了就是种稻子。稻种不够的话,大家伙帮着凑凑。我们队里头好像还多了点儿秧苗。”   其他人也跟着盘算自己的家底,看能不能余出来东西帮忙。   “可要是再下雨怎么办?”宝珍大哥迟疑,“这要是再淹起来就麻烦了。”   “之所以会淹,是因为这块田地势太低。”大队书记发了话,“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感觉这块田还得再填一回土。”   院子里头热闹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蹲在地上的老汉皱起眉毛:“那你们想过到哪儿挖土来填吗?”   六十多亩地啊,地方真不小了。怕不是要平了一座山,才能填好。   “八队自己开过会,想拿他们队里头的小山来填土。”   月光底下响起哗然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可不是个小工程,当初八队人可是花了整整三年功夫才填好的那片沼泽地。   “用推土机吧。”胡杨抬起头,“这要是靠人工,今年都收不上粮食。”   大队书记摇摇头:“我们也想要推土机,可是没有啊。关于如何种田的问题,我们的想法是一亩亩的来。填好了一亩地就赶紧先种上庄稼。”   “山上土不肥,种不出来东西的。”赵大爹立刻反对,“上面全是石头,填进去也种不了稻子。”   水稻多娇贵的玩意儿,过去上等田才能种水稻。   “先把淤泥挖出来。”田雨插了句嘴巴,“我看叔叔伯伯们夹塘泥当肥料,这些淤泥肯定很肥,正好盖上砂石上头。”   大队书记跟着点头:“对对对,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他抬眼看三个知青蹲着的地方,“你们都是念过书的有学问的娃娃,从大城市过来,见多识广。你们帮着想想办法,看到底怎样才能加快填土的速度。”   胡杨愁眉苦脸,小声嘟囔着:“还是要挖土机啊。”   这可是大动作,需要非常强大的动力才行,光靠风肯定不够。   田雨迟疑着举起手:“能不能不用车子运砂土,而是靠走船?”   她父母都在码头上当工人,晓得走水路要比靠车子运更省事也成本更低。   “这是个好主意。”大队书记高兴起来,大声夸奖,“到底是有学问的娃娃。”   他侧过头,兴致勃勃地问余秋,“你呢,小余大夫,你有什么想法?”   余秋下意识地想低头,感觉还是不要当出头鸟比较好。   旁边何东胜转过脸看她,鼓励了句这个小赤脚医生:“说吧,没事,我们杨树湾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余秋咬咬牙,豁出去了:“我的观点正好相反,不是填而是挖。既然这些地原先是沼泽,现在里头的水又那么高,那为什么不索性将它变成鱼塘呢?”   填平了湖泊,水要往什么地方流?   大自然有自己的生态循环系统,人为的肆意干涉,只会遭来严厉的报复。   一时间的获利,后面紧接着而来的很可能是源源不断的灾难。   ※※※※※※※※※※※※※※※※※※※※   日万一时爽,夹子火葬场。唉,明天上午阿金去考试。要是有奇怪的恶意评,帮阿金举报啊。明天还是日万,不过更新时间后推,要到下午了。   另外,我发现晋江app会吞作说,《赤脚医生》这本杂志1973年1月创刊,1972年只有试刊。小说架空,与现实有出入。   求一波预收:《一觉醒来成了过气奶爸》   一觉醒来穿越到五年后,当红小鲜肉陈泽发现,自己不仅沦为十八线糊比,竟然还多了个娃不情不愿地叫他爹。   作为一个刚拿到最佳新人奖的灵气演员,陈泽握拳,他一定要奋斗到娱乐圈巅峰。   经纪人冷笑:“先去接了亲子探险节目。”   陈泽挣扎:“我觉得单亲奶爸跟我十亿少女的梦定位不符。”   经纪人抓狂:醒醒,这是你唯一能接到的工作。   儿子扑克脸:说的我好像高兴跟你上节目装傻一样。   过气奶爸x毒舌经纪人   这是一个十八线糊比妄图通过儿子翻红的故事。   食用说明:   1.主亲情.事业向   2.男主常被儿子虐,真虐   《我年纪轻轻就想养老》   楚琦一朝飞升,成为三界最大的大佬。   接任掌门印的第一天,她捧起保温杯喝枸杞茶,认真告诫一众下属:生活真谛,不过是种种花养养鸟。   下属惊恐:大佬不要!   对此,上古凶兽们有话说,养老?才怪!   饕餮愤恨不已: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老子不过吞了人类一头猪,她居然让我天天吞垃圾。   蛟龙面无表情:老子就发了一次洪水,结果她天天用息壤挡着水,让我免费水力发电,老子有说什么吗?   肥遗甩尾巴:我还没来得及发旱灾呢,她就逼着我天天分离工业废水,老子两身蛇皮都臭了。   虚耗一扇子打在混沌的脑袋上,愤愤不平:以后别跟在污染犯屁股后面当小厮了。你一笑,她就逼着我去见人家,非让人倒霉不可。   穷奇暴躁:再惨惨得过老子吗?老子天天被她压。老子是天下凶兽之首!   众凶兽齐声:哦,老大,不要搞得好像我们不知道你暗恋她一样。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瑤非魚 10瓶;淇淇 7瓶;柚子酱喵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推荐一下基友的在更现言:《嗜你如命》by小云吞走青,藏北、云南冒险&飞行救援。她有五十几万字的存稿,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大宝生病了   余秋话说出口,院子里头都陷入了沉默。   大队书记鼓励了她一句:“接着说。大家都是想解决问题, 没什么不能讲的。”   余秋也鼓足了勇气, 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水不可能凭空消失, 必须得有地方待着。下雨的时候, 沟河池塘就是蓄水池。干旱的时候, 它们就是水源。所以, 我觉得可以考虑直接将它变成鱼塘。”   八队生产队长叹了口气:“可是人要吃饭啊。小余大夫, 不种粮食吃什么?”   “可以养鱼养鸭子, 种莲藕、荸荠、芋头。”她迟疑了一下,“其实水稻说不定也能种。”   她上辈子跟着同事去那个农家乐玩的时候, 曾经听老板娘提过一嘴巴,水面除了能种水芹菜、空心菜之类的蔬菜, 也可以种水稻。   当时她还奇怪为什么不种水稻?老板娘笑她脑袋转不过弯儿来, 种水稻不挣钱。一斤水芹菜能卖两块钱,而且割了一茬又一茬, 一亩水面带管不管都能产万把斤。水稻产量就差远了,亩产不过千斤,而且一斤稻子才能卖几个钱。   所以别说是搞水面种植了,2019年全国抛荒的农田就一大堆。人是会用脚投票的生物。   田雨立刻附和:“对对对, 水面能种东西。我跟余秋种的空心菜再过段日子就能吃了。胡杨的蒜头也长了蛮长一截子。”   她们还琢磨着看到时候能不能种水芹菜。那个开水烫过了凉拌也能吃。   郑大爹摆摆手:“那个不一样,水这么深, 到时候秧长不出来就不能做那个什么光合作用, 是活不了的。”   “稻子直接长在水面上。”何东胜插了句嘴, “这个叫葑田, 古时候有人拿一种草的根茎聚起来,周边打上木头框子,浮在水面上种水稻。这样无论水高水低,稻子都不会被淹了,平常也不用打水。”   郑大爹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嘀咕:“我种了一辈子田,还真是头回听讲过这个。”   “唐宋时候,这种田蛮多的,后来那种草少了,又兵荒马乱的,渐渐的这手艺就失传了。”何东胜微微笑,“我也是听农林班的老师讲的。”   “有的!”田雨也兴奋起来,“我表姐下放的地方有垛田,他们的油菜就长在水上。”   余秋知道兴化垛田,那可是名气不逊色于婺源的油菜花圣地。不过垛田其实还是类似于江心洲的存在,跟她所说的水面种稻有差别。   院落再度陷入沉默。   农民其实很愿意接受新兴事物,无论是打水机还是化肥,他们都接受的很快。   可是水面种粮食又是另外一回事。万一不成功呢?这么多撒下去的稻种要怎么算?耽误的年景又怎么补救回头?   “反正现在还淹着。”何东胜站起身,率先打破沉默,“咱们就两头都动起来好了。”   他脸上肌肉舒展,“先拿几亩田试试看秧苗能不能直接在水面上长。万一长不了稻子就长蔬菜。总归不会荒了地。”   大队书记也发话:“对对对,你们八队还没有专门的菜园主。干脆多种点儿茭瓜、莲藕什么的吧。”   他抬头看扫视一圈院子,像是在算人头,“要是种多了你们队里头吃不完,就分点儿给大家。也让大家都尝尝鲜。”   他从桌子后头站起身,院子里头的其他人也跟着散伙,众人都热热闹闹地往外头走。   田雨满脸茫然:“我怎么觉得大家好像挺高兴的啊。”   广大贫下中农的乐观果然超乎想象,明明稻子还没种出来,他们竟然都已经迅速走出了阴霾。   胡杨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时候水稻种不出来怎么办?”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种不出来稻子就种菜啊。   什么叫做经济作物?眼下大米一毛四分八一斤,青菜两分钱一把,西红柿五分钱一斤。茭瓜跟荸荠什么的,她不知道价格,但算下来肯定要比种水稻挣钱。   别的不说,单一条,每个大队只能留十亩自留田种菜来解决全队人的吃菜问题,就证明了种菜比种粮食划算。否则不用行政命令强制,农民也会选择种粮食。旱地种不了水稻,种玉米种山芋总是可以的吧。   大队书记是顺着话风,将那六十亩水田又变回了沼泽地的身份。农田改种蔬菜改养鱼肯定不行,这是政策红线,碰都不能碰。   但如果原本是荒废的沼泽地呢?现在全国都鼓励垦荒增加农作物产量啊。   大队书记让八队将种出来的菜养出来的鱼分一部分给其他生产队,也是一种内部平衡。只有利益均沾,才不容易家里头起内讧。   这些话,余秋当然不好跟田雨和胡杨说。   她天真单纯的小知青同伴们现在未必能够理解生存的艰难。很多事情在生存面前,并不是非黑即白,生活有生活的狡黠与智慧。   一行人刚走出大队支部院子,余秋就听见前头有人喊:“余大夫,请你帮忙看看我家孙子。”   人群自动让出条路来,余秋赶紧加快脚步。   大家开会不点煤油灯,走的时候也是靠着天上的月亮,她直到走近人面前,才发现喊话的是桂枝的丈夫跟婆婆。被大人抱在怀里头软哒哒没生气的可不是人小鬼大的大宝。   余秋赶紧让人抱孩子进屋,她还没说话呢,大队书记就立马点亮了开会都舍不得用的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孩子蔫兮兮的脸,余秋边从医药箱里头拿体温计给孩子测体温,边问孩子奶奶:“这怎么回事啊?”   大宝奶奶满脸焦急:“受凉了,昨晚上他嫌热,睡在院子里头的,早上就没精神。在家里躺到现在,讲头痛,刚才还吐了。”   “是不是吃坏东西啊?”大队书记跟着着急起来,伸手摸大宝的脑袋,“哎哟,这烫手的。大宝,回大爷爷的话,有没有吃外头的果子啊?”   小小的男童语气无力地躺在桌子上,刚要开口,又张嘴吐了起来。然而他胃里头东西已经吐光了,只吐出了几口酸水。   余秋给他数了脉搏又听了心肺呼吸音,然后拿下.体温计,这孩子的确发热了,高烧39.2℃。   “大夫,要不要给他灌肥皂水?”孩子父亲可怜巴巴看着余秋。   他身上衣服还沾着泥巴。显然下工后又上自家的自留地忙碌,根本就没来得及洗澡换衣服。   余秋摇摇头,表情严肃:“我感觉不太像食物中毒。”   大宝是个很乖的孩子,他就算采了野果也不会自己一个人吃独食,而是给奶奶跟弟弟分享。小孩子不懂事可能会认错,但长期在乡间生活的老人一般还是能够辨认出野果是否有毒性的。   再说,大宝的表现也不太像一般的食物中毒。   余秋在脑海中拼命搜索会引起高热头痛的疾病名称,然后再一一排除。她手上不停,给孩子擦拭酒精物理降温。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高热,她都得先降温再说,否则脑细胞受到损伤,孩子就算活下来也会傻了。   可惜杨树湾没有小店,大夏天更加不会有冰块。否则用个冰枕效果会更好。   何东胜站在了她旁边,拿着蒲扇给孩子扇风,这样可以加快酒精挥发,尽量帮助孩子降温。   田雨也在旁边帮着出主意:“要不要我打桶水过来,让大宝把脚泡在水里头。”   夏天热,电风扇吹在人身上也是暖风。她晚上写作业的时候,都是将腿脚泡在桶里头,这样既凉快也不怕蚊子咬。   余秋听到“蚊子”两个字,又看到大宝胳膊跟腿上散落的红疙塔,突然间脑子一个激灵。   流行性乙型脑炎,俗称的乙脑。对,好发于夏季,常见儿童,有疫区蚊虫叮咬史,临床表现为高热、嗜睡、颈抵抗、呕吐、头痛等。   大宝整个病程发展以及现在的表现都很像乙脑。   “走吧。”余秋示意大宝父亲抱起孩子,“现在立刻去卫生院,村里头没有能给大宝用的药,他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孩子奶奶跟父亲都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大宝的情况竟然会这么严重。他们本来以为孩子就是感冒发高烧,怕会烧出个好歹来,想让大夫帮忙打退烧针。   农民鲜少看病,除非是迫不得已,他们都不会看医生。   “现在不仅仅是退烧针的问题了。”余秋眉头紧锁,“我怀疑孩子是乙脑,就是大脑炎。”   大宝奶奶抓在手上给孙子扇风的扇子立刻掉在了地上。她没能忍住眼泪,当场哭出了声。   大脑炎哪里是好病,早几年她娘家就死掉过好几个娃娃,活下来的也是个傻子,家里人没空管,自己掉进河里头淹死了。   “先别哭,赶紧送卫生院。”余秋安慰了一句大宝的奶奶,“救得及时,也能好的。”   穿越前,她在儿科轮转的时候刚好是夏天。   那年跟邪门一样,连着收了三个疑似乙脑的大小孩。明确诊断后,为了避免传染,儿科直接将他们转入传染病院了。不过因为发现早处理及时,后面跟踪追访病显示三个孩子都恢复健康,顺利出院了。   余秋收起医药箱,催促大宝的家长:“动作快点儿,这病不能耽误。”   就算是在2019年,乙脑导致患者死亡或者残疾的病例也不罕见。   听说有专家   现在桥还没修好,要去公社只能先走水路。   何东胜没犹豫, 直接问看鱼的老成根借了乌篷船, 长竹篙一点, 小船飞快地往前蹿。   余秋蹲在船头给大宝做生理盐水灌肠, 这瓶盐水还是她从丁医生医药箱里头顺过来的。   现在赤脚医生习惯肌肉注射, 基本上没有打吊瓶的习惯, 大队给她的医药箱里头自然就不配备生理盐水。   为了提高降温效果, 余秋特地将生理盐水瓶子浸在井水当中, 手工制作冷盐水。   她让大宝奶奶将孩子侧躺在木板上,又喊孩子父亲帮忙打手电筒, 好暴露孩子的臀部。   四岁的娃娃已经晓得害羞,伸手扯着裤子不让大人脱。   余秋只好安慰他:“大宝听话, 姐姐要给大宝打药, 打完药以后,我们大宝好了, 就能跟小宝还有妹妹一块儿玩了。   小家伙这才松手。   余秋手上没有灌.肠器,连注射器也只有一只。她抽了玻璃瓶里头的生理盐水,缓缓推入孩子的肛.门。   一边推药,产科医生一边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她现在真觉得护士不容易, 要是在医院里头,这件事她只要下个医嘱就好, 自然会有护士执行。可是现在, 自己却不得不身兼医生、护士以及护工三个职责。   20毫升的生理盐水推进去之后, 余秋捏紧了孩子的臀.瓣, 药物起效总归需要时间的。   大宝嘴里头嚷嚷着要拉粑粑,身体不由自主地扭来扭去。他奶奶伸手想摁住他都不行。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分钟,余秋赶紧放行。   于是四岁的男娃被他爸爸抱在怀里,直接蹲在船头对着河水拉粑粑。   余秋听着那扑通扑通的声响,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节操可言。就希望河里头的鱼不要跳出来咬了大宝屁股吧。   对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有人抬高了手上的马灯,扯着嗓子喊:“成根大哥不?这晚上的去哪儿啊?”   何东胜也放开嗓门回应:“队里头娃娃生病咯,送他去卫生院。”   “哎哟,这真是巧了。”那撑船的人一拍大腿,“赶紧的,今儿有省城巡回医疗组的专家下乡医疗,里头就有儿科的专家文教授。”   众人大喜过望。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也落回了胸腔中。专科专治,她毕竟不是儿科大夫,既往也从来没有单独诊治过乙脑患者。   何东胜大声跟对面船上的人道谢,竹篙点得更快了,乌篷船一路朝公社码头奔去。   月色温柔,夜风轻轻吹拂着河面,送来野荷花跟水草的清香。那香气夹杂在行船激荡起的水雾中,与月色晕成一团,都显出了欢喜的味道。   河水哗哗作响,姿态轻快地送着船往前走。稻田里头的青蛙与蟋蟀像是不甘示弱,与蝉鸣交织在一处,帮船上的人摇旗呐喊。   两岸黑黝黝的山招摇着矗立的树木,像是在挥手打招呼,欢喜地送着他们走。等前头显出昏黄的光点时,何东胜竹篙一收,小船靠在码头边上。   余秋立刻扶着大宝的奶奶下船,跟着人往卫生院去。   何东胜也不怕人摇走了乌篷船,只简单系上缆绳,快走几步追上。   红星公社是通了电的,卫生院跟初中面对面,是整条街上最气派的地方,足足有三层楼,比革委会政府看着光鲜多了。   余秋跑进去要挂儿科急诊专家号。   窗户后的收费员满脸茫然:“我们这儿没有专家号啊。”   “文教授的号呢?我们有个孩子怀疑是大脑炎,情况比较重,想请文教授帮忙看看。”   收费员立刻站起身,探头看被大人抱在怀里头的大宝,连连跺脚:“哎呀,你们晚了一步。白子乡公社说有个孩子不太好,打电话过来请文教授过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余秋焦急地追问:“那有没有其他医生在?儿科医生。”   收费员赶紧开了张单子,让人抱着孩子去诊疗室。   结果公社卫生院太小,根本就没有单独的儿科诊室,而是混在内科里头的。   值班的内科医生今年刚从卫校毕业,余秋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满脸严肃地看着他的医学书。   听说是个大脑炎的孩子,值班医生也傻了眼。他当着病人家属的面拼命翻书,想找出应对措施。   余秋看他满脸稚气的样子,也不忍心说什么,只得捏着鼻子现场指导:“老师,您看是不是要给孩子急查血尿粪常规、降温以及抽个脑脊液送检?”   值班医生倒是不拿架子,反而连声附和:“对对对,我看看药房有没有安乃近。”   说着,他大声朝外头喊,招呼护士抽血拿药。   “先上个冰枕成不?”余秋试探着问,“给孩子用扑息热痛可好?”   安乃近副作用极大,有可能会导致再生性障碍性贫血,九十年代就基本从儿科用药中消失了。余秋实在不想给大宝用安乃近。况且她听儿科主任说过,乙脑患儿的高热,使用安乃近降温效果并不好。   值班大夫误会了余秋的意思,以为她是在为患儿家庭省钱。毕竟扑息热痛一片一分三,安乃近一片可要两分五呢。   他丁点儿上级医生的架子都没有,直接痛快地答应了余秋的要求,喊护士帮忙拿扑息热痛片过来。不过卫生院没有冰枕,他甚至不知道冰枕是什么。   余秋无奈:“不是怕孩子烧坏脑袋嘛,所以要给他脑子这块降温。”   不想值班医生居然高兴地夸奖余秋:“你这个想法很好,确实可以弄。光在额头上盖毛巾,那速度太慢了,而且还得一直换。”   他倒是支持余秋自制冰帽跟冰枕,可惜现在医院挂水用的也是玻璃瓶,根本没有塑料营养袋给余秋发挥。   “尿袋有不?”   何东胜正帮着余秋碾扑息热痛片,余秋要在冷生理盐水中加入扑息热痛药粉,然后再帮大宝保留灌肠。   他抬起头来看值班医生,“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有人挂着尿袋。”   “有有有。”   值班医生二话不说就拿来了尿袋,直接塞给余秋。对于她要的酒精也半点儿没吝啬。   卫生院虽然通电,但同样没有电冰箱,更不会有什么冰室。好在旁边供销社每天都请人从县城带三分钱一根的冰棍过来,可能还剩下几只。   大宝父亲赶紧去敲供销社的门。   没过几分钟,郝红梅就拿毛巾裹着冰棍放在脸盆里头,捧着跑到卫生院来了。   供销社没给职工安排专门宿舍,她在库房角落里头支了张行军床就当成宿舍用,还顺带着能延迟营业时间,方便社员买东西。   听说余秋在给小孩看病,她立刻贡献出今天没卖完的三根冰棍。   余秋赶紧将自制冰枕放进冰棍盆里头,然后搁在检查床头,一边制作冰枕,一边趁机给大宝头部降温。   何东胜碾好了扑息热痛片药粉被她加入生理盐水中混合均匀,再度给大宝灌肠。   完成这一切之后,她又下意识地催促值班医生:“老师,你是不是要抽个脑脊液送化验,还有上报传染病啊?”   乙脑好像是乙类传染病,一旦被发现,城市要求六小时内上报,农村也不得超过十二小时。   值班医生明显有些茫然,嘴里头应着“噢噢”,手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动。   反而是搭班的护士经验似乎要比他丰富很多,直接给余秋拿来了穿刺针。   余秋叹了口气,认命地抬起头看护士:“这儿能做脑脊液测定不?”   这下护士也跟着茫然:“啥测定?”   余秋头痛,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大宝做个脊髓穿刺。   最起码的,她可以通过肉眼观察脑脊液形状来判断脑膜炎的类型。如果有细菌感染的话,还得尽早加用足量抗生素。   大宝倒是很勇敢,明明病得有气无力,居然还跟个小大人似的鼓励余秋:“大夫,没事的,我不怕痛。”   余秋笑着让他像虾子一样拱起身子,帮他消毒了背后的穿刺部位:“嗯,我们大宝最厉害最勇敢了。姐姐就扎一针,扎完针,姐姐就知道要给我们大宝用什么药了。”   她小心翼翼进针,清亮的脑脊液流淌出来。   余秋用试管接好,观察脑脊液的性状。她轻轻地吁了口气,还好,脑脊液透明清亮,符合乙脑的特点。   余秋刚拔出穿刺针,诊室就冲进来个怀抱孩子的年轻妇女,带着哭腔喊救命:“大夫,你给俺瞅瞅娃娃吧,抽起来了。”   她话音没落,抱在她怀里的约莫八.九岁的孩子就不住地抽搐起来,身体立刻僵硬得跟钢板一样。   余秋赶紧放下穿刺针,催促不知所措的值班医生:“水合氯醛8ml灌肠,20%的甘露醇100ml快速静滴。”   护士反应比医生更快,立刻从药柜里头拿出了甘露醇,开始给孩子打吊瓶。   余秋也不敢指望吓傻了的值班医生,赶紧自己拿了针筒给那孩子灌肠。   刚上临床不知所措一点儿也不稀奇。   他们科的一位主任就说自己才从医学院毕业被分配到附属医院的产房,头一年夜里单独值班的时候,全靠搭班的老护士教她怎么做。   8ml的水合氯醛推进去之后,患儿渐渐停止了抽搐。   余秋长长地吁出口气,因为蹲着的时间太长,她站起身时眼前发黑,还是帮忙抓着孩子腿脚好让他别乱动的何东胜扶了她一下,她才没摔倒。   “降温,再做个冰枕给他用。”余秋喘着粗气,挣扎着站好。   刚才她也吓得够呛,孩子总是比大人更脆弱。她真怕这孩子抽着抽着就没了。   “注意观察这孩子的呼吸情况,万一呼吸衰竭,加用纳洛酮。要是持续高热昏睡,有安宫牛黄丸吗?十岁的话就一次一颗药,鼻饲。”   护士赶紧应声:“有的,药房刚进了安宫牛黄丸。”   “除此以外呢,还有哪些要做的事情?”   余秋下意识地作答:“有丙种球蛋白的话尽快挂上,早期足量应用效果不错。注意持续监测电解质,尤其小心低钠血症,及时补充。要是后面频繁抽搐的话,可以肌注鲁米那跟水合氯醛灌肠交替使用。保持清凉流质饮食,比方说西瓜水绿豆汤藕粉之类的,还有病房防蚊,避免疾病传播。室温保持在二十六到二十八度,电风扇效果不好的话,就对着井水吹。护理一定要跟上,昏迷的孩子给鼻子饲。”   她抬起头,准备再给这孩子也做个脊髓穿刺的时候,突然间意识到值班医生跟护士都站在自己前面。   那刚才在后面提问的是谁?   余秋下意识地回过头。   门口站着位身形干瘦的老人,正对她微微地笑:“姑娘,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余秋差点儿脱口而出,江州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本博。   ※※※※※※※※※※※※※※※※※※※※   贴一段百科来的:新中国的医疗卫生事业是在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中开始的。经过全国人民16年的艰苦奋斗,医疗卫生事业取得了长足发展,人民群众的健康状况也有了显著改善。   建国后,霍乱很快在我国绝迹。   1955年,人间鼠疫就基本得到了控制。   1959年,性病在全国范围内基本被消灭。   60年代初天花已告灭绝,比天花在世界范围灭绝早了十余年;结核病的死亡率从建国初期250/10万下降到40/10万;脊髓灰质炎、麻疹、乙脑、白喉、破伤风、百日咳等传染病的发病率明显下降。   1965年,接生员的队伍已经增长到685740人,产妇的产褥热和新生儿破伤风显著减少。但城乡医疗状况差距极大。   1965年6月26日,毛.主席提出要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六二六”指示后,卫生部在送给□□和中央的报告中,深刻检查了在这方面工作上的失误。“由于卫生部领导上长期把人力、物力、财力主要用在城市,以致农村缺医少药的问题,迄今未能很好地解决。据1964年的统计:在卫生技术人员分布上,高级卫生技术人员69%在城市,31%在农村,其中县以下仅占10%。……农村中西医不仅按人口平均的比例大大低于城市,而且多数人的技术水平很低。在经费使用上,全国卫生事业费9亿3千余万元中,用于公费医疗的2亿8千余万元,占30%,用于农村的2亿5千余万元,占27%,其中用于县以下的仅占16%。这就是说,用于830万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员的经费,比用于5亿农民的还多。”   身上全是血   文教授刚从白子乡回来,一进门就见到个小孩子指导大孩子看病。那做事的动作跟说话的用语习惯, 无一不显示着她接受过严格规范的医学训练, 而且年头绝对不短。   他有点儿好奇, 在偏僻的红星公社, 哪儿来的这样的姑娘。难不成这回巡回医疗队里头还有他没见过的学生?   余秋强行稳定心神, 认清现实:“我八中初中毕业。现在是杨树湾大队的赤脚医生。”   值班医生满脸兴奋, 与有荣焉地跟:“余大夫救过好几个人的命了, 医术是家传的。”   余秋目瞪口呆, 不是说乡下消息闭塞吗?怎么她名声都传到公社来了。   她就说刚才为什么卫生院的医生护士全听她调遣,让打针就打针, 叫挂水就挂水。她本来还以为他们是吓懵了,能有个人站出来指挥, 就本能跟着做呢。   余秋赶紧连连摆手:“谈不上, 只粗浅地学了点儿毛,连皮的边都没沾上, 跟提不上什么救命。”   她话音没落,那个抽搐患儿的母亲扑通跪到了地上,直接给余秋磕头:“神医啊,你就是杨树湾的神医, 俺娃娃有救了。俺娃娃以后都叫你妈。”   余秋吓得不轻,赶紧往边上让。妈呀, 挨了人家磕头, 那可是要折寿的。她要个九岁的孩子管她叫妈做什么?   何东胜清了清嗓子, 开口劝那妇女:“别开玩笑了, 余大夫今年才十五岁呢。叫声姐姐还差不多,哪有这么小的妈。”   那妇女却不肯起身,义正辞严地强调:“有志不在年高。”   余秋差点儿没活活呛死自己。她就是有志气,也不在给人当妈啊?儿女都是债,她得有多想不开才往火坑里头跳。   文教授点点头,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余秋,省八中的学生。我晓得了。你的底子还是比较扎实的,以后……”   余秋竖起耳朵,心道自己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大佬相中了吧。   天花板上传来咚咚的声响,不知道什么人正在拼命奔跑。夏天热,诊室的窗户开着,哭声跟叫喊声透过纱窗传进来。   好像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   众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往上看。   “砰——”   诊室门响起一声巨响,郝红梅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一把拽住余秋的胳膊,“快,余秋姐,救命啊,燕子姐姐要不行了。”   刚才余秋稳定住小孩的病情又忙着跟医生护士交代,郝红梅怕打扰自己的朋友,就上去找自己的同事李燕。上午燕子姐肚子疼,住进卫生院产科生孩子去了。   郝红梅想去看看燕子姐的孩子生下来没有,结果宝宝刚被抱出产房,里头就传来喊叫声:“快,出血了,赶紧挂水。”   到今年八月份才满十五岁的郝红梅只看见产房门进进出出,穿着绿色短袖衣服的人跟穿白大褂的人不停地跑来跑去。她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的时候,就听到有戴着大口罩的人过来喊燕子姐的丈夫,说大人要不行了。   燕子姐夫当场就软下来,跪在产房门口求医生救命。可是医生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她能用的药全用了,血就是呼呼往下淌。   “产后出血,谁都不想的。”   郝红梅耳朵只来得及捕捉“产后出血”这四个字。她猛然反应过来,他们上圩埂抢险的那天,余秋姐不是救过一个产后出血的大肚子吗?   于是心慌腿软的小知青就这么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下来找人。下楼梯的时候,她脚没踩准,直接滚了好几个台阶都没顾上。   余秋等不及再听文教授说话,只留下一句:“教授,这儿就拜托你了,我上去看看。”   等跑到楼梯口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应该请文教授一块儿上去看的。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医学大拿。   唉,长期专科专治已经让她形成思维定式了。产科出了事怎么可能找儿科医生坐镇?其实她自己刚才不也处理了两位儿童病患么。   “医疗队里头没有妇产科专家吗?”   郝红梅说话直哆嗦:“说本来有的,但是从省城下来之前被带走批.斗去了。”   她真是恨死了那帮没事找事的家伙,就算有问题,不能挑个其他时候吗?这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产科医生干久了,余秋碰上危重抢救,跑步就像脚踩风火轮。   明明从小到大八百米从不及格,大学体能测试还要靠舍友帮忙作弊才能过关的人,愣是将郝红梅甩得老远。   小知青吭哧吭哧追上的时候,余秋已经从助产士嘴里头得知产妇的出血量超过了一千毫升。   缩宫素打了,现在还挂着止血药,麦角新碱也用了,但产妇的子宮还是软软的,完全止不住出血。她们试图填塞纱条,纱布卷直接被血给冲了下来。   看病在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好药,卫生院能用的药物全都用上了,她们也没有没的招儿了。   “开放静脉通路,加大补液量。”余秋直接拿着诊疗车抽屉里头的帽子口罩戴上,催促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助产士跟护士,“老师,赶紧联系手术室,抽血交叉备血,光补充胶体不行的,她要输血。”   李燕的丈夫看到余秋戴起大口罩,瞬间回过神来,伸出胳膊喊:“抽我的血,我血多,给燕子用。”   护士狐疑地看着她:“你是哪儿来的娃娃?”   郝红梅终于追上来,扯着嗓子喊:“听她的,她祖传医术,她爸是产科教授,她救过产后出血的大肚子。活了,好好回家了。”   李燕家里人一听,全都跪下来求余秋救命。   其中一位不知道是婆婆还是妈妈的中年妇女更是嘴里头喊着:“大夫,你们就让她救救我女儿吧。求求你们了。”   产科的医生护士好歹也工作了不少年头,自然不会像刚毕业的急诊医生一样愣头青,直接放弃诊疗权。   年纪最大的助产士板着脸:“开玩笑,这是人命,怎么能试试。”   “先听她的。”   楼梯口方向传来声音,文教授腿脚不太灵便,上楼花了老人些时间。他朝助产士等人点点头,“她的处理思路没问题。”   助产士倒是对文教授的话没异议,但她没办法给产妇输血,因为卫生院根本没有血库。真正要用血也是事先去县医院拿。他们这儿做不了什么动手术,有情况严重的同样转去县医院。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   她早就清楚今时不同往日,1972年的乡下卫生院条件肯定有限,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卫生院居然连血都输不上啊。   “那就补充代血浆,生死有命,看老天爷可不可怜人了。”余秋有文教授撑腰,顺利进入产房。   其实在门口,她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可等走进去,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还是直往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钻,让她的心猛的揪了起来。   李燕软软地瘫在接生台上,急性大量失血让这个精疲力尽的新手妈妈失去了最后的精力。   她身下的操作台上,助产士还在努力地帮她按揉子宮,可是看不到丁点儿成效。   出血量肯定不止一千毫升,余秋扫了眼就估算出产妇的失血量起码有一千五百毫升。   现在单纯想要靠现有的药物跟按摩刺激子宫来达到止血目的是不现实的。   产妇失血过多,血管已经瘪了,护士连打三次针头都没能顺利进入血管。余秋不得不接手赶紧开放中心静脉通路。   “避孕套跟导尿管,多拿几个,我需要这个给她填塞宮腔。”   时间不等人,余秋立刻开始刷手消毒自己的双手。   护士愣在了原地,她这儿只有尿管,但没有避孕套。   余秋简直想咆哮,全公社的妇女保健工作不是卫生院在负责吗?就连宝珍的接生包都是卫生院发的。明明《赤脚医生手册》上都讲了避孕套要怎么用,为什么卫生院居然连避孕套都没有?   “三腔二囊管呢?你们有没有三腔二囊管?”   助产士高兴起来:“有,内科病房有。”   幸亏红星公社卫生院够小,整个病房加门诊一起也只有三层楼。否则如果是一般稍微上点儿规模的医院,不等止血工具拿来,病人就已经没命了。   整个医院只有一台电话机,病区之间的联系全靠人扯着嗓子喊。   楼上的病房很快送下了三腔二囊管,这是一种常用于治疗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跟胃底出血的装置,从人的喉咙口放下去,然后通过打气使得气囊压迫静脉止血。   现在,余秋要给它换个进口。   她让护士先给产妇导尿,防止到时候气囊鼓起来会压迫到膀胱。她自己剪短胃囊袋远端导管的头,因为宮腔没有胃部那么深;然后将胃囊折叠,跟食管囊一并塞进宮腔。   余秋示意护士撬了瓶250ml规格的生理盐水,抽了打进食管囊中。全部推注结束后,下面的出血很快止住了。   物理压迫止血见效果然迅速。   谢天谢地,幸亏起效了。要是球囊压迫还是没用,她就只能开刀结扎子宮动脉甚至切除子宮了。   李燕还这么年轻,刚生了第一个孩子。如果失去子宮的话,她的生活质量说不定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余秋长长地嘘出口气,下意识冒了句:“老师,你们还是去县医院领点儿避孕套吧。三腔二囊管太贵。”   利用避孕套跟尿管自制球囊成本就低多了。现在农民经济条件普遍差,她得考虑人家能不能治得起病。   助产士赶紧应声。医院虽然是排资论辈极为严格的地方,但吃技术饭的人天然信服技术能手。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小,可人家救了产妇的命,助产士就信服她。   “皮试时间到了没?”余秋脱手套,“阴性的话就把青霉素给挂了,还有,过二十四小时取囊管的时候,准备好缩宫素,提前备血,预防再度大出血。”   她转过身,脱掉了身上的手术衣,准备出去洗手。   旁边的护士喊:“哎哟,姑娘,裤子,裤子上全是血。”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惊恐地转过头。   不会吧,这个时候亲戚拜访。   她就说手机丢了是悲剧,没有记事簿提醒,她都忘了自己生理期就是每个月下旬。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研为定 20瓶;24179701 10瓶;淇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腿不好抱   余秋向郝红梅求助,让她去供销社帮自己拿一袋姨妈巾。   她不敢要求什么卫生棉条, 只要有最基础款的直条卫生巾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郝红梅姑娘满脸茫然:“卫生巾?什么是卫生巾啊?”   余秋估摸着这姑娘年纪小, 现在的人又极度缺乏生理卫生知识, 所以压根不知道姨妈巾。   她忍住羞耻:“就是身上来例假的时候用的东西。”   郝红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等着, 我马上回来。”   余秋不好意思地拉着她的手:“先赊着成不?回头我问田雨借了钱还账。”   人穷志短, 她连包卫生巾都要赊账。   唉, 谁让她现在上班没工资呢。穿过来后一直吃喝不愁又深处山村, 没有消费场所要花钱, 她还没意识到缺钱的难处。现在她才明白什么叫一分钱逼死英雄好汉。这个时代又割资本主义尾巴不让搞副业,她连想办法挣点儿外快都不能。   不行, 得找门路挣钱。实在没办法的话,养几只鸡婆下蛋也好。现在农村鸡蛋也是通行货币呢。   郝红梅直接摆手:“不用, 我有钱。你救了燕子姐, 这点东西算什么。”   旁边李燕的母亲耳朵尖,立刻掏口袋:“红梅, 多少钱,婶婶给。俺们家燕子都是神医救下来的。”   余秋一听“神医”这两个字就头皮发麻。但凡是人,一旦被架到神坛上就绝无好下场。   郝红梅机灵的很,趁着李家婶婶对余秋感恩戴德的机会, 赶紧哧溜跑了。她才不要李婶婶的钱呢,余秋是新时代的赤脚医生, 给人看了病都不肯在人家吃顿饭的。   小知青腿脚利索, 没几分钟就拎了包过来。这可是女人用的东西, 当然不好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看。   余秋赶紧一把接过, 冲动厕所里头去拯救自我。   等她掏出袋子里头圆筒状的东西,她傻眼了,这是个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圆桶上的字,三个字的印刷体:月经带。   余秋风中凌乱了,她忍不住抽出一条摊开来看,但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儿终于一睹庐山真面目,原来传说中的月经带长这样,看着有点儿像丁字裤。   可是郝红梅给她这个有什么用?她要的是卫生巾啊。   助产士清洗完接生用的器械,又将泡布巾的脏水拎过来冲厕所。她看到不知所措的余秋,估摸着这姑娘是头回身上来,相当热心地主动指点:“把卫生纸放在中间,然后两头兜着。”   余秋满头雾水,还是助产士上手帮她调整好月经带,“囔,用吧。嘿,以后就是大姑娘咯。自己记得经常换,身上来的时候别下冷水,不然还是自己身体吃亏。”   月经带穿上了,余秋感觉非常不舒服。卫生纸的吸水性当然比不上卫生棉。为了保证不渗漏,月经带里头塞了厚厚的卫生纸。   她上身之后,唯一的感觉就是抗战神剧裤裆藏雷。   余秋满心绝望,距离改革开放还有六年的时间。照这架势,要是她不能顺利穿越回头,起码这六年七十二个月每个月她都要有五天,加在一起总共三百六十天带着雷生活。   三百六十天,足足有一年的时间了啊。余秋扭过头,人生真如窗外的夜色,黑不溜秋,看不到希望。   她脚步沉重,感觉自己背着如此重担,连路都不会走了。   余秋出了厕所门,助产士从后面追上她,迟疑道:“那个,小余啊,那个真的行?”   余秋下意识地想说月经带当然不行,她还得琢磨着要怎么自制卫生巾。要命,现在什么都缺,她又没钱,难不成要偷医院的脱脂棉球?   太耻辱了,贫穷果然是万恶之源。   余秋回过头,对上助产士巴巴的眼神,才猛然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球囊压迫宮腔止血。   她想起自己穿越之前带的进修医生。其实对方年纪比她大二十多岁,是某家县医院的高年资副主任医师,按道理,余秋应该喊她老师。但既然到省人医进修,余秋就成了她的上级医生。   那位副主任医生跟着余秋上接生台,看余秋用宮腔球囊填塞处理产后出血的病人,就感慨万千。   在副主任医生来进修之前,她夜班刚处理了一位三次剖腹产术中产后大出血的产妇。所有的药物都用上了,纱布填塞也无效,最后她不得不主刀切除产妇子宮保命。   当时她懊恼得不行,要是她早点儿知道球囊填塞止血的方法,起码可以试一试,说不定就不用切掉产妇的子宮了。   她也想产妇完完整整的,不用切除身体的任何器官。但是在手术台的时候,她的确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能救产妇的命。   “可以,我看过的不少人效果都挺好的。”余秋收回心神,“就跟三腔二囊管治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一样。”   比起药物治疗,物理压迫止血往往见效更快而且比大部分药物都便宜。   “老师,如果您这儿有避孕套的话,用丝线将避孕套系在导尿管的前端,扎紧了,然后把尿管跟避孕套放入宮腔,打250-300ml的生理盐水。看到出血减少后,就用夹子夹住尿管远端,固定在产妇的大腿内侧。荫道填塞纱条,防止避孕套跟尿管掉下来。过24到48小时,取出来的时候,还是要备好缩宮素,防止再度出血。”   助产士连连点头。   她手边没有避孕套,就拿用过的手套冲洗干净,请余秋示范一遍给她看。   过道里头的灯泡瓦数低,昏暗的灯光下,人到中年的助产士满脸严肃,认认真真地学习每一个步骤。   余秋想到了自己导师曾经提过,其实六七十年代的人同样对知识如饥似渴。   当初导师也是下乡知青,担任大队的赤脚医生。为了学知识,她跟卫生院的大夫可以守在巡回医疗点外头喂了大半夜蚊子,好见缝插针地跟巡回医疗的教授专家请教。   余秋原本以为回忆带滤镜,人们总是愿意美化自己的过往。现在看来,导师老太太没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   助产士看着余秋操作完一遍,又让她盯着自己依葫芦画瓢一回,再将所有问题都仔仔细细问个底朝天之后才肯放余秋走。   郝红梅在产房外头等得急死了,看到余秋出来,她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婶婶怎么问个没完没了啊。”   简直像是要把小秋姐的脑袋劈开来,将里头所有东西都拽出来一样。   余秋安慰焦急上火的小姑娘:“她也是为了工作好。”   如果这次不问清楚了,下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请教。万一这过程当中碰到类似情况的病人呢?明明知道有办法能救,自己却无能为力的话,真是悔都要悔断肠子了。   郝红梅眼睛咕噜转了一圈,又高兴起来:“小秋姐,你真厉害,给我们知青长脸!”   余秋按下她竖起的大拇指,笑着摇摇头:“我不厉害,我就是运气好,有很好的老师教我。”   她在国内顶尖医学院校求学,她的导师是业内权威专家,她从实习到毕业后工作都在省人医,而省人医的高危产科又国家重点科室。她见过很多危重紧急情况的病人,每一次处理病情的时候,她都有老师在边上手把手地教。   这是少数人才能够拥有的幸运。   郝红梅沉默了,她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你别担心,我相信你爸爸肯定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工贼跟林贼只能一时作祟,现在不是暴露了丑恶的真面目了嘛。我爸爸他们厂的总工程师三月份就又回来上班了。”   她觉得余教授肯定跟总工程师一样,只是被一时误会了。他要是坏人的话,怎么可能会有小秋姐这样全心全意为贫下中农服务的女儿呢。   余秋看着小知青满脸笃定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单纯的姑娘。   她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只好伸手摸摸郝红梅的脑袋:“谢谢你,我也相信正义会迟到,但肯定不会缺席。”   “好,要时刻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文教授从产房旁边的病房出来。他刚帮忙去看了个今天上午生下来的孩子。   “余远航的闺女是吧?难怪了。”文教授连连点头,“这一板一眼的,还真是他带出来的。”   十来岁的小丫头,看着比大人还沉稳。   余秋浑身寒毛直竖,感觉医学界实在太危险了。丁医生听过那位余教授上课也就算了,怎么这位文教授听着好像跟余教授还有交情啊。   “你那个时候才这点儿大。”文教授伸手比划了一下,“看不到自己老,只看到孩子长啊。”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   还好还好,女大十八变,婴儿长成啥样都正常。   文教授还想说什么,楼下急诊的护士跑上来找,又来了个情况不太好的孩子。白子乡的,听说专家回红星公社了,家里头又抱着孩子追了来。   文教授只得匆匆丢下一句:“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好好做人民需要的医生。”   余秋赶紧应声,趁机挥手走人。   郝红梅还有些惋惜:“文教授肯定很喜欢你。”   要是教授能多跟小秋姐聊聊就好了,起码教授肯定知道更多关于余教授的事情。   余秋心道算了吧。   妈呀,她再也不敢妄想抱大佬的大腿了。这也忒危险了。   文教授显然跟余教授交情匪浅啊,再多说几句话,保不齐她就要露馅。   没有合法身份的人,果然得夹起尾巴小心做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姜丝糖 2个;suger、你的明决、故人未辞、浮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哈 30瓶;浮姬~ 23瓶;修辞学纲要、死宅君 20瓶;suger、路希、去者 10瓶;月亮笑成一湾、八月初五、夏凉 5瓶;正处於人生巅峰 3瓶;淇淇、灼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穷女人不易做   经过一系列处理后,大宝的体温已经降到38.5℃, 文教授看完孩子, 让他住院继续观察治疗。   大宝爸爸明早还得上工, 只留了奶奶陪床照顾。   临走的时候, 看上去精神点儿的大宝认真地跟大人们挥手再见, 带着骄傲的语气强调:“教授爷爷说我好了以后就再也不会生这个病了。”   余秋摸摸他的小脑袋, 点头肯定:“对, 我们大宝很厉害。”   乌篷船沿着原路返回。   乡间人习惯早睡, 他们离开公社码头的时候,镇上不少人家已经陆续熄了灯火, 只卫生院还亮着晕黄的灯,跟天上的明月遥遥相对, 瞧着给人说不出的温柔与慰藉。   夜色深了, 河面上弥漫着朦胧的水雾。   知了睡着了,青蛙与蟋蟀也倦了眼, 收住鸣叫,衬得船桨激荡河水发出的声响分外清晰明亮。   “这回不慌嘞,道生哥。”何东胜点着竹篙,面上笑嘻嘻的。   “不慌不慌。”陈道生连连摆手, 看上去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抱到余大夫面前的时候, 我就不慌咯。我晓得余大夫肯定有办法。”   余秋赶紧摇头:“我自己也吓得不轻, 亏得文教授又回来了。”   其实白子乡公社卫生院是想请他歇一晚, 明天再派车把他送回来。但是文教授担心会误了明天在红星公社的工作, 硬是坚持连夜赶回来的。   “你也别谦虚了。”何东胜笑容满面,“你处理的不挺好的嘛。放心大胆地干,我看你以后保不齐就能当个正儿八经的大夫。”   “对对对。”陈道生连连附和,“当吃公家饭的卫生院医生。”   赤脚医生毕竟还差了层皮,有机会捧上铁饭碗就妥当咯。   余秋扯扯面皮,谢谢啊,她一省人医的主治医生当基层卫生院大夫。挺好,起码基层事少,情况严重的疑难病例可以转院。   乌篷船跟船上人的心情一般轻快,哗哗往前冲。清风逐明月,桨声映荷香,小船不多时便靠了岸。   余秋踩着船头跳下去,打声招呼赶紧准备回知青点,她总觉得月经带里头的草纸撑不住了,亟需后备军替换。   唉,还是得问田雨借钱,不然自己连替换的草纸都用不起。   何东胜喊了一声她:“小余大夫,等等,你的包忘拿了。”   说着,他拎出了布包。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抢过包。妈呀,这里头可装着她被姨妈血弄脏了,助产士又帮她洗干净了的裤子。   何东胜瞥了眼她身上肥大的军绿色裤子。因为洗涤的次数太多,布料已经薄得跟张纸似的,而且裤脚也显出了毛边。   这条不合身的裤子还是助产士江湖救急,临时借给余秋的洗手裤。   郝红梅要比余秋矮半个头,没办法拿自己的衣服给同伴穿。   年轻的生产队长了然于心:“裤子被血弄脏了吧。”   余秋脊背一凛,顿时尴尬得不行。又来了,那种□□藏雷的感觉。   虽然说女性生理期是正常现象,没什么好见不得人的。但这毕竟是个人私密问题,她完全没兴趣跟个大小伙子讨论这话题。   这孩子是不是傻,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怎么能大喇喇地说这些?   说好的七十年代人淳朴,生理卫生知识极度缺乏来着呢?   “燕子生娃娃这回吃了大亏吧。”何东胜叹了口气,从船舱里头拿出马灯,“我听着声儿,她妈妈都吓哭了。唉,十颗米一滴血,这回她可得好好养着才能补回头了。”   说着,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小赤脚医生手里头的包,然后拎起马灯朝前走,“走吧,我送你回去。”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沾在裤子上的血是李燕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她立刻清清嗓子,赶紧谢绝生产队长的好意:“不必,月亮挺亮堂的,我自己回去就好。”   余秋总觉得那月经带不靠谱,卫生纸吸水性太差了,她都怀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她身处生理期的私密简直昭然若揭。   做女人真不容易啊,尤其是艰苦年代的穷女人。她还是离人越远越好。   何东胜已经拿出火柴要点马灯:“没事,就几步路的事。”   他话音刚落,前头就传来惊喜的声音:“回来了?”   余秋循声看过去,朦胧的月光下,岸上大柳树边上影影绰绰显出个人影。   何东胜点燃了手上的马灯,才照亮原来是三个人,哦不,是五个。   田雨抬脚往船边跑,桂枝手里头抱着小女儿,小宝则趴在胡杨怀中。两个小家伙显然累极了,全都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余秋急了,赶紧催促人回家:“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河边蚊子多的要命。万一被咬了传染上大脑炎,麻烦就大了。”   原本自己的两位同伴想跟着一块儿去卫生院,被她硬撵了回头。当时大宝的病情又不明确,还不晓得要几时才能处理好,他们明天不打算上班了?   田雨抓着余秋的胳膊,满怀期待:“大宝呢?怎么样,好了没有?”   余秋头痛:“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当是灵丹妙药啊,哪有这么快的。”   桂枝眼巴巴地看着余秋:“小余大夫,我家大宝怎么样啊?”   她看到丈夫下船,却没见着婆婆跟大儿子的身影,顿时慌得不行,连抱在怀里头的小丫头都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发出难受的哼唧声。   余秋赶紧接过小妞妞,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安慰她母亲:“已经缓解了,巡回医疗组的文教授,儿科权威专家正在卫生院看着呢。”   桂枝不认识什么文教授,但听到教授这个头衔便放下心来。人家是教授哩,有教授给她家娃娃看,还怕个啥。   陈道生从胡杨怀中接过睡得流口水的小儿子。小宝受了惊,迷迷糊糊冒出句:“哥哥不痛,小宝吹吹。”   小东西成天被哥哥带着摸爬滚打,这会儿睡着了还惦记着生病的哥哥。   当爸爸的人赶紧拍拍小儿子的背。看他纯熟的动作,平常在家里应该也没少带孩子。   陈道生笑着安慰妻子:“没的事咯,文教授也夸小余大夫呢,说她处理的很好。妈在卫生院看着大宝,教授说等情况好了再出院。”   桂枝对着余秋千恩万谢。要不是她看出来是大脑炎,及时处理了送卫生院,说不定她家大宝就危险了。   余秋赶紧拦住她:“先不说这些,想办法赶蚊子。”   乙脑通过蚊子传播疾病,现在已经有两例高度疑似乙脑的病例了,说不定还有更多未被发现的病人,整个红星公社其实都可以被划归为疫区进行处理。   “小宝跟小妞妞一定要注意好,别让他们去蚊子多的地方。有蚊帐的话,赶紧把蚊帐挂起来,最好蚊香也点上。”   桂枝两口子面上显出为难的神色。   他家底子薄,别说蚊帐,连蚊香都用不上,都是点几根艾蒿挂在房门口跟窗户边上,用来驱赶蚊子。   “我那儿有蚊帐。”何东胜从包里头掏出盒蚊香,也一并塞过去。   余秋挑挑眉毛,她倒不知道何东胜是什么时候去的供销社。   陈道生跟桂枝夫妻不肯收,叫何东胜硬压着:“你们以为是为你们啊,我是为了我大侄子跟大侄女儿,要是就你两个,我才不管呢。蚊香还是郝红梅从供销社拿的,回头你们自己记得还人家账。”   两口子这才同意跟着人回家拿蚊帐。   临分手前,余秋又给小宝跟小妞妞测了肛温,仔细问了孩子吃饭喂奶跟精神状况。确定没明显异常后,她又千叮咛万嘱咐万一孩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爹妈一定要带着小家伙立刻过来找她,这才肯放桂枝夫妻离开。   田雨跟胡杨一左一右夹着余秋往知青点走,两人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抑制不住地往外头冒喜气。   一个是因为大宝情况稳定了,很快就能治好病回家。   一个是余秋这回可大大的长脸了,没听见吗?巡回医疗组的文教授都说余秋处理的好。   他们余秋啊,可不仅仅会接生,会看妇人病。娃娃生病照样一看一个准。   余秋却没有被他们的喜悦所感染。看到小宝跟小妞妞的时候,她心里头那点儿小骄傲就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   乙脑一旦爆发性流行怎么办?这个病可以进展非常迅速,而且很容易被当成普通的感冒发烧。   马上就是农村最忙碌的双抢时刻,稻子割上来秧苗插下去,大人们甚至要顶着月亮干活,怎么有精力多关注孩子的情况。   夏天热,孩子就是嗜睡没精神,大人也会认为是天气的原因。发热头痛更没什么,乡下孩子顶着大太阳赤脚满村跑是常有的事情,中暑了自己找个阴凉地方躺下缓缓神就好。   余秋自己不怕乙脑,因为她不仅小时候接种过疫苗,穿越前两年她又补接种过一趟加强效果。谢天谢地,用的不是长生制药。   可是这里的孩子没有打过预防针啊。现在红星公社从上面领到的预防接种疫苗并不包括乙脑这一项。   余秋眉头紧锁,她可没能耐自制疫苗,只能拜托公社卫生院往上头打报告申请。   可现在通讯极为不发达,想要传递消息然后等待批复再调配医疗物资,恐怕起码得半年功夫。   她自我安慰,也不错,冬天打预防针,刚好留下半年的时间让疫苗充分起效,不过防范的只能是明年的乙脑传播了。   余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上级支援之前,她唯一能够做的大概就是大面积灭蚊了吧。首先,她得处理好杨树湾的茅坑卫生。   身下一阵汹涌澎湃,正在做工作计划的赤脚大夫龇牙咧嘴,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腿。   她绝望地在计划表上加了一条,以及姨妈巾的问题。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程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灌汤包、蔚蓝海的星星 40瓶;miumiu_yan 37瓶;金鱼路易斯、资深声控、筆茗 10瓶;是景 8瓶;h19lou 5瓶;喵喵喵 2瓶;小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发动群众   姨妈巾的制造花费了余秋不少精力,毕竟她手头可用材料委实有限。   现在连布都是定额供应的, 条件差的人家甚至一家几口人只有一条可以穿出去见客的完整裤子。其他人非得出门不可的时候怎么办?穿蓑衣, 就是用蓑草编织而成, 原本当做雨披用的衣服。   杨树湾不是产棉区, 没有棉花长在地里头供余秋顺手牵羊。她的医药箱里头只有一小袋脱脂棉球, 还是用来泡消毒棉球给人清理伤口的。   她不好贪墨这袋子棉球, 因为量太少不够用不说, 而且很容易被人有心人发现问题。   余秋不得不将罪恶的黑手伸向纱布卷, 这卷成一团的厚实纱布原本用途是填塞荫道压迫止血的。   现在,她就需要止住往外流的血。   余秋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从卫生院回来到现在,她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换过多少趟草纸了。出诊时放在医药箱里头的草纸都用光了。   她真不知道这个年代的劳动妇女究竟怎样忍受这种生活的, 尤其是下田干活的女性, 周围连个厕所都没有,干活中途又没的休息时间, 她们到底要怎样更换月经带里头的草纸啊?   “哎哟,哪个舍得用草纸啊。”胡奶奶手里头搓着草绳,笑得直摇头,“里头夹草木灰, 那个时间长,还便宜。”   现在是生活条件好咯, 农民都有布做衣服, 穿破了的旧衣服也舍得拿来剪碎了给小孩子当尿片。那个时候哪有啊。   余秋听得心惊胆战:“不用尿布要怎么办?也用草木灰?”   尿不湿那是肯定没有的, 尿布都已经循环再利用了, 还嫌浪费吗?   “家里头大人都没裤子出门,哪里有布给娃娃用啊。”胡奶奶慢悠悠,“没的那么多草木灰用哦,就用沙子。在院子里头支个锅,锅上面在摆个破桶,然后点火放沙子进去炒,炒烫了之后再把沙子灌在大口袋里头,等暖和了抱着娃娃坐上去。屙屎屙尿都在里头,要换的时候再把娃娃抱出来。”   她咧着嘴巴笑,“个个都是土里头滚出来的娃娃,哪儿有现在好看?一个个雪白干净的。”   余秋听得差点儿没晕过去。难怪那时候新生儿死亡率高的吓死人,这样养孩子,万一感染了,简直没活路。   胡奶奶表情松快:“所以说你们这些娃娃命好,赶上好时候了。现在又有米面吃,又有衣服穿,可不是泡在蜜罐子里头?”   余秋可真没觉得,连包卫生巾都没有的蜜罐子,含糖量实在够呛。   她拿洗好晒干的棉布手帕包裹住对半折叠的纱布卷,然后在最下面垫上防水布,准确点儿讲是雨伞的伞面布。   这还是从胡杨的黑布伞上拆下来的。   大队会计同志沉迷发明创造不可自拔,为了尽快造出手摇式插秧机来,他已经走火入魔,不仅三更半夜还亮着煤油灯,有一个月用完一年煤油供应量的趋势,就连雨伞都被他拆了,因为他要用伞骨架做手柄。   胡杨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伞面上,顺着滚落下来。   余秋灵机一动,她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防水布不正在眼前吗?雨伞啊,伞面是防水的。   她立刻跟胡杨讨要,表示自己只需要两条就行。   胡杨相当大方地一挥手,也不问她要伞面做什么,直接将整个伞面都给她了,反正他现在也用不着。   余秋就拿这伞面布当防水垫,连着上头的纱布和手帕一块儿缝起来。   胡奶奶看她穿手术针做缝合,心里头熨帖的不得了。正正经经有手艺的人就是不一样,什么时候都想着锻炼自己。   瞧瞧这小秋姑娘,缝个东西还要拿钳子用弯针,一点儿都不怕麻烦。难怪给人看病的时候,手巧的很,可不都是锻炼出来的。   胡奶奶不知道的是,余秋因为十多年不碰缝衣针线,平常连订个扣子都只能用手术针。你要真让她捉针拿线,保不齐她就戳了自己的手。   余秋刚把做好的姨妈巾过了水晾起来,大队书记就满头大汗地领了个挑着担子的中年男人过来。   那人个子还不到大队书记的鼻梁,身形瘦削,靛蓝布工人装褂子沾满了汗水,变成了墨汁般的颜色,紧紧贴在他背上,显出肩胛骨的轮廓。   饶是六月天似火烧,他领口的风纪扣却扣得严严实实,完全一点儿敞怀散热的意思都没有。   他肩膀上担着的担子分量应当不轻,两头扁担都往下弯。   “小秋大夫,介绍一下,这位是县卫生防疫站的马医生。咱们红星公社这一块的卫生防疫工作都是马大夫指导的。你好好跟老师学学。”   文教授将余秋穿刺收集的脑脊液送到城里头医院去化验,确诊大宝跟另一个孩子得的都是乙脑。   检测结果今天早上传到县防疫站,负责的领导半点儿也敢耽误,立刻就派人下乡来了。   早十来年前,本省爆发过一回乙脑传染,当时不少孩子遭了秧,侥幸活下来也成了残疾。防疫站的领导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大队书记介绍完来人的身份,看马医生还挑着担子,顿时满脸无奈:“我的马大夫哎,你好歹放下来歇歇啊。”   自己要帮他挑,他还不愿意。   马大夫摇摇头:“没事,我们抓紧时间弄。今天我要把红星公社几个大队全走一遍。”   余秋目瞪口呆,这怎么来得及。光杨树湾大队就有两千来号人,五百多户人家,又依山傍水,本来就是蚊虫容易滋生的地方。   她昨晚忙到月升中天,马灯都烧没油了,也就完成了一个生产队的灭蚊粗防工作。   马大夫也不多话,只挑着担子健步如飞。   余秋自认属于腿脚比较快的人,而且个子也不比这位马医生矮多少,结果却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追上。   太阳升到了树梢,阳光热辣辣的,正是农人下田忙碌的时候。经过几天烈日的暴晒,田头稻谷已经不复当初被水泡蔫儿的模样,棵棵稻穗饱满,连稻杆都被压得微微弯下腰。   田里头的水都放掉了,青绿的水稻开始泛黄,再晒一个礼拜,吸满了光和热的稻谷就可以收割了。   那是农村最忙也最充满希望的时刻。   杨树湾的人显然都对马大夫非常熟悉,一路走过去,在田里水沟边埋头干活的人都主动打招呼,喊他去家里头吃饭。   “不咯,不咯,今儿事情多,还有好几个大队要跑。”马大夫谢了正在鱼塘边挖水渠的八队生产队长的香烟。   八队的新鱼塘起网捞干净里头的东西后,生产队又往里头撒了漂□□消毒,等暴晒上几天,就要开始养鱼种菜了。   马大夫放下担子,夹在耳朵后头,然后从箩筐中拿出药水瓶跟喷雾器,递给生产队长,“天热了,蚊子起来了,什么打摆子跟大脑炎都要来了。废话我也不多讲,你们生产队,里里外外,尤其是有水的地方,千万要小心。不然别讲是娃娃,就是大人得了病也是要没命的。”   说着,他拿药水加了水装进喷雾器里头,示范给生产队长看,“用敌敌畏的时候小心点,别还没杀死蚊子,先自己搞中毒了。”   生产队长连连点头:“晓得咯,劳驾你了,马大夫。”   他看着余秋笑,示意马医生,“我们小秋大夫也是好样的。马大夫,您好好带她,保准下回就不用你满村跑了。”   杨树湾前一任赤脚大夫被招工走了,卫生院医生也时常顾不上,好几回都是马大夫自己下来搞。   “我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这些娃娃都聪明的很,看看就会了。”马医生点了药片跟药粉的数量,回头又跟余秋求证,“八队多少人来着?”   “一共五十四户,两百四十三人,其中男性一百二十六人,女性一百一十七人,六十岁以上老人三十四人,十岁以下孩子五十四人。”余秋赶紧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报数据。   马大夫哈哈大笑:“看看,我说现在的娃娃都聪明的很吧。”   生产队长单手扶铁锹,竖起大拇指来:“不愧是有学问的娃娃,这肚子里头的账本子比我这个队长都清楚。”   马医生又跟他寒暄两句,便挑着担子继续往前走。   余秋回头看发下去的喷雾器,犹豫着问:“老师,那我什么时候过来收喷雾器比较好?”   “收什么啊。”马医生头也不回,“这东西打过药水了,又不好放的。放心吧,他们都仔细,不会乱扔东西。”   余秋猛然回过神来,小喷雾器就相当于防疫站免费送给农民的。   难怪她觉得这种手持式小喷雾器眼熟,不就是村里人拿着给蔬菜打药水时用的吗?   呵,在物质急剧匮乏的现在,这也算是份不错的礼物。毕竟,虽然生产队的田是集体干活,家家户户的自留地可是自家打理。   余秋迟疑:“老师,我们就这样直接发下去的话,会不会做不到位啊。”   她大学时那位当村官的舍友参与精准扶贫工作,结果发给村民的羊羔被人家直接宰掉吃了。人家就不乐意劳动致富,人家宁可混日子。   基层工作其实相当难做。   马医生脚步不停:“做不到位就是他们自己遭殃,这可是他们的家。”   他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的担子,安慰了句小赤脚医生,“放心,杨树湾人的觉悟还是很高的。爱国卫生运动从来没拖过后腿。我们搞卫生防疫,主要工作是发动群众教育群众,不要想着大包大揽,替群众把所有事情都做了。你好好学习领袖关于卫生工作的指示,是不是要依靠群众?”   话音落下,他们又在田头碰上六队的人。   马医生示意余秋上前,照着刚才在八队发灭蚊药的套路来。   余秋有种莫名的羞耻感,硬着头皮走到正在修整长镰刀的何东胜面前:“何队长,这是今年六队的灭蚊药。万一不小心打到蔬果或者粮食上,千万不能吃,起码过一个礼拜,省得中毒。”   她现在也想明白了,这些灭蚊药其实会有部分悄无声息地变成农药,用在农作物生产上。   唉,谁说六七十年代的农产品都纯天然无污染来着。怎么可能,农村灭蚊灭蝇什么的,用的化学药品可都是农药。只是因为数量有限,所以用量不得不克制而已。   不用农药的话,要让现在的农民怎么防治菜虫?褚时健那比平常橙子贵上好几倍的褚橙还不是同样要打农药。   何东胜咧开嘴巴笑,露出一口糯米白的牙齿。   余秋老疑心这人其实是在笑她,因为她昨天顶着大太阳给沤草肥的草粪塘喷洒敌敌畏的时候,正在翻草肥的何东胜就这么表情微妙地看着她。   估计是难得看到个傻子吧。   何东胜接过喷雾器跟药瓶,连连点头:“好,没问题,保准不留一个死角。”   余秋皮笑肉不笑:“爱国卫生靠大家,就看你的行动了。”   杨树湾总共才九个生产队,农田又基本上集中在片区内。如此这般,日头才刚刚升到正中,马医生挑着的担子就剩下副空箩筐。   余秋迟疑:“马老师,茅坑我们不另外处理吗?”   其实她最担心的就是茅坑,因为那里蚊虫集聚,偏偏人们解决问题又不可能瞬间完成。   前头她在公社刘主任面前提的双瓮式清洁厕所改造计划,她虽然写了报告交上去,可大队一直都说上面还没有回复。   没材料的话,再好的设计图纸也只能纸上谈兵。   “我跟你们大队书记说过了,先用板子将茅坑盖起来。”马医生担着空箩筐往回走,“防疫站跟酒厂讲好了,下午就送酒瓮过来。挖坑什么的,大队会组织人做的。”   余秋一开始还疑惑,送酒瓮做什么?再一听,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防疫站出头解决大头费用问题了。   她惊喜不已,连连道谢。   “谢我做什么,不还是你自个儿的功劳嘛。”马医生摆摆手,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点头表示肯定,“很好,想到通过改建厕所来切断乙脑的传播源头,这个思路很清晰,主席对赤脚医生的教诲,你学的还是挺扎实的。好好做,踏踏实实地为贫下中农服务。”   余秋一愣,改造厕所切断乙脑传播途径?她打的报告里头绝对没有这项啊。她交报告的时候,大宝还生龙活虎的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时间流逝碎片 40瓶;瑤非魚 10瓶;ltjenny 8瓶;hebaozhimu 5瓶;穆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充分利用水   马医生不肯留在杨树湾吃中午饭。   他今儿忙,要赶时间。胡奶奶硬塞了半天, 也只塞给了他一根今天刚从山地上掰下来的玉米棒子。   防疫站的医生走了, 余秋也没能琢磨出来到底是谁在申请报告上又加了那神来一笔。自古行政工作赶上运动那是效率最高的,搭上防治乙脑的顺风车解决厕所问题, 这人脑袋瓜子够灵光的啊。   余秋摇摇头, 正要收她的手工姨妈巾, 却猛然发现晒衣绳上已经空空如也。   她脑子一个激灵,赶紧冲进屋。   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的田雨正抓着姨妈巾往自己胸口靠。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满脸疑惑地看余秋:“这是你给小宝做的围兜吗?”   她记得自己弟弟小时候吃饭就围着个差不多的东西,防止弄脏了难得新衣服。   余秋眼皮子直跳, 嘴里头含含糊糊地发出声意义不明的音节,赶紧伸手拿下自己的姨妈巾。   田雨没看出来她神情的微妙,兀自夸奖余秋心思巧妙:“你还在后面缝了雨伞布?真厉害, 这样菜汤就不会透过围兜印在衣服上了。”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 她怎么觉得这围兜要比小宝的衣服用料还好啊。到时候桂枝嫂嫂未必舍得给小宝用呢。   “快快快,胡奶奶,赶紧打盆水给小杨擦擦。”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跟叫喊。   紧接着是胡奶奶的惊呼:“这是怎么啦?”   余秋跟田雨对视一眼,赶紧冲出门看,刚好听到答案:“热着了, 中暑了。”   胡杨软踏踏地坐在门槛阴凉处, 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浑身湿漉漉。   他今天主动请缨帮忙掼草肥的。   所谓草肥就是植物沤肥, 乡下虽然地方宽敞, 但无论是田头还是村落, 都鲜少看得到杂草,因为都被拔了去沤肥。农民能够用到的化肥极少,种田种地几乎全靠草肥跟养猪场的圈肥。   野草要放在专门的草肥塘里头沤好了,然后再运送到田里头当底肥。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个步骤是将草肥从池塘转移到地面上,称之为掼肥。   这样一来好像可以加快草肥腐熟并且减少水分,二来则是方便再挑担子送到田头。   掼肥可不是个轻省活计,一叉子下去跳起来的草肥足足能有二十斤重,然后抛到岸上去,需要耗费的气力惊人。   不知道是重体力活消耗能量太大叫人吃不消,还是太阳过于热烈晒得人发晕,亦或者是草肥塘实在太臭了熏死人,胡杨下去没多久,就直接软倒在草塘中。   跟他一块儿搭档干活的农民见势不妙,赶紧将他这个新农民拖上岸。他在树荫底下吹了会儿风不见好,又爬进旁边的池塘里头,直接泡了个澡,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身上却始终使不出劲儿。   村民哪里还敢让他再下塘干活,趁着中午收工吃饭,立马将他送回来了。   余秋捏着鼻子拎了桶井水放在他面前,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就不能先把大队的账目算明白吗?”   “我一早就算好了,我没耽误工作。”胡杨挺委屈。   他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从小跟着兵摸爬滚打。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体素质不错,结果到了农村却动不动就吃瘪。   余秋头痛,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就这样执着下田干活。要说新鲜感,这都来了半个月,新鲜感持续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   “你歇歇行吗?你看你这样中暑倒下来不仅没帮上忙,还耽误了人家干活,自己的工作也要受影响。”   胡杨哪里肯放弃。   他洗了把热水澡,上桌吃午饭的时候,还在信誓旦旦:“不行,这都要建设四个现代化了,怎么还能用这么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我得造个挖草肥的机器出来,加快工作效率。”   生产队今天没管中午饭,秀秀回家吃,闻声好奇不已:“小杨哥,那是个什么机器啊?”   胡杨不假思索:“挖土机。”   田雨正在喝酸菜豆瓣汤,闻声直接呛到了。   余秋一边帮人拍背顺气,一边无奈:“你的插秧机造好没有?做事要有始有终啊,得抓主要矛盾。”   胡杨拿汤淘饭,就着臭咸菜梗子,呼呼啦啦喝下一碗山芋饭,然后一抹嘴巴:“做好了,就等下田试验了。”   余秋跟田雨面面相觑,俱都放下碗筷,冲到男知青点去看新鲜。   虽然他们都计划好了搬到后面山洞去住,将这两间屋子空下来当医疗合作站,但因为三人从早忙到晚半刻不停歇,所以到现在也没将收拾好山洞。   胡奶奶跟秀秀也跟着瞧稀奇。   胡杨赶紧收拾屋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早上急着出门没顾上。”   众人也没顾上关心他乱糟糟的房间,只盯着屋子中间的机器看。   胡杨手上材料极为有限,纵然拆了自己的雨伞也没能让机器看上去有多高大上,相反的,简直简陋得可怜。   房间地上摆着个有点儿像手推拖车的机器,只不过推车扶手位置竖立着挡板。   机器的轮子在前方,是一个废弃的齿轮,是胡杨从大队碾米房翻出来的,由它充当轮胎,可以方便插秧机在泥泞的水稻田里头前进。   它的后方是两根平行排列的细长的木头架子。通过链条与上方稍微短一些的木头架子相连。   这还是郑大爹维修水车的时候剩下的边角料,被胡杨如获至宝一般的收集了回来,再度加工利用。   余秋看了半天,又听胡杨指手画脚地解释,终于勉强算是听明白了其中的原理。竖立着的挡板其实是盛放秧苗的地方,外面只简单竖了两根木棍作为遮挡,好让秧苗顺利卡在其中。   机器向前运转的时候,上方那两根稍微短一些的木头架子,就是分秧器,将秧苗顺利地拨给下面的长木头架子插秧器,然后顺利插.入湿润的水田当中。虽然一次只能插两根秧苗,但因为速度快而且人只需要站着摇车走就行,所以效率反而高。   因为房间是硬土,胡杨只简单推了两把插秧机就心痛地舍不得再动,生怕弄坏了他的宝贝发明。   纵使这样,也足够他收获一屋子三代四个女人的赞叹。   余秋竖起大拇指:“可以呀胡杨,你这个要用得好的话,说不定一个人能抵上好几个劳力呢。”   胡杨有点掩饰不住的小骄傲:“那当然,我要让广大贫下中农从繁重的农业生产中解放出来。”   下一步他就要造挖土机,绝对不会放过草肥塘。   “算了,你要有这精力,还不如琢磨着怎样才能提高收割效率。”   余秋敦敦善诱,“其实草塘工作的关键,无外乎就是让草肥跟水分离。山不过来我过去,草肥塘里头的水也是肥水,可以做肥料的。草肥捞上来费劲,那你干嘛不直接将水给运出来呢?”   胡杨眼前一亮,猛地拍脑袋,对呀,他完全可以在草堂旁边挖个坑,然后让草塘里头的肥水渗进去,再利用水车将肥水运到需要的地方。   至于剩下的草肥,完全可以加水进去,再度沤肥,直到草肥完全化成水为止。   胡奶奶咋舌:“乖乖,这就跟烂腌菜一样啊,放久了就全是水。”   田雨却想另外一个问题:“万一这样不行呢?多少年了都一直是弄好了草肥直接铺着做底肥。”   余秋姿态轻松:“那就直接推着车子走。”   田雨连连摇头:“田埂太窄啦,连板车都过不了。”   余秋只是笑,抬高下巴示意胡杨:“你说怎么办?”   胡杨恍然大悟:“走水渠啊!”   “水渠多窄啊,船根本通不过去。”田雨连连摇头,认为这个方法不好用。   “可以走桶啊!”胡杨满脸兴奋,“就是那种尿桶装草肥,然后拖着桶在水里头走不就快多了,而且还不用挑担子。”   妈呀,担子可难挑了。他今天试着挑箩筐,结果差点儿直接拐进沟里头去了。   他兴致勃勃:“这个办法还可以用来运打好的稻谷出来。”   反正因为闹洪水的事情,各个生产队都在田边上挖了水渠,只要简单地再休整一下,就可以大水渠连着小水渠,方便水田里外东西运输。   “这就是我们新时代的曲水流觞!”胡杨越说越兴奋,直接跳起身来,他要去找大队书记,赶紧把这事儿给说了。   乖乖,现在他就看杨树湾的社员忙得没有个熄火的时候,可带他干活的贫下中农都说真正双抢才叫累塌掉三层皮,眼下这些都是小把戏。   胡杨从小在生活在军区大院里头,没办法想象究竟有多忙,但他能帮忙做点儿是点儿啊。   男知青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了。   女知青也抬眼看钟:“哎呀,不早了,我要看他们睡午觉去了。”   秀秀也上床睡午觉,她今天出早工,早饭前就干了相当于半天的活儿,早就累坏了。   一下子,热热闹闹的屋子只剩下余秋跟胡奶奶。   胡奶奶忙着去搓草绳,临走前催促余秋:“你也睡会儿,大热的天,跑出去要晒出个好歹来的。”   余秋抬头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摇摇头:“算了,我还是把后面山洞打扫出来吧。”   她现在就是睡,也难以睡着。因为实在太热了,热的人晚上都恨不得睡在屋子外头才能睡着。   余秋倒是琢磨过屋顶种菜,利用绿色植物跟水来达到降低室内温度的效果。她那位辞职的老师就在自家屋顶种了一池莲藕。家里都不用开空调的。   她抬头看看知青点的屋顶,还是放弃了。就这房子,可千万别被屋顶水池给压塌了。   不过种点儿攀援性的菜倒是可以,别的不说,起码增加了餐桌饮食的多样性。   山洞的确阴凉,厚厚的山体将炎热隔离在外头。现在日头正好,山洞前的杂草又被清理了,还是有些阳光洒进来。   余秋站在洞口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找面镜子摆在这边,只要位置调整得当,白天还是可以将光折射到里头去的。   “回头我给你们找找,看库房里头有没有穿衣镜。”何东胜从后山边上的小道绕过来,示意余秋,“你们的新厕所打算盖在哪儿?”   余秋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何队长,你有什么事儿吗?”   “盖厕所啊。”何东胜比她还茫然,“县里头防疫站的瓦瓮来了,给你放哪边?”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快?”   她以为再快起码也要明天才能过来呢。   何东胜摇头直笑:“再不过来,双抢前就挖不好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的明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aura 74瓶;糊糊 20瓶;萘音、明天 10瓶;死宅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装瓦瓮   防疫站拖了一船瓦瓮到红星公社,在杨树湾渡口点好数目交给大队干部后, 又开着船突突突地往前去。他们要在天黑前将瓦瓮都分发完毕。   大队干部组织生产队到渡口, 又按照每队的户头人数再度分发瓦瓮,各队拖着板车送到各家各户。   不几时功夫, 突然间热闹起来的渡口又倏然恢复盛夏下午乡村特有的宁静, 河面上泛起的涟漪散去, 只剩下远处树荫下吃草的老牛悠闲地甩着尾巴。   下田干活的重劳力们提前结束了今天的劳作,集体前往知青点取经。   那里, 有防疫站的同志专门讲授如何利用现有的条件将旱厕改造为清洁厕所。   余秋叫这一连串的行动搞得回不过神来,主要是太快了, 完全不符合她对行政工作繁冗迟缓的印象。   别的她不清楚也不好乱说,光她工作的省人医,行政部门办事的速度就令人发指。每次惹毛了临床, 科室大主任们就会拍着桌子喊:“就你们这速度, 要是抢救病人的话,人家坟头上的草都长老高了。”   再问问同学工作的地方,情况也差不多。   有在行政口子上班的朋友对这种情况叫苦不迭,也不是他们想要拖事,主要是文山会海太多, 搞得大家都没空干自己的本职工作。   没想到现在防疫站的速度这么快, 大队跟生产队的反应也这样迅速。   最让余秋惊奇的是,县卫生防疫站居然还有专门的土建人才, 负责教人盖厕所。   因为人手有限, 又赶时间, 他们不能每家每户都给指导,只能在各个大队选几户人家作为示范,手把手做给村民看。   田雨还没放学,胡杨又去试验他的水渠运输计划是否可行,余秋赶紧问胡奶奶借了把铁锹,准备按照人家老师指导的挖土。   没想到那位被称为朱师傅的工程师径直接过余秋手里头的铁锹,自己先挖了起来。   一边挖,他还一边讲解:“咱们这个新厕所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三个坑,一个坑让人蹲着解决问题,中间的坑用来发酵肥料,再往边上去,就是装发酵好的天然有机肥。”   旁边围观的村民都笑了起来,觉着这师傅怪诙谐的。   朱师傅也笑,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几乎要眯成缝了:“人的身体也是宝啊,我们从泥土里头获得吃的喝的,最后当然也得回报一亩三分地啊。”   余秋下意识地想拍脑袋,到底还是人家搞专业工作的人想得齐全。她光想着将蹲坑跟发酵池分开,考虑到了如厕者的卫生体验却忽视了有机肥发酵需要过程。   没有经过充分腐熟的肥料运到地里头,同样肥效有限,而且很可能烧了庄稼根,还会成为蚊虫滋生的源头。   她又跑去找胡奶奶借锄头,准备帮忙挖坑。   这回抢了她手上家伙的人变成了何东胜。   生产队长看看小知青细的跟麻杆似的胳膊,觉得自己不能打消小赤脚医生的劳动积极性,直接又给人找了个事情做:“你好好听着,再给师傅端缸子大麦茶过来。”   从太阳大了以后,胡奶奶的大锅里头就一天三锅大麦茶,分给生产队下田干活的人解暑。   秀秀机灵的很,赶紧用大铝锅装了大麦茶过来,里头还放了舀酒用的竹筒勺子,旁边又摆了几个碗,谁要喝,自己舀。   这种共用餐具的习惯,看得余秋眼皮子直跳。这里头只要有一个得了可经过消化道传播的传染病,其他人都会跟着中招。   然而就连卫生防疫站的朱师傅都不在意,同样拿人家喝过的碗喝大麦茶。   余秋只好闭上嘴,这种生活习惯只能慢慢纠正。自己现在贸贸然开口,恐怕不合适。   朱师傅连着何东胜以及宝珍的两个哥哥一起动手,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竟然就挖出了三个坑。最前头的蹲坑浅,中间跟后面的坑是装瓦瓮的地方,足足有小半个人高。   “来,大家伙儿看看,为什么连着三个坑的两个洞上下位置不一样啊?”朱师傅一边夯实坑底的土,一边跟讲台上的老师一样谆谆善诱。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沉默下来,集体藏拙。   朱师傅笑嘻嘻地问八队的生产队长:“大爹,你挑肥水到地里头的时候,会不会用尿勺在坑里搅一搅?”   “不用搅。”生产队长不假思索,“沤好的肥都飘在上头。”   朱师傅笑逐颜开:“你不是晓得为什么嘛,故意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对不对?”   村民们脸上渐渐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就连反应慢的人叫身边的亲友一点拨,也明白过来。生肥沉重,会自然坠入坑底,熟肥密度小,当然会往上浮起来。   所以从蹲坑到沤肥坑的连接口位置就下,而从沤肥坑到熟肥的口子就上。   朱师傅指挥宝珍的两个哥哥,将用板车拖过来的瓦瓮安装的坑里头,然后夯实土。   瓦瓮口小肚子大,上面还连着盖子。   “平常咱们不用的时候,就把盖子盖上。虽然这口子小,不至于让大人掉下去,可要是小小孩就不一定了啊。再不济,淹死了鸡鸭鹅,也好生肉痛的对不对?”   朱师傅一边说笑一边示范给众人看,“平常咱们解了手也顺便冲一冲,这边上放个桶,这儿装个脚踏,连着管子,一踩,桶里头的水就自己冲下来。平常家里头洗衣服淘米的水也别直接倒了,刚好用来冲这新厕所,刚好还能盖盖味儿。”   余秋看他跟哆啦A梦的百宝箱一样,随手就拿出了脚踏式冲水装置,然后连着安装起来。他脚一踩,桶里头的水果然少了一半,全都冲进了坑里头。   “大家伙儿看明白没有?”朱师傅擦了把头上的汗,有端起大麦茶碗,一口气喝下去,“看不明白的咱们再去下一家,不急,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家。”   何东胜抬头看看天,然后朝余秋点点头:“这几天你们先克服一下,回头我们再过来搭个棚子。”   余秋赶紧摆手:“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来就行。”   今天她真是占了个大便宜,全村五百来户人家,她什么都没干,光抄着手在边上看,就免费得到了现成的厕所。   先前她跟田雨还有胡杨就商量好了,直接盖个芦苇棚子遮风挡雨就行。重点解决厕所排水系统,其他的没必要太讲究。   何东胜笑出了口白牙,觉得这些小知青好胜心还挺强。他摇摇头:“行,回头再讲,先跟着过来看怎么盖厕所。等有了新户头,你可得指导大家伙儿盖厕所啊。”   农村卫生工作也是赤脚医生工作职责。余秋赶紧抓着笔记本跟上。   跟她想的不一样,各个生产队被挑选出来做厕所示范点的不是生产队长或者副队长家,而是每个队的困难户。   这些人家要么有老病号,干不了重体力活;要么就是老人孩子多,能下田挣工分的人少。   所谓示范点,其实也是生产队其他人在帮他们解决大问题。毕竟,挖坑也不是多轻松的活计。   余秋跟着跑九个生产队,再抬头的时候,太阳早下了山,天边已经显出了淡淡的月亮影子。晚风轻轻吹拂,带着点儿暖意,吹在人脸上却舒服的很。   家家户户的走地鸡都自己乖乖回家了,有养了鸭子的人家,小孩也赶着鸭子往自己院子去。   走出家门看怎么挖厕所的秀华婆婆一拍大腿:“哎哟,光顾看稀奇咯,我还没烧晚饭。”   旁边人发出轰然的笑声:“大爹要拍桌子骂人咯。”   又有人笑着摇头:“今儿哪里还顾得了上面的嘴巴啊。”   家家户户都跟着忙起来,趁着朱师傅没走的叫人家看一眼心里头好歹能踏实些。   朱师傅抹了把头上的汗,又看了周围两户人家自己挖的坑,指点了几句,就被大队书记拉去自己家里头吃饭。   朱师傅摆着手连连推辞,表示自己回家吃饭。家里头都等着呢。   何东胜使了个眼色,旁边郑卫红跟宝珍的两个哥哥立刻一哄而上,直接架着人往大队书记家的院子里头去。   被抬着走的人又好气又好笑,嘴里头大骂:“你们这是土匪啊,还搞这一套。赶紧放我下来。”   边上还没散去的村民跟着起哄:“不放不放,抓到了才不能放。”   何东胜回过头招呼抿嘴笑的余秋:“赶紧的,小秋大夫,帮婶婶摆桌子去。”   余秋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推辞。她今天其实啥事都没做,真不好意思去蹭一顿宴席。   转念一想,朱师傅吃过饭就要跟着防疫站送瓦瓮的船回县城了。她只有趁着上饭桌的机会才能问问题。   余秋立刻响亮地应声,抬脚就往大队书记家跑。   经过何东胜身旁时,年轻的生产队长轻轻拍了下小赤脚医生的脑袋,语气亲昵:“真乖,机灵点儿,我们朱师傅可是正儿八经的大专家。”   余秋叫这一巴掌拍得呆愣原地。   这孩子没大没小,姐姐比你大五岁,五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的明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elen9325、猫儿 10瓶;臭宝他胖妈、落笔匆忙 5瓶;杨小怪 3瓶;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养鱼吃蚊子   大队书记的爱人禾真婶婶是个灶台上的好把式。   以前办公社食堂的时候,同样缺米少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禾真婶婶做出来的豇豆稀饭都要比旁人香一些。   今儿晚上在自己家中招待客人,身为当家主母的禾真婶婶自然是要大显身手的。   朱师傅进小院门的时候, 浓郁的茶饭香气一个劲儿往他两只鼻孔里头钻, 一直奔到他肠胃中, 将馋虫勾得上蹦下跳还不停歇。   朱师傅连连摇头:“太过咯,吃个家常便饭就好。”   “哪儿不是家常饭菜?”大队书记眉头挑得老高, 直接伸出手去,“我晓得你的干部派头, 才不叫你犯难呢。粮票跟钞票都拿来,我肯定收的痛痛快快。”   朱师傅无奈掏黄挎包,哭笑不得:“你哟, 我老哥哥。”   四两粮票, 一毛二分钱,就是食堂一碗菜面条不加荷包蛋的那种的价格。   看看这家里抬出来的大饭桌上摆着的东西,中间一大盆是炖王八,汤色雪白;旁边大海碗装着红烧鱼块,浓油重赤。   一大碗酸菜烧鱼杂又酸又辣, 引得人口水直流。挨着的凉拌黄瓜青白双色, 看着就凉丝丝。除此以外,腌酸西瓜皮炒毛豆, 尖椒西红柿土豆炖茄子以及装满碟的黄金煎蛋跟红配绿的韭菜炒河虾, 满满当当一大桌。   哪家饭店能卖这个价儿?   “我杀鸡了还是宰鸭子了?”大队书记指着饭桌强调, “桌上可有肉?全都是河里跟地上自己长的东西,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禾真婶婶端了一碗臭冬瓜上桌,接过丈夫的话:“就是,我还指望这鸡鸭生蛋呢,才舍不得杀了烧肉给你吃。”   朱师傅谢过了大队书记给他夹的甲鱼肉。这玩意儿虽然比猪肉便宜,而且不用票,可也是滋补的好东西。   他自己夹了筷子煎蛋放进嘴里头,嚼了两口皱起眉毛:“诓人了吧,这蛋里头肯定放了咸腊肉。”   “嘿,我家的腊肉都没等到端午节就吃光了,哪儿来的肉?”禾真婶婶抱起最小的孙女儿,给小丫头喂甲鱼汤泡饭,语气掩饰不住的得意,“那里头是茄子,你放心吃吧。”   余秋好奇地夹了一筷放进嘴里头,细细咀嚼,果然口感近似于肉。   何东胜在边上笑:“这可是我们禾真婶婶的拿手菜。小时候,我们赶上闹灾荒,婶婶就拿这个给我们当肉吃。”   禾真婶婶怀里头抱着的小丫头听到了“肉”,立刻焦急地挥舞小手,两只眼睛直冒金光,语调清晰地大喊:“肉肉!”   饭桌上的人都笑开了怀。   大队书记连连摇头,赶紧夹了筷子蛋放进她的小汤碗里头:“这个馋嘴丫头哦。”   朱师傅乐不可支:“怎么就馋了,这是我们毛丫头聪明,晓得好赖。”   何东胜也接口肯定:“就是,我们毛丫头顶顶真的聪明。当然,我们道宝也机灵的很。”   一直埋头扒饭的小男孩脸上浮出了浅浅的笑意。   看得余秋忍不住唇角上翘,小孩子的小心思哟。   禾真婶婶给孙子夹了一筷子鱼肉,叮嘱他小心鱼刺,又给馋嘴小孙女喂了块煎蛋,这才想起来要教导同族的小辈:“东胜啊,你喜欢娃娃,就赶紧讨个老婆生呗。”   旁边宝珍的两个哥哥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你还比我俩大呢,到现在也不成家。”   现在乡下人结婚都早,超过二十岁没成家的属于大龄青年,标准的全民催婚对象。   何东胜被冷不丁提起这茬儿,本来正喝汤呢,直接呛得连连咳嗽。   余秋看这孩子慌张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宝珍的二哥看她眉眼弯弯,接着调侃了句:“你也别笑啊,小秋大夫,没两年你也该相看婆家了。”   这回被呛到的人变成了余秋。丧心病狂啊,才初中毕业的十五岁姑娘,居然也要被催婚。   正常情况下,大人们难道不应该提防孩子早恋吗?   “讲怪话吓唬孩子!”禾真婶婶瞪了眼双胞胎兄弟的老二,转过头来安慰余秋,“不慌,小秋大夫,咱们好好相看两年再定婆家。姑娘就是要好好地找。跟婶婶好好讲讲,相中什么样的小伙子啊婶婶给你相看。”   余秋被她厚实的手掌拍着背顺气,只觉得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二十六岁的女博士被催婚也就算了,现在十五岁的初中生也逃不过人民群众的法眼吗?   大人们聊着家长里短跟田里头的活计,小孩子闷头扒饭。待到最后一线天光隐进黑幕时,桌上的碗碟也盘盘底朝天。   大队书记要亲自送朱师傅去渡口坐船,朱师傅坚决不让:“有什么好送的,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来回跑个什么劲儿,你先把自家的坑挖好才是真的。”   余秋惊讶地抬起眼睛,她完全没想到大队书记家的茅坑还没改造好。按理说,就算不是头一个,大队书记也该是红星公社的头一波吧。   何东胜站起身,笑嘻嘻地开了口:“行啦,老叔,你也别跑了。我给你送客成不?刚好我顺路再送送小秋大夫。反正我要去八队成根大伯家拿东西。”   朱师傅立刻接腔:“就是,赶紧趁着露水不大干活去,别想着趁机偷懒啊。”   院子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队书记送人到院子门口,客人们自己踩着月光朝前走。等上了岔道,宝珍的两位哥哥回自己家去。何东胜则陪着朱师傅跟余秋往村口方向去。   因为每年分到的煤油是定量的,所以平常杨树湾的晚上,家家户户基本都在院子里头乘凉,要干活也是借着月光。   今儿不一样,几乎家家户户都挑亮了煤油灯。还有人家没有马灯的,索性燃了松枝,在滚滚黑烟中就着跳跃的火光挖坑。   等明天再做?不行唗,明天要下地干活,起码今晚得把坑给挖出来。明儿早上趁着出工前,把瓦瓮给埋进去。   余秋一路走一路回头看,心里头流淌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她想到了穿越前跟大学时代舍友聚会聊天。   下乡扶贫受挫的舍友忍不住抱怨,给有些贫困户发什么都没用,回头就能杀了吃掉或者转手卖了。给钱更不行,因为很快就会变成黄汤灌下肚。再跟他们讲道理,只能得到敷衍。甚至有人嘲笑,你们不就是想挣政绩嘛,我就不给你们脸上贴这个金。   另一个舍友则嘲笑:“人家说的没错,一窝蜂的养鸡,鸡蛋放臭了都卖不出去。一窝蜂的养长毛兔,结果兔毛价格大跌,人家连人力成本都收不回头。人家傻啊,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吃掉?”   就算扶贫,也要扶到点子上啊。所有的想当然都会遭遇剧烈的反弹。   朱师傅侧过脑袋看忙碌的村民,点点头,夸奖了句:“杨树湾好样的,每回搞卫生防疫,杨树湾都积极得很。”   何东胜笑着应了句:“这还要多谢防疫站的领导们对我们的关照。要是没你们送瓦瓮下来,我们真是只能被蚊子抬着跑了。打多少敌敌畏都没用,蚊子就跟轰炸机似的。”   “嘿,蚊子不在茅坑趴窝,在哪儿呆着?”朱师傅来了兴致,“蚊子嘛,家里头装纱窗纱门,床上挂蚊帐。比臭虫蟑螂好打发。至于外头——”   他抬眼看稻田边上的水渠,笑道,“养鱼养青蛙,死水变活水,蚊子就能少很多。”   何东胜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就该多养点儿,不然蚊子多了,不利于农村的健康卫生工作开展。小秋大夫——”   他侧头招呼余秋,“快点儿记下来,没听到老师说了,防治乙脑杀灭蚊虫的关键,水里头要养鱼。”   余秋愣了下,赶紧掏出纸笔。   朱师傅连连摆手:“这有什么好记的,养鱼养青蛙,要不是蜻蜓不好养,你们养蜻蜓效果也好。蜻蜓吃蚊子厉害的很。”   余秋总觉得何东胜不会对养蜻蜓感兴趣,因为比起油炸响铃,显然杨树湾的老百姓更加喜欢吃鱼。就算没油水,直接煮鱼汤也香。   她插了句嘴巴:“老师,稻田里头能养鱼吗?我看古代劳动人民有养稻花鱼的,不知道能不能养。田里头蚊虫也多。”   “能养,怎么不能养。鱼能吃虫子,鱼粪还能肥田。”朱师傅兴高采烈,眉毛都要往天上飞,“这养了鱼啊,你们每年农药化肥都能省不少。”   何东胜背着朱师傅朝余秋点点头,心中十分快意。这小赤脚医生果然脑袋瓜子灵光,锣鼓听音,自己刚开了个头,她就晓得顺着杆子往上爬。   三人一路走一路说话,商量着到底养什么鱼吃蚊子的效果最好。   “草鱼。”朱师傅语气笃定,“草鱼的效果应该是最好的。它吃杂草,也吃虫子。而且虫子跟杂草同时放在它面前,比方说浮萍跟孑孓,它就先吃孑孓后吃浮萍。这么一来的话,别说杀蚊子了,稻田里头的杂草都不用愁。”   何东胜猛的双掌相击,眉飞色舞:“要不怎么说老师就是老师呢。您看您这么一说,立刻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您可真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大拇指。   朱师傅笑得直摇头:“你就少给我戴高帽子啦。我们老祖宗养了千把年的东西,哪里成我的功劳了。劳动人民才是最有智慧的,要善于总结发扬劳动人民的智慧。”   余秋跟何东胜都笑了起来。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渡口边上。   装瓦瓮来的船就停在大柳树下面,正借着月光在船头钓虾子的人赶紧收了钓竿,笑着喊:“就晓得你要来了。”   他看到钓钩上挂着尾巴掌长短的鱼,也不知道是嫌弃鱼小还是单纯不碰社员的鱼,直接解开被勾住的鱼嘴,重新又丢回河里头。   朱师傅也朝他招手:“来啦来啦,正讲稻田养鱼呢。老孙,你老家不是搞这个吗?跟杨树湾的同志讲讲噻。”   那收钓竿的人抬手看了眼表,犯难道:“咱们得马上赶回去啊。我今晚值夜班,请老秦帮我代前半夜的。改天吧,改天有空再跟你细讲。”   何东胜立刻跳上船,笑着看秦师傅:“老师,我不赶时间,我跟您回去。路上您就慢慢跟我讲,我保准好好学,不让老师您丢脸。”   余秋目瞪口呆,简直要竖起大拇指。这行动力,真是杠杠的,没话讲。   何东胜又朝河岸上看鱼人的小屋喊了一声:“福顺,在吗?在的话出来一下,帮你东胜哥哥个忙。”   泥巴草屋里头立刻钻出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扯着嗓子应答:“东胜哥哥,什么事啊。”   “她,你小秋大夫。”何东胜伸手指着余秋,“你把小秋大夫送到知青点去。”   余秋赶紧摆手,这才最多七点多钟,头顶上月亮又明晃晃的,就渡口到知青点还不到一公里呢,有什么好送的。   何东胜笑出了口白牙:“我可是答应禾真婶婶要把你妥妥送到家的。要是让婶婶看到你一个人走黑路回去,肯定要骂死我的。”   ※※※※※※※※※※※※※※※※※※※※   当时养殖业也是被严格限制发展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萘音 27瓶;江婵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打预防针   何东胜到第二天上午才回的杨树湾。   回来的时候,他不仅揣了一脑袋的稻田养殖经, 还押了一箱子的宝贝。   红星公社的病例检测结果在返回给县防疫站的同时, 也往省里头报了。所以县防疫站一往上面打申请,省卫生部门就直接给调拨了乙脑疫苗, 要求紧急预防接种。   现在接种其实有点儿晚了, 因为疫苗在人体内起作用也需要时间。但迟到总比不做强, 即使经过了长生疫苗的飓风毁灭性打击,余秋仍然坚信预防接种的效果要远远好于自然获得免疫力。   况且这时代估计没人敢做假疫苗吧, 做了不仅挣不到钱,说不定还要搭上命。   这回县防疫站跟红星公社卫生院都没有再派人下来指导余秋如何接种疫苗。不是他们对小赤脚医生充满了信心,而是杨树湾已经有人管过疫苗接种的事情。   小接生员宝珍今年上半年就单独给孩子打过麻疹疫苗。   现在, 她成了小老师, 负责带余秋去打乙脑疫苗。   宝珍刚从田里头被喊起来,有点儿害臊, 抓着衣角跟蚊子哼哼似的:“那个很简单的, 小秋姐你肯定会。”   余秋抓着乙脑减毒疫苗看说明书。这个她还真没打过。   产科的确打疫苗, 婴儿出生哇哇叫,接种乙肝卡介苗。不过都是她开医嘱,护士小姐姐去执行的。   宝珍当起小老师也一板一眼的,满脸严肃地询问排队打预防针的小学生:“最近感冒发烧没有啊?以前生过什么病没有?现在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小学生摇头给予否定答案之后, 她还伸手摸了下孩子的额头, 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郑重其事地开始拿砂轮割玻璃药瓶。   余秋忍不住唇角上翘。   虽然现在乡村医疗工作人员接受的专业培训极为有限, 但是小宝珍的一言一行都让余秋备受安慰, 因为他们竭尽所能地好好做事。并没有因为条件简陋而敷衍。   恐怕正是这份认真,让宝珍成了小学生们畏惧的存在。即使小接生员身上穿着的是便装,等待打针的小朋友仍旧浑身紧绷。   宝珍抽完了药液,推着针筒排空气的时候,余秋明显看到那张小包子脸僵硬了。再到宝珍拿酒精棉球消毒他手臂时,可怜的小家伙已经快要哭出来。   余秋十分怀疑,如果不是田雨在边上看着,这娃儿会直接夺门而逃。   “赵志国,你是不是要以红领巾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抓着教鞭的田雨看上去很有老师样子,“红领巾才不会害怕打针呢。”   小男孩眼底的湿润瞬间就收了回头,他认真地强调:“我不怕,我要当勇敢的红领巾。一点儿都不疼。”   话音未落,针头就扎进了他的手臂。可怜的准少先队员没能憋住,眼睛到底含上了两泡泪。   余秋看着他跟表情包一样的小脸蛋,一颗沧桑的老阿姨心简直泛滥了。她就着安慰孩子的机会,趁机在他的小包子脸上捏了把:“没事,你看,是不是就跟蚂蚁夹了下一样?”   小家伙破涕为笑,自豪地挺起胸膛,大声宣布:“对,一点儿都不疼,就是蚂蚁夹了下。”   他按着酒精棉球,跟得胜回朝的大将军似的,抬头挺胸地跑去跟后面还没打预防针的同伴炫耀去了。   宝珍笑着喊下一个,再度重复步骤。   余秋看她直接拿用过的注射器抽取药液,立刻喊停:“换一个。”   宝珍满脸懵懂:“玻璃渣没掉药水瓶里头啊。”   “我是说注射器。”   虽然现在卫生院医生用的也是重复回收的玻璃注射器,但一人一针是最基本的,怎么能够共用注射器呢?万一他们当中有任何人患有可经血液传播的疾病,这帮孩子集体遭殃。   宝珍茫然地嘀咕了一句:“我们都是这样打的啊。”   她问过了,这些孩子都没病。   余秋头痛,坚持要一人一针:“有没有生病,不是靠自己的个人感觉来判断的。潜伏期的人也可以传播疾病。”   然而一人一针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即使杨树湾小学只有三个年级,每个班级也只有四十多位学生,那也是一百来号人。   再加上已经辍学的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跟学龄前儿童,这个数字直接要突破四百大关了。   如此多的注射器,别说是小小的杨树湾了,整个红星卫生院都没有。   现在卫生院给人打针也是重复利用针管的,只在用完之后用蒸馏水清洗一下针筒,然后再换个针头。   余秋在心中哀嚎,院感会疯的,山崩海啸地疯掉。   可是目前就这条件,纵然余秋厚着脸皮去卫生院化缘,百宝使尽地求爷爷告奶奶,最终也只得到了八只注射器跟十八根针头。   这还是卫生院的那位小急诊医生积极帮忙奔走的结果。因为他认为余秋的想法很对。   余秋没办法,只能每次只给十个孩子打预防针,然后借用杨树湾小学校长家的锅炉,煮好了之后用纱布包着,再度上锅蒸。   蒸馏水也是余秋从卫生院顺来的,不然叫她再自制的话,说不定她一个月都打不完这些孩子的预防针。   饶是如此,她跟宝珍从天蒙蒙亮上人家门开始打预防针,忙到夜深人静,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睡觉,大宝都病愈出院了,她们也还没打完全大队孩子的预防针。   卫生院的丁大夫下村里头采草药的时候,问了接种的进度,忍不住委婉地催促了一句:“还是要抓紧啊。这一针打完过个再打第二针才能真正起效。你们这个速度,孩子等不到打针就生病怎么办?”   余秋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让她一根针打完全村,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那你就抓大放小。”丁大夫敦敦善诱,“你看你手上现在是不是有二十五个针头?那你就一次性打完二十个人。你听我说完,咱们打预防针是皮下注射对不对?并不往回抽血。你看看这个针头的长度,你觉得孩子□□进入针筒的概率有多大?”   余秋抿抿嘴巴:“可是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落到哪个孩子头上,那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啊。”   明明知道是错误的,却不采取任何处理措施,这跟她的职业道德相悖左。   “也不是不消毒针筒,你用开水烫完了,再用蒸馏水刷一遍就行了。”丁大夫语重心长,“两权相害取其轻。孩子要是得了大脑炎,搞不好会没命的啊。”   余秋觉得自己堕落了,因为她居然被丁大夫说服了,采取这种打折的消毒方式。   等下次吧,等下次时间充裕的时候,她再慢慢按照她的理念实践。什么都缺的时代,真是叫人犯愁啊。   照着这个法子来,她们的预防接种速度果然快了很多。丁医生背着筐草药下山去大柳树底下坐船的时候,她们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工作,只剩下村里头的大孩子要接种了。   这些孩子没有继续上学后,就跟着大人下田干活去了。一来各个生产队干活的地点是分散开来的,不太好找,二来余秋也不放心给这些在大太阳底下干了半天活的孩子打针。他们接种完之后绝对不会休息,而是直接再回地里头干活,有的还要泡在冷水中。   所以余秋将他们的接种计划排到了傍晚,也就是杨树湾小学继续教育课堂进行的时候。   虽然杨树湾直到六七年前才正儿八经地有小学,多年来,村里头不少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这丝毫不能打消杨树湾人民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   自从田雨办起这个小课堂开始,村里头没有继续上学的孩子几乎雷打不动地固定出现在学校。   听说有人想逃课来着,毕竟并非所有人都热爱学习,结果被爹妈直接拽着耳朵又拎回了学校。   当家长的人对女先生放话,尽管打,只要孩子不听话,直接打,不用商量。   余秋看看比田雨个子还高的学生,只能摇头叹气。   她跟宝珍去学校打预防针,自然不能影响课堂纪律。   田雨在讲台上上课,他们就把学生一个个叫到教室后头,然后打预防针。   班里多了医生打针,学生们的注意力难免受到影响。十来岁大的孩子,频频回头往后看。   田雨在讲台上敲教鞭:“这点儿动静,你们就坐不住了?我们伟大的主席身处闹市仍旧专心读书。我们的元帅读书时吃糍粑错把墨汁当成糖蘸着也毫无所觉。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应该吗?”   明明田雨比这群孩子大不了多少,班上甚至还有跟她同岁的学生。可她这么一发话,原本心神不宁的学生全都低下了头。   余秋忍俊不禁,别说,小田雨还真是个天生当老师的料。   一堂语文一堂数学课上完,天已经微微发灰。田雨宣布下课,余秋赶紧叫住最后几个还没打针的孩子,准备一次性打完。   她夹出针盒里头消毒好的针头,接上蒸馏水涮过的针筒,消毒前照旧询问:“最近有没有感冒发烧?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以前你生过什么病没有?家里头的父母爷爷奶奶以及外公外婆呢?”   对面的男孩子慌慌张张,支支吾吾道:“没有,都挺好。”   余秋看他通红的脸,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感觉有些烫。   “你等等吧,先测个体温。”余秋从医药箱里头拿出体温计看了眼刻度,然后递给小少年,“夹在咯吱窝底下。”   少年抓起体温计,慌慌张张地跑到后面去了。   旁边的孩子叫嚷着起哄,发出轰然的笑声。   余秋摇摇头,这帮孩子还真是精力过剩。她打完了剩下几个人的预防针,抬眼看外头天色已经发暗,又叫回先前的那个小孩:“陈福顺,过来给我看看体温。”   陈福顺赶紧递上温度计。   余秋凑近了看清楚上面的体温,顿时惊呆了,三十五度八,合着这是冷血动物成精啊?   她抬起头,满腹疑惑地看小孩:“你刚才夹咯吱窝底下了?”   陈福顺非常肯定地点头,脊背挺得笔直:“一直夹着。”   可惜他态度再坚定都没用,因为教室里头还有无数双眼睛。   很快就有人举手揭秘:“小秋大夫,他刚才甩体温计了。”   嘿,别以为他们不知道,往下甩显出来的体温就降低了。   余秋疑惑地看陈福顺:“你干嘛要这样?”   少年支支吾吾:“我想今天就把针打了。”   余秋哭笑不得:“等你身体好了,我自然会给你再打针的。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生病的时候打针,反而会危险,搞不好你就真得了大脑炎。”   陈福顺脑袋垂得恨不得低到地上,死活不肯看余秋的脸。   先前主动揭发同伴的少年欢快地朝余秋喊:“小秋大夫,福顺是心疼你,舍不得你再跑一趟。”   旁边的孩子跟着挤眉弄眼,还有人故意发出怪叫:“哟哟哟,陈福顺,心疼媳妇儿咯。”   陈福顺气急败坏地去追同伴:“你别胡说。”   那孩子却是个调皮捣蛋的主,手指头划着脸做羞羞脸:“哎呀呀,都亲嘴了,你还想不承认?”   余秋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绯闻?   还有,说好的淳朴天真的孩子呢?   ※※※※※※※※※※※※※※※※※※※※   解释一下,陈.毅元帅数虽然因为“二月逆流”受到牵连边缘化,1969年被以战备的名义放到了石家庄,但1972年元月过世的时候,毛.主席亲自出席了他的追悼会,并且对他表示肯定。所以田雨才拿他糍粑蘸墨汁的逸事举例子。   生理卫生知识   田雨跑过来,以她人民教师特有的威严, 愣是凭借气场直接镇压了这帮嗷嗷乱叫的小子。   余秋看着这群压抑不住兴奋的熊孩子, 眼皮子直跳,刚进入青春期的小毛孩呀。   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颜悦色一些, 省得吓着孩子:“那你们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要说我是他媳妇?”   最后两个字严重刺激了半大小子的情绪, 即使有田老师在边上目光严厉地瞪着他们,仍旧有好几个皮小子兴奋地喊出了声:“媳妇!”   气得田雨手持教鞭, 狠狠敲在了桌面上。   这一下震慑效果十足,田老师要是打了他们的手心,回家他们还得再挨一顿胖揍。   十来岁的少年们全都闭上了嘴巴, 脸上却憋着坏笑, 死活不肯讲话。   最后还是秀秀悄悄地拉了下余秋的衣袖,跟她小声咬耳朵, 囫囵说了个大概。   余秋挑挑眉毛。   秀秀不说的话, 她都忘记了, 原来是发洪水那天在圩埂上自己救的那个小孩啊。当时月黑风高下暴雨,自己还真没看清人的脸。   难怪朱师傅下乡的那天晚上,何东胜让这孩子帮忙送自己回知青点,他就埋着脑袋, 一路不说话。   原本余秋还以为小孩子有了性别意识, 要讲究男女之大防, 所以分外严肃。   没想到里头居然还有这层渊源。   余秋顿时哭笑不得,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人工呼吸吗?来, 我给你示范一下。”   先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子立刻连连摆手,直往后退:“我不要!”   旁边的熊孩子们全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发出轰然的笑声。   余秋笑得坦荡:“医者父母心,你们小时候,爹妈是不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带大。光屁.股满地跑,什么样子爹妈没见过,他们跟你们计较这些?”   坏小子们憋着笑,有人狗胆包天:“那可不亲嘴儿。”   余秋挑高眉毛,作势拿出注射器,喊那坏笑的小子:“李红兵对不对?赶紧的脱裤子,你还有针屁.股针没打。”   原本得意洋洋的男孩顿时大惊失色,嘴里头喊着“我不要”,双手拎着裤腰带就往外头跑。   奔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大概觉得自己安全了,又贼心不死地丢下句,“女大三抱金砖。”   田雨扬起教鞭直接在他屁.股上招呼了一下,可怜一时嘴快的臭小子嗷嗷叫着,捂住两个屁.股蛋子飞蹿出屋。   其他小子见势不妙,集体一哄而散。   田老师余怒难消,将教鞭挥得虎虎生风,大声朝少年们逃窜的方向喊:“再胡说八道,叫你们爹妈把你们吊在房梁上打。”   反倒是余秋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拉着田雨的胳膊劝她:“好了,没事了。小孩子不懂事瞎编排而已。”   田雨狠狠地咬牙:“明晚就给他们加课,一个个思想都被腐蚀分化了。”   “哎,你别加课,课堂留给我。”余秋赶紧打消田雨的念头,“我要给他们上《赤脚医生手册》。”   田雨喜出望外,抓着余秋的手摇晃:“真的?那太好了。他们爹妈肯定高兴死了。”   其实按照当下的情况,这些继续课堂的孩子上完小学课程再去考初中的可能性并不大。孩子父母虽然欢喜自家小孩能够接着在村里头上学,但更倾向于让他们学门手艺。   比方说懂点儿草药知识,会处理些小毛病,就算不能正经当个先生给旁人看病,管管自己跟家里头人也是极好的。   “上次你不是在学校教那个窒息的急救嘛,他们就说好。李红兵外婆吃芋头卡到了,就是被李红兵这么救下来的。嘿,这臭小子,刚才还闹得比谁都得劲。”   余秋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海氏冲击法这么快就发挥作用了。   田雨美滋滋的:“要是你再多培养出几位赤脚医生来,贫下中农们肯定高兴死了。”   余秋连连摆手:“我可没这能耐。”   她想的是给找机会给孩子们上生理卫生课。   这帮熊孩子之所以看到嘴碰嘴就想到讨老婆娶媳妇,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青春期性意识萌发,却没有人为他们答疑解惑。千百年来性和生理的高度神秘性,造就了一帮让人哭笑不得的傻孩子。   别说是现在了,就连2019年余秋晚上值班的时候,还接收过好几个要求治疗“痛经”,结果一上检查床,宮口都已经开全,差点儿连转移产房都来不及,直接在妇科检查室里头生娃的姑娘。   要说她们愚昧无知吧,也都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还有位姑娘是名校研究生。   要说信息闭塞吧,21世纪走了快五分之一,信息简直要爆炸。   可是他们学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任何人跟他们正儿八经以科学的态度讲授过生理卫生知识。   在性教育这个问题上,学校跟家庭很有默契地集体缺席。   比方说田雨小姑娘,她到现在也没能认出来余秋的自制卫生巾到底什么东西,只在某天出门的时候奇怪地嘟囔了一句:“小宝口水还挺多的啊。”   这是长牙齿了吗?不然为什么余秋还天天给他洗了晒干?   余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趁着今天跟田雨说说例假是怎么回事,也是十五岁的姑娘了,别哪天身上来了,田老师还满脸懵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趁着田雨洗澡的时候,赶紧先把自己的循环利用卫生巾给粗洗一遭。   按照四小时得换一次卫生巾的频率,余秋将硕鼠精神发扬到极致,相当大手笔的给自己做了整整六条姨妈巾。   每天九小时的睡眠时间一条,剩下四条白天用,再留一条备用的,刚刚好。   余秋本来打算在井边自己先洗一回姨妈巾,她总不能就这样血淋淋地丢进水车洗衣机里头直接跟其他衣服放在一块儿洗。   可是胡杨从太阳落山后就霸占了井边的风水宝地,借用晚风吹动井水带来的凉意支持他继续满头大汗地制造手动收割机。   其实收割器的原理极其简单,如果能连上电力推动器的话,他现在就能将把镰刀改造成收割机。   可杨树湾不通电啊,打水机的那点儿柴油还得省着用呢。   胡会计嘴里头叨叨着,考虑要如何利用现有的材料制造出升级版的麦钐:“哎,余秋,你说我要不要也把风车给用上啊。这用得好的话,可以当成动力的。”   胡杨一甩脑袋上的汗,疑惑地东张西望。呀,人呢?刚才她不是还端着个盆出来要洗衣服的吗?   洗就是了,他又没霸占井不让用。   余秋实在没勇气在小男孩面前洗姨妈巾,她真不是害臊,她无所畏惧。她主要是害怕这么多血渗出来,会直接吓晕了可怜的胡会计。   毕竟,男人远比大众想象的要脆弱。   好在后山旁边就有个水沟,刚巧能让余秋洗姨妈巾。   她先泡了一回,倒掉血水,然后再加了一遍清水,用棒槌搅了搅,再度倒掉。等用草木灰浸出来的水泡上半小时再过一趟,她就可以跟洗好澡之后换下来的脏衣服一块儿放进洗衣机了。   余秋正要伸手拎篮子的时候,后面传来个声音:“别碰水。”   何东胜手里拎着马灯,疑惑地看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再看见她手上的水盆跟篮子,他反应过来,“噢,洗衣服啊?就在井边洗好了。这儿虫子多。”   说话的时候,他示意余秋往旁边让一让,收起了挂在水沟边上的竹筒。   余秋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看清了竹筒里头爬满了黑乎乎的东西。她了然于心:“这是蚂蟥吧。”   马灯差不多挑到了何东胜胸口的位置,只照亮了他一口白花花的牙齿:“对,这玩意儿吸血。这个沟里头不少,你别晚上过来洗衣服。”   说着,他的目光又放到了余秋手边的木盆上。   赤脚医生浑身一个激灵,生怕叫这人看出端倪。她赶紧打岔,转移话题:“药材公司收蚂蟥不?多少钱一斤?”   何东胜咧开嘴巴笑起来,语带调侃:“怎么,我们小秋大夫想挣钱?你挣钱做什么啊?”   余秋真想糊他一脸。挣钱做什么?姐当然要挣钱,姐现在一分钱的工资都没有啊。   她清清嗓子:“我听丁大夫说,我们用的药材除了自己采的草药之外,也可以从中药材公司进。采多了的草药,同样可以卖给他们。”   野生药材东一株西一株的能有多少,人工种植才是大规模收采的关键。   “我琢磨过种草药的事情,可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同地方种出来的草药可能情况不一样。”   余秋没种过中药,好养活的草药肯定卖不出价钱来,昂贵的草药又多半很难种植。   她看到何东胜抓蚂蟥,就把主意打到这小玩意儿身上了。   “蚂蟥田里沟里头都能长,适应能力强,要是养出规模来卖了钱。”余秋认真地强调,“医疗合作社就不愁资金来源了。”   挣钱,必须得挣钱。其他知青要么有工资,要么有家里头支援。她这两不靠的,只能自救。   她本来考虑过养兔子或者养鸡,前者可以卖兔毛,或者能够生蛋换钱。可是这两项都需要成本,起码她得有钱买兔种跟鸡苗吧。   蚂蟥却是现成的,直接从水里头捉一竹筒就好。   何东胜进竹筒里头的蚂蟥倒进他随身带木桶当中,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我有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养蚂蟥?”   抓蚂蟥逮只田鸡或者黄鳝割了放血就行,可以养这么多蚂蟥,难不成天天待黄鳝杀了给它们喝血?   “我觉得蚂蟥肯定不是靠吸血为生。”余秋盯着水沟面,“假如它们喝血不吃肉,那水里头肯定会留下很多尸体。但是,并没有这种情况发生。由此可见,它们的食物另有来源。”   何东胜被她说服了,笑容满脸:“说着是这么个道理。行,回头我找药材公司的人打听打听,看看这个蚂蟥到底是怎么个养法。”   说着,他蹲在了水沟边上,开始动手搓里头的布巾,“这儿蚂蟥多,你别过来了。”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赶紧想要阻止他:“别别别,您放着,我就是泡一下,马上放洗衣机里头去洗。”   何东胜已经将几条布巾都搓洗了一遍,闻声笑着点点头:“这样啊,那你就用洗衣机吧。东西造出来就要用嘛,别老是自己泡冷水。”   余秋讪笑:“对对对,您说的没错。”   她赶紧从人手上抢过木盆,端着一溜烟地跑回家。   田雨洗完澡,站在门前散热气。借着月光,跟井边的煤油灯火,她认出了自己的同伴,赶紧招呼:“余秋,你快点儿洗澡吧。”   余秋赶紧应声,端着木盆进了屋。   她老怀疑那小生产队长认出了盆里头装着的姨妈巾。   这人学过医啊。听说桂枝难产的那天,他被人请上门,其实就是备着救人命。   呵,这杨树湾的小孩,一个个,鬼得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的明决、sug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乡间种田忙   幸亏余秋的大姨妈没有赖着不走,住满七天后, 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否则余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无缝衔接的双抢。   所谓双抢就是抢收抢种, 这也可以算得上是农村每年最忙的时候。   七月第一天的晚上,刚刚放假的中小学生还没有来得及开始暑假的喜悦, 就跟着爹妈一块儿去祠堂聆听大队书记传达公社关于双抢的指示。   大忙期间, 所有人一律不准请假。外出找活干的手艺人统统不许出门。广大妇女同胞绝不可回娘家消夏。插队的知青们也不可以请假回城里。   “该讲的我都强调过了, 这儿不多废话。你们记住一件事,今年的公余粮跟增购粮任务是三月份就定下来的, 不可能更改。上个月发洪灾,各个生产队多多少少都有损失。能不能完成今年的粮食上交任务,就看到底打不打得好这场粮食增产翻身仗了!”   祠堂里头陷入瞬间的沉默。   还是胡杨跟田雨带头鼓掌叫好。前者终于可以大规模试验他的手动收割机跟插秧机, 后者总算满足了在泥巴地里头滚到自己身上骄娇二字的美好心愿。   一看自己的老师都站出来了, 杨树湾小学的孩子们也跟着嚷嚷:“誓死打好粮食翻身战!”   余秋脸上调整出欢快的喜悦,胸腔中的心脏却在滴血。   孩子们, 你们很快就会为自己的天真无知而后悔的。   然而打了鸡血的小知青却一无所觉, 凌晨三点四十, 天上星星都还挂着,胡杨就过来敲女知青点的门。   这会儿他顾不上绅士风度,只想着他们知青新农民不能落在后头。   余秋眼睛跟被五零二胶黏上一样,宛如重症肌无力患者, 死活爬不起身。屋子里头还是黑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 她感觉自己才刚睡着啊。   凌晨三点到五点钟, 除非抢救病人, 否则天打雷劈都要睡觉的黄金时间啊!   田雨已经爬起床,抓着毛巾准备出去打井水洗脸醒醒神。   余秋在后面垂死挣扎:“咱们现在去会不会有点儿早?稻子吃了一夜的露水肯定沉的要命,得晒晒太阳割才轻巧。”   “没事儿。”胡杨兴奋地扒着门板,“昨晚天擦黑前,我就割了三亩地。何队长他们连夜打水,今儿就能插上秧。”   胡奶奶也起天不亮就动了身。她年纪太大了,下田干活肯定吃不消。生产队长就安排她上自己家里头烧饭,然后再帮忙送饭去田头。   双抢期间,整个生产队都是吃大锅饭。有的大队人少,索性几百号人聚在一块儿吃大食堂。   胡奶奶早早煮了烫饭,将昨晚吃剩下的山芋饭放进开水里头再煮一滚,然后直接捞起来吃。这样既不浪费剩饭,也比煮粥快的多。   余秋其实完全不饿,这个点儿,她的胃还在睡觉呢。   但是胡奶奶却硬压着他们三个都喝一碗才能走人。秀秀也在边上帮腔:“要吃的,不然扛不住。”   烫饭刚起锅,大家都端着碗站在门口就着凉风吃。余秋在饭里头吃到了昨晚剩下的青椒炒茄子,味蕾突然间被唤醒了,一碗饭很快就下了肚。   胡奶奶家属于八队,秀秀戴好护袖就直接朝田头走。   她带着三位哥哥姐姐到了水渠边上时,就碰上了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八队的女劳力已经在田里头忙碌了。   妇女队长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安排秀秀跟在自己后面干活,又笑着给余秋等人指路:“东胜他们在那边,你们去那儿汇合好了。”   余秋茫然,其实虽然昨天大队书记说了知青也不能回城,但并没有给他们安排具体的生产任务,更没说他们跟着谁干活。   为什么一下子他们就成了六队的劳动力?   可惜胡杨没有给余秋思考的时间,大队会计同志已经欢喜地往前奔。   天上星星还挂的老高,田野间青蛙呱呱叫个不停,夜风吹在人脸上,带着湿气与凉意,怪冷的。   余秋浑身一凛,脚上没留神,差点儿直接摔倒在田埂上。挎在身上的医药箱磕到了她大腿,疼得她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田雨赶紧扶住她,满脸严肃地大声朗诵:“一面学习,一面生产,克服困难,敌人丧胆。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打赢‘双抢’战。”   余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背主席语录。她只得硬着头皮回应:“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我们肯定能做到。”   其实她也不知道前面那一串语录跟田雨背出来的语录之间有什么关系,可这个时代人之间说话就是这样。对方用语录打头的话,你就必须得拿语录接上去。她会背的语录又有限的很。   田雨已经心满意足,感觉每晚睡觉前背诵法学习语录很有效。   水稻田里头已经响动声四起,几乎各个生产队都开始了忙碌,借着星光打响双抢的第一战。   他们在召唤队员的口哨声走到六队的地头。   余秋没看到何东胜,实际上,这黑灯瞎火的,除了跟她面对面的宝珍母亲,她谁也看不清。   赵大婶一见三个知青就笑,立刻给分派任务:“你们去运草肥吧。”   其他活儿都太费腰了,她估计这三个孩子吃不消。现在天不亮,割稻子又容易伤到人。   胡杨却反对:“我们可以的,走水渠运草肥,小孩子也可以。”   虽然大队书记等人小范围做了试验后认为肥水直接走水渠不现实,因为太肥了密度大,很容易沉积在水渠底下,不容易往田里头走。   但他们还是痛快地接受了胡杨的改良版意见,直接在草肥塘边挖出个坑连着水渠,然后将渗出来的肥水通过尿桶直接走水渠拖到田里头去。   别看这法子貌似每趟运的肥水少,可因为快而且省力,反而综合效率高。   大队书记在会上一说,各个生产队都接受了。还有人开玩笑非要拉胡杨去家里头吃饭,感谢他将大家伙儿从掼草肥跟挑草肥以及翻草肥的辛苦中解脱出来了。   反正都是等着草肥沤烂成水,所以也不需要翻动草肥好让它们均匀地腐熟。   余秋倒是觉得草肥塘也该密封处理,因为这儿同样容易招惹蚊虫。   “对,我们可以做其他事。我们也能拿六分工。”田雨拉上自己的同伴,“你说是不是啊,余秋?”   余秋赶紧点头,她完全不想运草肥,就算拖着走水路不累她也不干,因为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抗拒那味道。   妇女队长看他们态度坚决,只好摆摆手:“那你们去那边秧田拔秧苗吧。宝珍跟她两个嫂嫂都在,让她们带着你们。”   获得组织信任的胡杨大喜过望,立刻欢快地往秧田跑。   天太黑了,即使有星光与月色,余秋仍旧看不到秧田的位置,只听见人脚走在水里头发出的哗哗声。   宝珍正将拔起来的秧苗一捆捆地用稻草扎好,方便后面挑到上过草肥的水田里头,好让母亲等人天亮后插秧。   她招呼余秋和田雨跟在自己后面干活,一来好带带人,二来她速度也不快,省的女知青们太吃劲跟不上。   余秋将医药箱挂在田头的树杈上,脱了鞋袜下田。   不是她不怕蚂蟥咬,实在是这里没有穿鞋袜的条件。她现在总共就三双鞋子,其中自己穿过来时穿的那双她还不太敢拿出来,万一剩下的这两双坏了,她真要跟村里的困难户一样,赤着脚到处跑了。   繁星满天,凉风习习,余秋脚一碰到秧田里头的水,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太冰了,简直比她早上洗脸的井水还凉,直接往她骨头缝里头钻。   她现在完全明白这个时代的人为什么容易得关节炎了。长期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不生病才怪。   宝珍将自己负责的这一陇秧苗分成三块,自己负责的那部分是余秋跟田雨两个人加起来的总和。   “连着根拔,手尽量往下伸,不要伤着根就好。”   余秋跟田雨有样学样,两人通力合作,倒是勉强可以跟上宝珍的速度,就是腰一直弯着,感觉挺吃不消的。   其实杨树湾人家里头有种小板凳,上下两块长方形木板,中间两根腿撑着,称作为秧板凳,是专门给下田拔秧插秧的人坐的,可以省点儿腰腿力气。   可是余秋坐在上头拔秧,只觉得不方便,挪动板凳还要额外花费时间。她很快就放弃了。   她看周围人也差不多,大家宁可站在地里头,弯着腰拔秧,这样还省事些。   一路走一路干活,很快余秋就感觉不到腿脚的凉意,反而闷出了满头的汗。小风再一吹,她也不觉得冷了,反而感到说不出的舒爽。   宝珍的二嫂是出了名的快手,一个人可以抵上三人组两倍的速度。她很快从后面追上三个小姑娘,还见缝插针地夸奖了女知青一句:“厉害,难怪主席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看看,文能当秀才,武能把秧栽。”   宝珍突然间反应过来,发出惊呼:“二嫂,你说话押韵呢,也是女秀才。”   旁边一块儿干活的青年妇女们都笑了起来。   “扑通——”   前头响起巨大的水花声。   余秋惊讶地挑高眉毛,还真有人笑得打跌啊。   胡杨哭丧着脸从田里头爬起来,指控罪魁祸首:“这秧板凳不好动,我给它装两个轮子,让它在田里滚着走。”   田里头的女人们都笑得不行。宝珍的大婶更是故意打趣:“对对对,新农民,你应该撑个船来拔秧。”   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   田雨忍不住朝胡杨喊:“你把板凳放边上吧,你看谁还坐在秧板凳上拔秧啊。”   真是不嫌丢人。   胡杨浑身都湿透了,叫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兀自撑着强调:“我要造个拔秧机,不用人再拔秧。”   “好好好。”年纪最大的妇女赶紧打发这个新农民走人,“这活儿不适合小伙子干,你还是去运肥水吧。”   “那有沟渠呢,我不运。”胡杨满脸傲娇,“我要搞清楚拔秧到底有哪些步骤跟注意事项,我才能造好拔秧机啊。”   劳动人民不指望拔秧机,就想送人走:“可肥水得用尿勺舀到桶里头啊,这也要好一把力气呢。”   胡杨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像个小孩一样天真:“真的啊?那我先过去了啊。各位妇女同胞你们先受着累,回头我一定想办法造出拔秧机。”   余秋只想对她的豪言壮志翻白眼,还拔秧机呢,她可是头回听说有拔秧机这么个玩意儿。   对了,现代农业如何拔秧来着?难不成还是始终这样靠手?   “加油!”何东胜挑着箩筐过来装一把把的秧苗,给女社员们打气,“咱们拔完这些秧就可以吃饭了。今儿吃硬饭,有粥有馒头还有咸鸭蛋,管饱管够,保准担子挑过来,香飘十里。”   青年妇女们集体发出了欢呼声。除了未出门的姑娘,当了人媳妇尤其是有了孩子的妇女基本上都是家里头最辛苦的那个人。别说现在家家户户都指望着拿蛋换盐换针线了,就是有的吃,她们也会紧着老人孩子跟丈夫。   何东胜边接从田头传过来的秧把子,边笑着招呼两位女知青:“你们也多吃点啊,吃饱了好好干活。”   田雨赶紧摆手:“我们吃饱饭过来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响起清晰的咕咕声。   不是青蛙叫,而是余秋捂住的肚子。   余大夫满脸尴尬,这事儿跟不怨她。没油水还加了山芋粗粮的稀饭实在太好消化了,比她夜班加餐的小蛋糕还不扛肚子,她现在腹中已经空空如也。   何东胜笑得两个眼睛都弯了,安慰了一句小赤脚大夫:“没事,我们杨树湾养得起你。”   田里头的姑娘嫂嫂们立刻发出快活的笑声。   余秋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下意识地指着何东胜挑来的箩筐:“干嘛要挑担子,秧把子也可以放在桶里头走水渠运到水田里头去啊。”   何东胜一愣,旋即竖起大拇指,眉毛眼睛齐齐跳舞地夸奖:“就说是我们杨树湾的新农民嘛。看看,这么快就会替家里头省着过日子了。”   田间的笑声惊到了早起的水鸟,鸟儿赶紧拍着翅膀飞走了。   余秋皮笑肉不笑:“呵呵,这是我应该做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杂粮河鲜粥   天色渐渐发灰,星星越来越暗淡。慢慢的, 一线鱼肚白从大沟的极远处显出, 然后悄无声息地奔跑起来。   它的脚步极轻极快,眼看就要让人大吃一惊, 这么快就天亮的时候, 大沟远处光源发出来的地方不甘示弱地祭出了另一个秘密武器, 迅速吸引住人们的视线。   橙黄色的太阳露出了边,是那种腌得正好, 往外流油的咸蛋黄。远处的雾霭也浸上红油,仿佛白粥沾着红光,托着一整颗咸蛋黄。   原来夏天乡间的日出是这样的啊。   余秋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不错, 白粥配咸鸭蛋也挺好吃。   “加油!”领头的妇女大声招呼自己的同伴,“咱们拔完这亩田, 就可以吃早饭了。”   余秋原本已经累得腰酸背痛, 现在一听早饭这两个字, 居然毫不犹豫地继续埋头苦干。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见俗语当中的人绝对没经历过饥荒。   远远的,胡杨跑过来大声呼喊:“吃饭了,饭送过来了。”   田雨没好气地直起腰:“你怎么吃饭这么积极啊?你不舀水肥吗?”   “不用我们动手舀。”胡杨掩饰住地得意, “水车, 我直接将桶放在水车的下面, 肥水倒下来的时候, 不就正好落在桶里头了吗?怎么样, 是不是省工又省事?”   胡杨笑容满面,他们还创造性地直接将装好肥水的桶用钩子钩子在一起。这样,只要前头一个人拉,后面一个人推,就能管一大串子。加上负责看桶满了就换桶的人,三个人就能运完肥水。   省了好大的事呢。   上田埂穿鞋的妇女统统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秀才,脑袋瓜子就是灵光。”   余秋眼皮子直跳,觉得那个负责看桶的孩子最可怜,那味儿委实销魂啊。   胡杨兀自美滋滋:“那里有风,风推着水车干活就好啦。回头吃过饭,我再想办法做个拔秧机。”   六队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表达对胡会计的支持,集体鼓励他积极发挥一不怕苦二不怕难的精神,赶紧将拔秧机给造出来。   说实在的,别说是手上没抓过锄头的小知青们了,就是常年下田操劳惯了的农民,碰上拔秧,腰也要累断了。   “那你还不如直接做育秧盘呢。”余秋穿好鞋袜,否定你胡杨的创意,“你想啊,拔秧插秧这两个步骤的实际目标就是让秧苗由密变疏。实际上并没有改变秧苗本身的性状。你做好了育秧盘,到时候直接将盘放在插秧机上,不就省了拔秧的过程了吗?”   她刚才琢磨着要怎样省力气的时候,就痴心妄想干脆一铲子直接将水稻秧连根带土铲起来。只是这样做有个弊端,就是不知道应该铲多深,很容易伤了秧苗。   于是她反过来再想,要是秧苗可以连着生长空间之间移动呢?育秧盘的存在不是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嘛。   田雨摇头:“可秧苗根上带着土呢,插秧机分秧的时候,根会被拽断的。”   “这个简单。”胡杨兴致勃勃,“直接将育秧盘放在水里头泡一泡就好,土会自己散掉的。”   要真是有这么个育秧盘的话,的确能省很多事啊。   胡杨心神摇曳,目光下意识地开始在田头梭巡,看到底找什么东西当这个育秧盘比较合适。   何东胜领着其他上早工的社员往田头去吃早饭,看这群人待在原地不动,立刻笑着催促:“走走走,赶紧吃饭去,民以食为天。”   “小杨哥正想着要做育秧盘呢。”宝珍兴奋得很,看着胡杨的两只眼睛都再往外冒光,“等做出这个来,以后我们就不用再拔秧了,直接送到插秧机里头去。”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何东胜当然没搞明白这个育秧盘要怎么弄。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大力夸奖胡杨:“咱们胡会计没话说,绝对是知青扎根农村搞建设的典型,农业科学发明家!雷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我们胡会计是下乡一个月,科技传满村啊。”   胡杨被他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将功劳推给同伴:“都是余秋想的。”   何东胜笑得更加开坏了:“就说小秋大夫是我们杨树湾人,看,多会过日子啊。”   旁边人跟着笑起来。   “小秋大夫是我们八队的媳妇儿。”   李红兵拎着一篮子的馒头往八队的地头跑,经过大人们身边时,他挤眉弄眼地大声嚷嚷,“你们六队不能跟我们抢。”   他话音刚落,后面挑着两个大箩筐的中年女人就直接揪住了他的耳朵:“不得了咯,才拿六分工的人,嘴里头也能念叨娶媳妇啦?”   田雨立刻扯着嗓子喊:“李红兵妈妈,你要好好教育他,净讲怪话。”   中年女人赶紧应声:“晓得咯,小田老师,下回他要是还敢乱讲话,你给我狠狠地打,千万不要手软。”   李红兵个子其实已经跟母亲差不多高,被拽着耳朵却不敢挣脱,只能小声哀求:“妈,不是我,是陈福顺,陈福顺的媳妇啦。”   结果当妈的人直接扯着他的耳朵往前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没出息,居然连福顺都比不过。”   六队的社员哄然大笑,这是先自己内讧起来了?   何东胜连连挥手:“走走走,小东西,想的倒还挺美。什么时候拿到十分工,再想讨老婆的事情吧。”   周围的婶婶嫂嫂们立刻跟着起哄:“抓紧啊,红兵,好好挣工分,赶紧讨老婆。”   绯闻中心人物余秋同志旁观全场,心里头只有两个字:呵呵。   她发誓,她内心毫无波动。   幸而早饭是忙了起码三四个小时人的终极向往,饥肠辘辘阻止了长辈们对于李红兵小朋友的人生大事的规划热情。   两拨人很快分道扬镳,各自往生产队的用餐地点走去。   六队社员在刚收割完稻谷的田头吃饭。众人自觉在足有半人高的大饭桶前头排队,自己舀粥拿馒头跟咸鸭蛋。   粥是加山芋跟玉米粒还有大麦的杂粮粥,可里头的东西却丰富的很,有虾仁有河蚌肉还有剃了骨头的黄鳝,杂粮米熬开了花,上面飘着薄薄的油花跟切碎的青蒜叶,香气四溢,半点儿腥味都没有。   几乎是一勺子粥进搪瓷缸,余秋就下意识地咽口水。   “多吃点儿。”何东胜在边上翻了她搪瓷缸的盖子,直接拿了两个掺杂了玉米粉的实心馒头放上去,“这个泡在粥里头,配上咸鸭蛋,我保证你能连吃三大缸子。”   余秋手上的搪瓷缸一沉,感觉这馒头怎么比胡奶奶做的还实在。   “哇,何队长,你要撑坏我小秋姐的肚子啊。”   郝红梅从田埂上跳下来,朝自己的小伙伴们跑。   余秋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是我们。”郝红梅回头,伸手一指田埂,那上头走了一串人。   胡杨一个个地数:“韩晓生、郝建国、周卫东、陈媛,嘿,你们都来了啊。”   “那当然。”郝红梅得意洋洋,“公社全放假了,大家集体回家参加双抢。没人管我们,我们自己跑去革委会问。刘主任说让我们自己组成突击队,到底要去哪儿,自己决定。我们想来想去,还是回杨树湾找你们。”   郝建国挽起袖子,兴致勃勃:“说吧,我就是一杆枪,革命让我冲向哪儿,我就去哪儿。”   陈媛微笑:“本来他们几个也想来的,不过都被安排了值班,走不了。”   “就是。我们走的时候,周伟民都快哭了。”郝红梅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咯咯笑个不停。   余秋无奈:“你也是,你过来了,供销社怎么办啊?难道就不开门了。”   “开,燕子姐在呢。”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李……燕子姐她产后大出血,这才刚生了几天孩子啊。”   “燕子姐礼拜一就出院了啊。”郝红梅满脸无辜,“这两天她都在供销社,还能顺便给孩子喂奶。”   她又安慰了一句余秋,“放心啦,旁边就是卫生院,有什么不好,打个电话过去就行。”   余秋这回真要倒下了。李燕足足出了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毫升血啊,身体血液的三分之一都不止。自己到现在都担心她会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脑垂体缺血坏死,继而卵巢功能减退,子宮萎缩。结果现在她连月子都不坐,居然直接回去站柜台了!   “她奶水怎么样?有奶给宝宝吃吗?”   “有啊。”郝红梅点点头,“她家宝宝可能吃了。”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有奶水就代表泌乳反射正常,垂体的泌乳素还在分泌。   她仍旧认真地强调:“燕子姐需要好好休息,不然她的身体很难恢复好。”   “哎呀,不会的,她会自己休息的。”郝红梅满脸天真,“今天街上基本上都空了,也没什么人来买东西。再说顾客都很好讲话,要有什么东西燕子姐拿不动,他们会自己拿的。”   何东胜也过来安慰了句余秋:“燕子心里头有数,再说今儿估计她家里头也没人在。她去供销社,在医院食堂搭伙,反而吃的卫生方便。”   郝红梅笑嘻嘻的,偷偷跟余秋咬耳朵:“你别慌,卫生院食堂的饭菜可实在了。大师傅还帮燕子姐炖猪蹄汤呢。”   现在肥肉瘦肉一个价,同样的票。大家都想买肥肉熬油,猪蹄这样肉少骨头多的,尤其不受顾客欢迎,所以也便宜。医院食堂三不五时就炖一回,也算是给职工开荤补充营养。   供销社除了位负责定期去县城进货的师傅外,店里头常年只有李燕跟郝红梅两个人。所以她们也不单独开伙,基本上都在医院食堂搭伙。郝红梅倒是觉得那猪蹄汤挺好喝的。   余秋下意识地要咽口水。   猪蹄啊,她眼前浮现出炖的酥烂,汤色雪白的猪蹄,她都多久没吃过猪蹄了啊。   真后悔穿越前控制什么体重,她就该把能吃的吃得起的,什么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全都好好吃个遍!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呀,必须得今天就善待自己。   余秋狠狠地咬了口玉米面馒头。   “来来来,尝尝我们的河鲜粥,保准不比汤水差。”何东胜主动邀请从公社下来的知青们。   韩晓生等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反复表示他们是吃过早饭才出来的。郝红梅还特地强调:“我吃的比燕子姐还多。”   社员们都被这圆圆脸的小姑娘给逗乐了。   “放心,我才不会让你们白吃呢。”何东胜笑着拿碗给他们盛粥,“吃过饭,你们还有重要任务要完成。”   他抬头看了眼余秋,“小秋大夫,你也抓紧时间吃啊。吃完了赶紧回去煮草药茶,整个杨树湾的人今儿干活全靠它呢。”   余秋愣了一下,煮草药茶?煮什么草药啊,怎么事先从来没人告诉她?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臭宝他胖妈、水叮咚 5瓶;一毛钱、风雨无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知青新任务   满搪瓷缸的河鲜粥,一个咸鸭蛋, 两个大馒头下肚, 余秋擦着嘴巴,跟自己的知青小伙伴离开田头。   郝建国等人兀自表达不满, 他们要下田劳动, 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何东胜板着脸:“怎么滴?这是不愿意将科学技术传遍农村?赶紧给我们家收割机插秧机全都造出来才是真的。秀才兵, 怎么不想着多造点儿啊?光这么两台哪里够用?水车都晓得全都改造一遍呐。”   胡杨不好意思地抓脑袋,小小声地嘟囔:“我这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呀。”   “怎么不好使?”何东胜笑着伸手指向前头已经开始劳作的社员。   宝珍的母亲手上推着个看上去有点儿像手扶轮滑板的东西, 只不过踏板的位置是倒人字形的刀片。   她人站在轮滑板的右手边,推着车子往前走,锋利的刀片割断了水稻的茎, 成熟的稻谷被抛在了车子后面。   不一会儿, 宝珍母亲就推出了一条线的稻子。   “怎么不好用?我看这好使得很。”何东胜眉飞色舞,催着知青们往田埂上走, “快点儿, 咱们9个生产队, 几千亩田呢,光这点完全不够用。”   胡杨懊恼地拍脑袋,招呼自己的同伴们,赶紧去帮忙。   最起码的, 他要保证每个生产队有10台这样的收割机呀。   其实材料非常简单, 刀片就是他从镰刀上拆下来的。那扶着的把子, 就是铁锹柄。等到用完之后将零件全部分解开来, 还可以重新组装回头。   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男知青们想想,觉得好像挺有道理。   韩晓生发了话:“走吧,咱们抓紧。咱个多耽搁一秒钟,贫下中农就多受一份苦。”   “就是,快点快点。”何东胜挥挥手,“缺什么东西,就到大队的碾米坊去找找,拆下来能装回头的就行。”   他转过头又朝女知青们笑,“你们也快点动起来啊,全大队2000多号人就等着你们的凉茶来呢。”   田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余秋去煮凉茶就好了,我们这么多人呢。”   煮个凉茶也要4个人,未免太磨洋工了。   何东胜挑高眉毛,跟唱叹咏调似的叹气:“听听这口气,你当凉茶好煮好运?”   宝珍母亲立刻笑起来:“小田老师啊,这可不是好差事。每一个生产队起码要两大桶哦,过一个小时就得换一趟。忙得不歇火的。快点儿去吧,太阳升起来,没凉茶喝人会垮的。”   何东胜笑出了口白牙:“动作快点儿吧,禾真婶婶肯定忙死了。”   他叮嘱余秋,“蒲公英跟菊花一锅水各抓两把,煮之前洗一洗,不要把泥巴也带进来。”   余秋应了声,琢磨着自己应该弄点糖盐水,作为最简单的运动饮料。   再清热解毒的中草药也比不上及时补充水分与电解质来的有效。   要是在2019年,她直接往凉白开里头丢片电解质泡腾片就行。   可是现在别说泡腾片了,她手上连钾盐都弄不到。   余秋觉得自己得看看各个生产队的菜谱,必要的时候赶紧进行调整,往里头加富含钾的食物。   香蕉肯定没有,不过蔬菜里头钾含量更高。这个季节刚好有豇豆、南瓜,小白菜跟韭菜也不差。   余秋拼命地在脑海中搜索多年以前考过的营养师学习内容。   不行,她得多找几本书,光靠脑子记,实在是记不了多少东西。   对了,她还得问问禾真婶婶有没有酸枣片。这个加进盐开水的话,可以改善运动饮料的口感。   她看杨树湾倒是有不少酸枣树。   “走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做好后需也很重要。”余秋打定主意,跳上田埂,招呼自己的同伴们。   其他人在心里头算了本账,也都跟着上田埂,往大路跑去。   郝红梅有点儿不服气,小小声地嘟囔:“我总觉得他们是在嫌弃我们。”   陈媛跟着点头:“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从头到尾连镰刀都没有发给他们摸一下。好像他们脸上写着“骄娇”二字一样。   田雨重重地叹了口气:“难怪他们嫌弃,就宝珍啊,我们小宝珍一个人,抵得上我跟余秋俩。她二嫂直接抵上我们仨。”   旁边黄橙橙的农田已经开始收割,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姑娘蹲在地里头,手跟蒲扇似的那么一挥,镰刀直接刮过去。咔嚓嚓,清脆的割裂声响起,一丛直接倒在了地上。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中间没有任何停顿滞涩。   看的一群女知青集体吸气叹气。   郝红梅跃跃欲试:“我就不信了,熟能生巧,我多锻炼,还锻炼不出来。”   余秋赶紧伸手拉住人,生怕这姑娘激动过头,又跑下稻田。   “算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们先去烧凉茶再说。”   就算煮凉茶不是好差事,也绝对比在田里头干活来的强。   这么蹲着弯腰,别说割一天的稻子了,就是一个小时什么事都不干,也足够让她直接崩溃。   他们赶到祠堂里头的时候,只有禾真婶婶跟另外几个年纪大的奶奶在。   一群三四岁的小孩被集体拘在了大屋子当中,不许他们出去瞎跑。   听说前两年发生过双抢时候,小小孩没大人看着,自己跑出去玩,结果跌进河里头淹死的事情。   从那以后,每年农忙时节,大队书记就会让各家各户把自家的小家伙送到祠堂来。   别的地方多半不许小孩进祠堂,生怕孩子眼睛亮,看到了脏东西。   杨树湾人却无所畏惧,他们的老祖宗,还能吓唬自家的孩子不成?   祠堂前头的空地上一排铁锅摆着,下面挖了洞,烈火熊熊往上烧。   禾真婶婶正忙着给地炉添火,额头上全是汗。   见到4个姑娘,她立刻伸手抹了把汗珠子,招呼人动起来:“去,你们几个看好了娃娃。一个比一个鬼,眼睛一错开就跑出去下河了。”   陈媛伸手推田雨:“你去吧,管小孩你最在行。”   田雨哪里肯,立刻撸起袖子:“我来烧锅吧。”   禾真婶婶笑了起来:“这个锅还真不是你能烧的了的。平常没大事,我们自己都不起地炉。你还是看好娃娃才是真的。”   田雨干脆利落的很,目光在屋子里头梭巡一圈,立刻点了几个小学生的名字:“你们几个,看好了弟弟妹妹们。这边七个归你管,这边七个是你的。”   几句话的功夫,她就给自己安排好了手下的任务。   那帮小学生居然谁都没有疑义,集体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田雨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想戴红领巾就要时刻以红领巾的标准要求自己,甚至要做得更好才行。”   余秋在边上听着忍不住想笑,小田老师可真是搞教育工作的一把好手。   她打了井水,跟陈媛、郝红梅一道拿密口篮子淘洗晒干了的蒲公英跟野菊花。   这两种东西在杨树湾地界常见,又都是清热解毒的好药材,平常人家也会采了泡当成茶水喝。   洗好的蒲公英被切成段,这样容易泡开些。   陈媛叹了口气:“要是有枸杞加一起,效果恐怕更好。”   田雨安排完小豆丁们的去处,转过头来笑陈媛:“你想得倒挺美。啥都没有。”   禾真婶婶已经烧开了一大锅水,让女知青们将清洗好的菊花跟蒲公英都放进去,然后再烧一滚就算好了。接着将茶水打进木桶当中,就可以推着板车往田里头送了。   余秋没有找到酸枣片。   杨树湾的酸枣实在太酸了,除了小孩子馋的不行,刚熟的时候吃几颗之外,其他的都是自己落了拉倒。   田雨听的直跺脚:“哎呀呀,摘下来当酸菜也不错呀。”   祠堂里头的婆婆奶奶们都被她逗笑了,还有头发雪白的老太太竖起大拇指夸奖:“不错,小田老师一听就是会过日子的人。”   田雨赶紧将余秋推出去:“我才不行呢,刚才何队长还说我们余秋会过日子。”   众人哈哈大笑,立刻拿余秋打去:“哎哟,这可不容易,能得到我们东胜的肯定。”   余秋心道这她可真没发现。   那小生产队长天生就是当干部的料子,极其擅长给人戴高帽子,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一样,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头倒。   他们这帮知青,哪个不是被他捧得乐淘淘,心甘情愿地被驱使来驱使去呀。   田雨还想说什么,被余秋一把捂住嘴巴,赶紧打发这姑娘给自己拿盐过来。   再让她说下去的话,还不晓得要说什么呢。   一桶茶,两勺盐,余秋就按照这标准给凉茶加了调料。   看得旁边的婆婆奶奶们,个个啧啧赞叹,到底是从里头下来的大夫,这煮个凉茶都跟旁人不一样。   居然还在里头放盐!   “要喝盐开水的。”余秋笑眯眯的,“身上出了大汗之后,是不是嘴里头没味道?这时候就得补充盐分。不然到时候水喝的越多越觉得渴,反而还会脱水。”   田雨有些茫然:“为什么?”   “渗透压。”陈媛想细细地跟她解释,又觉得地方不对,“等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吧。”   大铁锅里头的凉茶被打进了木桶当中,禾真婶婶又拖来了板车,一伸手就直接拎了桶茶水放上去。   田雨跟郝红梅都看得睁大了眼睛,竖起拇指夸奖:“婶婶你真厉害,好大的力气。”   这一桶水,她们两个人拎都费劲。   田雨自觉在女孩子当中自己已经属于力气很大的那种了。连余秋都说她那把子力气能当外科大夫。   禾真婶婶笑起来:“你们拿笔杆子的手,哪能跟我们拿钉耙的比?要是你们再比我们力气大的话,叫我们脸往哪儿搁?”   一共九大桶茶水,装的板车满满当当。挡板一卡上去,那木桶居然都不会在板车上滑来滑去。   当然,分量也惊人。   禾真婶婶在前面拉板车,四个女知青跟着在后面推,都能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   人还没离开祠堂前头呢,胡杨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他们的材料不够用了,听说祠堂这边有锯子,想把锯齿拆下来。   胡会计看到地上的地炉满脸新奇。   围着转了一圈之后,她再转过头看看那沉甸甸的板车,十分疑惑:“你们为什么不干脆在田里头直接挖地炉烧茶水?”   众人面面相觑。   禾真婶婶也忍不住拍自己脑门:“你瞧瞧我们这脑袋瓜子,到底是念过书的娃娃来的强。”   挖地炉就是因为祠堂没有厨房,为了方便才弄的啊。   地里头不一样嘛。   余秋也觉得自己脑袋瓜子不灵光,她早该想到的,祠堂有这么多孩子还挖地炉,实在太危险了。   到底是年轻人啊,思维活跃思路宽广。   老阿姨已经沧桑,赶不上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的明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omo 40瓶;96054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解决大问题   禾真婶婶是雷厉风行的人。事实上,余秋接触过的绝大部分杨树湾主妇都麻利又爽快。   板车第一趟运到田头的是九个装凉茶的大木桶, 第二趟就变成了刚从铁炉拿下来的大铁锅。   谢天谢地, 亏得她们回去的早。   刚看到祠堂飞翘的瓦檐,余秋就瞥见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小子爬过了高高的门槛, 直奔地炉而去。   孩子不懂事, 见起锅烧火了, 就以为有好吃的。   禾真婶婶一把捞起小东西,毫不犹豫地拍了顿屁.股, 把人又塞回祠堂里头去。   负责看管他的小姑娘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她就帮老太穿了个针的功夫,不想弟弟便跑出来了。   余秋叹气, 除了要拿土填了地炉外, 井也加上盖。   这小姑娘自己才七岁大的孩子呢,又要帮着老太干活, 还要负责看管弟弟, 几双眼睛才够用?   “要是有托儿所就好了。”陈媛眉头微蹙。   托儿所没有寒暑假, 他们厂里头的孩子都是在托儿所长大的。   “对啊。”郝红梅眨着大眼睛,“有托儿所阿姨看着,孩子也不会在外头乱跑发生危险了。”   田雨侧过头,琢磨着杨树湾小学到底哪儿能腾出地方来。这些小弟弟小妹妹的确得有人管啊。   余秋清清嗓子, 直接转移话题:“婶婶, 咱们地炉挖在哪儿?”   杨树湾人不知道托儿所好吗?可是办托儿所难道不需要钱?这钱又从哪儿出呢?   城里头的托儿所大部分依托工厂存在, 少部分则是街道负责。农村几乎没有工业, 这么多人从地里头刨食, 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奢求其他。   禾真婶婶倒是乐观的很:“以后肯定有的。咱们杨树湾现在不就有小学了嘛。地炉啊,地炉就挖在大沟边上,不怕烧了稻子,取水也方便。”   其他三个姑娘跟着高兴起来,还有人大声背诵:“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我们昂首迈进共.产主义社会。”   余秋默默地看了她们仨孩子一眼,在心中叹气。   面包牛奶的确会有,乡村托儿所估计没有。别说托儿所了,村小学撤并关门的比比皆是。情况好点儿的直接成为城镇居民,次一些就是坚持求学的霜花男孩,最糟糕便是早早辍学。   田雨她们可不管这些,她们只想努力让自己插队的地方变得更好些。   女知青们跟在禾真婶婶后面挖地炉,夏天土壤湿润且松软,虽然她们力气不大,但一人一锹土,还是很快就挖出了一米深的坑。   禾真婶婶的地炉结构并不复杂,她只在坑底垫了几块石头,并不砌炉壁,就直接丢了树枝进去烧。   这树枝也是社员上山背的。理论角度上属于偷。因为现在山林也是归公家所有,私人就是去捡一捆柴,往大方向靠,都算走资本主义道路。   可老百姓总要生活,稻草是生产队的财产,麦秆也不能自己拖回家,再不让他们靠山吃山的话,岂不是得活活饿死。   所以当地的守林人跟村民就形成了无声的默契。他们定期修剪树枝,村民去捡,他们撞到了也当做没看到。   这总比逼得农民们深更半夜偷偷去砍树毁了山林来的强。   余秋觉得这里人挺有意思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家在生活智慧的指导下,形成了人与自然的和谐。   柴火丢下坑,上面支着大铁锅,大沟里头打来水,齐活了。到时候一桶桶凉茶煮好了也不必再挑到田头,木桶直接走水渠就好。这样还能快点儿让凉茶冷下来,好叫大家伙儿赶紧喝到。   禾真婶婶大大地夸奖小知青们:“还是你们聪明,瞧瞧这活干的都漂亮。”   田雨兀自不满足:“得让胡杨给我们在这儿也安个水车,直接抽水上来,省得我们拎水了。”   陈媛笑着戳她的后背:“我看你跟胡杨待久了,要成懒汉了,一点力气都舍不得出。”   “不出力才好。”   河岸边有风,柴火烧的旺盛,禾真婶婶也趁机坐在风口子上吹会儿凉风,“我真巴不得什么力气都不用使呢。最好拖拉机、播种机、插秧机、收割机、打稻机统统自己动,我们在边上看着就好。”   郝红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可真是共.产主义生活了。”   禾真婶婶跟着点头:“就是啊,我等到这一天的话,立刻闭眼睛埋到地底下也能笑醒咯。”   郝红梅犯难地摇摇头:“恐怕不行。现在都提倡火葬,不让土葬的。”   余秋没憋住,直接扑哧笑出声。她前头还没看出来,原来郝红梅才是真宝藏女孩。   禾真婶婶笑得直摇头:“你们现在年纪小不知道厉害,咱们这一块的妇女,都被人称为黑屁.股。”   余秋好奇:“为什么?”   臀部黑色素沉着,是因为长期坐着不站起来运动,臀部经常摩擦凳子所导致的,这跟当地的妇女的生活模式好像完全扯不上关系。   她们一天到晚屋里屋外忙进忙出,几乎就没有停下来坐着喘口气的机会呀。   禾真婶婶淘气地眨眨眼睛,语气诙谐:“因为屁.股撅得老高,晒黑的呗。”   众人抬头看田头割稻子的农民。可不是,为了方便干活,他们个个身体几乎对折成两半,屁.股正对着大太阳晒。   郝红梅傻乎乎地冒出了句:“穿着裤子呢,晒不黑的。”   她满脸认真,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田雨更是直接笑得前俯后仰,直接倒在了余秋身上。   禾真婶婶忍不住摸摸郝红梅的脑袋,哭笑不得:“你哟,城里娃娃嫩生生。重生活干多了,女人连娃娃都生不下来的吋,那才真要人命呢。”   所以乡下有点儿家底子又心疼女儿的人家宁可让姑娘少拿几个工分,家里头其他人帮贴着养,就是希望她们长身体的时候能养好了,将来找婆家生孩子少受罪。   郝红梅终于晓得害怕了,她下意识地躲到了陈媛怀里。   燕子姐生个孩子差点儿没命的事,已经将这小姑娘吓得不轻。   陈媛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不怕,只要咱们实现四个现代化,贫下中农就不用这么吃苦了。”   水烧开了,余秋赶紧放清洗好的野菊花跟蒲公英下去。再滚一遍,她们便将茶水打进木桶中,直接放入沟渠走。   禾真婶婶留下来看着几个又烧上水的地炉子,余秋她们负责押送茶水。   九个木桶连成列,中间用担水的钩子接在一起。   余秋给生产队发灭蚊药水跟帮孩子打预防针的时候,几乎用脚板丈量完了整个杨树湾,所以她领头带路。   田雨在四个姑娘中力气最大,正好拿着草叉子在后头推。   陈媛跟郝红梅每人手里牵着根绳子带着第五桶的两个耳朵,一左一右居中压阵。   茶水队伍浩浩荡荡往前走,哗哗的水流跟木桶碰撞到一起发出的沉闷声响,压得大柳树上拼命扯着嗓子叫的知了声都清爽了不少。   饶是不吃力,走在太阳高高的夏日田野,周围半点儿风都没有,余秋仍旧热得满头大汗。   这种天气不戴草帽晒死人,戴着草帽又要闷晕人,真是走在独木桥上,前有狼后有虎。   “咱们就走走路,都要中暑了,他们还在地里头干活,该多辛苦啊。”郝红梅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农民真苦。”   “赶紧让胡杨帮忙想想办法,能不能做个不用电的电风扇啊?”田雨同样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自认为绝对不是娇气姑娘,可还是感觉吃不消。   陈媛拿她打趣:“哎,我怎么觉得你嘴里头就没停过胡杨啊。回头我帮你告诉他,你可惦记他了。”   “什么呀!”田雨急了,“他不是爱倒腾东西嘛,就让他多倒腾好了。”   说着,她又小声念叨了一句,“总比他下田干活强。”   她现在知道杨树湾大队的社员不是嫌弃他们干活不利索了,没鱼虾也行,就算是慢手,能做多少是多少啊。   社员是怜惜照顾他们,所以才给他们找轻省活计做。   田雨都觉得自己对不起早上喝下去的那缸子河鲜粥跟吃的大馒头还有咸鸭蛋。   “其实也不是不行。”余秋眼睛看着远处被推着手的手工收割机,示意自己的同伴们望过去,“你们看,风是空气对流形成的。现在没风,但是人跑起来就有风了。同样的,收割机往前冲,也能带起空气对流。如果在收割机的把手上装个小型风车,应该能转起来。”   田雨喜出望外,猛地一拍大腿:“对!风车跟电风扇长得一样。”   她激动过头,忘了自己手上还抓着抵住茶桶的叉子,木桶被水流震动着,剧烈地晃荡起来。筒壁撞击到一起,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四个姑娘赶紧手忙脚乱地稳住木桶,可水流仍然在晃荡。   不对啊,几人回头看,立刻发现了搞鬼的家伙。   李红兵肩上背着绳子,跟《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中的少年似的。不过他脸上全是恶作剧的光:“让开让开,戚家军水师已到,赶紧让开!”   众人俱变了颜色,那些桶里头装着的可是肥水。   田雨气得破口大骂:“李红兵你给我停下,再动,我罚你站黑板!”   那小子不知死活,居然胆敢欺师犯上,还朝田雨做鬼脸:“放暑假了!不上课了!”   田雨冷笑:“谁说的?双抢完了继续上课,这个暑假我就讲完四年级的课,开学接着讲五年级!”   这消息如同晴空霹雳,惊得少年目瞪口呆,居然都忘记继续朝前头背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肥水桶立刻叮叮砰砰装成了一团,气得跟他组队押送的伙伴破口大骂。   田雨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为上战,顿时下巴抬得老高:“走,我们不跟小毛孩一般见识。”   余秋乐不可支,这可真是大孩子带小孩子玩。   陈媛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没路闹的。要是有宽敞的大路,哪里还要抢道啊。大家一人一辆板车推着走。”   她看着前头田埂上挑担子的妇女,那箩筐看着就沉得要死,扁担都要压成拱桥了。   “哪可不行。”田雨侧着脑袋皱眉,“每寸土地都是要种庄稼的,都是大路了,田在哪儿啊?”   “也不是不可以。”余秋收回落在挑担子女人身上的视线,“小田变大田,将田埂铲掉。十亩田的田埂连在一起,也不窄了。实际上的耕地面积根本没变。”   “对,就是这样!”何东胜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亲昵地摸了下余秋的脑袋,“到底是女秀才,瞧这脑袋瓜子灵光的。你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   太阳晒得田埂滚烫,余秋一股火从脚板底蹿到头心,她恨不得一巴掌将这小年轻拍成土行孙。   解决个屁问题,你的问题跟姐姐有什么关系。摸什么摸,谁准你摸姐姐的脑袋了?没大没小的东西!   刚才姐姐就不该一时图凉快,脱下草帽扇风,以至于暴露了大好头颅。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泉水 10瓶;王三岁 6瓶;一毛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稻田养鱼也养鸭   何东胜显然白瞎了浓眉大眼的聪明脸,压根没看出来小赤脚医生气得脸色铁青。   他拎了桶凉茶上岸的时候, 还相当亲切地关怀了一下送茶的女知青们:“天热, 小心别中暑。尤其是你,小秋大夫, 不舒服就赶紧去树荫底下休息, 洗把脸。看看你这脸色。”   余秋在心中默念忍字诀, 就当他是来看门诊的病人,无论如何都要忍。   可是她一个妇产科医生, 凭什么看男病人啊!   何东胜已经舀了一缸子凉茶边喝边朝下田指导工作的大队书记走:“老叔,你说的那个田面积减少的问题解决了。你看,我们把田埂铲掉, 不就多出来田亩了吗?所以就算在稻田四周挖出宽水渠来, 也不会减少田亩面积。”   他一口气干掉缸子里头的凉茶,抹了把嘴, 又开始舌灿生花, “老叔你想啊, 就在水边种稻多方便?洪涝的时候,有坑帮着排水。万一闹旱灾了,在水边庄稼受影响总要小一些。”   田雨没听明白他究竟要干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女知青表达对劳动人民智慧的肯定:“他说的没错啊, 确实不耽误种庄稼。”   陈媛皱眉:“可把省下来的面积挖了水沟的话, 还是没有大路走不了板车啊。”   余秋恨恨地收回目光, 扭过头继续背绳子:“不用板车, 直接撑船就好。既然要养鱼, 肯定得将水沟挖的宽一些。”   年轻的小姑娘最不缺乏的就是想象力,女知青们眼前立刻铺陈出稻花香里游鱼跃动,人立船头,清风徐来,禾香阵阵的画卷。   “养鸭子,水里头能不能养小鸭子?”郝红梅今儿早上吃了流油的咸鸭蛋,对鸭子感情尤其深厚。   田雨直接打消了她的念头:“你傻啊,鸭子吃稻子的。”   “其实可以养。”余秋示意她们还没有收割的稻谷,“稻穗这么高,鸭子也吃不到。再说结穗的时候,田肯定得放水啊,鸭子也游不到庄稼里头去了。”   陈媛有些迟疑:“鸭子不吃秧苗吗?”   “应该不吃。”田雨早上拔过秧,对秧苗的粗糙很有印象。虽然还青翠翠的,但是粗糙的很,感觉就跟稻草一样。   郝红梅兴奋得小脸蛋红扑扑,立刻朝余秋眨巴大眼睛:“小秋姐,养鸭子,田里头一定要养鸭子。”   余秋莫名其妙:“这又不是我养,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郝红梅满脸茫然:“不是你养吗?那你怎么知道要养鱼。”   余秋被这孩子给噎到了,只能清清嗓子,直接推锅给大队书记:“我给禾真婶婶家的孙子孙女儿打预防针的时候,听书记提了一嘴巴。”   结果郝红梅更来劲了,缠着余秋不撒手:“那你去跟书记说嘛,我们就养小鸭子好不好?”   陈媛也在边上帮腔:“是啊,小秋,你试着说说看呗。我看书记对你挺和气的。”   田雨郑重其事地点头:“余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看上次大队开会你发言,就没有人说三道四。只要是为了广大贫下中农好,大家心里都有杆秤呢。”   余秋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属于黑五类子女。老实讲,她还真缺乏这个政治敏感度。   “好了好了。”她赶紧喊停,“好像也不是想养鸭子就能养的吧。我记得每家每户养鸡也不能超过两只呢。”   到时候再当成资本主义尾巴被割掉,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事。”田雨眉飞色舞,大声宣布,“今年4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文章,强调要‘以粮为纲,多种经营,全面发展’。咱们养鸭子是响应中央的号召。”   余秋下意识地回过头,真心对田雨刮目相看。这姑娘的能耐,绝对可不止乡村小学民办教师。   田雨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兀自强调:“我们要时时刻刻都加强学习,跟上思想。这才是对我们伟大领袖的忠诚。”   余秋点点头,鼓励她:“非常好,你说得对。”   既然好政策能念歪经,那见缝插针地利用政策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是劳动人民必须掌握的生活智慧啊。   多种经营,很好,等双抢完了,她就养蚂蟥去,起码争取挣钱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吧。   穿越过来时的那个雨夜,丢在自己身旁的衣箱里头可只有几件夏装。   四人运完一趟凉茶,返回的路上又回收上一批的空桶,如此两趟,田头就响起了招呼吃饭的声音。   余秋惊讶地发现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无极限。   推着板车送饭到大田边上的人,见到水渠中的茶水桶,根本都不用问,就立刻有样学样,直接放弃了扁担,只拖着桶在水渠里头走。   余秋赶紧抬脚。   禾真婶婶立刻扯着嗓子喊:“作甚呢?吃饭了。”   “我去看看他们的午饭,看要不要补充点儿什么。”余秋丢下句话,直接朝大路奔。   双抢时节,除了实在干不了农活的老人跟小小孩,其他人都在田里头忙碌。相应的,这些老人孩子其实也不得闲,还要聚集在一起,通常是生产队长或者妇女队长家里头,给全队下田干活的男女老少准备一日三餐。   口粮有限,农村都是闲时喝稀,忙时吃干。双抢不是三年两节却待遇超群。几乎各个生产队都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力,务求让每个在田头忙碌的队员都看到生活的慰藉与希望。   农人不轻易杀猪,因为养的猪也有上缴任务。双抢要持续小半个月的时间呢,全队几百号人,两天宰一头的话也要吃不消的。   但是双抢时,生产队很舍得大手笔,杀鸡宰鸭子张网捕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余秋看到了三队的鸡丝凉面。   老母鸡要下蛋,不能杀,队里头养的公鸡除了留下来配种的,都被安排了升天的日期。   大公鸡常年跑来跑去,身上的肉扎实的很,被老人直接切了鸡胸肉煮熟,然后撕得细细,码在过了凉白开的面条上,跟切碎的黄瓜丝、鸡蛋皮还有油豆腐丁一块儿搅拌在一起,在加上炒熟碾碎的花生粒,即使不用加麻油也叫人垂涎欲滴。   剩下的鸡杂鸡架子,巧手的老人们也绝对不会浪费。鸡杂加了酸辣椒酸豆角一块儿炒,人老远闻到那酸辣味就忍不住吞口水。鸡架子则用来烧毛豆米,同样浓油赤酱。   万一觉得这些口味重,哪还有一大桶鸡汤,汤中各色蘑菇探头探脑,鞭笋跟小青菜争奇斗艳,完完整整的荷包蛋更是诚意十足。   余秋看到蘑菇跟毛豆就放心了,这一顿吃下来应该能够补充到足够的钾离子。   再听说他们下午茶吃绿豆粥配鸡蛋饼,她更加觉得没问题。   三队的妇女队长过来打饭,看到小赤脚医生就要留她一块儿在队里吃饭。   余秋赶紧摆手,强调自己的饭已经准备好了,再说她手上也没碗啊。结果妇女队长直接拿了个空碗要给她盛饭,吓得余秋立刻表示自己还有其他队的午饭没看,这才勉强脱身。   走的时候,妇女队长还冲她喊:“去比比,肯定没我们三队的饭香!我们的膳食最养人!”   剩下的生产队也不差,基本上不是杀鸡就是宰鸭,个个都有汤有肉。杨树湾依山傍水,花生、豆子、蘑菇、山芋、土豆以及鱼这些含钾高的食物都不缺。今儿大忙,饭菜更是实在。   余秋每到家生产队的饭桶前,都会被人拉着要给她盛饭。郑大婶更是抓着堆得满满的饭碗追着她跑了好几亩地。   难得趁着吃饭机会能停下来喘口气的农人们全都大笑,还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叫好,拿这热闹下饭。   最后还是余秋腿脚轻快,趁着郑大婶被六队从水渠里头拖上来的饭桶耽搁了下的机会,成功地逃出生天。   宝珍的母亲还在她后面大喊:“跑什么啊,跟我们六队一起吃。早上你们还拔秧了来着。”   余秋往前跑的两条腿更快乐。   她觉得这样不行,赶紧拿搪瓷缸盛好饭菜,白米饭上卧了红烧茄子跟西红柿炒蛋还有青椒炒干子,也是乡间难得硬菜。   有饭菜在手,余秋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了不少,又将剩下的几个生产队的午餐全看遍,还给人建议晚上食谱要加的东西。谁要留她吃饭,她就示意自己的搪瓷缸子,表示已经满了。   如此一来,大家只好放她走。   余秋美滋滋地回自己的据点,正巧碰到过来吃饭的大队书记。   杨树湾最大的官在田里头跑了一上午,四处协调各个生产队之间的工作,累得满头大汗。   他一过来先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碗冬瓜虾米汤,然后才喘过气来接禾真婶婶给他盛的饭,同样是烧茄子、西红柿炒蛋盖饭,另外他还舀了一勺加酸辣椒炒的酸豆角,大口大口的,吃得津津有味。   郝红梅却食不下咽,嘴里头包着口饭半天没咽下去。   从大队书记过来后,她就始终盯着人家瞧,几次想鼓起勇气提出养鸭计划都没敢开口。   余秋喝了两口冬瓜汤,看她搪瓷缸子里头饭菜不见少,不由得奇怪:“怎么了?不合胃口还是食物过敏?”   “哎哟,小秋姐,你就帮我说嘛,养鸭子,田里头养鸭子。”   余秋看着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想笑。   她点了点小姑娘的脑袋,无奈地摇头:“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养鸭子嘛。”   她直接放大了声音开问,“书记,郝红梅想问你,稻田里头能不能养鸭子?”   郝红梅差点儿没失手打翻自己的饭缸子,她委屈地看着余秋,小秋姐怎么能直接出卖她呢。   大队书记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侧过头,饶有兴致地问小知青:“怎么的,你想吃咸鸭蛋啦?”   郝红梅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抓着搪瓷缸子,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个囫囵话。   其实她从小在城里头长大,下乡后又直接去公社站柜台,压根连怎么养鸭子都搞不清楚。   余秋觉得自己应该鼓励小孩子的积极性。   她笑着当代言人:“郝红梅看书上说,鸭子可以吃稻田里头的虫子跟浮游生物,还有杂草,而且鸭子跟鱼在稻田里头游来游去,可以帮助稻苗松土。另外就是鸭子的排泄物正好可以作为鱼食以及水稻的肥料,不仅节约了饲料还能促进水稻产量更高。”   禾真婶婶听着觉得有意思,追问了一句:“这真能成啊?要真成了,倒是桩好事。”   最起码的,鸭子能生蛋啊。卖了鸭毛也能换一年的针头线脑了。   大队书记却打定主意当甩手掌柜:“这事儿我不管,你要真想养鸭子,问六队去。是他们想在田里头养鱼。”   “哟,老叔,你的意思是答应了?”何东胜端着个小铝锅过来,笑着跟众人打招呼。   大队书记看着他手上的铝锅,跟牙疼似的抽气:“你可以啊,你小子饭量见长,这都有刚回乡时的三倍了吧。”   何东胜脸上笑容更深了,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我们队里头蒸了腊肉饭,叫老叔你跟婶婶尝尝。”   他话音刚落,就直接挖了一大汤勺腊肉饭倒进了余秋的饭缸子,笑容满面地劝饭,“多吃点。今儿辛苦啦,小秋大夫。”   余秋瞧着几乎占了自己半搪瓷缸子的腊肉饭,腊肉切成丁,炒得微黄,茄子丁跟土豆丁还有饭粒都吸饱了油脂,太阳一照,闪闪发光。   她眼皮子直跳,忍不住抬头瞪又去给田雨陈媛郝红梅她们舀饭的何东胜。   吃什么腊肉饭啊,姐都已经干掉了一饭缸的盖饭了,再吃就全都会变成身上的脂肪。   再说这个季节的腊肉难道不早就哈了吗?   哎哟,腊肉饭怎么能这么香。   ※※※※※※※※※※※※※※※※※※※※   妈呀,大晚上的把我自己给写饿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分投不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亦薅 3瓶;破晓惊蛰、小小happy、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赶紧造风扇   何东胜老实不客气,直接坐到了大队书记的对面, 还给自己舀了一勺子酸豆角配腊肉饭吃。   禾真婶婶又给他加了红烧茄子跟西红柿炒蛋下饭, 那姹紫嫣红的,看得余秋眼皮子直跳。   她在心中暗自嘀咕, 这道道都重油, 吃着也不知道嫌不嫌腻。   再低头看腊肉饭都快被自己吃得露出锃亮的搪瓷缸底了, 她立刻在心里叹了口气。人缺油水果然不行,估计现在让她直接吃大肥肉她都能一口吞下去。   “东胜, 小秋大夫说要在田里头养鸭子。”禾真婶婶又给吃完饭的何东胜舀了勺冬瓜虾米汤,“能养不?”   余秋差点儿跳起来。明明是郝红梅想养啊,怎么又成了她的事?   郝红梅才不关心到底是谁要养鸭子呢, 她只要看到嫩黄黄的小鸭子张开小脚丫, 在绿油油的稻田里头游来游去就行。   “挺好的呀。”何东胜喝了口冬瓜汤,喘过气来, “我估摸着能养。鸭子平常基本上不飞, 估计也不会跳起来吃稻子。到时候水沟挖起来, 什么螺蛳小杂鱼小虾子多了,鸭子都能吃。咱们田里头不是都有浮萍嘛,那个小鸭子喜欢吃。”   他一口气喝完搪瓷缸子里头的冬瓜汤,突然间转过头问余秋, “那小秋大夫你说说, 到底什么时候放鸭苗比较好?”   余秋冷不丁被人cue, 下意识地就想指鼻尖, you ask me, I ask who?   她也不熟悉农村生活啊,长这么大跟小动物接触最密切的时候还是在大学实验室。咳咳,无论小白鼠、大白鼠、豚鼠、兔子还是青蛙,最后能留下囫囵全尸的都寥寥无几。   还养鸭子呢?她要是敢在小区里头养鸭子,物业直接人道主义灭了她。   不过有些事情的原理应当是相通的。   余秋想了想,语气不肯定:“起码应该等到秧苗存活以后。不然小鸭子看在我们眼里头再娇小,对于秧苗来说也是小脚晃一晃,地球抖三抖。”   何东胜忍不住露出了口白牙,这小赤脚医生讲话还怪有趣的。他连连点头,积极鼓励小大夫:“嗯,是这么个理儿。我觉着鱼苗也得等稻秧竖起来再放。”   “鸭苗应该在鱼苗后面。”余秋分析,“而且鱼苗不能太小,不然就直接变成鸭饲料了。”   何东胜点头表示赞同:“是这么个理儿,我觉得中间隔个七八天的样子会比较好。”   大队书记虽然现在鲜少下田干活,但论起种田经验来,他却是货真价实的老把式。一听这群娃娃讨论秧苗的问题,他就忍不住插嘴:“那就插秧后过个三四天,秧根生出来,叶子开始返青的时候下鱼苗。等稻秧全都返青了,再放小鸭子。”   养鸭子禾真婶婶有经验,她家就养了两只鸭子给孙子孙女儿下蛋吃。   “小麻鸭好。”禾真婶婶肯定地点头,“小东西块头小,不容易撞倒了稻子,而且一年到头也不生病,生蛋也不错。”   众人三言两语间就定下了稻田养鱼养鸭的计划,郝红梅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抓着田雨的胳膊又摇又晃。   余秋看着两个面对面傻笑的小姑娘,真是忍不住要扶额。   陈媛到底年纪大一些,想的问题自然也多点儿:“那田里头就不能打敌敌畏了吧。不然鱼跟鸭子都会死的。”   “多养点儿青蛙!”远远的,胡杨从田埂尽头跑过来,肩膀上还扛着他的收割机。那锋利的锯齿在大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看得余秋心惊胆战。   孩子,你知不知道你扛着的是杀伤性武器?   “大家不都这么扛着钉耙锄头嘛。”胡杨不以为意,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油汗。   禾真婶婶担心这个直肠子的娃娃光忙着做收割机,没顾上吃饭。她立刻起身要给孩子张罗点儿好吃的。   胡杨赶紧阻止:“婶婶,我吃过了,胡奶奶给八队烧饭,我们直接在家里头就吃了。”   余秋脑海中立刻列出了菜谱,八队今天吃的是剔了骨头的黄鳝汤,汤色奶白,上头浮着香油,蘑菇白菜油渣蒸饺,一口下去就满嘴油的那种。那一大盆加红辣椒炒的杂鱼干,简直就是下饭神器。   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明明刚吃了盖饭跟腊肉饭,这会儿居然脑海中只剩下吃。   一颗红心的胡杨会计显然要比小余大夫觉悟高,已经兴头头地跟大家讨论起农田养殖的虫害防治问题。   “咱们最好利用害虫的天敌。”胡杨到底没退却过禾真婶婶的热情,也喝起冬瓜虾米汤,“我觉着吧,用敌敌畏什么的,杀虫效果虽然好,但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们看余秋前头灭蚊,只要是打了敌敌畏的水坑,里头都翻了死鱼。”   杨树湾人连淹死的猪都当成难得的美味,被毒死的鱼自然也不会浪费。那些翻了白肚皮的鱼就直接被人捡回家去,用盐码了,然后放在饭锅里头炖熟了吃。   “啊?还有这事儿?”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是知道杨树湾人吃死鱼,夏天闷热,暴雨过后鱼塘翻塘,漂了一层死鱼也不足为奇。农民们捞回家腌了吃,她知道的。可她没想到被敌敌畏毒死的鱼,竟然也会被捡走吃。   敌敌畏会在鱼体内蓄积,这是再煮多久都没办法消除的化学毒啊!真的很容易吃出人命案的。   胡杨放下汤碗,抹了把嘴巴:“所以说应该养青蛙嘛,这样可以少打农药。小鸭子不飞,可是青蛙能跳起来吃叶子上的虫子啊。”   他笑得满脸热忱,活像兢兢业业的火车推销员,“而且青蛙不吃稻子哦!”   郝红梅立刻激动起来:“对对对,没错,可以多养青蛙。”   田雨疑惑:“那青蛙会不会逃走啊,它们那么能跳。”   “这个简单。”胡杨也是想象力丰富的人,立刻有了主意,“我们在田埂上种大豆,到时候变成青纱帐,刚好拦住青蛙。嘿嘿,等秋天收了大豆,咱们可以磨豆腐吃,豆渣还能喂鱼呢。”   余秋想捏太阳穴,种大豆没问题,不顾指望毛豆杆子拦截青蛙不现实,连小鸭子它都拦不住。   “我们还是插一圈篱笆吧,这样效果可能好一些。”她琢磨着,“不知道芦苇杆子行不行。”   “先把大田埂垒高了。”何东胜微笑,“挖水沟的土跟平小田埂的土都堆到外头大田埂上。   大队书记夫妻两口子听这群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脸上都是忍不住的笑。   瞧瞧这些娃娃,脑袋瓜子真是没话讲,各个都是有主意的人。还是政策好,让这些娃娃都上学。   “挖土机。胡杨你这回真的要造挖土机了,不然沿着十亩田的周边挖出坑来,可不是小活计。”田雨焦急地催促胡杨,“我们帮你造收割机,你赶紧先弄挖土机吧。”   远处响起哨子声,何东胜看看日头站起来,笑着说了句:“还有插秧机,先把插秧机也多做几个出来吧。”   说着,他伸手拎起胡杨放在大柳树底下的收割机,“这我拿着就好。”   余秋看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上河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胡杨,这是你给六队造的?”   胡杨没回过神,傻愣愣地摇摇头:“不是啊,这个应该给九队。”   材料实在太有限了。他们几乎将杨树湾祠堂跟各个生产队的仓库都翻了个遍,也就勉强每个生产队只弄出了几台。   余秋叹气,很想同情地摸摸这傻孩子的脑袋。顺走啦,人家把你的东西顺走了,你还反应不过来。   胡杨却不在意这些,相当大气地挥挥手:“没事,我再找找材料。他们队要挖水沟,确实得早点儿收割完。”   既然收割机都已经送了出去,胡会计自然不会再坐着闲磕牙。   虽然太阳还停在天空的正中央不肯走,但是结束了午餐的社员们都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很快在队长的口哨催促声中赶紧起身,继续投入劳作。   盛夏天气多变,别看这会儿烈日让人抓狂,对于农人而言却是最好的天气。因为一旦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已经成熟的稻谷泡在田里头,就真会完蛋的。   胡杨起身戴草帽,突然间嘀咕了一句:“种空心菜啊。余秋,你要在水沟里头种空心菜。这样鱼也能有地方挡太阳。”   余秋愣了下,看着他晒得通红的脖子,忍不住在心中叹气。这孩子以前也是家里头的宝贝疙瘩蛋吧。   “我看你先做个风扇才是真的,直接架在收割机的扶手上,往前推着走就能起风。”   胡杨立刻来了兴趣,直接蹲在树底下,拿树枝在湿土上画示意图,跟余秋还有陈媛一块儿商量要怎么做。   这内容已经超过了初中知识范围,田雨跟郝红梅都听不懂。当小姐姐的人安慰妹妹:“没事,我们抓紧学习。”   小田老师琢磨着,以后每晚躺在床上的学习课,除了背诵语录外,还应该再请余秋跟自己说说高中知识?   她有点儿羡慕余秋了。   据余秋说,因为没人愿意跟她一块儿玩,也不带她去革命,所以她只能自己在家里头看书。   虽然书呆子不可取,不过有的时候还是很有用啊。   小田老师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远远的,传来惊呼声:“快快快,拖到边上去,给她喝点儿凉茶。”   好像有人中暑了。   田雨下意识地看了眼日头,无声地叹息。这种天气干活,人不热得中暑才怪。双季稻什么都好,就是收割的季节要人命啊。   余秋立刻站起身,拎着挂在树梢的医药箱就跑。   为了应对双抢,卫生院给每个赤脚医生都专门发了一批人丹跟十滴水,但是余秋到今天也没用出去一份。   杨树湾虽然已经有了她这个赤脚大夫,但不到迫不得已,大家仍然不愿意主动求医。况且中暑在他们看来根本不是病,就算倒了再也醒不过来,那也是命不好。   事实上,她也不打算用卫生院发的中暑治疗药物。因为中暑最重要的是快速降温以及补充流失的水分、电解质跟能量。他们医院急诊科收治的中暑病人,就从来没发现人丹跟十滴水有效果过。藿香正气水也不行,中暑病人禁用酒精。   余秋冲到田埂上时,干活的社员已经将倒在稻子堆里头的妇女拖了出来。简陋到磕碜的收割机在各个生产队也是奢侈品。大部分社员还是依靠镰刀割稻子。   晕倒的妇女手脚慢,被同伴们甩到后头。大家都埋着脑袋干活,谁也没意识到稻子后面的人已经倒下了。还是快刀手又从另一陇折回头,才看到她倒在地上。   众人七手八脚,有人伸手掐人中,有人帮她解开衣服领口,拿手给她扇风。   “都让让。”余秋冲上前,伸手摸了下她的颈动脉,还好,没有直接停了心跳。   再搭手试探体温,余秋立刻喊:“把她抬到沟边上去。”   已经来不及等腋下.体温计的测量结果了,那起码需要五分钟。昏迷病人,她又不能测口腔温度,万一人家直接咬断了体温计吞下碎玻璃渣跟水银呢。   人被送到了大柳树下,余秋拿出病人咯吱窝底下夹着的温度计,最多才测了三分钟,上面显示的数值已经飙到了40.5℃。   余秋相信,她真正的体温很可能已经超过了41℃。   余大夫在心里头发出一长串的咒骂,穿越后处理的第一位中暑病人就要是热射病吗?这病的死亡率可以达到百分之四十到五十啊!还有人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却变成了植物人。   说实在的,后者对于自己跟家人而言,真是生不如死。   她大声喊着:“水,树荫底下大沟深处的水,快给我水。”   冷水浸浴是处理中暑病人最方便也最有效的办法,可以迅速降低病人的体温。   但是她总不能直接将病人扔到大沟里头去。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河底的冷水浸湿病人的衣服,拼命扇风给她尽快降温。   ※※※※※※※※※※※※※※※※※※※※   大家小心高温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庸人扰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6201441、水彩墨迹、燕 10瓶;刘大。 3瓶;风雨无阻、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温度降下来   大沟边上顿时忙成一片。   大队书记立刻打了河里的凉水过来,泼在那青年妇女的身上。禾真婶婶跟田雨他们都脱了草帽, 在边上拼命给她扇风。   其他人都退到了边上, 好给中暑的女人留下宽阔的通风空间。   “家属呢?家属过来下,我给交代情况。”余秋手上也不停, 边拎悬挂在河里的绳子, 边扯着嗓子大声喊。   “我, 我是她婆婆。”一位头发中夹杂着银丝的农妇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因为着急, 她右脚的鞋子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余秋顾不上看她,只追问:“她丈夫不在?”   病人的婆婆急得很:“在外头上工呢,没来家。大夫, 我家荷香还要紧啊?”   “要紧, 很要紧。”余秋只好跟婆婆交代,“你儿媳妇很危险的, 搞不好会没命。现在我要给她紧急处理下, 然后赶紧送卫生院继续治疗观察。这个过程当中, 她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   热射病之所以死亡率高,是因为致命性超高热带来的脑肝肾心等一系列多脏器功能衰竭,损伤了人体体温中枢以及体内各种酶的活性,使得人体各脏器无法正常运转。   这病发病急进展快预后差, 相当凶险。   余秋当年在急诊实习的时候, 一个月科里头接了九位热射病患者, 统统都进了ICU, 五个好转出院, 三人家属放弃继续治疗,还有位大三的男生入院不久就抢救无效死亡,当时还上了社会新闻。   荷香的婆婆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田埂上,拍着大腿央求余秋:“小秋大夫救救命啊,荷花才这点儿大的年纪。”   中暑要死人,她晓得。可那都是老头老太太啊。   余秋没空看她,只手上撬着生理盐水瓶,草草安慰了病人家属一句:“我尽量。”   对于热射病病人而言,物理降温的效果要强于药物降温。体外加体内联合物理降温,在黄金半小时内迅速纠正高热,对于挽救病人生命至关重要,并且能够有效改善预后。   如果是在医院里,除了体外凉水或者冰水擦浴之外,余秋肯定会给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荷香戴上冰帽,然后用冬眠合剂。   可惜现在她手上什么都没有,唯三的这三瓶生理盐水还是她硬跟卫生院要的。昨儿晚上被她挂在井水里,今天又让她转移到河底下。   谁让杨树湾既没有买冰棒的地方,也没有保存冰块的条件呢。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最原始的办法尽可能降低生理盐水的温度。   因为她需要依靠这三瓶盐水帮病人降低体温并且补充体内的水电解质。   “以前你儿媳妇生过什么大病没有?”余秋在病人的手背上找到静脉,立刻消毒扎针。   荷香的婆婆满脸茫然:“啊?我家荷香身体一直很好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余秋放弃了追问,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农民一辈子都没进过医院看病,更别说什么体检了。小病自己扛,大病就等死。不是他们不相信医院,而是没钱治疗。   赤脚大夫之所以在乡间受欢迎,除了因为这个群体能够处理简单的疾病外,更多的是由于他们是农民能够用得起的医生。   余秋挂上一瓶水后,招呼荷香的婆婆帮忙抬着盐水瓶。她又继续寻找下一个输液进针的地方。   热射病患者需要大量补液,常规起码开放两条静脉通路。余秋打算三瓶冷盐水给病人同时都挂上。   “小秋大夫。”宝珍听到了消息,从秧田里头跑过来,两只光脚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余秋一听到她声音,赶紧招呼小姑娘过来帮忙:“胃管会下吗?”   荷香人还没醒过来,当然不可能自己喝下凉水降温,只能给她插胃管注入凉水。其实余秋还想直接给她凉盐水灌肠的,只是这儿条件实在不允许。荷香毕竟是成年女性,不是小孩子。   可惜宝珍没学过插胃管,她还以为小秋大夫从卫生院顺来的管子是尿管呢。   余秋让她接手调整输液速度,自己拿了石蜡油润滑胃管之后,就开始从荷香鼻子里头往下送。   因为昏迷病人难以配合做出吞咽动作,所以这个胃管插得余秋也是满头大汗。   “再给她身上来一次凉水,多换几次凉水,扇风不要停,尤其是她脑袋的位置。热射病最容易受损的部位就是脑子。”   因为着急,余秋完全感受不到河边的清凉,她说话时喉咙干的要命。   凉水果然又浇了上来,加大的扇风力度让余秋也感受到了清凉的气息。   她抬起头表示肯定:“保持住,凉茶,对,就是我放在水里头凉的凉茶。”   杨树湾人的老习惯是夏天喝热茶,认为这样不伤脾胃。但是余秋觉得这种天气下田干活还喝热茶的话,简直就是嫌中暑的不够快。   带着河水凉意的菊花茶送到了余秋手边,她立刻用大号注射器抽取了茶水,直接往荷香的胃里头打。   一搪瓷缸子水很快打完了,余秋催促:“快点再来一缸子。”   何东胜应了声:“欸。”,赶紧又送上第二缸。   连着三缸水打下去,余秋才喘了口粗气,叮嘱宝珍:“给她测个体温。”   这么一系列的处理要还是没办法降下温度的话,人搞不好就危险了。不说路上转运的风险,就是到了卫生院也够呛。卫生院有的药太少,条件又太简陋,未必能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广大社员同志们。”   田埂上传来大喇叭的声音,带着慷慨的激情,“县革委会来慰问我们贫下中农啦,这冰凉的冰棒,代表的是……”   余秋才懒得关心冰棒能代表什么呢,她只知道这可真是天降甘露不绝人性命。   她直接冲上田埂,先斩后奏地抢过那人手上的冰棒箱子:“救人性命,冰棒先借我一下,回头再还你。”   有了冰棒就能做冰枕,帮助患者头部降温。   那人猝不及防,连大喇叭都没拿开,直接在后面嚷嚷:“哎,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样?跟土匪强盗一样,还抢贫下中农的慰问品。”   “对不起,回头还你,我现在要救人命。”   余秋头也不回,直接跳回大沟边上。   她掀了冰棒箱盖子,又翻开上头保温用的棉被,一股凉气裹着白雾扑面而来。   里头的冰棒都是用铝饭盒装着的,一根根码得整整齐齐。   一根冰棒三分钱,余秋毫不犹豫地拿了两根,直接用毛巾裹着,然后垫在荷香脑袋后面。剩下冰棒的她也没放过,分别被她放在了荷香的颈部、没夹温度计的腋窝以及腹股沟上。   一个大饭盒五根小冰棒叫她安排的妥妥当当,就连铝化的冰棒水也让余秋当成宝贝一样推进了胃管当中。   一番兵荒马乱后,宝珍终于测出了荷香的体温,38.5℃。   余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拿起听诊器听荷香的心肺呼吸音,再度叮嘱宝珍:“给她再测一次。”   体温计水银柱上升后,即使温度下降了,水银柱也不会自己下降。宝珍是在余秋用冰棒帮荷香之前让人夹上的温度计。   这一回温度降低的更迅速,已经变成了38℃。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体温维持在38℃以下,荷香就有好转的希望。   “过了多久了?”余秋大口喘粗气。   大队书记抬手看了眼表:“差不多二十来分钟。”   田里头喊起来的时候,他正好看了时间,准备也下田去。   谢天谢地,余秋腿软地跪倒在地上,半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像是为了鼓励吓得半死的医生,躺在地上的女人发出了声轻微的呻.吟。这可是天籁之音啊,手里头举着盐水瓶的荷香婆婆立刻惊喜地喊出来:“大夫,小秋大夫,我家荷香醒了。”   “那就马上送卫生院。”余秋赶紧爬起来,检查了荷香的神智状况,又用手电筒对着她的眼睛照了照,赶紧招呼大队书记,“书记,有船不?她得去卫生院继续挂水。”   岸上传来了人声:“有,我们坐船过来的。”   说话的是个生面孔,看刘主任陪在他身边的样子,估摸着这人就是县革委会的干部。   余秋感激地冲他们鞠了个躬,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人,索性只谈病人:“那麻烦能否借用一下船,她现在情况还不稳定。”   不想那大夏天还穿着长袖子的人居然也冲余秋鞠了个躬:“谢谢你,大夫,你救了我们贫下中农的命。”   余秋叫他躬身的姿态吓得不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时代背景不一样啊,谁知道县革委干部又是个什么情况。   好在治病如救火,谁都清楚不能耽误。荷香的精神虽然好了些,却并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反应很迟钝。余秋怀疑她出现了脑水肿,得尽快脱水治疗。幸亏荷香血压还算稳定,98/64mmHg,不然她要是低血压的话,后续治疗风险更大。   县领导干部下乡坐的船装了发动机,农忙时节河上又没有什么行船,一条水路畅通无阻。船开足马力往前冲,那激荡的水花简直跟瀑布一样。   余秋瘫坐在船舱边上,眼睛盯着荷香还没挂完的盐水,轻轻地舒了口气。冰棒箱子成了冰箱,在荷香身边围了一圈。她的婆婆正满脸紧张地看着她。   呵,幸亏她家还有个人在啊。   对了,不是说双抢的时候手艺人不许出去做工吗?怎么荷香的丈夫还能出门呢?   “荷香嫂嫂家的男人卫兵哥哥是铁路工。”宝珍小小声地跟余秋咬耳朵,“他很少回家的。”   余秋了然地点点头,现在修筑铁路的条件应该挺辛苦的,开山辟路,交通又不便利,难免长期不着家。   她有点儿同情这对婆媳。在农村,重体力活多,家里没个男劳力,的确过得不容易。   余秋的目光瞥向船舱外,大沟边上的铁锅已经越来越远,旁边的水车也一闪而过。   不对,哪儿来的水车?   她脑海一片茫然,她记得大沟边上没水车啊。先前田雨还说想让胡杨帮忙装个水车,省的她们再从沟里拎水来着。不过胡杨忙个不停,田雨也没找到机会说这个事儿。   “东胜哥哥跟小杨哥哥搬来的。”宝珍从船舱口缩回脑袋,“东胜哥哥讲要尽快让边上凉快起来。”   乡下没有电风扇,却有风力水车。   风推动水车激荡起水花,带来阵阵沁凉的气息。   余秋想到当时自己突然间感觉到周围凉快下来了,她本还以为是田雨她们找来了大扇子,所以扇的风变大了。   她挑挑眉毛,真心实意地夸奖了一句:“真聪明,这办法非常好。”   因地制宜才是大智慧。   ※※※※※※※※※※※※※※※※※※※※   有错别字的话,帮阿金捉下虫,刚才我预览的时候发现了好几个错别字。   坐月子中暑   船加速了,原本站在船头好将船舱留给赤脚大夫看病人的革委会干部们也回来坐下。   穿长袖的县干部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盯在荷香的余秋, 微笑着问了句:“你在杨树湾当赤脚医生多久啦?”   余秋这才收回视线, 赶紧回答:“我上个月到杨树湾插队的。”   “小余大夫技术很扎实,为贫下中农服务的心也很热忱。她刚来那天晚上就救了个妇女娘儿俩的命。前几天大脑炎的事情, 也是她观察入微才发现的。”   刘主任笑着接话, “现在杨树湾的贫下中农都感谢县领导的关心呢, 把好大夫派给他们当救星。”   荷香婆婆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这会儿却也回过神来, 赶紧附和刘主任的话:“对对对,要不是小秋大夫,我家荷香就没命了。小秋大夫来我们杨树湾, 就不停地东奔西走看病救人, 我们都欢喜县领导。”   “这样感谢我们伟大领袖的号召。小秋大夫就是自己积极响应号召才来的嘛。”长袖干部点点头,颇为满意地鼓励余秋, “很好, 赤脚医生就是好!”   宝珍也大着胆子给小秋大夫抬轿:“小秋姐都是手把手带着我学习怎么处理病人, 她还利用晚上生产队下工的时间给社员讲急救知识。我们就有社员用这个方法救了他外婆的命。”   余秋赶紧表态:“感谢广大贫下中农的信任和帮助,给我当赤脚医生的机会,我一定牢记领袖的教诲,积极向劳动人民请教, 努力钻研医学知识, 全心全意扎根杨树湾。哎哎哎, 停掉, 水挂完了, 别回血。”   船舱里瞬间沉默。   余秋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可真是情商为负数。   刘主任尴尬地解释:“小秋大夫一心装着贫下中农的健康。”   长袖干部点点头:“应该的,这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余秋背对着众人,只觉得如芒在背。   幸而船开得极快,不多时就靠了岸,否则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熬过这尴尬的艰难时刻。   她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跟领导待在一起。   县里头的领导下乡慰问,行程是安排好的。余秋他们下船后,航船继续朝前头开,领导还有其他大队要慰问。   宝珍踏上码头,突然间冒了句:“原来杨树湾到公社这么近啊?”   她感觉船没开多久就到了。平常就算桥没有冲垮的时候,她来公社时用的时间都起码是现在三四倍。   要是大家全这么快的话,是不是杨树湾的小孩就都可以来公社上学了?上完小学还能考初中呢。   “以后肯定都能的。”跟着下船的公社干事稳稳抬着手上的木板,笑着接宝珍的话。   刘主任安排了公社的两位干事帮忙抬着木板运送病人。   余秋在边上一个劲儿的道歉:“实在对不住,让你们受累了。”   干事看着这个小赤脚医生,忍不住发笑,觉得这孩子还真是装大人相:“没事,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下田慰问是为人民服务,送贫下中农去医院就不是为人民服务了?”   余秋嘿嘿笑,赶紧跟宝珍一左一右,跟守门神似的护着荷香。   亏得卫生院距离渡口不远,没几步路便到了。据说当初医院选址的时候,负责的领导就考虑到交通便利问题。红星公社大多是依山傍水的格局,走山路不容易,撑船行水却方便。   进了卫生院大门,余秋就觉得今儿分外冷清。   挂号的姑娘认出了她:“双抢呢,除了值班的人以外,大家都去农忙了。中暑啊,我给你挂个急诊号。”   说着,她立刻开了张单子塞给余秋。   余秋下意识地摸口袋,才想起来自己一分钱都没有。荷香的婆婆更不会带钱了,农民钱都金贵的很,怎么会下田忙的时候还揣在口袋里,没的叫汗水给沤烂了。   好在公社干部掏了挂号费,顺利将人抬到了急诊室。   上次接诊大宝的小医生还在,正全神贯注地看桌上摊开的医学书。见了余秋带人上门,他赶紧起身:“小余大夫,这是?”   “重度中暑,热射病,割稻子时晕倒在田里,当时体温应该在41℃往上,冷水擦浴、冰枕跟凉水灌胃等物理降温以及冷盐水快速静脉滴注后,半小时体温降低至38℃。刚才下床前,最新一次体温测量结果是37.8℃。”   余秋跟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通诊疗经过,然后直奔主题:“请给她安排个凉快的病房,要有电风扇。急查血常规、肝肾功能及凝血功能,警惕DIC,尽快大量补液,上甘露醇防治脑水肿,赶紧插尿管,注意观察尿量。”   小医生终于反应过来,咧开安排病房:“有有有,大脑炎的孩子都出院了,病房空着。”   病房就在诊疗室旁边,因为窗外长着棵大树,遮出了一方阴凉,窗户跟门都开了的时候,形成的穿堂风比电风扇都凉快。   公社干事赶紧将人抬到了病床上。   值班护士推着治疗车进门,给新入院的病人夹体温计、量血压、数脉搏、看呼吸情况。   她也不指望跟自己搭档的小医生了,干脆直接问余秋:“现在就这些水,小余大夫你自己看能挂哪些吧。”   那小医生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忽视了,丁点儿生气的意思也无,反而主动跑去开电风扇,还朝窗户外头喊了一声,招呼后勤的师傅帮忙打桶井水进来。   小秋大夫说的没错,井水对着电风扇吹,降温效果的确好。   公社的两位干事没走人,站在病房门口看余秋下医嘱。   两人下意识地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惊讶。   这小赤脚医生还真有点儿样子。   明明就是个娃娃,这会儿往病房里头一站,对着医生护士噼里啪啦地下医嘱,一条条的讲得清清楚楚,真有些巡回医疗组里头大医院下来的教授的派头。   护士很快抽了血,然后转头叫公社干事出去回避,她要给荷香插尿管。   淡黄色的尿液顺着透明塑料管子流出来的时,在场所有的医务人员都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起码是个好征兆。   一大瓶盐水跟葡萄糖水以及甘露醇分别挂下去之后,余秋拿到了凝血功能的化验报告,谢天谢地,目前基本正常。   “别放松,要持续监测电解质跟凝血功能。热射病患者有的时候会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出现凝血功能障碍。每小时尿量都要统计。在尿量充足的情况下,24小时的补液量维持在6-10升。保持呼吸道通畅,必要的时候做气管插管。”   余秋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热射病的救治流程图。   没办法,她穿过来之前,医院组织《中国热射病诊断与治疗专家共识》培训,每个科室都得派人,而且必须起码得是主治医生以上的职称。作为产科年纪最小的主治,她不去谁去?   生活不易,她一产科大夫也被逼得多才多艺。   事实证明,领导到底是领导,绝对高瞻远瞩,居然在遥远的2019年就能看到她现在被迫赶鸭子上架的窘状。   入院三个小时,连着先前加在一起足足补充了三千毫升液体之后,荷香终于神智恢复了清醒,能认出自己婆婆,也能回答余秋的问题了。   她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觉得头晕,喝了凉茶之后感觉好了点儿,没想到再下田里头割稻却吃不住了。   “那先住院继续观察吧。”余秋给她做完心肺听诊,安慰地冲她笑笑,“你好好休息。”   热射病的治愈出院标准是生命体征稳定、神志清楚、脏器功能正常。其实荷香目前的状况要出院也没问题。只是余秋不忍心。   农民不把中暑当成病,只要缓过来,他们就还会顶着大太阳下地干活。不是他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沉重的生活压力逼得他们不得不忍受这一切。   护士也跟着点头:“没错,情况这么重,是该住下来好好观察观察。”   荷香有些迟疑,她觉得自己现在除了身上没什么力气之外,并没什么不舒服,好像不需要住院。   “听我们的,放心吧,就是观察,不给你再用药了。你现在走跟明天再走,卫生院收的钱都一样。”急诊大夫也开了口。   他是农家出来的孩子,再清楚不过双抢的时候有多辛苦。   荷香的婆婆也劝儿媳妇:“应该的,生病了就得听大夫的话。你好好躺着,不慌。”   荷香这才踏实下来,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休息。   余秋跟医生护士打了声招呼,准备告辞。   门外传来急促的喊声:“医生,救命啊,赶紧救命。我媳妇昏过去了。”   走廊上响起回应声:“哎呀,这是中暑了吧,看看这样子。”   余秋跟宝珍对视一眼,赶紧往外跑。不会吧,又来一个中暑。都送进卫生院了,情况肯定不会比荷香好到哪儿去。   这种天气下田干活,果然够呛。   两人冲到挂号处边上的大厅中,就看到几个人抬着床板。这几个人穿戴整齐,看着不像是赤脚下田的农民。   等瞧清楚上头躺着的人情况时,赤脚大夫跟接生员都倒吸了口凉气。   妈呀,这三伏天大太阳,人倒在地上都要烫塌一层皮,这人身上居然裹着厚厚的大棉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额头跟油亮的头发。   这么个捂法,人不中暑才怪。   余秋大步走上前,一把掀开厚棉被,热浪扑面而来,也不知道究竟蓄积了多少暑气。   再看清楚年轻的女病人身上穿的厚棉袄时,余大夫简直要昏倒。   三伏天过成三九天,真是满清十大酷刑都得拱手说一声佩服。   不用测体温,单手伸上去,余秋就感到了滚烫的热度。   她立刻伸手解病人棉袄的扣子,再不给病人通风散热降温的话,这人今天就能交代了性命。   原本正在挂号的短发中年妇女立刻冲过来,两只手跟铁砂掌似的,一把将余秋推得老远:“你干什么?我媳妇坐月子呢,不能吹风,要捂着。”   余秋一阵头痛,又来了。   典型的中国式谋杀,2019年都没有断绝的陋习,以坐月子的名义,三伏天空调开暖风,穿棉衣盖棉被。   她刚上临床轮转的时候就碰到过一例类似的情况,最后那位三十六岁好不容易生了孩子的妈妈成了植物人,在ICU待了一个月之后,家属签字自动出院了。   用她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话来说,其他人中暑基本上都是工作所迫,就这种坐月子中暑完全是自找的。   一个人,独立的成年人,当了妈妈的人,难道没有自主思考决定自己生活方式的能力吗?   大热天捂成这样,正常人都知道不对啊。学会对长辈说不,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毕竟命是你自己的,没有人会替你过完一生。   ※※※※※※※※※※※※※※※※※※※※   坐月子时,该通风通风,该活动活动,该洗澡洗澡(淋浴),该洗头洗头(及时吹干),该刷牙刷牙,该对长辈说不就必须得说。   不然遭罪甚至没命的还是坐月子的人。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泉水 10瓶;楠木青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救人如救火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产妇的婆婆坚决不让医务人员掀开她儿媳妇的棉被,更别说通风换气了。   怎么可能中暑?中暑的那都是顶着大太阳在外头干活连口水都没的喝的人。她儿媳妇从上个月二十号生完孩子回家后, 房门都没出过, 上哪儿晒太阳去?再说她可没磋磨媳妇,一天三顿老母鸡汤热腾腾的端到面前喝, 连床都不让媳妇下。   人在家里好吃好喝好养着, 居然还能中暑。这几个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鬼话都敢讲。   余秋头痛:“可是你媳妇现在高烧昏迷是事实,她现在非常危险。”   “那也是因为我儿子进出门不小心, 让她吹到风受凉才发烧的。”产妇婆婆半点儿都不退缩,“从古到今,坐月子都是要捂得。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 不可以轻视排斥传统医学。”   一股怒气从余秋的脚板心直接蹿到天灵盖:“中医从来没说过坐月子三伏天里头还要盖着大棉被。”   她虽然是学现代医学也就是常说的西医出身, 却时常替无辜的中医委屈。什么脏的臭的胡说八道的,都往中医头上扣。明明中医也教导产妇正常坐月子。   护士拿出了温度计, 惊得大喊:“41.7℃, 快, 这人要不行了。”   产妇婆婆也慌了,连声催促:“快,你们快给打药,让我媳妇发了汗退烧啊。”   余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种情况还发汗呢, 再不补液她就要没命了。   产妇的丈夫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 显然被眼前的状况吓懵了。他抬起头, 可怜巴巴地望向母亲, 喉结上下滚动,挤出一个:“妈——”   “别看你妈,现在问你自己。”余秋急了,“你必须马上同意救你老婆的命。”   围着产妇忙碌的护士偷偷朝余秋做了个手势,示意冷盐水都挂上去了。家属再不配合,他们也得在有限的范围内赶紧动起来。否则等到家属拿定主意同意救命的时候,病人已经没命可以救了。   余秋稍稍稳定了心神。   红星公社卫生院连冰箱都没有,当然不会备有冰盐水。这还是他们先前放在冰棒箱子里头备着要给荷香用的。现在成了挽救产妇性命的一线希望。   “你要是再不配合治疗。你老婆会死,你孩子没了母亲,你的家庭毁了,你妈也没了这么听话的儿媳妇。她把她的命交到了你手里,她拼死给你生孩子,她现在这样,你撒手不管?”   她一长串的逼问,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冲得那年轻男人连躲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望着妻子,两只手拼命绞在一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好了!”一直被家属推来推去,都找不到开口机会的值班医生突然间怒吼出声,“进了医院就得按医生的办法治,我说她是重度中暑,必须得按照治疗中暑的办法来。你们要不相信,就另请高明。”   这话似乎吓到了产妇的丈夫,他终于拿定了主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母亲磕起头:“妈,我求求你,让大夫看芸香吧。”   产妇婆婆又急又怒:“你做什么,我又不是磋磨媳妇的恶婆婆。”   余秋可没功夫关心这对母子,她朝值班医生使了个眼色,众人一窝蜂地把人抬进了病房。   谢天谢地,产妇婆婆没追进来阻止。   不然尽管理论角度上,在危急抢救时刻,医生有权决定抢救流程。但如果家属真要硬拦着,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楚。   余秋掀掉了芸香身上的大棉被,那股扑面而来的发酵型恶臭简直要熏死人。   她招呼宝珍将电风扇开到最大档,然后扯着嗓子朝病房外头喊:“情况很危险,我们只能尽力抢救。”   值班医生也跟着吼:“送过来很晚了,都不晓得已经昏迷了多长时间。我们尽力而为,有什么不好,你们自己有个思想准备。”   卫生院的厕所都是每层楼公用的,病房里头当然不会用淋浴设备。   冷水浸浴是不可能了,只能先用凉水泡过的床单裹住病人,然后拿电风扇对着吹。   余秋伸手脱芸香穿着的棉衣的时候,才发现个麻烦的问题,芸香手背上扎着针啊,厚实的衣服脱不下来。   护士二话不说,拿来了大剪刀,卡擦擦地剪开了棉袄跟棉毛衫袖子,直接将衣服扯着丢在了旁边。   余秋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管了,到时候家属要索赔损坏的衣服再说吧。现在她真顾不上这些。   冰棒制成的冰枕垫到到了芸香的脑袋底下,剩下的冰棒又放在了颈部、腹股沟这些大血管位置帮助降温,胃管也下了,护士往里头推冰盐水。   不过这些还不够,芸香不知道已经高热昏迷了多久。他们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尽快给她降温。   “拿250ml的冷盐水给她灌肠。”   冰凉的盐水打进去后,高烧的产妇显然觉得这刺激很难受,在床上翻滚起来,胳膊腿翻腾个不停,连挂水的针头都被她甩开了。   “摁住她。”余秋抓住芸香上下踢腾的脚,“血压是100/70mmHg对不?50mg异丙嗪、50mg氯丙嗪加100mg哌替.啶加10%的葡萄糖水静滴。拿气管插管的东西来。”   病人明显意识障碍,得做气管插管来保持呼吸道通畅。要命,这里又没有呼吸机,只能依靠手工捏气囊给气。   镇定安眠药随着高糖水流淌进芸香体内,原先躁动不安的人终于陷入了沉睡。   值班医生被云香婆婆赶到了病房外面,哪有男的看小媳妇光身子的道理。   余秋懒得再跟她说什么,只戴上手套,专心致志地给病人做气管插管。当年的基本功没白练,她一个产科大夫做起气管插管来居然还记得清楚每一个步骤。   她顺利放下管子,然后用胶布固定好,将管子连接上气囊,转过头示意不知所措的芸香丈夫:“你,过来帮忙捏气囊。我们人手不够,你们不肯让王大夫进来,就只能你们自己捏了。”   产妇婆婆的表情有些讪讪的,没吭声。她儿子倒是立刻应声,赶紧过来接手。   余秋看了他一眼,讲授捏球囊时的注意事项,又加了一句:“好好捏,你老婆在跟阎王爷抢命。”   她拿起听诊器听芸香的心肺,其实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的话,她真的也没其他办法了。卫生院有的药跟设备,她已经全都给这个倒霉的刚当上了母亲的女人用上了。   护士拿起体温计,终于宣告了一个好消息,芸香的体温降下去了,39.3℃。   “继续,再来一次灌肠。”余秋仔细听着产妇的双肺呼吸音,“尽快将体温降到38℃以下,并维持住。尿液怎么样?每小时尿量都要维持住。”   “大夫,她吃不消的。”那个进了病房后就再没吭过声的产妇忍不住又开了口,“病去如抽丝,降温也得慢慢降,不然大热大寒,人的身体会垮掉的。”   “人有不同,治病也有千样。”余秋没回头,“这就好比房子着火,不立刻扑灭火的话,慢慢来,房子就烧成灰了。”   再一次冰盐水灌肠后,产妇的体温降到了38.2℃,看来治疗措施起效了。   余秋站起身,抹了把头上的汗,突然间反应过来怎么病房变热了。她回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电风扇关掉了,原本放在床边帮忙降温的冰水桶也被拖的老远。   “谁干的?把电风扇打开,房间必须得保持阴凉通风。”   宝珍赶紧跑过去开电风扇,却被芸香的婆婆一把拉住:“不能开,我媳妇坐月子呢,她不能吹风。”   余秋快步上前,打开了电风扇,抬眼看这中年女人:“对,孙芸香的确刚生完孩子十一天,在坐月子,但同时,有一件基本的事情大家都不要忘了。她是个人,有人的所有正常反应。另外,中暑真的会死人。”   最后两个重音似乎震慑住了产妇婆婆。她只嘴里头嘀咕了几句:“落下月子病,吃亏的又不是你。”   余秋忍不住回了句:“高烧没了命,大脑烧成傻子,倒霉的也是孙芸香自己。”   她直起身,手捏成拳头捶酸痛不已的腰。妈呀,这把老腰真禁不起这般几次三番的折腾了。   糖盐水静静地沿着透明塑料管往下滴落,余秋看了眼还在满脸认真捏球囊的病人丈夫,推门走出病房。   她现在需要洗个冷水脸,让自己清爽一下。   妈呀,抢救的时候鼻子她选择性失灵,现在嗅觉恢复正常,她可真受不了产妇身上那个味儿。   说句不好听的,这人能坚持十一天才中暑晕倒,身体也真够扎实的。   余秋抬头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天都黑了,难怪感觉有些饿。   “小秋姐。”   值班医生王大夫追上来,吭哧吭哧地绞着手,忐忑不安地看她,“那个,你什么时候走啊?”   余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马上就走,趁着天还没黑透,我看看有没有船。”   王大夫急了,可怜巴巴地看她:“小秋姐,你能不能今晚不走啊?我一个人,我抖的慌。”   荷香是醒过来了,都吃了碗绿豆稀饭。可是那个芸香还昏睡着啊,万一有个什么不好,他找谁救命去?   余秋看他快要哭的模样,顿时头痛。   卫生院也太托大了,起码得安排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坐镇啊。   单独值班时的无助恐慌,余秋当然清楚,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当时她还有二线班上级医生帮忙坐镇呢,还不照样心里头发慌。   余秋抬头看看窗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好吧,我就待一晚。不过我明儿一早就必须得走。我还要给杨树湾的社员烧凉茶。”   “哎。”王大夫喜出望外,“过了今晚就好。”   “怎么?荷香情况又不好了?”   何东胜从医院大门走进来,挑高了眉头。   他手里头拎着个布袋子,里头装了米跟鸡蛋还有几根丝瓜、黄瓜还有西红柿。卫生院也给病人准备饭,自己把饭菜准备好,直接交给食堂师傅上锅蒸就好。   荷香家就婆媳两个,也没的旁人帮衬,生产队就过来送米送菜了。   余秋心里头直打鼓,侧身让过路,口中含混:“还要留院观察一晚上,防止病情反复。”   趁着人还没进病房,她赶紧扯着嗓子通风报信:“荷香婶婶,何队长过来看你了。”   妈呀,这可千万别当场穿了帮。   何东胜则看了眼她的后脑勺,心道这姑娘也真是乱了辈分,怎么管荷香叫婶婶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蓝苍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还是转院吧   荷香要从床上起身,何东胜赶紧招呼她躺下。   余秋忐忑不安地跟进去, 现在怎么看荷香的面色怎么不像虚弱的重病号啊。   她横下心强调:“热射病有些损害得过段时间才能看出来。这病太凶险了, 还是小心点儿比较好。”   生产队长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荷香婆婆十分过意不去:“东胜啊,还叫你专门跑一趟, 这大忙天, 实在是我们对不住。”   “没事, 我是来供销社买东西的,顺带着过来看看。”生产队长笑容满面, “你们莫慌,今年有了收割机跟水渠帮忙,大家速度都快了不少。”   倒不是说收割机效率有多高, 毕竟那么简陋的材料, 一台机子能抵上两个快刀手就不错了。关键是用收割机,人是站着的, 腰腿不吃大亏, 头也不用闷在稻子里头, 感觉舒服不少。   加上利用水车跟水渠运送肥水,这活十来岁的半劳力就能干,省出来的全劳力便可以悉数投入到收割当中去,自然速度就加快了。   何东胜笑容满面:“造机子的材料不够了, 大队派我过来多买点儿, 争取让大家伙儿都挺直了腰杆子干活。”   “你们杨树湾大队还是很有志气的嘛。”病房门开了, 县革委会的领导冒出了头。刘主任在他后面露着小半张脸。   何东胜赶紧转过身去迎接领导。   县革委干部伸出右手跟他握手, 又朝病床上的荷香笑:“看看, 现在脸色就好看多了。还是咱们人民医生为人民,赤脚大夫就是好。”   余秋真想往荷香脸上抹把灰,盖住光彩啊。麻蛋,现在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荷香情况很好。   作弊当场被抓的赤脚医生只能虚虚地笑:“应该的,为人民服务。”   “不错,很不错。我看红星公社的卫生工作就开展得蛮好。”县干部点点头,“小秋大夫是吧,那个……”   “石部长!石部长,你可得替我家儿媳妇做主。”病房门被猛的冲开了,芸香的婆婆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硬压着我媳妇不让送县医院算怎么回事?”   王医生追在后面,带着婴儿肥的脸皱成了一团:“我就是告诉你,我们医院没有车子送人。再说你儿媳妇的情况现在也不适合转院。”   “我们不要你的车子。”那女人嫌恶地瞪了王医生一眼,满脸堆笑地央求县里头下来的干部,“石部长,你就看在我家老秦的面子上,送我媳妇去县医院还好啊。卫生院真不行,草台班子,不拿人的命当命。我媳妇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   王医生的眉毛纠成了毛毛虫:“那是因为你们把她捂得晕过去了。我们能够这么快将她的烧退掉,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是你们往我媳妇身上泼冷水,她才情况不好,身上都害冷了。”女人只盯着县革委会的宣传部长不放,“石部长,你一定不能见死不救啊。”   石部长为难:“我是坐船过来的啊。”   县城到红星公社,大部分都是山路,开车不方便。再说他下乡慰问,当然要带慰问品,比起车子,明显坐船更方便。   女人却并不在意:“船也没事,我们就坐船走。”   石部长为难:“这看病还是听大夫的。治病总归有个过程,你儿媳妇不是退烧了嘛,再观察观察,说不定过几个小时人就醒了。”   “不行,石部长,你要体谅我当婆婆的心。我真是把儿媳妇当成闺女的,我哪儿忍心看她在这儿难受啊。”女人苦苦哀求,“石部长,你就行行好吧。”   王医生简直忍无可忍,他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家属。明明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孙芸香的情况在好转,这个婆婆怎么就说不清呢。   他刚要开口,就被余秋拉了下袖子,示意他别说话。   余秋抬头问县干部:“石部长,从红星公社到县城开大船要多久?”   “中间不停的话,差不多三个半小时。”   余秋点点头,转身看那女人:“您也听到了,这么长时间,病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卫生院医生护士都要值班,没人能中途护送。万一她病情恶化甚至途中就没了命,我们也没有办法帮着处理。”   “别说三个小时,就是六个小时我们也得走。谁晓得在你们这儿耽搁下去,我儿媳妇会不会出更大的事啊。”女人主意正得很,坚决要转院。   余秋压着心头火,这人以为她愿意留在卫生院担惊受怕地守一夜吗?   就他们家这态度,即使病人恢复健康,她也未必能落到一句好话。要是病人情况不好,说不定他们还要拉着她扯皮。   但凡现在有120,有一辆救护车送人,她都肯定毫不犹豫地放人爱去哪儿去哪儿。毕竟牛不喝水强摁头,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至于神智仍旧没有恢复清醒的孙芸香,就只能对自己挑选的眼光负责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没有救护车,途中一旦发生任何意外,连最基本的急救措施都没有。这不是转院,这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在送命。   “她丈夫呢?这事儿您不能自己一个人做主,也得听听您儿子的意见。孙芸香的娘家远吗?如果不远的话,最好能把她父母请过来。这是条人命,她才刚生了孩子,必须得慎重。”   女人绷紧的脸终于裂了条缝,显现出些许犹豫的意思。   石部长也在边上相劝:“周国芳同志,你要对我们人民医生有信心。你看这位女社员同志当初船送过来的时候同样神志不清,现在不好了吗?我们的医生治疗中暑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惜“中暑”这两个字严重刺激了她的神经,她立刻嚷嚷起来:“我儿媳妇是坐月子受了风寒,不是中暑!”   王医生真要被这人气晕过去了。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人怎么非得装瞎呢?   “哟,大老远就听到声音了。”   病房门口又伸进个脑袋来。   周国芳一见人就喜出望外:“郑医生,你回来啦?正好正好,求求你,带我们家芸香去县医院。这儿不行,完全不行。从古到今,哪个坐月子不是不能见风,他们好了,拿冷水泼我媳妇,还对着电风扇吹。人都没出过门,居然说芸香中暑!”   休了农忙假回父母家帮忙双抢的县医院医生笑了笑:“没出门中暑有什么稀奇的?我还见过寒冬腊月中暑的,三伏天晒的大棉袄没消了暑气,结果放倒了老太太。”   周国芳手一挥:“我不管这些,反正这个卫生院我坚决不能让芸香待着,我要去县医院。你一定要送我家芸香去县医院。”   有县医院的大夫保驾护航,王医生相当痛快地让人签字出院。他真不想再跟这人扯下去了,反正不管旁人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余秋也退到了后面,没再插嘴。   于是皆大欢喜,两拨人在渡口分了手。荷香继续留院观察,她婆婆陪床。   余秋跟宝珍则帮着何东胜一道拎他从供销社搜刮来的几个大袋子,上了乌篷船,往杨树湾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风带着荷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宝珍撅着嘴巴,很是苦恼的样子:“郑大夫怎么同意送她走呢,明明留下来更好。说不定她很快就能醒过来。”   “也有可能有重要脏器损伤,需要更高规模的抢救。”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随他们去吧,再留下来结果也未必好。”   芸香的那位婆婆周国芳明显不信任卫生院,无论这里的医生护士做什么,她都要指手画脚,试图当指挥。   本该是主心骨的那位丈夫,偏偏又孝顺过头,什么都听他妈的,到时候诊疗工作还要不要进行下去?   郑大夫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同意接手护送病人去县医院的。   余秋安慰气呼呼的小宝珍:“你得往好处响啊,县医院花钱肯定要比公社卫生院多。她愿意给儿媳妇花这个钱,就代表最起码她没有坏心。只是方法有问题。”   宝珍撅着嘴巴,依然没有消气的意思:“说不定她是怕没人给她孙子喂奶呢。”   余秋故意逗小姑娘:“那你怎么不说她打算再给自己讨个新的儿媳妇?”   周国芳明显认识石部长,而且她丈夫还能跟石部长攀上交情。从孙芸香盖的被子以及穿的棉袄来看,他们家的底子应当不错,再讨个媳妇不是难事。   “小姑娘家家的,想的还挺多。”乌篷船经过粉色的荷花,生产队长伸手揪了莲蓬抛到船舱边,招呼两个小姑娘吃。   船顺水前行,他自己也伸手剥了个莲子丢进嘴里头,笑道:“她是粮管所秦所长的爱人,自己在邮局当会计。”   宝珍吃了莲子也降不了火:“哼!她这样糊涂,能算清楚账吗?”   余秋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都笑了,伸手点了点小姑娘的脸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家有钱给孙芸香看病。”   乌篷船在大沟靠了岸,三人跳下船头。   宝珍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着眉毛嘀咕:“我原本觉得燕子姐还在坐月子呢,居然还要回供销社站柜台好惨。可跟这个孙芸香一比起来,我还是觉得燕子姐比较好。”   “什么燕子姐比孙芸香啊?”郝红梅手里头抓着把绳子从柳树底下冒出头,满脸好奇的模样,“她俩比什么?”   “哎,我跟你讲,红梅姐,我们今天真是碰上不讲理的人了。”宝珍找到了能够说话的同伴,顿时憋不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一通。   说完了,她抓起竹筒制成的杯子,自己舀了凉茶咕噜噜喝下去,一抹嘴巴,寻求同伴的支持,“你说,这人是不是不讲理?”   郝红梅面色古怪,两条弯弯的柳叶眉上下抽动,跟要跳舞一样。蛮标致的个小姑娘,却瞧着分外奇怪。   她左右扫视一圈,拉着余秋跟宝珍往树底下去,避开何东胜,这才压低声音:“哎,我说了你们可不许告诉别人。当初啊,燕子姐差点儿嫁到秦所长家。”   余秋跟宝珍顿时倒吸口凉气,感觉自己听到了了不起的惊天八卦。   “燕子姐跟秦所长的儿子是初中同学,后来他儿子被选为工农兵学员上中专了。他妈不满意燕子姐,所以就没谈起来。后来燕子姐刚嫁人,那头就讨老婆了。孙芸香比燕子姐早半天生下孩子时,他家好像还挺得意。”   宝珍认真地点点头:“亏得燕子姐没有嫁到他们家去。不然今儿要没命的就是燕子姐了。哼,他家不信我小秋姐,大晚上的折腾着往县医院去。还不晓得会怎样呢。”   “别这样说。”余秋伸出食指点点宝珍的大脑门,“有郑大夫在呢。县医院设备多药品也多,万一有什么不好,抢救起来也方便。”   郝红梅摇头:“其实芸香姐人挺好挺和气的,就是摊上这么个坏婆婆。”   “也不能说是坏。”余秋苦笑,“她就是太刚愎自用,非得所有人都听她的。好心也能办成坏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赵小黏 9瓶;最最 5瓶;小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肉香不香   天上已经跑出了星星,地上的青蛙与蟋蟀也鸣叫个不停, 借不到天光的田头却仍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   矗立着的打稻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那是打下来的稻粒碰撞到机身内壁的声响。   从起天不亮忙到现在的社员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集体抱着一捧捧割下来的稻子到田头去打稻。   之所以全民共同行动, 是因为一来天黑了割稻看不见镰刀容易伤到手, 还是打稻比较安全, 二来白天割下的稻子再吃一夜的露水受潮容易霉坏,得赶紧打稻子。   再没有什么比忙碌了一季后, 面前堆满了丰收的果实更叫人兴奋的事了。况且比起顶着大太阳收割稻子,在晚风的吹拂下打稻已经属于轻省舒服的活计。人们手脚不停,脸上的笑容也不断。   杨树湾用的是一种滚筒人力打稻机。   挂在树梢的马灯被晚风吹得摇摇晃晃。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 打稻机差不多到成年女性的大腿高, 矗立在地上看着有点儿像长方体的垃圾桶,只是能前后晃动的桶盖换成了送稻口。里头中间横向固定着订满了铁钉的圆柱形内轴, 通过杠杆连接筒底的踩踏板。用的时候, 两个人同时不停蹬踩带动内轴转筒, 从而达到了给稻谷脱粒的目的。   不过眼下出现在余秋面前的打稻机却没有人踩脚踏板,因为多了风车。   胡杨改装农具上瘾,他都能折腾出风力水车,让水车自己没日没夜的自行转动了, 又怎么会放过脱粒机。   也亏得杨树湾地理条件得天独厚, 依山傍水, 收割完的田野间晚风呼呼地吹。   用胡杨的话来说, 这么好的风要是不充分利用起来, 实在对不起大自然的馈赠。   何东胜大忙天特地跑了趟供销社,就是为了买改造打稻机的材料。   胡杨两只手灵活得很,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上下拨动,关心了一句荷香的身体情况:“她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啊?她婆婆还要陪床吗?”   余秋言辞含混:“在医院观察一晚上比较安全,万一有迟发型脑损伤,问题才叫大呢。”   胡杨吓得不轻:“这么可怕啊?难怪东胜哥要亲自过去看她了。”   本来他们说随便派个人去就好。送点儿米跟菜,再顺带着去供销社买东西回来,又不是什么重体力活。   余秋下意识地扫了眼正拿着簸箕装运脱粒好稻子的何东胜,微微皱了下眉头。她怀疑这人其实已经看出了荷香可以出院,只是出于同情,仍旧让那对婆媳歇一宿。   这个探病的人,还真只能是他自己。   胡杨还想问什么,被余秋岔开了话题:“对了,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提高效率啊。你看这一趟趟地把稻子运过来,是不是也挺吃劲的。”   虽然割下晒过大太阳的稻谷即使抱满怀也谈不上太重,可耐不住需要一次次地弯腰,再一趟趟地走上几亩地啊。   原先单纯依靠人力打稻还好,打稻机可以每打完一亩就移动次位置。可现在为了充分利用风力,大家就只好山不过来我过去了。   胡杨认真地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不然反而事情。”   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打,行动力惊人的胡杨居然直接将主意打到了独轮车上头。   这也是杨树湾百姓的交通运输工具。过去女子跟丈夫回娘家,就是妻子坐在车上,由丈夫推着走。至于为什么不坐船?因为坐船要花钱啊。平常家里头有个独轮车还能推着运货。   只是杨树湾的独轮车平常都用在山地上,水田土壤松软潮湿,车轮陷下去可不容易拔出来。   生产队的保管员劝胡会计放弃,他忙前忙后倒腾出这么多东西来,已经省了很多力气了,大晚上的别再费劲了。   胡杨振振有词:“早一点省力,咱们社员就能少遭罪。”   况且现在稻田又没灌水,干干的,刚好可以供独轮车走。   果不其然,装满了稻子的独轮车在田头畅通无阻,一趟就能运六捧稻子。   田雨放下抱在怀里头的稻子,激励胡杨再接再厉:“你要是在这车上也安装风车的话,肯定能跑得更快。”   何东胜肩膀上挑着两个桶往水渠边走,笑着接话:“这主意不错,加帆车挺好,能省不少事呢。   余秋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人还真是会使用免费的劳动力。既然知道加了风帆效果好,为什么他不自己做。   胡杨跟田雨这俩傻孩子居然还兴高采烈的,计划着赶紧装风车。   天太黑,两人一边推车一边说话,独轮车直接撞上了田埂,车斗装着的稻子差点儿翻了他们一脸。   胡杨这才发现问题之所在,光用独轮车运稻子不行啊,他忘了还有田埂呢。   要不?还是先造挖土机去,现在就把田埂给挖了?   余秋一阵头痛,赶紧拉住人:“放进桶里头,你没看到人家打下来的稻谷都直接走水渠运到大路上去嘛。”   劳动人民真是擅长举一反三啊,原本用来运肥水的木桶现在通通被用来装稻粒了,沿着水渠直接直接拖出去,又轻快又省事。   何东胜收回扁担,笑容满面:“怎么样,胡会计,我们社员同志没给你丢脸吧?”   胡杨竖起大拇指:“可长脸了,我自己都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他立刻兴冲冲地将独轮车里头的稻草又转到木桶当中。   木桶装满了顺着水走的时候,田雨还有些意犹未尽:“要是直接割稻穗就好了,这样桶就不用装下面的草了。”   陈媛抱着稻子过来,闻声疑惑:“那让稻草烂在田里头吗?大家拿什么烧火呀?”   田雨也觉得自己想岔了,只忍不住叹气:“可惜稻子不是韭菜,不能割了一茬又一茬,不然该多省事啊。”   陈媛扑哧笑出声:“你怎么不让水稻长成桃树呢?年年开花年年结果。”   余秋心道水稻长成树还真不是完全没可能。   她穿越前刷新闻就看到新型杂交水稻已经长到了两米高,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年年割穗年年再长。   不过再生稻她倒是听说过,因为她曾经接诊过的一位孕妇是跟丈夫在农村搞稻田复合种养殖的,孕妇家田里头种植的水稻就是再生稻。   一年两收,第一季八月中旬熟了之后只收割上三分之二的稻株,剩下的植株施了肥之后继续发芽生长,到十月下旬就可以收割第二季。   “你说的是怀胎草吧。那能养胃气,消虚肿,除湿宽肠。”何东胜又挑了两桶稻谷过来,将木桶放进水渠,交给队里头的少年人拖着往外运。   他甩了下额头上的汗,笑着说下去,“这样的确能长,就是第二回结的稻粒少,产量不高。以前是遭了天灾,稻子要结穗的时候被伤到了,老百姓没办法,剪掉稻头子,能挽回点儿损失是点儿。”   “可是这样长第二季的稻子,花费的时间是不是要少很多?”   余秋记得清清楚楚,再生稻第二季两个月就能收割了。而正常情况下,六月份种水稻的话,也要到十月份才能收割,后者需要的时间是前者两倍。这多出来的两个月时间,已经足够再种一季其他什么农作物了。   胡杨赞同地点点头:“而且完全免掉了耕田跟育秧、拔秧、插秧的过程,还省了种子钱。综合算来下,其实应该不吃亏。”   他到底是大队会计,纵然不会珠心算,脑袋瓜子里头的算盘珠子也拨得快的很。   何东胜乐呵的很,居然没嘲笑几个小知青的异想天开,还点点头:“行,我看看能不能找块地试试。”   余秋吓了一跳,她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再生稻肯定有专门的稻种吧,应该不是哪种都能长得好。   田雨也忧心忡忡,以粮为纲呢,万一第二季的稻子长不出来,岂不是耽误了粮食收成?   胡杨要比他的同伴们洒脱多了,居然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先试试再说呗,种个一分地,万一不成功也好交代。”   田雨直接冲自己的同伴瞪眼:“你说的轻巧,一分地能长四五十斤稻子呢。”   她话音刚落,前头就传来郝红梅的尖叫声。   倒霉的是小姑娘脸色惨白,指着稻子堆差点儿哭出声:“老鼠!”   她刚才用叉子直接将稻子叉到独轮车上时,稻子里头蹿出了大老鼠,就从她脚边爬过去的。   何东胜笑着安慰了句人:“莫慌,是田鼠,别怕。”   胡杨一听田鼠两个字就兴奋得不行,立刻拿起叉子四处探查:“在哪里,在哪里?我跟你们说,田鼠窝可是粮仓,据说一个田鼠窝就有二十斤粮食。我挖两三个田鼠窝,就把那四五十斤稻子挣回头了。”   宝珍的父亲挑着两桶新打下的稻粒过来,闻声笑得直摇头:“你当人家田鼠傻啊?这多早晚就忙着储粮了?人家肯定等着秋收一口气屯下来过冬呢。”   胡杨收回了叉子,讪讪地摸了把脑袋,正色道:“大爹,秋收的时候,你可得提醒我挖田鼠窝啊。”   田雨气得直跺脚:“田鼠窝里头的粮食不还是社员田里种的,总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吧。还是损失了粮食。”   胡杨不服气:“那你怎么不说叫田鼠吃光了,社员照样吃不到?再说万一咱们种成了再生稻,说不定还能增产呢!而且还省了买地膜的钱。”   余秋插了句嘴:“买地膜做什么?”   原来现在已经有地膜了啊,她还以为起码要等到八十年代呢。   “育秧苗啊。”胡杨给余秋算账,“双季稻七月份收割,清明节前得种下去,那就地三月初育秧苗。天太冷了,必须得盖着地膜,秧苗才能长出来。这可是好大一笔支出。”   余秋点点头:“那还真得发展再生稻。”   明显杨树湾的气候跟光照条件并没适合长双季稻嘛。强扭的瓜不甜,说不定发展再生稻产量反而高。   几人一边讨论要怎样才能让那一分地的损失尽可能降低到最小,一边继续收拢散落在田里头的稻子,倒也消除了单调重复性农活的枯燥无聊。   等到月亮升高到头顶时,白天割下的所有稻子终于都打完了。   生产队长吹了声口哨,收工的社员们抓着农具三三两两地上了田埂,往大路的方向走。等将农具交给生产队保管员之后,所有人全迫不及待地朝家里头赶。   余秋等人也加快了脚步。晚风吹在人身上虽然舒爽,可大家都想赶紧先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这一天的忙碌,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都泛出白白的盐花了。   他们到知青点的时候,韩晓生跟郝建国还有周卫东三人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门口井边吃夜宵,老远就叫人闻到了喷鼻的香气。   胡杨冲过去,愤怒地指控:“好啊你们,背着我们吃独食。妈呀,哪儿来的肉,这是煲仔饭啊。这日子真是过成共产主义生活了。”   他摸摸秀秀的脑袋,鼓励埋头吃肉的小姑娘,“加油吃,别让这几个家伙吃独食。”   韩晓生笑着给他让座,立刻招呼同伴们过去一块儿吃:“我们不是给九队做风车嘛,他们给的。吃吃吃,煮了一锅呢。”   余秋肚子饿得咕咕叫,老实不客气地接过装饭的搪瓷缸,呼呼啦啦往嘴里头扒饭。她感觉自己穿过来之后,胃口明显比以前更好了。明明从公社卫生院回来后,她还吃了大缸子沾了辣椒面的烤土豆。   那是禾真婶婶闷在烧茶水的炭火中焖熟的。   可惜此刻,她的肠胃已经感觉不到任何食物的存在。   黑灯瞎火的,余秋也没瞧出来这锅煲仔饭到底烧的怎么样,只觉得口中的肉分外香。   果然还是肉最好吃。   几个女知青也纷纷点头,表达对余秋观点的赞同。   吃过饭打水,去厨房扒草木灰洗油晃晃的搪瓷缸时,郝红梅还稚气未脱地感慨:“要是咱们能天天吃上肉就好了。”   田雨笑着啐她:“那生产队多少头猪才够杀啊?”   余秋随口问了句胡奶奶:“今儿哪个生产队杀的猪啊?怎么中午不杀晚上杀?”   照理说,应该一早杀了,这样整个生产队一天吃完还不怕天热放坏了猪肉。   秀秀端了盆井水进屋,闻声摇头:“没人杀猪啊?”   余秋奇怪了:“那刚才的肉哪来的?我感觉应该不是鸡肉鸭肉,也不像腊肉。”   “啊,小秋姐你说那个啊。”秀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那是田鼠肉,是不是特别香?”   一声尖锐的叫声响彻云霄,郝红梅捂着嘴巴冲出屋子外。妈呀,她居然吃了老鼠肉。   陈媛跟田雨也气得破口大骂:“你们怎么也不说一声。”   明明就是故意的。   男知青点响起一阵笑声,周卫东还冲女同胞们喊:“好吃不?田鼠肉香不香?”   余秋咬牙切齿,这群熊孩子,简直欠揍。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分投不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门前一群喵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果然是神医   余秋以为自己会肠胃翻江倒海,最起码也要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结果洗完澡之后, 她往稻草地铺上一躺, 就直接睡得人事不知。不仅是她,被气得快要哭的郝红梅也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太累了, 披星出戴月归, 每个人躺下来, 就恨不得自己黏上铺盖再也不分开。   天上的月亮升得高高,温柔地抚慰着每一个辛勤劳累的人。   然而月亮尚未下班, 大公鸡也在酣眠的时候,男知青们又跟打了鸡血似的过来拍门了。他们昨儿差不多折腾了通宵,忙不迭地要去田里头试验成果。   余秋等人也赶紧起身。经过昨天的大太阳暴晒, 大家都明白趁着天凉快干活有多么重要了。   男孩子们穿着大裤衩, 打井水冲洗出了一夜臭汗的身体,惹来胡奶奶一顿骂。不得了咯, 这帮子不懂事的娃娃, 天没亮的时候阴气最重, 居然还用井水冲澡,阳气全被冲跑了。   胡杨等人就是嘿嘿地笑,不冲澡不行,实在太热了。屋子里头就跟蒸笼似的, 今晚他们决定就在井水边上打地铺了, 这样凉快。   余秋摇头:“你们也不怕被蚊子抬走。”   昨晚她们关着房门点了艾蒿, 仍然每个人都中招。   “我们赶紧把山洞收拾出来吧。”田雨积极建议, “山洞凉快, 空出知青点正好可以当医疗站。”   余秋点头赞同,她先前山洞收拾了一半,后面就忙着厕所改造以及给孩子打预防针的事,没能再顾上。   现在看看,的确得抓紧了,再这么蒸下去,他们自己搞成室内中暑就尴尬了。   郝红梅惊讶:“我们也没捂棉被,又不穿棉袄,还会在屋子里头中暑啊?”   “有啊。”余秋点头,十分肯定,“室温太高又不通风的情况下,就能中暑。”   她以前跟120的时候,就出车接过独居阁楼的老人中暑晕厥。当时好不容易爬上阁楼,开了房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的时候,余秋自己也差点儿被热晕了。   后来一通抢救,老爷子好不容易醒过来,居然还悠悠地来了一句,心静自然凉。   气得帮忙打电话叫救护车的邻居直接翻白眼,再凉下去,尸首都要凉了。   田雨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十分认真:“说到底还是因为生活条件急需改善。如果杨树湾通了电,家家户户有电风扇就不会中暑了。”   郝红梅侧头想了想,非常认真地摇摇头:“我觉得要是像芸香姐姐那样坐月子,还是会中暑。盖着被子吹电风扇,一点儿也不凉快,我试过。”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胡杨对于婆媳坐月子不感兴趣,他只抓着电风扇不凉快这件事当重点:“电风扇越吹越热。”   田雨端起南瓜粥,一边吹气一边往嘴里头送,说话声音都含混不清:“那就对着井水吹呗,还是挺舒服的。”   胡杨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要是需要保持干燥的地方呢?还对着井水吹,那重要的器材不全都生锈了啊。”   陈媛给郝红梅跟秀秀都夹了筷子凉拌黄瓜丝,提醒两个听出神的小妹妹好好吃饭。她抬头看胡杨:“直说吧,别老卖关子。”   胡会计扫视一圈,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少年的虚荣心终于得到了满足,他总算揭开谜底:“所以,我们需要空调!”   余秋被嘴里头的南瓜粥给呛到了,赶紧侧过头去咳嗽。   她真没想到原来现在国内已经有空调了,她还以为这个起码还得再等十年时间呢。   “嘿嘿,我跟你们说,虽然现在空调是用来给机器降温的,但我觉得人也完全可以用啊。改善广大贫下中农的生活条件,才能提高人民的卫生健康水平。你说对不对啊,余秋?”胡杨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积极寻找同盟军。   余秋点点头:“ 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前提是咱们这儿得通电吧。”   这句话像针头,直接戳破了气球,所有知青都重重地叹了口气。   田雨狠狠地喝了口南瓜粥,郑重其事地点头:“所以咱们勒紧裤腰带支援工业建设是对的,这样才能更快地改善条件,让各方面都发展起来。”   韩晓生点着下巴表示赞同:“要是我们有大型收割机,就跟兵团农场一样,我们也不用再折腾草台班子了。听说那大家伙一开过去,稻子麦子刷刷刷就倒下了,而是就剩光秃秃的杆子,上头的稻粒麦粒全都被一块儿打下来了。”   郝红梅跟秀秀全都瞪大了眼睛,秀秀更是连嘴巴都合不上了。居然还能这样,国家让队里头交征购粮果然是对的,不然造这些东西的人吃什么啊。   余秋看这群孩子目瞪口呆又满怀憧憬的模样,心里头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她清清嗓子:“咱们先考虑点儿切实的问题吧。第一个,想想看能不能充分利用太阳光热,依据能量守恒定律,要是光热被我们利用了,剩下的应该就是阴凉。”   郝建国先插嘴:“咱们种树吧,最好种那种春天开花夏天枝繁茂盛秋天结果子冬天光秃秃的树,这样夏天凉快,冬天也不会跟我们抢太阳了啊。”   郝红梅又兴奋起来:“最好种树上结的果子能当粮食的树,以粮为纲。”   田雨也跟着点头,黑漆嘛唔的,眼睛都亮得跟炭火一样。   余秋扶额,这帮孩子真是跟粮食树杠上了。她不得不再度清清嗓子,将话题扯回头:“第二个,想办法改善医疗站的条件。卫生院有电能吹电风扇,我们就只能利用自然风,这样我们必须得给屋子装纱窗啊。不然病人岂不是都要被蚊子给抬走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郝红梅也答应回去再回供销社库房点点,看还有多少纱窗布。   她美滋滋的:“最好门也装上纱门,这样就更凉快了。”   胡奶奶突然间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娃娃啊。”   余秋赶紧咽下嘴里头的南瓜粥:“怎么了,奶奶?”   老人满脸感慨的模样:“你们怎么不想想给自己装纱窗?自己都要被蚊子抬着飞了。你们这些娃娃!怎么心里头都不装着点儿自己呢。”   田雨不假思索:“我们要将贫下中农摆在第一位。”   余秋一阵恶寒,她可没这么高大上。   事实上,她刚才还琢磨着能不能从医疗站的纱窗布省下些边角料,好装在山洞门口。可再想想,资本主义享受要不得,她可不想被当成典型批.斗。这才放弃了占公家便宜的念头。   医疗站的装修费用,可以找大队报销嘛。   胡奶奶哪里晓得余秋的小九九,对着知青就是一顿猛夸,最后连一个劲儿背诵语录彰显一颗红心的田雨都招架不住,赶紧喝完南瓜粥,一抹嘴巴就逃之夭夭。   太可怕了,他们明明都没做什么啊。奶奶还这么夸他们,怪不好意思的。   胡杨也连连点头,非常肯定:“我们都没为胡奶奶做过什么事儿。全是她在照顾我们。”   就连那个新盖的厕所,也是防疫站跟生产队的人出的力气。   “你们说,咱们能为胡奶奶做点儿什么啊?”胡杨犯愁,“奶奶现在也下不了地啊。”   他改造再多的农具其实对胡奶奶意义都不大。   “搓绳机呗。”陈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上次下大雨我们过来那趟,你不还说要给胡奶奶做搓绳机吗?合着你没动手,还忘了呀。”   胡杨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他真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主要是事情太多,他脑子里头的想法也多。   “其实我觉得有件事更迫切,就是奶奶每天烧饭。”余秋微微皱眉,“我在想啊,我们能不能造个太阳灶出来,这样奶奶就不用烧火了。”   三伏天的灶膛门口简直是烧烤炉本炉,她蹲着烧过一回锅,感觉整个人都高温脱水了。   余秋上辈子生活的城市每年夏天都有记者试验窨井盖子煎鸡蛋。要是能造个简易的太阳灶,不说炒菜煮饭,烧烧开水也是好的。再说用烧开的水煮饭,速度快还能省燃料。   “对对对对。”田雨激动起来,“要是能够用太阳烧开水,最起码的,奶奶每年可以烧出去挖好多草根。”   因为稻草跟麦秸秆都是公家财产,每家每户分到的量极为有限,所以除了上山捡柴之外,家家户户还都会利用难得的清闲时间去挖茅草根当做燃料。这其实会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   韩晓生跟着点头:“的确应该,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再去挖茅草根,要是跌倒了摔坏了腿脚,那麻烦才真是大。”   胡杨被女知青们撺掇着,又有同伴在旁边摇旗呐喊,立刻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好,我就造个太阳灶。”   然后他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余秋,“太阳灶长什么样子啊?”   所有人都发出了嘘声,眼前这位被贫下中农盖章发明家的家伙可真是个西贝货。   几人且说且笑,跟在秀秀身后拔了一亩地的秧苗。   这还是余秋提议的,既然他们知青没有定生产队,就不能厚此薄彼,只给六队干活,不然其他生产队心里头难免会有疙瘩。   等太阳挂上树梢,知青们吃完汤面条荷包蛋的早饭后,又兵分两路。   男孩子们去帮着收割稻子,女孩子们继续烧水泡凉茶送凉茶。虽然凉茶不能让大太阳底下干活的人肯定不中暑,但也比大家口干舌燥地干活强。   余秋跟田雨拎了桶凉茶到六队地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推着收割机割稻子的荷香婆媳。她赶紧打了声招呼,扯着嗓子喊:“可好些了?”   做戏要做全套,其他社员可都因为荷香昨晚上奄奄一息躺在卫生院呢。   荷香婆婆赶紧应声:“好了,多谢你挂念啊,小秋大夫。”   宝珍在边上点头,大声肯定余秋的功劳:“看,还是我们小秋大夫厉害。相信我们小秋大夫错不了,就怕有的人不信,非得闹着转院,还不晓得是个什么结果呢。”   “你是说芸香吗?”一直腼腆微笑的荷香抬高了眼睛,“她也好了,也是今天出院。”   “啊?”宝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又回卫生院住院了?”   这不是来回瞎折腾嘛,石部长可真是好脾气。   余秋也忍不住好奇,感觉这家人的确怪能折腾的。不过谢天谢地,人没事就好。   荷香神情微妙,摇摇头道:“不是的,她在县医院住的院。听说一进医院大门,她就清醒了,昨晚上观察一夜,今儿早上没事就出院了。”   余秋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按道理来讲,就是县医院一早给芸香办理出院手续,收拾东西结账拿出院记录,等到人真正能走也差不多要九点多钟了。县医院到红星公社坐大船也要三个半小时呢。   再说芸香就是出了院回到红星公社,也不可能拿着喇叭广而告之,荷香又从哪儿知道她在县医院的住院经过呢。   荷香的表情更微妙:“是芸香婆婆说的。好像要卫生院开个什么单子,县医院那边再盖什么章,芸香好报销医药费。所以她婆婆打电话到卫生院找王医生。”   余秋点点头,这过程挺正常的,但为什么荷香的脸色这么古怪?   荷香婆婆没憋住笑,扑哧一声,拍着大腿给大家说热闹:“荷香不是下了船到县医院,人家大夫都没来得及看她,她就醒了嘛。”   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先前卫生院给的治疗有效果,就是等到这个时候起效了。   “结果芸香婆婆非得说是县医院大夫就是厉害,都不用看人,往那儿一站,她儿媳妇的病就好了。”   余秋目瞪口呆,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江山代有才人出,神医啊,都能意念治病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曦美美 10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也是笔外快   临床上有种说法,运气好的医生不看起病看末病。   疾病初发的时候, 各种表现不明显, 很容易误诊。就算诊断正确给予相应的用药,疾病本身的进程也会让治疗效果变得缓慢。备受疾病痛苦的病人跟心疼的家属难免会觉得这医生水平不行。   但疾病进展到一定的阶段, 各种表现都出来之后, 又加上先前医生的“试错”结果, 最后看病的医生往往就能一针见血地解决问题。病人跟家属觉得这大夫牛掰,实际上病发展治疗到这份上也该好了。   可惜县医院的大夫完全没有要接这顶高帽子的意思。   芸香婆婆拿县医院的电话打给卫生院的王医生时, 旁边的大夫直接要过了电话机,当着她的面大声夸奖肯定了王医生的处理方式非常好。   尤其是用井水浸湿了床单裹住病人,然后拿电风扇对着吹这招, 非常巧妙, 比拿酒精擦拭什么的快多了也安全多了。   荷香婆婆笑得厉害:“后来人家大夫就没把话筒还给她,专门跟王医生讨论怎么治疗中暑病人了。听说是小秋大夫你治的, 县里头的大夫也说赤脚医生就是好呢。”   宝珍听得跟吃了一大碗冰镇西瓜一样, 每个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   她恨恨道:“该, 就该好好打打她那张脸,活像我们救她儿媳妇跟欠了她家一样。我看她回来还得意个什么劲儿,就该叫她没脸。让她看不起我们赤脚医生。”   余秋笑得直摇头,其实没用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 怎么可能轻易就改变?只希望县医院的大夫能够说服芸香的这位婆婆, 让她安生坐月子吧。   “她丈夫可真没劲儿。”田雨摇头, “居然什么都听他妈的。嫁给这种人, 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余秋摊手,没辙,妈宝男奶嘴男多不胜数,个个瞧着都很乖。   “哎呀呀,我们小田老师要相看什么婆家啊。”远远的,李红兵领头的几个少年拿着水桶运秧苗,朝田雨挤眉弄眼。   田老师一声冷笑,直接扯着嗓子喊:“你们几个记好了,等农忙假一完开学,都给我上黑板默写。”   男孩子们发出哀嚎,李红兵的几个跟班全都殴打老大。要是他们默写不出来被挂在黑板上,他们爹妈肯定很快就知道了,回家等着吃挂落吧。   田间忙碌的农人们全都笑了起来,还有人大声给田雨撑腰:“好!小田老师,就该好好治治这群小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田雨挺起胸膛:“我们要教育出合格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   余秋看她掩饰不住小骄傲的模样,忍俊不禁。   “哎,他们在干什么?”郝红梅突然间伸手指向旁边的稻田。   其他田里头最多一两台收割机,大家伙儿都是轮流使用,好歹有个直起腰喘口气歇歇的机会。   他们倒好了,四个男知青合着宝珍的两个哥哥,从天地的四面八方朝中间位置移动。很快,周围的稻子倒下,只剩下中间的一小片稻子。一群人放下了手上的收割机,都换上了镰刀。   郝红梅朝自己的同伴招手,问他们做什么呢。胡杨回过头,满脸严肃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堵住它们。”   随着宝珍大哥的一声喊,几道灰色身影从黄灿灿的稻丛中蹿出来。十几把寒光闪闪的镰刀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   然而百密一疏,还是有漏网之鱼。其中一道灰影毫不犹豫地蹿向水渠,试图走水路逃窜。   郝红梅吓得“嗷”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余秋赶紧伸手扶她,生怕这姑娘直接翻进水坑中。结果她一步上前,就觉得脚下软的不可思议,更可怕的是这软土居然还会动。   “别动。”何东胜双掌狠狠摁住了余秋的肩膀,“你要动的话,它会咬你的。”   余秋心慌腿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地抖起来。妈呀,那她现在该怎么办?她杀过大白鼠宰过小白鼠还处理过豚鼠,但没人让她踩过田鼠啊。   “闭上眼睛。”生产队长吩咐这群吓傻了的女知青,然后抓着铁锹准备斩首行动。结果铁锹还没下去呢,他就发现那田鼠不动弹了。   原来余秋在情绪高度紧张之下不由自主地用力,直接踩烂了田鼠的脑袋。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田鼠的尸体,然后赶紧脱下解放鞋清洗鞋底。她可就这两双鞋能换洗,绝对不能糟蹋了。   郝红梅倒吸口气,软倒在了陈媛的怀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田鼠肉加餐。杨树湾人吃田鼠,当地还有一鼠抵三鸡的说法,听说是大补。   有的队拿田鼠肉烧汤,有的队用田鼠肉蒸饭,也算是打牙祭。   余秋他们的待遇最好,吃的是香喷喷的烤田鼠。   禾真婶婶剥了田鼠皮,这收拾了可以卖给供销社,大的五分钱一张,小的三分;然后开膛破肚去掉内脏,码上大粒盐入味,然后用纸包了,在纸上浇上水,再放进烧锅的地炉当中。   没多少功夫,传出来的香味简直能够勾人魂,连他们端着的饭缸子里头的香辣小杂鱼都黯然失色。   “这个哪里能比。”禾真婶婶笑着给孩子们分田鼠肉,“人家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照我说,都没有田鼠肉香。”   郝红梅眼睛红红,还在抽鼻子。   田雨侧过头问她:“那你要不要吃啊?”   小姑娘带着哭腔喊出声:“吃。”   呜呜呜,好可怕,她吃老鼠肉了。可是好香啊,她好想吃。   余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田鼠可能传播的疾病:鼠疫、出血热、钩端螺旋体病……,默默地咬了口田鼠肉,果然好吃,又脆又香。   算了,所有的病菌肯定都被炭火杀死了,余秋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只要不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就好。   整个收割持续了一个多礼拜,捉田鼠的行动也持续了一个多礼拜。   夏天是田鼠繁衍的季节,它们会疯狂地出来活动。要是由着它们肆意行动的话,不仅这一年的农田要遭殃,等到小鼠长大了,整个田地都会被它们占领。因为田鼠繁殖能力极强,一窝能有二十只,一年能产七八窝。   上个月发过水灾,湖洞里头的田鼠都跑到稻田里头来了,情况就更严重。   大队书记倒是挺乐观,表示这是大自然再为广大社员同志加餐,大家一定不能放过。最好多剥几张完整的田鼠皮,卖到供销社支援国家建设外,还能赚点儿针头线脑的钱。   胡杨几个都来了精神,每天晚上都跑到收割完的稻田里头去挖田鼠窝。他们原本想攒下足够的田鼠皮给胡奶奶做件鼠皮袄子来答谢老人对他们的照顾。   等发现几位女知青针线活的水平仅限于钉扣子跟织围巾之后,男同胞们非常识相地放弃了幻想,决定退而求其次先卖了钱,等攒下毛线票之后再由毛活最好的陈媛帮忙给老人织毛衣。   他们学着当地人的做法,先找到田鼠洞,然后用一种熏蚊子的长树枝塞进去熏,等田鼠被熏得昏头转向伸出脑袋时,再直接捏住田鼠的脖子逮着了,挂在荆棘条上。   缓过神来的田鼠开始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其他鼠洞的田鼠纷纷探出脑袋来看外头的动静。这个时候就要考验知青们的眼力了,迅速记住洞口,然后如法炮制。   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一晚上可以收获连大带小,收获七八只田鼠,全都交给何东胜帮忙剥皮开膛破肚。因为供销社收的田鼠皮要是完整的,坏了卖不出价钱来。   女知青们被撺掇了几回,跟着去帮忙。可惜田鼠一冒出脑袋来,别说是郝红梅了,就连一脚踩死过田鼠的余秋都不敢伸手抓田鼠脖子。   妈呀,万一田鼠咬到了她,到时候她连怎么的传染病死的都不知道。   后来韩晓生嫌弃她们帮不上忙,直接挥手打发她们回家去。   不过加了田鼠肉的粥,她们倒是一顿不落的喝。作为报酬,她们承担了帮男知青们洗衣服刷鞋的任务。   胡杨还意犹未尽,遗憾不能直接用水灌田鼠洞,不然更快。   要是淹了稻田的话,捡稻穗的大娘小姑娘会骂人的。   生产队打完稻子之后,社员会捡一遍稻穗,但肯定还有漏网之鱼。这就成了社员私人的粮仓。听说手脚勤快又眼尖的人家,一个收割季下来,能捡几十斤稻子麦子。这在粮食极度匮乏的现在,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这事儿,大队干部心里头都有数。不过包括生产队长在内,他们集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心照不宣。   像那些家里头没有重劳力老的老小的老拿不足工分的人家,再不让人家捡稻穗的话,难不成要饿死他们?上头拨下来补贴漏斗户的返销粮也是有数的啊。   在杨树湾生活的时间越久,余秋越觉得当地人有意思。他们能够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也能想法设法钻点儿政策的空子,让自己活下去。   余秋好奇:“那你们怎么不在秧田里头捉田鼠啊?”   杨树湾的稻田都是一边收割,一边翻耕田灌了肥水泡一夜再打水,然后插秧的。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合理分配劳动力,更是充分利用耕牛。不然等到稻子全部收割完了之后再耕田的话,生产队的黄牛会被活活累死。   “别提了。”胡杨满脸懊恼,“那些田鼠都精的很呢。都不等打水,只要田里头一灌上肥水,它们就溜得比兔子都快。”   都说狡兔三窟,那是当时的文人没有认认真真地挖过田鼠洞。妈呀,那里头才是正儿八经的迷宫呢,四通八达。   “就没见过这么惜命的。”胡杨咬牙切齿,“生怕被水淹死。”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间就刮起了大风,然后星星月亮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集体往打谷场跑。   要命啊,今年刚打下来的稻子可都在打谷场晒着呢。   刚收的稻子水分高,必须得晾晒干了才能方便贮存。   稻子从田里头运回村中之后,就暂时放在各个生产队的打谷场,由村里头的老人孩子照看。白天摊开来晒,晚上再堆成一个个谷堆,盖上防雨布,提防夜里头的露水打湿了新稻子。   可防雨布虽然有石头压着,但跟地面之间并非密封着的啊。万一风雨大了,今年的收成岂不是全都泡了汤?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快乐书虫 10瓶;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稻田捕鱼忙   众人跑到打谷场的时候,村里头的老人孩子们已经先动了起来, 正忙着搬石头给防雨布压阵脚。   “挖排水沟!”胡杨扯着嗓子喊, “在打谷场周围挖排水沟。这样就是雨下大了,水也会很快淌走。”   这一个收割季, 胡杨风头无两, 不仅河对岸的石桥口大队派人过来学习如何制作新式农具, 就连附近的白子乡公社革委会主任都亲自上门取经。   他一声令下,旁边的村民全都动了起来, 用铁锹挖,用锄头钉耙锄,迅速挖出好几条排水沟来。   还有人拿来了大扫帚站在硬土夯成的打谷场上, 往外头一下下地扫着积起来的雨水。机灵的孩子则赶紧跑回家, 拿来蓑衣让扫水的大人穿上。   一群人忙了半天,等到暴雨停歇, 大家才安排好值班的人, 各自回家休息。   余秋扯着嗓子在后面大喊:“回去洗热水澡啊, 喝碗姜茶驱寒,不要感冒了。”   众人全都挥挥手:“晓得了,小秋大夫。”   大队多了个爱操心的小赤脚医生,还怪有意思的。   下了这么场暴雨, 天气倒是凉快了不少, 暑热一扫而空, 十分舒爽。余秋他们都睡得分外香。等到早起听说夜里又断续下了两场雨的时候, 知青们都惊讶的不行。他们完全没感觉到。   胡奶奶乐了:“你们这年纪要是还睡不好的话, 那都要不长个子的。只有到我这个年纪才舍不得睡觉。多睡一刻钟就少一刻钟。”   郝红梅放下喝玉米糊糊的勺子,非常认真地跟胡奶奶强调:“奶奶,我国人民的平均寿命正稳步快速提高。”   余秋扑哧笑出声,快被这姑娘给逗死了。   吃过早早饭后,大家照旧下田干活。临出门前,秀秀带上了家里的鸡笼。   杨树湾人家的鸡笼有点儿像饭罩子,也是倒扣的半球形,用竹篾编织而成,只顶端也挖了个圆形的口,刚好方面人用手抓着,直接将鸡当成菜扣住。   其实就目前一家两只鸡的数目,这么大的鸡笼做窝已经有浪费的嫌疑。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惯,大家还是保留到了今天。   田雨好奇地问小姑娘:“秀秀,你今天还要去抓野鸡啊?”   她听说杨树洼山上有野鸡的,农闲的时候,有人逮了回家跟酸菜还要笋子烧,好吃得很。   “罩鱼。”秀秀咧开嘴巴笑,“今儿田里头肯定有鱼。”   果不其然,一场暴雨让河水倒灌入田中。亏得昨晚大家将最后收割下的稻子全都脱了粒,否则泡在田里头,才真是要哭死个人呢。   不少跟秀秀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手里拿着鸡笼,在还没有来得及插秧的稻田里头跑来跑去,寻找随着河水流淌进来的鱼的踪影。   生产队长们嘴里头骂着,说要放水耕田插秧了。实际上却只指挥大人们赶紧给插上秧的稻田放水,省得灌进来的水太多,秧苗被淹没了晒不到太阳会死掉的。   社员们也是一边忙碌着查看秧田,一边笑着骂自家的子侄辈们,也不阻止孩子。忙了这么多天,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部分秧田要插秧也该让娃娃们松快松快了。   胡杨他们有手电筒,当然比连马灯都舍不得用,只凭借水面波动判断鱼位置的孩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们靠手电筒寻找田里头的鱼,然后秀秀出手如电,提着鸡笼就冲过去,直接罩上。   余秋看着她将胳膊从顶端的圆口伸进鸡笼中,一顿拼命地搅,等里头的鱼都转晕了的时候,她再捞起来,直接用茅草穿着鱼嘴,丢进背篓中。   众人全都脱了鞋袜,冲过去看战利品。等看到黄颡鱼的时候,田雨高兴地大喊:“我们可以煮汤喝。”   “加豆腐。”陈媛也激动得不行,“跟豆腐一块儿煮汤特别好喝。”   胡杨的手电筒往边上晃了下,立刻连声喊:“快快快,这儿,大鱼,绝对是大鱼。”   秀秀赶紧拎起鸡笼过去,直接往上面一罩,果然是条大鱼,鸡笼都差点儿被大家伙给撞翻了。   余秋慌忙奔上前帮着摁住鸡笼,秀秀再伸手进去搅和了半天,好不容易趁着大鱼晕了的时候抓住鱼,却悲惨地卡在了鸡笼口。   鱼太大,又在本能地挣扎,根本捞不出来。   “快快快,从下面出来。”郝建国急得不行。   余秋立刻反对:“不不不,往田埂上挪,到岸上再拿走鸡笼。不然鱼肯定跑了。”   韩晓生也支持她的观点,于是一群知青就七手八脚地抓着鸡笼,护着秀秀集体往田埂边上挪。   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陈媛赶紧招呼大家团团围住鸡笼。这样就是掀开的瞬间,秀秀没有抓到鱼的话,大家也能从四面八方加以补救。   旁边秧田里正在撅口子放水的村民都笑得厉害,一个劲儿给这群大孩子打气:“加油啊,看动静起码有十斤重呢。”   田雨小心翼翼地掀开鸡笼的一角,示意秀秀缓缓往下放大鱼。郝建国已经抓着茅草根,准备直接穿过鱼嘴。   众人静声屏气,十几道目光全都盯着大鱼。等到鱼下放到缝隙口的时候,郝建国出手如电,一举穿住了鱼嘴巴。   知青们齐齐伸出手去,帮忙摁住拼命扑腾的大鱼,一个劲儿地催促郝建国:“快快快。”   只要扎紧了草根,鱼被抓住了命门,就可以丢进鱼篓当中了。   结果郝建国扎好大鲤鱼,手刚往上提,草断了。   大鱼猛的摆动,以跃龙门的决绝姿态翻身而起,直直扑向前方,鱼嘴重重地冲向拿着手电筒的胡杨,将他撞翻在地。   胡杨大喊着:“手电筒——”,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扑腾的大鱼被他连着手电筒一并抱在了怀中。   他嗷嗷叫着,嘴巴呸呸呸。刚才这鱼亲了他一嘴。   天色已经发灰,旁边农田里目睹了这一切的村民全都笑得前俯后仰。   何东胜赶紧冲过来,帮忙制服了这条还被小知青死死抱在怀里头的大鲤鱼。   他笑着调侃满脸懵的小胡会计:“怎么,人家有田螺姑娘,你还指望这鲤鱼变成个美娇娘,给你当媳妇不成,搂得这么紧。”   旁边的农民们都喊了起来:“哎哟哟,鲤鱼精变成了个金牡丹,给张生当媳妇。”   胡杨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从田埂上爬起来。   鲤鱼太大,竖起来都有小半个人高了。杨树湾的百姓也鲜少见这么大的一条鲤鱼,纷纷过来看热闹,佩服小胡会计好运气。   红鲤鱼呢,鱼跃龙门,可不是好大的运气。   胡杨连连摆手,这鱼不是他抓的,是秀秀逮到的。   大队书记刚好下田看秧田的状况,笑着点头:“你就好好拿着吧,这是杨树湾的土地送给你的。没看到大鲤鱼是往你怀里头钻的嘛。”   边上农民笑得更加厉害了。   胡杨脸红得快要滴血,赶紧拎着木桶放边上去了。   来来往往干活干活的农民全都过来瞧胡会计的收获。他羞得厉害,赶紧跑下田去帮六队挖水沟了。   因为是头回尝试做稻鸭鱼共生种养殖,六队只拿出了二十亩地做试验。社员们收了稻子后就铲掉稻田之间连接的田埂,然后再四周挖出水沟来。   因为材料的限制,胡杨最终还是没人制作出人力挖土机。   不过锐意进取的胡会计并不愿意放弃,他很快另辟蹊径,决定采用更科学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   他设想过利用杨树湾的乌篷船,在床底侧边装上刀片,然后田里灌满水,船往前开,刀片就直接划开了田埂。   余秋严重怀疑这孩子家里头是不是有车,车身还被熊孩子如此划过。   可问题的关键是,乌篷船要如何开进田里头?更尴尬的是,乌篷船能在田里开起来吗?再说乌篷船前进时的动力有这么大吗?   于是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不甘心的胡会计又推出了第二套方案。   相形之下,这个方案比较接地气,就是一根柱子底下装齿轮上面连着风车,然后利用通车转动时的力量,齿轮旋转达到切割田埂的目的。   理论角度来讲,这个方法很巧妙,但实际上风车带动的力量太小,根本就没办法让齿轮飞速旋转,于是这个计划又泡汤了。   思前想后,胡会计决定还是脚踏实地,好歹自己也得动动铁锹。   于是他设想一排田埂都平着地面插上铁锹,田埂下面铁锹头向着的方向接木桶。然后田里头蓄满水,利用水的冲击力使得被挖断的土方往下倒,刚好落入木桶当中。   接下来木桶就可以沿着水,直接被运到边上用垒砌水沟的外围。   但问题的关键是,既然铁锹都已经挖了田埂,为什么不直接将土掀木桶当中,还非得依靠水冲呢?   胡会计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感觉自己的想法的确有点儿傻。   好在生产队长觉得有必要鼓励知青同志的积极性,折中采取了他用木桶走水路运土的方案,充分满足了胡会计聪明才智得以发挥的被需要感。   余大夫很想翻白眼,感觉胡杨的确白长了张聪明面孔。这分明是因为今儿田里头已经被淹了,所以人家才顺水推舟而已。   胡会计可没有如此复杂的心思。   直到太阳下山,六队男女老少齐上阵,藏完了最后20亩水田的秧之后,胡杨还在琢磨着如何改进挖水沟的工具。   郝建国奇怪:“他们还要挖什么水沟呀?不是都已经弄完了吗?”   胡杨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强调:“明年,明年肯定所有的田都会养鱼养鸭子,到时候平田埂挖水沟得需要多少人手啊?”   周卫东忍不住笑出声,调侃拎着木桶的同伴:“哟,你这是真准备娶个金牡丹,在杨树湾安家落户了。”   胡杨气得拎起水桶,作势要让周卫东要好好亲一口大鲤鱼。   周卫东赶紧往前跑,嘴里头还嚷嚷着朋友妻不可欺,君子不夺人所好。   胡杨都快气疯了,直接将木桶推给女同胞们,追着周卫东破口大骂。   不知死活的周卫东仗着自己是全校长跑冠军,居然还敢回头朝胡杨做鬼脸。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不肯放弃,看的边上陆续结束农忙任务回家的村民全都叫好,还分成两派分别给胡杨跟周卫东加油。   余秋跟在后面囧囧有神,感觉广大人民群众还真是活泼呀。   周卫东一直跑到知青点才停下,不是因为他跑累了,而是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   半大的孩子欢快地奔过去,一把抱住自己大哥:“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们高中来我们这儿学农吗?那你可晚了一步,我们杨树湾今儿刚结束双抢。”   周卫东的大哥很是心疼地看着弟弟:“不,省里头组织了慰问团,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当着人家大哥的面,胡杨当然不好对同伴动用武力,他赶紧满脸堆笑:“周大哥,你来啦。正好,我们今天有大鱼,吃烤鱼。”   他转过头,招呼了一声余秋:“快快快,你们收拾了鱼,咱们烤了了招待周大哥。”   “余秋?”周大哥惊讶地抬起头,转头问弟弟,“是咱们八中的余秋吗?她也在杨树湾插队呀。”   走在队伍尾端的余秋浑身一个激灵,突然间反应过来,周卫东的这位大哥很可能认识这个时代真正的余秋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九节菖蒲 10瓶;泉水 5瓶;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天然保护色   余秋蹲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 整个人蜷缩着, 活像只鹌鹑。然而这还不够,她恨不得自己登时变成土行孙, 可以一头扎进地底下, 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 迫切的希望夜幕瞬间降临,或者是电闪雷鸣, 突然间凄风苦雨,反正总之要天光散尽,好让黑暗遮住自己的这张脸, 别让人看清楚自己的这张脸。   周卫东的这位大哥果然认识八中的余秋, 而且两人之间还有点儿渊源。   她之所以清楚这些,是因为周家大哥正坐在井水旁, 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着胡杨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大蒜, 一边絮絮叨叨地对着空气忏悔。   对, 他是面对着空气说话,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着余秋的方向。   周大哥不敢看余秋,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懊恼当中。   他懊恼当初自己不应该跟着同伴冲进余家, 砸烂了余母视为生命的钢琴。   他懊恼不该将余秋的母亲直接架走, 勒令她跪在大太阳底下写忏悔书。人都晒晕了, 也不让人家到阴凉处歇歇。   他更懊恼那些女学生硬逼着余秋的母亲剃阴阳头, 还拿皮带打她的时候, 自己没有开口阻止。   他还懊恼那些人硬逼着余秋的母亲在台上跳中字舞时,自己也是下头那个鼓掌叫好的人之一。   他的确认为那个女钢琴家罪孽深重,需要好好脱层皮,洗了骨血重新做人。   但是他并没有想过她会用自杀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被斗倒的人很多,关进干校刷厕所的,当挑粪工的,比比皆是。为什么人家都能活下去,她却要死呢。   一定是她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畏罪自杀。   他在家里饭桌上发表自己的观点时,平常一直和颜悦色的母亲,却突然间发了很大的火,抓着鸡毛掸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他莫名其妙挨了打,只觉得委屈。   最后母亲却哭了,说他出生的时候难产,要不是余秋父亲拼命抢救,他这条命就没了。   结果人家费尽心思救下来的小畜生,却逼死了人家老婆。   当天夜里,周家老大做了噩梦。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其实每年都跟着父母去余家拜年。他家有很多大孩子小孩子,好像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情况。   不过他很少见到余教授,因为同事要回老家过年,所以他经常替别人值班。   招待他们这些客人的就是余秋的母亲,那是个很和气的女人,从来不肯收他们拎上门的礼品。   那个时候的小余秋常常坐在小房间里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什么书,偶尔也会出来跟同龄的小女孩一块儿玩,眼睛亮晶晶的,神气的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就搬出了医院安排的房子,住进了一个杂院子。自己也再也不跟着父母去拜什么年。   周家老大说的颠三倒四,常常含含混混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突然间紧紧抿上嘴巴,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头去。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余秋,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姑娘,是她妈妈死的时候。那双神气的大眼睛灰蒙蒙的,空洞得可怕,看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觉得害怕,他原本想上前跟她说几句话来着,结果却吓得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他都避着余家的一切走。   可他没想到,余秋居然会选择下乡,而且还跟自己的弟弟在一个公社。   看到弟弟蓬头垢面地从田里头回来,他只觉得心痛。   看到余秋灰不溜秋的跟在后面,他更难受。   因为按照政策规定,作为独生子女的余秋,其实是可以留在父母身边不用插队的。   如果她母亲还活着的话,她何必下乡难受这种苦。   “我……你……”周家老大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你妈妈的事情,我们……”   余秋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忏悔,虽然她很清楚,在现在的格局下,这个人能够鼓足勇气说对不起,也是石破天惊。   如果她够格命去举报的话,说不定他也会被拉去当成叛徒,进行批判。   只是她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况且她也没有资格替任何人说出原谅的话。   死的那个人是一位母亲,也是真正苦主在世间原本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她不曾承受过别人的苦楚,她又凭什么替别人原谅呢?   周家老大迟迟没有听到余秋的声音,也不敢回头看。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几乎已经不参加任何活动,而是成了别人嘴巴里头的书呆子,只埋头学习,放学了就帮母亲做家务。   他在广东插队的堂哥给他写信,说当地非常流行逃岗。为了防止思想动摇,上面动不动就组织知青开会,规劝他们一定要当社会主义的主人,千万不要去资本主义当奴隶。   但是堂哥却非常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只见大陆人往香岗逃,却不见香岗人跑回大陆呢?难道人们都喜欢帮当苦惨惨的奴隶?   为什么我们一天到晚你斗我,我斗你,人家却可以安居乐业地过日子呢?   有开大会小会劈斗的时间,为什么不能正正经经地做事呢?   吓得周家老大立刻将这封信给烧了。这可是反动,要是被人看到了,妥妥的反格命铁证。   可是他心里头却埋下了一颗种子,他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既然林贼能欺骗主席,搞出了好多乌烟瘴气的东西,那会不会还有更多的林贼呢?他们现在做的这一切真的正确吗?   周家老大不敢跟任何人讨论这些问题,他怀疑自己真的成了书呆子,所以思想动摇了。   省里头组织代表团慰问下放知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一是看看下乡一个月的弟弟到底过得怎么样?二就是出来看看外头的世界,省得自己着了魔障。   可是这一路走来,他心里头的疑惑更多,为什么农民要这么辛苦?为什么美国的宇航员都登上了太空,而我们的农民却连电灯都没见过?   对了,还有今年的中美建交。大坏蛋一下子就变成朋友了,以前的苏联老朋友却成了大坏蛋。   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才是坏人啊?   周家大哥发呆的时候,周卫东已经兴冲冲地跑了出来。他用自己的一块橡皮跟村里头的小孩子换了一兜覆盆子,献宝一样送到大哥面前:“你吃,可甜了。咱们今天晚上吃烤鲤鱼,酸菜杆子酸辣椒烧鱼杂,保准好吃的要死。”   周家大哥看着黑黑瘦瘦的弟弟,心痛的不得了。他家有三个孩子,大妹去岭南插队了,本来应该留在父母身边的是小弟。   结果因为他出生的时候难产,从小体弱多病,弟弟妹妹就主动将留城的名额让给了他。   周卫东丁点儿都没人感同身受哥哥的心痛,他满脸茫然:“我本来也不是小白脸啊。”   下田干活,难不成还得跟大少爷大小姐一样撑着遮阳伞?那不成了地主老财当监工了。嘿,他可不来资本主义的那一套。   周家大哥心痛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眉头紧锁地看着弟弟:“你还说你没晒黑。刚才你们走过来的时候,要不是你开口喊我大哥,我根本就认不出你人来。”   一个个黑不溜秋,活像是从煤炭堆里头钻出来的。   余秋猛的抬起头,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冲进后面的山洞里头,对着墙壁上贴着的镜子看自己的脸。   妈呀,这么多天都是披星出戴月归,她都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晒黑了起码5个色号,基本可以达到换一个人种的效果。   7月份的太阳多烈啊,紫外线的威力十足。现在又没有什么防晒霜,虽然他们出门的时候都带着护袖头顶草帽防止晒伤,但人就时不时就要全暴露在太阳底下,不晒成黑炭才怪呢。   余秋捂住嘴巴,咯咯咯地笑出声。   田雨刚好拿了东西出门,见她对着镜子乐不可支的模样,立刻了然于心:“高兴不?看咱俩现在,是不是就是地地道道的杨树湾人?谁还敢把我们当成城里下来的娇小姐,以为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干?”   余秋拼命点头,高兴,她当然高兴。   黑色没有遮盖天空,可是遮盖了她的脸啊。   认不出来的,周家老大肯定绝对认不出来。   上辈子自己高中军训的时候,也就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月不到。结果回家的时候,从小相依为命从来没有看错过麻将牌的奶奶居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你哪家的,是不是走错门了?”   余秋立刻挺直了腰杆,她才不怕呢。只要不说话,她就不信还能叫人看出端倪来。   原本女性的服装发型都极具欺骗性。   两个原先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只要穿了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头发,就已经能够让人不得不费些心思才能区分开来。   加上从八中的这位余秋留下的行李箱中的衣服鞋子来看,她的身材跟自己应当也相似。这就又为以假乱真提供了便利条件。   余秋美得都快吹起小曲了,流行歌曲不能唱,起码可以来一首《红梅赞》。   结果两个女知青笑嘻嘻地从山洞里头出来后,惊讶地发现外头的气氛不太对劲。   原本热热闹闹收拾大鲤鱼的知青们全都噤声屏气,连爱说爱笑的郝红梅都缩着脑袋,一副犯错误被教导主任当场逮到的模样。   知青点门口多了个人,一位身材高大穿着旧军装的中年男人。他的五官像是用斧子凿出来的,连眼角眉心的皱纹,都来得比别人深刻。   他伸手指着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肚,架在竹竿子上烤出了香味的大鲤鱼,目光尖锐得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着胡杨:“你给杨树湾做了贡献,所以杨树湾奖励了你一条大鲤鱼?你真是做了好大的贡献。”   旁边韩晓生张张嘴巴,试图替倒霉的胡杨辩解:“叔叔,其实……”   中年男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韩晓生顿时一股凉气从头心直接蹿到脚底,浑身冰凉。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海中只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哎呀,到底是杀过日本鬼子,打过国珉党反动派,还上过朝鲜战场跟各国洋鬼子都打过仗的人啊。   将军到底是将军,果然不一样。   其实胡杨好冤枉的,刚才这人突然间出现问哪儿来的大鲤鱼,周卫东那小子口上花花,开玩笑说是胡杨的媳妇儿。   正在屋里头忙佐料的胡杨跑出来,喊了一声“爸爸”,他们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结果胡将军听说这条鱼是大队奖励给胡杨的,为了表彰他改造工具促进生产力;他不仅没有表扬胡杨,反而发了好大的脾气。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多贡献?杨树湾的老百姓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啊?”将军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沉重,压的人舌头都不会打转。   胡杨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立在自己父亲面前,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没,没有。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真这么想?”将军的手往上抬。   余秋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右手少了一节中指,伸出来怪吓人的。   不过让胡杨瑟瑟发抖的,显然是父亲说的话:“我看你做的跟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下放到杨树湾,实际上还是杨树湾的老百姓养着你。你吃的每一口米每一滴油,是不是从杨树湾的土地上长出来的?老百姓现在日子是不是过得好的不得了了?米呀油啊,全都多的吃不完,非要硬塞给你省得浪费了可惜?”   胡杨被父亲训斥的脖子都快要折断了,却半句话都不敢替自己辩解。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在农村委屈了你?但我要告诉你,当初杨树湾的老百姓自己吃糠咽菜省下粮食,养活了你父亲跟整个游击队。现在,也是这里的老百姓省下口粮,养活你这个知青。”   胡将军浓眉紧锁,厉声呵斥,“你要搞清楚,你才是那个受恩惠的人。连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觉得自己成了功臣。你凭什么吃这条大鲤鱼?杨树湾的老百姓家家户户都分到鱼了吗?”   知青点门前静悄悄的,只听见风吹树梢发出的哗啦啦声响。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恨不得脑袋能贴着脚背。   “哎哟,我们将军好大的脾气哟。”大队书记快步从大路上走过来,笑嘻嘻道,“将军来我们杨树湾都不打声招呼。”   胡将军余怒未消,朝大队书记皱眉:“我的老哥哥唉,你就是太惯着孩子了。他凭什么不下田劳动?他有什么资格吃鱼?”   “谁说他没下田劳动的?”大队书记立刻眉毛挑的老高,“我看你年纪好像还小我两岁,怎么眼神比我差?他要真天天坐在大队支部,能晒成这样。好家伙,这群娃娃一排站在我前头的时候,我都分不清谁是谁。”   胡将军心知大队书记在打马虎眼,却不好当场驳他的面子,只能抓着重点问题不放:“下田就有鱼吃?还是这么大的鲤鱼,我倒不知道我们已经进入公产主义社会了。”   大队书记笑容满面:“干活当然有鱼吃,干活那是要记工分的。小胡会计来了杨树湾之后,每天都利用下班的时间下生产队劳动。这条鱼就是生产队分给他的。”   他故意朝胡将军挤眉弄眼,“哎呀,你晓得呗,我们老百姓一般都不愿意称大鱼,这大热的天吃不完就坏了。他们几个娃娃没成算,只好他们吃亏喽。”   余秋在心里头给大队书记竖大拇指,到底是在基层摸爬滚打的干部啊,瞧这说话水平。   对了,她怎么听着这语气好像大队书记跟胡将军认识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又来大肚子(捉虫)   胡将军的确认识大队书记,当年日本人占领县城之后, 他就是在大青山附近打游击的。   “要是没有你们大爹帮着送情报, 我们的仗也打不下去。日本人扫荡得特别厉害。”   余秋十分好奇,完全想象不能大队书记要怎样送情报。   田雨更是直接问出口:“日本鬼子不查吗?他们很凶残的。”   “哎呀呀, 就夹在烟卷里头。日本人过来了, 点燃香烟, 抽着烟就把情报给烧了。”大队书记笑眯眯的,语气相当自豪, “我就从来没有失过手。”   几个知青听得入了迷,都忘记了可怕的胡将军。   郝建国更是竖起大拇指夸奖大队书记:“大爹,你可真是这个!”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日本人枪厉害, 炮弹也厉害, 我们就全民皆兵啊。游击队打仗,我们就组成民兵巡逻, 这样才有可能打得赢嘛。”   陈媛按捺不住好奇:“真面对面地打仗?他们打枪过来怎么办?”   刚才大队书记可说了, 民兵手上有的只有鸟枪以及大刀还有长茅, 甚至钉耙锄头都撂上。   大队书记来了兴致,说话时眼睛都是亮的:“打,当然打。人家有好枪,我们就伏击呗。一对一打不过, 十对一总有希望吧。日本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 那么多人, 耗我们也能耗死他们。”   胡将军插了句嘴:“民兵也打了大胜仗嘛。你忘了四二年那回, 我们整个大青山连在一起揍趴了300个鬼子。”   大队书记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怎么能忘啊?那回我们可收缴了好多枪.支弹药。嘿, 还有好几匹战马,煮了几大锅马肉,那个可真是香。”   “马肉好吃吗?”郝红梅眨着大眼睛,满心好奇,“我听说马肉特别粗糙。”   “谁说的?”大队书记挑高了眉毛,“我告诉你们呀,马肉香的很,好吃的不得了。”   田雨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为什么不留下马,我们自己用啊。”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伸手虚指着田雨道:“看看我们小田老师,多会过日子。”   田雨闹了个大红脸,愤愤地靠在了余秋的肩头。   还是胡将军给出了答案:“马是认主人的,咱们骑着日本人的马,马会把我们驮到日本人的阵营里头去。那是他们养出来的军马。”   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都惊讶的不行,居然还能这样。   “嘿,他们打仗是很有准备的。”大队书记缩了缩鼻子,“那个营地里头啊,要训练的,打枪也准。不过后来就不行了,人打没了嘛,再过来的就是小孩子。有的年纪比你们还小,还没有,他们手上抓的枪杆子高。”   周卫东冒出了一句:“那是因为小日本个子矮。”   这回连胡将军都忍不住笑了。   他摇摇头,实事求是道:“也有个子高的。他们单兵作战能力很强,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一开始我们吃了很大的亏。”   大队书记在边上做补充:“好多人就是那个时候牺牲的。日本鬼子要是不厉害,咱们能花那么长时间,死这么多人才把他们赶跑吗?”   余秋想到了网友对抗战神剧的调侃,日本鬼子花了14年的时间,终于辛苦地从中国逃走了。   肆意神话,不尊重历史,才是对先烈最大的侮辱啊。   在某些方面,某些人的做法,比日本的右.派更毒更坏杀伤力更强。   大队书记抬起头,随手点着群山的方向:“那上头就打了好多仗,那个血啊,多少天味道都散不掉。哎呀呀,真是惨,好多人就盼着看到把日本人赶跑的那天,结果也没人见到。”   山峦叠翠,暮霭沉沉,那连绵不断的青山埋了多少忠骨?他们为了祖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却没人睁眼看到抗战的胜利。   所有人都沉默了,跟先烈们比起来,他们是如此的渺小。   “牢骚太盛防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胡将军意味深长,“你们今天有的一切,全是前人牺牲得来的,不是老天爷送到你们面前的。”   他又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沾沾自喜的小聪明,最后只能害了你自己。”   胡杨的脑袋都快贴着胸口了,看也不敢看他父亲。   余秋觉得这孩子挺倒霉的。像他这样的大院子弟,爹妈还没有被打倒的,十之七八都会想方设法安排进军队里头。   胡杨倒好了,明明是个将军之子,居然也下乡插队,还要挨他老爹一顿批评。   她跟田雨对视一眼,琢磨着是不是应当帮胡杨说几句话。最起码的,得给这对父子都有台阶下呀。   余秋朝田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现在自己这个黑五类崽子,还要提防着周家大哥认出声音来呢。   田雨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拼命地眨巴眼睛,死活不敢开口。   余秋推了她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强调道:“胡杨很好的,很进步。”   她的表情太过于认真,搞的大队书记都忍不住笑了。   胡将军仍旧意犹未尽:“不要老想着老子英雄儿好汉,以为是父辈打下的江山。要说功劳,对这个共和国而言,人民大众才是真正的功臣。你大爹没有功劳吗?你大爹仍然踏踏实实扎根农村建设家乡,而不是进城当干部。”   大队书记赶紧摆手:“哎呀,你这个人哦,当了将军还是这副样子。非得戳人心窝子吗?明明晓得我大字都不识几个。我怎么当干部?人家拿了文件过来找我签字,我还得让人家再念一遍不成?万一人家故意糊弄我,写一套又说一套呢。”   他拍着大腿,扯开嗓子盖棺定论,“好好好,都是好娃娃。别说是我们杨树湾,整个红星公社贫下中农的眼睛都看着呢。好不好,我们心里头没数啊。”   他抬头看了眼天,又猛的一拍脑门子,“哎哟哟,你们看我,老糊涂了。跑过来就光顾着讲闲话,都忘了正经事。赶紧的收拾一下,省里头文艺宣传队的同志有演出。”   一直蹲在边上不吭声的周家大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也过来了呀。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哈,说是船在中途出了岔子,开不了了。县里头要想办法重新调船过来,差不多要到晚上十点钟才能走。”大队主任连声感慨,“好同志呀,他们等的时候也不休息,就决定连我们杨树湾也慰问演出了。”   余秋下意识地看了眼胡将军,心中暗道不晓得宣传队下这个临时决定跟他有没有关系。   毕竟做得好,也要领导能够看得到。   大队书记并不在意宣传队到底为何而来,只催促这群念过书的娃娃:“赶紧的,你们见多识广,也给出个节目来。”   女知青们连连摆手,全都表示自己不擅长此道。   男知青们哪里肯相信,郝建国更是直接抓着余秋:“她们说不会也就算了。余秋,你糊弄谁呀?龙生龙凤生凤。你妈可是……”   他话没说完,惊觉自己好像失言了,赶紧往回收话头子,结果牙齿磕到了舌头,疼得他呲牙咧嘴。   旁边的同伴们全都用控诉的眼神瞪着他。   周卫东更是咬牙切齿地示意口型:“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余秋侧着脑袋,没有吭声。   田雨赶紧转移话题:“那我们就来个小合唱吧,唱《铁道游击队》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怎么样?”   众人全都点头称好。说实在的,劳累了这么多天,要真让他们扯着嗓子喊,他们也喊不动。这歌儿好。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地。妈呀,合唱好,合唱可以混。像她这种五音不全的人,冒充钢琴家的女儿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   大鲤鱼烤好了,酸菜杆子烧鱼杂跟贴玉米糊糊饼也起锅了,直接装在脸盆里头,四个男知青两人抬一盆往祠堂送,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吃。   胡将军跟在后面,脸上总算浮现出满意的笑。   众人走上大路的时候,刚要左转,右边村口方向就匆匆忙忙跑过来个人,推着独轮车,急得满头大汗:“大夫,大夫在这儿吧?我老婆要生了。”   余秋抬眼朝独轮车里头看,这才发现车斗里头窝着个大汗淋漓的女人。   因为车斗是v字型的,她肚子又高高隆起,连成了一个元宝的形状。   得, 还看什么文艺演出呀,赶紧的,正经事要紧。   余秋赶紧示意人进屋,颇为惊讶:“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她的知青点医疗站刚空出来,甚至连白石灰都没刷呢,更加没有对外头宣传。照理说,他们家应该过来找大夫上家里头才对。   “我们坐船的。坐了一半,我老婆肚子疼厉害了。船东说你这边管生娃娃,我就问人借了车把我老婆推过来了。”   他们两口子是红星公社旁边杜家边公社的,长期被大队派着在国营农场打零工。也没有工资,酬劳就是农场养猪场的粪便,在生产队上工分。   这回双抢农忙,他们也回队里头干活,刚结束了往农场赶,不想他老婆的肚子突然半路上疼起来了。   “本来想忍忍的,到了农场再说。结果越疼越紧,船东就让我们上岸来,说正好有大夫。”   余秋一边摸孕妇的肚子判断胎方位,一边笑着应了句:“那船东消息还挺灵通啊。”   “是方英的男人。”胡奶奶听到声响,已经从厨房里头打了热水过来,放在床边。   余秋挑挑眉毛,笑道:“那可多亏得他给我们做宣传。”   她拿了听诊器,听了会儿宝宝的心跳,又伸手摸肚子,数了一刻钟的宮缩。   做完产科检查之后,她示意姑奶奶:“奶奶,这个孩子你来接。”   胡奶奶下意识地要拒绝,不行的,她都多少年不接孩子了。既然小秋在,当然小秋接好。   “没事,奶奶你来。”余秋笑嘻嘻的。   讲再多的理论知识也比不上亲自动手实践一次。杨树湾不可能天天有人来生孩子,她们必须得珍惜每一次机会。   孕妇的丈夫也赶紧央求胡奶奶出手。   说实在的,看赤脚大夫这副娃娃的样子,年纪还没自己老婆大呢,他真不放心叫个小姑娘来接生。   胡奶奶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叫两边架着央着,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余秋让胡奶奶也给大肚子做了遍检查。   这人骨盆条件很好,宮颈也非常松软,胎头位置很低,宮缩更是一阵接着一阵,产程进展非常顺利。   胡奶奶抬头看了眼窗外,估摸着照这状况,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娃娃能生出来。   这可是大好事,黑灯瞎火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田雨好奇心强,试图想要围观全场。   余秋赶紧打发小姑娘去祠堂看演出吃饭:“别耽误了,贫下中农还等着你们演出呢。”   生孩子的场景还是别让小姑娘看比较好,免得留下心理阴影。   田雨回头看看,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好吧,等孩子生下来,你可得赶紧过来。”   余秋点头,带着胡奶奶在井边严格按照七步洗手法洗手。   杨树湾没有自来水,余秋就在井边做了个竹筒,竹筒微微倾斜,漂□□消毒从低处出口落下,好歹达到流动水洗手的条件。   胡奶奶表情极为严肃,认认真真拿肥皂洗干净手之后,看到宝宝的头已经开始往外头冒,这才打开接生包,戴上手套,准备接生孩子。   她接生的方法更加类似于余秋穿越前比较流行的无保护会荫分娩,基本上不干预产程,让孩子自己出来就好。   这种办法跟八年制《妇产科学》书上讲的不一样,但余秋并不认为是错误的。事实上,国内有些医院也已经开始推行这种方式。   她在旁边看胡奶奶接生,从头到尾只指点胡奶奶在胎头娩出1/3的时候,右手五指张开,轻轻挡着胎头,防止孩子过快的冲出来,以至于损伤了产道。   这个小家伙并不大,估计六斤重都没有。放在秤上一称,果然只有五斤四两重。   妈妈生他也没受太大的罪,下面更是没有裂伤。   余秋笑着给胡奶奶抬轿:“还是我们胡奶奶厉害,瞧瞧,都不用缝针的。”   胡奶奶有点儿害羞,嘴里头嘟囔着:“娃娃不大嘛,大了就要受罪了。”   她揉着产妇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拉下了胎盘。   余秋也伸过脑袋去帮忙检查胎盘的完整性,防止有胎盘残留时,产妇突然间开口道:“医生,我还想生。”   余秋跟胡奶奶都大吃一惊,难不成她俩全摸失手了,这居然怀了个双胞胎?   余秋赶紧伸手摸产妇的肚子,叮嘱她先不要往下用力。   然而已经迟了,产妇控制不住她自己,往下拼命一挣,掉下个红彤彤的拳头样的东西。   等定睛看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余秋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   妈呀,子宮脱垂的病人她见多了,可她真头回见到生个孩子直接把子宮生掉下来的人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故人未辞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送回去   余秋大脑一片空白。   她当然知道子宮脱垂的病人应当怎样处理, 连手术指征她都能一条条地背出来。   这种典型的重度脱垂患者, 毫无疑问应当选择手术治疗。   但这都应当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她应当怎么办?   明明这位产妇还是第一次生孩子, 明明整个产程进展的非常顺利, 明明她们没有动用任何助产技术,明明孩子也很小,按道理来说应该没事的,偏偏她就子宮脱垂了。   而且还脱得这么彻底。   哦不, 漏掉了一条,这是位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妇女, 属于子宮脱垂的高发人群。   余秋真忍不住想要哀嚎, 可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赶紧处理掉下来的子宮。   妈呀,无论如何, 都先将子宮塞回头再说吧。   可要命的是, 这人一动,子宮会不会再度掉下来?毕竟整个产道恢复需要时间 。   胡奶奶要比余秋沉静多了,她直接抓着掉下来的子宮就塞回头,沉声吩咐:“好好躺着,不许往下用劲,知道吗?”   产妇只觉得先前有个东西掉下去了, 现在又被放了回头。她懵懵懂懂的, 只会连声称是。   余秋心惊胆战, 生怕她一个咳嗽, 子宮又掉下来了。现在任何可能用到腹压的动作, 都是巨大的灾难啊。   好在产妇最近并没有感冒受凉,近来排便也正常,不然真是麻烦中的麻烦。   余秋将她的丈夫喊进屋,直接交代情况:“你老婆怀孕的时候没少干活吧?身体吃大亏了,生孩子的时候,子宮就掉下来了。子宮知道吗?就是娃娃在她肚子里头待着的那个地方。这回生完了孩子,她必须得好好休养。”   那男人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只连连点头:“我晓得的,生过娃娃要坐月子。”   余秋现在听到坐月子这三个字就头皮发麻,赶紧强调:“坐月子也得开窗通风换气,不能大夏天的给人盖大棉被,大棉袄。不然会热出毛病来的。”   男人笑了起来:“我家也没大棉被大棉袄啊。”   他头回当爸爸,看老婆好好的,孩子也健健康康,高兴的很,只惦记着问胡奶奶买鸡蛋,好给老婆补身体。   余秋头痛,再度强调:“卧床静养,你也不要想着上班了,必须得好好养着。”   产妇跟她丈夫全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们得去农场干活呀,这是不能入了工期的,不然生产队肯定扣工分,说不定这份工作也会丢了。   余秋没办法教训他们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健康重要?因为在这里,在这个时代,这两者是密切相关的。   这对夫妻在农场虽然没有工资拿,但跟农场职工吃同样的伙食。   现在的农场职工生活其实也不好,什么都要限量供应,但比起农民已经好很多。   最起码的,他们能够顿顿吃上白米饭,汤里头是有油花的,因为食堂大师傅每天都拿剃干净了肉的大骨头熬汤。   谁不会用脚底投票啊,他要了是误了工时,明儿就有消息灵通的人顶了他的位置。   产妇留下来休养也不行,休养包括休息跟营养两个部分。他之所以要把妻子带过去,主要想的就是能够让妻子也能够吃点儿好的。   余秋叹了口气,只得赶紧抱来稻草,临时打成地铺,躺着教授产妇盆底肌修复操。   她年纪还这么轻,才生了第一个孩子,手术治疗未必适合她。   只好先保守试试,再看她后面恢复的情况。   “生了没有?”   房门被敲响了,何东胜伸进脑袋来,笑着道,“他们还等着听小秋大夫唱歌呢。”   再看余秋躺在地上做骨盆运动,他忍不住挑起眉毛,“哟,小秋大夫这是打算跳舞?”   跳你个大头鬼!余秋没好气:“这是产后恢复操。”   胡奶奶一见何东胜就眼睛发亮,立刻伸手把人拉进门来:“快快快,东胜,也别藏着掖着了,给人家扎针。”   何东胜看着趴在产妇身旁的孩子,满头雾水:“怎么了这是?孩子都生下来了,扎什么针啊?”   “子宮掉下来了。”胡奶奶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年纪还这么轻,你赶紧扎几针吧。”   何东胜连连摆手:“我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算了吧。听小秋大夫的。”   “我也没办法。”余秋叹气,“这儿什么都没有。要是你知道怎么扎针的话,就试试看吧。”   产科教科书上倒是说针灸对于治疗子宮脱垂有用,但实际上除了治疗产后尿潴留他们会请针灸康复科会诊之外,基本上产科不会劳烦中医的。   何东胜看了看产妇,仔细问了一通平常身体状况,又让人伸出舌头来,还抓着人的手腕子,搭了会儿脉象,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跟你说实话,我也不是什么正经大夫。自己从草药书上看来的,扎了未必有效,说不定你就是白挨针。”   产妇倒是不怕扎针,她做工时伤到腰,农场的大夫就给她扎过针,一点儿也不疼。   她丈夫听说又来了个大夫要给扎银针,立刻高兴的不得了,还连声夸奖:“你们杨树湾医疗站真不错,大夫都是顶呱呱的。”   何东胜拿酒精棉球给扎针部位消毒,闻声就是笑:“我这叫死马当成活马医。正经的,你就应该上县医院去。”   产妇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我生个娃娃而已,去什么医院啊。”   农民都是这样,小病忍着大病等死。多少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迈进医院的大门。因为他们没钱看病。   余秋也猜出来了。   大肚子第一胎生孩子,肯定疼了不少时间才生下来。这中间船明明经过了公社卫生院,他们却坚持要到杨树湾才生,其实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省钱。   何东胜身上没有带银针,而是问余秋借的。   余秋的这盒银针,又是卫生院的丁大夫送的,只是她除了在自己身上又扎了几回委中穴来缓解腰痛外,并没有在其他病人上试过。   何东胜让产妇屈起腿,事先让人做好思想准备:“这其实治疗程度轻的情况比较管用。你这样的挺严重的。下次要是再怀孕生娃娃,必须得先去医院看看情况。不然怀上了搞不好也得流掉。”   他给余秋指了位置,示意余秋跟他一块儿双侧扎针。   长芒针尖沿着产妇腹股沟朝耻骨联合方向透刺。   余秋感觉到针被吸住,有了所谓的得气之感后,何东胜吩咐她:“捻吧,跟着我的速度转。”   扎进人体内的银针捻转幅度由小到大,频率由慢渐快,到最后余秋都怀疑产妇会吃不消了。   产妇果然喊了一声:“哎哟哟,抽起来了。”   何东胜笑了:“那就代表有效果了。就是这样的抽动感。感觉到有东西往上面升了吗?”   产妇立刻表示肯定。   余秋十分怀疑这是心理效果,不过良好的心理暗示总不是什么坏事。   何东胜拔出了针,问余秋借了纸笔写下穴位的名称,交给产妇丈夫:“行了,连着扎10天,隔一个礼拜以后,再持续10天。要是还没效果的话,那就真没效了。”   那男人小心翼翼:“不能埋线吗?”   何东胜挑挑眉毛:“先试试这个方法再说吧。”   余秋赶紧补充:“我教你的方法每天都要做。不要怕麻烦,这个做好了,比你打针吃药效果都好。”   何东胜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十分肯定地点头:“对,要听小秋大夫的。”   产妇跟她丈夫连连点头。   余秋莫名有些沮丧,总觉得他们夫妻俩像是看在何东胜的面子上,勉为其难才答应的。   明明她才是这个医疗站的医生。   何东胜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笑着示意余秋:“去看表演吧,他们今天唱《红灯记》。”   余秋摇摇头,即使产妇跟她的丈夫似乎并不太相信她,她还是得在边上看着:“我要写产后观察记录。你跟胡奶奶去看吧。”   何东胜笑了起来:“《红灯记》我看了好多回,还是坐在这儿歇会儿吧。祠堂的蚊子实在太多了。”   “你们这么多人,身上全是汗,蚊子不找过去才怪。”胡奶奶笑道。   余秋眼珠子一转,赶紧催促胡奶奶:“奶奶,那你给他们送几把扇子过去吧。”   胡奶奶一拍大腿:“哎哟,这还真是的,我给他们拿几把扇子。”   屋子里头又安静下来。   产妇的丈夫喂妻子吃糖水炒米荷包蛋。因为产妇暂时不能坐起来,所以那一碗糖水炒米似乎永远都见不了底。   余秋每隔半小时过去看一看她下面出血的情况,然后又重新回到竹椅上,就着煤油灯光翻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   何东胜看她手捏成空心拳捶着腰,突然间站起身道:“我给你扎两针吧。你这腰是不是被撞过?有一阵子了吧?”   余秋点点头:“来的那天,船在渡口翻了,砸到了我的腰。”   “难怪呢。你这是受了伤以后又没调理好,所以一累一变天就老犯。”何东胜走到了余秋身旁,在她后腰位置按了按,微微皱眉,“你才这点大的年纪,怎么有个老腰啊?”   余秋浑身僵硬。   干产科医生的基本上没有腰好的,手术台接生台上多了,多半都会落下腰腿方面的毛病。   可这些症状从哪方面讲都不应该出现在一个15岁的小姑娘身上。   余秋急中生智,含含糊糊道:“有人踢了我的腰,一直没好。”   何东胜反应过来,她家都被抄,父亲下牛棚,母亲被逼的自杀。   覆巢之下,岂有安卵?估计这孩子没少受罪。别看那些小姑娘小小子一个个都细条条的,闹起革命来下手真是一个狠准稳,折磨起人来花样百出。   何东胜微微皱眉。   他拿了银针过来,安慰了余秋一句:“没事,我给你多扎几次,以后好好养养就好了。”   余秋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感觉这一天实在过得太刺激了。   何东胜将她额头上的刘海往后梳,吓得余秋不轻,本能地往后仰:“你干什么呀?”   开什么玩笑?多少姑娘就靠刘海拯救脸型了。头脸比得多好,发际线要多优越才敢肆无忌惮的大光明啊。   发型可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何东胜点着她额头正中的位置,笑道:“这里,这里有个腰痛穴,别翻你手上的书了,那上面很多穴位都没有讲到的。”   他手往下按,疼得余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连着脚后跟都感觉一阵酸胀。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没事多按一按。”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酒精棉球消毒额头正中的位置,然后抓起银针扎了下去,扎到一定深度之后,就用往上提针,如此反复震荡,差不多一秒钟一次,持续了足有三五分钟之后,他才松开手:“晕不晕的慌?”   余秋举起手指头晃了晃,感觉还好,就是又麻又胀的。   何东胜点点头:“那就留针一个小时吧。”   余秋想点头表示同意,又怕上下晃动脑袋会让扎进去的针掉下来。于是她只好又伸起手指头,屈指勾了勾。   何东胜扑哧笑出声来,觉着这孩子实在是好玩。   余秋可没有取悦生产队长的意思,她悻悻地抓起《赤脚医生手册》,准备继续阅读。   何东胜伸手按住了书,摇摇头道:“你还是直着脖子吧,最好别弯,省得头晕。”   他翻开书,找到针灸那一章,“我来念,指给你看穴位。”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又是学习的一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今天又是学习的一天 20瓶;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宁静的夏天   窗外风吹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远处有青蛙与蟋蟀发出鸣叫, 还混杂着一声声知了。   屋内静悄悄,倦极了的产妇睡着了, 她丈夫出去洗锅碗。   何东胜先从头面部的穴位说起, 每念一个穴位, 他就会指点出部位,然后又说出用途, 跟位合格的针灸课老师一样。   可惜他的课上的再好,余秋仍旧靠着椅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累,真的太累了。   这么多天的双抢, 起天不亮就爬起来劳作, 她实在疲惫到了极点。   又有什么比上课的催眠效果更好呢?   何东胜看她靠墙仰着头,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的样子, 忍不住笑了。   小孩子再装出大人样儿, 都还是小孩子。   他不知道的是, 这种坐着睡觉的功力是余秋在手术室练成的。   从早开到晚的刀,吃过午饭中间等接台的空隙,二三十分钟,不睡人扛不住, 回科里值班室睡觉又来回耽误不起。   他们这帮小医生就屁股下头垫着换下来的洗手衣, 背靠坐在更衣室的衣柜门, 眯个盹儿。   何东胜放下针灸书, 又到产妇身边, 帮人家量了次血压。   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少男少女轻快的欢笑。   田雨十分稀奇:“周大哥,原来你还有这手啊。”   她见知青点亮着灯,立刻冲进去兴奋地喊余秋:“余秋余秋,我跟你说……”   结果小田老师一见余大夫脑门上插针,就吓得“嗷”一声,往后急退。   何东胜回头看了她眼,伸手拔掉了余秋额头上的银针。   余秋揉揉眼睛,抬头冲田雨笑:“什么好玩的啊?”   小田医生立刻忘记了刚才的恐慌,又满脸兴奋地抓着余秋的胳膊:“我们斗赢了!”   慰问小分队是八个人,表演了《红灯记》选段,他们也是八个人,来了《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广大杨树湾社员极其护短,拼命给他们鼓掌叫好,大家战了个势均力敌。   慰问队不服气,又有人跳起《红色娘子军》,哇哇哇,那脚尖竖的啊,人跟竿子一样。   “嘿!你猜怎么着?我们有杀手锏!”田雨激动地推出了周家老大:“周大哥会跳芭蕾!能同时模仿杨白劳和喜儿跳《白毛女》的全场!就是那个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哇,这一手一出,宣传队立刻甘拜下风。   周家老大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我就是随便学了点儿。”   “不早了,你们赶紧早点洗洗睡吧。”何东胜给银针消完毒,重新放回针盒里头。   他冲田雨笑,“小田老师,你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田雨一拍脑袋,急得不行:“哎呀呀,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赶紧的,我得调个闹钟。”   韩晓生也推周家老大:“走走走,赶紧洗澡睡觉,你明早还要赶路呢。”   “不了。”周家老大摇摇头,“我跟宣传队他们坐船走。”   郝建国嘿嘿直笑:“你干脆加入他们得了,正好教他们跳《白毛女》。”   周家老大笑了笑,回男知青点去拿自己的行李。   周卫东急得不得了,他本来还打算今晚去抓田鼠,连夜烤熟了给他哥带在路上吃。结果他哥居然临时改主意,非得马上走。   胡奶奶张罗着给这孩子烧开水打蛋泡炒米,嘿,坐船要好几个钟头呢,肚子最容易饿。   结果一掀鸡蛋篓子,她才反应过来最后两个鸡蛋全让产妇吃了。才生完娃娃的女人,总归要补营养吧。   周家老大连连摆手:“别别别,奶奶,我吃得饱饱的,你别费心了。”   外头大路上响起人的喊叫:“周卫国,你快点儿,船不等人的。”   他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往外头走,经过余秋的时候,他丢下了一句:“对不起。”   那三个字就跟烫舌头一样,说得又急又快。   等到田雨听清楚的时候,他已经跟阵风似的跑开了。   小田老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脸茫然:“对不起什么啊?他干啥了?”   余秋伸手捂了下脸,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他抄过我家,我妈是被他们带走的。”   屋子里瞬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周卫东的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大了,几次想说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虽然满打满算,他们下乡才一个月,但因为红星公社的革命热情有限,他已经忘了余秋黑五类子女的身份,也完全忘了他哥曾经奋斗在革命一线。   “好了。”田雨不悦地挥挥手,皱着眉头瞪周卫东,“你哥不是在上高中嘛,让他好好上学吧,别没事到处瞎转悠。要真想结合贫下中农,他申请下乡插队啊,肯定没人拦着他。”   周卫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早了,睡觉吧。”余秋抬脚出知青点,临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又回过头,表情严肃地强调,“大小便都不要下床,现在你不能朝下面使力气知道不?”   田雨的好奇心立刻又起来了,追着余秋到后面山洞还不停地问:“干嘛啊?她有什么不好吗?我看挺好的啊。”   “刚才她子宮掉下来了。”   田雨没听明白:“啥宫?”   “子宮,就是女人装娃娃的地方。”余秋叹了口气,“禾真婶婶说这里的妇女黑屁.股,生孩子艰难。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说实在的,她是运气好,无论如何,大肚子都是生下孩子才子宮脱垂的。如何还在怀孕呢?如果还没生,宮颈就掉下来了,她到底应该给人怎样保胎,又如何选择分娩方式呢?   这儿什么都没有。   “她们太辛苦了。”余秋下意识地捏太阳穴,“这种情况除了先天性发育问题之外,基本上都是孕期太过劳累造成的。”   想想郑大爹家的秀华,一家子奶奶、公婆还有丈夫都是和气人,不是磋磨人的性子。秀华都快要生了,照样挑担子。其他人家呢,恐怕也一样,甚至更差吧。   毕竟在这里,少干一天活就少拿一天工分,就挣不到一日三餐。   郝红梅吓红了眼睛,泪水都在眼眶里头打转。她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她下乡之前,母亲要抱着她哭了。   “咱们运气真好,公社真照顾我们。”陈媛长长地吁出口气。   这些天,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烧茶送茶,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怎么下过田,仍旧累得吃不消。那些天天埋头在地里头干活的人呢?   “芸香姐不会离婚的。”郝红梅突然间没头没脑地冒出了句。   前两天晚上,她们几个姑娘凑在一起讨论坐月子中暑的芸香,一致认定关键人物在她丈夫。太没担当了,居然什么都听他妈的,很不像话。   “芸香姐要是离婚了,说不定她在粮管所的临时工工作就保不住了,还得回生产队下田。”郝红梅分析得头头是道,“要是下田的话,说不定她怀孕了就得挑担子。那岂不是比现在更辛苦?”   哎哟,可以啊,这小姑娘。   余秋真要对郝红梅刮目相看了,别看人家年纪小,看问题真挺透彻。比起有情饮水饱,贫贱夫妻百事哀才是更普遍的现实。   田雨反而要比郝红梅更富有幻想精神些:“反正我觉得她这样好憋屈的。你们看看她婆婆在医院时就那样,在家里头肯定更是说一不二的主。”   “那你要找个什么样儿的?”陈媛逗她。   田雨反倒是落落大方:“当然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共同建设农村啊。”   陈媛憋着笑:“你不怕黑屁.股?”   田雨直接一挥手:“怕什么,让胡杨把新农具造出来,我们都不用撅屁.股干活啊。”   郝红梅直接笑倒在陈媛怀里头:“那你还不如直接找胡杨呢。你想要什么就让他给你造什么。”   “好你个郝红梅,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两个小姑娘压成贴饼子,在地铺上扭来扭去。知青点的床留给产妇了,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当床。   “你呢?”陈媛突然间转过头问余秋,“你要找个什么样的对象?”   余秋“啊”了一声,很想教育这些小姑娘,早婚早育要不得。别听专家瞎忽悠,真十八岁结婚,拿什么养孩子?到时候女性受教育的机会会更少。   郝红梅也从地铺上伸长了脖子,大眼睛里头满是好奇:“对啊,余秋,你要找个什么样儿的?”   “我?”余秋指指自己的鼻子,觉得有点儿好笑,她居然跟一群孩子讨论这个。   她侧头想了想,“找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吧。”   田雨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那除了哑巴,是个人都会说话啊。”   “很难的。”陈媛到底年纪大一些,“你得愿意跟人家讲话,人家也愿意搭理你啊。”   余秋笑了:“睡吧睡吧,真不早了。”   夜深了,树上的知了睡着了,星星也半闭着眼睛打盹。山洞的确阴凉,虽然还有股常年不住人特有的霉味,但比起蒸笼一样的知青点已经好很多。累了一天的姑娘们合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余秋却睡不着,她感觉腰部有些涨涨的,她怀疑自己的例假提前了。   以前就有过这种情况,因为到了新环境,水土不服,身体各方面都发生了混乱。过了足有半年的时间才好。   她悄悄起了身,轻手蹑脚地往山洞外头走。到了芦苇杆子编织而成的厕所,他拿出手电筒一照,这才放下心。   还好还好,没有提前。她真不欢迎大姨妈这么快又忙不迭地跑过来走亲戚。   余秋趁机解决了下个人问题,她冲完水,正要捋裤子走人的时候,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大队书记嘴里头应该叼着烟卷,说话的时候红红的烟头一明一灭的,跟闪光灯似的。   “你问我好不好?我告诉你,不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要说好年景有没有,有!大饥.荒过后那几年过的不错,村里头娃娃生的也多。为啥好?三自一包,四大自由,那时候不用生产队长排工,家家户户都自觉自愿地到田里头下力气狠干。原本的低产田都干成了肥田。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   现在呢?现在你看看大青山这一带有多少瘦田旱地?人啊,心里头都有本账。我干多少都跟人家一样,要人怎么下死力气干活?   还有该种什么养什么,主席都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文化人嘴里头老讲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怎么不想想适合其他地方种的庄稼未必适合我们这儿种啊?忙了一年,连种子都收不回头。”   胡将军轻咳了声:“这话你可别当着路线教育工作组的人面前讲。”   余秋心里头直打鼓,往外伸的脚又缩回头。这时候自己出去,搞不好大家都尴尬,她还是假装不存在比较好。   “我不讲,没的让人家为难。但凡眼睛不瞎心没坏透的人,在农村待上几个月就心里头有数了。讲了也没用,有心的,人家也没办法,还得端自己的饭碗。心也瞎了的,说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大队书记一口接着一口抽烟,那红光始终亮着不歇,“你说中央要纠正错误,城里头我不晓得,农村头一桩应该纠正这个。好人能办成坏事,坏人也能想出好办法。对事不对人才是正经道理。”   胡将军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的时候,突然间转过头:“谁?”   男知青点虽然空着,可少年们一致相中了阴凉的山洞,毫不犹豫地卷了铺盖去洞里头安营扎寨。   胡杨晚上喝多了汤,这会儿尿急,他揉着眼睛出来,声音还没睡醒:“爸,是我。我要上厕所。”   说着,就往厕所门口走。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   完蛋了,这回,只要门一开,胡杨父亲跟大队书记都知道自己听墙角了。   偏生他们说的还都是不可说的话题。   ※※※※※※※※※※※※※※※※※※※※   "三自一包"是刘于1962年推出的农村经济政策。   “三自”即指“自留地、自由市场、自负盈亏”。   “一包”即“包产到户”。   “四大自由”:土地租佃和买卖自由,借贷自由,贸易自由。   后来“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变成了国家主席刘走资本主义和搞修正主义的罪证,那时的路线教育所宣传的总是:大革命就是毛的革命路线与刘的走资本主义路线的路线斗争,人们所追求的发家致富也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具体表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ocol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水沟种水稻   大队书记看了眼胡杨,咽下了剩下的话, 只跟胡家父子打了声招呼:“那我先走了啊。你们早点儿睡, 蚊香点好,这天蚊子可毒的很。”   胡杨含含混混应了一声:“晓得咯, 大爹您也早点儿休息。”   他伸手推厕所门, 咦, 为什么芦苇门不动?   胡会计被迫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自从修了新厕所,他不用担心失足掉进茅坑之后, 起夜都是闭着眼。   胡将军正要送大队书记,看儿子站在厕所门口不动,不由得奇怪:“你杵着做什么?”   胡杨嘴里头嘟囔着:“门……”, 芦苇门突然间应声而开。   少年迷迷糊糊, 懵懂地笑了,嗯, 刚才门肯定是勾住了, 明天再看看。   他摇摇头, 往里头走,下意识地要捞裤子放鸟。   芦苇门缓缓合上,扇形的暗淡天光扫过了厕所角落蹲着的个人。   一股凉气从胡杨的脚板心直蹿天灵盖,他的睡意顿时被吓得一干二净。   可怜的胡会计惊恐地瞪大眼睛, 刚发出个:“你……”, 嘴巴就被人捂得严严实实。   余秋焦急地压低了声音:“嘘, 我。”   胡杨呜呜呜地挣扎, 眼睛都水汪汪的了, 无声地控诉着,你干嘛不出声?   余秋龇牙咧嘴,拼命摇头,一个劲儿地指外头。   开什么玩笑,你爸跟人在外头讲话,我被堵着了。   胡杨挣扎得更加厉害,他要喘不过气来了。   余秋犹犹豫豫地松开捂他嘴巴的手,郑重警告:“你可别出声。”   胡杨好不容易才喘过气,委屈得不行:“大爹已经走了,我爸送他走呢。你赶紧出去。”   他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余秋回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以为我想,憋都憋死我了。”   她赶紧推门。门刚开了条缝,余秋伸出脑袋,抬起的目光恰好撞上胡将军。吓得她立刻又关上门。   胡杨已经褪下裤子掏鸟,听到动静回头,吓得差点儿没摔倒。   少年羞愤难当:“你出去。”   余秋杀鸡抹脖子,拼命地伸手捂他的嘴巴。   你爸这什么毛病,怎么才送人几步就回头啊。   厕所外头,胡将军疑惑:“胡杨,你上好了没有?”   怎么冒出头又回去了?   可怜的胡会计跟被恶霸欺凌的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没,哎哟,爸,我我要上大号。”   说着,他相当适时地放了个响屁。   最近农忙,大家一天三顿荤腥不断,蛋白质含量充足。胡会计的这个屁分量实在,差点儿直接熏晕了余秋。   臭小子,你要敢上大号的话,姐宰了你。   胡杨委屈,他还没嫌余秋呢。谁知道她捂自己嘴巴的手有没有洗干净。   胡将军“噢”了一声,转过身去,却并没有走的意思。大晚上的不睡觉,反而抬头看起了天上的繁星。   余秋几乎要晕过去,领导为什么就不能遵循正常人的作息时间呢?赶紧回去睡觉啊。这会儿你儿子不就是上个厕所嘛,你至于给他站岗?   她威胁地瞪着胡杨,赶紧尿,尿完了把你爹领走。   倒霉的胡会计几乎要哭了,一个女同志杵在边上瞅着他,他能尿出来才怪。   余秋瞪眼,谁看你了,你真是想太多。这黑灯瞎火的,能看得见什么啊?   她在心中冷笑,姐在泌尿外科轮转的时候,见多识广,哪里在意这些。   胡杨好不容易跟挤牙膏似的解决了他的三急问题,又大张旗鼓地冲厕所,弄出好大的动静后,这才将厕所门开了条缝,溜了出去,喊了一声:“爸——”   胡将军点点头,朝厕所的方向走。   余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坠冰窟。完蛋了,她刚才怎么就没能想到胡将军也想上厕所的可能性?   她现在解释清楚事情始末还来得及吗?   胡将军一步步走向厕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余秋的天灵盖上。   胡杨也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伸手要拦他爸:“爸,我……”   我真的没耍流氓啊,余秋自己躲里头的。   余秋万念俱灰,手抓在厕所门上。   她咬紧牙关,早死早超生,横竖都是一刀,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再怎么说,她也不能让个孩子给她背锅。   就胡将军这虎父的做派,搞不好真会不问青红皂白就解下腰带,抽死无辜的小胡杨。   余秋没能推动厕所门。胡将军的脚刚好抵在门上。   他伸手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声音低沉而温和:“恨不恨爸爸?”   胡杨垂下头,小幅度地摇晃脑袋:“不恨。爸爸说的对。”   胡将军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沉的跟座大山似的:“爸爸对你们兄弟姐妹严格,是因为除了爸爸,没人再对你们严厉了。无论你们做什么,别人都只会叫好,惯子如杀子,爸爸不想害了你们。”   余秋的内心充满了绝望。人家都说堂前训子,胡将军可真是品味独特,居然选中了厕所门口,风味可真重啊。   胡将军像是没意识到说话地点有任何不妥,兀自沉浸在为人父的情绪当中:“你恨不恨爸爸没送你去当兵?”   胡杨下意识地捏了下大裤衩的边,摇头道:“不恨。”   “真不恨?”   夜风习习,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胡将军浓密的眉毛微微往上挑,“那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不让你们兄弟姐妹当兵吗?”   胡杨垂下脑袋,小声嘟囔:“大哥的心思不在当兵上。”   大哥就是想找个地方待着而已,军队是所有部队大院小孩最熟悉的地方。   胡将军鼻孔里头发出声冷哼:“他不是想去当兵,他是要去当少爷!我们国家不养少爷。”   这个大儿子被家里人娇惯坏了,一身的娇气病。必须得送去艰苦的边疆好好摔打,否则将来长成个作威作福的衙内,只会害了自己害了家里人还祸害老百姓。   胡杨小声嘀咕:“可是,爸爸你应该留下我姐的。好辛苦的,我看余秋、田雨她们都瘦了一圈,人也晒黑了。大姐在海南肯定特别辛苦。”   女孩子不应该这样辛苦。   胡将军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苦笑道:“你姐姐是个好姑娘,可是你姐姐太天真,很容易受人蒙蔽。她得出去看看外头的老百姓到底是怎样生活的,才不至于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人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是好事,能认清楚自己的斤两。这要比始终靠在父母家人的荫蔽下,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从来没沾过家里头的光来的强。”   胡杨还是心疼姐姐,他小声嘟囔:“大姐想要跟姑姑一样当军医。她不怕辛苦的,她也不怕上战场牺牲。”   “你以为谁都能牺牲的吗?”胡将军反问儿子,“你大姐从小跟着她姑姑长大,她学到什么本事没有?到今天也没见她给我们开一张药方子啊。”   他伸手指了下山洞的方向,“同样是在医院里头泡大的,你的那个知青同伴小秋大夫,人家就什么都能拿得出手。这才刚插队多久?杨树湾大队谁不晓得她?刚才在祠堂里头,又有多少人打听她,要给她拿吃的?   你姐姐插队一年多了吧,他们大队有多少口人,大队人的基本身体状况她搞清楚过了吗?董存瑞炸碉堡,他也得能拿得起炸.药包来。老百姓心里头都有杆秤呢。”   余秋暗自捂脸,这误会大了。她学了这么多年又上这么多年班积累下来的东西,哪里是随便看看就能会的。   那位胡姑娘对不住了,姐姐一点儿也不想当这种别人家的小孩。   还有你爸就算想夸姐,能不能换个地方啊?   胡司令显然沉浸在娃儿都是人家的好的情绪当中不可自拔,夸完余秋又夸田雨。   “同样是在村里头当民办老师,她下课就走人,有跟小田老师一样,琢磨过多做点儿什么吗?插队就得实实在在把自己当成村里头的老百姓。脖子昂得这么高,活像她到人家的地盘上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海南求她去了?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但凡你姐姐能有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一半的干活劲头,她也不至于是现在这副怨天尤人的样子。”   胡杨这才想起来余秋还被堵在厕所里头,估计已经快要被熏晕了。   他赶紧跳起脚,催促父亲:“爸爸,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儿蚊子多。”   胡将军意犹未尽,却到底还是心疼孩子的,嘴里头抱怨着他娇气,脚却抬起来朝前走。   一边走,他还一边教育儿子:“爸爸让你下乡,是为了让你清楚自己的根在哪儿。要是没在老百姓当中待过,心里头没有老百姓,将来无论你干什么行当,都走不远的。   今年,美国总统也访华了,中国乒乓球代表团也去美国加拿大访问了。世界格局要变,你得把根扎实了,才不至于被吹得东南西北分不清……你要警惕,敌特分子要下手就主要从你们这些没吃过苦的孩子下手。没摔打过,容易受蒙蔽……”   父子俩总算走远,余秋也终于能从厕所里头溜出来了。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感觉睡觉前的澡真是白洗了,浑身都是臭汗。   余秋不敢立刻溜回山洞去睡觉,她生怕胡将军还没睡着,那双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耳朵能够听到自己回去的脚步声。   她抹了把头上的汗,索性绕到前头去看产妇。一想到那掉下来的红红的子宮,她就心里头发慌。   好在产妇跟孩子情况都不错,孩子已经吃饱了呼呼大睡,余秋也在产妇的肚子上摸到了子宮。   她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再三叮嘱产妇丈夫不要让妻子暂时下床如厕,这才出了知青点。   余秋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她不好惊动到胡奶奶,也不好打水洗脸,只能往边上的水沟走。   掬一捧水,洗个脸也是好的。   走到水沟边上时,余秋刚蹲在踏板上,就看到前头昏黄的灯光一晃。   “谁?”   马灯拎高了,露出张微微笑着的脸:“是我。”   余秋绷紧的肩膀放松了,她抬起眼睛:“何队长,你这么晚还在抓蚂蟥啊?”   何东胜点点头:“这会儿蚂蝗特别多。”   今晚从知青点离开之后,何东胜回到家中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睡。   大忙结束了,可是大忙之后应该怎么做,他脑海中思绪万千。稻田养鱼究竟要怎样进行下去,他越想越觉得事情多。   何东胜睡不着,属性爬起来到外头捉蚂蝗,顺带着也捋捋思绪。   余秋安慰了年轻的生产队长一句:“慢慢来吧,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呢。”   她开玩笑道,“你看我前头还说要养蚂蝗,到现在不也还没找清楚方向吗?”   何东胜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前段时间太忙,没顾上去打听到底怎么养蚂蝗。”   余秋哑然失笑,这跟何东胜又有什么关系呢?   年轻的生产队长微微皱眉:“不过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水面种稻,我倒是觉得现在就可以试试。”   八队最终没有采纳余秋提的建议,开始水面种稻水下养鱼,而是直接将低洼地稻田变成了鱼塘,里头种莲藕跟茭瓜了。   种这些,他们有经验,水上如何长稻子,他们心里头没个谱儿。   余秋清清嗓子:“我也是在书上看来的,到底怎么弄,我搞不清楚。”   何东胜要比她果断的多:“那就先拿小水沟试试,刚好我们队还剩下差不多一分地的秧苗,就先插在这儿吧。”   余秋反而迟疑起来:“万一长不好呢?那不是浪费了秧苗。”   “反正也没水田种啊,放着反而浪费掉。”他笑了起来,“就是这块水田给你多费心照应了。”   余秋愣了下,夜深起露,清风带着凉意,她的声音有点儿哑:“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薄荷蓝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今天你生日啊   何东胜是把种田的好手。   一大早,天边刚发灰, 他推着从宝珍家借来的板车给产妇丈夫推老婆去渡口时, 顺带着捎来了昨天插秧剩下的秧苗。   等到产妇丈夫送完老婆回头时,他已经做好了秧苗的浮床。   何东胜没有砍芦苇棒子编浮床, 而是直接从生产队的库房里头翻出了几个已经损坏了还没有修补的篾子。   竹蔑子是当地人用的一种农具, 模样跟用途都和筛子差不多, 只是孔径要大上不少,通常农人用它来粗筛油菜籽跟菜籽壳。   何东胜在这些篾子的孔隙当中插上秧苗, 中间有破损的地方,他也没拿芦苇修补,而是直接用上破渔网。   胡奶奶招呼他们吃早饭的时候, 他已经查插好了秧苗, 用麻绳连成一圈。远远瞧着,就跟观音娘娘坐下的莲花宝座一样。   胡杨端着面条蹲边上, 一边吸溜手擀面, 一边疑惑:“你干嘛不直接全插在渔网孔中?这样多快啊。”   胡会计一长串面条没吸溜完, 就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看。看得他直接呛到了,差点儿连碗里头的荷包蛋都滑到了地上。   他惊恐地蹬着目光灼灼的女知青们:“干……干什么啊,你们?”   田雨大怒:“你不早说!我跟余秋编芦苇床种空心菜的时候,你早干嘛去了你?”   胡杨十分委屈:“我当时也不知道杨树湾的渔网长这样啊。”   何东胜笑着捶了下胡杨的肩膀:“可以啊, 我们胡会计就是诸葛亮。”   直接用旧渔网的话, 连着篾子一起, 一分地的秧苗全都能插完了。   余秋只担忧地看着莲花宝座形状的篾子:“放水里头会不会沉下去啊?”   “用木头!”郝建国来了精神, “木头做框子浮在水面上, 中间放渔网,再用麻绳连在一起,两头都栓树上,就不怕沉下去了。”   男知青的目光都盯在了余秋脸上。   余秋怀疑面汤糊上了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   “门槛啊!”胡杨满脸热切,“除了医疗站的门槛,我们还有什么木头可以用啊。”   为了造收割机跟插秧机这些农具,他们已经将杨树湾各个生产队的库房全都翻了个底朝天,只差直接拆了库房门。   余秋皱眉:“好好好,你们直接下了门槛吧,反正有门槛还不方便病人进出。”   男知青们立刻来劲了,就连昨晚因为大哥的事情有些灰头土脸的周卫东都精神十足,跑着借了斧头来。   他一斧头下去,整个知青点都抖了三抖,然后悲哀的事情发生了,斧头劈在门槛里,死活拔不出来。   何东胜赶紧阻止要上去硬拔的男知青,自己走到门槛边,朝门槛踢了几脚,那卡住的斧头晃了晃,终于松开来。   周卫东赶紧冲过去,拔出了斧头。   胡将军饶有兴致地看着何东胜:“你这几脚准的很啊。”   一脚接着一脚,力气都是累加起来的。   何东胜笑道:“小时候力气小,砍树斧头老卡着,时间久了就有经验了。”   只是两个门槛也做不了多少木框子,想要大面积种植的话,还得想其他办法。   胡杨又吸溜了一口面条:“竹子也应该能够浮在水里头吧?”   毫不意外的,马后炮胡会计遭到了众人的唾弃。   想个事情都慢半拍。   胡杨委屈,明明刚才是周卫东说要找木头的。   胡奶奶又一次出门喊:“吃饭,都赶紧给我吃饭,面条都要全坨在锅里头了。”   她直接过来拉何东胜的胳膊,“吃完了再做,有多少事情你怕做不完的。   何东胜企图挣扎:“我先把秧苗都下到水里头,不然得干死了啊。”   “先把插好的这些放水沟里头,剩下的用桶泡着。”胡奶奶一双手执掌乾坤,完全不肯松开,“年纪轻的时候别不当回事,把胃饿坏了,等老了还是你自己吃亏。”   何东胜哪里是胡奶奶的对手,只得作罢。   秀秀已经给何东胜盛了面条过来。   双抢结束,各个生产队要么休息两天,让社员处理下大忙期间家里头积压下来的活计,要么还是按照老时间上工,反正都不用起天不亮上早工了。大家伙儿也总算都能坐下来踏踏实实吃顿早饭。   何东胜看着碗里头卧着的荷包蛋跟面汤上泛着的油花,笑得眼睛眉毛都弯了下来:“哎哟,我贪胡奶奶的好东西吃咯。”   “又不是我的,今儿鸡婆还没来得及下蛋。”胡奶奶痛快的很,直接指着胡将军道,“我也是沾光的。”   余秋福至心灵,惊讶地看着胡杨:“今天你生日?”   她记得有些地方的传统就是生日的时候吃长寿面卧鸡蛋。   按照胡将军对儿子的严厉程度,没个正经事,他好像还真不会让儿子吃鸡蛋面。说不定胡奶奶给做了,他都要再训斥一顿胡杨的。   胡杨茫然地抬起头,侧脸问田雨:“今天多少号啊?”   田雨歪着头想了想,不太肯定的样子:“十四还是十五来着?我记不得了。”   反正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天黑透了才回家,她感觉不到日期的变化。   胡奶奶扑哧笑出声:“今儿六月六,礼拜天,要开箱晒衣服的。”   平常看着怪聪明的娃娃,讲起正经事,竟然一个比一个糊涂。   胡杨恍然大悟:“那就是了。嗯,今儿我生日。”   他说的轻飘飘的,跟旁人的事情一样,半点儿激动的情绪都没有。   余秋被这孩子闹得哭笑不得:“你也真够洒脱的啊,这都能忘了。十八岁生日,好歹也是个大日子。”   按照她穿越前学校的习惯,还会组织学生参加成.人仪式。   她就说昨晚上胡将军怎么会突然间下乡来了呢,原来是为了替胡杨过生日。   当着人前,胡将军面对儿子的时候总是板着张脸:“过了十八岁就是正经的大人了,自己做什么事,都要心里头有数。人对自己严格才是真正的爱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的父子谈心起了效果,胡杨对着父亲居然不再大气不敢喘一声,反而相当活泼,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声音也轻快的很:“我晓得咯,爸爸。”   这一声“爸爸”,叫的胡将军反而有些撑不住,他别扭地转过脸去,嘴里头还嘟囔了句什么。   余秋看他凳子上像是突然间长出了牙齿,咬他屁.股似的模样,忍俊不禁。她赶紧埋头吃面条,生怕叫人看出来她在偷笑。   何东胜看了眼小赤脚医生,下意识地将凉拌黄瓜丝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都多吃点儿啊,给我们小胡会计的生日添添热闹。”   这孩子估计是睹物思情,想她爸爸了。   也怪可怜的。   吃过饭,何东胜又从生产队库房里头翻出了破渔网,直接撑在木头订好的框子上。制成的浮床看着有点儿像古代晒纸时用的模板。只是孔隙当中要插上秧苗。   胡杨在边上帮忙,突然间喊出一句:“我知道用什么做秧盘了,就用渔网跟竹子就好。”   他兴奋地跟众人比划,“下面是小花坛,里面装沙子,等到稻种发芽之后,我就把这个秧盘架在上头,苗不就从空隙中冒出来了吗?”   要是都在水上长得话,他连插秧的步骤都可以省了,直接一个个秧盘放进水里头,方便的很。   “可以啊,胡杨。”余秋竖起大拇指,“你这脑袋,绝对是这个。”   郝红梅正跟着田雨蹲在水沟边上拖空心菜浮床,准备掐长出来的嫩菜叶。她眼睛往边上瞥,兴奋地大喊:“哎,有螺蛳啊,好几个大螺蛳。咱们摸点儿,中午就又加个菜了。”   说着,她伸手就要够吸附在踏板边缘的螺蛳,结果这已经是被大佬盯上的主。   潜伏在旁的蚂蟥迅速从螺蛳伸出吸盘而造成的与硬壳之间的空隙钻进去,郝红梅还没反应过来时,螺蛳就变成了个空壳,跌入水坑中。蚂蟥肥胖的身子又快速移动,盯上了另一个螺蛳。   少女的尖叫声响彻天空时,何东胜刚好插完了最后一棵秧苗。   郝红梅带着哭腔喊:“蚂……蚂蟥,好可怕啊,蚂蟥。”   余秋搂住这可怜的姑娘,安慰她道:“没事,你看,蚂蟥吃螺蛳的,不吸血。”   她话音一落,突然间反应过来,“何队长,我找到用什么养蚂蝗了。”   她伸手指着空螺丝壳,“就是它。”   果然跟她最初想的一样,蚂蝗的食物来源还是在水中。   余秋伸手揉揉郝红梅的小脑袋,夸奖这姑娘:“咱们家红梅真是聪明又厉害。”   真宝藏女孩呀。   郝红梅眼睛里头含着两泡泪,太可怕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发现蚂蝗还吃螺蛳。   她以后都不敢再吃螺蛳了。   余秋在心中暗笑,千万不要立这种flag,回头姐做道香辣田螺,看你吃不吃。   她蹲在水沟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蚂蝗。   那几只肥肥的蚂蝗小心翼翼地待了半天,感觉人类好像对它们没有什么威胁,又胆大包天地伸长了脑袋。   蚂蝗移动的方式有点儿像没有壳的蜗牛,它们极有耐心,非得等到螺蛳冒出脑袋的瞬间,就瞬间如闪电搬出击,直接钻入螺蛳壳中,吞噬掉里面的嫩肉。   郝红梅吓得心慌手抖,在边上又想看又害怕,整个人都蜷缩在陈媛的怀中。   太可怕了,难道余秋不觉得蚂蝗很恶心吗?   余秋心道,现在蚂蝗在姐姐眼中就是钱。为了钱,她连田鼠都能忍受,何况是蚂蝗呢。   连着观察了几只之后,余秋基本肯定蚂蝗的确可以靠螺蛳为食。   不过除了螺蛳之外,蚂蝗还需不需要补充其他食物来源来满足全面营养?   这个问题只能请教专业人士了。   杨树湾没有通电,自然不会有电话。就算想要咨询中药材公司的人,最方便的办法也是去公社借电话打到中药店去问。   胡将军要坐船回城里,他直接邀请何东胜等人上船:“别打什么电话了,电话里头未必能说清楚,还不如直接过去问,最好能当面看到,一次头把事情解决掉,总比问了半拉子做无用功强。   何东胜赶紧谢过胡将军,回了趟家拿了个布口袋就出门。   那里头装着他自己晒干的蚂蟥以及生产队其他人收的蝉蜕。   后者也是味中药,药材公司过来收,完整的是一分五一个,有人家孩子手脚灵活的,一个夏天也能攒下好几块钱。   胡将军又招呼其他几个知青:“都去县城逛逛吧,看看缺个什么东西,正好买回头。今儿礼拜天,你们也该松快松快了。”   胡杨立刻起身,他的确有一堆东西要买。红星公社的供销社卖的东西太少了,他还有好几样东西没有造出来呢。   田雨等人却直摇头,小田老师才不管什么礼拜天呢,反正这个夏天她一定要讲完四年级的课。她还想着如果等到开学再讲完五年级的课,这些学生可不可以跟公社小学的孩子一块儿考公社初中。   韩晓生他们则表示得赶紧回公社上班去了。大忙半个月,肯定积了不少事,他们正好趁着礼拜天拾掇清爽了,好继续开展工作。   最后手上没急事要立刻处理的人,居然只剩下余秋。   刚好她也的确想去县城,她要摸摸这儿的底子,看看是不是有更多能够挣点儿外快的门路。   胡将军最爱看年轻人积极主动工作,他夸奖了几句知青,也不再硬劝人,只叮嘱众人好好珍惜在农村锻炼的机会,便抬脚往外头去。   秀秀跟着八队上工,胡奶奶收拾屋子。转过身,她发现桌上菜罩子底下多了个没封口的信封。   她正琢磨着这是哪个娃娃丢下的,再一捏里头,是粮票跟纸币。十斤的全国通用粮票跟三块钱。   胡奶奶还是早在十多年前,干部下乡驻点时住在他家时,才见过这种粮票。   胡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习惯哦,个个都爱塞钱塞粮票。这胡杨肯定是随他爸爸,瞧这大手大脚的,十斤粮票要吃多少顿啊。   ※※※※※※※※※※※※※※※※※※※※   当年城市居民的粮食严格实行计划分配、凭票供应。末成年人每人每月23斤,成年没工作的每月27斤,参加工作的每月29斤,强劳力每月30斤。粮票等票据凭户口本到居委会领取,一个季度发一次。粮票注明了使用月份,当月的当月用,逾月作废,翌月的不能提前用,遗失不补。粮票分地区、省和全国通用几种。全国通用的粮票,一般是给流动性较大的公务人员,如军人、在外长期执行任务和超大型国企的人员等等。地方人员出省公干,可凭单位证明到指定的部门用地方粮票换取全国通用粮票。全国粮票没有使用年限,凭票每购10斤粮食可购一两食用油。   所以胡奶奶见到全国粮票,就晓得是胡杨的父亲留下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发挥积极性   大船顺风顺水, 沿江蜿蜒而下。太阳刚露出半张脸, 江上清风扑面而来,舒爽宜人。   胡杨看着江面上浮现出的太阳, 兴致勃勃地问余秋:“看, 像不像溏心蛋。”   余大夫伸手捂脸,完蛋了,集体堕落。你好歹也是将军之子,标准的高干子弟, 怎么现在看什么都能扯到吃上面。   不过红日的确很像溏心蛋,煮熟了, 缓缓浮出水面那种。   大约是因为在水里头泡过, 所以那光芒居然不刺眼,反而显出了柔和的色调。   江水被染红了, 红色安静地蔓延到河流两岸。水田里头插着的秧苗已经挺直了腰杆。红配绿, 美得质朴又明亮。   乡村总是醒来的分外早,农民没有礼拜天的概念。虽然还不到早上七点钟,已经有社员在田头忙碌。   那一小块一小块葱郁的农田,里头的翠色浓郁的几乎要滴出来了。   胡杨高兴地大喊:“看,好漂亮的小麦。”   “这是芝麻!”船舱里传来胡将军的怒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东西。”   可怜刚得意不到半天的胡杨, 立刻又缩下脑袋蔫吧了。   余秋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原来芝麻长这样啊, 她还真不知道。   一簇簇的, 挺直的秸秆, 叶子碧绿。   她不由得看笑了:“我还以为咱们这儿只种油菜收菜籽呢。”   “这是自留地。”何东胜笑了起来,语气略带点儿调侃,“像这种山地还种得好的都是自留地。”   胡杨瞪大了眼睛,茫然地问了句:“为什么?”   人多力量大,应当集体的地种的更好啊。   余秋心念微动,她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大队书记的抱怨。   是啊,没错,人都会舍得为自己的东西下力气。所有违背人类本性的政策,最终都会导致失败。   种庄稼乃至于种所有的农作物,说到底一个水一个肥,这二者其实是可以通过人力进行扭转的。肥地可以拖成瘦地,瘦地也可以改造成成肥沃的良田。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的确可以胜天。   她清清嗓子:“因为自留地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种。这块地上究竟缺水还是缺肥,种的人心里头清楚,也就能相应性的给予解决的措施。但是生产队的话就不一样了,每天大家都是集体劳动,每一块地的具体情况,干活的人反而不清楚,如果固定下来,比方说这一亩地始终是哪几个人打理,说不定情况就会好很多。”   胡杨仍旧迷惑:“那种的时候,既然发现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跟生产队长说,生产队来处理呢?”   余秋真不忍心打击天真的孩子,说个屁,凭什么要说,说了还给自己找事。说了他又有什么好处呀?   她绞尽脑汁给出了一个答案:“因为有些事情是介于好跟坏之间的,你非要说不行的话,其实也行,但你要说行的话又有点儿欠缺。这种情况你让社员怎么说?还不如分开来让大家负责。”   何东胜点点头:“你说的是计件工分,生产队栽秧割稻子也这样记的,几个人负责一亩田。”   这样干完的人可以歇歇脚,能够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余秋摇头:“我说的不是这种临时性质的,而是长期持续性。”   这种临时性的计件工分完全不适合农业生产。因为农业生产并不能立刻看到成效。   就说栽秧吧,秧苗栽下去了,重点看的不是速度,而是秧苗能不能成活。   要是一味的追求速度,迅速把秧给插好了,但是秧苗不能活下来,这其实反而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当年大越进的时候追求的多快好省,从本质上来讲并没有错误,可实际上,多与快可以迅速的看到,好跟省却没有量化指标,所以才导致了浮夸风的盛行。   同样的在生产队使用计件工资也是这么回事。   胡杨来了兴趣:“那你说要怎么算?”   “对事不对人。”余秋眉头微蹙,“我看现在生产队定工分是定死了的,一个人是拿什么工分,定下来之后就始终是这个公分。这样很容易打消大家的积极性。”   工分高的始终高,工分低的,长时间都是低,很难再调整。前者可能懈怠,后者则是失望,不想干活。   拖后腿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集体财产变少,工分高的人也拿不到钱,同样也不愿意出力。   胡杨皱眉:“工分都是生产队开大会决定下来的,也不是谁的一言堂啊。”   社员都不能做决定,那还有谁能定下来工分的高低呢?   “土地呀。”余秋笑了起来,“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干活有没有出力出力,有没有出到点子上,庄稼地最有发言权。伟大的主席不是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吗?庄稼地调查了多少年了?它对人最有发言权。”   何东胜觉得小赤脚医生说话极为有趣,饶有兴致地追问下去:“那你要土地怎么给人定工分?田又不会说话。”   “看收成呗。”余秋笑容满面,“田不会说话,田会写字。产出来的稻子,麦子,油菜籽,就是田写的字。量多量少,量好量坏,一目了然。”   “田写了字之后,又要怎么记工分呢?”船舱里头传来了胡将军的声音,“社员可是凭工分算收入的呀。”   余秋不假思索:“每亩田现在是700斤的任务量,是不是?那么刨除这700斤的公余粮任务之后,剩下的就是种这亩地人的工分。到底要怎么算?他们自己内部讨论决定就好。大队不管生产队定工分,生产队也没必要管合作小组如何定工分。”   只要脑袋瓜子转得够灵活的人,都会选择自己亲近的人作为合作小组。   不出意外,就是自己的家人。   其他人就算木讷,也会有样学样。   再说农民本身也不笨,有自己的生存智慧,看他们家家户户将一分地的自留地打理的如此生机勃勃就知道了。   胡将军从船舱伸出脑袋来,看着余秋笑:“你这娃娃倒是很能想啊。”   余秋面带微笑:“我想的是如何让广大社员同志吃饱吃好,只有营养充足人的健康状况才会好转,农村的医疗卫生工作,才能够真正推行下去。药补不如食补。”   胡杨兴奋地连连点头:“对,没错,就该这个样。大家伙儿只有吃饱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呀。”   没力气还怎么建设农村?   胡将军只微笑不说话。   胡杨已经开始发散性思维:“种田需要肥料,除了农家肥之外还有化肥,还有农药,用化肥跟农药,也是合作小组跟生产队申请,到时候从他们全组的工分里头扣。”   余秋忍不住又插了句嘴:“我还有个想法,其实生产队可以多养些鸭子。这些鸭子平常就交给社员照应。”   胡杨有些算不过来,试探着提问:“那这工分应该怎么算?算鸭蛋吗?”   “不,算鸭粪。”余秋正色道,“昨晚上那个大肚子她丈夫不是在农场当短工嘛,人家也不赚钱的,就是将养猪场的猪屎交给生产队作为报酬。”   既然要沤农家肥,那鸭粪也是肥料的重要来源。   而且小鸭子放在稻田里头吃浮萍吃浮游生物吃螺蛳,可以省下好大一笔饲料费用。相当于农民可以白得农家肥来源。   余秋咽下了另外一点,农民需要上缴的鸭蛋数目是固定的,多余的鸭蛋就归他们自己所有。这其实也是笔隐形收入。   种田需要重劳力,但是养鸭子却是老人跟孩子都能做的事,这相当于将全家人的潜能都发挥出来了。   这一切,上面仍旧可以扣着集体的大帽子,是广大社员同志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想方设法为国家做贡献。   何东胜立刻表达了对余秋想法的支持:“我看养鸭子就挺好,起码省下了好大一笔肥料钱。鸭子在稻田里头划水,还起到了松土的作用。”   社员一开始可能会害怕,但有那20亩稻鸭鱼共生田做示范,总有人胆子会大起来的。   要是旁人恐慌,组起来的合作组不敢要那20亩水田作为自己分到的对象,那他来管那20亩田。   “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胡杨兴致勃勃,主动请缨,“加上我们三个吧,我们四个人负责20亩试验田。我们细细地做,我就不信种不出来。”   他今天就去县城的书店找资料,跟着技术员教的做,肯定能办好。   哈,到时候所有的试验都成功了,那肯定整个生产队,哦不,是整个杨树湾,整个红星公社的稻田都长得又肥又壮。家家户户的大人孩子也不愁吃不饱,还能时不时吃到生产队上缴完了剩下来的鸭蛋呢。   反正浮萍是现成的,螺蛳也是现成的,不愁没有饲料喂。   余秋看这孩子两个眼睛比太阳光都亮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那螺蛳可真是不够吃了,我还要指望它养蚂蝗呢。”   一个小水沟自然是不够的,如果养得好,的确可以考虑稻田。   反正基本上有一点可以肯定,蚂蝗吃荤腥,不吃稻子。   螺蛳现在是廉价,到处可得,但如果大家养鸭子养的多了,螺蛳恐怕就不够用了。她的蚂蝗又要吃什么呢?   船上的水手到甲板上抽烟,听到他们说螺蛳,立刻笑着主动搭话:“螺蛳呀,螺蛳多的去,护城河里头随手一捞一大把呢。”   螺蛳不是受欢迎的水产品,因为烧螺蛳需要大量的佐料,尤其的费油。不给足了料,烧出来的螺蛳也不好吃。   况且当地有句俗语叫做垃圾婆吃螺蛳,不是讨饭的,最底层的饿得要死的人,是不吃螺蛳的。   农村好一些,基本上没太多讲究。城里头人却对这一点尤为看重。   没有人捕捞,有些生活污水却又直接排到护城河里头,水体严重富营养化,护城河自然遍地都是螺蛳。   “就在前头。”水手伸出胳膊一指,“那片河到处都是螺蛳。”   众人大喜过望,其他地方沟河都是集体的,他们去捞人家的螺蛳容易起纠纷。   护城河没关系呀,她就像位慷慨的母亲,源源不断地为自己的孩子们做着奉献,不求回报也不会找他们算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要换一个名字 30瓶;yoyo1015 10瓶;水叮咚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菜场是个宝(捉虫)   水手说的护城河其实是连着护城河的一个大水塘, 就在渡口边上。   虽然通了电, 不少人家也有电风扇,但在县城, 水塘仍旧承担着防暑降温以及储备水源的作用。附近有些人家的生活垃圾就直接丢进去, 导致水质浑浊,塘里头长了大量水草跟螺蛳以及水藻之类的浮游生物。   胡杨在乡下泡了一个月,很有广积农家肥的意识。他心痛地指着塘里头茂密的水草道:“这个可以沤肥。”   余秋伸长脖子仔细辨认:“这好像是水葫芦,可以喂鸭子喂鹅的。”   唉, 她在农村待久了,也形成定势思维。这个水塘要是能养鸭子的话, 肯定连饲料都不用喂。   其实小鸭子挺好的, 基本上不叫。   船快要停下的时候,水手从舱里头拿出个倒三角体用长毛竹固定住的渔网, 当地人称之为淌网。他抓着长毛竹杆子往水下伸, 不多时渔网就像到了底,然后他再拎出来,在水中晃晃,冲洗干净淤泥收回网。   金晃晃的太阳底下,渔网中收获不少,有两条巴掌大小的鲫鱼, 还有好几个大河蚌以及壳子近乎于半透明的河虾;不过最多的还是螺蛳, 这一网捞上来, 足足有五六斤重的螺蛳。   大约是常年缺乏人类作为天敌, 这些螺蛳存活的时间似乎都不短, 不少壳子上都长着厚厚的青苔。   水手笑嘻嘻的:“你们要捞螺蛳的话,这儿多的是。”   他话音刚落,船要靠码头了。   船长走出来,看他手里头的家伙,立刻眉头大皱:“也不嫌脏,垃圾堆里头长出来的东西。”   水手不过十七八岁,活泼的很,对船长的畏惧也有限。他朝着自己的领导做了个鬼脸,然后告诫自己的新朋友们:“你们要捞的话,最好一大早来捞,不然可能会被人呢嫌弃的。”   船长见叫不动他,直接捋着袖子过来要拽人耳朵:“叫你不要吃这些,蚂蟥钻螺蛳壳。到时候蚂蟥进了你的肚子,在里头吸血,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水手被船长拽走了。   余秋突然间冒出一句:“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蚂蟥吃螺蛳啊。不过只要不是生吃,将螺蛳煮熟了的话,就不用担心蚂蟥吸血的问题了。”   何东胜笑了起来:“有些地方喝生水的。柴草不够烧,就只能喝生水。”   杨树湾是因为背靠着山,可以上山捡树枝,还能挖草根,所以省着点儿总还是能喝上开水的。   他说话的时候,船靠在了码头边上。不远处的踏板边上,有人在捶洗衣服,旁边人直接拿水桶担水。一桶水上来,她带着的小孩就从桶里头捧着水喝。   胡杨顿时惊呼,他没想到县城里头的人居然可以比杨树湾的社员还不讲究。   那水哪能直接喝,他都看到水里头的水藻了!   胡将军上了码头,他要从县城转车,直接回部队去。听到儿子的大呼小叫,他立刻冷冷地看了小儿子一眼:“你以为老百姓都过着大院里头的日子,吃白饭馒头,喝烧开的自来水?   胡杨瑟缩着脖子,相当识相地不敢再吭声。   胡将军反而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又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塞给儿子:“爸爸等着看你们把祖国建设成.人人都喝上烧开的自来水的那一天。”   胡杨立刻挺起胸膛:“爸爸,我们肯定能做到的。”   胡将军在渡口跟孩子们分了手,除了钱之外,他还极为体贴地给胡杨留了粮票。不然他们在县城拿着钱也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三人沿着大水塘边上走了一圈,发现这个池塘之所以卫生状况堪忧,有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靠近菜场。   眼下蔬菜属于少数绝大部分情况下不需要凭票购买的物资,但是同样不允许自由买卖。居民想要买菜都得去国营菜场,菜场的蔬菜来源则是郊区人民公社的蔬菜供应基地。因为是定量的统购统销,所以生产队基本上只种植好长易活且产量高的大路货。   现在是蔬菜上市高峰期,冬瓜、南瓜、黄瓜、豇豆跟辣椒之类的堆成小山,想吃其他蔬菜,对不起,没有。   由于不用担心成本跟销路问题,菜场对待自己卖的蔬菜也极为简单粗暴。卖不完拉倒,天热由着它们放坏了,然后作为垃圾倒掉。   胡杨看着倒在菜场门口烂了一半的黄瓜,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个腌起来做酸黄瓜的。”   他家阿姨就会做酸黄瓜,就算不加鸡蛋一块儿炒,直接滴两滴香油拌一拌,他就着也能淘两大碗稀饭。   胡会计话音刚落,旁边巷子里头就蹿出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胳膊上挎着足有他们半个身子大的竹篮,动作灵活的从烂菜叶当中拖出坏了一半的黄瓜,然后又翻找出一捆烂得已经滴水的空心菜。   就是在什么都缺的杨树湾,这样的菜也恐怕喂鸡,鸡都不吃,只能丢进草肥塘里头沤肥。   那两个孩子却完全不嫌弃,接着又扒拉出烂糟糟的豇豆,然后在从菜场里头出来的一个打了赤膊的男人训斥声中逃之夭夭。   男人嘴里头骂了声小兔崽子,七点钟就卖完的菜,到九点钟才来,活该只能捡烂菜叶。   胡杨看着那两个同样打着赤膊只穿屁.股上缝着补丁裤衩的小孩,突然间反应过来,他们既没钱买菜也没有能力同大人们争抢头一波剩下来的比较好的菜。   “其实这些可以沤肥。”余秋显然要比胡杨冷酷的多。   她在医院里看到过更多穷困潦倒的人,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就暂且放下,她只看现在她能做的事。   “这个季节菜场每天肯定都产生大量的垃圾,这对菜场来说是负担,但却是很好的肥料来源。”   其实在她穿过来之前,就有很多专家提过将菜场垃圾变废为宝,变成有机肥还田。但她生活的时代人力成本已经很高了,工厂都常常招不到工人,何况是又脏又臭的垃圾处理工作。   可是这个时代不同,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为了解决城市青年学生就业问题,所以安排知识青年下乡。   为了缓解大量青壮年劳力过剩问题,所以兴建基础设施。   农民从天到晚忙忙碌碌,其实做的主要还是两件事,一个是解决水的问题,具体表现通常是挖水渠。另一个就是沤肥,为了增加农田的肥力,他们甚至会从山坡上铲地表土跟青草还有牲畜粪便混合在一起沤肥。   比起这些,显然从菜场拖烂瓜菜回去沤肥效率更高。杨树湾有乌篷船,要是每天过来捞螺蛳的时候,可以顺带着将垃圾运回去。   养猪场的圈肥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早就轮不到他们。菜场却是随处可见,完全可以好好挖掘。   不过这个味道很够呛,最好设计个挂在船尾巴上的箱子,垃圾装进去之后立刻盖上盖子,应该可以缓解不少味道。   胡杨眼睛发亮,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   只是要想促成这件事,还得菜场的人答应。   胡杨兴冲冲地跑上去,决定促成这桩美事。看,一个得了方便;一个得了肥料,多美的事情啊。   然而饶是胡会计嘴巴都要说干了,刚才那个赤膊男人却板着脸,死活不肯答应。他们菜场的垃圾有环卫工收,不劳旁人费心。   何东胜从包里头摸出盒香烟,笑容满面地凑上前打招呼。   铩羽而归的胡杨只得悻悻退下,哭丧着脸问余秋:“你说他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余秋看着何东胜给光膀子的男人递烟,目光落在香烟盒上的时候,她突然间冒出一句:“我知道要怎么做太阳能灶了。”   胡杨没反应过来:“啊?”   “给胡奶奶做个烧水的太阳灶啊。”余秋指着何东胜手中的烟盒,“看,那是锡纸,将锡纸贴在锅上就可以加强吸热而且不用担心会被烧掉了。”   锡纸的具体燃点是多少,余秋不清楚,但她知道肯定不低。因为锡纸烫啊,而且某些瘾.君子烫.吸的时候用的就是锡纸。   胡杨也眼睛发亮,高兴地拍余秋的肩膀:“可以啊,余秋,你这脑袋瓜子也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今儿他上县城来,就打着想找找看到底要怎样才能弄个太阳灶的事情。刚才他爸爸说全国还有很多人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直接从河里头捞凉水喝。那该有多少病菌啊。   如果全国人民都用上太阳灶的话,那又要节约多少煤呢?这些煤又能支援多少国家建设呢?   余秋被她拍得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再听他的雄心壮志,她直接要背过气去。   她赶紧苦口婆心地把人往回拽:“你先把这个太阳灶弄出来。因地制宜啊,我国有很多地区日照短,而且天寒地冻阴雨绵延,未必合适。”   尽管有如此多的限制条件,功效似乎打了不止一半的折扣,胡杨仍旧高兴得不行。   能节约一户人家的用柴,能省下来一斤煤也是好的。况且太阳烧水,还不用怕烟呛到呢。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叹气,年轻人到底不一样。看看这孩子乐观热血的,老阿姨都要被感染了。   何东胜谈判归来时,沉浸在太阳灶喜悦中的胡杨连谈话结果都忘了问,直接表示大家兵分两路,他要去买东西了。   万一去迟了,东西都叫人卖光了可怎么办。   余秋不得不提醒他:“挖土机,你还要造挖土机呢。”   胡杨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晓得唻,我这趟绝对满载而归。”   “那你买好了东西去药店跟我们碰头啊。哦不,中午十二点我们还在这儿撞面,记住没有。”   胡杨胳膊举得老高,示意他听到了,两只脚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半瞬不停地往前奔。   余秋回过头,好奇地问何东胜:“你怎么跟他说的?”   “周师傅很好讲话的。”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我说我们生产队的人会帮忙将丢掉的坏菜里头能吃的部分给整理出来。他就同意了。”   余秋猛然反应过来,这些被挑拣出来的菜是附近不少人家唯一能够吃到的菜蔬。城市贫民的生活有的时候比农民更苦。起码农民有自留地,还能想方设法从地里头刨食。没有稳定工作的城市居民就只能靠定额发放的那点儿米油。   刚才菜场的人之所以不同意垃圾被直接拖走,是担心平常就指望着这些剩菜的人以后没菜吃。   她扭过头,那位光膀子的周师傅已经转身朝菜场里头走,一路走一路嘴里头还咒骂着苍蝇。   生活的善意往往掩饰在粗糙间,就像垃圾堆里头挑拣出来还能吃的菜。   大家都太苦,谁也不敢明面上就露出温情脉脉。   何东胜朝她点点头:“走吧,我们先去药店,回去我再找大队书记说这事儿。”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g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彼得潘⑦、水彩墨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问问药圃的人   县城的道路要比红星公社宽阔些, 但两旁矗立的建筑物少有三层往上的, 泰半双层楼高,中间还挤挤挨地夹杂了不少旧瓦房跟狭小的平房。街上来来往往的也基本上是自行车和行人。   余秋一路走下去, 中途只看到一辆吉普车。她数了数, 发现板车数目都要更多些,一车拖着煤,一车装着麻袋,还有一车装着散乱的木柴, 她还没辨认出另一车是什么的时候,药店到了。   药店不大, 约摸着三四十个平方。这三四十个平方还分成里外两间。   外间卖药, 里间是个小小的诊疗室。原先的药店店主就负责带了个徒弟在里头给人看病,检测设备是手把脉, 治疗手法基本上是针灸、拔罐这些, 药方子都鲜少传出来。也没有任何患者隐私之类的可讲,因为足足有一二十号等着看病以及扎了针的人都挤在里头。   外间卖药的柜台是玻璃柜子,里头陈放着各种药品,全是西药,价格跟名称都一目了然,中成药少见。余秋扫视一眼, 发现现在的药品相对于收入来说也不便宜。一瓶子眼药要两块五, 在她印象中非常便宜的维生素A跟维生素C两小瓶加一起也得七毛五分钱。   难怪农民不到迫不得已, 都坚决不用药。难怪要鼓励多使用草药。   跟大张旗鼓亮相的西药不同, 中药材则像是养在深闺里头的姑娘, 它们被妥帖地放在贴墙站着的柜子中,用一个个小木头屉子装着。抓药的师父照着处方一个个地找,然后用小秤细细地称好了分量,放在棕黄色的油纸上,认真包好。   大约是因为正好碰上礼拜天,药店里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穿着蓝色工装服跟灰色列宁装的店员都忙得不行。   何东胜跟柜台上相熟的店员打了声招呼,那店员扭过头,朝角落方向喊了声。   一个腰上系着围裙的人从角落里头走出来。余秋抬眼细瞧,发现角落那儿居然是个小小的制药间,这人先前正在拿碾子磨药粉。   他接过何东胜递上去的包,点了包里头的干蚂蟥跟蝉蜕,然后从边上摸出个小算盘,仔仔细细算了账,蝉蜕一分五一个,干蚂蟥一分钱一个,这一包加在一起总共二十七块七角三分。   余秋算了算,觉得这生意能做。天然不要钱的养殖场,要是不利用来挣钱真是对不起自己。   她朝何东胜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打听。   何东胜暗自想笑,这小赤脚医生的性子可真急。他倒没急着开口,而是趁众人忙碌的时候,自己去药店后面的水龙头下洗了几个毛桃,仔细擦干净,然后递给收药的店员:“师傅,麻烦您给看看,这桃仁可好?”   师傅看了他一眼,接过毛桃三两口吃掉,又咬开幼嫩的桃核,仔细看里头的桃仁,眯着眼睛点点头:“行是行,不过目前桃仁不怎么缺。你要是还有蝉蜕跟这个水蛭,可以再拿点儿过来,这个比较比较大,货也缺。”   何东胜连连点头,脸上显出犯难的模样:“蝉蜕好讲,村里头娃娃也抓知了,就是这个蚂蟥,一般人不敢碰。”   师傅笑了起来:“就是因为大家都不敢碰,你才能抓得到。要是大家都去抓,还不得打破头啊。”   “我们有个想法,看能不能自己养。”何东胜指着余秋道,“我们大队赤脚医生试着种中药,效果不太好。她看村里水田中有蚂蟥,就想着我们这儿气候应该适合养殖,但不晓得怎样养才好。所以今儿她跟着我上来,想打听下养殖方法。”   师傅松开了抓在手上的桃核,拿抹布擦擦手,笑着接话,“就在水里头养啊。你在水稻田当中看到蚂蟥,那就多养养就是了。”   何东胜也不着急,只照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我们今天一早要下田的时候,看到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蚂蟥钻到螺蛳壳子,直接吃空了螺蛳。师傅,蚂蟥不是靠吸血过日子的吗?”   药工师傅笑了起来:“那是金钱水蛭,主要吃螺蛳的。它体型是不是比你平常看到的大啊?”   何东胜连连点头:“确实块头不小。”   “那就对了。”药工又接过个毛桃,一边吃一边点头,“这个玩意儿在水田里头少,沟渠当中多,长得也比较快。”   余秋大喜过望:“师傅,那可有现成的种苗卖?我想在村里头养着试试看。养成了跟你们换药材可好?”   药工摇摇头:“我可不养这些。”   在后面诊疗室看病的大夫徒弟出来倒水喝,闻声接了句话:“尧山公社那边不是有个药园子嘛,我记得上回他们拿了不少水蛭过来。不过不晓得是养的还是自己抓的。”   药店没有药圃的电话,药圃基本上也是统销统购,由省中药材公司负责收获。偶尔多出来的部分,他们才会拿到药店来销售。   今日是今日毕,既然已经有了方向,何东胜立刻问大夫问了尧山公社药圃的位置,又再三再四谢过人,抬脚就走。   那徒弟冲他背影喊了一声:“当初要你正经当个大夫你不听,这会儿倒是积极起来咯。”   何东胜回过头笑:“我可不是当大夫的料,省的害了人。”   余秋好奇,听这大夫的口气,好像何东胜是在这药店学的手艺啊。不过生产队长不提,她也不开口问。   两人出了药店先去了趟书店,准备跟胡杨打声招呼,看他是自己买完东西先回去还是跟他们一块儿去尧山公社看看。结果书店的店员听了他们的描述,摇了摇头。胡杨已经走了半个小时,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俩只好又跑到渡口到处找人,还是一无所获。   余秋看了下渡口办公室的钟,还不到十一点半,估计胡杨可能是跑去买造挖土机的器材了。   “那我们待会儿,等他过来再说吧。”何东胜看到渡口有穿白大褂的人在卖芋头,转头问余秋,“你吃不吃芋头?这时候芋头倒是新鲜。”   芋头虽然富含淀粉,但跟红薯一样被归在蔬菜的范畴内,购买时不需要粮票。加上芋头颇为美味,所以相当受人民群众欢迎。那销售车一推过来,等着坐船跟刚下船的人立刻就上去排队。   余秋还没来得及谢绝,她没钱啊,何东胜就跟着去排队了。   要是迟了,说不定就排不到了。   余秋捂着额头,暗想算了。好歹芋头不要粮票,她挣了钱还账就好。不然要是蹭胡杨的饭,她还得想办法去弄粮票。   何东胜运气不错,那一桶芋头卖到他的时候,刚好只剩下四只,被他包圆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唉声叹气,只能抱怨自己命不好,垂头丧气地散开。   那四个芋头每只差不多都有鸭蛋大小,撕开皮后,将白色的芋头肉放进嘴里头,黏黏的,口感还真有点儿像藕粉。难怪好多藕粉都是用芋头粉伪装的。其实味道一点儿也不比藕粉差。   何东胜却有些遗憾:“这个蘸白糖吃最好。”   他话音落下,渡口响起开船的催促声,余秋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尧山”这两个字,赶紧跑到船边去问:“师傅,这船去尧山公社吗?我们想去药圃。”   “去,要走快点儿,今天就这一班船。”   余秋傻眼了:“不是说十二点半才开船的吗?”   那穿着蓝色褂子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走还是不走?今天礼拜天。”   哪里能不走,余秋从包里头翻出笔记本,草草给胡杨留了封信,让他买好东西自己回杨树湾去。   写完了她撕下纸,又央求渡口办公室值班的阿姨帮忙转交。阿姨倒是挺和气,直接让她把折叠起来的纸放在桌上。为了防止被风刮走,还特地在上面压了个笔筒。   何东胜看她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倒是还挺会照顾人。”   胡杨可大了她三岁,大小算个哥哥。她这做派,反倒像是当胡杨是个小弟弟一般。   余秋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傲娇地抬起下巴。她其实很想摸摸何东胜的脑袋,年轻人,你在姐姐眼中也就是个孩子。   往尧山公社去的渡船体积不大,上头满打满算也就十八个位置。先前催促余秋的人喊了一声,渡船发出鸣笛,然后缓缓离开渡口。   快到正午时分,太阳盯着人的头顶照,烈的很。整个江面都像是个大蒸笼,热气腾腾地从水面往上冒。余秋坐在靠窗的位置,本想呼吸点儿新鲜的空气,结果反而被太阳晒得吃不消。   何东胜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换个位置:“你不常坐船,靠边上容易晕。”   余秋刚想谢绝他的好意,结果船突然间加速,她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整个身体飞起来,撞到窗户。   何东胜搀了她一把,自己坐到了里头靠窗的位置:“你坐外面吧。”   余秋只好讪讪地应声,在他旁边坐下了。   好在船一提速,带起的风虽然带着暑意,吹在人身上却颇为舒爽。两岸的绿树青山倒映在水中,那沉沉的碧色看在眼中也有了些阴凉。   余秋伸手解开头上的橡皮筋,重新扎好被风吹乱的头发。   何东胜看她又编成了两个小辫子,忍不住想笑。   他摊开手,伸到余秋面前,示意对方看自己掌心的芋头:“你吃吧。”   原本那四个芋头,他们留了两个给胡杨尝尝鲜。现在索性一人一个干光了拉倒。吃完芋头,何东胜又摸出两个擦洗干净的毛桃,分了一个给她。   余秋没客气,只好奇:“你家有桃子树吗?”   “不是,上山的时候摘的,在家放了两天,软了。大青山有不少毛桃树。”   余秋咬了口毛桃,发现这桃子虽然比鸭蛋大不了多少,味道却相当不错。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汁水弥漫整个口腔,甜丝丝的,空气中都泛着甜桃特有的香气。   她咽下桃肉,兴致勃勃地提建议:“其实可以嫁接水蜜桃的,这样结出来的果子大,味道更好。”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实力犯蠢了。现在农民种什么都是听上面统一安排,根本不由自己决定。   郝建国的堂哥在岭南插队,就抱怨过当地上级领导不切实际,非得安排他们停止种植当地常规的越冬作物大白菜跟土豆,改种油菜。结果岭南多雨,冬天日照时间短,根本不符合油菜的生长需求。而且油菜的收获季节又刚好撞上当地梅雨期,好不容易结的那点儿菜籽全都烂在了稻田里,最后他们连种子都没收回头。   就这样,领导仍旧不吸取教训,反而怪他们没照应好油菜籽。   何东胜倒是认为自己应当鼓励孩子,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到时候桃仁还能收了卖中药材。”   余秋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只目光看向窗外行船翻起的白浪。   渡船虽然不大,速度却不慢。等到太阳在窗棱上投下的影子终于有一个巴掌长的时候,船靠在了尧山公社渡口边上。   蓝布褂子又一声喊:“去尧山公社的赶紧下船啊。”   余秋跟何东胜缀在两名乘客身后下了船,空下的座位又立刻被上船的人坐满。没能买到票的人大声抱怨,表示自己可以站在船舱里。   结果那穿蓝布褂子的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声音大得很:“怎么滴,船翻了你负责?”   上不了船的人只好悻悻地转身,改走山路。   何东胜赶紧上前询问:“师傅,请问一下,我们要去药圃该怎么走?”   那人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去次河口药圃?那你们干嘛不直接坐到底?”   余秋气得直跺脚,那个开船的家伙也太坏了吧。她上船的时候明明说了要去药圃,问到不到尧山公社。结果他居然都不提醒他们一声。   何东胜安慰了余秋一句:“说不定他也是头回跑这躺船,搞不清楚情况。”   还能怎么办?今天渡船已经没了,只能靠两条腿走山路。   余秋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感觉自己必须得来个狠的。   她诚心实意地诅咒那开船的家伙,以后买肉永远买不到能榨油的肥肉,只能拿人家都不要的瘦肉跟骨头,顿顿吃没有一滴油的红锅菜。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瑤非魚 10瓶;今天女儿剪了丸子头、yoyo101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有人上吊了   没赶上船的社员也要去次河口药圃抓药, 听说他们是杨树湾的赤脚医生, 过去求教如何种植草药的;他立刻自告奋勇帮忙当向导。   一路上,他盯着余秋跟何东胜问不停, 这个草是什么, 那个花又有什么用,还细细地打听收购价格。   余秋感觉自己成了大学时隔壁宿舍学园林的妹子,谁在路上看到棵草,都要拍照求问种类。   可惜她一个都不知道。   何东胜倒是好脾气, 不仅每种草药都说了名字,连药性跟用途也一并讲了。余秋看那村民慌不迭挖药, 连赶路都顾不上, 不由得催促:“我们快点儿吧。万一去迟了人家关门,你连药都抓不到了。”   村民却舍不得放弃难得挣外快的机会。对于现在的农人来说, 挖草药卖钱是为数不多正大光明挣钱的手段, 可除非有人带,否则一般人根本辨不清草药的种类。   他挥挥手:“不慌,次河口晚上也有人在。”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你不慌我们慌啊。   何东胜笑着劝阻那村民:“你也别挖了,到底收不收还不一定呢。咱们去了次河口,问问药圃的人, 人家肯定清楚行情。”   村民这才悻悻地松了手上挖药的石头。   三人在茂密的树林中穿行, 越过一个小山头。余秋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溪流边洗把脸, 前头响起敲铜锣的声音。   她疑惑地抬起眼, 见到何东胜也满脸疑惑。现在虽然各地大忙结束, 但因为天热,各个公社即使有庆祝活动也集中在太阳下山以后。   带路的村民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嘴里头发出“啊啊”的声音,面上肌肉抽动几下,拧成了个奇怪的神色,又是鄙夷又是兴奋的模样:“呀呀呀,抓小偷咯。”   余秋这时也看清楚声音的来源,与其说是抓小偷,不如说是抓到了小偷游街。   从山口村落走出来的队伍长长的,足有四五十人。最前头让押着走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女,两只胳膊被反过来绑在后腰,脖子上挂着个大大的牌匾,上头的“贼”字墨汁饱满,几乎要往下滴。押解她的人往前推一下,那牌匾就晃一下,墨汁没滴下来,弯下来的是她的脊背。   旁边的人敲着锣催促,大声叫喊:“快出声,别装哑巴!”   挂着牌匾的女人木着张脸喊:“我是小偷,我手脏心烂,不要学我。”   铜锣一声接着一声,吵得余秋感觉耳朵都要聋了。她疑惑地问何东胜:“她偷什么了?”   大热的天拖着人出来游.行,这帮人真不怕自己晒出个好歹来。   缀在队伍尾巴后面有个拿蜘蛛网黏知了猴的小孩扭过头,大声宣布:“她偷生产队的粮食,破坏革命生产。捡了的稻穗竟然不交生产队,还偷生产队的菜籽饼。那是喂公家猪的,她也配吃?”   说完最后一个字,小孩狠狠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表达自己对于走资派小偷的不屑。   铜锣声震耳欲聋,就跟电闪雷鸣,乌云压城,立刻就要暴雨倾泻一样。   游街的队伍渐渐远去,余秋突兀地冒了一声:“这孩子有儿童性鼻炎。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带好。”   给他们带路的村民立刻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表达自己的肯定:“你这个大夫不错,很有两把刷子。”   余秋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比日头更毒的是有些人的心。   她看到了那个被劈斗的妇女的手,三十岁上下的脸,五十多岁的手,这不像是个好逸恶劳的人。   捡稻穗,偷偷拿了油菜籽饼,这种所谓的偷盗在农村随处可见。真正高洁不知变通的人,在这个时代只能活活饿死。   领路的村民缩回了脖子,嘀咕了一句:“他们队太上进,好表现,八十斤也敢报一百斤的产量。”   领导对上不对下,手下人就只能倒了八辈子血霉。多少先进积极分子就是踩着人家的血往前走的。   有了这么桩事情打岔,原本积极挖药材的村民也闷头往前走路。他们绕过一条狭窄的山路又穿过片松树林,终于到了山脚下。   山脚连着的还是河,大片野生的菱角连着藤漂在水面上,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   余秋穿越前很喜欢吃菱角藤,切了小米椒加上蒜片一块儿炒,配粥吃真是一绝。不过这菜尤其费油,没油不好吃。杨树湾人吃不起耗油菜,只能采菱角,打了藤跟猪草一块儿当猪饲料。   村民指着河对岸的红砖房子道:“囔,次河口就在那边。”   要是他们手上有船,直接撑船过去,估计要不了二十分钟。可如果绕山路的话,这个距离跟花费时间就要翻几倍。   何东胜眼睛亮,敏锐地瞅见了大柳树底下停着条小船。   严格算起来,那椭圆形的木制品谈不上是船,而是只大澡盆,里头最多只能坐两三个人。但这也比靠着两条腿走山路强。   何东胜过去想找船主打商量,借人家的小船撑过去,回头再还人。   趁着农忙暂歇出来翻菱角的妇女连连摆手,脱了头上戴着的草帽扇风摇头:“不行,我们要打菱角,船让不出来。”   她伸手往树荫下一指,果然还有好两位妇女正在捞起来的菱角藤上拽红菱。   何东胜还想劝她说他们会很快,那面色黧黑的妇女突然间眉头皱起来,露出个疑惑的神色:“招娣呢?”   蹲在地上摘菱角的妇女茫然地抬起头:“她不是跟你一块儿打菱角的嘛。”   “没有啊,我怕她吃不消,让她上来摘菱角来着。”   翻菱角的妇女们立刻慌了,嘴里头喊着“招娣”,拿长竹竿在水里头翻找。她们疑心同伴是掉进了水里头。   领头的妇女更是喊:“招娣啊,你别吓唬嫂嫂,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想想大毛跟三丫头,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啊。挂个牌子而已,真要丑,丑的活不下去的人多的去。”   要是失足落水,人肯定会扑腾叫喊的。这儿静悄悄的,就她们几个人,不至于谁都听不到动静。   除非是这人存了心要寻死。   “应该不是掉在了水里头。”何东胜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就算她要寻死,落了水也会本能挣扎。”   余秋点头,不错,人没有不怕死的,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就算下定了决心,到濒死的瞬间,仍旧会挣扎。   女性的自杀率一直都高于男性,农村妇女自杀的主要途径是什么?喝农药、投水,对了,还有上吊。这儿依山傍水,到处都是树。   “快快快,我们都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上吊的地方。”余秋急得嗓子发干,“她应该不会在你们面前投河。”   领头的妇女赶紧招呼同伴:“快快快,咱们都找找。”   余秋抓着她追问:“招娣平常个性如何?是强势还是软和,爱说爱笑还是不怎么讲话。”   “哎哟,就没比我这个妹妹更和软的人了。”面色黧黑的女人气得跺脚,“脏心烂肺的东西,当了个小干部就尾巴翘上天,逼出人命来了。”   余秋没心思听前因后果,只立刻有了结论:“多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山洞。”   内向木讷的人多半非常害怕给人添麻烦。就是寻死,他们也会静悄悄的。   “你们最后一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余秋焦急地往前跑。招娣失踪的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   手表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奢侈品高档货,普通农妇哪里来的手表。   那领头妇女指着大柳树道:“我让她上来的时候,阴凉刚好到箩筐边上。”   现在,那阴影已经往前跑出了好长一截子。余秋估计时间都过去差不多有两个小时了。   这招娣的存在感到底有多低啊,消失这么长时间居然都没人发现。   前面传来了喊叫声:“快快快,吊死了。”   何东胜跟给他们当向导的村民步伐大,走在最前头。两人在个废弃的砖窑洞口找到了吊着树的自杀妇女。   女人的舌头已经伸出来老长一截子,整个人跟挂着的灯笼一样,半点儿生气都没有。   标准的吊死鬼,大夏天的脚后跟还开裂,脚上连双鞋袜都没有。   招娣的嫂嫂一屁股坐地上,拍着大腿哭:“我就该想到的,出门的时候她特地把鞋子脱了,说留给三丫穿。三丫才多点儿大的人,哪里穿得上她的鞋子。”   余秋冲过去,伸手一摸颈动脉,心口发凉。完蛋了,已经完全没有脉搏,连身体都凉了。   领路的村民一个劲儿的催促:“快快快,你们救命啊,你们不是大夫吗?”   招娣的嫂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余秋跟何东胜磕头:“大夫,你救救我妹子,她还有两个娃娃啊。”   余秋被逼得不行,医生从来救不了命,哪有死而复生的道理。可是安慰性抢救必须要有,她只能跪在招娣身旁,硬着头皮开始胸外按压:“太晚了,我只能试试。你们做好思想准备。”   何东胜也从包里头翻出了银针,随手一抹招娣的脚板心,对着脚心往里头戳针。   也不知道究竟是针刺涌泉穴有用了,还是胸外按压起了效果,余秋才按了三十次,那人的喉咙就发出了嘎嘎的声响。要不是大白天,旁边又都是人,饶是余秋以胆大包天而著称,也要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   她不敢迟疑,担着满后背的冷汗直接弯下头去,做人工呼吸。   余秋真怀念呼吸机啊,没有呼吸机给她个呼吸面罩跟球囊也是好的。抢救病人当中,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自缢患者。   上吊的人,舌头真的会拖出来好长一截子啊。   她硬着头皮告诉自己,很好,这样不用担心舌头下坠堵塞气道。   好个屁,天知道她内心有多绝望。   赶鸭子上架的余大夫跪在自杀女人的身旁抢救了足足半个小时,患者脉搏恢复之后,她还得继续人工呼吸。   这活儿何东胜都没办法接手帮忙,在村民们眼中,人工呼吸可是亲嘴儿。要是招娣被个大小伙子亲了嘴儿,估计救活了她还得再吊第二回。   等到招娣终于能自己喘气的时候,余秋直接瘫倒在地上。   她的肺要炸裂了,她胸口痛得要死,眼前都一阵接着一阵的发黑。何东胜赶紧拔了给招娣十指尖放血的银针,伸手过来扶余秋。   余秋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缓缓就好。   她喘着粗气,伸手指招娣:“送卫生院,她现在情况还不稳定,赶紧送卫生院去。”   最近的医疗场所就是次河口的药圃,那儿的草药师傅也兼着给人看点儿小病。众人七手八脚,直接将招娣抱上了椭圆形的小船。幸亏她身形瘦小,居然也能勉强躺下。   附近的山民也撑着小船过来帮忙。原来有机灵的妇女先前看到河上有捞鱼的船,赶紧撑着小舟上前央人帮忙。对方立刻撑船回村里头通风报信。   余秋跟何东胜也坐上了小船,就靠在招娣躺着的船边上,好方便他们这两个大夫随时照看病人。   其实这转送途中就是有什么不好,余秋觉得自己也做不了任何事。船就这么小,在船上又能做怎么急救呢?   人的命啊,就像大江大河中的那一叶扁舟,风雨飘摇中的脆弱。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j小疯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招娣的丈夫   前面的船拉着, 后面的船推着, 装载着招娣的那条小船摇摇晃晃的,总算抵达了河流彼岸。   众人不敢耽搁, 也不敢再随意挪动人, 索性七手八脚地直接连人带船抬着走,一路上拼命喊:“钟师傅——”   路上有人拖着板车运草药,见状赶紧招呼他们将装人的小船放在板车上,他在前头直接背着板车走。   跟着一块儿喊钟师傅的人愈发多了, 最后大树上架着的大喇叭也喊起了钟师傅。惊得树上的鸟儿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那挂在树梢的太阳也跟受到了惊吓一般,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白日摇摇欲坠间, 一群人簇拥着位头发斑白的老农走出来。   要不是旁边的人喊, 余秋真不敢想他就是那位钟师傅。不是因为他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衣服,而是因为他一双手粗糙如苦树皮, 指缝里头全是陈年黑泥, 估计一时半会儿都难以刷掉的那种。   余秋真有点儿担心这位草药师傅到底能不能给人看病。   隔行如隔山,药学博士也未必会处理临床病人啊。   钟师傅扫了眼船上躺着的招娣,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拉着她的舌头拽了拽,拽得余秋心惊胆战,她现在对招娣的舌头实在有心理阴影。   “这不是都处理过了嘛, 让先前的大夫接着看就好。大老远的, 你们也不嫌折腾。”钟师傅松开手, 也不洗洗, 就这样直接两只手抄着。   何东胜赶紧打招呼:“钟师傅, 我们就是路过弄了下,不能留在他们村里头盯着。她喉咙这块还得继续看啊。”   钟师傅扫了他一眼,点点头:“用银针也行,下次要有艾绒,直接艾灸涌泉。”   说着,钟师傅挥挥手,让人把招娣送到屋里头去了。   他嘴里头喊着:“官桂汤,熬官桂汤来。”   屋外有个衣服洗得看不出本色的女人拽他的胳膊:“哎,钟师傅,你给我娃娃看看呗。”   钟师傅连门都没叫人入,直接掀开那小孩身上的背心。   余秋抬眼看过去,只觉得心发抖。因为少油水,所以这里人都特别容易肚子饿,小孩尤甚。几乎个个都肚子被撑得鼓鼓,四肢却细长干瘦,看着跟青蛙似的。   现在,这孩子的青蛙肚子上鼓着一个个小包,看得人背后直冒凉气。   钟师傅伸手招呼何东胜:“你来,摸摸看,这是什么?”   那抱孩子的女人急得不行,一个劲儿央求:“钟师傅,求求你帮我娃娃看看吧。”   何东胜示意余秋,两人一块儿上前,伸手摸小孩的肚子。   不是皮下结缔组织结节,像是肚子里头的东西。余秋指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小包的蠕动。她松开手,问了孩子母亲几个问题,心中有了定论:“应该是蛔虫,小孩肚子里头有虫。”   钟师傅又看了眼何东胜,见他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也没强求,而是直接喊屋里头的人送宝塔糖出来。   孩子的母亲眼巴巴地看着钟师傅,小心翼翼地问:“不是应该喂油再喂醋,然后扎针让蛔虫下来吗?”   钟师傅眼睛一瞪:“毛病,生病有现成的药不吃,折腾什么啊?你以为宝塔糖好提炼啊,种药材容易啊?”   他这一通吼,吓得那女人抓着药瓶赶紧抱孩子走了。   钟师傅也不再管招娣,只留个十来岁的孩子在边上帮忙看,接着又去处理个在田里头摔倒了嘴巴歪掉的病人。   他拿三棱针给病人十指尖放了血,然后又喊了道药方子,让人把病人抬进屋里头去,这才回过头招呼杵在边上的余秋跟何东胜:“你们两个娃娃过来做什么?”   “买水蛭。”何东胜老老实实地开门见山,“我们听药店说,您这儿有水蛭卖,就过来了。”   他留了个心眼,没说是蚂蟥,省得周围人听到了害怕。   钟师傅点点头,在前面带路,一路上都在谈水蛭的药理,这可是味名贵的中药,不能随便乱用。   他领着两人穿过长得郁郁葱葱的明党参跟绞股蓝还有何首乌跟半夏,他听何东胜给余秋指点出药名,笑着点头道:“你们大队种中药不?要种的话就种这个明党参,大青山我走过,气候蛮适合种这个的。而且明党参国家出口,药材公司也收。”   余秋看了眼何东胜,自己跟药工师傅开了口:“钟师傅,其实除了种药材之外,我还想养水蛭。我们杨树湾大队合作医疗站现在一穷二白,我想多弄点儿药材,也好跟药店换。”   “养水蛭?”老人哑然失笑,“你怎么想起来这个啊。别到时候吓到人,蚂蟥叮人吸血的。”   “我们观察发现蚂蟥好像吃螺蛳。刚好我们大队沟里稻田里头都有蚂蟥,感觉应该能养得活。”   钟师傅摇摇头,打消她的念头:“这玩意儿可不好养,你还是种明党参吧,柴胡跟黄芩也不错,柴胡三毛五,黄芩三毛,柴胡套种在小麦底下,黄芩就种在玉米下田,也不占个地方。这些药店收的也多。”   “可是种草药要肥料啊。”余秋苦笑,“现在连山皮泥都挖去沤肥了,哪儿有那么多肥料种药。”   钟师傅叹了口气,总算带他们到水池边上:“随你们,我跟你们讲,蚂蟥可不好养。”   水池是用石板砌起来的,钟师傅从里头拉出个木箱来。里头的蚂蟥呈褐色,像个落在宣纸上的颜料滴,又有点儿像没壳的蜗牛,头尖尾巴圆,背上布满暗色的条纹,蠕动着前行。   余秋看着木箱放在岸上许久,还有水渗出来,她这才意识到这箱子周身全是细孔。   钟师傅笑了起来:“蚂蟥会钻的,身体能拉得老长,一点儿大的细孔就能钻出去。”   他重新将木箱放回水中,眼睛也不看面前的青年男女,“这种金钱蛭是我筛选过几代的,吃螺蛳不爱吸血。”   余秋大喜过望:“对对对,钟师傅,我们就要这种水蛭。其实我们还想养在稻田里头,到时候蚂蟥钻来钻去,可以帮水稻松土。”   钟师傅大笑:“要松土的话,你们还不如在田里头多放泥鳅跟水蚯蚓呢,那效果岂不是更好。”   余秋转过头来问何东胜:“泥鳅吃什么啊?”   何东胜一时间被问住了,农村没人养泥鳅,这玩意儿都是自生自灭,要烧的好吃还得费油,远远不如猪肉之类的实在。   “我觉得其实稻田里头还可以放些泥鳅,反正泥鳅应该不吃稻子。就是不知道它跟蚂蟥能不能相安无事。”   钟师傅摆摆手:“泥鳅吃小东西,蚂蟥对它来说太大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在稻田里头养鱼都比养蚂蟥来的强。”   何东胜却打定了主意:“钟师傅,我们想养了试试。光靠在田里头抓可能不够。”   他掏出身上的三十七块钱,笑着问,“师傅,您看着,这能买多少种苗?”   余秋有点儿担心,这些钱里头好像还包含了卖掉的蝉蜕部分。   钟师傅看了眼钞票,自己转去另一个水池子拎起木桶来,然后他拎着木桶往前走,将桶放在一间泥瓦房的门口,进去拿了两个纸包:“这个明党参跟板蓝根都是我搭给你的,不要钱。等入了秋你们再过来,拿柴胡跟黄芩种子。”   别说是余秋,何东胜也愣着反应不过来,不清楚钟师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老人抬脚朝前走,小声嘀咕着:“都挖草药又不种,全都出口了的话,那草药不都绝了根了。”   他回过头,很认真地强调,“种这个,不跟粮食抢地方的。”   余秋赶紧应声,点头如小鸡啄米。   老人这才露出笑容来。   几人还没穿过药圃,就听见前头传来争吵的声音。   有个男人情绪激动地嚷嚷:“你逼死了我老婆,杀人偿命,你拿命来。”   另一个也是男人的嗓门:“她偷盗公家财产,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派,我还没抓她去坐大牢呢。”   “你抓抓看,你倒是抓抓看啊。”   另一人喊起来:“崔兴国,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是吃公粮的人就了不起。”   钟师傅皱着眉头,在药圃里头就喊:“吵什么吵,滚回家吵去,妈的,吵你个蛋。”   他这一声吼,倒是吓得那两个男人都不敢再吱声。   余秋走到门口,看到两人都面红耳赤,随时要捋起袖子干架的模样。灰布褂子是个生面孔,脖子昂得老高。蓝布褂子她倒是认识,前头她还诅咒人家这辈子都吃不到油来着。   余秋瞪着开船的蓝布褂子:“你是招娣的丈夫?招娣有丈夫?”   她发誓,她说这话绝对不是为了嘲讽。而是因为在她对招娣的所有认知中,压根就没有对方丈夫的痕迹。   招娣被押着游街的时候,没人提起过她丈夫。   招娣自杀的时候,她嫂嫂也只说她要念着孩子。   招娣被救下来送到药圃时,也没人想过要找她丈夫。   余秋真以为她丈夫已经死了,她是单独拉扯孩子的寡妇。   蓝布褂子脸涨成了猪肝,厉声呵斥:“你怎么讲话啊,你个小娃娃!”   “怎么讲话啊。”招娣的嫂嫂从屋子里头摔着门帘子出来,伸手快要戳到蓝布褂子的脑门心子,“要不是人家大夫,招娣就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最没脸讲话的就是你。”   蓝布褂子气急败坏:“我是这个家的男人,我凭什么不能讲话?”   “这个家的男人早死了!”招娣嫂嫂目眦欲裂,“招娣跟娃娃饿晕过去的时候,男人就死绝了!”   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对面身材壮实的男人。呵,吃公家粮的,吃的满脑肥肠,自己婆娘跟娃娃却饿得吐苦水。   “你有脸啊,你有什么脸。”招娣嫂嫂一桩桩地数落男人的罪过,“你倒是一个月有二十四块五的工资,你拿过一分钱回家吗?没有,钱都拿去钻寡妇门轧姘头!大忙的时候,家里头自留地都干死了,你可回家挑过一担水?没有,你忙着钻寡妇□□给寡妇当孝子贤孙哩。你家娃娃连件能出门的裤子都没的穿,你给娃娃买过一块布吗?没有,替寡妇养儿子,哪个都没你积极!”   这一番连吼带骂跟冰雹似的,劈头盖脸砸得蓝布褂子压根找不到回嘴的机会。   灰布褂子冷笑:“就你这样的,也有脸当公家人?搞破鞋,乱搞男女关系,走资派,一家子的走资派。”   招娣嫂嫂骂急了眼,对着生产队的干部也吼起来:“你可以了啊,明明晓得招娣是过不下去了,你又非得逼死人?社会主义就是逼死贫下中农?”   屋子里头传来呜咽声。   余秋松了口气,不错,能哭了起码说明活过来了。生活再苦,也比死了有希望。   远处渡口方向跑过来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全都哭着喊妈妈。   跟着他们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抓着撑船的竹竿,脸上全是无奈:“两个娃娃都要妈妈,闹得不行,我只好把人带过来了。”   孩子钻进门帘子后头,屋里传出的哭声愈发大了。   钟师傅眉头皱得死紧,两只眼睛跟鹰隼似的盯着蓝布褂子:“轧姘头?”   蓝布褂子神色尴尬,连连摇头否认:“没……没有的事情。”   “没有?”招娣嫂嫂冷笑,“你非得我们打上门去是不是?我告诉你,崔兴国,光脚不怕穿鞋的。当初你顶了老爷子的公职,你大哥跟我没讲过二话吧。我倒是要问问你们领导,吃公家粮的人是不是革委会批准的特许包小老婆。”   蓝布褂子脸色更加难看,几乎是咬牙切齿:“嫂嫂,你……”   “你嫂嫂怎么了啊。”钟师傅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好,你没包小老婆,那也简单。每个月自己留十块钱的伙食费,剩下的钱全交给家里头。”   蓝布褂子吓了一跳,赶紧摇头:“十块钱怎么够?”   “你老婆孩子每个月吃多少米粮?大米一毛五一斤,肉包子五分钱一个。你们每个月差不多有三十斤的口粮定量。十块钱够你吃饱吃好,打扮得光光鲜鲜的了。”钟师傅冷笑,“你也是个当爹的。”   旁边人都鼓掌叫好,集体认为钟师傅的处置很公道。一个月十块钱他要还能轧起姘头来,也算他本事。   男女之间那点破事,摊开来都提不上嘴。   余秋也觉得这办法不错,多少山盟海誓死于一文钱下。   她刚实习的时候听说过医院的一桩桃色丑闻。长期搭班的男医生跟女护士有了私情,男医生的老婆抱着孩子要跳楼自杀,女护士也要从科室值班室窗口跳下去。   后来护理部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下来,然后将护士调去了分院。   不到半年时间,曾经的非君不可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Jo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村就行动   余秋回到杨树湾的时候, 天已经黑透了。   一路上, 她都分外沉默。就算是在9102年,招娣的这种情况, 舆论也普遍劝和不劝分, 包括她在内。   因为招娣没有养活自己跟孩子的能力。在生存面前,人的尊严就如同被踩进烂泥中的纸,一文不值。   七十年代的现在更不可能了。人人都被户籍锁死在土地上,招娣就是想自强, 都找不到可以挣钱的门路。   女人啊,有钱才有希望。   余秋叹了口气, 目光落在装蚂蟥的木桶上。   她暗自祈祷, 争气点儿啊,小东西们, 姐姐能不能实现自强自立的人生就看你们了。只有养好了你们卖了钱, 姐才能赶紧还债实现财务自由啊。   船停在渡口,何东胜跟开船的师傅道谢。   谁说七十年代公正廉洁来着?公器私用的理所当然。招娣的那位丈夫的确人渣,可是他有权力安排自己负责管理的那条渡船单独送余秋跟何东胜回杨树湾。以点及面,估计其他行当也差不多。   余秋跳下船头,眼睛瞥到合上架着的渡桥,目光立刻聚焦。她没想到施工队速度居然这么快, 双抢刚结束, 就开始抢修被洪水冲垮的桥。   何东胜拎着桶跟下去, 看向她目光停留的地方:“公社讲九月份前一定会把桥给修好。不然开学了娃娃们上学就成大问题。”   其实也可以坐渡船, 还跟快捷方便些, 只是每天一来一回六分钱,对于很多家庭来讲是笔沉重的开支。供孩子读书本来就负担够重的了。   天已经完全黑透,桥梁队的人还在矿灯下干活,余秋甚至清楚地看到矿灯照亮了他们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远处青山暗沉沉的,像恐龙的脊背。近处岸上的砖石钢筋堆得跟小山似的,这些都会变成渡桥的一部分,连接起两岸的交通。   星光太微弱,余秋小心翼翼地踩着河岸往前走时,鞋带差点儿被钢筋绊到了。   何东胜赶紧伸手搀她:“你慢点儿。”   余秋晃了下,稳住身子,她眼睛盯着钢筋的包装袋:“这个,可以用来给水田当阻拦网。”   水里头养殖蚂蟥,他们可以学着钟师傅一样用木箱子来养,可是稻田不行。稻田放养蚂蟥的话,必须得有隔离网,否则蚂蟥肯定能够逃走。   余秋觉得更合适的材料是无纺布,不过现在有没有无纺布卖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就算有的卖,她也掏不出钱来买啊,还是废物利用就地取材比较好。   何东胜凝神细瞧,点点头道:“这个不错,修房顶的时候我用过,压在瓦片下面,上面再盖草,不漏雨的。”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收拾起建筑垃圾。开玩笑,哪儿有垃圾,那都是放错了地方的资源,想买还没地方找呢。   “干什么的啊?”   前方手电筒晃了过来,刺得余秋眼睛都睁不开。穿着工装的桥梁工人厉声呵斥,“都给我放下,偷盗国家财产,可是要蹲大牢的。”   “师傅你误会了。”何东胜赶紧过去递烟,陪着笑,“这个包装的软泡沫,能不能给我们点儿。我们队不少人家屋顶都漏雨了,我想趁着农忙结束,天又不下雨,赶紧把大家的屋顶给修好。”   那人接过香烟,自己划了根火柴点燃了,深深地吸了口,这才在腾起的青烟中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除了这个,其他的都不能动。到时候少了东西,桥修不好,还是你们吃亏。”   余秋赶紧点头:“一定一定。”   软泡沫太多,就他俩单凭手根本不好拿。何东胜索性跑到河边看鱼人家里借了辆独轮车。   他家的老人立刻打发在大柳树边上抓知了的孙子过来帮忙:“快去,抓不完的知了猴。”   陈福顺垂着脑袋,不声不吭地跑到余秋身边,抱起软泡沫往独轮车上送。   余秋随口问了句小孩:“今天课上的怎么样啊?你能跟上小田老师的课吗?”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触到了孩子的逆鳞,陈福顺居然一扭头,直接跑了。   余秋哭笑不得,这小孩还别扭上了。   何东胜笑着抱剩下的泡沫:“你没事问人家学习,小孩子最怕听这个,不跑才怪。”   余秋哑然失笑,好像还真是。她小时候也不乐意被人盯着问学习怎么样,考了多少分。可惜她的成绩是奶奶唯一能够拿出去炫耀的事情,所以注定了她要被人不停地问。   何东胜拿光了软泡沫,又将剩下的废纸板跟混凝土块一并搬上车,直到独轮车完全压不下才推着车子走。   那看建材的工人抽完烟绕回头,见状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你这是要包圆啊。”   “省得师傅你们再安排人手清理垃圾唻。”何东胜笑着推动了车子,“多谢师傅啦,有空到我们杨树湾吃茶啊,保准给你倒糖开水。”   工人师傅笑着催促他们快走:“行了,不年不节的,喝什么糖水。东西拖回去别到处乱扔才是真的。”   余秋赶紧拎着蚂蟥桶跟在独轮车后面。   知青点距离村口比较近,两人决定东西就先安置在山洞前头,等明儿天亮了再赶紧改造水沟。   胡杨正在山洞前面的空地上忙碌,田雨在边上帮他打手电筒。她跟秀秀手里头都抓着扇子,顺带着也帮胡杨扇风。   然而这风显然太微弱,橙黄的光柱照亮了胡会计额头上滚滚的油汗。他来不及抬手擦,只全神贯注地忙着他手边的两口锅。那锅斜放在地上,边沿连着杆子,上头还接着个环形铁圈。   余秋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电视信号接收器。   她放下手上的木桶,往前紧走几步。待看清锅内壁上已经贴满了铝箔时,她忍不住惊叹:“可以啊,你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怎么样,是不是贴的很整齐。”田雨压抑不住自豪的心情,“陈媛跟郝红梅他们去公社讨的香烟纸,我上完课之后回来跟他们一块儿贴的。”   小田老师眼睛亮得堪比天上挂着的星星,“我们送给胡杨的这份生日礼物是不是特别有意义?韩晓生实在太聪明了,居然从他小时候吃过叫花鸡当中得到启发,想到锡纸可以传热。”   余秋挑高眉毛,发现胡杨正朝自己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   她不由得好笑,看来小胡会计也不是情商为零,还相当善解人意,完全接受了同伴们给他的惊喜。   确实不容易,这么多锡纸,他们得讨要多少香烟纸才能积攒起来。难怪他们早上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县城逛,原来早就打定了主意。   余秋笑容满面:“真厉害,真有心。胡杨,今天我没顾上,回头再给你补份礼物。”   “不用客气。”胡杨赶紧大声喊,“太阳灶还是你想的主意呢。明儿咱们必须得用太阳灶烧水煮饭。”   何东胜卸下独轮车上的东西,笑着接他的话:“那我明天无论如何都要过来讨一碗水喝了。”   胡杨高兴得很:“一定一定。”他好奇地看何东胜手上的软泡沫,“这是什么?哪儿来的啊。”   “那边不是修桥嘛,有不少不要的东西,我拿回来看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真的啊。”胡杨立刻丢下手上的工具,满脸兴奋地问田雨拿过手电筒,“我去看看,说不定能挖到好东西。”   胡奶奶在屋里头喊:“行啦,有什么不能明儿早上去看的。大晚上的,别磕碰到哪里。赶紧过来喝锅巴茶。”   胡杨却头也不回,直接抬脚朝前冲:“去晚了就什么都被人拿走了。哎呀,我真笨,我今天去县城应该找废品回收站的,不然肯定能淘换出不少好东西。”   十块钱根本不禁花,他都没买什么东西就用光了,连船票钱都忘了留下。何东胜跟余秋又有事先走了,最后还是渡口办公室的阿姨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不落忍,请人顺带着把他捎回的杨树湾。   胡奶奶那这说风就是雨的孩子完全没办法,只好招呼重孙女儿秀秀跟着一块儿去。省得小胡会计不熟悉地形又激动过头,到时候直接一脚踩空了,骨碌碌掉到沟里头去。   何东胜谢过了胡奶奶锅巴茶的邀请,他要赶紧回去安排下明早生产队的出工。   生产队长转头看余秋跟田雨,犹豫了片刻:“要不,你俩也一块儿过来吧。”   田雨疑惑:“啊?喊我们有什么事吗?”   难不成双抢还没结束?   余秋立刻反应过来何东胜的意思,赶紧跟田雨咬耳朵。何东胜一个人忙不过来那二十亩稻鸭鱼实验田,想拉他们三个知青组合作小组。   田雨的眼睛顿时睁得跟灯泡似的,而且是通了电直接放光的那种。她抓着余秋的胳膊又摇又晃,欣喜若狂,一个劲儿地追问何东胜:“真的啊?太好了,我这才是真正深入到贫下中农中,与农村融为一体了。”   何东胜笑着点头:“当然,过了这一个双抢,杨树湾哪个不对你们竖起大拇指来。真说起干活的成果,你们一个能抵得上两个。”   田雨有点儿不好意思,难得腼腆起来:“我们还要继续学习,你说是不是啊,余秋。”   余秋扶额,她觉得年轻的姑娘还要再经历一次秋收的洗礼,才能消除对农业劳动不切实际的幻想。   何东胜一路走一路招呼六队的社员。夏天热,又还不到睡觉的点儿,家家户户几乎都在自家场院或者路旁的树下乘凉,还有以前当过说书先生的人在讲古。   有其他生产队的人在路口大槐树底下摇着蒲扇打蚊子乘凉,朝着何东胜笑:“你们六队这是训练部队呢。”   何东胜也回头笑:“歇今儿一天,明儿就得上工咯。早点讲完了,明早还能趁着凉快多睡几分钟觉。”   生产队没有什么队部,开会的场所往往在队长家里头或者是打谷场。   何东胜定下的地点却是宝珍家,因为全队属赵大爹家的三间大瓦房最气派,院子也收拾得最敞亮。每回在赵家开完会,队里头的人都感觉明儿自己也能过上赵家的日子。   家家户户都派了代表来,还有妇女抱着不会走路的孩子一并儿过来开会,小孩子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的惹得大人们都要逗逗他。   何东胜点了下人头,确定全队四十七户人家都有代表在场,便宣布开会。   他也不叫宝珍母亲拿煤油灯,只借着天上的繁星微光开门见山:“双抢算是结束了。咱们队里头上半年的收成也有了定数,不可能再变出来更多。”   他转头招呼队里头的保管员,“四大爹,你说说看,咱们队上半年收成多少?”   保管员也不用翻账簿,他心里头就有本账,被问到了也不慌不忙:“咱们队三百亩水田,刚收上来的稻子是是十三万五千六百七十斤毛稻谷,估计稻子晒干了之后差不多十二万斤不到的样子。”   院子里头原本叽叽喳喳说话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个粮食产量可不算高,比去年还差一些。唉,今天水灾闹得真不是时候。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那个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咱们打个赌   星星静悄悄地在夜空点灯, 萤火虫无声地提着灯笼。庭院中的人们摇晃着蒲扇驱赶蚊子, 谁也不吱声。   最后还是生产队副队长宝珍的父亲先开的口:“东胜,你有话就说吧。”   大晚上的把大家伙儿都招来, 总不会是特地为了泼大家冷水, 好叫全队人今晚都睡不上安生觉。   何东胜朝保管员点点头,转过脑袋来看众人:“公粮任务我就不说了,大家伙儿心里有数。不瞒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婶婶,昨晚上我一夜没睡好。我始终在琢磨着我们队里头粮食什么时候能上去。后来还是小秋大夫给了我提示。”   余秋不防被突然间cue到, 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幸亏天黑,尽管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她, 她仍旧可以伪装成镇定自若的模样:“何队长告诉我, 生产队的田跟各家各户的自留地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是集体不固定地劳动,今天赵大婶在东边地里干活, 明天她又去西边了。她家的自留地是固定了的, 天天都要自己做。所以自留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头最有数。我就想,如果生产队的田也能这么来,可能收成就能达到自留地的产量了。”   何东胜点点头,接过了她的话:“人多力量大,人少钻而精。我思前想后了半天,觉得要是咱们生产队下面再分合作小组, 每个组固定了干活的位置, 可能大家伙儿对田里头的情况就更有数了。我想来想去, 这个事儿得全队的老少爷儿们拿主意, 所以就请大家都过来了。”   院子里头响起嘈杂的声响, 宝珍的父母也相当惊讶,因为事先没听生产队长透露口风。   赵大爹接过话头子:“东胜,那这个合作小组要怎么搭人?活又怎么干?”   “全凭自愿。比方说大爹你家,你跟婶婶还有两个弟弟弟媳妇,六个全劳力,正好就能组成一个合作小组。到时候要怎么上工,你们自个儿决定,反正到秋收的时候,你们每亩田给队里头交三百五十斤的稻子就行。”   院子里头炸窝了,有人大着胆子直接问:“交完那三百五十斤稻子剩下来的部分呢?”   “剩下来的就是合作小组的工分。按照这个工分,年底分粮分钱的时候,再把这些稻子啊麦子啊菜籽啊,分回各个合作组。至于合作组内部要怎么分,就是组里头自己的事情了。”   宝珍母亲吓得不轻,伸手拽生产队长:“东胜啊,这个……”   “这个还是计件工分啊,就是不跟以前一样不固定地方了而已。”何东胜笑,“以前是大家伙儿坐下来定每个人的工分。现在就让田亩给我们定工分好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当出头鸟。   何东胜扫视一圈,脸上带着笑:“我就是个想法,同不同意还得大家伙儿自己决定。要是今晚决定不了,就明儿再讲。要是定下来了,我们就接着分小组,确定各个组负责的田亩。从明儿早上起,干活凭自觉,反正打不出来粮食,到时候还是小组拿不到工分。”   蹲在墙角拍蚊子的老头子先站了起来:“行啦,就这么定吧。也别搞麻烦了,咱们生产队不是有四十七户吗?直接分成四十七个小组好了,省的后面小组算工分还要再吵架。”   其他人讪讪的,连连否认:“不吵不吵,没什么好吵的。”   “今晚就定下来吧。”老大爷的态度很坚决,“各家各户把负责的田定了,明早好上工。没栽好的秧赶紧补栽,没下好的肥马上补肥。再耽误下去,过了秋,照样长不出来口粮。”   众人哄笑着,嘴里头连连否认,哪个没好好栽秧了,都踏踏实实栽秧。   “栽了也未必能生根活下来。”宝珍母亲身为妇女队长,赶紧站出来说话,“没活的苗得马上补栽。”   话音落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也表了态,同意弄这个合作小组了。   赵大婶赶紧晃晃脑袋,算了算了,弄就弄吧。公社又没讲过生产队不能搞合作小组,再说他们以前下田干活也经常几个人合伙负责一块田的。现在只不过是把临时变成固定的而已。   “那好,大家举个手表态。”何东胜点点头,“要是都没意见,那今晚就定下来了。”   余秋本以为这件事还要再反复倒腾好几天才会有结论,不想院子里头居然没有一个声音表示反对。于是生产队大会立刻进入下一个流程,开始分配各个合作组负责的田亩。   田雨也惊讶的很,她没想到社员居然这么欢迎搞合作小组。   生产队的田足足有三百亩,距离村子的位置有近有远,靠水渠的位置也不同,想要平等地分成四十七份,让每一户都没意见,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两兄弟分家都能吵到去县太爷面前打官司呢。   “头一桩就是那二十亩实验田。”何东胜抬起头来笑,“哪个合作组愿意试试?到时候养出来的鱼交完公家再分给集体,剩下的就是合作组自己分。买鱼苗的钱算在合作组的工分里头,买鸭苗的钱算生产队公账。鸭子生蛋以后,每年一只鸭子交一百枚鸭蛋给生产队。其余的不管。鱼饲料鸭饲料也是合作组自己负责。”   虽然他将条件提的相当优厚,但院子里头的社员仍旧犹豫不决。   稻田里头养鱼养鸭子听着挺新鲜,好像还白得了鱼跟鸭蛋,可养起来真没那么简单。鱼跟鸭子生病怎么办?稻子要不要打农药?万一不打药,稻子被虫吃光了要如何是好。可是打了药,毒死了鱼跟鸭子又怎么算?   樱桃好吃树难栽,可不是所有人吃螃蟹都不会被夹到手。   何东胜扫视了一圈,点点头:“既然这样,那……”   他话没说完,被宝珍父亲打断了:“既然这样,这二十亩地就我们家负责吧。”   院子里头响起哗然声,众人全都盯着副队长。这可不是桩好交易,樱桃树栽下去第一年还挂不了果子哩,头回做新鲜事,肯定得不到好收成。   赵大爹的态度却坚决的很:“行了,这事儿没什么好拖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不行。”田雨急了,“我们知青也要参与进来。”   众人哄笑,有年纪大的人拿小田老师打趣:“到时候可是要交粮食的,小田老师你要拿什么交啊?”   田雨咬咬牙:“到时候打不出粮食来,我拿大队分给我的口粮抵。”   院子里头的社员笑得更加厉害,先前喊话的农民大声应着:“行,到时候你跟小秋大夫还有小胡会计就在我们六队吃百家饭。”   有这二十亩水田打头仗,后面的分田就进展得顺利多了。看看,新农民跟生产队的头号实在底子人家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队委会当场列出了名单,然后一个个地报出,最后剩下的一些田亩也直接抓阄了事。各家各户的代表对于这件即将影响他们全家生计的事情,竟然毫无意见。   看到余秋跟田雨彻底惊呆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农民的爽快。   宝珍挪到余秋身边,偷偷跟她咬耳朵:“我小时候,家家户户也是固定了田亩的。”   余秋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不小心听到的墙角。按照大队书记说的话的意思,当初其实搞过类似分田到户的工作。后来因为路线斗争,所以这种形式才被紧急叫停的。   难怪大家伙儿没意见,因为基本上他们分到手的还是自家以前的田地。只不过这几年时间,各家各户人口有所变化,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所以即使这个调整方案并非尽善尽美,就跟加工资有加的多也有加的少,但凡脑子还正常的人都明白,先定下来加工资这件事才是正经。   谁说农民目光短浅来着?他们分明迅速把握住了大方向,没有为着三瓜两枣扯皮裹精。   路线斗争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余秋就不相信他们会不明白今晚上生产队长宣布的事情是在打擦边球。   但自古枪打出头鸟,既然有干部愿意站起来,他们就想赶紧跟上。   热热闹闹的大会只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何东胜宣布散会,所有人都摇着自家的蒲扇往外头走。   都说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生产队的这个会可真是雷厉风行的叫每次医院开大会被迫过去凑人头趁机睁着眼睛补觉的余秋深感佩服。   估计是生产队不讲究开会留痕,半个小时的会要补一个小时的会议记录吧。   何东胜要送送女知青,被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直接谢绝了。   回去的路上,田雨分外沉默。走到大路口时,她才迟疑着问余秋:“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儿像三自一包,包产到户啊。”   余秋心中一凛,赶紧将这事儿的性质往集体主义上靠:“你怎么能这样想贫下中农呢。这是合作小组,才不是包产到户呢。包产到户的话,生产队会统一买种粮买化肥买农药还算工分?你看,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是生产队牵头。”   田雨被她的话绕晕了。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清楚。   余秋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我还没问你,今儿课上的怎么样?那群孩子有没有跑野了心?”   田雨立刻被踩到了痛脚,气得牙痒痒:“甭提了,这群毛孩子。尤其是李红兵,中午放完学回家吃饭,下午才上了两节课就没再见他的人影子。气死我了,我要上他家家访去!”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前头就传来李红兵的声音:“滚滚滚,你个笨蛋,知了猴都跑了。”   田雨立刻冲上前,厉声呵斥:“李红兵,你为什么逃课?”   可怜小李同学正对着自己的一群小罗罗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被她这么一吼,顿时气势全消。   他试图狡辩:“没有,小田老师,我不是逃课,我闹肚子上厕所去了。”   “上个厕所要两个小时?”田雨冷笑,“下次我是不是该带个尿勺去厕所捞你啊。”   旁边的小孩们毫无立场原则可言,看着自己老大吃瘪,居然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余秋看着李红兵手上的长竹竿,了然于心。估计这小子下午早退是跑出来抓知了猴了。   一只知了猴变成蝉蜕后,可能卖一分五呢。这活儿比抓田鼠难度小,危险系数也低。田鼠会咬人,知了猴最多只能想办法逃走。   “你一晚上能逮多少知了猴。”   李红兵冷不防被小秋大夫提问,先是一愣,而后按耐不住骄傲地挺起胸膛:“四十只,我一晚上能逮四十只知了猴。”   整个杨树湾九个生产队,没有比他更会抓知了猴的人。   六毛钱,这个收入完全抵得上一个全劳力在地里头苦一天的收入了。   余秋点点头,轻描淡写:“你明天好好上学,不迟到不早退的话,我明天晚上给你逮一百二十只知了猴。”   一群毛孩子集体发出哗然声,感觉这个手上抓针筒追着人打针的小秋大夫在吹牛。哈,她会找知了猴洞吗?别跟小胡会计似的,把蛇洞当成黄鳝洞,差点儿被蛇咬了。   余秋挑挑眉毛,似笑非笑:“谁说抓知了猴一定得会找洞穴?知识就是力量。我们打赌,要是我明天逮不到一百二十只知了猴,我请你们每个人都吃水果糖。”   这下子,半大小子们的嗷嗷叫声简直能响彻云霄。水果糖哎,又香又甜的水果糖。好几个毛孩子当场咽起了口水。   余秋抬高了声音:“那咱们说好了。谁要是不认真上课,谁就什么都别想吃。”   孩子们更加高兴,听听,小秋大夫就是再吹牛,存心给大家送糖吃呢。   一百二十只知了猴?嘿,她明儿能逮到十二只就该偷笑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求而不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用户197865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肯定会给兔子接生   田雨也充满了疑惑。   知了猴动作敏捷的很呢, 她小时候跟弟弟守在公园里头逮,一晚上下来都快被蚊子抬走了, 也没抓到几只。抓不到知了猴还想找它飞走之后留下的蝉蜕, 更是千难万难。   “你要给知了猴下麻药?”小田老师琢磨了半天,感觉唯一的可能就是术业有专攻。   余秋被她逗笑了:“麻药多贵啊, 那我逮了知了猴还捞不回本钱呢。”   田雨跟着她往前跑。见她过知青点而不入,而是继续往前;小田老师不由得喊她:“算啦,下礼拜我问问郝红梅供销社有没有水果糖卖。你就是今天一夜不睡, 也抓不到那么多知了猴的。”   余秋笑得眉眼弯弯:“我才不上山喂蚊子呢, 我去找胶带。”   她在内分泌科实习的时候,见过位1型糖尿病小患者,住院调节血糖实在无聊, 恰逢暑假, 这孩子每天晚上都在医院的树林里头逮知了猴。   他用的办法极为简单, 就是拿胶带在树干距离地面约莫一米高的位置缠一道, 然后知了猴从土里头拱出来再往树上爬的时候, 就被滑滑的胶带拦住了, 爬不上去,就只好束手就擒。   那孩子逮知了猴纯属无聊, 他饮食被严格控制,逮到的知了猴全让陪床的奶奶炒熟了送给医生护士。非得看着人家吃下去,他才过足了眼瘾, 心里头痛快。   田雨从来没见过人家用这种办法逮知了猴。事实上, 眼下这个时代, 连胶带都不常见。小田老师要不是从小在码头长大,见多了各种运货,恐怕会搞不清楚胶带的模样。   余秋不知道供销社有没有胶带卖,其实即便有,她也没钱买。   她要去捡垃圾,她看到修桥剩下的建筑垃圾里头用贴箱子用的胶带,就算撕下来之后没有粘性了,只要将光滑的胶带紧紧扎在树干上便也能发挥作用。   田雨兴冲冲地跟上,嘿,这回非得让李红兵服了。叫他知道光靠蛮力是不行的,知识就是力量。   两人跑到圩埂边上时,迎头撞上正要推着独轮车走的胡杨。   胡会计收获颇丰,他愣是以三寸不烂之舌讨走了所有的废钢筋以及破铜烂铁,连人家断了的青砖都没放过;很有雁过拔毛,蚊子腿上剔下肉的架势。   看守建材的工人一见余秋就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你怎么还来啊,你们这是要搬空了整座桥?”   余秋陪着笑:“师傅你误会了,我们想找点儿用过的胶带。”   那师傅从桥墩子上跳下来,打着矿灯帮这帮孩子找丢在一旁的胶带,嘴里头却调侃:“你们这位小朋友说拿了我们的东西就送我们太阳灶,那你们拿了胶带打算给我们什么做交换啊。”   胡杨立刻强调:“师傅你得帮我收集烟盒里头的锡纸,不然我没办法造出太阳灶。”   工人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饶我的锡纸呢?”   几人都嘿嘿地笑起来,连秀秀都跟着抿嘴直乐。   田雨脱口而出:“我们也不白拿东西,我们请师傅您吃知了猴。”   她虽然还没见余秋抓一只知了猴,却本能地相信自己的同伴一定能做到。哇,到时候太阳灶烧起来,知了猴放进锅里加盐煸炒肯定香死个人。   工人师傅哈哈大笑。   他翻找出胶带,又抓了个小筐子帮他们装上递过去,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行了,抓了知了猴就自己吃吧,好歹也算苍蝇肉。看看你们这几个娃娃,一个个瘦的跟猴儿一样。”   几人满载而归。   临走前,胡杨还眼巴巴地盯着看守工人:“师傅,我们明天还能过来找吗?”   工人差点儿没被自己口中的香烟呛死,连连摆手赶人:“滚蛋滚蛋,还没完没了咯。”   田雨赶紧拽住还想再说话的胡杨,拖着人走,压低声音道:“你傻啊你,你明儿直接拿太阳灶过去,我就不信他们会什么垃圾都不给你留下。”   这么热的天,他们干活肯定又累又渴,要不停地喝水。在大太阳底下,还有比太阳灶更合适方便的烧水工具吗?   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他们家小田老师很可以啊,居然知道活学活用投桃报李。   胡杨立刻高兴起来:“对,我明儿给他们烧几大壶开水,里头还放蒲公英。等天一亮我就割蒲公英去。”   “行了,你多睡会吧。”余秋赶紧拦下他,“大忙的时候凉茶没烧完,还剩下不少。”   胡杨立刻摇头:“哪怎么行,社员下田肯定又热又渴,还得继续给他们送凉茶,不然得中暑。”   田雨有些茫然:“秧不是插下去了吗?我们又不能替秧苗长,他们下田干什么啊?”   “不下田,上山。”秀秀说话细声细气的,“上山割茅草做厩肥。现在不积肥的话,后面就没肥料用了。”   为了给第二季稻谷施足了底肥,各个生产队的草肥塘都已经用的底朝天。用大队书记的话来说,里头积了水,养鱼都不成问题。所以社员必须得利用农忙过后的时间,赶紧沤下一波草肥。   余秋叹气,这样效率多低啊。照她说,不如在山上林间养走地鸡。鸡既吃虫子也吃草,鸡能生蛋,到时候鸡白也能沤肥。   胡杨龇牙咧嘴:“我看鸡挑嘴的很,草稍微老点儿它们都不吃,还不如养羊。羊吃进肚子里的是草,拉出来的就是现成的肥料啊。这可比直接沤草肥快多了。而且养到年底,咱们除了交给国家之外,还能宰头羊给社员改善伙食。”   田雨表示怀疑:“可是羊吃草肯定会消耗掉很多肥料的吧,不然羊身上的肉是怎么长起来的?”   胡杨不假思索:“青草发酵的时候是不是会产生大量的热?那就是本来应该长在羊身上的能量。”   余秋被小胡会计给绕晕了,居然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不管了,茅草垫厩肥肯定比不上茅草喂羊,然后收集羊粪来的效益高。   田雨见余秋都没有反驳,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胡杨的说法。可这又有个新问题,买羊羔的钱从哪儿来?   羊羔可不便宜,又不是小鸡小鸭,可以自家拿蛋孵。   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所有的凌云壮志都死于穷的叮当响。   胡会计的钱全用来买书买材料了,田雨也没什么钱,余秋跟秀秀更不用说,赤头赤尾的精穷。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还是在山上树林间养鸡,外头圈起网来就好,能省好大一笔饲料钱。   以后余秋再给人看病,收的鸡蛋必须得是能孵出小鸡的那种。这样让胡奶奶养的鸡孵出小鸡苗来,他们以后就能看着鸡生蛋蛋生鸡,医疗站的费用就不用愁了。   胡杨憧憬完养鸡场,仍旧有些垂头丧气:“唉,其实养羊很好啊,咱们还能剪羊毛卖钱呢。”   余秋估摸着这孩子没分清楚山羊跟绵羊的区别,很有榨干人家最后一滴利用价值的意思。   独轮车拐了个弯,前边路旁全是社员们自家的自留地,郁郁葱葱的毛豆跟蚕豆长得正茂盛。   毛豆和蚕豆都是杨树湾人愿意种的作物,因为它们根上的根瘤菌可以肥田,而且结出来的豆子既可以当菜吃,也可以毛豆腐或者晒豆瓣酱,就连豆渣跟豆糠喂猪,猪都长得快。   余秋看到豆丛左右摇晃,里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得惊讶:“田鼠吃豆子吗?”   “也吃。”秀秀凝神细瞧那豆丛下的黑影,颇为肯定,“不过这个应该是野兔。”   野兔肉也好吃,反正她觉得不比田鼠肉差,况且野兔要比田鼠大不少。不过野兔更难抓,就是老手都未必能逮得到。   余秋心念一动:“其实我们还可以养另外一种动物,吃草,能剪毛,宰了还能吃肉。”   秀秀茫然:“牛毛剪了有什么用啊?而且牛好贵的。”   “不。”余秋指着毛豆地的方向,“养兔子,长毛兔。”   她印象当中,兔子性情极为温顺,每天除了吃就是蹲在原地晒太阳,关在笼子里头也不闹腾。   做医学实验的时候,大家都得小心小白鼠跟大白鼠,因为它们被反抗挣扎甚至会攻击人类。兔子不一样,兔子乖的不行,除非故意将手伸进它嘴巴里强摁住头,否则兔子急了也不咬人。   “啊?”田雨惊呼出声,“小白兔剪毛就好了啊,怎么能杀了它吃肉?”   她小时候跟弟弟一块儿养过小白兔,两只眼睛红红的,特别可爱。后来兔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余秋想到那句经典的台词,怎么可以吃兔兔;再想想田雨平常标准女汉子的作风,顿时忍俊不禁。   她捂着嘴巴,笑得呛咳了好几声,才勉强清清嗓子:“那我们就养长毛兔吧,不杀兔子吃肉,到时候剪兔毛卖给供销社,也是支援国家建设。”   胡杨觉得这个方案比较靠谱,他听说广东佛冈从国外引进了安哥拉兔养殖,通过出口兔毛,为国家换取了宝贵的外汇。   大青山到处都是茅草,完全不用愁兔子饲料。到时候他们养成了兔子,出口挣了外汇,国家就有钱买机器,促进国内工农业发展了!   余秋看这俩小知青双眼亮晶晶,恨不得拥抱一下来表达彼此激动心情的模样;老阿姨顿时羞愧不已。   看看,这格局立见高下。她就琢磨着怎么能挣点儿钱改善生活,人家想的却是如何建设祖国。   胡杨当即做了决定,他回去就给家里头写信,让母亲帮忙打听到底哪儿有兔苗卖。   他隐约好像记得部队农场里头有个养兔场。兔子一窝能抱好几个崽儿呢。   他们只要买两只种兔,就能生出个养兔场。   到时候,林下放鸡,山地养兔,鸡吃虫子,兔子吃草,又有蛋又有毛,排泄物还能用来肥田。   胡杨满心欢喜地看余秋:“你会给人接生,肯定也能给兔子接生对不对?到时候母兔怀孕生小兔子了,你就接小兔子啊。咱们的小兔子肯定个个都能养活。”   余秋心头一阵气血翻涌。   她几乎当场咆哮出来,姐是妇产科医生!被迫着当全科大夫也就算了,毕竟生活不易多才多艺。你个熊孩子居然还丧心病狂地让姐连兽医也干了。   孩子,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流年0412 20瓶;lizhibaobao5 10瓶;死宅君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独发   第二天一早, 胡杨就兴冲冲地央宝珍父亲帮他寄信。   六队分了合作小组, 组员们连夜仔细观察了水稻田,集体认为有浮秧, 需要赶紧补种。但六队的秧苗都用完了, 育秧又需要差不多个把月的功夫;于是生产队的副队长立刻出发,去别的大队找多出来的秧苗。   论起种田来,赵大爹绝对是整个杨树湾甚至整个红星公社都排的上号的。他出去挑的秧苗,肯定个顶个的好。   胡杨在后面喊:“大爹, 顺带着把石灰给买了啊,田里的水沟要清塘呢。不然鱼容易生病。”   田雨十分稀奇, 他们明明看着六队双抢的啊。她觉得六队的农活干得非常漂亮, 比好几个生产队都强多了。   怎么其他队都不认为需要补种,单单六队觉得自己活计不好呢。再说秧才插下去多久啊, 这么快就能看出来到底有没有浮秧了吗?   余秋挑高眉毛, 似笑非笑:“大概是因为六队的人格外精益求精。”   田雨狐疑地看了眼余秋,感觉这个同伴在敷衍自己。   “哎呀,早点发现需要补种总比迟了来得强。”胡杨端着碗急吼吼地喝红薯稀饭,说话声音都含混不清,“最会种田的是贫下中农,咱们看着就好。外行千万不要想着去指导内行。”   他昨天跑县城待了一整天, 都没来得及进大队支部的门。今儿胡会计得赶紧去大队干活, 农忙结束意味着农时的新开始, 一堆进帐出账要算清楚呢。况且他还想着早点做完事情, 中午好空出时间跑回来试验他的太阳灶。   要是效果好的话, 他赶紧给人家造桥队也做一个。大热的天,桥梁队还在太阳底下干活,真是太辛苦了。   余秋泡好小麦,甩甩手上的水。昨天大队把补贴他们三个人的小麦送过来了,刚好今天派上用场,等催几天芽,就能做麦芽糖了。   她提醒胡杨:“我觉得你还可以考虑利用凸透镜的聚光原理,那样说不定要用到的材料更少。昨天我看桥梁队那边有玻璃来着。”   胡杨立刻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山芋粥,抹着嘴巴就跑。连胡奶奶在后面喊他再吃根玉米棒子,他都没顾上。   急得胡奶奶跺脚,这娃娃吃这么少,以后肯定不长个子。   田雨大笑:“长那么高做什么?穿裤子都费布料。”   她抬眼看闹钟,赶紧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夏天热,教室里头闷得跟蒸笼一样。她得趁着早上凉快多上点儿课,不然到时候太阳一大起来,那帮孩子绝对坐不住。   余秋也不得闲,她要赶紧将蚂蟥种苗下到水沟里头,不然这三十七块钱非得闷死不可。   李红兵吃过早饭被他妈揪着耳朵逼去上学,还非要绕一圈,跑到知青点跟余秋讨要水果糖:“小秋大夫,你可不能赖账。”   说话的时候,他还仔细观察余秋的眼睛,试图从人家脸上发现熬了一夜没睡觉的迹象。   余秋看这孩子探头探脑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放心吧,我是大人,说话算数。”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又开始嚷嚷“女大三抱金砖”,结果被何东胜拎住了脑袋上的呆毛,拽到边上去了。   李红兵相当会察言观色,感觉自己得罪不起六队的生产队长,立刻脚上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蹿开老远。临逃跑前,他还不怕死地强调了一句:“小秋大夫是我们六队的媳妇儿。”   何东胜作势捏拳头,那小子赶紧逃之夭夭。   田雨气得在后面大喊:“李红兵,今儿第一个抽你背课文。你要是不会背,给我到教室后门站着,晒太阳听课。”   李红兵回头冲田雨做了个鬼脸,小田老师抓着黄挎包就追出去。   余秋看这两孩子你追我打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年轻人啊,果然活力无限。   她转过头疑惑地看何东胜:“何队长,你有事儿吗?”   何东胜正看她脸上老气横秋的神色好笑呢,闻声笑容更深:“当然是赶紧把水蛭给放田里头了。不然那到时候水干了,它们可不容易长。”   余秋惊讶地挑高眉毛,感觉不可思议:“你现在就要在水田里头养蚂蟥……水蛭。”   为了尽可能减少人们对蚂蟥的恐惧心理,现在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使用起水蛭这个官方名称。   何东胜点点头:“当然,早点儿弄才知道能不能养成功。”   他原本是打算先管那二十亩稻鸭鱼实验田,结果宝珍一家主动请缨了,何东胜就觉得自己的计划必须得提前。   自从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后,他心中就憋着股劲儿,总希望能够改变些什么。生产队的乡亲们都信任他,明明他压根没多少种田的经验,选举生产队长的时候,他却赢得了所有人举起的手。   因为社员们相信念过书的娃娃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他不能辜负这份期望。   这些事情,是眼前的小知青大夫无法理解的。   何东胜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万一养不活,我也好趁着夏天多抓点儿蚂蟥卖了换钱啊。”   余秋觉得何东胜说得也有道理。连隐形分田到户都做了,不如趁机将蚂蟥也下稻田养了。这样也好,眼下各家各户肯定都卯足了劲儿想方设法让自家的田亩产量更高,折腾出点儿什么动静来都不稀奇。   她点点头:“行,水蛭种苗分你一半,不过你得先把防护做好吧,否则到时候肯定跑得一条都不剩。”   何东胜看玩笑道:“要是水里头一条蚂蟥都没有,大家才高兴吧,下田不用担心被吸血了。”   他看着木桶里头的蚂蟥种苗,估计了一下需要的养殖面积,然后就拿起昨天从修桥处拿来的废弃木料开始叮叮咚咚地敲起来。   没有现成的网箱,他们只能自己做。   何东胜想按照钟师傅那个箱子的尺寸来,余秋却觉得要更大点儿才好。   “动物生长除了需要食物之外,就是呼吸新鲜空气以及饮水。网箱太小的话,水蛭在里头容易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缺氧而死。再说同样的木材,做两个小网箱加在一起耗费的木料反而比大木箱多。为了成本考虑,也应该选择更大的木箱。”   何东胜被她这么噼里啪啦地念了一通,只觉得好笑。他点点头,没跟余秋争辩,直接加了木料,做成了足有辆板车那么大的木箱,装下那一桶蚂蟥苗应当绰绰有余了。   余秋却摇摇头,十分惋惜:“要是有细网就好了,这样比木桶上戳细孔透气性更好。”   何东胜想了想,摇头道:“我估计蚊帐不行,蚂蟥能够钻出去。”   余秋正要说什么,八队的保管员到胡奶奶家收她搓的草绳。见到何东胜,他立刻伸手招呼:“哎,刚好,东胜,大队要问问你们队今年想报多少化肥计划啊。”   “算了,看大队能批多少吧。有尿素最好。”   现在化肥大部分靠进口,国产只能满足部分需要,属于绝对的紧俏物资,计划报上去,基本上也批不下来,更加像是走过场一样。   余秋听到尿素两个字,灵机一动,尿素裤。   她曾经听产房的退休护士长说过,六七十年代尿素袋子是尼龙做的。因为布料紧张不少人拿尿素袋做裤子,被称为尿素裤。   尼龙本身就可以做网箱啊,既能透气又不容易腐烂,是天然的网箱好材料。   何东胜倒是头回听说什么尿素裤,不过尿素袋子生产队库房倒是有。   前两年大队从公社拿回过一回尿素分给各个生产队。但是杨树湾人没加过尿素,完全不理解这种白花花看着像盐一样的东西可以做肥料。   简直是开玩笑嘛,经历过大越进时代的老百姓对于干部的各种想当然早就见怪不怪。要是盐能种地,那盐碱地早就成了粮仓,何必年年逃荒。   大家都不积极,只何东胜刚好回乡学农,把那尿素当个宝贝。他好说歹说,队里头的人都不听,最后那袋子尿素居然全都被何东胜拿去种自家的菜地。   结果长出来的南瓜、冬瓜以及黄瓜都壮硕的惊人,村里头人见了甚至吓得不敢吃,觉得那不是正经东西。蔬果吃了尿素都变形了,人吃得更加变形。   不过大家却知道尿素种庄稼是好东西了,因为其中有块田被何东胜偷偷撒过尿素,倒了收割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片田的产量是旁处的两倍。   这下子社员们都意识到了,干部没骗人,那盐是好东西,果然是肥料。   可惜后头县里头鲜少再给公社发化肥,尤其是尿素。据说是因为本县没有化肥厂,隔壁县的革委会主任又恰好跟本县的这位不对付,所以很少卖化肥过来。   何东胜最早得到的那个尿素口袋倒是没丢了。   不是他存心想留作纪念还是什么的,纯粹是现在物资太过于紧缺,什么东西都被当成宝贝留下来用。余秋还见过用人拿农药瓶子盛煤油,更有甚者还拿德国原装铝罐改造成饭盒装饭吃。   她去田里头给人送凉茶的时候看到了,差点儿魂都吓飞了。她坚持说这铝罐装过剧毒农药,不说深埋也绝对不能装食物。   结果农民跟没事人一样,只反复强调洗干净咯,没关系。死活不肯放弃难得的铝饭盒。   她能说什么呢。   还有人将铝罐改成汆子装在柴灶的铁锅边上,就着烧饭的余火滚开水。这种新型汆子轻巧容量大还省柴火,相当受欢迎。   何东胜留下的尼龙口袋同样是不浪费,每年都基本上被拿来装种粮。六队的社员们坚信种子在尿素袋子里头装过了,长出来的庄稼都要比旁处茂盛些。   尼龙口袋不大,最后只勉强贴了木箱子的两面,算是半网半箱地凑合着用了。   何东胜将蚂蟥放了一半进网箱,然后拿长毛竹架着,好叫网箱半浮在水中,尽可能让蚂蟥呼吸到新鲜空气。   余秋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在网箱上面一圈放泡沫呢?钓鱼的线上不都还穿着浮子吗?这样它不就能自己浮在水上了么。”   何东胜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他伸手想拍小赤脚医生,夸一句“真有你的”时,不小心对上小秋大夫不悦的抗拒神色。   生产队长赶紧收回手,直接竖起大拇指称赞:“这主意不错,我去弄点儿泡沫过来。”   毫无疑问,泡沫的来源地仍旧是修桥队。负责看管的工人师傅已经彻底没脾气。这杨树湾的年轻人怎么这样?什么东西都能被他们当成宝贝。   何东胜放下了网箱,又去大沟淌了螺蛳回来丢进去给蚂蟥当饲料。一直忙碌到胡奶奶择菜准备烧饭,他才歇手。   胡奶奶招呼他留下来吃午饭他也不肯,他得趁着午饭前赶紧拿软泡沫给稻田设好防护网。   下午他还得跑一趟白子乡公社,去拿定好的草鱼鱼苗。鸭苗也得赶紧领回来了,不然大暑天更热,小鸭子说不定会闷死掉。   胡杨好不容易忙完手头的账,从大队赶回来,兴冲冲地准备试验他的太阳灶。见何东胜要走人,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不喝太阳灶煮出来的茶了?”   何东胜笑:“我可不等着,我先下趟田再说。不然水晓得水什么时候烧开啊。”   胡杨点点头:“行,你先去,回头我把水烧上,就过去找你。”   说着,他兴冲冲地将手里头的包裹塞给余秋,“你跟田雨的,尼龙袜。保准不跟棉线袜子一样,直接垮在脚上。”   余秋眼皮子微跳,迟疑地重复了一遍:“尼龙袜?”   “对啊。”胡杨已经拿出了他的太阳能灶,往托盘上放铝罐水壶,“我妈给我们寄的,昨天就到了,结果给我放大队部了。”   他转过头催促余秋,“你先选。没事的,这个就是用工业券,我们一人一双。”   余秋眼皮子跳得更加厉害了。妈呀,买双尼龙袜子还要工业券?那泡在水里头的尼龙口袋到底能做多少双袜子啊。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何东胜。   生产队长笑得眉毛眼睛都往下弯。他朝胡杨挥挥手:“行啊,我看看我们把田都收拾好了,你的凉茶能不能煮开。”   ※※※※※※※※※※※※※※※※※※※※   下面是关于当时化肥问题的资料:   据从德国国家档案馆获取的美国解密文件第807号情报记录披露,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政府,决心解决粮食问题,出台了重大的农业发展计划,这使得化肥进口量迅速增长。   其实,在20世纪60年代初到70年代末这段时间里,中国农业虽然受到“大革命”的影响,但还是取得了较大的进步。   仅就氮肥来说,中国的进口数量从1964年的40万吨增长到1965年的50万吨,到1967年可能增长到94万吨。当时主要的进口对象是欧洲和日本。中国还利用两者的商业竞争关系打破了商业垄断。日本虽然1972年9月才跟中国正式建交,但在此之前已有贸易往来。   早在1962年10月,日本前通商大臣高崎达之助率团访华时,中国贸易代表廖承志就与他签署了《中日长期综合贸易备忘录》。备忘录规定从1963—1967年,平均年贸易额每方各为3600万英镑(当时1英镑约合人民币6.89元),双方还指定了政治方面的联系人廖承志和松村谦三。   该备忘录签署后,中日开始了关于化肥合同的具体协商。中方随后披露了与欧洲复合肥协会的交易,并要求日本化肥工业满足欧洲复合肥协会的价格,并要求日本在1966年12月20日前给答复。   日本建议卖给中国60万吨氮肥或一定数量的硫化氨(每吨46美元)。但中国不断压价,协商的最终结果是中国从日本那里买了150万吨硫化氨,价格与欧洲复合肥协会的一致——每吨34美元。   日本在这场交易中不得不让步了,因为它担心自己的化肥工业会被踢出中国市场。这样,中国就节省了6600万美元——这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民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更重要的是它打破了西欧和日本对世界化肥市场的垄断,为中国自主的化肥贸易政策奠定了基础。   该解密档案还写到,尽管在贸易上对中国有利,但中国政府还是在政治上继续批评日本首相佐藤荣作对中国不甚友好的政策,并措辞严厉地表示日本应该更相信中国。   解密档案强调说,这些关于化肥的协商注定使佐藤荣作非常尴尬,因为此时正赶上日本的国会选举,对华贸易问题是此次选举的重要政治议题。日本政界要求佐藤荣作承认,他对中国的疏远政策给了欧洲商人可乘之机,让日本的这些竞争对手在中国市场上占得先机。   确实,日本1967年出口到中国的化肥和钢材虽然再创新高,但日本还是失去了有利的地位,中国的主要购买对象已开始转向欧洲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分投不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就是那只wenzi 47瓶;yleve 16瓶;风筝女子 10瓶;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独发   何队长显然小看了太阳灶的威力。   一大铝罐的水,架在太阳灶的灶圈上, 不到半个小时水就翻滚起来。胡奶奶稀奇的不得了, 这娃娃真是能耐咯。   胡杨高兴地催促胡奶奶:“快快快,用这水煮饭。”   余秋立刻反对:“直接把米下罐子里头啊, 再热一趟锅多麻烦。咱们今天吃焖饭吧。”   她跑到胡奶奶家的自留地采了西红柿跟青椒, 跟胡奶奶昨晚挖的土豆一并切成丁。   胡杨在边上拼命地催:“快点快点,饭要熟了。”   余秋赶紧拿着锅铲搅拌煮开的米饭, 将西红柿青椒土豆丁放进去,重新盖上盖子。她有些遗憾:“最好有油拌一拌。”   要是再有腊肉或者腊肠的话, 那可真是绝了。   “田鼠干行不行?”胡杨眼睛闪闪发亮,“田鼠干切成丁放进去,是不是一样很香?”   “当然好了。”田雨放学回来,立刻催促胡杨, “快点儿拿出来。”   上完三年级就不去河对岸继续求学的基本上是女孩子。即使村小学利用暑假给这帮孩子补课, 他们作为家里头的半个劳力,一日三餐还得负责烧的。所以没到饭点, 田雨就提前宣布下课。   余秋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懒人版西红柿焖饭的精髓一定要有油啊。   就算现在田鼠干切成丁下锅来不及蒸熟了, 将米饭拿下来利用铝罐残留的温度焖熟的时候, 他们还可以再拿个锅摆在灶圈上炒田鼠干,然后再跟煮好的焖饭一块儿拌一拌。   啊, 那味道, 想想她就忍不住要咽口水。   秀秀放下陈媛拿自己的小挎包帮她改的书包, 抿嘴笑着帮奶奶去摸鸡窝。   杨树湾的鸡在外头野惯了, 相当随心所欲。大公鸡下午也会打鸣, 母鸡更是不管生没生蛋,想起来就咯咯咯几声,亏得它们还晓得肥水不流外人田,蛋总归会跑回家里头来生,但必须得主家自己摸鸡窝。   “你们也觉得田鼠肉不错啊。”胡杨笑得天真明媚“那我下班再去捉田鼠吧。”   哪儿来的田鼠干,要不是田鼠皮得拿去供销社换钱,大忙时候捉的田鼠,说不定他们几个男知青连皮都吞了。   田雨瞪眼,简直想捋袖子揍人:“你没有你说个什么劲儿?画饼充饥还是望梅止渴啊!”   她都闻到肉香了!   “哟哟哟,小田老师淌口水咯。”   李红兵手里头抓着个搪瓷缸子往知青点跑,老远就做出羞羞脸,朝着田雨挤眉弄眼。   田雨柳眉倒竖,作势要去找她的教鞭。臭小子,今天让他站教室后门听课,他居然敢提前跑了。   李红兵打死不肯承认:“没有,我去上厕所了。”   余秋扑哧笑出声,这孩子连编借口都不晓得换一个。   田雨从小管教皮的要死的弟弟,对付熊孩子招儿多的去。她鼻孔出气:“懒人屎尿多,下次我就把你关在厕所里头背书,什么时候背出来我再放你出来。”   李红兵才不怕下回呢,他朝田雨做了个鬼脸,扬着脖子冲屋里头喊:“胡奶奶,我妈让我拿这个来。”   胡奶奶手里头抓着秀秀摸出来的两个蛋,今儿早上鸡婆可算是下蛋了。她准备直接打到饭里头,没有油水,给娃娃们吃点儿蛋补充营养也是好的。   她见李红兵揭开搪瓷缸盖子,里头的知了猴堆得跟小山似的。加了朝天椒跟盐巴干煸过的知了猴即使没用猪肉皮抹锅底,也香得能勾人魂。   “哎哟喂。”胡奶奶赶紧拿鸡蛋要塞给李红兵当回礼,“你妈也真是的,逮了老久的知了猴,你们家自己吃就是咯。”   农家荤腥少,知了猴个头虽小,却香喷喷肥嫩嫩,属于难得的加餐。这一缸子知了猴起码上百只,真是好大的手笔了。   李红兵死活不肯接鸡蛋,他笑嘻嘻道:“我家不稀罕吃知了猴,我妈都吃腻了。”   “讲怪话。”胡奶奶瞪眼,伸手捉男孩子的胳膊,“不爱吃的话,干嘛不等它们蜕了皮让东胜拿去药店给换钱?不行,鸡蛋一定拿着,让你妈给你们弟兄煮着吃。”   李红兵打着赤膊,太阳底下一身油汗,胳膊滑得跟泥鳅一样,胡奶奶根本抓不住他人。   晒得浑身黑黢黢的少年一刺溜跑到大树底下,觉得安全了,才扭过头朝胡奶奶跟知青们做鬼脸,龇牙咧嘴道:“我才不急呢,我等着小秋大夫的一百二十只知了猴。哦不,我们都等着水果糖呢。”   “你想得倒美!”田雨一手叉腰,一手挥舞她不离身的教鞭,“到时候我们逮的知了猴堆成山!你下午再敢给我迟到早退试试!下午还给我背书!”   李红兵摇头晃脑袋,跟只猴子似的做出怪相,然后大摇大摆地跑了。一边跑,他嘴里头还一边喊着:“水果糖!”   气得田雨恨不得脱下脚上的鞋直接扔他背上。不过考虑到自己也只有两双一换一洗的鞋子,小田老师只得悻悻作罢。   秀秀抿着嘴直乐,细声细气地告诉哥哥姐姐们:“李红兵说小秋姐要请大家都吃水果糖呢。”   余秋扒了口清爽无油版焖饭,就着煸得喷香的知了猴咽下肚。她笑眯眯地看秀秀:“你想不想吃水果糖?”   秀秀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赶紧闷头扒饭:“没有,我不想吃。”   余秋开始琢磨:“你说哪种口味的比较好吃啊?桃子味的还是桑葚味儿的,葡萄跟李子好像都不错哦。”   田雨眼睛瞪得老大,夹在筷子上的知了猴都掉在了碗里。她失声道:“你还没开始捉呢,怎么可以认输。不行!今晚我跟你一块儿抓。胡杨,你也过来,带上手电筒。我就不信我们仨还赢不了李红兵!”   余秋哭笑不得:“我又没说这个,我是说小孩子们都跟着忙了半个来月,是该吃点儿好的甜甜嘴。”   “我跟你说,真没有。”田雨急了,“供销社都好久没进水果糖了,就是城里头的商场,那也得碰运气才能买的到。”   余秋肯定是好久没进过商店,搞不清楚情况。   小余大夫抿嘴乐:“谁说我要花钱买来着,我……”   她话没说完,叫外头的声音盖住了。   李红兵扯着嗓子喊:“笨死了你们,都指好了洞口,往里头灌水不会吗?”   田雨立刻变了脸色,伸着脑袋探出窗户外,冲臭小子们的后脑勺喊:“回来!谁准你们玩水的来着?水猴子把你们全都拖下去。”   李红兵头也不回:“我们不下水,我们上山。”   秀秀咽下嘴里头的饭,小声报告老师:“李红兵上午就是去山上找洞来着。”   田雨茫然:“他找洞干什么呀?多大的人了,还玩打仗游戏?往洞里头灌水又想干嘛?”   “抓知了猴吧。”胡杨到底是男孩子,跟村里头的小子们走得更近些,自然见多识广,“我听说知了也是埋在土里头,到晚上才会钻出来上树。他们肯定是找到了洞口,然后朝里头灌水,让知了猴漂出来。”   田雨大怒:“他还想提前偷跑?这是作弊。不行,我们不能输给他。”   余秋还不来得及发表意见呢,就被扒光了饭的小田老师硬拽着上山去戳穿李红兵的小把戏。   可怜小余大夫天刚发灰就起床忙碌,本还指望着中午补上一顿觉,结果却不得不顶着大太阳陪伴田老师管教学生。   大青山绵延不断,连着知青点不远处的那座小土坡也算是山脉的徒子徒孙。   烈日当空照,阵阵蝉鸣声撕心裂肺,吵得余秋脑袋都疼。她手里抓着棍子打草惊蛇,无奈地跟田雨强调:“他就算抓一百只一千只知了猴也跟我没关系啊。我跟他大打赌的内容是我抓到一百二十只知了猴就好。”   “那可不行。”田雨一本正经,“知了猴的数量就那么多,他抓光了你抓什么啊。”   余秋顿有刮目相看之感,可以啊,小田老师生态平衡的概念已经深入到骨髓里头了。   田雨扭过头催促跟在后面的胡杨:“你可麻利点儿啊,不能叫人抢了先。”   胡杨个子要比三个女孩子高出一截子,弯腰行走在树林下十分吃亏。他喘着粗气摇摇手里头的电筒:“放心,我家伙都带齐了。”   田雨疑惑:“你大白天带个手电筒做什么?”   胡杨茫然:“不是你让我拿的吗?”   “我那是让你晚上拿手电筒照知了猴。”田雨快被这家伙气死了,她抓着余秋的胳膊一个劲儿朝胡杨跺脚,“你脑子怎么转不过弯儿来啊。”   胡杨委屈:“你又没说,我哪儿知道啊。”   “哎呀好啦,你们别吵,田鼠都被吓跑了。”   树林尽头的茅草丛里头,李红兵不耐烦地吼了声,“小田老师,我逮到了田鼠分你吃肉就是了。”   光晓得吵吵,有田鼠都钻进洞躲起来了。   余秋拂开脑袋上的树叶,挑了下眉头看李红兵跟他的萝卜头手下们:“你们在抓田鼠?”   “哎哟,小秋大夫你不要吵。”李红兵抓着水桶往洞里头灌水。   田雨忍不住好奇:“田鼠不是在田里头吗?怎么山上还有田鼠?”   “你当田鼠是千金大小姐挑嘴啊。”李红兵头也不回,“吃完稻子它们就吃玉米跟山药蛋子了。”   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耳朵贴着地,一张跟李红兵有五六分相似的脸绷得紧紧,两只眼睛活像是电影里头面对敌军的儿童团员一样。   小团员面上忽然间浮出笑,欣喜地压低声音喊了句:“哥,有,我听到咔咔咔的声音了。”   “那就对了。”人工猫头鹰李红兵同学胸有成竹,“水呛到田鼠肚子里头了,它呛得咳嗽了。快点,接着往里头灌水。”   余秋忍不住纠正这孩子的认知:“是呛到肺里头,上次人体解剖课你是不是没好好听?”   “甭管呛到哪里,反正灌饱了它们就行。”李红兵接过两个孩子抬过来的水桶,催促小手下:“快点,再去拎水来。你们当是看蛤.蟆游泳啦,这点儿水怎么够?田鼠能在地下挖出个皇帝老儿住的宫殿来。”   杨树湾的孩子捉田鼠主要就两个办法,一用锹挖,一拿水灌。   用铁锹挖效率不高,因为田鼠打洞的能力堪比挖土机。你动手挖的时候,它也挥舞爪子刨土堵住通道。这样人挖到后面,就搞不清楚洞穴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况且田鼠洞跟迷宫似的,岔道多的要命。   拿水灌就不同了,田鼠怕水,水灌满洞后,里头待着的田鼠就不得不爬出来喘气。这时候它也胸闷气短,跟溺水的人似的晕晕乎乎,人就能轻而易举地伸手抓住它。   不过同样因为洞穴复杂,所以灌进洞里头的水必须得多。往往捉一只田鼠得灌进去好几大桶水。   俩小孩赶紧又拖着有他们半个人高的桶去山下溪流边拎水。   李红兵的弟弟眉头皱得死紧,相当嫌弃地看两个小同伴的背影,嘴里头抱怨自己哥哥:“干嘛带大毛二毛他们啊。手脚笨力气又小,光给我捣乱来了。”   “你知道个屁!”李红兵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虎着脸道,“四婶婶晚上眼睛看不见你又不是不晓得。田鼠心肝能治眼睛。”   弟弟挨了哥哥的揍,十分委屈:“咱们又不吃田鼠肚子里头的东西,把心肝给他们就是咯。”   李红兵瞪眼:“吃什么独食呢?他俩开学不要本子跟笔啊。自己抓了田鼠卖皮,不省得四婶婶老躲着哭啦。”   田雨伸手戳他脑门子:“人家兄弟这么困难都晓得要好好学习。你呢?坐在教室里头活像凳子长牙齿咬你屁.股。”   李红兵赶紧抓起水桶,自己也下山拎水去:“哎哟,小田老师,你别耽误我挣钱。”   余秋伸手拦住少年,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不用烟熏?”   明明山上烟熏田鼠洞速度更快,而且随时随地就可以点火,不用来来回回拎水。前头胡杨他们抓田鼠都是用点燃了的艾蒿棒子伸进洞里头,熏晕了田鼠的。只要及时灭掉火,也不怕引发山火啊。   李红兵不耐烦地挥手:“哎呀,小秋大夫,我们哪有那么多洋火啊。”   双抢的时候,是因为大沟边上地炉一直烧着火,大家可以过去借火。现在自家烧锅,都是边上几户人家约好了谁家点火,旁边人去借个火回家烧饭。   他们出来抓个田鼠,还要带一盒洋火,那真是地主家都不能这么过日子。   拎水虽然累点儿,可水是现成的啊,不用花一分钱。   余秋叹了口气,朝李红兵抬抬下巴:“你给我找个田鼠洞吧,我现在就变出火来,直接熏晕了田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月、hypophysi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飘絮 40瓶;红笺无色、瓶子姝 20瓶;是景、水葵 10瓶;青柠、3249477 5瓶;小哈、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独发   余秋解剖了整只手电筒, 每拆下来一个部位, 她就会细细地跟几个孩子讲解结构以及用途。直到手电筒分解成一个个零部件之后, 她才拿起玻璃镜片,冲着李红兵微微一笑:“认真点, 看好了,马上就能起火。”   李红兵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将玻璃片放在两块石头之间, 就跟搭了座桥一样, 石头底下她还放了松枝。   日头正烈,太阳像火球似的, 照得玻璃镜闪闪发光。李红兵不知道什么是钻石,自然不会用钻石来形容此时的玻璃,他只觉得那光怪刺眼睛的。   秀秀小心翼翼地拉田雨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小雨姐, 小秋姐在做什么啊。”   田雨也没反应过来,但当着学生的面, 她这位老师的架子必须得撑起来。小田老师清清嗓子, 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着吧,看你小秋姐变戏法。”   秀秀看不懂这戏法是怎么回事, 李红兵眼睛倒是比她尖, 他惊讶地发现落在松枝上的太阳变小了, 成了一个亮亮的光点。   胡杨到底上了两年高中, 盯着玻璃桥瞅了好几眼, 恍然大悟:“哦, 我明白了,凸透镜聚焦取火,嘿,冰镜取火运用的原理。”   他话音刚落,富含松脂的松树枝就冒出了灰黑的浓烟,熏得人连声咳嗽。   余秋抓起松枝杆,将松枝塞进李红兵刚给她指定的田鼠洞,霎时间,浓烟滚滚。   田雨跟胡杨也没闲着,立刻捡了石头过来。   都说狡兔三窟,田鼠也不差。为了确保安全,田鼠洞往往会有两三个出口,而且隐藏得极好。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也常常会看走眼。   只不过洞穴再隐蔽,也拦不住浓烟。这头松枝烟进了洞,那边出口就冒起了烟。胡杨赶紧拿石头将冒烟的隐洞给堵上,然后众人静等瓮中捉鳖。   田雨骄傲地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看着李红兵,眼睛眉毛都往上飞:“怎么样,你以为非得用火柴才能取火吗?我们伟大的祖先早就会钻木取火啦。天上挂着的太阳不仅能烧水煮饭,还能点火!”   嗯,一会儿她得直接拉余秋去学校,给这帮孩子讲讲凸透镜聚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可是要小心的,不然家里头莫名其妙起火了都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田老师自己依稀大概仿佛在初中课堂上听过凹透镜跟凸透镜,但是当时物理老师课讲了一半就被拉出去挨劈斗了,课没能上完。她也就没弄明白究竟是个什么章法。   田雨现在觉得那些人非常过分,就算老师思想上有不对的地方,起码也得让老师把课讲完啊。工作归工作,批评归批评,那群人真是瞎耽误事情。   松枝烟比火大,一截松枝没烧完,洞里头的田鼠就被熏得头晕眼花喘不过气,不得不爬出来。   胡杨早在边上等着了,直接伸手捏住田鼠脖子,将这家伙拎了出来。没想到这一锅田鼠居然不是孤家寡人,后面又连着跑出来一只。   余秋跟田雨都不敢碰田鼠,秀秀也被她们拽着不许过去;最后还是李红兵出手,端掉了这一窝田鼠。   “怎么样?”   肥硕的田鼠被抓了,小田老师气势又足起来,“你以为就你会抓田鼠?种了一辈子地的人,未必能够种的过能手。”   李红兵悻悻地,将手中的田鼠往地上一摔。清醒过来的田鼠发出凄厉的叫声,引得周围伸出了一圈圆脑袋。   呵,他们可真是撞上田鼠堆子了。   李红兵发狠,拿着铁锹就要挖其他鼠洞。   余秋立刻喊住他:“你都抓到田鼠了,还不端了田鼠窝?”   夏天是田鼠交配的季节,一个窝里头两只肥硕的田鼠,起码有六成以上可能是两口子,起码也算露水夫妻,窝里头不出意外肯定藏着小田鼠。   鼠类繁殖能力极强,生长也非常迅速。这个时候不端了鼠窝的话,等到再过三个月秋收的时候,小鼠肯定就长成大鼠了。   李红兵有点儿面子挂不住。术业有专攻,虽然小秋大夫给人看病厉害,但少年人自觉在抓田鼠方面,自己应当算半个师父。   结果现在好了,他却要被城里头来的小大夫指挥着怎么挖田鼠。   李家小弟到底年纪小,没有兄长复杂的小心思。他一听还有一窝小田鼠,立刻激动地抓起铁锹就挖。他人小,铁锹都要有个头高,用起来自然吃劲。   李红兵嘴里头嘀咕了句什么,从弟弟手上抢过铁锹,丝毫不掩饰嫌弃:“行啦,你在边上看着吧。”   说着,他就狠狠地一铁锹下去,结果没碰到小鼠,反而挖出了粮仓。蚕豆滚了一地,旁边的小麦跟稻子几乎要堵住整个洞口。   李红兵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不是说秋天田鼠才储存粮食吗?为什么七月天洞里头就藏了这么多稻麦。   “田鼠七月份要生小田鼠,怎么可能没有存货?”余秋仔细观察那田鼠洞,很想说一声佩服。   那洞穴修得真是齐整,洞壁光滑的很,几种食物都被田鼠分门别类的放好。蚕豆看着很新鲜,估计刚摘不久,量不多,跟人吃饭搭着菜尝鲜一样。麦子跟稻子就分量十足了,天气这么热,它们怎么不怕捂坏了呢。   秀秀看着足有一簸箕的存粮,小声念叨着:“都没坏的,跟种粮似的。”   余秋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要不怎么说田鼠最知道挑三拣四呢。”   李红兵没理会兴奋往外扒拉粮食的弟弟,继续拿着铁锹往洞穴里头挖。再精巧细致的迷宫,只要面积不够大,都禁不起三两铁锹的挖掘。   铁锹挖上来两捧土,鼠窝的老巢也露出了真面目。一窝粉色的小田鼠应该刚出生不久,都还没长毛,看上去粉粉的,样子还挺萌。   李红兵可没有养宠物的心,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十来只小鼠全都丢进了筐子中。   田雨看着李家小弟清理出来的粮食,眼睛越瞪越大。天啦,这三堆加在一起,最起码也有十斤重吧。都赶得上她爸一个码头工人十天的口粮了。   她顿时心中翻滚起喜悦,掩饰不住得意地瞪李红兵:“瞧见没有,要是让你泡水进去,粮食肯定都烂在地底下啦。”   李红兵梗着脖子,死活不肯低头:“泡水怎么了?泡水稳当的很。我接着拎水泡,肯定能把这一片的田鼠都收拾干净。”   余秋弯起眼睛笑:“用水灌啊,刚好,我也有办法灌水。”   她朝胡杨努努嘴,示意还在感慨田鼠果然是农业大害的小胡会计,“来,您亲自出马,跑一下桥那边,把水管给借过来。”   修桥队的人每天都拿着水管对桥面上喷水。为着这个,他们还动用了抽水机。   正是大中午,桥上水管暂时用不上。胡杨发挥缠字诀,没费多少功夫就将水管借来了。   李红兵看着余秋将水管一头放在溪水当中,另一头拖到鼠洞边上,立刻福至心灵反应过来,小秋大夫是要用水管子直接运水过来。   呵,他才不怕呢。这管子软软的,站在溪边一瓢瓢的舀水还不晓得灌到什么时候呢。   哼,小秋大夫到底是女孩子,身上没力气,拎不动水。他来回跑着拎水都要比水管快。   田雨也犯愁:“那边不是自来水啊。”   否则只要水龙头一开,水肯定花花地淌过来。到时候非得压着李红兵这个犟脖子的刺儿头服软不可。   胡杨的目光来回在溪水跟自己面前的水管出口直接游走,突然间他反应过来了,眉毛飞得老高:“嘿,谁说没有自来水,水自山下马上来。”   说着,他突然间抓起水管,狠狠地吸了一口,再松开的时候,水就哗哗往下淌,直接喷了小胡会计一身。   胡杨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立刻将水管出口对准了田鼠洞穴。溪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淌。   小胡会计高兴得不行:“虹吸原理,只要出水口位置比进水口低,大气压就会压着水源源不断地淌出来。”   他们虽然在山上,但这处刚好是洼地。山下溪流的水平面反而要比这里高。其实就是溪流低也没关系,只要他们挖个坑,让坑底的水平位置比河溪低就行。   田雨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她已经顾不上了,因为水很快灌满了整个田鼠洞,其他隐洞也冒出水来。   这回不用胡杨提醒,她立刻拉着余秋还有秀秀抓石头封洞口。   结果没等她们手上的石头放下,灌了一肚子水的田鼠就跟喝醉了似的,东倒西歪的爬了出来。   余秋跟田雨吓得恨不得能直接蹿到天上去,坚决不让田鼠爬上她们的脚步。秀秀也迟疑的很。她虽然是乡下姑娘,可抓田鼠这种事一般都是男孩子干。其实她也蛮怕的。   三个半边天都靠不住,胡杨赶紧丢下水管,冲过去逮走路都跌跌撞撞的田鼠。另一只身形肥硕的田鼠却抓着水管往外头爬。   这下子,这座山就听余秋跟田雨的惨叫声。俩女知青无比后悔,她们为什么非得跑来凑这个热闹。   李红兵拎着水桶冲过来,直接丢下木桶,砸住了一只见势不妙,从洞穴里头跑出来的田鼠。   他跑到水管边上,拎起那只企图沿管逃跑的田鼠,嘴里头嘟囔了一句:“我说用水灌效果最好吧。”   少年话音刚落,溪流边就传来惊呼声。   “二毛!”李家老二吓得声音都劈了,“伸手,把手伸过来。”   原来溪水边湿滑,李红兵的小跟班脚踩到了河卵石,骨碌碌滚进了水里头。   乡下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基本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浪里白条的胚子。二毛却是个例外。他从小身体弱,四婶婶不让他玩水。   二毛的哥哥大毛吓得六神无主,连身上衣服都来不及脱,直接往河溪跳,拼命朝弟弟身边游,好不容易抓住了二毛的胳膊。   可惜二毛受了惊吓,本能地紧紧抱住大毛,搞得大毛也没办法划水,反而跟他一起往河溪深处滚。   余秋等人都吓得不行,岸边的李家小弟都呆住了,听到扑水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要往下跳。   “别跳,老实在岸上待着。”   何东胜撑着船从整修的大桥下出来,直接往扑腾的小哥俩身边,丢下了个废旧轮胎。   大毛到底年纪大一些,赶紧够住了轮胎,拿着弟弟趴上去。被何东胜一手一个,直接拎着丢上船。   小哥俩都在河里头呛了好几口水,上了船就咳得不行。   好不容易等他们能说话了,何东胜立刻虎着脸,厉声训斥:“谁要出来玩水的?大爷爷不是说过了吗,身边没有大人在,谁都不准下水玩。”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0178818、Lussia 10瓶;小小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晋江独发   “不是他们。”李红兵倒很有老大的气概, 赶紧奔过去护住自己的小弟, “我们没玩水,我们灌田鼠洞的。”   结果这话一点儿也没让何东胜消气, 他脸沉得更加厉害:“你不好好上课, 就带着弟弟玩这个?要是大毛二毛出了事,你打算让四婶婶怎么活?”   李红兵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弟弟要替他辩解, 也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巴。少年的心中充满了后怕,要不是今儿东胜哥哥在, 等到他跳下水的时候, 说不定大毛二毛真的被水猴子拽下去了。   何东胜将漂在河面上的旧轮胎捞回头,扫了眼田雨, 回头继续训斥李红兵:“人家小田老师闲的, 大热天不晓得歇歇,非要给你们上课才痛快?不知好赖的东西,有老师教有学上,还不知道珍惜。你对得起伟大的领袖给我们杨树湾修的小学吗?你对得起伟大的领袖给我们杨树湾派来的老师、大夫跟会计吗?”   河畔静悄悄的,李红兵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河边只听得到知了一声声的叫着夏天。   胡杨自觉身为这群人当中年纪最大的, 有义务站出来说话。他刚清清嗓子, 拎着的篓子里头就传来咔咔的声音。被水灌晕了假死的田鼠醒过来了, 扑腾着身子试图逃窜。   小胡会计顿时羞愧难当, 作为抓田鼠大军中的一员, 被当场逮了个现行的他完全没有再开口的气势。   田雨更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上山是来逮李红兵的,结果没拎着人回学校上课,她自己先抓田鼠抓得忘乎所以了。   糟糕,都几点钟了,她上课要迟到了吧。   余秋当机立断:“田雨,你赶紧回去上课。”   田雨立刻朝李红兵杀鸡抹脖子,就跟护着闯祸被父母抓到要挨揍的弟弟一样,示意这傻孩子赶紧趁机跟自己走。   余秋朝李红兵点点头:“你也上学去吧。我们都知道你是想帮两个弟弟,没有坏心,但是以后做事要多考量,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更方便安全的办法。不能想当然,觉得肯定不会出事,”   田雨赶紧附和:“就是,快点儿跟我上课去。学问少就想的少,以后会吃大亏的。”   说着,她直接拽住李红兵的胳膊,又朝秀秀挤眉弄眼,把两个学生都给领走了。   余秋就跟当何东胜不存在一样,只仔细问了大毛二毛的感觉,有没有胸口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等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才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没事了,下次小心点,你们红兵哥哥就是想带你们一块儿玩。以后都要注意安全。”   她朝李家小弟使了个眼色,“快点儿吧,天热,赶紧带着弟弟把田鼠给收拾了。不然要臭了。”   李家小弟懵懵懂懂的,应声去拖篓子。   余秋又招呼愣在原地窘迫不安地胡杨:“别傻站了啦,帮他们一块儿啊。”   胡杨这才恍然大悟,赶紧答应着,帮忙去处理田鼠。   何东胜还没来得及好好教训这帮胆大包天的孩子呢,余秋就把人打发了个干净。一群孩子跟碰上天下大赦似的,集体鸟兽状跑光。   罪魁祸首小秋大夫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何东胜看着小赤脚大夫的脸,张张嘴巴,又硬生生地将话给咽回去了。真是小人讲大话,自己就是个孩子。   余秋却没有就此轻轻翻篇的意思。她看着生产队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委婉一些:“你不该这样说李红兵。”   哟,这是护短护到家了,还抱不平上了?   何东胜浓密的眉毛抑制不住地往上挑,对上满脸严肃的小秋大夫,他又不好直接反驳,只能含混冒了句:“小子们都皮,不能像对姑娘家似的,得让他们晓得怕。不然好了伤疤忘了疼,明儿他们就还能出来闹腾。”   “那你也不能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给李红兵扣帽子。他带着弟弟跟大毛小毛出来捉田鼠,其实是想带着弟弟们改善生活。你想想看,按照李红兵的年龄跟块头,他有必要捎上大毛小毛跑腿吗?”   余秋抬起头,“他只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帮助别人,而且是尽可能不损害对方的自尊心。”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带着人出来捉田鼠,要比直接将田鼠肉送到人家里头强。况且田鼠皮还能卖钱呢。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余秋挺佩服李红兵这孩子的。   何东胜耐着性子:“那他也可以带大毛二毛逮知了猴啊,卖蝉蜕挣钱或者是煸知了猴吃,这起码要比带着人跑山上来玩水来的安全吧。”   “第一,知了猴只有变成蝉之后才能有蝉蜕,二者不可得兼。第二,按照目前的情况,肉多的田鼠显然更加适合大毛小毛。第三,你别忘了,田鼠洞也是粮仓,挖出来的粮食可以帮四婶婶家打饥荒。”   何东胜惊讶地抬高眉毛:“这会儿田鼠洞里还存了粮食?”   “怎么没有,不少呢。”余秋指着挖开的田鼠洞道,“你看。”   因为二毛落水大家慌了神,加上后来何东胜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大家伙儿全急着逃之夭夭,所以连挖出来的粮食都没来得及收拾好,蚕豆、稻谷跟麦粒撒了不少。   何东胜倒吸口凉气,恨得不行。这帮子土匪强盗,真是要搬空了杨树湾的粮库了。   “以往它们夏天不这样存粮的。”   现在怎么连夏天都要藏粮食?难怪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   余秋挑挑眉毛:“以往好像也不种双季稻啊。”   现成的稻谷放在面前,田鼠要是放过了,才真是傻呢。   何东胜懊恼地拍脑袋,真是他们傻了,竟然光想着田鼠秋天会屯粮食。他们又不养田鼠,就该早点儿斩草除根啊。   余秋叹了口气:“要不是李红兵跑上山带人逮田鼠,我们也发现不了这件事。你这么劈头盖脸在人前就训得他没脸,不是让他以后都别带大毛二毛出门吗?”   何东胜站起身,没想到小赤脚医生大有非得给李红兵讨个说法的意思。他感觉十分怪异,小秋大夫明明自己就是个孩子,怎么搞得活像成了李红兵的长辈一样。   生产队长挑挑眉毛:“我是让他以后别带弟弟们做危险的事。”   “不带他们做任何事是最安全的。”余秋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肯放弃,“大毛二毛毕竟不是李红兵的亲弟弟。如果带他们出去需要承担的风险系数太高又需要受到大人们的责难,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刀切,以后他都别搭理大毛二毛好了。   不是说你教育他们不要玩水是错的,而是你忘了肯定他主动带大毛二毛一块儿玩以及想方设法帮助四婶婶家这个大前提是对的。   主动去做一件事本来就很难,需要得到更多的肯定和鼓励以及引导,而不是出现问题犯了错就直接否定掉事情本身。不然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做事,因为这样最安全最不容易受到诘难啊。   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直接疏远了大毛二毛;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也会跟李红兵一样挨训。所以到最后,这件事很可能演变成的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疏远大毛二毛。大家都不痛快。”   何东胜感觉愈发怪异,不是他认为小赤脚医生的话狗屁不通,而是这番话从小秋大夫嘴里头说出来分外怪异。   这小丫头还真是爱装大人样。明明自己就是个孩子,老爱把自己当成大人,还是护小孩的大人。这都成什么了?老鹰捉小鸡,护着小鸡的老母鸡?   何东胜心情复杂极了,脸上的肌肉都跟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似的。其实他很想笑的,这就跟娃娃唱大戏似的。不管台上的娃娃画了怎样的大花脸又是如何认真,台下的大人见了,总会忍不住要笑。   生产队长不得不清清嗓子,勉强压下去笑意。他总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笑出声,眼前的小赤脚医生会跟她翻脸。   何东胜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回头我再找下李红兵,跟他再说说。”   他话音刚落,脚背上就多了个东西。   原来胡杨走的时候忘了收水管,溪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淌,因为地势的缘故,汪在地上的水蔓延进了另一个田鼠洞口。躲在里面的田鼠被迫喝了不少水,赶紧从隐洞往外逃。   它头晕眼花的,居然爬上了何东胜的脚背。   生产队长二话不说,直接捏住了田鼠的后颈,然后两手一扯,田鼠就软软的不再动弹。   余秋只用断髓法处理过小白鼠,这回见人如此对快有斤把重的大田鼠下手,顿时浑身鸡皮疙瘩圈全出来了。   何东胜却来了兴致。一只田鼠得手,彻底点燃了男人心中隐匿的战斗因子。他立刻跑回船上去拿铁锹跟钉耙开始挖鼠洞,大有直接灭了这片鼠国的意思。   余秋偷偷在心中翻白眼,逃不脱的真香定律。还让人家孩子别挖田鼠呢。   可惜前头他们闹腾的太厉害,田鼠又机灵的很,多半已经从隐匿出口逃走了。何东胜挖了半天,只抓到了两只大田鼠,倒是端了窝小田鼠,全都是没长毛的那种。被他用个包装起来了。   余秋忍不住好奇:“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小鼠?”   总不会直接吃了它们吧。   好吧,虽然有烤乳猪也有烤羊羔,可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何东胜看她满脸纠结的模样,心里头涌现出股说不出的快慰。就是嘛,小秋大夫这才看着像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他笑着摇摇头:“不,泡香油用。”   余秋顿时觉得自己以后都没办法再正视香油了。妈呀,现在香油真的很宝贵,每个月三两油的定量够干什么?她都恨不得把香油供起来了。   何东胜脸上的笑意更深:“泡好的香油可以治疗烫伤。”   余秋眼皮子立刻跳起来,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烫伤神药老鼠油。她眨了下眼睛:“你确定这有效?”   何东胜点点头:“我小时候被开水烫伤,当时抹的就是老鼠油,后来也没留疤。”   他手上铁锹不停,一边往里头挖着,一边还用茅草堵住新洞口,防止落下的土堵住了通道。   “你当时感觉痛不痛?有没有烫红了起水泡?”   何东胜笑了起来:“当然,那时候烫得挺厉害的。”   “不,你觉得痛就代表烫伤的程度并不高,应当是I°跟浅II°烫伤,因为深II°烫伤就反应迟钝,III°烫伤基本上完全没感觉了。I°跟浅II°烫伤本来就不容易留疤。”   余秋摇摇头,“我想知道,这个治疗烫伤的办法究竟是哪本医书里头说的?”   何东胜有点儿尴尬:“这算是民间偏方吧,我也没在医书上看过。本来就是治疗轻中度烫伤的。你说的那些更严重的烫伤,有其他处理的方子。”   “我个人认为老鼠油对于治疗烫伤没有任何意义。所谓的有效不过是身体自愈所导致的错觉。”余秋抬起眼睛,“恰恰相反,这种办法不仅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很容易造成感染。”   因为所谓的偏方当中要求患者撕掉烫起的水泡,然后用这种油来抹伤口。油从来没有经过消毒灭菌处理,里头含有多少病菌啊。皮肤是人体的第一大屏障,如此自毁长城请狼入室,不是生怕自己伤的不够厉害吗?   她以前就在烧伤科看过类似的病人。   小男孩手被烫伤了,奶奶坚持不让父母带孩子去医院,非得用她秘制的老鼠油抹手,结果孩子手严重感染,因为并发败血症,孩子还在ICU里头住了半个月,鬼门关里头走了几遍。   后来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下来,小男孩手指头开始复健恢复功能的时候,那位奶奶还当面对教授表达过不满,嫌弃她孙子手上留疤了。   她坚定地相信,如果不是送医院被医生这么折腾而是继续抹老鼠油,她孙子的手早好了,并且也不会留疤。   一组的医生护士能说什么呢。   他们忙着救命,奶奶却只专注留不留疤。到底时代不一样,人民群众对生活的追求也大不同。   可奶奶,下回要再碰上这种事,能否请您将孙子的手直接放在自来水底下冲洗降温,而不是抹什么老鼠油呢。   ※※※※※※※※※※※※※※※※※※※※   周末愉快!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楠木青城 8瓶;小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水管是个好东西   何东胜想了想, 找不到充足的理由来反驳余秋的意见。   他倒是没有全方面维护传统医学的自觉性, 反而点点头, 表示自己同意小秋大夫的看法。这小鼠他就不用来泡香油了。   余秋反而纠结起来,小鼠不泡香油那能做什么用?总不至于现在放生吧, 那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晒干了呀。”   余秋还是反应不过来:“晒干了做什么用?”   何东胜直接在溪水边处理两只大田鼠,笑出了一口白牙:“小鱼干做什么用的,这个就怎么用。”   余秋觉得自己以后都没办法正视小鱼干了。   何东胜拿了刀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女孩子在, 他赶紧提醒小赤脚大夫回避, 省的吓到她了。   余秋自顾自地淘洗从田鼠洞里头扒拉出来的粮食,闻声抬头奇怪地看了眼生产队长:“你做你的啊。放心, 我在你上游,水不会淌到我这边来的。”   何东胜感觉非常怪异,赶紧侧过身子,尽量背对着女孩子剥皮开膛剖肚。   没想到余秋一见蔓延出来的血水, 立刻站起身现场指导:“别丢,把田鼠心肝都留下。四婶婶可能有夜盲症。”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不是李红兵说, 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我还去四婶婶家给她做过体检呢。”   结果问四婶婶的时候, 她哪儿都好, 什么也不说。等晚上生产队收工, 自己得再上四婶婶家仔细问清楚。疾病必须得早诊断早治疗。   如果是单纯维生素A缺乏导致的暂时性夜盲, 那及时补充维生素就好。但要是其他情况就不好办了。尤其现在什么设备都缺, 公社卫生院也没有专门的眼科, 不知道县医院可不可以做眼底镜检查。   余秋不由得有些沮丧。   唉,就算查出问题来,四婶婶也未必愿意治疗。无论在什么时代,穷病都是最大的病。   不过维生素A是脂溶性维生素,随着脂类一并被人体吸收。而这个时代的人恰恰最缺乏油水。   四婶婶的丈夫早几年生病走的,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孩子,就算有什么好的多半也先紧着孩子。她自己很可能一年到头都沾不了几回油。   照这么看,及时补充维生素A改善饮食条件,说不定效果很好。   何东胜看小赤脚医生脸上表情丰富,一个人不出声唱完整部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行啦,我说话算数。回头我肯定找李红兵道歉,鼓励表扬肯定他团结伙伴。”   余秋默默地瞅了他一眼,直接扭过头继续淘洗箩筐里头的粮食。跟他说这些也没用,还不如让他多收拾出几副田鼠心肝给四婶婶入药呢。   在闹饥荒的年景,挖鼠洞扒粮是老百姓活命的手段。就算是现在,秋收过后,杨树湾人掏了粮食,尤其是稻子这种精细粮,也舍不得直接拿去喂鸡鸭,而是洗洗干净碾出米来自家吃。   余秋可不敢让人吃这样的米麦,她琢磨着还是直接留这些当种粮比较合适。毕竟田鼠挑剔的很,挑选的种子颗颗都饱满。   何东胜来了兴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种?现在稻种下田育苗可是有些晚了,等到天冷了来不及长好的。”   小麦倒还好,淘洗晾晒干了,等中秋收割完稻子耕过田之后,白露前就可以把稻种撒下去。   稻种留一年,恐怕到时候会坏掉。   余秋有些迟疑:“我以前听说过稻子长到八月中旬熟了之后,只割掉稻穗留下稻杆子,就还可以在十一月份之前收第二茬。这么看的话,说不定我现在播种也能在霜降前长成稻子。”   何东胜点点头,不仅不驳斥她的痴心妄想,反而点点头,轻描淡写道:“那就种着试试吧。”   他这么好讲话,余秋反而犹豫不决了。开玩笑,这儿足足有三四十斤种粮呢,叫她想当然地糟蹋掉,那可真是老天爷都要看不过眼的。   何东胜收拾干净田鼠,笑着抬起头:“反正这种粮也是白得的,你不挖的话,留在地底下要么是烂了,要么还会被田鼠吃掉。不如种种看,说不定种出来效果不错呢。”   他抓了把溪水边的泥巴,搓着手在水里洗干净,又帮着笑小赤脚大夫出主意,“你不是在水沟里头种了稻子嘛,干脆育完苗就直接再种到水上面,这样连整田都省掉了。”   生产队长雷厉风行。   收拾完田鼠肉之后,他直接去大队碾米房扒了两簸箕稻壳,将田鼠埋进去熏烤,等待的时候,他打了水,帮余秋将稻子泡上。   培育秧苗得先浸种,待到出芽之后再播种,成秧率高。   杨树湾的双季稻种都是在春天浸种,早稻下田播种后甚至还得覆盖地膜防止秧苗被冻死。现在七月天泡稻种,不怕天气冷,就怕天太热。稻子发芽的过程中本来就会产生热量,再这种三伏天,可不得直接烧死了稻种。   好在余秋他们住的山洞冬暖夏凉,晚上睡觉还得盖被子,倒成了最合适的浸种场所。   何东胜开玩笑道:“那我可得好好找找山洞,等开春育秧的时候,还能省点儿地膜。”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草肥塘育秧。”余秋正色道,“草肥塘在不停地沤肥,发酵的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热气。既然都是浸种子,井水不行,草塘产生的沼液应该可以吧。到时候将种子放进去泡到发芽再播种,说不定出芽率更高。要是嫌弃草塘太肥的话,可以在里头换一遭水啊。”   何东胜挑高了眉毛,很是惊诧的模样:“可以啊,我们小秋大夫不仅给人看病给牲畜看病,这庄稼怎么长得肥壮,还要看我们小秋老师。”   余秋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我乱讲的,不当真。”   何东胜却认真起来:“我倒觉得草塘上浮的这些草可以当做葑田。说不定直接在上头撒种子,它们就能长起来。”   余秋侧着头,语气不太肯定:“其实说不定草肥塘就能种庄稼,跟在水沟上一样。尤其是早春长秧苗的时候,天冷,完全可以搞水面种植,利用草肥塘的热力促进秧苗生长。”   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农民利用温室大棚可以全方位地控制棚内的空气含水量、温度以及光照情况,从而实现一年四季想长什么植物就长什么植物。她那位逍遥派的辞职老师还在集装箱别墅里头整了LED灯,利用太阳能跟风能发电种菜。   现在杨树湾连电都没通,自然没办法弄得那么高大上。但是天然的太阳能、风能、水能以及沤肥发酵时产生的热都该被充分利用起来。   何东胜笑得厉害。他竖起大拇指,夸奖余秋道:“这主意真不错,明年,明年我一定试试。回头我就再刨个田鼠窝去,把种粮给备下。”   说着,他抽抽鼻子,眼睛发亮,“哟,估计快要熏好了。”   余秋默默地呼了口气,心情有点儿复杂。她总觉得这位生产队长挖田鼠窝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吃肉。   “天啦,香死了。”   田雨人还在前头的知青点,老远就抽着鼻子喊,“余秋,你都会自己烤田鼠了啊。你胆子可真大。”   待她看清山洞门口还站着何东胜,小田老师顿时尴尬不已,讪讪笑着:“何队长,您忙啊。”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耽误了人家大半天时间。她赶紧催促何东胜:“何队长,您忙您的去吧。”   “没事,我本来去大桥那边就是看看还有没有软泡沫。师傅说得等到晚上合一批刚才才能剩下来。”何东胜拿火钳从稻壳灰里头扒出熏得焦黄的田鼠,笑着朝田雨摇摇头,“小田老师,回头我再抓了烤给你吃。这个暂时不行。”   田雨登时脸上飞起了火烧云,连忙否认:“不不不,我不要吃。我不喜欢吃这个的。”   余秋赶紧帮她解围:“这么早就放学了吗?怎么没见秀秀?去生产队干活了?”   “不是。”田雨总算想起来自己回家的目标,刚才田鼠肉实在太香了,都熏得她脑袋瓜子跟眼睛一样直勾勾,转不过弯儿来了。   “我想喊你去学校跟他们说说透镜取火还有那个虹吸管的事情。”说起正经事,小田老师立刻慷慨激昂,“我要用事实向他们证明,知识就是力量。”   虽然杨树湾人很敬重先生,也愿意让孩子多念书。但在眼下,农民除非被推荐上大学或者中专,否则农民的孩子仍旧是农民,根本不可能改变身份。   老鼠的儿子打洞的命,凭什么让孩子相信多读书多学学问有意义呢?反正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早点儿下田帮家里头挣工分,或者是抓田鼠跟知了猴卖钱,帮家里多点儿进项。   田雨自己都只上到了初中,一没接父母的班当工人,二无谁推荐她继续上学。可她当了老师,她就坚信一定得让自己的学生多学知识。她得让学生们知道,上学是件很好的事。   眼下不是最好的机会吗?瘦的跟个杆子似的,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小秋大夫,打败了李红兵,逮了好多田鼠。   看,就是想办法给家里增添进项,有学问的人办法都来得多些。   余秋抬头看了眼天,估摸着距离太阳下山生产队收工还有段时间。她点点头:“行,我跟你过去。待会儿再给他们讲点儿生理卫生课。”   上次她说的时候,虽然将男女生分开了上课,课堂仍旧跟炸窝了一样,也不晓得这些孩子究竟听进去多少。这回再讲一遍,帮他们巩固印象也好。   何东胜提了水,浇灭了地坑中的稻壳,笑着跟两位女知青打招呼告辞。   田雨拉着余秋往学校方向走,见他拎着筐子往村口方向去,不由得好奇:“他不下地吗?去大桥边上干什么?”   看桥的师傅不是说了嘛,得到晚上才有剩下的软泡沫。   “估计是先去打招呼联络感情吧。”余秋目光盯着何东胜抱在怀里头的水管,眼皮子不由自主地跳起来。   她总觉得醉温之意不在酒,何东胜是看上这橡胶水管了。   刚才他在山上见到虹吸管的时候,就惊为天人,一个劲儿的感慨,要是杨树湾有这个,山地上种的玉米、土豆跟山芋就不愁如何担水浇了。   即使用打水机跟水车,也得在山上挖出长长的水渠来,才能引水浇灌。这个工程量实在太大,所以到现在为止,杨树湾人种山地,仍旧依然人力担水浇。   余秋深深地叹了口气,暗自祈祷烤好的田鼠干能充分发挥作用,最好多饶点儿水管回来。   毕竟,她的柴胡跟黄芩还没种呢。到时候她可不想天天拎水浇草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楠木青城、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秋当老师   田雨拖着余秋的胳膊,一阵风似的冲回村小学。刚进门, 她就气得柳眉倒竖, 单手叉腰冲操场上的大杨树喊:“李红兵,你给我回去站黑板!”   就课间休息这么点儿功夫, 精力旺盛过头的李红兵仍旧不肯消停。学校里头摸不到田鼠洞的影子, 可是有蝉啊。上课的时候, 李红兵耳朵就被蝉鸣声黏住了。   知了猴晚上才从土里头钻出来,等爬上树就变成会飞的金蝉, 自然不能再靠挖洞捕它们。于是李红兵找了学校掸尘用的竹竿,在上头黏了厚厚的蜘蛛网,然后拿去粘知了。   他眼睛尖, 胳膊手又灵活, 没多久就粘了一堆知了猴。   树底下围了一圈学生,个个都在帮李红兵出谋划策, 指点蝉的位置:“这里, 快点, 它要飞走了。”   田雨气得拿起教鞭,在空中甩出“啪啪”的空响,厉声教训这帮坐不住的家伙们:“书背完了吗?上堂课讲的东西都记住了吗?马上都给我上黑板写题。”   学生们见势不妙,赶紧一哄而散。   剩下李红兵居然还敢狡辩:“老师, 我这是怕蝉叫打扰了你上课!其实蝉吃树根, 也应该算四害。”   “再害也没你害。”田雨杏眼圆睁, 教鞭直接甩向李红兵手上的竹竿, “你给我老实待着听课, 才是对课堂秩序的最大维护。”   少年郎发出惋惜的叹气声:“哎,小田老师,你吓跑了我的蝉。”   校长一早就去学校垦荒田里头掰玉米,拎了一麻袋回来。他站在校门口便见着了李红兵这只皮猴子挨训。   校长立刻一声吼,吓得见势不妙的李红兵赶紧往教室里头跑,却仍旧慢了半步,被拍了下后脑勺:“你再给我皮试试,马上跟我下地去挖土豆,一分钟都不许给我歇。”   李红兵哪里敢跟校长犟嘴,脚不沾地地跑回教室。   头发花白的校长冲田雨喊:“小田老师,你给我狠狠打,打怕了他为止。看这帮猴子还敢不敢闹腾。”   说着,他又冲余秋点点头,热情地邀请,“小秋大夫,回头你也尝尝我们的玉米啊。”   田雨好奇地张望:“不是秋天才收玉米吗?现在玉米就能吃了。”   “哎哟,天太热了,玉米老的快。”校长笑着指玉米棒子道,“这几个估计煮了都咬不动,我准备掰了晒干了磨玉米面。”   余秋心念一动:“校长,能否麻烦您帮我一个忙?”   校长敲响了上课铃,田雨带着余秋上了讲台:“今天,我们请小秋老师过来帮忙讲解如何不用洋火取火以及怎么让水自己哗哗地从地处往高处淌。”   立刻有性情活泼的学生举起手来,大声宣布:“我知道。”   余秋好奇,示意他站起来:“那你说说看怎么弄?”   那学生掩饰不住的骄傲:“水可以用水车,点火用火腰子跟火镰火石。”   余秋听说过火镰火石,但她以为那是古代人才用的东西,没想到现在已经距离二十一世纪不到三十年,居然还有人用这个。   不过比起火腰子,火石火镰已经算好的了。因为所谓的火腰子就是用野菊花或者玉米缨子搓成草绳晾干,专门用于出门抽烟。用的时候,用柴灶余火点燃留下火星,往腰间一挂。等到要抽烟,就拿旱烟锅子对着有火星的那头猛的一吸,点燃烟叶开始抽。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这简直就是行走的炸.药包,他们就不怕烧到自己吗?   “嘿,不小心就烧到了。要是碰上赶集,两个人一蹭,直接能把人烧光了。”   余秋赶紧摆手,满脸严肃地强调:“这个办法不行,太危险了。还有火镰跟火石,我知道用起来很不容易,非常需要巧劲儿。今天我要讲的这个办法,谁都可以用。”   说着,她拿着校长晒干的玉米外皮放在窗台上,用树枝撑着凸透镜,然后笑着点李红兵的名字:“来,李红兵,你给大家说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红兵悻悻,小声嘟囔了句:“玉米皮会自己烧起来。”   教室里头沸腾了,所有的学生都拼命伸长脖子看窗台。田雨索性让他们一个个排着队,过来看玉米皮上的小光点。教室里头的学生还没参观完,窗台就传来玉米皮燃烧时特有的甜味儿。   一帮半大的孩子立刻啧啧赞叹,感觉跟看变戏法似的。   余秋又点了秀秀:“你给大家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秀秀不比李红兵混不吝,站起来时脸红红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因为凸透镜聚焦。”   其实她并不清楚什么叫凸透镜聚焦,她甚至连凸透镜是什么都懵懵懂懂的。   然而余秋大声表扬了她:“很好,胡秀秀同学说的很对。”她转过身,在黑板上画出凸透镜的示意图,然后示意大家,“你们排队,摸一摸这个镜子跟平常的镜子有什么不同?是不是中间厚,周围薄啊?这就是凸透镜,中间凸出去了,就跟人的眼珠子似的。”   学生们又摸了一回稀奇,个个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留神就摔碎了凸透镜。   余秋在黑板的凸透镜左边画上箭头示意光线:“当阳光穿过凸透镜的时候,因为聚光原理,光线会汇聚成一个光点,我们称之为焦点。”   教室里头发出了“哇”的声音,学生们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个个都激动的不行。   还有人跟周围的伙伴讲小话,其实声音也不小了,站在讲台上的余秋都能听到:“要是有这个,我妈不用天天去人家借火啦。”   余秋微笑:“用的时候也要小心,尤其用完了必须得用水浇透了火堆,不然万一失火就麻烦大了。”   她又在黑板上画了凹透镜:“凹透镜跟你们刚才摸的凸透镜相反,它是散光的。平常你们在电影上看到戴眼镜的人,近视眼镜就是凹透镜。但年纪大了眼睛发花戴的老花镜正好相反,是咱们前头说的凸透镜。”   教室里头的嗡嗡声不断,余秋在两个透镜的下方画了眼睛的示意图:“咱们人眼其实也有屈光系统,光线照到眼睛上,经过一层层的角膜、晶状体、玻璃体等这些屈光系统折射后,聚集在视网膜上。这就是光的刺激。视网膜上有感光细胞,接收了刺激,再经过神经传递给我们的大脑,我们就能搞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转过身,示意学生们,“小田老师是不是总让你们不要靠书本太近,那是因为长时间近距离看书写字,牵着晶状体的肌肉就始终紧张。就跟橡皮筋一样,绷得太久了,会失去弹性。所以大家下课的时候就活动活动身体,朝远处看看,防止视疲劳。”   李红兵立刻激动起来,高高举着手强调:“小田老师,刚才我抓蝉就是为了放松。”   余秋摇摇头,郑重其事地告诫李红兵:“我真没看出来你在放松,你都快成斗鸡眼了。”   教室里头立刻发出哄笑。   田雨端了两只碗过来,瞪着李红兵:“你少找借口狡辩,不就是黏知了吗?回头我们比赛试试,看谁黏的多。”   李红兵立刻被激起了斗志:“比就比!”   他还不信了,树上的知了都会飞了,难不成小秋大夫能拿着水管子把它们冲下来。   余秋拿了一截从卫生要来的用过的输液管,一头搭在装满水的碗中,用力吸了一下,等到输液管中充满水之后,她才将另一头放进空碗当中。很快,水就源源不断地往空碗流淌。   坐在前排的学生立刻惊呼:“水真的往高处淌了。”   妈呀,这比水车还厉害。水车是不停地转动,然后将水一格格地抬到上面啊。   余秋笑着朝秀秀点点头:“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秀秀紧张得不行,说话还是跟蚊子哼一样:“因为空碗的水位比有水的碗低,所以大气压将水源源不断地压到空碗里头了。”   余秋示意她坐下:“没错,虹吸原理主要利用的就是大气压,除此以外,还有分子内聚力。在真空也就是没有气压的条件下,也可以有虹吸现象。”   “那我们是不是连草肥水都不用再灌进桶里头,走水渠往田里头运送了?”一直坐在教室角落里头一声不吭的陈福顺突然间激动起来,眼睛都在发亮。   李红兵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伙伴:“陈福顺,你要小秋老师吸草肥水?”   教室里头先是瞬间沉默,旋即学生们立刻大声讨伐陈福顺,觉得他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小秋大夫。   嘿,陈福顺还跟小秋大夫亲嘴儿了呢,哦不,是小秋大夫救了陈福顺的命。   田雨气得又开始在教室里头挥舞教鞭,觉得自己必须得动真章,狠狠敲几个人立威才行。   余秋笑了起来:“不一定要吸啊,只要让管子里头充满液体就行。”   说着,她拿输液调节器卡着输液管,排光了管子里头的空气,很快,输液管中就吸满液体,水继续哗哗往另一个碗中流淌。   李红兵悻悻地缩下了脑袋,不敢再吱声。   余秋笑道:“不过我得表扬李红兵同学,眼睛尖,观察很仔细,提出的问题也很切实。这是优点也是天赋,要好好保持并发扬光大。”   李红兵不防自己被表扬,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别扭的不行。   余秋暗自好笑,她假装没看见,又喊几个学生上讲台描述今天自己说的内容。待看到校长在教室外头朝她做了个手势的时候,她等学生复述完毕,就宣布下课。   “现在,大家可以过来看看到底怎么黏知了。”余秋朝李红兵点点头,“你试试这个竹竿。”   李红兵瞪大了眼睛,感觉小秋大夫在作弊:“不是你自己黏吗?”   余秋挑高眉毛:“军师难道要上场打仗?我教给你的是办法。”   李红兵瞥见校长正冲自己吹胡子瞪眼,赶紧缩下脑袋,乖乖地接过竹竿,那上头裹了一层他不认识的东西。   等到长竹竿伸出去,知了被黏到的时候,胸口憋住股气的少年人才惊讶地发现这东西要比蜘蛛网好用多了。蜘蛛网必须得不停地往上头吐唾沫,不然很快就会干掉。这个却可以连着粘好几只。   李红兵忍不住好奇,仔细打量上头跟松脂差不多颜色的东西。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呵,真的好黏。   “这是胶带。”余秋冲受到惊吓一般的男孩微笑,“就是跟浆糊差不多的东西。你之所以没见过,是因为我们国家工业基础还非常薄弱,需要大家努力学习,将来可以将我们国家建设的更强大。   学习知识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学会思考,不仅可以发明创造,像小胡会计那样,也可以利用现有的材料减轻大家的负担。   也许一两天的功夫,大家感受不到学习到底有什么用。可即使一辈子当农民,同样的土地,有知识有文化的农民种出来的庄稼都可以更多些。”   “哈,我明白了。”李红兵福至心灵,突然间回过神来,“你就是打算在大树上裹这个胶带,让往树上爬的知了猴被黏住对不对。哼,我也有办法,我去刮松脂,然后黏在柳树上。”   余秋的鸡汤才刚点火都还没煮开水呢,就被这孩子强行打断了。   她忍不住挑眉毛,哎,别说,这孩子还真挺聪明。虽然她胶带不是这么用的,但李红兵的办法已经有了个思路的模型,就是阻断知了猴往树顶上爬的路。   她摇摇头:“不,我晚上跟你比赛的不是这办法。回头你就知道了。”   李红兵立刻昂起头,表示自己一点儿都不在乎:“哼,是骡子是马,咱们拉出来遛遛。”   校长气得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吹胡子瞪眼:“我看你就是头驴,笨得要死还犟得要命的蠢驴。”   教室里头立刻发出哄笑。   宝珍在这笑声中冲到教室门口,小声喊余秋的名字:“小秋姐,有病人。”   余秋惊讶地抬头看过去,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念叨:“谁要生了?”   杨树湾好像没有快临盆的大肚子啊,今儿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应该也不会有人拦在半路上去不了卫生院,非得到杨树湾生吧。   宝珍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困惑:“是卫红哥哥的二姐黄莺姐姐,下面长了好大的一个包,痛得连路都走不了。”   余秋更诧异,什么包啊,难不成是疖子?现在天这么热,倒是有可能。   宝珍压低了声音:“是长在生娃娃的地方。”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布偶控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前庭大腺脓肿   郑卫红的二姐大名叫郑卫英,因为嗓子好, 所以从小就被人称为黄莺鸟, 反而盖住了她的大名。   宝珍兴致勃勃地跟余秋描述:“那个时候大队请县越剧团下来教《追鱼》,她唱鲤鱼精, 大家都说不比越剧团的人差。当时不仅公社的其他大队, 就是白子乡也有人过来看的。没人讲不好的。”   只是眼下躺在床上的黄莺显然没了在祠堂舞台上的风采, 她面色蜡黄,整个人憔悴得厉害。听宝珍说郑卫红的这位二姐也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纪, 看着却像是三十好几。   房门开着,她正在训斥两个逗小表弟玩的女儿:“别吵吵,吵得弟弟睡不好。”   秀华抱着已经睡醒的儿子, 跟两个外甥女儿一块儿闹着开心, 闻声立刻抬头冲姑姐笑:“没事的,二姐, 小根已经睡醒了。他头回见到两个姐姐, 高兴得很呢。”   小根生下来时虽然才六斤来重, 但是秀华月子坐的好,营养跟得上,奶水充足,所以小家伙被养得白白胖胖。他不怕生, 见到人还挥舞着小胳膊小腿表示欢喜,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虽然不算大, 里头的光却叫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想笑。   要不是今天登门是为了看病人, 她真要抱一抱这个小胖子。   黄莺摇头:“大丫二丫手上没个准头, 别碰坏了小根。这可是我们老郑家的种娃。”   “小根又不是面团,哪那么容易碰坏啊。”秀华笑吟吟地跟余秋打招呼,“小秋大夫你来啦。我二姐有点儿不舒服,想麻烦你帮着看看。”   见到宝珍带了个生面孔进门,黄莺立刻挣扎着要起身,嘴里头还埋怨道:“请什么大夫啊,也不值当个事情。”   郑大婶坐在床边的小凳子,眼睛发红,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气的。闻声,她直接一巴掌拍在二女儿的肩膀上:“什么叫不是事?你这连路都走不了咯,你还讲不是事儿?我就想昨儿六月六请姑姑,你怎么就不来家呢。你这是走不了啊。”   黄莺矢口否认:“没事的事,妈,我还好。”   郑老太太生气地跺着拐杖:“你就犟嘴吧,痛死了你活该。”   她给余秋让出路来,脸上全是无奈的表情,“唉,小秋大夫,请你帮忙看看吧。我家这个二丫头就是犟嘴,吃亏的还是自己。”   余秋让宝珍合上了房门,伸手掀开搭在黄莺腿上的被单。待看清黄莺的情况时,她顿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还真是头回见这么大的脓肿,足有她拳头大小。整个包块红肿发亮,皮肤连着粘膜已经被里头的液体撑得饱满到跟充气过度的气球一样,随时都要炸开。硕大的肿块将黄莺双.腿.间堵得严严实实,难怪宝珍说她生孩子的地方长了大包。   前庭大腺脓肿发展到这程度真不常见,现在的人未免也太能忍了。黄莺整个下.身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余大夫忍不住发问:“你就不痛吗?”   这个样子连躺着都艰难,她到底是怎么走回娘家的啊。   “还好。”黄莺脸上居然还能挂着笑,“没事的,大夫,我没什么事,又不痛。”   余秋不予置评,她朝郑大婶点点头:“婶婶,麻烦你打盆温开水过来。”   郑大婶面上发红,十分过意不去:“哎呀,又麻烦你了,小秋大夫。”   她其实看到女儿走路不对劲,发现老二下头鼓着包的时候,也想给她好好洗洗,然而又不敢,怕碰破了反而不好。小秋大夫不是说什么会感染来着。   余秋笑着摆摆手:“没事,婶婶,这包虽然看着吓人,但切开了把脓液放出来了就舒服。她应该是有个腺管堵住了,里头分泌的液体出不来,时间久了感染了就发炎,所以才这样又红又肿又痛。”   郑大婶打来了热水,余秋让黄莺摆好膀胱截石位,然后帮她擦洗双腿内侧。   尽管黄莺一直强调她先头没感觉到下面不舒服,但余秋严重怀疑这个脓肿已经长了好些天,是逐渐发展到这么大的。因为疼痛,所以黄莺都不敢擦洗,才导致下.身的气味这么难闻。   余秋避开脓肿,擦洗干净周围皮肤后,让宝珍开了个产包,因为她没有专门的治疗包,而产包里头正好有她所需要的剪刀。   前庭大腺位于两侧大荫蠢的后部,腺管口在小荫蠢内侧靠近杵女模的地方。夫妻.生活、生孩子或者其他情况污染外荫部时,这里容易被感染从而引起炎症。生孩子时外荫裂伤或者行侧切术损伤了腺管,也会让腺体分泌液引流受阻,从而导致囊肿。囊肿感染,就会发展为脓肿。   因为这个缘故,余秋给人接生的时候都能不侧切就尽量不侧切。   前庭大腺脓肿切开引流造口术虽然简单,几乎没什么难度系数可言。就是在脓包上切个口子将脓液放干净,然后将切缘像锁扣眼那样缝好,不让切口闭合,始终保持通畅;有的病人疼得吃不消,甚至直接拿缝衣针直接戳破脓肿,自己完成第一二步工作。   但这个几乎是每位妇产科医生单独操作的第一例手术的小手术有两个很大的问题,一是手术以及术后换药过程,病人相当痛苦;二是病人术后极为容易复发。   余秋本人就在门诊碰到过位一年做了六次造口术的病人。基本上每次刚长好了她就又感染犯病,不得不再次入院手术。病人到后面被折磨得几乎都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后来还是余秋的导师亲自动手为她操作第七次造口术,作为带教研究生们的现场观摩课。   出院之后,余秋就没看她再度入院。当然,也有可能是复发了对省人医彻底失望,再也不愿意登门。   余秋洗干净手,带上手套后,让宝珍帮她开了产包,然后拿血管钳夹了碘伏棉球帮黄莺消毒。她才消毒了两遍,不堪其重的脓肿表皮就自行破裂,流出灰白色的脓液,腐臭的味道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一包脓液几乎流满了整个肾形盘。   原本神色隐忍的黄莺终于舒了口气,兀自强调:“我说没什么事吧。”   老太太跟郑大婶已经被余秋请到房间外头。   听到女儿的话,郑大婶气得直骂:“你要是早点来家,至于受这种罪吗?志邦呢,我就不信他有多忙,就不能送你们娘儿仨会外家啊。”   “哎呀,妈,他要去外头做工你又不是不知道。”黄莺话还没说完,先疼得“嗷”了一声。   余秋劝她:“你忍忍,我得把下面清洗一下,才能给你打麻醉针。不然我找不到进针的位置。”   其实在余秋穿越之前,近几年省人医做前庭大腺脓肿造口术都是采取静脉麻醉,病人睡一觉,醒过来手术做好了,病人舒适度提高了,医生也不用担心病人因为剧痛而不配合手术的情况。   虽然教科书以及传统观念都认为局部阻滞麻醉已经足以支撑这个小手术,但就余秋本人以及她的老师们的经验,即使打了局麻药,手术过程中,病人仍旧会感觉非常痛苦。   神经丰富的会荫部位,整个手术过程中有多次牵拉、切割、扩创以及缝合的步骤,局麻实在难以达到让病人无痛的效果。   然而现在没有打静脉麻醉的条件,余秋只能老老实实地抽取利.多卡.因给黄莺打局麻:“你忍忍,后面可能会比较痛。你可以叫,但是不要动来动去,免得剪刀伤到你。”   老太也在窗户外头听着音,闻声朝余秋喊:“小秋大夫,让她多痛痛,好晓得厉害。省的不长记性,自个儿糟蹋自己。”   余秋抿嘴直乐,赶紧应声答应:“黄莺姐以后肯定不会大意的。”   她打完麻药,用血管钳夹住破口两侧,将整个囊壁牵拉绷直,然后拿侧切弯头剪刀一叶伸进囊腔,直接抵到脓包的底部。   前庭大腺脓肿就是个大脓包,必须得切开个足够大的口子彻底引流,否则以后容易复发。要是这个时候医生手软,只开个小口子,虽然也能排出脓液,但病人后面遭罪的可能性更高。   余秋一剪刀下去,直接剪到底部。随着她剪刀的动作,脓液伴随着鲜血一并流出。   宝珍看得心惊胆战,余秋却体现出了外科医生特有的心狠手辣。她挤压着消毒棉球上的碘伏液,冲洗干净囊腔。要是有甲硝唑液就好了,用来冲前庭大腺脓肿效果真是绝。然而现在她没的选。   黄莺疼得直抽气,余秋也充耳不闻。她将食指伸进囊腔,拇指放在大荫蠢上,仔细触摸还有没有其他脓包。   前庭大腺脓肿有的时候不止有一个腔室,里头的纤维带就跟隔断墙一样,会把屋子分成几房几室。如果存有死角没清理干净,术后黄莺还是会很快就复发。   余秋摸到了小脓肿,再次扩创引流。   宝珍在边上看得心里头发慌。她虽然接生的时候也给人下面剪口子,但没有这样来的啊。她偷偷地看了眼小秋姐,不由得佩服,人家才是个真正的医生样子。   黄莺姐都喊成那样了,小秋姐不仅手不抖,眼神都毫无波动。   余秋清创完毕,在囊腔中塞上消毒棉球,指点宝珍注意:“把棉球塞进去,一个是为了消毒止血,另一个就是充分暴露,方便接下来的缝合。你缝针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囊腔的这个光滑的内膜。不然你外头缝好了,内膜在里头蜷缩成一团,很快又会形成脓肿。”   宝珍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我也要做这个?”   她是接生员啊,她不会看病的。   余秋笑了:“你想的倒挺美,别想偷懒,以后都得跟着学。不说全科医生,你起码得给我成长为个能独当一面的妇产科大夫。”   她拿了针线,缝合之前又补了次局麻药。饶是如此,每次进针的时候,她都能明显感受到黄莺的身体在颤抖。   缝完一针后,余秋没有立即剪短线头,而是用血管钳夹住,让宝珍帮忙牵引,好彻底暴露手术视野。   整个手术过程数虽然只持续了大约五分钟,但是黄莺却像是经历了半个世纪。到最后,余秋给她囊腔中塞碘伏纱布条引流的时候,她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郑大婶进屋后看女儿痛得大汗淋漓的样子,嘴里头念着:“活该。”,脸却纠结成一团,心疼得不行。   郑老太也是一边顿着拐杖骂孙女儿,一边问余秋:“小秋大夫,她这个可要忌嘴?”   余秋笑着摇头,西医当中基本上没忌嘴这个概念,除非是食物过敏。   “吃些清淡滋补的吧,下面注意卫生,大小便之后及时用温开水洗干净。明天我再过来给她换次药,后面好了我会给她高锰酸钾片坐浴的。”   她收拾干净床上,脱了手套,准备去院子里头洗手。   黄莺终于缓过劲儿来,焦急地追问余秋:“大夫,我这还影响生娃娃啊?”   余秋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院子里头正追来追去的两个小姑娘,她们朝小表弟做着鬼脸,逗弟弟玩。   小小的女孩儿满身心的欢喜满得都要溢出来了,看着是那样的无忧无虑。   余秋清清嗓子,摇头道:“不影响,这个月暂时不要同房,免得容易感染。”   ※※※※※※※※※※※※※※※※※※※※   很不明白,一个妇科手术到底是如何让审核看出了色.情暗示。如果有谁能在这情况下还被性暗示了,作者只能说一声佩服!   长得真神气(捉虫)   余秋谢绝了郑家的留饭, 开玩笑, 今晚她可有场硬仗要打,120只知了猴呢。   老太太跺着拐杖拉下脸, 抓知了猴都是天黑以后干的事,怎么就不能吃晚饭?吃过饭刚好有力气。   今天吃黄鳝,卫红在田里头钓的,好长的两条, 昨儿早上就抓了, 等着他二姐回娘家。   郑家的大女儿是随军家属,跟着丈夫驻扎在外地,几年功夫才能回一趟娘家。所以全家人都盼着老二回来。   今晚黄鳝都烧了, 大家一起吃。   余秋笑了,眨眨眼睛:“那可不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我得把准备工作做好了。”   宝珍按捺不住好奇的心:“小秋姐, 你要怎么抓呀?”   120只,她跟她两个哥哥忙一晚上都抓不到这么多。   郑大婶叹气, 心中暗道摆明了小秋大夫是送糖给那群孩子吃。   她忍不住说小赤脚医生:“你就是太惯着那帮毛孩子了, 要凶点儿, 不能纵着他们。”   一个个的哦,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居然还要吃水果糖。真是饱饭吃多了撑的, 怎么不上天啊?   正在院子里头玩耍的两个小姑娘, 听到糖字, 立刻抬起眼睛, 亮晶晶地盯着郑大婶。   年纪小一些的那个,更是直接嚷嚷出来:“外婆,二丫也要吃糖。”   她姐姐赶紧拉妹妹的手,摇头强调:“不吃糖,吃糖肚子痛。”   小妹妹却不好糊弄,毫不犹豫地反驳姐姐:“糖好吃,甜,二丫要吃糖。”   余秋笑着摸了摸她俩的脑袋:“吃糖,都吃糖,等过两天,妈妈好了,小秋大夫请你们吃糖。”   屋子里头的黄莺立刻喊出声:“不许吃,嘴馋身懒的东西,心都野了。”   老太先不高兴起来:“干什么你?糖不是甜的,难不成是苦的。有能耐骂什么孩子呀?”   她转过头,冲两个重外孙女儿笑,“大丫二丫不急啊,等供销社有糖卖了,叫你们舅舅买糖给你们吃。”   二丫憋着小脸蛋,委屈得快要哭了:“那什么时候有糖啊?”   黄莺愈发气氛起来,恨女儿不长脸:“吃什么糖?撑不死你。今儿就跟我回家去。”   “干啥你?发什么疯?”郑大婶也拉下了脸,“今天就走?那你死回家做什么?不要进这个门。”   黄莺被奶奶跟母亲劈头盖脸地连着骂了两通,脸涨得通红:“家里头还有事,养的鸡跟猪也要有人喂呀。”   “你婆婆是死人?喂下鸡,喂下猪能累死她?”郑大婶眼睛都红了,“不许走,老老实实安身给我待着。卖到他们家的啊?回娘家都不行了?”   余秋最怕碰上这种家庭纠纷,真要扯起来,扯个三天三夜都扯不完。   她赶紧强调:“不能走的,做完手术不换药,不继续治疗,你很快又会再发。给你的药一天三顿,一顿一片必须得吃了。”   老太立刻应声:“就是,你不听话,死在外头都没人理。”   余秋借口再不去准备,知了猴就抓不到了,朝宝珍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出了郑家门。   等走到路口,宝珍才压低了声音跟她小秋姐分享患者家庭背景。   “当初黄莺姐嫁到山里头去,大爹跟大婶生了好大的气,老太也气得吃不下饭。”   余秋惊讶地挑挑眉毛:“黄莺姐婆家在山里头?”   因为山地是旱地,浇灌不便,不仅种不了水稻,连小麦都几乎没有收成,山里头人几乎全靠山芋充饥。据说三玉中里头掺杂了玉米,就已经属于奢侈享受了。   为着这个缘故,山里头的姑娘嫁出来的多,外面的女人进山的十分稀罕。   毕竟哪家爷娘都舍不得自己的闺女去过苦日子受罪。郑家长辈生气也是正常的。   余秋也忍耐不住熊熊的八卦之魂,小小声追问:“那为什么当初要讲山里头的婆家?”   杨树湾迄今还有人干保媒拉纤的营生,帮男女双方说和。   难不成是这个没人不靠谱,收了男方的钱,故意糊弄女方家里头?那也不太可能啊,定亲之前,女方长辈肯定要去男方家里头相看的。   宝珍两只眼睛立刻放出光来,脸上的神色也十分古怪:“没有媒人,是黄莺姐自己相看上的。”   余秋惊讶,这要怎么相看呀?现在出门基本靠走,联系基本靠吼,隔了一座山就跟隔了一个世界似的,不少人进一次公社都觉得稀奇,压根没有碰面的机会呀。   “换山芋。他们山里头吃不到米面,就会挑着山芋,到我们杨树湾来换点儿麦子。”宝珍眨眨眼睛,显出了同为八卦中人的小兴奋,“黄莺姐就是那时候相中志邦哥哥的。他家穷,拿不出彩礼来,黄莺姐什么彩礼都没要,硬是要嫁给这个人。”   余秋也挑高了眉毛,笑嘻嘻的:“那志邦哥哥肯定长得精神。”   不然她真不知道黄莺图个什么了。   图这位志邦哥哥人好吗?未必吧,老婆下面脓肿都长成这样了,旁人不知道,他难道会不清楚?   清楚了还让老婆单独带着两个孩子翻山越岭地快走了一整天才回到娘家?这人到底是蠢还是毒呢?   就算生产队上工再要紧,也不差这半天一天的功夫吧。   况且山里头种山芋跟玉米,眼下根本不是多忙的时候。   宝珍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丝毫不掩饰嫌弃之情:“才不是呢,长得一点儿也不神气。”   余秋被她脸上的表情逗乐了,故意调侃小姑娘:“那你说说,什么是长得神气啊?”   宝珍丝毫不掩饰骄傲之情:“当然是像我东胜哥哥那样的啦。”   余秋扑哧笑出声。她挑高眉毛,竖起大拇指,憋着笑夸奖自己的小徒弟审美在线:“不错,很有眼光。”   何东胜的长相的确很符合现在的主流审美观。   “你俩又在后面编排我什么小话了?”何东胜挑了副箩筐从村口方向过来,笑着看两个小妹妹。   余秋拼命忍住笑:“没编排你,宝珍夸你长得精神呢。”   小接生员不防背后讲人话被抓了个现行,顿时脸涨得通红:“我们在说黄莺姐呢,志邦哥哥都不陪她回娘家。”   何东胜笑了起来,露出口白牙,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是怕被我们杨树湾的老少爷们揍一顿吧。”   当初黄莺姐也算是村里头出挑的姑娘,要是嫁去公社或者县城之类的好地方,再不济去个好点儿的大队,大家也就认了。   结果居然嫁进山里头去,老少爷们的心能平得下来吗?   余秋伸头看他箩筐里头的秧苗,棵棵都长得健壮。   她忍不住好奇:“赵大爹把秧苗换回来啦?哪个队有这么多秧苗啊?”   “大爹跑了好几个公社,累得够呛。”何东胜换了个肩膀,“秧苗要是不赶紧补下去,就要误了收成。”   他抬头叮嘱宝珍,“你给我跑趟腿,各家各户都通知一声,就在地头把秧苗给分了。”   宝珍立刻应声。   余秋将泡过一回的布巾放进水车洗衣机里头之后,也跟着帮忙去通知人。   现在六队的各家各户都已经明确自家负责的田亩,经过一整天的下地劳作,也搞清楚了到底哪些秧苗需要补。   要是秧苗早点儿发下去,大家伙儿手脚快的话,今晚就能补好秧。   余秋往六队跑,迎头撞上放学出校门的小朋友们。   李红兵见到她就扯着嗓子喊:“小秋大夫,你可得快点啊,我马上就去刮松脂了哦。”   说着他还神气活现地晃了晃脑袋。   余秋看到他的样子就想笑:“你放心,120只真鸟猴,绝对一个都不少。”   她招呼学生里头的六队孩子,“赶紧的回家去,跟你们爸妈说,何队长在田头分秧苗呢,别耽误了功夫。”   几个大孩子立刻朝家里头奔。   其他学生跟着喊:“你们队真的要重新栽秧啊。”   “对,我妈说要补种。”前面的孩子头也不回,只招呼同伴帮忙,“你帮我去自留地瞧瞧,我爸妈可能在那边。”   一群学生立刻一哄而散,没有自家事情的,也帮着去喊人了。   李红兵气得直跺脚,这帮家伙还没开始打仗呢,居然就四分五裂。小秋大夫实在太狡猾,竟然用这种办法来分裂他的队伍。   余秋哭笑不得:“我又不跟你比,你找多少人都跟我没关系。”   李红兵梗着脖子:“嘿, 我倒要看看你想干什么。”   田雨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呼噜到他脑袋上,瞪眼教训学生:“怎么说话呢?马上就让你看厉害的。”   她从包里头掏出昨晚上自己跟余秋去工地讨要的废胶带,得意洋洋地绑在先前李红兵抓知了猴的大树上,挑衅地瞪了眼李红兵:“你就等着看变戏法吧。”   余秋默默地调整了下胶带的位置,正好到自己胸腹间差不多,贴的太矮的话,弓着腰去捡知了猴,她这把饱经风霜的老腰可吃不消。   李红兵伸手去摸胶带,感觉小田老师好像真的不太聪明,这胶带滑滑的,根本不可能黏住知了猴啊。   田雨立刻得意地抬高了下巴:“让你好好学习,你不听。知识就是力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回头我们就让你看怎么变戏法。”   李红兵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的两位女知青,感觉这两人就是在装神弄鬼。   他才不怕呢,水果糖他是吃定了的。   少年大摇大摆地抬脚出校园门,他现在就上山刮松脂去。   哈,难怪松树上逮不到知了猴呢,肯定是因为它们怕被松脂粘住。   李红兵刚出校门口就迎头撞上自己弟弟以及大毛二毛,他喜出望外,立刻招呼人跟自己一块儿上山。   临走前,他还特地回头跟小田老师强调了句:“我们上山,没玩水。”   李家小弟却摇摇头,表情十分为难:“小胡哥哥说,给我们做太阳灶,以后都不让我们喝生水。”   学校没有锅炉房,自然不会有开水供应。上学的小孩只能从自家带水喝。   可现在物资极度匮乏,家家户户就是捡了个农药玻璃瓶都要好好收拾干净,用来装油打醋,哪有那么多瓶子可以给小孩带水喝?   所以学生们上课口渴了,要么忍着,要么就趁着课间偷偷跑去外头沟里头直接捧水喝。   胡杨听说之后吓得不轻,他以为起码杨树湾是实现了喝开水。没想到在柴火没有这么缺乏的情况下,孩子们仍然难以保证时时刻刻都喝到烧开过的水。   小胡会计觉得这样绝对不行,他立刻带着孩子们参观了知青点前头的太阳灶,他要做一个同样的放在学校里头。   这样课间老师将水放上,一节课的功夫便可烧出一大锅水来,学生从家里头带个碗或者缸子,就能有现成的开水喝了。   田雨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她光顾着抓学生的学习了。小田老师十分羞愧,懊恼地拍自己的脑袋:“我该早点儿看到的。”   余秋安慰了她一句:“你一双眼睛能看到多少东西?再说他们跑出学校,肯定会躲着你的。”   她转过头来看开始忙碌的胡杨,试探着询问,“咱们要不要做一个开水桶?就是烧好了之后,让孩子们从桶里头接水喝,省得舀水的时候容易烫伤了。”   田雨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做成老虎灶,到时候直接来接水。”   所谓的老虎灶就是熟水店,专门卖开水的。据说以前还会连着茶室,甚至还有专门的说书人在前头说书,跟茶水店一样。   不过时代发展到今天,前头的这些全都被摒弃了,只保留了最基本的供应开水功能。   田家父母工作的码头就有这样的老虎灶,外头居民来买水,一分钱一瓶,他们职工则可以免费拎水回家。   胡杨对老虎灶的印象不深刻,他再接地气也毕竟是将军家的少爷,部队大院里头什么都有,不需要他去拎开水。   不过听田雨一描述,他立刻觉得好,有这么个老虎灶,起码能够保证学校师生的饮水问题。   三个知青立刻凑在一起,比比画画老虎灶究竟要安在哪儿比较合适。胡杨打定主意,他还得再去一趟修桥队,把那几块被水泥柱子一并搬过来,刚好用着固定灶台。   李红兵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受到了完全的忽视。   刚才他们不还讨论捉知了猴的问题吗?怎么现在都不理这件事了?   胡杨不耐烦地挥挥手,嫌弃地扫了眼小少年:“知了猴不是晚上才钻土嘛,先做点儿正经事才是真的。”   看看,都是13岁的孩子,人家秀秀怎么就那么乖巧懂事?再瞧瞧李红兵,真是丢他们小爷们的脸。   李红兵目瞪口呆,感觉眼前的男知青十分不要脸,谁讲抓知了猴不是正经事?   搞得小胡会计今儿中午没吃他抓的知了猴似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多吃几块豆腐   小胡会计时时刻刻将人民群众的生活摆在心中, 吃苦在前, 享受在后,显然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老虎灶在前, 他现在早就忘了知了猴的美妙滋味。   胡杨大手一挥,直接安排手下们跟他去桥梁队拿,哦不,是拉东西。   一路上, 路旁水田自留地里头忙碌的农人们全都抬起头看雄赳赳气昂昂拖着一大堆建筑垃圾的大队会计。   不少人促狭地逗弄小会计:“胡会计, 你在忙啥呢?”   胡杨得意洋洋地扭过头:“回头我请大家喝不烧柴的开水呀。”   对呀,他怎么没想到?应该在田头也安个太阳灶的,就安在大沟边上, 这样取水方便,万一失火了也好及时浇灭。   现在天这么热,实在很应该保证充足的饮水供应。   在知青点烧好水, 泡了茶, 再送到田里头,多麻烦啊, 就应该就近解决问题。   村民们笑了起来, 还有人打趣道:“这可美的喽, 以后我们在田里喝饱了水回家, 省得回家还要烧柴火。”   胡杨不假思索:“这有什么难的?我在每个队都做个老虎灶, 到时候家里要喝水煮饭了, 就过去打水好了。”   说话的时候他情绪过于激动, 下意识的一挥手, 大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味。结果独轮车准头没把好,直直往水沟底下冲。   亏得旁边的农民眼明手快,一铁锹过来,依靠铁锹柄卡住了车轮,才不至于让车里头的废弃水泥块一股脑儿全都倒进沟中。   老农笑着直摇头:“我的小胡会计,这哪是你能干的活呀。”   旁边的农民们都笑了起来,就连跟着胡杨去搬水泥块的大毛二毛也发出咯咯的笑声;窘得胡会计赶紧落荒而逃。   老农却在后面追:“唉唉唉,放着吧,我来我来。”   说着他轻轻巧巧地抬起了独轮车,跟阵风似的大步朝前走,就连人高马大的胡杨,都得一路紧走着才能追上。   田雨站在学校门口,见状埋汰他道:“你不是要给独轮车装风车做成风帆车吗?到现在都不动。”   胡杨才委屈呢:“我又没车,这车还是我问人借的。”   大队书记扛着锄头,往自家的自留地上去,经过学校门口,他见状笑着:“我们小胡会计,可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一穷二白哦。”   推车的农民笑了起来,放下独轮车接大队书记的话:“小胡会计说,要给我们每个生产队都做太阳灶呢。到时候家家户户连柴火都不用,就能直接喝上热水。”   大队书记来了兴趣,看着立在地上的太阳灶:“这个真能烧水?”   “能!”   平日里性情腼腆的秀秀此时却顾不上害羞,鼓足勇气为小胡哥哥背书,“奶奶今天中午就没有烧锅,我们吃的就是太阳灶焖好的饭,可香了。”   大队书记这回连肩上的锄头都放下了,绕着太阳灶走了一圈,嘴里头一个劲儿念叨:“不错,这个好。省下稻草秸秆可以卖给造纸厂,年底给大家多分几块钱,让娃娃们也多吃几块豆腐。”   田雨立刻来了精神,她跟着余秋学习生理卫生课,也知道补充蛋白质的重要性。   红薯为什么不养人?因为里头全是淀粉,没什么蛋白质呀。吃鱼吃肉为什么人精神?因为富含蛋白质跟脂肪呀,人的身体需要它们。   豆腐是什么?豆腐就是贫下中农的肉。豆浆就是老百姓的牛奶,喝了一样长身体。   她立刻催促胡杨:“快快快,你早点儿造出来,我们杨树湾就能多省点儿稻草。”   余秋却皱起眉头:“你要每个生产队都造一个的话,起码还需要九口锅。你打算到哪儿去弄铁锅呀。”   现在铁锅也是各家各户的重要财产,一般人家就是锅破了也不会丢掉,还是修修补补继续用。   胡杨傻眼了,他还真忘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修桥队的废弃品虽然多,但人家也不会随便丢锅呀。那可是登记在账上的资产呢。   小胡会计抓抓脑袋,不太确定地开口:“要不,我试着在村里头找一找?”   “那你还不如去卖废品的地方找呢。”田雨侧着脑袋,不是很肯定,“说不定那儿有。”   大队书记立刻有了决定:“我喊成根大哥帮忙看看吧,反正他也要去县城。”   余秋闻声赶紧回头问:“陈福顺的爷爷回来了呀,今天去菜市场怎么样?”   大队书记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喜不胜喜:“怎么样?可好了,船堆得满满的,赶得上整个生产队割一天的草了。”   而且他清楚的很,这菜市场的垃圾里头又是鱼鳞又有死虾的,沤出来的肥料比单纯的草肥可有劲多了。   他忍不住又夸奖了一句小知青们:“还是你们这些娃娃脑袋瓜子灵光,眼里头有东西。我们倒是白种了这么多年田。”   “要不怎么说是主席给咱们派人下来喽。”   校门口走进个30岁上下的女人来。   她身材瘦削,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身上的衣服因为洗过太多次,已经薄了,整个人却拾掇得干干净净。   四婶婶伸手招呼大毛二毛:“你俩别老闹腾红兵哥哥,红兵哥哥要上学的。”   大毛二毛立刻簇拥到妈妈旁边,争先恐后地强调:“哥哥带我们抓田鼠了,中午放学的时候去的,没耽误上课。”   四婶婶冲着李红兵笑:“多亏你们兄弟带着他们,一会儿来家里吃炒米啊。”   李红兵连连摆手:“一会儿我还要去捉知了猴呢。”   说着,他又目光灼灼地看了眼余秋,像是在无声地下战书。   大队书记伸手拍他的脑袋瓜子,恨铁不成钢道:“别光想着逮知了猴,好好跟你小胡哥哥学学。烧饭的铁锅你天天见吧,人家能做出太阳灶来,你就会大太阳底下光着屁.股乱跑。”   李红兵脸红成了猴屁.股,一个劲儿的嚷嚷:“我才没光腚呢,我明明当时用荷叶遮着,遛鸟的是陈福顺。”   全是石桥口大队的那帮兔崽子,大家同在河里头游泳,那群混账东西居然偷偷把他们的裤衩全藏起来了。   余秋乐不可支,侧过头憋着笑招呼四婶婶:“婶婶,你是从什么时候眼睛不舒服的呀?”   四婶婶不自在起来:“没哪儿不舒服呀,我挺好的。”   余秋也不反驳她的话,只继续追问:“那你从什么时候起,晚上眼睛看不到东西的?”   大队书记立刻停止教训李红兵,抬头看她:“大毛妈,你眼睛晚上看不到东西了?哎哟,怎么瞒得严严实实的?不是说了吗?身体不舒服要早点讲。”   四婶婶愈发不自在,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就是晚上有点儿模糊,天黑了嘛,都看不清爽。”   余秋手上没有专业的检查设备,只能让四婶婶坐下来,伸手轻轻撑开她的上下眼睑,仔细观察眼睛的情况。   末了,她松开手,又细细询问了一回病史,专门强调了一句:“最近有没有哪儿动的不灵活?比方说胳膊腿呀,使不上劲,或者无缘无故的就摔倒了。”   有的时候眼睛看不清楚,未必是眼睛的问题,她见习的时候就曾经碰到过一位年轻的女病人突然间视物模糊。   问病史的时候,病人说什么都好,最后还是她在病历上签自己的名字时,主任注意到她的胳膊不灵活,坚持让她去做了个头颅核磁共振。结果提示多发性亚急性脑梗塞,直接被神经内科收住入院了。   后来经过针对性治疗,她的视力也恢复了正常。她跟家属直到出院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么年轻就会有脑梗塞。   四婶婶摇摇头:“我今儿还挑担子呢,真没哪儿不舒服。”   “那我先给你补充维生素A试试看,要是效果不好的话,再去县医院。”   四婶婶赶紧摆手:“去什么县医院啊,不用的。反正晚上本来就看不清楚的。”   大队书记立刻板起脸:“要去的,你要是眼睛坏了的话,你让大毛二毛怎么办?回头要是吃了药还不好,你就跟老跟老城根的船上县城,大队的医疗合作站不是白搞的,给你报销医药费的。”   余秋突然间想起来,自己手上的药还缺不少,赶紧追问大队书记:“书记,我要买药的话怎么报账呢?”   大队书记挥挥手,相当豪放做派:“你自己列个单子,报个计划上来,要是急着要用的,就找小胡会计先记账,支了钱的话买回来销账就行。不过这个你给自己跑县城了,成根大哥不识字的嘛,你写了条子他也不认识。”   胡杨立刻积极主动地站出来毛遂自荐:“余秋,你要什么?我去县城给你买吧。你不是要给大家做体检吗?”   陈福顺爷爷未必知道该怎么从卖废品的地方淘到好东西,他还是自己跑一趟比较放心。   余秋点点头:“那好,回去我给你列个单子,你要是摸不准的话,就直接问药店的人。”   她先前在指导大家如何给家庭用水消毒以及上村民家里头也还没上学的孩子打针的时候,顺带着做了几户人家的体检,但全面的健康检查还没开始呢。   这可是个大工程。   大队书记一拍手,下了定论:“那好,就小胡会计去。”   他转过头吩咐胡杨,“今儿吃过晚饭,你早点睡一觉。到点了,我让小福顺去叫你。”   胡杨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设个闹钟,明天早上4:00起来就是了。”   反正他出门也不麻烦,刷牙洗脸直接就能走人。   大队书记笑了起来:“四点钟动身,那你打算下午还是晚上到县城啊?人家菜场早就臭了哦。”   胡杨惊讶地抬高眉毛:“从红星公社到县城不是三个来小时吗?”   他早上四点出发,到县城刚好赶上菜场卖完东西。   大队书记笑得不行:“你当我们是什么大船啊?全靠张帆撑着走,去一趟县城要7个小时呐。成根大哥昨天晚上撑船走的,中间半点功夫没耽误,刚回来还没多长时间呢。”   这下连余秋都震惊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县城居然能够这么远。这么看来,杨树湾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乡僻壤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的交通太不发达了。   胡杨喃喃自语一般:“那陈福顺的爷爷不是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吗?这也太辛苦了。”   “就在船上睡,他们两口子轮着撑船。”大队书记面带微笑,“肥料要容易到手,早被别人抢光喽。”   何东胜从校门口伸进脑袋来,见到大队书记就笑:“要不怎么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呢?对了,书记,晚上开会还是老时候?”   大队书记点点头:“你跟赵大爹他们补完秧苗就赶紧到大队部来,这个事情,咱们可以好好张罗张罗。”   李红兵好奇心强,抢在众人前头发问:“大爷爷,什么事啊?咱们阳朔湾有什么事情要张罗?”   哇,都到大队开会了,那肯定是大事。   大队书记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揶揄道:“什么大事啊?看你能不能吃上水果糖的事。”   嘿,这小子,闹的满大队都知道小秋大夫要请他们吃水果糖了。   余秋侧过脸,满心狐疑,吃水果糖的事?那就是改善社员的生活了。钱粮不会从天上掉下来,难不成,杨树湾大队要在所有生产队都推行合作小组?   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了点儿?枪打出头鸟啊。   何东胜看着几个知青,笑着问大队书记:“要不,让小胡会计,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也都过来开会吧。他们还比较了解情况。”   书记连连点头:“来来来,都来。”   说着,他眼睛扫过三个小知青,又点点头加重语气,“以后大队开会,你们都参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rrofhz、瑤非魚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去大队开会   陈福顺急得抓耳挠腮, 带到大队书记跟何东胜都去地里头忙碌了, 他赶紧追着三个知青问到底要开什么会?   余秋他们心里头也敲着鼓呢,摸不清大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田雨直接朝李红兵翻了个白眼, 老气横秋地强调:“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   李红兵急了,当场跳起脚来:“嘿,什么呀?我看分明就是大爷爷在给你们打掩护,找理由让你不捉知了猴。”   哟, 说你胖还喘上了。   余秋眯起眼睛笑, 本来姐姐还打算给你留点儿面子,不想打击祖国小幼苗的自尊心。   看样子,必须得全方位的给你小子来顿狠的才行。   “走。”余秋一挥手, 示意田雨跟秀秀,“咱们把那一排树全缠上胶带。”   胡杨在后头喊:“不要我帮忙吗?”   田雨脑袋都不回,直接安排了他:“你赶紧把太阳灶固定好才是真的, 明天我就指望着它喝水了。”   胡杨收回视线, 看眼巴巴瞅着外头的大毛二毛,立刻板起脸:“看什么看, 有什么好看的, 赶紧跟我干活。”   一群小子, 还没有姑娘家做事麻利。   李红兵才不搭理他呢, 直接扭过头, 自己跑去刮松脂了。   李家小弟刚要抬脚追哥哥, 就被胡杨叫住了:“赶紧过来给我扶着。”   小男孩本能地顺从吩咐, 等到他帮忙将支架做好, 他哥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夏天黑的迟,晚上七点钟,杨树湾的老百姓吃过晚饭,夜色才开始降临。   余秋跟胡奶奶打了声招呼,就抓起手电筒带着田雨跟秀秀去树下开始忙碌。   李红兵早就拿着铲子在树底下挖了半天知了猴洞。他炫耀的晃晃手上的农药瓶子,得意洋洋地宣布:“我已经逮了17只了。”   嘿!今天的知了猴也争气,个个都打了天井,拱出土包来探头探脑,他一挖就是一个准。   余秋大方地摊手:“随便,再让你多挖30个我也无所谓。”   秀秀手上抓着手电筒,找自己先前缠过胶带的树,光刚照上去,她就惊喊起来:“知了猴。”   那一圈胶带下面,密密麻麻的,爬了居然有七八只知了猴。秀秀赶紧伸手去捉。   知了猴在蜕壳变成蝉飞走之前,行动都比较迟缓。手电筒照着它的时候,它居然都不知道动弹。   眨眼的功夫,秀秀手上的深口瓶底就布满了一层知了猴。   李红兵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秋跟田雨也不搭理他,捉完了一棵树上爬着的知了猴,立刻转到另外一棵树上。   等到它们重新回来的时候,原先树木缠着的胶带底下又爬了好几只知了猴。   几人就这么来来回回的,花了才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瓶子里头就已经密密麻麻。   不用数,光目测也知道里头的只鸟猴不止120只了。   李红兵连铲子都顾不上拿,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群人,莫名其妙就委屈得不行。   凭什么他费了老大力气刮的松脂,根本粘不住知了?   “现在晓得厉害了吧。”   大路口方向,何东胜跟胡杨一边说话,一边走路过来。   他伸手拍了下李红兵的脑袋,揶揄道:“你也就是在我们杨树湾小孩子面前逞逞能。你看强子跟小兵他们,谁跟着你屁.股后头混啊?”   余秋抬起头看看天,惊讶地问何东胜:“你们秧苗都补好了?”   生产队长笑了起来:“补秧又不是从头开始插秧,能有多少事情啊。赵大爹家还有点儿,保证的哥哥嫂嫂们正在插着呢。”   余秋点点头,将手电筒塞给秀秀:“瓶子装满了就回去吧,小心不要踩空,注意蛇。”   田雨抓得正起劲,见余秋跟胡杨都要去大队部,他也只好抬脚走人。   临走之前,小田老师还特地悲天悯人地宽慰了句李红兵:“算了,我们留点儿给你捉。”   气得少年在后头哇哇乱叫。   田雨得意的不行,一路都猴着余秋的肩膀,笑到了大队部。   各个生产队的队委成员七七八八来的差不多了。见到何东胜跟三个知青,大队书记点点头,让他们自己找地方蹲着。   这次开会的场所仍旧是大队支部前头的院子,抠门的书记同样舍不得点灯,只就着星光说话:“行了,既然大家伙来的差不多,咱们就开始说正经事吧。”   他转过头示意何东胜,“你都说说,你做了些什么?”   余秋跟田雨还有胡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不由自主地悬起来。光六队搞合作小组还不显山不露水,可要是整个大队都弄起来,说不定会被当成筏子呢。   何东胜满脸好脾气的笑:“那我就说说吧。今天下午挖田鼠的事情。”   田雨差点儿跳起来,何队长也未免太阴险了吧。   这是要跟全大队的人告状,她身为老师,居然带着学生挖田鼠吗?还搞得两个孩子差点儿在水里头淹死。   胡杨也羞愧的不行,他感觉自己年纪最大,有必要站起来担起这个责任:“那个田鼠是我要挖的。”   余秋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示意小胡会计听完人家的话。   何东胜应当不至于这么小鸡肚肠,突然间玩这手阴的,让众人批判他们。   “对,是小胡会计他们上山挖田鼠,结果挖出了粮仓。”何东胜笑着点头,“我拎了下,足足有三四十斤重,什么麦子稻子,还有蚕豆,田鼠往家里头搬的不少。”   院子里头的人立刻发出惊讶的赞叹声,八队的生产队长更是喊出来:“狗日的东西,是赶得上一个多月的口粮了。”   一下午几个小秀才就能挖出这么多东西,田鼠们在地底下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呢。   大队书记笑起来:“这会儿又是刚割完稻子又是田鼠养小老鼠的时候,他们不抓紧的时间藏粮食才怪。”   院子里头立刻炸窝,可不是,以前都是秋收时分打田鼠,现在看来夏收田鼠也不安分。   大队书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等众人的议论声小下去之后,才接着开口:“前头割完稻子,我就琢磨着要好好逮一回田鼠。不过忙着插秧嘛,就没顾上。”   他摇摇头,很是头痛的样子,“现在看来咱们还是得捉田鼠。这个大害不除,下半年的收成也会受影响。”   何东胜赶紧点头:“没错,我们六队就发现不少秧苗被田鼠咬了。这狗东西不仅吃稻子麦子,嫩苗它也不放过。今天我们赵大爹跑了一天,才从别的大队买了秧苗回来补种。可要是由着田鼠的话,以后还得补秧苗。”   余秋眼皮子直跳,感觉田鼠这个锅背的有点儿冤枉。   眼下毛豆蚕豆正当时,田鼠吃秧苗好像也应当吃旱秧地里头刚发芽的那种,至于辛辛苦苦的凫水跑去吃栽下去的秧苗吗?   田雨却恍然大悟,难怪呢,她就说六队的秧苗插的挺好的,全都是田鼠这个祸害。   大队书记语气沉重:“六队已经发现问题了,田鼠吃秧苗也不会单吃六队一家的东西。你们赶紧回去找找看,要是有同样的情况,赶紧补栽,不然就要误了时候。”   八队生产队长点头:“是这么个理,现在的田鼠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家种下去的豆子都被扒窝了。”   赵大爹接话:“咱们得赶紧好好管一下田鼠的事情。该打的打,该抓的抓。尤其是那些刚养出来的小田鼠,趁早斩草除根。不然等长大了,我们全成了帮田鼠种庄稼。”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双抢过后的三伏天属于农村难得的农闲时刻。田里头的庄稼自己长就好,挖水渠也不急着这一时三刻。   九队的生产队长点头表示赞同:“这会儿狠打一阵,下半年的粮食起码能增收一成。刚好打下来的田鼠也能给大家伙儿开开荤。”   院子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双抢的时候,各个生产队可没少吃田鼠肉。   “行,到时候你们是直接炖肉吃呢还是晒成肉干给过年加菜,都随便你们自己。”   大队书记又吸了一口烟,“下面我们再说说从田鼠洞里头扒出来的粮食要怎么处理。”   众人都是笑,没人会嫌粮食多,就算自己不吃,喂鸡喂鸭喂猪都是好的。   何东胜笑起来:“各位叔叔伯伯哥哥婶婶姐姐嫂嫂们,田鼠搜刮的粮食比我们挑拣的种粮还好。”   九队队长一拍手,做出滑稽的模样:“哎哟,这可迟了,不然我们还省了一回种粮。”   秧苗都插下去了,哪里还有空地种?   再说这时节,撒稻种早就晚了。   “田亩不是问题。”大队书记鼻孔里头吐出一圈烟雾,“大家伙儿还记不记得上次小秋大夫说的水里头种稻子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急刷刷落到了余秋脸上,饶星光暗淡,余秋也被盯得吃不消。   她下意识地侧过脸,刚好对上何东胜的笑。   年轻的生产队长清了清嗓子:“小秋大夫想了个很好的主意,用草肥塘水泡种子催芽,然后再用育秧盘长出秧苗来,直接放在水面上生长。”   大队书记接着他的话头子说下去:“咱们杨树湾最不缺的就是水,沟渠呀,池塘啊,大沟啊,到处都是能放浮床的地方。这一算起来,咱们起码能多四五百亩庄稼地。”   场院里头哗然声高涨,不少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俱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多出四五百亩地是什么概念?这都快占了杨树湾1/5的田亩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水田”可不在田亩册子上,相当于杨树湾人的自留地呀,连皇粮国税都不用交。   大队书记看着各个生产队的头头脑脑们笑:“怎么样?大家伙儿觉得这办法可还行?”   八队的生产队长有点儿质疑:“庄稼未必能长出来呀,搞不好种粮都收不回头。”   赵大爹却痛快的很:“搜不回来也没啥呀,反正本来就是从鼠窝里头拖出来的,算咱们白得的。最多庄稼长不好,我们白费点儿功夫。”   三队的生产队长赶紧摇头:“这功夫可耽误不得,不趁着现在有空,把草肥给沤了,后头要追肥的时候,可没肥下田。”   “割茅草沤肥这个事情可以先放放。”大队书记开了口,示意八队的生产队长,“成根大哥拉回来的烂菜叶子这些可还好用?”   生产队长连连点头:“好用的很,已经开始烂了。”   已经有消息灵通的生产队见到了八队看鱼人拖回来的一大船菜场垃圾,都倒进草肥塘里头了。   呵,这些垃圾老远就发着腐烂的味道,看的可真叫人眼馋。   大队书记脸上浮现出笑容:“县城可不止一家菜场哦。”   院子里头立刻发出哗然声,不少生产队都眼热起来。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基本上指望不了化肥的情况下,这些有机肥就是宝贝。   “县城有两家大国营菜场,靠着护城河的这家是咱们说好了每天去收拾垃圾的,另外一家靠近县政府革委会那一块,我们也准备拿下。”   八队生产队长出去买过鱼苗跟菜种,清楚县城离的远:“如果拖两船的话,成根大哥恐怕忙不过来哦。”   大队书记点头:“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跟东胜合计了一下,想了个办法,就是接力。垃圾可以装在大箱子里头,一趟趟的接力运出去。”   场院里头的声响又大起来,杨树湾虽然依山傍水,但村里头的大船数目极为有限,绝大部分都是小船。   “后头我们想着的是,成根大哥将菜场的垃圾运出来,装在几个大箱子里头,然后拖在水里头走。等到了杨寺庙的时候,就换下一班船,后面每个公社一站。大家接力下去就好。这样两个菜场差不多就能跑赢了。”   院子里头的声响更大了,九队的生产队长笑起来:“照这么来,人家菜场的垃圾还不够我们拖呢。”   其他人也跟着笑,可惜各个单位跟居民区的厕所都被县城附近的生产队承包了,不然又是一笔好肥料。   “其实还有一处肥料来源。”余秋迟疑了一下,主动开口,“就是有点儿麻烦。”   大队书记立刻朝她点头:“说说看,再麻烦也比割草沤肥强。”   在草地上蹲一天,那滋味比割稻子好不到哪儿去。   胡杨突然间开口:“其实我们可以用收割机割草来着。”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是个好办法。”大队书记点头,“小胡会计,你回头好好试试。”   他又抬眼催促余秋,“说说看吧,到底哪里还有肥料?”   “居民区。”   “嗐,人家里头的马桶也被包了。”八队队长摇摇头,“这个不好跟人家抢。”   余秋清了清嗓子:“不是这个,我是说生活垃圾。家家户户都有生活垃圾,我们可以上门收垃圾。”   她穿过来之前,正好碰上要实现史上最严格的分类垃圾回收令。朋友圈里头疯传垃圾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属性,被迫离家出走的动图。   不少在上海的朋友表示自己已经快要被分类逼疯。   人们制造垃圾,人们又痛恨垃圾,恨不得垃圾尽快离自己越远越好。   就算现在垃圾可以搁在一起倒掉,想必大家也欢迎有人直接上门回收,不需要他们再多跑一段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如自己去   大队开会雷厉风行, 不到半个小时就敲定了三桩事:第一、每个生产队出捕鼠能手抓田鼠挖鼠洞, 人跟狗都上。第二、各个生产队出撑船的好手,接力运菜市场的垃圾回杨树湾。第三、砍芦苇杆子跟细毛竹做浮床, 准备好等秧苗出来就插秧。   至于去县城人家收垃圾的事,等说和好了有眉目,也要选人出来做。   杨树湾人开会说事, 也不要大家一个个站起来发言表态。举手表决没意见, 口头定下来散会走人。   余秋跟着人群出了大队支部,她没直接回知青点,而是跑去找秀秀。   秀秀手上的瓶子已经装满了知了猴,她有手电筒照明, 知了猴又爬满了数等着她抓, 完全如虎添翼一个顶仨。李红兵带着弟弟,兄弟两个都不是她的对手。   秀秀见着哥哥姐姐开会回来, 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光顾着抓知了猴,都没注意到时间。   余秋也伸出手去:“咱们今晚干把大的。”   李红兵急了:“哎,你已经捉了一百二十只知了猴。”   照这么下去,两百四十只,四百八十只都要不止了。   余秋挑起眉毛笑, 夸奖了句小少年:“小九九背的不错, 算数还行啊。”她伸手捏了只知了猴, 又塞进瓶子中, 朝少年郎笑得春花灿烂, “但是今晚我得多捉点儿。”   田雨惊讶地瞪大眼睛, 干嘛?难不成余秋还要请这帮毛孩子吃知了猴?嘿,明明自己这边打赌打赢了。   余秋摇摇头:“今晚不行,我得卖蝉蜕挣点儿钱。”   难得胡杨上县城去药店,得让他换几块钱回来。以后她也得想办法挣钱,不然就是大队每个月发一丈二的布票,她也没钱买布。钱挣多了,她还可以拿钱换别人家的布票。有票没钱花的人家也不少。   有了生存压力做激励,余秋一晚上简直大杀四方。直到月亮升高了,知了猴基本上爬到树梢上,她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可惜杨树湾基本上是大树,不然要是跟小区里头花圃种着的冬青树一样,她还能接着逮。   李红兵从一开始的嘴巴张成O型到后面的面无表情,再到最后,他已经快要哭了。他觉得小秋大夫会抓了整个杨树湾的知了猴。说不定明儿他们就没有知了猴逮了。   余秋忍俊不禁:“你要是担心的话,自己养知了猴就是了。想吃就抓一盘子下菜,想卖,就等着它蜕壳。”   少年人现在完全不想养什么知了猴,这又不是会生蛋的鸡鸭,养个什么劲儿。他只觉得心情复杂,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   小秋大夫打败她也就算了,为什么秀秀抓的都比他多?   田雨一本正经地教训学生:“让你好好学习你不听。人定胜天,靠的是智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李家小弟到底年纪小,还没有感受到哥哥深深的耻辱。他只满怀惆怅地冒了句:“没有水果糖吃了啊。”   他想了好久,又香又甜的水果糖。其实他也没吃过水果糖,他就见过糖纸,上头带着甜香。   余秋摸摸他的脑袋,笑眯眯道:“你跟哥哥好好学习,不逃课不起哄,小秋大夫就请你们吃水果糖。”   回知青点的路上,田雨还在犯愁:“就是你卖了知了猴,县城供销社也未必有水果糖卖啊。”   余秋惊悚,开什么玩笑,她看上去有这么高风亮节,还辛辛苦苦抓知了猴给小毛孩们买糖吃?   胡杨倒是乐观:“应该有古巴糖的,那个也能甜甜嘴。”   “你有糖票吗?”田雨犯愁,“没票买不到啊。”   胡杨也摸脑袋:“我看看吧,说不定有伊拉克蜜枣,那个甜还不要糖票。三毛钱就能买一斤了。”   田雨急了:“那个会传染肝炎的,不能吃。”   “才不是呢。”胡杨立刻反驳,“我姑姑说不是,那其实不是肝炎,而是缺乏蛋白质,所以才营养不良。”   余秋听得稀里糊涂,什么伊拉克蜜枣什么古巴糖,绕的她脑袋疼。   她赶紧往回拉:“要有蜜枣的话就称点儿,没有就算了。不过药店的甘草片你给我称些,还有乌梅山楂片,你看着价钱都给我买点儿。”   胡杨连连点头,喜不胜喜:“这办法好,甘草甜,给他们都泡水喝就好。”   余秋惊讶地看着小胡会计,感觉这位也很擅长忽悠人嘛。   她给小麦浇了回水,转过头打包票:“放心,到时候我会有糖给他们吃的。”   田雨好奇地伸长了脑袋,疑惑道:“你现在就要种麦子吗?难道不应该秋收过后再点麦子种油菜吗?”   余秋冲她眨眼睛笑:“山人自有妙计。你就等着吧。”   山洞外头响起声音:“小胡会计,收拾好没有?收拾好的话,咱们赶紧动身吧。”   田雨惊讶地伸出脑袋去,朝何东胜喊:“这么快啊?我们知了猴还没蜕皮呢。”   何东胜笑得厉害:“当然得趁早走,一早到了护城河还能淌会儿螺蛳。再说趁早走,河上船少也方便。蝉没蜕壳没关系,带着知了猴走,明儿早上就蜕壳了。”   余秋赶紧找纸笔,随口问何东胜:“你怎么也要跟过去啊?不是还要拾掇田亩吗?”   何东胜看她在笔记本上列清单,应道:“晚做不如早做,现在天热,人更加烦垃圾。我们现在上门收,估计县城的人更加乐意给我们。你放心,软塑料我已经拉到田头了,赵大爹他们明儿帮我弄好。”   余秋心道,姐姐有什么心好放的,那是你的田。   她笑了:“你们动作还真够麻利的。”   简直可以称得上说风就是雨,半秒钟都不肯耽搁。   田雨立刻纠正同伴的错误:“是我们,我们也是杨树湾人。”   余秋抬头笑:“没错,是我们,我说错话了。”她将笔记本上的纸撕下,递给胡杨,“奥硝唑注射液买一些,有磺胺类药物也买点。阿莫西林还有头孢多买点,不然孩子没药用。小手电筒跟压舌板都给我买点,不然不方便给人做检查。对了,叩诊锤我也要。”   胡杨被她报出的一长串药名跟器械名搞得有点儿晕,尤其是她没有A就买B,要是没B的话,弄点儿C也行。饶是小胡会计才思敏捷,也绕得彻底熄火。   何东胜笑得不行,直接伸手点余秋:“行了,你还不如自己去呢。隔行如隔山,我听的都晕。”   余秋迟疑了下,点点头道:“也行,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其实田雨也想去趟县城,她想买几本书。不过小田老师明天还有课,这个任务只能交给胡杨了。   三人走出知青点的时候,余秋才发现何东胜手里头拎着个麻布口袋。   胡杨眼尖,好奇地问:“你这是什么?你抓了这么多蚂蟥跟知了猴啊?”   天啦,那也太厉害了。   何东胜笑得合不拢嘴:“我要有这能耐,杨树湾还不被我掀翻天。没什么,弄了点儿茄子、黄瓜跟空心菜。上人家门总不好空着手,好歹是个意思。”   胡杨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余秋伸脖子看麻袋里头的存货,摇摇头道:“我建议你弄点儿时兴菜,比方说蚕豆、毛豆、西红柿还有玉米棒子之类的。茄子黄瓜跟空心菜,县城菜场不缺。”   人人都爱吃个尖尖儿,嫩蚕豆跟毛豆肯定惹人爱。西红柿在没办法实现水果自由的时代,简直是物美价廉营养丰富美味可口的代名词。至于玉米棒子,说是蔬菜,其实可以当成粮食,而且滋味好,营养也丰富,在粮票不够用的现在,应该很受城镇居民的欢迎。   何东胜犯愁:“毛豆跟蚕豆我有,家里头栽了不少,西红柿也成。就是玉米棒子现在上山地去掰,有点儿来不及。”   “学校有。”余秋记得校长挑了两箩筐的玉米棒子回来。这会儿先让大队给记账,回头来再慢慢算。   三人立刻兵分两路,很快又拾掇出一麻袋。   老成根两口子已经在渡口候着。   陈福顺本来蹲田边逮田鸡,听到余秋跟他爷爷打招呼的声音,少年立刻别扭地转过脑袋去。   他奶奶朝余秋笑:“小秋大夫也去县城啊。”   余秋点点头,笑着看了眼陈福顺:“给他们去拿水果糖。”   陈福顺耳朵红成了猴屁.股,慌慌张张地跑开了,嘴里头嚷嚷:“是李红兵他们要吃糖的,我才没有想吃糖呢。”   大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余秋张手笼着嘴巴做喇叭状:“那你好好听课,回头学不好,什么都没得吃。”   老成根夫妻一人撑前篙,一人点后篙,船边架着两支橹,何东胜跟七队的生产队长一人掌一支,一路摇一路说着话。其他几个人也坐在外头,等着换手。   船舱里头,余秋跟胡杨借着微弱的洋油灯摘空心菜上的老叶子,好打理成一小把一把地码放整齐。   船走到白子乡的时候,何东胜跟人换了手,进舱来喝水。见到两人,他端起茶缸子笑:“放着吧,早点儿睡觉,明儿还有正经事呢。我来择菜就行。”   余秋摇摇头:“没事,就这么多,快弄好了。”   胡杨掐掉老黄叶,打定了主意:“下次咱们把空心菜换成土豆,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何东胜笑了起来:“那我们可没那么多菜白送。”   ※※※※※※※※※※※※※※※※※※※※   1958年8月,伊拉克与我国建交。那时,伊拉克与美国关系紧张、矛盾尖锐;受西方国家制裁,经济被封锁,致使赖以岀口的蜜枣卖不出去。当时街面上几乎所有的食品都要凭票购买,买时还得排长队。唯有伊拉克蜜枣敞开供应,每斤只卖两三毛钱,所以这种蜜枣一度大受欢迎。1959年,卡斯特罗领导的革命推翻了巴蒂斯嗒,建立了社会主义政权,成为社会主义阵营中一员。古巴的经济以制糖为支柱;甘蔗种植面积占耕地一半;输出糖及其副产品占出口总值的百分之八十。眼看着战斗在反美最前沿的兄弟受美帝封锁、糖卖不出去。   1960年11月,古巴领导人格瓦拉率领古巴经济代表团访问中国。为了有力地支援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经济建设,中国与古巴签订协议,每年进口40万吨古巴糖。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非梦即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筝女子、快乐书虫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们在干什么?   夜色渐深, 大清河静悄悄的, 原本在船头说笑的人也噤了声。   月亮渐渐升到了正空,河面蒙了层柔软的月光。远处散落的渔火摇摇晃晃, 近处出水的荷花跟岸边的蚕豆都在这层光的笼罩下,朦胧又恍惚。   清风徐来,荷香与豆香交缠在一处, 混杂着水汽, 扑上人的面,仿佛从不知方位的远方传来的古老歌谣。没有歌词,只有轻轻的吟唱。   船身就在这歌谣声中微微摇晃。   众人排了班,有人负责上半夜, 有人负责后半晌。不当班的人陆陆续续回到船舱, 蜷缩着休息。   这又不是客船,当然不会有床铺, 大家就随意躺在船舱当中。   亏得天气炎热,船往前走,河上小风吹着,倒也颇为舒爽。   何东胜找了两个干净的麻布袋子,在里头塞上晒干的麦秸秆, 催促两个小知青:“赶紧睡吧。”   他在船舱小屋里头, 给两人找了处清爽的地方, 又将晒干的艾蒿放在旁边, 这才放下麻布口袋。   余秋默默地看着他忙碌, 心中暗自念叨, 没用的,艾蒿根本没有能力驱赶蚊子。   他们学校实验室做过相关试验,市面上流行的所有驱蚊植物,都没有驱赶蚊虫的功效。   现在他们最需要的其实是蚊帐,古老的蚊帐才安全又环保,真正让蚊子无可奈何。   胡杨倒是不畏惧蚊子,他只小声嘟囔了句:“要是有睡袋就好了。大家每个人一只睡袋。”   余秋在边上听着稀奇,原来这个时候的人也知道有睡袋。   可惜,也只是知道而已。   他们什么都没有,比席地而卧好不到哪儿去。   余秋含混应答了句:“那就自己做个睡袋好了。”   胡杨兴致勃勃地问她该怎么做,半晌听不到回应。   他在转过头,却发现余秋已经靠着麻布口袋船舱旁,沉沉的睡着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在她的脸上流淌。她微微扬着头,一张脸小巧又光洁,显出了稚嫩的憨态。只她双手紧紧的抱着膝盖,整个人仿佛睡着了还在忧郁着什么事情。   胡杨稀奇的很,原来还真有人坐着就睡着了。   何东胜看了眼小赤脚医生,自己坐在了船舱边上,招呼胡杨道:“你也睡吧。”   胡杨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在河面上晃荡的行船,就像是婴儿的摇篮,不多时,他也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余秋醒的比胡杨早,船还没靠岸,天边刚显出灰蒙蒙的色调,连鱼肚排都没有来得及翻出来时,她便睁开了眼睛。   何东胜正在船头点竹篙,见她从船舱里头出来,他笑着招呼了一句:“再睡会儿吧。”   这个点儿最好睡,况且药店还没有开门。   余秋摇摇头,她本来想让何东胜休息会儿,话到嘴边却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既不会撑船也不会摇橹。   她只好清清嗓子,含混应了句:“我睡饱了。”   何东胜没有强求,只拿下巴点着麻布口袋:“自己拿洋柿子,壶里头的水是烧开过的,你洗了吃。”   余秋的确有些口渴,她没有跟生产队长客气,直接拿了西红柿洗干净咬一口。   西红柿特有的浓郁香气伴随酸酸甜甜的滋味瞬时弥漫了她整个口腔。   这是露天种植蔬菜,才有的滋味。用她奶奶的话来说,菜一定要吃过露水才有味道。   她跟奶奶住的小院里头就长了两架西红柿。夏天西红柿熟了,奶奶会摘了切片,然后撒上白糖,做成火山下雪。   巷子口的老井还能摇出水来,西红柿用井水湃过,带着丝丝凉意,与白糖混在一起,酸酸甜甜。   阁楼窗外的树葡萄灰色的树干上白花青果紫熟果混杂在一起,跟树葡萄果的味道一样复杂。   她坐在书桌前,楼下是奶奶跟朋友打麻将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声感慨,小秋可真乖。   这是她的夏天,她记忆中的暑假。   后来奶奶去世了,老巷子也拆迁了,破败的贫民窟建起了高楼大厦,却不再是她认识的地方。   她的家不见了。   余秋吃了整个西红柿,才反应过来何东胜什么都没吃。   她赶紧洗了只西红柿递过去:“你也尝尝,味道不错。”   何东胜下意识地往后面避了一下,慌忙空出只手来接过:“我自己来就好,你再吃点儿吧。要不要吃根黄瓜?”   余秋摇摇头:“我吃饱了。”   何东胜咬了口西红柿,伴着浓郁的汁水香气调侃了一句:“你可得多吃点儿,不然不长个子的。”   余秋下意识地想翻白眼,以她的高龄除非断骨增高,否则长什么个子呀?   船舱里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有人打着拖欠过来接手撑船,有人直接拖了河水上来洗脸。   陈福顺的奶奶拎出只炉子,开始点火做早饭。按照杨树湾惯常的规矩,仍旧是一把米三把红薯干,外加一把玉米碜子。   余秋看着她从河里直接舀水,下意识的眼皮就开始噗噗直跳。   妈呀,昨天晚上她还看到有人站在船头直接对着河里头小便。   何东胜从麻袋里头拿出几根玉米棒,剥了外皮跟须子,递给陈家大娘:“婶婶,给我们蒸几个玉米棒子吧,要蒸的,不要放进去煮。”   陈福顺的奶奶立刻笑:“晓得嘞,蒸的香。”   何东胜又拿出根黄瓜来塞给余秋:“这个嫩,你尝尝。”   余秋尴尬地扭过头去,感觉对方刚才发现了她的嫌弃。别的她能忍,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她实在没有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得想办法给杨树湾弄个水过滤装置,不说达到自来水的标准,最起码的煮开了之后得能够喝下去。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活性炭卖,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用木头自制了,然后加上沙石,经过沉淀过滤之后再取水喝。   待会儿她得跟胡杨去找找看,解决了水卫生问题,可以解决大半的健康问题。   船舱里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船头也越来越热闹。余秋绷紧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等待早饭熟的时间里头,忙碌惯了的村民们也没有闲着。   船行到那处连着护城河的大水塘边时,何东胜跟另一个年轻人都拿出淌网开始淌螺蛳。   旁边的人在船头打水清理螺蛳里头混杂的杂质,大鱼留下来,小毛鱼重新丢回水里头继续生长。   一直忙到船靠岸了,大家草草喝过红薯稀饭,立刻各司其职。老成根夫妻栓好了船,带着堂弟家的孩子赶紧往菜场去。   早上六点钟开市,五点钟菜场的人就要忙着将从附近生产队拖回来的菜码放到各个摊位上。   他们手脚勤快点,眼睛利索些,帮着搬搬货摆摆菜,回头卖剩下来的菜,人家也愿意帮忙分开来,而不是一股脑儿的直接倒进桶里。   7队的生产队长也没有停歇,直接领着社员去县政府附近的菜场。他有位远房表姐就在那儿卖菜,朝中有人好办事,即使是个售货员,有人帮忙递话,也总比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撞上去来的强。   何东胜也跳上船头,笑着招呼余秋跟胡杨:“你俩再睡会儿吧,现在药店跟卖废品的都还没开门呢。”   胡杨哪里坐得住,他立刻起身:“我先过去看看再说,说不定人家起得早。”   余秋迟疑:“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吧。”   她话音刚落,灰蒙蒙的天色中,河岸边就有个人过来倒垃圾。   何东胜赶紧跑过去打招呼:“大妈,别倒。”   那中年妇女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以为自己叫红未兵逮着了,赶紧陪着笑脸:“没倒没倒,我刚才手打滑来着,这就扫走。”   胡杨跟余秋都跟过去,笑着解释:“大妈您别误会,我们其实是想上你家收垃圾来着。”   那人扭过头看清了他们身上的打扮,立刻没好气地转身就要走:“收什么垃圾呀,我们家又不是卖废品的。”   何东胜赶紧挡在她前头:“婶子,我们是杨树湾大队的。我们队里头种庄稼少肥料,就想着到县城来收各家各户的垃圾回去沤肥。”   他朝余秋使了个眼色,余秋福至心灵,立刻递上了自己手里头抓着的西红柿:“婶婶,还请你帮帮忙。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我们大队就急着沤肥好完成今年的征购粮任务。”   她刚吃完西红柿,说话时嘴里头还带着酸酸甜甜的香气,显得一双小手上拿的西红柿真是又大又红又香又甜。   余秋笑容满面:“婶婶,您尝尝,我们杨树湾大队的西红柿挺甜的。”   现在的人好像没有提防投毒的意思。   余秋西红柿塞过去,那大婶就抓起来,毫不迟疑地咬了一口,还夸了句:“还是你们农民好,想吃点儿啥新鲜的,地里头都有。”   有了西红柿打头阵,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   大婶不仅自己痛快地将垃圾都倒在了何东胜从船上拖下来的独轮车上,还领着他去左邻右舍收垃圾。   人都爱偷懒,沿河岸边的居民家里头的垃圾也都基本上,趁着天没大亮,倒在河边。   据说革委会的干部为此发了好大的火,现在暑假,不少红未兵都被动员起来,戴起了红袖章专门来打击这种破坏爱国卫生运动的落后行为。   现在有人免费上门收垃圾,他们正好乐得轻松。不一会儿功夫,一辆独轮车就装的满满当当。   何东胜不得不返回一趟船上,将垃圾全都倒进几个大桶当中。   他跟河岸边的居民约好了,以后每天早上五点半,杨树湾的人过来收垃圾。   要是里头有废铜烂铁或者是打碎的碗摔碎的碟之类,还请他们分开,不然沤了肥拖到田里头划破了人脚,那就不美了。   帮着他们张罗的大婶得了几只西红柿跟黄瓜,心情很不错。   她相当豪气地拍胸口打包票:“这个你放心,我们这儿都是祖祖辈辈住的,没这种缺德人。”   何东胜道了谢,又央着她帮忙引荐后面几排二层小楼的居民。   大婶往他指着的方向看,眼神中掩饰不住的艳羡:“哎呀,他们可不一样,他们是吃国家粮的人。”   那儿是县金笔厂的家属小区,人家的垃圾可不会这样清汤寡水,里头都是有好料的。   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还请婶婶您帮忙说说,地里头有肥,菜跟庄稼才能长得好。下回我们还要麻烦婶婶帮我们尝尝多了肥料的菜是不是长的就是不一样。”   大婶脸上的笑意立刻多了:“哎呀,你们种地也不容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算了,我就卖这张老脸,过去给你们问问看。都是为了国家建设发展,工人农民一条心嘛。”   路旁的废品回收站开的早,胡杨跟着收了一半垃圾就跑过去淘换宝贝。   余秋赶紧帮忙推着车跟上,要是一鼓作气拿下金笔厂工人小区,起码一个生产队的沤肥都不用愁了。   这再多找几个巷子,整个杨树湾大队别说是水田了,各家各户的自留地需要肥料说不定都有保证。   那大婶嘴上虽然对金笔厂的人酸溜溜的,但走进门却是熟门熟路。   门口开门的大爷见是她领人过来的,只抬头扫了眼,就又开始对着收音机里头的《沙家浜》摇头晃脑,跟着哼音乐。   大婶找了她一个老姐妹周阿姨,简单说明来意,又得了两根紫茄子就算是完成交接。   余秋倒是佩服这人的爽快,按劳分配,见好就收。   周阿姨倒了自家的垃圾,收下两捧蚕豆尝鲜,领着何东胜去各家各户敲门,收了整栋楼还没来得及倒的垃圾。   末了,她又去带着人去另一栋楼找朋友。   一路上,周阿姨都在打听杨树湾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听说现在是毛豆跟蚕豆上市的季节,她立刻唏嘘着叹气:“哎哟哟,现在毛豆米可不好买,紧俏的很。菜场门一开,挤进去了就没了。”   余秋心中暗暗念叨,估计现在的豆类都紧俏。老百姓的肚皮都聪明的很,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营养。蔬菜不需要凭票供应,富含蛋白质的豆类当然受欢迎。   何东胜立刻从袋子里头抓出把毛豆,笑着请周阿姨看:“阿姨,你看我们杨树湾的毛豆长得怎么样啊。”   周阿姨眉开眼笑:“好好好,一看就是你们下大功夫种出来的,这毛豆颗颗都饱满的很。”   她也不干拿东西不办事,直接带着人敲响朋友的家门:“小敏,来来来,阿姨跟说做个事情。”   她扭过头朝何东胜笑,“我们小敏是最喜欢吃毛豆的。”   余秋赶紧捧出一把毛豆来,笑着塞给开门的女人:“姐,你看看这毛豆,真是好毛豆。”   女人好像刚上完夜班,眼皮都是浮肿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楼梯口就传来炸雷一般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穿着绿军装,袖子上别着红袖章的年轻男人面如锅底,眼睛像鹰隼一样死死盯着他们。   他的目光落在余秋跟何东胜的脸上:“你们是谁?到我们金笔厂来干什么?”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完蛋了,现在严禁私人买卖任何东西,就是一把毛豆都不允许,在国营菜场以外的地方购买。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nika 20瓶;cocoli 10瓶;死宅君 5瓶;小小happy、快乐书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也养长毛兔   何东胜笑容满面, 主动跟人点头打招呼:“这位同志你好, 我们是来走亲戚的。”   说着他又朝周阿姨道谢,“麻烦你了阿姨, 要不是您帮忙,我们还真找不到我敏表姐的家门。”   余秋赶紧附和:“敏表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秋啊。”   面色惨白的年轻女人总算回过神来:“哎呀, 小秋, 你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她就要将人往家里头带。   谁知门板还没合上,楼梯口的年轻男人又发了话:“那你们抓着毛豆做什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劈手夺过何东胜手里头的麻布口袋。   待看清里头的东西, 他脸立刻黑得跟锅底一样, “这么多毛豆,磨豆腐会不会嫌嫩了点?你家天天吃豆子也来不及吃吧?这天就不怕摆坏了?”   何东胜立刻做出了焦急的模样, 嘴里头挨挨叫着:“这位大哥,你别着急呀,都有,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都有。”   戴红袖章的人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都有什么呀?你想做什么?我跟你说,别想搞资本主义这一套。小买卖一律不许搞。”   何东胜委屈吧唧:“你们这么照应我敏表姐, 我们家总得有点儿表示吧。刚好自留地上收了点儿豆子, 我妈就说给表姐左邻右舍都送点。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尝个新鲜。”   余秋也可怜巴巴的:“大哥你是连着壳子吃还是吃毛豆粒?要是吃毛豆粒, 我们给你剥好了再送过去可行?豆壳我们要留下来喂兔子。大哥, 你家要是有豆壳的话, 能不能也给我们呀?人家说兔子吃豆壳好。”   年轻男人立刻来了精神:“你也养兔子呀?对对对,兔子吃毛豆壳的,长得还挺快。”   原先惊慌失措的周阿姨也镇定下来:“哎呀,小贺,讲起养兔子,你最有经验了。养兔子很辛苦的勒,你跟小妹讲讲吧。”   余秋满脸惊喜的神色:“大哥,你养兔子呀。那太好了,我们刚开始养,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你养的是哪种兔子呀?我们养长毛兔。”   那小贺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同道中人,喜滋滋地邀请余秋跟何东胜去参观他的兔子窝。   现在县城居民显然也没有小区里头不准养家禽家畜的严格规定,余秋还在楼下角落里头看到了两只鸡婆。   小贺的兔子窝直接安在家里头。   这栋居民楼有点儿像筒子楼一样,小贺家的阳台往外头伸,也不知道是不是违章搭建,约有一两个平方米的空间,里头摆着两只兔子笼。   长毛兔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身上一点污秽都没有,正趴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吃一种名为柞麻树的多浆叶子。兔笼刚清理过,没什么味道。   余秋忍不住夸奖道:“你这兔子养的可真好。”   小贺也压抑不住得意的心情,自豪的强调:“这兔子我养了一年多了,从来没生过病。光兔毛都剪了快两斤了,供销社剪兔毛的人都说我这兔子养的好。毛摸着都软和。”   余秋不由得在心里头算出一笔账,现在兔毛收购是10块钱一斤,两斤就是20块。要是她养个100只兔子,那每年的收入就可以达到1000元。   妈呀,这笔生意可以做,兔子基本上吃草,没有多少饲养成本。   她立刻竖起大拇指,满怀崇拜的看着小贺:“贺同志你真厉害,你为国家做贡献,两斤兔毛也能出口挣外汇呢。”   小贺被夸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光,连连摆手道:“我为国家能够做的实在太少啦。我本来想多养几只兔子的,但实在没有地方。我跟你们说,养兔子一定要注意通风换气,不然兔子容易发兔瘟的。”   余秋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凡是个活物都不愿意被拘着。所以我打算在山上树底下养兔子,刚好让兔子吃草。”   小贺双眼放光:“就是这么个道理。你们要小心,不要让兔子吃沾了露水的草,不然兔子会拉稀的。还有就是当心兔子钻洞。我之前在楼下养过,结果兔子打洞跑掉了。”   他每说一件,余秋就拼命地点头,还从黄挎包里头,拿出笔记本一一记下。   小贺愈发说得天花乱坠,待瞥到她手上的笔记本,他才意犹未尽地问了句:“你是下乡知青?”   那壳子是还写着省八中的名字呢。   余秋不动声色:“对,我是八中的,今年到杨树湾插队。”   小贺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对对对,好好好,祖国最广袤的农村需要我们年轻人。”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还上下挥舞。   余秋穿越前偶尔看七十年代的电影,总觉得戏剧腔,不像正常人日常说话。现在她才发现,有人讲话的确动不动处于演讲状态。   好不容易等他慷慨激昂完了,余秋脸上的笑容立刻黯淡下来,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可是现在有个大问题,就是农村种地需要肥料,山上的茅草以前都是被割了用来沤肥,我要养兔子的话,就要跟地争肥料,会耽误庄稼生长。”   小贺也跟着皱起眉头,发出长长的叹息声:“这可是个大问题。”   “刚才我们在河边发现有人倒垃圾,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何东胜试探着接枪,“我们可以收集居民家里头的垃圾,然后运回杨树湾沤肥种地。”   这下子,小贺的眉毛眼睛都飞上了天,一派喜不胜喜的模样:“对对对,这是个好办法。”   他两只胳膊上下挥舞着,面上浮现出痛心疾首的神情,“现在的人,思想觉悟实在太低,一点儿也不支持爱国卫生运动,垃圾居然到处乱丢。”   余秋赶紧为城镇居民辩白:“大家肯定是投身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太忙碌顾不上,我们城乡居民要互相体谅,农民也要为工人师傅们分忧,这些垃圾,刚好是农村种田的宝贝,就由我们拖走去沤肥吧。”   小贺连连点头:“我们的确日夜赶工。那就辛苦贫下中农们了。”   他伸手开了窗户,指点给两人看,“这边我来安排,我在每栋楼前都放一个大桶,大家垃圾全倒进桶里头,这样你们也不用一家家的过来敲门收,来了就拖着走。”   余秋立刻又提出要求:“安两个桶吧,要是有废灯泡破碟破碗之类的,就放在另外一个桶里头,不然会扎伤贫下中农的脚的。”   小贺更加高兴,竖起大拇指夸奖:“你果然是积极自我改造的好知识青年,时时刻刻都贴着贫下中农的心。”   他兴冲冲道,“这个不成问题,我去找几个大桶就好。其他楼你们也不用去跑了,这事我来说。”   两人全都大喜过望,赶紧再三再四地跟小贺道谢。   小贺抬起胳膊:“且慢,大家要互帮互助,我有件事情要你们帮忙。”   何东胜爽快地点头答应:“你说吧,贺同志,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绝对义不容辞。”   小贺立刻拎起那两只兔笼,带着点央求的神色看他们:“那你们能不能把我的长毛带去杨树湾养啊。”   余秋惊讶地挑高眉毛:“为什么?你养的很好啊。”   养兔子并不费太大的事情,一只每年挣上10块钱,也算是挣了个柴盐酱醋。   小贺愁眉苦脸道:“我当然愿意继续养下去,可是我马上要去中专报到,没有地方能养兔子啊。”   父母是指望不上的,父母对于他养兔子本来就不支持,嫌家里头有味道。等他走了之后,兔子肯定没有人能够好好照应。   他一想到这件事情,就心痛的无以复加。要不是为了好好学习知识,将来能够为国家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他真想放弃这次读中专的机会。   余秋骇然,赶紧阻止他:“你可得好好学习,这是伟大的领袖对你的肯定。如果不是你积极工作,时时刻刻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厂里头也不会推荐你去读中专的。”   妈呀,少年你可得清醒点儿,这个时候的求学机会多么难得。你要是为了两只兔子放弃了继续升学,我估计你爹妈会被活活怄死,搞不好还会跟兔子们同归于尽。   小贺脸上每一块肌肉都显出出痛苦的神色。   他语气沉重:“所以我想来想去,只能把兔子这样在别人家里头。”   但县城毕竟不比乡下,养兔子多少有点儿不方便,他找了一圈都觉得旁人不靠谱,没有一颗真诚的想好好养兔子的心。   居然还有人直接问他这兔子多少钱,想买回去杀了吃。   哈,当兔子是猪吗?这是聚宝盆,为国家挣外汇的聚宝盆。   余秋在边上默默腹诽了句,亲,麻辣兔头了解一下。   小贺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余秋跟何东胜:“我刚才看到你们,就觉得你们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一定能够养好我的长毛。所以它们就麻烦你们了。”   余秋跟何东胜一愣,都没有提防对方居然突然来这么出。   寄养兔子?   余秋本能地想要拒绝:“我们养兔子还没经验,万一把这么好的长毛养坏了可怎么办?”   要是他们自己买来的兔子养砸了或者养死了,最多也就是损失几块钱而已。   可旁人的兔子,他们可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不慌。”小贺生怕他们拒绝,赶紧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头给他们翻找养兔的资料。   当初为了养好两只长毛,他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余秋跟何东胜不好跟上,只能站在阳台对着两只兔子大眼瞪小眼。   生产队长压低的声音小声问赤脚医生:“你怎么知道他养兔子?”   要不是她突然间这么神来一笔,说不定这个小贺还要盯着拉袋子的毛豆喋喋不休,上面的毛豆还好解释,下面的蔬菜可怎么说?   余秋蹲下身仔仔细细打量这一双兔子,侧耳倾听隔壁房间的动静,同样声音压得极低:“他刚才下楼的时候手里头拿着簸箕,里头有兔粪,还有柞麻树残叶。而且他的衣服下摆粘连了两根兔毛,我就猜到了。”   猜错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农村养兔子剪头毛卖给供销社,是国家政策允许的,而且还积极鼓励。   何东胜点头,冲余秋竖起了大拇指:“到底是大夫。”   这观察能力,这分析解决问题的速度,实在叫人佩服。   “这个给你们。”   小贺从房里头跑出来。   余秋跟何东胜赶紧往后挪,彼此离远了些。   小贺已经拿了两本书过来,兴冲冲地扬着:“你好好照着的书上来,肯定能养好。”   “这两只兔子怎么卖?”何东胜伸手接书。   小贺急了:“我不卖,就是寄养。兔毛归你们,你们别杀了兔子也别糟蹋它们。”   “不行不行,那不成我们占你便宜了。”余秋赶紧拒绝,“再说万一兔子水土不服怎么办?它们跟你这么长时间,肯定对你也有感情了,说不定换地方它们会难受的。”   “不慌。”小贺不假思索地一挥手,“我陪它们去熟悉新家。”   余秋跟何东胜傻眼了,这位怎么黏不甩,还缠上了。   有人落水了   小贺当即从厂里头拖来几个大铁桶摆在哥哥宿舍楼下充当垃圾桶, 每个桶上还细心地挂了块木牌子, 上头分别写着生活垃圾跟玻璃陶瓷。   金属制品是不用担心的,因为废铜烂铁能卖钱, 基本上所有人家都会积攒起来,好,到时候卖给废品回收站。   小贺去厂里后勤拿废旧的大铁桶时, 还神气活现地教训后勤的负责人, 一点没有将广大职工的利益放在心上,光想自己过得舒服痛快。   余秋赶紧大声跟后勤领导道谢,生怕小贺这家伙又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见人留一线,日后少相见。现在红未兵是红火, 再过几年人家搭理你才怪。   她又腆着脸央求后勤领导, 能否将厨余垃圾交给他们杨树湾大队回收。   金笔厂食堂的潲水可是紧俏货,早就有养猪场盯上了, 当然不能随便转移。   不过余秋等人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后勤负责人同意将工厂里头打扫出来的生活垃圾交给杨树湾大队处理。   蚊子再小也是肉。   余秋跟何东胜不敢在厂里头多耽误,生怕多留一分钟,小贺就多得罪一分人。   小贺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讨嫌,他安好了垃圾桶, 又主动带着余秋跟何东胜去旁边的被单厂打招呼, 承包了人家居民区跟厂里头的生活垃圾。   他将兔笼塞给余秋, 帮何东胜一道推着独轮车运垃圾。   走在路上时, 他还兀自懊恼:“差了一步, 要是有食堂跟厕所的垃圾, 那肥料肯定更好。”   他以前居然都不知道,厕所跟厨房的垃圾居然如此之抢手。   余秋连连摇头,赶紧笑着跟他道谢:“已经很好了,能有这么多县城的肥料。”   长毛兔安安静静待在笼子中,被拎到了船上。   杨树湾派出来的社员干活极为麻利,已经收了两个菜场的垃圾,一趟趟地挑回船上。   上了船,留守的老成根夫妻也不得歇。他们用麻绳将这些桶捆绑到一起,摞得跟小山似的堆在船头。实在放不下的部分,被他们当成竹筏子绑起来挂在船后面。   为了防止行船过程中木桶会飘散,老成根还别出心裁的在这圈桶外头又套了两层渔网。这样船一开,垃圾桶就跟着走。   因为木桶都配了盖子,所以三伏天里头这么多垃圾放在船上,居然都没散发出什么怪味道。   老人一本正经地强调:“咱们杨树湾的人出门干活,就不能叫人埋汰了。”   要是这么多垃圾臭烘烘的,别说是戴红袖章的人会过来找麻烦,旁边的渡船也不会答应。   小贺看了一个劲儿叫稀奇,十分佩服杨树湾人的利落劲儿。   陈奶奶摸不清他的身份,但见这个穿着绿军装的人是跟何东胜来的,她立刻在锅里头加了两把米,又蒸了玉米棒子,还张罗着切黄瓜凉拌,竭尽所能的张罗出一顿能待客的饭。   小贺有些不好意思,他身上没带粮票,其实吃不了这顿饭。   好在码头有穿着白大褂的人推着餐车过来卖芋头,他赶紧问船上的人借了个搪瓷缸子过去买了一缸,算是作为这顿饭的回礼。   他买完最后一份芋头,美滋滋地往船的方向走。   都要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突然间听到河流上游传来惊呼声:“救命啊,有人被水猴子拉下去了。”   年轻工人立刻端着一缸子芋头跑到河边去看情况,河里头的确有个脑袋若隐若现,像是被什么缠上了一样。   旁边有两个小孩试图去拽他,却怎么也够不到人。   小贺二话不说,放下缸子,解下皮带,脱了脚上的解放鞋,就扑通跳下水,拼命朝那人的方向游去。   余秋等人在船上也听到了动静,陈大爹跟何东胜一前一后点着竹蒿,拖着丁丁挂挂的垃圾桶,往落水人的方向去。   小贺已经抓到了掉进水里头小孩的胳膊。然而那孩子年纪不大,骤然受惊之下的力气却惊人。   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紧紧缠着小贺,反而带着小贺一块儿往水下沉。   护城河水太肥,里头的水草长得十分茂盛,小贺觉得自己的腿也被缠上了。   “快,抓住。”远远的,船头递了长竹竿过来,小贺本能地想要伸手抓。   结果他手上蹭到了黏腻的水草,明明都已经抓到竹竿了,却打滑又脱落。   船上没有救生圈,何东胜递了几次竹竿,都没人带上小贺,他见势不妙,赶紧自己也跳进水里头去。   老成根立刻推了块船板下水,让何东胜趴在床板上游过去。   这样就算孩子受惊,只要抓着床板,也不担心被直接拽下水去了。   往水里头送船桨跟竹蒿,试图先带另外两个孩子上船来。   结果何东胜倒是顺利地将溺水者跟小贺拉到了船板上,另一个救人的孩子却突然间腿抽筋,扑腾着往下沉。   此刻正值正午时分,渡口边一条渡船都没有,听到声响在岸上眺望的人全都急得惊呼起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眼瞧着河水就要淹没他黑黑的脑袋。   “抓着!”   情急之下,余秋割断了渔网跟麻绳,推了个装了垃圾的木桶过去。   那孩子是个机灵的,立刻伸手去扒拉木桶。   亏得整个桶直接扣在河里头,叫他趴在了桶上,脚缠着了渔网,被陈大爹夫妻连拖带拽地拖上了船。   他这头情况倒还好,那边河东镇救起的孩子状况却不妙。   因为河水流向的问题,何东胜直接推着船板上了岸。   早等在岸边的人们立刻七手八脚将三人拖了上去。   小贺自己吐了一大口水,连声咳嗽着瘫倒在河岸上。他两只眼睛充血,瞪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喘气,跟他养的长毛兔似的。   被救起的孩子却没有他的好运气,小孩浑身软塌塌的,眼睛闭得紧紧,倒在地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人们大声嚷嚷着,张罗要找口铁锅倒扣在地上,帮孩子控水。可是情急之下哪里找得到铁锅。   旁边倒是有人拿着铁锅过来,可这是刚从火上拿下来的,真要让孩子倒扣上去,说不定能把人直接烫熟。   立刻就有人伸手要背起小孩,准备将孩子的倒挂在自己背上控水。旁边还有人帮忙抓孩子的腿,要让人倒挂起来。   “锅锅锅,我这儿有锅。”胡杨满头大汗地冲上前,在人群外围跳着脚喊。   他刚从废品收购站淘出了一批生铁锅,好不容易拖到河边,就听到有人嚷嚷着小孩落水了要救命。   听说有锅来了,人们立刻给胡杨让出了一条道,让他将锅倒扣在地上,又伸手拖着溺水的小孩准备趴在锅底控水。   “让让,我是医生,都让让。”   船好不容易靠了岸,余秋跳下船头,赶紧一路狂奔冲到昏迷的孩子身旁。   她捏着孩子的鼻子连着吹了五口气,观察小孩的胸廓起伏情况,又伸手触摸小孩的颈动脉。   气道未堵塞,脉搏微弱,根本没有自主呼吸。   余秋毫不犹豫地开始胸外按压。   胡杨在边上急得大叫:“余秋,控水,还没有控水呢。”   当大夫的人压根没空搭理他,控个屁水。   控水对于溺水者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很可能致命。   获救后清醒或者昏迷但有自主呼吸的人,溺水时间短,压根就不需要控水。控水反而会增加水返流甚至窒息机会。   对于已经心脏停跳的人来说,迟半秒钟进行心肺复苏的话就可能再也没机会从鬼门关收回脚来。控水只会耽搁复苏时间,降低患者获救的机会。   太阳高悬,烈日热腾腾地晒着余秋的后背跟后脑勺,她30个胸外按压过后,何东胜捏着孩子的鼻子,朝他嘴里头吹了两口气。   两人再次配合,行动默契多了。   谢天谢地,仅仅持续了一组心肺复苏,躺在地上的孩子手脚就动弹起来。他身体抽动了一下,空气中立刻弥漫着股尿骚味,地上也多了滩黄色的液体,显然是孩子大小便失禁了。   孩子并没有清醒过来,不过河岸边出现了辆救护车。渡口管理处的值班阿姨打电话去县医院,医院派了车过来。   余秋看到男孩被抬上担架,脸上扣上呼吸面罩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中。   谢天谢地,孩子应当有获救的希望了。   周师傅从菜场方向奔出来,跌跌撞撞地追着担架,嘴里头喊着:“小景,我的乖乖呀,你睁眼睛看看爸爸。”   这样的话,从五大三粗的男人嘴里头出口,只叫人心酸。   旁边人劝慰周师傅:“没事没事,孩子还能喘气,刚才刚撒了泡尿呢。”   周师傅嘴里头恨着:“淹不死这小东西,又偷偷摸摸下水玩。”   话虽然这样说,对着医生他又是可怜巴巴的表情,“医生,求你救救我家小景。”   “嗐,救人的在那边,你还没跟人家道谢呢。”渡船值班室的阿姨伸手指着余秋他们的方向,“人家帮你把孩子救上来了,那个大夫还给你家孩子看病,小景才能喘气的。”   周师傅扭过头,看向余秋等人。他张嘴巴想说什么,担架已经抬上了救护车。   余秋喘了口出气,朝周师傅的方向点点头。   救护车已经关上了车门,周师傅也跟着车走了。   渡口办公室的值班阿姨抓了几只粽子过来,要塞给余秋跟何东胜:“老周现在顾不上这头,让我替他给你们道谢呢。回头他忙罢了,再带孩子亲自上门去。”   何东胜赶紧摆手推辞:“哎哟,周师傅实在太客气了,谁见了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值班室的阿姨也笑:“我就说是好人有好报。他要是作怪不让你们拖垃圾,今儿不就没人救孩子了吗?吃吃吃,这粽子不错,里头还放的红枣呢。”   “姑,我也要吃粽子。”先前趴在垃圾桶上获救的孩子也从船上跑下来,两眼巴巴看着阿姨。   阿姨气得柳眉倒竖,伸手一把揪住小孩的耳朵:“吃你个鬼,哪个让你玩水呢,我打不死你变妖怪。”   那小孩嗷嗷叫着,被一路揪着走。   余秋看着好玩,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撑着地要站起身,结果因为跪在地上的时间太久,猛然起身,眼前发黑,她差点儿摔倒。   胡杨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心惊胆战道:“余秋,你吓死我了。”   刚才她直接把自己推到边上去,那个力气,真不像是从她瘦小的身体里头迸发出来的。   小胡会计有点委屈:“我就是想给他控水来着。”   余秋情绪过度紧张,又跪了太久,腿脚酸软,干脆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树荫下面,一边剥粽叶,一边等自己缓过来再说。   胡杨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给他控水呢?”   他姑姑是医生,他也算学过点儿急救知识。从古到今,落水的人被揪上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控水呀。   杨树湾的人还会将孩子倒扣在牛背上,让牛奔着往前跑。利用牛颠簸将孩子误吸的水控出来。   余秋喘了口粗气,说话声音有些虚弱:“掉在水里头之后,气道受到刺激会自动关闭,肺里头吸进去的水非常有限,而这部分水基本上能够被人体自己吸收。你们控出来的是肚子里头也就是微吸进去的水,胃里头有什么东西跟呼吸毫无关系。”   何东胜惊讶地看着她,她说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牛背控水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村里头好几个小孩就是这样被救活的。   “第一,很可能孩子的情况并不严重。第二,牛背颠簸过程当中,起到了部分胸外按压的作用。”   余秋知道从保证自己身份不泄露的安全角度来讲,她不应该跟人说这些。她甚至没办法解释这个观念究竟从哪儿学来的。   可是她身为医务工作者的职业道德,又不允许她明明知道约定俗成的观念有错误,却不开口加以纠正。   也许多一个人知道正确的办法,就能多挽救几条生命。   夏天热,人们都爱下水游泳,尤其现在孩子放暑假,大人顾不上管,正是溺水的高发时节。   以她在120工作朋友的接诊经验,很多未能获救的患者真正的死亡原因并非被救上来太迟,而是上岸后耽误了抢救。   医学不断在发展,医务工作者对于疾病的认知,也在不断前进,治疗指导意见每隔几年就会依据临床案例进行修正,急救方面尤甚。   然而社会在相关急救培训方面却难以同步跟进,甚至连一些官方机构发布的急救指导都是错误的。   到余秋穿越过来之前,不少地方编写的中小学生急救知识教材仍然将控水作为溺水急救的第一步。游泳馆的救生员接受的培训也是如此。   每次看到新闻里头有急救人员将孩子倒挂起来控水,余秋跟她的同事都心惊胆战。   如果他们可以早点儿掌握正确的溺水急救办法,也许可以挽救更多的生命。   “所以你认为控水是不必要的,第一步要做的是心肺复苏?”   小贺正在树下喘气,听到一串叽里呱啦的外国话,顿时惊讶地抬起头。   哈!灰头发蓝眼睛,大鼻子高的吓死人。嘿,居然来了个洋鬼子,是老毛子吗?还穿绿军装!   余秋也有些稀奇,没想到现在县城里头居然还有外国人。穿过来之后,她还是头次听人说起英语,有种回到科室交班现场的感觉。   省人医所有科室早晨大交班都用英语,为此常年被人诟病装逼过头。连国内的病人都没看清爽,搞什么走向国际呀?   现在听到英语,她有种恍然如隔舍的感觉。   太阳实在太大了,余秋被晒得头晕,她清了清嗓子,下意识的想要回答Yes。   小贺稀奇地喊出声:“洋鬼子!”   嘿,他可认出来了陪着洋鬼子的人,革委会主任居然亲自陪同,这是什么大干部吗?   哼!洋人老爷。   “闭嘴!”革委会主任厉声呵斥口无遮拦的小贺,“这是外宾,这是严肃的外交任务。”   陪在外国人身旁的男人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赶紧开口将灰头发外宾的话翻译成中文,又补充说明:“我们在拍纪录片,这是非常重要的外交任务,你一定要提高觉悟,好好配合工作。”   余秋愣了下,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哦,没错,现在是1972年,中国外交格局发生剧烈变化的一年。为了破除外交困境,中美开始有了接触,好像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国家与在这一年与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   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有部颇为有名的纪录片《中国》,好像就是在1972年拍的。   不知道他们要拍的这个纪录片是拍什么内容,这位导演又是何方神圣。应该不是那位意大利名导吧,他没必要说英语。   余秋收回心神,朝他们点头:“对,没错。溺水造成死亡的主要原因是窒息,既然这样,那么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解决主要矛盾。一旦让患者恢复自主呼吸,那么患者获救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胡杨下意识地拉了下余秋的胳膊,本能地紧张起来。   这可是面对外国人,拍的还是纪录片。要是余秋说错话了,会不会被认为是损害国家形象,直接把她抓起来呀。   外交无小事。   余秋不清楚胡杨隐藏的担忧,她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   隐藏在杨树湾还无所谓,毕竟现在交通不便,消息闭塞,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很正常。   可要是出现在银幕上,那传播的力度就惊人了。不过没关系,这是外国人拍的纪录片,不出意外,国内绝对不可能上映。   至于在国外怎么传播,那就跟她没关系了。国外又没有这个时代余秋的熟人。即便有,又怎么样呢?在改革开放之前,他们来中国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再说全国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国外的熟人又凭什么认为她冒用了真正余秋的身份?   等到改革开放了,人可以自由迁徙了,她再想办法获得合法身份吧。   余秋按捺不住普及健康卫生知识的冲动。也许每个职业人都有自己的职业理想,提高人的寿命,改善人们的生存质量就是她的理想吧。   如果通过这部纪录片,可以早点儿将正确的溺水急救方法深入人心,她这个医生才干的有味儿呢。   那革委会主任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上下打量余秋:“我们刚才听你说是大夫,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医院的医生啊?”   余秋看他身上穿着的灰色列宁装,忍不住在心里头替他嫌热。   看看这大太阳,她可真担心这位同志中暑啊。   小秋大夫怀揣着一颗时刻为人民群众健康担忧的心,露出了个标准的笑容:“我叫余秋,是杨树湾的赤脚大夫。”   “没错。”何东胜站出来为余秋背书,“小秋大夫是伟大的领袖派到我们杨树湾的好医生。她救过很多人的命,我们贫下中农都欢迎她感谢她,感谢伟大的领袖。”   ※※※※※※※※※※※※※※※※※※※※   跟大家道个歉,纠正24章的错误。按照最新的溺水急救指南,并不推荐首先利用海姆立刻急救法清除呼吸道中的水。理论认为它的使用在最初的复苏期间延误通气时间并延长低氧血症。   是阿金的知识更新没跟上,24章的错误我已经修改掉了。为此阿金被扣掉了100个月石。以后有错别字,大家也忍忍吧。因为第2次修改要控200个月石,再后面每次就扣10个晋江币。大概以后作者需要充钱码字吧。原创作者估计是最卑微的人群,没有之一了。每月按时交税,也没见谁维护我们的权益。   桶在水上漂   拍纪录片的外国人走了老远之后,小贺还好奇地伸脖子张望, 直到完全看不到人家的背影了, 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快要脱出眼眶的眼珠子。   嘿,洋鬼子, 真是洋鬼子啊。稀奇喽, 现在洋鬼子也来了,县革委会主任都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不打倒帝国主义了?不是说好要将革命的红旗插满全世界的嘛。   呀,这个洋鬼子长得可真有趣,跟以前住在他外公外婆家巷子里头的老毛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老毛子听说还是个白俄贵族, 从苏修逃过来的。中苏关系好的时候, 老毛子可吃香了, 靠着教俄文,日子过得顶呱呱。他还吃过老毛子给的糖呢。呀, 那个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要提防苏修。   后来老毛子就不行啦, 苏联专家都全撤走了,没人找他学俄文。嗜酒如命的老毛子只得偷酒喝,结果跌进酒桶里头淹死了。客死他乡, 大家不想里通外国,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谁给他收的尸。   胡杨满脸严肃, 盯着外国人离开的方向小声嘀咕了句:“大环境要变了。”   余秋生怕这孩子嘴上没把门,对着谁都说心里话。她赶紧将剥好的粽子塞进他嘴巴里头:“趁热吃吧, 凉了糯米会变硬, 口感就不好了。”   胡杨赶紧脑袋往后倾, 嗷嗷叫着拒绝:“你吃吧。”   这是周师傅拿给自己儿子救命恩人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小贺也认真地点头:“你吃,这不算拿群众的针线。”   啊,粽子可真香,蜜枣的甜味儿都在空气中蔓延。他赶紧往自己嘴里塞了个芋头,像是说服自己一般强调,“你吃,你吃了还能长个子。”   余秋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算了,姐还是原谅小孩子,尤其是中二期的少年。   船头响起惊呼声,成根大爹焦急地喊:“桶桶桶。”   原来余秋刚才那神来一笔割断了渔网,是让小孩可以够着木桶捞回了自己的小命。可是渔网也破了个大窟窿。   先前船停在岸边风平浪静的,还显不出这大口子的威力。现在有渡船靠岸,河水上下起伏,立刻震荡着垃圾桶们集体离家出走。   何东胜跟小贺身上的衣服还没干,就又重新跳回水里头追逐顺流而下的木桶。渡船上的乘客也伸出手,大声嚷嚷着指点木桶逃窜的方向。   一时间,余秋觉得自己身处高速公路生猪逃亡现场。   胡杨反应过来,也要脱了衣服下河去。   渡口值班室的阿姨抓着一大盘缆绳过来,焦急地冲胡杨喊:“别下去,用绳子栓住就好。”   绳子的一头系着救生圈,被她远远地甩出去,足足抛了十几米远,看得余秋目瞪口呆。   何东胜伸手够住救生圈,不用人喊,就抓着绳子去套木桶。然后阿姨手往回拽,木桶就乖乖地被拖上岸。   余秋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豪杰啊,果然高手在民间,处处都藏龙卧虎。   载客的渡船在渡口放下乘客后也没停歇,直接往下游开,用船身挡住试图朝更远地方逃窜的木桶。   渡船上的救生筏放下水了,两个水手一人划船,一人打捞木桶,河面上好不热闹。   河岸边同样沸反盈天。七月天的骄阳似火也阻挡不了人们凑热闹的热情,不少人直接端着饭碗跑过来,扯着嗓子帮忙指点木桶逃窜的方位。   人人摇旗呐喊,待到有木桶被捞着时,个个与有荣焉。二十来个木桶跟离家出走的调皮孩子一般悉数被找回,岸边的人也如同看了场精彩的赛龙舟似的,心满意足地收回伸长的脖子。   余秋囧囧有神,人类看热闹的激情啊。   何东胜爬上岸,拖着缆绳找渡口管理处的阿姨,赶紧跟人家说谢谢。要是没有绳子在,木桶滑不溜秋的,还真不好上手。   阿姨摆摆手:“不值当什么的。”她看了眼湿漉漉的缆绳,直接做了主,“你们拿绳子把桶绑好吧。回杨树湾要走的路可不短。”   余秋跟胡杨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欣喜的光。缆绳好,有了这么长这么结实的粗缆绳,能做好多事情呢。   他们赶紧朝阿姨道谢,跟好不容易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一样,抱着缆绳就往船上跑生怕人家突然改了主意。   等上了船,胡杨见到刚从水里头捞出来的小贺,慌忙跟人家道谢:“同志,谢谢你啊,我们送你回家换衣服吧。”   小贺摇头,示意他的两只兔子:“我上你们杨树湾寄养兔子去。”   胡杨大喜过望:“种兔吗?嘿,我们正要找种兔呢。”   “不是,公的,两只都是公兔子。”小贺满怀爱怜地瞅着自己的两只长毛,“到今天还打着光棍呢。”   胡杨嘿嘿笑,眼珠子显出亢奋的光:“我们杨树湾不少野兔呢,说不定它俩一过去,就能解决媳妇问题。”   余秋默默地扭过头,性压抑的年轻人啊,连兔子□□都能让他们说的满脸红光。   小胡会计畅想未来:“到时候大兔子生小兔子,小兔子再生小小兔子,没几年咱们就能弄出个养兔场来。”   “还是配种吧。”余秋咽下嘴里头的糯米,“野兔毛色不好,产毛量估计够呛。”   胡杨不假思索:“那吃也行啊。”   野兔肉肯定不比田鼠肉差。哈,这还是给长毛兔杂交后的兔肉,味道绝对一流。   小贺瞬间变了脸色,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不行,我的兔子是要产毛出口挣外汇的。”   余秋赶紧踢胡杨的脚,冲他杀鸡抹脖子。闭嘴吧,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红小将,他们金笔厂职工都不敢招惹的主儿。没脚踏实地生活过的人,何不食肉糜的高尚着。   “野兔可是大害。”何东胜咽下芋头,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子,“贺同志,野兔会吃庄稼的。毛豆什么的,被它们直接拦根咬断。”   小贺惊恐地伸手盖住他的兔笼,满脸严肃地为长毛兔背书:“我的兔子都很乖的,给它们草,它们就吃。”   何东胜笑容满面:“要不怎么说野生的家养的就是不一样呢。我们打了野兔,也是省得野兔争饲料,长毛兔没东西吃啊。”   小贺立刻噤声,默许了他们吃兔子肉的事实。   余秋默默地瞅了眼这位青年工人,不由得在心中叹气,这娃儿可真好忽悠。也是,除非是心思阴暗恶毒,否则除了个性单纯好骗的人,谁会跑去当红未兵啊。那些明显违反常识的事情,该多选择性失明才能坚信不疑?   她再看看已经眉飞色舞地跟小贺讨论起到底要如何无中生有地在石头山上建起养兔场的胡杨,感觉这娃也挺单纯。   “兔子要喝水。”胡杨满脸严肃,“咱们这么大的养兔场肯定得有干净的水源。”   为了确保安全,小胡会计决定在山上也安个太阳灶,天天给兔子烧水喝,这样才比较健康卫生。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还以为胡会计要在山上直接烫兔毛呢。开什么玩笑,在兔子窝里头弄太阳灶,烤兔肉吗?   小贺立刻不答应,他的长毛可是要出口挣外汇的!   胡杨挺委屈:“我这不是怕兔子喝了脏水拉稀嘛。”   “其实我有个想法,就是过滤水。”余秋清了清嗓子,“你要给各个生产队建太阳灶老虎灶的时候,我就琢磨这个事儿了。自来水厂净化水差不多也就是三个步骤,沉淀、过滤以及消毒。”   沉淀可以直接用个大缸,挑来的水倒进去之后加明矾沉淀两小时,再将上层清水转移到另一个缸里。这个转移的过程就可以设置过滤层,利用细河沙跟海绵或者棉布过滤掉水中的杂质。过滤出来的水再煮开消毒,也就马马虎虎勉强能够称得上是健康饮水了。   “你现在说兔子的饮水问题,我就想是不是咱们在取水口也可以设立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利用砂石先过一趟水?”余秋放下手里头的粽叶,正色道,“就在大沟边上挖一个坑,起码能隔绝掉死鸡死鸭子。”   上次去给大沟取水口消毒,她印象实在太深刻了。那样的水居然还一天天喝到人肚子里头,也不知道大家到底是怎么忍受的。   胡杨立刻挥舞双手表示赞同:“还可以防止死老鼠。大队部院子里头的水缸就掉了只死老鼠。哈,好肥的一只!”   余秋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死孩子!不提老鼠会死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何东胜看她脸上肌肉快抽筋的样子,强忍着憋笑催促:“快点儿吃粽子?你要不要喝点儿水?”   胡杨挥舞着双手强调:“我要给杨树湾所有的船都装上太阳灶,这样大家随时都有热水喝。”   余秋又赶紧补上一句:“水过滤器,饮水跟生活用水必须得分开,不然容易得病的。”   小贺还在想那个大沟边的过滤墙要怎么建立。如果侧边是沙子的话,那肯定很快就会被水冲垮啊。   “在底下铺鹅卵石吧。”何东胜洗了黄瓜跟西红柿分给三位年轻人,“在大沟边挖取水口,水肯定从底下渗上来。这样就要经过鹅卵石的过滤。”   “弄三层吧。”余秋咬了口黄瓜,丰裕的汁水盈满口腔,十分清爽。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最底层砌鹅卵石,中间来石英砂,最上层再放鹅卵石压着。这样效果应该会好一些。”   胡杨也咬着西红柿做补充:“水坑四周也要砌鹅卵石,不然水从四周漫进来还是会脏。”   小贺不甘示弱:“水坑上要加盖子吧,不然还是会掉老鼠进去。嘿,你们得弄个水泵,从里头抽水出来。”   余秋太阳穴都鼓鼓欲跳。这都什么熊孩子啊,成天就惦记着老鼠。   何东胜笑着连连点头:“是该弄个水泵的。”   “先用水管吧。”余秋咽下嘴里头的黄瓜,“水坑上头加盖子,留个口子放水管。每天早上挑水前,打开盖子检查下,没问题就直接抽水。”   何东胜摇摇头:“那水管子我有别的用,山地上种的山芋跟玉米缺水,长得不行,我想用水管浇水。”   余秋立刻表示反对:“那你还不如在山地上也弄蓄水池。也不用太大,每块地弄个水坑,里头养鱼养虾养螺蛳种浮萍都行,再放养几只鸭子,你连除草都省了。说不定还能帮你吃虫。”   何东胜哈哈大笑,下意识地想拍余秋的脑袋,夸一声小赤脚大夫。瞧瞧这脑袋瓜子,成天惦记着养鸭子生蛋。   去县城运垃圾的社员陆陆续续回到船上,余秋看着那一排排的垃圾桶,忍不住咋舌:“咱们杨树湾哪儿来的这么多桶?”   尿桶她见过的,是敞口式,上头耳朵连着把手,直接挑着走。没有盖子,农民最多在农家水肥上放一些辣缪草叶子,防止水肥荡漾出来。   何东胜笑容满面:“你猜猜看,这是什么桶?”   余秋狐疑,皱着眉头仔细打量这些木桶。它们的盖子可不是直接盖上去拉倒,而是螺旋式的,拧紧了就是个密封的容器。   眼下农村机械化程度极低,做这样一个木桶肯定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人们如此上心呢?一定与农民的生活息息相关,需要他们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处理。   余秋的视线扫过其中一只木桶上的“米”字时,福至心灵,大声喊了出来:“米桶,我知道了,是米桶!”   何东胜立刻竖起大拇指,姿态夸张地赞叹:“要不怎么说我们小秋大夫聪明呢,瞧这脑袋瓜子。”   余秋还是疑惑:“为什么用桶装米?难道不是用缸更方便点儿吗,还不容易还潮。”   “缸贵!”小贺眉飞色舞,“而且老鼠容易掉进米缸中,我们家就在米里头发现过老鼠屎。”   米桶好,每次舀了米,可以直接将桶盖给拧紧了。   余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船头的木桶,用米桶装垃圾运回杨树湾,亏得他们想的起来。社员们未免也太大公无私了,居然能贡献出自家宝贵的米桶。   “要不怎么说我们杨树湾贫下中农觉悟高呢。”何东胜满脸自豪,“为了鼓励广大社员同志积极借给大队米桶,大队特地奖励每借出一只桶,借桶的社员就可以从生产队草塘运一桶水肥回山地用。到时候记工分。”   呵,什么记工分啊。分明就是为了糊弄小贺说的托词。水肥肯定是运回各家自留地上用。   羊毛出在羊身上。余秋忍不住要竖大拇指,别把泥鳅不当鱼,基层干部的智慧也是杠杠的。   急性肺水肿   人到齐了开伙,众人就着蘸酱黄瓜吃完山芋稀饭跟玉米棒子, 摸摸嘴巴准备开船。   胡杨迫不及待地摆弄他从废品回收站弄回来的铁锅。严格点儿讲, 这其实是釜,就是种用生铁或者青铜做成的炊具, 长得跟锅差不多, 圆底没脚,必须得放在炉灶上才能烧。   小贺见他往锅里面贴锡纸,觉得稀奇,立刻伸手帮忙。   成根大爹的侄子清点木桶的数量, 对上数了, 大家伙儿准备开船。   余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去药店买东西。一上午她光跟着何东胜东奔西跑, 去人家里头收垃圾了,连知了猴脱下来的蝉蜕都没卖。   何东胜也站起身:“一起吧, 我攒了点儿水蛭。刚好药店那片的人家我还没过去问,说不定能再多收几家。”   七队的生产队长跟着点头:“是得去。现在天热菜场天天有剩菜垃圾, 等天凉快了可不一定。”   家里头就不一样了,哪家没点儿汤汤水水的剩下来。积少成多,要是整个县城人家的垃圾都让他们杨树湾包圆了, 那从今往后,杨树湾就不愁地里头没肥料。   生产队长发了话, 七队的几个壮劳力赶紧跟人走。县委政府那边的人家可都是吃公家粮的,家里头的垃圾都要比旁处肥些。   胡杨着急赶紧做出太阳灶来, 小贺则要赶紧带着他的长毛去杨树湾安营扎寨;两人都跟着老成根夫妻撑着的大船先走, 然后再靠各个小船接力回杨树湾。   临走前, 小贺特地写了几封简信,又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标明地址,让何东胜等人拿着去找自己的朋友。   神气活现的红未兵拍着胸口打包票:“就报我的名字,叫他们积极支持以粮为纲的政策。”   何东胜相当给金笔厂青工做脸,再三再四道谢:“我们正愁没头苍蝇呢,亏得有工人老大哥给咱们提供帮助。”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看看,到底是团结贫下中农的好工人,所以国家才会推荐他上中专。   船开走了,余秋背上黄挎包,跟着何东胜去药店卖蝉蜕。正是中午饭点,店员陆续轮班吃饭。   上次跟她说过话的药工手里头端着个大搪瓷缸子,装着的面条已经涨糊了,他也不在意,直接伴着酱吃。   何东胜赶紧从包里头拿出一根嫩黄瓜,积极推销:“尝尝这个,配着酱面条吃,绝了。”   药工看了他一眼,接过黄瓜咬了口,然后示意何东胜:“你自己数,我看着。”   蝉蜕共有三百二十只,单价一分五,总价四块八毛钱。蚂蟥两百四十只,也就是两块四毛钱。   余秋看着钱眼睛发热,她真希望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啊,这样天天可以有知了猴跟蚂蟥捉。   药工过了数,从柜子里头数出七块二毛钱给他们。   余秋看着七张一块钱的纸币跟两张角币,急了:“师傅,麻烦您分开给,我们不算在一起。”   药工嘴里头嘀咕了句当地的方言,余秋没听明白意思。   何东胜也笑着央求:“师傅,麻烦你了,我俩得分开办事。”   他转过头叮嘱余秋,“你买好药就去渡口办公室等着,陈大爹跟阿姨打好招呼了,回头他再过来一趟。你就跟着船走。”   余秋疑惑:“那你呢?你不回去吗?”   何东胜笑着掰手指头跟她算:“县城也不小呢,我准备今天就跑下来。明天鱼苗来了,再过两天小鸭子也要下田,我两头跑不赢。”   余秋皱起眉头:“那你晚上怎么办?你今晚不就来不及回去了啊。”   县城到杨树湾倒是有渡船呢,但只有早上一班。   余秋也不知道设置路线的人到底怎么想的,早上从县城出发去临县,晚上再夜航返回。不知道是为了方便领导下乡工作的交通,还是他们默认了农民不需要上城。屁.股决定脑袋。   也是,现在自由市场早就被取缔了,买个馒头都要粮票。手上没有粮票的农民上城除了看西洋景,实在也没旁的能干了。   何东胜笑:“没事,成根大爹晚上还回来的。我们在船上睡一晚就好。”   余秋赶紧摇头:“算了吧,你们好歹找个旅店睡一晚。船上怎么好睡觉。”   她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还没来得及焐热的四块八毛钱,“给你,你们将就着先对付一晚上吧。”   余秋记得高中课文中《陈奂生上城》里头,在县委招待所住一晚是五块钱。那都是分田到户之后的事情了,按理说现在的住宿费应该不会比小说里头贵。   何东胜看递到自己面前的纸币,心里头又惊讶又好笑。没想到小赤脚医生还要掏钱给他住旅馆。   他笑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再说住旅馆要大队跟公社开介绍信盖章的,我们也住不了旅店。”   余秋真要忍不住翻白眼了,这是要把人死死绑在一亩三分地上,坚决不许人流动吗?衣食住行处处限制,简直就是大牢房。   何东胜反过来安慰余秋:“没事的,现在天热又不怕受凉。你买完东西早点儿回去,我估摸着过个把小时成根大爹的船就能折回头了。”   店员狼吞虎咽地吃过午饭,擦擦嘴,赶紧过来招呼余秋:“同志,你想买点什么东西呀?”   余秋赶紧递上手里的纸:“这些我都要,师傅麻烦您帮忙找找。”   口服药跟中草药店里头倒是有,但是她想要的奥硝唑注射液以及叩诊锤之类的,就只能去县医院买了。   “奥硝唑我没听说过,不过甲硝唑片有,一瓶1块6,你要不要?”   余秋赶紧点头:“要。”   口服药常规都比注射液来的便宜,奥硝唑本来就比甲硝唑贵,还不知道注射液要卖多少钱呢,直接拿蒸馏水化了甲硝唑片外用也行,反正也不需要静脉输液。   “卫生院给你开介绍信没有?”店员好心提醒,“你得拿着卫生院的介绍信才能买得到,不然医院不会卖给你的。这可都是紧俏物资。”   余秋头大如斗,怎么这点儿事情还搞得这么复杂。   店里头又来了新客人,店员赶紧朝余秋点点头,过去招呼:“同志,你要买点儿什么药?”   那人手里头拎着个大旅行包:“治疗小孩咳嗽的。”   店员没有直接给他拿药,而是又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咳嗽的呀?有没有痰?痰是个什么情况?”   “受凉了,没有痰。昨儿晚上他跟他表哥去游了个泳,叫风吹着了,回来就一直咳嗽。”那人着急的很,“同志您快点儿,我这要去赶车。我们从外地过来走亲戚的。”   何东胜看余秋眉头紧锁,笑着安慰了她一句:“莫慌,你跟船回去,让修远撑乌篷船送你去趟卫生院,直接找丁大夫开介绍信,明儿再过来买。”   接待客人的店员微微皱眉:“这么急?是不是吹了电风扇啊,今儿这天可不冷。”   说着,她拿了小柴胡递过去,“吃这个试试,治疗风寒感冒的。”   客人抓了药,准备掏腰包付账,面前又多了个穿绿军装的年轻姑娘。   余秋追问:“师傅,你家孩子是一出水就咳嗽吗?孩子精神怎么样?有没有喘不过气来?”   那人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店员,搞不清楚这突然间冒出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店员倒是很给余秋抬轿:“小秋大夫,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这孩子咳嗽未必是受凉感冒了。”余秋恳切地看着拎行李包的男人,“师傅,您还是把孩子带过来,让我们的大夫看看吧。您看您马上要带孩子坐车,万一在车上病情发生变化了,想找大夫也找不到人是不?小孩子又不比大人能扛,娇嫩的很。”   店员也帮腔:“是啊,师傅,我们这儿大夫看了的确是感冒的话,我还照原价卖药给你。我们为人民服务,绝对不多收钱。”   那人像是被说服了,嘴里头应着好,出去找自己孩子。   何东胜看向余秋,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哪儿不对劲吗?”   游完泳之后又吹电风扇,受凉感冒挺常见的。   “我就是觉得这孩子咳得可能非常厉害。”余秋语气迟疑。   现在人,尤其是经济条件不太好的人,感冒发烧这种小病基本上都是忍忍就过去。   这人说自己是带着家人来本县走亲戚的,可他裤子上有补丁,可见家境绝对谈不上宽裕。   但这这种情况下,他还坚持来药店买药,而不是等到回自己家再给孩子看病好方便报销医药费,很大可能性是因为孩子咳得实在太厉害了,大人都心惊胆战,不得不过来买药。   有一种情况很少见,但不是没发生过。孩子在游泳过程中发生了溺水,但是很快获救,只有少量水进入肺部。只是这少量的进水并没有被人体吸收掉,而是影响了肺泡的表面活性物质,从而气体交换困难,急性肺水肿。   所以一般溺水病人获救后,医生都会要求再观察一段时间。即使没什么状况顺利出院了,也会要求病人家属密切注意患者的情况,一旦出现不好要及时就诊。   男人没花几分钟功夫,就抱进来个四五岁大的小孩。   见到人,店员就惊呼:“哎哟,这个娃娃必须得看大夫啊。”   瞧瞧孩子的嘴巴都发绀了,整个人精神也不对劲。   余秋赶紧追问:“小朋友?你游泳的时候是不是淹了水,然后被叔叔救上来了?”   那孩子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怕被大人骂,茫然地睁着大眼睛,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鼻翼扇动,呼出的气带着热度。   余秋伸手一探孩子额头,这小孩应该是发烧了。   倒是旁边有个看上去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结结巴巴地承认,昨晚游泳的时候,弟弟的确没抓牢游泳圈掉进水里头去了。旁边有位叔叔救了人。他害怕这事儿让大人知道后,大人就不让他带弟弟玩了,所以没说。   里间的坐诊大夫听到动静,直接喊话招呼:“把娃娃抱进来让我看看。”   余秋跟着到了里间,顿时吓了一跳。小小的诊疗室里头居然架着长.枪短.炮,那位再河岸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白人导演居然还冲她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他们跑到这药店来拍纪录片了。   很快余秋就顾不上旁边的摄像机,因为小孩明显喘不上气来,整个人憋得脸都青紫了。   “快快快,拿管子来。”坐诊大夫放下听诊器,立刻给孩子做了气管插管。   余秋看他麻利的动作,不由得在心里头道一声佩服。儿童的气管插管可不好做,相当考究操作者的功力。   她也没闲着。   大夫问了句:“会捏球囊吗?”,就直接将呼吸气囊交给余秋处理了。因为他还要忙着吸痰,小孩气管内喷出了大量粉红色泡沫样痰,就跟火山喷发带出来的岩浆一样。   县革委会主任嘴里头发出一声怪叫,吓得差点儿跌坐到地上。   “车子,赶紧找车。”坐诊大夫焦急地催促,“这孩子必须得送医院。”   余秋也大喊:“速尿、地米吗?赶紧拿药。”   革委会主任的小车前头送另一个跌断腿的病人去医院了还没回来,何东胜情急下只在药店门口的大路上拦了辆运完粮食要回去的拖拉机。   这会儿有个车子能跑就不错了,大家哪里顾得上其他。   余秋跟着上拖拉机敞开的后车厢,她得持续给急性肺水肿的小孩捏呼吸气囊。药店的大夫也在拖拉机上,余秋都不明白这位老大夫到底是如何做到在如此动荡的车厢中还给孩子推药的。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位外国导演跟他的助理居然给上了拖拉机,挤在角落里头坚持拍摄。余秋真担心车子一甩尾巴,会将他们连人带机器全摔下去。   比起他们,骑着自行车追在后面的县革委会的领导们简直太正常了。   药店距离县城就两条街,但这真算得上余秋走过的最漫长的街。为了增加孩子的有效肺容积,改善通气功能,她让孩子趴在简易担架上。尽管如此,孩子的气管里头还在不断往外涌粉红色泡沫样痰。   余秋真怕面对这种情况。临床上,送到医院的溺水病人基本上都不行了。真正抢救回头的少得可怜。碰上病人是孩子的时候,所有参加抢救的医务人员都尤其不好受。   拖拉机终于突突突地跑到了县医院门口。事先接到药店电话的医生护士已经在等待,他们迅速接手了已经陷入昏迷的孩子,将人拖进了抢救室。   余秋看到文教授奔跑的背影时,悬着的心终于掉进了胸腔。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这是老天爷不想收这孩子的命呢。   她蹲在拖拉机上捏气囊的时间太久,站起身眼前发黑,本能地扶了下旁边的拖拉机。   “啊”的一声,余秋发出惨叫。   她头昏眼花,居然忘了这天气的窨井盖子能够煎鸡蛋,结果自己被碳烤猪肘子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红帽 10瓶;籽娃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来了洋导演   小秋大夫眼泪汪汪地出了县医院的大门。   旁边给她拿药的老护士哭笑不得看这个下乡插队的小赤脚大夫,瞧她处理病人的时候头头是道, 怎么到自己身上脑袋瓜子就这么不好使?   不过拜这场烫伤所赐, 余秋没用红星公社卫生院的介绍信,就顺利买到了她想要的医疗器械跟药品。要不是怕杨树湾大队被她买破产了再加上她事先从小胡会计手里头支的钱有限, 余秋真恨不得搬空了整个县医院。   医药卫生, 其实看病真的非常依赖药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药就是医生手中的米,有了米才可能做出大餐来。   余秋没有等孩子病情稳定,这种急性肺水肿情况可以来回反复。能不能平安出院, 要看老天爷收不收人, 还要看家人想不想救, 又有没有经济实力救。   不过唯一可以庆幸的是,眼下这个孩子的治疗费用应当不成问题。因为外国导演的纪录片里头已经记下了他们抢救的影像。外交无小事, 无论如何,官方都不会让这个孩子因为没钱治病而死亡。   县医院也给省城打了电话, 那边紧急派专家正以最快的速度派专家过来。   这是孩子的幸运。   生命从来都不是平等的,但任何一个生命获救都值得庆幸,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   杨树湾的大船已经送过一拨客人, 折返回头接大队的赤脚医生。   余秋拎着自己从药店跟县医院收刮来的大包小包踏上船头。   临走前,渡口办公室的阿姨又硬给她塞了一包糖:“拿着, 回去给娃娃们甜甜嘴。”   她都听撑船的老成根夫妻说了,这大队的小赤脚医生大晚上的挨着蚊子叮捉知了猴又连夜进城卖钱, 想给孩子们买糖吃呢。   余秋推脱不过, 又搞不清楚现在的古巴糖究竟是什么价钱, 只得照着伊拉克蜜枣每斤三毛钱的标准来。又考虑到买糖还需要糖票,她丢下一块钱,抓着糖包就跑。   老成根夫妻麻利的很,都不用余秋随处立刻竹竿一点,摇着船往河里头去。   气得阿姨手里头抓着纸币大喊:“你这个娃娃。”   回复她的是余秋的笑声,7月的下午,江河如同烧开了的滚水,腾腾热气往上蒸发。   陈家老夫妻两个拼命摇着船,试图让船快点儿,好带起风吹个痛快。   余秋忍不住念叨:“要是有风扇就好了,最好前面摆着一盆凉水对着吹,肯定能凉快不少。”   陈大爹笑着接话:“小胡会计也这么说。他讲忙罢了,太阳照的事情,就给我们在船上都装水车。”   哈,到时候常往前行,水车激荡起的巨大水花也能带来不少凉意。   余秋相当怀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除非水车带起的是河底下的水,否则搅动了江面的开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正琢磨着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比方说利用江风之类的,后面就响起大喇叭的声音。   穿着灰色列宁装的县革委会主任,左手叉腰,右手拿着大喇叭朝杨树湾航船的方向喊:“停下,好好配合外交任务。”   其实两艘船已经距离极近,光凭者,革委会主任声嘶力竭喊话的架势,用不着喇叭也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余秋被喇叭喊得耳朵疼,她从船舱伸出脑袋去看状况,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那几位外国人站在船头,摆弄着摄像器材,正对着杨树湾的船拍个不停。   革委会主任神气活现,满脸严肃地强调:“这是重要的政治任务,你们必须得好好配合。”   洋导演史蒂夫对中国的赤脚医生非常感兴趣,他听翻译说余秋是赤脚大夫后,就要跟着他回杨树湾,拍摄赤脚医生的生活。   这跟原先的计划不相符,陪同的中方官员并不同意,然而不幸的是,那位负责官员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已经拉到脱水,直接在县医院住院了。   于是“暂时休假”的摄制组争取到了县革委会主任的同意,由他陪同着去杨树湾拍摄乡村生活。   革委会主任积极向上,有着一颗蓬勃上进心,自然不愿意放弃如此好的宣传机会。   哈,这回他可是牢牢压了隔壁县一头。会做事,还会宣传,他们大大地出风头咯,洋人都给他们拍片子做宣传呢。   余秋本能地拒绝,多说多错,多做也多错。在县城渡口被动入镜也就算了,现在她可不想多事。   开玩笑,别说是外国人参观了,就是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基层单位也要好好准备,以达到呈现出一个繁荣团结稳定积极向上的风貌。   外交无小事,她可不想因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直接被当成现行反革命拖去蹲大牢。   可惜的是,当领导积极上进时,底层人民的呼声通常会被忽略掉。   事实上,他们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服从,并且好好配合。   被摄像机镜头盯着,旁边还有高鼻子蓝眼睛的洋鬼子虎视眈眈地看着,老成根夫妻连船都不会撑了。   他们好不容易撑到下一站,坚决不愿意继续走下去。   革委会主任气得够呛,一个劲儿的批判他们思想觉悟太低,说老落后分子。   余秋看老人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解围:“我们大队正在促进农业生产呢。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要是耽误了沤肥,会影响秋天收成的。”   她转过头,冲史蒂夫导演点点头,“您要拍摄赤脚医生的部分,那我上你们的船就是了。”   明明他们坐的是机动快船,却要跟着人工船后面,瞧着就叫人别扭。   摄制组叽里咕噜地商量了一通,答应了余秋的要求,放那艘农用船走了。   余秋上了快船就想叹气,外宾的待遇到底不同。   这条船比胡将军上城里头的客船舒适多了,而且速度也相当惊人。船刚开起来,就将身后的农用船抛的老远。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中华民族果然是好客之邦。   革委会主任杀鸡抹脖子地朝着余秋使眼色,让她积极主动地表现。   余秋被迫展示了自己从药店以及县医院购买回的医疗器械跟药品。   可惜史蒂夫导演似乎对于运送垃圾的农用船更加感兴趣,通过翻译一个劲儿的跟余秋追问:“你们为什么要运垃圾?”   革委会主任争着回答:“为了保护环境,农民与工人互帮互助,农村为城市减轻负担。”   余秋在心里头替这位廖主任竖大拇指,瞧瞧这觉悟高的,果然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她强行脚踏实地了一把,生怕叫史蒂夫导演当场戳穿他们的假大空:“为了沤肥,种地需要肥料,城镇居民产生的生活垃圾也需要有地方处理,所以我们达到了一个双赢局面。”   “你们不使用化肥吗?”史蒂夫导演似乎对细枝末节的问题非常感兴趣,始终追着问个不停。   余秋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我们也不排斥化肥跟农药,但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当中天人合一,我们相信大自然与人体一样,必须得达到平衡状态。植物也如人一般,需要各种各样的营养。比起化肥,我们更加青睐于有机肥,这样既能保护环境又能减轻农业生产费用,而且还可以从源头上解决环境污染问题。”   话说出口,余秋就羞愧的无以复加,人类可怕的虚荣心啊。   要是现在敞开来供应化肥,她绝对相信农民会毫不犹豫地摒弃辛辛苦苦沤有机肥。   如果不是经济极度不发达,城乡都有大量的闲置劳动力,谁愿意花费这样的人力物力?   马斯洛的生存层次学说讲的很清楚,人只有先活下去,才能够谈更美好的精神追求。   你要三餐难以为继的农民去谈什么保护环境的重要性,与其夸夸其谈,还不如先想办法让农民吃饱肚子再说。   人类最无耻的境界就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民脂民膏,然后痛心疾首地指责人民素质太低。   护送外宾的快船速度惊人,太阳还在天上挂着时,余秋就顺利回到了杨树湾。   从日头与地面形成的夹角来看,现在大概是下午四五点钟。   他们下了船往村里头去,正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们见到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指指点点起来。   革委会廖主任深恨这帮人不给自己长脸,一个劲儿的拿眼睛瞪他们。   可惜杨树湾的社员最熟悉的革委会主任是公社的刘主任,对于本县最大的父母官完全缺乏足够的敬畏心理。   就连杨树湾的大队书记都不知道要去渡口迎接领导,而是陪着石桥口的大队书记查看杨树湾的农田。   “老哥唉,你琢磨透没有?咱们不能直接拿草肥做底肥,不然这些肥继续沤的时候会滚烫的,直接把苗都烧死了。”   大队书记指着田边的水渠,然后示意草肥塘的方向,“我们今年就听知青的建议,直接拿肥水当底肥。嘿,你看秧苗是不是就长得不一样?”   石桥口的大队书记连连跺脚:“我讲你不地道,老杨你这家伙,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呢?我不管,你得帮着出主意,我有50多亩田苗被烧死了,你得想办法给我弄出稻秧来。”   大队书记的眉毛都要飞上天了:“我上哪儿给你变秧苗去?我们杨树湾还在满世界的找秧苗呢。”   他抬头看着田边大路上站着一群生面孔,不由得茫然:“同志,你们这是?”   嚯,居然有洋鬼子!   大队书记本能地就要喊民兵队。   亏得他的顶头上司紧急登场,才没有闹出外交政治奔波来。   “哎哟,廖主任,还有外国友人,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刘主任匆匆忙忙从船上跳下,拖着那条伤腿,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岸来,赶紧迎接领导。   廖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看老刘的觉悟,这种人居然还是老革命。就是因为跟不上时代进步,所以只能在公社窝着。   迎接外宾这么重要的任务,他居然都能耽误到现在。   刘主任连连道歉,他真不是要耍个性表现出自己遗世独立,而是因为他正在下面大队查看秧苗的生长情况,公社接到了电话还得派人去大队追他呀。   红星公社也就镇上通了电话,留守的工作人员压根没办法掌握领导的动态,连着追了两个大队才找到人。   刘主任坐着船匆匆忙忙赶到杨树湾,还是落在了领导的后头。   他愁眉苦脸,再三再四地跟廖主任强调:“得通电。主任你看,这多耽误事情啊。”   廖主任气得脸色铁青,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贸贸然带外宾过来。   他怎么能忘了,这些贫下中农又不是他们办公大楼里头的职工,直接用喇叭喊一通,就能够将上级指示精神传达下去。   哈,整个大队连喇叭都没有,还怎么广播?   这些人就是学习不够,所以一个个思想觉悟都这么低。   刘主任连连点头附和:“我也觉得,学习要时时抓刻刻抓,一定要紧跟上中央精神。”   他双手一挥,指着田间慷慨激昂,“所以必须得装上大喇叭,让贫下中农在主席的指示下干活,这样大家才能时时刻刻充满干劲。”   余秋的眼皮子忍不住直跳,她老怀疑刘主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通广播的前提是通电啊,没有电,广播就是摆设。   刘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示意史蒂夫导演的方向:“况且我们也不能让外国友人以为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连电都通不上吧。我们可是要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人。”   赤脚医生不得闲   廖主任深以为然,的确得赶紧通电, 不然每次上头来人他都灰头土脸, 感觉没有东西可以拿出手。   他再一次深深后悔自己被太阳晒晕了头,没能做好充足的准备, 就贸贸然将外宾给带进了杨树湾。   其实完全可以去红星公社的, 看看卫生院的医生如何指导赤脚医生工作也是好的呀。看看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制度的优越性,我们的老百姓不花钱就能看病上学。   最起码公社有水有电,还有供销社,甚至还有三层楼的学校跟卫生院, 看着要比杨树湾气派多了。   大队书记见势不妙, 赶紧重点推出了他们的知青点医疗合作站。   知青有理想, 有信念,有觉悟, 主动让出了自己的住所,改造成医疗合作站。   大队感应知青的高风亮节, 利用农闲时间,社员自动出工帮忙粉刷屋子。   余秋看着墙上刚干的石灰粉,不由自主地眼皮子直跳。不知道是不是疑邻盗斧, 她怎么总觉得石灰的颜色跟大桥那么像啊。   妈呀,这桥梁队要是再不修好了赶紧走人, 肯定会被薅光了毛。她真要重点批评一下杨树湾的社员同志们,羊毛不能逮准了一只死命薅啊。   小秋大夫没心思听3层领导如何花样翻新的吹彩虹屁, 她抓起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医药箱, 就往郑大爹家跑。他今天还没来得及帮黄莺的前庭大腺脓肿伤口换药呢。   经过村小学门口的时候, 余秋刚好碰上田雨带着孩子们放学。一群半大的姑娘小子,手里头拿着锅端着盆,正排队打开水回家。   田雨见到她就喊:“胡杨呢?他买到锅没有?”   “在后面的船上还没回来呢。”   余秋话音刚落,田雨就看到了后面的外国人。   小田老师吓得嗷的一声叫出来,立刻跟只护住鸡崽子似的老母鸡冲在最前头,将块头都有她高的学生们护在身后。   田老师警惕地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说,你们是怎么偷偷潜入我国的?”   现在她该怎么办?对,赶紧上报民兵,把洋鬼子捉去公社。   县革委会的廖主任都快被没见识的民办教师给气昏了,他吹胡子瞪眼,厉声斥责田雨:“不许胡说八道,这是尊贵的外宾,这是重要的外交任务。”   要不是刘主任也冲田雨点点头,小田老师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你是谁?   她可真不认识廖主任。   洋导演对于学校的太阳灶十分感兴趣,要不是余秋急着去郑家给黄莺换药,他还要围着孩子们拍个没完没了。   小田老师绷紧的脊背从头到尾都没有松弛下来,她悄悄拉着余秋,郑重其事地告诫:“你要小心。”   谁知道这是不是敌人的糖衣炮弹,他们千万不能中招。   余秋看这姑娘的样子就想笑,他绷紧了脸,也认真地点头:“你带好孩子们,别让他们被水给烫到了。”   两位女革命青年郑重地握手道别,各自坚守工作岗位。   外国导演挣扎了半天,还是追着余秋继续拍摄赤脚医生的日常工作去了。   “我们都是送医送药上门。”廖主任赶紧在边上介绍,“这是我们伟大领袖为我们评价中能培养的用得起,用得上,能用敢用的赤脚医生。”   郑大爹夫妻以及郑红兵都下田干活去了。   黄莺在屋子里头缝拆洗好的被褥。   秀华抱着儿子在屋檐底下一边跟大姑姐说话,一边逗弄孩子。   见到洋人,她吓得赶紧抱孩子进屋。   在旁边玩耍的大丫紧紧抓着妹妹的手,要跟在舅妈后面一块回去。   二丫却不知道害怕,反而天真地扬起了小脑袋,好奇地问外国人:“你是美国鬼子吗?”   秀华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放下儿子,跑过来抱小外甥女儿走。   黄莺捉着针跑出来,厉声训斥女儿:“撕不烂你的嘴,剪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话多。”   二丫被母亲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廖主任气得七窍生烟,这群娘们儿可真不给他长脸。瞧这鸡嚓鹅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鬼子进村了呢。   余秋赶紧哄吓蒙了的孩子:“二丫不哭,一会儿小秋大夫请我们二丫跟姐姐吃糖好不好?”   小丫头听到糖字,立刻瞪大了眼睛,腮帮子上还挂着两行泪:“二丫要吃糖,二丫跟姐姐一块儿吃糖。”   黄莺气的要打女儿,余秋立刻拦着:“哎呀,黄莺姐,你赶紧躺回去,我给你看看下头的口子。”   二丫趁机跑到姐姐身后,拉着姐姐的衣角,挂着眼泪的脸上全是笑:“姐姐,吃糖。”   在厨房里头捡豆子的老太听到了动静,也拄着拐杖出来,她伸手护着两个重外孙女儿:“乖,大丫二丫喝玉米汤去,可甜啦。”   大丫赶紧拉着妹妹的手,带人进了厨房。   老太太拄着拐杖守在厨房门口,用她瘦小佝偻的身躯无声地护着孩子。   老人不知道什么外交任务,她只是本能的察觉到危险,像母狼护住自己的崽子一样。   余秋赶紧招呼已经不由自主打哆嗦的黄莺:“姐,你躺回屋去,我给你下头的口子换个药。”   黄莺嘴里头答应着,眼睛仍然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两个外国人。直到余秋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我们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她回过头,朝史蒂夫导演点点头,“抱歉,你不能进去,这涉及到患者的个人隐私。”   翻译如实传达了赤脚医生的意思,史蒂夫导演等在了门外。   黄莺下面的切口有点儿红肿,尽管余秋强调让她注意休息,不要摩擦到伤口,可闲不住的农村妇女回到娘家仍旧忙忙碌碌。   她拆洗了家中的被褥,又张罗着给弟弟的儿子做个小肚兜,只苦于手上没有多余的布料。   余秋给她擦洗消毒下面的切口时,黄莺还在着急:“小秋大夫,我多早晚能回家啊。家里头的鸡鸭跟猪还要人喂呢。”   “你不养好了的话,等回去以后,下面还得鼓出包来。”余秋消毒完伤口,往黄莺口子里推了一管融化的甲硝唑液。   根据她和同事的临床经验,局部用奥硝唑注射液清洗前庭大腺脓肿的伤口跟脓腔,效果比静脉注射更好。现在聊胜于无,用甲硝唑估计也行。   余秋换好药,又在脓腔里头放置好引流纱条。她收拾干净医疗垃圾,笑着点点头:“行了,下面注意点儿,应该能长好。”   她待给秀华做完产后访视,又称了小胖子的体重。   乖乖,这小东西长得可真快,小胖胳膊小胖腿的,果然能吃。   对着自己的宝贝,秀华也忘记了旁边洋鬼子的可怕,只追问余秋:“小秋大夫,你给看看,我家小根是不是要长牙齿了呀?”   余秋捏开孩子的嘴巴,看着里头两颗黄黄的东西,笑着摇摇头:“这是马牙,其实是上皮细胞堆积的结果,不用管。”   秀华有些担忧:“我感觉小根吃奶都不香了。”   余秋笑着逗弄小胖子:“没事的,到时候它自己会慢慢脱落。要是吃奶一直不香,受影响很大的话,你再跟我讲,千万别自己挑破了。”   秀华立刻摆手:“我可不敢挑。”   她看着就觉得害怕。   余秋看完了小胖子的肚脐,点点头道:“没事了,长得挺好的。”   她转过头,拉着又从厨房里头跑出来的二丫的手,笑着跟老太太打招呼,“老太,我带大丫二丫去吃糖啊。”   老太连连摆手:“哎哟,吃玉米棒子就行,嫩玉米甜呢。”   “没事。”余秋笑着摸了摸二丫的脑袋,“我本来就答应了请孩子们吃糖来着,刚好多个人也就是多双手。”   廖主任尴尬的无以复加,好在做领导的人都有急智。   他立刻扯着嗓子强调:“对,没错,要吃宝塔糖打虫的。我们社会主义国家非常注重儿童的预防保健工作,都是免费给孩子打虫的。”   余秋真要忍不住对这位廖主任刮目相看了,他居然还知道宝塔糖能打蛔虫,真应该被竖起大拇指啊。   她摸着二丫的脑袋,招呼大丫一块儿走。   大丫到底年纪大些,小脸绷得紧紧的,始终非常警觉。   二丫就无忧无虑多了,还一个劲儿的追问余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果糖。   余秋逗她:“我们二丫喜欢吃葡萄还是喜欢吃桃子呀?”   小丫头立刻要淌口水:“二丫都喜欢。”   廖主任跟在后头深觉羞耻,感觉这小赤脚大夫的思想觉悟实在太低。   这个时候,她难道不应该做点儿农村卫生知识宣讲,或者学□□语录吗?怎么张口闭口就跟孩子提糖不糖的事情。   还是事先的准备工作没做好啊。   廖主任狠狠瞪了眼刘主任,公社干部不老老实实待在公社里头,成天瞎跑个什么?腿都断了还不安生,净瞎耽误事情。   刘主任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强调:“要是通了电就方便了。”   廖主任鼻孔里头出气,要不是当着外宾的面,他真要跟这个老刘好好推心置腹的谈一番。   当干部的就要体谅国家的难处,怎么成天就想着如何跟上级谈条件?   不过电实在该早点通起来了,看看杨树湾的这帮子家伙。   大好光阴不想着如何抓农业生产,居然一个两个全跑上山去打田鼠,叫人看笑话。   余秋牵着两个小姑娘还没走到学校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洪亮的背书声。   田雨正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大声背诵主席语录,感觉跟走夜路时念金刚降魔咒一样。   史蒂夫导演的助理没有离开学校,扛着手提式摄像机对着乡村学校的老师跟孩子拍个不停。   比起他们在大城市里头,由中国官员带着进去拍摄的学校,这所乡村小学明显条件要差很多。但比起他看到了农舍,学校又明显是整个村子最崭新气派的建筑。   安装在学校操场的太阳灶,显出了跟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现代化气息。但神奇的是,它矗立在这儿就仿佛荷兰的风车一般,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摄制组被这神奇的景象迷住了,所以兵分两路,导演本人跟着赤脚医生走,助理留下拍摄中国的乡村小学。   摄制组的神拿一笔吓坏了小田老师。他知道自己要讲觉悟,不能让民兵直接赶跑这群洋鬼子,可她忍不住害怕。   哈,这个红头发绿眼睛的家伙,长得可真像故事里头说的罗刹鬼。   小田老师坚信正气内存邪不可干,于是毫不犹豫地带着学生们大声朗诵起主席语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   廖主任差点儿被民办教师活活气死,这小丫头片子就不能说点儿好话?亏得洋鬼子听不懂中国话,否则这事儿要怎么收场?   余秋看着跟刘胡兰慷慨赴死一般的小田老师,只得清清嗓子:“还没放学吗?”   田雨猛地一拍脑袋,对呀,现在已经放学了,她可以让学生们回家。   嘿,洋鬼子才几个呀,她就不信他们还会□□术,盯着每一个学生。   小田老师施施然地挥挥手,神气活现地示意学生们:“有吧,回家以后好好复习功课,明天早上到学校我还会抽背。”   她没学过怎么教学生,用的是最原始的办法,要求学生们将学的内容全都背下来。   余秋觉得这方法其实非常实用,记忆是学习的基础。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她最初学医的时候,也未必能够理解书本上的每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牢牢地记下来之后,学到后面,就会茅塞顿开,原来是这么回事。   余秋伸手拦了一下:“算了,都跟我回医疗站,我给你们发糖吃。”   一直蔫蔫儿在边上没吭声的李红兵惊讶地抬起了头,脱口而出:“你没赌输,不用请我们吃糖的。”   余秋笑容满面:“我说话算话,你们今天好好学习了,所以都有糖吃。”   兔子到家了   余秋给孩子们发了她从县医院拿回来的宝塔糖。   虽然是打虫药,但是每个孩子都珍惜异常的放进嘴里头, 细细品味着其中漫出来的甜味儿。   二丫甚至舍不得放进嘴里头, 而是抓在手上,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   余秋摸摸她圆溜溜的小脑袋, 安慰道:“吃吧, 小秋大夫还要请你吃桃子糖。”   她伸手递胶带给李红兵:“去,到后山把那几棵树也缠了,晚上多抓点儿知了猴。”   好歹要把她买糖的钱挣回来。   余秋一点儿也不担心直接将抓绝了知了猴。   事实上除了养长毛兔养蚂蝗养鸭子以外,她还考虑过养金蝉。这玩意儿好像就吸取树根的汁液, 也不需要额外花饲料钱。   现在蝉蜕一只一分五, 而且是国家光明正大的收购,卖蝉的人不用担心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实在是难得的发家致富良方。   就算以后药店不收蝉蜕了, 她也不担心, 因为很多人吃知了猴啊。没形成市场都不怕, 完全可以自己捉了当肉吃。   现在私人不允许屠宰生猪,捉知了猴炒了吃可没人管。   难得的蛋白质来源呢。   嘿,她的中药材也必须得种起来。   现在有了垃圾当底肥不用担心土壤贫瘠的问题,要是种出了经验, 杨树湾的百姓搞中药材种植可比种菜更加来钱。   最最重要的是, 国家明标价码地收购中药材,这属于有限的收入来源啊。   光靠知了猴, 一年四季呢, 可不能只挣夏天的钱。   余秋洗干净熟透了的毛桃, 撕掉皮,去了桃核,用勺子捣烂桃肉备用。   她将凝结成块的古巴糖放进锅中加了开水制成糖浆,然后倒入捣烂的桃汁搅拌均匀。   锅烧开了,糖水冒出了好多泡泡来,空气中弥漫着桃子的香味跟古巴糖的甜味,引得孩子们都忍不住要吸溜口水。   二丫更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嘴里头念叨着糖。   余秋正在搅拌锅里头的糖汁,一不留神,就叫二丫的手碰到了锅。   小丫头被烫出了大泡,疼得哇哇直哭。   刘主任赶紧打了井水,让二丫将手泡进去。   大丫跟个小妈妈似的教训妹妹:“你怎么这么馋呢?”   说着,她又心疼地吹妹妹的手,眼眶都红了。   余秋赶紧拿出自己的烫伤药膏给二丫抹上:“对不起,都是小秋大夫的错,小秋大夫没把锅放好。”   田雨这才注意到余秋胳膊肘上也红了一片,惊得失声大喊:“你这怎么回事呀?”   余秋不以为意地收回手:“没事,已经不痛了。”   她没撒谎,除了刚被烫到的那会儿痛的够呛,用冷盐水消过毒又抹上药膏之后,烫伤的地方就不怎么痛了。   然而廖主任终于抓到了可以大肆宣扬的点,立刻高声称赞余秋:“我们培养的赤脚大夫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轻伤不下火线,即使生命垂危,也要奋斗在为人民群众服务的第一线。”   余秋忍不住想翻白眼,这种浮夸的宣传风真是遗毒不浅。   到了9012年,照样有官媒大肆宣扬医生心脏病发还坚持给病人开刀。   人民群众的反响,余秋不知道,毕竟所谓的网友意见从来并不代表大众的真正看法。   不过就他们医学界人士看来,这种宣传策略真是又蠢又毒,恨不得将广大人民的智商放在地板上摩擦。   事实上,这既是竖着对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在践踏患者的合法权益。谁会想不开,希望一个心脏病发的人给自己开刀。万一手一抖呢?倒霉的可是患者自己。   可不知道领导是怎么想的,几十年如一日的偏爱这种不把任何人的性命当命看的宣传策略,好像他们的宣传对象从头到尾都不能是一个正常人。   余秋用筷子搅着粘稠的糖汁,跟裹糖葫芦似的卷出一个个圆溜溜的棒棒糖,然后放进汤碗里头,用井水隔水湃过了,再递给一个个眼巴巴的孩子:“吃吧,你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小邱大夫还给你们做葡萄糖。”   二丫吃到了香甜的桃子糖,连烫红的手都顾不上,美滋滋地一口接着一口抿着。   她年纪太小,不知道什么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却也认真抬着头强调:“二丫学习,二丫吃糖。”   刘主任看着她烫红的小手,忍不住侧过脸去。   旁边的大队书记也心痛得直皱眉头。杨树湾穷啊,红星公社都穷,回外婆家的孩子都当不了娇客,连口糖都馋成这样。   余秋蹲下身,目光平视小姑娘,认真地点头:“好,我们二丫好好学习,当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将来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对,我们现在有肥料了,肯定什么都能长好。”   胡杨兴冲冲地推着独轮车走过来。   他旁边跟着小贺,手里拎着两个兔笼,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余秋惊讶地看着小胡会计:“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按照正常的行船速度,怎么着都应该得到天黑才能抵达。   胡杨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在路上碰上大船了,就是上次咱们坐的那艘。我们就搭了个顺风船。”   余秋奇怪:“这个点儿客船不从县城往这边走呀。”   胡杨已经放下独轮车,美滋滋地蹲在水盆边,不问自取地拿了个棒棒糖放进嘴里头抿:“不知道,好像上头有个什么领导要去咱们公社有事。哎呀,这糖糊了,有股焦味。”   “古巴糖就这样,杂质多。”余秋又拿出两根绞着糖的筷子递给田雨跟小贺,“都尝尝吧,这东西招蚂蚁,不吃完了会摆坏的。”   廖主任不自在起来,感觉这群人好像当他们不存在。   史蒂夫导演却非常高兴。   他来中国进行记录片拍摄之后,几乎碰到的每一个人都相当抗拒镜头。那些明显是被安排好的被拍摄对象又显得极为不自然,跟在话剧舞台上演戏一样。   眼前这几个大孩子还带着孩童的天真,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镜头。   他在心中松了口气,感觉自己找到了合适的拍摄对象。   他计划花半年的时间好好拍摄整个中国。也许杨树湾就是中国南方山村的典型代表。   可惜史蒂夫导演高兴的太早了,很快他的主力军就赶到了杨树湾。   那位从一开始就负责陪同他完成拍摄工作的政府官员无意间得知史蒂夫导演并没有回招待所休息,而是跑到红星公社拍摄赤脚医生之后,连自己拉的快要虚脱了都顾不上,居然又用最快的速度调来一艘快船,硬是快马加鞭地追了过来。   不行,所有的拍摄地点都应该经过审核,怎么能够随意更换呢?想要拍摄中国南方山村可以,他们有更好更具有代表性的地点作为选择。   这儿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这里没有通电,等到天黑之后拍摄工作就没办法进行下去。   刘主任看了眼廖主任,似乎在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叹气:看看没有通电,就像一道紧箍咒一样死死卡在他们的脑袋上,上级随时都能念咒语。   赶过来的官员却狠狠的瞪了一眼廖主任,好大喜功的东西,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   廖主任挺起了胸膛,,感觉相当不服气。   他觉得杨树湾挺好的,看看他们的赤脚医生工作开展的多有效,路上碰到的每一个社员都说赤脚医生好。   这就是他们县医疗卫生工作抓到了实处,抓到了点子的表现,他完全有资格自豪。   余秋等人可没心思看官员打口水仗,孩子们连最后一口洗锅水都喝干净了,咂摸着嘴里头的甜味儿,心满意足地回家打猪草喂鸡喂鸭烧晚饭去了。   胡杨跟小贺则着急赶紧过去安置好兔大爷们。   开玩笑,鸡生蛋蛋生鸡,养兔场能不能起来就全靠这两只兔儿爷了。   他们拎着笼子上山,试图寻找出一处坐北朝南,阴凉干燥,风水上佳的绝美之处。   山上倒是有大片的野草,兔子放出来就能吃个肚儿圆,可问题是,兔子得有窝呀。   这有了房子才好找媳妇啊,窝安好了,自然就能吸引母兔过来。嘿嘿,只要地方住的舒服,就不愁母兔子不留下来。   余秋手里头拿着小锄头,在秀秀的指导下清除玉米地下头的杂草。   今天她在药店里头听说三伏天玉米地下套种丹参、夏枯草、半枝莲效果最好,赶紧买了种子回来。   等回头天气凉快,还得将明党参跟板蓝根赶紧种下。   头回种中草药,余秋没敢种太大的面积,只整了胡奶奶的半分山地。   饶是这样,余秋也腰酸腿痛,感觉这活儿可真不好干。   胡杨在前头扯着嗓子喊:“你还不如直接让咱们的兔子把草都吃掉呢。”   余秋跟田雨对看一眼,感觉这话非常有道理。既然鸭子能吃玉米地里头的草,兔子为什么不能吃呀?他们要林下养兔不就是想利用这天然的饲料吗?   胡杨立刻兴冲冲的将两只兔子放了出来。   兔子还挺乖的,下了地就老老实实地吃草,模样儿温顺极了。   余秋看着它们肥肥的肚子跟背上随风摇摆的毛,感觉再过一个月就能再剪一回毛了。   到时候可又是一笔收入啊。   小贺还愁他的兔儿子没房子讨不到老婆,积极为第3代的降生做准备。   “盖个兔舍吧。”资深养兔人直奔主题,“你们要办养兔场的话,必须得有兔舍,不然兔子肯定都打洞跑了。”   他伸手指点方位,“盖在这儿最,好盖一排长长的房子,到时候大兔子生的小兔子,得有地方活动呢。”   胡杨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开什么玩笑,盖兔舍不要砖瓦?他们现在自己都住山洞里头,哪儿来的钱盖兔舍?   人穷志短,啥想法都得打折扣。   余秋迟疑地提出建议:“要不让兔子干脆住在山洞里头吧。”   她没记错的话,兔子爱打洞。这就意味着兔子喜欢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下休息。那么山洞照明不佳对于兔子来说只会是优点,而不是劣势。   而且山洞冬暖夏凉,住起来颇为舒服,最最重要的是,山洞是现成的,不用他们在额外掏钱盖房子呀。   现在很有经济危机感的小胡会计立刻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对对对,兔子爱打洞,我们索性帮它们打个大洞好了。”   小贺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先将就着吧。等到时候剪了兔毛有了钱,你们可得赶紧再修兔舍啊。”   几人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   余秋心里头打的主意却是,要是山洞住的好,傻子才修什么兔舍呢。   钱多烧的,他们大青山有这么多山洞,不好好利用起来,真是对不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也不是什么山洞都适合养兔子,起码要保证洞穴通风没问题,否则兔子住进去还是会生病。   几人围着山到处转悠,找了老半天才寻到一处前后都有洞口的山洞。   胡杨跟小贺立刻跑回知青点拿了扫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开始清扫兔舍。   田雨抓着扫帚清扫洞口的蜘蛛网,好奇地追问胡杨:“洋鬼子有没有被带走啊?”   “人家是国际友人,是咱们政府特地请过来的呢。”胡杨端正了颜色,“你可不能追着人家叫洋鬼子。”   田雨吐吐舌头,追问重点:“他们走了没有啊?不是说不让他们在这儿拍吗?”   胡杨摇摇脑袋,也跟着纳闷:“史蒂夫导演不肯走,说就要在杨树湾拍中国的农村赤脚医生。”   这洋导演还真挺倔强的,两边现在已经杠上了。   “那洋鬼子住咱们的房子给不给钱啊?”李红兵在大槐树跟杨柳树上都缠了胶带,兴冲冲地跑过来探消息,“是不是跟干部下乡的时候一样啊?”   小贺板起脸,觉得很有必要教训一下思想觉悟低的农村小孩:“这是重要的外交问题,怎么能收钱?”   李红兵不以为然:“干部住房子都要给钱,两间房每个月两块呢。”   早些年,他家就招待过下乡的干部。干部家里头还有缝纫机,用的是钢种锅,穿的是的确良。   他爷爷都说,什么时候大家都能跟下乡干部一样了,那就是正儿八经地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   李红兵梗着脖子:“凭啥洋鬼子住屋就不付钱?县城的旅馆住一晚上还收五块呢。我们上他们的地儿去,他们也不收钱吗?”   小贺立刻来劲了:“哈,你想去外国?你这是里通外国,你要当特务吗?”   田雨急了,立刻护住自己的学生:“你瞎说八道什么呀?我们可没说要去外国。”   李红兵却是个犟脖子,半点儿都不晓得服软,反而嚷嚷起来:“那凭什么外国人能来咱们的地盘?咱们就不去外国呢?”   小贺气得手指头不住地颤抖,伸出去的胳膊都支撑不住了。   李红兵还火上浇油:“那我们总理还出访国外呢,他也是里通外国吗?”   余秋赶紧一把捂住这孩子的嘴巴。祸从口出,闲谈莫论国事,古往今来,因言获罪的事情还少吗?   她硬生生地将话题往回扯:“对,我们要去国外,将红旗插满世界各地。”   田雨绷紧的脸终于松弛下来,连声附和:“就是,革命的火种必将燎原。”   小贺终于舒缓了一些。   他不愤地瞪了眼李红兵,又满脸严肃地教训田雨:“你这个老师怎么当的?思想教育要时时抓刻刻抓,千万不能放松。”   余秋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们要时时刻刻紧抓思想教育不懈怠。来,快点儿吧,咱们看看长毛兔喜不喜欢它们的新家?”   小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欢欢喜喜地拎着兔子笼,将两只长毛放进打扫干净的山洞里头。   长毛的脾气实在太好了,好像无论怎么折腾它们,两只兔子都不会发火。   兔娃子满意了,小贺这个兔爹的脸色也好看了。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相当严肃地强调:“这可是要出口创外汇的,是国家大事。”   结果李红兵就看不惯他那样子,非得故意提一句:“田鼠也会钻山洞的,还有蛇。到时候说不定就把你的兔子给咬死了。”   小贺气得鼻掀嘴歪,恨不得能直接揍一顿这讨厌的农村小孩。   胡杨却皱起了眉头:“这还真是的,田鼠跟蛇都会打洞。”   “我不管。”小鹤气急败坏,“反正你们一定得养好了我的兔子。等我放假回来,我还要来看兔子的。”   余秋跟胡杨都傻了眼,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可真是位祖宗。   小胡会计没办法:“好啦,我再给山洞装两个门就是了。”   李红兵这小子不消停,居然还没完没了:“门可没用,田鼠跟蛇就不会钻啊。”   胡杨气得直瞪眼:“就你话多,你看过田鼠吃兔子呀?田鼠多大兔子多大?田鼠明明是吃庄稼的。”   李红兵退而求其次:“那蛇呢?蛇吃田鼠也吃兔子。到时候蛇钻进来,直接吃了兔子。”   田雨真恨不得拿起教鞭狠狠抽一顿这小子,嘴里头就没个好话。   小贺却吓得面色发白,蛇可厉害了,他的长毛又乖又怂,肯定不是蛇的对手。   小胡会计实在没办法,皱着眉头道:“行啦,我天天晚上在这儿守着就是了。”   反正都是住山洞,山上山下也差不多。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楠楠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耻的渣男   天都发灰了, 史蒂夫导演跟负责本次拍摄工作接洽的中方官员仍然没有扯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坚持要在杨树湾拍摄, 另一个死活说这儿不合适。   开什么玩笑?外国人要拍的菜场都得事先经过精心准备, 平常根本看不到的菜色整整齐齐麻烦好了才能迎接外宾。   现在杨树湾什么都没有,哪里能让外国人进来看?   史蒂夫导演不停地表示疑惑, 他没有觉得这儿有任何不好。   官员苦口婆心的劝说,拼命找各种理由,但耐不住他有位猪队友。   廖主任现在自信心膨胀, 坚定的相信自己掷下的每一块土地, 都可以随时拿出去当标版。所以他句句拆上级领导的台。   胡奶奶在边上犯愁,这帮人到底走还是不走呢?赶紧给个准话, 不走的话,自己是不是要准备他们的晚饭?   不然天黑透了,饭要从鼻子眼里头吃下去吗?   廖主任立刻下令:“吃饭吃饭,有什么事情吃了饭再说。”   好歹这来的是贵客, 肯定得吃点儿好的。   廖主任当即拍板,让杨树湾立刻杀鸡宰猪, 坚决要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大餐。   大队书记可不敢答应, 这吃了算谁的账?养的猪都是有定数的,养好了得上缴国家。少一头猪的任务, 谁去填这个窟窿?   杀鸡更加不要想了, 鸡是杨树湾人的钱袋子。社员就靠着鸡生蛋换盐换针头线脑呢。   这才刚双抢完, 每个生产队, 多余的大公鸡全都被宰光了。现在死一只鸡, 队里头的人家都要哭天抢地, 还杀呢。   最后还是刘主任反应迅速,立刻跟自己的顶头上司打商量。   人家外国人跟咱们吃的不一样,听说人家吃的是牛肉。杀猪宰鸡,人家不碰啊。   廖主任这才松口,杀牛他是决计不敢的。农村的耕牛是重要的生产物资,除非老死病死摔死,否则肯定不能变成盘中餐。   眼看天都要黑了,这会儿突然间摔死一头牛也来不及,那就只好吃清净素淡点儿,弄个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吧。   大队书记倒是在边上帮着出主意:“会不会太素了点儿?我这儿有刚逮的田鼠。”   廖主任气得脸红脖子粗,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田鼠肉怎么能登大雅之堂?这可是招待国际友人,是国宴的标准。   白面粉属于奢侈品,胡奶奶家也只有玉米面。大队书记赶紧去磨坊拿了面粉,又到周围人家紧急借了鸡蛋过来。   最最让众人心肝儿乱颤的是,他还拎来一壶油。   天呐,余秋头回知道为什么菜籽油被称为香油。   真是香死人,灶膛火一起,铁锅冒出青烟,两勺香油下去,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让人头晕眼花的浓郁香气。   田雨也晕乎乎的,嘴里头小声念叨着:“难怪小老鼠要偷香油。”   余秋中午刚吃了三个蜜枣粽子呢,这会儿叫这香味一勾,她毫不犹豫地立刻来了一大碗面条。   田雨跟秀秀对视一眼,也动作麻利的端起面条碗。   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说不定等会儿洋鬼子就要被大官带走了,以后他们都没机会吃上这样油汪汪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小贺不明所以,看着油香四溢的面条,高兴地嚷嚷着:“共产主义万岁,主席万岁。我们总算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嘿,贫下中农现在吃的比他们家都好。   除了廖主任,谁都没接他的话茬,就连刘主任都毫不客气地埋头痛吃。   刚才廖主任可是说了,接待外宾有专项资金出,这一顿饭给10斤全国通用粮票补助,还额外再给10块钱。   一大锅西红柿鸡蛋打卤面被众人刮得一干二净。直到放下筷子,小贺还摸着鼓鼓的肚皮大声赞颂共产主义社会好,共产主义社会天天吃油汪汪的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呵,红彤彤的西红柿,黄澄澄的鸡蛋,白花花的面条,上头还撒着绿油油的蒜叶。   妈呀,贫下中农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余秋赶紧推这人走:“你坐客船回县里头吧,不然就赶不上明天早上上班了。”   小贺原本还打算夜游杨树湾,一听余秋说上班的事情,他只得懊恼地拍拍脑袋:“是啊,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一分钟都不能松懈。”   他摸着胀鼓鼓的肚皮,艰难地站起身,一摇一摆地去渡口坐船。   人都要走上大路了,他还扭过头追问史蒂夫导演:“你们不走吗?可就这一班客船。”   廖主任吹胡子瞪眼,赶紧打发这楞头青滚蛋:“你走你的,史蒂夫导演,我们有安排。”   小贺嘴里头嘟囔了一句,摇摇头,自顾自地走了。   亏得他走得早,没几分钟,天上就电闪雷鸣,一场雷阵雨不期而至。   廖主任心中乐开了花,下雨天留客天,不留也得留。   余秋赶紧跟田雨一道,上山陪伴胡杨去。   这刮风下雨打雷的,小胡会计一个人守在山洞里头,未免太可怜了些。   “要不咱们今天先把兔子拎回山下去,回头再过来吧。”余秋提议,“反正咱们住的山洞地方也大。”   胡杨立刻摇头:“不行,兔子好不容易才刚熟悉环境呢。要是再拎回去,说不定明天他们再过来就水土不服了。”   余秋没养过兔子,缺乏实践经验的人没有发言权,她只好对着兔子叹气。   妈呀,挣个钱可真不容易。姐不就是相中了你俩这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吗?   山洞外头的雨还在滴滴嗒嗒,秀秀小小声地问胡杨:“小胡哥哥,你今晚不回家睡觉吗?”   胡杨又开始怀念睡袋了,要是他有个睡袋的话,直接就可以在这儿打地铺。   余秋叹了口气:“行了,我们陪你。”   大晚上的,把他一孩子丢在山上也不合适呀。   她朝山洞外头伸出脑袋,见骤雨初歇,赶紧招呼田雨:“咱们把丹参夏枯草跟半枝莲都种了吧。”   按照药工的说法,这些中药得在阴雨天气种下,最好雨前或者雨后。   现在又没有实时天气预报,余秋哪儿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趁着这会儿雨停下,赶紧将药种撒下去才是真的。   田雨也来了兴趣:“对对对,今儿洋鬼子还说咱们的医疗合作站为什么没有草药。嘿,他知道的还挺多,居然晓得我们赤脚医生是一把草药,一根银针走天下。”   三人用细沙拌了药种,然后打着手电筒在除过草的玉米地里头撒种子。   胡奶奶奇怪:“草药还得晚上种啊?”   余秋也说不清楚,只能含含糊糊地应答:“晚上凉快,刚好又下过雨。”   史蒂夫导演像是动了怒气,狠狠地瞪了眼负责接洽他的中方官员,坚持扛着他的摄像机跟在余秋身后上山。   廖主任乐开了花,赶紧在旁边做介绍:“我们的赤脚医生讲究自力更生,除了采摘现成的中草药之外,我们还种植中草药。”   一群人屁颠颠地跟着上山去。   余秋心中直犯愁,史蒂夫导演还是赶紧打哪儿来往哪儿去比较好。不然她的中药材要是种不出来,会不会被扣上有辱祖国形象的帽子,直接把她丢大牢里头去啊。   药草种子总共没多少,几人撒了不到10分钟就算完事。   接洽官员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史蒂夫导演,想把人拉回正轨上去。看看,真没什么可拍的,就连中草药就都只种这么点儿。   廖主任真不高兴了。虽然这接洽官员级别比他高多了,但县官不如现管。这人老埋汰他们县算几个意思呀,他们县就这么不能拿出去见人吗?   “种!”廖主任直接发话,勒令大队书记,“杨树湾所有的山地都给我种上中草药。我们要全心全意的支援国家中医药事业的发展,支持农村医疗合作社进步。”   大队书记吓得不轻,本能地扭过头看自己的顶头上司。   刘主任赶紧接话:“种种种,工业看大庆,农业学大寨,中药材以后就看咱们红星公社。”   余秋眼皮微跳,严重怀疑刘主任特地在这儿等着呢。   中药材其实是经济作物,每斤普遍在两三毛钱之间,比种植粮食作物划算。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国家允许并且鼓励采购中草药。只要政策用得好,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挣钱门路。   廖主任被刘主任这番话说的心里头无比妥帖,感觉老革命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思想觉悟跟得上。   当领导的,哪个不希望自己手里头有硬招牌?他看红星公社有山有水,就是个种植中药材的好地方。   接洽干部已经完全不想搭理廖主任,小县城的革委会主任小农思想无比严重,成天琢磨着的就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他再三再四地请求史蒂夫导演:“这儿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拍的。您先跟我下山去吧。”   他话音刚落,山洞方向就传来惊呼声。   胡杨嗷嗷叫着:“蛇蛇蛇!”   妈呀,居然让李红兵那臭小子说中了,山洞这儿果然有大蛇。   众人听着声音赶紧跑过去。一时间手电筒跟马灯齐齐晃荡,照亮了两条背上布满了金黄色环文的大蛇,足足有人两个胳膊长。   余秋忍不住惊呼:“金环蛇!”   妈呀,这可是毒蛇。谁要是被咬上一口,绝对够呛。   胡杨吓得嗷嗷直叫,想要抬脚乱窜,又担心自己的两只长毛兔会落入蛇口。虽然兔子还在笼中,可是蛇可以伸脑袋咬兔子呀。   他挥舞着手里头的长竹竿,胡乱驱赶蛇。   金环蛇似乎畏光,一见这么多人跑过来,两条蛇先开始四下逃窜。   廖主任吓得大叫,紧急情况下还不忘伸手挡在外宾前面,以身当挡板。   大队书记跟刘主任冲过去,一人对准了一条金环蛇。依山傍水的地方,蛇最多见,当地的老农几乎没有人不是捉蛇好手。   大队书记直接拽过了余秋手里头用来装拌了沙子药种的笸箩,朝前头扔出去刚好扣住了蛇头。   金环蛇骤然受阻,一时间居然被困在了原处。大队书记毫不犹豫地捏住了蛇脖子,扬起手电筒就直接敲晕了这条蛇。   刘主任也不逞多让,直接拿锄头钉住了金环蛇的脑袋,然后抓起蛇来笑:“这可是大补,蛇胆能入药,浑身都是宝。”   他话音刚落,余秋手里头的手电筒光线照亮了草丛间,顿时失声惊呼:“蛇!”   她声音还没落下,那条高高昂起头的蛇就直接咬上了刘主任的腿。   田雨也看到了金环蛇的影子,吓得啊的一声叫出来。   旁边冲上个人,挥舞着手里头的长竹竿,直接将蛇打飞到一边。   李红兵抓起舌头直接砸到蛇脑袋上,将石头砸了个稀巴烂。   余秋大叫:“站住,不要动。”   完蛋了,金环蛇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毒素来着?血液循环毒素还是神经毒素,亦或者是混合毒素?   要死了,现在她应该怎么办?一般送到省人医的病人早就经过基础处理了,她压根就没有现场急救过任何刚被咬伤的病人。   对对对,除了五步蛇分蟒蛇之外,其他的常规都应该切开伤口排毒,用双氧水或者高锰酸钾液冲洗伤口。   夭寿啊,没有蛋白酶,不然得加利多卡因一起在伤口周围打一圈环形封闭,然后再用高锰酸钾液湿敷伤口便于引流和消炎退肿。   “千万不要抬高这条腿。”情急之下,余秋直接用皮带牢牢地扎住刘主任的腿,安慰了他一句,“金环蛇毒性比不上银环蛇。您不用太紧张,我给你处理过后,马上就送你去卫生院。”   她再卷刘主任的裤子时,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她掌心家触摸到的腿硬邦邦的,不是正常的人体结构。   刘主任笑了起来:“没事的,我这是假腿,咬了也没关系。”   余秋愣住了,她早就看出来刘主任腿脚不便,但她一直以为刘主任只是单纯的腿受过伤,所以腿活动受限而已。   她完全没有想到,刘主任整条腿都是假腿。拖着这样一条假腿,年过半百的刘主任到底是怎样奔波在红星公社的地头田间?   安装假腿绝对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么舒服,假腿与肢体本身残端之间不断摩擦,经常会磨破了残端的皮肉,渗出血来。   刘主任却乐观的很:“所以就是银环蛇咬我,我也不怕。完全没得关系嘛。”   李红兵这个楞头青还在旁边帮腔:“多来几条金环蛇才好呢,一条蛇能卖两块钱咯。”   哗,今天有三条金环蛇,足足能卖六块钱。   田雨想揪这孩子的耳朵,这会儿他算数倒是灵光了。怎么喊他上黑板上做题时,他连小九九都能背颠倒了?   接洽干部赶紧招呼史蒂夫导演:“快走快走,这儿真的不安全。”   廖主任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却兀自强撑着煞有介事:“蛇吃老鼠,蛇其实不主动攻击人的。今天肯定是因为刚下过雨。”   余秋吓得够呛,不管是不是因为下过雨蛇要找干燥的地方晾晒身体,他们还是赶紧将兔子拎下山吧。这环境实在太危险了。   胡杨也顾不上让兔子尽快适应新环境了,赶紧拎起兔笼。   结果他手一抬,就吓得一声尖叫。   廖主任快要晕过去了,这到底又怎么了?难不成还有毒蛇?   胡杨心慌手抖,颤颤巍巍地指着笼子,对着余秋泫然欲泣:“余……余秋,你看这是什么?”   李红兵离他最近,伸头扫了一眼,失声惊呼:“哇,兔子窝里头怎么有小老鼠?”   余秋直觉不妙,赶紧跑过去张望。手电筒照亮了兔子笼,长毛兔蹲在笼里头,身下蠕动着粉色的小肉球。   妈蛋,什么小老鼠呀?这分明就是刚生下来的小兔子。   胡杨傻眼了,声音都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小贺不是说都是公兔子吗?”   余秋咬牙切齿,公兔子,呵呵。   小贺,你个杀天刀的丧尽天良的渣男,居然丢下临盆的孕妇就这么跑了!   ※※※※※※※※※※※※※※※※※※※※   上一章,这既是竖着对自己的不尊重,应该是术者。阿金穷抠,舍不得捉虫。   都是小宝贝   余秋当场要暴走。   她宁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即将分娩的大肚子, 而不是这么一只母兔。   胡杨还在边上怂恿着:“余秋快点儿, 给它接生。兔子一生都是一窝呢。”   小秋大夫真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接个屁生,隔行如隔山, 她怎么知道兔子怎么生孩子?   旁边的廖主任还嫌乱子不够大,吹起牛皮来连草稿都不打:“我们的赤脚大夫除了别人看病之外,还负责给动物看病。像村里头的牛啊, 鸡呀, 猪啊,有什么毛病都是赤脚大夫负责。”   余秋珍想糊他一脸, 去他妈的,兽医学院跟医学院是两个完全独立的学院,二者根本不搭界,玩什么跨界啊?   “放下放下放下。”余秋差点儿要拍胡杨的手。   笼子又不是密封的, 眼下笼子底部只有长毛兔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拽下来的兔毛。笼子一拎起来,小兔子还不得直接摔死。   胡杨懵懵懂懂的, 放下了兔笼之后, 又眼巴巴地看余秋:“那接下来怎么办?我要不要去给你拿产包?”   拿你个大头鬼!   余秋狠狠瞪了眼胡杨,示意这孩子闭嘴。   “不用管它, 野兔子不都是自己生孩子嘛, 不用特别处理的。”   余秋心慌手抖, 却不得不强撑出镇定。   兔子生孩子跟小猫生孩子应该差不多吧?她就围观过他们学校的流浪猫生小猫。   反正到最后她也没搞明白小猫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就是母猫坚决避着人。   平常她们宿舍都固定喂这只猫, 每次母猫看到她们都会喵喵叫着凑上来, 丁点儿都不高冷。   那次生孩子的时候, 母猫却躲得远远的,死活不让她们看着。   后来她们没办法,又怕母猫生完孩子之后又渴又饿会直接吃了小猫,只好将牛奶跟它平常最爱吃的鱼干放在边上。   第二天早上,她们就发现大咪身旁多了几只小肉球。大咪正在给它们喂奶。   估计兔子生孩子过程应该也差不多吧。   “走走走,全都撤。”余秋心惊胆战,“尊重点儿兔子的隐私,不然它受了惊吓就不敢生了。”   胡杨却不敢离开,万一再来条蛇咬死小兔子怎么办?哇,看看那粉色的小肉球,就是来只田鼠都能直接把它给吃了。   众人只好守在山洞外头,就着留在山洞里马灯的光芒看那兔子接着生孩子。   比起人类分娩,兔子的速度明显要快很多,一只接着一只,连着下了七八只小兔子。   田雨在边上叹气:“要是人这么生孩子就省事了。”   余秋笑了起来:“这不能比的,兔子体型跟人类也不一样啊。再说我们觉得时间短,兔子说不定觉得时间很长呢。它现在肯定是筋疲力尽,口干舌燥。”   余秋话音刚落,胡杨就忍不住惊呼起来:“妈呀,余秋,它吃小兔子。”   说着,小胡会计就要冲进去挽救小生命。   “别动。”余秋的角度看的比胡杨清楚,“它这是在吃小兔子的胎盘。快快快,拿点儿桑树叶过来,要嫩嫩的那种,还有水。”   母爱其实并非天生,余秋在产科就见过,很多产妇对于刚生下来的孩子毫无感情可言,非得养育了一段时间之后,才能感受到那种血脉相连的亲密。   这兔子显然是头回当妈,没什么经验。说不定在又累又渴的情况下,它会直接吃了小兔子补充营养。   李红兵自告奋勇地跑去摘鲜嫩的桑树叶,胡杨还特地下了一趟山,拿烧开过的凉开水给母兔喝。   众人战战兢兢的,生怕打扰了新手妈妈。   人类会产后抑郁,兔子估计也差不多,刚当了妈的生物都富有攻击性。   胡杨看着躺在笼子里头的小兔子,十分忧虑:“余秋,咱们就不把它们拿出来吗?它们会不会冻死呀?”   小兔子生出来时身上光溜溜的,压根没长毛。今晚下过雨呢,会不会冻死了兔子?   余秋心里头也犯嘀咕,新生儿生下来的确得保温。可这会儿如果拿走小兔子的话,后面母兔会不会不认它们?   动物好像都是凭借气味来辨认自己的仔仔。   “拿新稻草过来吧。”刘主任反而是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拿那种没有怪味道的,闻着就香的稻草过来,给兔子笼挡风。”   余秋赶紧点头称是,的确,山洞里头之所以冷是因为有风。稻草堆起来可以保温还可以挡风。   几捆草捧上山之后,胡杨还是不敢走。今晚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得守着,省得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小兔子被吃了。   唉,活着可真不容易。   余秋也在他旁边的稻草堆坐下:“行了,咱们轮流守夜吧。”   田雨跟秀秀也要加入,两个人一组好歹有个照应。   “算了吧。”李红兵敲着手里头的长竹竿,眉头皱得老紧,“要真来蛇跟田鼠,你们是把它们赶跑呢,还是能做什么?”   都被他捏在手里头的田鼠,还能吓到这群女孩子哇哇乱叫。田鼠要咬兔子的话,估计它们自己先吓晕过去了。   田雨眼睛瞪得大大的,兀自强撑着:“谁说我害怕了呀?我可以用棍子赶跑老鼠跟蛇的。”   李红兵的眉毛跟眼睛往天上飞,直接鼻孔里头出气。   半大的小子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山下传来了宝珍焦急的喊声:“小秋姐,你在吗?有个大肚子情况好像不太好。”   余秋立刻抛弃了她的养兔场,急急忙忙往山下赶。   这回不用官员劝说,史蒂夫导演也扛着他的摄像机追下山去。   他觉得中国的赤脚医生可真有意思,前脚还在当兽医,指导兔子分娩;后脚就要变成产科大夫,去给人接生。   余秋三步并作两步,还没有跑到宝珍面前便追问:“怎么回事?”   哪儿来的大肚子?杨树湾最近没有快要临盆的孕妇呀。大晚上的,难不成又是船上人家?方英他们两口子这宣传效果未免也太好了点儿。   宝珍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是石桥口的。”   那边的接生员觉得这人不好生,建议她去公社卫生院。   但是孕妇跟家属都不想进医院,坚持要到河对岸的杨树湾碰碰运气。   石桥口和杨树湾就隔着一条河,余秋的名气已经传出去了,大家都知道杨树湾有个很厉害的赤脚大夫,救过好几个人的命呢。   余秋微微皱眉,她谢谢孕妇跟家属的信任,但她并不愿意大肚子一家做出这样的选择。   分娩是件相当凶险的事。石桥口的接生员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了。   临床经验很多时候比丰富的理论真实更有实际意义。老接生员认为不好生,十之八.九这大肚子自己生不下来。   不去卫生院,而是折腾到他们杨树湾来。要是中间耽搁的时间久了,说不定大人孩子都有风险。   “你查的怎么样?”余秋一边往知青点跑,一边追问宝珍。   宝珍摇摇头:“红霞宮缩很强,她疼的厉害,宮口已经开全了,但是胎头一直浮在上面。”   余秋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在宮缩足够的情况下,胎头下降不顺利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往往提示着头盆不称,孩子难以生下来。   还没有走进知青点,刚到山脚下,余秋就听见了传来的凄厉叫声。然后是她听惯了产妇的尖叫,这会儿她也忍不住心头发紧。   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实在太能忍了,而且他们认定的女人生孩子肚子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羞于发出声响。   如果不是实在疼得受不了,红霞应当不会如此尖叫。   余秋跑进医疗站,胡奶奶已经将家里头的两盏煤油灯都点燃了,屋子看着亮堂了一些。   昏黄的煤油灯下,红霞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上头,因为过度疼痛,她已经有些发晕了。   床边站着的除了她的丈夫之外,还有石桥口的接生员。她正拿着听诊器给红霞听胎心。   余秋没跟石桥口的接生员打过交道,指点头同对方打招呼:“秀梅老师,怎么样啦?”   接生员倒是很客气:“我感觉红霞不太好生,估计够呛,最好去卫生院。”   红霞的丈夫却直接表示反对:“我们不去医院,小秋大夫,你给瞧瞧。”   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庄稼人这辈子都不想踏进医院的门。   余秋伸手摸了摸红霞的肚子,刚放到宮底部的时候,红霞就疼得“啊”的一声大叫,眼睛朝上翻了翻,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余秋立刻变了脸色,情况的确非常不好。   红霞的宮缩太强了,但是胎头下降受阻,于是子宮体部肌肉收缩导致子宮上段增厚缩短,而下段肌肉逐渐拉长拉薄,宮体部和子宮下段之间形成了明显的环行凹陷。   这在临床上有个专业医学名词叫做病理缩复环。如果不尽快纠正的话,子宮很快就会破裂。到时候胎儿会缺氧死亡,产妇本人也会因为大出血而丧命。   “拿硫酸镁过来。”   红霞的宮缩实在太强了,她必须得立刻想办法抑制宮缩,来争取抢救的时间。   余秋配好水给红霞挂上,当即有了决断:“现在你跟你的孩子都很危险,装娃娃的地方要被撕开了,你不能再等着自己生,必须得马上去卫生院开刀把娃娃拿出来,知道吗?”   红霞似乎疼懵了,眼睛直勾勾的,对余秋的话毫无反应。   她的丈夫在旁边可怜巴巴的:“大夫,红霞不能自己生吗?红霞身体很好的。”   “这跟身体好不好没有必然关系。”余秋拿着今天刚从县医院顺回来的听筒听大肚子的胎心。   宝宝的心跳明显有些快,她数了半分钟的心跳,就已经接近90次。   “立刻去卫生院,不要再耽误时间。”余秋放下听筒,直截了当,“我的建议是立刻开刀,赶紧把孩子拿出来。这事儿真的耽误不起。”   红霞的丈夫像是吓傻了,嘴巴张的老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地人结婚都早,红霞的丈夫也不过20岁上下,说不定跟胡杨差不多大,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让这位准爸爸做决定,似乎有点儿强人所难。   余秋忍不住催促了一句:“你赶紧说句话呀。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危险,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你老婆孩子都活不下来。”   别说是缺医少药的现在了,即便在9012年,子宮破裂导致母婴都没人抢救回头的病例也不是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红霞属于幸运的患者,起码她出现了病理缩复环,有先兆子宮破裂的典型临床表现。   余秋当初刚单独上夜班的时候,曾经接诊过一位肚子不痛,因为早破水来医院的孕妇。   本来她没有任何急诊手术指征,但因为是领导家的孩子,院长亲自打电话到妇产科来,所以余秋被迫大夜班上台按照良辰吉时给人开刀。   当时上手术台前检查的时候,余秋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的地方。结果后来开了刀,她才发现产妇子宮下段不完全破裂,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膜,孩子的头发都能看到了。   那一回,真是吓得上台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好了,医生说要开刀就开刀。”廖主任像是看不过眼,拍板做了决定,“磨磨蹭蹭的什么劲?我跟你讲,你老婆跟娃娃有哪里不好,你老丈人一家拆了你们家房子。”   廖主任转过头来,朝余秋点点头,“开刀吧,刚好也让史蒂夫导演看一看我们的针灸麻醉。”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就在这里开刀?亏这位廖主任想得出来。这种环境开刀简直就是送死,根本就达不到手术室的无菌标准。   “不行。”余秋毫不犹豫地拒绝,“得去卫生院,这儿没有开刀的器械,我也不会什么针刺麻醉。”   事实上,余秋接触过的所有麻醉专业以及中医专业的医生都不认同针刺麻醉这个说法。   这两个专业的人普遍观点是针灸也许有效,但也只能作为麻醉的辅助手段,最多叫做针刺镇痛。完全不用任何麻药的麻醉手术,他们没有见过,自然也没办法认可它的存在。   况且在此前数千年都没有出现过针灸麻醉,突然间到了浮夸风盛行的年代冒出这么一项发明;就跟80年代气功热遍地都是各路大师能仁异士一样,可信程度实在需要大大地打折扣。   廖主任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一定要让杨树湾尽快通上电。   实在太不像话了,看看杨树湾知青的觉悟,完全跟不上中央的步伐。   伟大的针灸麻醉是中华民族传统医学的骄傲,身为赤脚医生,居然不会针刺麻醉?   这是每一个医生都应该掌握的最基础的治疗方法。   余秋假装没有看到廖主任的脸色。做人要实事求是,要是廖主任非要让史蒂夫导演拍摄针刺麻醉的话,他完全可以自己躺上手术台。   别的复杂的手术也不用想了,开膛破肚太吓人,廖主任说不定吃不消。   诸事从简,就按照十人九痔的状况,她直接给他做一次痔疮手术得了,让他好好体验一把针刺麻醉的效果。   想必凭借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出身以及对主席的无限忠诚,他可以大声念诵主席语录来捱过整个手术过程。   经此一役,切身体会过的人最有发言权。   余秋扭过头招呼史蒂夫导演:“麻烦您,借用一下您的船,这位孕妇要立刻转去医院。”   ※※※※※※※※※※※※※※※※※※※※   后台公告:根据大家的意见,我们已于2019.07.30把修改章节需要月石的功能下线,修改文章的限制已经取消,您可以任意修改文章。不过由于每次修改都要重新被审核,新提交的审核请求会自动排在审核队列的最后方,可能影响正常显示。由于待审核文本数量巨大,过审可能会比较慢,请耐心等待。   我看看我的错别字,算了,不改了,省得没审核完直接给我屏蔽了。   谁准你进来的?   雨后乡间夜晚, 夜风带着飒飒凉意, 余秋给红霞听完了胎心, 将人转移到板车上,直接往渡口推去。   板车上没有固定输液瓶的架子, 余秋只好自己伸手抬着。   原本这活她想交给红霞丈夫处理,结果那小伙子手抖的厉害,差点儿没直接摔碎了盐水瓶。   余秋可没有多余的药水给他浪费, 只好自己抓着。   暴雨过后, 夜色深沉,天上既看不到星星, 也不见月亮的影子。   马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连手电筒发出的关注,也像是害冷一般瑟瑟发抖,只勉强照出一小块昏黄的地块。   廖主任再一次在心中发出咒骂, 杨树湾怎么能没通电呢?看看这样子,简直让他脸上无光。   好在知青点到渡口距离并不远, 众人跌跌撞撞的, 还是顺利将红霞送到了渡船边。   船还没来得及起锚时,河面上又迎来一艘船。   何东胜站在船头喊:“你们要去哪里?”   说话的功夫, 他人已经转移到史蒂夫导演的专用船上, 帮忙伸手拉板车。   余秋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何队长不是说要在县城留一晚上吗?   何东胜避重就轻, 只追问大肚子的情况:“她怎么样呢?”   挂进去的硫酸镁起了作用, 红霞现在的宮缩已经明显放缓下来, 只是胎心仍旧快的让人心惊胆战。   余秋让红霞左侧卧位, 只可惜这儿并没有氧气袋可以让红霞吸上。   “先送医院再说吧。”她叹了口气,“红霞得开刀。”   红霞的丈夫明显瑟缩,惶恐而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即使上了船,他也没能接受妻子必须得去医院开刀的现实,只惶惶然被迫跟着妻子走。   看着这年轻的准爸爸,余秋就在心里头叹气。   她穿越之前,有专家建议将法定婚龄调整到18岁。   他们产科骂成一片。18岁过来生孩子试试?父母跟孩子都是小孩,你让他们能做什么决定?生下孩子之后,小爸爸小妈妈又靠什么来养活孩子?真是不榨干父母最后一分养老金都不罢休。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薅羊毛的。   何东胜点点头:“那就赶紧开刀吧。”   他目光扫过史蒂夫导演跟他的助手,还有那群陌生的官员;忍不住微微蹙额。   下午老成根夫妻返回县城渡口的时候,说了洋人要给小秋大夫拍电影的事情;何东胜就又气又怒。   开什么玩笑,都不知道这群洋人究竟是个什么来路,怎么能冒冒然地让小赤脚医生一个人就上了他们的船?   别说他们的身份存疑了,就算他们是被邀请来拍摄纪录片的,小秋大夫也不能就这么上。   枪打出头鸟,闷声发大财。这种事情搞不好就是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间炸开,挨着的人别看前头烈火烹油红火的不得了,后面说粉身碎骨就粉身碎骨。   别看现在批.林.批.孔,往前再数几年,林副主席可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生产队长怕小赤脚医生吃亏。小秋大夫虽然业务水平没话说,但人家看的不是业务。   然而看现在这架势,廖主任虎视眈眈的,他们这边就是想要拒绝也拒绝不了。   余秋现在倒是非常庆幸自己跟着设置主的船回到了杨树湾,正因为如此,他们现在才有交通工具护送红霞去卫生院。   雨后河水涨了一些,但好歹还算风平浪静。快船突突突了不到10分钟就直接停在了红星公社的渡口边。   宝珍抱着医药箱跟上,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暗沉沉的江面,原来杨树湾距离公社这么近啊。   他们只是没有船而已。   廖主任在前头一路大喊着开道,板车推着红霞往卫生院跑。   王大夫正在一楼值班,听到动静跑出来看情况。   余秋说这人要剖腹产的时候,可怜的小大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啊?开刀!卫生院开不了刀啊。”   至于剖腹产,他只听说过,就连在县医院实习的时候,他都没见过。   余秋也傻眼了,她突然间反应过来卫生院好像只能做一些小手术。   可是现在怎么办?难不成在坐着快船,赶紧将人转送到县医院去?   妈蛋,她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人送去县医院,说不定还能多一分机会。   “大夫,我肚子不疼了,我自己生。”红霞突然间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余秋不假思索:“那是因为用药抑制了你的宮缩。”   她话刚出口,就忍不住脑袋一个激灵。   不对劲,余秋伸手摸红霞的肚子,在碰到的一瞬间,红霞就疼得大喊起来,然后整个人眼睛往上翻,像是晕死过去一样。   余秋浑身肾上腺素飙升,完蛋了,这肯定是子宮已经破裂了。   按照常规,子宮完全破裂瞬间,产妇常感撕裂状剧烈腹痛,随着子宮阵缩消失,疼痛缓解。   余秋一直关心着红霞痛不痛,但她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忍耐功夫完全不合常理。   红霞应该是经历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但是她忍住了没有喊出声。   “快,立刻手术。”余秋嗓子都喊劈了,“马上手术。”   情急之下,她甚至来不及再听孩子的胎心,直接把红霞挪到了手术床上。   她现在真庆幸自己没有冒险将红霞转移去县医院。因为如果红霞在船上就子宮破裂的话,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宁。   妇产科的值班医生听到消息下来了,可她也不会开刀,只能抓着木质听筒去找宝宝的胎心。   然而她找不到,她只摸到了孩子的小胳膊小腿。   红霞脸色灰败,浑身湿冷,一动不动的躺在手术床上,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搭班的老护士反而是反应最迅速的人,她将4条静脉通路全开放了,追问余秋:“全挂水吗?”   “都挂,充分补液。”余秋急着大喊,“赶紧打麻醉呀。”   卫生院没有专职的麻醉医生,既然他们不开展大手术,那么麻醉就是手术医生自己的事情。   被迫坚持充当麻醉医生的王大夫惶然不知所措:“打……打啥?”   “芬.太尼入壶,给我推进去。”余秋冲到旁边洗手,又招呼卫生院的产科医生,“立即给产妇的腹部消毒铺巾。”   这事儿不能等她来做了,红霞跟孩子的情况等不及。   事实上为了节约时间,余秋只来得及用肥皂水洗干净双上肢。   肥皂水碰到她胳膊肘的烫伤时,余秋痛得龇牙咧嘴。   如果她还在省人医,就冲着她胳膊肘上烫出的大水泡,这台手术她也不会上的。   可是现在她没得选择,她只能穿戴两件无菌手术衣并戴两副无菌手套,立即上手术台开始手术。   常规剖腹产使用的是腰硬联合麻醉,这样产妇本人是清醒的,宝宝在妈妈肚子里头也不容易窒息。   可是现在条件不允许,打硬膜外麻醉需要技术跟时间还需要红霞本人的配合。   这三个条件,他们一个都没办法满足。   只能直接上全麻,用最快的速度将孩子捞出来。   从切皮到取出胎儿,余秋最快的记录是两分半钟。   外头廖主任还在喊:“针刺麻醉,赶紧给她打针刺麻醉呀。”   余秋回过头冲着手术室外头大喊:“闭嘴,我听不到血压了。”   事实上护士已经完全量不出血压,大家肉眼可见地看着产妇的肚子又鼓出来一块。   芬太.尼刚推进去,也许都没有来得及起效,余秋的手术刀就划开了红霞的肚皮。   因为疼痛,原本已经近乎晕厥的红霞本能地开始挣扎。   余秋在红霞肚子上打了利多卡因做局麻,但局麻药起效也需要时间。   她额头上全是汗,因为麻醉药品有限,肌肉松弛效果不好,手术视野暴露的非常糟糕。   人肚子疼的时候上前硬得跟块铁板似的,何况是现在受到了手术刀的刺激。余秋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刀的。   尽管这样,当手术刀突破进腹时,汹涌而出的鲜血跟羊水还是瞬间让她看见了大屠杀时的江面,血水澎湃。   “管子,吸引管。”余秋喊出声才发现卫生院手术室根本就没有什么负压吸引器。   他们不开展大手术呀,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余秋气得大骂:“赶紧配备呀,没有这些我怎么开刀?”   单纯依靠器皿直接从肚子里头舀液体当然不可能,好在护士直接拿了剪断的输液管过来。   管子一头放在产妇的肚子当中,一头被何东胜含在嘴里头,用力一吸,然后通过虹吸效应,产妇腹中的羊水跟血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抽了出去。   红霞的子宮破了个大口子,与鲜血跟羊水一块汹涌而出的还有她的孩子。   余秋艰难地捞出了这个毫无反应的小孩,交给助产士下台处理。   2019年的医院基本上不存在所谓的保大人保小孩现象,因为大家各司其职,剖腹产终止妊娠就是既保大人又保小孩。   产科医生在台上处理大人的情况,宝宝被剖出来之后有新生儿科医生接手抢救。   可是现在,没有新生儿科医生在场,余秋只能先完成产科医生的职责,挽救产妇的生命。   现在摆在余秋面前的问题是红霞在大出血,子宮软软的,卫生院现有的所有宮缩药物用上去以后仍然没效果。   血像是完全不凝固一样,花花往外淌着,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手术间,让人心惊肉跳。   如果是其他情况的大出血,余秋最起码还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利用盐水纱布过滤腹腔出血,然后回输到红霞体内。   可现在鲜血跟羊水混合在一起,这血要是流进红霞体内,万一发生羊水栓塞呢?这可是会要人命的。   事实上现在余秋就非常担心红霞会羊水栓塞,开放的静脉窦在羊水里头泡了这么久,想想都让人心惊胆战。   可是对于大出血的病人而言,能不能及时有效输到血是救命的关键。   血源紧张在2019年的基层卫生院仍然是掐着基层医生喉咙的魔爪,很多时候医生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死去。他们知道怎么救病人,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血可用。   余秋喘了口粗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打肝素抗凝,用纱布过滤血,自体血回输。”   管不了羊水栓塞了,未必会羊水栓塞,羊水栓塞了也未必肯定会死。   可是她知道如果现在没有血输进红霞的血管当中,这个可怜的女人就会立刻死掉。   她身体里头的血已经快淌干了。   大失血休克病人抢救的原则是尽快止血,尽快输血。余秋没办法从手术台上下去自己用纱布过滤血,只能口头指挥王大夫进行操作。   “你去跟产妇丈夫说一声,他妻子现在情况很危险,我们正在想尽办法救她的命,但是有可能会导致其他致命的危险。”   说话的时候,她手上也没停下,她跟妇产科医生拼命地按摩子宮,试图让出血停下来。   助产士倒是在旁边喊了一句:“要不要三腔二囊管?”   她记得小秋大夫曾经用三腔二囊管挽救过一位大出血的病人,就是门口供销社的燕子。   旁边的护士喊着:“没有三腔二囊管了。”   前两天内科刚来过胃溃疡大出血的病人,用了三腔二囊管就转去县医院了。   卫生院还没有来得及补货。   “快去拿避孕套。”助产士一边拼命地拍小孩的脚底,一边大声喊自己的同事。   她记得小秋大夫说过,避孕套跟导尿管联合起来用可以治疗产后大出血。   余秋的脑海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其实现在最简单,效果最明显的止血办法是做子宮血管结扎+B-Lynch缝合术。   所谓的B-Lynch缝合术是对子宮血管和肌肉连续地施加垂直压力,阻止部分子宮动脉、卵巢动脉分支由子宮侧缘向子宮中央的血流分布,达到快速止血的目的。   这个手术简单快捷,止血效果不错。但有一个问题,子宮在收缩后宮体会变小,原本缝合紧的线就会松下来,然后导致二度出血。   可要是加上子宮动脉结扎术,结扎子宮动脉上行支、下行支及与卵巢动脉的吻合支,子宮坏死的概率又会增高。   余秋穿越前两个月就曾经碰到一例由下级医院转省人医的子宮动脉结扎术+B-Lynch缝合术后子宮坏死病例。   后来为了保命,产妇在省人医做的子宮切除术。据说患者家属去原先的医院闹了,结果很不愉快。   假如红霞已经生过好几个孩子,余秋肯定毫不犹豫地给她进行B-Lynch缝合术。   毕竟术后子宮坏死的概率并不高。   可是红霞才第一次生孩子,而且这个孩子生下来就重度窒息,抢救到现在也就是发出小猫哼哼的声音。   万一这个孩子不好呢?红霞还要不要再一次当妈妈?   “打副手套给我。”余秋决定还是采取球囊填塞法给产妇止血。   她觉得很悲哀,在救命的时候,她还要考虑患者的生育功能。   可是她又清楚地明白,如果红霞丧失了生育能力,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好的话,那她此后的人生很可能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因为即使到了9012年,还有病人家属直言不讳地跟医生谈,救活了还能不能生孩子?不能的话就不用救了。   余秋不能再等待楼的值班护士跑到二楼妇产科去拿避孕套。   那不是急诊护士熟悉的环境。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急诊护士很可能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避孕套究竟放在了哪儿。   而唯一熟悉环境的两个人,产科医生在手术台上,助产士还在继续处理刚生下来的孩子。   余秋现在的选择是利用手套自制水宮腔压迫止血。   乳胶手套,手术台上就有,拿线扎了手套5个手指头处,翻转后放进去橡胶导尿管,再用线结扎手套口确保不漏水。   四层厚的无菌纱垫一角与手套口丝线结扎固定,然后纱垫包裹手套外部,确保不影响手套膨胀。   自制好的水囊送入宮腔底部,余秋按照红霞的宮腔大小,打了300 ml的生理盐水,结扎尿管尾端。   手术室里头只有红霞孩子小猫哼哼一般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红霞的肚子,生怕里头再涌出血来。   所有的止血药都用上了,卫生院连便宜好用的氨甲环酸都没有。   也是,现在是1972年,说不定氨甲环酸都没有用到临床上。   余秋还给红霞挂了利尿剂浓缩血液,预防稀释性凝血功能障碍而导致出更多的血。   利用纱布简单过滤过的鲜血一滴一滴的,重新流淌红霞体内。每落下一滴,余秋的心都在颤抖,天知道她有多害怕会发生羊水栓塞。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羊水栓塞,毫无疑问,红霞只能等死。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没有血源供应的基层卫生院根本不应该接生。因为一旦发生大出血,都是产妇拿命在挣扎。   可是到了2019年,这仍然是无解的难题。就连三甲教学大医院都常常闹血荒,何况基层卫生院呢。   余秋所知道的社区卫生院基本上已经不接生了,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承受这样的风险。   孕妇家属不明所以,只会怪医院钻进钱眼里头,医生是觉得接生不挣钱才不接生的。   即便这样,主管领导仍然可以义正言辞的告诉记者,中国不存在血荒。   反正病人如果因为输不上血而导致死亡,家属就算要闹也会直接找医院跟医生算账。   负责出政策的领导在倒台之前从来都是完人,制定出来的政策永远万民敬仰,民众感恩涕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套制成的水囊终于起效了,那汩汩往外头冒血的子宮缩成皱巴巴的一团,总算消停下来。   余秋探查完毕之后赶紧给红霞关腹,因为芬.太尼就那么点儿,还是上次巡回医疗组留下的,药物要过效了。   事实上余秋缝合完腹膜之后,她就觉得麻药已经在红霞身上失效了。   属于麻醉苏醒期的红霞本能地身体挣扎,旁边人不得不伸手按住,余秋又给她加了局麻药。   何东胜还拿出银针在她的腿上扎了好几针,嘴里头喊着:“我给你扎针止痛啊。”   不知道是众人死命按的动作取消了,还是红霞听到了扎针止痛有了心理安慰作用亦或者是余秋局麻药打的够多,后面的肌□□合还算顺利。   省人医做剖腹产术从不单独缝合脂肪层,而是缝完肌肉直接缝皮拉倒。   产科医生忍不住轻轻地用止血钳拿了一下余秋手上的持针器。她工作多年,虽然没有自己单独开过剖腹产,但却给教授做过一助。   逐层进腹,关腹是最基本的呀。   余秋微微摇头,轻声道:“脂肪层打结时容易让脂肪液化,线结是异物,会发生排斥反应。”   她学生阶段就做过相关课题,用两年半的时间收集了450个临床病例做随机对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缝合脂肪层的病例组,愈合更好。   就是这个简单的研究,让她发了一篇SCI论文。   产科医生勉强接受了赤脚大夫的观点,事实上她自己没有开过剖腹产,说话底气就不足。   可接下来余秋的举动又让她心惊胆颤,缝皮的时候,余秋只简单带了几针,压根就没缝全乎。   余秋已经干净利落地缝完了最后一针,而且坚决不肯补针。   “缝的太牢也不好,反而会感染。因为切口里头的积液或液化脂肪液没地方流出去。”   余秋心道刚才估计产科医生没有看清楚她的腹膜缝合,否则肯定得崩溃。   因为腹膜她也只带了几针,这还纯粹是怕自己的一助接受不了,事实上她在省人医工作的时候,不仅他们妇产科,整个大外科腹部手术经常都不缝腹膜的。   大外科的师兄写过相关的论文,不缝合腹膜、宽松缝合皮肤都可减少切口感染,原因是切口内渗液可渗入腹腔被腹膜吸收或直接排出切口外。   这个就好像身体有个脓包,是靠着人体慢慢吸收来的快呢,还是直接切开排脓长得好呢?   但这跟医生在手术学课堂上学到的又不一样。   余秋穿越之前曾经跟着导师去下面县医院开过一台教学指导刀,最后的光复采取的就是宽松法。   结果管床医生没有上台,不明白教授为什么要这样缝合。术后切口有渗液流淌,管床医生不知所措又不敢质疑教授,索性用窗口贴紧紧地扒着口子。   最后切口红肿,差点儿要做二次缝合。管床医生被逼到没办法了,这才大着胆子给余秋发了一条微信,询问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余秋当时哭笑不得,不得不利用下夜班的时间又去了一趟那家县医院,重新处理腹部切口。   有的时候,教科书跟临床也不完全相符啊。   余秋放下持针器时,红霞已经完全醒过来了。   护士给她量了血压,90/60mmHg,脉搏现在是96次每分钟,留置导尿管显示小便颜色是清的。   老天爷算是暂时放过了这位新手妈妈一马。   后面能不能撑下去,看命!   余秋长长地嘘了口气,转头拿浸泡了碘伏液的纱布消毒切口,准备给人最后贴上干净纱布结束手术。   结果她一侧脑袋,只觉得有银光一闪。   待看清楚到底是哪儿发出的光,她顿时火冒三丈:“Please get out.Get out now!”   谁他妈允许摄制组跑进手术室的?无菌呢?病人隐私呢?他们到底有没有把产妇当人看?   ※※※※※※※※※※※※※※※※※※※※   明天起恢复三更啊。   现在医院大部分都会有自体血回输机,这在血源高度紧张的现代非常有现实意义。但在没有回输机的基层医院,采集腹腔内积血+抗凝剂+纱布过滤的自体血回输常常挽救病人的性命。   没办法,条件就那样。什么潜在风险以及并发症之类的在眼睁睁看着病人出血死掉这件事前面,只能退后考虑。   国内输血机制的大环境的确不好。一个是缺乏有力的鼓励机制,献血的人并没有切实感觉到自己得到奖励了。另外一个医院跟血站是分开的。基层卫生院发出紧急输血的请求,甚至个把小时血都回不过来。献血队被取缔后,相关管理部门并没有给出替代解决办法。这也是一刀切行政管理的常态。   另外说说氨甲环酸,下面资料来源于烧伤科超人阿宝的文章。   氨甲环酸又名传明酸,是一种人工合成的赖氨酸衍生物,属于抗纤维蛋白溶解剂。在1962年,由日本女医生冈本歌子发现,一开始主要意图用于预防产后出血。但由于当时日本对于职业女性的不平等态度,歌子其实从没有能顺利说服她所供职的医院的产科医生去试试这个药物。   其真正的临床应用始于1968年,Vermylen J和他的同事就月经过多患者进行了简单的双盲临床研究,1970年6月,Elsevier旗下的J Pediatr Surg发表了第一篇应用于术后止血的临床研究。来自挪威的J.S. R?和他的同事挑选了10名泌尿科手术儿童应用氨甲环酸,证明可有效减少术后输血。   到2010年,氨甲环酸被各国学者反复进行临床试验,证实了其强大的药效和高安全性,当时BBC报道此事时的措辞是:如果这个早已被发现的药物能被重视并给到严重失血的创伤患者,每年至少救下10万条人命。 (Up to 100,000 lives could be saved every year if a known drug were given to seriously bleeding trauma patients. )。   渐渐地,氨甲环酸被广泛应用各种外科手术止血及创伤出血。   氨甲环酸便宜好用堪称止血神药,应该算是最便宜的止血药之一了,好像十几块钱一支。也是国内外权威指南一致推荐的安全有效的止血药。另外,它因为有美白祛斑作用,也被用于化妆品及美白针。上千块钱的美白针,真正起效的主要是便宜的氨甲环酸。   云南白药牙膏中添加氨甲环酸也是合规的,至于起效的是云南白药还是氨甲环酸就说不清了。因为氨甲磺酸本身就有抗炎消肿的作用。   我应该感激   余秋发了好大的脾气。她情绪激动的要求史蒂夫导演将刚才拍摄的所有手术场景全部剪掉。   谁允许他们进行拍摄了。病人家属吗?病人家属也不行, 这关系到红霞的个人隐私, 除了她本人没有谁能够替她做决定。   谁准他们进手术室了, 外头的这些领导吗?不行,每行每业都有自己的规矩, 手术间不能随便进入这是最基本的常识问题。   她不相信见多识广的史蒂夫导演连这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   难道他没看到他们所有参加抢救的人都换上了洗手衣?好,她是没有来得及换洗手衣,因为她要急着救人命, 但是她穿了两层手术衣, 还戴了两层手套。   事急从权不意味着其他人也可以随便跑到手术室里头来。   万一产妇发生感染呢,这个责任到底谁来承担, 谁也承担不起。   “我们中华民族的确是礼仪之邦,一贯优待客人。但也请你不要肆意利用我们的善意。”   余秋恨得要死却毫无办法,自己人不争气,她能怎么办?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 关键是没人讲规矩。   她的英文说的又急又快,大量的医学名词参杂其间, 就连翻译都反应不过来。   廖主任彻底傻眼了, 半晌才冒出一句:“你会说洋文啊。”   乖乖,这个事情可真是的。   余秋这才猛然反应过来, 完蛋了, 她自我暴露了, 她怎么就说英语了?   她只是担心红霞跟她家属听到之后会害怕, 所以下意识地选择了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余秋抬高了下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父亲是医学教授, 不然您以为我一个初中毕业生怎么会开刀的。”   麻蛋,能不能关注重点?领导来临床从来帮不上忙不说,还尽他妈的瞎添乱。   红霞被从手术室里头推出来,直接送回病房。   余秋狠狠地扯下自己身上的双层手术衣。脱袖子的时候,她疼得呲啦一声。   胳膊肘烫伤的水泡被磨破了,粉红的嫩肉粘在了手术衣内侧,已经巴得牢牢。她这么猛力一扯衣服,嫩肉立刻被扯裂,渗出鲜红的血来。   余秋却顾不上自己受伤的胳膊,她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慌忙翻看双层手术衣的衣肘部位。   谢天谢地,血迹只洇在了内层手术衣上,外面一层倒是干燥的。阿弥陀佛,要是手术衣也潮湿了就麻烦大了,整个手术台都被污染掉了。   其实现在比起污染手术台,她更担心的是红霞会出现羊水栓塞。妈的,她居然用这么简陋的方式给病人输血了。   她想她肯定是疯了,被这恶劣的条件硬生生给逼疯的。   余秋憋着的一口火没地方撒,她狠狠砸下手术衣,头昂得高高的,跟着病人的推床跑了。   卫生院的手术间又没有术后恢复室,更加没有专人照应。   产科医生与助产士还有自己的住院病人要照应,急诊王大夫跟护士也在值班当中,他们谁也分不出额外的人手留在手术间照应病人。   反正手术室里头也没有什么抢救设备,还不如回病房,起码有医生护士看着。   大概是王大夫跟何东胜端出来的那一大桶血水实在太吓人,廖主任都被赤脚医生生人勿近的气势给镇住了,居然什么话都没再说。   直到推车上了斜坡往楼上转的时候,廖主任才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有针刺麻醉吗?藏着掖着做什么?”   王大夫从他旁边经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忙忙回自己的办公室看急诊病人了。   红霞被运送到病床上,孩子就躺在她旁边。从现在的反应来看,这个孩子倒是没有明显的新生儿缺血缺氧脑病表现。   至于后续发育会不会出现问题?那真是只有老天爷才能给出答案了。   在生命面前,人才是最脆弱的。   红霞的丈夫从头到尾都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   他看到老婆跟孩子醒着回来了,在病房里头转悠了两圈,被医生喊着签了好几个字之后,还是助产士催促他:“你好歹给你老婆弄点儿吃的呀。”   他昏昏然地发出一声“啊”,摸摸口袋,却掏出了两个鸡蛋。   这是他从家里头鸡窝摸的,因为想着要去杨树湾找大夫看病,得拿两个鸡蛋做诊金。   医生跟助产士看着这个年纪跟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新手爸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还是助产士接过了鸡蛋:“行了,我给你老婆打碗蛋花汤吧。”   余秋忍不住问红霞丈夫:“你父母呢?”   虽然说家属越多交代起病情来情况越复杂,但现在说实在的,还不如红霞的公公婆婆在场。   起码老人家年纪大见识也多些,总比这对一问三不知道新手父母来的强。   红霞丈夫茫然地摇摇头,小生嗫嚅着:“我家断粮了,我阿爹阿妈去换山芋了。”   医生皱眉:“不是刚打下稻子来吗?怎么这么快就断粮?”   前头双抢,医院还放了农忙假呢。   余秋却反应过来了,现在打下来的粮食不是直接分给农民,而是要先缴纳完公粮之后,然后再统一分配。   去年年底分的粮食吃了这半年,农家断粮也不稀奇。   她心中有种浓郁的说不出的悲哀。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刚刚水稻丰收了的农民,还要去山里头换山芋过日子。   “有葡萄糖吗?”余秋侧头问医生,“有的话,给她挂上去吧。”   红霞丈夫眼里头发出明亮的光,葡萄糖可是救命的药,大夫人可真好。   医生也明白农民对葡萄糖的迷信,她赶紧点点头:“下瓶水就接葡萄糖。”   红霞的脸上明显多了些光彩,简直要浮现出笑容来。   余秋侧过头去,她不想看,她感觉自己心里头窝着团火,简直要把她烧成灰了。   那群咚咚咚从手术间又追到病房来的人,她看了就来气。   有精力怎么想着在外国人面前造假伪装出一个美好的公产主义世界,不如想想如何让他们的百姓吃饱穿暖。不至于将一瓶葡萄糖都当成灵丹妙药。   产科大夫生怕这孩子再跟领导杠上,赶紧拉着人到旁边:“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我给你胳膊消个毒。”   余秋摇摇头,声音含混:“算了,今晚我不走了。”   别看现在红霞的情况好像稳定下来了,说不定转眼的功夫,她人就不行了。   羊水进入母体循环后,会引起母体对胎儿抗原产生的一系列过敏反应,称之为羊水栓塞。   这也是产科最严重的并发症,按照统计学数据,该病死亡率在80%以上。但介于不少临床病历死后并没有解剖明确诊断,实际数据可能远远超过这个数值。   这个病初期临床表现不明显,被发现时基本上都已经非常严重,死亡时间往往是几分钟到数小时。   病情开始进展的时候,即使是2019年的省人医,医生能够做的事情也极其有限。产妇能不能活下来,要看老天爷收不收这条命。   余秋想留下来陪着产科大夫,虽然她也不是什么神医圣手,能够妙手回春。但万一到时候情况危急了,多一双手能够帮着抢救也是好的。   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愿意放弃。   “那你先去值班室睡一觉吧。”产科大夫将人推进旁边的屋子,自己去应付那群领导了。   等她端了助产士泡好的糖水炒米进去找人的时候,余秋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旁边床头柜上放着用过的消毒棉球。   她两条胳膊放在肚子上,胳膊肘印着黄黄的两团。   值班大夫没有喊醒她,而是在她身上搭了层床单。   余秋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坐门诊的时候。   有中国青年跑到诊室来要求插队,理由是他陪伴的病人是外国人。   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出门左转,后面有外宾门诊,挂号费500起步,绝对满足你的需求。   没有保险,自费看病吃不消?那就门诊正常排队挂号。   其实她心里头打着鼓,因为医院的规章制度当中明确写了外籍病人有优先就诊权。虽然余秋也搞明白凭什么。   70岁以上的老人、军人、残障人员这些病人优先就诊,她能够理解。其他的人难道不应该除非病情危重险急者之外,都按秩序排队就诊吗?   事实上除了部分港澳台同胞外籍病人之外,其他有优先就诊权的病人几乎从来没有提出过插队看病的要求。   她一师姐更绝,要求外国病人听不懂中文的话就自配翻译,并且用英语告诉人家中国医院普通门急诊不提供英文服务。   师姐振振有词,她在美国求学的时候,也没见美国医生为她提供中文服务呀,没有医保一律自费,鬼才给你特权呢。   医院敢惩罚她,她就敢把这事儿闹大。   中国医生因为不给外国病人提供英文服务所以被处分,看看医院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余秋在睡梦中笑醒了,听到外头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起床推门出去,恰好碰上助产士从产房里头出来。   助产士朝她摆摆手,压低声音道:“没事,省工人医院的专家下来了,正在看红霞呢。”   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完全没想到红霞家背景居然如此之深厚,竟然能够惊动省城医院的教授。   现在可不比2019年,有钱都请不到人,交通如此不便利通讯如此不发达,她家是怎么找到的人啊?   助产士表情有些复杂:“廖主任打的电话。”   余秋眉毛简直要上天,哟,真没看出来,廖主任人面还挺广,而且对广大社员同志如此之上心。   她的目光再扫过扛着长木仓短炮的史蒂夫一行人时,突然间反应过来。   呵,原来点儿落在这里呢。   她就说阶层森严壁垒分明的时代,一个小小的县革委会主任,怎么能把手伸到省城医院去?   瞧瞧这浩浩荡荡的专家组,一溜的人,个个都是大拿。   他们风尘仆仆,显然是连夜匆忙赶过来的。   余秋想到了626指示,那位领袖怒气冲冲:告诉卫生部,卫生部的工作只给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十五工作,而这百分之十五中主要还是老爷。   其实他没说错,卫生部的确是城市卫生部,或者讲城市老爷卫生部更恰当。   如果没有史蒂夫一行人在这里拍摄,省城的专家会连夜赶到一个小小的公社卫生院吗?显然不现实。   专家本身就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他们每个人都忙得恨不得能够把自己劈成两半来使用。真正恰当的方法是基层卫生院将情况危重的病人转去上级医院。或者是在农村也建立大型医院。   但很抱歉的是,基层卫生院连救护车都没有。   也许现在全国都没有几辆救护车,他白天在县城渡口看到了那辆救护车,也应该感谢史蒂夫导演吧。   为什么在如此高度连轴转的情况下,还有这样一个医疗专家组出现?不过是因为现在有外国人在拍纪录片。   余秋靠着值班室的房门,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保尔.柯察金说的没错,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然而生命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她不无自嘲地想着,她错了,她不应该骂史蒂夫导演。   比起她这个蹩脚的大夫,其实史蒂夫对于红星公社人民意义更加重要。   最起码的史蒂夫导演就凭他人站在这儿,便能够拉来一个完整的专家治疗团队,想要什么都能够优先得到供应。   她算什么呢?她空有一身医术,也只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条件下跟死神抢命。   你会什么不重要,你是谁才最重要。   专家们进了病房,给红霞以及她的孩子做详细的检查。   余秋转过身,准备招呼宝珍走人。已经有专业人士到场了,没他们的事情了。   何东胜手里头抓着个大搪瓷缸子走过来,看到余秋,冲她点点头:“喝点儿麦乳精吧。”   余秋惊讶地抬头:“哪儿来的麦乳精?”   虽然从营养学角度来讲,麦乳精其实不咋样,但在物质极度匮乏的现在,麦乳精绝对属于高档营养品。   何东胜将搪瓷缸子递到她面前:“郝红梅给你的,她家有人来红星公社出差,给她捎了麦乳精。”   郝红梅关供销社门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往医院冲,她就过来瞧动静了。   后来余秋做完手术出来,郝红梅想上去跟她打招呼来着。结果当时余秋气场实在太强,愣是吓得小姑娘没敢讲话。   再待到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回去拿了麦乳精要分给余秋吃的时候,小秋大夫已经一头栽在值班室的床上,睡的人事不知。   余秋喝着香甜的麦乳精,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郝红梅也真是的,她自己吃就好了,正长身体的时候呢。”   青春发育期要是营养跟不上,后面想补都补不回头。   何东胜忍俊不禁,他看着小赤脚医生,调侃了一句:“你就不长身体吗?”   余秋抬起眼睛,眼白朝上翻了翻,没接他的话茬。   长个屁,按照姐姐的高龄只可能横向发展,绝无纵向成长的可能了。   “你胳膊还疼吗?”   余秋撇了眼自己的胳膊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这个呀,没事了。就是破了表皮而已。”   她喝了半杯麦乳精,才猛地想起何东胜很可能还饿着肚子。   昨天他赶回杨树湾,肯定没来得及吃晚饭。后来又跟着到了公社,更加没有吃饭的地儿了。   造孽,昨天做手术的时候,这倒霉孩子好像还呛了好几口羊水血水。   余秋尴尬地放下搪瓷缸子,往何东胜的方向推了推:“这边我没碰过,你吃。”   生产队长笑了:“你吃吧,食堂师傅给我们下了面条。”   余秋狐疑:“真的?”   大晚上的,他可不相信食堂大师傅还会开火。   “真的。”何东胜示意宝珍的方向,“不信你问宝珍。”   说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好歹有贵宾在,大师傅怎么着都得弄点儿好的。给我们做的是大骨头汤面,里头还加了鸡蛋呢。”   余秋顿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干嘛不喊她起来?   虽然昨晚她吃了西红柿鸡蛋打卤面,面条汤上全是油的那种,但她也是潜力型自助餐选手,夜宵完全可以干得下一大碗骨头汤面。   不吃白不吃,这种招待领导的美食,平头老百姓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安慰了她一句:“等秋收,生产队肯定杀猪。到时候天天做骨头汤面。你先把麦乳精给吃了吧。”   余秋这才退而求其次,咕嘟咕嘟将剩下的麦乳精全都倒进了肚子里。   她琢磨着回头得送郝红梅点儿礼物,不能成天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没事儿,你问问郝红梅喜欢什么东西?下次去县城给她带。”何东胜接过搪瓷缸,到旁边的水龙头下刷洗。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迟疑道,“要不,你再睡会儿吧,现在还早。”   余秋摇摇头:“不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这边已经有专家组接手,不用她再费心。   何东胜点点头:“那咱们一块走吧,刚好我要去接鱼苗。”   三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余秋惊讶地发现史蒂夫导演并没有跟着专家组去拍摄红霞,而是拿着摄像机对着窗外拍外头的公社。   余秋冲自己的同伴点点头:“你们等我一下。”   她走上前,鼓足勇气跟史蒂夫导演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冲你发火。”   没有任何人阻拦过他的行动,她不能要求这个外国人做一位真正的绅士。因为道德束缚这个东西,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   既然中方没有任何人阻拦,甚至鼓励他进手术室拍摄,那么把罪名全部扣在他头上,似乎不太合适。   余秋怂,她不想得罪外宾,因为她得罪不起。   史蒂夫导演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捧着他小心翼翼伺候他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的碾死她。   内斗内行可不是说虚的。   余秋一点儿也不高尚,她卑微没骨气的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还能生存下来的人,骨头都硬不到哪儿去。   “我不是要有意冲你发火,我只是担心病人的情况。他们是产妇跟孩子,是身体最虚弱的人群,很容易感染生病。”   余秋字斟句酌,“作为医生,我必须得对他们的生命健康负责。当然,我并不排斥你的工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配合。”   宝珍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心慌不安地看着何东胜,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小秋姐跟洋鬼子说啥呀?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何东胜也听不懂,他虽然高中毕业而且成绩很不错,但在他的学生时代,已经基本上不学外语了。   他怀疑就是他的英语老师现在站在这儿,也未必能听懂小赤脚医生跟这个洋导演的对话。   “针刺麻醉我没学过,所以我无法回答你到底有没有效。”余秋语气委婉,“这个问题也许你可以问麻醉医生。”   何东胜竖起耳朵,努力想要捕捉两人的对话,但完全失败了,他真的听不懂。   不知道史蒂夫导演到底说了什么,余秋突然间改成了中文作答:“不,我始终认为我们在进步。   我的祖国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开始,就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起码有半个世纪的时间,她接连遭受炮火侵袭。   破坏总要比建设来的容易,建设一个新中国需要时间。历史在曲折中前进,国家建设也一样。我们不可能奢求一蹴而就,我们也在积累经验不断前进。”   余秋抬起头冲他微笑,“起码在几十年前,绝大部分中国人民生了病就真的只能等死。”   廖主任高兴地鼓起掌来:“对对对,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的成绩。我们培养了真正面向贫下中农的赤脚医生。”   宝珍扭过头,惊讶地发现专家诊疗组又浩浩荡荡地出来。   文教授朝余秋点点头,态度和气地招呼她:“小秋大夫,你过来,跟穆教授说说你是怎么给产妇止血的?”   为什么会开刀?   穆教授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 看上去精神抖擞。   她对着余秋这个小字辈倒是和气的很:“你说说看, 这个压迫止血要怎么用?”   余秋看着老太太, 就想到了自己的导师,不由自主地鼻子发酸。   也不晓得自己穿越过来, 导师会急成什么样子。   她不得不清清嗓子,才能正常说话:“其实原理都是一样的,就是宫腔球囊压迫止血。手套、三腔二囊管以及避孕套这些, 都是做成宫腔球囊。”   穆教授点点头, 夸奖了一句:“你的老师是一位出色的医生。”   余秋开始心里头直打鼓,她突然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完全出格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是医学从业者,甚至不是妇产科专业人士,大概很难理解剖腹产意味着什么。   余秋甚至不知道现在国内究竟有多少医院能够开展剖腹产手术?   她隐约记得自己有位师姐1985年出生的时候, 她所在的省会城市县医院都没开展破腹产术。最后她母亲难产转送市妇幼的。   1972年中国是有剖腹产术了,因为那部著名的纪录片里头就拍摄了利用针麻开展剖腹产术。   余秋脑袋瓜子乱糟糟的, 她很害怕穆教授会问她是跟谁学的开刀。   产房不同于手术室, 医生的孩子可以长期在产房观摩大人如何接生,但绝对不可能一直赖在手术室里头。   完蛋了, 怎么一碰到紧急情况她脑袋瓜子就严重不好使, 智商急剧下降, 情商完全为零。   她怎么能提起手来就开了这个刀呢?   对了, 昨晚开刀的时候她好像还吼了领导, 抱怨的手术室医疗器械严重缺乏。   谁给了她狗胆?作为底层小医生在领导面前, 她难道不应该细心聆听谆谆教诲,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吗?   她怎么能说自己没见过针刺麻醉呢?她的脑袋肯定被怪兽按在地上摩擦了100回。领导说有的东西,没有也得有啊。领导说行的东西,不行也得行。   她现在跪下来叫爸爸还来得及吗?   领导们,求放过。你们眼前的这只傻鸟昨晚被外星人绑架了,光记得怎么开刀了。   余秋心扑通扑通直跳,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双手。   如果穆教授问她如何学开刀的,她要怎么作答?   难不成她说自己是自学成才?   余秋后背冷汗涔涔,楼梯口窗户开着,晨风吹在他身上,刺骨的冰凉。   “穆教授,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看一看这个大肚子。”   助产士从病区里头跑出来,央求着看向老太太。   穆教授的目光从余秋的脸上移开,然后点点头,跟着助产士往里头走:“什么情况呀?”   余秋浑身撑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子就散了,她差点儿当场瘫倒在地。   文教授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女性中压抑不住的自豪:“好样的,好好干,争取干出成绩来。”   余秋差点儿没被他一巴掌直接拍趴下去。   文教授还想说什么,住院患者的家属又大着胆子过来请他去看家里头的宝宝。   老爷子临走之前特地转过头来叮嘱了一句余秋:“不能光自己做,还要团结,要将自己的经验,积极主动跟同事分享。”   余秋哪里还敢继续在医院待下去,她赶紧一刺溜就跑下楼,赶紧往医院外头冲。   何东胜跟宝珍追在后面:“你急什么呀?船还没过来呢。”   他们要搭渔船回杨树湾。   余秋立刻清清嗓子:“我去跟郝红梅打声招呼,别白吃了人家的麦乳精。”   何东胜笑着点点头:“那行,我先去一趟公社,回头过来找你俩。”   郝红梅极为勤快,其实现在天才刚亮,远远不到早上8:00开门营业的时候。   但她醒了刷完牙洗完脸就赶紧将供销社的门打开,好方便广大社员趁着上班下田之前买点儿生活必需品。   等到忙罢这一茬,她再关门几分钟,去卫生院食堂打早饭。   前两天她妈过来看她时,特地给她带了一大袋子锅巴,她现在早上每天泡锅巴吃,可香了。   她美滋滋的拿出了锅巴,又倒了两杯开水,招呼余秋跟宝珍一块儿吃。   宝珍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吃。   余秋笑着拉住她:“吃吧,回头我们逮田鼠烤熟了拿过来给红梅吃。”   郝红梅立刻嗷嗷叫起来,田鼠,天啦,他们又说田鼠了。   余秋转过头来,故意逗小姑娘:“那你吃不吃?”   郝红梅皱着鼻子,可怜巴巴的:“吃。”   “嘿,那你等着吧。”余秋笑容满面,“回头杨树湾肯定送一堆田鼠皮过来,我们正在抓田鼠呢。”   郝红梅瞪大了眼睛:“这么早就开始了呀。也是,早点收了,刚好做鼠皮袄子,天冷了给人穿。”   供销社的采购员过来拿单子,看着笑得无忧无虑的郝红梅,也跟着笑:“你还有信有东西要捎给你妈妈啊,我给你一并带过去。”   郝红梅懊恼地一拍脑袋:“哎呀,下次吧,我都没来得及准备。”   余秋笑着接口:“等礼拜天你去杨树湾,让田雨带你抓知了猴,胡杨捉了田鼠烤成田鼠干,给你妈捎过去尝个新鲜。”   郝红梅立刻哈哈大笑:“那我妈可得吓死,她最怕老鼠了。”   少女双手托腮,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珠子快活地转悠着,“其实我本来还想用田鼠皮给我妈做手套来着呢。”   余秋伸手帮她将没扎好的辫子拢拢整齐:“那你还不如给你妈织一副兔毛围巾呢,我们开始养长毛兔了。”   郝红梅激动得不行,一个劲儿追着余秋问:“真的啊,你们有几只兔子?能不能给我也养一只呀?”   余秋点点头:“当然可以,昨天晚上我们母兔才下了一窝小兔子。等到断奶以后,你看中哪只拿哪只。”   郝红梅立刻亢奋地要给兔子做窝,等兔子长大了可以剪毛的之后,她攒了兔毛给她妈织围巾。   余秋听说她正跟着编织书上学打毛线,立刻好奇地钻进仓库她的小窝里头看现在的毛线都有些什么花样。   宝珍看着编织书上的漂亮衣服,羡慕得直砸嘴。这个花色可真好看。   采购员笑着打招呼走了,临出门前还调侃了一句郝红梅:“有你这么个孝顺闺女在,你妈肯定乐死了。”   “就是就是。”门口进了位客人,笑容满面地看着郝红梅,“这大城市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跟乡下人没得比。”   余秋跟宝珍对视一眼,下意识地往里头挪了挪。   这位阿姨可不是凡人,大夏天愣是将坐月子的儿媳妇捂到中暑的可真没机会。   周国芳满脸堆笑,伸出手去就要捉郝红梅的胳膊:“红梅姑娘,你可得让你妈给咱们红星公社多批点儿东西。”   郝红梅不乐意听这话,硬邦邦地怼回头:“供销社能进哪些东西,进多少量,都是供销总公司安排的,我妈一个私人怎么能做公家的主?”   采购员不参与两个女人之间的谈话,赶紧拎着袋子就走了。   周国芳脸上笑容丁点儿不减,仍然看着郝红梅满脸亲切:“那红梅姑娘,布头子能不能拿点儿给我?哎哟,我家那孙子能吃能拉,尿布都不够用的。”   所谓的布头子就是一匹布的开始和结尾的地方。一般布匹出厂时,厂家会考虑损耗因素,多给那么一点点。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点,在物资匮乏的现在,布头子可是多少人都盯着的宝贝。第一它不用布票,第二它比一般的布便宜。   普通人要是没点儿关系,根本买不到布头子。   郝红梅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一匹布就那点儿布头布尾,早就没了。”   周国芳没能得偿所愿,只好皱着眉头买了两盒火柴走,临出门前她还在三叮嘱郝红梅:“下回有给我留着呀。”   说着她还朝郝红梅眨眨眼睛,“回头你要油糠的话,直接跟阿姨说啊。”   人走了,余秋跟宝珍才敢从里头出来。   余秋好奇道:“什么是油糠啊?我怎么听她说的还挺稀奇的样子。”   宝珍细声细气的:“就是榨过油之后的米糠,那个猪特别爱吃,而且还长肉。”   可惜不好买,除非在粮站有关系,否则普通社员根本不可能买到。   余秋这回真长见识了,她还是头次听说,米糠还能榨油。   “哼!”郝红梅气呼呼的,“谁稀罕她的油糠,以权谋私,搞不正之风。”   说着她从柜台下面拖出个木箱子,满心欢喜地问余秋,“你要不要布头子,我看你上次到处找布来着。”   余秋真想扶额,少女啊,你现在也是在以权谋私哦。   物资越是匮乏的年代,贪污腐败越常见。因为任何一点点小权带来的好处都能叫人垂涎三尺。   听说有的地方还有人为了几斤肥肉,就能直接委身给屠夫。   贫穷绝对不能带来干净廉洁,更多的是人的道德底线一再下降。   郝红梅嘴巴撅得老高:“反正我才不会给她呢,让她当初欺负我燕子姐姐。我们供销社的人都不会给她好脸。”   谁稀罕油糠啊,她又不养猪。   少女满心欢喜:“你别看这布头子看着孬,其实做点儿里头的东西还不错。两毛钱一尺,不要票的。”   余秋毫不犹豫掏出自己的全部家当:“这些我都要了,我有用。”   郝红梅笑出了两个大大的酒窝,欢喜的很:“我就知道你会给贫下中农用,东西就应该用在你身上。”   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你知道我要这个干什么?”   郝红梅得意地眨眼睛:“当然。”   说着,她伸手拍了拍柜台上的桶装月事带。   上次她跟陈媛一块儿去杨树湾时,余秋就拿过自己做的月事巾给陈媛看。   不用纸,而是用布,可比在月事带里头塞草纸舒服多了。   余秋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聪明,我们家红梅是顶顶聪明的小姑娘。”   不过她可没有这么高风亮节,她还不至于给杨树湾的育龄期妇女免费提供可换洗的卫生巾。   她想的是做好之后直接卖给人家。   为了防止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余秋决定让想要购买卫生巾的人拿蝉蜕来换。   如此一来,她可以借着大队收购中药材的名义走平账。   何东胜办完事情回供销社找两个小丫头,闻声笑着问:“我们红梅做什么聪明事啦?”   余秋赶紧将布都塞进大袋子里头,连连摇头:“没什么,我们说着玩儿呢。”   何东胜扫了眼她手上的布头子,笑了笑,没吭声。   等到他们上船之后,他才悄悄压低了声音示意余秋:“布头子做里面的衣服,最好不要做外套。”   不然要是叫人看到了,免不了会有人眼热。   余秋愣了下,赶紧点点头,含糊其词道:“我不做衣服的。”   “没事。”何东胜笑了起来,“你也该做几件新衣服。”   小姑娘家,哪有不想方设法弄两件新衣服穿的道理。   余秋又不好解释布头子的用途,只得含含混混地打了个哈哈过去。   年轻人,你懂什么呀?要不是现在不能做生意,姐肯定想办法让卫生巾提前十几年变成中国妇女的生活必需品。   月经带子草木灰,可真是够了,到时候逆行盆腔感染,她连抗生素都没有几支能用。   大家一起养兔子   渔船的速度可比不上快船, 甚至连杨树湾的乌篷船都能把它甩在后面。   余秋回到知青点的时候, 胡杨跟田雨都吃过早饭上班去了。   胡奶奶也浇完了家里头的自留地, 正在屋檐下剥蚕豆。   见着余秋回来,她立刻抬头问:“怎样啦?红霞跟孩子可好?”   余秋点点头:“现在情况还算稳定, 有产科教授跟儿科教授在那边看着呢。”   胡奶奶喜不胜喜,朝边上念了一声主席万岁:“乖乖,可真是她母子运气好, 两个教授陪着, 一般人哪有这样的福分哦。”   宝珍在旁边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做给洋人看的,医疗组早走了。”   她也觉得有些憋屈, 感觉自己成了耍把戏的猴子。   胡奶奶去笑容满面:“洋人也是主席请来的呀,就是为了保住红霞跟她娃娃的命。”   余秋忍不住笑了,她真羡慕胡奶奶的乐观精神,好像不管什么事情, 老太太都能从里头看出好的地方来。   胡奶奶放下手里头的蚕豆瓣,侧过脸来看余秋:“你说说, 红霞好深深的一个人, 怎么生小娃娃生了一半就裂了呢?”   “骨盆狭窄,耻骨弓不到九十度, 是个漏斗型的骨盆。”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严格来讲, 红霞这遭罪是不应当受的, 因为从一开始她的身体条件就不适合自然分娩。   她的骨盆像个漏斗一样, 进口宽, 孩子能够下来, 但是出口特别的狭窄,孩子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子宫不断被拉长,拉到断裂为止。   如果有正常的产检流程,在刚准备怀孕的时候就给孕妇做相应的检查,等到临产前再依据胎儿的情况重新评估,红霞其实完全可以避免受二次罪。   7斤半的孩子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己生下来,阴道试产就是白受罪。   余秋没办法对石桥口的接生员有更高的要求,因为人家也是兼职的,除了每年数量有限的接生之外,人家的主业是下田挣工分。   别说是接生员了,就她这个赤脚医生除了农忙以外的时间,完全不需要下田劳作,到今天她不也没完成杨树湾父老乡亲的基础体检工作吗?   胡奶奶笑着擦擦手,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莫慌,事情总要一桩桩的慢慢做。”   何东胜看着胡奶奶手里头的蚕豆瓣子,笑着问了句:“奶奶,你今年什么时候晒蚕豆酱啊。”   胡奶奶笑了起来:“怎么的?想吃蚕豆酱吗?”   当地人晒酱主要用小麦跟黄豆,这两种东西种的多也便宜些。   胡奶奶晒酱却喜欢用蚕豆,蚕豆鲜,晒酱的味道比黄豆酱好多了,鲜美的能叫人吞掉舌头,她跟秀秀就祖孙两个,少晒点儿也能吃蛮长时间了。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您老晒的蚕豆酱保证整个县城的人都爱吃。”   余秋有些反应不过来,好端端的怎么跟县城扯上关系了?难不成杨树湾还想办酱厂?   其实要是政策允许的话,办个酱厂真不错,茶叶油米酱醋茶,开门七件事,老百姓总不能伸着空手。   何东胜岔过了话头子,追问余秋:“小兔子怎么样了?听说昨天兔子生崽啦。”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听余秋就火冒三丈:“甭提了,小贺这混账东西,居然说那两只是公兔子,他倒是让公鸡下个蛋试试看啊?合着他以为兔子是雌雄同体呢。”   何东胜憋着笑:“那我可要看看,雌雄同体生下来的兔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啊。”   宝珍也好奇,她只见过野兔,还没看过刚生下来的长毛兔。   胡奶奶乐呵:“活着呢,一共9只,都活下来了。”   余秋想象那场景,脑海中只浮现出四个大字:九子夺嫡。   她赶紧拎了壶冷开水往山上去,好给母兔跟小兔清洁用水服务。   开玩笑,九胞胎,妥妥的英雄妈妈,待遇自然要高些。   至于九位小阿哥格格,那可承载着杨树湾养兔厂的未来,必须得好好伺候。   关于公兔子的问题,哼,开玩笑,渣男一枚,管生不管养的家伙,她伺候它才怪呢。   还没行到山上,余秋就听到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   李红兵的弟弟正带着大毛二毛还有大宝小宝,正撅着屁股埋头在林子里找什么东西。   余秋见状赶紧招呼人:“你们不要挖田鼠洞。”   就这几个小萌娃,万一激怒了田鼠,直接一人一口咬上来,简直得不偿失。   “小秋大夫,我们采蘑菇呢。”大宝炫耀地抓着朵白蘑菇朝余秋摇晃,“这个菇特别好吃。”   余秋立刻来了兴趣,蹲在孩子们身旁看蘑菇:“能吃吗?会不会有毒?”   每年因为误食毒蘑菇而丧命的人可不少。   何东胜走过去看了眼,点点头:“能吃,这是蒹菇,长在蒹草丛里头的,平常可不好找。”   他摸了摸李家小弟的脑袋,“你眼睛还挺尖,居然叫你找到了这么一片。回头下山让胡奶奶给你们烧蘑菇汤喝,省得费柴火。”   李家小弟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推出大宝:“是大宝先看到的。”   他带大毛二毛出来,刚好碰上大宝二宝兄弟跟着奶奶上山挖土豆,他就喊弟弟一块儿玩了。   大宝又推二毛:“是二毛哥哥认出来的。”   余秋忍不住想给这帮小家伙做水果糖了。一个个的,怎么能这么萌呢,真想一个个揉过去啊。   她生怕暴露了自己怪阿姨的本质,赶紧清清嗓子说正经事:“其实山上可以养蘑菇的。”   杨树湾之所以经济落后,主要原因还是山地多,水田少,交通极度不发达。   在农业机械化程度低的吓死人的现在,老百姓基本上靠天吃饭,这种地理环境就很要命了。   但是山地也有山地的优势,采蘑菇的小姑娘,不是背着竹筐上山去吗?下了雨都能自己冒出蘑菇来,人工养殖想必不在话下。   她印象当中蘑菇好像挺好长的,直接花几块钱买个菌棒,定期喷水,很快就能长出蘑菇来。   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调侃了她一句:“你的水蛭养好了没有?”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吧。   又是养蚂蝗,又是养兔子,水坑上头还种着晚稻,玉米地里又发了中草药,后头还要养鸭子,现在居然都想种蘑菇了。   余秋振振有词:“这叫普遍撒网重点培养。我哪里知道这些种植养殖业究竟有哪一项会成功?”   要是每次只搞一样,失败几次,再尝试下一种,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她导师安排产科胎心突然间掉的很低的急诊手术,都是同步进行格局。手术室、麻醉师、产科医生、助产士以及护士集体同时动起来。   从决定开刀到人进手术室四分钟搞定,从麻醉医生接手到产科医生切皮,三分钟完成,基本保证从发现不对劲决定开刀到胎儿娩出10分钟内完成战斗。   最后的结果往往母子平安,双赢。   谁有空慢慢磨叽来磨叽去,时间耽误光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这几样都搞起来,成功的话,下一步扩大规模,失败的话,赶紧调整方向或者干脆放弃。”   余秋理所当然的很,“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别的地方能弄好的东西,咱们这儿未必合适。”   何东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年轻的生产队长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咱们就种蘑菇吧。回头我去打听看看,蘑菇到底要怎么种?”   宝珍对种蘑菇没多少兴趣,三年间雨后最不缺的就是蘑菇。她现在就想看那几只小兔子,她还不知道小兔子长什么样呢。   大宝立刻兴冲冲地去当起了小向导,跑在前头领路。   李家小弟也自豪地挺起了胸膛:“没事,兔子好好的呢。我哥让我给看着。肯定没有田鼠跟蛇过来吃兔子。”   余秋哭笑不得:“你哥挺能耐的啊,都会使唤小童工了。”   李家小弟就是缩小版的李红兵,同样头抬得高高的:“小胡哥哥说了,要是我跟我哥把小兔子照应好,等到断奶之后,我们可以挑一只兔子带回家养。晚上我哥来陪小胡哥哥一块儿守着兔子。”   余秋这回真要倒吸一口气,感觉非得对胡杨刮目相看不可。这使唤起长工来,小胡会计很有天赋嘛。   大毛小毛也在后面跟着,大着胆子问余秋:“小秋大夫,长毛什么时候再生小宝宝啊?我们也想养小兔子。”   余秋笑眯眯的:“等小兔子们断了奶之后,你俩也抱一只走。”   养上差不多半年的工作,等过年的时候,应该就能剪兔毛了。   大宝一听几个哥哥都有兔子养了,急的小手伸得老高:“我跟弟弟也要养。”   余秋笑着点头:“好好好,你们都有兔子养。等到以后小兔子生多了,咱们杨树湾家家户户都可以养兔子。”   她琢磨了一下,养兔子这活儿不费事。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各家自己搭个窝就行,也不怕兔子身上有怪味道。   至于平常打兔子草什么的,家里头的孩子就能做。到时候养好了兔子送到公社剪兔毛卖,三五块钱好歹也能解决孩子的铅笔本子开支。   何东胜觉得这事儿能做。大队里头家庭困难的基本上都是家里重劳力少孩子多,挣的工分不够花。   稻田跟玉米地里头养鸭子以及院子养长毛兔,都是老人孩子也能干的活。   别看鸭蛋跟兔毛瞧着不显眼,两桩加在一起,一年下来挣的钱也能赶上一个重劳力了。   山洞口还没有装门。胡杨在公兔子脖子上套了一圈麻绳,末端用块大石头压着,公兔子就在山洞门口,自己默默地吃草。   相形之下,母兔显然得到了优待,没有受任何来自人类的束缚。可惜兔子笼打开了,它也不能走,所有当妈的生物都被孩子绑架着。   母兔子正躺在笼子里头敞开胸怀给小兔子喂奶,小兔子们浑身光溜溜的没长毛,跟一头头小猪仔一样,死命的吸奶吃。   母兔一张脸木木的,看不出来任何喜怒哀乐。余秋却觉得它脑门上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何东胜在旁边的碗里头加满了冷开水,又在山洞门口扯了蒲公英送到母兔嘴巴边上。   他拍拍手:“那你想好了账要怎么算吗?”   兔子当然不可能直接白送给社员家里头养。东西得的太容易,人家会不珍惜。再说全大队好几百户人呢,就算一户一只,加在一起也不是小数目。   余秋不敢伸手摸母兔子,刚当妈妈的生物警惕性都特别强,即使个性温顺如兔子,搞不好这时候也富有攻击力。   她学着何东胜的样子扯野草,试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的是五五分成。”   小兔子由他们提供,等到养成了要剪毛的时候五五分成。   要是兔子进入发情期,那再用笼子送过来,由他们安排配种繁殖。等到快要生了,也由他们来照应,这样可以提高小兔子的存活率。小兔子断奶之后,存活下来的兔子也五五分成。   何东胜一开始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余秋说到配种繁殖的时候,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生产队长从个小姑娘口里头听到这种话,感觉十分怪异。   余秋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妇产科医生当久了,说话都放纵不羁爱自由。   “必须得由我们配种。”余秋满脸严肃,“不然很容易近亲繁殖的。”   现在杨树湾又没有开始大规模养兔子,生下来的小兔子都是兄弟姐妹。   虽然兔子界可能没什么伦理学说,可同为哺乳动物,人类近亲繁殖容易致死致残,兔子想必也差不离。   到时候兔种退化,她的养兔场也就歇菜了。   何东胜憋着笑,一个劲儿点头表示赞同。   母兔喂了几分钟奶,感觉好像不耐烦了。它自顾自地站起来,走到水盆旁边喝了几口水,然后趴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吃起草来。   小兔子就被它留在笼中,当了妈妈的兔子似乎完全没有再理会的孩子意思。   余秋有点儿懵,这兔子喂饱了没有?   她趴在地上试图想看清楚小兔子的肚皮。要是没饱的话,她是不是应该得给小兔子补充喂奶啊。   余秋以前倒是也刚出生的小懒猫用注射器喂过牛奶,可现在哪儿来的牛奶,难不成她得退而求其次喂豆浆?   何东胜招呼她:“算了,你不用管,母兔子会自己喂的。”   他转过头,问李家小弟借了割草的镰刀划下旁边大柳树上柳条,然后上下手指头翻飞,不多时就编织出个柳条笸箩。   何东胜将晒干的新稻草铺在笸箩筐里头,放在兔子笼旁。他点点头道:“行了,兔子睡到草窝就不容易受凉。”   说着,他又指点余秋认山上的野草,“这几样,蒲公英、马兰头、紫花地丁、车前草、铁苋菜这段时间可以给兔子多喂喂,三伏天里头吃这些可以消炎利湿排毒。还有韭菜大葱什么的切碎了拌在饲料里头喂给兔子吃,可以预防球虫病。”   余秋惊讶地挑高眉毛:“你养过兔子呀?”   前头居然还藏着掖着不说,至于吗?   何东胜笑容深了,隐隐显出酒窝的轮廓:“我今儿问了公社收兔毛的,他对兔子情况比较了解。”   包我的卫生巾不?   何东胜打了一大筐兔子草, 然后乘船去接鱼苗。   余秋也没闲着, 带着宝珍一道, 开始给杨树湾的老百姓做健康体检。   双抢过后是农村难得的农闲时间,各家各户除了派人出去补栽秧苗之外, 每天生产队分配的主要任务就是上山割草沤草肥。   现在有了县城运过来的垃圾,割草的活计也省下来了,生产队轮流抽调壮劳力进城拖生活垃圾便好。   好不容易得以坐下来喘口气的社员们下午基本上聚在树荫底下修补修补农具再干干家里头的活计。   正因为如此, 他们才有空登医疗站的门。   余秋准备先做完这些人的健康检查, 然后再挨家挨户的去查那些不方便走路的老人跟病人。   宝珍跟着余秋全面体检完几位婶子,忍不住小声嘀咕:“洋鬼子不来了呀, 洋鬼子不是要给你拍电影吗?”   余秋笑了起来:“史蒂夫导演,谁要拍中国的纪录片,又不是非要盯着一个人拍。”   他不来挺好,余秋觉得清静。   要来了也不错, 单凭接待外宾这个重要任务,政府肯定会想方设法大幅度提高杨树湾老百姓的生活水平。   什么通水通电啊, 什么供销社商品琳琅满目啊, 什么菜场品种齐全啊,什么人民生活富足, 什么都不缺啊。桩桩样样都得做出好模样。   在打肿脸充胖子这方面, 想必领导们都经验丰富, 花样翻新。   说不定, 他们还会给村小学的学生们每人都发一套校服呢。白得两件衣服挺好。   对了, 现在的校服长什么样啊?她光看见田雨他们穿着绿军装了。   宝珍摇摇头, 满脸茫然:“什么是校服啊?”   余秋赶紧咽下嘴巴里头的话。   算了,说不定这个时代没有校服呢。   也是,每年就那么点儿布的定量,做什么校服啊?一条裤子都做不到。   “那洋人长什么样啊?”宝珍的母亲掀开帘子,带着两位儿媳妇进医疗站。   她笑容满面的,还挺好奇,“我都没来得及瞅一眼。”   余秋赶紧请她坐下,让宝珍帮她测量血压。   宝珍一边帮母亲绑袖带,一边描述,“就跟列宁同志似的,高鼻子深眼睛,头发还打着卷卷。”   余秋觉得保证宝珍描述的还挺形象。   结果赵大婶一巴掌拍在女儿的背上,狠狠的瞪了眼这个说话嘴上不把门的姑娘。   洋鬼子能跟列宁同志相提并论吗?简直在胡说八道。   宝珍也算是娇养的女儿,当着亲妈的面,胆子大的很。她委屈兮兮:“本来的嘛,列宁也是洋……”   然后毫不意外的,她被她妈拍了脑袋。   余秋笑着接口:“对,列宁是外国人啊。”   她招呼赵家两位儿媳妇去厕所解完小便躺在帘子后面的床上,然后拿扩荫器给她们做妇科检查。   大嫂先上完厕所回来,余秋再一次询问了她的末次月经,然后拿着扩荫器检查她的宮颈。   俗称鸭嘴的扩荫器还是她从县医院跟公社卫生院里头顺出来的。   现在当然没有一次性鸭嘴,检查器械都是重复使用。余秋用一个大桶泡着消毒完毕的鸭嘴,等用完一部分就拿去用水煮消毒。   她缓缓地推进扩荫器,一见赵家大嫂的宮颈,她就忍不住愣住了。   呈现在她眼前的荫道壁跟宮颈是蓝紫色的,伸手再一触摸,宮颈跟宮体之间柔软异常,像是不相连一般。   这是典型的黑加征,也是怀孕早期的临床表现。   余秋疑问:“大嫂,你最后一次身上来跟以前一模一样?”   大嫂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不是下田拔秧吗?下了冷水就有点儿少,来了两天就走了。”   余秋吓得心惊胆战,哪里是月经量有点儿少,说不定那就是先兆流产的表现。   怀孕了,还得踩着冷水下田插秧,现在的孕妇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哟。   就算当时不知道自己怀孕,经期下冷水也够呛啊。   现在没有早早孕试纸,余秋记得类似的检测到七十年代才出现。不知道是现在没发明出来还是大医院才有,反正她在县医院没看到检测试纸。   余秋不知道如何抓一只雄蟾蜍,也不晓得怎样将赵大嫂的尿液打到雄蟾蜍体内,然后又要如何从尿中发现蟾蜍的经子。   她只能通过疑似停经史以及妇科检查跟观察大嫂的汝房变化来初步诊断大嫂是怀孕了。   余秋再一次感慨妇产科前辈的不易,在没有早孕试纸也没有B超的年代,他们漏诊误诊了,孕妇家里头会不会跟他们拼命啊?   大嫂只满脸茫然:“我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呀。”   人家怀了娃娃,不都吃不下去东西吗?   她现在不到点儿就饿,能吃的很呢。而且吃饱了就想睡,早上老起不来。   亏的婆婆跟弟媳妇都是好讲话的人,连着几天她晚起床,她们都没说什么。   余秋笑了起来:“这就是怀孕的临床表现啊,嗜睡精神不振。有的人不一定害喜,从怀孕到生都是吃嘛嘛香。”   她只有些担忧,不知道大嫂这一次怀孕是不是正常妊娠。   医生干久了,凡事都会往坏的方面想,什么宫外孕啊什么生化妊娠啊,临床上一点儿也不稀奇。   现在从大嫂的表现来看,生化妊娠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宫外孕可没办法排除。   万一是宫外孕呢,万一胚胎发育情况不好甚至已经死亡了呢?   B超啊,她现在多么希望面前有B超机。她自己也可以给病人做基本的妇产科B超。   只有在B超机下看到了完整的孕囊,看到发出来的胚芽,看到心芽搏动,她才能够安心。   宝珍的母亲可没有那么多忧虑。她只知道自己大儿媳妇怀孕了,她快要当奶奶了!   妇女队长顿时喜不胜喜,在屋子里头团团转,一个劲儿地追问余秋到底要怎样给儿媳妇增加营养。   乖乖,前头双抢,老大家的肯定吃了大亏。   “每天给她打个蛋花成不?”赵大神眼巴巴的,“再让老大给他媳妇摸两条泥鳅行不?”   余秋连连点头:“可以,孕妇适当增加营养是应该的。”   赵大婶立刻乐开了花,抓着大儿媳妇的手,轻轻的拍着盖棺定论:“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好好养着,不然生娃娃的时候会吃亏的。”   说着,她又转头看看二儿媳妇,“妈不亏待你,家里头的鸡蛋,你俩每天一人一个,你也争取早点养好身体,让我一次头当两回奶奶。”   赵二嫂正沉浸在妯娌要当妈的喜悦中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听婆婆点自己的名字,立刻不依:“哎呀妈,你也太心急了,怎么这事儿还要赶趟儿啊?”   妇女队长得意的很:“我要是不心急,我当年能一胎生俩吗?”   屋子里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赵二嫂赶紧摆手:“我不要吃蛋花,我又没怀娃娃。”   “吃吃吃,都吃。”妇女队长喜不胜喜,“后头小鸭子接过来了养大了就天天生蛋,说不定你们连鸭蛋都不稀罕呢。”   她转过头来招呼余秋,“小秋大夫,你前头说有个什么事情要我们做来着。”   余秋有些迟疑,含含混混的:“其实这事儿不急,大嫂还是先安心养胎吧。”   出现黑加征一般是怀孕6~8周的事情,怀孕早期容易流产,当地妇女身体基本上又都亏得厉害,凡事小心为上。   赵大嫂连连摆手:“我这又没什么。”   大忙都过去了,现在她在家里头,也就是跟着做做家务下下自留地,喂喂鸡鸭,家里挑水挑担子这些重体力活,都是丈夫跟小叔子去做,基本上女人都不要下死劲。   “我是怕你刚怀孕,总是动针线伤眼睛。”余秋看了眼外头,然后从床底下拖出箱子来,示意他们看里头的布头子:“这是我托郝红梅从供销社买的,不要布票。”   余秋穿过来之后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特权接受的理所当然。好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就说这一大堆布头子吧,宝珍母亲眼里头只有羡慕,却没有任何愤愤不平的意思。   她抓起布头子看花色,抬头询问余秋:“小秋大夫,你想做个什么衣服?这个蓝色的可以做条裤子,这个斜纹的能做个衬衫穿里头,呱呱叫。”   说着,她回头示意自己的两个儿媳妇,语气掩饰不住的得意,“真不是我吹的,要说起捉针弄线的本事,我们家这两个都是顶顶盖儿的好。”   宝珍立刻撅起了嘴巴,感觉母亲羞辱了小秋大夫:“妈,小秋姐才不是要给自己做衣服呢 ”   赵大婶瞪了一眼自家没眼力劲儿的闺女,板下脸道:“小秋大夫凭什么不能做新衣服啊?不给她做难不成给你做。”   真是惯坏了这丫头,对着师父也没大没小。   “才不是呢。”宝珍急得要跺脚,“我小秋姐是想给杨树湾的妇女做月经保健带,叫卫生巾。”   她连笔带画的形容一通,绘声绘色地描述卫生巾的各种好处。   赵二嫂心直口快,直接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月经带子有的卖呀,也不要布票,供销社都有。”   就是家里头买不起的人家也会用旧衣服自己做。   小秋大夫真是精细人,还以为她们是城里头的大姑娘小嫂子,有那么多讲究呢。   余秋摇摇头:“不是那种,我不用纸的。”   余秋在杨树湾待了这个把月,又是给茅坑灭蚊子,又是给水缸消毒。   她无意间发现,当地老百姓其实用草纸的人家少的可怜。上完大号之后,他们会用一种俗称苍蝇果果树的树叶擦屁.股。因为草纸再便宜也要钱,树叶随时可以摘。   “我是用布头子来代替草木灰,就好像穿了很多层衣服一样,最下面再用一层化纤布防水。”余秋拿自己用的卫生巾,给赵家的女人看,“这样隔几个小时就换一个。用过的洗干净之后晒干了还能够下回再接着用。”   本来这活儿,她是想自己内部解决的。毕竟人多嘴杂,布头子来的又有些暧昧,容易遭人闲言闲语。   她一个,田雨一个,胡奶奶跟秀秀各算一个,四个人分工。   打样、裁剪、缝合跟订暗扣的,各司其职,刚好流水线作业,速度还快。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忒骨感。   她自己就不说了,使用手术针还差不多,真正拿缝衣针,感觉够呛。   田雨也好不到哪儿去,作为不爱红妆爱武装的代表人物,小姑娘对捉针动线毫无兴趣可言。   胡奶奶年纪大了,眼睛根本看不清,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就是秀秀。   这么多活儿,要秀秀一个人干的话,简直是要累死人家小姑娘。   余秋想来想去,杨树湾里头她最熟悉的人家,除了胡奶奶跟秀秀之外,也就是宝珍一家人了。这家子大气又爽快,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我想的是,有了这个卫生巾,妇女同志们夏天干活就没那么尴尬了。最关键的一点,只有卫生工作做好了,才能够保证健康,不然得了妇科病,那才是真受罪呢。”   宝珍母亲拿着余秋的卫生巾上上下下看了几回,又仔仔细细问了操作步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这事儿不难,我拿个样子回去,回头就给你做出来。”   她伸手拖布头子的时候,还忍不住叹气,“小秋大夫,你也真是的,有布头子自己做两件新衣服不行吗?还尽想着这些事情。”   余秋汗颜,感觉自己好像又被过高大上了。   她心道新衣服可不能挣钱,而且容易招人眼热。姐还指望这些卫生巾能够发扬光大,为姐源源不断地挣来钱呢。   她算了算,每片卫生巾大概需要一尺布也就是两毛钱。她计划的是20只知了猴换一片卫生巾,这样一来她就能从中赚一毛钱的差价。   刨除给赵家人三分钱的加工费以及两分钱的针线支出,平均每片卫生巾她自己还能挣5分钱。妥妥的黄世仁周扒皮,资本主义社会的吸血鬼了。   谁知宝珍母亲立刻连连摆手:“这个哪里能要钱?这是支持我们杨树湾医疗站工作,再说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当个事情的。”   赵二嫂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送我们点儿卫生巾好了。”   她转头朝妯娌眨眼睛,“大嫂你用不到了哦。”   说着,她自己先乐得不行,咯咯直笑。   “都有。”余秋一本正经,“我还想做产褥垫来着。生完娃娃不是有产后恶露嘛,到时候直接拿垫子垫着,就不容易感染了。”   宝珍母亲喜不胜喜:“这个好,清清爽爽的。”   余秋开始脑洞大开,既然卫生巾可洗,那产后护垫也可以洗,婴儿尿不湿呢?   其实现在的尿布跟尿不湿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否有防水层。   回头她就把产后护理巾跟尿不湿的样子画出来,也是个发展思路啊。   余秋拍着手打包票:“一定一定,你们的卫生巾以后我全包了。”   “包啥啊?”胡杨拖着几根砍断的毛竹,走到医疗站门口。   他放下毛竹,累得直喘粗气,还好奇地探头探脑张望,“包卫生巾,那包我的不?”   赵家婶婶跟嫂子全都笑了起来。   妇女队长更是泼辣的很:“哎哟哟,小胡会计,可惜你是个小子,要是姑娘家我们就包。”   赶紧把水稻种下去   小胡会计满脸茫然, 还在探头探脑地张望。   余秋赶紧转移话题:“你砍这么多竹子干什么?”   这家伙该不会想做什么竹筒饭吧。唉, 竹筒饭里头里头焖肉的确香。   胡杨立刻挺直了腰板, 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啊,等我逮到了田鼠, 我们就焖饭。我先用竹筒做浮床,把稻子种上。”   余秋来了兴趣:“稻种已经发芽了?”   胡杨点点头,睡意余秋看旁边的麻布口袋:“露白了, 要种下去了。”   余秋伸长脑袋张望, 稻种的确已经露出白白的胚芽。   胡杨打算将竹子结成小节,然后将稻种洒在竹筒里头, 等长大了再移去水面上种植。   这样他将竹筒摆在架子上,一排排的垒高,就不愁秧田不够用了。   余秋皱眉:“你有架子吗?”   胡杨信心十足:“我马上就做。”   又不需要长远地摆下去,他现在将稻种连着竹筒随便放在山里头就行。   “那你还不如直接放在水面上呢。”余秋伸手点着竹筒, “这还省得你再移栽一回秧苗。”   胡杨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可不行,我这竹筒里头是要放沙子, 到时候一下水, 沙子全弄光了,种子掉下去泡水里头肯定得烂。”   余秋这才想起来胡杨打算将种子埋在沙子发芽, 这样移栽秧苗的时候就不用拔秧, 而是直接转移竹筒就行。   可当初他们还没想到整个杨树湾都要水面种稻。这样就没有足够的地方育秧苗了。   胡杨的想法的确很好, 工厂化培育秧苗, 然后再整体拼装下水。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 他们没有合适的地方充当厂房。   “你要不要试着弄一个不会漏的竹筒。”余秋指着竹子道, “在竹筒的下方贴个什么东西,等过一段时间,自行腐烂脱离,然后长出来的稻根就可以泡在水里头吸收营养了。”   胡杨侧过脑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可以。”   现在种稻都已经迟了,如果他们动作再不快点儿的话,根本来不及等到稻子收获就要下霜了。   可是用什么来封竹筒的下端呢?   余秋脱口而出:“草纸。”   纸泡在水里头,过一段时间就会腐烂,而且不用担心污染了河水。   但问题的关键是纸的成本太高了,做一亩地的秧苗需要用多少纸?现在可是有好几百亩水面呢。   “树叶行不行啊?”宝珍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小秋姐一说纸,她就想到了树叶擦屁.股。这个不要钱的,漫山遍野都有树叶。   胡杨眼前一亮,立刻夸奖宝珍:“我们的宝珍可真是呱呱叫,脑袋瓜子,聪明的很。”   他兴冲冲的,立刻采了空心菜叶子做实验。将大片空心菜叶从竹筒上端经内侧塞到底部,里头再放上沙子,的确兜得严严实实。   现在天热,空心菜叶在水里头泡不了多少天就会腐烂,应该能够满足植物生根的需求。   胡杨立刻欢快地忙碌起来,他开始欢快地裁剪长毛竹,用锯子断成一节节,然后往里头加工青菜叶子跟沙子,再撒上稻种。   余秋迟疑:“那你要忙到什么时候?”   这一个个竹筒做下来,工程量可不小。   胡杨兴致勃勃:“我打算再改造水车,直接将稻种放在水车的刮水板里头,这样子水车一转动,里头的稻种就直接掉下来,落入竹筒当中。”   他都想好了,竹筒裁剪好了以后固定在架子上,架子跟水车利用齿轮原理相连,这样水车转动跟栽种盘前进的速度就能统一起来。   余秋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好像要见证一位科学家的诞生。   妈呀,小胡会计可真不是凡人,这脑袋瓜子灵光的,真是让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一声佩服。   胡杨还好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就是有个想法,后面得好好做实验,不然稻种落多了落少了都麻烦。”   余秋赶紧鼓励年轻人为科学事业奋斗终生:“有想法就去论证嘛。一次失败了再来第二回,总有成功的时候。”   她就犯愁一件事,“你这竹子打算切到什么时候?”   要是有那种切草的铡刀就好了,一刀下去就是一节。   胡杨摆弄着手里头的竹筒:“我先做出标准的大小来,回头书记大爹在找人批量做。”   他有点儿压抑不住地小得意,“大爹已经找人帮我做太阳能灶。我今天上午培训了赵大哥跟赵二哥,后头都是他们带着人做的。你那个三层过滤水缸,大爹他们也在弄呢。嘿,赵大哥,赵二哥他们做的可比我精细多了,今儿中午大队的水就是太阳灶烧的。”   赵大婶立刻摆手:“哎哟哟,就我家的那两个埋汰货我还不清楚吗?做起事情来要有我两个儿媳妇一半精细,我真是做梦都笑醒喽。”   余秋深感赵大婶是婆婆中的行家,看看当着外人的面,她多维护两个儿媳妇,多给人长脸。   小秋大夫挑眉毛,她没想到大队书记居然这么全力以赴地支持胡杨的发明创造。   她还以为书记会派赵家兄弟俩去县城拖运垃圾呢。这也算是进城开开眼界。   “排了班轮流去。”妇女队长笑容满面,“让他们每个人都臭臭去,省得以为肥料回来的容易,不晓得要好好惜护着用。”   “是该让他们臭臭,最好让苍蝇蚊子多叮叮他们,看一个个心还野不野。”远远的传来接话的声音。   秀华的婆婆郑大婶从大路方向走过来,她手里头推着独轮车,上头摆着一排排的芦苇筏子。   那是禾真婶婶带领杨树湾大队几个巧手妇女赶制起来的浮床,用来插秧盘的。   她推过来给小胡会计看看,要是不合用,她们赶紧重新做。   胡杨赶紧放下了手里头的竹筒,十分不好意思:“婶婶,我自己过去就行了,还烦的你们跑一趟。”   “不碍事的,又没得几步路。”郑大婶笑容满面,朝胡杨眨眨眼,“我们小胡会计的时间可要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头咯。”   胡杨被她夸得脸红,一个劲儿地直摆手:“我又没做什么。”   余秋看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瞧瞧这可怜孩子,被大叔大婶们再多夸几句的话,直接要晕乎乎地醉倒了。   胡杨拿起竹筒往芦苇浮床上靠。芦苇的浮力极大,人们甚至可以用芦苇做成筏子坐上去当船用。   据说当年达摩师祖就是用芦苇做筏子,告别南朝,渡江北上,后来被演化成一苇渡江的典故。   余秋不担心芦苇浮床会沉入水底,但现在麻烦来了,浮床的间隙太小,竹筒没有办法安插在间隙当中。   郑大婶懊恼:“还有,这个事情是我们没想好。回头我们把空子弄大一点。”   宝珍的二嫂好奇地探头看,突然间表示疑惑:“那稻秧非得种在竹筒里头吗?”   胡杨点点头:“不在竹筒里头就没办法固定。”   二嫂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就直接种在芦苇之间的空隙当中不就结了。”   哎呀呀,一棵稻子也没有多粗的,她看这个空隙就刚刚好。大沟柳树旁边套着根麻绳垂在水里头,那中间的空隙还长了好大一棵草。   众人全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二嫂的脸。   二嫂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腮帮子,有点儿惶然地想往自己大嫂身后躲。都瞧着她做什么?她就随便说说而已,又不当个事情的。   余秋激动地竖起了大拇指,诚心实意地夸奖二嫂:“嫂嫂,你这个脑袋瓜子,绝对是要当状元的。”   二嫂羞得不行,连连摇头:“我初中都考不上的,到哪门子的状元啊?”   “状元未必有你想的多。”余秋笑嘻嘻,“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她当年倒是他们区高考状元呢,论起种田来不也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稻子直接种在筏子的空隙当中好啊,特别的省事。   也不用裁什么竹筒了,直接将稻种撒上去就好。种子会在重力作用下,自动滚到空隙当中去,简直了。   胡杨看着手里头的空心菜叶子跟芦苇筏子,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将叶子塞到如此小的孔隙里头。   余秋也跟着犯愁,感觉这个工作量不小。   能不能不用叶子呢?   余秋又忍不住怀念起纸张来。如果有充足的纸可以用,那就一层层的糊在浮床底部,那肯定特别省事。   唉,杨树湾真应该建个造纸厂,绝对能挣不少钱。   秀秀放了学直接去自留地上摘了茄子跟西红柿回来,见家里头有客人,她赶紧放下篮子打招呼,然后又打了桶井水,开始洗自己脚上的鞋。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今天虽然日头不小,但自留地还是有些泥泞。她鞋子上沾到了泥巴。   余秋目光扫过秀秀的脚,待看到泥巴上粘着的草叶跟草籽的时候,他突然间脑袋瓜子一个激灵。   对呀,为什么非要用沙子种稻子?完全可以直接用泥巴呀。   泥巴具有一定的粘性,可以黏在间隙中。稻种直接放在泥巴团里头,安放到间隙之间。   等下水的时间长了,泥巴肯定会渐渐被水冲走,长出来的水稻根就能够直接泡在水里头吸收营养。   胡杨挠挠头,语气有点儿茫然:“我怎么觉得我没必要再改造水车了?”   唉,他今儿还央着郑大爹维修杨树湾剩下的几辆破旧水车呢。   余秋眉飞色舞:“谁说不用水车来的?要用水车,让水车转起来。”   植物根泡在水里头之所以会腐烂,主要是因为氧气不足。如何增加水里头的含氧量?当然是让水流动起来啦。流水不腐啊!   除了水位天然高低差异形成的流水之外,还有水车可以激荡起水流。如此一来,他们就不用愁水稻烂根的问题了。   郑大婶跟赵大婶两人听的一愣一愣的,到末了都摇着头直叹气:“瞧瞧你们这些娃娃哦,脑袋瓜子都是怎么长的?说起种田都是一套一套的。”   余秋笑着推出二嫂来:“大功臣可是我们二嫂呢,不然我们还得费老大的力气。”   赵大婶深以为然:“那是,我们家儿媳妇能差吗?”   屋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   胡杨急得不行,他今天就要让浮床下水。   动作得快点儿,不然从田鼠洞里头掏出来的粮食就要放坏掉了。   余秋也起身:“那我去找找郑大爹,把水车给推过来吧。正好我要给黄莺姐姐换药。”   郑大婶赶紧跟着:“那我把剩下来的芦苇床都运过来了啊。”   她回头跟赵大婶打招呼,“嫂嫂,这边就麻烦你了啊。”   宝珍母亲赶紧挥手:“去吧去吧,这活又不费个事,快的很。”   她先撒一层浮土然后再喷一次水,待到种子撒下去之后,再一层浮土一遭水。   嘿,压根就不要弯腰插秧,省事的很呢。   说着,她又催促宝珍:“快去快去,给你小秋姐搭把手。不然可拖不动水车。”   郑大婶赶紧发话:“没事没事,卫红从县里头回来了,让他把水车拖过来。小秋大夫,你跟宝珍哪个都不许动。小姑娘家干这种活干什么,这就是爷们儿的事情。”   她推着独轮车跟两个姑娘行到路口的时候,想想还是得回家喊一声儿子。   省得两个姑娘腼腆,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自家的楞头青又光晓得逗娃娃玩,压根就没眼力劲儿。   郑大婶人还没有进家门,就听见院子里头传来怒吼声:“滚,要走你走,你再敢拉我二姐试试,我拳头可不认你这个姐夫。”   余秋跟宝珍对看一眼,赶紧跟着郑大婶进了院子。   院子门虚掩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形容狼狈的从屋子里头出来,嘴巴还在小声辩白:“哎呀,卫红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二姐回家以后也不要下田的,就是照应照应家里头。”   老太在屋檐下拄着拐杖,脸色铁青:“既然一不用下田二不用下地的,亲家母就下不了床照应不了家里啦?”   男人面色尴尬:“奶奶, 我妈身体一直不好,这您老人家也是知道的。前两天她在地里头都晕过去了。”   老太似笑非笑:“哎哟哟,亲家母面前我可不好意思自称老人家。亲家母这身子骨呀,怎么一碗大肥肉滚到肚子里都不冒得慌,一下地就头晕啊。而且早不晕,晚不晕,我们家黄莺一回娘家她就晕。合着当年没娶儿媳妇的时候,她一直瘫在床上啊。”   这话已经说的很重了,黄莺丈夫面上挂不住,颜色一阵红一阵白。   老太却没有就此轻轻揭过的意思,她朝余秋点点头,“小秋大夫,您说说看,这是个什么病啊?”   余秋心里头苦笑,完全不想掺和人家的家务事。   可老太太都已经问到面前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作答:“神经官能症吧,受情绪影响。”   男人面色更加难看,当着长辈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强撑着敷衍:“我妈年轻时吃了大亏,身子骨撑不住,这才虚的慌。”   郑大婶冷笑:“这我可真没看出来,我看亲家母精神的很。”   屋子里头传来黄莺的声音:“妈,奶奶,我没事了。既然我家里头忙不脱,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大丫二丫也想奶奶了。”   正被舅妈拘在屋里头不许看大人吵架的二丫立刻嚷嚷起来:“二丫要在外婆家,二丫要跟弟弟玩,小秋大夫给二丫糖吃。”   黄莺气不打一处来,提起巴掌就要拍女儿:“你个嘴馋身懒的东西,吃不死你。赶紧跟妈回家,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二丫这两天被老太、外婆还有舅妈宠得不行,胆子也愈发大了。   黄莺刚抬手,她就“哇”的一声哭出来:“老太,我妈打我。”   老太气得抓着拐杖的手都抖了起来,这么个不争气的丫头。人家这么作践她,她还要上赶着回去给人糟蹋。   他们家再硬气有什么用?拼不过有人自己作贱自己。   郑大婶面黑如锅底,伸手止住已经走到房门口的黄莺的脑门:“回去,给我回去,你今儿要是敢踏出这个院子,你这辈子都不要管我叫妈。”   黄莺惶然地抬起一张脸,嘴里头嘟囔着:“妈,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娘家吧。”   郑大婶冷笑:“那我也不能白养了一遭姑娘,给人去做牛做马。”   黄莺的丈夫愈发尴尬:“妈,你不要这么说呀。我妈身体不好……”   “我女儿还在生着病呢!”郑大婶终于彻底爆发了,甚至顾不上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了笑话。   她双眼圆睁,里头烧着两团火,“我女儿病成这样,你都不送她回娘家。你来了以后可关心过一句你老婆跟孩子?口口声声就是你妈身体不好,可是我女儿就是你们家的长工啊!日日夜夜伺候你们的。”   黄莺也被母亲吓到了,赶紧伸手要拍母亲的胸口:“妈,你别气,你别气。”   郑大婶直接将她推回屋,厉声训斥:“你但凡立得起来一丁点儿,你妈我也不会受这种闲气!”   黄莺眼睛红红的,这个时候倒是显出了与她年龄相称的惶恐茫然,几乎要落下泪来。   整个郑家小院静悄悄的,听到声音想过来看热闹跟劝架的人们也都噤了声。   当年黄莺嫁到山里头去,大家伙儿就不看好。   姑娘家呀,要是婚前都端不起来,结了婚,腰板更加挺不直的。   黄莺又连着两胎生的都是姑娘,能在外乡过得好才怪。   小根像是被大人的嗓门吓到了,“哇”的哭出了声。   秀华赶紧抱起儿子来回走动,嘴里头哄着孩子。   小宝宝的哭闹打破了小院的沉默,气氛终于稍微和缓了一些。   余秋张张嘴巴,硬着头皮开口:“黄莺姐你不能走,你还要连着换一个礼拜的药呢。”   她转过头朝黄莺的丈夫伸出手,“诊疗费一毛,用的药是1块6毛钱,大队报销一半,还剩8毛,你总共要掏9毛钱。”   她抬起下巴,目光平视脸骤然间涨得通红的男人,“这个钱,你不会让你老丈人家里头出吧?”   黄莺惊得目瞪口呆,嘴里头一个劲儿吸气:“哎哟,小秋大夫,这个这么贵呀。”   9毛钱,那可是6斤大米,三块钱就去卫生院生个娃娃了。   余秋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黄莺的脸上:“姐姐,你难道还不值这9毛钱?”   人要是把自己看得无足轻重没有任何价值可言,那就不要再指望别人会高看你一眼。   余秋在医院看多了各种各样的贱男贱女,无论他们的另一半对他们究竟有多糟糕,他们都跟被下了降头一样,始终不离不弃。   被女友戴了无数次绿帽子还陪着过来打胎的男人。被家暴到鼻青眼肿依然口口声声嫌弃自己不够温柔体贴的女人。   谁都搞不清楚,他们脑袋里头究竟装的是浆糊还是水泥。所以才觉得为了某个人与全世界为敌是一件多么伟大多么浪漫的事。   可惜他们感动天感动地感动的永远只有他们自己,他们的另一半根本不会将他们的付出当成一回事。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自我陶醉在牺牲奉献当中。   没有人稀罕,谁都不会稀罕。人家只会惊讶,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傻子?不好好作践一番都对不起老天爷。   毒从哪儿来   黄莺的丈夫当然没有掏出9毛钱来, 开玩笑, 他上老丈人家门, 兜里头干嘛还揣着钱。   他借口家里头没人照应,直接脚底抹油走了。   老太气得拄着拐杖一个劲儿顿地, 恨铁不成钢:“二丫头,你看你自己找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当初我们家就不同意。”   黄莺被奶奶跟母亲一顿儿数落,抹着眼泪扭过头去收拾自己的包袱:“这是我的命, 我认命。”   郑大爹坐在门槛边上拼命喝茶, 喘着粗气:“你认什么命啊,那个家你不许再回去。”   黄莺急了:“爸, 我还能一辈子赖在家里头?”   “你待在家里怎么了?你是不能下田还是不能下地?一样挣工分,我们杨树湾还比那鬼地方工分值钱。”   郑大婶嚷嚷起来,“你搞清楚到底是谁养谁。”   黄莺却抹眼泪:“妈,我都已经结婚生了孩子了, 还能怎样啊?他家里头三代单传,我到现在都没生个种娃, 是我对不住他。”   郑大爹顿时来气了:“大丫二丫不是他们家的种?到底谁对不起谁呀?”   黄莺脱口而出:“爸, 你有孙子当然能讲的硬气话。要是秀华生的是丫头,看你怎么说。”   郑大爹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 站起身来指着自己女儿, 嘴里头喊着:“你……”   突然间, 他身子一软, 瘫倒在地上。   黄莺还不明所以, 自顾自地说话:“你们不就是嫌我没跟大姐一样嫁个军人当光荣花嘛。”   院子里头顿时乱成了一团。大丫二丫从房里头跑出来, 哭着叫外公。   老太太慌的大喊:“小秋大夫,小秋大夫。”   余秋正在隔壁给家里的老人做体检,闻声赶紧又跑回郑家。   老太生气的跺拐杖,叱骂孙女儿:“你看看你都把你爸爸气成什么样了。   余秋顾不上郑家的家庭纠纷。   她见郑大爹躺在地上抽搐不止且口吐白沫,第一反应就是,天呐,该不会是嗑.药嗑过头了吧?   这么说实在有些大不敬,可是在医院里头干久了,碰上这样的病人,尤其是急诊,第一个需要赶紧排除的疾病就是嗑.药过量。   非常不幸,近几年,这种趋势越来越严重。   余秋赶紧上前,观察郑大爹的情况。   很多疾病都有可能会导致口吐白沫,比如说癫痫发作,脑出血,心衰,高热惊厥等等。   余秋最害怕的就是脑出血跟心衰,这种重症她没办法处理,郑大爹肯定得去医院,而且愈后肯定比较糟糕。一个重病号又往往能拖垮整个家庭。   癫痫她倒是不怕,多半让人静静抽搐完毕拉倒。   高热惊厥也不像,虽然郑大爹身上大汗淋漓,但呼出的气体并不灼热。   宝珍赶紧拿了温度计过来给郑大爹夹在胳肢窝里头,又开始帮忙测量血压。   郑大爹的血压有点儿高,已经有145/96mmHg。可是余秋还没有来得及给郑大爹做基础体检,搞不清楚这个血压高是突发疾病所导致,还是他已经有高血压病史。   余秋拿着听诊器做心肺听诊,呼吸频率加快,有轻度呼吸困难的表现,但心率正常。   她拿了手电筒观察郑大爹的瞳孔,待看到针尖样瞳孔,心中立刻有了定论。   “大爹今天有没有打农药?”   郑大婶赶紧点头:“对对对,他早上是给自留地打了点儿药水。”   有机磷农药接触史,针尖样瞳孔,大汗淋漓,口吐白沫,轻度意识障碍,血压轻度升高。尽管没有实验室检查验证诊断,余秋还是有了结论:“有机磷中毒,差不多是中度了。我得给大爹推药。”   现在没有长托宁,她只有最原始的阿托品可以用。   余秋其实并不太喜欢使用阿托品,省人医基本上已经淘汰使用阿托品治疗有机磷中毒了。   因为有机磷中毒使用阿托品治疗要求让病人达到阿托品化,然后维持住,如果维持时间过短的话容易引起反弹,一旦反弹,后续治疗状况就很糟糕了。   但是阿托品过量又会引起阿托品中毒。阿托品化跟阿托品过量中毒,临床上常常难以分辨清楚。   不少有机磷中毒患者都是死于阿托品中毒以及反弹。   中间这个药物用量的把握其实很考究人。一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余秋让郑大婶脱了丈夫的衣服,又拿肥皂水清洗郑大爹的皮肤跟头发,阻止有机磷农药被进一步吸收。   她自己抽了阿托品注射液开始推注。   余秋抓着注射器的手有点儿僵硬。现在的阿托品注射液浓度极高,1毫升液体中含20mg的阿托品,一不小心就容易用过量。   不过阿托品起效的确非常快,没多久时间,郑大爹就停止了抽搐,能跟余秋说话了。   他嘴巴干,想喝水。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阿托品治疗有效,起码代表有机磷中毒诊断基本明确。后面只要维持住阿托品化,郑大爹应该能够脱离危险。   老太跺着拐杖教训黄莺:“现在你爹爹倒下来了,我看你是照应你爹爹还是管你婆婆。”   屋子外头的黄莺却不吭声。   郑大爹衣服脱光了清洗身体,除了老太跟郑大婶以外,家中其他女眷自然要回避。   大丫二丫被舅妈搂在怀里头,都吓得小脸惨白。二丫更是哭喊着叫外公。   郑大爹睁开眼,安慰门外的外孙女儿:“没事的,丫头啊,外公没事。”   他伸手要摸口袋,却发现自己光着身体躺在毯子底下,顿时羞得不行,“哎呀呀,你也真是的。快,我口袋里头有桃子,拿给大丫二丫吃。你不认我认,我们家的丫头哪儿不好了?”   郑大婶抹着眼泪去翻丈夫丢在木盆里头的褂子口袋,从里面掏出了好几只红桃。   余秋鼻尖发酸,下意识地冒出一句:“大丫二丫,小秋大夫还给你们做桃子糖。”   她转过头,提醒郑大婶,“这个桃子先别吃了,说不定沾了有机磷农药。”   郑大婶赶紧答应着,安慰两个外孙女儿:“外婆给你们煮玉米吃。”   院子门被推响了,郑卫红满头大汗拎着农药瓶子回来。上午郑大爹打完药水后,在塘边清洗药水瓶子时,手一滑,瓶子飘走了。中午在饭桌上,他还心痛了好久。   余秋赶紧看农药瓶,待看清上面的成分后,她立刻皱起眉头。   农药并不含有机磷啊!难不成现在农药也造假?   她以前还碰到过喝了100ml百草枯仍旧活蹦乱跳的病人,最后会诊意见是医院做了质检的事,农药假的没边儿了。   余秋的目光落在郑大婶准备丢进家中厕所的红桃上,突然间反应过来:“大爹,你吃了几个毛桃?”   郑大爹嘴巴干得难受,说话都艰难:“吃了四五个吧,我中午去山上捡树枝的,嘴里头干就采了几个吃。”   “洗胃吧。”余秋招呼宝珍,“准备肥皂水,桃子有可能打了农药。”   她抬起头跟郑家人解释,“现在我不肯定大爹到底从哪儿吸收了有机磷,只能把几个途径都考虑进去。卫红哥哥你先去山上问问,他们是不是打了农药。要是打了药水,赶紧挂警示牌,别再让人误采了。”   郑大爹自己摘过来的桃子在草木灰水里头泡过了,现在也闻不出来个味道。   大队书记刚好过来找郑大爹有事,闻声立刻招呼周围邻居:“快,每个生产队都过去问。今天有采了桃子吃的,全都带到小秋大夫这儿来。狗日的,哪个王八蛋打药水。”   余秋额头上全是汗,她安慰郑大爹:“大爹,洗胃有点儿难受,你忍忍。”   彻底洗胃对于抢救有机磷中毒患者极为重要。原本情况稳定的病人如果洗胃不彻底,有机磷持续被吸收,病情可以很快就恶化。   郑大爹说话时嘴里头没有明显的蒜臭味,但是洗出来的胃液却能够闻到浓郁的气味。   肥皂水持续下胃,余秋又给郑大爹插管胃肠减压,否则他要吃不消了。   直到天擦黑,灌了半缸水,郑大爹洗出来的胃液才闻不到味儿。   余秋喘了口粗气,甩甩脑门子的汗水:“把人送医疗站吧,后面得接着推药,继续洗胃观察,直到彻底脱离危险为止。”   “送卫生院。”院子门响了,大队书记脸色铁青,“狗日的东西!祖祖辈辈都是我们杨树湾的山林。我们不砍树,还不能采果子吃咯?统统送卫生院,我看他们给不给说法,敌.敌.畏。”   余秋吓得不轻:“他们真喷农药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   “挂牌子了。”郑卫红脸色灰败,沉得跟锅底似的,“牌子上写着打过农药,不让摘。”   这回不等大队书记发火,余秋先咆哮了:“要是孩子不识字呢?不识字的人采了怎么办?这是谋杀!”   中国的文盲率有多高,这些人心里头就没点儿逼数吗?   郑大爹就不识几个字,10来年前杨树湾是办过农民夜校,试图让农民脱盲。   但大人跟孩子接收新知识的能力本来差别就很大,况且后面又是闹灾荒,夜校也没能继续办下去。杨树湾郑大爹这一辈人会写自己名字就算不错了。   敌敌畏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是农药不能吃。写出来有几个人认识字呀?   “狗日的吃公家粮就看不起我们贫下中农是不是?”大队书记面色铁青,举起胳膊来一挥,“走,肚子痛的全都去卫生院。让他们管吃管喝管治病。”   大队书记都这样发话了,他身后很快呼呼啦啦跟起一条长队。人人都号称自己吃了毛桃,要去卫生院看大夫。   余秋吓得不轻,一叠声地追问:“你们到底谁吃了?吃了赶紧给我过来灌肥皂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结果大家伙儿嘻嘻哈哈,居然有好几个人过来咕噜咕噜地直接喝下了几大缸子的肥皂水,然后开始嗷嗷地吐。   余秋顾不得嫌弃腌臜,蹲在地上仔细闻呕吐物的气味。   赵二哥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开口喊她:“小秋大夫,别别别,多脏啊。”   “再脏也比死好。”余秋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放过每一个细节。   万一这当中真有人吃了刚打过农药的桃子呢?她以前就碰到过吃了5颗打农药的黄桃直接送一条命的病人。   都说果皮营养,到他们这儿了就成了果皮要命。   “好了好了,都不要瞎胡闹。”何东胜放完鱼苗下田,过来就看到满院子乱糟糟的场景,赶紧开口阻止跟着起哄的众人。   赵二哥赶紧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清清嗓子跟着招呼:“行了,吐完了空了肚子就去卫生院吃病号饭。”   呼呼啦啦的又是一大堆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都吐的一张嘴就是满口胃液的气味。   余秋头大如斗,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护送唯一能够明确诊断的病人郑大爹上了船,往卫生院去。   村里头的几条大船全出动了,就连小船上也坐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他们正听曾经住过院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卫生院的大骨头汤面条究竟有多香,还有人吸溜起口水来。   何东胜摘了莲蓬递给余秋,笑着替乡亲们说话:“你别生气,他们就是好凑热闹。吃点儿莲子,蛮甜。”   余秋朝水面翻了个白眼,对着袅袅荷香发呆:“我没火,不用降心火。”   她就是懊恼,懊恼自己托大了。其实一开始她就应该让郑大爹直接洗胃的,而不是拖拖拉拉到后面才进行。   假如郑卫红没有拿回农药瓶子,按照她想当然的认为有机磷是通过皮肤进入到郑大爹体内的所以不用洗胃,后果将不堪设想。   真要命啊,这托大的臭毛病,真的会害死人的。   养鸭和养兔子   杨树湾的男女老少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愣是在红星公社卫生院住满了一个礼拜。   被专家们带走去省工人医院住院的红霞母子都恢复健康出院了, 杨树湾的有机磷中毒病人们还赖在卫生院不走。   杨树湾人抓住了有机磷中毒这件事情不放, 非要跟山林管理部门扯个清楚为止。   对方负责人都拎着礼物过来杨树湾赔礼道歉了,大队书记也不搭理, 就给人家后脑勺。   他反反复复地强调,要不是他们赤脚大夫医术高明,目光敏锐, 一眼看出了问题, 杨树湾这么多老少爷们儿,到底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余秋被夸得面红耳赤, 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感觉自己成了碰瓷团伙的核心人物,利用专业技术诈骗。   其实除了郑大爹不幸被桃子放倒之外,杨树湾其他人根本没有有机磷中毒。   对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给毛桃树打农药,而是为了给杨树灭虫。   可是大队主任却不管这些, 反正他坚持认定了一件事,这管山林的人不地道。   呵, 好大的排场, 这帮子人一声招呼不打,说喷药就喷药。   这长在山林里头的桃子, 他们杨树湾人祖祖辈辈都这么吃的, 没理由现在贫下中农翻身做主人了, 反而连桃子都不让吃了。   他倒是想要问问,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双方你来我往, 拉锯战扯了好多场, 始终没个定论。   眼看着在卫生院跟余秋还有宝珍的共同努力下,都已经完成了杨树湾男女老少的初步体检工作;这其中卫生院做了不小的贡献,所有的入院病人,必须得有详细的体格检查材料啊。   余秋十分担心,要是他们再赖在卫生院不肯走的话,卫生院要彻底翻脸了。   本来三层楼就住不了多少病人,在地上打地铺也不成。医生还要不要给人看病了?   刘主任见这么下去不行,赶紧跟石桥口的大队书记以及林业管理部门的上级领导来来往往了几趟,各种苦口婆心地劝,双方总算达成协议。   第一,以后不管什么原因也树木喷药,都得通知到下面村子里头。大队把话传到家家户户,村民们都知道了,才能喷药。   第二,喷药之后要竖牌子,也别写什么打过药水之类的,直接画大骷颅头,省得老百姓不认识字。   第三,这一回杨树湾老百姓的住院费得林业管理部门掏,没理由叫贫下中农白遭了罪还得自己掏腰包。   第四,以后山林的树木归林业管理部门管,但林下的土地要让村里头的老百姓放鸡放鸭上去吃草。这也算是耽误了老百姓这么多天工时的补偿。   余秋听的眼皮子直跳,总觉得话赶话的,是在这儿等着呢。   待到何东胜领着6队的壮劳力上山竖起篱笆,又挖了水沟放养小鸭子的时候,余秋感觉自己的猜测基本上能够落实了。   地里头爬不出黄金来,种粮食想要发家致富,估计杨树湾人心里头都有数,那是不可能的。   不让搞工业生产,就只能另辟蹊径,从立体种植养殖业入手,争取产生更大的经济效益。   余秋只为一件事发愁:“你说这么多小鸭子,起码要盖鸭舍的吧。不然每天上上下下赶鸭子就够呛了。哪儿来的砖头水泥盖鸭舍啊?”   三个知青对看一眼,猛然回过神来,大桥。   不行,工程队那边剩下的水泥块他们包圆了,坚决不能分给任何人。   余秋他们一开始都没意识到兔子的个性居然相当的独,比田鼠还厉害。   起码人家田鼠一公一母,搭档过日子,还能在一个窝里头呆着。   兔子好了,公兔和母兔待在一个笼里头居然都能打架。幸亏他们发现及时,赶紧将两位小主小爷分开,否则那两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就彻底毁了。   一开始两只兔子加上9只小兔子勉勉强强也能凑合在两个笼子里头。   后来胡杨他们家帮忙从养兔场领了9对种兔回来之后,山洞里头可就热闹了。   但凡一个不留神,这些兔子就能干一架,打架的凶猛程度堪比袋鼠。   明明长得萌的要死的兔宝宝居然能够两只前脚抬起来,后腿蹬着,凶猛地扑向对方,直接要拼命的架势。   无论公母,不管男女,同性之间会斗殴,异性之间也不含糊。真是分分钟都把痴心妄想着养兔场的知青们搞疯的节奏。   余秋都要撑不住,打算索性将它们直接分给各家各户养殖算了。   小胡会计却坚持:“不行,人家养兔场能养好,为什么我们就养不出来?”   田雨也义正言辞地批评了余秋遇见困难就畏惧退缩。   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困难也一样。   余秋无奈:“人家有兔子笼,可以单只拎开分着养啊。”   她现在算是认清兔子的本质了,萌萌的长相不过是保护色而已,压根不好相处。   “那咱们也盖兔子笼吧。”田雨感觉这钱不能省。   胡杨愁眉苦脸:“这不是省不省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钱的问题。”   田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才刚卖了粮食吗?   要说有钱,现在应该算杨树湾手头最阔的时候。   “本来就没卖多少钱。”胡杨叹气,“粮价真的好低呀。”   那么多粮食,一车车地拖上船运到公社,最后换回来的钞票,就那么薄薄的一沓子,看得人真是心惊肉跳。   就这点儿钱,各个生产队还要买农药买化肥买所有农业生产所需要的物资。   最后能够剩下来的,会计簿上的数字都单薄的可怜。还要买鸭苗还要买鱼苗,直接就要往赤字上走了。   胡杨忍不住怀疑,杨树湾的老百姓难道不要花钱吗?平常买个火柴买个盐之类的总归都要掏钱的吧。   还有虽然发布票,可去公社扯布还是1尺4毛钱啊。难怪有人家手上的布票用不完,原来不是衣服够穿,而是因为没钱。   田雨唉声叹气:“那要不行的话,咱们用竹子自己做笼子吧。”   她看胡奶奶家的鸡笼罩子就是用竹片编织而成。   “别想了,兔子的嘴巴可厉害了。”   胡杨见识过它们打架的能耐,简直能直接咬死了同伴。到时候他们辛辛苦苦编好的竹笼,肯定会被咬出大洞,然后兔子全都跑光了。   “咱们接着挖山洞吧。”余秋迟疑了一下,心里头有了定论,“其实跟山洞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大洞换成了小洞,每个兔子都给它们个洞穴当窝,弄宽敞点儿,这样好透气,然后再把外面砌起来,就留一个洞给兔子进出用。”   如此一来,也算是给兔子重新做笼子了。   胡杨和田雨都跟着激动得不行,赶紧往大桥方向跑,要想在何东胜等人前头将剩下的建筑垃圾全都拖回来。   不然他们也没有材料给兔子窝门口修堵墙啊。   大路两旁的沟河水塘里头漂浮着一个个芦苇浮床,每个浮床上都套着稻草口袋,土黄的颜色衬得刚冒出来的稻苗青嫩嫩的尤其可爱。   赵大婶他们往浮床上撒稻种的时候发现,芦苇空隙间的土如果太厚实的话,担心到时候稻子不好生根发芽。   可要是土很松散,芦苇一下水,土就会直接掉下去。   后来他们就想了一个相当富有创造力的办法,在芦苇下面又绑了一层稻草口袋。   这些稻草口袋原本是用来装泥土做圩埂的,现在暂时没用,就被他们拿过来种稻子了。   后来大家伙儿又觉得每个浮床都这么搞的话实在太浪费稻草了,于是空隙间直接拿稻草跟泥巴和在一起堵上,这样用量少又不担心泥土一下子全洒水里。   稻种发芽可真快呀,这才下水一个多礼拜,整个河面上都已经离离原上草了。   田雨一边跑一边催促胡杨:“赶紧的,你把搓草绳的机器给造出来呀。不然省下来的稻草全都沤烂了多可惜。”   “正想着呢。”胡杨脚步不停,信心十足,“我已经想到办法了,还是利用齿轮原理,到时候直接两股稻草放进去,把手那么一转,草绳就出来了。”   余秋笑着接话:“那你可得快点儿。咱们这儿那么多山林呢,到时候无论是草绳捆绑林苗还是照片给林木防寒保暖,肯定都有大用途。”   田雨惊讶:“你还想打山林的主意呀,我觉得这么闹一通的话,他们肯定得恨死咱们杨树湾了。”   “只要他们长了脑子都不会恨我们的。”余秋信心十足,“那树木不跟庄稼一样需要肥料吗?现在哪儿不缺肥呀?咱们在山上养鸭子养兔子,到时候那么多肥料真是便宜他们了。”   再说何东胜他们不是已经在山上挖水沟了吗,如此一来树木的浇灌多方便啊。   单纯靠着天下雨跟落叶腐烂积累下来的肥料哪里比得上连绵不断的水肥呀。   胡杨连连点头:“就是,这算起来还是咱们吃亏呢。他们白得了肥料,鸭苗都是我们自己买的。”   田雨深以为然:“那咱们可得想办法从山林里头多弄点儿东西出来,否则亏大了。”   余秋见两个小孩已经顺利被自己带歪了,顿时老怀甚慰。   不错,很好,年轻人一定要想着该怎么挣钱。   山林可是大宝藏,得从里头刨出金子来。   何东胜等人的手脚也不慢,余秋他们刚拖了三车废旧混凝土跟废弃砖石,宝珍的两个哥哥也推着板车过来了。   见到三人忙得上蹦下跳的样子,赵二哥笑得合不拢嘴,他故意揶揄胡杨:“小胡会计,你的兔子还打架不?”   嘿,听说为了阻挠兔子打在一起,可怜的小知青被兔爪子一掌拍到胸口上,差点儿挠破了皮。   李红兵手里头也推着独轮车,笑嘻嘻地跟在后头帮腔:“毛有没有掉光啊?”   田雨气得够呛,狠狠地瞪李红兵:“你到底帮哪边说话啊?你还要不要小兔子了?”   哼,兔子可抢手了,他们的小小兔还没有来得及断奶,班上就已经有好多学生想要养兔子了。   李红兵朝自己的老师做鬼脸:“要,我当然要兔子,不过我也要小鸭子。”   大队书记都说好了,想要养鸭子的人家自己报名照应好山上的鸭子,到时候生的鸭蛋归大队,但是鸭舍里头的鸭粪可以拖去自己家种自留地。   李红兵的父母算了笔账,觉得这活儿能做。   鸭子吃树林里头的虫子跟草,又不用额外准备饲料。早上放出去,晚上再赶回鸭子笼,省事的很。到时候就算得不到鸭蛋,有那么多鸭粪做肥料也是笔划算买卖。   田雨一点儿不给自己学生面子:“我看你就想去山上野。我告诉你,以后每天晚上你就跟着胡杨一块儿看兔子,我们考你功课。”   李红兵大吃一惊,这几天他之所以躲着不上山,就是因为害怕小胡会计老拉着他学习呀。   明明都没有电,小胡会计愣是让他听课。什么物理呀,数学啊,小胡会计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不成器的东西。”何东胜拖着另一辆板车过来了,闻声一巴掌拍到李红兵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多少人想找老师都找不到呢。现在有现成的先生肯教你,你还不晓得好赖。”   李红兵缩着脑袋,不敢跟何东胜犟嘴,只两只眼睛骨碌碌直转,也不晓得又在打什么主意。   何东胜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跟知青们打商量:“这样吧,里头的钢筋铁丝都归你们做兔笼,砖石沙土我们拖走了怎么样?我们得盖鸭寮。”   这么多鸭子,晚上总要有睡觉的地方。   余秋等人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那可不行,砖石他们也有用。   现在兔子虽然不多,可架不住兔子长得快呀。   那9只小兔子断奶之后肯定得分开来住,否则到时候搞不好又得打架。   后面种兔们再生小兔子,估计不要一年的功夫,就漫山遍野都是兔子了,当然得赶紧先把窝做好了,省得到时候不够用。   何东胜无奈:“你们不是打算把小兔子都给人养吗?怎么现在又全抓在手里头不肯放了?”   胡杨挺起胸膛:“我们的兔子多着呢,既要给人养,我们自己也得有养兔场。”   何东胜试图跟他们讲道理:“可是你们现在兔子不多,并不着急,是不是?先让我们盖鸭寮吧。等到你们小兔子长起来了,我在想办法给你们弄兔笼成不?”   余秋可不想将来,将来的事情都太过于飘渺,她现在只顾眼下:“你们原本不是打算在玉米地里头养鸭子的吗?为什么现在又改树林中养了?”   还一养就养这么多。   何东胜笑容可掬:“廖主任不是已经给指示了,我们杨树湾的玉米地里头都得套种中草药。鸭子就只能养在山林里头了。”   余秋心里头掀起惊涛骇浪,这回大队书记是要玩把大的了。   又是养鱼,又是养鸭子,又是种草药材的,简直就是普遍撒网嘛,而且把把都玩得这么大,跟豁出去了似的。   她心念一转,已经有了主意:“也不是不行。那你们得先帮我们挖兔子洞,等挖好了兔子洞,那剩下来的砖石都是你们的。”   争取用上暖水瓶   宝珍的两个哥哥听余秋说他们要挖洞穴养兔子, 立刻拍着胸口打包票, 这活儿他们接了。   小田老师见兔子洞有了指望, 心里头的大石块立刻着了地。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拖着借口要盖鸭寮的李红兵走人。   这儿这么多壮劳力呢,不差他一个6分工。   兔子洞好挖的很, 几铁锹下去就是一个洞穴,跟庙里头的佛龛似的,就是比佛龛再深一些。   杨树湾几个壮劳力齐齐动手, 田雨下午上完课回头看, 就见到围着山坡一圈儿的兔子洞。   他们还在外头用土石垒了半圈墙,方便上头搭上盖子, 防止雨水灌进去。   何东胜看着小知青们将兔子一个个都分了窝,立刻笑容满面:“行了吧啊,肯定够你们的兔子住了。剩下的砖土我们都拉走了噢。”   余秋挑高眉毛,认认真真地看着何东胜:“其实你们用不了这么多土方跟砖头的。山洞里头能养兔子, 为什么不能养鸭子呀?”   她脸上全是笑容,“鸭子还不爱打架, 你们连挖小洞都省了。到时候鸭子赶出来吃草吃虫子, 你们刚好可以打扫山洞。”   而且养鸭子的山洞可比养兔子的山洞好找,因为鸭子不怕水呀, 就算山洞当中会积水也没关系, 它们还能在里头游泳呢。到时候在里头撒点儿螺蛳小杂鱼什么的, 说不定鸭子长得更好生的蛋更多呢。   刚才还在热火朝天干活的壮劳力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对呀, 如果鸭子养在山洞里头, 他们还盖什么鸭寮呢?天然有洞穴遮风挡雨。   他们现在应该做的事就是赶紧找山洞,然后将山洞打扫干净啊。   余秋笑嘻嘻的:“要是没有现成的山洞,你们就自己挖吧。花了这么多兔子洞,肯定有经验了。”   何东胜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合着你一早在这儿等着我们呢。行行行,我们找山洞去。这儿的兔子洞就当是我们交的请先生钱吧。”   说着,他挥手招呼自己的同伴们,“赶紧的,今儿就把鸭子笼定下来,不然晚上小鸭子全都给我带回家去住啊。”   众人说着笑着往前走。   余秋跟田雨还有胡杨则美滋滋的下山去。只要兔子们不打架了,下个月他们肯定能带着长毛兔去公社剪一回毛。   到时候攒下笔钱来,他们就能进一步扩大养兔场的规模,让家家户户都能养上小兔子。   呵,那到了年底,只要家里头攒够了布票的,肯定人人都能穿身新衣服过大年。   “买糖买糖。”田雨积极举手,“要是有伊拉克蜜枣的话,我们就多买点儿,给大家都甜甜嘴。我们要不要试试看伊拉克蜜枣能不能跟水果一起做水果糖啊。”   胡杨一想到水果糖的味道就忍不住口水分泌过剩。   他立刻催促余秋:“快点儿,你再泡一回小麦咱们做麦芽糖吧。”   上回余秋用麦芽跟玉米一块儿做的饴糖好吃的很,加了葡萄汁,简直美味。   田雨立刻没好气的推了把胡杨:“哪有那么多小麦呀,都做糖了吃什么啊?除非从田鼠洞里头掏出来的麦种你敢吃。”   胡杨不服气:“小麦不够,我们种就是了。种多了不就能做糖吃了嘛。”   田雨瞪眼睛:“种在哪里?你没听何队长说了,玉米地里头都要种草药。”   “还是种在水上头啊。”胡杨一指湖面,理所当然的很,“咱们就种在大河边上就是了。”   大河里头虽然来来往往有渡船,但全都是在河心的位置行驶,河流两侧空出来的位置刚好种小麦嘛。   也不多种,就将田鼠窝里头掏出来的麦种全撒上去。   田雨跟看傻子似的看胡杨:“你看过水田里头种小麦没有?亏你想得出来。”   水稻之所以能够长在水面上,那是因为水稻本来就长在水田里头啊。种麦子的时候,田里头的水可都是要放光了的。   胡杨不服气:“那空心菜不也长在地上的。现在咱们旁边水坑里头空心菜长得多好啊。”   一茬接着一茬,他们都来不及吃,好多还挺嫩的地方全都切了喂鸡。   胡奶奶都心疼的很,说是糟蹋东西。   田雨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居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余秋却皱起了眉头开始思考胡杨提议的可行性。   她的确没见过水面种小麦,但胡杨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理论角度上讲,植物生长应该都不需要土壤,否则无土栽培技术怎么可能实行呢?   再说小麦草也很好养活啊,麦种直接撒在撕碎了的面纸上头,然后只需要洒水就能长出来。   同样的道理,小麦也能长在水面上啊,只要水里头有足够的氧气跟肥料就行。   田雨见余秋跟胡杨越说越来劲,忍不住嘴巴张成了o型。到后面她终于忍无可忍,赶紧喊停:“你们见过夏天种麦子的吗?”   余秋要点头,见过呀,一年四季都能种植小麦草的。   胡杨直接一挥手:“夏天跟秋天最大的区别不就是一个气温高,另外一个就是雨水多嘛。”   他胸有成竹,“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盛始开。为什么?就是因为山上气温低呀。咱们在山上是不是觉得特别凉爽?”   尤其到了晚上,身上穿一件单衣的话还会觉得冷。   山上有溪流,水晒了太阳都是凉凉的,刚好可以用来种小麦。   田雨眨巴两下眼睛,还是觉得不行。山上气温低,可山上照样会下雨呀。到时候小麦不全烂了吗?   胡杨笑的得意洋洋:“可是我们的小麦本来就长在水里头啊,根本就不怕烂根的问题。”   山上的溪流始终在流淌,肯定能够溶解进去不少氧气。   就算氧气不足,他也不担心,因为他还有水车可以用啊,保证可以满足小麦根的呼吸。   田雨见胡杨越说越来劲,感觉马上就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顿时恨不得立刻拽住他。   “你别想啦。现在种下去,什么时候成熟啊。到时候麦子肯定冻死了。”   余秋跟胡杨面面相觑,感觉小田老师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   小麦既然是越冬作物,入冬时播种入夏时收割,肯定就有它的道理。   小红会计眉头紧锁:“那也不一定。我听说北大仓那里种植的都是春小麦,三四月份播种,差不多到咱们这时候收割。既然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种出夏小麦来呢,以前不也没双季稻嘛。”   他这么一说,田宇反而找不出话来了。   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无穷无尽,多少不可能的事情都变成了现实。   她好像应该积极鼓励胡杨。   余秋有了主意:“要不咱们种着试试看吧,也别大张旗鼓的,就我们自己种一小片试验一下。要是长不出来麦子的话,那割了小麦草喂兔子也好啊。”   田雨这会儿倒是比余秋积极了:“对对对,咱们好好试验。要是种植成功了,还能增加好多粮食呢。”   三人说说笑笑间回到了医疗站,住在附近的居民都拎着水壶锅炉过来打开水。   现在医疗站的老虎灶就是胡奶奶照应,除了供应医疗站的用水需求之外,其他的敞开来供应开水给大家。   定点儿在医疗站打开水的人家自己排了班,各家各户每天都轮流派出个人来将医疗站的大缸挑满了水。   这样一来,家家户户能省下不少柴火。   余秋见到大毛小毛的母亲,赶紧招呼人:“四婶婶,你眼睛现在晚上怎么样?”   “好多了,现在晚上能看得到了。”四婶婶立刻朝余秋点头,“多亏的你哦,小秋大夫,真是活神医。”   余秋被夸得有点儿窘,她看到四婶婶手里头灌水的锅,赶紧转移话题:“婶婶,你怎么不用暖水壶啊。这个叫大毛二毛碰到了,容易烫伤的。”   四婶婶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含糊应对着:“我下次注意。”   余秋的目光扫过众人手里头千奇百怪的容器时,突然间回过神来。   好像就没几个人拎着开水瓶过来打水。   难道是大家不知道开水瓶安全吗?绝对不可能。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们家里头没有开水瓶。   田雨倒是满脸坦然,开水瓶是紧俏物资呀,需要凭票供应来着。而且商店里头的开水瓶也经常断货呢。   胡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开水瓶也缺吗?”   难道真跟爸爸说的那样,军区大院里头跟外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从来不知道连热水瓶这样平平无奇的东西居然也是稀罕货。   小胡会计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着心脏一样,难受得要命。   他下意识地想要找余秋说说,怎么会这样呢?他们明明马上就要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呀。   余秋心中同样五味杂陈,她是想到了穿越过来之前跟同事闲聊苏联解体前后的窘迫。   据说那个时候中国的热水瓶对于苏联人而言,是绝绝对对的紧俏货。   当年边境居民甚至用两个热水瓶换到一辆摩托车。   她跟同事说笑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感觉想象不能。   可是现在,现在距离1991年苏联解体,已经不到20年了,热水瓶对中国绝大部分老百姓而言,居然还是可望不可及的紧俏物资。   田雨觉得自己的两位同伴有点儿大惊小怪,她不得不开口提醒他们:“咱们也没有热水瓶啊。”   胡奶奶都是烧好开水之后放在稻草筐子里头,然后上头盖上旧被褥,这样可以温着水。   胡杨却发了狠:“不行,最起码的,我得让杨树湾的乡亲们都用上热水瓶。”   现在天热是显不出没有热水瓶的难处。等到天冷的时候呢,难不成大家还喝凉水?到时候肯定会害肚子痛的。   太阳也不会24小时都不落山啊。   “还是咱们小胡会计有志气。”   大队书记从河岸方向走过来,朝胡杨竖起了大拇指,“就应该这样。人有了奋斗目标才能不断前进。”   说着,他又朝余秋点点头,“小秋大夫,有个事情公社让我转达给你。”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乖乖哎,公社找小秋大夫做什么?难不成是卫生院看着小秋大夫好,要把人调过去用?   余秋也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大队书记这郑重其事的,到底要干嘛啊?   大队书记看她忐忑不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别慌,是好事儿,县里头组织赤脚大夫培训,三个月,公社选了你们几个过去。你把手上的事情跟宝珍交代一下,明儿早上就出发。”   余秋大吃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快呀。”   大队书记笑着点点头:“对,今儿才决定下来的。刘主任保的你,好好去学习,争取我们杨树湾也出个女华佗。”   去卫校培训   行程太紧张,余秋只来得及跟宝珍草草交代接下来的工作。   恪守三个原则不动摇。   第一, 妇幼保健工作要跟上卫生巾工作千万不能放松, 每个卫生巾20只知了猴,账绝对不能算错。   第二, 几个有基础性疾病诸如高血压, 跟老哮喘的病人,一定要定期上门体检,注意观察病情变化,防止到时候有事猝不及防。   第三, 加强健康宣讲工作, 就按照她笔记本上留下的内容来。预防为主,治病为辅,碰上拿不准情况的病人, 不要犹豫, 直接让人去卫生院。   她再三再四的交代, 恨不得能将自己脑袋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塞给宝珍。   她越交代越恐慌,总觉得像自己还没有长成的娃娃就要被迫推出去面对外头的豺狼虎豹。   天呐,她到今天都记得自己单独当班时的恐慌,真是神经绷得都要断了。   那个时候他好歹还有上级医生可以依赖, 现在她走了, 宝珍要去找谁呢?   宝珍小脸绷得紧紧,试图想要做出让余秋别担心的模样, 却又没办法掩饰住自己内心惶恐。   余秋看着快要撑不住的小姑娘, 顿时忍不住想叹气。摸着良心说, 这个赤脚医生培训的机会,她真愿意让给宝珍。   不是她托大,认定了赤脚医生培训对她而言就好像重回小学上课,毫无意义可言,而是这种性质的短期集训,的确对于既往没学过多少医学知识的人更加有效果。   她还指望着早点让宝珍出师,医疗站好有个人换换手呢。   再说她的小兔子眼看着就要到断奶的关键时期,到时候肯定得小心翼翼地看着,饮食饮水各方面都得特别注意,否则幼嫩的小兔子肯定吃不消。   断奶之后的小兔子要怎么分配呀?李红兵兄弟俩一只,大宝小宝一只,大毛小毛一只,要不要给宝珍,还有秀秀各留一只。   唉,真恨不得那九对种兔赶紧xxoo,生一窝的小兔子下来,不然还真是不够分。   可惜书上说兔子不适合在夏天繁殖,应该等入了秋再讲。   对了,这些小鸭子,不知道下了稻田上了山林,能否适应新环境,可千万不要发瘟病,鸭苗应该花了不少钱。   还有,她都没有来得及去看那20亩实验田,也不晓得鱼苗放进去之后长得怎么样了?   另外她的蚂蝗,等到三个月过后,肯定就要秋收了。这么长时间照应不了蚂蝗,她心里头真是直打鼓。   可惜现在不讲究双向选择,上对下都是直接的行政命令。既然大队选了她去参加培训,公社又盖了章子,那么是她也是她,不是她也是她,没有二话。   第二天一大早,余秋往箱笼里头撒了田螺,洗干净手之后就挎着黄布包,拎上她的行李箱去渡口坐船了。   何东胜正在渡口边上跟陈福顺讲话,往袋子里头装茭白。   见到余秋,他点点头,特地关心了一句:“衣服都带够没有?要是下雨了,还是挺冷的。”   余秋点点头:“带了,长袖短袖都带了。”   其实她总共就那么几件衣服,全都塞进去也少的可怜。   她笑着跟何东胜寒暄:“何队长,你这次又是去接什么呀?难不成小鸭子还没接完?”   “你不是说要种蘑菇吗?”何东胜笑出了酒窝,“我去打听看看到底种什么蘑菇比较合适?”   余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着这话有点儿奇怪。   什么叫她想种蘑菇啊。   渡船在青雾中显出了轮廓,何东胜一边挥手朝船上人示意,一边笑着解释:“这会儿蔬菜多,家家户户都不愁没菜吃。等到了冬天就不好讲了。书记的意思是能种点蘑菇木耳什么的就弄起来晒干了,等天冷了好歹大家伙儿有东西下饭。”   余秋点点头:“的确该未雨绸缪。”   她听说缺瓜少菜的季节,有些人家靠着盐水拌饭下肚。   “其实现在菜多,可以考虑多晒点儿干菜,像豇豆干、茄子干之类的。”余秋忍不住开了口。   她记得以前看社会新闻,某地大棚蔬菜量多,所以菜价被压得厉害,亏损极为严重。   有人另辟蹊径,直接将产出的蔬菜晒成菜干,反而卖的价钱更高,保存时间也更长。   其实菜干挺好吃的,余秋以前就很喜欢吃她奶奶晒得莴笋干,加上点儿麻油凉拌超级香。   何东胜笑容满面:“行,我回头试试看去,估计时间得往后面推一推。现在天老下雨容易上霉。”   “那就泡酸菜酱菜吧。”   余秋现在深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丁点儿蔬果她都心痛,“像酸豆角酸黄瓜都不错,种了香菇之后还可以做香菇酱。”   那可是下饭神器,跟豆皮搭档是绝配。   她曾经无耻地在超市里头来来回回试吃了好几回人家促销员自己做的豆皮裹香菇酱。   船靠岸了,何东胜朝余秋点头,拎着麻布口袋往船头走:“这倒是可以,酸溜溜的有味儿,下饭。”   船舱里头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全是公社派出来的各个大队的赤脚医生。大家年纪区间分布颇广,小的瞧着十五六岁,最大的那位看上去却有三四十岁了。   何东胜刚露面,立刻就有人跟他打招呼,那三四十岁的平头还调侃他终于想清楚了要当大夫了。   “狗日的,当初班主任周老师就说你能当个草药郎中。”   余秋下意识地打量这位面容沧桑的同行,她怎么觉得这人说话的口器,好像他是何东胜的同学呀。   咳咳,小哥同志估计长得略急了些。   “侯向群,女同志在呢,你讲话注意点儿。”何东胜笑着摆摆手,指着身旁的余秋做介绍,“我们杨树湾的赤脚医生在这儿呢,小秋大夫。”   “日卵的,老子娃娃都下地跑了,老子又不像你这个光棍,还要讨好女同志。”侯向群朝余秋点点头,两条粗粗的眉毛跟毛毛虫一样在他额头上爬得老高。   “哎呀呀——”他如同唱咏叹调似的,声音一波三折,“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秋大夫。久仰您的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余秋想到了韦小宝第一次跟着茅十八闯荡江湖,临时想出来的名号在江湖侠客口中也是赫赫有名。   果然都是人抬人啊。   她赶紧欠欠身:“不敢当,您过奖了。”   旁边有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立刻一本正经:“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县革委会廖主任亲自点名的呢。”   余秋心里头开始打鼓,搞不清楚廖主任点她的名做什么。   那人也是道听途说,自然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含含混混的应了几句又开始夸奖余秋医术高超。   整个红星公社谁不知道,小秋大夫已经救了好几条人命,连巡回医疗专家组的教授们都要对她竖大拇指。   “照我说,这种赤脚医生培训班,对你来说纯粹属于浪费时间。”那人笑嘻嘻的,“真论起水平来,还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培训谁呢。”   余秋哪里敢接这话。   她立刻摇头否认:“我也就是边学边做,能有这机会出去参加培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一定不会辜负杨树湾人民对我的期待,红星公社领导们对我的信任,广大社员同志们对我的帮助,我会好好学习,争取掌握扎实的技术,好为广大贫下中农认真服务。”   妈呀,她现在真想把赤脚医生手册翻出来,看着上头的政治学习内容照本宣科。   这位年轻人,你要想表达什么情绪,自我抒发就好,千万不要带上姐姐。   姐姐跟你们根正苗红的红五类不一样,姐姐有自知之明,作为黑五类分子的子女应当加紧尾巴做人。   侯向群发了话,阻止那位戴眼镜的少年:“好了,李伟民,不要讲怪话。能有如此宝贵的学习机会,是伟大的领袖关心我们赤脚医生的成长,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   其他人的求生欲集体上线,赶紧跟着附和。   船走得实在太早了,河面上清风飘飘荡荡,吹在人脸上,十分舒爽。   余秋坐在船舱里学着大家的样子闭上眼睛假寐,省得一不小心又成了话题焦点。   枪打出头鸟啊,到了县城卫校培训班,她可千万得小心谨慎低调做人,千万别又叫人给惦记上。   唉,她再一次懊恼,为什么公社不派宝珍去参加这个培训班?她窝在杨树湾挺好的,最好谁都不要想起她。   余秋一开始只是假装打盹,到后面居然不小心直接睡着了。   船停在县城渡口的时候,还是何东胜开口喊了她,她才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过来。   太阳已经照在护城河上,波光粼粼。   渡口不远处的踏板上有妇女手里头拿着棒槌捶洗衣服。   旁边还有人担着木桶直接挑水走,水面压着槐树叶子。   何东胜冒了一句:“他们吃水洗衣服还赶不上咱们。”   现在杨树湾人已经习惯了水车洗衣机的存在。家里头有水车的人家,基本上都喊胡杨帮忙改造过,然后将衣服放进去洗。   夏□□服换的勤快,自然也谈不上多脏。这样放在水里头上上下下地摔打半个小时,洗掉了汗味晒干了,居然也没任何不妥。   更别说杨树湾的饮水了,从取水口经过过滤之后再到三口水缸过滤,除了没有□□之外,跟自来水实在也没多大区别。   这样的水煮开来,谁都敢放心大胆地喝。   这么一看,的确是县城的人过得不如他们了。   余秋笑了起来:“其实也挺简单的。都没费什么事。”   她有种隐隐的自豪,因为这个改变当中,她也出了一分力。   有的时候,小小的变化能够推动大大的进步。   “对了,咱们那些肥水塘也要注意。”余秋看到杨树湾的大船,立刻想起了草肥塘的蚊虫问题。   这么多垃圾丢下水沤肥,没有蚊子苍蝇问题才怪。   “别打敌敌.畏跟□□。”余秋满脸严肃,“这种农药不会降解,而会直接蓄积。到时候肥水塘里头的水进入农田,鸭子跟鱼会被毒死的。”   何东胜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蚊子苍蝇多就用生物防治法吧。”余秋掰着手指头,一条条的跟他念出来,“可以弄三级塘。第一级塘沤肥,上面铺辣蓼草然后再盖草垫子,竖起小棍,上面缠起蜘蛛网,这样子可以捕捉蚊子。”   何东胜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打算养蜻蜓吃蚊子呢。”   “也可以养啊。”余秋颇为认真的点点头。   蜻蜓吃蚊子也吃苍蝇,而且还吃其他的小虫子,非常适合养在草水塘里头,控制蚊子苍蝇的滋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蜘蛛还合用。   何东胜略有些疑惑:“为什么?蜘蛛不也吃苍蝇蚊子吗?”   余秋理所当然:“可是蜻蜓养多了可以烤着吃,蜘蛛不行啊。”   年轻的生产队长下意识看了眼小赤脚大夫,有点儿心疼这小姑娘。   看看都把孩子馋成什么样了,每天挖空心思想着的都是吃。   他给余秋打包票:“你放心,等你培训结束回杨树湾,我们肯定杀猪吃肉。”   侯向群也向余秋保证:“放心,卫校培训时的伙食还是不错的,经常有蛋花汤喝。”   当地人向医生护士表达谢意的方法就是送鸡蛋。   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收到了病人送的鸡蛋很少自己拎回家,经常送去职工食堂或者是卫校食堂,倒是便宜了他们这帮培训的赤脚医生。   他去年过去培训一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蛋花汤。   余秋心道,年轻人,你们懂什么,烤水蜻蜓可是茶马古道上的一绝,味儿美的很。   何东胜怕她面子挂不住,赶紧转移话题,继续追问:“那二级塘里头放什么呀?”   “二级塘跟三级塘其实是轮流使用的。”余秋都设想了好久,“一级塘发酵成的沼液流入二级塘中,就是液体肥料。当这些肥料都被运进田里头之后,可以在塘中注满了池塘水,然后水中养鱼,水面种稻种菜,充分利用剩下的肥料。”   这个过程当中,从一级塘里头产生的沼液则流进三级塘里,满足农田以及自留地对肥料的需求。   二级塘里头的水变澄清之后,还可以回流进一级塘中,方便草塘继续沤肥。   至于害怕鱼虾跟水稻还有蔬菜的生长周期太长,担心二级塘跟三级塘来不及调换,那是不必的。   因为无论鱼虾还是浮床上的农作物,那都可以移动啊。鱼还能吃蚊子,有了稻子就不愁没有青蛙,敌敌.畏跟□□都可以省了。   侯向群在边上等着船排队靠码头,他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竖起大拇指夸奖:“我的乖乖,小秋大夫,你可是个当家祖奶奶哦,瞧这算盘珠子拨的,分明是个当家人。”   何东胜笑着接腔,语气掩饰不住的得意:“那当然,我们小秋大夫可会替我们杨树湾人张罗日子了。”   余秋下意识地想翻白眼,她那全都是为了自己考虑。   要是草肥塘的蚊虫问题不解决,传播了疾病,到时候遭罪着的人还是她。   酱烧茄子   排了约摸20分钟的队,终于轮到红星公社的渡船了。   众人赶紧起身, 拎着自己的行李包裹往岸上去。   何东胜叮嘱侯向群:“我们小秋大夫就麻烦你多照应了, 有什么事情你在边上多帮衬着点儿。”   侯向群是个天生的曲艺演员。闻声他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煞有介事地强调:“那可不行, 像我们这种有家庭的人, 照顾年轻女同志容易犯错误的。你以为我跟你似的还是个光棍?”   何东胜哭笑不得:“有你这么怪话的吗?小秋大夫才多大?”   众人上了台阶, 刚好碰到郑卫红跟老成根的侄子正推着独轮车往河边来。   虽然现在还不到上午九点, 但勤快的小伙子们已经收完了一波居民家中的生活垃圾,正往船上运。   侯向群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 你们杨树湾真是精明, 整个县城的肥料都被你们拖走了吧?”   说话的时候, 他两只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恨不得粘在垃圾桶上,死活收不回头。   何东胜立刻摇头:“厕所可轮不到我们,我们只好上人家里头拖垃圾而已。对了, 你们板桥大队不是承包了公社粮管所、卫生院还有邮局的厕所吗,别人心不足蛇吞象。”   板桥大队就靠着公社, 路程方便,自然就近水楼台先得月。   侯向群连连摇头, 目光掩饰不住的羡慕:“跟你们没得比,公社才多点大的地方,多少人啊?”   乖乖, 这可是整个县城。   郑卫红走近了, 立刻冲何东胜喊话:“东胜哥, 带茭白了没有?有了毛豆米人家就想着茭白。”   何东胜笑容满面:“带了,中午肯定让大婶炒给你吃。”   侯向群立刻眨巴着嘴巴:“可以啊,你们这日子过的。茭白炒毛豆米,妈的,里头最好再切点儿红椒,煎两块田鼠肉当油,那味道是绝了。”   何东胜笑容满面:“行,你拿卫校的饭跟我换,回头我就抓了田鼠炒毛豆米。”   侯向群毫不含糊:“我才不干呢,我要踏踏实实的吃上三个月的公家饭,等到秋收完了以后刚好回去吃田鼠。”   余秋这才想起来吃饭问题。要命啊,城里头吃饭都要粮票的,她哪儿来的粮票?   “你甭担心这个,培训是包吃包住的。”侯向群笑嘻嘻,“就为着好饭好被褥,咱们也得好好培训。”   现在来县城培训,自然不会有培训单位派车接送。   何东胜将自己带的麻布口袋塞给了郑卫红,拎着余秋的行李箱,将人送到卫校门口。   卫校就在县医院旁边,中间隔着一道墙,两边还有个小门相通着,方便人们进出。   县卫校不大,占地面积只相当于红星公社卫生院。   一栋二层小楼外加前后两排平房,就构成了卫校里头的全部建筑群。它们加在一起,都没楼前的那棵皂荚树看着气派。   成串的皂荚果挂满了树梢,平静地注视着这群东张西望的赤脚大夫,像是在忖度这群家伙是否能够登堂入室。   据说前几年卫校就已经停办了,因为上头不给招生。   后来开始推荐上学,卫校这才重新办起来,但规模好像比以前缩小了不少。   何东胜招呼余秋站在树荫下,点点头:“行了,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到渡口边找成根大爹他们,会传话回杨树湾的。”   余秋赶紧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我晓得了,何队长,你赶紧去忙你的事情吧。”   何东胜也没跟她客气,他朝红星公社的熟人们打了个招呼,脚步匆匆忙忙往街对面去。   侯向群看着他的背影又骂了一句:“狗日的,到底是在县里头上过学的人,看看这自在的,跟是他的地盘一样。”   戴眼镜的年轻人推攘侯向群:“嘿,现在下田的是他,拿着听诊器的可是你。”   侯向群直接翻了个白眼:“赤脚医生就不下田啊,赤脚医生要先赤脚。”   前排平房里走出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看到他们乱糟糟的一群人,立刻扯着嗓子喊:“赶紧过来报到,马上就上课,就等你们了。”   余秋等人连行李都顾不得放下,赶紧跟着女教师往二层小楼走。   教室门几乎都锁着,只开了楼下的一间,里头挤挤挨挨的,已经来了不少人。   现在正是暑假阶段,原本应该休假的老师们又重新回到课堂上,给他们这群赤脚医生上课。   除了卫校老师之外,还有县医院的大夫们也会过来授业,主要说临床课程。   赤脚大夫其实主要任务是医疗卫生□□以及妇幼保健工作。真正的大病重病还得去卫生院。可是赤脚大夫作为第一经手医生,必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初步诊断处理工作,好为后续治疗争取时间。   他们这批培训班学生经过两个月的理论知识学习之后,卫校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月的临床实习期,好让大家了解疾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本县总共有9个公社,每个公社差不多都有五六个大队,基本上每两个大队都派了位赤脚医生出来,三四十号人将整个教室坐的满满当当。   学生年龄层次分布极广,有满脸稚气的少年,也有满脸沧桑的中年人。前者多半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后者则基本上由各村各队的草药世家组成。   让余秋高兴的是,这些赤脚医生当中女性不少。在乡间,大夫跟老师都是受尊重的职业。以前这些工作基本上轮不到女性插手,现在这个人员结构起码说明了乡村女性的社会地位有所提高。   余秋混在人群当中,先由女教师带领大家进行政治学习,以端正求学思想。   她跟着人们大声地念诵:“资产阶级名利思想也侵袭了他们。有人买起了九块钱一本的洋书,在农村中挟进挟出,有的“赤脚医生”不想赤脚了,盼望进城穿起白大衣当“大夫”了。……”   足足学习了半天思想文化知识,眼看日头就要走到正中央的时候,县医院的大夫终于从临床上抽出空来,一路小跑着过来开始给大家上课。   余秋赶紧拿出《赤脚医生手册》。   她翻开书,却发现周围人手中抓着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人是水蓝底的《南方常见病多发病讲义》,有人是红壳子的《农村医疗卫生手册》,有人干脆拿着上面印刷“为人民服务”的笔记本,还有人直接掏出本小学作业本,然后抓着笔,两只眼睛就盯着讲台上的老师看。   站在讲台后头的老师手里头抓着的则是一沓油印材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印刷好,上面的墨迹尚未干涸,余秋在他的手指上看到了粘着的黑油。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周,在县医院的急诊科工作,你们以后叫我周老师或者周医生都可以。”   身穿白大褂的周医生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周字。粉笔的质量似乎不怎么样,很快粘在他手上,盖住了那黑黑的油墨。   周老师却怡然自得的很,他放下粉笔,也不看讲台上的讲义,而是扫视了一圈下面的学生:“行啦,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就讲讲常见病多发病。”   他伸手指着窗户外头白花花的太阳地,“现在热不热?”   众人立刻大声回应:“热。”   怎么可能不热,教室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旁边同桌嘴里头呼出了热气都能喷在人身上,像是能够燎起火星子。   周医生点点头:“那你们上课的时候可以扇扇子,就是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打扰到旁边的同学就好,免得中暑。”   下面立刻有人笑起来,感觉老师可真是幽默。他们人在屋子里头呢,又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晒着,怎么会中暑?   周老师立刻板下脸:“这种错误的观点会害死人的。前段时间我就碰到过在屋里头坐月子中暑的产妇。”   余秋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周老师脸上。   周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我们当大夫的人一定不能想当然,要实事求是从病情出发。什么是中暑啊?暑就是暑热,人在高温环境下,人体的体温调节机能发生紊乱,就叫中暑。你们现在坐在屋子里头觉得热,这热就不是暑热了吗?”   课堂立刻安静下来,先前发笑的学生羞愧地低下了脑袋。   大约是怕学生面上挂不住,周老师又放缓了语气:“好了,那我们大家现在说说看,除了我刚才说的坐月子的人以外,还有哪些人容易在屋子里头中暑?”   这下子课堂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坐在余秋前面的女学生举起手来:“长期卧病在床的老人病人,不能下床活动的人。”   周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个思路很正确。你们要是去病人家里头看病,一进屋子就应该先评估周围的环境,要是周围凉飕飕的,躺着的人却发了烧,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性是受凉。反过来,屋子里头跟灶膛似的,没毛病,得想想看是不是中暑了。”   那女学生受到了夸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颇为自豪的模样。   周老师抓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中暑。   “既然是夏天,咱们就先说说这个中暑。”他目光微微往下压,看着学生们,“除了屋子里头的中暑之外,最常见的应该就是夏天出门劳动。碰到中暑病人,我们应该怎么办?首先需要的处理原则是什么?”   底下的学生活跃起来,中暑的确是农村的常见病多发病,几乎每位赤脚大夫都亲手处理过。   把人拖到阴凉的地方,通风换气。给人喂人丹十滴水,让人缓过来。这都是常见的处理办法。   周老师对每一种方案都点头,等到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完了,他才端正颜色道:“大家刚才说的都是中暑不严重的情况。真正那种热死人的,应该怎么办?”   有人说赶紧打退烧针,也有人说给挂水,还有人讲赶紧掐人中,让人立刻醒过来。   周老师脸上的笑容多了些:“这些都是方法,但是大家要抓住关键问题。”   他没说关键问题是什么,而是又谈起他先前的接诊的那位中暑产妇,“这位女同志就是他们公社赤脚大夫给处理过的,送到县医院的时候,其实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课堂上的学生立刻交头接耳。哈, 能送到县医院的,肯定是本县的病人啊。   那这位赤脚大夫,十之八九就藏在他们当中。   侯向群冲余秋挤眉弄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讲台上的周医生已经开了口:“这位赤脚大夫的处理方法非常巧妙。就是用冷水浸泡床单,裹住病人,然后电风扇对着病人吹。”   教室里头的哗然声响起,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听清楚大家在议论什么时,周老师已经开始点名:“我听说这位赤脚大夫今天也来了,那就请她跟我们一块儿谈谈,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好吗?”   侯向群立刻喊余秋的名字,看着比当事人还激动。   余秋在心中腹诽,这人白长了一张老成脸,明明都当了爹了,怎么如此之不淡定。   她收敛心神,硬着头皮站起来:“因为中暑病人的关键是体温调节机能出现紊乱,也就是导致了高热。所以我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赶紧将体温降下来。”   “对,很好,这就是我们医生处理急诊最需要做的事情,抓住主要矛盾。”   周医生在中暑两个字旁边写下更大的两个字“发热”,然后放下粉笔道,“中暑的人发着高烧,所以我们得降温。出血的人血快淌完了,我们得赶紧止血补血。只有将病人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我们才可能做到治本。”   他看着台下的学生们,语重心长道:“我们做一线医生的,手里头能用的东西有限。人家说孬大夫治标不治本,我要讲,大夫能治标就已经是好大夫了。至于溯本追源后续要怎么处理,那就是更高层别的事情。我们现在立足眼下,不要好高骛远。”   周老师伸手敲了敲黑板,念出发热两个字:“今天我们就先讲讲发热是怎么回事?碰到发热的病人,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余秋赶紧将《赤脚医生手册》翻到发热章节,又抓起笔开始记笔记。   周老师说话不急不缓,讲课却很有意思。   几种常见的热型,以及导致发热的因素他都娓娓道来,每一种他还给出典型的案例,帮助大家理解记忆。   “当然还有一种病叫做装病。”周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比起我们的耳朵,我们更加应当相信自己的眼睛。病人有的时候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我们撒谎。当大夫,就要学会甄别病人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比方说我以前碰到过一个学生,发热过来的,处理过后体温降低了,快要出院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体温突然间又飙起来了。明明精神各方面都好,但体温一直在39度以上。   我就纳闷了,到底怎么回事?后来有次中午,他被玻璃炸伤了,我才晓得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原来护士发体温计给他,他将体温计拿到窗台上面,用放大镜对着体温计的那个金属端照。结果温度过高,玻璃炸裂了,里头水银甩了一地。   他本来是想装病逃学来着,结果这回真生病了,脸上破相了,还动了个小手术。”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下课铃响,周医生放下手中的粉笔,带他们一块儿去食堂吃饭。   因为卫校正值暑假阶段,食堂不单独开火。他们这帮赤脚医生就先在医院食堂搭伙。   食堂里头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不少医生护士,余秋注意到他们手中没有餐盘,而是拿着各自搪瓷缸子。   37位赤脚大夫的饮食标准都是一样的,每人两勺米饭,上头盖着酱烧茄子跟青椒土豆丝。   米饭是实打实的,两勺几乎就能装满整个搪瓷缸。更何况掺杂在大米里头的不是红薯丁而是玉米糁子,十分香甜可口。   那酱烧茄子也烧得颇为入味,茄子软糯,上面沾着油花,相当下饭。青椒土豆丝更加是一半菜一半饭,很对大家伙儿的胃口。   况且吃完了这一缸子米饭之后,他们还能拿着搪瓷缸去打半缸子西红柿鸡蛋汤喝。   侯向群喝汤时都忍不住叹气,真是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   余秋也觉得这小日子不赖,没肉有油有鸡蛋也行。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欧诺 2瓶;磨磨叽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赤脚大夫实习   吃过午饭,先前招呼他们去教室学习的吕老师又招呼还没来得及安排宿舍的人, 赶紧去宿舍。   大家呼啦啦地返回教室, 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包袱跟在女教师的后面, 走到后排的平房。   屋子门开着, 里头除了四张高低床之外, 就是贴着墙壁的柜子, 连张写字桌也没有。   好在天花板上还吊着电灯泡, 余秋拉了绳子,看到黄澄澄的灯光时, 她终于吁出口气。   不错, 有灯就好。否则再跟在杨树湾似的日落而息, 那可真够呛了。晚上其实更适合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跟余秋一个屋子的其他女赤脚医生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宿舍已经空了快一个月,大家赶紧去平房尽头的厕所打水,过来擦洗床柜,好赶紧将行李放下。   余秋看其他姑娘拿着盆出来, 这才懊恼自己没带盆。不知道医院有没有小店可以买。   对了,买盆需不需要票啊?妈呀, 如果这都需要票的话,她要去哪儿弄票?   侯向群等人也在男厕所里头打水搞卫生, 见到余秋,他立刻抱怨了一声:“妈的,卫校居然还是旱厕。”   赤脚医生们赶紧看厕所, 集体发出不满的嘘声。   天呐, 这种天气居然是旱厕, 简直恶心死了。   每天早上都有人过来,清理厕所也不行。一天可有24小时呢,他们怎么能够忍受得了?   戴眼镜的李伟民更是嘀咕起来:“卫校这么不讲卫生,怎么不怕传播疾病啊。《赤脚医生手册》上还讲,搞好厕所卫生问题,是医疗卫生工作的重中之重。”   其他人纷纷附和,集体表达对旱厕的看不上。   余秋在边上侧过头,没有接众人的话。   不是他们说的不对,而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当地各个大队之前用的都是旱厕吧。   一个多月前,杨树湾大队率先开始旱厕改水厕,后来过了半个月,其他大队的书记陆陆续续前来参观,然后才在全县推进了这项工程。   估计大家伙儿用上水厕还没几天呢,现在已经集体不遗余力地表达实力嫌弃了。   人类可怕的虚荣心啊。   “我跟你们说,以后不管谁用的厕所,赶紧冲洗干净啊。不然这味儿谁受得了?”   侯向群满脸严肃地强调,“这是对自己跟他人负责,这是我们用行动来实践医疗卫生理念。”   他振臂一呼,众人纷纷响应,立刻达成了组建班级之后的最强共识。   余秋看着蹲坑皱眉头:“恐怕没办法冲。”   旱厕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二级坑,水冲下去以后并不能带走里头的东西。   除非在旁边再挖一个大的化粪池。   “瓦瓮,装瓦瓮啊。”李伟民立刻强调,“这么基础的事情,他们怎么想不到啊?”   “装了瓦瓮也没水冲吧。”扎着小辫的女赤脚医生皱眉头,“难不成大家轮流排班去河边挑水?”   李伟民不以为然:“不是有自来水吗?直接用自来水冲就好了。”   众人集体噤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十分之肉痛。   天呐,自来水哎,居然用自来水冲厕所,真是心肝肉都痛。   “其实未必需要自来水。”余秋清清嗓子,“卫校就连着医院,医院每天有大量布草也就是手术巾单床单被套还有病号服什么的需要洗涤,用过的肥皂水就可以引过来冲厕所。”   众人来了精神,立刻嚷嚷着要找卫校领导,解决厕所的卫生问题。   他们还没有商量出个章程来,周老师就过来喊人:“走走走,跟我上医院去,带你们看看病人。”   说着,他也不等大家应声,直接大踏步往前走。   众人面面相觑,赶紧跟上。   说实在的,比起坐在课堂里头干巴巴地听上课,显然是临床带教更加有吸引力。   先前领着他们进行政治学习的吕老师从教学楼里头出来,见状立刻喊:“周医生,他们中午要上课的,政治学习是灵魂,时刻不能放松。”   周医生头也不回,只挥挥手:“晓得咯,机会难得,让他们多见见。病人又不会按规定来生病,能见识一个是一个,省得以后他们心里头没数。”   吕老师满脸严肃:“这个不行,政治教育一天都不能松,不然他们就是学出技术来了,也不肯实心实意地为贫下中农服务,只愿意天天穿着白大褂当大医院里头的医生。这跟我们培训赤脚医生的宗旨不相符。”   余秋在边上低着脑袋,心中暗想,农村想要留住医生的唯一办法就是提高农村居民的生活水平,人先谈衣食再说更高的追求。   旁的不讲,就是一天三顿都如他们今天中午吃的一样,他们这帮赤脚大夫也更加愿意留在县医院。   哈,大医院待遇好技术水平高,生活与职业追求都能得到满足,是人都会用自己的脚做出选择。   “哎呀呀,吕老师你想太多了。”周医生不得不回过头安慰卫校老师,“他们都是红五类家庭出来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担心什么呀?”   吕老师仍旧板着脸:“不行,教育不革命,就是贫下中农子女也会出修正主义。以后都成了白面书生,一个个全都不愿意下田下地了。”   余秋暗地里挑眉毛,感觉吕老师说的其实有一定的道理。   很多医疗改革专家幻想可以为贫困偏远地区培养他们自己的医生,用乡土乡情留住一生,事实证明基本上都是想当然。   要培养医学生起码得上医学院校吧,去大城市上过学见识过城市的繁华之后,谁愿意再回贫困落后的家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毕竟舞台有多大,人生才有多大的希望。这些医生的父母家人都不愿意他们留在条件艰苦的农村。辛辛苦苦上了一遭学,最后还要回乡下,那上学有什么意义?   包括在她穿越之前,国家已经开始培养的农村定向医生,结果也不容乐观。在学校的时候,学生就已经开始后悔,等到毕业之后,大家更是想方设法违约,留在城市工作。   各地为了强行留住定向培养医生,花样百出,不许考研,不予执业医资格注册,最后却往往相看两相怨,还有人索性鱼死网破,直接改行当药代去了,不做医生。   这是一个纠结成团的难题,农村之所以处处比不上城市,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教育与医疗卫生跟不上。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想办法让专业技术人才过来。可是专业人士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在农村发展?   生活设施各方面都跟不上,技术方面因为面向的人群窄,基本上没有多少上升空间。   留不住专业技术人才,乡村就愈发贫困,然后周而复始,情况更加恶化。   这是一个系统性全方位的事情,不是单纯依靠某个点就能够取得突破的。   一味的拔高人的道德修养,事实证明毫无意义。   吕老师皱着眉头宣布,要将大家都带回教室里头学习老三篇。   所谓老三篇就是《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以及《纪念白求恩》。   余秋有种穿越前被某学习平台排名支配的恐惧。可怜那个时候她可以通过请实习生吃饭让人家帮忙代刷学习时间。现在她只有她自己。   而无论什么时候,医生都对于业务更感兴趣。   赤脚医生里头有人炸起窝:“我要是对着病人念老三篇,就能把人治好了,您让我念多久我就念多久。要是不行的话,我起码得学会了如何看病才是正经。”   吕老师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这个同志的思想很有问题,政治挂帅是基础。”   李伟民不服气地昂着脖子:“我们首先得是大夫。”   余秋生怕自己这位同伴不知天高地厚,给他们都招来祸事,赶紧开口往回拉:“正气内存邪不可干,我们学了一上午的主席思想集聚了一身正气,我们要用正气打倒病魔。”   侯向群顿时对这个小知青猝然起敬,知青的觉悟到底不一样,看看人家这思想境界。   其他人赶紧胡乱跟着附和,坚持要用他们在泥巴地里头滚出来的为贫下中农服务的浩然正气去战胜病魔。   吕老师还没反应过来呢,众人就呼呼啦啦地跟着周医生跑了。   被众人放了鸽子的老师只来得及听清赤脚大夫们言不由衷的承诺:“我们会组成学习小组,利用点点滴滴的时间进行政治学习的。”   县医院的前身是座教会医院,内外妇儿各科室都有,门急诊也单独分开。虽然经过了几次革命改造,但老底子还在,在附近几个地区都算是小有名气,病人也信任这里的大夫。   即便是三伏天的午休阶段,急诊挂号处也排着一条长龙,里头各个诊疗室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看样子看病难这个难题,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赤脚医生培训班有五十几个学生,要是都呼呼啦啦冲到急诊的话,会将急诊诊疗室全部堵得水泄不通。   周老师当场做了安排,将大家按照宿舍分成8个小组,然后统一将人全安排进旁边的示教室里头。   他双掌一拍,冲着挂号处的一条长龙排队患者喊:“行啦,大家伙儿不是搞不清楚自己应该挂什么号吗?我们安排了医生给你们先做分诊,指导你们去哪儿看病。”   说着他伸手一指示教室,“这儿有几十个医生呢,大家伙儿都能看上病。”   赤脚医生们彻底傻眼了,就连余秋都有点儿发懵,赶鸭子上架也没见这样的呀。   周老师满脸严肃地看他们:“你们先给病人看着,指点他们去内外妇儿各科。完了病人看好病拿了药之后,我会让他们再回过头来找你们详细交代注意事项以及到底怎么吃药。你们照着病历上写的交代,再仔细瞧一瞧跟你们一开始看的情况有什么不一样。”   他眼睛扫视一圈赤脚大夫们,点点头道,“工作时间短的主动向工作时间长的大夫请教,拿不准的就相互讨论一下,不要在病人面前说什么肯定是什么病的话,只告诉人家去哪个科挂号就行。”   余秋本以为病人们不愿意过来,没想到除了排在队伍前端的人舍不得挪窝,不少刚开始排队的人居然全都跑进了示教室,开始跟他们这群赤脚大夫打听病情。   比起他们这帮小年轻,显然是草药世家出来的年纪大一些的医生更受欢迎。   这些大夫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医学训练,但因为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各家各户都有些祖传小绝招,所以在乡间也颇受人们敬重欢迎。   剩下的年轻大夫就惨了,一个个傻愣愣的坐在位子上,乏人问津。   余秋见这样不行,无论如何都应该给大家找到事情做。否则大中午的坐在教室里头发呆,还不如回宿舍睡午觉呢。   她赶紧跑去找周老师,要了一盒子体温表跟几个血压计过来,分给年轻的赤脚医生们,好给每一个进门的病人先把血压跟体温量了,也让病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医务人员的关心。   赤脚医生们给病人量体温测血压的时候,余秋也一个个的盯着。   没办法,这群孩子太年轻了,看着就比她当年的带教见习学生还稚嫩。她不在边上把关,心就放不下。   果不其然,基本上每个人测量血压的方法都有错误,不是直接将听诊器塞进袖带里头就是量血压的时候血压计跟病人的心脏不在一个水平位。   余秋看得眼皮子直跳,感觉大家的基本功都有待加强。就算条件有限,他们也得在有限的条件下面尽可能做到最好。   后头赤脚医生们看起病来,余秋更是心惊胆跳。   他们这帮年轻医生当中,侯向群凭借张沧桑老成的脸,也成功地忽悠到不少病人前来问诊。   这家伙还算够意思,看过来的病人多了,就推给自己的同伴。   “哎,李大夫,你们家祖上不是专看皮肤病的吗?你给看看这位奶奶。”   “哎,陈医生,你不是最擅长看泌尿科毛病的吗?赶紧给这位婶子看看。”   李伟民跟余秋的下铺陈敏赶紧收起听诊器,满脸激动地迎接自己的病人。   小李大夫认认真真地询问病史。   他一见这老太太已经发了两天的烧,现在体温还有38.6℃,再看看人家脸上鼓了个红包包,李伟民顿时恍然大悟。   丹毒,这就是典型的丹毒啊。   他龙飞凤舞,在笔记本上写下丹毒两个字,信心十足地招呼老奶奶去皮肤科看病。   一直因为张娃娃脸乏人问津的余秋不得不开口追问:“奶奶你脸上这个包长了多少年啦?”   那奶奶虽然发着烧,精神头却还可以:“哎呀呀,这个有好多年了,我小时候就有的。”   余秋面带微笑:“那您要治疗这个吗?”   “不要管的,不痛不痒,没事的。”   余秋点点头:“那咱们就先处理发烧的问题,好不好?您去挂一个那个号,看看到底是不是感染了。”   老人家走了之后,余秋才一言难尽地看着李伟民:“她脸上的包应该是个血管瘤。”   李伟民眨巴两下眼睛,赶紧扭过脑袋去看另外一位病人。   余秋也测过脸,看擅长泌尿科疾病的陈敏姑娘认认真真地问完了对面中年妇女的病情,然后点点头,颇为认真:“尿频尿急,很多疾病都会造成的。你现在这情况,不排除前列.腺增生。”   余大夫简直快要暴走了,现在的赤脚医生到底都是什么水平啊?   前列.腺增生?姑娘,你倒是在女性体内找出一个前列腺来呀。这跟说男人怀孕了一样荒谬。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过尽千帆皆不是 7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才不长个儿   余秋看了眼病人, 指着她的肚子道:“你这肚子是一直都这么大, 还是这几年才长大的?”   “就是这几年才长的。”病人倒是挺和气, 居然有耐心敷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是不是肚子长大了这几年,你才开始尿频尿急的?感觉老是解不干净?”   那人拼命点头, 像是突然间发现眼前的小大夫好像有两把刷子:“对对对,就是这几年,肚子越来越大, 上厕所也越来越不干净。”   余秋站起身, 示意病人上旁边的诊疗床。   她没有做妇科检查,只伸手在病人的肚子上摁了摁, 然后点点头:“你这几年身上的月经量怎么样?比起以前是多了还是少了?”   “多多多,现在真跟撒尿似的,人都要发晕的。”女病人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身上不来就好了。”   余秋笑了笑, 没有接她的话。要真到了绝经那一天,估计病人又要怅然若失了。   她点点头, 指点妇科门诊的方向:“嫂子, 待会儿你挂个妇科号,先去妇产科看看吧。”   那病人迟疑:“我身上不疼不痒的, 是妇科病?”   余秋微笑:“先看看吧, 妇科病也会导致尿频尿急。”   那病人没有再多话, 拿着病历就去挂号看病了。   陈敏没分配到病人, 跑过来找余秋:“这人是什么情况啊?”   余秋没有说准话:“可能是子宮上长了个瘤子, 因为长得太大压迫到前面的膀胱了, 所以才尿频尿急。”   陈敏立刻咧开嘴巴笑:“嘿,真有你的,居然连这个都能摸出来。”   余秋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她肚里头的瘤子很大了。”   按照病人的说法,她是这几年肚子才突然间大起来的。   单纯的子宮肌瘤并不可怕,健康体检时,很多人都会发现自己有子宮肌瘤。大部分情况下,这些瘤子都会安安静静地呆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临床表现。   可如果肌瘤长得太快太大,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它会影响女性的月经,使得经期变长,经量增多,严重的会让人重度贫血。   它会压迫膀胱跟周围的脏器,影响人的生理机能。   最最糟糕的是,有极少部分的肌瘤会恶变,也就是常说的癌。   这种癌的恶性程度很高,往往手术过后愈后也不理想。   余秋摇摇头,让自己不要想下去。最好的情况就是里头是个普通的大肌瘤,这样做一个手术就能够改善患者的生活质量了。   反正病人的两个孩子都已经上学了,她基本上没有什么生育需求。   无知者无畏,陈敏对子宫肌瘤知之甚少,自然没有那么多担忧。   她就看着余秋挺高兴的:“你还记得我吗?咱们上托儿所的时候,老睡一张床上的。”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妈呀,被窝外面的世界有这么可怕吗?她这才刚离开杨树湾,正主的熟人就找上门了。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脸,她现在忏悔还来得及吗?   她双抢之后怎么能够因为害怕紫外线伤害就放弃美黑呢,她应该把自己晒得黑不溜秋才对。   陈敏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先自己笑了:“不记得也正常,后来我爸工作调动搬去江城了。对不起呀,你妈的事情,我们家是后来才知道的。我爸去省城出差想去你家看看的,但是你家的新地址,我爸不知道。”   余秋搞不清楚陈家跟余教授家的关系,只能含混地应着:“没事,都过去了。”   陈敏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妈一直说对不起你妈。当时我跟你差不多的时候出生,你爸本来陪着你妈来着。结果我难产,你爸就立刻转身去抢救我妈跟我了。等到她再回过头,你已经生下来了。”   余秋笑了起来:“这说明我妈生的顺利,没受什么罪。”   陈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后来偏偏是她遭了大罪。”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余秋笑了笑:“没事,我妈妈不会怪你的。”   “你别担心。”陈敏抓住了余秋的胳膊,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爸爸是好人,国家一定不会亏待好人的。”   余教授救了那么多人的命,不知道要抵得上多少浮屠了。没理由不干坏事的好人最后却没有好下场。   “一定的,你爸爸很快就会摘帽子,获得平反。”   陈敏像是为了增加自己言语的可信度,很是认真的连着点了好几个头。   余秋脸上浮出个笑:“蒙你吉言。”   她倒是希望余教授能够尽快平反。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余教授就是认出来她是冒牌货,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善良是一种性格,难以轻而易举就改变。   再说莫名其妙穿过来,又不是她想的。她自认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对不起余家父女的。   只余教授的这位女儿下落实在奇怪,难听点讲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样被时空隧道吸进去了,送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陈敏高兴起来,抓着余秋的手强调:“太好了,我今晚一定给我爸妈写信。他们要是知道我碰见你了,肯定会很欣慰。”   余秋心道还是算了吧,大人毕竟不比孩子。多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说不定陈家父母一眼就能发现她的冒牌货身份。   陈敏还要叽叽喳喳,周医生已经过来招呼大家。   一个中午的时间,三十几位赤脚大夫分诊了近百号病人,大大缓解了急诊医生护士的工作压力。   周医生对这帮学生颇为满意,他招呼赤脚大夫们回卫校上课时,还叮嘱众人:“回头你们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晚上过来找我问。”   余秋眼皮子直跳,感觉周大夫再给医院找实习生干活。   现在医学院校招生人数急剧减少,光靠推荐上学的学生哪里够用?他们这帮子赤脚大夫倒是现成的实习生。   周医生下午要上班,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换成了位白头发的老中医。   余秋基本上不懂中医,不过倒是颇有兴致的跟着学了半天望闻问切,还被老中医把了一回脉,说她气血两虚。   余秋心道,估计这儿所有人要是把脉的话,都能把出气血两虚来。   长期营养不良,怎么可能不虚啊。   正儿八经的中医不是玄学,起码老中医没有靠着把脉算出来她到底年纪多大,直接戳穿了她的冒牌身份。   中医辨证课上完之后,吕老师见缝插针地带领大家念诵《纪念白求恩》。   老中医没走,跟着大家一块儿念书。他还招呼所有人都站起来,被朝着太阳的方向大声念诵,说是这样可以强身健体。   等念完了那句“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大家伙儿又拿出自己的银针盒子,开始跟着练习扎针灸。   没有病人,挨扎的人就只能是自己。   等到在自己身上练熟了之后,就开始朝着同伴下针。   余秋看他们拔出针之后连针头都不消毒,就直接往另外一个人身上戳,顿时头大如斗。   她想老师最应该教授给大家的是无菌观念,是预防交叉感染。这样马马虎虎,但凡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患有传染病,大家就得跟着倒霉。   老中医发现了,非常生气地训斥大家:“你们当大夫的都马马虎虎,一点儿也不尊重病人,还怎么指望病人当你们是回事?针头能够乱用吗?你们还是学过新文化的人呢。”   众人赶紧噤声,又跑去找吕老师要消毒棉球,好歹拔针之后用棉球擦一擦。   余秋在自己的膝盖下练习“内膝眼透外膝眼”。   她从膝盖髌韧带内侧进针,针尖还没有抵达髌韧带外侧皮肤,外膝眼皮下就向外凸起个小包。膝盖附近又酸又胀,一股麻意直接往脚后跟的方向蹿。   头发花白的老师在教室里头走来走去,指点众人的施针手法。见到余秋,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有点儿意思了。”   余秋大喜过望,她始终对于自己的针灸术毫无信心,现在得到了老师的肯定,难免心中美滋滋。   “同学们注意了,这个内膝眼透外膝眼对于治疗膝盖冷痛还有膝关节炎有很好的效果。后面要是没有银针,或者不敢给病人下针,就用艾灸包,乡下到处都是艾叶,在这附近灸一灸也有效果。要是连这个都不敢的话,拿大粒盐在锅里头炒热了装在布包里头,敷在膝盖上面也可以。但是千万要注意,可别把人给烫伤了。”   老人家还挺幽默,“不然别说两个鸡蛋的诊疗费,你赔人家20个鸡蛋都不够用。”   屋子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太阳,点点下巴:“好了,你们收拾收拾差不多可以去食堂吃饭了。早点儿去,省得到时候喝洗锅水。”   大家又哄堂大笑。   有生性诙谐的学生在下面搞怪:“县医院的洗锅水也泛着油,香喷喷的很。”   不想老中医却点点头:“没错,百草霜也是一味药,你们可要好好珍惜。”   教室里头的笑声更大了。   侯向群伸手拍余秋的肩膀时,余秋才意识到人家在喊自己。   她转过头,侯大夫伸手指着教室门口,挤眉弄眼道:“有人惦记着你呢。”   余秋看何东胜站在教室门外,下意识地挑高眉毛,这人过来有事吗?   她赶紧要站起身,何东胜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要动,针会断的。”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膝盖上还插着根银针呢,顿时吓得后背全是冷汗。   妈呀,要是针断在里头了,她少不得要开一次刀了。   中医老师也满脸严肃的批评余秋:“对自己都马马虎虎,对病人还怎么可能仔细认真?但医生一定要胆大心细。”   余秋唯唯诺诺,赶紧应声,哪里还敢为自己辩解啊。   她刚才的确是大意了。   老师走了,何东胜却向余秋道歉:“不好意思啊,小秋大夫,我不是有意要吓到你的。”   余秋赶紧摆手:“没事,是我不小心。对了,你有什么事吗?”   何东胜推了个布口袋在桌子上,示意余秋自己打开看:“毛巾牙刷牙膏什么的,我怕你忘了带,就给顺便捎过来了。”   余秋大喜过望,除了毛巾之外,其他两样她还真都忘了带。   因为她下意识的觉得培训都是住在公寓式宿舍里头,什么牙膏牙刷都有一次性的供应,所以想不起来。   余秋赶紧掏钱要给何东胜:“真是谢谢,我正想着下课以后,去外头店里头买呢。”   何东胜摆摆手:“不用,回头我直接找大队报账就行了。你钱留着自己花,要是短了什么的话就去找陈福顺的爷爷奶奶,回头我给你送过来。没时间过去的话,你就直接打电话到渡口办公室,我跟阿姨打过招呼了。”   说着,他又伸手指着布包,“里头南瓜子记得吃,别时间长了摆坏了。我奶奶今天早上炒的,你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余秋苦笑,她哪里是忘记了拿,她是不好意思拿着。   一颗南瓜能有多少南瓜子?炒一回南瓜子需要攒好几个南瓜了。现在大家难得见油花,西瓜子南瓜子富含油脂,是一般人家逢年过节都难得吃进嘴的宝贝。   胡奶奶把攒了好久的南瓜子全炒了给她,秀秀他们吃什么呢?   何东胜笑着将布包往余秋的方向又推了推,含糊其词道:“你别愁,马上就要收花生跟芝麻了,到时候有油吃。”   南瓜子都带过来了,她要再推回头也不现实。余秋只得收下:“那行,要是村里头要买什么东西,你让陈大爹大妈跟我说,我下课了就过去买了,让他们捎回去。”   何东胜看着她就想笑:“行了,你甭操这个心,好好学习才是真的。老爱操心,不长个子的。”   瞧这又瘦又小的,感觉饥荒到今天还没过一样。   余秋磨牙,恨不得一巴掌呼噜上他脑袋。   麻蛋,个子高了不起啊?浓缩才是精华,懂不懂!   急诊风云   临去食堂前, 余秋在卫校的槐树下头绑了一圈胶带。   等吃过晚饭, 她又在县医院的那排柳树下头同样绑了胶带。   没错, 她想来想去,发现目前最稳妥的挣钱方法还是捉知了猴, 这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   其余的事情不要想,一来她没时间,毕竟是来参加培训的, 学习实习, 肯定要占据大量的时间。   二来投机倒把罪名过于严重,她没胆量冒这个险。   三来人穷志短, 外头知了一声,接着一声。她要不挣这个钱,她心里头慎得慌。   余秋刚绑好胶带,陈敏就过来喊她, 他们要回卫校继续思想政治教育。   李伟民脸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掩饰厌烦:“又是老三篇, 真无聊。”   余秋心道你就知足吧, 要是再来个三十篇,篇篇都要求写心得体会, 还不带上网抄, 抄了就按照论文的标准查重复率全院点名通报批评;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吕老师面无表情地带领大家朗诵完老三篇之后, 又拿起报纸读新闻:“新华社报道, 距今2100多年的西汉早期墓葬在湖南长沙市郊的马王堆出土。……埋葬的是一具女尸、尸体、官椁及大批的随葬物……是我国考古发掘工作中一项极为罕见的重要发现。……”   这下子大家伙儿终于来了兴趣, 教室里头跟炸开锅似的。   大家不关心西汉初年的医药防腐水平, 赤脚医生们比较在意里头到底陪葬了多少宝贝,还有那女的是谁?   余秋倒是惊讶,原来马王堆是这个时候被发现的呀。   眼看着众人越说越没边,吕老师板下脸,厉声训斥:“再把《纪念白求恩》读一遍。”   可惜高尚的白求恩同志,显然没有马王堆女尸来得富有吸引力。   赤脚大夫们结束思想政治课,前往医院继续实习的时候,众人津津乐道的还是那句神秘的女尸。   “唉,你们说她是怎么死的呀?”陈敏好歹说了个跟医学相关的话题。   李伟民立刻来了精神:“谋杀,古时候大老婆小老婆斗得可厉害了。就凭那坟墓的规格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大富大贵的封建地主老财。”   余秋没憋住,扑哧笑出声来。   李伟民觉得在女同志面前丢了面子,悻悻道:“总归不会是劳动人民。劳动人民哪儿来的坟墓啊?死了就是一卷破席子裹着。”   “嘿!那不得被狗刨了吃掉?”陈敏瞪大了眼睛,“好歹也挖个坑埋进去嘛。”   李伟民神气活现起来:“刨什么坑啊,人都饿死了,哪里还有力气?直接拖过去往乱葬岗上一丢。”   说着他还神秘地眨眨眼睛,“就是挖了坑也会被人刨出来的。”   陈敏嘴巴都张成了o型,完全理解不能:“他们挖死人做什么?”   “吃啊。”李伟民得意过头,挑眉毛的时候,眼镜都要滑下鼻梁了,“都要饿死了,当然得找吃的。”   陈敏吓得浑身颤抖,下意识的抓住了余秋的胳膊,完全不敢相信:“他们还吃死人啊?”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李伟民奇怪地看她,“你小时候没见过饿死人?”   怎么可能?饿死了那么多。   陈敏结结巴巴:“哪……哪有那么多,我们是新社会,再怎么样也不能吃死人。”   李伟民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脸上眼睛眉毛跟在跳舞一样:“哈,古代就有易子而食。人饿极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一般他们都吃小腿肚子上的肉,那儿的肉比较紧。”   女生们都吓得花容失色,陈敏更是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余秋搂住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李伟民:“好了,不要再说了。”   李伟民赶紧缩回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也没多少年前的事情。”   旁边的男生跟着起哄:“那吃了人肉,眼睛会不会发红啊?”   “啥毛病没有,照样活得好好的。”一见有人捧哏,李伟民的胆子又大起来,“人不是猴子变起来的吗?那么多达官贵人吃猴脑,谁眼睛都没发红啊。”   侯向群皱着眉头,训斥了一句李伟民:“行了,多光彩的事情,值得你拿出来这么叨叨个没完?”   李伟民小声嘀咕了一句:“分明就是饿出来的营养不良,为什么就不能承认呢?”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医院急诊楼,余秋赶紧大声招呼:“我们快点儿吧,估计晚上人比中午更多。”   她话音刚落下,侯向群就赶着接腔:“对对对,今儿天多热啊。”   其他人也赶紧跟着附和。   还没有走进大门,大家就看到了乌鸦鸦的黑脑袋。   挂号处前头排着的都是人,每个人脸上都闪烁着焦灼的神色。护士不得不从里头出来帮忙维持秩序。   见到这群赤脚大夫,护士顿时眼睛亮晶晶:“来来来,大家伙儿不要着急。不晓得自己要挂哪个科号的,先由我们的大夫帮你们搞清楚到底要看什么病?”   赤脚大夫们赶紧加快步伐往病人的方向走,准备把人带到旁边的示教室里头。   陈敏主动示意病人:“大爹,往这边来,我们先给你看看。”   她说话的时候手往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露出了抓在手里头的鸿保书。   病人没说什么,旁边陪着病人的中年人突然间发怒:“我日块你妈妈的,我老子是来看病的,不是听你们念经!念你麻痹的念!”   陈敏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手上的□□掉在了地上,叫这小伙子连着狠狠踩了几下。   众人都被他凶狠的姿态吓到了,一时间居然不知所措。   中年人鼻孔里头喘着粗气,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鼓鼓直跳:“狗日的,老子要听人念经干嘛不去找和尚?快点给我爹看病。一个个没完没了了,光晓得念经,念得还没跳大神的好呢。”   那老人大吃一惊,赶紧开口想要摁住儿子。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排队时间过长,还是辗转看病已经耗尽了这位家属的耐心,老人的儿子暴跳如雷:“狗日的,你们就会糊弄我们老百姓。”   他一边骂,一边狠狠地踩地上的鸿保书,直把书踩踏得四分五裂还不能发泄他心中的愤怒。   他嘴里头一叠声地骂着,“你让革委会主任来听你们念经啊?一巴掌刷不死你们。狗屁的武器,要真靠思想治病的话,他为什么自个儿有保健医生啊?”   众人被他发狂的癫态给镇住了,谁也不晓得要伸手压住他。   最终还是医院门口响起的口哨声打破了挂号处前的僵滞,戴着红袖章的红未兵手里头拿着条皮带,怒气冲冲地喊着:“谁呀?谁在搞事?”   呆若木鸡的陈敏总算反应了过来,从喉咙口发出磕磕的声响,伸手指向闹事的中年人:“他……”   “大家一起上,摁住他,喝高了发酒疯呢。”余秋突然间拔高声音,压住了陈敏的话,率先跑上前抓住那中年男人的胳膊,低声轻斥,“不要吵,我们马上就给看病。”   侯向群本人反应也不慢,一圈赤脚大夫跑上前,直接摁住了那中年男人,连拖带拽的把人转移走:“走走走,醒醒酒去,非得给你打一针才痛快。”   他们足足有五六十号人,等到离开的时候,地上已经干干净净,那本被踩烂了的□□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红未兵没有找到用武之地,嘴里头嘟囔了一句:“妈的,就是让这帮落后分子吃得太饱,居然都有钱喝酒了。”   排队挂号的病人们不敢招惹这位小爷,立刻都扭过头去,谁也不敢接腔。   有胆子小又排在队伍后面的人不敢在这儿多待,问了声护士方向,直接往示教室去了。   屋子里头,草药世家出来的赤脚大夫已经给头发花白的老病人把起了脉。   其他人围着那中年男人全都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这家伙在突然间发作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陈敏惊魂不定,伸手抓着余秋的胳膊,两只眼睛惶惶然盯着她。少女想说自己的童年伙伴惹祸了,又觉得自己没办法开这个口。   要是余秋刚才不想办法把人带走的话,这家伙落在红未兵手上,舍不得要吃一顿皮带。   好家伙,他居然敢踩鸿保书,他居然敢质疑伟大的太阳,这可是明目张胆的现行反格命。   余秋二话不说,直接拧开旁边消毒酒精瓶的盖子往中年男人身上泼去。   示教室里头顿时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酒精味,陈敏被熏得直接打了个喷嚏。   那中年男人骤然受袭,顿时暴跳如雷:“你干什么?”   正在让大夫把脉的老头直接扬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敲在他的小腿上:“你给我闭嘴,你个坏嘴,还想蹲大牢是不?”   原本围着他的赤脚医生们立刻都散开了。任何时代,蹲大牢都是罪无可恕的大错,是被主流社会所唾弃的。   陈敏跑开了之后,看着仍然站在中年男人旁边的余秋,小姑娘突然间涨红了脸。   余教授不就蹲在大牢里吗?余教授并不是坏人啊。   中年男人喘着粗气,两只眼睛猩红,闪烁着的全是愤懑的光:“狗日的,就会欺骗老百姓。”   余秋突然间拔高了声音:“弄盆冷水过来,酒再不醒的话,谁来照顾他爹?”   这话像是一针醒酒剂,直接把这人给震醒了。   中年男人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没有再出声。   外头的病人们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大家闻着浓郁的酒精味,悬着的心全都落了地。   瞧瞧,没错,可不是发酒疯了么。这人呀,二两黄汤一灌,脑袋瓜子都不清醒喽。   看看,到底是当大夫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耍酒疯。   于是整个示教室又热闹起来。病人们瞅着哪个大夫顺眼,就到人家前头站着,请人帮忙看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秋处理耍酒疯的病人及时,居然有一对老奶奶带着个哭闹不休的孩子过来找她看病了。   “大夫,麻烦您给瞧瞧,俺家娃娃是不是把纽扣吞进肚子里头去了。”   余秋吓了一跳:“什么纽扣?”   要是尖锐的纽扣划伤了食道甚至被呛入气管当中,那就危险大了。   “这种纽扣。”老太太指着自己的褂子,神情颇为苦恼,“我们也不晓得他到底有没有吞下去。他一直说难受。”   余秋看着孩子表情十分痛苦,一直不停的往外面吐口水,赶紧招呼大人:“快点儿,先去耳鼻喉科看看吧。”   看这样子,纽扣应该是卡在食道里头了,异物刺激感强烈,所以孩子反应才如此痛苦。   县医院的分科没有那么详细,晚上急诊也就是分成内外妇儿科而已。   儿科大夫处理不了这种情况,还是余秋委婉地提出给孩子拍个片子看看,他才开出了检查单。   谢天谢地,县医院居然有x光机,能够拍片子。   余秋使用居然这个词是因为附近几个县里头只有本县医院才有x光机,还是以前洋人留下来的老机器,这都几十年了,竟然神奇地还能用。   老机器拍出的片子颇为清晰,余秋都能在片子上准确地指出纽扣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好卡在食管入口处。   余秋哪里敢让老太太再抱着孩子走,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孩子体位发生变化,纽扣会再度引起呛咳,万一到了更危险的地方,那麻烦可真大了。   现在她需要可视内镜,赶紧完成食管异物取出术。   周医生双手一摊,什么叫可视内镜啊,县医院可没这玩意儿。   他抓起片子扫了一眼,又拿着手电筒跟压舌板看了看孩子的喉咙,直接招呼余秋:“去,问护士拿个尿管过来。”   老太太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大夫,俺娃娃不是撒尿,是吞了衣服扣子呀。”   周医生神秘地一笑,还冲老人家眨眨眼睛:“不都是管子嘛,能通下面就能通上面。”   余秋反应不过来这人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得满头雾水地去找护士。   她毕竟不是耳鼻喉科专科医生,对于食管异物的处理方法,只有教科书上寥寥几行字的印象。   毕竟耳鼻喉科不比内外妇儿,无论理论学习还是临床实习,她花费的时间都很少。   周大夫接过了尿管,让余秋跟跑过来的陈敏帮忙按住这孩子。   天底下的孩子就没有不畏惧白大褂的。   小男孩原本就已经哭得小脸通红,现在面对周医生,更是撕心裂肺,整栋楼都要被他的哭声震塌了。   周医生伸手指着天花板:“看,孙悟空的金箍棒。”   那孩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试图寻找孙悟空。   周医生眼明手快,立刻下了尿管。   陈敏目瞪口呆,满面茫然地问自己的同伴:“老师,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话音刚落,周医生已经下好管子,直接往尿管的侧边孔打了管空气,然后他手缓缓往回收。   大约是尿管刺激到了小孩的食道,难受的孩子直接坐起身,猛地一张嘴,吐出来颗圆溜溜的纽扣。   孩子奶奶一把捡起还沾着口水的纽扣,大喜过望:“大夫,就是这个扣子。”   陈敏已经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完全反应不过来,尿管还能取吞下去的扣子?这算什么啊!   “还能取硬币,所有圆钝扁平表面光滑的食管异物都可以用这个方法取出。”   余秋抽掉了尿管球囊里头的空气,然后拿着管子示意给陈敏看:“我们就利用抽瘪的气囊导管凭感觉往食管下放,一直到超过异物,然后往里头打气扩张球囊,这样球囊鼓起来就相当于托住了异物。我们再缓慢往回撤导管,让球囊托着异物被带出来。”   这个操作在医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Fouly 管法取食道异物。余秋以前只听说过,看过相关医学视频,但从未见人在她面前操作过。   周医生看了眼余秋,非常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脑袋瓜子是干大夫的料。好好工作学习,争取叫你们公社推荐你出来上学。以后做个正儿八经的大夫。”   陈敏下意识捏了下余秋的胳膊。她满怀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感觉这件事悬。   余教授还关在大牢里头,余秋的妈妈又是畏罪自杀的现行□□。   余秋笑了笑,没接话。诊疗室里头一时间气氛有点儿尴尬。   亏得有孩子的地方永远热闹。   那小男孩受了大罪,扯着嗓子就开始嚎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委屈得不行。   他奶奶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气得大骂:“你个猴孩子,还哭,折腾死人了,你知道不?”   周医生在边上收拾尿管,完全不管奶奶教训孙子,只开单子让病人交费去。   旁边孩子的姨奶奶接过单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医生,脸上陪着笑:“那个大夫,您能不能直接开三份单子呀?”   周医生满脸茫然:“怎么的?他吞了三颗纽扣?”   余秋也毛骨悚然,妈呀,要真吞了三颗纽扣,也甭指望再取出来了,直接等着拉出来比较合适。   孩子的奶奶连连摆手,满脸尴尬的指着自己跟妹妹:“那个大夫是这样的,我跟他姨奶奶也不晓得娃娃到底有没有把纽扣吞下去。毕竟孩子喉咙细,纽扣还这么一大颗呢。”   两个老太太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要确认一下孩子到底有没有吞下纽扣。   她俩也没有透视眼,自然看不见喉咙里头有什么。   于是她们相当富有创造力的做了一件事情,拿自己做实验。   大人的喉咙总比孩子粗吧,要是连大人都没办法吞下纽扣,那孩子肯定也不行。   俩老太太就在嘴里头含着纽扣努力吞咽,结果一不小心,扣子就全吞下去了。   余秋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妈呀,继组队试验灯泡塞进嘴巴里头就不能取出来是否是真的之后,又有人用实践证明能否吞下纽扣了。   周医生没好气地瞪了眼两个老太太,直接开药方:“吃什么药啊,直接每人两勺油,拉出来得了。”   净给人瞎添乱。   两位赤脚大夫从急诊室出来时,脸上还憋着笑。   这俩老太太,可真是绝了。   陈敏难掩激动的心绪:“周老师可真厉害。刚才那一手,绝了!我看省城大医院都未必有这么厉害。到底是民间藏龙卧虎。”   “省城大医院有内镜,可以在内镜下取物。”   如果有内镜的话,她真心不推荐用尿管盲操取物。   因为虽然这方法经济简单,可风险并不小。   不说可能导致食管穿孔,就说万一在取出食管异物的过程当中,这个异物嵌顿到气管里头去了呢?那可是会引起窒息的,一旦抢救不及时,孩子时刻有生命危险。   陈敏长大了嘴巴,弱弱地看着余秋:“那周老师是不是处理错了啊?”   “当然没错。”余秋笑了,“我非常佩服周老师,因为他在什么都缺的环境下仍然依靠现有的条件,努力解决病人的难题。这总比让孩子始终这样卡着强。但是我们不能满足于这种发明创造。我们国家的医疗条件太落后了,必须得尽快改变。”   这是条很漫长的路,需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   ※※※※※※※※※※※※※※※※※※※※   Fouly 管法取食道异物,现在不少发达国家也用,优势简单方便经济,缺点就是文中所说的。有严格的适应症。   住在医院里   众人一直在急诊忙到天黑透了, 眼看着急诊高峰期已经过去, 周医生又给他们安排了额外的活。   “当大夫嘛, 就是要多见多看多瞧,看看到底要怎么处理病人。”   他大手一挥, 直接吩咐下去,“你们都给我下病区,好好跟着学习如何值班。”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周医生已经煞有介事地强调:“白天会看病的医生没什么稀奇, 旁边都是人,总归能找到可以帮你的。晚上能把病看起来才是正经的能耐呢。病情变化了要怎么处理?来了急诊病人要怎么安排?这些都是学问。”   众人被忽悠的晕乎乎的, 直接跟赶鸭子下池塘似的,被直接轰进了各个病区。   陈敏有些担忧:“医生们会不会赶我们走啊?嫌我们添乱。”   余秋坚定地摇摇头:“不会的,我们是去帮忙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呀。”陈敏有些犯难。   她以前没有学过医,还是下放到农村之后跟着村里头的草药郎中学了几天。那草药郎中在陈敏看来, 自己都是稀里糊涂的,更别说要带徒弟了。   这回还是知青点的负责人听说她想当赤脚医生, 又嫌弃那草药郎中思想不够进步, 这才安排她过来进修学习。   余秋心道,要是从长远发展角度来看, 其实他们应当对草药郎中加强培训才是真的。   首先人家有从医的基础, 祖祖辈辈干久了的人家, 对当地的常见病多发病基本上都有一手治疗绝活, 更适应当地人的健康需求。   其次人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留在家乡始终从医的可能性比较高, 有利于当地健康卫生事业发展的稳定。   贸贸然安排个知青来参加赤脚医生培训,就算真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培养出全科医生了,过不了几年等到知青回城的时候,村里头的卫生室不就又没人负责了嘛。   “别怕。”余秋安慰陈敏,“只要有个人能搭把手,他们都会欢迎的。”   哪有临床科室不愿意要实习生的道理。   只要是个人,就算只会干最基础的量体温,测血压,换药之类的工作,值班医生护士都欢迎。   临床忙起来,那真是一个人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几半用,哪里顾得上挑三拣四呀。   “那咱们去哪个科室啊?”陈敏茫然,“听说外科最忙。”   “去妇产科。”余秋二话不说,直接领着人往楼上走。   其他的科室她不熟悉,去了估计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妇产科她还是有点儿信心的。   别的不说,帮医生助产士听听胎心她还还能做到。   果不其然,妇产科值班大夫见了几个姑娘人,压根没有赶她们走的意思。   龚大夫约莫30来岁,面容瘦削,眼睛微微浮肿,脸色有点儿泛黄,看一下她们的目光却很温和:“你们打算在妇产科实习多久?”   “三个月,我们要实习三个月。”余秋冲着值班医生微笑,“我们都想先做好妇幼保健工作。”   龚大夫脸上的笑容多了点儿,她连连点头:“那好,你们就跟着好好学习吧。三个月的功夫,差不多也能看一遍妇产科的工作了。”   陈敏偷偷跟余秋咬耳朵:“咱们三个月都在妇产科吗?”   医院这么多科室呢,其他科室不待的话,那肯定搞不清楚其他毛病啊。毕竟赤脚医生又不是专管接生娃娃的。   余秋心中暗道,三个月的时间能搞清楚接生是怎么回事就应该偷笑了。她当年在产房轮转就是三个半年,18个月下来才敢单独当班。与其摊子铺的老大,实际上什么都搞不清楚,还不如专门抓一项呢。   “你想,咱们就一个听诊器,一个温度计,一个血压计,总共就那么几种药,到底能处理几种病呢?”   陈敏愣愣的,不是很能反应过来余秋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咱们抓重点。第一个处理各种急诊情况,比方说人刮了个大口子要怎么处理?这个咱们每天中午在急诊见多了就都会了。另外一个就是要学会接生,因为很可能大肚子生的太快,咱们来不及把人送去卫生院。”   事实上,就算来得及,大部分人也不愿意去卫生院。毕竟赤脚大夫只收两个鸡蛋,去卫生院得花三块钱。   “其他的严重的复杂的病人我们也没有条件处理,不如直接让人家去医院看,省得耽误病情。”   余秋满脸严肃,“咱们赤脚医生一定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千万不能求高求全。”   陈敏顿时肃然起敬,感觉自己童年的小伙伴到底是余教授的女儿,脑袋瓜子可真清爽。   余秋在心里头苦笑,她还有一点最关键的问题没说,就是能够在妇产科实习三个月的实习生绝对要比短期见习的学生更受欢迎。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老师教会了她们操作之后就意味着下面三个月的时间她们都能够帮着干活。是现成的免费劳动力。   要是她们就在这儿走马观花的看看,老师有精力搭理她们才怪。是人都有自己心里头的小算盘啊。   妇产科在一层楼上,总共有十间病房,六间产科,六间妇科。大肚子跟生过孩子的产妇就睡同一间房里头。   理论角度讲,这其实很不科学,一不利于院感控制二不利于病人休息,但现实情况就是如此。   县医院已经是附近地区条件比较好的医院了,起码还有栋4层高的楼房,门诊跟住院部分开。   据说隔壁县的医院总共就三排平房,妇产科病人跟外科病人睡在同一个病房里头。   龚大夫带她们给新来的大肚子量了宫高腹围,又教她们如何预估胎儿的大小。   现在的孕妇因为营养有限,基本上肚子都比较实在,预估情况跟实际出生状况多半都吻合。   反正就算前后差异大也没办法,因为县医院根本没有B超机,压根不能通过B超检查来推测胎儿的情况。   几人跟在助产士身后学着测量孕妇的骨盆情况,又上手摸胎方位,用木质听筒听胎心。   一连套的处理流程下来之后,送完大肚子回病房;龚大夫拿了几套洗手衣过来给她们:“把这个也换上吧,实在没有多余的白大褂了。”   几个小姑娘都难以掩饰惊喜的神色。他们是赤脚医生,卫生院自然不会给他们发白大褂。   可是身上不穿着白袍,病人很难产生信任感。   现在跟助产士一样穿着绿色的洗手衣,那身份感觉立刻不一样了。   值班医生朝她们点点头,又带她们去值班室,指着一条条长板凳道:“没事的时候就在这儿睡觉。要是有什么情况,护士过来喊人,你们就跟着去帮忙。要是你们想学习打针挂水什么的,留在护士站帮忙打下手也行。”   说着,她又回头下巴示意对面,“以后进产房之前要洗澡,尽可能让自己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这样对自己对大肚子都好。”   余秋跟陈敏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大喜过望的神色。她们完全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在医院里头蹭到澡。看样子,县医院的产房是按照手术室的标准建造的呀。   两人迫不及待地冲到卫生间里头,待再看见有自动冲水装置的厕所时,余秋跟陈敏直接拥抱到了一起。   妈呀,解放了,这回正儿八经是彻底解放了。   她们还愁卫校的厕所没有人及清理做什么?管他呢,就冲着洗澡间跟这厕所,她们每晚也赖定了妇产科。   医生护士经常要洗干净手才能进行操作,所以医院里头不缺肥皂。   余秋和陈敏拿着助产士孙老师给她们的肥皂,痛痛快快地洗完头又洗了个澡。   穿过来这么久,余秋头回觉得自己身上终于清爽了。别说肥皂洗头发伤发,再怎么着,应当也比草木灰强。   家里头的淘米水毕竟有限,又有三个大姑娘一个小伙子外加胡奶奶使用,夏天头发也要洗的勤,那点儿淘米水当然不可能够用。   绝大部分时候,余秋还是依靠草木灰水以及桑树叶子揉出来的汁洗头发,她总觉得自己的头发越来越毛糙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她洗完澡之后,还算良心发现,小心翼翼地跑去问龚医生,他们其他实习同学可不可以也过来洗澡?   大家会轮流过来的,肯定注意卫生,绝对不会打扰到医生护士正常使用。   龚医生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你们同学感情还真不错。刚才还有人过来找你们,说是以后在医院上厕所得了。”   余秋不好意思地咧嘴笑,感觉他们那点儿小九九全被人看光了。   侯向群在妇产科病区门口冲余秋挥手:“这边,跟你说个事儿。”   余秋赶紧跟龚医生打了声招呼,跑过去接侯向群的话:“怎么啦?”   “我们合计了一下,咱们就这么定了吧。以后,我们白天在卫校上课,晚上就在医院实习。”   侯向群脸上神色快活极了,“真没想到,县医院新盖的大楼条件这么好。以后你们女同志要洗澡的话就去手术室,控制着点儿时间,都能洗上热水澡。”   他还朝余秋神秘地眨眨眼睛,“医院不控制用肥皂。你们自己机灵点儿。”   余秋笑了:“我正想跟你讲呢,妇产科有自己的洗澡间。”   侯向群更加高兴了:“那好,我正愁你们女同志洗澡慢,怕你们排不赢呢。”   他半开玩笑道,“要是没照应好你,何东胜那小子会跟我急的。”   余秋挑挑眉毛,端正了脸上的颜色:“有个事情我倒是想跟你们商量下。你们以后如果都住医院的话,那能不能借用一下你们的床位?”   侯向群满头雾水:“什么意思?你要我们的宿舍有什么用?”   “借给我们大队的人睡。”余秋认真地看着侯向群,“你也知道我们大队的人没日没夜拖县城垃圾的事情。为了节省时间,我们队有对老夫妻跟他们的侄儿基本上隔几天才能回家一趟,晚上也是睡在船上,很难休息好。   你们要是宿舍空着的话,能不能借给他们睡?回头我让何东胜请你们吃烤田鼠。”   侯向群笑容满面:“那咱们可说定了啊,睡一晚上给一只田鼠,得是烤熟了的那种。”   余秋点点头,相当大方地应下来:“可以,明儿我就让人把话传回去。”   水上湿气重,昼夜温差又极大。   陈家老夫妻年纪大了,他俩长期在根本不适合人居住的船上过夜的话,身体会垮掉的。   况且现在天气热,说不定等立秋过后就凉下来,到时候睡在船上更加吃不消。   侯向群笑得厉害,连声揶揄余秋:“可以呀,这当家奶奶真是大气。”   余秋知道这群人就是爱开玩笑,没办法跟他们较真。   她索性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只谈根本:“那就从今晚开始成不?你还得跟他们商量一下吧。要是大家有什么贵重东西放在宿舍的,好歹也收拾收拾。”   “没事。”侯向群直接挥挥手,“要是他们知道每天都有肉吃,肯定要抢着给你们送宿舍的。”   他抬脚往前走,示意余秋跟着,“咱们现在就过去,反正我们红星公社的都睡一个宿舍。”   侯向群跟李伟民等人都在普外科。听说余秋愿意拿烤田鼠换宿舍,大家回答得一个比一个痛快。   李伟民还担心这事儿不早点敲定的话会叫其他公社的人抢了先。他立刻招呼着同伴们去宿舍收拾东西,今晚就把宿舍给空出来。   余秋赶紧借了医院的电话打去渡口值班室,好通知陈家老夫妻俩赶紧过来。   可惜渡口值班室的电话机不知道是始终占线还是没摆好听筒,余秋一直打不通。   她这人心里头不能有事,否则搁着不处理她就一直惦记着。   余秋直接下楼跑去找侯向群,准备请对方陪自己跑一趟渡口,接陈家老夫妻过来睡觉。   结果她刚到普外科门口,就见一群人推着平板车往手术室跑。侯向群在后头追得脑袋上的帽子都掉了下来。   “让一让,让一让。这人要开刀。”   余秋跟着众人赶紧让出一条路来,一不小心还踩到了旁人的脚。   她赶紧转过头道歉。   等认出对方的脸时,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贺同志,你怎么在这里?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家里人生病了?你不是去上中专了吗?”   小贺胳膊上别着红袖章,满脸严肃:“我正在找反格命分子呢。学校放假呢。”   余秋脊背一凛,脸上立刻做出关心的神色:“啊?医院有反格命分子吗?”   “哼!他居然侮辱我们伟大的领袖,还践踏鸿保书!”小贺金刚怒目,狠狠地挥舞了下拳头,“我们一定要把它揪出来,好好审判他的罪行。”   余秋配合地挑高了眉毛:“还有这种事?那真是太可怕了。不过医院病人这么多,你要到哪儿去找啊?”   “就是她!”斜刺里冲出个怒火中烧的红未兵,恶狠狠地瞪着余秋,“中午就是你包庇那个现行反格命分子的。”   余秋满脸茫然:“你在说什么呀?中午我就给病人看病来着,替老太太跟一小孩,孩子喉咙里头堵了东西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反格命啊?”   “那个人公然攻击我们伟大的领袖。”红未兵愤愤不平,“就是你把人带走的。”   余秋不动声色:“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人留下来呢。”   红未兵语气悲愤:“因为你们说他喝醉了,直接把人架走了。”   余秋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说那个人啊。他不是喝醉了,他是酒精中毒,后来挂了瓶水才走的呢。我们都被吓到了。”   “你不要狡辩!”红未兵急了,“他还践踏鸿保书。你明明看得清清楚楚。”   余秋表情无奈:“我个子就这点儿高,我能看到什么呀?我就看到他要摔倒了,怕他后脑勺着地会有生命危险,这才招呼大家把他赶紧送走看病的。”   说着,她侧头问医院的清洁工,“师傅,你有在地上看到鸿保书吗?”   清洁工摇摇头:“什么鸿保书啊?医院地上就门诊病历最多。该不会是病历沾了血吧?”   红未兵还想再说什么,小贺先不耐烦了:“行啦,你当时干嘛不盯着那人?真是的,现在连人都找不到,还怎么对质呀?”   那红未兵稚气未脱的脸上全是委屈的神色:“我哪儿知道他们这么不格命,居然包庇坏分子。”   余秋真懒得跟这种人扯,任何势力都需要打手,免得脏了他们高高在上的手。被相中的打手不是蠢就是毒。   小贺挥挥手,直接打发了这跃跃欲试的小红未兵,是双眼放光地盯着余秋:“怎么样?我的长毛过得好吗?”   余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贺同志,你也好意思说,你走的当天晚上,长毛就生小兔子了。”   小贺瞠目结舌,半晌才眨巴两下眼睛:“我家长毛是公兔子呀?”   “公兔子?你见过一窝下9个崽的公兔子吗?”余秋冷笑,“我们吓都吓死了。”   小贺却高兴起来:“嘿,我家长毛可真够能干的,英雄母亲啊。太好了,我一定要去看看它们。哎哟,小兔子。”   “想都不要想。”余秋毫不犹豫地打消他的痴心妄想,“小兔子是我们的,最多到时候我们把长毛还给你。你以为小兔子好养啊,胡杨一宿一宿的不睡,生怕小兔子被长毛给直接咬死了。”   小贺悻悻:“我又没说要跟你分兔子。不都是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吗?”   余秋可不接他这一茬,她宁可自己去做贡献。   “哎,你去哪儿?”小贺只得转移话题,“大晚上的,你不回卫校也不回医院。”   “我去趟渡口边,有点儿事情要跟船上的人说。”   小贺立刻跟上:“正好,我也要去河边看看有没有人还到处乱丢垃圾。”   余秋心道,就是有乱扔的垃圾,也肯定早被杨树湾人半点儿不耽误地捡走了,哪里会等着你去找啊。   就好像那破破烂烂的鸿保书,早就变成了碎纸屑,直接冲下厕所了。   先法保障人民的言论字由,只要不是肆意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任何因言获罪都是最可耻的。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   住在宿舍里   余秋还没有行到渡口, 就先迎头撞上了何东胜。   年轻的生产队长挑高了眉毛, 眉心昏黄的路灯下皱成了一个川字形:“这么晚了, 你俩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贺神气活现:“我来看有没有人趁着晚上乱丢垃圾。”   说着,他大摇大摆地朝前走, 活像巡视自己田头的地主老财。   “这话该我问你。”余秋朝何东胜皱眉,“你还没回杨树湾吗?”   她以为下午他走了之后就直接坐船回去了呢。   何东胜笑了笑,含糊其辞道:“   我有点儿事情没处理完, 明儿早上再走。”   余秋微微点头:“那行, 你跟陈福顺的爷爷奶奶就都睡在卫校宿舍吧。侯向群他们今晚全在医院值班室睡。”   何东胜迟疑:“不必了吧,太麻烦他们了。”   “不麻烦。”余秋干脆利落, “我跟他们谈好了,睡一晚给一只烤田鼠。”   何东胜扑哧笑出声,显出两个酒窝来:“你还挺会当家作主的啊。”   余秋却没有笑,反而满脸严肃:“陈大爹陈大娘一直住在船上的话, 身体会吃不消的。既然垃圾天天都要拖,那肯定得给他们找个固定的住所。”   其实卫校宿舍都勉强, 毕竟三个月之后, 他们这个培训班就结束了。   她想的是先让陈家老两口在卫校住熟了,看后面能不能就在里头找个空房间。   公家的地盘, 到时候送点儿礼, 托托关系走走人情, 想必弄个小房间暂时住段时间不是多大的难题。   何东胜脸上笑容更深了, 他连连点头:“你想的还挺远啊。”   余秋抬头看的眼月色, 催促他道:“快点儿吧, 我还在医院实习跟夜班呢。”   何东胜摇摇头:“这事儿你打个电话过来就行,干嘛非得跑一趟?”   “电话打不通,占线。”   两人走到渡口办公室旁边,窗户开着,老远就闻到了酒味儿。上夜班的人趴在桌子上呼打成雷,旁边的电话机听筒直接挂在半空中,难怪一直占线呢。   余秋摇摇头,这人值班期间还醉成这样,真是够呛。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除非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这人就能够一辈子这样糊下去,直到这个单位倒闭的那天。   这就是铁饭碗大锅饭啊。   何东胜也摇摇头,不好说什么。   他朝渡口的方向喊了声,立刻从河岸边冒出七八个小伙子来。   余秋看着宝珍的两个哥哥还有郑卫红,忍不住满脸疑惑:“你们怎么都在呀?”   赵二哥笑嘻嘻的:“这不都走晚了嘛,索性在这儿睡一夜,明天上午再回去。”   他说话的时候,手里头抓着的瓶子像是被什么震荡了下,他骂了句,赶紧拧好瓶盖。   余秋已经眼尖地辨认出来:“知了猴,你们在这抓知了猴吗?”   她目光扫过河岸边的柳树,昏黄的路灯下似乎有什么在反着光,那是绑在柳树上的胶带。   余秋懊恼地一拍脑袋,糟糕,她卫校跟医院的知了猴都还没收呢。今晚起码损失了好几块钱,真是肉痛。   何东胜没有再瞒她,笑着点头承认:“是啊,我发现护城河边没什么人抓知了猴。”   现在人虽然吃知了猴也捡蝉蜕卖,但大家好像默认这是孩子做的事情。   要是哪个成家立业的家伙还大晚上的在外头逮知了猴,旁人会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的。   护城河边晚上柳树最热闹,知了猴一声声的叫个不停。可是大人们不许孩子晚上还去河边玩,害怕他们不小心失足掉进水里。   在这种情况下,河畔的知了猴反而乏人问津了,居然都没什么人去捉。   “我寻思着,与其这样不如我们逮了。”   昏黄的路灯下,何东胜的牙齿白的发亮,“我们也不吃,就让它变成金蝉飞走,留下蝉蜕卖给药店,也算是补贴队里头的工分。”   余秋数了数他们的人头,严重怀疑这七八个人逮上一个月的知了猴的话,就能赶上他们在生产队全年挣的钱了。   唉,她真的忍不住又要感慨,要是一年四季都有知了猴捉就好了。还有就是,真的应该在树林里头养殖知了猴,实在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其实除了知了猴以外,他们还可以捉蚂蝗。护城河旁边大水塘里头的蚂蝗肯定不少,捉了晒干了,一分钱一个,又是笔好买卖。   余秋突然间回过神,侧头盯着何东胜看。这人好像正在攒钱,似乎要做什么大事,否则也不至于让这么多人不回家,辛辛苦苦在县城里头捉知了猴。   何东胜笑着看她:“怎么,我脸上加了灰吗?”   余秋摇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贺身上:“贺同志,你检查的怎么样啊?”   小贺已经绕了半圈回头,煞有介事地点点下巴:“不错蛮好,现在人的思想觉悟多少还是提高了。”   何东胜赶紧从口袋里头掏出只莲蓬塞给他:“今儿晚了,我就不招呼你了,贺同志。赶明儿有空,你去我们杨树湾看兔子啊。现在兔子不少喽。”   小贺接过莲蓬,直接剥了往嘴里头塞。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我一定要去看我的长毛的。”   说着他挥挥手,自顾自地朝前走了。   郑卫红满头雾水:“他来干什么啊?”   城里头人都这么没事做,大晚上的出来遛圈儿。   嘿,还真说不准。城里头到处亮堂堂的,看着就叫人心里欢喜。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   陈大娘笑了起来:“人家小伙子肯定是送小秋大夫过来的呀。不然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都不安全。”   众人立刻发出了长长的“哦”,那声音千折百转的,似乎要逶迤出无数层意思来。   余秋不得不开口催促:“动作快点儿吧,时间不早了。”   她还得过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空出一间房。陈大娘可以睡自己的床,可是其他人连何东胜在内足足有10个,一间男生宿舍肯定睡不下。   渡口距离卫校并不远,这些人又走惯了路的,不多时就到了卫校门口。   李伟民人在宿舍门口等着,看到他们过来还满怀期待:“烤田鼠呢?你们有没有带烤田鼠?”   何东胜哭笑不得:“明儿带,今天实在太晚了。”   李伟民这才悻悻地招呼众人,给他们安排床位休息。   余秋急着赶紧回去收她的知了猴。她赶紧给陈大娘指点了自己床位,然后匆匆忙忙的往医院赶。   夭寿哦,卫校的槐树上到现在还趴着十几只知了猴。她简直就是错过了一个亿的节奏。   何东胜叫住了她,三步并两步追上:“我送送你吧。”   余秋摇头:“不必呀,就几步路的功夫。”   何东胜只是笑,不反驳也不走人,就跟着她往医院去。   余秋也懒得再跟人为这点儿事情掰扯,她还得赶紧去医院看看自己的收获呢。   她出门的时候手上没拿手电筒,不过医院的路灯已经足够让余秋看清楚柳树上爬着的知了猴。   呵,大概是外头的人不轻易跑到医院来,医院里头的人又没空捉知了猴,她的收获很是不小。   何东胜在边上笑:“小秋大夫,这会儿还不忘收集蝉蜕呀。”   余秋一点儿也不害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捡了卖钱。”   何东胜催促她回妇产科:“行了,你早点儿睡觉吧。这儿我给你捡,明天一并送到药店去。”   余秋有点儿扭捏,不想搭这个伙,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知了猴他捡了的话,到底算谁的?   何东胜见她不动,又开口催促,快点儿去睡觉吧,说不定科里头有事等你呢。   他话音刚落下,旁边角落里就传来呜呜的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循着哭声找过去。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六岁大的男孩正蹲在地上,哭的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模样而凄惨极了。   用“看上去”这个词是因为现在的小孩常常因为营养不良,生长发育情况要小于实际年龄。   余秋赶紧上前:“小弟弟,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俺饿,俺好饿。”男孩看上去委屈极了,一只手紧紧抵在上腹部,那里是胃所在的位置。   他不是住院病人,而是陪床家属,他是陪着自己哥哥过来住院的。   现在人生病,能够有条件陪床的人家极少。尤其是农民,少下一天地,就要耽误一天挣工分。所以陪同的人往往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以及小孩。   小伟今年9岁了,他是陪着自己17岁的哥哥来住院的。他哥哥鼓着大肚子住在内科,小伟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病。   他们不是城里人,自然也没有粮票购买食物。事实上,单看小伟身上补丁连补丁的衣服,余秋也怀疑,就算有粮票,他们家是否能拿出足够的钱给小兄弟俩买吃的。   他家大人定期托人带点儿干粮过来给兄弟俩吃。但是因为现在天热,所以家里头改送地瓜干,让他们自己煮着吃。   医院前头有一排锅灶,住院病人药是家里头在县城的,都是自家送饭过来。家离得比较远的,就用这锅灶烧饭。   锅灶不要钱,但是柴火自备。   小伟前两天跟着人去附近山上拾柴火,勉强凑合了几天烧了自己跟哥哥的饭。   可是现在大部分城市居民家里头煤也不够烧,他们同样需要去山上捡柴。僧多粥少,今儿小伟在去原先拾柴火的地方,就一无所获了。   他勉强拿了点儿烂树叶回来,却无论如何都点不着,自然也煮不成地瓜干。   现在的地瓜干当然不会跟2019年的零食一样又蒸又煮过,而是收上来的地瓜直接切成片然后晒干。如果不煮熟了的话,这地瓜干硬得跟石头一样,根本就没办法吞进肚子里头去。   小伟饿了一天,又看着病床上的哥哥奄奄一息。他又急又饿,就跑出来偷偷地哭了。   余秋听着心酸,正常情况下像小伟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是家里头的宝贝吗?   现在不仅没有人宝贝他,他还要照应自己的哥哥,还得想办法解决自己跟哥哥的肚子问题。   余秋下意识地掏口袋,想要摸出点儿什么吃的给这小家伙。   可惜她也空空如也,掏了半天只能转头问何东胜:“你有吃的吗?”   何东胜在口袋里找了半天,倒是摸出个莲蓬来。原本他打算留给小赤脚医生当零嘴儿的,结果话赶话的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小伟迫不及待地吃下几颗莲子,又掉下眼泪来。   余秋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指着柳树到:“会抓知了猴吗?”   小伟脸上还沾着泪,茫然地抬头看她,然后点了点脑袋。   “会抓的话,以后你每天到这边来捡知了猴,你捡一瓶子我就管你跟你哥一天的饭。”   余秋指着树上缠着的胶带,“每天晚上天一黑你就过来,知了猴基本上都趴在这下面,你就负责捡好了。”   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如果正儿八经实习的话,光靠她自己捡知了猴这事儿不现实。   病人随时都有可能来科里住院,住院病人又随时可能出现新状况。她一个实习生不好好在科里头呆着,跑到外头来捉知了,像什么话呀?   现在有了小伟正好,也算是给这小孩找了个自力更生的门路,省得他跟哥哥还要饿肚子。   何东胜转过头看余秋:“你打算怎么管人家饭啊?”   他朝余秋摇摇头,“你别想了,你自己还在长身体呢,怎么能把饭省下来给孩子吃?”   余秋一愣,何队长未免把她想得也太高风亮节了。她看上去有这么观音菩萨吗?再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她那点儿饭,怎么可能够一对小哥俩吃。   她想的是拿知了猴卖钱,然后直接给兄弟俩买吃的。   但何东胜这么一提醒,她突然间回过神来。现在有钱也买不到饭吃啊。必须得有粮票,否则她总不能天天让着兄弟俩吃芋头吧。   况且因为芋头能当粮食又不用粮票,平常抢手的很,拿着钱还未必买得到。   何东胜笑着摇头,招呼已经开始伸长胳膊逮趴在树上认认真真捡起知了猴的孩子:“行了,先回去吧,回头我保证你每天都能有柴火烧饭。”   余秋疑惑:“你要小伟每天去陈大爹陈大娘船上拿柴火吗?”   说实在的,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让小伟兄弟直接在船上包伙。否则起两个锅烧饭,更加浪费燃料。   何东胜转过头,露出了两个酒窝:“我打算在医院前头放一个太阳灶,到时候谁想烧饭烧水,就不用再点柴了。”   宫外孕大出血   小伟的哥哥胳膊消瘦, 脸色蜡黄, 只挺着个大肚子躺在床上, 看上去跟只青蛙一样。   余秋瞧见他的肚子跟脸色就直觉不好,这是典型的蛙腹, 眼前的这位少年很可能已经到达了肝硬化的失代偿期。   即使是2019年,肝硬化也没有治疗良方。医生能够做的就是改善病人的生存状态,尽可能缓解病程进展。除非运气极佳, 等到了合适的□□进行肝移植。   否则肝硬化病人一旦出现腹水并发症, 一年死亡率15%,5年差不多就能达到一半。   在眼下这个环境里头, 这个数据很可能要往上再翻一番。   小伟的哥哥倒是非常客气,虽然自己很不舒服,他还是斯斯文文地向余秋与何东胜道谢,谢谢他们将弟弟送回来。   他摸了摸小伟的脑袋, 然后艰难地从枕头底下抹出颗糖大白兔牛奶糖来。这是隔壁床病人家属过来看望老人时,顺手塞给他的。   当哥哥的人舍不得吃, 自己饿的头晕眼花还硬是留给了弟弟。   余秋侧过头。   她工作好几年了, 在医院里,最不稀罕的就是穷人。可最可怜的又往往就是穷人。   有什么别有病, 没什么别没钱。这话在医院里头最能得到切实的印证。   小伟的哥哥不是肝炎后肝硬化, 也不是酒精性肝硬化, 更不是血吸虫性肝硬化。   他肝硬化的原因非常简单, 长期营养不良, 蛋白质与脂肪的摄入量严重不足。不是因为疾病导致人体吸收不到足够的营养, 就是单纯的没得吃。   这在2019年几乎难以想象。   余秋季晚见过的唯一一例营养不良性,肝硬化患者是为减肥的中年女性。为了获得苗条的身形,她几年如一日茹素,拿蔬菜当饭吃,油盐少进。结果重度脂肪肝又发展成肝硬化。   至于减肥效果如何?反正余秋看到她的时候真心没觉得她跟苗条有什么关系。   对着小伟的哥哥,余秋说不出任何有力度的安慰话。   值班医生过来给他放腹水。   听说小哥俩没有吃饭,医生点点头,招呼小伟:“去把办公室桌子上那个搪瓷缸子端过来,小心点儿别打泼了。”   小伟满脸茫然,但还是乖乖的照做。   肝硬化病人每次抽腹水量可以放2000~3000毫升,用来缓解症状。   余秋知道正规的治疗这个时候应当给病人补充白蛋白,可是县医院没有。   就算到2019年,也有很多病人用不起白蛋白,那一小瓶完全自费,一天下来就能挂掉千把块钱,又有多少家庭能承受得起呢?   小伟端着搪瓷缸小心翼翼地过来了,医生也不看他。直到给病人抽完腹水之后,他才点点头:“行了,一会儿把豆腐脑喝掉。这个馒头弟弟吃,你现在尽量高蛋白饮食。”   这其实是句空话,因为根本没有足够的蛋白质,兄弟俩连饭都吃不上了。   余秋往妇产科走的时候,眉头紧锁:“我想给小伟他哥哥做个健康食谱,其实他不适合吃红薯。”   因为红薯容易胀气,肝硬化患者常常伴有胃底食管静脉曲张,柔软好消化的食物更加适合他。   比方说泥鳅炖豆腐之类的,可以为他补充丰富的蛋白质,而且也好消化。   泥鳅其实在这个时代并不稀罕,不少人可以去田里头钓。倒是豆腐来的更加紧俏一些,现在在外头买豆腐,还要用豆腐票。   何东胜安慰了她一句:“行啦,你甭操心了,这不是你能烦神的事情。”   说着他笑了起来,语气带了点儿调侃的意味,“我看你这小孩,还真挺爱烦神的。”   余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双手抱在胸前:“那我就不多操这个心了,也不多这个嘴。”   “行吧,行吧,你说。”何东胜心中暗笑,小孩到底是小孩,不能讲,一讲就要上脸子。   “那我就多这个嘴了。”余秋端正了颜色,“你以后不要喊卫红哥还有赵大哥他们在县城过夜了。”   何东胜条条眉毛,语气不掩疑惑:“为什么?我们又没在县城花天酒地,一不下饭馆,二不住旅馆的,轮不到别人说闲话。再说下田的活儿也不用担心,这个季节本来就是沤肥的时候,其他没多少事。”   “不是闲不闲话的问题。”余秋叹了口气,“你长期让赵大哥他们住在县城,夫妻岂不是要两地分居?时间长了会出问题的。宝珍大嫂才怀孕,秀华嫂嫂刚生的孩子才出月子。她们正是需要丈夫在身边支持的时候。”   异地对于感情来说是个大杀器,多少劳燕就是这么分飞的。   余秋正色:“成家立业的最好都不要长期跟家人分开,后面你如果还要安排人进县城的话,最好找一些单身的没对象的人。不然时间久了肯定会产生矛盾。”   何东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他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你这做医生的管的还挺宽啊。”   余秋满脸严肃:“你别说,必须得管宽点儿,当医生很多时候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他们自己都调侃,医生干到后面都是侦探,最擅长循着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探明事情的真假。   何东胜还想说什么,楼下就走上对看上去像母女的病人,从他们的身边穿过。   他收了口,正要催促余秋赶紧回去睡觉,走在前头的年轻女人突然间身子一软,咕噜噜地滚下来,刚好砸在何东胜的脚上。   何队长吓了一跳,再看这女人面色惨白,已经晕了过去。   余秋赶紧大喊:“快来人啊,有人休克了。”   旁边病区立刻冲出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大家七手八脚立刻将女人抬上了推床。   先前给小伟哥哥抽腹水的那位值班医生伸手摸了下女人的肚子,立刻开了化验单让去拍x光片。   “赶紧抽血,开放所有静脉通路。”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然一会儿血管瘪了,针都打不下去了。”   值班医生看了她一眼,伸手又在病人的肚子上摁了摁,然后一只手屈起来,咚咚咚的敲了一响。   “拿个注射器给我。”医生抬起手。   护士赶紧送上注射器。   他二话不说直接在肚子上进针,抽出管暗红色的血。几乎不用静置观察,余秋瞥见那血的颜色都能断定那是不凝血。   腹腔里头抽出不凝血,代表了腹腔内出血。至于这血从哪儿出的?就得看到底是怎么出的血。   “你儿媳妇之前有没有撞到肚子?她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医院的呀?”   “没有啊。”患者的婆婆急得不得了,“她就是今天胃疼,一直忍着不想来看大夫。我看这样不行,就让她去厂里头的医务室。医务室大夫说处理不了,叫我们上县医院来了。大夫,你们给看看,我儿媳妇怎么痛昏过去了呀?情况严重不?”   值班医生忙得够呛,不停地下口头医嘱招呼护士执行,压根就没空搭理这位婆婆。   余秋只好在边上做医患沟通:“这可说不来。婶婶,你也看到了,我们刚才从你媳妇的肚子里头抽了血出来。这人正常的肚子里头都没血,血在血管中。现在有血就说明里头有血管破了,到底是哪儿的血管说不清楚。比方说受了外伤,肝脾破裂了会出血。再比方说怀孕的人,娃娃没有长在该长的地方,把输卵管给撑破了也会大出血。”   那婆婆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我儿媳妇今儿在家真的好好的,没磕着碰着了啊。我儿子都两年没着家了,她上哪儿怀孕了?”   余秋也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这个说不清楚,也有人天生血管发育有问题,一不小心就破了。”   四条静脉通路都开放了,水挂上去之后,护士亲自推着病人去拍片子。   余秋下意识地跟上,被值班医生一把拽住:“行了,正好给我跑趟腿,把血跟小便全送去化验。”   这病人家里头就一个婆婆,现在除了实习的赤脚大夫之外,值班医生实在找不出多余的人手帮忙干活。   余秋顾不上嫌弃标本腌臜,抓起来就检验科方向跑。   检验科的值班技师看到申请单上画着的惊叹号,立刻接手标本开始试验。   余秋看技师在查血,忍不住小声催促:“老师,能不能看看她有没有怀孕?”   那技师放下手中的滴管,又拿出另一块玻璃板,开始从小便杯中吸取尿液,一边做她还一边招呼身边的年轻人:“来看清楚,尿液、抗血清、乳胶抗原,三者的滴数一定要一致,必须要让尿液跟抗血清充分混合以后再加入乳胶抗原,不然到时候阴阳难辨。”   余秋都快晕过去了,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没有试纸吗?”   值班技师满脸茫然:“什么试纸?”   余秋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敏从楼梯口跑过来,大声喊她的名字:“余秋快点儿,龚老师说带我们上台。那人肚子里头好多血。”   余秋也来不及等这个乳胶凝集抗抑制试验的结果,只拿着血常规跟血型报告单就匆忙跟着上手术台。   现在诊断不明确,患者是以腹腔出血待查为初步诊断上台开的腹腔探查术。   妇产科的主任就住在医院的平房里,听到要开刀的消息,头发花白的老人直接从家里赶过来。   她见到余秋跟陈敏,只来得及点点头,低声问了句:“会刷手吗?”   余秋赶紧点头:“我刷过。”   妇产科主任没再说什么,只让余秋带着陈敏好好刷手,一定要做好无菌保障。   说着她又招呼手术室的护士,“再打包手术衣,我们这两位医生也要上台的。”   陈敏激动得不行,她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难言的自豪感在她心中流淌。   余秋不得不开口低声提醒了她一句:“手不要超过这个范围,先穿衣服再戴手套。”   尽管这样,陈敏浑身的鲜血还是一个劲儿往脑袋涌。   结果她人刚上台,值班医生龚大夫刚切开患者的肚子,鲜血汹涌而出,陈敏就直接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妈呀,这倒霉孩子晕台了。   护士见怪不怪,哪年都会在手术台上倒下几个实习生。以为开刀这活儿是谁都能做的吗?最起码的站上台不能直接倒下啊。   巡回护士直接拖着陈敏去手术间外面的过道上坐着。不用特别处理,让这姑娘吹吹风就好了。   患者肚子里头全是血,医生足足舀出来几大盆。   等到看清她输卵管上的破洞,又挤出了白白的孕囊,不用等检验科的化验结果了,直接术中明确诊断:输卵管妊娠破裂,失血性休克。   龚大夫轻声念了一句:“她丈夫两年没回来了。”   余秋默默,干医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千万不要盲目相信患者以及家属的说法。   什么绝对没有性.生活史,什么很久没有性.生活了,这种话听听就行,还得自己去检查。   她以前值班的时候碰到过位姑娘宫外孕大出血上手术台抢救,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术后再追问病史,患者仍旧坚持一口咬定自己绝对没有性生活史,还反而抓着手术医生不放,说如果她的□□破了肯定是医生手术过程当中给她捅破的。   至于为什么会自然受孕?当然不是因为她怀了耶稣,而是她去游泳池游泳,精.子钻到了她的体内。   于是这位神奇的姑娘直接成为了手术室的一个梗,游泳怀孕,果然富有创造力。   手术台上的医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伦理问题,她们现在需要的是血。患者大量出血,必须得有充足的血赶紧输入她体内,否则她会死。   但是现在医院拿不出b型血来,因为前一个外科病人将血用完了。   台下护士也很着急:“院长在动员大家献血呢,但是找不到b型血的人。”   “自体血回输吧。”一直充当二助的余秋抬起头,“等血过来她撑不住。”   血液传播疾病实在太多了,这种紧急从人体内抽了血就拿过来输血的行为,比用纱布过滤自体血回输风险更高。   妇产科主任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你知道自体血回输?”   “知道。”余秋平视主任,“我给个大肚子输过,她子宮破裂,产后大出血,后来活过来了。”   这个时候她不想藏着掖着,她想让妇产科主任尽快接受她的处理方案,因为这个病人真的耽误不起。   妇产科主任立刻吩咐护士:“上肝素跟纱布。”   过滤后的腹腔出血重新回归患者体内。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她原本苍白的脸渐渐恢复了红润。   陈敏总算醒过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摸着手术间的门跑进来看。   患者的左侧输卵管已经被切除,值班医生正带着余秋关腹。事实上,龚大夫怀疑对面的这个赤脚大夫压根不需要自己指点。   她连剖腹产都能自己上,何况是一台宫外孕手术?   陈敏发出感慨:“好神奇啊,你们看她的脸,一下子就活过来了。”   她带着孩子气的说法逗乐了手术间里头的人。   妇产科主任都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好大夫,当医生就是救死扶伤。”   余秋笑着缝完了最后一针,然后消毒伤口贴上纱布再掀了手术单,自己脱手术衣跟手套下台。   临出门之前,正在开医嘱的妇产科主任喊住了余秋:“不要跟她家属说任何话。要是她婆婆问起来了,你就说她肚子里头有个血管破了所以出了很多血。”   陈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为什么呀?她明明就是宫外孕啊。”   刚才护士们都议论着呢。   主任端正的颜色,满脸严肃地看着两个赤脚大夫:“病情对于病人来说是他们的个人隐私。到底要不要告诉家属以及怎样告诉家属都由他们自行决定。我们当医生的不要越俎代庖。我们无权替病人做这个主。”   ※※※※※※※※※※※※※※※※※※※※   下面资料来自于《妇产科学》   妊娠试验   妊娠后胚胎的绒毛滋养层细胞产生大量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该激素存在于孕妇□□中,通过检测血、尿标本中hCG,可作为早孕的辅助诊断。   (1)雄蟾蜍妊娠试验成熟雄蟾蜍的经.子存在于高丸中,当交.配或注射hCG后可有精子排出。如将孕妇尿液注入雄蟾蜍体内,而在其尿中发现经子,即为妊娠试验阳性。此法现少采用。   (2)乳胶凝集抑制试验根据免疫学凝集抑制试验原理,先用hCG免疫家兔,制成抗血清。孕妇尿中含hCG(抗原),能与抗血清中的抗体结合,如再加入吸附hCG乳胶颗粒,由于抗体已被结合,就不会与乳胶颗粒再发生凝集反应。非孕妇尿中无hCG加入抗血清后不产生反应。加入乳胶颗粒后,其与抗体即结合,肉眼可见乳胶颗粒凝集。方法(图21):用有试验池的玻片,先向池中滴入尿液及血清各一滴,左右摇晃1~2分钟使之混匀,然后加入乳胶颗粒一滴,再摇2~3分钟使三者充分混合5分钟后观察结果,出现均匀一致的凝集小颗粒者为妊娠反应阴性。   (3)放射性免疫测定法(RIA)是70年代开始采用的超微量检测hCG的方法。利用放射同位素特点与免疫学原理互相结合,具有特异性强、敏感度高(10ng/ml)的优点。用同位素标记hCG,一定量的标记hCG与各种不同量的非标记hCG和一定浓度的特异性hCG抗体相互作用,其反应遵照质量作用定律,标记的hCG与非标记hCG竞争hCG抗体结合部位,产生不同的结合率。根据所得到的结合率在标准曲线上找出相应的hCG量,可得出精确的hCG量。尤其是β-hCG放射免疫法应用,避免了与LH间的交叉反应,使此法更为精确。   (4)酶免疫测定法(ELA)是80年代以来开始应用的超微量检测hCG的方法。其原理是利用酶促反应的放大作用,显示抗原抗体反应。其特异性强,灵敏度高。目前较常采用的定性或半定量检测血、尿中hCG的单克隆酶免疫分析法,又称固相酶联免疫吸附法(ELISA)。   太阳灶装到医院来(捉虫)   出手术室的时候, 陈敏还在小心翼翼地跟余秋咬耳朵:“那我们这不是在骗人吗?”   “不是所有的人都想知道真相。”余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我们管看病, 但不要管别人的家务事。”   其实并非所有遭受欺骗背叛的人都渴望知道真相,尤其是被人直接逼到面前, 非要告诉他们真相。   因为他们会难堪,他们会羞恼,他们会不知所措。   就好像你非得当着某个戴绿帽子的人面前大声嚷嚷, 逼着对方听他们的另一半出轨了。   那在那一个瞬间, 他们恨的绝对不是出轨的另一半,而是咄咄逼人的你。   他们不需要有人将他们直接丢在难堪的境地当中。   到底要怎么处理他们的家务事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况且就这个病人而言, 宫外孕真的只是她本人的错吗?丈夫有两年的时间都没有回过家,她就不是个正常女人吗?她难道就没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吗?   真正需要反思的也许是长期两地分居的状态。人有社会性也有生物本能,一味的压制人的本能要求拔高道德修养并没有什么意义。   甚至还会像程朱理学强调的存天理灭人欲一样荒谬可笑,提出的人自己都做不到。   陈敏并不能理解余秋话里头的意思, 但她也不敢忤逆妇产科主任。   谢天谢地,患者的婆婆已经跟着手术床一并回了病房, 谁也没有拉着陈敏追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开刀。   余秋走到手术间门口的时候, 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   老实说, 即使泡惯了手术台, 她仍然不喜欢闻浓郁的血腥味。   何东胜见她出来, 赶紧站起身:“怎么样, 情况还好?”   “还行吧, 人醒过来了。后面就是看小便的情况。”余秋忧心忡忡, 这种大出血的病人最怕肾灌注损伤。   何东胜点点头:“能先保住命再说。”   “你怎么在这儿啊?赶紧回去睡觉吧。”余秋催促他走,感觉这家伙实在是自己给自己找虐受。   他又不上台开刀的,守在手术室外头做什么?   何东胜点头:“行,既然没事了,我就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着,他挥挥手,自顾自下楼去。   陈敏两只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大有深意地盯着余秋:“人家是不放心你吧?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余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很想告诉她,女孩子千万不要随便自作多情,否则分分钟就会打脸。   手术室的护士出来了,手里头抓着个杯子,里头散发出浓浓的麦乳精香气。   她看到余秋就开口问:“哎,刚才坐在这儿的小伙子呢?他去哪儿啦?这才抽了400毫升的血,我都没来得及给他拿吃的。”   今儿晚上县医院跟邪门了似的,手术间居然没停过。巡回护士只有一个人,她在三个手术间来回忙碌,真是恨不得自己变成哪吒,会三头六臂。   余秋摇摇头,老实回答:“他走了。”   “嘿,这小伙子也真是的。我都说了会给他拿吃的。”护士无奈,直接将杯子塞给余秋,又递上两个玉米棒子,“行了,便宜你俩了。”   陈敏嘴里头啃着玉米棒子,无比泄气:“原来他献血了呀,我还以为他等你呢。”   “他等我干嘛呀?”余秋喝了口麦乳精,感觉这玩意儿虽然没啥营养,但的确好喝。   陈敏咀嚼着嘴里头的嫩玉米,开始犯愁:“咱们把这些吃了,他会不会犯晕啊?”   余秋反问她:“那你吃不吃?”   “吃。”陈敏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没献过血,也不知道献血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既然手术室的护士都没有坚持把人找回来,那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   陈敏立刻找到了解决办法:“说不定他已经回去睡下了,不吃东西会坏掉的。明天我请他吃早饭。”   余秋“嗯”了一声:“要有鸡蛋的话就给他吧。”   两人回到病区,正拿着病历进办公室的主任朝她俩点点头,已经示意桌子上的红鸡蛋:“吃两个鸡蛋再睡吧。”   她们上台的时候,产房生了个胖小子。家属送了几个红鸡蛋过来,助产士给医生跟护士站都分了,连余秋跟陈敏这两个小孩都没落下。   “吃吧。”主任抬起头,冲她俩温和地笑,“红鸡蛋是熟的,不吃也会放坏的。”   余秋跟陈敏对视一眼,赶紧道谢,拿着红鸡蛋往值班室的方向走。   门关上了以后,陈敏才悄悄地跟余秋咬耳朵:“天呐,居然还有鸡蛋吃。”   余秋看了眼窗外的月色,点点头催促陈敏:“你先洗澡吧,我去宿舍拿件衣服。”   现在的手术室可没有空调冷气,陈敏虽然没有开刀,但同样一身黏腻的臭汗。   她点点头道:“那你路上小心啊。”   余秋随手将鸡蛋揣进口袋中,又拎起了自己的黄挎包:“知道了,你洗完澡我就回来了。”   她穿过小门,急匆匆地往卫校宿舍走。   郑卫红等人正拿着盆往厕所方向去冲澡,见到余秋,他们就喊:“小秋大夫,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我找一下何队长,有点事情要说。”   郑卫红努嘴示意宿舍方向:“囔,已经躺下了。”   余秋赶紧敲门进去。   何东胜打着赤膊从床上坐起身,略有些尴尬地往身上套汗衫:“有什么急事呀?大晚上的,干嘛不明天说?”   余秋从口袋里头摸出的红鸡蛋,又从挎包当中摸出那包南瓜子跟一小罐子麦乳精,最后那项还是她离开红星公社的时候,郝红梅硬塞给她的。   “吃吧。”余秋一言难尽地看着何东胜,“你献了血怎么不说一声?”   何东胜咧嘴笑:“又不值当个事情,我这么大个人,还怕抽两管血吗?”   “行了吧,赶紧吃你的。”余秋皱眉,“你这两天注意营养休息,别到时候直接晕过去。”   谁说献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她自己本人总共献过两回血,每次都晕晕乎乎的,被导师轰回宿舍躺半天。   再说这个时代的人很可能没数,《活着》里头,医院为了救县长女人的命,直接抽干了有庆的血,把人命都抽没了。   余秋的医生架子一摆起来,何东胜都磨不过她。   余秋愣是盯着人把鸡蛋吃完,又嗑了十几颗南瓜子,还泡了杯麦乳精喝下去,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告辞:“好了,我回去了,你好好睡一觉。”   何东胜也跟着起来:“我送送你吧。”   余秋毫不犹豫地挥挥手:“行了,躺着你的,我多大的人了?”   何东胜哭笑不得:“15岁的小孩,好大的人哦。”   余秋囧囧有神,暗地里磨牙,小子,姐姐绝对是看在你刚献完血的面子上,才不跟你一般见识的。   第二天陈敏也没找到请何东胜吃饭的机会。   杨树湾的人一大早就离开了宿舍,余秋都没找到跟他们说话的机会。   陈敏感慨:“他们可真能拼啊,这么急。”   “不拼能怎么办?”余秋叹气,“不干活就没饭吃,都是被逼的。”   这家伙也太不像话了,仗着年纪轻,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等到年纪大了,有他吃亏的日子在后头呢。   中午吃过饭,余秋等人准备上急诊的时候,医院大楼前头就围着一圈人。   何东胜正站在人群中央,朝大家伙儿比划:“以后每天上午10:00这锅汤开始烧着,到下午2:00停下来。这中间,谁要是想煮饭,就把米面、山芋、玉米什么的放进布袋里头,丢下锅去烧。等煮熟了自己捞起来吃。”   旁边带着白帽子,穿着白大褂的厨师表情严肃:“我跟你们说啊,谁要是布袋子脏兮兮的就下锅叫我们给瞧见了,以后还是自己带柴火煮饭。”   李伟民看着热闹,立刻挤进人群当中去。余秋他们跟在后面,也顺利看到了何东胜面前的东西。   呵,这家伙动作真快,居然已经摆上了太阳能灶。阳光底下,锅面上贴着的铝箔熠熠生辉,锅旁边还围着一圈木架子,防止有人靠近的时候烫伤。   支架上摆着的锅已经散发出热气,侯向群深深地吸了一口,骂了句:“狗日的,你瞒着老子偷偷吃肉。”   可不是,弥漫在空气当中的是浓郁的肉香,这在严重缺少油水的70年代,香得简直人要了人的命。   “骨头汤,一丁点儿肉都没有。”何东胜大大方方地掀开了锅盖,示意大家看,“我哪儿来的肉票啊。”   可光有泛着油光的骨头汤就已经足够让众人欣喜若狂。   猪身上的小骨头基本上都被菜场师傅搭着肉卖出去了,不买骨头不行,除非你不打算买肉。   但是大骨头的确没市场,想搭也搭不出去。城里头的居民每个月也就一斤肉票,你让人家全买了骨头,人家能跟你拼命。   所以这大骨头基本上是被吃不上肉的人家托关系要走。还不是每家每户都想要,因为骨头不比肉皮,肉皮切成丁放在饭里头可以蒸熟了吃。   熬骨头汤却要废柴火,跟着米饭一块儿是绝对没办法煮出味道来的。   老百姓肚子里头缺油水,但同时炉子里头的煤也永远不够烧啊。   何东胜从菜场讨来了剩下的骨头,用着不烧柴的太阳灶,实实在在地炖上两个小时,这香味儿能不勾人魂吗?   侯向群丝毫不掩饰自己垂涎三尺的馋态,直接冲何东胜嚷嚷:“狗日的,你早点说呀,早点说的话,老子就是骨头汤都能干下三大碗饭。”   “你干下三大碗饭的话,旁人吃什么呀?”大师傅没好气,“这个锅就给家里头来不及送柴火的人家用。自家能送上饭的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大家伙儿都不容易。”   围观的人群里头发出喊声:“晓得勒,布袋饭没滋没味的,哪个稀罕吃哦。说刮风下雨不出太阳,看这个锅怎么烧?”   旁边立刻有人揶揄:“你不要过来煮啊,我们可都看着呢。刮风下雨就烧柴火呗,这么大的人了,这点事情不会做?”   小伟呆呆地看着炉灶上的锅,突然间反应过来似的扭头就跑。他得赶紧把自己跟哥哥的山芋干煮上,他们不能老是吃大夫的饭。   “行了,今天别吃山芋干了。”何东胜拿笊篱从骨头汤里头捞出个袋子,略微沥了沥水,然后示意小伟拎着布袋头子,“吃吧,明儿再煮山芋干。”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想说其实小伟他哥哥作为一个已经肝硬化失代偿期的病人,其实真的不适合用骨头汤煮饭吃。   就是摄入脂肪,他也更加适合吃含不饱和脂肪酸的植物油为好。就连蛋黄跟鲫鱼这种胆固醇含量高的食物,他都最好不要沾。   余秋再看看骨头汤上泛着的油花,头痛地捏捏太阳穴。算了,总比什么都不吃直接饿死了强。   反正这锅骨头汤也没多少油水。   何东胜冲她笑:“怎么样?我这说话算话吧。”   余秋压低声音道:“你管好你自己成不?让你好好休息来着呢。”   弄个太阳灶也就算了,怎么还费尽心思的搞什么骨头汤?   今儿有了骨头汤,是不是以后都得有?那还得专门安排个人手过来送骨头。   还有着太阳灶,也得额外安排个人过来看着,不然锅里头的水烧干了,锅被烧坏了怎么办?   何东胜笑容可掬,露出口白牙,直接指着小伟道:“就小伟看着呗。等烧完了,小伟去找魏师傅,到时候再把锅拿下来。”   戴着高帽子的魏师傅点点头:“这不费个事情的,我看蛮好。”   侯向群围着太阳灶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嘴里头狗日的就没断过。这家伙的口头禅可真是要人命。   他梗着脖子骂何东胜:“你怎么不给我们家也装一个呀。你老实交代,到底有什么企图?”   何东胜就是笑:“我能用什么企图呀?我可不敢颠覆共.产主义,我就是我们杨树湾种田没肥料,想拖了各个病房的垃圾回去沤肥。”   众人立刻发出了长长的“哦——”,感觉总算真相大白了。就说嘛,无利不起早,这人折腾个东西过来总归有所求。   立刻就有人拍着胸口保证:“这个没关系,只要你们上门收,我们就全给。”   余秋按了按太阳穴,面带不豫地打量着何东胜。她总怀疑这位年轻的生产队长另有所图。   医院能有多少住院病人啊?住院又不比居民住家,到底能产生多少垃圾?   他天天还折腾付骨头架子过来,直接叫船上的人煮了汤泡饭不好吗?   还有这个侯向群,简直就是个捧哏,跟何东胜一唱一和的,完全可以敲着铜锣上台唱大戏了。   何东胜就是笑:“那麻烦大家伙儿了,等我们的地种肥了,我一定请大家尝尝我们的山芋跟玉米啊。”   旁边人喊起来:“你给我们尝尝花生跟芝麻才是真的。”   何东胜笑的一副好脾气模样:“一定一定,明年一定种花生跟芝麻。”   众人嘴里头发出嘘声,起哄走了。   余秋摇摇头,也拉着满心好奇的陈敏往医院大楼方向去。   何东胜赶紧在后面喊:“我马上吃过饭就睡觉去。”   结果小秋大夫只给他看后脑勺。   生产队长拍着脑袋,感觉自己好像惹毛了小赤脚医生。就跟那次他们没去打破伤风针一样,她发了好大的火。   哎哟,这娃娃年纪不大脾气不小,板起脸来可真叫人头痛。   陈敏兴致勃勃:“你们这个生产队长可真有意思,居然还能这样。天呐,你们杨树湾都用上太阳灶了。我们都被比下去了。”   “其实杨树湾不是最适合用太阳灶的地方。”余秋笑了笑,“这儿一年差不多有1/3的时间都在下雨啊。”   “那也有200多天出太阳!”陈敏长吁短叹,“这能省多少柴火呀?真希望全县都用起来。到时候省下来的煤炭就能支援国家工业建设。”   余秋眼皮子跳了跳,十分怀疑何东胜的招是埋在这儿的。他该不会想卖太阳灶吧?   应该不可以,现在不让搞商业呀。老百姓连买两把豇豆都必须得去国营菜场。   两人行到急诊门口时,周医生就招呼人赶紧去示教室。众人进房间一看,顿时惊呆了。两个大箱子里头放了一堆洗好晒干折叠整齐的白大褂。   周大夫也不看尺寸,逮着一个人头就发一件。   轮到侯向群的时候,他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上对方的脑门子:“狗日的,你再张口闭口的狗日的,不许穿这身白大褂。”   屋子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   周大夫端正了颜色,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们:“穿上这件衣服,脑袋瓜子里头就要有意识,你们是大夫,可不能瞎胡闹。”   余秋扣扣子的手停了一下,她突然间想起在省人医工作时,大家常常说笑的话。   嗯,知道了,万一要跟别人打架,先脱了白大褂。   穿上白大褂到底不一样,余秋跟陈敏刚出示教室的门,就叫护士抓了壮丁:“快点快点,把她推去妇产科,要生了。”   俩姑娘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直接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连推带拖把人往产科送。   一路跑,陈敏还一路喊:“你预产期是哪天啊?”   “啥子预产期啊?”大肚子的丈夫也满头大汗,只会跟着吼,“我老婆要生了。”   得,别问了,问了也白问,估计现在的人除非是有固定单位,否则好像基本上都没多少产检意识。   两人连奔带跑,刚把人拖上妇产科病区放进产房里头,都没来得及上接生床,孩子的头就冒出来了。   助产士急得大喊:“别用劲别用劲。”   结果那小孩跟受了鼓励似的,一听喊声更来劲,迫不及待地就跑出来了。   陈敏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这就是接生啊?”   助产士也满脸囧,赶紧开始善后工作。又是给生下来的小家伙断脐,又是免出胎盘,又是检查产妇的宮颈跟会荫。   结果一切顺利地不像话,胎盘娩出顺利,宮颈毫无裂伤,就连会荫都只蹭破了点儿皮,直接拿棉球压了压就止住了血,缝都不用缝。   进产房后15分钟,整个分娩工程就结束了。   余秋忍不住叹气,要是个个都生得这么顺利的话,产科简直可以天天挂着鞭炮在外头放,笑都要笑死了。   陈敏没有得到完整的接生实践机会,只能怀着颗惆怅的心往产房门外走。   两人还没有出病区呢,就有个中年女人指着她俩道:“对对对,昨儿就是她俩给开刀的。小芬的情况,大夫肯定最熟悉。”   余秋跟陈敏下意识地抬起头,在看清那位程芬丈夫身上穿着的绿军装时,两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这军装可不是大家平常当时髦穿在身上的那种,而是正儿八经的军人制服。   难怪两年不着家呢,原来是当兵的。   兵哥哥倒是挺和气,满脸恳切地盯着两个小大夫:“医生,麻烦你们给说说,我爱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陈敏还没说话,后腰被余秋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她差点儿直接咬到自己的舌头。   小姑娘满脸委屈,这是干啥呢。   余秋看也不看她,只对着病人家属微笑:“你爱人肚子里头有根血管破了,出了好多的血。我们都怕她熬不过了,感谢伟大的领袖保佑,她终于撑了过来。”   来了娃娃兵(捉虫)   走出妇产科大门, 缓缓下了楼梯。一直到科里头的人再也看不到她们, 俩姑娘立刻拔腿夺路狂奔。   陈敏吓得花容失色, 拽着余秋的胳膊,一个劲儿直打哆嗦:“完蛋了, 我们这算不算欺骗人民解放军呢?糟糕,这下可怎么办?”   “凉拌。”余秋咬咬牙。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这份上更加不能随便改口。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们就是负责看病的, 才不要管人家的8点档狗血伦理剧呢。   陈敏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可是, 他是军人啊。”   余秋扶额,正因为是军人,所以她们更加要管牢自己的嘴巴。   这年头当兵属于免死金牌,能当上兵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要是这位军人知道自己的妻子给他戴了绿帽子的话, 而且还是从医生嘴里头晓得的,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收场呢。   最可怕的是, 这个年代的木仓支弹.药似乎管得并不严。因为武.斗疯狂的时候, 还有人直接拖着大炮到街上对轰。   万一这人受了刺激想不开,直接拿着把机关枪到医院里头扫射一通, 那可怎么办?   陈敏惊恐地捂住嘴巴, 难以置信:“他真的会这样吗?太可怕了,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呀?他就是要找人算账, 也是一枪崩了那个奸夫呀。”   “然后他自己再被一枪崩了?”余秋叹气, “世界上不讲道理的事情多了去。我们安安生生地把病人送出院才是正经。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鱼难道不冤枉吗?”   “哟,这是想吃烤鱼了?”何东胜从大楼的另一道门走进来,笑着朝余秋点点头,“回头陈大爹他们烤了鱼的话,我让人过来叫你们过去吃。”   余秋赶紧清清嗓子:“你去忙你们的吧,你事情多,我们马上要去帮忙分诊病人。”   何东胜点点头,从口袋里头摸出个莲蓬,塞给余秋:“你俩自己吃,这个润嗓子。”   说说他还讨好地冲小赤脚大夫笑,“我不忙,我马上就回去睡觉。”   余秋皮笑肉不笑:“哟,这可真难得。”   何东胜赶紧否认:“不难得,我什么时候敢不听秋大夫的话了。”   说着他挥挥手,朝卫校的方向走。   陈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余秋:“他该不会听到了吧?”   完蛋了,这下子想瞒都瞒不住了。   “不用管,他不是多嘴的人。”余秋在陈敏的嘴巴上做了个贴胶带的动作,“你管住自己,别说漏嘴就行。”   一个中午急诊班的时间,陈敏都忐忑不安,生怕那位人民解放军找到自己面前。   到时候她说自己一上台就晕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人家会相信吗?   “杞人忧天。”余秋点她的脑袋,“咱俩就是赤脚大夫,总共都没学过几天医,我们哪搞得清楚到底是什么毛病啊?还不是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话倒是给陈敏多了点儿信心,起码她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小腿肚子没有再犯哆嗦。   妈呀,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被迫知道一些秘密。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余秋心里头也打着鼓,主要是这个时代的人并没有多少保护病人隐私权的意识。   她听自己的导师说过,即使到了21世纪,还有医生护士拿病人的隐私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随便说。   当年就曾经有个小姑娘到医院做人流术,结果后来被班上同学知道了传得沸沸扬扬,那姑娘直接跳楼自杀了。   让她怀孕的男人倒是活得好好的,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   余秋龇牙,认真地告诫陈敏:“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上了一下午的中医课,又跟着吕老师读了半天报纸,这才得以解放,前往医院继续跟夜班。   上楼的时候,两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撞上那位人民解放军追着他们问个没完没了。   谢天谢地,病床里头只有躺着的程芬本人,她婆婆跟丈夫都不在。   余秋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脸,又进去瞧她24小时留尿情况。   程芬动了动嘴唇,余秋赶紧拿旁边的杯子:“你通气了没有?要是放过屁了,那就喝点儿水吧。”   “通气了。”程芬看上去有些腼腆,“我婆婆去给我煮粥了。”   她忐忑不安看着余秋,“大夫,昨晚是你给我开刀的吗?”   余秋笑了笑,直言不讳:“我们就是实习大夫而已,在边上看看。开刀还轮不到我们动手。”   那人绷紧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赶紧向余秋道谢:“麻烦你们了,大晚上的还让你们这么受罪。”   余秋递上杯子,微微一笑:“没什么,你早点儿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真的。你出血太多,以后要加强营养。”   她退出病房之后,陈敏拽她的胳膊:“你都不点点这个女的吗?我们都知道了,她别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   余秋赶紧拽着她进产房,压低声音道:“行了,别多事,主任肯定都已经交代过了。”   “可我还是觉得她丈夫很冤枉啊。”陈敏愤愤不平,“军人保家卫国,结果外头有人给他戴绿帽子。”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啦,这种事情真轮不到我们做主的。她丈夫要是有心知道的话肯定有办法晓得。”   最基本的一项,军人家属生病住院应该起码能报销掉一部分医药费吧。   这报销肯定得拿着病历过去,只要他细心看,势必会从中发现端倪。   男人跟女人出轨对婚姻影响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即使公开化了,舆论也会劝女人忍忍,维持家庭的完整性。   但是后者完全不一样,即使男方愿意原谅女方,可舆论也会逼得男人绝对不能放过奸夫淫.妇,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忍气吞声下去。   这就是一个奇怪的悖论,男人出轨理所当然,大众默认这是世界上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最基本的一个例子,解放初期广大干部最流行换老婆。谁相中了资产阶级的小姐,立刻就回老家跟发妻离婚。   可同样的事情在女干部身上就少见,毕竟大众默认烈女不侍二夫。   女人出轨代价惨重,首先从生理上她们有怀孕的风险,容易留下罪证,甚至搞不好就会像这位程芬一样差点儿没命。   其次从心理上来讲,出轨的女人多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们往往会付出真感情,希望跟对方一生一世。然而对方多半都只是玩玩而已。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男性更理智,更有利于社会稳定。婚外情谈什么真爱,真爱从来没有这么廉价。   陈敏也跟着叹气:“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冤枉的慌。”   余秋换上洗手衣,长长地吁出口气:“随军吧,最好的选择是随军。”   她们在产房里头围观了助产士老师接生的全过程,又等到两个小时后送大人孩子回病房。   经过程芬病房门口时,她们看见那位解放军战士正抓着程芬的手轻声说着什么。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陈敏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理解这个病人,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呢?明明看上去她跟丈夫的感情还不错啊。   “别想了。”余秋拽住她的胳膊,把人带走开,再一次强调,“这跟我们没关系。”   “小余大夫,有人找你。”医院的护工阿姨匆匆忙忙走过来。   余秋脊背一凉,妈呀,这家人不会又过来刨根问底吧。   她转过头,看到田雨正冲自己大力挥手,顿时又惊又喜:“唉,你怎么来了呀?”   田雨缩着鼻子,满脸苦恼的模样:“还不是都怪何队长他们。好端端的,他们非要把学生们都带到县城来。”   余秋伸手摸秀秀的脑袋,疑惑道:“怎么回事啊?这?”   秀秀细声细气:“东胜哥哥说卫红哥哥他们要上山挖水沟,没空来城里头收垃圾,就让我们过来了。”   余秋惊讶不已,她只是让何东胜不要找有家有口的人,没想到这家伙连娃娃兵都不放过。   田雨一脸怒气难消的模样:“其实他是要找李红兵他们而已,可要是上县城收垃圾的话,他们还怎么上课?”   结果大队书记直接拍板,让小田老师跟着上县城给孩子们补课。   田雨觉得大队书记现在也不靠谱起来,居然留着何队长他们瞎胡闹。   既然老师都走了,其他学生自然也得跟着去。所以小田老师就跟只老母鸡似的,带着一群鸡崽子坐着往县城方向来的客船直接上岸了。   陈敏在边上听得目瞪口呆:“那家长们能同意吗?就让这么多孩子到县里头来。”   “干嘛不同意?”余秋叹气,“他们都由大人带着,又能出来逛逛又不耽误上课,大队还管吃管住,家长为什么不同意呀?”   她现在只犯愁一件事,“你要在哪儿给他们上课呢?”   船上不用说了,白天太阳一晒,闷热难当。加上上课得起码要黑板跟粉笔呀,在船舱里头带着大家伙儿背书能有什么意思?   “何队长说让我在卫校给他们上课。”田雨气鼓鼓的,“他讲跟卫校老师说好了,给我们单独开一间教室。晚上也能上课,晚上有灯。对了,他让我跟你说他中午睡觉了,什么意思呀?”   “谁知道他啊?”余秋脸上神色丁点儿不变。   她只在心里头犯嘀咕,这个生产队长速度可真快呀,他到底是怎么说服卫校老师的?吕老师看上去可不太好讲话。   看样子这家伙还真是妇女之友,相当擅长做人的思想工作啊。   她拍拍田雨的肩膀:“行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带着他们过来上课也好,杨树湾小学实在太热了。再说带大家出来看看也好,也算是长见识。”   没看到就连秀秀这么乖巧内向的姑娘,见着亮堂堂的县城都忍不住东张西望吗?   能想象吗?这已经是70年代,十几岁的姑娘看到电风扇都觉得稀奇。   余秋跟值班医生打了声招呼,又领着田雨去找自己宿舍的人。   陈大娘一个人住自己的床没问题,但是现在多了一群小姑娘,就只能借用她们的宿舍了。   好在这一批过来培训的赤脚医生当中有好几个都是知青。睡在余秋对面的姑娘居然跟田雨是老相识。她俩在县委知青点等待分配的时候,就睡在一张床上。   都没等余秋说话,那姑娘就叽叽喳喳的说服了自己的同伴们,直接空出了宿舍的床。   反正她们现在天天在医院实习,基本上没有回去睡觉的机会。比起医院会定期自动冲水的厕所,卫校宿舍简直就没办法看。   田雨听说他们现在都是在医院解决三急问题,登时笑得不行:“这下好了,去卫校拖大粪的人肯定得气死。”   陈敏笑哈哈:“还真被你猜中了。今儿上午我们碰上了大粪车,那人还在骂呢,说这么多人居然不屙屎屙尿。嘿,他们可真够懒的,一点儿没有你们杨树湾的人勤快。偏偏医院跟卫校的厕所是两拨不同的人在负责。”   余秋听得囧囧有神,这个暗斗哦,味道略有些重。   众人走出急诊楼外,还没到通往卫校的小门时,余秋就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哟,你挺聪明的呀,这到底谁教你捡的知了猴啊,都晓得缠树了。”   田雨怒不可遏,她就知道不能带李红兵这个厌蛋头子出门。看看,到了县城他还一副小阿飞的派头。   “李红兵,你欺负谁呢?”小田老师一声吼,直接将下巴快抬上天的李红兵给震塌了肩膀。   小李同学低眉脸目地小跑过来,满脸讨好的笑:“田老师,我没欺负人。”   “你少怪腔怪调的。”余秋满脸严肃地看着他,直接护住了忐忑不安的小伟,“知了猴是我让小伟抓的,你好像意见很大的样子啊。”   李红兵这小子会察言观色的很,他立刻转变态度,直接亲热地拍着小伟的肩膀:“好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好了。这一片的知了猴都归你抓。”   余秋生手在空中虚点了点,警告眼睛珠子咕噜噜乱转的小子:“你少充大,要让我逮着你欺负小伟,我叫你好瞧。”   李红兵顿时老大不乐意:“都是我的兄弟了,我怎么会欺负他?要是有人欺负小伟,我头一个不答应。”   说着他用力拍着小伟的肩膀。   可怜小伟又瘦又小,差点儿没被他的铁砂掌拍残了,只能惊惶地连连点头。   “行了行了,抓完了知了猴就赶紧回去。”余秋挥挥手,朝田雨点头,“晚上10:00路灯熄了。你课就上到10:00好了。”   李红兵大惊失色:“这么晚了还要上课呀?”   田雨立刻瞪眼:“你以为来县城是玩儿来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坚持学习一天都不能懈怠。”   余秋在边上微笑:“不然灯这么亮做什么?不学习的话,白白浪费了电。”   她伸手虚点了点李红兵,“放心,你们绝对有足够的时间上课。”   闹腾的皮孩子   李红兵这群猴子被硬压着上了一堂数学课。直到外头的路灯灭了, 小田老师才准他们回宿舍睡觉。   这群孩子真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 看什么都新鲜。   哇, 这灯一拉就亮,再一拉就关上。还有这水龙头, 往边上一转,居然哗哗的淌水。   李红兵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他看什么都稀奇。   田雨一开始还在勒令这群孩子老实点儿, 不许瞎胡闹。   后面陈大娘拉住了她的手:“陪他们去吧, 小田大夫,他们没看过这些稀奇。”   田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电灯跟自来水吗?”   陈奶奶笑, 眼睛看着花花往下淌的自来水:“我也是到了这把年纪才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头,居然能自己淌水。”   田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赶紧清清嗓子,满脸严肃地强调:“不慌, 以后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什么自来水电风扇我们杨树湾都会有的。”   陈大娘笑了起来:“我可等着这天呢, 那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喽。”   田雨信心十足:“肯定会的, 县里头肯定会给我们通水通电。”   可惜杨树湾的小孩似乎比县里头更加心急。   第二天一大早,田雨还没有来不及招呼这群小孩早读的时候, 他们就一窝蜂地跑去船上跟着大人淌螺蛳了。   等到螺蛳打理干净了, 他们又推着空桶跟在大人后面去各家各户收垃圾。   余秋吃过早饭, 回卫校上课的时候, 孩子们还没有回来。因为收完各家各户的垃圾, 紧接着就是将菜场的垃圾装进桶里头装进桶里头, 再一次运上船。   这些孩子还分工合作了,去各家各户收垃圾是男孩的事情,在菜场帮忙打扫卫生整理蔬菜,将腐烂蔬菜当中能吃的部分摘出来的工作则由女孩子们来承担。   最后女孩们帮忙将垃圾运上车,小小子们又拖着一车车的垃圾桶回船上。   余秋见到这群孩子的时候,赤脚大夫们已经吃完了中午饭,在急诊分诊病人。   李红兵带着几个小伙伴一个科室一个科室的走,出来的时候他们手上多了空盐水瓶。   现在即使是县医院,输液治疗也不多见,大部分人还是靠打针吃药。但积少成多,各个科室加在一起,每天还是会开出去不少瓶盐水的。   现在药业不是装在塑料袋中,而是装在窄口的玻璃瓶里。   这些盐水瓶也很受欢迎,舍不得花钱买热水袋或者买不到热水袋的人家,冬天的时候常常用盐水瓶灌了热水充当热水袋。   其实从安全角度来说,这么做实实际上很危险,但现在的人好像最不怕的事情就是危险。   人在艰难的生活条件下,心脏总是会无比强大,神经也粗糙得吓死人。   余秋只奇怪,他们现在收盐水瓶做什么?总不会是灌了冰水好像防暑降温吧。   李红兵笑嘻嘻的:“装酱菜呀,小秋大夫,这个装酱菜最好了。”   余秋十分怀疑这话的可信度:“真的?”   “真的。”李红兵煞有介事地拍着胸口,“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田雨瞪眼:“你怎么说话呢?搞得跟走资派似的。”   李红兵立刻缩着脑袋讨好地冲田雨笑:“小田老师,图书馆开门咯,你快点儿过去,不然要没位子的。”   田雨威胁地朝他挥挥拳头:“你给我老实点儿,下午不许瞎跑,都老老实实坐教室里头上课。”   她到了县城就发现了宝藏,问一下居然有图书馆,里头的书五花八门还挺多。田雨在里头发现了儿童教育书籍还有各种科学种田跟养牛、养鸡、养羊等农业养殖的小册子。   这给小田老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真是恨不得将图书馆里头的所有书全都塞进脑袋瓜子中去。   小田老师感慨:“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有图书馆这么好的地方呢?”   其实他们初中也有图书馆的,他家旁边就是市图书馆,但她根本想不起来进去看书。   余秋倒是惊讶,现在的图书馆原来没被封了啊,居然还正常对外开放。   “你找找看,有没有讲养兔子的书。”余秋侧头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要不你干脆问问看,卫校有没有专门养兔子的地方?”   反正他们医学院是有咱们的养殖场,各种被实验用的兔子,豚鼠,青蛙什么的都有专人养殖。   田雨连连点头:“回头我就去打听去。伟大的主席说的没错,我们必须得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天天坐在教室里头看书学习,我肯定想不到,我还要学习这些有用的知识。”   “没有知识是没用的。”余秋笑了起来,“只是见效时间快慢而已。你认为学习的没有用处的知识,将来有一天必然会派上用场,甚至早就产生了作用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田雨没听明白余秋话里头的意思。她被同伴的话彻底绕晕了又急着去图书馆看书。小田只草草挥挥手,火急火燎地往图书馆冲。   嘿,她可得抓紧时间。下午2:00开始,她可是要给学生们上课的。   等她找到了怎么养兔子就写信托陈福顺的爷爷奶奶接力传回去给胡杨。   啊,再过一个月就要入秋了吧。他们回去的时候,母兔们会不会都怀孕了?到时候小鸭子们是不是都能下田游泳了?田里头的鱼长大了没?   余秋看着嘴里头跟念经似的小姑娘,摇摇头,哭笑不得地朝急诊方向赶。   快要走到示教室的时候,她又撞上了李红兵这几个孩子。   陈福顺满头大汗地拎着个水桶进楼,挨了李红兵一顿埋怨:“你怎么慢得跟王八似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点儿。我日,汤洒了我拍死你。”   余秋快走两步上前,看着木桶里头满满当当的一个个搪瓷缸,忍不住挑眉毛:“你们还没吃饭?怎么不吃过饭再过来?”   “没顾上。”李红兵笑得鼻子皱起了个小窝窝,伸手狠狠拍了下陈福顺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反正陈福顺要过来,就让他带着了。”   余秋不赞同地摇头:“下次还是吃完了再过来。你们这么多人呢,饭菜多重啊。”   李红兵立刻挤眉弄眼:“小秋大夫,你是心疼我们陈福顺了?”   余秋现在超级明白田雨动不动就对李红兵扬起教鞭的心了。这孩子嘴巴可真够欠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行,既然你们小田老师都说了,那我多给你们出几张试卷啊。”   原本还得意洋洋的少年顿时容色惨淡:“小秋大夫,你是医生,怎么还出试卷呢。”   余秋认真地点点头:“我不仅要出试卷,还要再给你们上生理卫生课。上次光在黑板上画图不清楚,现在在医院,在学校里头,有现成的模型给你们看。”   几个孩子嗷嗷叫着,连拖带拽将木桶挪走了。   小秋大夫实在太可怕了,上次光是在黑板上画图就已经让他们一夜没睡安稳。听说还有女同学直接在课堂上哭了。   这回要是连模型都拿出来的话,他们还怎么活呀?妈呀,实在太害臊了。   陈福顺还回过头鼓足勇气冲她喊:“我不累的,我推着车子来的。”   余秋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群熊孩子。她其实就想告诉他们,往饭里头放点儿骨头汤,味儿还挺香。   到了第二天中午,余秋去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她真是见识到什么叫做虚心认错坚决不改了。   李红兵那小子又让陈福顺拎着个大木桶到医院来,里头满满当当的还是搪瓷缸子。   陈福顺大老远的,又把他们的中午饭推过来了。   余秋这回真动了怒:“你们干嘛老在医院待着?你们以为医院是很好的地方吗?”   开什么玩笑啊?医院病菌集聚,现在的院感也相当够呛。昨天晚上余秋还在产房里头打了半天苍蝇,那苍蝇死活不飞出去。   万一染上了呼吸道传播性疾病呢?不让他们生回病,他们就不晓得厉害。   李红兵赶紧跟余秋求饶,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小秋大夫你别生气,我们马上就走。”   余秋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了,怕吓到了这群乡下孩子。她放缓了口气:“好了,把饭拿到教室里头去吃吧。没事不要老跑医院。真要收玻璃瓶的话,每天早上过来。那时候人少。”   李红兵连连点头:“晓得了,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说着,他朝楼梯口方向喊了一句,“小伟,我们以后中午在卫校教室里头吃饭,知道了吗?”   小伟茫然地睁着两只眼睛,似乎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红兵立刻上前,亲热地搂住他的脖子,把人带到边上去说话:“你可以去教室里头找我们呀,我们还给你带饭。”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是想陪着小伟的哥哥一块儿吃饭?”   她忍不住笑了,“以后轮流来就行,你们这么多人进病房,不利于病人休息的。”   李红军笑得眼睛跟月牙儿似的:“晓得勒,下回我们轮流过来。”   余秋这才点点头,催促他们:“快点回去吃饭吧,别饿坏了肚子。”   陈敏好奇地看这群孩子:“他们对朋友还挺友爱的啊。”   余秋掩饰不住内心的小骄傲:“那当然,你别看他们皮,人还是很好的,特别善良。”   吃过饭,一群赤脚大夫照旧又去急诊帮忙分诊病人。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走进示教室,旁边就伸出条胳膊拦住她:“姑娘,快帮我喊大夫。”   陈敏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到个满脸污血的男人横在他们面前。   伴随着她“啊”的一声尖叫,那男人嘴一张,一口血直接喷到了余秋胸口,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人惊叫着闪躲,余秋顶着满胸口的热血大喊:“快推车,急性呕血赶紧抢救!”   她面无表情地将昏迷男子的脸偏向一侧,以防从食管里呕出的血液误入气管而造成窒息。   都吐血成这样了,还走路到医院?我只能敬你是条汉子!   都做起生意来了   急救推车拖过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上车。等躺安稳了, 那病人反而醒了过来, 也能自己说话了。   他前两年得过胃溃疡,去年又被查出来肝病。   今天上午他也没干什么, 就突然间开始吐血。一开始量不多,他没当回事。后来越来越厉害,他实在撑不住了才跑到医院来, 结果就头晕人厥了过去。   护士一边给打针头, 一边抱怨:“你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她话音刚落下,刚吸上氧的患者突然间直起身, 嘴巴一张,一大口血又吐了出来,余秋的后背也遭了殃。   她正蹲在床边,给患者数脉搏量血压啊。可怜她连抱怨都不能抱怨一声。因为吐完血的患者面色惨白, 直挺挺地直接摔回床上,再也不动弹了。   旁边人吓得的手忙脚乱, 余秋赶紧大声报了数据:“快把水挂上去。血压80/50mmHg, 脉搏130”   妈呀,这人到底是怎么坚持到医院的?直接就休克了。   周大夫从急诊室里头跑出来, 嘴里头嚷嚷着:“怎么啦, 这是?快快快, 推进来。”   扩容、补液、止血是抢救急性大出血患者的必要步骤。其中止血常规分为药物止血、物理机械压迫止血以及内窥镜下血管栓塞以及手术止血这4种方式。   余秋注意到, 县医院的止血药也极为有限, 她没有看见过氨甲环酸的踪影。这让她颇为遗憾。   其实比起2019年占据了国内止血药市场绝大半壁江山的昂贵的蛇毒血凝酶药物, 氨甲环酸才是真正的宝贝。   周大夫指望不上止血药,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内窥镜下操作,他所使用的是一种传统古老而又行之有效的止血方法物理压迫止血,给患者上三腔二囊管。   余秋在边上给他充当助手,管子下去充盈压迫住之后,患者的出血量明显减少了。   护士送来了血,血刚挂上,病人就睁开了眼睛。   余秋都佩服现在人的耐受能力,他们像牛马一样,似乎不到最后一刻都能够稳稳地撑住。   有在医院排队看病的家属认出了患者的身份是附近副食品店的职工,赶紧借了医院的电话打过去。   患者的妻子匆匆忙忙跑过来,直接跪在地上冲周大夫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谢谢他救了她丈夫的命。   余秋吓得赶紧躲开,在医疗界有条心照不宣的默契,千万要警惕那些向你下跪的病人家属。因为一旦后面有任何纠纷,他们绝对是医闹的主力军。   现在的人似乎没有这个意识,周大夫只是侧身避了避,然后满脸严肃地交代病情,现在情况还是很严重,可以住院观察继续治疗。   病人被推去内科住院了,陈敏赶紧拉住余秋的手:“你的衣服!”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服早就遭了殃。她抬头看了眼医院墙上的挂钟:“我先回宿舍去,得把衣服给换了。”   她今天到底是走了什么运啊?早上换好自己的衣服正准备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来了个妊娠剧吐的孕妇,直接吐了她满怀。   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有晾干呢,现在又来这一遭。要不是她还有一套衣服备着,她连换洗都艰难。   其实如果一直留在医院的话,余秋倒是可以直接穿洗手衣。可下午她还要回卫校上课呀。穿着洗手衣出现在课堂上,估计吕老师会不高兴的。   陈敏点点头:“你拿了衣服赶紧过来洗个澡吧。我估计你身上已经遭殃了。”   妈呀,那么多的血,前胸后背都是,余秋看着就跟从血海里头爬出来的一样。   小秋大夫苦中作乐:“我应该感谢他没有直接吐了我一头一脸。”   否则她才真的是要疯了呢。   她匆匆忙忙走小门跑去卫校。现在虽然大家都住在医院值班室,但没有足够的柜子给他们放行李。大家的行李箱还放在原先宿舍的柜子里头。   亏得大中午太阳猛如虎,寻常人就是没事做也不会出来闲逛,否则路上碰到人,余秋还真不好解释自己这一身血淋淋。   走到卫校教学楼的时候,她听到教室里头传来闹哄哄的说笑声。李红兵人站在讲台上,手里头拿着搪瓷缸子愤愤地喊:“跟小伟说,他再不来的话,我就把饭全吃光了。”   余秋看他好大火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调侃了句:“哟,你这真收小弟啦,你给小伟留了什么好吃的呀?”   李红兵看着余秋胸口的血迹,吓得大喊:“哎呀呀,小秋大夫受伤了。完蛋了,小秋大夫你可不要死啊!”   余秋敲了下他的脑袋,没好气道:“我先打死你再说。这是病人身上出的血。”   她掀开搪瓷缸的盖子,看到里头奶白的鲫鱼汤,上面还飘着油花,忍不住吸了口气,“可以呀,你这对自己的小兄弟。不过小伟他哥哥不适合喝鲫鱼汤。下次要是方便的话,你们想办法给他多弄几条泥鳅吃才是真的。”   李红兵立刻端过搪瓷缸子,表情傲娇的很:“谁给他们吃,我一个都不给我自己吃掉。”   余秋笑着摇摇头:“行了,我才不管你呢。你全都吃光我也没意见。”   她抬起头,看到教室里齐齐整整坐着的孩子们,再看看天花板上不停转动的大风扇,吹的孩子们的头发跟衣服领子都哗哗的响。   余秋突然间回过神来,难怪李红兵他们坚持要在医院吃饭。除了陪伴小伟兄弟二人之外,有个很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船上实在太热了。   现在大太阳晒着,护城河水面就跟煮沸了的开水锅一样,人坐在船上实在够呛。难怪他们宁可不辞辛苦地将饭菜带过来吃。   余秋有些羞愧,感觉自己何不食肉糜,前头还骂了李红兵他们。这些孩子要不是实在热的吃不消,又怎么愿意推着饭菜在大太阳底下跑呢?   “下次你们把爷爷奶奶也带上吧。”余秋叹了口气,“天这么热,可别中暑了。”   李红兵两只眼睛珠子咕噜噜直转,他嘴里头应着,不耐烦地催促余秋:“好啦,好啦,小秋大夫,你赶紧换衣服去。你现在都吓死人了。”   余秋真是没办法给这臭小子好脸,她瞪了眼李红兵,赶紧跑回宿舍里头拿干净衣服。   她得趁着中午这点儿功夫洗好澡,然后把白大褂洗干净晾上,否则等到晚上,她就没白大褂可以穿了。   等拿完衣服,她想了想,又折回教学楼去找李红兵,提醒他们趁着上课之前赶紧趴着睡会儿,别到时候下午又哈欠连天挨教鞭。   她刚绕到教学楼,就听见教室里头传来成年男子的声音:“哎呀,你们怎么不卖饭?”   “没有饭!”李红兵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我们早就说好了的,要是超过下午一点还不过来拿,我们绝对不留。”   男人似乎还在遗憾:“没有饭,光鱼汤怎么够喝呢?你们也应该卖饭来着。”   “哪儿来的饭呀?我们哪有饭?鱼是从河里头捉的,要买饭也可以,你给粮票。”   那男人只得退而求其次:“没有米饭的话,山芋玉米棒子总有吧,拿点儿过来啊。”   “我们的山芋跟玉米棒子要自己吃呢。”李红兵半点儿不肯退让,“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男人的语气里头带着点儿央求:“好啦,好啦,小兄弟,我再掏一毛钱成了吧。买你两个玉米棒子。我跟你说,现在一个大饼大饼5分钱,半斤饼干也就是2毛6分钱。”   “还要搭□□票,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李红兵半点儿不含糊,只挑了两个半大不小的玉米棒子给他,老实不客气道,“就这些,我们还饿着肚子呢。”   那人嘴里头抱怨着摇摇头:“你们几个小孩子也要挣钱啊。”   “不然你请我们吃冰棍?”李红兵的语气真算不上好,“我们自己挣钱买点零嘴吃不成啊。”   那人悻悻地摇摇头,又跟李红兵打商量,“晚上给炒个茄子成不?再烧条鲫鱼汤,另外再弄个南瓜粥。还有这凉拌黄瓜丝怎么着也得滴两滴麻油吧。”   “你怎么不说我们还在里头放了花生碎呢?”李红兵摇摇头,“没有大米,我们自己连玉米都少吃,吃的全是山芋。山芋粉掺着南瓜做成的饼要吃不?要吃也只有这个。”   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行吧,就这样。”   说着他转身要走,不想却被李红兵拦下。   少年手一张,直接报价:“交定金,两毛钱。不然你到时候不来拿,东西坏了算谁的?”   那人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可真有你们的呀。这么贵。”   “要不你拿你们厂的盐汽水过来抵也行。”李红兵给了个折中的方案,“或者拿20只知了猴也成。”   中年男人连连摇头,最后还是摸出了两毛钱的钞票,放在桌上:“你们别跑了才是真的。要敢跑的话,我总有办法逮到你们。”   放下狠话之后,他终于端着两个搪瓷缸子走了。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口,余秋才走进教室。   她面沉如水,死死盯着李红兵:“刚才那男人是谁?怎么回事?”   李红兵被吓了一跳,反应却快的很:“他跑错地方了,把卫校当成了医院。”   余秋冷笑:“我都听到了,合着去医院看病,还要从你这儿拿两个搪瓷缸啊。”   李红兵神色大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出来收垃圾也就算了,捉知了猴卖给药店好歹也是政策允许的。你们怎么能够私人买卖饭菜呢?”   余秋又急又怒,“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后果有多严重?”   这完全是一个没有任何法治可言的社会,被扣上罪名的人可以不经审判直接拖去法场枪毙。现在连小市场都不让搞,何况是这种私人小饭店。   李红兵试图狡辩:“没有的事情,小秋大夫,你误会了。我鱼汤喝不完,那人说家里头的老人还没吃饭,我这才让给他的。我这是学习雷锋做好事。”   余秋冷笑:“他不是走错地方,把卫校当成医院了吗?怎么他家老人倒是能够找到医院啊?”   李红兵见招拆招:“他家老人是自己住院的,他闻着讯儿才过来找人。”   少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他忘了自己还有小跟班。   小伟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大老远地就挥舞着手上的纸条:“红兵哥,这个给你,我每个病房都问过了。总共有7个人要鲫鱼汤,6个人要蒸鸡蛋,10个要烧田鼠。”   说着,他人已经跑进教室,直接将手上的纸塞给李红兵,脸上还带着羞涩的笑,“谢谢你,红兵哥。我哥吃了泥鳅汤,精神好多了。”   余秋在边上太阳穴鼓鼓直跳,她就说病人到底怎么跟李红兵他们搭上话的呢。合着中间还有个小伟当跑腿。   前头那句到卫校来找他们,不是让小伟找他们玩啊,而是叫小伟去通知那些病人家属到卫校教室来买他们的饭菜。   余秋气得手都打起了哆嗦:“好,你们很好!”   一个个都胆大包天,直接在医院里头开起了小饭馆。   她当然知道这种生意有多好做。   她穿越之前工作的单位省人医旁边就有这样的小加工点。病人家属自己买了鱼肉蔬菜之类的原材料,拿过去看着他们加工。   依据做法的复杂程度不一样,一份菜收5块钱到10块钱的加工费,油盐酱醋之类的调料全由加工点的人负责。   不要小看这种生意,那对父母带着自家儿子女儿在寸土寸金的省人医附近做了三年,生意好的不得了,直接就是两套房,多少人一辈子都奋斗不到的结果。   但是那家人虽然打了政策的擦边球,有偷税漏税非法经营的嫌疑,可他们被抓到最多就是罚款。   眼前李红兵他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搞不好会把他们直接抓了丢进大牢里头去呀。   人一坐牢基本上也就毁了,多纯善的性子在里头泡上几年,也都五毒俱全。   余秋摸着小伟的头,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你告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伟虽然不明所以,可孩子永远是最敏锐的,他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只战战兢兢地强调:“我没干坏事。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   余秋直接被气笑了,李红兵这小子,姐姐还真是低看了他,没想到他搞起洗脑来,还一套一套的。   大概是余秋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教室里头的孩子们全都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低着脑袋死活不对余秋的眼睛。   “余秋,余秋。”田雨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头挥舞着笔记本,“我跟你讲,我找到养兔子的书了。图书馆的老师说兽医站养兔子,我明天过去看看。”   她看着一屋子的学生,惊讶地瞪大眼睛,“哟,你们今儿怎么这么乖了?”   “我喊他们睡午觉呢。”余秋调整脸上的神色,微笑道,“你既然回来了就趴在这儿陪他们一块睡会儿吧。”   擒贼先擒王,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有大人的影子。旁的不说,这么多蔬菜瓜果还有鱼虾从哪儿来?又是谁烧好了的?   何东胜,他把孩子们从村里头招过来,居然带他们做这种事情!他到底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把话说清楚   余秋心里头窝着火, 一个下午都不说话。   陈敏还以为她叫中午的病人给郁闷到了, 安慰她道:“别难受了, 你走了以后,他家里头的人还想找你跟你道谢呢。他们要给你写表扬信, 还要给你送锦旗。”   余秋闷闷不乐:“表扬信可以收下,锦旗不必了,有那做锦旗的布不如直接拿给我, 我还能有其他用处。”   陈敏扑哧笑出声:“你这人可真是的。”   余秋扫了眼讲台, 见吕老师终于读完了那没完没了的老三篇,不由得舒了口气。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 她屁.股都要长牙齿了。   等到吕老师宣布下课,她赶紧站起身,跟陈敏打了声招呼:“我有事出去一趟啊。”   陈敏疑惑:“你不吃饭吗?有什么事情吃过饭再讲啊。”   老实说,出来培训, 虽然上课也好实习也罢,都能学到很多知识, 但对他们这群赤脚大夫而言, 每天最富有吸引力的还是那一日三餐。   比起在乡下几乎看不到油花顿顿吃红锅菜的日子,县医院食堂的饭菜简直堪比满汉全席。菜汤里头有油呢, 吃过饭, 倒杯开水, 水上都泛着油花。   余秋笑了笑:“我不饿, 中午吃多了, 现在还没消化掉呢。”   她心里憋着股气, 顶着她胃都难受。   陈敏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她估计余秋不是中午吃的多,而是被那么多血给恶心到了,现在反胃没胃口吃。   小姑娘点点头,选了个折中的方案:“行,我给你打了饭放在妇产科,你饿了的话再吃吧。”   余秋含混道了声谢,拎起挎包就匆匆忙忙往渡口赶。   她要找何东胜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他不能这样瞎胡闹,这可是关系着孩子们今后一生的问题。   只要行差踏错一步,搞不好他们的人生就彻底毁掉了。呵,现在距离文哥结束可还有四年,四年已经足够死很多人了。更何况拨乱.反正还要好几年功夫。   有多少人死了也是白死,不会有人给任何说法的。   今儿下课有些迟,余秋到达渡口的时候,斜阳已经挂在山头,摇摇欲坠。   夕阳靠着山泡着水,染红了护城河的半壁江山。波光粼粼,渔舟唱晚,整个渡口看上去是那么的温馨柔软。   在踏板上淘米洗菜的妇人,在河边舀水挑担子的少年,河岸人家门前升起的袅袅青烟,伴随着饭菜的香气,无一不说明,这正是一天当中最安逸的黄昏时刻。   醉鸟归来,旅客也归家了。   清风徐来,带着股浓郁的甜蜜香气。   余秋不由自主地循着香气看过去。陈大娘正立在船头,她掀开锅盖,下头的平底锅露出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黄色的饼子。   那饼子一个个大约巴掌大小,两面煎得金黄,叫热气一蒸,个个都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引得人垂涎欲滴。   渡船靠岸,风尘仆仆的旅客闻到了煎饼的甜香,全都朝杨树湾的大船涌去。   陈大娘手里头抓着油纸,一包就是三块饼子。   旅客拿出钱要买,她却摇摇头,表示这是自家人吃的山芋南瓜饼,不卖。除非拿别的吃食过来换,没有包子馒头,知了猴也成。她给孙子孙女儿干煸知了猴也成。   众人听着声声蝉鸣,忍不住抱怨,知了猴都是晚上抓。这会儿上哪儿挖知了猴去?   余秋在岸上眼皮子噗噗直跳,她倒是要看看他们这群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不卖南瓜饼,拿知了猴换,亏得他们想得出来。   陈福顺抓着个大口袋走进余秋的视野,他朝陈大娘的方向喊:“大奶奶,我拿知了猴换你这些饼子可好?”   “没话说。”陈大娘直接装不认识自己的孙子,“十个知了猴三个饼,我不欺负小娃娃,今儿我要给老头子炒个下酒菜。”   旁边脑袋瓜子转得快的旅客,立刻将主意打到了陈福顺身上。他一个孩子能吃多少饼子?手上这么多知了猴,干脆卖给他们,好换饼子吃。   陈福顺立刻捂住口袋,表情严肃:“不成,我这知了猴,一个蝉蜕能卖1分5了。我要卖了钱买本子跟铅笔的。”   旅客饥肠辘辘,哪里顾得了许多:“好了,我花1毛5买你10个知了猴总成吧。”   虽然说现在包子才5分钱一只,可问题是包子要粮票啊。拿知了猴跟着大娘换南瓜饼,可一张粮票都不要掏。   黄昏时分,渡口旅客人来人往,那么一大锅红薯南瓜饼,居然没用了多少时候就被扫荡利空。   没买到饼子的旅客还在抱怨:“大妈,你以后多做点儿啊。”   陈大娘却板着脸:“我做给我家里头吃的,能有多少?哎哟,饼子都叫你们换光了,我家老头跟小孙孙小孙女吃什么?只能将就几个玉米棒子了。”   旅客当然不会放过玉米棒,其实这个滋味比南瓜山芋更妙。他好说歹说,总算成功的用知了猴换到了人家的晚饭。   陈福顺装得满满当当的口袋空了,他唱戏唱全套,也不上船去,而是拎着空口袋直接往岸上走。   一会儿秀秀他们到了,会帮忙将饭菜装好拎过来,他们再推着车去卫校。   不过是转瞬之间,渡口的这场热闹就恢复平静。   余秋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她觉得这群人实在太胡闹了。   木仓打出头鸟,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搞小买卖,只要被红未兵抓到了,说不定会直接砸了他们的锅碗,把人推下河淹死拉倒。   红未兵打死的人还少吗?他们在乎自己的手上多沾一份鲜血吗?他们杀人是在革.命,揭发自己血亲的人还会被当成典型表扬鼓励上报纸戴大红花到处演讲。   在人性泯灭的时代,什么荒唐可怕的事情做不出来?儿女举报父母,夫妻互相举报,最亲近的人时刻都可能对你拔出刀。   陈福顺正在偷偷捏口袋里头的钱。   一抬头,他看见余秋脸色铁青地站在他面前。   少年吓得心慌手抖,抓着的布袋子也落在了地上,里头滚出两个5分钱的硬币。   “何东胜人呢?”余秋没有揪着陈福顺不放。   擒贼先擒王,现在社会阶层等级分明。何东胜是生产队长,也就是这群人的头。没有他发话允许,甚至张罗主导,他们搞不出来这样的买卖。   陈福顺哆哆嗦嗦地蹲下身,将四下逃窜的硬币捡回头。然后下巴略略往上抬了抬,眼睛却死活不敢看余秋。   余秋回过头,正对上何东胜的脸。   年轻的生产队长倒是咧着嘴巴笑,主动跟她打招呼:“小秋大夫你怎么来了?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一块儿吃,今天烤了田鼠干。”   “你的田鼠干不是要卖钱吗?5毛钱一只。”余秋冷笑,“我再不来的话,你的生意是不是打算做遍了整个县城?哦不,是全市全省的生意你都要做。”   没想到何东胜居然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没错,这就是我的目标。不过人手不够,咱们只能稳扎稳打,先把县城的买卖先做起来。”   余秋差点儿气了个倒仰,这人是肆无忌惮吗?怎么比她这个穿越人士还胆大妄为?   何东胜笑眯眯的:“我们又没做什么呀。”   他指着陈福顺,“有人要用蝉蜕,找孩子买知了猴不是什么大罪吧。有人想拿饼子换知了猴也不稀奇吧。”我前头还换了一盘子炒了吃呢。   余秋被他绕得有些头晕。   没想到何东胜话头子一转,还大力夸奖了她:“你那个拿知了猴换卫生巾的事情,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不错,咱们拿知了猴算账不碰钱的边。”   这手上不过的钱,简单的一物一物在民间稀松平常,到现在杨树湾人还经常拖着大米去山里头换山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依靠粗粮活下去。   要是真不让换山芋,农民也会被饿死。   余秋张张嘴巴,赶紧说重点:“你不知道现在不能做买卖吗?”   当中国老百姓全是蠢蛋吗?他们不知道做买卖挣钱?只不过是因为政策不允许。   何东胜伸手指着前面,示意余秋看渡口。   下船的旅客多半大包拎小包,沉重的行李压到他们每走一步都艰难。   原本还在河边挑水的少年似乎看不过眼,拿着扁担过来跟位女客人说了句什么,然后那客人就千恩万谢地将两大袋子行李挂在了扁担上,被少年挑着走。   一直上了岸,那女客人立刻从口袋里头掏出把亮晶晶的东西。余秋认出来那是水果糖纸,这是在用水果糖感谢小雷锋的帮忙吗?   可惜上了岸,后面的路程仍旧艰难。现在可没有出租车,连人力三轮车都不要痴心妄想。   开什么玩笑,社会主义新中国,怎么可以有骆驼祥子?人力车夫的存在是赤.裸.裸的阶级剥削,早就被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消灭掉了。   想要从渡口回家去,不有两条腿吗?再说走过了两条街,还有公交车站呢。这可比红.军走两万五千里长征轻松多了。   幸亏这客人运气好,家里头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已经在渡口上头等着。   虽然来的是个10岁上下的孩子,但好歹小孩推着三轮车呀。有轮子做工具可比自己两条腿走路轻快多了。   余秋看着那客人,将行李袋放上了三轮车。然后就在她以为这人会招呼小孩坐上车,自己骑着车走的时候,客人居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三轮车上,   这回大约是家里人过来接了,旅客直接将两袋行李放上了三轮车,然后自己一屁.股坐上车。   孩子嘴里头喊了一声“走咯”,脊背就弓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连单薄的肩胛骨都显出了清晰的轮廓。   他正奋力朝前蹬,两条芦柴棒子似的细腿一上一下,死命骑着那车往前走。   他实在太过于瘦弱了,纵然拼尽了全力,那车子也走得无比艰难。   余秋忍无可忍,骂了一句:“这家的大人怎么这样?”   好意思的喽,大人跟个老爷似的,反而让小孩当小长工骑着车推他走。   “人家付了钱的。”何东胜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糖纸里头装的是两分钱,这是将行李从渡船运到岸上的费用。这个人付了钱叫人力车,难不成让他骑车带着车夫?”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失声叫出来:“这小孩是车夫?”   她感觉世界都混乱了,这么小的孩子看着最多就是小学生,居然出来当车夫。   “他家的大人呢?”话一说出口,余秋就猛然回过神来,现在根本不允许人力车存在。哪家的大人敢出来骑人力车。   大人不敢做的事情,就让小孩去做吗?难不成现在也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何东胜从口袋里头摸出个莲蓬,慢条斯理地剥出了莲子,然后又去掉青绿色的壳子,这才将白白的莲子放进口中,像是品尝什么珍馐佳肴一样咀嚼着。   他的声音沾上了莲子的清香,带着股儿淡淡的涩:“因为只有孩子,才不会被抓。”   其实并不是说谁公开允许小孩子做这种运送客人的生意。只是这的确有市场需求,大人去做会被抓,小孩子做的话,红未兵跟街上管事的人看到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孩子就稀里糊涂成了法外之地,反而是家中收入的重要来源。   何东胜轻轻地叹气:“他们要养活一家人啊。”   不是所有的城镇居民都有铁饭碗,每个月都能拿到固定工资。   有很多家庭,可能家里头只有一两个人挣工资。他们拿的钱根本没办法养活一大家子。   不让老百姓想办法,找门路挣钱的话,就只能活生生地饿死他们。   但即便是饿死,也不敢有任何人质疑政策的。   这时候就要碰运气,看自己到底是在谁的管辖范围内。   心黑手狠的地方领导就死命揪着不放。反正他们自己食品特供,有专门的农场为他们服务,永远短不了他们的衣食。再说死了的老百姓也是光荣的革.命人,怎么可以说亏。   有心软,人性未泯的领导,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政策的擦边球,只要上头不盯着抓,他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   余秋看着那小孩高高弓起脊背,艰难地骑着三轮车,慢慢地驶出了她的视野。   “不用看了。”何东胜的声音轻飘飘的,总落不到实处一样,“整个渡口都是小孩子卖力气。车站的情况也差不多。”   余秋说不出话来,有一股气从她的身体深处往上冲,顶着她的胃,冲击着她的喉咙,最后重重地砸在她的鼻梁骨上。   她鼻子发酸,她止不住眼泪,她想咆哮。   这操蛋的世界,这把人往死路上逼的世界。   为了自己的想当然,到底要付出多少条人命才心满意足,为了自己的政绩,要无视多少人的死亡。   踩着多少人的尸体往上爬,泯灭了人性的畜生!   一个社会如果没有法制,领导指示高于一切,那人民就永远毫无尊严可言。   法律的意义是什么?法律才是人民真正的保护伞。   没有法律的地方,有太多的说不得,太多的荒谬与可笑。   她记得以前医院组织他们看《吴仁宝》,江阴华西村当年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常年接受各路领导检查。   事实上白天他们迎接检查,晚上天一黑,他们就偷偷摸摸地搞小五金加工,这才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人人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时刻做好了被抓到就要木仓毙的思想准备。   能怎么办?土地贫瘠,本来就种不出什么东西。   穷则思变,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谁要抱着指示不放,谁就等着饿死。把人逼急了,人就不怕死。   何东胜在边上,声音轻飘飘的:“县里头下给公社的征购粮任务一两都没少。不出来挣饭吃的话,很快就会断粮。”   余秋难以置信:“我们今年遭了灾荒啊?”   何东胜似笑非笑:“已经很好了,又没要求亩产1万斤。那才真要饿死人呢。”   余秋找不到话,只能讷讷道:“我们不是还在水面种了稻子吗?”   何东胜微笑:“等不到稻子熟,大米白面最多只能撑完这个月。书记已经安排人去山里头换山芋了。后面掺着玉米面一块儿吃。”   总不能空着手去换山芋,没有大米白面的话,那就只能拿钱。   余秋小声念叨了一句:“山芋胀气,对胃不好。”   她在村里头给乡亲体检时就发现了,约莫三分之一的人都有胃病表现。生病的原因也简单,是饿出来的。   何东胜转过头,看着她笑:“好,我们想办法多弄点儿芋头回去。这个养胃。”   余秋赶紧摆手:“我是说,可以将山芋加工成粉丝跟粉条,这样吃了比较舒服。”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被带歪了。她好像完全忘了做生意这事儿后果有多严重。   何东胜咧嘴笑:“行,做好了粉丝跟田鼠汤一块儿煮。”   余秋囧囧有神,杨树湾的田鼠怕是要被吃绝种了吧。   他们怎么什么时候都不肯放过田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快乐书虫 10瓶;短发敲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文中所提到的小孩子卖力气挣钱,在七十年代短暂出现过,原因就和文中提到的一样。1972年在十年中是个特殊的年份,周主持工作,力图拨.乱.反正。但后来情况又恶化了。   此外,在死人帮被打倒到改革开放前,这种小孩做小买卖的情况也持续了数年时间。   惨烈的报复   余秋没在船上吃晚饭, 她看着陈福顺的爷爷奶奶将一份份烧好的饭菜, 放进木桶中, 然后由他们的孙子推去卫校。   两位老人身上全是汗,衣服后面甚至结了一层盐花子。那白花花的盐粒, 被夕阳染上了红,就像皮肤上沁出的血珠子。   余秋嘴巴张了几次,最后挤出来的话却是:“小心点儿, 多备点儿冷水, 还有盐开水,防止中暑。”   现在已经是傍晚, 都热成这样。中午的时候,这小小的船上,不知道要如何火烧火燎。那一份份饭菜就是这样被做出来的。   他们是蝼蚁,可是蝼蚁也有求生的本能, 蝼蚁也想要活下去。   余秋的心情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沉重。她真恨不得能修改时间进度条,重新剪辑时光。   错误究竟还要持续多久啊?付出的惨痛教训, 难道还不够吗?   陈大娘抹了把头上的汗水, 笑着点头,她还安慰了句小赤脚医生:“这不算什么, 小秋大夫。农村人哪有怕热的道理, 那会儿上圩埂啊才真是在火里头烤呢。中午我们船在岸边, 有树荫, 不热的。”   余秋心道, 整条河都跟煮开了的水似的, 要怎么可能不热。   她感觉自己没办法继续待下去,她只能匆匆忙忙打了声招呼,就赶紧往医院赶。   何东胜走在她身旁,也不吭声。   直到余秋走出去有百把米远的时候,她才冒了一句:“这么多人的饭菜,油哪里够啊?”   她今天中午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酱烧茄子上泛着油花。   杨树湾人自己做菜,可舍不得放这么多油。   何东胜脸上浮出个笑来:“这会儿田鼠肉也挺肥的。我们从菜场要了猪肉皮抹锅,然后将田鼠肉切成丁下锅煸,再放菜进去炒。”   余秋难以置信,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何东胜:“你们哪儿来的这么多田鼠?”   一天能够捉几只田鼠,打打牙祭就不错了。田鼠生长也需要时间,又不会凭空冒出来。   何东胜慢悠悠的:“捉呗。”   当地人的传统是秋收过后才挖田鼠洞。大夏天的,打田鼠主意的人少,就叫杨树湾的人抢了先。   大队书记组织了抓田鼠的好手,不仅仅是自己村子周围的山头,整个红星公社,甚至整个大青山这一片连着的地方,但凡有田鼠出没的场所他们都会直接动手。   挖田鼠洞,往洞里头灌水,用烟熏田鼠,众人花样百出。   何东胜兴致勃勃:“郑大爹还做了捕田鼠的好家伙。动作麻利的人一晚上能逮三四十只呢。”   余秋有些忧愁:“人家没意见吗?你们跑到别的村子地头上去抓田鼠。”   何东胜抿嘴笑,摇摇头道:“只要不糟蹋别个的庄稼就没事,我们这是灭四害呢。不然田鼠还要吃他们的粮食。”   余秋还是忧虑:“你们这么在医院里头卖饭菜的话,叫人逮着了肯定会赶你们走的。”   何东胜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一鼠抵三鸡,我们这是在给病人增加营养呢。营养跟不上,身体怎么也好不起来呀。”   余秋想到了小伟的哥哥,硬生生饿出来的肝硬化。还有消化内科的那些住院病人基本上都跟营养不良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连营养都得不到保证,还谈什么国民健康?   她沉默片刻,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们要小心,万一有什么不好,宁可东西什么的不要,千万保住人才是真的。财帛动人心,当心有人打小报告。”   何东胜点点头,安慰她道:“这也就是顺手做的。我们主要的方向还是逮知了猴跟蚂蝗卖给药店。”   这个倒是谁都没办法找到话说,国家还鼓励挖中药材呢。   余秋只奇怪:“他们敢抓蚂蝗吗?他们不怕蚂蝗吸血?”   “杀条黄鳝放血涂在竹筒中间,晚上放竹筒下水就行,早上再收回来,蚂蝗就爬满了。收回头的竹筒统一放进大木桶里了然后用开水烫死了晒干。”何东胜笑,“又不让他们伸手去捉,没什么可怕的。”   算起来这个轻松又简便,比在大太阳底下干活惬意多了。   这也是笔不小的进账,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想挣钱,哪有不担风险的道理。   余秋叹气:“你也知道人为财死,你们要小心。”   何东胜笑容可掬:“你就管好你自己吧,年纪不大,心思不轻。”   余秋下意识地想翻白眼,她闲的,她这不是害怕被株连嘛。   再说要不是看在那群小崽子的份上,要不是看在她家小田雨辛辛苦苦跟着过来上课的份上,看在她家秀秀又乖又懂事的份上,她才懒得管这闲事呢。   小秋大夫昂着脖子进了县医院,还没有走到急诊科,排队挂号的队伍里头,就响起一阵惊呼声。   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姑娘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身体抽搐了起来。   旁边的人喊了起来:“哎哟喂,羊角风啊,这娃娃。”   “让一让,让一让。”急诊护士跑出来,伸手捏住小孩的下巴,努力往里头塞纱布。   “不用塞。”余秋跑过去,下意识地阻止护士,“他要是咬伤了舌头已经咬伤了,再塞纱布也没用。现在纱布放下去搞不好会堵塞他的呼吸道。”   护士已经轻而易举地捏开了孩子的嘴巴,顺手要将纱布塞进去。   余秋本能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这好像不是癫痫发作。”   这小姑娘的抽搐主要是肌肉颤动,既没有角弓反张,也不见上肢内收、前旋等表现,看上去不太像是癫痫发作。   余秋看着孩子颈部出现的大块的皮疹还有皮肤剥脱,忍不住心里头犯嘀咕,难道这小姑娘是 4S 综合征,中枢神经系统感染?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孩子转移到诊疗室内,好检查孩子周身皮肤破损状况,一般情况下,这种疾病导致的皮损是周身性质的。如果不尽快干预治疗,人体失去了最重要的健康免疫屏障皮肤,后果相当严重。   旁边围观的人群还在议论:“哎哟,这么小的年纪就有羊角风,真是作孽哦。”   孩子奶奶气得够呛:“你才有羊角风呢,胡说八道什么,我孙女儿好好的。”   地上躺着的孩子还在抽搐不止,显然距离好好的标准相去甚远。   周大夫已经听到动静,从急诊室里头跑出来。见孩子抽了没完,他赶紧推了针镇定剂下去,可算先把人给缓下来了。   儿科的大夫接到了通知,将孩子转移到病房住院。余秋下意识地跟上,她想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就抽起来?肯定要有个原因啊。   高热惊厥不像,孩子体温还不到37摄氏度,摸着她身上的皮肤又湿又冷。   癫痫也不太像,既往无发病史,况且临床表现也不太像典型的癫痫。   4s综合症也就是葡萄球菌烫伤样皮肤综合征,倒是常好发于小小孩,但一般这种皮肤破损多半从口唇周边开始,局限在脖子上的倒是非常罕见。   另外就是4s综合症,发病前多半有上呼吸道感染的症状,扁桃体发炎。这个孩子没有类似的病史。   余秋跟到了儿科病房,儿科主任还没有下班,立刻接手了这个孩子。他们暂时以抽搐原因待查为入院诊断,将孩子留院观察。   余秋倒是有心跟踪这个病例,可她抬头瞧墙上的钟表。天呐,都已经快7:00了,她赶紧拔脚往妇产科病区跑。   她人刚出儿科病房,就迎头撞上陈敏陪着护士抱着个小小孩来儿科。   这小孩从产科出院一个礼拜了。今天一早发起了高烧,家里头人又抱回头给产科大夫看,龚大夫怀疑新生儿肺炎,让转到儿科治疗。   陈敏看儿科主任们正围着一个小姑娘忙碌,好奇的追问余秋:“这是怎么了呀?”   余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其实非常担忧,如果不能尽早明确诊断的话,很有可能会耽误治疗。   儿科医生接手了新生儿肺炎患者,两个实习的小赤脚大夫跟着护士回妇产科病区。   她们刚走到护士站附近,就听到病房里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伴随着男人的怒吼:“我不活了!你也别想活。”   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头又传来一声惨烈的喊叫。   余秋跟陈敏下意识地跑到病房边上看情况,刚到病房门口,她俩就迎头撞上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那男人身穿军装,手持匕.首。灯光下,刀身上染满了鲜红的液体,鲜血沿着刀尖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陈敏两眼一翻,直接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余秋下意识地伸手扶自己的同伴,也同样跪在了病房的地面上。   她的情况并不比陈敏好到哪儿去,她被吓傻了。原来面对手持利刃的凶徒时,她的反应是这样啊。   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四肢不停地直打哆嗦,别说是冲出去见义勇为阻止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就是抬起眼睛直面对方发出呵斥,她也做不到。   余秋嘴唇颤抖着跟陈敏抱在一起,眼睁睁目送程芬的丈夫,那个年轻的士兵,一步一步地走出病房。   他手持利刃,鲜血淋漓,眼睛鲜红,面孔狰狞,仿佛从炼狱中走出的索命使者。   余秋的两条腿抖得厉害,她听见自己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她毫不怀疑杀红了眼的男人会直接一刀捅向她们。   反正已经动了手,为什么要停下来呢?杀一个不亏本,杀两个是赚了。   余秋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抖动着,可是她完全没有办法做出有效的抵抗。   她真的被眼前的军人吓到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穿过她们,直接走出妇产科病区大门。   他手上抓着的那把匕首,还在滴血,像是在提醒人们,他正走在一条血路上。   直到那浓郁的血腥味钻入余秋的鼻孔中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血,哪儿来的血?   同样吓傻了的值班护士跟两个赤脚大夫立刻冲进了病房当中。   这原本是整个妇产科病区,条件最好的双人间,但隔壁床的病人,今天下午出院了,现在床位还空着。   整个病房里头只剩下程芬。   年轻的女病人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她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半,穿着的病号服已经让鲜红色的液体浸透了。她的手搭在肚子上,可惜没用,鲜血还是从她的指缝间流淌出来,沿着床单,像漏雨一样落在地上。   不可能是伤口崩开,程芬术后恢复情况一直不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天她就可以拆线走人了。   没想到她还是没有挨到安安稳稳出院的那一天。   那浓郁的血腥味提醒的众人,她受了严重的刀伤。   陈敏眼睛一翻,再次坐倒在地上,嘴里头反复念叨着:“妈呀,他杀了人。”   “快开放静脉通路。”余秋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按照急性大失血的原则处理。”   值班医生龚大夫也听到消息从产房里头跑出来,惊得嗓子都喊哑了:“快,通知外科过来抢救刀伤病人。”   四条静脉通路全都开放了,水挂上去的时候,普外科大夫跑过来了。还检查什么?什么都来不及检查了,直接拖上手术台开始剖腹探查。   余秋严重怀疑程芬丈夫的这一刀,伤到了妻子的大血管。因为从发现刀伤到人进手术室,他们总共只花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可护士都已经测不到血压了。   手术室的护士急着找人抽血,这个病人必须得马上输血。没上台的外科医生则在到处找家属,病人开刀要有人签字呀。   整个手术间乱成一团,伴随着其他手术病人家属的哭喊声,简直让人头痛欲裂。   余秋跟陈敏呆呆地站在手术室的外头,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对。   她们早就猜测到,如果程芬的丈夫知道事情真相的话,十之八.九会闹得不可开交。   可她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位年轻的军人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处理这件事。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杀人偿命,就算妻子出轨在先,也没有理由他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就算要报复,也不用采用如此惨烈的手段吧。简直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谁也落不到好。   陈敏浑身直打哆嗦,抱着余秋的胳膊小声追问:“你说,他会不会还去杀别人啊?”   都说奸夫淫.妇,没有理由只杀了淫.妇,而不找奸夫算账啊。   武松替武大郎报仇的时候,可是连潘金莲跟西门庆,还有那个王婆一并宰了的。   余秋惊恐地瞪大眼睛,妈呀,这事完全可能。他既然已经捅了一个人,真没理由放过另外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拔脚就朝楼下跑。   不行,他们得赶紧通知人拦住程芬的丈夫。不然到后面他杀急了眼,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桩人命案来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今天又是学习的一天 20瓶;Helen9325、Phoenix 10瓶;宓流吟 8瓶;淇淇 5瓶;小小happ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喝了农药   两人跌跌撞撞跑下楼, 迎头撞上听到消息赶过来的院长。   她俩也顾不上礼貌, 赶紧拦住领导, 颠三倒四地说了事情的缘由。   院长眉头皱成一团,赶紧招呼身旁的人去找人。县城不大, 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基本上都在同一个圈子内,院长也认识程芬的丈夫。   这事情搞的,可真是的。   余秋也弄不清楚, 现在管理治安的究竟还是军委会, 亦或者权力已经移交给公安局。话说现在公安局这个机构还存在吗?   她们只看到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出去了,搜寻程芬丈夫的踪影。   余秋这会儿倒是有点后悔没旁敲侧击打听程芬情人的身份, 否则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算是拉网式搜寻也要费不少功夫。   说不定找到人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即使有,余秋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会追问。她是大夫, 又不是警察, 只有警察才有权力查破坏军婚罪的犯罪嫌疑人吧。   两人忐忑不安地回到妇产科病区。值班护士已经手脚麻利地更换了程芬病床上的所有被褥。   可即使整个病房跟外面的走廊都用消毒水拖过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提醒着众人这儿刚发生过一起惨烈的凶杀案。   余秋都怀疑自己是心理作用, 因为妇产科从来不缺少血腥味呀。就算不是产后出血, 生孩子总归要淌血的呀。   她们呆呆地坐在护士站里头, 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其他病房的病人已经听到了消息, 不少家属正探头探脑地伸出头来张望, 试图想要获得更确切的信息。   还有人大着胆子问医生护士,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产科郭主任从大门口走进来,安抚住众人:“好了,没什么事情,时候也不早了,大家安心休息吧。”   余秋却静不下心来,她站在窗户边上,用力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   夏夜的风带来丝丝凉爽的气息,抚慰着她烦乱的思绪。   “不要想太多。”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余秋的身旁,轻声安慰着小实习生,“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你记住,保护病人隐私是最基本的诊疗原则。”   余秋下意识转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怀疑郭主任并不是这家县城医院里头成长起来的。   这不是她歧视县医院的医生,而是不同的工作环境会培养出不同的职业气质与习惯。   郭主任朝她点点头:“好了,你也一样,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早点儿睡觉吧。”   余秋嗯了一声,抬头在看向窗外的时候,发现了张熟悉的面孔。   程芬的丈夫居然被找到了。昏黄的路灯下,年轻的军人早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他面无表情,被五花大绑着拖着往前走。   窗户开着,余秋清楚地听到了旁边人的叱骂:“狗日的,两口子吵架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你老婆都上台开刀了,你还有脸躺回家里头呼呼睡大觉。”   余秋下意识地回头看科主任,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没理由啊,程芬的丈夫是受刺激过度了吗?   他捅了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妻子之后,居然就这样跑回家睡觉去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难不成那奸夫就在路上被他顺手捅了,他大仇得报,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郭主任眉头紧锁,跟余秋微微点头:“你们要么看看病历,要么就早点休息吧。我下去跟他说几句话。”   可是郭主任还没有来得及抬脚,窗户外头就传来惊呼声。   原本被拖着走的程芬丈夫,突然间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任旁边的人如何推搡都不动弹。   糟糕,余秋脑袋瓜子猛的一个激灵。她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这位年轻的士兵回家之后不是为了呼呼大睡,而是想直接永远睡过去,他很有可能服药自杀了。   现在他之所以倒下来,是药物起效了。   他捅了妻子,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余秋跟着科主任,三步并做两步冲下楼。周大夫已经从急诊科里头跑出来,正在查看病人。   几乎不用瞧,只凑近了闻到那股浓郁的蒜臭味,余秋就能猜测他喝了有机磷农药。   周大夫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年轻士兵的眼睛,大声喊着:“拿管子来,准备气管插管。”   陈敏在边上哆哆嗦嗦,追问余秋:“他怎么了?”   “有机磷中毒,中毒性呼吸衰竭。”余秋看着周大夫给病人做气管插管,小声给自己的同伴解释,“深昏迷状态,点头呼吸,他的情况很危险。”   陈敏这时候大夫的本能上了身,居然想起来提出疑问:“不是说有机磷中毒的患者,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尽快洗胃吗?”   为什么现在大家都围在这人身边忙碌,却不见有人拿肥皂水过来呢?   “他已经呼吸衰竭了,第一时间气管插管非常必要。你看到周老师刚才拿听诊器听他的肺部了吗?应该是听到了湿罗音,有明显的肺水肿症状。气管插管可以帮助清除呼吸道分泌物,也能够通过正压通气改善血氧状况。”   余秋压根挤不进去,她发现县医院在处理有机磷中毒方面非常专业迅速。   周大夫气管插管的同时,护士已经拿了阿托品开始静脉推注。药还没有打完呢,另外一位护士就拿来了胃管,开始迅速下管洗胃。   很快浓郁的大蒜臭就弥漫了整个急诊,果不其然,这人的确喝了有机磷毒药。   医生护士一整套的操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个多余的步骤都没有。   可尽管大家的动作如此之漂亮,简直可以被拍下来当做教学视频,患者仍旧没能醒过来,最后他被推入了病房。   程芬的婆婆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每一个从她身旁经过的人,无不对她报以同情的眼神。   人们不知道小夫妻俩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可是现在这家的儿媳妇人还在手术台上抢救,儿子也喝了农药昏迷不醒,说不定会没命,只剩下个老人不知所措,只能哭泣。   实在是太惨了啊。   余秋也不晓得该怎样安慰程芬的婆婆,她甚至不敢面对这位头发花白的女人。   家属未必理解病人的隐私权啊,或许她只会怪医生太缺德,居然帮着红杏出墙的女人隐瞒家属。   郭主任朝余秋跟陈敏使了个眼色,两个小赤脚大夫赶紧往回退。   算了,城门失火,她们可不想当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走到住院部的时候,陈敏还在感慨:“这事儿闹的,你看这是。”   余秋也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真是不可说也。   “哎,你说他为什么自杀呢?都不怕死了干嘛不宰了那个男的?他这一死不是白便宜了别人嘛。”   “都捅了程芬了,也没啥好便宜的。”余秋摇摇头,迟疑道,“这可真说不清楚。”   老实讲,存了必死的心,没理由放过那个奸夫呀。   余秋能够想到的理由只有两点,第一,程芬死活不肯向丈夫透露那个男人的身份,甚至百般维护这个人。所以她丈夫在激愤之下捅了妻子,然后自己自杀。第二,那个男人不是一般人,普通老百姓惹不起,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得考虑不能祸及家人,毕竟他还有母亲跟其他亲人,所以只能对自己跟妻子动手。   但凡涉及到这种家务事,多半都是满地鸡毛,兜头狗血。   两人经过儿科病区的时候,余秋突然间回过神来:“对了,有机磷中毒!”   陈敏满脸茫然:“怎么了?”   她知道程芬的丈夫是有机磷中毒呀。   余秋顾不得跟她解释,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儿科病房,焦急地询问护士:“那个抽搐的孩子住在哪个病房?我想看看她。”   “为什么要看她?”余秋的身后传来询问的声音。   余秋扭过头,正对上文教授面带微笑的脸。   妈呀,这位大佬怎么又出现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余秋下意识地就想咽口水,摸着良心说,她真不愿意文教授三天两头的出现。   “这个孩子有可能是有机磷中毒。”余秋平静了思绪,说话稳当起来,“她脖子上的皮肤破损很可能就是因为有机磷农药刺激了皮肤,所以才导致的局部反应。”   文教授点点头,像是教学大查房考学生一样:“除此以外呢,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支持你做出这样的判断?”   “这是个小姑娘,她的头发并不短,有可能会长虱子。孩子奶奶可能用敌敌.畏或者是□□之类的农药给孩子灭虱子,结果导致了有机磷中毒。”   余秋当年实习的时候,在ICU碰到过类似情况的病人。   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口吐白沫被送到了医院。不知道是害怕被家里头其他人责难还是的确情急之下忘记了,奶奶死活没有说用敌敌.畏给孩子灭虱子的事情。   最后还是接诊医生查看了孩子的瞳孔情况,高度怀疑有机磷农药中毒,再抽血化验给孩子赶紧用上了药。   但是那个孩子因为耽误的时间太久,愈后状况并不好。后来家属因为经济原因,放弃了继续治疗,直接把孩子抱回家了。   至于回家之后的状况,余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医学知识告诉她,情况绝对不会有多好。   余秋不想同样的情况再发生,大人犯下的错误,最后承担不幸后果的却是孩子。这真是太糟糕了。   文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的思维很清晰。你爸爸一定很高兴,这些年你没有落下知识。”   余秋扯了扯嘴皮,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教授,我想去看看那个孩子。”   文教授点点头:“去吧,用过药了,已经醒过来了。”   陈敏傻愣愣的,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这孩子这么快,那个当兵的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他喝了一大瓶农药。”余秋头大如斗,“还不知道后面情况怎么样呢。”   现在他昏迷着由得医务人员抢救,回头他醒了,说不定还会抗拒。到时候麻烦才真叫大呢。   程芬救活了可能还好讲,如果就此死掉了,她丈夫就是成功地逃过了有机磷中毒,也不能躲过法庭的审讯啊。   话说,现在有法庭吗?会不会直接把人拖去枪毙?   余秋甩甩头,不想再为这种事情烦神。   病房里头,那个有机磷中毒的小姑娘头发已经被剃掉了。她顶着个小光头,心生兴趣地在跟奶奶说着什么,祖孙俩笑呵呵的,十分高兴。   陈敏在边上神情复杂,她压低了声音嘀咕:“这奶奶差点儿害死她孙女儿啊。”   “她只是不知道。”余秋不由自主地替这位奶奶辩解,“不少人都用敌敌.畏给孩子灭虱子的。”   她自己小时候也被这么灭过虱子。当时只觉得脑袋晕乎乎,估计已经有轻度中毒的症状,后来居然就自己缓解过来了,也真是命大。   陈敏表情非常严肃:“这说明我国人民医疗卫生知识严重匮乏,需要我们做好健康宣教。”   余秋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小姑娘:“小陈大夫,加油啊。”   “怎么啦?”护士站方向跑过来位中年阿姨,大老远的就开始嚷嚷,“哎哟,我的乖乖,人家说小珍发羊角疯了,吓死我咯!”   她人还没进病房,就挨了孩子奶奶的冷眼:“你才发羊角风呢,胡说八道什么?”   中年女人讪讪的,小声嘟囔:“这又不是我讲的,大家伙儿都看到了呀。”   “不是羊角风。”余秋有些听不下去,她总觉得这人有来看热闹的嫌疑,“有机磷农药中毒,农药不能用来洗头灭虱子。”   中年女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啥?不都是用药水来灭虱子的吗?这都不能啊。”   余秋耐着性子解释:“药水可以通过皮肤吸收,为什么打农药的人会有机磷中毒?就是这个原因。灭虱子很简单,头发剃掉,外用百部酊,就是中药百部加入50%酒精浸泡一天就可以使用。效果很好,家里头的卫生搞好,衣服被褥开水煮,然后太阳下暴晒。”   那人猛的一拍脑袋:“坏了,我家两个妞妞我才给拿敌敌.畏洗了头呢。”   哎哟,这药水瓶子她还是问小珍奶奶讨来的呢。   余秋吓得不轻,赶紧催促:“你还愣着干嘛?把孩子抱到医院来看看啊。有机磷可以毒死人的。”   中年妇女心慌手抖,嘴里头一叠声应着,慌慌张张跑出门外。   陈敏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冒出了一句:“她要是不来看热闹,是不是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两姑娘对视一眼,呵,还真别说,看热闹也是增长见识的有效手段啊。   尤其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余秋忧心忡忡:“我觉得报纸还有广播,要多加强这方面的宣传。老生常谈,不厌其烦地反复宣讲,不然大家可能还会这么做。”   她已经是90后了,可到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奶奶还是采用往他头上抹敌敌.畏的方法帮她灭虱子。可想而知这种方法遗毒有多广。   运气好的能跟小珍一样及时求医获救,运气不好的死了就是死了,甚至死的时候都稀里糊涂,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余秋琢磨着,她是不是应该给《赤脚医生》写稿子,说说这个有机磷农药中毒的事情?   陈敏认真地点头,大力赞同余秋的观点:“的确应该好好说说,不然真会闹出人命来的。”   “说啥啊?”侯向群手里头抓着两片香瓜从楼梯口走过来,笑嘻嘻地塞给她们,“正好我要去妇产科找你们来着呢。便宜你俩小孩了,病人家属送的。”   余秋没客气,直接接过瓜咬了一口。哎哟喂,真是香甜可口,当地人称香瓜为梨瓜,说是跟梨子一样香甜美味。她觉得其实香瓜比梨子还好吃。   “说用农药灭虱子呢,已经放倒一个小孩了。”余秋咽下一口香瓜,总算分出舌头来说话。   侯向群不以为意:“用农药灭虱子怎么了?不一直这样做吗?”   余秋瞪大了眼睛,侯向群算是经验比较丰富的老赤脚大夫了,他怎么也可以有如此错误的观点。   侯向群莫名其妙:“《赤脚医生手册》里头说的清清楚楚啊,0.5%的六六六粉一两擦头发,然后用毛巾裹着,过一夜再把头发洗干净。”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肯定?”   妈呀,这也太荒唐了,六六六粉可是剧毒农药,八十年代就不让生产销售了。   侯向群比余秋更惊讶:“哎哟,我的小秋大夫,你当赤脚大夫,怎么能连《赤脚医生手册》都不好好看呢。这我可真是要批评你了,真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余秋才懒得搭理他呢,她现在要翻到书,立刻看清楚书上的每一个字。   她的确没有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研读《赤脚医生手册》,她知道正确的灭虱办法啊。中药百部效果很好。   等翻到1970年版本的《赤脚医生手册》第12页的时候,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二)以10%的二二三粉或0.5%的六六六粉擦头发,用毛巾包头过夜,第二天用温水仔细洗头。”   后面无论是灭体虱还是阴虱,都没有跳出过这两种农药。   余秋的手不住的颤抖,她终于搞明白为什么用农药杀虱子这种方法流传如此之广了。   《赤脚医生手册》在中国的发行量仅次于毛选,无数人靠着这本书作为家庭医疗手册。   也许还有很多医生也把这本书当成治疗指南。   这简直就是瞎胡闹,会害死多少条人命?!   ※※※※※※※※※※※※※※※※※※※※   1970年版本《赤脚医生手册》第十二页的确是这样指导灭虱子的。小秋大夫说的百部町效果很不错,剃头效果真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kmay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咯血   余秋抓着《赤脚医生手册》往病区外面走。她不知道应该找谁商量这件事, 但她觉得自己必须得立刻纠正这个错误。   书本知识对于人类的影响是长期的广泛的深远的。因为人们下意识地相信书上说的是正确的。   如果医生的行为跟书上不一样, 他们会怀疑医生错了, 继而拒绝执行医嘱。   文字看似没有任何力度,但事实上它们有很大的力量, 它们可以影响很多事情的走向。   余秋咚咚咚跑下楼,她要找周医生。既然周医生是他们的培训老师,那培训教材有问题, 她当然找周老师。   急诊科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整个县城唯一上规模的医疗机构就是县医院。   因为工人可以公费医疗, 所以附近居民首诊以及各个厂的医务室病人转诊首选都是县医院。   余秋好不容易等到人们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赶紧跑上去, 拿着《赤脚医生手册》给周大夫看。   周医生扫了眼书,随口应道:“你看这个没什么意思,这就是给没学过医的人瞧的。”   “错了,不应该用农药来灭虱子, 准确点讲是所有的寄生虫。”余秋急得很,“否则会有很多人稀里糊涂地就中毒了。”   别说是人了, 家里头养的宠物也不行。   她以前还碰到位老奶奶拿敌敌畏给家里头的猫主子杀跳蚤, 结果跳蚤没除掉,猫先被毒死了。   老奶奶抱着猫到医院来, 自己哭着哭着晕了过去, 也出现了有机磷中毒的症状, 差点儿没缓过来。   周医生略略皱着眉毛, 点点头道:“这事儿我记下了, 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到革委会, 跟他们说说这个事情。”   余秋还想再说什么,急诊室的门就发起“咚”的一声响,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大声招呼:“周老师,麻烦你给看看,一直在吐血。”   余秋循声回过头,只见几个彪形大汉用担架抬着位年轻的女人进来,嘴里头不停地喊着:“周大夫,你快点看看。”   后头跟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子,怀里抱着个小姑娘哭着喊妈妈。   余秋下意识地走到了女病人身边,伸手搭住了她的桡动脉,开始感受病人脉率和血压的变化。   手一搭上去,余秋就觉得不好,三伏天里头,病人的手冰凉,脉搏快的吓死人,已经差不多每分钟能到130次,脉搏细弱。   病人面色苍白,嘴角跟胸前全是淋漓的鲜血,整个人明显烦躁,根本就不能平躺。   那个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语带哭腔:“晚上吃饭吃得好好的,小芬妈就突然间吐血了。一开始吐得也不多,后来就越来越多,我看不行,赶紧喊她去医务室。”   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神情焦灼:“她人到卫生室就走不动了,我看情况不好,赶紧让厂里头的同志帮忙送过来了。”   周医生拿着听诊器过来给病人做心肺听诊。   余秋赶紧追问病史:“晚上吃了什么?有没有吃鱼或者鸡鸭这些带骨头的东西。”   临床上,吃饭的时候,鱼刺或鸡骨之类的食物引发主动脉食管篓或主动脉食管气管篓的惊险案例并不罕见。   余秋本人就参与过一次鱼刺穿破了主动脉弓导致大出血的抢救,最后那病人家属先放弃了。   病人的婆婆满脸茫然:“没有啊,我们今儿就吃了酱豆子。”   她怀里头抱着的孩子却哭着喊起来:“吃鱼,妈妈给小芬吃了鱼。”   余秋来不及再确认病人到底有没有吃鱼,心肺听诊进行到一半的病人再次出现咯血,一大口血出来,差不多有两三百毫升之后,病人直接晕了过去。   “快,下气管插管。”周医生下了紧急医嘱,众人立刻忙碌起来。   急诊的护士都身经百战,动作麻利的很。一人拿来了气管,另一人赶紧开放四条静脉通路,把水挂了上去。   因为人手过于紧张,余秋也被直接分配了任务,帮忙去影像科通知医生赶紧空出机子给这个病人拍片子。   大咯血救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非常复杂。笼统点儿讲就是必须坚持一个中心,二个基本点。   所谓一个中心就是病人在监护状态下的窒息防治,这是贯穿整个抢救过程中的首要环节。二个基本点就是明确出血部位的诊断,尽快止血。   现在县医院的止血手段,只有药物以及物理压迫治疗,什么介入内镜之类的完全不要想,实在不行的情况下只有开刀切除出血部位。   但完成这些工作首先要明确病人的出血部位。   余秋怀疑这人是被鱼刺刺穿了血管,但患者的婆婆和丈夫都坚决否认他们家晚上吃过鱼。   旁边的工友却有人发出牢骚,难怪今晚食堂的鱼这么快就没了原来是被食堂师傅自己带回了家。   不管到底有没有吃过鱼,现在拍个片子应该有助于病情判断。   影像科已经排了不短的队伍,有摔断腿要拍片子的,也有长期咳嗽要拍个片子看看的。   余秋冲过去,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的缘由。负责拍片子的老师直接站起声喊了一句:“同志们帮帮忙,我们有位病人同志要抢救,需要立刻拍片子。”   周大夫亲自推着床过来时,排队的病人已经让出了一条路。他们尽管嘴上抱怨着,但没有谁跟情况危重的女病人抢,而是让她顺利进去拍片子。   余秋等不及技师下诊断,自己先盯着影像看。没有明显的鱼刺影,不过病人的肺部可见典型的双肺弥漫性病变。   这或许提示气道出血已灌入肺部并造成肺血液淹溺。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大咯血呢?   急性左心衰?肺梗塞?唉,真希望现在能做个床边心脏彩超,看有没有结构性改变跟肺动脉高压。   肺炎肺癌这些,现在的胸片也不容易看出来   肺结核呢?她会不会有肺结核病史?年轻女性,正是肺结核的好发病人啊。而且现在人因为营养不良,特别容易患上结核病。   余秋以前有位病理学老师就是老结核患者,还是接诊病人的时候染上的病。后来为了休养身体,才退回医学院专业教书的。   余秋现在真想取患者的痰液做痰涂片检查,可是现在患者还在呕血,显然没有办法取痰液。   况且照她现在咯血的架势,也许等不到培养结果,人就先没了。   呼吸科心内科跟外科的医生都来了,好几位主任是从家里头匆匆赶过来的。   幸亏现在医生都住在医院的职工宿舍里,否则在电话机是绝对稀罕物的时代,把人召集起来也是个大难题。   主任们聚在一起,他们要商讨病情,尽快明确出血部位。否则照病人这样咯血的架势,家里头人的血就是抽光了,都填不完这个窟窿。   除了患者家属以外,那几个帮忙运送病人的工友也主动伸出了胳膊,让护士抽血看能不能用。   要是能用的话,就继续抽吧,总不能看孩子没了娘。   陈敏到现在看到血还心里头发慌,她等病人被推进抢救室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过来拖余秋的胳膊:“你说,她为什么这样啊?”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   能做的检查实在太少了,现在医生看病基本上都依靠望闻问切。人又没有透视眼,怎么能够看清楚,别人身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秋在脑海中将可能造成咯血的疾病,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每一种似乎都有可能,可是需要她采取手段进一步明确诊断时,她却又沮丧地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她想起了自己的导师曾经指责他们这群小医生的话:“别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牛巴叉叉的,真把你推到前头去,看看你们都能做些什么,离了机器完全就不会看病,一点儿临床思维都没有,最基本的体检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照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机器人都能抢到你们的饭碗。”   护士已经拿到了血液检测的结果,开始抽血,好给患者输进去。   余秋在边上搓搓脸,招呼陈敏:“走吧。”   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留在这儿似乎也帮不上任何忙,还不如早点儿回去休息。   陈敏也不敢多待,值班的工勤师傅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有来得及拖地上的血。   那血液虽然干涸了,却仍旧散发着浓郁的腥味,让她忍不住心慌慌,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两人走到洗胃室的时候,里头传来怒吼声:“拿开,老子不弄这个,老子不用你们多事。”   余秋跟陈敏对视一眼,心里头都打起了鼓。程芬的丈夫,他醒过来了,但果然抗拒治疗,坚决拒绝继续治疗。无论是挂水还是洗胃,他都不肯再进行下去。   他的母亲跪在旁边,拍着床一直在嚎啕大哭。旁边的医生护士都在劝着,可是这人始终无动于衷。   喝农药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要任何人多事。这回喝药不成,下回他还会接着喝。总有一次他能搞成功。   他的母亲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命揪着领口,不停地喊:“让我死吧,马上让我死,你现在就让我死吧。”   整个洗胃室闹成一团,护士叱骂年轻的军人:“你看看你,你是要逼死你妈妈吗?”   没想到程芬的丈夫居然看也不看母亲,语气冷漠:“你要死,家里还有瓶□□。”   众人全都倒吸口凉气,老护士更是气得大骂:“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妈妈说话?”   那士兵侧着头,还想拽胃管,只可惜他的四肢都被牢牢地绑在床上,他奋力挣扎,将整张抢救床扑腾得咚咚作响。   “你要真想死的话,那就往自己身上捅一刀。”余秋坐着眉头站在洗胃室门口,“挨一刀多疼啊,喝农药多轻松。”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大蒜臭味,即使已经洗了这么多次胃,从患者胃里头抽出来的液体仍旧散发着敌敌畏的气味。   见这年轻的军人还要挣扎,余秋又开口堵死他的话:“别现在捅,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药发了,生不如死,所以才想拿一刀子给自己个痛快?你要真有种的话,就好好地养好了身体,当着你老婆的面,让她看着你一刀捅进去!放心,这个时间不用太长,你老婆手术已经做完了,人还活着。”   旁边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似乎觉得这小大夫说话实在太狠了。   余秋却不动声色:“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是的话,就别做懦夫,等到你全须全尾地站起来了,你再拿出点儿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气概来。”   那人面色潮红,也不知道是阿托品的效果还是气得,他喘着粗气吼道:“你别血口喷人,谁是懦夫啊,狗日的才是懦夫!”   余秋笑了笑:“行,有种等你能够站起来出去跑个几圈都不带喘再说。”   小秋大夫撂下狠话,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陈敏赶紧跟上,战战兢兢的:“余秋,他该不会真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吧?”   妈呀,要是这样的话,这事儿要怎么算?   “六成以上的概率不会。”余秋心里头其实也打着鼓,“如果他真的想死的话,捅完他妻子之后,他其实应当顺势给自己再来一刀。”   之所以回到家中以后再喝农药,很大一部分可能性是因为害怕。   除了穷凶极恶的歹徒之外,正常人杀了人都会恐慌,本能地想要逃避,所以他选择喝农药。   想死的冲动基本上都是瞬间的,闹得沸沸扬扬的自杀者往往并不想死。他要真打定主意寻死,有的是机会,根本不用闹得如此地动山摇。   这其实就是一个表态,他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想活了而已。   等这个冲动点过去之后,他大概就再也不会想要自杀。要是再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就更加不想死了。   陈敏转过头,满脸疑惑:“手术结束了吗?程芬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跟余秋基本上一直在一块儿啊,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余秋双手一摊:“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伤成那样,能不能留命在,天知道啊。   陈敏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可是如果程芬死了的话,他还是要挨枪子儿啊。”   “那就只能麻烦警察叔叔了。”余秋满脸无辜,“医生只负责看病救人,不负责罪行审判。”   她朝洗胃室的方向遥遥做了一辑。   各位兄弟姐妹们,麻烦你们可千万得看牢了这家伙,别让他好了以后真往他自己胸口捅一刀。   要是这样的话,他妈肯定得找无辜的大夫我算账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色¢百灵 20瓶;糊糊、木瓜、沁芯、抹茶抹茶 10瓶;淇淇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苦命的鸳鸯   余秋没能睡好, 不是因为蚊子肆虐。   事实上蚊香还是很有效果的, 蚊子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况且房间里头装了纱窗, 外头的窗户开着,夜风吹进来, 颇为凉爽。   这其实算是相当宜人的睡眠环境,起码要比山洞强多了。   可是她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身体不小心翻了一下, 立刻又惊醒。   旁边长条凳上躺着的陈敏被惊动了, 迷迷糊糊地问了声:“怎么了?”   余秋摇摇头,安慰她:“没事, 你睡吧,我去上个厕所。”   陈敏嗯了一声,很快又陷入黑甜乡。   余秋去了趟卫生间,然而从厕所出来的时候, 她并没有重新回到长条凳边睡下,而是轻手轻脚地又下了楼梯。   她刚才做了个可怕的梦, 梦里头有大片的血海, 红彤彤的,散发着浓郁的腥味。   老实说, 她可真不喜欢出血的病人啊, 无论是产后出血, 亦或者上消化道出血, 又或者是外伤大出血以及大咯血;她通通都不喜欢。   每一滴流淌出来的血似乎都在提醒她, 这意味着生命即将流逝。   人的身体能有多少血呢?淌干了, 大概就成了一张瘪瘪的纸了吧。   余秋感觉非常不好。她最近实在看了太多大出血的病人,每一个都那么的让人头痛。   她捏着太阳穴,悄无声息走下楼梯,不由自主地往抢救室的方向去。   没办法,如果搞不清楚那个女病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出血,她感觉自己今天一夜都没办法安睡。   好像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事情,所以她才迟迟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会这样大出血?   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可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隔了那么一层。   夜色已经深了,急诊挂号处也只有寥寥几个人。   医院大厅空空荡荡,抢救室里却热火朝天。   主持抢救的周医生不停地喊护士赶紧拿血过来。   患者还在出血,他们没有找到出血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输血补液,想办法将人的生命维持住,好抢到更多的时间去明确诊断,好尽快达到止血的目的。   家属已经瘫了。   病人的婆婆眼睛又红又肿,被她抱着的孩子似乎哭累了,已经沉沉地睡去,睡梦中还不时抽噎一声。   病人的丈夫则茫然地睁着两只眼睛,脑袋跟鸡头似的,机械地一顿一顿,似乎想要寻找到什么能够让他紧紧的抓住救命稻草,好给他带来一丝希望。   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   护士过来把单子给他的时候,男人嗫嚅着嘴唇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可是护士实在太忙了,根本来不及再安抚他的情绪。只让他在单子上签了字,就直接走了。   余秋走过去的时候,被那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不知所措地看着身穿白大褂的余秋,眼中全是卑微的祈求:“大夫求求你,救救我老婆吧。我该死,我不敢挖社会主义墙角,我走资本主义道路,我有罪,我拿了鱼汤回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老婆不知道的。她以为是我从虎城河摸的鱼。”   他不敢打扰还在抢救妻子的医生,生怕自己耽误了事情。   他只能向任何一位靠近他的医务人员求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传达他迫切希望妻子活下去的心。   病人的婆婆嗓子哑了,说话跟被什么东西刮着喉咙似的,总叫人疑心她下一句就能吐出血来:“大夫你行行好,我家卫国以前从来没有从食堂里头拿过东西出来。实在是小芬她妈身体不好,他想让娃娃妈身体早点好起来啊。就这一回,大夫,我跟你保证,他以前从来没拿过。”   余秋听着有些心酸,她赶紧安慰患者家属:“你们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现在能不能好好跟我讲讲看,小芬她妈妈以前都生过什么病啊?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情况?哪儿不舒服?比方说,一到中午就发热,还有一直咳嗽老不好来着。所有的情况都说说看,一个都不要漏掉。”   在缺乏有力的实验室诊断依据时,详尽地询问病史,并从中发现蛛丝马迹,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事。   有的时候往往是病人家属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能为医生的诊断提供清晰的思路。   所以临床上医生都非常讨厌恶意隐瞒病史的患者以及家属,因为这常常掩盖了病情真相。   母子二人表情都是木木的,双眼透露着茫然的神色。   啥不好啊?小芬她妈以前身体一直虚而已,但是也没什么大病,至于什么发烧之类的,好像咳嗽过两声,但是没有发烧。   余秋微微皱眉,又接着追问:“那你说她身体虚弱,需要加强营养是怎么回事?”   “受凉了。”患者的丈夫手还在颤抖,“我爱人感冒好几天了,老是不见太好,我担心,我就想着她是没营养,所以才弄鱼汤给她喝的。”   他喃喃自语,“肯定是这鱼汤喝坏了。”   余秋摇摇头:“我们没有看到鱼刺。”   不对,感觉不太像肺结核。   老鼠药中毒也不太像,家里人都是一起吃饭的,没理由就她一个人被毒倒了,其他人却好好的。   再说病人身上也没有散在的出血点。   有没有可能是风湿免疫系统性疾病?毕竟这是育龄期妇女。   余秋在脑海中飞快地翻着书,作为专科医生,她对于本专业以外的疾病所知也极其有限。也许这是比较罕见的疾病,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   病人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间咯血,这几天有点儿受凉感冒,平常身体比较虚。   余秋脑袋瓜子一个激灵,赶紧追问:“那感冒吃药没有?吃的都是什么药啊?”   “一开始她不肯吃药来着,后来还是我硬压着,她才开始吃了药,没吃几颗,就是从医务室拿的药。”   母子二人都讲不清楚药物的名字。   现在大部分人很少买整瓶的药,去医务室看病的时候,医生也是用小纸袋给包几颗药就行,节省得很。   患者的婆婆先反应过来:“大夫,这吃药怎么了?药有问题吗?”   余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现在需要知道她究竟前面吃了什么药,她有没有什么药物过敏史?比如青霉素过敏之类的?”   药物导致的肺部疾病,临床表现多种多样,缺乏特异性表现。   上急诊的大夫最常见的吸.海.洛.因过量引起的肺水肿;还有磺胺类、水杨酸类药物导致的肺水肿,余秋也看过相关报道。常用药物阿司匹林之类的有可能会引起哮喘,还有的药物会导致弥漫性肺纤维化,引起肺血管炎,肺动脉高压,肺肉芽肿样反应。   现在口服消炎药以磺胺类居多,会不会是药物引起的弥漫性肺出血?   大夫要知道妻子吃了什么药,当丈夫的人立刻抬脚:“我回家去拿药包,袋子还没丢掉呢。”   旁边陪伴的工友催促:“小芬奶奶你也赶紧抱着小芬回家吧,孩子在医院里头,算怎么回事呀?”   小芬奶奶低头看着怀中的孙女儿,茫然地唉了一声,也抱起孩子跟着儿子走了。   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医院大门口时,余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命啊,家属都走了,那病人抢救怎么办?   万一周医生他们有事情要交代呢,万一要签字呢。   妈呀,她怎么能放人走,肯定是大半夜脑子不灵光,她净做蠢事了。   周大夫愁眉紧锁,他现在能用的药全都给病人用上去了。血已经断了,实在没有血可抽。   要是病人再出血下去,那就真的只有等死。   “家属呢?”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家属过来,我要跟你们交代一下。”   余秋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说了自己犯下的蠢事。   没想到周医生直接瞪眼:“药物引起的肺部损伤,你怎么不早说?还去找什么药啊,赶紧就按这个方向先治疗!血再出下去,人就没了!”   说着,他一叠声地喊着护士拿糖皮质激素过来。   余秋反而退了一射之地,在边上囧囧有神,感觉隔行如隔山,自己的确像个傻子。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急诊的护士反应依然敏锐。   她们很快拿来了周医生需要的药物,按照他的要求先将药静脉推注进去,然后又挂上水维持剂量。   所有人都盯着玻璃药水瓶看,希冀能够有奇迹发生。   周医生反而先笑了起来:“行了,生死有命,到这份上了也就只能这样。”   旁边围观的其他病人家属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大夫忙成这样早尽力了。就看阎王爷收不收这条命呗。”   躺在抢救床上的病人,神志已经恢复了清醒,她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可是她还插着气管,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女人竖起了手指头,似乎想要摆手。   可是她两个手臂都打了针头,一动护士就阻挡:“哎哟喂,你可千万别动,你这针头真的不好打。”   水挂下去约莫半个小时,抢救室外头响起了患者丈夫的声音:“大夫,吃这个药,我爱人吃了这个药。”   余秋赶紧跑出去,见到男人的样子,她吓了一跳。   这人脸上全是血,说话的时候,嘴里头还掉了颗牙齿出来。   他浑身又脏又臭,像是刚从臭水沟里头爬出来的一样,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两个臭烘烘的脚印。   “你怎么啦这是?摔到了?”余秋赶紧招呼这人坐下,她得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我没事。”男人小心翼翼地张开手,露出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的纸包,双眼满怀希冀地盯着余秋,“大夫,是这个药。”   余秋连连点头:“对,谢谢你,现在我们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爱人有希望了。”   男人立刻咧开嘴巴笑,血淌出来他都像是没察觉一样。   余秋赶紧招呼护士帮忙给他处理伤口,自己抓着白色的药袋又回到抢救室。   的确是磺胺类药物,这回它没有导致患者肺水肿,反而出现了弥漫性肺出血的症状。   当然患者本身有风湿免疫性疾病的可能性也不排除。   不过这两种疾病,使用糖皮质激素应该都有效果。   余秋将药袋子递给周大夫看。她现在有点儿后悔,也许她不应该要求患者丈夫回去搞清楚药物的名称,因为治疗都是一样的。   但她又真的害怕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她对现在的常用药物并不了解。   护士人到抢救室里头来,推着治疗车出去时,忍不住叹气念叨:“唉,这人也真是实在。他从家到医院的路上,一脚踩空,掉进窨井里头去了,差点儿没了命。”   这人好不容易从窨井中爬出来,直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愣是又跑来了医院。他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生怕延误了妻子的抢救。   抢救床上的女人急了,一直挣扎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周大夫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听到没有?就冲着你丈夫这份心,你也要好好的坚持,争取赶紧治好了病,回家服侍他去吧。”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骨科大夫的惊呼声:“妈呀,你是怎么走进来的呀?你这腿骨折了,你谁不知道?骨头都龇出来了,你还没数吗?”   周大夫立刻捂住嘴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无辜极了。   余秋默默地收回视线,乌鸦嘴。   周医生就心里头没点儿数吗?在急诊科的人尤其不能随便乱讲话,立刻都会遭现世报的。   患者的丈夫却是憨憨的笑:“嗐,顾不上嘛,再说我也不疼。”   他话尾巴还没落地呢,就“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护士在边上面无表情:“配合点儿,我们得先给你消个毒。”   抢救室里头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大夫抬头看挂了一半的水,突然间开口:“哎,你们发现没有?出血变少了。”   医生护士们集体精神振奋,看来治疗有效了,这回糖皮是激素用对了!   外头病人的丈夫大喊:“大夫,我爱人是不是有救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周大夫哭笑不得,“现在你的情况比你老婆严重。”   骨科的大夫把人拖去了手术室,清创固定,又顺带着帮他处理了还在淌血的牙齿。   等到他再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爱人的咯血已经停止了,气管也拔下了。她正在焦急地询问大夫,她丈夫怎么样了。   周医生笑:“都不怎么样,两个人就安心在医院躺着,好好养病吧。”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抬头看窗外,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灭了,天色已经蒙蒙发灰。   她打了个呵欠,心满意足地回妇产科病区。这会儿,她倒是有心思睡觉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洋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用户197865 10瓶;29230801 5瓶;短发敲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去内科转转   这一觉余秋睡得格外香。   等她睁开眼, 看到天光大亮时, 余秋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完蛋了, 这回她肯定迟到了。   上午前两堂课是吕老师的思想政治教育课,她要是缺席的话, 真是分分钟找死的节奏。   陈敏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能心黑手狠一点儿,直接将姐姐从凳子上踹下来, 拽也要拽去学校啊。   余秋慌里慌张地从长凳子上滚下来, 赶紧顶着鸡窝头去厕所里头刷牙洗脸。   她人刚冲出门外,就迎头撞上一堆人。   文教授正在跟妇产科主任说着什么, 见到余秋,居然还先点了点头。   可怜余秋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估计眼角还有眼屎,就这么没遮没拦地出现在大拿的面前。   她哭丧着脸, 赶紧鞠了个躬,一溜烟地跑进了厕所里头。   太尴尬了, 上课迟到被大佬当场逮到, 还是以如此狼狈不堪的姿态。   余秋赶紧在水龙头下面洗了把脸。没有洗面奶,也没有洗面皂, 直接自来水冲脸, 冲完了之后, 她连擦都没擦, 直接拼命地拍脸, 假装这也算是给自己护了个肤。   现在的人好像都不用护肤品, 传说中的护肤圣品蛤蜊油她都没有看到。当然,有可能是到冬天才会有。   余秋甩甩手上的水,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看到产房外头的过道上没人,她赶紧踮起脚尖,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结果人才到护士站呢,文教授一行人就从护士站对面的病房里头出来,后头还跟着千恩万谢的家长。   余秋想假装没看到,不想大佬却直接点了她的名字:“小余,你过来一下。”   不幸被现场抓包的小秋大夫哭丧着脸,努力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教授。”   文教授眉头微微蹙着:“你现在在妇产科实习?”   余秋心里头七上八下,扑通扑通直打鼓,她不知道文教授是什么意思,只能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对,我刚开始实习。”   陪伴在侧的妇产科主任接了句话:“这孩子的临床意识很好,脑袋瓜子也非常机灵,处理问题十分迅速。”   从她上台开刀时的动作就能够看出来,她受过非常良好的医学培训,比上了好几年的卫校毕业生手脚更麻利。   “这孩子会开剖腹产,抢救过一位子宮破裂的产妇。”文教授跟叹气似的,说话声音轻轻的,“穆教授说都说她刀开得漂亮。”   后来红霞本人跟孩子一并转去省人医,管床大夫也觉得下卫生院的医生瞎胡闹,腹部切口缝得乱七八糟,正琢磨着要想什么办法加强缝合一下。   还是穆教授发了话,让他们先别动,继续观察切口看看。   没有理由连破裂的子宮都知道该如何处理,却缝不好肚子上的口子。   结果后来伤口愈合得非常好。   妇产科主任惊讶地看着余秋,这姑娘的确说过自己给产后大出血的病人使用过自体血回输治疗。   可是当时主任惊讶归惊讶,却没有太当成回事。因为无知者无畏,现在的赤脚大夫胆子大得吓人,他们凭借想当然就敢给人上治疗。   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居然会开剖腹产,完完全全自己开的那种。   现在即使是省城的大医院也极少开展剖腹产术。一个礼拜平均下来最多一两台,而且都是被逼得没办法的情况下才会开。   大肚子本人也非常恐惧在肚子上开刀,手术对他们而言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可怕事情。甚至有人宁可直接放弃孩子,也不愿意开这个刀。   妇产科主任看着余秋,眼前的女孩子瘦瘦小小,站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就是个没长成的孩子。   她到底哪儿来的勇气,就这么给人开刀了?   余秋心扑通扑通直跳,含糊其辞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开刀起码还有一线的希望。”   “她父亲是余教授。”文教授表情复杂,转头看着妇产科主任,“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这孩子可以多到其他科室去转转。”   余秋轻轻地“啊”了一声,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她本以为文教授会让她积极分享技术,在县医院的妇产科开展剖腹产的培训。上次在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他还强调让自己要多团结多互相学习。   没想到今天文教授就干脆让她跳出妇产科。   老人自顾自地说下去:“既然要当赤脚大夫,那就是一个全科医生,内外妇儿,每个科都要了解,每个科的疾病都要会处理。按照你现在的水平,妇产科对你来说应当是比较熟悉的了。可是你不能光管生孩子呀。你要考虑乡亲们的实际需要,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全科大夫。”   余秋心里头嘀咕了一句,您可得了吧,全科医生在国内是没有前途的。   到了2019年,社区的全科医生仍然没有摆脱开药机器的尴尬处境。病人过来就是想开药走医保的,多问几句话都会挨大妈大爷怼。   国内全科医生干的全是人家英国全科护士的活,基层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几年都招不到一位大夫。招到的人,人家宁可赔钱解约走人,也不愿直接荒废了自己。   余秋有位朋友在英国当全科医生的,当初兴致勃勃地回国扎根基层社区卫生建设,几年下来实在吃不消了,抬脚又出国了。   所谓家庭医生式服务,领导说说,记者听听,老百姓笑笑就行了。谁认真谁就输了。   文教授可不晓得她心里头还有这么一篇文章,只苦口婆心地强调:“当大夫就要给自己点儿挑战,不能老是待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头。人生病不会按照你脑子里头的套路来,要多看多学多见识,才能尽快地成长。”   余秋没办法拒绝,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处理急症的反应不够迅速。   在2019年的省人医,疾病分科被分门别类细化成十几几十甚至上百个科室,每一个科都有自己的诊疗范围。   病人来了以后,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找哪个科的医生看病,因为每个人都说不是自己科的毛病。   科学的发展,让医学分工更加详尽的同时,似乎也让医生忘记了该怎么看病。   比如说昨天夜里这件事,她明明都已经猜测到了药物作用所致的弥漫性肺出血,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非要搞清楚感冒药究竟是什么品种。   如果不是周医生当机立断给病人用了药,说不定等她丈夫艰难地跑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将猜测告诉周医生,而非要让患者丈夫回家呢?   因为潜意识中,她认为这件事情跟自己没关系。这不是妇产科的疾病,她没必要非得去插手。   结果就是她差点儿耽误了一条人命。   晚上余秋没有继续留在妇产科,而是被周医生安排去了内科。   之所以没去外科,是因为县医院的外科医生全是男性,她一小姑娘总不好睡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吧。   余秋一进内科病区就头皮发麻,因为她碰上了熟人。程芬的丈夫孙斌,那位喝农药的兵哥哥居然也在。   他经过彻底洗胃,情况暂时稳定之后就被转送到内科继续住院治疗。   余秋看到这位兵哥哥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就头大如斗,心中默念这位兄台晚上可不要有任何病情变化,否则自己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周大夫正在跟内科的值班医生转交余秋,见状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哟,这会儿知道怕了,听说昨儿晚上挺勇敢的呀。你一说话,人家就老老实实配合洗胃了。”   余秋默默地转过脑袋,心道,你懂什么?姐姐最害怕的就是掺和进这种八点档狗血伦理剧。   又是绿帽子又是宫外孕又是捅刀子又是喝农药的,情节发展跌宕起伏,处处充满爆点,基本上都能赶上泰剧了。   可惜按照墨菲定律,人越是不想发生什么事情,什么事情偏会非要找上门来。   余秋刚扭过脑袋,就正对上内科病区大门口的推床。   待她看清床上的人,小秋大夫忍不住头痛,程芬跑过来做什么?哦不,她现在还没能力自己下床走路,居然还叫人把她给推过来了。   侯向群跟李伟民一前一后,将在外科住院的程芬送到了内科病区来。旁边还立着个何东胜,帮忙拎盐水瓶子。   天知道,何队长怎么也进来掺和了一脚。   余秋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要请内科会诊吗?”   可就是会诊也应该是内科值班医生去外科病区呀。   侯向群一言难尽,脸上每一块肌肉看着都像是在跳舞:“心病,只能自己过来还能找到药医治。”   程芬气若游丝,朝余秋露出一个苍白单薄的笑,声音轻的跟蚊子哼似的:“大夫,我想跟我丈夫说句话。”   她的模样不可谓不楚楚可怜,然而没有一颗铁石心肠基本上是干不成医生的。   余秋那一颗冷酷的心完全缺乏怜香惜玉的自觉,她只头一阵接着一阵的痛,感觉跟生吞了只苍蝇似的,都想对着程芬拱手作揖。   求你,姐姐,麻烦你能不能不要再折腾人了?   县医院的推床也很紧张的,总共就那么几张。你这么占着推床,还逼着两位赤脚医生在边上伺候着你,要有危重病人突然间需要抢救怎么办?   你术后还不满24小时,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中途出现问题算谁的?   到时候你要一推三六五,我是病人,我什么都不懂,是你们医生同意我到内科病区的,责任不全都是外科医生担着了!   做人要有点儿下限,不能这么自私得理所当然,无耻得理直气壮。   余秋也只能在心里头发发狠,嘴上半个字都不能说。   她眼睁睁看着侯向群把人推进孙斌的病房,送到了兵哥哥的床边。   妈呀,余秋眼前都要发黑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可千万不要再兵戎相见,喝农药也不行。   余秋赶紧伸手拉住走在最后的李伟民,把人拽出病房外压低了声音问:“你们到底要干嘛呀?到时候出了事,他们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的责任的。”   年轻人真是不知死活,一点儿临床自保意识都没有。   李伟民的脸色比余秋更古怪:“不是我们,是她。我们不推她过来,她就不肯继续治疗。”   真他妈的烦死人,早点说不想活拉倒算了。昨天晚上为了救她这条小命,他们整个外科大夫在手术台上忙了整整5个小时。   到后面不仅是上台开刀的人吃不消,麻醉医生也表示不敢再推药,就怕手术结束人也醒不过来了。   更要命的是,血到后来完全不够用,李伟民都捋起袖子让护士抽了300毫升的血。后面的手术,他连看都没办法站着看,直接回去躺着休息了。   这么大的手术呀,他居然没能参与完全程,他恨都恨死了。   李伟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手术,全院都惊动了。可以说整个县医院将所有的家底子都折腾出来,拼尽全力才把人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   手术结束的时候,主刀大夫都说自己都不敢相信。   好不容易这女人下了台又清醒了过来,大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她又开始作妖,来这套。   早点儿干嘛去了?搞破鞋的时候不挺自在的吗?居然还有脸让婆婆陪着来住院。   呸!就应该跟以前一样骑木马浸猪笼,臭破鞋。   余秋杀鸡抹脖子,一个尽量朝李伟民瞪眼。   怎么说话呢?这孩子!   她们妇产科的人嘴巴再牢,也拦不住病人转去外科,所有的病情都清清楚楚写在病历上呢,瞒得住才怪。   李伟民才委屈呢,她能做,他还不能说喽。这种人就该多刺刺,不知廉耻,破坏军婚应该去蹲大牢。   余秋赶紧拽住李伟民,吹胡子瞪眼:“你闭嘴,有你什么事儿啊?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你掺和个什么劲?”   年轻人,当大夫就好好当你的大夫,别搞得自己到时候里外不是人,人家两口子合在一起怼死你。   李伟民眼睛瞪得老大,脖子上的青筋都鼓鼓直跳:“我这是在维护正义。臭破鞋就该劈判!”   病房里头传来响声,余秋赶紧示意李伟民闭嘴,别再多话。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说不定你嫌臭豆腐有味儿,人家就喜欢这个。   这里头的两个病号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谁再闹一通自杀,他们今晚夜班就别想再合眼睛了。   屋子里头,程芬声音轻的跟蚊子哼似的:“我等你好了,再捅我一刀。上一刀没捅死,下一刀你可千万得用点力气。”   李伟民气得差点儿抬脚就要踹病房门。   狗日的,捅什么下一刀啊,立刻出院回家等死去。祖国医疗资源这么紧张,广大贫下中农还缺医少药呢,不能浪费在猪狗不如的东西身上。   谁知道病房里头立刻传来嚎啕的声音,那位人民解放军孙斌同志居然哭了,还从床上直起身子去够程芬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病房门上头安了个窗户,李伟民正好透过玻璃窗看那男人的哭相。   他刚要开始破口大骂,什么熊样?结果就看到孙斌干打雷不下雨,嚎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有。   李伟民顿时就震惊了,还有人这样哭啊。   余秋也在边上满脸大写的囧。   感觉好像亲临小鲜肉哭戏现场,明明是悲情戏,对方也努力地嚎得跟杀猪似的,却愣是能让人看出喜剧片的效果。   她叹了口气,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同情心:“有机磷中毒用了阿托品,阿托品化了,眼干口干,没眼泪给他淌。”   行了,嚎就嚎两声吧,总比再动刀子强。   多大点儿事情啊,成年男女的出轨率高得出乎大众的想象。为了这点儿事情动刀动枪的,完全不值得。   程芬也哭了,只可惜侯向群不许她用力哭,短短几天时间里头两次开刀,口子崩了的话,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鸳鸯哭成团,医生退出来,给小两口单独说话的机会。   李伟民有些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道:“这,这算什么呀?这男的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还人民解放军呢,最可爱的人,他到底还有没有老爷儿们的血性啊?居然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到底谁放过谁呀?”余秋想翻白眼,“别忘了到底是谁捅的那一刀。”   真算起罪责来,女的撑死了破坏军婚罪,男方那可是利刃重伤,谋杀未遂。   也不知道是现在警察还没有正式上岗还是这件事情已经被压下去了,反正没有任何人找过余秋询问当时的具体情况。   这件事情对外头的定性就是病人术后体虚,一不小心摔倒在水果刀上,结果受了重伤。   余秋听了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破解释只觉得囧囧有神,谁家的刀子长在地上,而且还是刀尖向上的那种,刚好方便人塞上去捅个对穿。   不过人家愿意一床大被压下,从此太平,她也不好多这个嘴。这可不是什么法治社会。她没记错的话,1979年国内才有刑法。   李伟民张了张嘴巴:“可明明是那女的先……”   余秋看了眼义愤填膺的年轻人,正色道:“你衣服上破了几个洞,你是直接丢掉换一件新的还是缝缝补补继续穿?”   “那当然不能丢,哪来的资本主义做派?”李伟民瞪眼,“好好的衣服破几个洞就丢啊!缝缝补补还能穿。”   余秋微笑,轻轻叹了口气:“两口子过日子也差不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家要不要继续生活下去,是人家自己的事。想要十全十美,基本上不可能。”   每个人都幻想着自己拥有一眼万年至死方休的爱情,然而生活往往一地鸡毛,想要凑合着搭伙把过下去,必须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徙。生活就是这样,不戴着滤镜过日子,未必能够撑下去。   何东胜好笑地回过头。   这孩子人不大,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丁点儿大的小姑娘,还谈什么夫妻之道。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年轻人,你懂什么呀?姐姐是干哪行的?产科呀,世界上最多的八卦狗血集聚地。   朋友圈里头多少完美的婚姻爱情现实生活都是鸡飞狗跳。   她不屑于跟年轻人一般见识,索性转移话题:“你怎么跑医院来了呀?洗澡吗?”   何东胜手上抓着从推车底下拿出的布包,递到余秋面前:“我正好要去妇产科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这个拿着,田雨要捎给你的。”   余秋疑惑:“什么东西呀?”   何东胜微笑:“你让宝珍给你从杨树湾带过来的。”   他觉得这些小姑娘可真是有意思,真不嫌麻烦。要拿什么东西,跟他讲一声不就好了吗?非要秀秀传话,然后还要藏得严严实实。   “放心,什么好吃的我们都不会偷你们的。”何东胜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余秋想翻白眼:“我们可没有这么嘴馋。”   说着她下意识地打开了布包,想大大方方地亮相,要有吃的就分给他们是咯,别搞得好像她们老占便宜一样。   等到包里头的东西露出来,余秋赶紧整个人都扑上去,紧紧抱住包裹。   妈呀,田雨这丫头,怎么能够将卫生护理垫还有卫生巾让何东胜帮忙拿过来呢。   她折腾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怕被这群家伙看到尴尬吗?   上次让他知道了自己用卫生巾换知了猴的事情,就已经够尴尬的了。   侯向群还好奇地伸长了脑袋:“到底什么好吃的呀?跟怕我们抢似的。”   “没什么。”余秋清清嗓子,“妇产科用具,我得拿给科里头的老师瞧瞧,看到底合不合用。”   说着,她跟内科值班医生打了声招呼,拎着包就跑了。她才不心虚呢,她一身浩然正气,她这是在为女性健康卫生事业添砖加瓦,书写浓墨重彩的一笔。   侯向群看着她的后脑勺,莫名其妙:“干嘛呢?这丫头,神神叨叨的。”   何东胜直接将他的头扭过来:“行了,你老跟着人家小姑娘看做什么?咱们谈谈正经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懒人丙 30瓶;风筝女子 20瓶;啦啦 16瓶;红笺无色 10瓶;是景、木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面是从网上找过来的一些资料。主要是想讲一下国内分娩方式的变迁历史。从这段资料当中可以看出,70年代国内剖腹产的人还是很少的。但剖腹产技术肯定是有的,中国最早开展剖腹产是20世纪初期,在教会医院里进行的。   上世纪70年代末,我刚参加工作,在北京某公立医院妇产科。当时我们的老主任有一句话:能自己生就不做助产,能做助产就不做剖腹产。这就是那个年代妇产科医生的概念。那时候还没有独生子女政策,物资匮乏,体力劳动多,孕妇的体质也好,新生儿体重也不大,大多数5斤多,谁要生个7斤多的,大家都觉得很新鲜。不管是头胎还是第几胎,几乎全是自己生,大部分也比较顺利。即便有一些胎位不正的、难产的,也都是在医院里等。因为当时还没有实现科学的产程管理,孕产妇只要没有危险,你就去生,在医院里生个两三天的都有。   当时的医疗保健水平较低,许多人又不是只生一胎,又没有固话、手机、私家车、出租车,孕妇到医院生孩子,都是家人用自行车推来的。晚上值班时,经常有孕妇家属跑来找,我还经常背着接诊包到孕妇家里去接生。   那时候如果碰到难产,医生经常会问一句话: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当时的剖腹产率很低,但不是医院在有意控制。因为技术方面不太娴熟,包括医疗材料上的应用等,手术对孕产妇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损伤,风险很大。所以,从医生的角度也都不推荐剖腹产;一个星期能碰见一两次剖腹产手术,而且是被动选择的,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还会全科讨论:到底应不应该做剖腹产,怎么做,谁去做等等。从孕妇和家属的角度,也拒绝剖腹产,认为这是个很恐怖的手术。甚至有病人家属会问:如果我不要这个孩子,还用做剖腹产手术吗?   上世纪80年代:   剖腹产的安全系数越来越高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尤其是1983年,北京迎来生育高峰,医院里住的孕妇人满为患,甚至两个孕妇躺在一张床上。因为除适龄产妇外,还有大批知青返城结婚生子。当时国家提倡晚婚晚育,独生子女政策也已经实行。好多人生得晚,又只能生一个,于是孩子变得比以前珍贵了。从这时起,如果孩子生下来出现问题的话,家属的反应比以前强烈多了。   当时产科已有了一些科学管理,产程按照时限来管,到了一定程度如果还生不下来,我们就会采取助产或者剖腹产,医疗干预变多了。当时,荫道助产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但剖腹产还是少数,那时都不用家属签字,我们觉得:你生不下来我们就帮你生嘛。   此后,随着医疗技术、医疗器械等的发展,剖腹产的安全系数越来越高,医生首先接受了剖腹产,觉得比一些情况下的助产安全多了。产程管理越来越严格——不具备顺产条件也要求顺产、实在不行再考虑其他办法的情况越来越少。   再往后,剖腹产的技术越来越娴熟,人的生育年龄逐渐提高,生活条件变好,大家对痛苦的耐受逐步降低,再加上持续的独生子女政策,很多人开始提出:我就生这一个,不想生得这么困难,不想受罪,你给我剖吧。剖腹产逐渐增多。大家对生孩子的想法已变为:大人和孩子都要,而且两个都要安全、健康。   上世纪90年代:   剖腹产还只是个医学问题   上世纪90年代,随着医疗技术的继续提高,剖腹产变得越来越多。比如麻醉的水平提高了,由局部麻醉变为半身麻醉,降低了孕妇在手术中的痛苦;比如新式剖腹产——横切的发明,与原来的纵切相比,横切缩短了从开刀到取出婴儿的时间,手术更便利,术后恢复得也好。但这也导致了剖腹产指征变宽。比如臀位(生产中,胎儿先露部为臀,是异常胎位中最常见的一种),尽管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但并不是难产,在过去,助产就可以了。但剖腹产技术提高后,为避免可能的风险,大家一般会选择剖腹产。   此外,这个时期,产科引进了胎心监护技术,因为刚开始使用,医护人员在图形识别上有一些误区,机器的假阳性率(又称误诊率)也导致了剖腹产率的增高。   当时剖腹产率增高的主导因素,一部分在医生,一部分在病人,和社会因素没什么关系。病人经过了产程(分娩的全过程),觉得需要才会要求剖腹产;大夫也是看到孕妇有问题才会建议剖腹产。   如今:   剖腹产率高主要是人为因素   现在的剖腹产率真是太高了,但人为因素占了很大比例。   孕妇这边,以前是生不下来才剖,现在呢,直接要求剖。为什么?第一,怕疼,怕生不下来,怕有危险,怕体型变差,怕有产后并发症等等。第二,挑时间;千禧宝宝、金猪宝宝、奥运宝宝等等;羊年所有的产科都很清闲,因为好些人迷信,觉得属羊的命不好;还有”生男二五八,生女三六九”,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说这么多讲究?每年8月份剖腹产的很多,因为9月1日前后出生的孩子虽然只差几天,但9月1日之后出生的孩子上学会晚1年;大家都在算日子。第三,挑医生;大家都想选知名的专家、教授来为自己接生,那么,你的生产时间也要根据专家的时间而定。此外,随着医学的发展,原来不能生育的人群也进入了生育行列,其中许多是高危人群,大多也选择了剖腹产。   医生呢,因为医患关系的紧张、社会舆论的压力,患方对产科的要求是100%的完美:不能让孕妇痛苦、难受,不能落下后遗症,别说危险了,损失都不能有。生得好了是人家自己生的:瞧我们多厉害,这么快,顺顺利利就生了。生得不好都是大夫的错:你们怎么给我们处理的?知道生不下来,早干嘛去了?都现在了你才建议我们剖腹产?剖腹产你能保证我们100%的安全吗?医患关系的紧张情况造成医务人员很担心。谁也不是神仙,谁也不敢保证。生产过程中出现问题,有的可能是医护人员责任心不强,但有的可能是医学水平所限。医生也不愿背着这么大的压力和风险。   医患双方的因素导致剖腹产暴增,压也压不住。   生意做到医院来   余秋拎着布包蹬蹬蹬跑到妇产科病区。   从她开始在县医院实习起, 她就将主意打到了医院头上, 计划在妇产科推广她的可洗卫生巾跟卫生棉垫。   现在的县医院虽然有老教会医院的底子,但是各项条件仍旧简陋得可怕。   就说产后护理这一方面吧, 女人生完孩子, 都会有恶露,前几天量还挺大。但是县医院也没有专门的卫生护垫给产妇用,而是让她们自行购买卫生纸垫着。   卫生纸吸水性有限,搞不好床单就被弄脏了, 要不停地换洗,十分麻烦。   余秋见状, 就发现她的卫生护垫大有市场。   不同于杨树湾跟红星公社卫生院,县医院的产科生意还是挺不错的。   妇科病床常常住不满, 被生孩子的大肚子给占光了。现在人又基本都是自然分娩, 住院两三天就回家。下面口子没长好的,甚至是助产士上门帮忙拆线。平均一个月下来, 这里可以生四五十号孩子。   这可是个巨大的市场,意味着每个月都可以有好几百块钱的销售额。   最重要的事情是,她们是天然的活广告,女性之间口口相传的效应绝对惊人。   就算她的卫生巾跟产后护垫制作的再简陋, 也总比现在的月经带来的强。   余秋有充足的信心让产妇们接受她的产后护垫,继而成为卫生巾的忠实用户。   能进县医院生孩子的人,经济条件基本上都不会太差。花上几块钱买卫生巾对她们而言, 应该不会特别为难。   没办法, 她得考虑长期的经济效益。现在杨树湾20个知了猴就能换一条卫生巾, 她估计经过一个夏天,杨树湾的育龄期妇女都会用上卫生巾的。   反正现在基本上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在捡知了猴,不愁没有的换。   可经过这个夏天之后,她后面的生意要怎么进行下去?   县医院妇产科就是最好的选择嘛,最起码的,她还推广了安全健康的生活模式。   妇产科主任已经回家休息了,龚大夫跟产房的助产士老师看了余秋的产后护垫以及卫生巾,都表示可以试着先给产妇用用看。   她们愁的是卫生纸老粘着产妇会荫切口,怕口子长不好。   余秋放假布包,重新回到内科病区时,那对于抱头痛哭的苦命鸳鸯终于分开了,程芬被两位赤脚大夫重新推回了外科病房。   余秋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可真是冷酷无情,完全无法感同身受别人的悲伤。   她只希望这些人都安安生生地养好病,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以后到底是要破镜重圆还是一别两宽,都跟医院没半毛钱的关系。   余秋转过头,刚好碰上何东胜从隔壁病房出来。   她惊讶不已:“你还没走吗?有事?”   病房里头传出小伟的声音:“东胜哥哥,就这么一直灸着对不对?”   余秋循声看进去,只见小伟手上拿着艾灸条,点燃的那头对着他哥哥的肚皮正在灸着。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燃烧时特有的气味,有点儿呛人。   小伟一边小心翼翼抓着艾条,一边给隔壁床的病人道歉:“我把窗户开了啊。”   那病人却是笑:“有啥好开的,又不闷得慌。点了艾条才好呢,帮忙赶蚊子。你仔细别让你哥哥受凉了才是真的。”   余秋愈发疑惑,转头看何东胜:“这是在做什么?”   “悬灸利水。”何东胜朝小伟点点头,“对,先灸上面的水分穴,等你哥哥肚子里头的水消下去一半,再连下面的气海一并灸。每次至少两根艾条,灸得时间久点儿。不要怕没艾条用,回头我让李红兵到时候给你送过来。”   小伟立刻欢快地应下了,满脸欢喜的神色。   他哥哥要道谢,被何东胜直接拦着:“你赶紧养好了身体才是真的。”   余秋赶紧点头附和:“对,你好好养身体,不要动,不然容易烫伤。”   十七岁的少年脸上浮起笑,一向蜡黄的脸居然显出来点儿粉色:“谢谢您,蒙你们吉言。”   出了病房门,余秋才敢表达疑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   “调动人体的运水机能,让腹水自己消掉。”   余秋丝毫不掩饰怀疑:“这真的有效吗?”   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相当光棍:“我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余秋忍不住皱眉,觉得这人简直瞎胡闹。都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就瞎折腾小孩。   年轻的生产队长也不气恼,只朝着小赤脚大夫笑:“那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   余秋被问噎住了,咬牙切齿地摇摇头:“没有。”   别说是现在,就是到了2019年,对于肝硬化失代偿期的患者,医生能够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延缓患者的病情,改善他们的生存状态。   何东胜脸上的笑容更深,露出酒窝来:“那就试试这个办法呗。万一有效果了呢?反正最多浪费几根艾条。”   “那你怎么不说耗费的人力呢?”余秋有点儿急,“一把头就让人灸两根艾条,胳膊都要举断了吧?”   再说掉下来的艾灰要是烫伤了小伟哥哥的肚皮怎么办?现在他那虚弱的状态,万一烫伤可不好治。   小伟这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忙碌,现在晚上都不让人家睡安生。   何东胜引着人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走,脸上还是笑:“让小伟忙着有忙着的好处。真叫这孩子闲下来了,他又要害怕的。”   他敲了敲医生办公室的门,跟里头的大夫打招呼:“徐医生,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值班医生放下了手中的病历,朝他点头:“不麻烦的,劳烦你费心倒是真的。”   “您客气了。”何东胜退出办公室,转头叮嘱余秋,“我要回杨树湾,大概不常常上县城了。你要有事就传话回去。”   余秋惊呀:“有什么急事吗?是小鸭子不好了还是养的鱼出问题了?”   何东胜笑起来,抬脚朝病区外头走:“你不是说要种蘑菇嚒,得趁着现在不忙赶紧弄起来,不然等到后面就抽不出人手来了。”   “那你培养基找好了没有?”余秋关心了一句,“是用棉籽壳还是用什么?”   “我准备用玉米芯子,这个也能种蘑菇。”何东胜从口袋里掏出本册子,上头写着《食用菌菇培养技术》。   他掰着手指头算时令,“现在玉米差不多陆陆续续都收了,等把玉米粒全磨下来,就有现成的玉米芯子可以用。”   余秋点点头,颇为忧心:“那你们培养基可得调配好,不然的话,菌菇肯定长得不行。”   何东胜笑了起来:“晓得勒,我们有数的。”   余秋放心不下,还异想天开地提出了建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蘑菇木耳什么的吊在树枝上养,这样省得被我的兔子吃掉了。”   小兔子吃草应该也吃蘑菇的吧。   何东胜脸上笑容更甚,酒窝都加深了,语气难掩调侃:“嗯,那我先在地上长一茬,等你的养兔场长起来了,我就给蘑菇搬家。”   余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人,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兔子的繁殖力。想当年澳大利亚人带了几对野兔入境,结果直接兔子就直接在大草原上泛滥成灾了。   “你不担心兔子,那也应该想想小鸭子。”小秋大夫可没那么容易放弃,“你这是打算将蘑菇地圈起来,不让鸭子过去吗?”   何东胜微微皱眉,语气略带点儿迟疑:“先不急,我先种一部分地方,等有经验了再扩大规模。暂时鸭子兔子还跟蘑菇抢不到地方。”   余秋积极推销自己的理念:“你要不要试试看将菌袋挂在树上呀?这样上层长树,中层长菌菇,下面养鸭子养兔子,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立体种植养殖,一点儿空间都不浪费。”   何东胜微笑:“我们现在暂时不差地方,种蘑菇、养鸭子跟兔子。”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楼梯口,何东胜示意余秋止步,“我先走了,你要有什么事情,就让李红兵他们传话去渡口,后头他们会把话带回杨树湾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你帮我跟小田老师道声谢,麻烦她帮我找书了。”   余秋笑着点头:“田雨他们正在到处找书,准备在杨树湾小学建个图书室呢。”   这样一来,不管是学生还是村里头识字的人,想要看书的话,都可以过去借阅。   何东胜略略挑高了眉头,侧过脑袋:“这主意不错,学校有钱吗?他们有没有跟大队书记说呀,看能不能找出一笔经费来。”   余秋正犯愁这事儿呢。   现在田雨看到什么书都想买,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经费极其有限。   何东胜看着小赤脚大夫,帮忙出主意:“我倒有个办法,你们可以考虑看看,不一定非要买新书,买二手书也行。”   余秋茫然:“你知道哪儿有旧书店吗?”   何东胜摇摇头,脸上笑容有些微妙:“不一定非要去书店,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放着各种旧书旧报纸。”   余秋福至心灵:“你说的是废品收购站?”   何东胜点点头:“对,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几个朋友就最喜欢去的废品收购站看书,里头还能找到不少宝贝。”   余秋反应过来了。   虽然说文格从1966年才算正式开始,但是1957年已经开展过轰轰烈烈的“反又”运动,有大量知识分子被打成又派,遭受各种各样的惩罚甚至被流放到荒郊野岭。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不得不将自己的宝贝藏书悉数贱卖,乃至于流落到各个废品收购站。   余秋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头我跟田雨讲。”   她朝何东胜挥手,就重新折回医生办公室,开始一本本地看住院病人的病历。   迅速融入科室工作环境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熟悉病人的情况。   现在人娱乐少,睡觉也早,这个点儿大部分病人已经休息了,余秋不好再去打扰他们,只能先从熟悉病历开始。   谢天谢地,现在的病历虽然完全需要手写,但并不像2019年厚得跟砖头似的。   一来眼下开展的化验检验项目少,基本上没什么报告单。   二来就是现在查房记录内容简单,有啥说啥就行,不像到2019年,主治医生查房的内容一定要比普通查房多,主任查房一定要体现出比组织跟普通查房更高的水平。   事实上到了2019年,大部分疾病都有规范化临床路径,除非疑难杂症,否则大家都是这么治的,估计除了从纸面上之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体现出治疗水平的高低。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国情特色,很多东西都是在记录中完成了进步的全过程。   病历内容少,看的自然就快。余秋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就将所有的病历全过了一遍。   当然,这也跟现在并非内科疾病高发时间段有关。如果入了冬,估计病人的情况就要更复杂一些。   她看完病历之后,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默写自己还记得各种疾病的处理指南。   医学的进步是集中在无数病例的基础上的,从现在到2019年足足有47年的时间,已经接近半个世纪,很多医学知识都已经经过了几次更新。   余秋害怕时间久了,她自己都会忘记最新的医学知识,还采用后来已经被证实是错误的方法来处理病人。   她想自己能知道一点是一点,先把这些默写下来,后面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省得到时候处置错了病人再追悔莫及。   她一直写到护士到医生办公室来推病历车。值班大夫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哟,都晚上10:30了。她赶紧催促跟着实习的赤脚医生:“早点睡觉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护士也笑道:“趁着不忙赶紧睡呀,今儿晚上倒是太平。”   从接班到现在,大家都是按部就班,一点危急情况都没发生,难得如此安生。   护士笑得开心,余秋却顿时陷入绝望。   姐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难道你就不知道这是夜班最大的忌讳,千万不要觉得没事,否则你肯定会忙疯的。   余秋赶紧跑去看小伟兄弟俩,小少年手中还拿着点燃的艾灸条,小心翼翼磕掉上头的灰,然后继续艾灸哥哥的肚子。   听到响动,小伟抬起头,高兴地跟余秋汇报:“小秋大夫,我哥哥的肚子开始咕咕响了。东胜哥哥说这代表有效果,我能继续灸下去。”   他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哥哥突然间放了一个响屁,顿时整个房间里头都弥漫着硫化物的味道。   小哥俩都惊呆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还是隔壁床躺着的大爷哈哈笑出声,喜气洋洋道:“好事啊,人放屁代表有气呀。你感觉自己是不是轻松点儿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心理效果,病床上的小伟哥哥满脸窘迫地点点头:“是舒服些了,感觉没有那么胀。”   余秋没有看出来患者的肚子有任何缩小的迹象,不过既然对方自己觉得轻松,即便是安慰剂效应,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手里头还抓着艾条的小伟更是喜不胜喜,嘴上不停地念叨:“太好了,太好了,菩萨保佑。”   “是伟大的领袖保佑。”隔壁床的老爷子乐呵呵,“你想想看啊,要不是有我们伟大的领袖在,你个山里头的娃娃怎么上县城看病?不到县城来,又怎么看的好病?”   小伟年纪太小,见识太少,思想觉悟显然跟不上,只能傻愣愣地听着老爷子口若悬河。   余秋对思想政治教育课一贯敬谢不敏,她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柔声叮嘱他:“那你灸完了之后赶紧睡觉。”   这兄弟俩太平就好,这么懂事的孩子可千万别出事。   可惜,夜班大神是任何时候都得罪不起的。   余秋刚躺在值班室的长凳子上,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外头就响起了护士的惊呼声:“徐大夫,你过来看看,18床的。”   值班医生立刻起身,旁边房间的余秋也赶紧跟上。   妈呀,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前头她还在心中祈祷那位喝了农药的兵哥哥安安生生的,千万治好了病,赶紧抬脚走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一个白天他的情况都算平稳,到了大半夜,他却突然间发作起来。   按照孙斌母亲的说法,孙斌是睡着睡着渴了,起床喝水的时候突然间被水呛到了,然后咳嗽厉害就喘不过气来。   余秋看到人时,年轻的病人表现极为烦躁,他在床上翻来翻去。床头灯已经开了,他的嘴唇明显发绀。身上的汗水甚至打湿了床单。   这个孙斌明显呼吸困难。   徐大夫反应极快,他立刻招呼护士上呼吸面罩,给予人工通气。   医生的话音刚落,原本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是被谁卡住脖子的孙斌突然间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徐大夫直接将呼吸面罩跟球囊塞给了余秋,当机立断做了气管插管。   余秋赶紧配合,给孙斌上了呼吸面罩,然后在边上捏球囊,维持正压通气。   真怀念呼吸机呀,每次捏球囊的时候,余秋都觉得呼吸机是多么的重要。   几个回合下来,原本面色青紫的病人面色总算缓了过来。   余秋跟徐大夫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要是刚才他们迟几步的话,这人说不定就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没了。   程芬的婆婆在边上大哭:“我做的什么孽哦,摊上这么个讨债鬼。”   护士赶紧劝人:“大姐你别哭,医院里头还住了这么多人呢,你这么哭,人家怎么办?”   可是悲痛的母亲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捶着胸口,一个劲儿喊自己命苦。   “好了,要哭出去哭!”平常沉默寡言的徐大夫突然间发了火,“别再这个样子,我还要不要给你儿子看病?”   护士赶紧将孙斌的母亲请到了病房外头。   徐大夫愁眉紧锁,一直盯着病人的脸看。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呢?难道阿托品用少了?所以又出现了中毒症状?   他还没有思考出答案决定好到底要不要调整阿托品的剂量,病床上的孙斌又不行了,口唇明显发紫。   徐大夫有点儿慌,他不敢托大,立刻朝外头喊,招呼护士帮忙打电话请主任过来看看。   “气管切开吧。”余秋手上球囊不停,“他应该是呼吸肌麻痹,早点儿切开气管可能更好。”   其实余秋对于有机磷中毒病人了解并不多。毕竟她的专业是妇产科,只在轮转规培的时候接触过中毒患者。   不过她这人记性极好,尤其喜欢听各种各样的病例。   省人医每年都有大量下级医院的医生过来进修,基层诊疗方式于上级医院有着各种各样的差距。   余秋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关于有机磷中毒治疗这方面的案例,是其中一位进修医生的话。   进修医生来自于种棉大区,当地有机磷中毒患者极多,所以医生积累了不少诊疗经验。   他本人认为有机磷中毒患者一旦出现呼吸困难症状,治疗效果好不好,关键不看呼吸机规格高不高,而是看能不能早期尽快做气管切开术。   他们科里头专门搞了临床病例统计,发现呼吸肌麻痹的患者只要在三天内做气管切开术的,90%都能救活。   在常规做气管切开术之前,他们单靠气管插管治疗此类患者,最后基本上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省人医的消化内科医生,对于进修医生的这个观点还在吃饭的时候专门讨论了一把,最后认为关键可能出现在护理上。   气管插管的患者长期护理不容易,很容易出现疏漏。   大概是因为周医生事先打过招呼的原因,徐大夫居然完全没有对小赤脚医生的话表示质疑,而是赶紧招呼护士拿来了气管切开包。   内科主任和麻醉科的值班医生前后脚赶到的时候,徐大夫已经完成了气管切开术。   这一回,孙斌可算缓了过来,睁着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病床边围着的一圈医生护士。   内科主任没好气地瞪他:“恁大个人要死要活的,白长了这么大的块头。人家是命不好生了病还拼了命的要活,你这儿给我没事找事要死。还喝农药自杀不?再来一回,神仙都救不了你。”   余秋在边上捏球囊捏到手都要断了。   她默默地腹诽,要什么下一次呀?这回能不能挺过去,还看老天爷赏不赏这个脸呢。   徐斌喝水时出现呛咳症状,然后呼吸困难甚至昏迷,呈现明显的呼吸肌麻痹症状。   不出意外,这就是急性有机磷中毒的中间期肌无力综合征。该病症的死亡率,统计学数据显示可以达到19%呢。   按照现在的医疗水平,估计死亡率更高。   ※※※※※※※※※※※※※※※※※※※※   我发现晋江的确会吞作话,再贴一次。关于文中提到的悬灸处理腹水,我找到的是下面这篇论文,除此以外,在知网上还有不少艾灸处理肝腹水的论文。不过阿金并非学中医出身,对这方面所知甚少。到底疗效如何,还是要问专业医生。   长时间悬灸治疗肝硬化腹水的护理体会   发布时间:2019/3/15 来源:《中西医结合护理》2019年第01期 作者:李远娟李雪平   [导读] 我院对腹水患者采取的护理措施是科学有效的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九二三医院 中医风湿科 530000   摘要 目的:探讨长时间悬灸治疗肝硬化腹水的护理方法与体会   方法:选取我科2016-2018年我科住院38例腹水患者临床护理方 法进行分析。   结果:通过精心的治疗和护理,所有患者能顺利出院   结论:我院对腹水患者采取的护理措施是科学有效的   关键词 长时间悬灸 腹水 护理   正常腹腔内有少量液体约50-200ml,对肠管等腹腔内脏器起润滑作用,任何原因引起的腹腔内游离液体增加超过200ml时称为腹水。   肝硬化是一种以肝组织弥漫性硬化、假小叶和再生结节形成为特征的慢性进行性肝病,也会引起腹水,导致腹胀、食欲减退、乏力等症状。严重时可致患者呼吸困难,心率增快不能平卧。体征为少量腹水者只能在肘膝位叩诊脐部有浊音:中等腹水则移动性浊音阳性:大量腹水时腹部可呈蛙状且液体震动阳性【1】。选取我科2016年5月-2018年10月收治的肝硬化腹水患者38例护理方法进行分析,总结报告如下。   1 资料与方法   1.1一般资料:本组收治的肝硬化患者38例,男30例,女8例,年龄约35-75岁,平均50岁,均为病毒性肝炎后肝硬化,对于腹水患者采取的辅助检查分别为体格检查,实验室检查是重要手段。   1、2治疗方法:患者均采用内科常规抗病毒,护肝降酶等治疗。治疗组在内科治疗上以疏肝理气,活血化瘀 利肿消水为法取水分关元气海等穴。补泻兼施,攻补并用。护士通过温和悬灸,能起到培补元气,温通经络,通调水道的作用。从而达到经络通,肾气复气机畅则膀胱气化功能得以恢复,恢复膀胱压力。促进膀胱肌功能康复。悬灸是艾灸的一种方式,以不接触皮肤为主要特征,且存温补止痛止痛,活血祛风的作用【2】。每日早晚2次,每次每个穴位留针1h,悬灸每日8h,4W为1疗程。   1.3 结果:本科收治的38例腹水患者通过精心科学有效的治疗和护理康复出院   2 护理方法   2.1.1 悬灸前护理根据入院评估,选择适宜的形式和方法,制定教育计划,讲解悬灸的目的及相关注意事项,取得患者的配合,并向患者介绍病区环境及治疗室的环境,监测生命体征,告知医生。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   根据病症调节相应的温、湿度,温度一般在28-30摄氏度,湿度55-60%。治疗护理操作时用屏风遮挡患者。   2.1.2 悬灸时护理核对医嘱及治疗单是否一致,评估患者腹部皮肤情况及心理状况,针灸前做好准备和解析工作,交代施术中的感觉及注意事项,消除患者的紧张心理。并使其体位舒适,做好保暖和体位固定的护理。严格执行操作规程,注意观察患者神色变化和反应,保持艾条与腹部的距离,一般25-30cm为宜,及时清理艾灰,避免烫伤患者皮肤,如出现晕针、折针、弯针,立即报告医师并及时采取相应措施,严格掌握针刺及悬灸禁忌部位:如皮肤有溃疡、瘢痕、皮疹处、出血倾向不宜悬灸。   2.1.3 悬灸后护理:严格执行查对制度,悬灸后擦净患者皮肤,协助患者穿好衣服并扶起,送回病房,卧床休息,增加肝血流量和肾血流量,目的是促进腹水经隔膜的淋巴间隙重吸收和消除水钠潴留。   2.2 一般护理   (1)饮食护理:按照少食多餐的原则指导患者多食用一些热量相对较高蛋白质和维生素丰富的低盐、低脂肪、少渣饮食,辛辣和油炸的食物尽量不用食用,绝对禁忌酒及避免进食粗糙 尖锐或刺激性食物如烤馒头干甘蔗带核水果,带刺的鱼肉及咖啡等。针对存在肝性脑病前驱的患者需要严格限制蛋白质,确保大便通畅。   (2)观察病情变化遵医嘱记24小时尿量,如果患者腹水少就应给予利尿剂。每天清晨在腹水患者空腹的状态下测其腹围1次并记录,每周测体重2次。   (3)护理人员应为腹水患者做口腔 皮肤护理定期为患者洗头用温水为患者擦洗身体,避免用力搓拭,适当涂抹润肤膏。患者衣着应宽大柔软,易吸汗。床铺宜平整洁净。嘱患者定时更换体位,以防发生褥疮,皮肤瘙痒者可给予止痒处理,嘱患者勿用手抓痒,及时剪指甲,以免皮肤破溃引起感染。   2.3心理护理:患者会担心悬灸过程会不会烫伤,时间太长会不会入厕比较麻烦,会不会治疗没效果或病情会不会加重,从而增加了心理压力,导致恐惧、消极、忧伤和悲观的情绪,非常不利疾病的恢复,因此护理人员在护理过程中应多体贴关心和安慰患者,给患者解除思想顾虑树立信心。   2.4健康教育:在患者住院期间,让患者注意休息,避免劳累,适当活动。出院后,嘱其保持良好的心态,用药方法和定期复诊。告知疾病相关医学知识,增加预防保健能力,护理之间的沟通,改善护患关系,患者对护士的满意度得到提高。   讨论 :护理长时间悬灸肝硬化腹水患者,护理人员一定要具备有高度的责任心,认真细致的工作,顺利且圆满的完成护理任务。   悬灸联合中西医内科治疗肝硬化腹水疗效显著,护理过程一定要与患者及家属多进行沟通,取得配合,要注意皮肤的护理,穿柔软棉质的内衣,治疗护理运用综合护理在很大情况上促进了腹水消退并有利于提高患者的工作和日常生活质量,悬灸价格便宜,操作简单,值得临床应用与推广。   参考文献   【1】李国香.杨红燕.张敏敏.肝硬化腹水的护理体会[A].河南省手术室护理学术会议暨围手术安全护理高级研修班论文集[C].2009.   [2]常小荣.刘密.严洁,等.艾灸温通温补效应的作用机制及规律研究【J】.世界中医药,2013,8(8);875-879.DOI:10.3969/j.issn.1673-7202.2013.08.008.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三千代、抠脚美少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淇淇、长木雾、摸头杀~ 10瓶;beth、七月 5瓶;小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劫后余生   这一夜的功夫, 余秋就没能歇下来。   孙斌情况反反复复, 根本就离不开人工通气。   余秋跟徐大夫还有护士三人一组, 轮流给病人捏球囊,就怕他缓不过来, 人一下子没了。   年轻的兵哥哥双眼直勾勾,一直默默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他心里头到底有没有感慨人生不值得。   到了凌晨3:00的时候, 再多的感慨也没用了, 因为孙斌突发室颤然后心跳骤停。   余秋大喊着除颤仪,护士却茫然:“什么除颤仪?”   还是徐大夫当机立断, 直接捶击病人的胸前区,三次过后开始胸外按压。   余秋赶紧将球囊交给护士,做好接手的准备。两人轮流进行胸外按压,一直忙活了两个轮回才把人抢救回来。   此后孙斌的情况始终不稳定。内科急诊科麻醉科等等, 几乎全院的大夫都来了。众人围着病床,一直在讨论他的病情。   孙斌的母亲几乎已经哭晕过去了, 整个人瘫软在病房外头的走廊上。   要不是她的胸口还有起伏, 人们一眼看过去,真要以为她已经没了生命。   医生们讨论了半天, 最后决定还是先维持住心跳呼吸, 其他的都往后面排。   徐大夫问了最关键的问题:“阿托品是加量还是减量呢?”   病人现在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 他都不晓得应当怎样调整用药量才对。   “加吧, 一把头拿住了才行。”周大夫皱着眉头, “不然后面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余秋辛辛苦苦地捏着球囊, 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观点:“会不会阿托品中毒呀?”   其实关于急性有机磷中毒中间期肌无力综合症,还有人提出过观点认为这其实是阿托品中毒所致。   因为早期就出现阿托品化的病人几乎没有人后面表现出肌无力症状,应用长托宁代替阿托品的患者也鲜少见此方面的报道,倒是已经应用大量阿托品却难以达到阿托品化的中毒病人,后面容易出现肌无力症状。   医生们再度陷入激烈的讨论。   医学是关于人体健康的科学是在无数病人身体上获得进步发展的。   国内开始使用有机磷农药,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相应的,治疗中毒病人也就是这十多年,病例数目相对有限,经验也有限。   这十几年的功夫又不比三四十年后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有限的治疗经验还难以大范围内流通交流,让彼此都获得进步。   这就导致了关于疾病的治疗,大家基本上还是凭借自己和周围同事积累起来的经验。如果既往没有相类似的病例做指导,医生往往会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   最后还是内科主任拍板做了决定:“先维持住呼吸跟心跳,阿托品先停停,观察效果看看。”   他嘴巴朝着门口的方向,眉头紧锁,“我跟他家里人谈谈。一口气喝一大瓶敌敌畏,也不怕撑得慌。”   天色已经发灰,筋疲力尽的医生们散去。   徐大夫也招呼余秋:“回去躺会儿,吃过饭你还得上学去呢。”   余秋担忧地看着病床上的孙斌,压低声音问:“徐老师,他……”   “不怎么办。”徐大夫面无表情,“这能怪得了谁,谁让他自己喝农药自杀呢。”   余秋看到孙斌的眼角流下了一颗泪。不知道是因为停了阿托品之后重新出现有机磷中毒的症状,还是他在深深地懊悔。   经过隔壁病房的时候,余秋看到红红的一点光。她皱着眉头伸进脑袋去,发现小伟居然还没睡。   因为害怕打扰到旁人,病房里头的灯关着。小小的男孩坐在床边,仍然一丝不苟地抓着艾灸条。   从昨晚到现在,他足足已经给自己的哥哥艾灸了8个小时。   那小小的一点红光,像是凝聚着兄弟俩的希望,又像是在燃烧着谁的生命。   余秋不得不压低声音开口催促小家伙:“可以了,欲速则不达,你赶紧睡一觉。”   小伟像是受惊一般,赶紧挪开艾条。刚好落下一节长长的烟灰。   小男孩腼腆的很:“没事,小秋大夫。”他脸上压抑不住喜悦的笑,“我哥哥今晚睡得可香了。他晚上放了好几个屁呢。”   余秋伸出手去,揉了揉少年的头顶,放缓声音道:“你哥哥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你要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以后你哥哥谁来照顾?”   少年这才应了声,掐灭了艾条,就在病房旁边铺上麻袋跟草席,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他实在是累坏了,余秋人还没有离开,他就打起了小呼噜。   余秋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叹气,小心翼翼合上病房门。   她再看看隔壁房间的孙斌,忍不住直摇头。   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啊,那些挣扎着求生的人拼尽一切只想活下去。那些以为可以肆意作贱自己生命的,真到了最后一刻,又要悔不当初。   在这种情况下,生命又是平等的,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次。   余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事实上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纤细敏感。几年的医生生涯已经将她的心磨得无比粗糙,她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黑甜乡。   徐大夫倒没有惯着她,到点儿直接把她喊醒了。   再不起床,食堂真的只有洗锅水可以喝了。   余秋睁开眼睛,看着墙上的钟已经走向早上7:30,她赶紧冲去刷牙洗脸,然后赶在食堂关门前打到了最后一碗粥,拿了两个玉米棒子匆匆忙忙填进肚子里。   等她冲到卫校教室中,吕老师又开始带领大家朗读《纪念白求恩》。   不知道是不是余秋的错觉,她每念一句话,余秋都觉得她的眼睛狠狠剜着自己,好像文章当中被批判的人就是余秋一样。   倒霉的小秋大夫只得低眉敛目,谁让她连着两天都迟到,活生生的就是个典型的反面代表。   其实教室里头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跟着上夜班,哪有风平浪静一觉睡到天亮的道理,多多少少总会有事的。   晚上没睡好,白天自然就没有精神。不少人玩起了张飞的独门绝技,睁着眼睛睡觉,嘴巴一张一张的,谁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大概正因为如此,吕老师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到最后,读完了《纪念白求恩》,她更是用教鞭敲着讲台,认真严肃地强调:“同志们,政治统帅业务,你们首先要端正好思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医生。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最基本的道理还要我说吗?”   余秋听了差点没有扑哧笑出声,感觉现在的政治宣传可真是故意挑战人类的智商,黑得深沉。   她甚至怀疑这是在反讽,提出宣传策略的人是用故意违背人类逻辑的事情来提醒人们,他们相信了一切是多么荒谬。   讲台上的吕老师翻开了自己手上的《赤脚医生培训教材》,大声朗诵上面的话:“我们遵照……林.副主席教导说,毛.泽.东思想在任何工作中永远是第一位的。”   她念了一半,突然间反应过来不对头,惊恐地将书翻了过来,才发现这是一本1970年6月版的《赤脚医生培训教材》。   要命啊,如果这本书在去年这个时候朗读,那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因为那个时候林副主席还是指定的接班人。   千不该万不该,去年9月份,林副主席不该叛.逃啊。眼下全国都在批判叛徒,结果她还公然宣称林副主席。   教室里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吕老师脸色煞白,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她死死抓着手里头的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教室里头静悄悄的,空气像是忘记了要流通,明明三伏天,却全都被冻在了原处。   赤脚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闪烁着复杂微妙的神色。   “哈!你说什么?”李伟民两只眼睛像瞪出了眼眶子一样,死死盯着讲台上的老师,“你刚才在说什么?”   教室外头传来脚步声,一群人簇拥着县革委会的廖主任往赤脚医生培训班的方向来。   卫校校长脸上陪着笑,向廖主任做介绍:“我们学校利用农闲时间,冬夏两季都搞赤脚医生的复训班,思想教育引导业务培训。吕老师是我们的思想工作专家,专门带领大家学习毛.主席思想。吕老师,吕老师——”   校长连着招呼了两声,讲台边上的吕老师才跟受了惊吓一样,狠狠地将手上的书摔在了地上。   她压着书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翻开的页面就留在了那可怕的第21页,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印刷着:“林副主席教导说……”   风吹得窗外的树叶簌簌作响,那张纸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被风翻过去。她顽固的停留在21页,像是要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吕老师脸上的肌肉急剧抽搐着,然后整个人像是得了帕金森病一样抖得不能自已,最后两只眼睛往上一翻,直接倒在了地上。   参观队伍目瞪口呆,校长更是急得满头大汗:“这是……”   余秋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地一脚踩在那本《赤脚医生培训教材》上。   她伸手试探着吕老师的鼻息跟颈动脉,嘴里头愤怒地批判:“刚才吕老师带领我们批判无耻的林飚,他欺骗了党和人民,欺骗了我们伟大的领袖,令吕老师痛不欲生,所以才情绪过于激动,直接晕倒了。”   嗯,呼吸是有的,脉搏也是有的,快速按压水沟穴,给予充分的疼痛刺激,让人醒过来就行。   教室里头的赤脚医生们反应极快,侯向群带领大家挥舞拳头大声喊着:“我们是贫下中农的赤脚医生,我们绝不受叛徒的欺骗。”   一时间,整个课堂沸反盈天。   廖主任虽然满头雾水,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这么多赤脚医生信誓旦旦要扎根农村为贫下中农服务,他还是高兴地挥挥手,又发表了一通讲话。   可怜吕老师被余秋折腾醒过来之后,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边聆听领导的讲话,简直度日如年。   廖主任谈性大发,对着一整个班的赤脚医生学员,他居然不带任何演讲稿,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而且整个演讲过程,始终情绪饱满,慷慨激昂。   余秋觉得廖主任以后肯定能够高升。   别的不说,光听他闲扯篇的能耐,秘书都要笑死了。领导自己有演讲的才能,不用秘书辛辛苦苦地编演讲稿啊。   廖主任唾沫横飞了半个钟头,终于想起来了他还要视察县医院,他冲众人挥挥手,很有领袖风范地转身走了。   大家伙儿也极为给领导面子,集体跑到教室外头,目送廖主任的离开。   等到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后面,教室外头的所有人都跟虚脱了一样,赶紧冲回教室中。   吕老师还站在教室门口,整个人木呆呆的,像是魂儿被黑白无常拖走一般。   余秋不得不开口催促她:“老师,你还愣着干什么?我们接着读《愚公移山》啊。”   吕老师被教室里头的学生提醒着,这才慌里慌张地重新回到讲台上头。她喉咙当中像是堵着口痰,明明有话要讲,却死活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侯向群先开口大声朗读:“我们开了一个很好的大会。……”   大家赶紧跟着他一块儿念起来。好像从头到尾大家一直在念书,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教室里头的声音响了,吕老师在熟悉的朗诵声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魂魄,她不再惊若寒蝉,而是渐渐的放缓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   一篇文章读完了,吕老师没有再老生常谈地勒令大家继续跟她学习报纸上的思想动态,而是破天荒地将课堂让给了周医生。   周大夫站上讲台的时候,还跟众人开玩笑:“你们干什么坏事了?这是气走了我们吕老师呀。”   教室里头的学生们都笑嘻嘻:“没事,今天廖主任表扬老师了,老师情绪大概有点儿激动。”   谁也不曾提起吕老师的口误,什么林副主席,他们都没有听到。   在斗争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众人清楚地明白,这种事情,要是有人存心做文章,会害死吕老师的。   周医生倒是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琢磨,他直接翻开了自己手上的讲义,开始按部就班的照着课程进度上课。   一直到午饭时间,他才合上手中的讲义,抬头看讲台下的学生们:“好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理论学习跟临床实践,你们是不是发现有些事情跟书上说的不一样?”   教室里头传来乱哄哄的响,不少学生年年点头:“对对对,用药的量都不一样。”   书上明明说10毫克就可以,可上了临床10毫克根本没效果,只有用到20毫克才有反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条。   周大夫手往下压了压,笑容可掬:“好,大家就将临床实践跟书本上讲述内容不一样的地方列出来。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教材好不好,说的对不对,只有我们赤脚医生用过才知道。”   教室里头的气氛愈发热烈,众人脸上都显出了红光,感觉自己要去做件了不得的大事。   余秋坐在课桌后面,下意识地想捏自己的太阳穴。   呵,周医生可真是聪明。用赤脚医生培训班全体学员的名义形成修改意见书交上去。就算有什么不妥,也法不责众。   她那条农药不能用来杀人跟动物身上寄生虫的意见,混在这一堆当中,自然也不显眼啊。   对了,昨晚都忘了跟何东胜说得赶紧把百部种起来。   短期之内指望大幅度的提高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继而改善卫生环境以达到消灭寄生虱子是不太现实的。   既然不能用农药了,那只能用百部町来灭虱子呀。以后药店肯定会大规模收购百部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淇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徐大夫使用的急救办法叫心前区捶击复律,方法为,捶击点位于胸正中线,胸骨下1/2的部位,应用紧握拳头的尺侧部,从20 cm的高度快速用力捶击胸骨下半部,当一次捶击动作完成之后,应当快速主动地收回拳头,准备再次有力捶击,使每次的捶击形成理想的脉冲式机械刺激,根据对治疗的反应,可捶击一次或数次。   在院内,尤其是在院外,心前区捶击术可作为除颤仪准备过程,或无除颤仪可用情况下,抢救目击SCA患者的首选或第一项紧急急救措施。   电除颤的历史   1889年Provost证实狗室颤能被电击而复跳。   1947年德国鲍克首次用于临床。   1956年到60年代德国医生Zoll证实了电击还可以用于室颤以外的其他心律失常。   80年代以后被认为电复律是终止室颤最有效的方法,并开始广泛应用于临床。   近代除颤观点   早期除颤是治疗室颤的决定因素   心脏骤停发生1min内进行除颤,存活率90%   3min内除颤,达70-80%   5min后,降到50%左右   7min约30%   超过10分钟,患者几乎没有生存机会   推荐电除颤的时机   发现心跳骤停或室颤2min内立即除颤。   建议对心脏骤停者使用电击除颤,院外5min内院内3min内完成。   培养自己的大夫   中午大家伙儿去医院食堂吃饭时, 大家还兴致勃勃地讨论教材上的错误。   李伟民有些憋不住, 偷偷跟余秋还有陈敏挤眉弄眼:“嗳, 你们知不知道吕老师跟她丈夫是怎么离婚的?”   余秋嫌弃地看了一眼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八卦。   好吧, 你非要八卦的话,姐也不是不能听。   李伟民压低了声音,跟有谁卡着他喉咙一样:“当年他丈夫被划成的又派。她二话不说, 第二天就跟人离婚了。”   陈敏觉得这人特别无聊, 干嘛在余秋面前提什么又派不又派的,缺德冒烟。   余秋倒是面不改色:“这说明吕老师思想觉悟高啊, 能够大义灭亲,积极向中央政策靠拢。”   “可偏偏她丈夫后来又平反了,又回到大学里头教书了。”李伟民憋着笑,“她还想找人家复婚来着, 结果呢,人家早在牛棚里头找到了新对象, 是正儿八经志同道合的同志。”   余秋放下了筷子, 平静地看着李伟民:“那你让人家怎么办?一句话就定成了罪犯,再来一句话就算平了反, 被切割掉的人生怎么办?”   又派家庭出来的有多难, 看看原先的余家就清楚了。别说是现在大学停止了招生, 就算先前还有正常高考的时候, 又派家庭出来的孩子都没办法过政审这一关。   当年再三动员鼓励人家提意见的是你们, 完了人家说了几句真话, 提出点儿批评,甚至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不过一不小心得罪了领导,就直接把人家打成又派,用尽千般手段折磨人家的还是你们。   不划清界限能怎么办?像余教授的妻子一样被游街劈斗,把人逼死了才高兴吗?   刽子手永远没有资格对受害人说三道四。   窗外医院的喇叭里头响起了:“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是《白毛女》里头的选段。天知道医院大中午的放这个做什么,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音乐可以听。   陈敏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了人。”   余秋笑了笑:“可不是。”   她当然不敢抱怨,作为现行的黑五类,她哪儿来的资格说三道四?闲谈莫论国事,还是老老实实吃饭比较好。   余秋咽下嘴里头的饭,直接转移了话题:“今儿你们科的程芬可太平?”   “别提了。”李伟民一说就来气,“昨晚她一直说胸口闷,折腾了我们半夜。”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不会吧?他们两口子约好了的?昨晚孙斌一夜都不太平,我捏球囊捏到胳膊都要断了。”   陈敏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叫什么事儿啊?”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得,我也不用问了。既然你们那边的那位都熬过来了,我估计内科的这位也能撑住。”余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伟民却像是被戳中的八卦兴奋点,东张西望着瞧了瞧,然后压低声音传播小道消息:“哎,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她丈夫能够这么忍着吗?”   余秋跟陈敏对看一眼,相当配合地摇摇头。   “因为这个兵是靠他老婆睡上去的。”李伟民说到了亢奋的话题,明天都冒出了幽暗,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也像是撑不住一样摇摇欲坠。   陈敏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不然你以为凭什么要招他当兵。”李伟民语气当中带着点儿幸灾乐祸,“他又不是独生子女可以留在父母身边,当兵这种好事,大家可是打破了头的。”   余秋清咳了两声:“好了,别说这种怪话,没影子的事情讨论什么呀。”   李伟民还不服气:“这可不是我瞎编的,他在洗胃室的时候跟他妈吵架,自己说破的。”   “行了行了,越说越没谱了。”余秋扒完最后一口饭,拉着陈敏去打汤。   今天可是丝瓜蛋汤,她们绝对不能错过。   陈敏端着搪瓷缸子,惴惴不安地问余秋:“李伟民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不关咱们的事情,咱们别管。”余秋只觉得头痛。   不管这事情是真是假,但凡已经有这种风声传出来了,除非这家人离开本地,否则以后唾沫星子肯定会追着他们飞。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吃过饭,众人照例去急诊帮忙。   余秋迎头撞上去图书馆看书的田雨,赶紧招呼住人,说了何东胜昨晚的建议。   小田老师愁眉苦脸:“我大概没空找书了,我得趁着吕老师给你们上课的时候,赶紧上数学课。”   陈敏惊讶:“为什么呀?你们不是晚上才上数学课的吗?”   这群孩子捉完了知了猴,刚好上两堂数学课洗澡睡觉。主要是现在下午天比较热,猴孩子们坐不住,最多只能逼着他们背语文书。   “吕老师说我没给学生们加强思想教育,非要我把晚上的数学课换掉。”小田老师满脸一言难尽的模样。   虽然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现在免费占着卫校的地盘,可吕老师这么一要求,她要怎么给孩子们排课啊?   数学课肯定得上,不然大家连算盘都拨不清楚。   “简单,你换一下。”余秋帮田雨出主意,“你把语文课改成学习领袖选集。”   田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反对:“那可不行,语文还是很重要的。”   “难道领袖选集不比语文书水平高?”余秋挑挑眉毛。   其实现在的语文书是真的没什么意思,全是语录加劈判。跟它们比起来,当然是直接学习主席选集比较有意义。   余秋自己虽然一上政治课就想睡觉,但她还是相信主席选集是一本伟大的书。   他们省人医有位外科主任常年挂嘴上教训小医生的话就是,别一天到晚闲得没正事做,有看电影悲剧的时间,好好读读毛选。   这位主任虽然专业技术水平不咋样,但尤其擅长医患沟通,基本上没有他搞不定的病人。而且人家业余职业是干医生,主职是做生意,作为某国际豪车的本城代理人,主任常年赚的盆满钵满。   如此人才都积极推荐的书,肯定有超凡意义。   田雨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她连说话都打结巴了:“你是说让我带着他们学习主席选集?”   妈呀,余秋,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小秋大夫满脸无辜:“那你之前不也天天晚上带着我进行政治学习吗?”   “那不一样。”田雨愁眉苦脸,“我那就是背诵语录。”   再说后面不也都是余秋给她讲各种物理数学知识,压根连语录都顾不上背了嘛。   余秋笑嘻嘻的:“你要觉得自己不行,那就去向吕老师求助啊。以后每天下午就请吕老师给大家讲主席选集。”   小田老师疑惑:“吕老师下午不还要给你们上课来着吗?她才不会理我们呢。”   李伟民在边上插话:“放心了,她肯定更加愿意教小孩子。”   田雨疑惑:“为什么?”   “因为……”   李伟民的话没有说完,直接被余秋一眼瞪回头。   她冲小田老师微笑:“因为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与希望啊,吕老师既然是祖国的园丁,当然愿意教小孩啦。”   田雨眨巴两下眼睛,总觉得这话哪儿怪怪的。   余秋赶紧推她走:“好了好了,你赶紧看书去吧。等天不热再去收废品的地方,别跑到外头去中暑了。”   小田老师一走,李伟民就兴奋地直搓手:“哎哟,太好了,以后我们上午可以睡觉了。”   现在天天跟夜班,上午真是困得吃不消。中午又要跟着上急诊,捞不到午觉睡,简直困死人了。   “我看上午补一个小时的觉差不多了。”余秋抬起眼睛,正色道,“要是这事儿定下来,我想给你们系统地讲讲人体概论。”   赤脚医生培训是从疾病本身出发,完全没有生理药理生化这些基础课程,也不像内外妇儿一样,先从局部解剖以及循环动力讲起。   目前的培训方式简单点儿讲就是看到一个症状判断出它是什么病,然后知道用什么药来治。   这种教学方法看上去简单明了极为实用,但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   经过这种套路培训出来的学生,疾病必须得按照模板来生,一旦发生变化,学习的人就会不知所措。   简单点儿讲,一个人生了a病,需要a药治疗。没有a药的情况下,接受培训的人就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其他药物去代替。   因为他不明白这个病的发病机理是什么,也就不清楚相应的解决策略。   医学从来都很复杂,指望依靠几个月的时间速成绝对不现实。   余秋也不晓得自己能教学生多少知识,但最起码的,她不能让赤脚大夫出去还搞不清楚前列腺到底长在男人还是女人身上吧。   李伟民愁眉苦脸,他本来还以为能够轻松点儿呢。每天学习实习连环转,他真是铁打的人都吃不消。   “行了,我会看着办的。”余秋瞅了眼戴着眼镜的小赤脚医生,语气委婉,“有些常见病多发病容易搞混的病,我都想讲讲。”   李伟民想到自己还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居然错误地将血管瘤当成了丹毒,顿时老脸一红,不敢再言语。   中午的急诊照旧还是他们负责分诊,余秋在示教室里头来来回回地看,帮忙判断病情。   一直忙到中医科老师来示教室,大家才结束手上的工作,赶紧收拾好东西,往卫校方向走。   他们人刚走到急诊大门口,就碰上妇产科主任从家里头赶到门诊上班。   主任身边跟着位中年女性,脸上满是央求的神色:“郭主任,您就帮帮忙,给我开这个刀吧。”   郭主任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其实情况,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真的不是我要为难你,不给你开这个刀。而是你肚子里头的包块的确太大了,在县医院开刀的话,风险太高。我还是建议你去市里头甚至省里头看一看,这样才比较保险。”   陈敏认出了那个患者的身份,就是那个“前列腺”。她到妇产科上夜班时,还偷偷找过这个人,结果一无所获。没想到是被郭主任喊去市里头看病了。   “郭主任,我求求您了,我真不能去市里头开刀。”中年女人愁眉苦脸,“市里头能开这个刀的大夫说是被安排去支援边疆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省里头的大夫参加医疗组去了,也要等好几个月才能回来。而且排队的病人已经能够排到明年去了。再说我要去城里头开刀,我家两个娃娃谁照应?我爱人两头跑也跑不赢啊。”   郭主任同情地看着她:“你要是早两个月过来还好,省里头诊疗组的专家来过。可是现在,这个事情实在是,我不瞒您说,我没有动手处理过这么大的包块。”   中年女人急得快要哭了,作势就要给郭主任跪下。   郭主任猝不及防,没来得及伸出胳膊架住对方,直接承受了她一个响头。   郭主任慌忙去扶人:“哎,同志,你不要这个样子。我本人的确不擅长妇科手术呀。”   她话音刚落,头顶就响起眼底的呵斥声:“做什么?人民医院的大夫都成老爷了,要广大贫下中农跪在你们面前,你们才可以看病吗?”   廖主任从楼梯上怒气冲冲地下来,跟阵旋风似的冲到郭主任面前,愤怒地捏紧了拳头,“我真想不到,在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居然现在还存在如此不堪的场景。我这个革委会主任,我心痛啊!”   妇产科主任被他的架势吓得不轻:“廖主任您别误会,我是能力有限,没办法开这个刀。我觉得让市里头的专家来处理病人会更好。”   “什么专家?”廖主任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你不要以为随便拉出人来推诿就可以敷衍塞责。你本人不就是上海来的大专家吗?看样子是看不上我们这群贫下中农,只能给城里头的官老爷们看病。”   妇产科主任碰上这种蛮不讲理的人简直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不敢称什么专家,况且我本人擅长的的确是产科方面。妇科肿瘤本来就是一门非常复杂的学问,我是对病人负责,才不敢托这个大的。”   廖主任皮笑肉不笑:“那你就是没有能力开这个刀,对不对?”   郭主任无奈:“我的确没有开过类似的手术,实在不敢托大。”   “好!”廖主任突然猛地一拍楼梯扶杆,厉声呵斥道,“非常好!既然你没有这个能力,那你也不必再当这个什么妇产科的负责人。你能负谁的责?负不了劳苦大众的责,就没这个资格!”   周围人全都惊呆了,廖主任三言两语间居然直接捋掉了郭主任的帽子。   开什么玩笑啊?外行指导内行也不是这样闹的呀。妇产科总共就那么几位医生,经验丰富的更少,郭主任相当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妇产科的一片天。   现在他把郭主任给下了,妇产科以后要怎么办?   这人不是瞎胡闹吗?   廖主任冷冷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妇产科主任,鼻孔里头发出一身冷哼,然后突然间转过头伸手指向墙角:“你,小秋大夫,你来开这个刀。让专门给老爷们看病的大夫瞧瞧,我们贫下中农自己培养的医生能管我们贫下中农的病。”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被迫站在墙角围观全程的余秋彻底傻眼了,这有她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扯到她头上?   廖主任却冷笑,以一种极为不屑的姿态睥睨着郭主任:“你们这帮家伙不就是仗着自己手上有点儿技术,成天对劳苦大众拿腔拿调嘛。我现在就叫你瞧瞧,我们人民群众也能培养出自己的高水平大夫。好了,今天就开刀,我要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这位领导,你能不能不要自说自话?   今天就开刀,有能耐你自己开刀啊?慷他人之慨,真tm不要脸!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雪、Meteo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梦雪、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必须得开刀   余秋当然不想开这个刀,她疯了, 吃饱了撑的, 非去趟这趟浑水。   又不是十万火急,必须得立刻上台手术救命。   所有的择期手术都好商量的。   教授参加医疗巡回组去外地了, 那就找其他人开呀。因为不想去省城住院, 病人怕麻烦,那就非要医生冒这个险吗?   凭什么呀?既然医患关系平等,那大家都有双向选择权。   再说了,她开这个刀, 不是明目张胆打郭主任的脸吗?   以为她脑壳不清爽, 非要逞这个强啊。   当然,借给余秋10个狗胆,她也不敢直接拒绝廖主任。   现在的廖主任就是个炮仗, 一点就燃的那种。她有九条命也不敢直接冲上去撞木仓口上。   余秋自己不敢惹廖主任, 就将希望寄托在病人身上。   开玩笑, 正常人都不会找一个小赤脚大夫看病。何况是开刀呢。   也就是政策宣传,才显得广大贫下中农多么信任依赖赤脚医生似的。   事实上,那不过是他们没得选择。在等死跟找个草药郎中看一看这两种选择中,他们不过是抱着姑且一试, 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 勉为其难,才来找赤脚医生的。   如果他们有能力, 他们为什么不上卫生院不上县医院?   从下往上是没有能力找。从上往下是绝对不会找。   能够在县医院看病的病人, 人家疯了, 来找个赤脚大夫开刀?   余秋不发话,那病人也站在原地,手里头紧紧抓着x光片子,半晌不吭声。   其实病人已经用自己的沉默,无声地表达了抗拒的态度,然而廖主任肯定视而不见。   革委会的当家人左手叉腰,右手慷慨激昂地上下挥舞:“我们伟大的领袖教育我们,赤脚医生就是好!医院不能为金钱服务、不能为特权服务。必须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赤脚医生才是我们人民的医生。赤脚医生才是我们革命群众的贴心人。”   他转过头,热切地看着病人,双目饱含深情,“你放心,你生病了承受着缺衣少药的痛苦,我们的伟大领袖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看,他派了赤脚医生来解决你的病痛,这是伟大的领袖对于你的关爱。”   余秋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瘫软在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病人敢当面拒绝才怪,她要拒绝岂不是不知好歹,辜负了伟大领袖对于她的关爱?   果不其然,可怜的病人面颊急速抽搐着,半晌终于饱含热泪,可怜巴巴地挤出了一个字:“好!”   廖主任赶紧双手扶住病人的肩膀,饱含深情厚意地安慰她:“同志,您不要激动,我们广大贫下中农都沐浴在伟大领袖的阳光下。”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领导可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人家在激动?这撞到枪口上的倒霉病人明明是憋屈的!   廖主任只觉得自己做了一桩非常伟大的事情。   看看,他有力地打击了走修正主义老爷医生,向广大人民群众都证明了赤脚大夫才是人民群众的贴心人。   以前都是农民上城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医生看病。这是本末倒置,这是忘了根本。当初农村包围城市,现在他也要反过来,让城里人下乡,让真正的人民医生——赤脚大夫给他们看病。   就从今天开始,马上让大家见识赤脚医生开刀!   余秋这回真要晕倒了,她毫不犹豫地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不行!”   这一语石破天惊,整个县医院都为之抖三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小赤脚大夫身上。   廖主任的春风化雨立刻变成冰雪寒霜。他双目跟鹰隼一样,死死盯着余秋,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怎么?上了岸穿了鞋穿了几天白大褂,就要在城里头当洋大夫了,只为官老爷看病,不为人民群众服务啦?”   这顶大帽子直接可以压死人,余秋哪里敢接。她强自镇定下来,努力作出满脸严肃的模样:“我是说今天绝对不能开刀。手术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关心着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我要是贸贸然就给人开刀,这是对人民群众的健康不负责!”   急诊大厅当中凝滞的气氛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周大夫赶紧替余秋打圆场:“对对对,术前要做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开刀可是件大事,要是病人身体吃不消,到时候会捅大篓子的。”   廖主任脸上的神色仍旧不好看。   他冷笑道:“我倒是要听听,什么准备工作做不好,现在开始做。我还就不相信了,今天开不上这个刀。”   “首先要做胃肠道准备、心理支持以及呼吸训练。”余秋不动声色,“这么一台大手术,我们必须得将病人的身心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来迎接挑战。术前三天要进行呼吸训练,预防术后肺部感染。术前12小时禁食6小时禁水,提前三天做好胃肠道准备,完善相关化验,排除手术禁忌症,尽可能减少术中发生意外的可能。”   她噼里啪啦地背了一大通,核心宗旨就是,今天下午这刀是绝对开不了的。   除非廖主任希望患者术中发生呛咳,堵塞呼吸道,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余秋虽然平常不声不吭,看着不起眼,可一说到专业问题,她那架势摆出来,就不由得别人不相信。   廖主任也算是见识过这个小大夫的能耐,被她这么12345的念一通,居然犯了怯,感觉要是自己现在还强行要求立刻开刀的话,似乎有草菅人命的嫌疑。   他面沉如水,点点头道:“好,要三天的时间准备是不是?三天后我过来看这个手术。”   说着,他胳膊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   余秋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陈敏跟闻讯赶来的田雨赶紧冲上去,两个姑娘一块儿用力将她架了起来。   旁边的医务人员们看着她快要哭的模样,全都忍不住摇头。   外行指导内行,就是在瞎胡闹。赤脚大夫是怎么回事,旁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老师心里头还没数吗?   那都是没办法,赶鸭子上架。就跟闹饥荒时吃的观音土一样,糊弄自己肚子用的,实际上根本不能当成粮食用。   治好的病人有没有?当然有。可治坏了的病人更多,只不过死人不能说话,就显得他们不存在了一样。   妇产科的郭主任是从上海医院过来的大夫,她都开不了这个刀,旁人更加不要想了。   以为开刀是杀猪呢,有那么简单?再说杀猪也不简单,正儿八经的屠夫,那都是祖传的手艺,吃香的很呢!   周医生愁眉紧锁,开口招呼众人:“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很显然,廖主任这是在杀鸡儆猴,想要提醒众人,这个医院到底是谁能做主。拿郭主任做筏子,是最好的选择。   谁让县医院历史不清白,本来就是洋人留下的教会医院呢。   田雨不明所以,抓着余秋的胳膊道:“咱们给她开刀就是了。”   余秋会开刀啊,她还开刀拿出过娃娃来呢。   这人肚子再大,能有快生娃娃的女人大?   不是说她肚子里头长的大包块吗?那开刀拿出来不就好了。   陈敏好歹在妇产科实习了这些天,自然不比朋友的天真。最起码的,她知道一件事,郭主任都说自己没有能耐开这个刀,可见这个手术非常难做。   今儿是逃过一劫了,可是三天后,廖主任过来看手术,那可怎么办?   余秋喘着粗气,直接一把拉住还呆愣在原地的病人胳膊,把人拉到暗处去。   她压低声音道:“走吧,你赶紧走。你现在还没有住院,你走了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之所以使用拖字诀,指望的就是这一招。术前病人走了,医生总不能满世界的找人回来开刀。   廖主任的确可以拿医院撒气,可世界这么大,他上哪儿找病人去?   要知道县医院是块招牌,隔壁好几个县的病人都会过来看病呢。医生护士又没办法限制病人的人身自由,人家走了就走了呗。   余秋鼓励病人道:“你一会儿借着回家准备东西来住院的理由直接走,赶紧走,回娘家也好,投亲靠友也罢。躲过这一段时间别露面,等廖主任的劲头下去再说。他日理万机,肯定顾不上盯这件事。”   病人惶惶不安地点点头,伸手抓住余秋的胳膊,激动得快要掉下眼泪:“姑娘,你,我相信你以后肯定是个好大夫。”   她认出来了,当初就是这姑娘说她是妇产科的毛病,让她去看妇科的号。   余秋笑了笑,安慰病人道:“您别太担心,其实一般长得很大的瘤子,绝大部分都是良性的。要真是恶性的,很可能根本等不到长这么大,你就撑不住了。”   病人脸上终于多了点儿笑,她连连点头:“对对对,蒙你吉言,我自个儿感觉还好,除了肚子大,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   余秋点头,伸手搀着她的胳膊往医院门口送,还故意扯着嗓子喊:“那你先回去把家里头安排妥当了,准备好住院的东西再过来。这开刀可不是小事情,你得安排人来医院照顾你呀。”   病人赶紧应声:“对对对,谢谢你,大夫。”   她刚跨出门口,迎头就撞上个右胳膊上挎着一篮子,左手还拎着只老母鸡的男人。   中年女人不由得失声叫出来:“小根爸,你怎么来了?”   她丈夫示意手上的老母鸡,又让妻子看篮子中的鸡蛋:“我不是怕大夫不收你嘛,好歹要给人家表示一下。”   病人赶紧伸手去拖丈夫,催促道:“走走走,回家再说。”   她丈夫不明所以,还在追问:“大夫已经收下你啦。哎哟,这可真是活菩萨了。”   “什么活菩萨?这分明就是我们伟大的领袖派来的小救星。”原本已经离开了廖主任,不知怎的居然去而复返,又重新出现在大楼门口。   病人丈夫看到廖主任,赶紧上前打招呼:“廖主任,您怎么在这儿啊?”   廖主任一把握住男人的手,满脸热切的笑:“哎呀,没想到是你呀,老朱。这就对了,你放心,我给你爱人找了个好大夫,绝对能够妥妥当当地开上刀。”   余秋如遭五雷轰顶,完蛋了,要死了,这怎么还是廖主任的熟人啊?   这县城再小,吃公家饭的人再少,也不至于这样啊!居然在医院门口就撞上了。   余秋绝望地捂住脸,贼窝都被人堵上了,小偷还怎么逃跑啊?   廖主任可没有心思管小赤脚大夫。   他低下头,看着老朱手里头拎着的鸡蛋跟拿着的老母鸡,顿时皱起眉头:“你可不要搞这一套,大夫是人民的大夫,不会来官老爷那套的。社会主义新中国,看病还要给大夫送礼?国家省吃俭用从牙缝里头抠出钱来给他们发工资,他们有什么脸要礼?歪风邪气不正之风,还要再杀一批才能镇得住!”   余秋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她猛然反应过来这个时代是扣上一顶帽子就可以不经审判直接杀人的。   她赶紧往回找补,抬高了声音强调:“朱同志,您是想给你爱人加强营养吧。现在暂时不用,她要开刀,需要先空空肠胃。等开完刀了,胃肠功能恢复了,咱们再慢慢地把营养给补回头。”   那老朱也被廖主任杀一批的话给吓到了。他爱人要住院开刀呢,鲨了大夫,谁给他爱人开刀?   他倒是反应算快,赶紧接着余秋的话头子说下去:“对对对,我就是心急。我们家里头都是我爱人做主,我把鸡跟蛋拎过来给她看看,别都不好了。我马上拎回家,马上走。”   病人也跟着说话:“说你性子急你还不信,都说了回家我跟你慢慢讲。这开刀可要准备呢。”   夫妻俩且说且退,小心翼翼的脱离了战场。   廖主任倒是没有硬拉着他们再宣扬一通伟大领袖的光辉照耀,而是直接挥手跟人家道别,还特地强调了一句:“好好准备,三天后你开刀,我过来看着。”   余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回她可真是连躲都没有地方躲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ik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eeky 10瓶;30178818 8瓶;mttzjnq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来了大主任   余秋失魂落魄地回到示教室, 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   原本热热闹闹的病人跟赤脚大夫们全都噤了声, 不少人对年轻的小赤脚大夫报以同情的目光。   没有的说,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这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没有余秋,廖主任也会再找个人顶上去, 只不过谁让她这么不幸, 刚好撞到了廖主任面前。   陈敏小心翼翼地捅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余秋绝望得想要哀嚎, 能怎么办?凉拌。   田雨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抓着余秋的胳膊,一个劲地嘀咕:“你干嘛不照实说,就说你不会开这个刀啊。”   廖主任简直就是瞎胡闹, 哪里能这么来?   余秋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两个姑娘:“你们有没有看过《小公务员之死》?我现在真明白切尔维亚科夫为什么会被吓死了。”   田雨茫然:“啥夫?他是谁啊。”   “一个小公务员, 他看戏时不小心冲着位将军的后背打了个喷嚏。他怀疑自己冒犯了将军, 就三番五次道歉,最后反而惹烦了人家。遭到了一顿呵斥, 他吓得一命呜呼了。”   田雨眼皮眨得跟眼睛进了沙子一样, 结结巴巴道:“这人胆子也太小了吧。”   余秋似笑非笑:“嗯, 胆子的确小。”   李伟民跑过来找她说话:“那你到底有没有开过这种刀, 你会开吗?”   余秋扭过头去, 完全不想搭理他。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她会不会开, 而是她能不能开。   盆腔包块手术,说难难,说不难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开。   可她开了这个刀,要把郭主任放在哪儿?堂堂妇产科主任,从上海下放过来的专家,居然叫这一个赤脚大夫给撂着了。以后郭主任到底要在县医院到底怎么自处?   医生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啊。   余秋愁得够呛,整个白天剩下的时间都没有过踏实,更别说给赤脚医生们上人体解剖学了。   晚上她去内科病房报到的时候,值班的徐大夫还惊讶:“哎,你不是要去妇产科开刀吗?怎么还过来呀?”   余秋都快哭了,开什么刀啊?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现在就被人架在火上烤。   徐医生笑着安慰了句她:“别慌,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别动,说不定后面事情就有转机。”   那病人的肚子,他也看到了,要不是听人说起的情况,他还以为是个起码六七个月的孕妇呢。   这刀怎么开?哪有那么好开?好开的话,郭主任干嘛不直接给开了?一个个真是想当然。   余秋看着徐医生,愁云笼雾。   她真想让徐医生去妇产科会诊,然后以本院综合实力欠佳缺乏足够的抢救设备为由,说服病人自动转院。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开这个口,因为她这是祸水东引,会坑死徐医生的。   徐医生笑道:“要不,你还是先去妇产科吧,起码态度要端正啊。”   余秋苦笑连连:“您以为我没去过吗?我去的时候人家夫妻俩正抱头痛哭。”   她站在病房门口半天,感觉自己跟个刽子手一样,死活都没脸进去。   徐医生扑哧一声笑出来,连连摇头。   余秋摊手,愁眉苦脸:“反正我走的时候,人家已经在写遗书了。”   要不是自己亲身经历,余秋都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荒谬的事情。明明双方都不想,结果硬是被拉郎配。   她一个初中刚毕业的小赤脚大夫就这样给人开刀,竟然连伸手阻拦的人都没有。   办公室门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余秋扭过头招呼:“请进。”   门从外头推开了,露出小伟小心翼翼的脸。他手上端着搪瓷缸子,有些羞涩地往前伸:“徐医生,小秋大夫,这个给你们吃。”   余秋揭开搪瓷缸盖子,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干煸知了猴。   陈大娘显然在锅里头抹了油,盖子一开,干煸出来的知了猴香气顿时弥漫了整间办公室。   徐大夫皱眉头,直接将搪瓷缸推回头:“你自己吃。这个你哥哥不好吃,但你能吃的。”   小伟顿时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不吃,我吃饱了。我跟红兵哥哥他们一块儿吃饭呢。我每天都吃一个鸡蛋黄的。”   因为他哥哥需要鸡蛋白补充营养,所以每天蛋黄都是他吃。   今天哥哥的情况好了很多,他没有什么能够拿来感谢医生的,他就只能弄这些知了猴过来。   徐大夫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笑着问:“我今儿听护士说你哥哥今天小便量变多了,还解了次大手?”   小伟眼睛里头全是喜悦,拼命地点头:“多亏了大夫你们,我哥哥今天也说舒服多了。”   “是多亏了你。”徐医生看着小男孩,“你真是辛苦了,这么没日没夜地给你哥哥艾灸。”   也就是亲兄弟,要是换了旁人,哪里能这么尽心。   小伟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垂下头,小声嘟囔:“我又没做什么。”   “你已经做了很多。”徐医生开了柜子门,从里头拿出包饼干塞给小男孩,“行,你请我们吃知了猴,我们请你吃饼干。”   小伟的脸胀得通红,立刻将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放,扭过头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我要去抓知了猴了,再不去它们就跑光了。”   余秋皱眉:“他今天睡了多长时间?”   不用想,早上他还要照顾哥哥,中午他还得出去挣外块。一天忙得不歇火,现在又要去抓知了猴,等回来了他肯定还会给他哥哥悬灸。   照这么熬下去的话,这孩子的身体可不得垮了。   余秋皱着眉头问徐医生:“可不可以用温灸盒呀,直接绑在孩子肚子上,省得小伟这么受罪。”   徐大夫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没怎么学过中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人家17岁,可比你大,你还管人家叫小孩呢。”   余秋默默地扭过头去,暗自腹诽,本来就是小孩呀。   徐医生却感慨起来:“这小哥俩这么艰难都没放弃,生活抬头朝前看,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能说输了。”   余秋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只得清清嗓子道:“要不,我还是去妇产科看看吧。”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她想躲也得躲得过去呀。   “哟,那我倒是多跑了一趟。”值班室外头响起人说话的声音。   余秋回过头,惊讶不已:“郭主任,您怎么来了?”   郭主任扬了扬手上的一本笔记,朝余秋笑:“我把这个翻出来了,说不定能对你有点儿用。”   徐医生好奇不已:“这是什么独门宝贝呀?”   “就是以前的一点儿笔记。”郭主任微笑,“可能对小余有点帮助。”   徐大夫赶紧起身:“我去看看那个腹水的病人。”   他开门关门,将办公室留给了两位女医生。   郭主任翻开笔记本示意余秋看:“我以前有幸听过林教授的课,林老几年前开过一个盆腔巨大肿块的病人,开出来的包块足足有57斤6两重。你看看这个手术过程,说不定能帮上忙。”   余秋慌得厉害,赶紧抬起头:“主任,我,我没开过这种刀。”   事实上,盆腔包块长到这么大才处理的病人真不多见,她本人主攻方向又是产科学,她的确没有亲自动手做过这种手术。   郭主任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小实习医生的脑袋,轻声道歉的:“对不起,这事儿其实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怕,到时候我会上台当助手的。”   余秋惊得不行。   教授上台给自己的学生当一助,在临床手术上非常正常。学生都是这样手把手带出来的。   可同时不管刀是谁拆的,临床上的规矩就是手术台上谁年资最长职务最高,所以就负全责。   教授的学生开砸了刀,这个责任就是同时上台的教授来担着。   郭主任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淌这趟浑水。   况且他们医生自己明白教授给学生当助手是正常的事情,可是外头的老百姓未必能够理解啊。患者们会觉得,是郭主任开不了这个刀,反而要给个赤脚大夫打下手。   这让郭主任以后怎么在县医院立足?   郭主任微笑:“怎么,还不让我这个老修正主义主动接近贫下中农好好学习咯?没事的,这事儿我来说。你放心,廖主任肯定也想我亲眼看着。”   余秋哪里放得下这个心,她一夜都没能睡踏实。   明明这个夜班风平浪静,就连突然间体温升高的患者都没有出现一位,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她仍旧顶着两只熊猫眼。   徐大夫过来招呼她去吃早饭时,看到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你这样子可不行,干了咱们这一行,一定要学会见缝插针地睡觉,没事儿你都睡不好,有事你这身体还不得垮了。”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谁说没事,她现在事情很大。   她抓起搪瓷缸子往医院食堂方向走,还没有出病区大门口,就迎头撞上神色匆匆的何东胜。   余秋奇怪:“你怎么来了?”   何东胜显然走得很急,大清早的,额头上都是汗,他也顾不上抹,就盯着小赤脚医生追问:“昨儿到底怎么回事?小田也讲不清楚,就晓得哭。”   余秋这会儿惊讶更甚:“田雨哭了?”   哎哟,这丫头,自己倒是忘了这一茬,估计她也吓得不轻。   “能不哭吗?你也不通个气。”何东胜语气中难掩埋怨,“还是小田老师传话回去的。书记昨晚上去找刘主任了,我就直接跟船过来了。”   廖主任这么突然发作,还不晓得是不是秋后算账。上回在红星公社卫生院,小秋大夫开刀发急,可没给廖主任什么好脸。   余秋也担心这一头,揣摩上意是最难的。在没有法治的时代,当权者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像捏死只蚂蚁似的肆意折腾死个平头老百姓。   更何况她还是个黑.五类子女呢,天然浑身把柄,人家随意都能拿捏。   何东胜皱着眉头,询问余秋的意思:“你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他虽然不看医生这个行当,可好歹也算是学过医,自然清楚在这个行业里头最讲究传承。   这学生当面打老师的脸,以后郭主任要怎么在县医院待着?小秋又怎么在这个行当里头立足?   不管外头怎么闹腾,他们这儿是不兴这个的。一个大夫,一个教书的先生,是最受人尊重的职业。   余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转院,不过现在根本不可能。”   廖主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病人要是执意转院的话,就是在当面打廖主任的脸。   他们畏惧县老爷,病人更害怕。   昨天晚上,那病人已经张罗给丈夫安排以后续弦要找什么样的人。   她死了也就死了,可她还有两个娃娃呀。人家都说有的后妈就有了后爹,她两个娃娃可不得被搓磨死了。   那位老朱同志也拼命抹眼泪,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不找续弦,以后他就带着两个孩子过。   余秋还能说什么呢?其实说到底最可怜的就是病人。他们连说一声“不”的权力都没有。   何东胜愁眉紧锁:“不能送人走,那能不能把人带过来?”   余秋揉自己的太阳穴:“我也想,可现在省城专家巡回组不在县城,市里头的大夫人也过不来,现在就成了烫手山芋。”   侯向群从外科病区赶过来,看到余秋就喊:“正好,今天吃过饭咱们在示教室一起参加鸡血疗法的培训。”   余秋满脸茫然:“什么叫鸡血疗法?”   她只听说过鸡尾酒疗法,不过那是治艾滋病的,现在国内应该还用不上。   “这不是还没培训吗?我也不知道啊。”侯向群挤眉弄眼,“听说可是大主任,特别厉害,在咱们全省都轮流开班培训呢。”   余秋耳朵一竖,大主任?   何东胜立刻追问:“什么科的主任?妇产科的吗?会不会开刀啊?”   侯向群大喇喇地一挥手:“哎哟,人家可是受过领导接见的大主任,什么都不会开呀。”   余秋喜上眉梢,谢天谢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这么一位大主任在,刚好了,不用说了,就是他了。这不是送到面前的外请专家吗?   余秋兴冲冲地往楼下跑,赶紧请外援去。   什么刀都会开,在这个时代并不奇怪。   她自己就认识一位私立医院的合伙人,也是三甲规格的,当初这家医院没几个医生,合伙人整个大外科的刀就没有他不开的。   最恐怖的是,有的手术他在见到病人之前从来没有看过。要开刀之前自己翻着书,看着视频,然后就敢上场。   就这样,这位大神居然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是业内出了名的一把刀,业务能手。   他们这帮小医生听说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天方夜谭,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   何东胜也追过去,他怕小赤脚大夫情绪过于激动,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反而把这件事情搞黄了。   侯向群在后头喊:“哎哎哎,有什么事情吃过饭再讲啊。你现在过去,人家就不吃饭吗?”   何东胜也在旁边劝:“你不要急慌慌的,这事儿你先跟郭主任说说,别到时候搞得你里外不是人。我先去看看小伟兄弟,回头再找你。”   余秋只得点头,暂且先去吃早饭。   大约是为了欢迎大拿亲临县医院,今天食堂早饭还有玉米烙。余秋一口气干掉了两个,感觉自己蓄积了满满的能量。   果然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现在只要去示教室说服大拿就好。   下了楼梯,余秋人还没有来得及拐弯,就迎头先撞上一对夫妻模样的老人。   老爷子手里头抓着张单子,扭过头喋喋不休地抱怨:“我就是吃了西瓜拉肚子而已,干嘛非要我查心脏啊?我好好的,有什么好查的?这县医院就是底子不清白,尽搞这些糊弄人的东西。”   他爱人还在安慰他:“哎哟,咱们看病报销,又不要你掏钱的。”   又高又胖的老头儿顿时来气了:“你这种想法就是不对,国家从牙缝里头省出钱来给咱们看病吃药,咱们就不能浪费国家的资源。”   大约是他情绪过于激动,一口气没喘过来,居然伸手扶着墙,软软地坐了下来。   余秋走得急,差点儿一脚踩到人家身上。   她赶紧道歉,再看这老头的脸,余秋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从事这个行当的时间久了,即使不检查病人,光看病人的精气神,医生心中多多少少也有点儿数。   余秋觉得这人情况不太好,因为八月天,这老头脸色苍白,额头上显然是虚汗。   她赶紧招呼侯向群等人帮忙,将老爷子直接放上了推车,推着人去做心电图。   老大爷满脸不高兴,气喘吁吁地强调:“我又没瘫了瘸了,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走?”   旁边的赤脚医生们只好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把人推去做心电图。   等到心电图的波形一走出来,9年业务水平水得够呛的李伟民都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整个心电图就是一条抖动的绳子,这人是室颤啊!   余秋想都没想,直接上前当胸就是一拳,开始捶击复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hu_duc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zhu_duck 50瓶;冬至 16瓶;Aruis 15瓶;蛋蛋 10瓶;七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居然敢让他走   整个心电图室兵荒马乱, 猝不及防的护士、技师还有赤脚大夫们全都手忙脚乱地加入抢救病人队伍当中。   余秋站在病床边做胸外按压, 扯着嗓子招呼护士:“快!推肾上腺素, 静脉通路开放,把冰帽给他戴上。”   刚才她胸前区捶击复律短暂地获得了成功, 但是很快的,病人心电图波形又一塌糊涂,而后迅速进入心脏骤停阶段。   胸外按压, 捶击复律, 余秋不知道抢救已经持续了多久。她身上全是汗,胳膊痛得要命。   侯向群接手, 继续胸外按压。   护士推完手上肾上腺素,下意识地转头问余秋:“接着用什么药?”   余秋的眼睛死死盯着心电图,现在患者仍旧没有自主心跳,旁边的技师也完全测不出病人的血压。   “把去甲肾腺上素拿过来。”余秋皱着眉头, 目光盯着病人的脸。   刚才还气冲冲的老头现在面色灰白,周身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怎么样了?”周大夫急匆匆地赶到, 因为跑得太快, 他的白大褂都松开了一个扣子。   “血压测不到,心跳骤停, 此前心前区捶击复律一次获得成功, 而后无效。”余秋眉头紧锁, “已经打过四针肾上腺素了。看上去像是腹泻诱发的心梗。既往有高血压病史。”   “再来一针。”周大夫面色凝重, “把去甲肾上腺素也推进去。”   他一到场, 原本慌乱的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护士领命,赶紧推药。   余秋又重新接过侯向群的手,继续胸外按压。她知道自己应当相信她的同事们,让所有的赤脚医生都轮流参加抢救。   但是她不敢,现在任何一次无效按压,都有可能夺走这个老头儿的命。   这是个固执的老头子,对于医生充满了不信任的态度。可他不是坏人,他想着的是如何替国家节约医疗资源,他不想做任何过度的检查,因为他觉得这是在浪费国家的钱。   多少老干部把医院当疗养院住着,春养肝,夏养心,秋养肺,冬养肾。医生护士可比保姆专业多了。   余秋想试试,试着看能不能从死神手上抢回这个老头儿的命。   内科主任赶来了,麻醉科主任也到场了,他们轮流接手,加入到抢救当中来。   尽管如此,老头儿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各项数据都一塌糊涂,心电图机上迟迟没有自主心率。   余秋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换了几次手,又做了多久的胸外按压。她只看见自己额头上的汗,滴在老头打着补丁的衣服上,灰布褂子绽放出一朵朵暗色的花。   “抢救多久了?用了多少肾上腺素?”内科主任开口问。   “一个小时了,15支肾上腺素。”护士焦急地开口。多年的工作经验已经让她清楚明白,这个病人应该没希望了。   周医生点点头,安慰了一下自己的同伴们:“好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我去跟家属交代一下情况吧。”   内科主任也叹了口气:“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这时候家属情绪肯定激动,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多个人好歹也好讲话。   门外很快传来家属的哭泣声,而后是慌乱的喊叫。老太太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直接晕了过去。   侯向群按压完一轮,陈敏下意识地看着余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继续按压,不要停。”余秋迅速接手,毫不犹豫地重复着机械的按压动作。   麻醉科主任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也不曾伸手阻拦。   留在抢救室的赤脚大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跟在了余秋身后,随时准备接手抢救。   周医生重新回到抢救室,开口宣布家属的决定:“他儿子女儿过来了,决定放弃抢救。”   余秋跟没听到一样,又开口催促护士:“再给推一针肾上腺素。”   护士下意识地看向两位医生,用过的肾上腺素瓶子堆了一盒,她已经不敢再给药了。   麻醉科主任点点头:“打药。”   不到黄河心不死,年轻人总是执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周大夫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他们的行动。   肾上腺素推了进去,患者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侯向群都觉得自己吃不消了。   可是余秋还是没有放弃的意思,反而继续催促护士:“再推一次肾上腺素。”   旁边的技师答应了一声,跑去药房继续拿肾上腺素。因为这一盒子肾上腺素都要用完了。   就是牛马,给了这么多药,也应该有反应了吧。   门外的家属哭泣声更大,患者女儿扒着门框喊:“爸爸。”   周大夫赶紧过去拦住人:“大姐,我们医生还想再试试,就是有一线的希望,我们还是要试试。”   那女人直接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爸爸哎,大夫,谢谢你们,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有二话的。”   周大夫赶紧招呼旁边的护士,一起用力把人架了出去。   余秋像是没有听到外头的吵闹,她只专心致志地做着胸外按压。   其实她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做着的一件事情都是无用功。20支肾上腺素已经用掉了,照样没能带起来自主心律,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   如果现在旁边还有患者需要抢救的话,她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个老头儿吧。   可是现在,她就是想试试。   她以前在省人医跟急诊的时候,急诊主任做主推了四十支肾上腺素,挽救回个喝安眠药自杀的少年的命。   那孩子活过来之后就鼓起勇气去公安局报案,他被家教下药欺负了。   “再推一针。”余秋头也不抬,完全顾不上长幼尊卑,连自己的上级医生都没通过,就直接对护士下达了口头医嘱。   护士现在好像已经陷入麻木当中,都忘了要质疑这医嘱的可行性。   这么多肾上腺素用下去,这个人就是活过来,心脏是不是也变成石头心了?   余秋却不害怕,在没有脉搏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血管活性药物作用都非常微弱。所以心脏停搏的病人,肾上腺素不用稀释,直接静脉推注。   护士又给了一针,面上难以掩饰绝望。   尽力了,他们真的尽力了。   都到了这份上了,他们还能怎么办?   麻醉科主任叹了口气,想要开口劝阻小赤脚大夫的时候,眼睛突然间扫过心电图。   他发出一声惊呼:“QRS波,宽大的QRS波,他妈的是自主心率。”   他连招呼护士都顾不上,直接伸手摸大动脉。微弱的搏动,他的指腹传来了微弱的搏动!   “再来一针肾上腺素!”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麻醉科主任的嗓子都喊劈了。   周大夫听到动静跑进来,赶紧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等麻醉科主任作答,他的眼睛先扫到了心电图,立刻跟着骂起来,“狗日的,利多卡.因给老子上!赶紧给老子推进去。”   护士都有点儿蒙圈了,还是她的同事赶紧帮忙接手。   周大夫的医嘱跟暴风似的,一条接着一条下达。   等到余秋松开胸外按压的手势,奇迹真的发生了,患者恢复了自主心率。护士也测到了血压,100/70mmHg。   麻醉科主任骂了一句:“狗日的,给老子维持住啊,给老子千万维持住。”   他拿着手电筒照病人的瞳孔,嘴唇都上下打哆嗦,“这算是活过来了吧,瞳孔已经小了。”   先前他跑过来参加抢救的时候,病人的瞳孔都散大了。   “脑水肿,预防脑水肿。”余秋哆哆嗦嗦地接口。   现在心跳恢复了,抢救的第2个步骤就是要预防脑水肿。   可是如果血压扛不住的话,甘露醇根本没办法用。她伸出手,想要拿血压计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因为情绪过于紧张加上胸外按压的时间太长,两只手已经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放松放松。”周大夫快速拍着她的胳膊,招呼她去旁边坐下。   这时候抵达抢救室的医生更多了,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明确了纠酸、补液、调整电解质紊乱,稳定内环境的治疗原则。   筋疲力尽的赤脚大夫们被换了下来,他们谁都不肯离去,全都围在余秋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病人。   直到此刻,他们都不相信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难不成他们真把这条命抢回头了?   “不一定。”余秋冷酷的很,泼起凉水来毫不留情,“要是脑损伤过于严重,活下来反而是巨大的负担。”   陈敏这个时候倒是机灵了起来,小声朝余秋念叨:“没事,他是南下退休干部,家里头吃得消。”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干部好,瘫痪的干部对家庭来说也算不上太大的负担。他可以长期住院,或者家里头请保姆。   一般人家当然没办法用上保姆,有钱也不行,社会主义国家没有这种剥削制度。   不过干部不一样,干部级别到了,当然可以用保姆。   陈敏所在的大队就有人在外头卖功夫,也就是当保姆。那位婆婆神秘的很呢,谁也不知道她在省城哪个大户人家当保姆,但是谁都不敢找她家的麻烦。   余秋一点儿也不奇怪,任何时代都有特权分子。物质越是匮乏,这种特权享受就越明显。   旁的不说,就拿近处讲,前几年天灾人祸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几个大队干部?   刚才忙着抢救,他们不关心病人的身份,这会儿医生的人文精神倒是占据了上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个死里逃生的老头儿。   “血压稳住了。”周大夫亲自测量了血压,然后点点头,“把甘露醇用上吧。”   护士欢快地应声,赶紧拿了药水。   后面就是监护观察,看病人的恢复情况,要是病人清醒过来,基本上这关就算过去了。   只是这个时间是不定的,谁也搞不清楚,到底他什么时候会睁开眼。   余秋挣扎着起身,招呼自己的同伴:“走吧。”   当班医生早就接了手,他们要是再留下去,就耽误抢救室的正常工作了。   陈敏还是想不过来:“他就吃了个西瓜,直接吃成心脏病了呀?”   这也太可怕了,她自己以后都不敢吃西瓜了。   “他有基础心脏病病史。”余秋叹了口气,开始给孩子们上课,“这人有高血压,对于这种具有慢性病病史的中老年人来说,发烧、拉肚子、呕吐、吃不下饭、大量出汗等等,都有可能导致水电解质紊乱,诱发性严重的心血管疾病。”   周大夫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以后你们也要警惕。”   他挥手示意众人自行散去,又朝余秋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余秋有些紧张,感觉自己这回肯定要挨教训了。   刚才她犯了一系列的错误,她怎么可以不经过上级医生的同意,就随意给护士下达医嘱呢。   开玩笑,她就是一个实习生啊,怎么能如此肆意妄为。   急诊科有间小办公室,充当医生们的休息室,大家在这儿更衣吃饭,算是整个急诊最为轻松惬意的地方。   此刻小办公室里头的气氛,却跟惬意轻松两个词毫无关系。   门一关上,周大夫就拉下脸,下巴点着位年轻医生:“你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医生满脸茫然,小心翼翼地汇报病史:“这人是拉肚子过来的,要我给他开黄连素,我就让他先去做了个心电图。”   周大夫点点头,语气还算平静:“那你为什么让他去做心电图?”   年轻医生小声道:“我觉得他心脏有些不好。”   周大夫突然间发起火来,狠狠的一拍桌子:“血压74的44(74/44mmHg), 面色苍白,你知道他心脏不好,你还让他走路过去做心电图!”   年轻医生被吓到了,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敢说。   周大夫的怒火完全没有泄出去,他又拍着桌子对当班护士吹胡子瞪眼:“你也是干老了的,这个血压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休克病人居然没有任何处理,就这么让他去看病。量血压意义在什么?得出来的数字好看吗?”   原本县医院急诊科也没有预测血压跟体温的习惯,除非医生要求。但是从余秋带着赤脚大夫们分诊时就完成这些基础生命数据测定工作后,周医生觉得这办法好,可以快速帮助判断病情,就在急诊推广了。   没想到事情是做了,一个两个都没把得出的数据当回事。   他伸手指着余秋:“你把休克的定义以及如何处理,都说一遍。”   可怜小秋大夫,躺着也中枪,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她干巴巴地背着定义跟处理指南,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周大夫这么一出,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她以后还要怎么在急诊混?   可惜为人师表的周医生一点儿也不考虑学生的艰难处境,居然还大手一挥,直接吩咐下去:“把你这些说的都写下来,贴上墙,让他们一天天的看着,省得明天他们就又忘了。”   余秋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可以直接晕过去了。   她真不用继续留在县医院,她以后要怎么待呀?周大夫简直把她往死路上逼。   周医生面罩寒霜,继续找罪魁祸首:“想好解释没有?你为什么不陪着病人去做心电图?你为什么让他走着过去?你为什么让他走着过去?”   年轻大夫都要哭了:“我没想到他这么严重啊。我就是听说他高血压时间长了,怕有心脏变化,看要不要再给他调整一下用药。”   话一落下,他就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74/44mmHg的血压,他居然认为没什么大不了?   年轻大夫赶紧往回找补:“我本来是打算陪他一块儿去的,可是不是在催赶紧去示教室学鸡血疗法嘛,我就没顾上。”   “狗日的鸡血疗法。”暴怒中的周大夫连风度都顾不上了,直接咆哮,“你先给我把自己的事情理清楚吧。”   他伸手指余秋,“人家一个孩子都能拎清楚的事情,你给我搞不明白?”   余秋却猛地一拍脑袋:“不好,我还没找顾主任说开刀的事情呢。”   夭寿啊!她怎么能忘了自己是只泥菩萨,还想着救别人的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半小小 10瓶;快乐书虫 5瓶;无聊 2瓶;大王睡了2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专家来开刀   余秋再冲到示教室里头, 屋子早已空空如也, 只留下黑板上写着的四个大字, 鸡血疗法。   倒霉的小秋大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完蛋了, 这回她是真的完蛋了,错过了那位大名鼎鼎的顾主任,她后面要怎么办啊?   余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跑去食堂, 希望医院能够宴请这位循环开班授课的专家。   余秋人刚到食堂门口, 就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笑声。   廖主任喜上眉梢,一叠声地叫好:“没错, 我就说给老百姓看病就是要简单方便快速有效,那些三五门道的,就欺负咱们贫下中农不懂是不是?鸡血疗法好,非常好, 我们全县都要大面积的推广。”   他意犹未尽,抬起手来点着余秋道, “看到没有?这才是正儿八经应该学的东西, 最适合咱们贫下中农用的东西。别跟着这些穿洋大褂子的人学的不伦不类,只会给老爷看病。”   余秋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 主任您说的是, 我就是想跟顾主任好好学习的。”   她那谦卑诚恳的态度, 终于取悦了廖主任, 格委会的一把手脸上浮出了笑容来, 满意地点点头:“赤脚医生就是好!”   余秋赶紧打蛇随棍上:“所以我想请顾主任开一台刀, 好让我们这些赤脚大夫真正见识刀要怎么开。”   廖主任眼皮子往上抬了抬:“开什么刀?”   “就是那个大盆腔包块。”余秋满脸憧憬的笑,“我还没有看过顾主任开刀呢,我想好好学习,将来你能为贫下中农开刀。”   “对对对。”院长立刻接腔,热情的邀请顾主任,“您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开一次教学刀,好让他们好好学学。什么叫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什么叫真正的把贫下中农当成自己的亲人!”   顾主任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可我还有事情啊,今天在你们县,明天我一早就要到隔壁县了呀。这都是定好了的事情,行程实在不好更改。”   “没关系。”院长满脸热情,“您今天开了刀,然后我们廖主任派小车直接送您过去,绝对没有二话。”   说着他又冲廖主任笑,“主任,您说的没错。这些个白大褂,修正主义抬头,完全没有认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一定得让他们好好跟着顾主任学学。”   廖主任眼皮子抬了抬,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声音也沉沉的,叫人捉摸不透:“你们不是说要12个小时,不吃东西6个小时不喝水,起码得准备三天嘛。怎么这会儿又能开刀了?”   院长脸上神色不变:“我今儿一早听说顾主任要过来之后,就已经吩咐她没吃没喝了。昨天灌了肠,晚上喝了碗小米粥之后,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完全可以开刀。”   余秋惊呆了,她完全没有想到院长居然准备了如此之充分。看样子,比起她本人,医院的管理者更加恐惧她来给病人开刀的事实。   也对,只要尚有医学常识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情究竟有多荒谬。   余秋赶紧接话:“廖主任,您就给我们进步学习的机会吧。我特别特别想好好学习,这样才能为贫下中农解除病痛。不瞒您说,看着他们痛苦,我比我自己生病还难受。”   她努力回想着那些赤脚医生典型先进代表人物的文章,拼命地将自己往他们身上靠。   什么药箱里头没药比自家米缸没米还让她心焦。   什么病人痛的时候,她恨不得能代替病人痛。   说到后来,她都觉得自己比白求恩还高尚了。   余秋滔滔不绝,嘴巴都要说干了,廖主任终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侧过脑袋看顾主任:“那就麻烦我们真正的专家好好给他们展示一下,什么叫头顶红太阳,心中装着领袖的教导开刀。”   顾主任微微蹙眉,忖度片刻,总算点头答应:“好吧,现在有些人的确忘了根本,忘了我们应该怎样为人民服务。”   余秋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妈呀,烫手山芋总算推出去了。   有外请的专家过来开刀,就算郭主任当助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从古的至今都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余秋心情大好,中午痛痛快快地干掉了一大搪瓷缸子的饭菜,又喝了一大份冬瓜排骨汤,还幸运地从里头捞出了两块带着肉的排骨。   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彩票买,她真要买上50张彩票,说不定就能中个亿万大奖。   她哼着小曲儿准备去示教室继续自己的分诊生涯,结果却被郭主任伸手招呼住:“走吧,你也上台帮忙拉钩。”   余秋惊讶:“我也得上吗?”   这种手术机会难得,除了郭主任自己充当一助之外,妇产科肯定还有二助三助。整个手术才多大呀,4个人完全能够将位置站满了。她上台估计也就是旁观的份。   摸着良心说,见多了高规格的手术,她还真没兴趣看一台盆腔包块切除术。   郭主任的神色有些微妙:“廖主任说要让赤脚医生好好学习顾主任的精神,要发扬光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余秋眼皮子直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廖主任也要参观手术吗?”   先前喊自己开刀,打郭主任的脸也就算了,眼下都已经是外请的专家过来开刀,廖主任闲的呀,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他以为手术台是什么地方,马戏团吗?谁都可以凑到旁边看热闹。   现在医院的院感控制已经够糟糕的了,里头再多个无关的人,就是增加一分术中感染的风险。   郭主任苦笑:“廖主任要好好看着,不能让我们浪费了难得的学习机会。”   余秋囧的无以复加,她觉得这位革委会主任就是太闲了。   全县有那么多正经事要做,比方说,让本县的居民一日三餐起码能见到油花呀。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赶紧跟着郭主任往手术室方向走。   病人已经被推到门口,听说有外请专家过来开刀,她的面色立刻不一样了,整个人都喜气洋洋。   她丈夫更是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直拿着香烟要往医生手上塞。   郭主任赶紧让他收起来,马上要开刀,抽什么烟啊。   余秋看着满脸幸福模样的病人,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怜天见,这位阿姨才是真正受了无妄之灾呢,白白被吓了这么长时间。   病人被推进手术台,医生护士开始做各项准备工作。   余秋跟郭主任以及龚大夫都在手术室里头等着顾主任,却半天也不见人过来。   她们在犯嘀咕的时候,外头却响起了顾主任抱怨的声音:“不是我说你们呀,这个态度实在是很成问题。”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儿做错了。   顾主任气愤地伸手指着墙,厉声呵斥道:“我们伟大的领袖呢,你们到底把我们伟大的领袖至于何处?”   院长在旁边连连点头,赶紧求饶:“对对对,您说的是,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主要是手术室里头一直要消毒清洗,我们怕会玷污了伟大领袖的画像。”   “难道你们就不知道用玻璃框裱起来吗?”顾主任气愤得难以自抑,“我们是在伟大领袖的光辉照耀下战神病魔的。你们居然连最根本的事情都忘记了。开什么刀,这还怎么开刀?”   众人面面相觑,几乎承受不住顾主任如此雷霆众怒。   手术台上的病人一下子就哭了起来:“顾主任啊,我求求你,你可千万得给我开刀啊。”   顾主任眉头皱得死紧,两只手上下挥舞:“赶紧的,必须得将我们伟大领袖的画像拿过来。”   院长没办法,只好将他办公室里头的一张表框画像拿到手术室,又咚咚咚地敲着钉子,好不容易将画像挂了起来。   余秋从头到尾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弄什么画像,手术间还怎么保证无菌啊。   郭主任朝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小赤脚大夫不要吭声。   麻醉科主任反应迅速,赶紧过来打扫战场,又撒了消毒水。   廖主任穿戴整齐了走进来,见状就冷笑:“一天到晚消毒消毒,我们广大老百姓身上有多脏?生怕传染给你们了?伟大的领袖说的没错,你们就是怕别人传染给自己。自己先造成医生与病人的隔阂。”   余秋哪里敢说是那相框上携带了大量的病菌灰尘,那岂不是成了攻击伟大的领袖是病菌。   她赶紧满脸严肃地强调:“报告主任,我们是害怕自己身上的修正主义病菌未清除干净,所以要好好消毒,以免影响了手术效果。”   廖主任鼻孔里头喷出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的辩解。   郭主任站在领袖的相框前,双脚立正,右手高举鸿保书,左胳膊曲在胸前,掌心向上。   医院的大喇叭里突然间传出《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吓得余秋浑身一震,被迫抓在手上的鸿保书都差点儿掉在了地上。   她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死死抓紧了书,妈呀,要是这会儿她把伟大的语录掉地上了,没得二话说直接拖去关押。黑五类就是在时刻都不忘要攻击伟大的革命。   饶是她小心翼翼,顾主任和廖主任还是向她投来不满的一瞥。   谢天谢地,乐曲的前奏恰逢其时地响完了,舞蹈开始。   廖主任跟顾主任都顾不上心不在焉的小赤脚大夫,开始嘴里头一边跟着唱,左脚随着节拍跟踩水车似的上下踏动,右腿膝关节一屈一伸,两只手朝着右上方反复托举。   余秋跟着跳的分外来劲,她要积极表现自己,证明她绝无反格命思想。   这段动作她会跳。医院元旦晚会的时候,他们科的节目就是歌伴舞《大海航行靠舵手》,作为全科最年轻的主治医生,她不上台谁上台?   郭主任跟龚大夫眼睛里头都压着无奈的神色。   中子舞他们当然熟悉,前两年无论看病开刀,病人跟医生还有护士都要先跳一段中子舞才能够继续工作。   医院还安排了专门的中字室给广大职工跟病人早.请示晚.汇报。术后第1天的病人也要跟着跳中子舞,还有人为此手术刀口崩开了。   后来开过九大之后,这股风气就渐渐地消散了,红未兵不继续上街拦着人跳中子舞,不会跳学不会的就不许走。不会跳舞的人也可以正常坐火车了。   没想到现在这位顾主任居然还要来这么一手。   他们也就算了,折腾病人算几个意思?病人都已经插上了尿管,两只手这么上上下下的,尿管掉下来拽破了鸟道口又怎么算?   可惜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的权力,在这种社会下生存的人想要活下去都知道应当紧紧闭上嘴巴。   余秋的内心是麻木的,感觉说不出的荒谬。   好吧,她在心中说服自己,就当是手术前求神拜佛好了。反正医生也迷信,她就没见谁上夜班的时候不给自己戴个护身符。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手术室的时针都指向了下午两点钟。   麻醉医生不敢耽误时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现在可以打药了吗?”   “不慌,等鸡血来。”顾主任眯着眼睛叹气,“其实你的情况也未必需要开刀,用鸡血疗法肯定有效。”   余秋刚想追问什么是鸡血疗法,就听见手术室外头传来公鸡喔喔的叫声。   她忍不住惊讶,到底谁会把公鸡弄到医院来?现在一般人送病人都是母鸡,也不是给对方杀了吃,而是好让母鸡下蛋,让病人吃蛋增加营养。   老朱满头大汗,手里头拎着只白羽大公鸡冲着顾主任喊:“主任,白毛的,一点儿杂色没有,足足有9斤重的大公鸡。”   廖主任在旁边骂了一句:“狗日的,这鸡都能让你找到,这不是包治百病了么。”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直觉不妙。   那顾主任却是喜不胜喜:“对对对,就是这样的大公鸡,我马上抽了血,给你爱人打进去,保准她立刻就不一样。”   余秋大惊失色,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什么玩笑?真给人打鸡血,所谓的鸡血疗法难道就是这么回事?   同为人类,血型不符的时候输血都会发生严重的溶血反应,何况是鸡血打到人身上?   这顾主任到底有没有医学常识?   廖主任难掩艳慕之色:“狗日的老朱哎,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么个大公鸡?日你娘的,这玩意儿可不好找。”   九斤重的大公鸡,那可得养多久?这资本主义的尾巴居然没被割掉。   老朱憨憨地笑:“我大姑家里头的,当时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这鸡跑得快,居然躲进山里头去了。前两天才被我大姑爹抓了来,本来是打算给我爱人补充营养的。”   “这个就是最营养的。”顾主任立刻拿了只注射器,直接扎在公鸡身上开始抽血。   那公鸡本来就在外头野了好些年,脾气大的很,这会儿挨了针哪有不挣扎的道理。它那九斤重岂是好相与的?两只大翅膀一挥,居然硬是从老朱手上挣扎了出来。   这下子,鸡毛乱飞扶摇直上,大公鸡要上天当凤凰。   余秋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直接关上了手术室的门。眼不见为净,她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狗屁的鸡血疗法,谁要打自己打去,别祸害无辜的病人。   ※※※※※※※※※※※※※※※※※※※※   626指示:“还有一件怪事,医生检查一定要戴口罩,不管什么病都戴。是怕自己有病传染给别人?我看主要是怕别人传染给自己。要分别对待嘛!什么都戴,这首先造成医生与病人的隔阂。”   打鸡血一说的由来:   从1959年到“文格”期间,一种将鲜鸡血注射进人体的“奇效”疗法蔓延全国。在“打鸡血”这个形容人亢奋、好斗的词语背后,是一段狂热的岁月。   文/杜兴   1959年5月26日上午8点,上海永安棉纺三厂(次年8月转为上海无线电三厂),一个叫俞昌时的医生,在依约而来的病人眼前,给自己打了一针鲜鸡血。五年后,他回忆这次“当众表演”时说,“不到三小时,就感觉奇饿,中午吃了八两饭”。   医生的亲身示范消释了病人们的疑虑。从下午1时开始,四十多人让俞注射了鸡血,奇迹立刻显现:“有的频频咳嗽,注后五分钟即愈;有的喘息数月不能睡,当晚即睡得极甜;有的胃痛即止;有的疖肿大消”。   这已经不是俞第一次打鸡血。在过去几年里,坚信“鸡血疗法”对百病都有“奇效”的俞昌时已经暗自搞了一些实验,而“大越近”的到来,更让他觉得有了“攻关”的动力。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看似不可思议的“鸡血疗法”,竟然会伴随着狂热岁月的激情,得以四处蔓延,并最终流行了十多年之久。   肇始   1903年生于安徽南陵的俞昌时,有一份红彤彤的格命简历。19岁时,在上海医科大学读书的他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一年半后转为中公党员。“五卅运动”期间,他活跃在上海总工会。1926年底,回南陵创立中公南陵特支并担任书记,在南(陵)芜(湖)一带领导农□□动,还曾在武昌被捕入狱。   据俞昌时自述,1952年11月,在江西南平搞卫生工作的他,偶然从鸡□□量了量鸡的体温,竟在42℃以上,又测了好多只,平均都在43℃左右。他判断,鸡的“常温如此之高,当然是其神经中枢的调节作用,和血液的发热机能特别高的原故”。在中医传统文献里,有很多内服或涂敷鸡血以治病的记载。俞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把鸡血注射进人体呢?   1950年代初,中国各地学习、推行苏联的“组织疗法”,把人体的某些组织,如皮肤、肝、脑、胎盘等作为注射液,或将埋入病人皮下以治病。“我想鸡血也是一种组织,可能有同样作用。”俞昌时决定先在自己身上试试看。他从一只公鸡的身上抽了1.5cc血,注射进左臂三角肌,结果“一点也没有感觉——不痛,不痒,不胀”。其后一两天内,他觉得精神舒适、食欲增加,三四天后“发现奇迹”,脚癣和皮屑病等痼疾同时痊愈了。   “于是,我就大胆地再打了几次,又打到别人身上。”俞的试验对象,包括自己经常腹痛的15岁的女儿,一个大腿发炎的农民,一个患荫道癌的妇女,“都在短时间内获得了很好的疗效”。   1959年元旦,《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迎接新的更伟大的胜利”的社论,肯定1958年的社会主义建设的大越近和人民公社运动。4月18日,□□总理□□在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说:“一九五九年的国民经济计划,是一个继续大越近的计划。”在这场报告中,周.恩.来强调,“……计划规模是宏伟的,任务是艰巨的。但是,决不能说,我们的潜力已经挖完了,计划指标再不能够超过了。在生产和建设中,技术革新和技术格命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俞昌时的机会来了,藉着大搞“技术格命”的东风,1959年6月,已经进入上海永安棉纺三厂的他开始在职工中试验,“一个月多的时间内,打了三百多病例,都只打了一二针,最多的五六针,就发生了许多的奇效和显著疗效”。   静安区卫生局调查证实,俞的确用“鸡血疗法”治过203例,“由病人口述所得的资料分析:对月经过多、胃溃疡、偏头痛等主觉症状有改善者达65%”,但同时也指出,“其中有36%发生高热、寻麻疹、淋巴结肿大等反应”。据此,卫生局认为需要进一步实践,经过时任区委书记李梅生同意,组成包括俞在内的研究小组,设置实验室。   后来风卷中国的“鸡血疗法”,便肇始于此时。被纳入研究小组的俞昌时激情满怀,准备大干一场。   试验   研究小组首先进行动物实验,“初步印象”是,鲜鸡血有血清反应,但比马血清弱。半年之后,“就在有抢救休克准备的条件下开始了临床应用”。到1962年为止,共治疗1320多人。   上海市卫生局的调查报告显示,根据两年多试验积累的688个病例分析,近期内疗效较好的是:月经过多,有效率达97.8%;其次是消化系统溃疡,有效率78%。大部分病人注射后食欲增加,睡眠改善,精神好转等。但是不良反应也较严重。打过4针以上鸡血的980例病人中,发生反应165例,占16.6%,大都在接受鸡血治疗后第五至七天发生反应,包括畏寒、发热、腹泻、淋巴结肿大、荨麻疹、局部红肿疼痛、休克等。其中大多数为发热反应。反应程度与注射剂量成正比。而且,还出现了6例休克反应。病人注射鸡血后,立即发生胸闷、气愈、头晕、眼花、四肢无力、面色苍白、两眼球结膜充血、心率增速等情况。但报告特别强调,“经急救恢复”。   由于鲜鸡血过敏性血清反应严重,静安区卫生局与上海生物化学制药厂协作,将鲜鸡血制成脱敏鸡血粉,“经试用观察,未见任何反应”。于是,在1962年下半年开始,该局就停止使用鲜鸡血,改用鸡血粉。截至1964年底,共试用15000多人次,均无反应,“并具有一定近期疗效”。   俞昌时十分不满,认为是个别专家“夸大反应”,否定疗效,使鸡血的研究机构工作停顿。而制鸡血粉,“不仅大大失去疗效,且仍有反应,而且制造繁复,成本高昂,正与多快好省的精神相反。”   据俞自述,从1959年搞鸡血起,他坚持每隔一两天必定注射一次,有时每天注射,毫无不良反应。“我是拿它当最好的营养品来滋补身体。长期应用下去,可以达到‘有病可以治愈,无病可以健康’的‘祛病延年’”,甚至可以“返老还童”。他还让爱人以及一些老友试用,“都获得了很好疗效”。   据他统计,自己5年来亲身注射鸡血的疗效至少有24种,胆石症、丝虫病、脚肿、心脏病、老花、腹泻、□□硬化、冻疮、褥疮、脱皮、脱发等病痊愈,而且精神健忘乐观,视力增进,抵抗力强,面色红润,不怕冷,□□旺,睡眠佳,大便畅,无任何病痛。   上海卫生局后来的调查报告称,不愿和研究小组继续合作的俞昌时,让病人到他家中治疗。打着“技术格命”的旗号,俞昌时听不进任何劝阻。“陈中伟断手再植接血管算不了什么,我也会做,鸡血疗法才是真正超国际水平的”。   报告称,俞还向全国各地印发大量夸大疗效的宣传材料。据不完全统计,有二十七个省、市(县)的医疗单位或个人收到了俞的宣传资料,鲜鸡血疗法被说成“能治六十几种痼疾的鲜丹神药”。在俞散发的材料中,一是标榜“鸡血疗法”“国际领先”,所以中央指示要“秘密研究”。二是宣扬有很多“老干部”私下使用。在他印制于1964年8月的《鸡血疗法》一书中,辑录了一百多个病例,其宣传方式与现今充斥电视和报刊的各类神奇“秘方”几乎如出一辙。在信息闭塞的年代,“中央指示”和“老干部”私下享用的“秘密”之说具有很强的蛊惑性。“所以目前在全国各地流传很广,影响很大,有的群众抱着鸡求医注射甚至自己注射。各地卫生部门也纷纷来信或者派人来沪了解求治,情况相当混乱”。上海卫生局后来的调查报告说。   禁止与质疑   坚持打了几年鸡血后,俞昌时“老是感到我的力气好像大得不得了似的,总想试试一拳头打通墙壁那样的猛劲。……又有些同事们感到我的性情似乎比以前急躁些,我自己倒不大感到,如果真的话,我想也可能是经常打鸡血的原因——由于雄鸡好斗!”   1964年,一肚子怨气的俞昌时开始爆发。他在一份材料中诉说自己的委屈:鸡血疗法创立五年来,日夜操劳,每晨五时左右即起身,养鸡养兔、扫清洁,夜间给病人注血,给自己和爱人注血,又给兔子静脉注血。又经常跑老远给病家注血,写鸡血材料,和各地搞鸡血的同志们通信及往来联系。自己的粮食不够吃,还勉强支持供应鸡饲料,所有用品和饲料,都是自己贴钱。   “当此,党中央号召全国上下一致奔赴‘三大格命’运动的大学之年、大比之年和坚决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精神时节,我要把隐忍5年偷研鸡血的痛苦心情和实际情况,向党和政府申诉出来,要求党和政府中心领导,各方人士一致共同协作共同研究,为创造祖国新医药学派而共同奋斗。”他在这一年5月写道。   12月12日,俞昌时给卫生部写信,要求:早日组织中央鸡血研究会,调他到京做“高深的鸡血疗法的研究工作”,在全国各高级医疗院校组织鸡血疗法研究组,研究并临床应用。而同一天,俞还写了一封致“中央科学院郭院长并转诸位首长和同志们”的信,要求其组织人员,调查研究后大力支持并倡导“鸡血疗法”。   1965年6月12日,上海市卫生局召开了专家座谈会,坚持认为:鲜鸡血是有异性蛋白过敏性血清反应存在,不安全,“目前虽未发生死亡事故,但如继续应用下去,意外事故势所难免,特别鲜鸡血治疗对象均为慢性病,该病本身无多大危险性,而治疗却冒着危险更值得考虑。”半月后,卫生局写了《关于鸡血疗法的情况卫生局写了《关于鸡血疗法的情况和处理意见的报告》呈送卫生部,称将限令俞立即停止私自给病人注射鲜鸡血试验的行为。   7月23日,卫生部下发了《关于“鸡血疗法”的通知》,同意上海市卫生局调查报告的看法和处理意见,通知强调,“今后,应禁止医务人员用鲜鸡血给病人治病,以免发生过敏危险。群众要求医务人员用鲜鸡血给予治疗者,应加以劝阻。对于群众中流行的各种传说,应进行必要的澄清和解释。”“仅以对妇科月经过多的疗效,可以达到100%,这难道不是对人类的贡献?”在俞的自述中,“鸡血疗法”当时也得到了“医务界许多正直而前进的人士”一致“公认”。尤其在中医界,一些有名望的中医,认为它是祖国医学的固有遗产,应发扬光大,作为创造我国新医药学派的重要项目之一。   而且,俞昌时并不满足于肌肉注射鸡血,而是“现已成功地发展到对人作静脉注射”,虽然尚在缜密试用中,“但望其前途,将是对人类更大贡献的发展方向”。   对于卫生部的禁令,俞当然不服气。   10月5日,《武汉晚报》“科学与卫生”版上刊载了一篇署名“红光”的文章,题目为”鲜鸡血注射真能医治百病吗?”副题为“鲜鸡血注射非但不是万灵药而且危险性很大”。俞昌时对这篇文章进行了反驳。   “老实说,我当医生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个方法”。针对红光的第一句话,俞反驳说:这句话看来很容易误会,以为红光同志的思想中一切未听说过的新事物,都是要不得的,那么□□最近的“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的指示,红光同志难道没有学过?   而红光文中所说请教老医生、查资料,俞反驳说:最近党中央更是大力提倡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并且希望也让别人来赶赶我们。我们医药卫生界也更应该如此,如果光是利用图书馆查资料,找老中医而不去民间做深入的研究,自己不实践,甚至还禁止别人研究。那不是本本主义+旧框框+洋框框=保守主义思想吗,还怎么能突破常规,有所前进呢?   对于红光提出要尊重“科学依据”,俞认为,和马克思主义的不断格命论一样,科学依据是不断发展的,“祖国医学,绝大部分还不是没有科学根据吗,如果处处要宣传科学根据,那样你就当不成医生了。”   “医务界一般说安全第一,疗效第二,药理上看,反应超过5%就不能临床应用”。对于红光文中重申的这一常识,俞反驳说,“我们认为这样的说法也不能一概而论,也是旧框框,根据辩证法,有正必有反,有作用必有反作用。中医理论内经上说,服药不发生反应的话,那病也不会好。很多针灸老医生说,有晕针的,效果反而更好。如果疗效很好,反应很大,甚至有死亡事故发生。还是推荐临床。”他甚至举例说,如果对斯大林的评价是功大于过,说他是对格命有贡献的领袖,那么,如果有利于大多数人的事业,即使有些人牺牲也应该做,“对医药卫生事业也应该作如是观”。   俞昌时还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强迫禁止,“打鸡血”将有可能转入地下蔓延,更不好控制。而事实证明,俞的忧虑并非多余。   蔓延   2008年,北京收藏家赵庆伟得到一本《鸡血疗法》小册子,1967年7月由“小汤山格命造返大队”翻印。这本册子里提到,首都□□和上海□□合组“鸡血疗法”调查组分赴全国各地核实其疗效,称这一疗法对“备战、备荒、为人民”将是最大的贡献。   1966年,12月28日,卫生部下发通知撤销1965年7月23日的《关于“鸡血疗法”的通知》。造返派成立的“高举□□思想伟大红旗彻底批判卫生部在鸡血疗法上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筹备办公室”,在12月发表《彻底为医药科研中的新生事物——鸡血疗法翻案告全国格命人民的公开信》,为“鸡血疗法”翻案。那本《鸡血疗法》散布全国各地,至今依然存在许多人家中。   “我们家附近地段医院的注射室门口,开始排起长蛇般的队伍。人人提着装鸡的篮子或网兜,等待护士小姐出手,一边交流打鸡血的经验与传闻,地上到处遗留着肮脏的鸡毛和鸡屎,此外就是鸡的尖声惊叫。它们的恐惧像瘟疫一样传染给了整个时代。”同济大学教授朱大可回忆当时“打鸡血”盛况时说,“鸡血不仅是养生的圣药,而且给疯狂的种族注入了诡异的激素。格命的热血奔涌在身上,而格命的烈火则燃烧在祖国的大地上。从1967到1968,打鸡血盛行的时间,据说维持了十个月之久,与文格最疯狂的时刻完全暗合。它跟造返狂热之间的神秘呼应,至今仍是一个难以索解的悬谜。”   一个网名叫“金师爷”的北京市民回忆,1971前前后,到西双版纳插队两年的他获得了第一次回家探亲的权利,回家后第一天的凌晨,就被鸡叫给惊醒,“全国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怎么北京人竟敢私自养鸡只?”听父亲介绍后,他才知道是为了治病救人。当时一个广泛流传的秘方是,白色、一点杂毛都没、叫声好听、体重在4公斤以上的大公鸡可治百病。“因为我在西双版纳生产建设兵团当卫生员,所以街坊四邻听说我回京后就请我给他们打鸡血。”“金师爷”说,起初他还犹豫不决,怎么能将鸡的血打到人的身上?他专门到宣武医院了解情况,看见注射室门前排成长龙,人人怀抱公鸡等待注射,“这就增强了我为人们打鸡血的信心”。   “金师爷”先为邻居郭大爷打了鸡血,回到西双版纳后,“前后大概打了不下200例”。他还回忆,除了打鸡血外,他还用过当时流行的土法子,将一些中药蒸煮过滤后,“直接扎进病人屁股”。而不良反应,“怎么可能没有?那个时候,人们一是胆大,第二确实缺医少药”。   余音   直到2004年,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高耀洁教授出版的《一万封信》里,还收录了一封“骗子”来信,此人向她推荐攻克艾滋病的良方:“俞昌时大夫发展为肌肉注射,我改为穴位注射,在鸡心脏采血,每次采50,间隔一天再采,鸡不会死。”   1990年代,学者桑晔在《读书》杂志上发表文章说:一九六五年,某省的“上流社会”中开始流传“打鸡血治百病”的谣言,有位被公安局捉住的前军统中将医官,行刑前提出用“秘方”交换生命,那“秘方”就是打鸡血。到一九六六年春,这“秘方”,秋风扫落叶一般,“接着,全中国的小公鸡遭了殃”。后来,许多人提到“打鸡血”一词的来源,都引自这篇文章。   桑晔写此文的由头,是三本宣扬特异功能的气功大师的书,其中一本附着录音磁带,据说那磁带已被大师“注功”,气已转换成磁;买回家塞进录音机一放,磁又转换成气,治癌,没癌治杂症和消灭“隐生癌细胞”。这篇题为《国人梦已醒?》文章发表于1992年4月。文末,桑晔说,“我想已经说得够多了;只是盼望在流行歌唱的那‘昏睡百年,国人梦已醒’之后,醒了就练功的人,能稍稍少一些就好。可别真像那坏笑话所言:有人问上帝为什么要造一个中央大国,上帝说:‘为的是在我寂寞时看看他们在玩儿什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harriet 10瓶;臭宝他胖妈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打你去打   廖主任嘴里头焦急地喊着:“哎哎——”, 撅着屁股趴在门上大声吩咐, “别伤了这鸡, 九斤重的大公鸡可不好找。”   历经百鸡的顾主任哪里害怕这么个扁毛畜生,他出手如电, 一针扎在鸡冠上,抽了满满的鸡冠血。   那鸡猝然受刑,激愤之下立刻拉了一大泡鸡白。整个手术室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气味。   廖主任却像是没有闻到一样, 居然还不停地倒吸凉气, 老天爷哎,这可是纯阳大补, 正宗的鸡冠血。狗日的,老朱这个狗东西可真是会找。   顾主任手持注射器,一步步地走向手术床,嘴里头还念叨着:“要是这么连着打上一个月的鸡冠血, 你这刀真不用开。可惜你们这些人就是性子急,只会相信洋人的那套玩意儿, 压根不理会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余秋觉得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 自己发神经也就算了,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老祖宗头上扣。   哪个老祖宗脑子不清白, 给病人打鸡血啊?中医压根就没有中药注射液这一说。老祖宗哪儿来的注射器?   老朱的爱人还没有领教过鸡血疗法的神奇, 本能地畏缩。她被迫跟着跳了半天中子舞, 只觉得下面隐隐作痛, 都快吃不消了。   廖主任还在旁边不停地表达对她的羡慕:“狗日的, 你们家老朱真是的, 居然搞得这么一只大公鸡。”   余秋看他的眼睛都快滴出公鸡血了,一下子没忍住嘲讽的心,冲他微微一笑:“廖主任,这管鸡冠血应该您受着。要不是您关心老百姓细心安排,哪里来的公鸡血呢。”   病人赶紧开附和:“对对对,主任,您千万别嫌弃,这血还是您打吧。”   廖主任嘴上说着:“这哪行,这可是鸡冠血。”,眼睛却盯着那一针管死死舍不得挪开。   病人赶紧再接再厉:“廖主任,除了您这儿没人能受得起。您为了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兢兢业业,日理万机,如此辛劳,实在应该好好补补。”   她的态度是如此之热切,搞得廖主任都不得不主动挽起了袖子:“哎哟,瞧瞧这话说的。好好好,我打我打,我不打的话,你们还以为是什么毒.药呢。”   余秋目瞪口呆,她刚才说那话其实是激将法,她完全没想到廖主任真的要打鸡血。   疯了吧,这家伙,就这智商到底是怎么混上革委会主任的?难怪各路神仙专门盯着高官们骗。肉食者鄙,还真不是一句酸溜溜的话。   顾主任一针鸡血推下去,廖主任顿时跟被打了麻醉剂似的,晕晕乎乎地靠在椅子上,整个脸上都是迷乱的幸福笑容。   要不是亲眼看着顾主任从鸡冠里头抽出的血,余秋几乎要以为他打下去的是迷.幻.药。   余秋的内心充满了绝望,她甚至连拦都来不及拦一下。当然她也没有那个狗胆去拦。   “准备好肾上腺素。”小秋大夫内心充满了绝望。   一旦发生严重的过敏反应需要抢救乃至导致死亡的时候,患者以及患者家属有六成以上的可能性,绝对不会去找神医算账,而是会把罪名扣在抢救的医生护士头上。   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相信所谓的神医有多么荒唐,他们是不愿意在人前承认自己交智商税的。   余秋看着晕乎乎的廖主任,在心中下了定论,这人不是毒而是蠢。蠢得理直气壮,荡气回肠。   算了,关爱智障,人人有责,到时候,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好在廖主任打了鸡血之后,只是脸色潮红,跟嗑.药上头似的,倒并没有立刻两腿一蹬双眼一翻倒下去。   否则他们也不知道该先管谁了。   顾主任打完了一管鸡冠血,还想再抽第二针。   吃了大亏的大公鸡哪里肯安然就范。它扑腾着两只翅膀抓伤了老朱的胳膊,在外头上演人鸡大战。一时间鸡毛齐飞,喔喔直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菜市场。   顾主任抓着针管,在后头气急败坏地追,叫那大公鸡冷不丁回头,当胸就是一爪子。直抓得他气血翻涌,整个脸红得好像也跟刚打了鸡血似的。   郭主任赶紧开口喊住顾主任:“这一时半会儿,估计您也抓不到那鸡,不如您先开刀,完了之后等逮到鸡了再抽血,这样也可以帮助病人术后康复,是不是?”   顾主任这才意犹未尽地挥挥手,万分惋惜地看着病人:“算了,你命中可能就缺了这么点儿缘分。你放心,一会儿开完刀了我肯定还会给你打鸡血。”   麻醉医生生怕他还会再改主意,赶紧推药。   余秋看着病人两眼往上一翻,直挺挺的躺着不动了。   她都不知道病人到底是因为推进去麻醉药起效了,还是被顾主任的话给直接吓晕了过去。   顾主任大喇喇的就想穿戴手术衣上台,又被手术间里头的医务人员连哄带骗各种劝,这才肯去旁边换洗手衣。   余秋绝望地看着郭主任,想要开口说话,又顾及廖主任在旁边,只能快速眨了两下眼睛。   郭主任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开口。   龚大夫在边上低声念了一句:“宣武医院也给人打鸡血的。”   余秋绝望地闭上的眼睛,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荒谬世界?宣武医院估计恨不得时光能够剪辑,直接剪切掉这段妥妥的黑历史。   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算了,她的2号男神钱.学.森还沉湎于人体特异功能不可自拔呢,这也不妨碍他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   做人哪能十全十美,只要这位顾主任能够安安生生地把刀开完就行。   顾主任换了新洗手衣,刷手上台。   余秋作为第三助手站在顾主任的旁边。   看着他伸手抓起手术刀,小秋大夫心中甚至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妈呀,好歹这人还会抓手术刀。她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没错,经历了鸡血事件,她现在对这位专家的要求只有这么低。   可惜余秋同志到底年轻,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人世间的复杂曲折。她实在庆幸的早了。   顾主任切皮进腹部,还没有来得及开始盆腔探查,手术就出篓子了。   他柳叶刀下得太快,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突破了腹膜层,直接一刀划上了膀胱。   膀胱就位于子宮的前方,所以无论是子宮肌瘤或者是怀孕使得子宮变大的时候,都容易压迫到膀胱,导致女性尿频尿急。   为了方便操作,盆腔手术第一步就是要下推膀胱。   手术当中,泌尿系统损伤并不稀奇,尤其是在盆腔粘连比较严重的情况下,很容易一不留神就有损伤发生。   可像顾主任这样,连推都没推就直接一刀划破膀胱的,真是不多见。   最可怕的是,他划破了膀胱还一无所觉,完全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   余秋赶紧接手,咬着牙招呼护士:“小针丝线。”   麻蛋,术中不立刻缝合修补好损伤的膀胱,术后病人会遭大罪的。   谢天谢地,幸亏他这一刀划的是膀胱顶。要是膀胱三角区的下段,没有泌尿外科的医生上台,这件事情就收不了场!   郭主任眉头紧锁,她朝余秋使了个眼色。   余秋直接跟顾主任换了位置,师徒俩埋头开始缝合膀胱。一会儿还要多冲洗几次盆腔,术后加强抗感染,否则病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恢复呢。   好不容易缝合好膀胱之后,余秋的内心真是乱七八糟。她有些后悔,她真不该请这么位专家来。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廖主任还在边上盯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顾主任倒是气定神闲,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又开始动手术。   余秋老老实实地做着他的三助,心中暗自祈祷这台刀可以安安稳稳地开下来。   不管是各路神仙佛祖,还是墙壁上的伟大领袖,求求你们发发功,千万得保佑。   可惜显然她的信仰不够虔诚,所有的神仙佛主以及领袖都没有搭理她。   顾主任拿起剪刀手起刀落要快速剪韧带。   余秋眼明手快,一把血管钳撑过去,死死卡住了他的剪刀。   妇产科博士的耐心终于耗光了,她面无表情地念出了三个字:“输尿管。”   去你妈的韧带,解剖学到底怎么学的?这么明显的输尿管都不认识吗?   麻蛋,这一刀下去,输尿管直接被剪断了,后面的人要怎么办?   余秋在手术台上都要忍不住发作了。   这世界上最糟心的事情莫过于你跟一个low货上级医生一起上台开刀了吧。   下级医生还好办,就算水平菜死了,你可以管他带着他。   可是你的上级大夫是个毫无自知之明的水货,你要怎么办?你连说他都不能说。   余秋一点儿也不稀奇顾主任能够混到现在的位置。   虽说公认的医务人员吃的是技术饭,可哪个行业没有混子?   别说是这个荒唐的年代了,就是2019年,她也不是没见识过蒌货医生。   本省某市就有一位三甲医教学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是业内出了名的水货。   此人尤其擅长写论文,手上有一堆SCI论文,凭借著作等身,她从日本留学回国之后就被院长高薪引进人才,直接委以妇产科大主任的位置。   该院妇产科的科研水平立刻飞速上升,SCI论文发表量位居全院之冠。   可惜这人只擅长写论文,临床水平完全可以用一塌糊涂四个字来形容。   妇产科的常见病多发病,连住院医生都能够一眼看出来的内容,她照样稀里糊涂。   上门诊折腾病人也就算了,反正病人收住入院之后,好歹还有病区医生帮忙擦屁.股。更可怕的是,她还特别喜欢上台开刀,拦都拦不住。   一般人如果水平菜即便上台也就是旁观,或者是充当一助的角色,毕竟是个人都知道要藏拙。   她与众不同,她一定要自己亲自主刀,而且无论搭档的一助是年资多么高的教授主任,在她面前只有顺从挨训的份。   这位大主任第一次开刀,直接将一个腹腔镜下的子宮肌瘤剥除术开了8个小时,病人术中大出血到完全测不到血压。   第二台手术腹腔镜下开一个盆腔包块。她非要主刀,也是这么剪刀擦擦擦。一助开口拦她:“主任,先等等。”   结果自觉开刀开顺手的大主任直接横眉冷对:“闭嘴,你在我面前没有资格说话。”,然后她手起刀落,咔嚓一刀剪断了病人的输尿管。   整个手术间完全疯了,泌尿科主任被急call上台,赶紧修补输尿管。腹腔镜下实在没办法做,最后又被迫改开腹。   手术完毕,被委以重任写手术记录的一助高年资副主任医师都不知道这记录到底要怎么写。   罪魁祸首妇产科大主任却跟没事人一样,只从此人送外号一剪没。   她开刀,泌尿外科的大夫就想死。她的助手更加不想活。   正常人遭受这样的教训之后,肯定会小心谨慎吧。她不一样,她越挫越勇,继续勇敢上台,而且从来不吸取任何经验教训。   因为她坚定地相信自己刀没开好,是因为助手没配合好,麻醉医生药没打好,手术室的巡回护士跟上台护士素质太低,反应不过来,病人的器官没长好。   反正她开每台刀,整个手术室里头谁也不会幸免,集体都要挨骂。   这样的奇葩却能在医院屹立不倒,因为全院医生意见再大也没用,院长是她忠实的后盾,医院就需要这样的论文人才。   会开刀的,满医院随手一抓一个,不稀罕也不值钱。能源源不断发高分SCI论文的,那真是各大医院抢红了眼都要争的人才。   妇产科原先的主任援疆回来之后跟她吵了一场,只不过说了一句,写论文并不能把病人的病治好这么个大实话,就被发配到分院去坐门诊了,连手术台都不能上。   老主任一怒之下直接辞职,去民营医院拿高薪了。   这位日本留学博士照样悠哉悠哉,身上一大堆金光闪闪的头衔,走到哪儿都是知名专家。   因为这个,日本博士成了余秋他们省内妇产科的一个嘲笑梗。大家都怀疑她在日本根本没机会开刀,所以回了国以后才如此开刀瘾上头。   连余秋的导师都感慨,现在医生的评判机制出了问题,现实上演魔幻剧。   倒霉的还是病人啊,病人哪里知道给她看病的究竟是个什么水平。对于疾病,病人就是门外汉,他们能够看到的也就是医生的头衔。   可知根知底的人,比方说他们,却连讲都没办法讲。且不论得罪了人家跟院长,搞不好哪儿就有小鞋等着自己。就是照实说了,别人也未必相信啊。   人家名校海归,著作等身,身上的荣誉闪闪发光的一大堆。你说人家水平不行,有什么证据?你这就是嫉妒,你的级别还赶不上人家呢。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病人找熟人看病也正常,因为他们没办法对医生知根知底啊。   余秋都不知道到底是人奇葩还是时代奇葩。   她死死卡住剪刀,面不改色地看向顾主任:“主任,这个刀我来开吧,您在旁边好好指点我。”   得罪顾主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搞不好她还会因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是没关系了,反正她就是个小赤脚大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多撑死了,她以后都没机会给人看病。   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距离动乱结束,只有4年时间,她豁出去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病人遭罪。   唉,要是被打成反格命关牛棚,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吧。   谁让全世界这么多人,偏偏就她穿越了,还好死不死,穿到这样一个时代。   谁让她是医生呢,连假装视而不见都做不到的医生。   廖主任晕乎乎的,不明所以。   他听说小赤脚大夫主动请缨要开刀,还高兴地笑:“不错,我们的赤脚医生终于感受到了领袖的号召,勇敢地拿起了手术刀。”   他的手上下挥舞,整个人沉浸在亢奋的情绪中,“打鸡血,很好,你也有资格打这鸡血。”   余秋咬牙切齿:“谢谢主任,您就坐着休息吧。”   最好直接躺下来,再也不要开这张破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瑤非魚 13瓶;宓流吟 10瓶;雨革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鸡毛飞上天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了足足两个半小时,余秋缝完了最后一针。   巡回护士看着盆中切出来的子宮, 疑惑地问台上的医生:“到底哪个是瘤子?哪个是子宮啊?”   余秋叹了口气:“最小的那个是子宮, 周围那一圈三个全是肌瘤。”   麻醉医生在边上啧啧赞叹:“这算不算养肥的儿女,饿死了老母啊?”   看看这子宮肌瘤长的, 瘤子比子宮两倍大都不止, 这么一堆叠在一起,难怪这人看着跟怀孕六七个月差不多。   余秋拿血管钳夹着消毒纱布擦拭患者的切口,随口应道:“这还算好了,起码能认出子宮来。”   她以前就听说过子宮肌瘤剥除术的时候, 把瘤子跟子宮搞反了的病例。腹腔镜手术做了一半, 主刀医生才意识到不对头。   肌瘤的形状千奇百怪,最有意思的一回是余秋自己亲眼在手术台上所见。   一个子宮次全切除,也就是说切除了宮体保留了宮颈的患者, 术后10年又发现盆腔包块。当时大家都怀疑是附件包块。   刀开进去一看, 所有医生都惊呆了, 这子宮不是完完整整的还存在的吗?再上手一摸,剖开探查,妈呀,肌瘤居然长成了子宮的模样, 一点儿也不差。   他们都怀疑子宮肌瘤其实具有记忆功能, 否则怎么能够好巧不巧,特地长成这个模样呢。   余秋给病人贴上纱布, 而后揭开手术巾单, 脱了手术衣跟手套禁止去冲澡。从头到尾, 她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位顾主任。   晕晕乎乎的廖主任还在后头喊:“打鸡血,别忘了打鸡血。”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她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   整台手术都没有在台上找到存在感的顾主任顿时来了精神,立刻抓起注射器就要去抽公鸡血。   余秋大惊失色,连洗澡都顾不上,赶紧追着这位主任跑。   快要跟到老朱身旁时,她故意大喊一声:“哎哟,你老婆那个子宮长的。”   可怜老朱怀抱大公鸡,正眼巴巴地瞅着手术室的方向,担心自己的爱人呢。   余秋这么一喊,他本能地发慌,手一松,大公鸡立刻喔喔叫着扑腾跑开。   顾主任凑的太前,被那大翅膀直接拍到了脸上,直接将他的眼镜给拍飞了。   倒霉的顾主任被这一翅膀扇得气血翻涌,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老朱还在旁边着急自己的爱人,一个劲儿地追问:“主任,我老婆怎么样啦?”   顾主任眼里头只有那只大公鸡,哪里得上别人老婆。他牙花都出血了,也没耽误他含着血唾沫着急地喊:“鸡,赶紧抓住那只鸡。”   余秋嘴里头应着,一马当前冲冲冲,将那公鸡撵得更远。   顾主任在后面叫,她在前面跑。结果那大公鸡慌乱之下跑进了杂物间,被破柜子卡住了,叫余秋捉了赶紧拎着就跑。   她穿过走廊,准备将那鸡直接丢到医院外头,却在转弯的时候,迎头撞上了何东胜。   不明所以的生产队长一见她冲过来,立刻焦急地问:“刀开的怎么样了?”   余秋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顾主任跟廖主任的喊叫声:“鸡鸡鸡,抓住那只鸡。”   小秋大夫慌了,下意识地将鸡塞到何东胜怀里:“快快快,把这鸡带走。”   生产队长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这是?”   “他们要给人打鸡血。”余秋急了,“这会害死人的。”   何东胜也不再问,抓着鸡就跑。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廖主任一发话,他们立刻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战争海洋中。   每个人嘴里头都喊着大公鸡,朝鸡叫的方向扑来。   廖主任更是身先士卒,奋战在战斗的前线,喊得尤其厉害。   余秋跟何东胜慌不择路,简直要对那无辜被抽血的大公鸡痛下杀手。   这位鸡大爷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机,居然还在不停地喔喔直叫。   何东胜一把抓住了鸡脖子,就要捏鸡大爷的嘴,围墙后面传来了廖主任的声音:“这边,这边,狗日的,居然敢逃避为革命群众做贡献。”   余秋当机立断,一把抓住那大公鸡,直接丢进了小花园里头。   说是小花园,其实就是医院食堂跟职工宿舍之间的一小块空地,早十几年前这儿就被改成了菜地,后来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直接拔光了,现在就长了几颗大葱。   廖主任从围墙跑出来,瞪着眼睛追问余秋:“鸡呢,鸡被你们撵到哪儿去了?”   余秋一副快哭的模样:“不知道啊,我们追到这儿就不知道那鸡去哪了。主任咱们分头追吧,你去那边,我们去这边。”   廖主任火冒三丈,到这时候再骂赤脚大夫笨也来不及了,只得怒气冲冲地往小菜园方向跑。   余秋拖着何东胜一口气跑到了台阶上头,躲在窗户后面朝外头张望。   何东胜还没搞明白小赤脚医生到底闹的哪一出。   余秋言简意赅:“廖主任刚打完公鸡血。”   果不其然,廖主任追进菜园没多久,就找到了一头扎进菜地里头的大公鸡。   他先是嘴里头喊着:“好啊,你在这儿。”,然后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立刻撅着屁.股猫着腰,缓缓逼近大公鸡。   因为围墙的阻挡,余秋跟何东胜只能看到他高高抬起的屁.股。看见那屁.股突然间风起云涌,然后猛的往下一扑。   余秋长舒一口气,看样子是逮到了。   围墙后面,公鸡发出凄厉的喔喔叫,然后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样,骤然没了声音。   过了五分钟,廖主任手里头拎着个麻布口袋,鬼鬼祟祟地抄小花园的小门走了。   余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荫后,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拎走了就好,否则她好不容易才完成的手术,回头病人在手术台上好好的,手术完了叫一管公鸡血送了命,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何东胜收回视线,继续关心关键问题:“刀开的怎么样?”   “别提了!”余秋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根本就不会开刀。”   最不要脸的是,明明不会开刀,居然也有脸上台,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何东胜皱起了眉头:“那怎么办?刀没有开吗?”   人都进了手术室,开了肚子最后却直接缝起来,跟家里人也不好交代吧。   余秋脸拉得老长:“我开的。早知道这样,我也不费这么大的劲了。”   想起这件事,她就一肚子气没地方撒。   何东胜倒是笑了起来:“行了,你能开就开吧。我看郭主任也不是小气的人。”   余秋挥挥手,不愿意再烦这件事。她要痛痛快快地去洗个澡,懒得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鬼事。   可惜她想躲,人家非要送到她面前来。廖主任是抱走了大公鸡,可鸡血疗法的积极推广者顾主任还在呀。   一楼的门急诊乱成一团,十来个男女老少人人怀抱一只公鸡,围着医生护士要求打鸡血。   周大夫头大如斗,又不敢说这个什么鸡血疗法是胡说八道。   开玩笑,给他10个胆,他也没勇气站在鸡血疗法的对面。   当年卫生部发了通知,要求禁止鸡血疗法,结果立刻给自己惹祸上身,被红小将们拿着626指示追上门去劈斗。最后卫生部不得不再度以急件的方式下发行文,取消了这条禁令。   朝令夕改,莫不如是。   前些年鸡血疗法最红火的时候,本县老百姓闭目塞听,未能感受到这股革命的火焰。没想到都要风平浪静了,这股邪火竟然又起来了。   周医生只好煞有介事地强调,如此神奇的疗法,他们要好好研究,不能贸贸然用在病人身上。万一打错了,岂不是辜负了为革命群众做贡献的大公鸡。   人民群众没有得到满足,十分不满。   顾主任大踏步的从手术室里头出来时,立刻被众人围得团团转。大家手捧大小公鸡,要求顾主任示范如何打鸡血。   余秋见了差点儿没晕过去,有这么个祸害头子在,就算送走了那只白羽大公鸡,这不还有一堆小公鸡吗?   她朝何东胜杀鸡抹脖子,眼睛瞪着墙上的挂钟几乎都要抽筋了。   何东胜福至心灵,立刻悄悄的绕到挂钟墙后头去了。   余秋赶紧跑上前缠住顾主任,表现出对鸡血疗法十二分的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   中年男人对于小姑娘的崇拜眼神永远没有抵抗力,顾主任立刻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地贩卖他的鸡血疗法。   据说这种神奇的疗法是广大人民群众发明创造出来的,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以前都是一些老干部偷偷在用。在伟大领袖的光辉照耀下,他们这些革命的践行者突破阶层,要将这个宝贵的方法推广给广大人民。   鸡血疗法可以治疗包括心脏病、老花眼、脱发、牛皮癣、月经不调等上百种种疑难杂症,是真正的花小钱治大病。   打完鸡血以后,病人会立刻感觉到浑身有劲,补足了精气神,原本苍白的脸色也会红润润。   顾主任说得唾沫横飞,医院门口走进个面色苍白的男人,闻声立刻追问:“大夫,那能治我的鬼剃头吗?”   说着他拿下自己头上的帽子,果然头发稀疏,就跟贫瘠的土地长不出茂密的草一样。   顾主任立刻来了精神:“当然,我跟你讲啊,鸡血疗法对于治疗脱发那是奇效,我保准你打上两次那头发就腾腾腾地往外长。”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心道要是有这种好事的话,直接给长毛兔打鸡血呀,到时候他们兔子毛都剪不过来。   她眼睛盯着墙上的挂钟,突然间发出惊呼:“哎呀,顾主任,都六点钟了,您赶紧去坐车吧。”   顾主任谈性正浓,被她这么突然间打断,颇为不悦。   旁边的周大夫赶紧打圆场:“顾主任,您都劳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吃过饭再说。”   说着,他又教育那位一心想等着打鸡血的脱发男子,“我们又不能给你变出鸡血来,你要我们顾主任打鸡血,起码得拿出只公鸡来呀。”   顾主任大手一挥:“没事,我带了鸡,我给你打鸡血。”   旁边大夫立刻做出为难的神色,赶紧跟他咬耳朵。   上午那只被他用来做教学示范的鸡实在抽了太多血,直接光荣地嗝屁了,已经转送食堂完成最后的历史使命。   余秋义正言辞地嘱咐脱发男子:“还愣这干什么呀?自己去找公鸡呀。”   旁边几个刚下了课的赤脚大夫赶紧一拥而上,将顾主任直接架到了食堂。   时钟拨快了一个小时,但是食堂正常开餐的点并没有变。   好在因为顾主任是赫赫有名的专家,还是革委会廖主任大力赞赏的能人,所以食堂早早为他准备了饭菜。   上午被他抽血抽死了的那只公鸡叫大师傅做成了烧鸡端上了桌。   余秋见他正跟烧鸡奋斗,赶紧又冲回门急诊大楼,开始拉着赤脚大夫们一块儿想办法将想要打鸡血的人赶走。   开什么玩笑啊,医院搞的跟菜市场似的,鸡毛乱飞也就算了,鸡还满地拉屎,简直不堪入目。   周大夫借口急诊只有值班医生在,腾不出人手来打鸡血,好说歹说才将这帮奋斗在养生一线的积极分子劝回头。   余秋还没来得及高兴呢,病房里头就传来了人民的呼唤。   上午那位花了他们整整三个多小时才抢救回头的老爷子醒了,家里人捧着小公鸡过来,要求值班医生帮忙打鸡血。   他们可是听到了,鸡血疗法可以治疗心脏病。   余秋真是要晕过去了,他们拼死拼活抢救回来的人,难不成要被一管鸡血送的命?   但凡长着点脑袋的人,都应该想到这鸡血疗法该有多不靠谱。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嘲笑现在的人呢?   国人在养生道路上的创造发明能力简直日月为之变色,山河都要颤抖。   有相信拍打可以治疗百病直接拍瞎了自己眼睛的老太,也有坚信蝌蚪带来生命的活力,给孩子喂蝌蚪,结果把孩子喂进ICU的母亲。还有坚信一天一杯尿一生远离我的老爷子,一张嘴巴全是尿骚味。   用段子来说就是,小孩怕笨,各种补脑灵药助学加分。女人怕丑,各种美容神器层出不穷。男人好色,各种春药毒药直播果聊。老人怕死,各种养生仙方长生不老。   男女老少,谁都免不了要交智商税。就连他们妇产科医生,明明知道所谓的防辐射衣服毫无作用,可是自己怀孕了,总还会买上一件,以求增加心理安慰。   余秋保持微笑,煞有介事地跟退休老干部子女强调:“虚不受补,这鸡血疗法是纯阳大补,大爷现在身体是会受不住的。得等身体养的差不多了,才能用上。”   她说的蛮像那么回事,加上又的确挽救了老大爷的性命,家属倒是能够接受她的说法,总算暂且不闹腾了。   可是病人一消停,顾主任不乐意了。他在手术台上找不到存在感,就一心一意推广他的鸡血疗法。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顾主任处杵在医院急诊大厅,左手叉腰,右手上下挥舞,跟个圆规似的挥斥方遒:“我看你们现在很不像话,一点儿革命人的精神都没有。什么叫做晚上急诊只能处理急症病人,完全没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意识。只要老百姓想的,老百姓急的,那都是急症。休息什么休息?赶紧把医生护士都从家里头拉回来,给大家打鸡血。”   他的情绪过于亢奋,说话的时候脑袋上的毛都一颤一颤的,活像只洋洋得意的大公鸡。   余秋人站在楼梯上看着他脑袋上的毛,真是恶从胆边生,差点儿忍不住就直接将旁边的垃圾桶往他头上倒。   去你妈的,你自己鸡血打多了神经错乱自己发疯去,凭什么拉着别人陪你一块儿发神经?   常年在医院晃荡的那位红未兵难得碰上战友,立刻挥舞着手里头《鸡血疗法》的小册子,跟着神气活现地耀武扬威:“就是!鸡血疗法疗效显著奇特,对备战备荒,对人民都发挥了卓越的作用。你们这是在利用所谓的权威专家跟洋框框否定人民群众的智慧与创新,就是在走资本主义反动路线。”   妈呀,这个罪名可比杀人放火严重多了,谁要是沾上了边,不死也得脱成皮。   急诊大厅的医生护士全都噤若寒蝉,众人别说辩解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红未兵难得如此风光,顿时得意的连下巴都要找不到了,因为抬得太高,已经飞上天了。   他绕着急诊大厅来来回回地走,鼻孔里头出气:“哼,你们这些洋人的鬼玩意儿,就是在否定革命,该拉出去好好让人民群众见识你们的丑陋真面目!”   旁边有急着看病的患者不耐烦:“好啦好啦,先让我们看病吃药成不?”   “不行!”那红未兵像是被踩到了猫尾巴一样,立刻尖叫,“这是两个路线的问题,死也要死在社会主义!”   他一扭头,看到革委会的廖主任跨进医院大楼,登时喜不胜喜:“廖主任,你可来了。咱们赶紧把这帮家伙拉出去叫革命群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否则人民群众都要被他们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前几年革命热情高涨的时候,这帮家伙全都伏低做小,装得一个比一个老实。事实上他们的根子就是黑的,必须得时时刻刻让他们见见血。   他说得唾沫横飞,廖主任却压根没有心思搭理这啰里啰嗦个没完没了的家伙。   格委会的一把手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这迫切影响着革命群众的生命健康。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廖主任是不愿意跟走修正主义的县医院医生护士扯上关系的,可是形势比人强。   没办法,谁让他一激动,直接将针头断在了自己的胳膊肉里头,断针死活拔不出来不说,还一个劲儿的往深处钻。   迫于无奈,他只能勉为其难地给革命意志不够坚定的医生护士们次机会,屈尊纡贵地让他们戴罪立功,为革命群众服务,取出他胳膊里头的断针。   余秋看着满脸理所当然的革委会主任,简直槽多无口。没有最蠢,只有更蠢。天底下就没这位官老爷折腾不出来的事情。   话说,既然他们不够苗红根正,思想腐朽,那是不是可以拒绝为这位人民服务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nik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imi 50瓶;dmx 20瓶;萘音、30178818、刕劦芔、cocoli、轩、哓静 10瓶;快乐书虫、求而不得 5瓶;短发敲可爱、七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针灸麻醉取断针   小秋大夫还是太年轻,居然会有胆敢拒诊的痴心妄想。   事实上, 本县一把手屈尊纡贵亲自来小小的县医院看病, 是对本县医疗卫生事业的极大支持,是县医院的莫上荣光。   院长立刻就被惊动了, 全院各个科室的主任也赶紧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 奔赴诊疗室紧急会诊,务必要为廖主任提供一个十全十美的诊疗方案。   可惜廖主任对于院长的殷勤并不受用,他只想速度解决这件事情,不想闹得大张旗鼓。   现在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围着他转悠, 感觉跟看猴似的。   廖主任十分不满:“你们这种对待病人的态度就很成问题。一点小事搞得惊天动地, 根本不是解决问题应该有的态度。”   余秋在角落里头听的直挑眉毛,感觉廖主任还真是妄自菲薄了。   别说是县医院给献一把手取卡在肉里头的针头了,就是省人医给市长夫人取避孕环, 那也是全院会诊, 热热闹闹地讨论了小半个礼拜, 才定下来宮腔镜下取环术。   因为市长夫人住在高干病房,距离妇产科略遥远,所以每天妇产科主任还得带着大部队穿越两栋楼,浩浩荡荡地跑去亲自给市长夫人查房。   结果因为耽误的时间太久, 市长夫人来例假了, 只得出院,半个月后再度来院取环。   尽管折腾了两回, 但是因为省人医服务到家, 市长夫人对于医院的态度非常满意。   相形之下, 廖主任实在太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了。   针头断在身体里,说好取也好取,几分钟搞定战斗,说不好取,是真不好取,有的时候完全要碰运气。   因为针头不一定固定在原处乖乖等着你来取,它会自己在里头跑啊。   余秋自己看过的第一例取断针手术就折腾了好几回。   护士给病人打屁.股针,喝高了的患者突然间挣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注射针头完全断在臀部。他拔腿就跑。等家属好不容易把人拎回头,医生给拍了片子定位后切开查找,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没办法,医生只能带着患者又拍了次片子,这回明确了,断针已经跑到了腘窝位置。再次切开,邪门了,还是找不到。   倒霉的医生带着倒霉的病人三度拍片,发现那段断针速度还挺快,居然又跑到了脚跟。亏得下一步除非转弯或者直接自己跑出脚皮,否则断针无所逃遁。最后滞留在脚跟处的针头被顺利地取了出来。   周大夫看着廖主任连连摇头:“哎哟,主任,您这可真是全心全意支持生产建设呀。白天人在革委会忙碌,晚上回家居然还捉针捏线。这断的是缝衣针吧?”   廖主任警惕性颇高,立刻追问:“断的是什么针有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内科主任煞有介事地接话,“针头千差万别,就说这缝衣针吧,它是实的,中间没有孔。像咱们平常打针的那种针,中间可是有条细细的孔的。”   廖主任跟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差点儿直接跳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要是中间有孔呢?会怎么样?”   “就怕有东西往那孔里头钻。”周医生连连摇头,十分为难的样子,“那麻烦可真是大了,取针头的时候,东西都已经钻进去了,咱们拽出来说不定会拽断呢。”   外科主任跟着点头:“是啊,你说东西在肉里头,咱们眼睛也看不着的,真是追都不好追。”   廖主任两只眼睛上下眨巴,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他喉咙里头发出咕咕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说什么。   周医生还在催促:“廖主任你可得跟我说清楚,这断掉的到底是不是大缝衣针,要是的话我就动了啊。耽搁的时间越久,针跑得越快。”   廖主任左右看看,见周围除了这一圈大夫之外,各自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就连将他送进诊疗室的小赤脚大夫都扭过脑袋,对着瓶瓶罐罐不知道折腾个啥。   他赶紧一把抓住周医生的胳膊:“好了,我实话实说,是你们那种打针的针头。”   周医生一惊一乍:“哎哟,廖主任您生什么病呢?怎么打起针来了?要打针也是来医院打呀,您怎么能自己打针呢?”   廖主任清清嗓子,满脸严肃正经的表情:“我这不是见你们工作繁忙,不忍心增加你们的工作负担吗?你们是给官老爷看病的,我可不是官老爷,我就是革命群众。”   周大夫煞有介事:“为人民服务,我们不怕苦,也不怕累。您到底生了什么病?打的是什么药啊?”   外头传来顾主任在宣扬鸡血疗法的声音:“最好的鸡当然是8斤重以上,通体雪白的大公鸡。取那鸡冠血一针打下去,立刻就能身轻如燕。可惜今天下午那只鸡跑了,不然可以让你们看看。”   廖主任的胳膊抖了抖,赶紧含糊其辞:“我就是工作太忙,精神不济,所以打了点草药。”   周大夫还想打听究竟是什么草药时,革委会主任的耐性已经被磨光了,他立刻板起脸:“你们这些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病人都已经这样痛苦了,你们还抓着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不停地问东问西。你管我打了什么东西,你现在给我把针头取出来才是正经。”   领导一发怒,革命群众的服务员哪里还敢再啰里啰嗦。   给你帮人民群众看病的机会,是伟大的革命群众不计前嫌,你哪儿来的狗胆敢不珍惜?   周医生赶紧亲自带着廖主任去拍片子,院长也在旁边叮嘱拍片子的医生:“千万要好好照。”   X光一打,众人都惊呼,哎哟,瞧瞧,这针头还真跑了。明明是断在上臂三角肌位置,现在居然已经快要跑到胳肢窝了。   拍片子的老师连连倒抽凉气:“哎呀,我的妈呀,这针头再跑跑,说不定就能插进心脏里头。那到时候可真是危险了。”   可怜廖主任吓得心慌手抖,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结结巴巴道:“跑?针还会跑啊?”   “那当然。”周大夫满脸严肃,“针就像别人,狡猾的很,被我们的侦察兵定了位之后,他还是会逃窜的。”   廖主任这会儿顾不得拿腔拿调了,只两只眼睛惊惶惶地蹬着周大夫:“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赶紧给我把针头取出来啊。”   院长也一个劲儿朝周大夫使眼色:“对对对,动作快点儿。廖主任日理万机,为了本县的革命事业发展兢兢业业,哪里能耽误廖主任的事情?”   周医生跟外科主任对看一眼,也相当识相地点头:“主任,那你忍忍,我们先给你消个毒打麻醉,然后就给你取针。”   说着,他招呼余秋,“小秋,去药房取几支利.多卡.因。”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的神色:“为什么要拿麻醉药,难道不针灸麻醉吗?”   院长死命地瞪眼,感觉这个小赤脚大夫虽然会开刀,可是老大瓜子好像不太好使。   这会儿针灸麻醉个什么呀?哪个革委会主任还要针灸麻醉?医院的麻醉药就是再不够用,也不能短了县一把手的呀。   没想到廖主任一听“针灸麻醉”4个字,居然立刻来了精神:“对对对,我就说你们的思想觉悟完全比不上赤脚医生。用什么麻醉药?为什么非要搞洋人的那一套?”   余秋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满脸崇拜地看着廖主任:“主任,我听说针灸麻醉的效果好与坏主要看是受针的人到底是什么阶级出身。这是人民群众的伟大发明,所以对贫下中农对思想觉悟高的人效果尤其好。”   廖主任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没错,我家祖宗三代都是贫农,苗红根正,针灸麻醉对我来说是最适合的。浪费那么多钱,买什么麻醉药?针灸麻醉最好!”   他胳膊一伸,“来吧,现在就给我扎针灸。”   周大夫扭过头去,连着咳嗽了几声,才强行压下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他赶紧点头应下,招呼余秋去拿银针。然后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名为《针灸麻醉》的小册子,按图索骥,在廖主任的内关、合谷、云门3个穴位各下了两针。   周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扎针就是开胸手术也行了。”   廖主任还表示嫌弃:“扎这么多针干嘛?你们就是铺张浪费,一点儿也不勤俭节约。明明你们扎第1针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到胳膊麻了。”   周大夫点点头:“那我开始切皮取针了啊。”   他给廖主任的皮肤消了毒,拿起柳叶刀直接划上去。   猝不及防的三代贫农廖主任“嗷”的一声,直接从诊疗床上跳了起来。   妈呀,这一刀划下去,简直痛掉他半条命。   周大夫赶紧招呼旁边的医生护士:“过来,过来,赶紧按住。”   说着,他眼睛盯着那本《针灸麻醉》的小册子,自言自语道,“贫下中农的疗效都很好啊,怎么廖主任您不行呢?”   廖主任叫医生这狐疑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赶紧义正言辞地强调:“我没觉得痛,我一点儿也不痛,我这人就是比较怕痒。”   周大夫点点头:“我明白了,可能是我下刀太轻了,所以您觉得痒。我后面刀子下重一点,肯定不会让您痒。”   余秋觉得自己按着的廖主任的胳膊在不停地颤抖。   周大夫说到做到,接下来立刻狠狠地一刀,疼得廖主任额头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不停颤抖,眼睛里头都要落下泪来。   外科主任像是看不下去了,试探着开口提建议:“主任,要不我给您推点儿药吧?”   廖主任的精神犹在,立刻开口大声背诵起主席语录,用于抗争剧烈的疼痛。   他还不相信了,伟大的针灸麻醉会在他身上失效,他明明看人家用的都很好。   可惜光背诵语录没有效果,廖主任强大的意志仍旧没能战胜生理本能,他还是痛啊,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自己立刻嗝屁地痛。   “拿鸿宝书来。”廖主任双目饱含热泪,声音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好在眼下虽然科教文卫的书都不多,唯独不缺乏鸿保书,围观手术感受廖主任格命精神的李伟民立刻贡献出了自己的鸿保书。   廖主任的右手死死抓着鸿保书,开始从头到尾背诵里头的语录。他声音凄厉,表情凄婉,活像是在刑场上等着被木仓决一样。   窗外医院大喇叭里头响起的:“东方红,太阳升……”雄伟壮阔,豪迈的如同壮行曲。廖主任跟着大声歌唱,因为过于疼痛,他愣是将颂歌唱成了号丧。   余秋在边上听着都不忍心,这年头自欺欺人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果然是骗别人的时间久了,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饶是廖主任以大无畏的格命精神贡献着自己,整台断针取出术进展得依然极为不顺利。   廖主任可以控制自己不喊不叫不哭不闹,但他没有办法管住肌肉的运动啊。在强烈的疼痛刺激下,他的肌肉紧紧的收缩在一起,周大夫跟外科主任两个人上阵,都死活找不到针头。   折腾了起码半个多钟头之后,医生们终于放弃,决定再推着廖主任去做一次X光拍片。   廖主任已经痛得神志恍惚,一听医生招呼他起身,还以为已经取好了针头。   他赶紧跳起来,瞬间变脸,很像那么回事地强调:“伟大的针灸麻醉是我国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真的一点儿也不痛。”   说着他嘴里头三呼:“主席万岁。”,大踏步就要出门去。   外科主任赶紧拦住人:“哎,走错了,要拍片子往左边走。”   “拍什么片子?”廖主任虎目圆瞪,“别一天到晚就想着拍片子,专门搞这些洋人的玩意糊弄老百姓。”   周大夫为难:“不拍片子的话,我们不知道针头跑哪儿去了呀?哎,主任你怎么了?主任?”   廖主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眼一翻,脸色发白,直接撅了过去。   余秋在边上眨巴眼睛:“主任这是激动的还是晕针了呀?”   旁边围观手术的赤脚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当有求生欲的摇摇头。   嗯,反正不可能是痛晕过去的,廖主任说了,不痛。   “行了,赶紧把人弄上床吧。”周大夫试探了廖主任的鼻息,快速压迫对方的人中,又将廖主任活活给痛醒过来。   廖主任眼前发黑,眼眶子里头含着两泡热泪,伸手死死拽着周大夫的胳膊,嘴巴张了几张,带着哭音喊:“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啊?”   周医生为难:“敌人太狡猾,我们只有请侦察兵再出手啊。廖主任,这片子拍还是不拍?”   廖主任紧紧闭上眼睛,活像是惨遭蹂躏的黄花大闺女,终于痛下决心:“拍吧。”   “那要不要我们把针灸先取下来,回头再给你扎针?”   廖主任这才想到戏肉,待会儿他们还会在自己身上下刀子。他两只眼睛一翻,又要晕过去。   周大夫伸手准备掐他人中,外科主任赶紧拦住:“别别别,晕过去更好,晕过去不知道疼。”   于是廖主任又悠悠转醒,双眼噙着泪,无语凝噎。   外科主任被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瘆得慌,试探着开口建议:“要不咱们少少的推一点麻药?关公刮骨疗毒还用了麻沸散。咱们用点儿麻药提高针灸麻醉的效果可好?”   廖主任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整个人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还是周大夫实在没工夫跟他磨洋工,开口说了软和话:“这针灸麻醉的效果因人而异,就是解放军战士也有人吃不消的。每一种治疗方法都有适应症嘛。”   廖主任终于找到了台阶滚着下来,赶紧点头:“对对对,我可能就跟解放军战士差不多。”   这会儿他倒是不坚持自己一点儿都没觉得疼了。   余秋按照周大夫的指示去拿利.多.卡因,她侧过身子去,朝着天花板翻白眼。   “来了,来了。”李伟明满头大汗地从台阶跑上来,手里拿着块磨刀石样的东西,递给余秋:“师傅说,就没有效果比这更好的。”   陈敏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呀?”   余秋神秘地眨眨眼睛:“山人自有妙计。”   她拿乳胶手套包住磁铁时,等到x光确定了廖主任体内针头的跑位,就将手套贴了上去。   廖主任满头雾水,却无端矮了半截头,不敢再废话。   周大夫朝余秋点点头:“行,你上手做吧。”   廖主任张大了嘴巴,死活没好意思嫌弃赤脚大夫,只能头一扭,跟五女投江似的毅然决然了。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心道姐姐我还没嫌弃你呢。要是姐姐能拒诊,绝对立刻将你扫地出门。   她取了三根注射器的针头用3根针头,按照x光线确定的位置前冲后刺入,等碰到肌肉里头的断针,感觉到金属摩擦感之后,固定住针头,然后开始动刀。   余秋沿着中间的固定针切入,这样即使一次失败之后,还有两个针头的位置可以帮忙提示断针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老天爷懒得再折磨廖主任,这一回,刀切进去不久,断针几乎没什么临床经验的陈敏都肉眼看见了断针的银光。   小陈大夫忍不住惊呼出声,伸着手颤颤抖抖的:“针针针。”   余秋却没有她的亢奋,这才刚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别觉得看到针了就一定能取得出来,细小的断针根本不好捏,很可能血管钳一上去,针尾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大夫将用无菌手套用包裹了一次的磨刀石递给余秋。也是神了,手套一上去,那针就跟竖起来一样,一点点地被拖拽了出来。   余秋捏着还带着血的针头示意廖主任看:“就断了一根针吧,还有没有第二根?”   可怜廖主任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整条胳膊都惨不忍睹。他闻声立刻摇的头跟拨浪鼓一样:“没了没了,我就打了一针。”   余秋戴着口罩帽子,只两只眼睛笑得跟月牙儿一样:“那就好!哎呀,原来廖主任你不耐受针灸麻醉呀。我本来以为贫下中农都可以呢。”   呵,还针灸麻醉剖腹产不?站着说话不腰疼,连不进肚子取个针你都吃不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关于文中所提的针灸麻醉。首先强调一句,阿金绝对不是中医黑,针灸具有治疗疼痛的作用阿金是认可的。但无论是阿金自己查找到的资料还是向中医老师以及麻醉科老师请教,都不曾见过完完全全依靠针灸麻醉就可以动手术的。基本上都加用了麻醉药。   有一位老师当年是在上海搞针灸麻醉的,接待过很多外宾参观。他对我们的说法就是,那都是郑智任务,每次都给病人偷偷打麻药,主要是打大量的局麻药,不然病人疼得吃不消。还有一些就是硬生生地熬着。他有位师兄当时接受任务被拔牙,痛得怀疑人生。   关于麻醉效果跟阶级出身有关系,引用下面的一段资料。   周.总理对针刺麻醉及其原理非常关心,问吴阶平针刺麻醉的效果到底怎样?有什么规律?吴阶平教授回答:“针刺麻醉有效,但不是每个病人都有效。我们发现针刺麻醉与阶级出身有关,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出身的效果比较好。”周.总理问:“我们83.41部队(中佒警卫团当时的番号)的战士算不算无产阶级?”吴阶平回答:“当然是无产阶级了。”周总理说:“8341部队的一些小战士在针刺麻醉下做手术也疼得受不了,说明针刺麻醉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这个问题要研究清楚,不要让国外把这个问题先搞清楚”。   刘曾复教授感慨道,周.总理对针刺麻醉存在镇痛不全的问题还是了解的,周.总理希望能解决针刺麻醉为什么对有些人无效的问题。不过到了媒体,周.总理关心的问题就成了不要墙内开花墙外香,或国内开花、国外结果了。因为文格时期的特殊情况,医学研究尤其是生理学研究如果不是与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有关的内容,就很难得到正府的支持。与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无关的内容,轻者得不到经费支持,重者可能被打成白专道路。因此,医学界是一窝蜂地大搞中西医结合、发掘中医宝库及针刺麻醉,而生理学界则几乎是人人搞针麻原理研究。   人民的叛徒   廖主任哆哆嗦嗦地跑出了手术室,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什么针灸麻醉了。   陈敏看着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 忍不住回过头疑惑地问余秋:“针灸麻醉不是不痛吗?为什么廖主任还要打麻药?”   余秋摇摇头:“这我哪知道, 说不定廖主任情况跟人家不一样。”   李伟民在边上煞有介事的强调:“针灸麻醉就对贫下中农效果好。廖主任这是官当久的,扎起来效果肯定得打折扣。”   “就你话多。”周大夫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斜眼瞪他,“去,把那个手套给我拿过来。”   李伟民好歹还存了尊师重道的心, 赶紧屁颠颠地过去拿装了磁铁石的手套。   “看到没有?”周大夫取出里头的磁铁石示意诸位赤脚大夫看, “干我们这个行当,就要有随机应变融会贯通的心。皮肉里头的异物的确不好取, 因为会跑,咱们就得想办法固定好。”   他晃晃手上的磁铁,“铁钴镍为主要材料的异物,都可以用磁铁石, 用这种工人师傅用的强力磁铁石,肯定能粘住。”   他又下巴示意余秋的方向, “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你们要互相学习, 互相进步, 多跟自己的同学讨教。”   陈敏与有荣焉, 高兴地抱着余秋的胳膊:“那当然, 我们余秋可厉害了。”   她话音还没落下, 外面就响起一连串的喔喔鸡叫, 端的无比热闹。   余秋顿时头痛,厉害个屁,她现在连外头的那群鸡都解决不了。   小秋大夫几乎要懒得管了,反正鸡血是肌肉注射,就让他们发生免疫排斥反应满面红光自觉斗志昂扬吧。   李伟民还在那儿好奇:“廖主任给自己打什么中药啊?直接打鸡血不就得了,包治百病,效果好得不得了,什么胃溃疡,月经量过多,女人生不出娃娃都能治。”   诊疗室里头的医生护士全都表情古怪。   陈敏更是扑哧笑出声:“你讲什么怪话呢?廖主任上哪儿生娃娃去?”   陈伟民两只眉毛上下跳舞:“反正廖主任直接给自己打鸡血不就好了?我跟你们说啊,鸡血可是一味好中药,活血化瘀疏风通络,实在是佳品。”   哟,这小子中医学的还不错,看来平常没少下功夫。   余秋微笑:“鸡血是中药,但是我们的老祖宗好像从来不用针打,要么内服要么外敷,没有注射液这回事。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药材的用法不一样,疗效可大不相同。   鸡血我不清楚,我就说个最简单的西药,硫酸镁。硫酸镁口服能导泻利胆,静脉注射可以抑制中枢神经系统降血压,外用可以消炎去肿。你觉得,这能混着用吗?”   李伟民肚子里头货太少,三两句话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侯向群却在旁边笑:“这未必是走中医的路子,是我们社会主义科学的伟大成就。”   说着,他从口袋里头摸出本红色的册子,顶头印刷着“苏联医学上的伟大发明组织疗法概说”,是繁体字,中间印了张张大胡子秃头白人老大爷的肖像,下面标明上海新华书店印刷。   侯向群满脸神秘:“这可是包治百病哦,什么皮肤病,眼科病,关节炎,哮喘,统统不在话下。”   余秋劈手夺下那本红彤彤的小册子,随意翻了几页,顿时眉毛都要跳起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所谓的组织疗法就是将肌肉、胎盘还有血幸丸跟芦荟叶作为组织,植入或者打入人体内。   好了,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想不开往自己脸上打油打复合果汁做美容,合着根源症结在这儿呢,狗屁的组织疗法!   苏联人搞出来的荒唐事情还少吗?   余秋冷笑,盖棺定论:“完全是胡说八道,老毛子将这些传过来就是居心叵测!这是典型的苏修,妄图从我们人民内部瓦解人民群众的斗志。”   女赤脚医生们看到那组织里头还包含着搞丸跟胎盘,顿时羞得脸通红,觉得老毛子实在太不要脸了,绝对是故意的。   “没错!”半边天们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这就是苏修!”   侯向群哪里还敢再拿着那本神奇的组织学疗法,赶紧统一战线:“我就是想让你们看看,敌人是怎么多么狡猾,他们潜藏在各行各业。”   说着他转过头对余秋点头,“很好,小余同志果然足够警惕。”   余秋觉得自己节操碎了满地,已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反正苏修美帝是个筐,什么垃圾都可以往里头装。   赤脚大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现场开起了批判大会,恨不得立刻就跑到边境揪着老毛子的衣领给对方一拳。   恶毒的苏修,就是在破坏公产主义的伟大事业。   余秋灵机一动,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该如何解决鸡血疗法了。对呀,就往苏修的道路上靠。   组织疗法在前,鸡血疗法在后,侯向群都能够将两件事情扯到一起来,那她干脆再把这件事往前推一推。   余秋突然间满脸神秘,压低了声音招呼自己的同伴们:“你们仔细想想这两件事,有没有觉得哪儿蹊跷?”   陈敏还沉浸在苏联人不要脸的愤怒中,闻声懵懵懂懂,满脸茫然地抬起头:“什么蹊跷啊?”   李伟民这会儿反应倒是快,直接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往身体里头打东西?”   余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煞有介事地拿起那本《鸡血疗法》的小册子,翻给众人看:“你们瞧瞧这一段,最早是余昌时这个大叛徒到处推广鸡血疗法的,可是这个人历史不清白。他可是被国民.党抓过的。”   李伟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没错,他肯定是大叛徒,早就定了性的。他要是没有叛变,怎么可能从国民党手里头全须全尾地出来?”   旁边人赶紧跟着附和,同仇敌忾地声讨这位死里逃生的余昌时。   余秋顾不上悲哀,此人虽然是老革.命,但就他盲目推销鸡血疗法试图获得政治资本这件事,就已经足够抹杀他的革.命功勋。   “你们再好好想一想,他提出这个鸡血疗法是不是别有用心?”余秋满脸严肃,伸手指着小册子道,“同志们,你们不能忘记历史。当年,苏联支持的可是蒋家王朝,承认国民.党反动.派的。”   年轻人最不缺乏的就是想象力。李伟民等人茅塞顿开,哎呀,没错,这个所谓的鸡血疗法很可能就是大叛徒故意拿出来欺骗老百姓的。跟苏修是穿一条裤子。   倒是有赤脚大夫提出了疑问:“可鸡血疗法的确有疗效啊。你们看看这个小册子,上头都有名有姓的,什么胃溃疡、月经量过多,治疗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余秋压住狂跳不已的心脏,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一件事吗?鸡血疗法号称能够治疗的疾病都是慢性病,以个人主观感受为主。”   什么胃溃疡病情好转,现在就连县医院都没有胃镜检查设备,更别说什么幽门螺旋杆菌检测了。病好没好,还不是病人自己说了算。   还有那个月经量过多,这个时代女人连卫生巾都没得用,怎么检测月经量的多与少?同样是患者自我感觉,更何况月经本身就受情绪影响。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余秋满脸严肃地强调,“他特地搞出这些事似是而非的东西,说自己有疗效。什么叫做有疗效?他怎么不说直接让瘫子能够站起来走路,瞎子双眼复明?因为他知道这些东西糊弄不过去。什么痛啊痒啊,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敏懵懵懂懂:“那他做这个干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哎呀,你这姑娘可真是傻。”李伟民不耐烦地挥挥手,颇为恨铁不成钢,“你想想啊。要是人人都相信了鸡血疗法,不再找医生看病治病,那广大人民群众不就完蛋了吗。”   天呐!陈敏跟几个小姑娘全都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人实在太可怕了,居心叵测。   余秋忍不住在心中竖起大拇指,感觉陈伟民这孩子不往文学创作方向发展,实在是亏了如此瑰丽的想象力创造力。   陈敏战战兢兢地扭过头,伸手指向外面:“那顾主任,他现在是不是在残害革命群众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奔向门口外。   几乎与此同时,外头响起了惊呼:“廖主任你怎么了?廖主任!”   廖主任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大颗的汗,软软地从长椅滑到地上。   他的旁边,顾主任手持注射器,居然还镇定自若:“没事,这走地小公鸡的性子太烈,药效太强了,掐掐人中就好。”   说着他伸手掐廖主任的人中,然而廖主任仍旧面色煞白,躺在地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来人啊,抓住他!”余秋一马当先冲上前,大声嚷嚷,“有人残害革命干部。”   廖主任身旁的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立刻丢了手里头的走地小公鸡,一把抱住顾主任,跟着大喊大叫:“你对我们廖主任做了什么?”   顾主任大惊失色:“哎哎哎,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位同志说这种话是想攻击我们伟大的鸡血疗法吗?你是在走资本主义反动道路,这可是原则性的错误。”   那位格委会秘书两只手立刻打起哆嗦来,他既害怕被指责又担心旁人把廖主任出事的罪名算到他头上,因为这走地小公鸡是他抱来的,也是他主动贡献给廖主任打鸡血用的。   小公鸡是咯咯咯的跑走了,心痛的无以复加的秘书只能死死抱住顾主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就是他给我们廖主任打的鸡血!”   那小公鸡一跑,你的医院大厅里头其他鸡也跟着扑腾翅膀。原本正排队等待顾主任亲自给打鸡血的众人迫不及防之下,居然让大公鸡小公鸡都挣扎了开来。   一时间整个医院大厅鸡毛乱飞,鸡白乱抛,鸡爪子乱蹬。   原本大厅就鸡叉鹅叫的,吵得跟菜市场一样,排在队伍尾端的人压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下子他们的鸡一跑,众人顿时慌了神,赶紧去追赶鸡。   开玩笑,这年月谁家的鸡不当个宝贝?公鸡不能生蛋,可是能吃肉啊,哪家不到逢年过节,谁舍得轻易杀只鸡?   这下子鸡跑了,谁还不得跟在后面追。   格委会秘书的嗓子都要喊哑了,都死活阻拦不了急匆匆的人民群众。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立刻找到大公鸡的人家泰半也能在县城里头排的上号,未必卖格委会秘书的面子。   加上现在天早就黑了,医院走廊的路灯效果委实有限,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发现廖主任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他躺着是正常的呀,刚打完鸡血不就跟古代服了五石散一样,得好好发散发散吗?   鸡群与人群齐飞,道路被堵得严严实实,余秋压根没办法靠近廖主任。   她急得直跺脚,人要是死在医院里头了,这事儿真说不清楚,说不定是盆子还得扣在他们头上。   可人潮汹涌,别说是她了,推着抢救车的护士都被人挤了出来。   何东胜看完了小伟哥哥,人从内科病区下来,见状皱眉:“这怎么回事啊?”   余秋赶紧拖住人,催促道:“快,廖主任要不行了,快点把人抢出来。”   何东胜立刻跳上了桌子,朝人群的方向扯着嗓子喊:“谁的粮票掉了?好几十张呢!”   原本还在追公鸡的众人齐齐掉转头,赶紧一边摸自己的口袋一边寻找地上的粮票。   开玩笑,公鸡没了,最多少顿肉吃。粮票可是丢失不补的,没了粮票,一家人拿着钱都买不到粮食,只能饿肚子扛皮。   何东胜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赶紧冲到椅子旁,扛起廖主任就进诊疗室。   余秋一试探廖主任的鼻息跟颈动脉,顿觉不妙,糟糕,这回过敏性休克还真是来势汹汹。   她赶紧一针肾上腺素推进去。都到这份上了,廖主任更加不能死啊。不然万一家属讹上何东胜,非说是他这一扛坏了事可怎么办?   好在肾上腺素的确给力,余秋手上的注射器□□没多久,廖主任就悠悠转醒了,满脸茫然道:“我这是怎么了?”   不用余秋琢磨着如何委婉地指出鸡血疗法有问题,格委会秘书先拖着顾主任当罪犯了:“是他,就是他,给主任您打个鸡血打坏事了。”   廖主任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灰溜溜地取了断针,被折磨得脱了一层皮。顾主任就说要给他打一针鸡血补补元气。   结果针一下去,他就不行了。   周大夫在边上唉声叹气,一副欲言又止,却又按捺不住的模样:“这个其实鸡血疗法有个问题啊,就是容易发生过敏反应,严重的甚至会休克,要是抢救不及时的话,可能会危及生命。”   格委会秘书立刻嚷嚷起来:“开什么玩笑?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可以对我们主任做?这是在残害革命干部,试图颠覆我们伟大的革命事业!”   顾主任大惊失色:“这鸡血可是你们自己愿意打的,你不要含血喷人啊。廖主任,你可得证明我的清白,刚才是不是你要我给你打鸡血的?前面你没给自己打成。”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哎呀,廖主任,你是自己打鸡血才把针断在胳膊里头的?你家还养了公鸡呀?”   “闭嘴!”廖主任脸色铁青,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现在整个人都惊魂不定。   妈呀,幸亏前头在家里,他一针扎歪了,直接将针头断在了胳膊里,否则要是那一管鸡血打下去,他的命是不是就没了?   他家可没大夫在旁边抢救。   廖主任越想越后怕,感觉这鸡血疗法实在玄乎。   他正惊疑不定,诊疗室的门被敲响,门口露出张国字脸。   穿着绿军装的军人朝周大夫点点头:“大夫,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周大夫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外头护士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求助:“周医生,咱们给不给他们打鸡血啊?他们还在外头吵着要赶紧放了顾主任呢。”   “打鸡血?”那军人闻声挑高了眉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你们这还打鸡血啊?你们不知道打鸡血会打出人命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鸡血疗法的坚定反对者周大夫都不得不开口追问:“打出人命?同志,不知道你这话怎么讲?”   “哎哟,前几年这照就已经传开了,闹出了好多条人命。”国字脸军人连连摇头,“我们那儿早就不让打了,这就是林飚反格命集团对我们人民的迫害与欺骗。”   余秋听的眼皮子直跳,感觉的确倒了台的谁都可以往头上拉屎。这鸡血疗法怎么跟姓林的扯上关系了?自己刚才就是在胡说八道啊。   人死了,真是什么罪名都能往他头上贴。反正犯蠢全是敌特反动分子的有心欺瞒,绝对跟自己的智商无关。   廖主任却拍案而起:“好啊,我就说是包藏祸心,存心祸害人民群众。鸡血疗法,我看他打的不是鸡血,而是毒.药,祸害广大人民群众的毒.药!”   革委会主任一声令下,原本还是座上宾的顾主任立刻被赤脚大夫们拿下。   好啊,现行反格命分子也敢混迹在人民群众当中,果然逃不过格命群众的火眼金睛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呆小肥羊、myope、剩者为王、外星的石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面包包包 74瓶;波板糖、玛丽的小十字架 50瓶;小鱼虾米 40瓶;一间旧书店 33瓶;5925693 15瓶;青柠 14瓶;给作者比心心??、水葵 10瓶;落笔匆忙、3249477 5瓶;郭星星 2瓶;月远青丘、夏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什么荒谬   诊疗室外头, 抱鸡群众目瞪口呆。   他们没有捡到粮票, 只找回了自己的公鸡, 还等着顾主任给他们打鸡血呢。   没想到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原本众星拱月的顾主任转瞬就成了阶下囚。   周大夫满脸严肃,指着顾主任痛心疾首:“这是隐藏在我们格命群众当中的叛徒,大毒虫, 他用早已被证明是林飚反格命集团阴谋诡计的鸡血疗法, 试图继续欺骗我们格命群众!”   众人齐齐倒吸口凉气,天呐, 现在全国都在批判林飚反格命集团,这人居然隐藏的如此之深,还堂而皇之地成了医院跟格委会的座上客。   格命群众下意识地转头看廖主任。刚才,革委会主任可是跟这位顾主任谈笑风生呢。   廖主任蓦地有点心虚, 他正想说些什么挽回眼下的局面。   周大夫又突然间伸手指向他,眼眶饱含热泪:“是我们的廖主任, 为了让广大人民群众能够切实的认识到林飚反格命集团的狼子野心, 我们廖主任身先士卒,亲自做饵, 冒着生命危险, 深入敌群, 揭露了反格命分子其心可诛的卑劣真面目!”   余秋悚然一惊, 在心中热烈地鼓掌。果然不错, 干急诊医生这一行, 没点儿演技,根本就撑不下去。   格委会秘书立刻挺身而出,眉头锁成小山形,一派痛彻心扉的模样:“刚才我们廖主任就意识到这人不对劲,担心他太具有迷惑性,欺骗了大家。又害怕他警觉性太高,一有风吹草动就桃之夭夭。所以,我们廖主任以身试险,亲自试验所谓的鸡血疗法,以至于差点儿丢掉了性命!我们廖主任是格命的干部,是群众的知心人,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   余秋感觉自己亲临了《让子弹飞》片场,嘴巴张成了O型。妈呀,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位的造化绝对不止一个小小的格委会秘书。   格命群众们的表现也不差,这都经历格命好几年了,还能够活得光鲜的群众哪都不是唱颂歌的好手。   立刻就有人站出来附和秘书的话,将廖主任夸成了一朵花。周大夫不失时机地在旁边添油加醋,分分钟就树立起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公仆形象。   余秋在边上听的囧囧有神,感觉果然术业有专攻,每个时代的人们都有自己的擅长项目。   投桃报李,既然县医院姿态都已经摆到这份上了,廖主任自然得欣然接受。   他认真地朝下面此起彼伏的掌声挥挥手,然后满脸严肃地强调:“在这件事情上面,我们县医院也坚持住了立场,始终怀揣着警觉,没有被带着伪装面具的反格命分子所欺骗。我们的医生护士坚定原则,始终不肯同反格命分子同流合污,不愧是人民的医院,格命的医院。”   周大夫大声叫好,赤脚医生们跟着齐齐鼓掌。   底下有群众满含热情地赞颂:“刚才我要打鸡血,护士同志坚持不给我打。我还在心中埋怨她,可见我错怪了她。我要向她道歉,我们这么多人指责她,她都没有恼怒。”   这回群众的呼声小了不少。瞧这家伙话说的,格委会跟医院都坚持住了立场,就他们这帮人抱着鸡瞎胡闹是不?   廖主任的手往下压了压,意味深长地看着诸位抱鸡群众:“当然,我们的格命群众也是立场坚定的。尽管敌人巧舌如簧,如同画皮一般贴上了面具,但是我们的格命群众经受住了考验,没有让敌人的阴谋诡计得逞。”   怀抱大小公鸡的众人立刻斗志昂扬起来,没错,他们可跟顾主任不是一派的,他们是正儿八经的格命群众。   狡猾的敌人虽然诡计百出,但始终无法逃脱人民群众的天罗地网。   一场热闹欢喜收场,领导英明群众敏锐,县医院也站好了维护人民群众健康的岗。   廖主任趾高气昂地打头,他的手下们压着林飚反格命集团的余孽在后头走。   他们要连夜审问这个隐藏极深的破坏分子,作为本县劈斗林飚反格命集团的重要成果上报。   格委会上下都浑身轻松,抓坏分子都是有指标的。本县老百姓又常年正治热情不高,实在不太容易暴露反格命本质,加上乡里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坏分子名单实在不太好确定。   亏得这位顾主任自投罗网了,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切切实实的及时雨。   领导一走,剩下的抱鸡群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眼睛只能对上怀里头的大小公鸡。   这会儿众人打鸡血的狂热劲头过去了,剩下的都是满满的心疼。   因为居住环境的限制,县里头的居民基本上没有家里养鸡的。这些大小公鸡,都是他们临时高价买来的,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这会儿要是直接拎回家杀了吃,委实肉痛的紧。地主老财都不能这样过日子,老婆是要叉腰骂街闹离婚的。   于是众人无师自通,自发在县医院急诊大厅里头开始做买卖,折价兜售自己手里头的公鸡。   再没有比医院更好的销售地点了。生病的人可不得加强营养,还有比鸡更好的滋补品吗?   先前那位耀武扬威的红未兵原本还沉浸在顾主任瞬间沦为阶下囚的打击中不能自拔。这会儿见众人居然公开搞小市场买卖,他顿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喊:“你们搞资本主义那一套,走反动道路。”   哎呀呀,众人见势不妙,赶紧抱着公鸡逃之夭夭。   一场热闹过后,医院大厅里只剩下满地鸡毛。   大浪淘尽,留下医生护士面面相觑。   周医生眼睛一瞪,拿出了急诊负责人的派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扫卫生啊!”   众人嘴里头发出一声悻悻的“吔”,嘟囔着跑去拿扫帚簸箕了。   解放军干部满意地点点头,跟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这才是人民的格命队伍。”   周大夫被他一喊,猛然反应过来这儿还有位反林飚的干将呢,赶紧殷勤地招呼:“解放军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也不知道是缘法未到还是立了秋就是多事之秋。没等解放军说明来意,急诊大厅又冲进个神色匆匆的男人。   大热的天,男人头上的帽子都显出了汗渍,却死活不肯脱下,只焦急地喊:“大夫,现在能给我打鸡血了吗?”   整个大厅里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盯着他怀抱的那只小公鸡,搞得那只鸡惊恐不安,一个劲老扯着嗓子喔喔叫。   余秋这才认出来,这是先前被自己打发走的脱发男。   她下意识地想捏眉心,假装没看到他怀里那只脖子伸得老长的公鸡:“你除了掉头发以外,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的?”   那人不高兴了:“大夫,你给我打鸡血就好,问这么多做什么?”   “打鸡血?你现在还说打鸡血?我看你就是反格命集团的余孽。”解放军干部一声吼,身上的那套绿军装吓得脱发男手一松,小公鸡咯咯咯地跑掉了。   倒霉的男人哭丧着脸:“是大夫说打鸡血可以治疗我的脱发的。”   他张着两只手站在原处,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那位人民解放军还在摇头叹气:“林飚反格命集团余毒不浅,你们一定要时刻加强警惕。”   周大夫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的是,群众就是要好好教育。”   说着,他一个劲儿朝余秋使眼色,示意赤脚大夫们赶紧把这倒霉催的撞木仓口的家伙带走。   余秋赶紧领命,朝侯向群杀鸡抹脖子。后者心领神会拖着李伟民一道左右夹击,架着脱发男人往诊疗室跑。   这头周医生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伺候人民解放军:“刚才您说要打听,不知道您要打听什么呀?”   军官终于收了对于反格命集团的批判,开始说正经事:“我想打听一下我的战友,他回家探亲,听说生病住院了,我想问问他住在哪个地方。”   在场的医务人员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那位军官说了战友的名字:“他叫孙斌,大夫,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余秋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妈呀,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喝农药自杀的兵哥哥的战友找上门了。   人家会不会找医院算账?武松杀了潘金莲,也没放过王婆啊。   啊呸!他们哪知道孙斌的绿帽子到底是怎样戴上的啊。   解放军干部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追问:“大夫,我战友不住你们医院吗?”   “住,当然住,解放军同志嘛,我记得。”周大夫强行撑住,“我……”   “孙斌啊,那个龟孙子。”   大厅门口传来压抑不住兴奋的激动声音,红未兵一张脸红得跟刚打过鸡血似的。   他刚才追了一圈抱鸡群众,却苦于黑暗保护色太过于强大,不仅连根鸡毛都没捞到,还一不留神摔了个嘴啃泥,磕破了手上的两块油皮,疼得他嘶嘶抽气,上医院讨消毒棉球来了。   这会儿听人民解放军打听孙斌,红未兵顿时连手掌心都忘了疼,只满面红光:“这个软蛋脓包龟儿子我知道,他老婆……”   一股凉意直冲余秋的脑门,她下意识地打断了满脸猥琐得意的红未兵,厉声呵斥:“来人啊,把这家伙压下去,他是林飚反格命集团的余孽,跟姓顾的一伙的。刚才就是他在拼命怂恿什么鸡血疗法,还胁迫威胁恐吓不愿意给格命群众打鸡血的医生护士。”   被红未兵追的团团转的格命群众们立刻回过神来。   对呀,现在他们还怕是红未兵做什么。刚才就是这人狐假虎威的,一个劲儿喊什么鸡血疗法好,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赤脚大夫们先反应过来,侯向群跟李伟明连病人都顾不上,一左一右跑上去就压住人。旁边的格命群众们也一拥而上。   法不责众,他们趁机抬手抬脚,好好教训了一顿这平日里头趾高气扬,恨不得骑在他人头上屙屎屙尿的红未兵。   立刻有人站出来作证,指控红未兵当初跳中自舞的时候,前面都敷衍,唯独那句林副主席永远健康,喊得比谁都响亮。   哎呀呀,永远健康跟万寿无疆有什么区别?   可见从一开始,他就包藏祸心,到今天为止,仍旧执迷不悟,还一心一意的为林贼作乱。   哎呀呀,果然是反格命集团余孽,从开始到现在就执迷不悔。   格命小将时运不济,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嘴里头嚷嚷着还想在说什么,叫侯向群眼明手快,直接一大块抹布塞进了嘴巴,又让人拿来了麻绳,捆成了一只嗷嗷叫的猪仔扛走了。   格命群众一天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跌宕起伏的格命事件,感觉比连看三场电影还刺激,纷纷捂住心脏抱着小公鸡退场。   何东胜朝解放军干部点点头,面带微笑:“孙斌同志,我知道。他住我弟弟隔壁病房。听说她爱人积劳成疾住院开刀,他照顾爱人过于劳累,一不小心将瓶子里头的农药当成开水喝了。幸亏我们人民医院大夫水平高,立刻就解决了问题。”   他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走吧,我刚好要去看我弟弟,咱们顺路。”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阿弥陀佛,这对夫妻赶紧出院吧,实在伺候不起。   旁边的帽子男见穿绿军装的人走了,胆子也大了一些,居然还敢再追问:“大夫,真不能给我打鸡血吗。”   余秋要晕过去,这人怎么就脑袋转不过弯儿来呢?这会儿还提什么打鸡血,是不是嫌弃自己命太长,生怕不被抓去当反格命典型?   “不打鸡血,你现在需要的不是鸡血。”她让男人举起双手,示意他自己看指甲上的白色横纹,“这叫米氏线,常见于重金属中毒以及地中海贫血。”   病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中……中毒,大夫,您可别吓唬我。”   完蛋了,难怪他最近肚子老是不舒服,本来还以为天热喝凉水闹的。   旁边的赤脚医生们也惊慌失措。李伟民眼睛瞪得老大:“该不会是敌特分子搞破坏吧?”   天呐,那可是大规模投毒事件。   余秋心道,得了吧,孩子们,不要被害妄想症。还敌特分子呢,你们内部自相残杀害死的人命绝对甩敌特分子20条街不止。   也不看看五斗到底死了多少人,机木仓不够看,大火包勉强凑合,西安连坦克都开上街,重庆人民干脆搞起了“巴巴海战”。   死的人估计填江都嫌堵了吧。   陈敏却脑洞大开,抓着余秋的胳膊,小心翼翼跟同伴咬耳朵:“会不会是谋杀啊?”   妈呀,投毒,武大郎不就是潘金莲跟西门庆下了砒.霜没的命吗?   难不成又跟那位喝敌敌畏的一样,天呐,投毒哎。   余秋愈发头大,伸手指着患者的头发跟手指甲道:“脱发,四肢麻木,有消化道症状,以及米氏线,目前初步判断可能是铊中毒。金属铊一般用于杀虫剂,灭鼠药以及鞭炮生产,相关从业者容易造成慢性中毒。”   病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朝着余秋磕起头来:“大夫,求求你,千万不要揭发举报我。我也是穷的没办法呀,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爱人身体也不好,这么一大家子人,我总要想办法养活呀。”   侯向群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个卖老鼠药的。估计他经常拌老鼠药,个人又不注意卫生,没有及时洗手就吃饭喝水,时间久了当然得中毒。   “行了行了,我们看病的又不是破案的。”侯向群安慰了他一句,“老鼠也是四害,灭四害应当的,就是不要搞出人命案来就好。”   那人连连点头,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你说我这毒还有救吗?”   余秋略略皱眉:“你还要做相关化验来明确诊断。”   事实上,临床诊断铊中毒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不常见,一般人日常生活中也难以接触到亲属铊。   当初余秋工作的省人医都没有检测铊的设备,疑似患者的尿液血液都要送到公共卫生学院去检测。   如果不是如此典型的米氏线以及脱发的临床表现,以及当年大名鼎鼎的青华案,余秋还想不到这一茬。   她站起身,跟患者打了声招呼:“你等等,我去问问看,到底有没有普鲁士蓝。要是县医院没有的话,你恐怕得去市里头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总不能给病人变出药来。   侯向群瞪大了眼睛:“啥?”   余秋径直出了诊疗室:“治疗铊中毒的首选药物之一,铊可置换普鲁士蓝上的钾,然后形成不溶性物质随粪便排出。”   县医院没有检测铊中毒的试剂。就连见多识广的周大夫也没碰到过铊中毒的患者,更别说普鲁士蓝。   他立刻给市里头的医院打电话,辗转了一圈,总算确定省城医科大学可以做铊试验。   至于普鲁士兰,等到了省里头的工人医院,他们那边再负责找。   可怜病人听说他的毛病得去省城才能看,顿时瘫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嘴里头嚷嚷着他不要看了,还是给他打一针鸡血拉倒,要是没效果他也认了。   余秋跟周大夫好说歹说,又是各种哄劝,好不容易才说服这人同意接着去省里头看病。   临走前,余秋还特意写了条子,要是真找不到普鲁士蓝,二巯基丙酸钠、双硫腙、硫代硫酸钠这些药物也可以与体内的铊发生络合,另外口服氯化钾也可以加速铊的排泄。   病人可怜巴巴的:“大夫你啥都知道,为啥就不能给我看病呢?”   “我能给你看病,但是我没办法给你治病啊。”余秋无奈,“你必须得去大医院做检查,才有药可以吃。”   病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只留下只小公鸡还在咯咯叫着乱窜。   侯向群大叫:“哎哎哎,你的鸡,回家你老婆要找你算账的!”   陈敏看着病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转过头来问余秋:“你说,既然鸡血疗法这样荒谬,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相信呢?”   因为这是个反.智的时代,余秋在心中默默地回答。   土地收归国有彻底断绝了既往封建社会土地兼并导致国家灭亡的弊端。   可是还不够,维持社会稳定发展还有个重要难题就是防止阶层固话,乃至于堵死底层人民向上的道路。   余秋有位专攻毛选的老师曾经偶然提起过这位领袖。   在老师嘴里头,这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他有着瑰丽的想象力,他有着强大的执行力。他发动文格并不是为了当皇帝,事实上,他在人民心中的地位早就超越了皇帝。他只是想要打破逐步固化的阶层。   劳心者统治劳力者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世代积累的财富,无论精神还是物质的,都会让子孙站在更优越的位置上,将来也成为社会的上层。   这就像一个身强体壮的人跟面黄肌瘦的人比赛跑步,前者占据无与伦比的优势。   裁判急了,他想让面黄肌瘦的人赢,所以他出手拉住了身强体壮的选手甚至不惜将对方打倒在地,乃至于杀了他。   于是在他无所不用其极的帮助下,面黄肌瘦的人终于率先跑到了终点。   可是裁判忽略了一件事,整场比赛的成绩被大幅度拉低了。或者说他为了让他心仪的选手赢,他已经不在乎比赛成绩了。   他可能从来没有意识到,人生而不平等,有人高有人矮,有人胖,有人瘦,有人健康,有人虚弱。   人为的去制造所谓的绝对公平,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大不公平。最终导致的结果只有反智。就连赢得比赛的选手都不明白自己真正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他们不坏,但他们完全缺乏专业素养。   真正懂的人,没有开口的机会。   可是这些话,余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闲谈莫论国是。   她只能朝着陈敏微笑:“因为我们国家医疗卫生极度不发达,老百姓缺少足够的健康意识,所以才容易受蒙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呆小肥羊、小哈 2个;我是先知、水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玉螭龙 70瓶;九节菖蒲 50瓶;软萌兔宝 30瓶;我爱吃肉圆、mang 20瓶;资深声控、小哈、瑤非魚、lulu 10瓶;箐樂 8瓶;流景闲草、安、4545219、求而不得 5瓶;小梅花 3瓶;21591080、董咚咚咚锵01 2瓶;23424124、雨革月、梦游、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羊水栓塞   余秋回内科病区值班之前, 特地绕了一趟妇产科。   老朱爱人已经醒了过来, 生命体征平稳, 留置尿管正常,她却惶惶不可终日, 一见医生护士拿着针过来,就惊恐不安,生怕有人给她打鸡血。   郭主任安慰她道:“别担心, 现在已经证明了所谓的鸡血疗法是林彪反革命集团的阴谋诡计, 破坏分子已经被我们革命群众拿下了。”   这话听着无比滑稽,然而从她嘴里头慢条斯理地说出来, 却又有着理所当然的信服力。   老朱连连点头,表达自己对人民医生的敬佩:“原来你们早就发现那个顾主任不对劲了。难怪没让他给我老婆开刀呢。”   其实他也疑惑,为什么顾主任一下子就成了院长亲自陪同的贵客沦落为反格命分子,但是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 今天红火无比的人明天很可能沦为阶下囚,这样的事情见多了, 老百姓自然也就见怪不怪。   去年这个时候, 林副主席还是指定的接班人呢。   余秋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要不是当时郭主任坚持喊她上台, 那台手术最后还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收场呢。   她也是猪油蒙了心, 居然找一个不知道根底的人来给病人开刀, 简直是草菅人命。她差点儿一不留神, 就做了次刽子手。   老朱夫妻两个还再夸奖县医院的医生厉害, 余秋却没脸听下去。   她草草安慰了一下朱嫂夫妻, 踮着脚尖就要逃之夭夭。   郭主任却在病区门口喊住了她,招呼她进医生办公室。   小小的办公室安安静静,今晚郭主任替龚大夫值班,陈敏在产房里头接生。   郭主任朝余秋笑:“今儿刀开的不错,我在台上就想说了,没找着机会。”   下了台之后更是兵荒马乱,就跟皮影戏似的,一出接着一出,她更加没机会找小姑娘好好聊聊。   余秋浑身一紧,突然间意识到关键问题,她还是开了这个刀,郭主任给她做的助手。   一时间,倒霉的小秋大夫简直要扶额。   夭寿哦,余秋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郭主任。她脑袋垂得低低的,跟只鹌鹑一样。心里头那15只吊桶更是七上八下,比杨树湾的水井还热闹。   唉,也不知道小兔子们长得怎么样呢?她种在玉米地里头的中草药到底有没有冒出来?还有那些小鸭子,上了山林长得可好?她养在水塘里头的蚂蝗,到底是不是全跑光了?   胡奶奶的腰板可好?郑老太的腿脚可灵便?保证大嫂肚子里头的娃娃可安生?   真愁啊,她现在可想回杨树湾了。   可惜郭主任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年过半百的女医生慢条斯理道:“我不知道你父亲是怎样培养你的,但是很显然,他非常成功,你是一位合格的甚至可以说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   余秋手一抖,脑子里头嗡嗡作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圆这个话题。   其实根本说不通,不要小看全子宮切除术,在省人医里头,这种规格的手术一般主治才能开得到。   别觉得好笑,这还是省人医极度放权的情况。有的大医院的外科主治大夫连单独主刀阑尾炎手术都不曾,因为上面的教授主任太多了,轮不到他们动手。   余秋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一颗心怦怦直跳。要是不行的话她就逃跑,赶紧跑回杨树湾去。   杨树湾的乡亲们才不会问她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开刀呢。   不怕的,她在心中卑劣地安慰自己,她是黑五类子女不错,郭主任也是老修正。   到时候真闹腾起来,谁吃亏还说不定。反正她是赤脚大夫,主席都说赤脚医生就是好。   余秋心慌手抖,郭主任却跳过了这个话题,反而自顾自的说起626指示。   “我就是响应指示来到的这里。”郭主任面带微笑,“其实我是认同指示的。64年,高级卫生技术人员69%在城市,31%在农村,其中县以下仅占10%。经费上,830万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员的经费,比5亿农民的费用还多。”   郭主任抬起头,眼神哀痛,“我当时看这个数据心里头极痛。不应该这样的,我们不能只给全国15%的人口看病。”   余秋攥着衣角的手捏得更紧了。   她忐忑不安,她不明白郭主任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在安慰她吗?是在说现在的医疗卫生政策没有错,不要为余教授的命运而耿耿于怀吗?   “我曾经也觉得有些病人愚昧,老是弄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来。”郭主任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一点,“可是后来我看的病人越多,我心里头就越明白。他们不是非要自己折腾自己,而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医疗卫生服务。你看,你们下了乡当了赤脚大夫,乡里头的巫婆神汉就没有落脚的地方,因为你们会给病人看病。”   余秋心道,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巫婆神汉估计早就被当成反格命分子,直接打压了。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郭主任突然间又转换了话题,“想好了好好推广发展技术没有?”   余秋惊讶地抬起头,不明白郭主任为什么会突然间提这茬。   郭主任却顾左右而言他:“条件越艰苦越是要做事,如果因为环境差就缩着不出头,那事情只会更糟糕。”   她自言自语一般,“再糟糕也比不过战争年代。日本鬼子侵华的时候,协和医院都被接管了,林教授也一样被赶出去不能在医院里头待着。你看,再怎么说也比那时候强。”   余秋抬起眼睛,还是惊疑不定,摸不清郭主任的底细。   郭主任伸出手捉住余秋的手,牢牢地抓住,言辞恳切道:“小秋,我想请你在县医院好好的开刀,把你的技术都用出来,推广出去。”   她没有给余秋拒绝的机会,只自顾自说下去,“正是因为条件艰苦,所以我们这些还能动弹的人越是要更加努力。最起码的我们还能看病治人,我们还能上手术台开刀。”   余秋睁圆了两只眼睛,快速地眨巴两下。   郭主任握她的手更紧了,声音压得极低:“这是你能够为你父亲做的最有意义的事。”   余秋喉咙上下滚动,她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郭主任像是自言自语:“要是能多一些医务人员,要是能多一些懂医学的人,鸡血疗法就祸害不了老百姓了。”   余秋想说您的想法实在过于美好。等过了这一波鸡血潮,下面就应该是气功热。紧接着接地气的拍打拉筋喝尿撞树,高大上的干细胞疗法。绝对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时时刻刻不寂寞。   郭主任朝余秋微笑:“励精图强,从吾辈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陈敏神情惊慌:“郭主任,你进来看看,大肚子情况不好。”   “怎么了?孩子不好生?”郭主任立刻跳起身,动作敏捷的根本不像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余秋也赶紧跟上,这大概是身为产科医生的本能。   陈敏说话声音都在打哆嗦:“不是的,出血,血一直哗哗往外头淌。怎么都止不住。”   郭主任的脚步更快了,产科最害怕的就是大出血,一旦控制不住,产妇可能在台上就没命了。   余秋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朝护士站喊:“快,进来抽血,急查血常规跟凝血功能。”   值班护士赶紧应声,抓着治疗盘跟着一并进产房。   门一开,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无论闻多久,余秋仍然会觉得不舒服。   接生台上,刚生完宝宝不久的大肚子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出血出的还是被吓的,她的嘴巴都发白。   郭主任皱眉:“血压多少?”   “前头量的是110/70mmHg。”   “再测一次。”郭主任快步走到产妇身旁,查看她的出血情况。   护士急抽了血,将血样交给陈敏:“动作快点儿,看着拿报告回来。”   小陈大夫赶紧应声,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余秋却等不及化验报告,她拿了注射器抽了一管血,然后摆在旁边静置。   郭主任亲自给产妇打了缩宮素跟麦角新碱,又拼命按揉子宮,可是产妇的血还在哗哗往外淌。   助产士在旁边汇报病史:“没什么特别,本来好好的,胎盘下来后血就止不住了。”   “推20mg地塞米松,给100mg氢化可的松。”余秋收回听诊器,面色凝重,“按照羊水栓塞的标准处置,急请内科跟麻醉科会诊。她有呼吸困难的征象。”   可惜现在测不了血氧,否则这人的血氧饱和度现在肯定降得厉害。   郭主任下意识地抬起头。   余秋冲她点点头:“正压给氧,上呼吸面罩,必要时气管插管。”   说话的时候她手上不停,直接拿了避孕套跟尿管制成球囊开始宮腔填塞压迫止血。   羊水栓塞是产科公认最严重的并发症,发生概率极低,但同时预后极差。临床上要求早发现,早诊断,早处理,但实际工作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因为羊水栓塞的诊断主要基于临床观察,而很多医务人员即使在产科工作了一辈子,也未必亲眼见过一例羊水栓塞。甚至很多被当成羊水栓塞处理的病例,后续追踪回溯,这个诊断也未必明确。   余秋手上不停,赶紧解释:“她虽然之前的血压是110/70mmHg,但考虑她来院的时候血压是150/98mmHg,有妊娠期高血压的可能。现在她事实上已经处于低压状态。”   临床上诊断羊水栓塞除了实验室数据以外,最主要的还是依靠三低症状,也就是低氧、低压、凝血功能障碍。   现在前两者已经肯定,至于最后一个。   余秋打好球囊,拿起放置在旁边桌子上的注射针筒,示意郭主任看:“准备输血吧。”   血抽出来已经10分钟了,还没有凝固,考虑血液低凝。   这是他们省人医产科的方法,因为凝血功能报告单从送过去到回复基本上都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临床上来不及等待,他们就自己从病人体内抽一管血,查看血液的凝固情况。   这样等到报告单回来的时候,他们相应的处理措施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上。   刚打完急会诊电话要求的护士立刻又打电话要血。   整个产房兵荒马乱,内科跟麻醉科主任刚回家还没喘匀了气呢,又成了救火队员紧急奔赴现场。   也亏得他们及时赶到,因为原本状况还算可以的产妇突然间叫了一声,然后就没有心跳了。   这下子产房简直成了战场,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   麻醉科主任跟内科主任相继上场帮忙做胸外按压。   余秋扯着嗓子喊:“左边,你们站他左边按压。”   虽然按照心肺复苏指南上的要求,操作者应该站在患者的右边,但实际临床上这有很多弊端。最基本的一点,做心肺复苏抢救的病人情况肯定很危急,护士要不停地用药,还要抽血送去做各种化验。   这个时候如果操作者站在病人的右手边,就阻挡了护士的操作。   两位主任交替上场,余秋也奔过去做接手的准备。   医院的B型血全拿出来了,陈敏跑的头上的辫子都散了,手里头拿着化验报告单:“老师说这人血不正常。”   当然不正常,现在连她胳膊腿上,输液针的针眼都在往外冒血。护士不得不给予加压固定。   内科主任下了气管插管,余秋接手继续胸外按压。护士跑出去拿药水,产房的门一开,外头就是哭声一片。   余秋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冷血动物,天生干医生的料子,因为外头的哭声居然对她毫无干扰。她甚至还庆幸一件事,这人是产后发生羊水栓塞,要是生孩子生到一半那才真是要命呢。   她亲自参与过的一起羊水栓塞抢救,当时胎心一塌糊涂,孩子下来之后就软软的,直接送去了新生儿科ICU。   现在最起码的,孩子已经安安稳稳地生下来了,他们只需要管好大人就行。   血一袋袋的被拿过来,因为是冰冻过的,护士不得不抱在怀里用体温帮忙加热。   可惜她的身体像漏了一个大洞的口袋,始终摸不到底,输进去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头漏。   “赶紧拿血来。”郭主任急着大喊。   余秋立刻应声:“我去催一催。”   护士在外头喊:“没有血用了,已经在抽人血了。”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这产妇很可能够呛了。   当初她参与抢救的那位产妇用光了全市血站同类型的血。现在就县医院的这点儿血哪里够用?人的身上又有多少血呢?   “没事,医生,抽我的血。”   产房外头,那位孙斌的战友伸出了胳膊,“我身体好,不怕抽血。”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妈呀,这人怎么到现在还没走?   哦不,千万不要走,里头的产妇还等着血救命呢。羊水栓塞的处理原则就是支持疗法,大出血只能止血输血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月 10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躲也躲不过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 产妇的生命体征终于了平稳下来, 人也恢复了清醒。   围在旁边的医生护士们长长地舒了口气, 内科主任跟麻醉科主任相继告辞,有事再喊他们, 他们都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撑不住,得回去躺一躺。   郭主任将人送到产房门口, 折回头来招呼余秋:“你去睡吧, 我在产房看着就行。”   可是小秋大夫仍旧不敢撤,生怕后面还会有继发性的变化。不是她不相信经验丰富的产科主任, 而是郭主任的确没有见过羊水栓塞呀。   医生的水平其实很大程度取决于他(她)究竟经手处理过多少病例。同样水平的医学毕业生,一个进乡镇卫生院,一个进三甲大医院,不出意外的话, 过个三四年,双方水平就会成台阶式区别。因为后者能够接触到的病例多, 自然见多识广。   现在的郭主任对余秋来说, 就有点儿像下级医院去省人医进修的高级职称医生。尽管对方的职称比自己高,但实际工作, 她还得负责把关。   余秋摇摇头:“没关系, 主任, 我陪你一块儿吧。万一有什么事情, 多个人也多双手。”   陈敏在旁边头猛的一低, 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揉揉眼睛, 小声嘀咕着:“怎么啦,怎么啦?”   显然是睡迷糊了的模样。   余秋忍俊不禁,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小姑娘道:“没事睡觉去吧,有情况我会喊你。”   陈敏却强撑着不肯睡,她伸手抱住余秋的胳膊:“我陪你一块儿。”   结果话刚说完没三分钟,她就靠在余秋的肩膀上,又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郭主任笑着直摇头。   余秋却觉得陈敏是个干大夫的好材料,别的不说,就这种倒头就睡的功夫,是多少常年熬夜班导致生物钟紊乱失眠医生最为羡慕的天赋。   大约瞌睡具有传染性,原本觉得自己还行的余秋,迷迷糊糊间也打起盹儿来,跟着陈敏睡成一团。   郭主任看着这两个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更深。她轻手蹑脚地拿来了毯子,给两个小姑娘盖上。   余秋睡得香甜,要不是窗外传来喔喔叫的公鸡打鸣声,她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   鸡叫一声接着一声,生怕其他的活物不知道什么叫雄鸡一叫天下白一样。   余秋被惊醒了,赶紧揉揉眼睛,跑到产床边去看产妇。结果产妇的睡眠质量比她还好,外头的鸡叫得震天响都没有影响死里逃生的产妇呼打成雷。   她的旁边,小小的孩子也睡得香喷喷,跟着一块儿打小呼噜,两只小脚还翘了起来。   不知道的人看到此刻的他们,估计只能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字,哪里猜得到他们曾经的惊心动魄。   余秋囧囧有神,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这对母子,只觉得生命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陈敏打着呵欠,揉揉眼睛起身,睁眼朝窗户外头看:“哪儿来的公鸡呀?难不成今天食堂会做红烧鸡?”   一想到红烧鸡的味道,陈敏立刻口水直流。   虽然比起大队,县医院食堂的伙食简直就是美味佳肴。   但到今天为止,他们开荤的程度也就是骨头汤跟炒鸡蛋,吃红烧鸡,除非是在睡梦里。   哎哟喂,可恨死了,昨天那只抽血抽死了的公鸡居然叫师傅做成了烤鸡,白便宜了那位招摇撞骗的顾主任。   陈敏睁大眼睛看着窗外,发出一声惊呼:“哎,这大公鸡好气派,浑身雪白。”   余秋赶紧跟着张望,居然跟那公鸡对上了眼睛。虽然过了立秋,但现在天还是亮的早,余秋看清楚大公鸡鸡冠上鼓出的小包,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哎哟,这大公鸡不是被廖主任抱回家去了吗?怎么着,还玩完璧归赵?   食堂大师傅叉着腰在墙根下骂:“狗日的,叫什么叫?再叫老子宰了你吃掉。”   余秋跟陈敏喜不胜喜,两人对视一眼,口里的唾沫立刻分泌过度。   大公鸡好,这么大的一只公鸡,九斤重,麻辣鸡脖、虎皮凤爪、小炒鸡胸肉、五香卤鸡腿、酸辣炒鸡杂、红烧鸡翅膀,土豆炖鸡架,剩下的鸡血还可以做个毛血旺,热热闹闹一顿全鸡宴。   两人双眼发光,死死盯着大公鸡,就等这位傲娇的鸡大爷不给食堂大师傅面子,喔喔开叫。   没想到大师傅眼睛一横,那不可一世的大公鸡居然秒怂,相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耷拉着脑袋跑旁边去乖乖待着了。   俩姑娘家嫌弃地从鼻孔里头喷气,没出息的东西,怎么丁点儿鸡大爷的血性都没有。做鸡呢,一定要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啊!   余秋悻悻地推开产房门,准备去医生办公室搜寻一番,看能不能找点儿东西垫垫胃。   门一开,她看见门口靠着的绿军装,吓得差点儿惊叫失声。   妈呀,孙斌的那位战友怎么到现在还没走?还有他杵在产房门口做什么?门神也不是这样当的呀。   解放军干部从睡梦中惊醒,揉揉眼睛笑了:“我怕你们还要用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会耽误事情。”   “没事了,没事了。”余秋赶紧催促他回去休息,“产妇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出意外的话,算是闯过这一关了。”   她虚虚地笑,“您忙您的去吧,可别耽误了您的事情。”   解放军干部摆摆手:“没事,我本来就是过来看战友。”   何东胜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招呼人民子弟兵:“解放军同志,你也一块儿过来吃点东西吧。大师傅刚做好的豆腐脑,甜口的,您尝尝。”   陈敏赶紧附和:“对对对,吃东西,吃过东西再走。”   余秋则惊讶地盯着何东胜:“你怎么在这啊?”   何东胜但笑不语,还是余秋自己反应了过来,他是B型血,昨天几乎全院的B型血都撸起胳膊献了血。   余秋皱眉:“你才刚献了血多久啊?红细胞生成也要7天。程芬到现在还没出院呢。”   现在献血都是全血,起码间隔半年以上的时间才好。   解放军赶紧帮何东胜说话:“大夫您别生气,昨晚也是情况急。是我不好,不知道他刚抽了血没几天。不然多抽点我的血就好了。”   当着他的面,余秋不好在说什么,只能愤愤地将加了白糖的豆腐脑推到何东胜面前:“吃吧,吃完了以后好好休息,你得加强营养。”   解放军干部也跟着帮腔:“是是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孙斌的爱人就危险了。这回孙斌还跟我说,等出院之后他归队就把他爱人带上。”   陈敏从进屋开始就埋头喝豆腐脑,此刻听了解放军干部的话,顿时一口豆腐脑没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   她呛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才说出话:“带……带她走?”   妈呀,这叫个什么事情啊?   解放军点点头,满脸理所当然:“是啊,部队也要解决军人的实际困难问题呀。我已经答应给他打报告了。”   说着,他呼呼啦啦喝完了一大碗甜豆腐脑,急着出去上厕所了。   陈敏这会儿连豆腐脑都吃不出来滋味,小心翼翼地问余秋:“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呀?”   这话说的怎么着都好像是故意给他们听的。   余秋也忐忑不安:“谁知道啊?正常情况下应该不知道吧。”   男人跟女人的想法不一样。一般丈夫出轨了,女方都会找人哭诉。可要是出问题的是女方,男方一定会想办法瞒着,因为丢不起这个人啊。   “没事的。”她半是安慰陈敏,半是给自己打气,“你看他还给产妇献血呢,应该不会拿着机木仓对我们突突突。”   何东胜忍不住说了一句余秋:“你这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呀?好端端的,人家干嘛喊他喊杀?”   余秋想翻白眼,吃你的东西吧,你现在自己还不清白呢。当着人的面,我不好意思讲你而已。   陈敏又开始关心病人的家庭情况:“那个,他们夫妻都走了,剩下身边的母亲怎么办?”   何东胜清了清嗓子:“他妈年纪也不大,暂时还不到没办法照顾自己的地步。”   这倒也勉强说的过去,陈敏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三人喝完了豆腐脑,余秋叮嘱何东胜:“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不要在外头跑了。现在虽然早晚凉快,中午太阳还是很热的。”   何东胜笑着点点头:“我有数的。”   不想小秋大夫半点儿面子都没留给他,直接开口刺他:“你有数,我可真没看出来。”   何东胜要苦笑,怎么老是被小赤脚医生抓现行?   医生办公室的门从外头推开了。龚大夫看他们手上的空搪瓷缸,笑道:“你们今儿就喝豆腐脑,不吃鸡蛋饼啊。食堂师傅刚出炉呢。”   这怎么可以,豆腐脑是蹭的献血同志的营养餐,正经的早饭他们绝对不会舍得放过。   余秋倒是良心发现,招呼了一句何东胜:“你等着,我给你打块饼。”   “行了,你留着自己吃吧。”何东胜笑道,“我那儿有吃的,回头给你拿点儿。”   余秋可顾不上他的好吃的,她现在尤其的馋,听到鸡蛋饼就忍不住。   两个姑娘兴冲冲地冲到食堂,在打饭的队伍中跟侯向群还有李伟民迎头撞上。   李伟民朝女同胞们挤眉弄眼,还怪腔怪调地改编起主席的诗:“鸡蛋饼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余秋没好气地白了这小子一眼:“行了,鸡蛋饼都塞不住你的嘴。”   没想到李伟民却来了精神,愈发兴致盎然起来,眉毛飞得鼻梁上的眼镜都要架不住了:“哎,你们知不知道孙斌家的事情啊。”   “知道啊。”余秋点点头,喝了口玉米糊糊,又往嘴里头塞了块鸡蛋饼,含混不清道,“他们出院之后就要去部队了。”   李伟民这回眼镜真要掉下来了,他动用着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将表情做到极致的夸张:“哎呀,这回他们是要把他妈也带走吗?”   陈敏奇怪:“他妈年纪又不大,还不到身边离不开人的时候吧。”   李伟民这下子脸上的表情生动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长吁短叹:“哎呀呀,他妈不走的话,实在难以天下太平啊。”   陈敏不耐烦他卖关子,立刻催促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怎么这么磨叽呀?”   李伟民两条眉毛飞成了要上天的毛毛虫,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唉,你一个小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不文雅?什么屁不屁的?”   陈敏要瞪眼,侯向群出来打圆场:“行了,你就照实说吧,别磨磨唧唧的。”   李伟民鼻孔里头出气,勉为其难地当了回说书先生:“这件事情叫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余秋放下手中的筷子,言简意赅三个字指示:“说重点。”   重点要重孙家的家长也就是孙斌已经离世的父亲说起。   话说孙斌也是老革命,参加过抗日战争,也打过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后就在本地复员,就职于工商部门。   50年代三反的时候,孙父被人举报勾结不法奸商贪污腐败搞不正之风。上面还没开始调查呢,孙父先吓破了胆,急急忙忙地逃跑,结果运气不好,刚好碰上山洪暴发,直接丢掉了性命,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陈敏脑洞大开:“会不会是被杀人灭口啊?其实真正的主谋不是他?”   李伟民认真地点点头:“有道理。我跟你们说啊,当时主席都发话了,说非得杀几万个干部,才能消灭贪污腐败。哎呀呀,你们不是不知道当时多严重,有的县外派干部58人,只有两个人不贪污。”   他说的唾沫横飞,余秋不得不提醒他回归主题:“说孙家的事。”   李伟民赶紧清清嗓子,说正经事:“孙家的当家人没了,但还有战友在。孙父有一位生前交好的战友在隔壁县,他死了以后,这位战友一直非常照顾孙家。孙斌当兵的事情,就是他搞的。”   陈敏满头雾水,这没什么问题呀,说明战友感情好,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李伟民脸上显出了怪笑,嘿嘿的声音听着无比猥琐:“关键是照顾过头,照顾到床上去了呀。”   陈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照顾上床了,等回过神,小姑娘顿时又羞又气,狠狠地瞪李伟民:“你不要脸,耍流氓!”   李伟民委屈,女同胞实在太难伺候了,要听故事的是她们,现在说他耍流氓的还是她们。   再说他怎么耍流氓了,要论起耍流氓,明明是那位老干部呀。   余秋瞪眼:“别说怪话。”   “什么怪话呀,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李伟民理直气壮,“孙家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这事儿。还有人串门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结果就看到床上躺着光膀子的男人。”   陈敏羞得直跺脚:“你还说!”   李伟民越发理直气壮:“他们能做,我还不能说呀。”   余秋倒是见怪不怪,照顾遗孀照顾到床上去的事情多了去,没什么好稀奇。   况且这件事情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儿就是孙斌夫妻俩走了,留下孙母,也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李伟明这么一惊一乍的,实在有点儿无聊。   李伟民要跳脚,感觉自己受到了无比的羞辱:“什么叫无关紧要啊?你以为程芬是怎么怀孕的?”   余秋跟陈敏对视一眼,两人直接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怜李伟明快要被活活怄死了。女同志是故意的吧,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会儿她俩说不想知道。   “行了,也没人塞住你的嘴,要说你就说呗。”侯向群不耐烦地催促,“你80岁的老爷子撒尿,就几滴黄汤,还不停的往外挤?”   李伟民悻悻,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耍了一样,说话声音都有气无力了:“你们看过《小二黑结婚》没有?”   陈敏满脸茫然:“看过呀,跟这有什么关系。”   李伟民要跺脚了:“你想想看小芹的娘三仙姑人老珠黄之后是怎么团结青年的?”   陈敏越发茫然:“小芹啊,她有女儿小芹。孙家也有女儿吗?不过他家要团结什么人啊?”   话一落下,小姑娘突然间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说……”   妈呀,不会吧,实在太可怕了,怎么可以有这种事情?   “就是的。”李伟民盖棺定论,“她女儿早就出嫁了,很少回娘家。这儿媳妇不就相当于女儿了吗?”   陈敏还是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颤颤巍巍的:“可是,他妈不知道程芬是怎么怀孕的呀?”   那时候程芬都已经晕过去了,是孙母一直强调她儿子有两年没回家了呀。   如果孙母是王婆,那她为什么要自己戳穿潘金莲跟西门庆的事情啊?   说实在的,他们医生也不可能上门调查人家的家务事,更加不会盯着人家的丈夫行程。孙母完全可以随口撒个谎,把这件事情给圆过去。   陈敏越想越觉得可怕,完全不理解那个婆婆到底在想什么。   李伟民发出怪笑:“那这个事儿只能问她自己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吃完了一盘子鸡蛋饼,得意洋洋的哼着小曲儿,又去打玉米糊糊。鸡蛋饼是定量的,玉米糊糊却可以吃到饱为止。   陈敏还沉浸在曲折离奇的家庭8点档狗血剧当中无法自拔:“那你说,程芬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侯向群喝了口玉米糊糊,推碗起身,压低声音道:“听说程芬的工作也是那位干部解决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搞得陈敏完全没办法消化。   直到侯向群走了,陈敏还在疑惑:“他们怎么知道这些的呀?别是胡说八道骗咱们的吧。”   “别问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有的人就是包打听。”余秋摇摇头,“别管这些了,他们安生出院才是正经。”   何东胜拎着个包裹进食堂,过来推给余秋:“胡奶奶给你的,天冷了,你早晚自己记得加衣服。”   余秋赶紧起身:“奶奶也真是的,还不够忙吗?”   包里头的衣服针脚又细又密,也不知道胡奶奶她们费了多少心思。   何东胜微笑:“你照顾好自己,让她们省心才是正经。吃完饭好好睡一觉,要不就去码头逛逛换换气。今儿可是礼拜天。”   余秋摇摇头:“算了,我不去逛了,省得我直接上了船,就逃回杨树湾了。”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大白牙跟小酒窝都隐隐若现:“你要回家随时回呀,又没有谁撵着你。”   余秋摇摇头,露出苦笑:“不能回,回去太舒服了,我就不想再出来了。”   何东胜还是笑:“不出来就不出来呗,接着在咱们杨树湾当大夫。放心,杨树湾养的活你。”   余秋继续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行啊,我答应郭主任了,我要继续在县医院开刀。”   她抬起头来笑,“谁让我是个大夫呢。”   环境越艰难越是要做事,既然她都穿到这儿来了,躲也躲不过,索性迎头而上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凉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要当楷模   余秋吃过早饭, 回妇产科值班室补眠。从前天到现在, 她都没能睡上踏实觉。   陈敏昨晚也没睡饱, 跟着打呵欠躺上了长板凳。   小姑娘满心疑惑:“余秋,你留在县医院开刀不高兴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心事啊。”   杨树湾大队有那么好吗?为啥余秋好像很想回大队似的。   当然, 他们知识青年下山了,的确应该扎根农村,好好在泥巴地里头滚一滚, 全心全意为贫下中农服务。   可是留在县医院开刀, 有什么不好吗?明明这儿吃的好,睡得好, 老师也和气,还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病人啊。   余秋笑着摸了摸陈敏的脑袋,含糊其词道:“就是因为病人多,所以才害怕。”   医生都是越做胆子越小, 到后面谨慎的甚至会迎来别人的嘲笑,因为手上接触的都是命, 就害怕自己一招不慎, 就耽误了病情。   陈敏非常乐观:“那见多识广啊,看的病人多了, 自然就不会错了。”   余秋摇摇头:“没有不会犯错的医生, 所有的人都会犯错。经验再丰富, 水平再高也还是会犯错。”   陈敏满脸疑惑:“既然这样,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吗?”   余秋只摸揉揉她的小辫子, 没有回答。   其实她害怕的不是在技术上犯错, 这是完全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别说是人了,就是神话故事里头的神仙,也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何况芸芸众生?她完全可以接受自己犯错的事实。   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的选择。这是个向左走向右走,都会通向死胡同的决定。   从安全的角度来讲,她真的不应该答应郭主任留在妇产科开刀,推广妇科肿瘤手术方式,打造现代化的妇产科专业队伍。   因为木仓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这个黑五类分子,很容易沦为众矢之的,然后被拖去当成典型劈斗。   就算她运气好,逃过了这些正治迫害,可大隐隐于市,出风头对她来说也是致命的。她不是李逵而是你鬼呀,一旦被人辨认出真正的身份,等待她的说不定就是牢狱之灾。   她肯定是疯了,她明明知道这些,她居然还想做事,她肯定是脑壳完全坏掉了。因为她居然疯狂地想要借力打力,利用这个荒谬的时代去实现她的目标。   她想提前推广医疗技术,让二十一世纪的先进技术提前面世。   对,她没有多厉害。   一个国产博士,在2019年的三甲教学医院简直烂大街。之所以她能够留在省人医,90%以上的原因是因为她有给力的导师,她的导师是大佬,在科里头有话语权。   可她在这儿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1972年到2019年,47年时间的医学发展,是笔巨大的财富。   这中间跨越的不仅仅是半个世纪,还有在无数人力物力乃至人命堆叠得出的经验与成科研成果。   医学是一门生命的科学,或者残酷点儿讲,它就是在不断的试错当中获得的进步。   海.洛因最早在临床上被用于戒除吗非上瘾。获得诺贝尔奖的前额叶切除术造就了《飞越疯人院》中的悲剧,全世界有几十万人因此受害。更别说造成无数产妇死亡的产褥热是因为当时的医生压根就没有无菌操作观念。   余秋想要推广自己所学所知的一切。这是个荒谬绝伦的痴心妄想,可她就是发疯地想要去做。   当医生最大的好处是时刻都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价值,这也是无数医生崩溃之后仍旧坚持干这行的真正原因。   还有什么比推动医学事业发展更能够体现从医者价值的事情呢?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忍不住浑身直打哆嗦。按照蝴蝶效应,穿越者最好保持原状才安全,否则很可能会造成巨大的灾难。   可是余秋不想放弃,她不愿意为了未知的灾难而改变自己的选择。因为她完全可以预想到新技术推广以后可以给人民甚至整个人类带来的福音。   想要实现她的痴人说梦,那就只有利用现在的平台。   医学是等级森严的学科,医院是最讲究排资论辈的地方,除了这样一个疯狂的时代,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容得她一个小赤脚大夫指手画脚肆意妄为。   被称为“母亲的救世主”的匈牙利医生塞梅尔魏斯?伊格纳兹?菲利普不过是提出接生医生应当清洗消毒双手以及手术器械,以此来降低产妇感染死亡率,就被当时的权威与主流思想所排斥,最后甚至精神失常。   他还是医学博士呢,尚且如此。何况是身为小小的初中毕业生赤脚大夫的她。   从这个角度上讲,现在的荒唐,反而是余秋的福音,让她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   县医院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县医院是附近几个县的标杆,只要在县医院顺利推广起来了,其他的县就会有样学样。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种一旦点燃,便就有希望四下蔓延开来。   余秋觉得自己是个赌徒,为了这么点儿渺然的希望,她就敢去冒险,甚至赌上身家性命,不惜一切地去冒险。   大约人的心中都有点儿浪漫主义英雄情怀,大约她也被这个狂热的时代所感染了,大约她打多了鸡血,所以她才会如此发癫。   陈敏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事情,她只乐观地跟余秋规划未来蓝图:“那我们一块好好努力,以后一定会更好的,到时候每个人都能看上病,大家再也不害怕生病的时候找不到医生了。”   她悄悄跟余秋咬耳朵,“你爸爸肯定也很快就能放出来。好人一定不会被冤枉。”   余秋在心中苦笑,那也要他能熬得过牢狱之灾。   对,文格终将会过去,10年冻乱已经走过了6年,她完全可以乐观地畅想未来。   可是美好的未来很可能跟她毫无关系。   她现在做的越多,干得越好,越是被当成标签典型去宣传报道,等待她的命运很可能越是暗淡。   赤脚医生是什么?事实上,了解新中国这段历史的人会发现,赤脚医生跟上山下乡运动一样,与文格并没有必然联系。   但是历史就是这么的荒谬,它们与文格被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涂抹上了浓郁的正治色彩。然后随着文格的结束,它们也会黯然失色。   其中一时风头无两的人搞不好还会被视为余孽,甚至身陷囹圄。   余秋记得自己穿越前去医学院上课,曾经跟着学生们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过一部纪录片《赤脚医生》。   里头的主角好像就是一位下放知青,因为同伴的一句玩笑话,稀里糊涂变成了赤脚大夫。   从此以后,他赶鸭子上架。从来没有正经学过医的他,凭借自学以及向同伴请教,成为了当地赫赫有名的神医。   他在窑洞里头开了3000多台刀,据说没有一例失手的。当地老百姓甚至编民歌赞美他。   他作为典型知青的代表,接受中佒表彰,还去日内瓦参加国际会议。   最后文格结束了,他又因为一封信身陷囹圄,80年代被劳动改造。然后当地的老百姓上了万民折,惊动了中佒领导,他又稀里糊涂地被无罪释放了。   没有法律做保障的时代就是如此荒谬。好与不好,对与不对,是座上宾还是阶下囚不过是领导的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促织》的悲剧绵延了许多年。   最后这人读完医学硕士之后出了国,加入了美国国籍。看电影的学生们都表示能够理解,换做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   太可怕了,谁知道眼睛一眨迎接自己的家是什么样的命运。   从这个角度上看,80年代的出国热潮不是没有道理。大到国家民族,小到个人都可能犯错误,只是有的错误实在太大,个人未必承受得起。   余秋闭上眼睛,在心中安慰自己,不管了。   天底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只要是人活着,就算闲来无事,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破了脑袋,丢了性命。   冒险就冒险吧,先正经做事再说。   对了,杨树湾的兔子跟中草药可千万不能放松。   万一到时候运气不好,她被抓去劳改了当不了医生,回头出来还要指望着卖兔毛跟草药以及蚂蝗挣钱呢。   还有就是知了猴不能放松,得赶紧实现人工养殖,将来就是卖不了蝉蜕也能凭借吃货对于知了猴的热爱形成稳定的销售市场。   田鼠就算了吧,虽然田鼠肉的确好吃,田鼠皮也能卖钱,可要是搞田鼠养殖,那个心理压力实在有点儿大。   还有就是卫生巾,除了在医院卖以外,还得好好考虑妇女劳保市场。士农工商,现在最有钱的是工厂。工会每年采购劳保用品可是大头。   唉,先前在食堂应该跟何东胜好好商量一下的。他说杨树湾养得活她,可她总不能吃干饭吧。   等熬过政审最严格的几年,她想办法弄个执业证,开个小诊所也不错。   余秋还挺乐观,颇有天塌下来当棉被盖的精神。一合上眼睛,她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等到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吃饭的时候。   哎哟,小秋大夫摸着肚子,感觉这日子过得真是吃了睡睡了吃。   她才舍不得错过任何一顿食堂大师傅的手艺呢,赶紧端起搪瓷缸子,拉着陈敏一块儿去打饭。   李伟民朝睡眼惺忪的两个姑娘挤眉弄眼:“你俩还真睡到这时候啊,吃过饭,你们打算做什么?”   今儿是礼拜天,难得休息。原本礼拜天是专题政治学习时间,结果吕老师闹出那桩林副主席的事情之后就一直躲着他们走,连平常的政治学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根不管他们在底下偷偷的看医学专业书。   李伟民兴致勃勃:“我们打算好好逛逛县城,你们要不要一块儿去?看看有什么缺的,赶紧买了。”   余秋摇摇头,端正了脸色:“我没空逛街,而且我建议你也不要去逛街,因为我打算系统地讲一讲人体解剖学。”   现在医学教育的方式跟传统医学院教育正好相反,是从疾病出发。   这样做的好处是速成,让医生迅速变成熟练工种,但弊端也是显然的,因为缺乏扎实的医学基础。只要情况发生变化,医生就会不知所措。   李伟民大吃一惊,差点儿喷出嘴里的饭粒:“我都好久没放假了。”   余秋微笑:“等你三个月的培训时间结束,你想来都没得来。”   小李医生左右看看,咽下了嘴里头的饭:“余秋,你给我兜个底,你以后是不是就留在县医院了?”   “谁说的?”陈敏急了,“你不要血口喷人啊,我们余秋才不是穿上了白大褂就变成了洋医生,不给贫下中农服务呢。”   李伟民不服气:“可我看郭主任就是想留余秋。睁眼的人都能看出来。”   “我不会留在县医院的。”余秋喝了口汤,“培训结束了,我还会回杨树湾,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别啊,你留在县医院不也是为祖国医疗卫生事业做贡献。”李伟民讪讪地笑,“我就是开玩笑而已,我没有嫉妒你的意思。”   余秋摇摇头:“你误会了,我的确得回去才能做更重要的事。”   县医院虽然是附近几个县医疗行业的标杆,但它辐射范围也仅仅局限在这几个县而已。   这还不够,远远不能满足她的野心。余秋需要更广袤的土地。因为现在特殊的时代,她只能选择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   既然那位知青赤脚医生可以成为典型,被广为宣传推广,为什么她不能?她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借助宣传的力量就大不一样了。   没有杂志广播会宣传县医院,城里头的医院都有服务官老爷的嫌疑,只能从赤脚医生这个层级做起。这才符合宣传要求。   余秋微笑:“我要好好工作,当赤脚医生中的先进。”   李伟民肩膀一耸,做出了怪样子:“好吧,我等着你戴大红花,红霞满天。”   说着,他端起吃完的搪瓷缸子去外头洗刷。   小李大夫人刚到食堂门口,就迎头撞上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待看清对方的脸,他吓得“嗷”一声叫出来。   妈呀,这小丫头眼睛、耳朵、鼻子、嘴都在往外头淌血。   结果他这一叫不知道是惊吓了小病人还是怎么的,小丫头居然直直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李伟民大惊失色,厉声尖叫:“七窍流血,快,砒.霜中毒!”   “砒.霜你个头,不要乱讲话。”余秋赶紧催他,“愣着干嘛,弄个推车过来。”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将小病人的头扭到一旁,防止呕血倒吸入气管引起窒息。   饭吃了一半的周医生也跑过来,吼了一声回不过神的李伟民:“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李伟民哭丧着脸跑开,心中的委屈快要泪流成河。   还说县医院不打算留余秋呢,看看周老师这态度,分明把余秋当成了自己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好乖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什么出血   七窍流血的小姑娘被送到抢救室进行检查, 她除了心率快点儿, 血压偏低之外, 生命体征倒还算平稳。心电图跟x光片都做了,没有发现特殊的地方。   检查的过程当中, 小姑娘自行苏醒了,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带着女儿来看病的夫妻两个, 满眼焦灼的神色, 眼巴巴看着周大夫:“医生,我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就淌血, 一淌血人就吃不消晕过去。”   周大夫没吭声,只询问在名字后面给小姑娘做体格检查的余秋:“怎么样?”   余秋摇摇头:“身上没有明显的瘀点瘀斑,腹部无压痛、反跳痛,肾区也没有叩击痛。”   简单点儿讲, 这个小姑娘除了莫名其妙的眼睛、鼻子跟嘴巴出血之外,没有明显异常。   可惜县医院也做不了眼底镜跟鼻镜, 不然倒是可以帮忙明确出血的情况。她只能让小姑娘张开嘴巴, 拿着手电筒跟压舌板检查小丫头的口腔。   这会儿小丫头嘴巴倒是不淌血了,只不过嘴一张, 差点儿将余秋熏晕过去。   本县人好像都没有刷牙的概念, 看着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个人卫生习惯也叫人头痛, 那气味简直黯然销魂。   口臭外加吐过血的腥味混杂在一起, 效果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余秋不得不扬起头, 避开正面交接, 赶紧拿了生理盐水让这小丫头漱口。等到对方清洗干净,她才好做口腔检查   小姑娘的口腔没有明显出血点,只牙龈肿胀,厚厚的牙黄散发着腥臭味,咽部没有红肿出血。   余秋仔仔细细地检查一圈,收了手电筒,询问躺在检查床上的小女孩:“小英,你告诉姐姐,淌血淌了多久了?痛不痛啊?”   这会儿小姑娘的嘴巴倒是不淌血了,她说话声音细细的:“不怎么痛,就是头晕。”   “是啊,大夫。”帘子外头的家长急着补充,“从前年开始就突然间这样。当天是摔了一跤,鼻子跟嘴巴出血,过了两天自己好了。结果后面断断续续的老是这样子,越来越厉害了,从今年开过春以来,每回出血丫头都晕过去。”   周大夫点点头,追问病史:“那有没有带你女儿去看过呀?”   “怎么没看过,我们公社的草药郎中都找过了。”孩子母亲眼睛都红了,“每次吃了草药好像是好了,过段时间又发病。今儿一早,我们抱着娃娃去公社卫生院看病,刚好县里头的领导下乡。格委会的廖主任说县医院好,让我们直接带孩子过来看。大夫,求求你们,给我姑娘想想办法吧。”   周医生点点头:“我们自然会尽力而为。”   他回过头,直接点了李伟明的名字,“你说说看,下一步要怎么做?”   李伟民正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呢,闻声不假思索:“查她有没有中毒。”   孩子的父亲焦急不已:“草药郎中也是这么说,可我家娃娃们吃住都在一块儿,她哥哥姐姐跟妹妹都好好的,单她一个这样啊。这要是中毒不应该都中吗?”   “那可不一定。”李伟民满脸严肃,“你家娃娃不上学吗?就不跟别的小孩一块了吗?说不定她在上学路上就采了什么果子吃,不小心中毒了。”   上县里头参加赤脚大夫培训班之前,李伟明自己就碰到过吃马桑果中毒的小孩。   嘿,亏得他机灵,赶紧把人送到公社卫生院洗胃去了。   当然他不会承认,他上个月自己刚不小心吃了两颗马桑果,嗨,好不容易才自己缓过来的。   周医生点点头,又追问了一句:“除此以外呢?”   李伟民卡壳了,事实上他连如何明确中毒都不知道应该做哪些检查。   陈敏倒是在边上细声细气道:“还要看看是不是血液系统的毛病,总不会无缘无故就老是出血的。”   这话倒是让周医生颇为高兴:“对,目前我们暂时先考虑这两方面的问题。”   他转过脑袋去安慰患儿的父母,“行了,既然来了也就先宽宽心,急是没用的。这生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要是好解决,草药郎中早给你们解决了。”   小英母亲抹抹眼泪,满怀希冀地看着周大夫:“那就劳烦大夫您多费心了,我娃娃可怜哎。”   周大夫赶紧应声:“一定一定,这娃娃我们看着也心疼。”   因为长期出血,这孩子呈现出明显的贫血貌,又瘦又小,看着跟颗豆芽菜似的,瞧着就叫人难受。   护士过来给孩子抽了血,查回来的血常规报告显示除了中度贫血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凝血功能得回的数据也是好的。   目前实验室检查结果并不支持血液系统疾病的诊断。贫血更加像是疾病的继发性表现。   周大夫也没有定论,他直接开了住院单,通知家长带孩子去儿科先住下来,后面再边检查边治疗。   余秋有点迟疑:“要不,先给小英做个骨髓穿刺吧。”   很明显,这是一例罕见疾病。余秋也算是接触医学11年了,而且平常还算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可她从未见过类似的疾病。   偏偏诊断罕见病,最有效的检查方法就是不断的排除常见病多发病,最后才能明确诊断。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允许做到这一点,他们能够做的检查就极为有限啊。   余秋不死心,她想再多做点儿尝试。虽然血常规报告没有明显的白细胞增高血小板减少表现,但小英牙龈出血的问题还是让余秋不得不心生警觉。   儿童是白血病好发人群,不少白血病患者首次就诊的原因都是牙龈出血。有些人还因为误以为是上火,不放在心上,所以耽误了治疗。   周大夫点点头:“也好,做个骨髓涂片,帮助明确诊断。”   他招呼李伟民跟陈敏,“你俩跟着看看,到底怎么做骨髓穿刺。”   余秋下意识地磨牙,周大夫这是打算做甩手掌柜了,连临床带教的工作都直接塞给了她。   可惜余秋没有拒绝的胆量,她只能捏着鼻子拿来了骨穿包,教两个小孩做骨髓穿刺。   李伟民这个碎嘴子还不领情,在边上当助手帮忙递东西的时候居然狗胆包天,小声嘀咕:“我一赤脚医生学这些干什么?我总不能在村里头给人做骨髓穿刺吧?”   余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就不能?这都是基本操作。你怎么知道以后大队小学没有显微镜?到时候一样能看。”   陈敏立刻帮腔:“就是,你一点出息都没有,都不想着积极进步。”   倒霉的李伟民不过说了句大实话,就招来女同胞的口诛笔伐。他现在深切地觉得女同志实在太难伺候了,一个不好就容易遭人家白眼。   幸运的是,骨髓涂片镜检结果是正常的,小姑娘并没有骨髓异常增生表现。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即使到了2019年,白血病仍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血癌。   假如小英是白血病的话,余秋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在现在这个条件下,骨髓移植基本不可能,化疗到底有没有效果也得打大大的问号。   毕竟,现在可以使用的药物极其有限。   但对他们医生来说,摆在面前的问题愈发迫切了,小英这样莫名其妙的出血,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大夫倒是极度富有乐观精神,他欢欢喜喜地安慰小英父母:“我们今天给她做的这些检查呢,排除了一个很可怕的病。这就意味着,可能小英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找到原因了,就能够解决。”   小英父母赶紧跟周大夫道谢,拿着住院证带女儿去儿科住下。   余秋招呼李伟民和陈敏一块儿跟上。现在找不到病因,无法明确诊断,起码他们要在人文上多给病人些关怀,好歹也让病人家属心里头好受些。   小英父母千恩万谢,一个劲儿地念叨,廖主任说的果然没错,县医院的确是人民的医院,方方面面都为贫下中农着想。   三个赤脚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相当古怪。   哎哟, 这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的,廖主任倒是在外头给县医院做起活广告来了。   儿科在内科楼上,送完病人后,余秋习惯性地又转到内科病区,好看看小伟哥哥的情况。   陈敏跟在她屁.股后头追问:“余秋,小英到底是什么毛病啊?怎么老出血?”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在心中将所有可能出血的原因全都想了一遍,可又一一排除掉,感觉小英的情况并不支持她的猜测。   陈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都不知道吗?”   余秋那么厉害,上次那个吐血的女人,连周老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余秋跑过去说了几句话,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我那也是运气好,刚好猜到了。”余秋下意识地掐掐眉心,语气无奈,“这看病有的时候就像是买彩票,能中奖的概率千万分之一。”   陈敏疑惑地看她:“买彩票是什么东西呀?”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转移话题:“没什么,我们去看看小伟他哥哥吧。”   两人刚走进内科病区,从病房出来的徐大夫就直接喊住了余秋:“刚好,小秋你过来了,跟着帮忙看看。”   余秋疑惑:“看什么?有什么情况吗?”   徐大夫还没说话,跟在她身后出来病房的年轻女人突然间嘴一张,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陈敏“啊”的一声尖叫,今天实在是邪门了,她中午刚见识了七窍流血,现在又看到吐血的人。   妈呀,肯定是她太乌鸦嘴了,她刚才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吐血的女人。   跟在后面的家属赶紧道歉,张罗着去拿扫帚拖把解决地上吐的血。   跟手忙脚乱的家属相比,病人本人倒是平静的很。   她像是习惯了一样,直接端着搪瓷缸喝了口水漱漱嘴巴,只面色忧愁:“大夫,我这一年多老是吐血,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痨病?”   徐大夫没有正面回答,只朝余秋点点头:“我们这不正在商量着你的事情嘛。”   说着,他拿出手上病人刚拍的片子招呼余秋看,“你瞧瞧这个,她从去年3月份开始就一直一阵阵的吐血,每次大概持续三五天,吐血量也不算大,但长期这样吃不消。她本人也感觉胸口发闷。”   余秋拿起X光片,直接走进病房放在玻璃窗旁对着光看,片子上有明显的斑块状阴影。余秋下意识地开口问:“这是有肺部出血表现吧?”   难怪一阵接着一阵的呕血,病人肺出血啊。   徐医生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可问题的关键是,她为什么会肺出血呢?”   余秋皱起眉头,这倒是个要命的问题,就跟之前急诊接待的那位大呕血病人一样。   如果不是后来自己想到药物副作用影响,从而对因治疗,那人的呕血就止不住。   余秋转过头看病人:“你每次呕血前有什么特别感受没有?后来吐血是自己停止的吗?”   病人点点头:“对,每次都是突然间吐血,又突然间自己慢慢好了。先前我还想随他去了,可我这几个月都觉得胸口发闷,我觉得吃不消,就想到医院看看。”   余秋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又开始仔仔细细地问病史,包括病人结过婚没有,生过几个孩子都仔细问了个遍。   女病人有点儿害羞:“医生,我还没对象呢,哪儿来的孩子?”   余秋笑了笑,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摆着个大口袋,突然间停住:“你来例假了?”   女病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点点头:“对,大夫你观察可真仔细。”   包里头装着两包草纸,是她用来填月经带的。   余秋笑容满面:“你去妇产科问问看,他们那儿有卫生巾,直接垫着就可以,不用每次换草纸的。”   徐医生眼皮子直跳,觉得这小秋大夫真不愧是杨树湾人,时时刻刻不忘朝外头推杨树湾的东西。   他清清嗓子:“你现在怎么看?这个老是吐血的事情。”   余秋笑着回头问病人:“你每次吐血的时候,是不是刚好来例假?”   女病人连连点头,感觉面前的小医生似乎真有两把刷子,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余秋这回笑容更深了:“那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你很有可能是子宮内膜异位症。每次来例假的时候,附着在你肺部的子宮内膜也同样增生剥脱出血,所以导致你每个月都固定的时候呕血。”   医生们回到办公室,开始讨论下一步该怎样给病人治疗。   徐大夫朝余秋竖起了大拇指:“厉害,连这个你都能想到,难怪郭主任说要多收病人给你开刀。”   余秋笑了起来:“其实这病的诊断并不难,只要你想到月经就好。”   但每个科都有自己的思维定势,如果是妇产科医生询问病史,肯定都会关心病人的月经情况。   但内科医生就未必了,即使病历上常规会写,但也难以引起他们警觉。   “我猜,病人自己也意识到吐血跟月经的关系了。毕竟每个月都是固定的时候。不过刚好你是男的,她一个姑娘家,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事。”余秋笑嘻嘻的,“这就是我们女医生的性别优势。”   徐医生笑着直摇头:“你也别谦虚了,她就是跟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子宮内膜异位症我听说过,不过那不是会痛经吗?怎么会肺部出血啊?”   余秋笑着摇摇头:“子宮内膜异位症号称最像癌症的良性病变,因为内膜可以到处种植,引起身体各个部位出血。像肚脐眼,腹股沟,阑尾,直肠甚至鼻腔,都有可能子宮内膜种植,引起周期性出血。虽然不常见,但还是存在的。”   她自己本人见过一例极为罕见的子宫内膜种植到脑袋里头引起脑出血。后来手术切除病灶送去做病检,全院都轰动了,如此稀罕的病例居然叫他们给碰上了。   脑外科的住院总还开玩笑表示,以后他们所有的女病人都要先请妇产科会诊,排除妇科疾病再说。   于是毫无意外的,他挨了揍。谁让他老婆就是妇科的住院总呢。   陈敏在边上突然间提问:“那内膜会不会种植到眼睛上啊,就跟小英一样出血。”   余秋下意识地否认:“理论上是有可能,不过小英才多大,她还没有来例假呢。”   她话音一落,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就是子宮内膜异位症也有可能发生在儿童身上。   跟绝大部分疾病一样,即使到了2019年,子宮内膜异位症的发病机制仍旧不明确,有着各种各样的学说。   其中比较为人所熟悉的是经血逆流说。   所谓月经就是子宮内膜在体内激素作用下周期性增生,然后剥脱的过程。   经期时,子宮内膜腺上皮和间质细胞可随经血逆流,经输卵管进入盆腔,种植于卵.巢和邻近的盆腔腹膜,并在这里继续生长、蔓延,形成盆腔内异症。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学说认为该病是苗勒氏管胚性残余或体腔上皮化生。儿童期及青少年时期子宮内膜异位症就是这样来的。   这样的病例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   余秋师姐就曾经收过一个肚脐眼出血半年的小姑娘,同样没有来例假,术后病理诊断结果就是子宮内膜异位症。   她高兴地揉了把陈敏的脑袋,大声夸奖道:“我们家陈敏实在太聪明,以后肯定是个顶顶厉害的大医生。”   她一阵风似的跑了,剩下小陈大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脸迷茫地看向徐大夫:“我说什么了?”   徐医生笑容满面:“你说那个眼睛出血的小孩是子宮内膜异位症。”   陈敏惊恐地捂住嘴巴,天呐,她真说了这么可怕的事?她连子宮内膜异位症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哈 30瓶;呓语 29瓶;Joan 1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弄到钱就行   吃过晚饭, 趁着天黑前给赤脚医生们上了堂人体解剖学的课之后, 余秋就老老实实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头开始写文章。   她左手一本毛选, 右手一本鸿保书,写几行字就翻几页书。   没办法, 《赤脚医生》杂志约稿函上明确强调了,来稿要讲究思想性、政治性、科学性,引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主席语录时, 必须得是全国性报刊已经公开发表过的, 饮用时请逐字逐句核对,确保正确无误, 并且注明出处,好方便杂志社查对。至于文章里头提到的药物剂量用法之类,只简简单单的保证正确四个字。谁是重点,一目了然。   余秋看着《赤脚医生》杂志, 亲身感慨,这求生欲也real没得说了。生活不易, 大家都要夹缝里头求生存。   如果是刚穿过来的时候, 余秋对于这种要求肯定嗤之以鼻,不屑与之为伍。反正《赤脚医生》也没有稿费, 现在全国报刊杂志都没稿费, 只有一本样刊作为报酬。   她疯了才给这种破杂志写文章, 又不是SCI期刊, 都不能帮她评职称, 还指望她倒贴了信纸笔墨, 花钱买信封邮票,上赶着去折腾?   门儿都没有!   搞业务的人天生对正治毫无兴趣,有那挤出来的时间,她还不如多看几个手术视频。   可是现在,只要能够让她实现目标,她完全不要任何节操,让她背下整本鸿保书,她也面不改色。   估计再这样一段时间下去,她也能够成为学习毛思的优秀分子。   陈敏在边上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儿追问余秋:“哎呀,你别急着写文章了,你赶紧跟我讲讲小英到底是不是子宮内膜异位症啊?”   余秋头也不抬,逐字逐句地摘抄“不搞科学技术,生产力无法提高”,随口回答三个字:“不知道。”   小陈大夫要跳脚,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你不知道?不知道你还给小英用药?”   妈呀,这不是庸医,草菅人命吗?   “这叫治疗性诊断。”余秋小心翼翼地抄完一句话,又对着书一字一句地检查,“子宮内膜异位症诊断的金标准腔镜检查活检病理诊断。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可能知道到底是不是?”   陈敏眨巴着眼睛:“什么是腔镜啊?”   “一种微创手术工具。”余秋倒是舍得多说几句话解释了,“开刀的时候在肚子上打几个孔,直接将工具伸进去操作,就不需要开腹手术了。”   陈敏的眼睛瞪的老大,同伴的话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还可以这样?”   余秋点点头,只不抬眼睛:“当然,手术方式的发展是日新月异的。”   陈敏伸长脖子问:“那咱们县医院可以做这个腔镜吗?”   余秋摇摇头:“县医院没有腔镜,没设备,当然做不了检查。”   陈敏可怜巴巴:“那怎么能给病人用药呢?”   余秋笑了起来:“如果用药效果好,就代表可以支持这种诊断呀。”   现在要清除小英体内的病灶其实并不容易。   儿科主任已经跟她父母谈了,建议他们去市里做进一步检查治疗。毕竟县医院没有专门的眼科,无法手术摘除她眼睛的出血灶。   不过小英家里头并不愿意,对这样的农民家庭而言,要不是革委会廖主任拍着胸口强调进了县医院就能药到病除,他们根本没勇气跑进县城来。   现在既然可以用药物治疗先试试,他们就毫不犹豫的选择先吃药打针。   陈敏苦恼地托着下巴,皱着眉头看余秋:“你就不担心吗?万一要不是怎么办?”   都说是药三分毒哎,药物肯定有副作用的。   余秋自顾自地翻着书:“两害相权取其轻,总比她这样子持续性出血来的好。小孩子贫血可要命了,营养完全没有办法运输到身体各个部分,时间久了,器官发育都会有问题。”   陈敏没办法让朋友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只得扭过头苦恼地看着旁边一声不吭翻字典的田雨:“你又在干什么呀?你该不会背字典吧?”   田雨愁眉苦脸:“我倒宁可把字典背下来。”   余秋倒是来了兴趣,她先前看小田老师一声不吭地翻字典,还以为这孩子采取最笨也是最扎实的方法自学。这会儿听着小姑娘的意思,像是别有隐情啊。   “怎么了你?要给孩子们出卷子吗?”余秋挑挑眉毛,“简单,你直接发病范围让他们默写毛选得了。”   小田老师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才不是怕这个呢,我要给他们起名字。”   余秋愈发好奇:“他们是谁呀?谁没名字?你该不会给我们的小兔子起名字吧?”   “不是的呀,是二毛他们。”田雨小脸缩成一团,“他们要取学名。”   所谓的学名就是大名,杨树湾的规矩,孩子生下来只有小名。只有进学堂拜先生了,才由先生亲自给孩子拟定学名。   这可是件大事,天地君亲师,一般人可轮不到给孩子取名字。   田雨现在教着一年级,可不就成了那个拟定姓名的人了。   昨天何东胜给他们送东西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小田老师顿时如临大敌,捧着《新华字典》就死活不撒手了。   开玩笑,取名字能是小事吗?一个人的名字就代表着这个人。要是她把名字起坏了,岂不是要影响学生的一生。   今年新入学的29个孩子都要小田老师起名,她几乎一夜愁白头,笔记本都要写完了,也没拟定完几个名字。   田雨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你说我怎么办啊?名字好难起的。”   余秋相当没有同情心地立刻低下脑袋,决心置身事外:“这我可帮不上忙,取名字讲究太多了,你还是慢慢想吧。”   最重要的事情是,这年头忌讳多啊,万一一个不小心起了名字犯了谁的忌讳,那麻烦可就大了。   田雨急得直跺脚:“余秋,你不能见死不救。”   小秋大夫毫无原则可言,立刻祸水东引:“这事儿还不简单,你想不清白的话,让胡杨想啊。反正胡杨给他们起名字,他们肯定高兴。”   田雨立刻笑逐颜开:“对呀,我怎么能忘了胡杨呢。对了,胡杨给小伟他哥哥做了个悬灸器,回去我拿给他啊。”   “哎,胡杨可以呀,这个动作也太快了。”余秋站起身,让田雨拿挎包里头的悬灸器给她看。   田雨刚拿出手工制作的悬灸器,办公室门就从外头被推开了,小伟跟颗炮弹似的冲进来。   她一见小男孩,立刻笑逐颜开:“正好你过来了,拿这个回去给你哥哥用,你就不用一宿一宿的守着了。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会不长个子的。”   小伟扬起头,脸上却全是泪水:“我哥用不上了,我妈要带我哥回家。”   屋里头的三个女孩子全都惊得站起身。   余秋快步上前,安慰情绪激动的小男孩:“怎么回事呀?你哥不是治疗的好好的吗?这一个疗程还没结束呢。”   小伟抽抽噎噎:“我妈说,大队不给我哥报销。”   内科医生办公室里头,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愁眉苦脸地坐在徐大夫对面。   也许是怕生,也许是心情过于紧张,她的屁股只挨到了椅子前1/5的位置,叫人担心,她随时都可能摔到地上。   就算如此,她也小心翼翼的,像是怕压坏椅子一样。   小伟家就兄弟两个,当地人结婚生孩子都早,差不多20岁不到就做爹妈了。   从两个孩子的年龄来推断,眼前这个女人的岁数应当不超过40。   可是余秋一也看过去,如果有人告诉她,这女人是60岁,她也绝对相信。   干瘦的女人面色黝黑,头上的发髻已经夹杂了大半的灰白,衬着她的脸尤其苦涩。   她窘迫不堪地捏着手:“大夫,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一直照应我们家娃娃,可我家娃娃真不能再住下去了。”   她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大队说今年合作社的钱用光了,不能给我家娃娃报销。”   陈敏直接喊出了声:“8月还没走完呢,钱就花光了?”   小伟母亲的脸却木然起来:“今年队里头生病的人多,说钱不够用了。”   徐大夫问了声:“你们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的?”   小伟母亲报了名字,他点点头道:“哦,难怪了,今年你们队里头上半年是有几个人住院来着。”   陈敏难以置信:“那也不至于把钱都花光了呀。”   一个大队起码好几百号人吧,个人掏一块,大队补贴一块,怎么着加在一起也有千把块钱。   这才刚8月份呢,居然就花的一干二净?   太不像话了,难道管账的人就没有一点儿规划吗?钱这么早早的花光了,剩下来的半年怎么办?   余秋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千把块钱对于生病的人来说,真的不禁花。   大队报销医药费也是一门学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从大队拿到钱。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既得利益者肯定要先保障自己的权益。   这就好像上头的人吃上肉了,下面的人才有机会喝汤。现在上头自己都吃不饱,还怎么可能顾得上下面?   不用问,余秋也能猜测得到,能够顺利拿到大队补助款的人,起码有半数以上跟大队干部沾亲带故,亦或者交情匪浅。   不然的话,他们恐怕也不敢轻易到县城来住院。   田雨气愤不已:“交了钱给合作社,生病住院却不能报销,那这钱交了还有什么意义?”   余秋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小田老师说话小心点儿,不要犯原则性错误。   田雨眼睛水汪汪的,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感觉快要哭了的模样。   她觉得不公平极了,他们家里头人生病都是直接去医院,就从来没有说过不能报销的事情啊。   余秋转头劝慰小伟母亲:“大婶,你也不必急这么一时。起码等你们家老大先治疗完这一个疗程再说。”   面容衰老的女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了,大夫,这就是我们山里头人的命。我们认命了,我们不能欠先生的钱。”   余秋知道这个先生是指医生,在当地只有两种人被称为先生,一个是医生,另一个就是老师。   愁眉苦脸的女人从包里头摸出个小袋子,再打开袋子,里头是零零碎碎的毛票与分币。   “大夫,你点点数,要是差的话,我再想办法去凑。”   徐医生赶紧伸手拦住她:“唉,你这是做什么呀?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大晚上的说什么出院?”   他的目光扫过女人的脚,突然间反应过来。这人不是特地大晚上跑过来,而是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才到县城。   徐大夫知道他们的大队,其实那儿也可以坐渡船过来。可是坐船要钱啊,这个女人显然舍不得坐船的钱。   所以她宁可花一天的时间走山路,因为穷人的时间最不值钱。   余秋赶紧帮腔:“是啊,大婶,这一夜住的也不额外收钱。我给你找个长板凳过来,你在医院先将就一晚上,等明天再说,成不?你就是带着你家老大回家艾灸,也得问问闵大夫的意思,看后面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注意的。”   女人捂住脸,突然间小声抽噎起来。   余秋等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   生活太苦了,压得她喘不过气,也只有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她才敢掉会儿眼泪。   好不容易等到她停止哭泣,余秋赶紧领着她往病房去。   小伟一马当先,气呼呼地往前冲。   他人刚到病房门口,李红兵就急吼吼地冲到了小伟跟前:“嘿,你这家伙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上来了?我小田老师没有把我小杨哥给你哥做的悬灸器拿给你吗?以后你就直接点了艾条就行,不用一直抓着了。”   他说话跟机关木仓一样,突突突的,中间半点儿停顿的时间都没有,“你不用烦你哥的事情啦,以后我带你去抓田鼠。嗐,我跟你讲,田鼠可笨了,它们逃跑的时候都是直线跑,从来不带拐弯的。咱们在河边找到了田鼠洞,把它们吓出来,在两边放下捕鼠笼子,它们就自己跑进去了。”   李红兵眉飞色舞,还左右看看,小声跟自己的朋友咬耳朵,“今晚,我们逮了30只田鼠呢。”   看,这交易好的真是让他自己都忍不住要跳脚,怎么早点儿他们没发现,县城也有农场,就往河畔那边走,好多田鼠肥的很呢。   李红兵兴冲冲地示意自己手上的网兜:“这个给你哥吃,陈福顺他奶奶做的,炖泥鳅。”   他伸手将网兜塞到小伟怀里头,“让你哥吃完早点睡觉,我东胜哥说了,只有好吃好睡才能养好身体。艾灸条够用不?明儿我再拿些过来。”   小伟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红兵哥,我哥用不上了,明儿我们就出院。”   李红兵跳脚:“为什么呀?你是给你哥艾灸的太累了?哎呀,我知道了,肯定是我小田老师丢三落四,就没把悬灸器给你们拿过来。真是的,她就是不能做点儿事。”   田雨刚好走出办公室,钻耳朵就是这一句,气的小田老师恨不得手持钢鞭将他打。   “你胡说八道什么啦?谁忘了,我才没忘呢!”田雨气呼呼地拿出悬灸器,脸色相当不好看,“是大队不给他们报销医药费。”   李红兵快速眨巴着眼睛消化这句话,气愤地拔高了声音:“大队不报销药费就要出院回家吗?小伟哥哥病还没治好呢。”   余秋立刻朝这孩子瞪眼:“闭嘴,就你话多。”   现在一没医保,二没社会捐助,农民生了大病,在家里头等死的比比皆是。冷酷点儿讲,医生护士早就见怪不怪了。   李红兵却接受不了,他急得直嚷嚷:“大队不给报销,我们自己看不行吗?我们自己拿钱看。”   余秋恨不得捂住这孩子的嘴巴,自己拿钱,小伟家里头哪有钱?要真有钱,会舍不得坐船,宁可自己走一天山路吗?   李红兵眼睛瞪得老大:“家里头没钱,我们就自己挣啊,我们挣钱给哥哥看病。”   田雨作势要打这孩子:“你好大的能耐,你都晓得挣钱啦。”   真是不能把人带到县城来,一个个心都跑得好野。   余秋却突然间回过神来,对呀,小伟自己本身就在挣钱啊。现在他哥哥的治疗手段主要就是日常护理以及悬灸,基本上不用什么药了,这就意味着费用支出有限。   他们本身就算做买卖也要走大队的账,由大队来分配,可是小伟的情况不一样啊。小伟除了挣自己兄弟俩的伙食费以外,还可以把医药费也给挣了。   李红兵拉着小伟的胳膊,一本正经道:“你放心,卖知了猴不够的话,咱们还可以卖田鼠皮。以后我带你抓田鼠,一晚上下来保准让你有块把钱的进账。”   少年快活地眨巴着眼睛,“挣了钱,你还害怕不能给你哥治病吗?”   徐大夫人走到病房门口,只听到这么一句话就忍不住直摇头:“咱们心烦的问题,倒是让个孩子一句话就解决了。”   说到底,不就是没钱闹的吗?想办法弄到钱就行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473129 30瓶;今天又是学习的一天、木瓜、株小小、泥头1128 10瓶;大王睡了233 5瓶;无聊 3瓶;亦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肩难产   小伟哥哥的医药费问题顺利解决了,田雨却并不开心。   一个小伟哥哥, 他们能够想办法, 抓知了猴逮田鼠。可是其他的小伟哥哥们呢?   明明有大队医疗合作社,真正要花钱的时候, 却还是得自己掏腰包, 那这合作社的意义何在?   陈敏也愁眉苦脸,感觉情况非常糟糕。她小声嘟囔道:“我现在明白我外婆家的哥哥姐姐们为什么急着回城里头了。”   没想到将来自己以及自己的孩子都会像小伟哥哥一样有病也没钱进医院,她就不寒而栗。   难怪家长们想方设法要把孩子留在身边,还有人开假的病例证明, 就是不想让孩子下乡。   原来父母们比他们更加了解事情的真相, 知道下乡是个苦差事,没有人愿意当农民。   余秋叹了口气,拍了拍小陈大夫的肩膀, 安慰孩子道:“所以我们赤脚医生要努力提高医疗技术水平。尽可能小病不出村, 让大家不上卫生院就能解决问题。”   她心里头还有话没说, 真正的问题在于,第一、国家本来就穷,盘子里头蛋糕就那么点儿大。分到每个人头上,自然只有那么一丢丢。   第二, 政策的倾斜问题, 现在国家是在集中一切力量加强工业生产。从目前的局势以及全局发展角度来说,这种策略没有任何问题。要不是取全国之力, 一穷二白的新中国, 怎么可能让卫星上天, 原子.弹与氢.弹爆.炸试验成功,更别说人工合成牛胰岛素和发现提纯青蒿素等其他一系列的医疗卫生科技方面的重大突破了。   只是在这种政策影响下,农民就成了被忽略的部分,赤脚医生制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们人刚走回妇产科病区,护士就慌慌张张地从产房里头冲出来。   一件余秋,护士顿时两眼放光,扯着嗓子喊:“小秋,你赶紧进来,难产。”   外头等候的家属顿时慌得不行,追着护士问:“谁难产啊,怎么难产呢?”   护士急得满头大汗:“穿灰褂子的娃娃生下来不好,穿蓝衣服的娃娃生不下来。别堵着我,我还要想办法救命呢。”   “赶紧联系郭主任跟儿科医生。”余秋草草丢下一句话,就往产房跑,经过家属身边时,她只简单地安慰了一句,“我们会尽力而为。”   陈敏在后面追着跑,满头雾水:“怎么一下子有两个人生啊?”   晚上她们过来值班的时候,明明没有一个要生的大肚子呀。就连助产士都说难得如此平静。   结果话不能说满,现在两张接生床上都躺着大肚子。   龚大夫正在一张接生床前忙碌。   县医院产房总共只有三位助产士,他们轮流值班,没有备班,当助产士忙不过来的时候,值班的妇产科医生就去帮忙。   现在够呛的是龚大夫手里头接下来的宝宝软软的,反应不太妙。龚医生正对她进行摩挲刺激。   不过,这个小家伙不是最危急的情况。余秋扫了眼小宝宝,虽然反应欠佳,但还不到要立刻抢救的地步。   真正够呛的是另外一张接生台上的大人孩子。   助产士已经喊的嗓子要劈了,一个劲儿招呼大肚子用劲。   对于产科医生而言,孩子没生下来其实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事情是孩子生了一半,头已经出来了,身体却卡在产道里头,迟迟没办法下来。这样持续的时间久了,宝宝会被活活憋死。   正常情况下,肩难产的发生概率并不高。   因为宝宝是头大身子小,脑袋几乎是体积最大的部分。孩子头出来了,身体自然而然也能下来。而且这个年代的孩子普遍都是五六斤重,孕妇又常年劳作,基本上生的都不太艰难。   但有的孩子因为身材过胖或者是母亲产道条件欠佳又或者头盆不称等等原因,孩子头下来了,身体却卡在了里头。这样不上不下的,连改行剖宫产都来不及,实在是很让人头大。   而且临床上很多肩难产的发生,往往没有任何征兆,属于防不胜防。一旦发生,如果不能立即处理,孩子又很快就会丢了性命。   接生台旁边,一个跟着实习的小护士正伸手往下推宮底。   余秋立刻喊:“不要推。”   压肚子增加腹压帮助胎儿娩出是临床上常用的助产方法,但在教科书以及指南上被明令禁止,因为有增加子宮破裂的风险。   肩难产的大肚子更加不能这样压宫底,因为胎肩已经卡住了出不去,上面的压力再增大的话,容易让子宮不断被拉,乃至破裂。   余秋冲上去,大声喊产妇:“来,现在听我的话,不要用力,张嘴哈哈气千万不要往下用力,把大腿抬起来。”   处理肩难产,首先要避免产妇屏气用力,不可腹部及宮底加压。接生的人要想办法增大产妇骨.盆径线、压缩胎儿双肩径或者将双肩径转至骨盆斜径。   实习护士反应倒是挺机灵,她立刻帮着余秋一左一右把产妇的大腿抬起来。   “往肚子上靠,双腿极度屈曲靠近腹部。”余秋扯着嗓子喊,“来,妈妈也动动,两个手尽量抱住膝盖。”   这是解决肩难产最常见也最简单的方法,双手抱膝,令产妇的耻.骨联合往头侧旋转,而且产妇腰骶部随着这个动作被拉直,就松懈了胎儿前肩的嵌顿。   运气好的情况下,差不多接近一半的肩难产看着这么一来,就能顺利生下来宝宝。   陈敏抱着产钳包冲到余秋身旁,慌慌张张地喊:“余秋,上钳子吗?”   “不要。”余秋招呼小姑娘,“你过来,帮忙压着腿。”   产钳对于艰难产没有什么帮助,反而耽误时间。肩难产的处理最害怕的就是时间耽误,只要持续时间一长,孩子会活活闷死。   余秋所生活的城市有另外一家三甲医院就发生过一起惨烈的悲剧。本院产科护士住院生孩子,结果肩难产,产科大主任亲自上台了,孩子下来也没抢救活。   单纯的抱膝并没有让孩子顺利下来,余秋立刻加用了另一种方法。   她的手捏成拳头,在产妇耻骨联合上摸到孩子胎背面,往下压孩子的前肩。   这么做可以让生了一半的孩子肩部内收,双肩靠近胸部来缩小其双肩径。就好像门太窄,人缩着肩膀往外走一样。   可惜产妇的产道条件的确欠佳,饶氏余秋间断下压,一个宮缩,孩子还是还是没能顺利下来。   隔壁床刚生下来的小宝宝经过一系列的刺激之后,终于发出响亮的哭声。   龚大夫迅速解决了产妇的胎盘问题,就直接换了副手套,准备到隔壁产床帮忙。   结果原本躺在床上不声不吭的灰布褂子产妇突然间又哎哟的叫唤起来:“大夫,怎么回事?我肚子还疼。”   龚医生赶紧伸手摸她的肚子,顿时意识到不妙。   妈呀,这个情况下正常产妇的子宮已经缩成皮球了,怎么这位妈妈的子宮还这么大。   再一摸,龚医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你头还有个娃娃?   现在的孕妇基本上没有产检的概念,这个灰布褂子妈妈就是肚子疼狠了才来的医院,进了产房就上接生床,直接开始生的。   匆忙之间,龚医生只来得及给她接生,也分不出手来去做其他检查,结果不曾想,这居然是双胞胎。   这边一生就是俩,旁边一个宝宝还生不下来。   备受折磨的蓝布衣裳产妇疼得大叫,整个人都要快晕过去了。   余秋当机立断,放弃了荫道内操作   。   按照她工作的省人医常规操作流程,在屈大腿法及耻.骨联合上加压失败后,她应该立刻将整只手伸入产妇荫道内,握住宝宝的手,用类似洗脸的动作轻柔地拉出宝宝后臂,后肩一出来,前肩基本上就会跟着出来。   这也算是余秋的拿手好戏,因为她天生有一双小手,操作极为灵活。   可是县医院不同于省人医,省人医自然分娩的产妇基本上都是打的无痛分娩,在有麻醉药加持的情况下,产妇的痛苦程度会减轻很多,接生的人再进行荫道内操作,产妇也更容易接受配合。   但是现在躺在产床上的大肚子已经无比痛苦,如果强行拉孩子手的话,说不定过于痛苦的产妇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会造成胎儿的严重损伤。   “来,妈妈配合!”余秋声音喊得极大。   照教科书上的指示,这个时候接生人员应当轻声细语地安慰准妈妈。   可实际在临床上,这个时候接生员必须得大声,否则痛苦不堪的母亲根本听不到她说话。   余秋声音响亮:“听我的,动一动,人趴过来,四肢都跪在床上。”   这叫四肢着床法,一般正常的情况,产妇都是躺着生。现在,余秋必须得给她换个体位。   大肚子跪在床上,两只手撑着床。如此一来,因为重力作用,产妇就能创造更多的就能创造更多的荫道空间。   地方大了,孩子自然容易出来。   大肚子痛得死去活来,却还是强忍着按照医生的要求配合行动。   她刚跪在床上,麻醉科医生就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怎么了?是要开刀还是怎么样?”   “做好打麻醉的准备吧。”余秋表情严肃,“要是这样还生不下来的话,我得伸手进去了。”   如果伸手进去还是没办法让孩子出来,她就只能手法折断宝宝的锁骨,强行让孩子下来了。   可是到了这一步的话,孩子真心就遭大罪了,搞不好会造成更多的组织损伤,后面恢复情况如何也要打大大的问号。   麻醉科医生没有多问,直接开始做打麻醉前的准备。   余秋的眼睛死死盯着生了一半的孩子,她接过了助产士的工作,温柔的往下拉胎儿后肩膀。   旁边的灰布褂子产妇已经顺利地生下第二个孩子,这个小宝宝活力十足,一下来就发出响亮的哭喊。   蓝布衣裳产妇跪在产床上,听着旁边人家两个宝宝的哭声,顿时悲从中来,吸着鼻子就开始抽泣。   “不哭不哭。”余秋大声招呼,“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来,听话。”   灰布褂子的产妇也安慰自己的同行:“你不着急的,都进了医院,你怕什么呀?你家宝宝肯定也是好好的。”   蓝布衣裳产妇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猛一吸气,就要扯着嗓子开始嚎啕。   结果莫名其妙地只感觉下面一松,后面就响起医生护士的喊声:“下来了,下来了。”   新手妈妈酝酿了一半的情绪就这么生生地被截断了。   郭主任跟儿科医生是同时赶到产房的,两人一进门就听见里头的喊声:“新生儿急救。”   蓝布衣裳产妇生下来的孩子到底在产道里头憋的时间太久了,下来整个人软软的,拍打脚心也没有反应。   余秋赶紧将宝宝抱到旁边开始抢救。   当妈妈的人看着医生护士围着孩子忙碌不停,顿时心慌手抖,哭喊起来问:“我娃娃怎么了呀?大夫,我娃娃怎么了?”   灰布褂子在边上安慰她:“你慌个啥?没看到大夫们在忙吗?你有啥好怕的?你看我的老大下来的时候不是也不哭,现在哭得比谁都声音大。”   两位新手妈妈也搞不懂医生护士都在忙碌些什么,她们只能躺在接生床上,看着面前的人影来来晃晃。   这会儿,蓝布衣裳妈妈倒是可以躺着休息了,后面胎盘娩出什么的,都用不着她使力,可是她哪儿能安得下心来?   余秋往孩子嘴里头吹了几口气,又拼命地摩擦她的后背,不停地刺激这个刚生下来的小姑娘。   妈呀,产科定律可千万这个时候要显灵,小姑娘都命大。   这头助产士也一个头两个大,因为产妇分娩时间过长加上担心孩子情况,胎盘娩出后,她的血就淌个不停。   助产士又是推药,又是招呼陈敏帮忙制作宮腔球囊。   两人忙活了半天不见起效,龚大夫也过去接手帮忙。   结果这头小宝宝发出一声哭声时,神了,当妈的人下面出血,立刻就跟被拧上自来水龙头一样,直接变小了。   龚大夫再按揉几下子宮,血块躺下来之后,出血索性停了。   陈敏在边上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这还能这样啊?”   完全不可思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呀?   助产士笑着冒了一句:“哎哟,要不怎么说宝宝是妈妈身上的肉?心贴着心呢。”   郭主任将反应良好的小姑娘抱到了母亲身旁,安慰她道:“行啦,现在看到你宝宝慌了吧?”   蓝布褂子眼角还挂着泪,脸上却全是笑:“哎,不慌了。”   结果她一看女儿,顿时皱起眉头,“哎呀,我娃娃怎么这么丑?跟个红猴子似的。”   这话小姑娘似乎很不爱听,她立刻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产房里头的人全都笑了。   郭主任抱着孩子来回走动:“哎呀呀,当我们小听不懂呢。其实我们除了不会讲话,我们心里头有数,都明白着呢。妈妈乱讲,我们明明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旁边的灰布褂子也帮腔:“哪个说丑啊?我看小姑娘标致的很,我还想相了给我当儿媳妇呢。”   她相当大方,“亲家母,我这两个娃娃你相中哪个随便挑。我给你从小就好好管教,将来他要是敢欺负你姑娘,我来揍他。”   产房里头的笑声更大。   余秋囧囧有神,广大人民群众可真是未雨绸缪,连娃娃亲都要从产房结起。   蓝布衣裳妈妈总算破泣为笑,她看着余秋:“大夫,你给我娃娃起个名字吧。多亏了你,不然我娃娃就生不下来了。”   余秋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妈呀,怎么今晚她就逃不过给孩子起名字的命运?   天呐,到底该怎么起名字?是不是要算天干地支还要弄清楚阴阳五行?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虫虫 10瓶;高贵的微笑10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城女知青   起名字可是件大事,可以翻出来整部《辞海》仍旧一无所获。   余秋关于肩难产的文章都写完了, 对着鸿保书跟毛选逐字逐句校对完错误之后, 又郑重其事地贴上邮票,完了投进邮筒的时候, 她还没给孩子起好名字。   最要命的是当时产房有好多人都听到了。然后县医院实在太小, 不到一天功夫全院都知道她要给个小姑娘起名字的事。   就连周医生送个急诊大肚子来产科的时候,都笑嘻嘻地问她:“名字起好了没有?要不要我给你掌掌眼?这起名字可不是小事啊。搁着以前,那可是专门有人给算的。”   可怜余秋只能缩着脑袋,无耻地尿遁了。   妈呀, 她宁可就着肩难产这个问题写SCI论文。   每天查房看到产妇跟小姑娘的时候, 余秋更是恨不得自己能变成鸵鸟,直接把脑袋扎进土里头去。   因为旁边病人家属询问小妞妞的名字时,每次产妇都自豪地宣称:“大夫会给我们家妞妞儿起个好名字的。”   旁边那对双胞胎的妈, 还跟着附和:“我儿媳妇的名字肯定好听。”   没错, 这两个妈在产房里头就义结金兰, 顺带着给孩子结成了娃娃亲。   至于将来妞妞儿是嫁给老大还是老二?那就要看两个娃娃谁出息些了。没出息的是找不到老婆的。   肩负着两个家庭希望的余秋,更加抬不起头来了。   最后还是郭主任出手解救了她。   在小姑娘母女两个顺利出院的时候,郭主任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小希。意喻着孩子是祖国、未来与家庭的希望。   这名字志存高远,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余秋总有一种看台湾偶像剧的感觉,小希, 妥妥的台偶女主范儿啊。   “哎哟, 真不错, 我们的妞妞儿有名字了。”周大夫笑嘻嘻地从病区门口走进来,挤眉弄眼地逗弄了一会儿小孩,“这名字好听,一天就不是我们小秋取得出来的。”   孩子母亲茫然:“为什么呀?小秋大夫一看就是学问人。”   周大夫哈哈大笑:“她取的名字全是小花小草红霞红英。”   明明是个小姑娘家,怎么起个名字都老气横秋的。   余秋气得够呛,那不是条件不允许她发挥嘛,她也想照着诗经取名字,问题是取出来万一出乱子怎么办?   周大夫笑眯眯地送走了出院的母女,转头招呼余秋:“来,给你们送走一个,再带来一个,这个姑娘你们给看看吧。”   他的身后走出个身形瘦削的年轻姑娘,大眼睛鸭蛋脸,就是脸色有点儿不好看,瞧着病怏怏的。   余秋下意识地挑高眉毛:“哪里不舒服呀?”   周大夫言简意赅两个字:“咳嗽。”   余秋几乎要暴走了,咳嗽找妇产科看什么呀?就算是孕妇咳嗽,人家要治的也是咳嗽这个问题而不是怀孕。   她以前上夜班时最讨厌的就是内科急诊将咳嗽、感冒发烧等等一系列但凡是怀了孕的病人,全都推到妇产科来。   本末倒置嘛,这不是。   可惜小秋大夫不敢冲周医生吼,尤其是当着病人的面。   她只能微笑再微笑,对病人保持微笑服务:“怀孕几个月了呀?”   病人闹了个大红脸,一声不吭。   旁边陪同的看着像是她母亲模样的中年女人立刻开口:“哎哟,小大夫,我家女儿还是姑娘呢,上哪儿怀孕去?”   她跟产科护士像是相识,对着人絮絮叨叨地诉起苦来。   她女儿也是下放知青,足足下放了三年多的功夫。而且她运气不好,没有就近下放,在大西北都把身体给熬垮了。   “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这身子骨也是眼见的不行。”患者母亲的眼睛发红,“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春天受了凉,一直咳嗽到现在都不见好。看看这人熬的,简直是造孽。”   产科护士看了病人一眼,跟着附和:“哎呀,这咳嗽的时间是有点儿长了,得好几个月了吧。”   “可不是。”患者母亲愁眉苦脸,“我就担心是个痨病,那以后生娃娃都是问题。”   余秋看着病人的脸色似乎暗淡了一些,赶紧开口安慰:“即便是结核病,也是可以治疗的,不要太悲观。”   她将周大夫拉到边上,疑惑道,“这又没怀孕,你把人带到妇产科干嘛?”   “她痰里头有血丝,我不是怕她也子宫内膜异位症嘛。”周大夫满脸理所当然,“所以先上你们这儿来排查一下。”   余秋这回是真想揍人了。   按照这个理论的话,以后不管头痛脚痛,是不是他们都要把病人拉过来,先排除一下子宫内膜异位症?   小秋大夫咬牙切齿:“那你自己排除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排除。”   周医生还是满脸笑容:“这姑娘例假不太正常,来了两年,日子都不固定。我又不是搞妇产科的,能知道多少?我把片子带过来了,你看看。”   余秋恨得牙痒痒,抓着片子对着窗户看。说实在的,她真是到了县医院才大量接触X片。   在她穿越之前,她基本上都是看超声检查跟CT以及MRI片子,胸部平片都没怎么接触过。   不过这张片子拍得相当清楚,可以看到明显的散在阴影。   “你看看,这姑娘咳嗽这么长时间,也太遭罪了。”周医生朝余秋摇摇头,“目前看着不太像肺结核。”   余秋应了声,招呼那病人解完小便,把人带进妇检室。   等到门上了插销,病人躺上妇检床,余秋才端正颜色:“首先,我要告诉你,我绝对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意思。但你必须得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性生活史?”   妇检床上女青年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大夫,我就是一直咳嗽而已。”   余秋点点头,戴上一次性手套:“既然这样,我就给你做缸查。这样的话,你的宮颈以及荫道情况我就没办法看到了。”   妇检床上的病人保持沉默,直接闭上了眼睛。   余秋伸手开始做检查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   病人的子宮明显偏大,而且质地偏软,跟怀孕三个月的子宮差不多,宮体有压痛。   余秋皱眉:“你真的没有谈过朋友,没有过性生活史?”   女青年迅速地起身,仍旧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大夫,我是个姑娘。”   余秋点点头,突然间开问:“那你能否告诉我,是谁教你上检查床后,这样支着腿的吗?”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定期体检的概念,如果不是生了大病,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进医院,更别说给未婚女青年做妇科检查了。   女青年身体明显颤抖了起来,她突然间捂住脸,半晌后,从手掌后传来抽泣的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能看出来。”   余秋叹了口气:“我还是那句话,你照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过性生活?怀孕过吗?”   女青年点点头,没吭声。   “生下来了?”   年轻的女人摇摇头。   “什么时候打掉的?当时几个月了?”   女人表情木木的:“五月份,我回家之前,不知道几个月。”   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她下意识扭过头去。   余秋无声地叹了口气:“谁给你做的人流术?”   女青年立刻警觉起来:“大夫,你问这个做什么?”   余秋平静地看着她:“你不要误会,我知道你应该不是通过正规的方式做的人流,我也不可能去告密什么的。我只是需要评估你人流术的情况。”   经验丰富的医生可以凭借肉眼观察判断出刮出来的到底是不是孕囊,但新手未必就能看明白了。   女青年不说话。   余秋无奈地叹气:“那好,我猜猜看,是不是跟你一同下乡的人,当赤脚医生的?”   女青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余秋,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一样,迅速挪开视线。   余秋不动声色:“因为大概只有你的同伴才能真正理解你的痛苦。我也是知青,在本县红星公社插队,希望你能够像相信你的朋友一样相信我。现在,我要再给你做一次妇检,不知你是否同意。”   女青年点点头,抿紧了嘴巴。   检查完了,余秋给病人开了化验单,又转头问她:“如果你肚子里头的孩子是好的,你还要吗?”   病人立刻摇头,惊慌地看着余秋:“我不能要!”   余秋点头:“那好,我可能需要跟你做一次诊刮,将刮出来的东西送去做病理检查。”   女青年身体猛地一抖,脸色煞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余秋心情暗淡:“我去问问看,要是能打麻醉的话,就给你做无痛诊刮。”   人流术的痛苦让她成了惊弓之鸟,也许这辈子她都不愿意经历同样的噩梦。   余秋让病人先去化验小便,再查个血常规跟凝血功能。   转过头,郭主任问她:“怎么样?什么情况?”   “有可能存在稽留流产。”余秋摇摇头,小声道,“她五月份在西北当地由赤脚医生给她做过人流术。我想等尿妊娠检测结果回来,给她做个诊刮。”   所谓的稽留流产就是孕囊还存在于病人的子宮中,但胚胎已经死亡。如果死胎迟迟不排出的话,容易引起母体凝血功能障碍。   郭主任点点头:“跟她好好说清楚,注意跟患者家属的沟通。她母亲未必知道这件事,别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余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看她好像还有些炎症感染,可能之前做人流以后卫生没有注意好。”   “那就给她消炎治疗吧。”郭主任叹了口气,像是替病人辩解一样,“他们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身边又没有亲人照顾,年纪又那么小,都不容易。”   下乡的时间久了,迟迟得不到返乡的消息,很多人都会陷入沮丧当中,个人生活就不注意了。   谁知道后来又有了可以招工离开的机会,彼此依偎取暖的爱情,比起个人命运前途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余秋点头:“我想问问麻醉科可不可以给她无痛,她做过人流,有心理阴影,诊刮的时候配合度可能会比较糟糕。”   郭主任摇头苦笑:“以前没这个惯例,还有就是咱们医院各项监测设备跟不上,麻药数目又有限,恐怕有点儿难。还有一点就是,要是给她打麻醉的话,她母亲那边恐怕不太好交代。”   前面几点,余秋可以想办法去协调,最后一点却真没法子了。即使现在医患沟通不是时时刻刻签字,但打麻醉总要给家属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吧。   余秋无奈:“那就只能她生受着了。我先看检查结果吧,让她自己考虑清楚再说。”   要真是稽留流产,先给药吃,后面再看情况决定清不清宮吧。   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刚好撞上看完生孩子熟人的周大夫。   周医生朝她眨眼睛,笑容满面:“怎么着,我没带错人吧,就是你们妇产科的病人。”   余秋冷笑:“她是有妇产科的问题,但咳嗽应该是内科的毛病,怎么解决咳嗽,还得你们想办法。”   周医生直龇牙,十分遗憾的模样:“不是子宮内膜异位症啊。”   “子宮内膜异位症转移到肺上本来就不常见,哪能让你天天都碰上啊。”余秋瞪眼,“你们看看肺上的问题要怎么办吧。”   周医生端正了神色:“你觉得下一步要怎么办?”   余秋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做的检查实在太少了。实在不行的话,做个活检。”   周大夫笑:“你也怀疑?”   余秋点点头:“对,虽然常规认为吸烟男性是肺癌的高发人群。但我看过的资料上也有不吸烟的青年女性患有肺癌。她这么一直咳嗽,痰中带血丝,已经可以提示肺癌的可能性了。”   周医生点点头,再度龇牙咧嘴:“我看搞不好她还得去市里头再查查。咱们这儿实在勉强啊。”   没想到那刚插队回乡的女青年,根本没有来得及去市里做进一步检查,就直接倒下了。   当天晚上,她因为剧烈腹痛再度被母亲送进医院。她母亲还以为她是吃坏了肚子,想请楼下急诊大夫帮忙看看。   也不知道周大夫是怎么跟值班医生交代的,当班的急诊医生直接让人躺在床上,推着上妇产科做检查来了。   余秋正带着陈敏在台上接生呢,外头护士就一叠声地喊。   她跑出去看到病人的脸色就觉得不妙:“快先把静脉通路给开放了。测个血压脉搏,把血带出来,急查血常规跟凝血功能。”   护士动作很快,记性也一流:“下午给她查过凝血功能了,是正常的。”   余秋摇摇头:“她现在情况可能会有变化。”   白天做的尿妊娠试验显示是阳性,现在她又剧烈腹痛,荫道少量流血,不排除宮外孕的可能。   陈敏跟着跑出产房。   她刚接生完小孩,就被助产士老师打发下来了。这个孩子生的很顺利,没什么特别,产房人手不紧张。倒是外头喊的那个动静,搞不好会有大事。   陈敏惶惶然地看余秋:“下面我们要怎么办?”   余秋眉头紧锁:“拿个注射器给我,我要给她做荫道后穹窿穿刺。”   这算是诊断宫外孕一个常见简单有极为有效的办法,如果从荫道后穹窿抽出不凝血来,那就很可能提示宮外孕。   郭主任的速度非常快,余秋刚做完穿刺,她就从家里头赶过来了。   当然,绝对没有什么电话通知,而是护士直接站在病区窗户边,朝着郭主任家的方向喊。   基本上所有的备班医生都是这样被招呼过来的。   余秋深觉亏得县医院规模不大,病人数量有限,急重症也不多,否则整个医院的人都别想睡个安生觉。   郭主任快步走到余秋身边,看到针管里头的暗色血液,她下意识地皱眉头:“怎么样?”   余秋放下手中的针筒,同样面色凝重:“这人宮颈举痛明显,荫道后穹窿有明显的触痛。”   这两点基本上提示盆腔里头有积液,而且积液的数量不算太少。   余秋手上没有B超机可以使用,自然没办法做更多的预测。   如果是在省人医的话,宮外孕患者即使出现了腹痛的症状,也可以根据患者的整体情况决定是否做保守治疗,不一定非要开刀。   可是按照目前的状况及条件,余秋觉得还是给这个病人直接开刀会比较安全些。因为后续病情一旦变化的话,很可能她们完全来不及反应。   护士报了生命体征测量结果:“现在血压是80/54mmHg,脉搏117次/分。”   郭主任当即拍板:“开刀吧,人都休克了,先救命再说。”   陈敏惊惶惶地跑去打电话给手术室,语带哭腔地问余秋:“为什么这么多宫外孕啊?”   先前那个程芬才刚出院啊。   余秋摇摇头:“不知道。这个也未必是宫外孕,不能排除妊娠合并黄体破裂的可能。也有可能是其他地方出血。”   陈敏傻眼了:“那咱们的刀怎么开啊?”   “照样开。”余秋叹气,“开进去才能见真章。”   说实在的,余秋现在觉得这刀还是小事。要是这病人真患了肺癌,那才叫人头大如斗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间旧书店 32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愤怒的母亲   一上台打开患者的肚子,余秋跟郭主任都不约而同地庆幸不已。   谢天谢地, 幸亏他们当机立断决定开刀了, 这回城女青年肚子里头全是血块。   就连麻醉医生在边上看的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妈呀,这人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余秋吸干净病人肚子里头的血块之后, 开始探查出血口。   她要了生理盐水冲洗病人的腹腔, 待看清输卵管之后,她忍不住皱眉头,病人的双侧输卵管都好好的,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   宫外孕最常见的着床部位就是输卵管, 但这位患者显然不是输卵管妊娠。   难道在卵巢上?或者根本就是黄体破裂?余秋又仔细探查了患者的卵巢, 仍旧没有发现出血点。   好在肚子里头的东西就这么多,她仔细翻找子宮的时候,总算有所收获了。   患者的子宫底靠近脊柱的方位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肿块, 还在往外头冒血。   郭主任都惊讶了:“居然长到这儿来了, 我这真是头回见。”   余秋也感觉长见识。她虽然在资料上见过腹膜内妊娠, 但这样亲眼在手术台上看到,意味还是完全不相同。   陈敏跟上台拉钩,看到这样的病灶,她无比疑惑:“这个要怎么切?把子宮也切掉吗?”   “把这个包块和附近的子宫肌层都切掉送病理化验。”余秋抬起头跟郭主任商量, “主任, 我们查个血β—hCG吧,都没看到绒毛。”   郭主任皱眉:“咱们医院检验科不查这个呀。”   “不行就送到市里去吧。”余秋试探着问, “市里头应该查这个吧?”   她记得林巧稚教授50年代就有篇论文提到了定量测量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来观察绒癌的预后问题。   陈敏好奇不已:“不是已经确定她怀孕了吗?为什么还要查那个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啊?”   “现在我们并不能肯定病灶已经完全被切除了。”余秋叹气, “还有可能其他地方存在病灶, 但我们没有看到。如果这个手术之后,患者的血β—hCG持续下降,那就代表我们手术治疗效果很好。如果降得很慢或者甚至升高,我们就得考虑其他可能性,还要给予药物治疗甚至二次手术。”   陈敏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妈呀,这也太麻烦了,开过刀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病吗?”   郭主任笑了起来:“病理诊断是金标准,我们得看病理诊断说话。”   陈敏开始犯愁:“那我们要怎么跟她妈妈说呀?”   经历过一个程芬的事情之后,小陈大夫现在都有心理阴影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骗人,人家要追着她问,她到底该怎么回答呀?   “你就说你不知道,你就看到她肚子里头有血。”余秋觉得这孩子实在太实诚了,她一个实习的赤脚医生,一推三二五比谁都简单啊。   陈敏委屈:“人家以为我是大夫呀。我还穿着白大褂呢。”   手术室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麻醉医生调侃道:“对,谁说我们小陈大夫不是大夫的话,我第一个跟她急。”   “不要想那么多。”郭主任安慰小姑娘,“术后病人家属要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们让她过来找我。”   台上的护士也安慰陈敏:“别想啦,那个是婆婆,这个是妈,还是不一样的。”   就算气得要死,亲妈还能拿姑娘怎么办?到时候还是一床棉被压下来,把事情瞒得死死的。   陈敏想不通:“既然都是亲妈了,那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妈妈呢?”   “因为患者是有独立民事自主能力的成年人,她有权决定关于自己的所有事。”余秋叹了口气,“她未必高兴她母亲知道。”   事实上,父母对子女往往知之甚少。很多时候父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也是子女最不希望知道的人。   “这姑娘也真是造孽,年纪轻轻的自己不晓得惜护自己。”护士摇摇头,“结果吃亏的还不是姑娘。自己出门在外不小心着点儿,倒霉的就是自己呀。”   郭主任轻声细语道:“她年纪小,身边又没个大人带着,难免吃亏。其实年纪轻的时候吃点儿亏是好事,早点长教训就不容易再上当受骗。”   下了手术台之后,余秋写完手术记录也没有回值班室睡觉,而是趴在医生办公室里头开始默写第9版《妇产科学》关于异位妊娠的章节。   其实第9版的书2018年才出来,余秋本科阶段用的还是第8版教材,不过她有个习惯,一但教材或者指南更新的时候,她就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将更改的部分标注出来。   陈敏伸长脖子好奇地张望:“余秋,你怎么记得住这么多东西?”   看看这一条条的,她简直文不加点,比背语录都迅速。   余秋心道,真让她,说不定她还得疙疙瘩瘩,不过默写教材是她的拿手好戏。   在她成长的年代,学生培优上辅导班已经稀疏平常,但是她跟奶奶相依为命,就奶奶那点儿退休工资维持祖孙俩的生活都捉襟见肘,哪儿来的钱给她上什么辅导班。   余秋不知道该如何提高成绩,她就采用最笨的方法,将所有的教科书都背下来。   后来她发现,这个毫无创造力可言的笨办法其实效果非常。无论小升初还是中考或者高考,她都是佼佼者。因为万变不离其宗,书本上的例题才是最经典的题目。   等上了大学以后,她也没有放弃这种学习套路。常年在背书上积累的丰富经验让她面对医学院后的能够当砖头拍死人的教材,也能一章章的背下来。   所以她虽然算不上多聪明,医学院八年制的聪明人实在太多了,但她的基本功是出了名的扎实,考执业医压根就不用复习,直接上场还能考全院第一的那种。   余秋故意逗弄陈敏小姑娘:“我们家的书不都被抄掉了嘛,我没办法,又不敢偷偷的抄写,就只能记在脑子里头。”   陈敏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样也行啊。”   余秋一本正经:“那当然,人都是被逼的。”   郭主任拿了两个熟鸡蛋过来递给办公桌旁的小姑娘。产房里头的大肚子生了,家里头人拎了一包红鸡蛋过来。   她随意扫了眼余秋笔记本上的东西,忍不住感慨道:“知识更新的实在太快了,我都跟不上趟了。”   余秋一颗心狂跳,生怕叫郭主任看出端倪来。她赶紧起身,从柜子里头拿出另外一本本子:“主任,您看看,我写的关于球囊压迫宮腔止血的文章,准备寄给《赤脚医生》杂志。”   郭主任点点头,一边逐字逐句地看文章,一边表示肯定:“应该的,这个方法很好,在农村没有什么药可以用的情况下尤其适用。”   以前不注意卫生,产褥热是产妇最常见的死亡原因。   这些年经过爱国卫生运动以及新式接生法培训,产褥热的发生几率已经降低了很多。但产后大出血的发生概率却没有明显下降,一跃成为产妇致死原因的首位。   郭主任看完了文章,非常高兴:“以后你就多写写这些内容,简单直接实用好学,我相信编辑也会喜欢的。我给你个建议,你最好配上插图,这样大家学习操作的时候能够更加直观。”   余秋连连点头:“是我疏忽了。”   对她来说稀疏平常的东西,于现代的人而言可能就是西洋镜,新鲜的很。光用文字描述而不配插图的话,人家未必能够理解。   她趁热打铁,又提出一桩事情:“主任,我想将新生儿窒息抢救的方法贴到墙上去,这样大家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郭主任点点头:“我看这样,你给全科的医生护士都做次培训吧。这样的孩子大家接触的少,处理起来也不够规范。”   余秋心里头直打鼓,尴尬不已:“我做这个培训不太好吧。”   县医院正式的医生护士跟赤脚医生们到底不一样。   后者本身就抱着学生学习的心态,就好像班上成绩差的孩子向成绩好的小孩请教,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成绩好的小孩上讲台当小老师帮助自己的同学也稀疏平常。   但县医院的医生护士相当于她的老师呀。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可以为师矣。”郭主任笑容满面,“你不要想太多,这段时间忙没顾上,前头我还让产房的助产士老师给大家都做接生培训呢。”   余秋这才放下心来。   她心念一动:“那主任,不知道你跟学校熟不熟,就是县里头的小学中学。我想如果做培训的话,将他们也拉进来。”   郭主任放下了笔记本,疑惑地看小赤脚医生:“你要给他们培训什么?给他们讲新生儿复苏,恐怕没什么效果。”   “不,我想在学校里培训心肺复苏法跟心前区捶击复律以及海氏冲击法。”   余秋穿越之前就始终非常遗憾,国民缺乏急救知识相关培训以及意识。紧急情况下,打完120之后,他们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   然而事实上,那本车来的几分钟时间是最宝贵的抢救时机,如果急救手法得当的,能够挽救很多条生命。   在2019年,对全民进行急救知识培训其实并不容易。因为第一人口流动性过大,难以全方面辐射。第二不是所有的学校都可以提供相关培训。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没有人想当第二个彭宇,就是在路上碰到突然间倒地的人,大家也不敢上去帮忙。   但是这个时代不一样,这个时代的人有运动热情,对于任何事情的投入都带着极大的激情。   农药用来灭虱子这件事给了余秋很大的启发。明明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该有多危险的事,却流传了好几十年。因为他们当年就是受到这样的教育。   同样的,如果用好了这股热情,说不定她可以提高全民的急救意识以及急救能力。有效的院前急救对于挽救生命实在太重要了。   郭主任点点头:“你这个想法倒是挺好的。这样吧,回头我碰到院长,跟院长说说看,最好有医院出面组织这个事情。”   不管国家宣传的多好,县城里头的学校可不会卖赤脚医生的账。   余秋笑逐颜开:“哎,好呢。”   郭主任也笑:“那在此之前,你得先把你的同学们培训出来。这种事情真的得手把手的教,光看效果并不好。到时候我给找找看,能不能多拿几个模拟人出来。”   外头护士进来汇报,那个回城女知青张楚茹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回病房后一小时测量血压110/70mmHg,脉搏每分钟88次,体温37℃,呼吸平稳。   郭主任点点头:“今晚你们多费点儿心,注意观察她的情况。尤其是小便,不要疏忽。”   护士赶紧应声。   陈敏按捺不住好奇的心:“郭主任,你怎么跟她妈说的呀?”   “我什么都没说。”主任表情也无奈,“要怎么说,看她自己吧。”   回值班室睡觉的时候,陈敏还在惴惴不安:“她妈妈会不会打她呀?她妈肯定气坏了。”   余秋摇摇头:“这我哪儿知道啊?不过要打,估计也得等出院再说。这会儿要打的话,真是能打出人命来的。”   她打了个呵欠,催促陈敏:“你别管了,咱们早点儿睡吧。”   明天还有一堆事情等着要做呢,她的计划表已经列了十几张,每一桩事情推进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   余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在迷迷糊糊间被吵醒。她听到外头响起哭喊的声音,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妈呀,这该不会又是危重病人吧?   陈敏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余秋,怎么了?外头。”   余秋已经从长板凳上跳起来,慌里慌张地朝外头跑:“我去看看。”   一推开门,外头的吵闹声就更大了,哭喊的声音直往她耳朵里头钻:“不得了咯,那我去死吧,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余秋赶紧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病房门半开着,那哭泣悲鸣的声音,就从病房里头传出来。   待看清楚病房的具体位置,余秋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张楚茹住这个病房啊。昨晚她急诊过来的,没有正式的床位了,就住在小杂物间改成的加床上。   她昨晚才开的刀呢,这会儿到底谁在闹腾啊?也不顾病人的死活。   病房里头传出护士的声音:“别哭,宝云,你哭什么呀?孩子才刚开过刀呢,要好好休养。”   没想到那个宝云的声音更大了:“休养个屁,老张家没养过这样的混账东西。”   余秋赶紧跑进病房,就看到张楚茹伸手就要拽女儿:“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死远点,死得越远越好!”   护士伸手拦着:“你干嘛呢?这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对孩子动什么手?”   没想到朋友的阻拦反而激怒了张楚茹的母亲,她狠狠一巴掌甩到女儿脸上,满脸憎恨愤怒的神色:“我没养过这种不要脸的东西,早死早干净,死了才清静。”   余秋慌忙拦住:“你干什么呀?这才刚开过刀呢。”   “呸,开什么刀啊?有什么好开的?”当母亲的人满脸通红,眼睛里头全是血丝,“本来就没有任何用的东西,现在连娃娃都不能生了,活着还有什么用?早点死了干净!”   她看着女儿,像是什么恶心的垃圾,眼神丝毫不掩饰厌恶憎恨。   眼前这个人,跟昨天对女儿身体充满担忧的母亲完全像两个人一样。   余秋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毛:“第一,应该没有任何人跟你讲,你女儿以后肯定不能再生孩子了。   第二,女性的价值绝对不止生孩子而已。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要去死吗?没有孩子的女人就没有活的价值吗?宋副主席邓大姐,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她们没有孩子,可她们的人生照样有价值。   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妇女也顶半边天。不生孩子的女性,照样有意义。”   她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不如自主拔高了。   张楚茹的母亲像是被激怒了,突然间吼出声:“你给我闭嘴,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东西。不要脸,你们还以为光荣是不是?你们这些下放知青没有一个要脸的,自轻自贱,连表子都不如!”   病床上的张楚茹木着一张脸,只面颊上留着两行泪。   那泪水彻底激怒了她母亲,他扬起手来又是一巴掌,再一次怨毒地咒骂着:“去死吧,立刻从楼上跳下去,死了干净!”   余秋暴怒:“出去!这儿是医院。”   病床上的张楚茹突然间发出声尖叫,然后头一歪,整个人就不动弹了。   余秋看着面色煞白的年轻病人,顿时脑袋瓜子一个激灵。妈呀,该不会是术后肺栓塞吧。   这是可预见但难以预防的并发症,死亡率较高,抢救难度大。一旦发生,搞不好就要命啊。   还跳楼呢,现在就是在保险箱里头待着,都未必有命活下去。   余秋直接将病人母亲推到旁边,开始抢救病人:“你即使是她的母亲,也没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泥头1128、芭蕉樱桃 10瓶;无聊、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头痛的女人   如果可以选择,余秋宁可被人打一顿, 也不愿意碰上肺脏塞的患者。而且她相信, 她的绝大部分同行都会跟她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肺栓塞是个很叫人头大的疾病。它的临床表现极为不明显,教科书上说呼吸困难、胸痛和咯血是急性肺栓塞的三联征。但他们省人医急诊科主任工作三十余年, 就没碰到过一例如此典型的病例。   余秋本人参与过的一例肺栓塞抢救病人, 七十八岁的奶奶,卵巢癌术后九天,术后恢复良好,都要出院的时候, 忽然间咳嗽一声, 人就撅过去了。   全院大抢救,医生护士就跟打仗似的。余秋跟师姐妹们做胸外按压到虚脱,结果那奶奶还是没能抢救回头。   这种疾病的进展又极为迅速, 很多时候根本来不及等到相关检查结果出来, 人都已经没了。这个过程当中医生要怎么处理, 完全凭借医生的临床经验,也就是所谓的感觉。   感觉又是一个非常玄妙的东西,因为很多疾病的临床表现其实很相似。   拿最基本的例子来讲,脑梗跟脑出血的患者同时都可以出现直接倒下去呼之不应, 在没有任何辅助检查的情况下。医生又如何判断, 到底是哪一种疾病呢?偏偏这两种病的治疗方法可以说是截然相反,脑梗需要溶栓, 脑出血则需要防指继续出血, 药用反了要怎么算?   余秋看着病床上的病人, 脑海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肺栓塞诊断的金标准是血管造影,临床上急诊常常依靠肺动脉CT血管成像做出诊断。   可这两者现在都不要想,县医院连B超机都没有,还奢想什么CT。至于放射性核素肺通气/血流灌注扫描之类,更是痴人说梦。   昨晚才手术的,现在查D—二聚体结果就是显示增高也说明不了什么。   余秋现在全部能用的东西,只有手上的一个听诊器。   急性肺栓塞的患者呼吸急促最常见,常常有发绀表现,肺部有的时候可以听到哮鸣音以及细湿啰音。   但是患者术前就长期咳嗽,肺部有散在湿啰音,现在余秋就算听到了这些肺部改变,也没办法肯定跟急性肺栓塞相关。   她期待自己可以在心脏肺动脉瓣区第二心音亢进或分裂,亦或者是三尖瓣区收缩期杂音。   但是她运气不佳,一无所获。   单凭借眼前的临床表现以及体征检查结果,余秋不敢轻易下肺栓塞的诊断。   肺栓塞常常要进行溶栓治疗,可是她昨天晚上才刚动完手术呀。   护士冲过来,动作迅速地给病人吸上了氧,又抬头看余秋:“要用什么药?”   “先支持治疗。”余秋总算下定了决心,“上呼吸面罩,正压给氧。血压目前多少?”   陈敏迅速报了结果:“96/68mmHg。”   “急会诊电话打了没有?”   外头的护士招呼:“打了,内科说马上过来。”   她话音刚落,病房门口就响起脚步声。行色匆匆的郭主任跟周大夫几乎同时冲进了病房。   “怎么样?”郭主任表情严肃,“血压稳住没有?”   “目前还行。”余秋皱眉,“要是能做个CT就好了。”   郭主任疑惑:“什么CT?”   余秋赶紧清清嗓子,含糊其辞道:“我在书上看到的一种检查设备。”   她心里头直打鼓,现在有CT吗?她还真的不知,因为半个世纪的科技发展实在太迅速了。   周大夫没有在意这个话题,他皱着眉头,上前开始给病人做检查。   余秋这才腾出空来追问患者母亲病史:“你家姑娘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   虽然之前问病史的时候,患者否认了一切身体不适。但有的时候医生不能相信病人的话,因为他们可能疏忽了,或者是存心隐瞒。   张楚茹的母亲神情木然,她像是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到了,又像是完全毫无反应。   余秋连着问了她两遍,她都没有回答。隔了半晌,她才突兀地喊出一句话:“我哪知道,丢人的事情做多了,她哪儿来的脸告诉我。早三年前,她就该死了。”   撂下这话,张楚茹的母亲居然一扭头,直接出了病房门。   陈敏目瞪口呆,嘴巴张了老久才冒出一句话:“她怎么这样啊?”   当妈妈的人哪能如此?就算张楚茹做了再多的措施,她不是她的女儿吗?   小陈大夫从小做的错事多了,她妈关起门来骂归骂训归训,对着外头可都是跟老母鸡护鸡仔似的,绝对给她当靠山。   余秋微微皱眉,类似的事情她倒是见过。   在计划生育门诊轮转的时候,带着女儿过来做人流的母亲,有好几位就这样当众咒骂女孩。后来都是她的老师看不下去,发火问到底还要不要做手术,才把局面给压下去。   余秋有的时候看这些妈妈的眼神都觉得不寒而栗,她甚至怀疑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她们会直接掐死女儿。   因为女儿成了她们的耻辱,是她们在教育上失败的证明,是她们的人生黑历史。   就像不完美的产品,应该被召回销毁。   周医生跟郭主任还在商量下一步到底要如何处理?现在把人推过去拍X光片危险度太高了,况且肺栓塞的话,X光片估计也照不出来什么。   医生护士们正在讨论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张楚茹居然悠悠转醒了。   众人大喜过望,全都围着她问东问西。谢天谢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昏迷倒是没有让她陷入谵妄,醒过来的人神志是清醒的。   “你刚才是哪里不舒服,突然间才晕过去的?现在胸部还痛不痛?”   “不痛。”张楚茹说话有气无力,“我就是头突然间痛了,就眼前一黑。”   余秋皱眉:“头痛?是第一次这样痛吗?还是以前就有过这种情况?”   床上的年轻女人沉默了一下,隔了足有半分钟她才轻声开口,“我上个月吹了冷风,头就经常痛。”   周大夫跟余秋对视了一眼,面色都凝重。吹风头痛不是事情,可怕的是头痛未必是因为吹风。   肺癌发生脑转移的时候,也会出现类似的症状。   周大夫打定了主意:“张楚茹,你现在的情况很可能需要去上面的医院再看看。我们医院条件有限,很多检查做不了,实在没办法确定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看什么看?”病房外头,张楚茹的母亲突然间喊出声,“丢人现眼的还不够吗?还去市里头,干脆去省里头去北京去天.安门,让全国都晓得你的丑事!”   余秋拉下了脸:“你不嚷嚷的话,没有人知道。你觉得你这么喊这么叫,这么迫不及待地恨不得掐死你女儿,别人就觉得她跟你没关系了,认为你是一个纯洁高尚的人了?你错了,别人只会觉得你荒谬又可笑。人重自重者,恒辱自贱者。”   “恒辱自贱者。大夫你也知道啊。”张楚茹的母亲冷笑起来,“她自轻自贱,还怪得了谁?我没养过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   余秋简直没办法再跟这种人交流下去。   他们像是有表演型人格,竭尽所能地讨好着周围社会。他们看似大公无私,用揭发亲人所谓的丑恶来赢得大众的认同。事实上他们是最自私最可怕的人。   “我不去。”病床上的张楚茹像是没有听到母亲的咒骂一样,脸上毫无表情,“我就在这儿。”   郭主任劝了一句这个姑娘:“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很可能会耽误你治疗的。”   “死就死了吧。”张楚茹闭上眼睛,“这是我的命。”   早晨的阳光从窗户打进来,照在她苍白虚弱的脸上,如同初夏柔弱无依的栀子花。   “不要想死。”余秋突兀地开口,“想想你那个冒着生命危险给你做手术的朋友。你要是不想活了,为什么还让别人替你冒险呢?”   病床上的女人没有睁开眼,她的眼角滚下了两颗泪珠儿。   她的眼泪却激怒了她的母亲:“你现在晓得哭啦?早点儿干什么去了?我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不是很风光吗?现在跑到我面前哭什么哭?有种跟人跑,就不要哭。嫌丢人的话就早点去死。”   “好了!”郭主任沉声呵斥,“你要教女儿的话,回家教去。这里是医院!”   护士也开口劝她:“好了好了,现在人回来了,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你也别这么又喊又叫的了,你姑娘不做人啊?”   “她要晓得做人也不是这个死行架子了。”女人冷笑,“我一早就说了,有有哭的日子在后头呢。现在哭啊,哭早了!”   当妈的人撂下狠话,一甩手就这么走了。   护士赶紧追出去,想劝和。   留下个小护士可怜巴巴地看着郭主任:“主任,我们下面要怎么办?”   现在什么检查都做不了,自然也没有进一步的处理措施。郭主任让护士继续给她一级护理,有什么情况再对症处理好了。   “做个心电图吧。”余秋抱着一线的希望,“说不定能有点收获。”   县医院也没有手提式心电图机,患者现在又不方便移动,只能余秋跟陈敏跑一趟,将楼下的心电图机推上来用。   陈敏愁眉苦脸地跟着余秋跑,小姑娘唉声叹气:“唉,她要是能自爱点就好了。”   “不,什么叫做不自爱?”余秋表情平静,“她是一个成年人,她的身体属于她自己,她有权利做一切她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不是当小三做姨太太,破坏别人的家庭关系,她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如何解决生理问题。”   陈敏眨巴着眼睛,惊讶地看着余秋:“你……”   “是人都有身体欲望,女人也是人。”余秋面不改色,“对,我知道,按照大众的观点这是羞耻的,绝对不能说出口。但事实上,这是违反人体本能的。她当然有错误,她最大的错误不是跟谁睡了一觉,而是没有做好避孕措施。”   这些话对于十五岁的小赤脚医生来说,实在太过于石破天惊。小陈大夫张着嘴巴,简直快要哭了。   余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她道:“女人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有性别的区分。病人也一样的,他们首先都是人。任何不尊重人性的偏见都是错误的。”   正是因为社会的性羞辱与性偏见,才让那么多性.暴力的受害者选择三缄其口。他们一旦站出来的话,就会受到社会的再度羞辱,甚至比性.暴力本身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更大。   小陈大夫眼泪汪汪,小小声地询问:“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呢?”   余秋头痛:“不怎么办,继续观察,随时注意病情变化。”   她心烦意乱,也不知道送到市里头检测的血液结果什么时候才能返回。   要是这一次手术根本没有清除干净宮外孕病灶的话,后面治疗更是叫人头大啊。   ※※※※※※※※※※※※※※※※※※※※   解释一下,1975年市面上才有商用的CT,我国1977年从国外引进的CT,国产的要到80年代才出现。   除此以外,此时的超声检查只有a超,到80年代才有现在大家比较熟悉的B超。   有故事的同学   郭主任已经事先打过电话, 余秋跟陈明抵达心电图室的时候, 值班大夫笑着拔下心电图机的插头:“你们去用吧, 用完了快点还回来,省得有病人。”   他话音刚落, 外头就传来不满的声音:“有啥好看的?不就是吐了两回嘛,多大不了的事情。来了也不给我开药,光晓得化验这个检查那个。”   余秋跟陈敏对视一眼, 赶紧又把心电图机放回头。   心电图室的值班医生还没来得及将插头插上, 面色潮红的病人就已经走了进来。   看到穿白大褂的人,他气呼呼地将手上的单子往桌上一拍:“做心电图!”   说着, 他跟和谁赌气似的猛的往检查床上一跳,人直直往下躺,脑袋发出好大的一声“咚”。   听得余秋都替他害疼,心电图室的检查床可没有缓冲软垫, 就是普通的木板床。那硬实实的力度对上了后脑勺,磕出血都是有可能的。   她跟陈敏对视一眼, 相当现实的选择了闭嘴。这人一开口就是股浓郁的酒精味, 说不定喝高了,万一嫌弃她们多嘴多舌, 要对她们挥拳头可怎么办?   医院的心电图机有些年头了, 每次拔下插头之后再启动, 都要花点儿功夫。   等待心电图运作的时间里, 值班医生开口询问:“哪里不舒服呀?”   那人怒气冲冲:“你给我开药不?不给我开药的话就不要问。”   值班医生倒是好脾气:“我问清楚了情况, 你好给你对症检查呀。”   “不是机器给我检查吗?”那人一点儿好颜色都没有, 张了嘴就恨不得冲死人,“机器还能听懂我说话?”   值班医生耐着性子道:“机器做出来的东西还得我们人来看。”   没想到这人却是杠上了:“那机器怎么做的你怎么看不就好了,哪有这么多废话。”   陈敏没憋住,忍不住开口:“那看病总讲究个望闻问切,你什么都不说,让大夫怎么给你看病啊?”   “望闻问切可没有弄个机器来的。”病人理直气壮,“就你们县医院喜欢弄这些洋玩意儿,有能耐的大夫伸手搭个脉就知道是什么毛病了。”   陈敏真想撅回头,嫌弃县医院不好,那别到县医院来看病啊。一大清早,他们还没嫌他多事呢。   余秋赶紧捂住小姑娘的嘴巴,生怕这丫头情绪过于激动之下会说出什么刺激病人情绪的话。   这年头好像虽然不流行医闹,但革命热情十分高涨啊,万一这人把他们当成革命对象了怎么办?   值班医生捏着鼻子,让他将衣服往上捋,好接上导联开始跑心电图。   男人嘴里头嘟囔的句什么,老大不愿意地将汗衫往上捋。   他一双醉眼斜睨着余秋跟陈敏:“你们两个女娃娃还要看男人啊。”   陈敏气得要跳脚,小脸涨得通红。   余秋保持微笑:“医者父母心,在医生眼中是没有性别差异的。”   这点儿小事算什么呀。她以前在内科轮转的时候,还碰上过流氓公然当着女医生护士的面遛鸟,配以猥琐的笑容。   结果医护姐妹们直接嘲笑,就这点儿大,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对待这种流氓,千万不能怕,更加不能羞,你越是这样,他们越是兴奋。   直接报以鄙视的高姿态,把压住他们那颗嚣张的心才行。   余秋姿态冷淡地扫过病人,突然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她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思量到底哪儿不对时,值班医生先对着跑出来的心电图纸发出一声惊呼。   余秋赶紧伸过头,待目光停留在心电图纸上时,她也喊起来:“室早!”   看看那典型的鱼钩样改变,余秋不由自主地追问,“你心脏不好吗?平常吃不吃什么药?”   结果这话触怒了患者,穿着汗衫的男人不满地喊起来:“你才有病呢,老子身体好的很。”   话音刚落,他眼睛一翻,居然直接晕了过去。   这下子,心电图室立刻陷入了兵荒马乱。   余秋跟值班医生赶紧冲上前去处理。患者人是晕过去了,心电图却不消停,那上头杂乱的图形看得人心惊胆战。   陈敏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急诊大厅,刚看完妇产科病人都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周大夫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怎么回事?”   “这人吃早饭的时候胃不舒服,过来让开药的。”急诊值班医生也闻声匆忙赶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汇报病史,“我怕他会有心梗,就让他过来做个心电图。”   余秋接着汇报:“他好像喝了酒,我闻到了酒精味。他一过来做的心电图就是频发室早。我们给推了利多卡因。护士去了阿托品了。”   周医生点点头,眼睛还盯着心电图:“家属呢?家里头人知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他以前有没有什么毛病?”   “他自己说没有。”急诊值班医生语气无奈,“这人来就是想开药的,我多问几句他就不耐烦。他一个人来的,没有家人陪着。”   周大夫皱着眉,眼睛盯着这人看,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该不会是药物中毒吧?”   余秋也怀疑,心电图的表现实在太像洋地黄中毒了,况且这人还有典型的上消化道反应,恶心呕吐。   大部分有心脏疾病的病人都会晨起服药。这人喝了酒,会不会稀里糊涂间药吃多了,所以导致中毒?   护士拿来了阿托品,周大夫下了肌肉注射的医嘱。他扯着嗓子招呼:“让急诊的人都过来认认,看能不能通知他家里人。”   余秋忍不住羞愧,她还是经验太薄弱了,缺乏急诊思维。   这人一大早喝着酒,吃着饭感觉不舒服就到医院来,代表他家就在医院附近。毕竟现在交通不发达,而且就算是国营店卖早点的地方也不会卖酒。   周大夫的吩咐传下去没多久,就有人把病人的弟弟喊过来了。   这人今年45岁,一直没有结婚。原先跟父母一块儿生活,父母过世后就独居在老房子里,日常吃喝情况他弟弟不清楚。不过当弟弟的人倒从来没听说过哥哥有心脏方面的毛病,平常也没见他吃药。   “那其他方面呢?你哥哥有没有说过哪里不舒服?”   从上班路上被人硬拽过来的男人表情讪讪:“这我不清楚,我哥这么大的人了,总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跟我这个当弟弟的说。他平常身体还好,没听说过哪儿有毛病。”   家属口中问不出更多有效的信息,但基本上可以否定掉洋地黄药物中毒的可能。   余秋的目光上下观察患者,试图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玄机。   “余秋,今天上午你还上不上解剖课?”   李伟民手里头端着搪瓷缸子,从外面伸进脑袋来追问,“你这什么时候结束?要不要我给你们留饭?”   余秋摇摇头:“稍微等一下吧,等吃完饭再说,你自己先吃吧。”   奇怪,这人如果平常身体很好的话,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不是洋地黄中毒的话,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现在的状况?   李伟民突然间抽了抽鼻子,好奇地追问:“你们谁喝药酒了?好大的味道啊。”   周大夫跟余秋都疑惑地抬起头:“药酒?”   李伟民点点头:“对呀,这么大的药酒味,你们难道闻不到吗?”   余秋还真没闻出来,她只闻出了酒精的味道。她赶紧追问李伟民:“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药泡的酒?”   国人抱着有病治病无病养生的观念,导致了不少种类的药酒,没事就眯上两口。殊不知是药三分毒,哪里能够胡乱养生。省人医每年都能收住不少药酒中毒的病人。   李伟民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知道,你以为我是狗鼻子啊。”   不晓得药酒的种类也没关系,现在患者弟弟过来了,他赶紧跑了一回家,将哥哥的药酒瓶子拿了过来。   可惜的是,那里头好几种草药,在场的医生护士基本上又都是学西医出身的,唯一一个中医对着那草药看了半天也只能摇摇头,他辨认不出来。   周大夫当机立断:“准备给病人洗胃吧。”   不管到底是什么药材,既然是喝到肚子里头的毛病,那就赶紧将里头的东西排出来。   值班医生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问周大夫:“他这样子能洗胃吗?”   心电图跑得让人心惊胆战的。   周大夫眼睛微微眯着:“现在不洗胃的话,估计到时候也没得胃给洗了。”   陈敏满脸茫然:“他的胃又不会跑,怎么没得洗?”   周大夫似笑非笑:“人都死了,洗什么胃呀?”   可怜小陈大夫吓得花容失色,立刻躲到了余秋身后。   余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身体上。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对此人的病情判断至关重要。   “来了来了。”   心电图室外头传来李伟民的喊声,“老王,你赶紧给认认这是什么药酒?”   被李伟民称为老王的赤脚医生是个草药世家出来的郎中,在他们这群人当中属于年纪比较大的一位,家里头有些祖传的方子对于治疗各种慢性病颇有疗效,在当地乡间很受欢迎。   老王身材微胖,被李伟民一路连拖带拽着跑到心电图室,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了。   李伟民却完全不给他休息的机会,直接拿着玻璃药酒瓶逼他看:“快快快,要救命的。”   老王大汗淋漓,一张脸红得发紫,他先是眼睛看,又伸过鼻子去闻,一桩桩的报着药名。   余秋对中药所知有限,只听他没报一样就摇摇头:“不对呀,这几种药性子都很温和,不会中毒的。”   众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感觉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老王抓着药酒瓶,又伸过脑袋去深深地嗅。   李伟民不耐烦:“行啦,别馋酒了,回头你到我们家,我请你喝酒。”   老王摇摇头:“这里头好像还有味药,给泡散了看不出来。”   余秋追问:“你觉得像什么?”   老王迟疑道:“有点儿像附子,不过我家不太用这个药,我也不太熟悉。”   余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附子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回阳救逆第一神药,能够回阳救逆、补益阳气、祛寒止痛。”   老王话还没说完,余秋就发出了惊呼:“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乌头!乌头泡酒,一喝就走。他是乌头中毒。”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哪儿觉得不对头了。患者的手,这人的骨关节有明显的变形,看着极为粗大,这是关节病变的表现。乌头又常用于风湿性疾病治疗。   只是现在的人常年干体力活,有风湿病的人数不少,余秋已经见怪不怪,所以看到对方的手时,没能引起她足够的警觉。   为什么药酒里头有乌头的味道,却没有草药的样子?因为一般中医都会将乌头做成小药丸给病人吃。   乌头本身就有毒性,需要久煎,并且经常跟甘草一类的具有主解毒功能的药一块儿煎。根本就不可以泡酒喝。   这人将乌头丸直接泡在药酒里头,乌头碱浓度过高,所以喝着就直接中毒了。   乌头中毒会导致严重的心律失常,心电图表现有的时候类似于洋地黄中毒。每年都有人因此而丧命。   “赶紧的,洗胃吧。”周医生直摇头,“是药三分毒,哪里能随便乱喝呢。赶紧的,把水给他挂起来,尽快将毒排出去。”   经过患者弟弟身旁时,他突然间似笑非笑,“你哥哥有风湿病,你怎么不说呀?”   那穿着蓝布工装的弟弟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现在病人这种情况,自然是离不开心电图机的。   余秋跟陈敏只得两手空空的返回妇产科,怎么着也得跟龚老师她们说一声。   出心电图室的时候,余秋特地夸了一句还在边上跃跃欲试的李伟民:“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想不到这一茬。”   李伟民冷不丁挨了表扬,而且还是女同学的表扬,顿时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说话都要咬到舌头了:“没没没什么,我我我也是医生啊。”   陈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原来李伟民是个结巴呀,他以前还隐藏的挺好。真不容易,一般的结巴都不爱说话,生怕被人听出来嘲笑,林伟民的心态实在不错。   李伟民这回要跳脚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你才是结巴呢。”   陈敏满脸无辜:“那你自己听听,你明明就在结巴嘛。”   可怜的小李医生还想为自己的名声奋斗,饭吃了一半就被拎过来的老王可没这个耐心,直接拖着人走:“吃饭吃饭去,就你废话多。”   李伟民同学只得顶着口吃的黑锅,满腹委屈的跟着老王走了。   余秋跟陈敏则返回妇产科病区拿自己的搪瓷缸,顺带着和龚医生她们说一声。这一时半会儿的,估计那病人是离不开心电图机了。   唉,县医院的设备还是太少了,就这点儿机器真不够用。   她们回到妇产科的时候,龚大夫刚好去产房里头看新来的大肚子。   余秋目光扫过原本是杂物间的临时加床,病房里头静悄悄的,只张楚茹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的母亲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敏拉了下余秋的胳膊,小声道:“他好可怜啊。”   开了这么大的刀,家里头居然一个人都不过来照顾她。   余秋叹了口气,敲了敲房门走进去:“你现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张楚茹直挺挺地躺着,眼睛木呆呆看着天花板,嘴唇上下蠕动:“没有。”   她还没有术后通气,现在禁食禁水,原本跟花瓣似的嘴唇干裂的都要出血了。   余秋拿着棉签蘸了水给她涂抹嘴唇,小声道:“你可以稍稍的抿点儿水,再过个把小时就可以少喝点儿水了。”   陈敏在边上小声嘀咕:“你也真是的,就是告诉你妈,也不要直筒筒地说呀。看吧,吃大亏了。”   她从小做坏事告诉家长的时候,都是要讲究策略的。   张楚茹两只眼睛一轮不轮,身上一点儿活泛劲都没有:“她自己看到的。”   陈敏有些尴尬:“你妈识字呀,她知道妊娠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现在很多人都不明白妊娠跟怀孕之间的关系的。   “我妈是老师,她当然认识。”   这下子陈敏尴尬了,主要是张楚茹母亲的形象跟她印象当中老师的模样差距太远了。   田雨看着都要比她更加像位老师。   “你们家其他人呢?”余秋看向死气沉沉的年轻女人,“总要有个人在这儿照顾你。”   张楚茹说话声音非常虚弱:“我爸爸在外头修铁路。”   余秋点点头,她算是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张母的个性如此强硬了。因为这个家庭父亲的角色实际上是缺失的,母亲在绝大部分时间要身兼双职。   “其他人呢,比方说你的兄弟姐妹。”余秋语气委婉,“你现在这种情况,肯定需要人照顾。”   张楚茹木木的:“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家只有我一个。”   陈敏惊讶地喊出了声:“你家就你一个?你是独生女?”   天呐,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家里头只有一个女儿,难道不应该跟宝贝疙瘩蛋似的吗?为什么她妈还这样对她。   张楚茹微微动了下脑袋,目光落在吃惊不已的小陈大夫脸上:“你家有兄弟姐妹几个?”   陈敏期期艾艾:“三个,我还有弟弟妹妹。”   “那你真幸运。”张楚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我真羡慕你,你一定活得很自由。”   陈敏的眼睛瞪大了:“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张楚茹只是微笑,她默默地合上了眼睛,并不回答小妹妹的问题。   陈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余秋,她觉得余秋肯定知道答案。   然而她的同伴同样保持沉默,只伸手帮张楚茹掖了掖被子,然后直起腰:“我也是独生女,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病床上的年轻女人跟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反应。   陈敏下意识地抓余秋的衣角,朝她使眼色,这个张楚茹真是怪怪的。   余秋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她安慰了一句张楚茹:“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就按铃,我们会过来看你的。回头我们想办法跟你妈妈谈谈,总归要有人照顾你的。”   两人推开病房门出去的时候,陈敏忍不住问余秋:“跟她妈说有用吗?”   “不知道,不过他们家应该有其他的亲戚吧。”余秋也头痛,“反正她现在的情况身边肯定得有人啊。”   两人还没有走到医生办公室,就听见里头传来嚎啕的哭声。   张楚茹的母亲伸手拼命地捶打胸口:“我的命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余秋跟陈敏迟疑着,不太想进去触这个霉头。   不想里头却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关老师,您别难过,张楚茹不是回来了吗?母女之间还有什么事情说不开的。”   何东胜?   两个赤脚医生惊讶地面面相觑,张楚茹的母亲还是何东胜的熟人啊,听这语气好像是他的老师。   余秋赶紧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听着动静。万一这位关老师情绪过于激动,她们也好在外头有个应对。   关老师哭得喘不过气,一叠声地嚷嚷着后悔:“我不该呀,小何,我真的不该呀。当初我就该让她跟你一块儿回你老家去。”   值班室外头,余秋跟陈敏同款O型嘴。   妈呀,好像他们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瓜。   这张楚茹跟何队长难道有故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羽墨泽 30瓶;3017881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哪一位仙女   余秋立刻脑补出一场恩怨情仇的大戏。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 在高中毕业后, 面临着劳燕分飞的人生十字路口。   小青梅希望跟着自己的恋人回乡, 哪怕是当个农民,她也甘之如饴。   然而准丈母娘却看不上凤凰男,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家千金跟着下乡受苦。   张楚茹是独生女呀,按照政策规定完全可以留在父母身边,将来也当城里人。   奈何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即使父母阻拦甚至□□, 陷入爱情的年轻女孩依然一往直前,坚持要跟着爱人走, 结果激怒了父母。   最终张楚茹还是没人跟着何东胜回到杨树湾。可惜张母低估了女儿的烈性,不让她下乡,她索性走的更远,直接去了大西北。   如此看来, 这位关老师口中所说的“跟人跑了”是这么一回事。   余秋恍然大悟,难怪何东胜到现在也没找媳妇呢。宝珍大哥年纪都比何东胜小, 人家现在也要当爸爸了。   她忍不住唏嘘, 原来是心里头存着个人,到底意难平啊。   陈敏偷偷跟余秋咬耳朵:“她妈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呀?”   她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怎么对着谁面前都要哭诉命苦, 非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女儿宮外孕了才高兴吗?   医生办公室里头, 关老师泪雨婆娑, 哀婉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学生:“小何, 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 以后我就把我们家楚茹托付给你了。”   门外头,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张楚茹的母亲外面动作太快了些。现在谈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张楚茹人还躺在病床上,需要做进一步治疗呢。   陈敏咬牙切齿,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真不要脸,当初看不上人家,现在自己女儿这样了,要丢包袱呀。”   余秋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把人往旁边带。   龚医生刚好从产房里头出来,见到她俩就追问:“心电图做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   “心电图室那边正在抢救病人呢。”余秋故意扬高了声音,“我们等到现在机子也空不出来,就先回来了。”   龚医生点点头:“那等后面再说吧,现在张楚茹的情况倒还算稳定。”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扭开门,看见里头眼泪婆娑的关老师,本能地一愣,抓着门把手的手都停了下来:“你们这是?”   何东胜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站起身紧紧抓住。   他狼狈不堪地胡乱安慰关老师:“老师您放宽心,凡事千万得想开点。”   可怜的生产队长跟被狗撵了似的冲出办公室,就对上两个小赤脚医生意味深长的眼神。   何东胜抓着手上的包,直接往余秋方向递:“这个你拿着,跟同学一块儿吃。”   陈敏一听“吃”字,立刻双眼放光,赶紧接过布包打开来看。   里头密密麻麻放着巴掌长短的紫红色的瓜果,有的已经裂开了,露出里头棉白色的果肉,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这是什么呀?”陈敏满心好奇,伸出手就抓了一个,就着裂开的口子打开,尝了口果肉,“哎,蛮甜哎。”   “这是8月炸。”余秋索性将手中的布包都塞给了陈敏,转头看何东胜,“你也真是不怕麻烦,你们自己吃就好了。”   何东胜脸上挂着笑:“我要不给你拎过来的话,胡奶奶会讲死我的。她还问你什么时候放假回去,要给你做双鞋子,入秋天就凉了。”   余秋摇摇头:“我暂时抽不出空,得把手上的事情忙完了再说。你让奶奶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对了,你等一下,我有东西,你给我捎回去。”   余秋跑到里头的小值班室,这是她跟陈敏睡觉的地方。   郭主任特地让医院后勤帮忙找了个旧柜子给俩姑娘摆东西用,她在里头翻出个包,拿了塞给何东胜:“这是给宝珍大嫂的。我问了人,这差不多够打一套小衣服了。”   按照月份算,宝珍大嫂的孩子差不多过年前后出生。现在得趁着农闲的时候把孩子的衣服被褥都准备齐全了,不然到时候事情一多就手忙脚乱。   何东胜看着里头的毛线,颇为疑惑:“你哪儿来的票?”   现在买毛线可不是单要钱,得有票的。   余秋左右看看,悄悄告诉何东胜:“我用卫生护垫跟人换的。她家用不上毛线票,就换给我了。”   “你手上又没什么钱,顾好你自己就行。”何东胜皱眉,“下次这种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当班护士从病房出来,询问跟着自己的实习生:“加床的血压测了没有?一定要注意观察她。”   小护士清脆地报了数据:“她情况还好。”   余秋表情微妙,伸手指了指加床的方向:“张楚茹住在那里,你要不要过去跟人说说话?”   何东胜迟疑了一下:“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啊?我看关老师哭得挺伤心。”   陈敏已经干掉了一个8月炸,闻声惊讶地抬起头:“你不知道啊?张楚茹妈妈没跟你说?”   年轻的生产队长满头雾水:“她跟我说什么啊?”   “她都要把女儿嫁给你了还不跟你照实说?”陈敏眼睛瞪得老圆,“这也太……”   她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余秋直接捂住了嘴。   小姑娘呜呜呜叫着,可惜余秋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小秋大夫满脸微笑:“你自己去看她吧,她现在肯定特别脆弱,需要人安慰。”   何东胜还在琢磨着陈敏的话呢,听到余秋这么说,他立刻否认:“你们别想多了呀。关老师那是急糊涂了,随口说的。我跟张楚茹就是同学,高中同学。”   俩小赤脚大夫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我们知道你们是同学。”   何东胜总觉得这俩姑娘脸上的表情太过于意味深长,赶紧追着解释:“我们真的是普通同学,就是那时候都是班干部,日常接触多点。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余秋认真地点头:“我们知道了,我们去上课了啊。谢谢你帮忙送瓜来,张楚茹的病房就在那边,房里就她一个人。”   何东胜皱着眉头看向张楚茹的病房,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去看看老同学。   按道理来讲,自己都知道人家生病住院了,来了医院却过门不入,感觉好像不太好。   可关老师似乎误会了什么,他要过去看张楚茹的话,说不定后面会有牵扯。   何东胜站在护士站边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张楚茹。   高中毕业时,班上有不少同学下乡插队了。他想顺带着问问其他几个昔日交好的同学情况。   何东胜人走到病房门前,举起手来准备敲门,里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关老师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火气,说话又急又冲:“我告诉你,收起你的小姐脾气。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值钱的黄花大闺女呢?你清醒点儿,你有什么资本挑三拣四?你这个样子,我跟你说,有男人肯要你,你就偷笑吧。”   何东胜尴尬,他没想到关老师跑到病房里头去,而且正在跟女儿说如此私密的话题。   余秋跟陈敏也面面相觑,没料到关老师居然舍得进病房看女儿了。不过就她现在这个样子,他还真不如不要进病房。   余秋赶紧拉着陈敏准备闪人,这种事情他们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何东胜也抬脚打算跟着走,结果里头却传来他的名字。   关老师声音尖锐:“你现在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本嫌好怠拐的。我看那个何东胜肯要你,你就赶紧嫁了吧。有个地里头刨食的农民就不错了。你自己下贱怪得了谁。”   何东胜绷紧了脸。   余秋跟陈敏也皱起了眉头,小陈大夫更是气得恨不得直接破门而入,跟这位关老师好好吵一场。   到底要不要脸啊?还是当老师的呢,真是恬不知耻。   农民怎么了?她吃的米面吃的蔬菜吃的鱼肉吃的鸡蛋,没有农民的话,她吃狗屁去!   现在张楚茹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头没底儿数吗?居然还是一副施舍何队长的口吻,我想人家不娶她女儿,就只能一辈子打光棍一样。   何东胜朝陈敏摇摇头,余秋也拉住小姑娘。   这个时候闹腾起来,最难堪的人还是张楚茹。这个姑娘已经够倒霉的了,他们算了吧,别火上浇油。   “走吧,我们下去吧。”余秋坚定地拉着陈敏走,坚决不踏进这个病房门。   护士站却传来响声,一个看着跟何东胜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人正跟护士打招呼:“哎,孙姐,张楚茹住在哪个病房啊?我高中同学,麻烦您多照顾着点儿哎。”   护士脸上带着笑:“晓得勒,赵主任,您同学我们哪有不照顾的道理。”   “你又笑我,孙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卫校后勤就我赵志远这么一个光杆司令。”他抬脚往杂物间的方向走,待看清何东胜的脸时,他惊讶地喊出了名字,“嘿,老何,你个老小子动作够快的呀。我这才刚知道张楚茹生病了呢,你就跑过来了。”   余秋忍不住有些同情何东胜,倒霉的生产队长如此千里迢迢,结果却被初恋情人的母亲各种嫌弃。   卫校的后勤主任已经亲热地拍上了何东胜的肩膀:“怎么样?咱们的老同学张楚茹同志现在身体如何?”   何东胜含糊其辞,直接带着赵志远往病区外头走:“你回头再看她吧,她吃了药已经睡着了。”   赵志远眉毛跟两条毛毛虫似的,在额头上爬来爬去,最后停留在奇怪的位置:“嘿,你个老小子,还挺体贴的呀。”   余秋跟陈敏走在他俩身旁,感觉别扭极了。俩姑娘赶紧打了声招呼,跟逃跑似的直接拔腿就跑。   赵志远摸摸自己的脸,奇怪地问何东胜:“我有那么可怕吗?怎么小姑娘看到我就跑?”   “你少说怪话,她们急着上课去。”何东胜端正了颜色,“你也别拿张楚茹开玩笑,对人家姑娘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她跟王海林谈的。”   赵志远眼睛眉毛飞上天,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吧?那早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何东胜挑高了眉毛:“你说什么呢?当初谁不知道啊,张楚茹就是为了王海宁才跟着去大西北插队的。”   走的时候,关老师在学校里头闹腾得厉害,几乎要跟张楚茹断绝母女关系了。   现在张楚茹回县城了,王海林去哪儿了?张楚茹生病住院,怎么也不见他的身影?   赵志远连连摇头,从口袋里头掏出包烟,散了根给自己的老同学:“说你呢,脑袋瓜子还停留在多少年前。早散了,现在王海林小日子滋润的很。他在那边叫公社革委会主任相中了,招了他当女婿,现在是那个公社中学的副校长,手上很有点儿权力呢。”   何东胜难以置信:“王海林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吧,他这么来的话,张楚茹怎么办?”   赵志远嘿嘿干笑:“什么叫怎么办?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不正好便宜你小子了。张楚茹当年可是咱们这届的一枝花,配你一点儿也不亏你。”   说着,他还用肩膀撞何东胜,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你还没讨老婆吧?这不就正好等着张楚茹吗?”   何东胜不动声色:“那怎么不是你等着呢?你不也到今天没找对象么。”   赵志远嘴里头叼着香烟,深深地吸了口:“我嘛,找老婆总不能随意将就,好歹得认真挑挑。”   何东胜微笑:“怎么着,你这是打算挑个九天仙女下凡尘?”   赵志远没有亏待自己的名字,他志存高远,得意地抹了把头发,骄傲地挺起胸膛:“我这个条件,吃着国家粮,爹妈又有正式工作,我人才也不差,当然得好好挑个仙女儿了。”   何东胜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儿,你可千万得好好挑挑,别到时候后悔。”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跨过小门,走到了卫校。   赵志远倒是想起来也得关心老同学的个人生活,颇为认真地劝道:“我跟你说实在的,你应该考虑考虑张楚茹。这姑娘条件还是不错的。”   前头教室传来人讲课的声音,何东胜目光落在黑板上的人体结构图上。   也不知道小秋大夫的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她刷刷刷的就画出了人体的神经分布图。   何东胜随口回应老同学:“算了吧,你别老拿我开玩笑了,我就是个农民,不会想城里头姑娘的。”   赵志远脸上的神色微妙起来:“嗐,这都新社会了,哪有这么多讲究。你放心,我看关老师也挺喜欢你的,保不齐就想招你当女婿。   当你是兄弟才跟你说实诚话,张家条件不错,你娶了他家的独养女儿肯定不吃亏。到时候你老丈人退休了,说不定你还能顶他的职,当个国家工人呢。”   嘿,这种好事,种地的做梦都该笑醒了吧。   何东胜面色平静:“我可不敢有这么远大的志向。我做农民挺好的,自在。”他侧过脸,语气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别光说我,说说你自己,九天仙女还千般模样呢,你到底要找哪一位仙女呀?”   话题转到赵志远自己身上,他也不恼,反而美滋滋地眼睛朝前看,示意讲台上的小老师:“我看这个小秋大夫就不错,念过书有文化,跟我能志同道合。”   何东胜不动声色:“怎么着,你不追求进步了?”   当初在高中的时候,赵志远可是拼命地追求县里头一位老干部家的姑娘。如果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幸亏没追上。   因为他们还没高中毕业的时候,这位老干部就被打倒了,成了现行反格命。原本众星拱月的大小姐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后来也去大西北插队了。   按照赵志远的个性,何东胜就不信他没有调查余秋的家庭背景。   赵志远额头上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又开始上下舞动:“我这是以身作则在帮助落后分子家庭出来的子女,这叫共同进步。”   这话说的可真是叫何东胜刮目相看,真不符合赵志远的个性。   何东胜挑挑眉毛:“那你打算也去我们杨树湾插队吗?”   赵志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不得了的笑话,嘴巴咧得老大。   他一个劲儿的拍何东胜的肩膀:“哎哟,我的老何哎,像小秋大夫这样的人才,真是正是我们无产阶级事业最为需要的。你看她课上得多好啊,卫校正缺培训老师呢,刚好她可以留下来给各个公社的赤脚大夫轮流培训。”   何东胜点点头,面带微笑:“我看你想的还挺清楚的嘛,那你打算等到30岁再结婚吗?你可别忘了,小秋大夫今年才十五呢。”   赵志远惊讶不已:“要等这么久吗?18岁结婚就差不多了,撑死了只要三年啊。”   何东胜摇摇头:“小秋大夫的想法跟一般女孩子可不一样,她是要全身心投入到医学事业中去的。”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赵志远,“老赵,当你是自己人我才劝你,算了吧,你还是换个仙女考虑比较实际。”   有话跟你说   吃晚饭的时候, 余秋就收到了一手最新八卦。   江湖包打听李伟明同学, 迅速搜集到了张楚茹事件的始末, 压低声音跟自己的女同学们分享:“你们知不知道她妈为什么那么恨她?”   这孩子耳朵到底是怎么长的?什么哪儿都有他。   也是,就那位关老师满世界嚷嚷的劲头, 就算他们医务人员再藏着掖着都躲不过这么位猪队友啊。   余秋瞪眼:“你今天的常用中草药中毒的病案记熟了没有啊?”   与大众普遍观念当中,所认为的中草药没有副作用十分安全的认知相反,每年医院都会收到不少草药应用不当中毒抢救的病人。   因为中草药不是没有副作用与不良反应, 而是因为缺乏足够的临床试验以及临床应用追踪, 所以它们的不良反应上只能标注两个字,不详。   本县依山傍水, 湿气极重,不少人有风湿性疾病,也常年泡用药酒。外敷的情况还好,内服那风险系数可增加了不少, 搞不好直接一顿酒下去人就嗝屁了。   李伟民讪讪:“我这不是好心收集病人的情况,好帮助临床判断病情嘛。”   陈敏到底没有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八卦心, 开口催促道:“你有话说话。”   陈伟民是个自嗨派, 给点阳光就灿烂,尤其是女同学给的阳光。   他挤眉弄眼道:“当初张楚茹不应该下乡的, 她是69届的, 政策允许独生子女留城, 他们家都给她找好工作了, 她却跟着个男人跑了。”   陈敏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不是跟……”   可怜小陈大夫又被捂住了嘴, 只能无辜地呜呜。   “呀, 都知道的。她跟个同学好上了,同学得去西北,她就一块儿去了。那几年她可真是孝顺儿媳妇,还把自己的毛衣拆了给准婆婆打毛衣呢。”   陈敏越发奇怪:“那后来呢?那个男同学呢?”   这回张楚茹生病开刀,就出现了何队长这一位男同学。可何队长没去西北插队呀。卫校的赵主任也留在了本县。   “男同学攀高枝了,娶了革委会主任的姑娘,直接变成了公社干部。”李伟民摇头晃脑,“听说当初张楚茹还去闹了,结果被嘲笑是自己上赶着倒贴。”   陈敏拍案而起:“这人要不要脸啊?明明是他当的陈世美,居然还有脸笑别人。真应该来个包拯,直接给他狗头铡。”   食堂里头的人全都闻声抬起头,盯着小陈大夫看。   余秋赶紧拉她坐下,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侯向群打了饭,端着搪瓷缸子跟他们拼桌,摇摇头道:“不稀罕的,这种事情,哪儿都有。”   他朝自己的同伴们眨眨眼:“我跟你们说,前儿我才听说一件事情呢。那才叫一个真正的惨烈。”   本市有一对下放的小情侣,情况有点儿像张楚茹跟她的初恋男友。不过刚好反过来,是女方必须得下放,男方可以留城。   “那小伙子长得叫一个精神,听说当年他在学校打篮球的时候,别说他们学校了,其他学校的女同学都跑过去看。”侯向群唏嘘感慨,“他家是南下干部,条件好的不得了。家里头都给他在钢铁厂找了份好工作,谁看了不眼红?”   结果小伙子不忍心恋人一个人下乡,跟着过去了。   吃苦受罪不说,有情饮水饱总是好的。可是女方先受不了了,开始动摇。   “他们那儿可不比咱们这里,苦的要死。住的是茅草棚,台风一来,屋子就直接被掀翻了。吃的是炒通菜,别说是油,就连盐都要数着粒子放。山上全是山蚂蝗,他们还得起天不亮就上山砍茅草、伐木、开荒、除草,累得要死。”   陈敏听的浑身直打哆嗦,小声嘟囔着:“这么苦啊,都没有照顾吗?”   他们这些在本县下放的知青都还不错啊,就是下了生产队,队里头基本上也给安排几公分之类的轻省活计。   李伟民老气横秋:“你以为哪儿都像我们这里这么好啊。有的地方可脏了,重点就管知青。”   侯向群被打断了话,颇为不满:“你们还要不要听下去呀?”   余秋赶紧捧场:“说说说,后来怎么了?”   侯向群却反问道:“你们听过五朵金花的民谣吗?”   陈敏好奇:“是那个电影《五朵金花》吗?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过。”   侯向群摇摇头:“女知青嫁给工人是有长期饭票的幸福花,嫁给军人是为国流血牺牲的光荣花,嫁给老师是不咸不淡的南瓜花,嫁给农民是寄人篱下的牵牛花,嫁给知青是同命相怜的苦菜花。这才是五朵金花。”   在农村劳动强度大,收入水平低,生活困苦不堪,小情侣当中的女方实在吃不消了。   都说人有两次投胎,一次是出生,一次是婚姻。她没办法再把自己缩回娘胎里头去,于是将主意打到了结婚上头。   能让条件优越的恋人追着跑,这姑娘本身也非常出色,追求她的人不少。其中有一位就是解放军军官。   女知青不想当苦菜花,她想成为光荣花,于是就有了外心。   但这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有一次解放军写给她的情书被她的恋人看到了,两人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激怒之下,小伙子拿着菜刀砍死了自己的女友,然后又引颈自戮,结果割断了喉咙,却没有立刻死。   “当时他们生产队的人抬着他去公社卫生院,那叫一个惨喽。脖子上全是血泡沫,他还不如当时就死了。”   陈敏听得浑身发抖,手上抓着的筷子都掉在了桌上。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啊?他们干嘛要这样?”   李伟民气嘟嘟的:“这个女人真是该死,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害死了这么无辜的人。”   要不是为了她,那个蓝知青干嘛要下放啊?这么好的对象都不晓得珍惜,这人死有余辜。   侯向群到底年长几岁,结了婚又有娃娃,明白生活的艰辛。   他朝李伟民翻白眼:“你先去过半年那样的生活试试,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总不能靠喝凉水过日子。”   侯大夫叹了口气,看着两个女医生,“行啦,跟他们一比起来,那个张楚茹算幸运的了。最起码的,人还活着不是?”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暗道这事儿可不好讲,要真是肺癌晚期脑转移,命能留在哪一天都难说。搞不好到时候还真是生不如死。   陈敏被这个故事剧烈地撞击着,她小心翼翼地提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要说苦,他们的对象不也一样的苦?而且人家本来完全不需要受这个苦。”   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余秋咽下了嘴里头的饭,叹了口气:“你想将自己的人生跟别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人家也未必愿意呀。”   一个人抛弃一切,跟着另一个人走,对另一个人来说,很可能就是沉重的负担。   本来人家的人生过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事情,这么突如其来的牺牲,对人家来说,很可能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侯向群深以为然地点头:“没错,这过日子呀,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照我说,那小伙子也是傻,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单恋一枝花。这个有了外心让她滚蛋就是了,凭他的人才,怎么着就不能再找个好姑娘。”   “他也在后悔吧。”余秋若有所思,“当初他下乡的时候未必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等到后面困难重重,爱情就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以给他心理安慰,告诉他,他选择的一切并不是错误。”   可惜这根稻草已经逃走了,生活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曾经做出的选择。   他的人生崩溃了,他无法接受,他只能用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这是一题阅读理解,余秋大概会写下答案,永远不要试图将自己的人生跟别人捆绑在一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无论如何只能自己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侯向群认认真真地告诫自己的找小同行们:“当你们是弟弟妹妹,我才跟你们说掏心窝子的话。以后你们找对象啊,最好还是那四个字,门当户对。两个人谁也不要为谁牺牲什么,否则将来总有一天会意难平的。”   陈敏快速眨巴着眼睛,感觉侯向群的话好像有点儿不太合适,一点也不革命。   侯向群朝她笑:“这话入了你的耳朵就当我没说过,别往心里头去。”   余秋也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认真地告诫她:“别急着找对象,先好好学习工作再说。”   陈敏立刻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呢?谁要找对象了?”   余秋故意逗她:“哎哟,我们家小敏不找对象的话,多少小伙子要哭死喽。”   可怜小陈大夫闹了个大红脸,跺着脚不依:“余秋,你太坏了。   余秋看着她气啾啾的模样,心里头的恶趣味简直膨胀到了极点,真是忍不住要伸手揪揪她的小脸蛋。   哎哟,这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可人呢?   “小秋大夫,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讲。”   何东胜站在食堂门口,喊住了正往外头走的赤脚大夫。   余秋赶紧收敛自己那颗摇曳不已的怪阿姨心,缩回咸猪手,冲何东胜笑得端庄娴雅,只差没露出标准的8颗牙。   “有事儿吗?何队长。”   何东胜略有些踟蹰。按道理说,不管谁追求小秋大夫,他都没资格指手画脚。   而且平心而论,赵志远的个人条件并不差。干部家庭出身,自己吃的是国家粮,还能够解决女方的工作问题。   这几条摆出去,赵志远真的很有资格骄傲,因为的确会有很多女青年飞蛾扑火一般蜂拥而上。   小秋本人是黑五类家庭出来的,母亲去世了,父亲还在牢里头关着,基本上招工招学招兵这些好事都轮不到她沾边。   要真想重新做回城里人,估计嫁个城里人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可是一般城里人又怎么会娶个乡下姑娘?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就有隐疾,总之基本都是在城里头实在找不到媳妇,才会考虑农村女孩子。   跟那些人一比起来,赵志远简直就是白马王子,完全有资格被众星拱月。   何东胜觉得自己不应当阻拦,否则说不定有一天小秋大夫会恨他的。恨他斩断了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是年轻的生产队长又始终放心不下。他觉得赵志远不是良配,小秋跟了这个人,以后是要受苦的。   听听赵志远的口气,这还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呢,他就一副施舍的口吻。谁知道结婚以后,小秋要在到家到底怎么跪着才能活下去?   何东胜七想八想了半天,决定还是过来给余秋提个醒:“那个小秋啊,咱们出去走走。”   人在医院附近的话,说不定隔墙有耳,叫人听了话去却反而不美。   余秋怕他有什么正经事,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点点头道:“行,我正好要出去透透气。”   她托陈敏带走自己的搪瓷缸,跟着何东胜一块儿出了医院大门。   年轻的生产队长跑医院的次数实在太勤了,路上碰到医生护士都能跟他点头打招呼,谁看着他都不稀奇。   外科的护士还托他帮忙看有没有田鼠干,最近有个人开刀了,术后要加强蛋白质营养。   何东胜连连点头:“我记住了,回头他们会送过来的。”   余秋在边上保持沉默,她就知道杨树湾人在医院里头可以做起生意来,有着院方跟医生护士的默许。   没办法,再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萝卜保平安,生病的人就必须得加强营养。   要是蛋白质跟不上的话,肚子上的口子都长不好。   买肉要票,那就只能指望田鼠干了。   人出了医院大门,余秋小声嘀咕:“你们还是小心点儿,别叫人抓到了把柄。”   要是平常,何东胜肯定会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而此刻,他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反复在脑海中打草稿,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走过半条街,都要到学校旁边的小农场附近了,余秋忍不住催促:“你到底有什么事啊?赶紧说吧。我晚上还有事情要做。”   虽然夕阳无限好,虽然这个时节的晚风吹在人身上非常舒服,可她劳碌命,无福消受啊。   那个乌头泡酒差点儿没了小命的病人是个典型病案,她得赶紧写文章投到杂志社去,能多一个人看到,又少了一分中毒的风险。   何东胜被她催促着,只得咬咬牙开门见山:“小秋,你觉得赵主任怎么样?”   “什么赵主任?”余秋没反应过来,“医院没主任姓赵啊。”   何东胜略有些欢喜:“就是后勤的那个赵志远。”   “哦,你高中同学呀。”余秋反应过来了,“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找周大夫啊,我现在待妇产科。”   “不是。”何东胜赶紧摇头,“我就是想问问你对他的印象。”   余秋奇怪:“我跟他又不熟,能有什么印象?怎么,他要竞选什么优秀,要我们给他投票吗?”   何东胜摇头:“不是工作方面的,是生活,你在生活上对他印象如何?”   余秋快速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   工作上,生活上,小秋大夫心中警铃大震。   妈呀,这个丧心病狂的年代,该不会连十五岁的小丫头都不放过,都给人介绍起对象来了吧?   余秋赶紧义正言辞地强调:“我跟他不熟,对他没有任何印象,更加谈不上生活。我现在一心一意想要做的就是好好当医生,其余的什么生活问题,我一概不考虑。”   何东胜如释重负,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你年纪还小,将精力放在学习与工作上是最合适不过的。”   余秋疑心自己听错了,这年头保媒拉线就这么不上心,敷衍得简直明目张胆。   不过也是,何队长自己这会儿还凄风苦雨呢,哪里有心思关心老同学的个人生活问题。   唉,这家伙实在是倒霉,原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还偏生摊上了这样的丈母娘。   小秋大夫饱含鼓励地朝何队长点点头:“你也别灰心,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归会有希望的。”   何东胜莫名其妙:“我灰心什么呀?我没什么好灰心的呀。”   余秋赶紧露出标准的微笑:“没事,没什么。”   年轻人总是要面子的,姐姐非常理解。   我去请会诊   何东胜送余秋回县医院。   其实现在天刚染上暮色, 距离黑沉沉相去甚远, 小秋大夫自觉独自返回也没任何问题。然而年轻的生产队长却坚持。   有的时候, 余秋也觉得她的这些朋友同伴们挺有意思的,似乎在某些方面相当坚持绅士风度。   两人行到护城河方向时, 前头传来田雨的怒骂声:“李红兵,我今天不罚你抄课文才怪,你给我等着。”   回应她的是李红兵走腔走调的唱戏声:“哎呀呀, 小田老师你莫气, 我给你扯红头绳。人家的闺女有花戴,爹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 给我喜儿扎起来。”   田雨一声冷笑,扬起手上长长的柳条就直接甩到了得意忘形的少年身上。   李红兵猝不及防,大惊失色,原来这不是喜儿而是李铁梅呀。   这小子嗷嗷叫着到处逃窜, 随手抢过同伴手里头的笼子,直接往田雨的方向伸:“哎呀, 哎呀, 小田老师你不要生气,我送你一份大礼。”   里头刚被逮到的田鼠上蹦下跳, 吱吱直叫。   田雨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啊啊啊, 赶紧把田鼠给我拿开。”   回答她的是少年郎得意洋洋的大笑声, 混世魔王李红兵单手叉腰, 得意的不得了。   旁边的小孩子们也跟着嘿嘿笑, 个个脸上都是快活的神色。就连一向乖巧的小伟也显出了少年人特有的调皮。   田雨看到何东胜跟余秋, 立刻找到了靠山:“何队长,你再不管管他们。”   何东胜憋着笑,故意朝李红兵沉下脸:“管当然管,明儿就跟我回杨树湾,看还闹腾不?”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一道雷,轰得少年郎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还是领头的李红兵反应最快,赶紧朝田雨一个劲儿地打拱作揖:“小田老师我错了,您别生气,您大人有大量。我马上就烤田鼠干,一日三餐都供奉你。”   田雨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才一日三餐田鼠干呢。你当我是黄鼠狼啊?”   余秋抿着嘴巴,强行忍笑。   李红兵找到了新的讨好对象,赶紧又朝着小秋大夫求饶:“哎呀,小秋大夫你就行行好,帮我们说说呗。你看我们在医院可乖了。”   余秋绷住脸,故意摇头:“我可没发现你们有多乖。”   李红兵还要抓耳挠腮,何东胜直接断了他的退路:“别想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日子了。赶紧的,都跟我回去,收收心,准备开学。”   田雨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马上就要开学了。”   李红兵两只眼睛瞪得滴溜圆,他想说自己要留在县城。可是将他抓的所有田鼠胆子加在一起吞下肚,他也不敢说自己不想上学。   开玩笑,杨树湾的小孩要是敢逃课,那真是全村人逮着了都能揍一顿,而且旁人没有不叫好的。   小伟看着垂头丧气的朋友们,无比失落:“你们都走了吗?”   又只剩下他跟哥哥了。   余秋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等你哥哥好了,你也要回家上学呀。”   小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要回去,我哥回家会喘不过气的。”   余秋安慰少年人:“那是因为你哥哥那时候有腹水,等腹水排的差不多了,你哥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小少年却哭了起来:“我不要,要是我哥哥气喘不过来了怎么办?”   他年纪太小,对于死亡没有清晰的认识。但是哥哥发病的那次,就把这孩子给吓坏了。   他不敢让哥哥回家,因为在医院里头才安全。   余秋忍不住头痛,那也不能让这哥俩把医院当成保险箱一样住着呀。且不说住院花钱多,就是一直霸占床位也不合适。   毕竟现在小伟哥哥其他的治疗基本上都停了,就是每天定时艾灸,然后过段时间就抽血复查相关的指标。   何东胜出来打圆场:“回头问问闵大夫吧,看下一步要怎么治疗?”   小伟垂着头,小声嘟囔:“哥哥回去要下地的,我不想哥哥下田。”   可是不下地干活的话就挣不到工分,他们生产队本来工分就不值钱,家里头养两个孩子的负担实在太大了。   马上夏天就要过去,他就连逮知了猴补贴家用都做不到。   小伟想留在县城,这样他才能挣到钱养活自己跟哥哥。   少年人没有见过更大的世界,单一个村里跟一个县城,却让他清楚的明白了地里头真的刨不出钱来。   他现在一天挣的钱比父母加在一起苦干一个礼拜还多。   何东胜何尝舍得县城的这笔好买卖,比起地里刨食,做生意的确赚钱。   可是,人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点儿蝇头小利。钱什么时候都有机会挣,但是孩子的未来更重要。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群小崽子们就这么懵懵懂懂地放弃了求学的机会。   留在县城住的地方是不愁,找找关系打打招呼,继续待在宿舍里头没什么问题。因为现在卫校的招生人数比起巅峰时期少了差不多一半,总有房间空出来。   可是老师很成问题呀,田雨又不能把自己劈成两个人用,她总要顾杨树湾小学的孩子们,那才是她工作的大头。   生产队长不发话,李红兵就是再满怀期待,也只能垂头丧气跟着大人们往医院走。   没得说了,都这样了,当然得跟朋友们去道个别。不然不声不响地走了又算几个意思呢?   余秋在边上安慰他:“你回去以后也能挣钱的,到时候每家每户都有小兔子。你养好兔子剪了毛,不照样挣钱吗?再说前头就是天热,大家不愿意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所以才上你们这儿订饭吃。后面天一凉快起来,这生意也不好做了。”   李红兵觉得小秋大夫在医院里头还挺灵光的,出了医院门就不行。开玩笑,他们在县城里头只做卖医院饭菜的生意吗?多的是挣钱的门路。   再说了,养两只兔子忙一年能剪多少毛?说不定卖的钱还抵不上他们在县城一天挣的钱呢。   何东胜清清嗓子,大有意味地瞪了眼想要张嘴嚷嚷的少年,李红兵只得悻悻地闭了嘴巴,听小秋大夫说鸭蛋经。   唉,这么多鸭蛋到时候腌好了,也得经他们的手卖出去呀。小秋大夫就是没成算,不知道应该怎样挣钱。   她以为他们每天上门除了收垃圾之外,就空着手推车吗?怎么可能。   菜场的菜就那么多,而且到点儿关门。错过点儿买不到菜的人家怎么办?杨树湾的酱菜还有刚从地里头摘下来的各种蔬菜甚至小鱼虾,都是下饭的好东西呀。   一个袋子过去,另一个袋子回来,里头压着钞票。   他们从山里头换回来的山芋干除了自己吃还要磨成粉做粉丝,这东西跟田鼠干一块儿煮,味道美的很,而且又不收粮票,在县城里头卖的可好了。   余秋哪里知道自己遭了小孩子的嫌弃,还在美滋滋地盘算着:“到时候每家每户两只兔子,四五只鸭子,一年下来针头线脑买盐打醋的钱肯定是不愁了。”   何东胜相当配合的在边上点头:“对对对,等过年了,家家户户也能添身新衣裳。”   余秋又开始未雨绸缪:“那从现在起就把布票攒好了,不然到时候拿着钱也买不到布。”   李红兵真不稀罕听他们说这些。   他愁眉苦脸地去了县医院,挂着张脸站在小伟哥哥的病床前,一副快要哭的模样:“好啦,我要回家了。等小田老师给我们放假,我再上县城看你。”   小伟哥哥朝他点头:“嗯,那你好好学习啊。”   李红兵到底没憋住,忍不住追问田雨:“小田老师,你就不能留下来给我们上课吗?学校还有校长他们呀。”   “不行。”田雨杏眼圆睁,“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不回去的话,其他人要忙死的。你别给我想三想四,好好学习才是真的。”   她看着这些孩子卖饭菜就心里头打鼓,生怕会跑出一堆人来,把她的学生们拖走了。   可这又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父母工作的码头附近就有这样的孩子,躲着红未兵,偷偷摸摸的卖些茶水跟点心。   唉,人总要喝水吃东西的,又不能随身带着开水壶。国家的事情还是太多啊,管不匀方方面面。   这应该还是社会主义的草吧,都是从社会主义的地里头长出来的。   李红兵试图使用哀兵政策,可惜他在小田老师面前形象委实不佳,小田老师完全不为所动。   “你们缺老师吗?”   病床上的小伟哥哥试探着开口问,“要是教小学的话,我可以试试看。”   他一句话石破天惊,病房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集聚上去,看的原本就性格腼腆的少年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磕绊:“我上的不一定好啊,我就是说可以试试看。我上到高二才回家的。”   其实家里头原本想让他将高中读完,但后来肚子实在太大了,他根本连路都走不了,只能放弃了学业。   李红兵立刻双眼放光,大力夸奖小伟哥哥:“怎么不行啊,哥,你就是我亲哥。你高中生怎么教不了小学生呢?我小田老师才初中毕业呢。”   什么叫做才?一个小学都没上完就辍学的家伙,还有脸挑三拣四?   田雨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招呼上学生的脑袋:“给我老实待着去。”   她转过头,满脸严肃地看着小伟哥哥,“那我得听次课,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当老师。”   余秋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我们小田老师可是要把关的。”   果然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生活处处结着善缘。原本都以为无解的难题,答案居然直接送到了面前。   余秋摇着头感慨不已,转身往妇产科病区走,她晚上还要跟着值班呢。   何东胜追她上楼:“我送送你。”   小秋大夫只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送的,我都到了医院了。”   她转念一想,立刻反应过来。哦,醉翁之意不在酒,张楚茹还在妇产科住院呢。   唉,希望那位关老师冷酷到底,这会儿不要在病房,好歹给何队长见见心上人的机会。   爱情这种东西充满了玄妙,事情的好与坏要看是什么人做的。张楚茹虽然经历过渣男,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输卵管还保住了,将来怀孕生孩子没什么影响。   就是一个长期咳嗽和时不时头痛叫人头大如斗,真希望只是普通的咳嗽变异性哮喘跟普通的头痛。   真要这样的话,她的人生还有希望掀开新篇章。   就是不晓得何东胜家里头人怎么想,要是婆婆不好相处的话,张楚茹嫁进何家,日子估计也不太好过。   婆婆对儿媳妇好不好,可未必跟她人好不好有必然联系。   《边城》里头,船总顺顺是出了名的好人,慷慨大方好善乐施。可是他的大儿子因为翠翠远走他乡出了意外去世,顺顺就对翠翠爷孙再没有好脸。   说不定,何家人觉得张楚茹配不上何东胜,要对她态度冷淡呢。   余秋记得何东胜家庭关系倒是挺简单的,只一位寡母拉扯着他长大。   10来年前的那场□□,让杨树湾走了不少人,何东胜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余秋觉得何母人挺和气的,但按照普遍观念,寡母的儿子最不能嫁,因为不出意外你得跟婆婆抢儿子。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人已经到了病区门口。小秋大夫正琢磨着要不要喊何东胜进办公室喝杯水,好给他制造看望张楚茹的机会。   杂物间里头加床先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要你对人合软一点,你不听。现在肯有人要你就不得了了,你拿腔拿调给谁看啊?”   余秋头大如斗,感觉这位关老师有偏执狂的嫌疑。现在她好像一心一意地就想把女儿给嫁出去。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从自家的户口本上踢走。   张楚茹的情绪似乎也非常激动:“你不就是因为我没有按照你所设想的那样生活,所以巴不得我死吗?好,我告诉你,当初我为什么要下乡?因为我宁可死了,也不想跟你在一个家里头待着。”   当母亲的人不甘示弱:“那你去死啊,死在大西北不就干净了,你跑回来做什么呀?脏了我的家!”   护士皱着眉头跑到杂物间门口,扭开门就喊:“你们安静点儿,别老是大喊大叫的。这是医院,不是你们家。”   这母女俩闹腾的次数实在太多了,护士都懒得再劝慰讲和,只求她们不打扰到别人就行。   张楚茹的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突然间双眼一翻,嘴巴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直接晕了过去。   护士赶紧冲上去。   余秋喊何东胜:“帮忙打电话叫会诊。”,自己也跑过去。   张楚茹这样频繁昏迷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余秋怀疑她脑部已经有病灶占位,而且病灶越来越大。   周医生匆匆忙忙地从家里头赶过来,看到病床上脸色煞白的女子,他忍不住叹气:“你这是做什么呢?你真要你女儿死吗?”   关老师站在旁边,一张脸冷峻得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温情这个词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周围的医生忙忙碌碌丝毫打扰不到她,她看向女儿的眼睛照旧冷冰冰。   跟她相熟的护士过来带着她往病房外头走:“哎哟,等你女儿身体好了,你要怎么跟她吵就怎么跟她吵,我们绝对一句话都没有。”   关老师却昂着头,嘴巴抿得紧紧的,死活不接朋友的腔。   她看到何东胜的时候,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头愈发显出了恨意,似乎在怨怼女儿又让她丢了脸。   何队长生怕再被她抓住说什么女不女婿的,赶紧避让到边上去。   好在关老师当着外人的面似乎还要脸,倒是没有再对何东胜一把鼻涕一把泪。   病因不明,医生护士们能做的就是对症处理。   在给张楚茹吸上氧气,又密切观察了半小时之后,这个年轻的姑娘总算悠悠转醒。   她刚才跟母亲吵架的时候就觉得头痛,一时间吃不住便晕了过去。   这回周医生端正了颜色,跟她直截了当地开始谈:“你现在的情况,可以说越来越糟糕。既然你说你爸爸赶不回来,你母亲又不管你,那你的病情我就只能跟你自己交代了。我们怀疑你肺上跟脑子里头都长了东西,搞不好要动大手术。”   张楚茹费力地听着,半晌只冒出一句话:“你们是让我走吗?你们以为我愿意回来吗?我不过是没有地方可去而已。”   余秋突然间转过头问护士:“张楚茹的医药费有没有断交?”   护士摇摇头:“钱还有呢,今天中午又交了费。”   关老师骂归骂,倒是没有为难医院。   余秋点点头,看向张楚茹:“你也听到了,你妈并不是不管你。”   病床上的女人虚弱地笑了:“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给我花钱?因为这样她才能接着羞辱我。”   余秋点点头,突然间反问道:“从小到大只有你母亲羞辱过你吗?那些羞辱过你的人有几个为你花过钱?”   她冷酷无情,她市侩社会。别整那些虚的,对于医院跟病人而言,能够源源不断支付医药费的才是正儿八经的真情实感。   真金白银这东西,99%以上的时候都比什么都实在。   郭主任从办公室回来,皱着眉头跟大家说现在的情况:“省城是有个巡回医疗组目前下乡巡诊,其中有咱们国家著名的肺癌专家郑教授。不过他们的规划路程当中没有咱们县。”   余秋追问:“郑教授他们现在在哪儿?能不能麻烦他过来看一看,再不济帮忙看看片子也是好的。”   郭主任摇摇头:“时间赶不上,他们下一站已经定好了,明天一早的火车。”   到处都是病人,要是每一个人去求助,巡回组都要跑的话,那他们的医疗巡回工作也开展不下去了。   余秋当机立断:“绥县是不是?我记得渡口有班夜船就是往绥县去。我们马上再给张楚茹拍一次片子,我带着片子过去请求会诊。”   她风风火火地离开病房,去办公室里头开胸片申请单。张楚茹的胸片已经是一个礼拜前拍的了,到现在很可能已经有病情变化。   何东胜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追问:“你要干什么呀?”   余秋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要去一趟绥县,请专家会诊。”   何东胜赶紧起身:“我跟你一块去吧。这么晚了都。”   余秋笑着点点头:“也好,省得你在这儿也不安心。”   真没看出来,小何队长还挺深情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无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纲门异物取出术   夜船晚上九点准时出发, 此刻的渡口不复白日人声鼎沸, 到河边纳凉的人们也渐渐离开, 都回家睡觉去了。   余秋到渡口值班室买票,今晚上夜班的阿姨直接将一包糖炒栗子硬塞给她, 让她坐船的时候吃。   余秋推辞不过,还挨了阿姨的批评:“你也真是的,大晚上的还要跑那么老远, 有什么情况不能等明天再说吗?”   余秋苦笑:“明天人家就走了呀。”   现在又不比2019年, 专家坐在医院等你过去。   阿姨叹气:“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   说着她撕了两张船票,递过来, 又朝窗户外头喊了一声,招呼自己的同事帮忙照应着。   “这可是我侄女儿,你可得上心。”   船工笑着回应:“没问题,我绝对当小姑奶奶供着。”   船工没有说空话, 他给余秋跟何东胜安排了处好位置,临着窗, 前头还有张大桌子, 可以趴着睡觉。   何东胜刚坐下来就招呼余秋:“你赶紧睡觉吧,船要开五六个小时呢。”   晚上江面船少, 但行船速度也不能快, 因为视野距离有限, 开太快的话会危险。   余秋随口应了声, 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却迟迟不能入睡。   她在脑海中反复思量张楚茹的病情。一时希望专家能够给出肯定的答案。一会儿又害怕, 这姑娘要真是肺癌晚期脑转移该怎么办?   年纪轻轻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好在船一开,颠簸的行船就像是摇篮,摇摇晃晃地拽来了睡意。   余秋闻到窗户外头有浓郁的花香,凝神细嗅,原来是桂子飘芳。   她睁开眼睛往外头看,河岸边的路灯却照亮了没有开败的荷花。   夏与秋的交界就这么奇妙地融合在一处,叫人分辨不出那香味究竟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了。   余秋嘴角含笑,枕着流水的星光,渐渐陷入了酣眠。   何东胜反而没睡着,他看着趴在桌上的小赤脚大夫,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个姑娘。   胆子实在太大了,想到什么就立刻要去做,简直就是一腔孤勇。   要是人家教授不愿意看片子更不愿意过来看病人的话,那他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何东胜都不用问,就能猜测到小秋大夫的答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算还有一线希望,都要去试试看。   窗外的星星眨着眼睛,护城河的柔波摇摇晃晃,行船不急不缓的往前开,远远的只有青蛙跟蟋蟀发出的声音。   何东胜就在这一片静谧中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船究竟开了多久,最后船工过来唤醒他们的时候,外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真糟糕,渡船公司安排的时间表总是这么混乱。这个点儿黑漆麻乌的,他们下了船都没有地方待着。   船工倒是好心,问他们要不要去渡船值班室坐会儿。   余秋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没事,医院急诊总归开着门。”   他们问了路就直接往睢县医院走。   此时街上的路灯已经灭了,黑灯瞎火的,好在何东胜随身带着手电筒,医院距离渡口也不算太远。两人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就到了医院门口。   此时夜色正浓,从外头他们甚至看不清医院的轮廓。带到走进去,余秋才辨认出睢县医院没有了小楼,只一排排的平房。   房里头倒是亮着灯,照亮了内科外科的招牌。   他们进了急诊,挂号处的护士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主动打了招呼:“同志,你们哪儿不舒服?”   余秋赶紧回应:“不是的,我们想过来找人,又怕太早打扰了人家,就想在这儿坐坐。”   那护士脾气极为温和,还主动给他们指点位置:“那你们坐那里头吧,那儿有凳子。别站在门口,夜风吹久了容易受凉。”   余秋立刻道谢,跟着何东胜一块儿往里头走,昏黄的廊灯下的确摆着一排凳子,是给候诊病人坐的。   此刻已经到了后半夜,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余秋坐下去,何东胜拿出那包糖炒栗子招呼她吃。   然而现在实在太早了,余秋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不饿,倒是有些渴。   何东胜拿了随身带的杯子过去找护士,询问哪儿可以打水。   那护士的确脾气很好,还主动拿了开水瓶给他倒了半杯水。   何东胜端着水过来,余秋被他劝着喝了两口水之后,又吃了几颗糖炒栗子,接着眯着眼睛坐在凳子上打盹,等待天亮。   迷迷糊糊间,外头传来响动。   余秋被惊醒了,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张望。   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男人扶着位白发的老头儿,朝平房里走,嘴里头喊着:“大夫,大夫,赶紧救救命啊。”   昏黄的灯光下,被他搀扶着的老头面色蜡黄,额头上全是大颗的汗珠,整个人看上去情况很不妙。   余秋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想看清楚他的情况。   挂着急诊招牌的房门开了,里头跑出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他一边过去帮忙搀扶病人一边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哪儿不舒服?”   患者儿子模样的男人焦急地回答:“我爸爸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结果东西戳进去了,后头拿不出来,越来越难受。”   余秋还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诊疗室的门被关上了,医生开始检查病人。   她到底没有走远,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何东胜也跟过来问:“怎么了,这是?”   余秋摇摇头,表情微妙:“我也不知道。”   摔跤的时候,东西插进去取不出来了,能插在哪儿呢?   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的样子,诊疗室的门又开了,中年医生走出来,皱着眉头招呼护士:“帮我喊一下顾大夫吧,这人纲门异物不好取。”   护士瞪大了眼睛,像是不太敢相信的样子朝诊疗室的方向看:“什么东西呀?”   医生的表情有些古怪:“玻璃瓶,全部进去了。”   护士赶紧应声,朝门外走去。   不多时,一个白大褂扣了一半的中年医生走进来,径直进了诊疗室,嘴里头问着:“怎么搞的呀?这是?”   患者儿子说了句什么,诊疗室的门又合上了。   余秋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医生的商量声:“不行的话,打个麻醉吧,好歹放松点儿。”   另一位医生也进了诊疗室,手里头还拿着个布包。   只可惜麻醉打了也没用,玻璃瓶是光滑的,纲门即使松弛下来,他们看到细细的瓶口也无能为力,因为根本没有着力点,实在没办法往外头拽啊。   急诊大夫愁眉苦脸:“我的大爷哎,你这一屁股坐的可真是位置,这也太巧了。”   患者的儿子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问医生:“那现在要怎么办?”   大夫们也没招,这又不是普通的生病,书本上教了怎么吃药开刀。   这纲门里头的异物,好取的相当好取,不好取的像这种玻璃瓶,实在叫人一个头两个大。   诊疗室的门被敲响了,护士在外头招呼值班医生出去。   她指着旁边的余秋道:“这位医生是江县的赤脚大夫,她说她知道怎么取这种异物。”   值班医生倒是爽快的很,直接招呼余秋进去:“你要什么工具呀?只要我们能找到的,一定给你找来。”   别看赤脚医生理论水平普遍不行,他们常年行走在乡间,对于各种稀奇古怪的情况反而见得多,处理起来也有经验。   “拿个三腔二囊管过来,再给我个皮头针。”余秋戴上帽子口罩,直接进了诊疗室。   患者的儿子叫唤起来:“哎哎哎,怎么有女同志进来呀?”   那急诊医生干脆的很:“当年你光溜溜出来的时候,是谁给你妈接生的?我们做大夫的不讲究男女。你还想不想让你爹找点儿安生?”   患者儿子这才闭了嘴巴,躺在诊疗床上的老头儿其实神智是清醒的,因为只给打了硬膜外麻醉,但他却闭上眼睛,死活不吭声。   余秋戴上手套,接过河东胜递上来的三腔二囊管,就往里玻璃瓶里头塞球囊,然后打气让球囊充盈起来。   她还没开始动,围观的三个大夫全都竖起了大拇指夸奖:“高,还是你这办法巧妙。”   护士拿来头皮针,疑惑地看余秋:“这个要挂水吗?”   余秋摇摇头:“不,麻烦你帮我把针头剪掉。”   这种纲门异物取出,原理还是两个,第一,建立牵引装置,三腔二囊管就充当了这个牵引装置。第二还得消除负压。瓶子多半入得比较深,要是有负压加持的话往外拽还真不太方便。   余秋用剪掉针头的头皮针小心翼翼地插入瓶子跟直腸中间的空隙,然后往里头打空气,这么一来的话,负压就被消除掉,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拉动了玻璃瓶。   旁边多了个声音:“这办法不错,脑袋瓜子真灵光。”   何东胜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医生,下意识地回答:“那当然,我们小秋大夫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   余秋听不得这彩虹屁,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操作,一边回答:“我在书上看到的。”   她还想再解释两句里头的原理,结果瓶子被拔下来的一瞬间,老头儿放了个响亮的臭屁,顿时整个诊疗室都充满了硫化物的气味。   余秋赶紧侧过头退到边上去,妈呀,这可真是大规模杀伤性生化武器,他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先前夸奖她的老医生笑了起来:“咱们这个操作可是充满了味道啊。”   值班医生赶紧跟他打招呼:“郑教授,实在对不住,打扰你休息了。我们没想到还又来了个援军。”   郑教授摆摆手:“没关系,今儿我也算长见识了,没想到还能这样纲门取异物。”   余秋侧过头,惊喜不已:“您就是郑教授啊,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有张片子想请您帮忙看看。”   郑教授抬起眼看她,笑着点点头:“哦,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小秋。你这丫头脑袋瓜子够灵光的,既会用球囊压迫宮腔止血,还晓得用球囊来取异物呀。”   他伸手问余秋要片子,“给我看看吧,文教授给我打过电话。”   余秋心中一惊,她倒不知道这件事情居然惊动了文教授,看来是郭主任托了一圈人才联系上这位郑教授的。   她赶紧招呼何东胜把片子拿过来,恭恭敬敬地递给郑教授。   郑教授也不含糊,就在诊疗室里头,将片子放在日光灯底下,仔仔细细地观看:“我觉得这个不太像是炎症表现啊。”   余秋点头:“我也认为不太像,我们做了痰液培养和痰液查找,既没有发现癌细胞,也没有找到嗜酸杆菌。患者近来都头痛,从昨晚入院后已经晕厥过两次,每次大约持续二三十分钟自行苏醒。”   余秋难掩担忧的语气,“我们害怕她出现了脑转移的症状。”   郑教授表情犹豫:“这事儿恐怕不太好办。”   他抬手看了下自己的表,打定了主意,“这样吧,我去江县跑一趟,回头再坐车跟你们汇合。”   他转过头看跟在自己旁边的中年男人,“小祝,麻烦你跑一趟了,帮我把早上的票给退了。我从江县坐车走。”   中年男人表情为难:“教授,那你岂不是太辛苦了。”   郑教授摆摆手:“不妨事的,这姑娘年纪还这么轻,总归要想想办法。”   被他称为小祝的中年男人只得应声,赶紧去张罗车子。   不多时他就跑过来汇报:“教授,县革委会有辆车刚好要去开会,中途经过江县,您要不要坐这辆车走?”   郑教授大喜过望:“就它吧,什么时候动身?”   “已经要开了。”中年男人答话,“他们要赶在上午抵达会场。”   郑教授风风火火,立刻招呼余秋跟何东胜:“走吧,坐车快,两个多小时就能到。咱们不要坐船了,时间跑不赢。”   余秋立刻应下,跟着往医院门口走。   格委会的车子倒是很客气,直接开到门前接人。待看清他们一行人之后,跳下来的秘书表情为难:“车子坐不下啊。”   这辆小车里头坐着要去开会的革委会主任以及他的秘书、副主任还有司机,无论如何也只能勉强再坐进去两个人。   何东胜当机立断:“教授,您先跟车走吧,我们回头坐船过去。”   到底是蹭人家的车子,郑教授也不好勉强。   他点点头:“也好,到时候有什么我给你们留条。”   小车开走了,余秋跟何东胜都长长地吁出了口气。虽然理智告诉小秋大夫,假如张楚茹真到了肺癌晚期,就算是再厉害的大佬能做的估计也微乎其微,但有一线希望总比没有来的强。   这么一番折腾,天边已经隐隐显出了鱼肚白。何东胜示意她:“要不,我们先去渡口吧。”   两人刚出医院门,就看到先前那位纲门里头插了玻璃瓶的老头儿被他儿子搀扶着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老头似乎很暴躁,一个劲儿地要推开他儿子。做儿子的人倒是好声好气地在旁边伺候着,一点儿发火的意思都没。   两人走出医院门的时候,传达室的看门大爷刚好走出来,朝他俩投去奇怪的一瞥。   待到人走了以后,看门大爷才不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兔儿爷。”   余秋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下意识地追问:“这不是他儿子吗?”   “老兔儿爷哪儿来的儿子?”他们大爷脱口而出之后才收嘴,“你个小姑娘家问东问西个什么意思?”   余秋赶紧闭嘴,朝何东胜使了个眼色,抬脚走人。   她当然不相信什么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直接让玻璃瓶捅进了媲眼里头的鬼话。别的不说,谁家玻璃瓶是倒着放的?刚好就让你摔上去丝毫不差地一捅到底?   嘿,当纲门括约肌不存在呢?便秘都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无论是纲门还是荫道异物,真正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上都是人为。   当然,患者愿意怎么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医生只能听听而已。   何东胜倒是在边上庆幸:“幸亏他没有反过来,不然要是玻璃瓶底在最外面的话,那瓶子可真没办法取出来了。”   根本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啊。   余秋摇摇头,相当冷静:“一般不会。因为抓着瓶子口,他们会有一种瓶子尽在自己掌握中的感觉,也才敢往里头不停地塞。要是反过来的话,他们会恐慌,会下意识地留一截在外头。”   何东胜侧过头,满腹狐疑:“你怎么知道?”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走在自己身边的并不是同事。她居然跟个年轻小伙子讨论了这么重口味的话题。   姐姐那知性优雅的美好形象哎,顷刻毁于瞬息之间。   小秋大夫赶紧清清嗓子:“我瞎猜的呗,反正他这么做总归都有心理需求的。哎,值班室有灯亮着呢,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卖票了。”   可惜他们过去的时候,从睢县到江县的客船刚好才开走半个小时。   下一班客船?等着吧,要到下午四点钟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间旧书店 33瓶;阿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好心当成驴肝肺   余秋当然不耐烦, 等到下午四点钟。   妇产科医生, 尤其是干产科的人, 个性都风风火火,时间恨不得掐着秒针过。从现在到下午4点, 中间足足有10个小时,够她做很多事情了。   赤脚医生培训班的课要上,新生的妇科病人要查房, 昨天来的早破水的大肚子不知道有没有动静。要是迟迟不自行发动宮缩的话, 他们就得给人挂催产素催生了。   两人又折腾到睢县汽车站,好不容易敲开了窗户, 里头露出张睡眼惺忪的脸,都没听他们说什么,就语气极为不耐烦地吼回头:“还没上班呢。”   说着“啪”的一声,窗户又合上了。   何东胜抬头看大厅里头的钟, 皱起了眉头,明明现在已经6:30了, 怎么着就没上班?   余秋朝她摇摇头, 这种公家窗口单位的共同特点就是到了上班的点儿,他们的表就会变得特别慢, 要是到快要下班的时候, 那时钟风筝就是被人拨过的, 永远都超前。   越是小地方, 这种现象就越严重。   怎么办, 等着呗, 要是跟车站的人吵起来,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还不知道要吃什么暗亏呢。明明有票说票卖完了,你还能把人家怎么滴?   好在车站到底有供人休息的椅子。两人就坐在长椅上,余秋主动拿了糖炒栗子剥了往嘴里头送。   何东胜默默地看着小赤脚大夫,感觉小秋还真是天生当医生的料。   才刚给人家那样过,现在居然一点儿不反胃,吃得香喷喷。   余秋一包糖炒栗子都要干光的时候,那个小窗口终于又慢吞吞地打开了。   何东胜赶紧过去询问往江县去的汽车。有倒是有,不过得中午12点发车。   没的话说,还是得等,何东胜立刻掏腰包,买了两张汽车票。   太阳升到了屋顶,八月走到尾声,红日却依旧热烈,县城也活泛了起来。何东胜招呼余秋:“走吧,我们去吃饭。”   光这点糖炒栗子是不抵饱的。到时候上的船,恐怕更是没地方吃饭。   余秋跟着起身,两人也不走远,就在车站附近寻馆子。   不远处的街头一排都是国营店,有卖油条豆浆的,有卖包子馒头的,还有人推出的大车桶上贴着纸,上书芋头两个字。   余秋顿时两眼放光,就要上去排队。无论油条还是包子,那都是要粮票的,他们吃不起。芋头好啊,芋头只要掏钱就行。   何东胜却伸手拦住她,下巴示意左边:“咱们吃粽子吧。”   粽子是堂食,有专门的店面,摆了桌椅板凳供人们吃。   门开了,糯米与红枣的浓郁香气散发出来,确实勾人的魂。但是余秋坚定的摇头,吃芋头就好。   粽子是用糯米包的,不用猜肯定得要拿粮票买,他们哪儿来的粮票?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荷包,“没事,我带了粮票出来。”   这回余秋是真惊讶了:“你哪儿来的粮票?”   农民根本就不发粮票的。从一开始的设定上,现在的国家政策就拒绝农民离开自己所在的土地,这是个不欢迎人类迁徙的时代。   何东胜大踏步往前走:“跟人换的。”   有的人家想吃粉丝,但手上又没钱买,那就直接用粮票换,一斤粮票换两斤粉丝。   余秋还想拦着人,何东胜已经进了店面,直接开口要粽子。   “我吃不下,要一个粽子就行。”她满脸真诚,“红枣馅的。”   何东胜皱眉头,又给她要了杯豆浆。服务员倒是麻利的很,立刻算清了账,三个粽子两杯豆浆。她直接舀了两勺白糖到小碗里头,让他们自己端到位子上去吃。   红枣糯米粽子配上白糖,果然味儿美的很。余秋吃了半个粽子才反应过来,糖碗都被她给霸占了。   她赶紧将小碗往前头推,招呼何东胜:“你也一块儿吃啊。”   何东胜摇摇头:“我不爱吃甜的,你自己吃吧。”   余秋下意识地想张口说她叫服务员再多拿点儿白糖。话到嘴边,她才猛的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2019年,买糖那是要凭借票的。   她只能满心惆怅地看向柜台,那服务员正在给新来的客人拿粽子,一个粽子配着的居然还是两勺白糖!   余秋顿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仔仔细细盯着柜台。她观察了约莫10分钟,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无论客人到底买多少粽子,服务员都会搭配两勺白糖。   余秋顿时兴奋起来。她伸出手,问何东胜逃粮票:“给我票。”   何东胜愣了一下,以为她没吃饱,起身要自己去买。却被余秋按住了:“我去。”   小秋拿着粮票跟钱钞,兴冲冲地跑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要求买一个小粽子。   所谓的小粽子,用粽叶包成三角形,上头系着的带子是彩色的。这是当地人用来打发小孩子的吃食,大小只有正常粽子的1/3。相应的,粮票跟价钱也是1/3。   营业员动作麻利地拿了个小粽子,然后又在碗里头加了两勺白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么做有任何不妥。   余秋端着碗回来时,手都是抖的。   她兴冲冲地跟何东胜分享了自己的发现。   年轻的生产队长也非常稀奇,他如法炮制,又跑了一趟柜台,那服务员似乎并不关心来买粽子的人到底是谁,对方又添加了几回,反正一趟买卖就是两勺白糖。   余秋前前后后吃了5个小粽子,她每将手伸向糖碗一次,心里头就咆哮一回。   完蛋了,余秋,你彻底完蛋了,你估计一顿就能把自己吃成高血糖。   妈呀,这么多糖,你想当成米来吃吗?   要死了,你对得起自己考的营养师证吗?你的营养学老师估计会疯掉吧,内分泌科的主任肯定在摇头。   造孽啊,这孩子,馋糖馋到这份上。   可她心中的小剧场咆哮得再厉害,都阻拦不了她伸向糖碗的手。   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人类对于食物的渴望。尤其一个油一个糖,估计将糖放在猪油里头炸开了,才是人们最欢迎的美味。   何东胜也跟着干掉了三个粽子,他当即下了决定:“今年过年咱们多熬点儿红薯糖,用坛子装好了,也给杨树湾的娃解解馋。”   余秋连连点头:“对,咱们过个厚实年。”   她肚子撑得几乎要站不起身,不得不伸手扶着桌角才站稳。   何东胜招呼她:“咱们出去逛逛吧,看看有什么东西能买的,就一并捎上。”   余秋摇摇头:“我没什么要买的。”   她从黄挎包里头掏出笔记本,开始写纲门异物取出术。这活别看技术含量不高,临床工作中却非常实用,完全符合《赤脚医生》杂志中要求简单方便易行的征稿通知。   何东胜在边上笑:“你也真是的,这点儿功夫都不放过。”   余秋点点头,满脸认真:“时间就像海绵里头的水,都是挤出来的。”   她从小被人称之为学霸,可这个学霸绝对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她连排队的时候都在背单词背成语。   何东胜点头,倒是不勉强她:“我去外头转转,到时候过来找你。你要是有事走的话,跟店里头的店员说一声。”   余秋赶紧抬起眼睛,连连点头,至于自己知道了。   她正要垂下下巴,接着奋笔疾书时,眼睛突然间扫过刚进店人的手指甲。   指甲终端出现白色横纹,这是典型的米氏线啊。   余秋下意识地又抬高头,在看清对方的眉毛时,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主动询问:“师傅,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除了掉眉毛以外,是不是还掉了头发?”   “干嘛?”那人没了眉毛,眼睛瞪得倒是老大,“别给我搞神神鬼鬼的这一套,我跟你说,算命是封建迷信,我马上就举报了你,蹲大牢去。”   余秋赶紧摆手:“你别误会,我是个大夫,我怀疑你有可能中毒了。”   她话音一落,那男人反应更加过度,扯着嗓子嚷嚷:“什么中毒了?我告诉你,我们这没特务!”   他一吵起来,店里头的人全都转过视线看。何东胜人都已经出了店门,听到吵闹又不放心追回头,现状赶紧站在了余秋的前头:“哎,你这人别不是好赖呀。我们大队的大夫看出来你身体不对劲,好心提醒,你怎么还骂人啊?”   那人就跟点燃了的炮仗似的,突突突的根本听不进话,胳膊一甩就大踏步往前跑:“你才中毒了,你们全家都中毒。”   旁边人都劝余秋:“随他去,他不听,毒死他拉倒。”   余秋却拔脚就追。不行,这人有典型的铊中毒症状,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铊,这意味着很可能有其他的中毒者。   他要是不当回事的话,他身边同样症状的患者也有可能稀里糊涂就这么走了。   有的时候病人之所以抗拒,仅仅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后果究竟有多严重。   余秋在前头跑着,何东胜跟着后面追。两人一路跑,还一路大喊:“师傅,你别急着跑,先听我们把话说清楚。”   不想那人却愈发惊恐起来,跑得更快了。   余秋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病人很可能已经出现中毒的神经症状,所以易激惹,情绪极度不稳定。   那人跑到路口,立刻上了一辆拖拉机。拖拉机发出一股黑烟,突突突地往前跑了。   要死了,人的腿怎么能比得上车轮子呢。   余秋喘着出气,扶住自己的腿,感觉快要窒息了。   天呐,这家伙也真是的,她看上去就这么像骗子吗?骗他她有什么好处?   旁边一位拎着衣服筐的大婶奇怪地看这对年轻人:“你们追老毛头做什么?他可不是什么三只手。”   余秋大喜过望,赶紧求助大婶:“婶子,你认识这个人啊?我刚才看他掉了眉毛,手指甲也不对劲,我怀疑他中了毒。我想让他去医院看看,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跑了。”   大婶一听中毒两个字,立刻唬了一跳:“哎哟姑娘,你可别吓唬我,这好端端的怎么中毒了呀?”   “不知道,有可能是拌老鼠药以后没洗干净手就吃东西了。”余秋说话还带着喘,“我前头碰到过一个差不多情况的病人,后来去市里头治病了。”   大婶慌的不行,妈呀,这吃了老鼠药,人还能好。老毛头也真是的,好话赖话分不清。   她赶紧伸手,朝旁边店铺的方向喊:“大狗子,快点儿,你不是要去杜家边公社吗?把这位大夫捎上,直接去老毛头家里,别这犟老头子毒死了都不知道。”   又是杜家边,前头那个卖老鼠药的也是杜家边人。难不成他们那儿有老鼠药的产业链?家家户户靠着卖老鼠药过日子?   那可不是小事,厉害的老鼠药别说是吃进嘴里头,就是戴着口罩手套操作的工人,只要干一个礼拜,人就能直接趴下。   店铺里头跑出个年轻人,手里头还抓着啃了一半的烧饼。他回应着大婶的话,直接从店铺后头又开出一辆车。   余秋坐在拖拉机上对着周围的大麻布口袋囧囧有神。何东胜手上还拿着大喇叭,这是大神硬塞给他的,好让他们在半路上追上人了就直接喊话。   可惜拖拉机到底耽误了不少时间,前头的那辆始终没让他们见到影子。   拖拉机开出了县城,路边显出了连绵的青山跟翠绿的稻苗,不远处的老黄牛还在悠闲自在地甩着尾巴吃草。走地鸡发出咯咯的声音,走地鸭,拍着翅膀跳下池塘。   拖拉机在郊外的路上行驶了约莫半个钟头,前面终于显出了村庄的轮廓。车子一拐弯,隔着个小土坡,前面的拖拉机露出了冒着黑烟的车把手。   何东胜大喜过望,抓着喇叭就大喊:“师傅你停下,我们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你得相信我们,不然你会没命的。”   谁知听了他的喊话,前头的拖拉机跑得更快了,瞬间就消失在茂密的树影中。   后头拖拉机赶紧开除马力往前追,快要到村口的时候,车子却熄火了。刚才出来的太急,司机没留心检查拖拉机,这会儿不知道哪里出故障。   现在可没有修车的地方,车子有问题都是司机自己动手。   拖拉机手认命地从车上拿出工具检查车子,直接示意村庄的方向,让他们自己过去:“你们就问人,村里头没有不晓得老毛头住哪儿的。”   他自己不能走,拖拉机上还放着货呢。这一走的话,万一叫人顺手牵羊了,他都没地方找人去。   余秋跟何东胜赶紧向他道谢,白耽误了人家一趟功夫,还年内人家车子出问题了,他们可真是够不好意思。   两人行到村口,看见几个小孩子正站在歪脖子枣树下打枣儿吃。   余秋赶紧上前询问:“小姑娘,姐姐想问你一句,老毛头家住哪儿啊?”   那小姑娘很有警惕性,扭过头来瞪她:“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   何东胜脸上堆笑:“我们是老毛头的熟人,有点事情要找他,麻烦你帮忙指个路可好?”   小姑娘伸手一指:“囔,那边。”   余秋下意识地沿着她指点的方向扭过头,顿时一股浓郁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她的眼睛就来得及看到一块阴影。   何东胜反应极快,自己往后一躲,又直接一脚踢过去:“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拦路抢劫不成?”   猫着腰在后面下黑手的人见一招不成,立刻招呼众人动起手来:“把他们拿下,不然他们肯定跑去告密。”   余秋顿时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海洋,那些小孩子居然无所畏惧,直接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腿,三两下就给她捆上了麻绳。   “哎,你们干什么呀?”小秋大夫急了,“老毛头中毒了,我们是追过来提醒他的。”   那被他们穷追了一路始终不肯露脸的老毛头此刻却伸出了脑袋:“别理她,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过来搞事情的。”   余秋指着他的眉毛道:“你的眉毛都掉成这样了,你还没事?你这人怎么就听不进话去呢?”   老毛头冷笑:“我打小就没眉毛,你编瞎话也找个能糊弄得过去的呀。”   何东胜双拳难敌四手,也叫几个小伙子给压住了,他赶紧解释:“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是隔壁江县的,来你们这儿办事。看到这位大哥像是中毒的样子,我们大夫才好心……”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叫人直接塞了块臭抹布。   余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直接嘴里头堵住了块破布,熏得她差点儿当场晕厥。   小秋大夫又急又气,这里的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不问青红皂白就绑人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连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爆竹上了天   余秋跟何东胜连辩解都来不及辩解, 直接叫人丢进了柴房, 咔嚓上了锁。   门一关, 余秋就狠狠打了个大喷嚏。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塞在自己嘴里头的破布并不严实,否则因为气压影响的因素, 她压根就打不起来喷嚏呀。   小秋大夫立刻精神了,舌头伸出莲花的功夫,拼命地往外头推破布。   等到好不容易能说话了, 余秋先愤怒地控诉何东胜:“你们这儿怎么这样啊?”   要不是因为清华朱令案, 要不是她大规模铊中毒后果究竟有多严重,她费这种功夫?   何东胜满脸无辜,发出呜呜的声音。   余秋只得挪到他身旁, 头往前一伸,咬住他嘴边的布, 直接给拖拽了出来。   终于能说话的生产队长才委屈呢:“谁知道他们这样,没道理呀。杜家边不是不讲理的地方。”   两个县离得这么近, 彼此都算是知根知底。哪儿的人热情好客, 哪里的人蛮不讲理,旁人不晓得,乡里乡亲没有不心中有数的。   余秋翻白眼, 没好气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她倒是不担心被杀人灭口,真要动手的话, 直接将他们推进塘里头淹死会比较方便。到时候还不用担心被查上门, 失足落水这种事情, 全村集体犯罪最容易隐藏真相。   外头传来人咳嗽的声音, 两人立刻噤了声。   何东胜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开始磨手上的麻绳。他压低嗓音:“不管,咱们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幸亏拖拉机手还在外头修车子,他们还不算是全军覆没。   余秋看了他一眼,绑在身后的两只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然后她就在何东胜逐渐瞪大了眼睛注视下,两条胳膊神奇地从后面绕过头顶挪到了前方。   生产队长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余秋已经麻利地过来帮他解手腕子上的麻绳,这种情况还是互助来的比较快些。   柴门里头响起哐的一声,守在门口的人赶紧跑到窗户边来看,结果什么都没瞧见。   他朝里头喊了一声,没听见任何声响。这人慌了,赶紧从外头开了柴房门,进来看动静。   结果他的脚刚迈进门槛,脖子就叫人勒住了。余秋毫不犹豫地往他嘴里头塞破布,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就老实在这儿呆着吧。   两人手忙脚乱,压根不给这人反抗的机会,直接将他丢在角落里。   待到开了柴房门,余秋跟何东胜准备出去之前,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看清了那村民的脸,顿时惊讶不已:“是你?”   何东胜也认出了这人脸,前头往自己纲门里头塞了玻璃瓶那老头的儿子。噢,按照医院看门大爷的话来说,两人应当不是父子。   那人拼命地挣扎,嘴里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何东胜蹲到了他身旁,一只手直接搭在他的脖子:“我现在把布拿开,你要叫的话,我直接掐死你。”   那人慌忙摇头,等到他嘴里头的破布被取出来之后,他第一句话就是:“大夫,你们怎么在这里?”   余秋差点当场抓狂:“因为你们杜家边的人不相信我是大夫。那个老毛头有典型的中毒症状,搞不好你们村里头也有其他人中毒,还没有察觉到。”   她话音刚落,外头又传来脚步声。这回余秋跟何东胜都来不及躲,只能抓着那男人当人质。   外头走进四五个男人,见状立刻脸色不好。还是他们的人质反应迅速,赶紧开口开保票:“队长,这俩人我认识,他们的确是县医院的大夫。昨晚我肚子疼,我还看到他们给人治病来着。”   那被称为队长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十分怀疑:“真的?”   余秋立刻开口:“当然,你们村要是有电话的话直接给江县县医院打个电话,或者给你们睢县县医院打个电话问问昨晚的值班,或者直接打到我们红星公社去问,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坏人。”   那队长站在原处没动作也不吭声,叫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何东胜开了口:“我是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的生产队长,我们到你们县来是想请个专家过去看我们的病人。我们的大夫在街上看到你们有个社员同志很可能中了毒还不自知。要不是出于阶级兄弟的感情,我们才不多这个嘴呢。”   “杜福平,杜福平你们认识吗?我记得他就是你们杜家边的人。”余秋思路清晰起来,“这个月杜福平去江县出差的时候,曾经去过县医院。你们问问他是不是我给他看的病?如果不是我诊断出来他铊中毒,他现在很可能就没命了。”   余秋追踪的那个病例,他去了市里头最后院方辗转找来了普鲁士蓝,治疗了一个礼拜之后,这人病情明显好转。   旁边有人接了话:“福平叔的确去城里头住院了,前儿婶婶还到大队来要报销。”   这下两头对上了,杜家边的队长脸色好看了许多:“哎呀,这真是一场误会。前段时间广播里头不是宣传要小心敌特分子吗?我们看你们是生面孔,又一个劲儿的打听,就想差了。”   说着他朝何东胜伸出手,满脸热情的笑,“真是谢谢你们啊,到底是乡里乡亲的。你们还有事要忙吧?那我今儿就不留你们吃饭了,我现在叫人送你们去渡口,你们直接坐船回去。”   他三言两语就要打发两个不速之客走。   余秋赶紧发话:“我们也不要吃你这顿饭,但是老毛头必须得赶紧去医院。你们不知道铊中毒是怎么回事,我清楚,非常严重。一开始看着不明显,就是肚子痛掉头发而已,人的精神也不太好。但是很快就会送掉命,就算勉强救回了一条命,人也彻底废了。”   她穿越过来之前,网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翻出清华朱令案,为这个曾经风华正茂却被硬生生折断了翅膀的姑娘哀叹不幸。   “你们杜家边这么短的时间里头,连续出现了两起铊中毒事件,必须得搞清楚毒源到底在哪儿。如果不控制住的话,很可能整个大队乃至整个公社甚至整个县的人都会遭殃。”   小秋大夫满脸严肃,“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我真的知道这件事情后果会有多严重。”   队长皱起了眉头,左右看看众人:“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围着的村民都摇摇头,谁也搞不清楚到底哪儿不对劲。   “杜福平我怀疑是跟老鼠药有关系,他可能接触了鼠药没有意识到,不小心中毒了。”   余秋再一次强调,“我绝对没有窥探你们隐私的意思,但你们必须得如实告诉我,老毛头是不是也以卖鼠药为生?”   队长立刻拉下脸:“哎哟大夫,你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怎么可能会搞小买卖?”   “好,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们道歉。我的意思是,他们是不是都经常接触老鼠药?正常人日常生活当中很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金属铊,它是一种比较少见的工业原料。”   余秋恳切地看着对方,“现在我请求你们帮忙将这个源头找出来,并且尽快解决问题。”   中年队长动作颇为麻利,立刻叫人将老毛头喊过来,问他最近有没有弄老鼠药。   老毛头本来还否认,后来还是他邻居说了,这段时间闹耗子,他在家里头摆了老鼠药,结果毒死了村里头的一只野猫。   余秋没敢放松,追着问老鼠药的品种。等到袋子拿过来,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   这种老鼠药她知道,里头没有金属铊啊。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老毛头是个无儿无女的五保户,杜福平儿女双全,两人都不是一个生产队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多少交集呀。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两个人都出现了铊中毒的症状?   “队长,现在麻烦你们好好帮忙想一想,到底有什么事情让两个人都凑在一起?比方说谁家办喜事,大家一块儿去吃饭之类的。”   何东胜在边上补充道:“或者是谁家来客人了,他们都陪桌吃饭。”   在场的人还是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老毛头跟杜福平都谈不上是村里头有头有脸的人,谁家就是来了客人也不会喊他们作陪。   先前叫何东胜摁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突然间回过神来:“我想起来了,毛叔你跟福平叔都一块做工。”   余秋赶紧追问:“做什么工啊?”   一般农村出工都是以生产队为单位,这两个人都不是同一个生产队的,到底有什么事情将他们凑到一起。   老毛头立刻急眼:“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做哪门子的工啊?地里头刨食做工。”   旁边队长开口打圆场:“大家凑到一块儿割茅草算哪门子的做工。你俩都好好想想,看是不是刚好一个碗里头吃过饭。”   无论小秋大夫在如何追问,这些人的嘴巴都跟蚌壳一样,死活不肯透露事实的真相。   余秋无奈,她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行,那毛叔你先去医院吧。你们其他人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想到了,就直接去市里头的医院化验小便。”   那队长连连道谢,从旁边人手里头接过一篮子鸡蛋,直接塞给余秋跟何东胜当谢礼,忙不迭地赶人走:“多劳你们费心了,我们回头一定好好找找原因。”   几人往村口的方向走,快到那棵歪脖子酸枣树底下时,远处突然间传来轰隆的声音。   余秋下意识抬头看天,艳阳高照,并没有电闪雷鸣啊。   杜家边的队长变了脸色,旁边的人赶紧往发出声响的方向跑。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都假装没听到动静。   那年过半百的队长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将人往前送。   谁知道噼里啪啦的声音接二连三,他们站在歪脖子树下都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远远的,有人哭着跑过来喊:“队长,咱们的花炮厂炸光了。”   中年队长勃然色变,连在客人面前敷衍都顾不上了,赶紧把腿就跑:“你怎么搞的这是?”   “不晓得。”来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听说有人来查就赶紧全撤出来,把门锁上了。谁晓得好端端的,里头就炸了呢?”   余秋也不用问了,联系一下前后,再做简单的推定,所谓的做工到底是什么意思,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   杜家边有个花炮厂,老毛头跟杜福平应该都在里头上班。花炮的原材料当中有金属铊,长期接触的人有可能会中毒。   除此以外,它的副产品氯化钠也被铊严重污染了。常常有不法商贩将这种红色的工业盐当成食用盐贩卖,从而造成金属铊中毒。   小秋大夫叹了口气:“厂里头的人都去验个小便吧。还有那个盐不能吃,腌菜腌蛋也不行。”   旁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吭声。   何东胜倒是开口安慰了一句满脸皱巴巴,简直要哭出来的中年队长:“不幸中的万幸,亏得你们都从厂里头撤出来了,不然这事儿还不晓得要怎么收场呢。”   至于眼下,只能自己先看着整个花炮厂被炸没了,后头杜家边再想办法怎么糊弄住上头的人吧。   回去的路上,余秋坐在拖拉机上看着那篮子鸡蛋发呆。她原本觉得老毛头他们精神过敏,一个个莫名其妙。   现在想想他们的处境,她又释然了。如果换做相同的情况,她大概也会跟惊弓之鸟一样吧。   余秋记得自己穿越前曾经看过的一部反映改革开放的纪录片,里头提到江阴华西村当年被树立为农业学大寨的典型。   事实上,当时的华西村人白天迎接各路领导同行检查参观,晚上熄了灯,就偷偷摸摸地搞小五金加工厂。   结果一年下来,这家只有20个人的小五金厂挣的钱,要比全村人在地里头辛辛苦苦忙了365天加在一起挣的钱还多。   无农不稳,无工不富,谁不愿意过好日子呢?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你们可要小心啊,不要被人逮到了。”   何东胜点头:“我晓得的。”   拖拉机突突突的,又将他们拉回了县城。往车站的路不好走,拖拉机在前头大马路靠近河岸的地方停了下来。   余秋跟何东胜朝司机连连道谢,要将那篮子鸡蛋送给他。   拖拉机手却赶紧挥舞着胳膊拒绝:“你们客气个啥子呀?你们这可是去救了人命。我老毛头叔就是个犟驴子,不见棺材不落泪。鸡蛋你们拿着,好歹是杜家边的心意。”   他话音落下,前头也开了辆拖拉机停下,车厢高高竖起,居然直接倒了一地的垃圾。   被那大婶称为大狗子的拖拉机手立刻急了,开着拖拉机就要上去追人:“太缺德了,怎么能满地倒垃圾?往前头再走个八里地,直接给沤肥不行吗?”   余秋看着那一地的干枯藕节,忍不住好奇:“这是菜场的垃圾吗?怎么这么多藕啊。”   “藕粉厂的。”拖拉机手打定了主意要去找那人算账,直接又发动了拖拉机,窜着一串黑烟追了上去。   何东胜见余秋眼睛盯着地上的垃圾,不由得疑惑:“你是想把它拖回杨树湾沤肥吗?”   那距离可有点儿远,还得想办法再弄船过来,花费的代价不小。   余秋双眼放光,忍不住跺脚:“藕节啊!这是藕节,是中药!”   还以为这家伙是老中医呢,他居然都不知道藕节可以卖到药店挣钱!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也许不是肺癌   何东胜没有跟余秋一块儿坐车回江县。   那车藕节没有被好好处理, 大半腐烂了。但就刨出来的那部分送到药店去, 居然也叫他们挣了10块钱。   这可真是笔大买卖, 不仅将他们这趟睢县之行所有的开销全挣回头了,何东胜还顺便在旁边的店里头给余秋买了两双胶鞋。   “你们不是要跟着上山采药去嘛, 穿着胶鞋,省得到时候被虫子咬。”   余秋赶紧让店员帮忙换了一双,陈敏的脚小, 只穿35码。   何东胜没表示反对, 他直接送余秋上长途客车,将自己的票给退了:“你警醒着点儿,在车上别睡觉, 等到了江县回医院再睡。”   他得趁热打铁,赶紧跟藕粉厂商议定了, 以后厂里头的这些生产垃圾就由他们拖走。   现在趁着旁人没反应过来,他们得挣笔小钱, 否则等到人家发现这笔财源, 就轮不到他们了。   余秋哭笑不得地挥挥手:“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叫人被棒棒糖拐走不成。你自己小心点啊,别忘了时间, 船下午四点开。”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面颊上的酒窝跟大白牙都露了出来:“行, 你是大姑娘, 大姑娘自己路上小心。”   余秋皮笑肉不笑:“嗯, 小伙子, 你也路上小心。”   客车到底要比客船快多了,余秋回到医院的时候,太阳还在外头亮堂堂地晃着呢。   周大夫刚好拿着单子陪着位老太太去做心电图,见到余秋就主动打招呼:“哟,可算是回来了。吃饭没有?自己过去拿点儿吃的吧。”   余秋赶紧上前追问:“郑教授怎么说?”   周大夫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情况不好哎,考虑脑转移,郑教授跟她妈谈了,直接转去工人医院住院。”   余秋的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脑转移是原发肿瘤治疗失败的常见原因。运气好的患者经过放化疗之后,可以继续生存3~5年。运气不好的患者,即使经过积极治疗,一般从发现当然不行了,也就是6~8个月的事情。   这个过程当中,无论患者还是家属,都会经历极致的煎熬。   周大夫长吁短叹,末了还要安慰余秋:“你也别多想了,咱们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谁让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到现在这一步了。”   余秋皱着眉头,小声询问:“那她什么时候转走?”   “尽快吧。郑教授联系了工人医院那边安排床位,我们这儿车子送过去。”   余秋担忧不已:“她过去以后谁照应她?”   张楚茹开完刀之后没通气,所以不存在一日三餐的问题,喝的水都是护士帮忙倒的。   可是后面她通了气,要吃饭的话,工人医院可有人给她一日三餐送病号饭?   周大夫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她妈会跟过去。”   看样子张楚茹想要彻底摆脱母亲的愿望,短时间应该是没有能力实现了。   说话的功夫,外头响起车子的喇叭声,县医院的救护车从市里头回来了。   周大夫赶紧给妇产科打了个电话。   没过几分钟,楼上就推了车子下来。   张楚茹人躺在床上,面色依旧苍白,看上去十分虚弱。车子旁边站着的关老师一张脸却面沉如水,像是刚晒好的挂面,拉得老长。   余秋看到这对母女就想在心里头叹气。等到了工人医院,还不知道她俩要闹腾成什么样。也许到了后面还能接着闹腾是一种幸运,起码代表人还活着。   龚大夫冲余秋点点头,招呼她道:“上去吃点儿东西睡一觉吧。你这么跑来跑去的忙到现在,肯定累坏了。”   关老师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余秋的存在,朝她身旁望了望,皱起了眉头:“小何呢?他不是跟你一块儿去的吗?”   余秋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有种被支配的恐惧。   她清清嗓子:“何队长有其他事情要忙,等碰到他,我会跟他说张楚茹转院的事情的。”   关老师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余秋赶紧上去帮忙推车,直到将人送上救护车时,她才安慰了一句始终一语不发的张楚茹:“别放弃,用力活着。不活到最后一天,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张楚茹没吭声,也没睁开眼睛,余秋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其实没有什么好苛责的,换做是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肯定也会崩溃的吧。   明明不是什么坏人,明明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为什么命运会开这样的玩笑?   余秋叹了口气,目送救护车离开。   周医生招呼龚大夫去看位急诊病人,余秋自己回妇产科病区。她还没有来得及进值班室睡觉,护士就对着电话筒招呼了一声:“你等一下。”   说着她朝余秋喊,“小秋,你过来接个电话。”   电话是楼下检验科打上来,他们送去市里医院检查的血β—HCG报告出来了,市立医院特地打电话过来,因为今天送去的血液标本比起手术当天检查的血,血β—HCG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升高了。   今天的数值达到了一万三。   余秋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毛,护士也在边上叹气:“这手术该不会没做干净吧。哎哟,这个事情有点麻烦了。”   “也有可能宮腔里头有孕囊。”余秋皱眉。   这虽然不常见,但宮内妊娠合并宮外孕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可如果这样的话,张楚茹怀孕的月份跟子宮大小似乎有些不相符。她5月份做完流产手术后回到江县,现在已经是8月下旬,不过也不是没可能。   妊娠中、晚期,血HCG浓度约为高峰时的10%,也就是1万到2万的样子,刚好与现在的报告对得上。   不对,血HCG水平于妊娠8~10周达到高峰,持续约10周之后开始迅速下降,到20周的时候降到最低值,持续到分娩,产后迅速下降为正常水平。   但是现在,张楚茹的情况是在升。   这就有两种解释。   第一,她在做完人流数以后仍然有性生活,所以再度怀孕了。   这种情况不稀奇,余秋以前在计划生育门诊时就碰到个小姑娘将人流当成避孕手段。她待的那三个月时间里,小姑娘每个月都来报到。跟这姑娘说的时候,答应的比谁都恳切,完了以后屡教不改。   张楚茹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存在破罐子破摔的可能。   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张楚茹既不是宮内孕也不是宮外孕。她属于非妊娠期HCG异常增高。   这就提示着患者可能存在直接或异位分泌这种激素的肿瘤,常见的如葡萄胎、侵蚀性葡萄胎、绒癌、卵巢无性细胞瘤、卵巢腺癌、卵巢未成熟畸胎瘤、下丘脑绒毛膜瘤、肝胚胎瘤、肝癌、肠癌、胰腺癌、胃癌、肺癌、乳腺癌、血幸丸癌、肾癌等等。   术中探查的时候,患者卵巢形态正常,基本排除卵巢肿瘤。肝癌、肠癌、胰腺癌这些虽然会有血HCG不同程度地增高,但高到这种程度还是比较少见的。   那么现在应当考虑的是,滋养细胞肿瘤,比如说葡萄胎、侵蚀性葡萄胎以及绒癌。   余秋追问护士:“张楚茹的病理报告回来没有?”   护士摇摇头:“应该没返回。”   科里头开过刀的人不多,返回的病理报告也极为有限,护士有印象。   余秋立刻借了电话打到病理科,询问张楚茹的病理报告。   当班的医生告诉余秋切片已经做好了,但还没有来得及诊断出报告。   余秋哪里还有心思补眠,她立刻冲去了病理科,急吼吼地催人家出报告。   病理科老师无奈,直接将切片推给她:“你自己先看着这个也行。我这边外科的得先出报告。”   这个礼拜早晚温差大,他受了凉,工作就耽误下来了。   余秋赶紧拿了切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她毕竟不是专科医生,病理诊断水平相当够呛,不过这张苏木紫和伊红染色染色固定后的片子却很好认,因为镜下视野出现了明显的合体滋养细胞和细胞滋养细胞。   余秋赶紧喊病理老师过来看,当班医生肯定了她的判断,这的确是滋养细胞,镜下没有看到绒毛。   他吸了口气,将病检申请单翻出来,略略皱眉道:“没看见绒毛啊。”   余秋站起身,来回踱步,嘴里头念念有词:“应该给她做个诊刮的,前天下午就该给她做个诊刮。”   如果当时做了诊刮的话,刮出来组织送检看到合体滋养细胞和细胞滋养细胞显著增殖,结合现在的情况,那就基本可以判断是滋养细胞肿瘤。   郭主任敲了敲病理室的门,在外头喊余秋的名字:“你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做什么?有什么发现吗?”   余秋抬起头:“主任,我可能找到张楚茹真正的病因了。”   郭主任略有些诧异:“什么?”   “绒毛膜癌。”余秋斩钉截铁,“她之所以长期咳嗽不愈,是因为出现了绒癌肺转移。同样的头痛也是因为转移到了脑部。”   病理科医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姑娘还是没逃过癌症啊。”   刚才他看到救护车过来接人,还在哀叹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是肺癌。   现在不考虑肺癌了,又成了绒癌,她可真够倒霉的。   余秋急得很:“主任我们现在需要给张楚茹做个诊刮,进一步明确诊断。一旦确诊是绒癌的话,就得给她上化疗了。”   绒癌一种高度恶性的滋养细胞肿瘤。它不仅可以侵入子宫肌层,而且可以以此为渠道,转移到其他脏器,迅速造成患者死亡。   在化疗被应用之前,绒癌的死亡率极高。用余秋以前妇产科课老师的话来说,它就像一个播种器,将癌细胞洒落到身体的各处。所以即使切除了患者的子宮双附件也没用,因为其他地方也有转移的癌症。   幸运的是,绒癌对化疗敏感,绝大多数患者可以通过化疗达到治愈。   郭主任点头:“没错,我先前看过李敏求教授跟宋鸿钊教授的文章,他们分别提出用甲氨蝶呤跟5—氟尿嘧啶应用在绒癌化疗上,效果很不错。”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胸腔,谢天谢地,幸亏现在已经有人提出将化疗用在绒癌治疗上,否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服郭主任给张楚茹做化疗。   不过余秋并没有太乐观,因为张楚茹的情况已经是典型的晚期,出现了脑转移。按照临床数据显示,进展到这种程度的病人,有差不多一半最终结局是死亡。   但总比肺癌晚期好啊,余秋又开始给自己打气,最起码的,绒癌生存率要高于肺癌。而且患者有希望不经过任何手术,单纯凭借药物化疗就完全恢复健康,将来也能正常的怀孕生孩子。   郭主任立刻给省工人医院打电话,将术后病理检测结果跟两次抽血化验报告都做了汇报,并提出了她们的建议。   接电话的肿瘤科医生相当干脆,直接帮忙联系妇科床位。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病理科的电话机响了,省工人医院的妇科大夫打过来,仔细询问张楚茹的病情。   她同意江县人民医院的看法,答应等张楚茹抵达工人医院后,就给对方做诊刮。   “不容易呀,这宮外孕跟绒癌可真不好鉴别。我得好好夸一夸你们江县人民医院,习惯好,切下来刮下来的标本都送病理诊断。”工人医院的大夫感慨不已,“有些医院就是没这个意识,开完刀了就光凭着肉眼看。搞得我们后续治疗也很被动,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郭主任跟着笑:“我们也是运气好,正好有经验丰富的病理医生。有些医院不是他们不想搞病理检查,实在是没人啊。”   两人感慨了几句,郭主任又答应将刚返回的血β—HCG报告单跟病理检查结果送过去,这才挂了电话。   病理室里头的人都喜气洋洋,病理科大夫笑着自我调侃:“哟,今儿我可真觉得自己能耐,被两个大主任夸的。”   “你可不得能耐。”郭主任笑盈盈的,“要不是你的话,说不定她就白挨一刀了。”   病理科医生连连摆手:“不是我,是小秋自己发现的。”他笑着调侃,“这丫头真是灵光,将来我培养培养,说不定就能接我的班。一般的小家伙哪里会看病理切片啊。他们连病理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   现在卫校也速成,县医院旁边的卫校都不教病理学,真是叫人犯愁,以后等他们这批人老了,该怎么办?   “你就甭想了,她是我们妇产科的人。”郭主任断然拒绝,又安慰了同事一句,“不要着急,小孩子都是慢慢成长起来的。将来他们肯定要比咱们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嘛。”   余秋没有参与两位老师的话题,她就在那儿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跟何东胜说一下这个好消息?   说不定张楚茹能痊愈呢。   不过好像不太好,这毕竟是张楚茹自己的事情。   算了,他要想知道的话,肯定有办法知道。   自己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重返杨树湾   余秋再见到何东胜已经是10月下旬的事情。   赤脚医生是面向农民的医生, 始终不脱离农业生产。到了农业大忙时节, 他们自然也要回归各自所在的生产大队, 为贫下中农服务。   热热闹闹持续了差不多三个月的培训班走到了尾声,众人各回各家, 各找各妈。   县医院跟卫校都辗转找格委会表达了想要留下余秋的意思,妇产科缺大夫,卫校也少一个合格的解剖学老师。   结果两边的领导都遭到了革委会的严厉斥责。   廖主任唾沫横飞, 这些穿着白袍子的假洋鬼子, 一心想要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成天不干正经事,专门琢磨着与民夺利!   赤脚医生是属于人民的,任何想从人民手中夺走赤脚医生的人, 都是痴心妄想。这是对伟大领袖初衷的背叛。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赤脚医生就是不能忘了初心, 否则广大贫下中农绝不答应。   余秋杵在边上听得叫一个囧,忍不住默念起初心使命, 不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 为中华民族谋复兴嘛。   瞧这廖主任叫一个能扯。   培训班的同学们私底下议论了,感觉廖主任这是在公报私仇。   嘿,余秋写了那么多篇文章发在《赤脚医生》杂志上, 给江县的医疗卫生工作挣了那么多荣誉都没用。   别看廖主任表面上将余秋夸成一朵花,又是说她是知青扎根农村的典型, 又是让县里头的广播站隔三差五就读一篇余秋发表的文章;其实啊, 廖主任心里头还记着恨呢。   谁让余秋当初提什么针灸麻醉, 叫他白遭了一桩罪当众出丑了啊。   坐上回乡的船了, 小秋大夫还满脸委屈:“我哪儿知道啊,明明当时是他说是针灸麻醉好来着。”   “领导是说用在贫下中农身上好!”李伟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呀?看病倒是挺灵光的,这会儿居然不好用。”   说针灸麻醉好,怎么领导自己做手术还要打麻药啊?糊弄底下跟对待自己能是一回事吗?   侯向群直接一巴掌呼上去,两只眼睛愣是瞪得他闭上嘴巴为止。   他恨铁不成钢:“早晚有一天你要死在这张破嘴上。”   个傻孩子,看不出来小秋是扮猪吃老虎吗?当初小秋要不来那一手的话,说不定廖主任就能直接停了县医院的麻药,逼着所有病人全都打针灸麻醉开刀。   那刀自然是开不起来的,非要开刀那只能把病人往上头的医院送。   开刀是技术活,也是熟练工种。时间久了,县医院的大夫手艺都要荒废掉。   县医院前头不敢开子宫切除术也做不了附件包块切除。   小秋待了两个多月,收了三四十号病人,霸占了70来天手术台子,现在盆腔包块手术,县医院不就自己能做起来了。更别说剖腹产了,现在县医院妇产科的大夫就没有不会开剖腹产的。   隔壁睢县等几个县镇,碰上生不了的大肚子都不往市里头送了,直接朝他们江县来。   侯向群只觉得可惜,廖主任还是格局太小,没有容人的雅量。否则将小秋摆在县医院里头好好培养,将来指不定会有什么大成就呢。   不管外头如何吹成一朵花,这实打实的差距,他们自己心里头都有数。   陈敏在边上小声的嘀咕:“赤脚医生也很好的呀,都是为人民服务。”   李伟民直接从船头跳起来,叉着腰,老气横秋地教训自己的小同学:“你不要唱高调。看你回了你们大队,一天三餐吃什么!”   小陈大夫顿时成了泄气的皮球。吃惯了大米白面的人,再想想回去每天山芋不离嘴,她本能的就犯怵。况且闲时喝稀,忙时吃干,一天还吃不上三顿饭呢。   余秋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小姑娘道:“没事的,马上就要大忙了,大忙肯定好吃好喝。”   后面忙罢了要猫冬,冬天也是进补的日子,肯定短不了吃食。等过了开年,不就有春季复训班了吗?到时候再想办法去打打牙祭。   余秋柔声哄着小姑娘:“你要是在你们大队吃的不好,就过来找我们,我给你弄好吃的。”   陈敏小脸红红的,小声嘀咕:“我才不是怕吃不好呢,我是怕……”   她说不下去了,大概她怕的更多是未知的未来吧。   她害怕自己成为另外一个张楚茹,有一天会不惜一切代价,拼着想要挣脱离开农村。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惨淡的命运。   张楚茹在工人医院化疗了一个周期,病情恢复的不太顺利。后来在她自己强烈要求之下,她又转回了县医院,余秋接手给她调整了治疗方案。   这段治疗的时间,她的管床医生就是陈敏。   每次跟张楚茹聊完天,小陈大夫都唏嘘感慨。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张楚茹会走到这一步,明明这个姐姐人并不坏。   “那就好好做事吧。”余秋目光落在摇摇晃晃的航船带起的水花上,微微地笑,“人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手上有正经的事情做,就不会太糟糕。”   比起物质生活条件,有的时候,人是靠一口气撑着的。   余秋穿越之前,有位去海城工作的师姐被医院派往当地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支援工作。   服务中心是那座国际化大都市流动人口分娩点,每年有上万个大肚子在医院生孩子。   这些前往就诊的孕妇共同特点是经济条件普遍不佳而且整个孕期也处于流动状态,产前检查基本上只有2~3次最基本的检查,什么唐氏筛查,什么三维彩超以及大排畸,想都不要想。   整个卫生服务中心没有产前诊断中心支持产科工作,连基层卫生院都普遍开展的TORCH以及甲状腺激素水平都查不了。   要查的话,就要抽了血样送去妇幼保健院检查,可是医疗费用要怎么算?这些大肚子基本上没有医保,政府给予服务中心的补贴也是有数的,她们能够享受到的产前服务自然也要打折扣。   没有足够的产检跟产前诊断支持,接诊的产科医生就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产后大出血司空见惯,压根不算事;羊水栓塞不稀罕,每年总能出现两三个;就连肺栓塞这种叫接诊医生恨不得自己死一死的病例都让师姐碰到过两回。   在省人医成长起来的师姐刚面临这样的状况时,整个人都处于我是谁我在哪里的状况。   可更让她崩溃的事情还在后头,技术上的困难她可以想方设法的克服,糟糕的卫生环境真让她一分钟都不能忍。   来生孩子的大肚子实在太多了,他们甚至怀疑整个海城流动人口中的孕妇都跑来分娩了。   因为在这里,她们可以用低廉的医药费用支出获得高水平医务人员的分娩帮助。人总是会用脚投票的。   但也是这个原因造成了服务中心长期高负荷运作。   病房就跟菜市场一样,到处都是加床,病区两个工勤阿姨从早忙到晚都没办法消除病房里头的怪味道,也赶不跑里头的绿头苍蝇。   即使21世纪已经走过近1/5,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在全世界都排得上名号的国际化大都市,也不是所有的大肚子都能每天洗上澡。   她们的汗臭味以及分娩后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吸引了蚊虫苍蝇的青睐,就连产房都难以幸免。   师姐给人接生,做了侧切,孩子下来后,她忙着处理宝宝的脐带。结果再回过头,苍蝇已经叮到了产妇的会荫侧切伤口上。   当时师姐就抓狂了,她完全想象不能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负责卫生服务中心的产科主任居然还挺幽默:“哟,很有老山前线卫生所的感觉。”   产科主任是军医出身,退休后谢绝了各大医院的返聘,主动请缨来这儿发挥余光余热。   师姐跟他们这帮师弟师妹们说起自己的工作环境时,大家都瑟瑟发抖,集体表达对那位老主任的敬佩,同时也坚定自己绝对不会去填窟窿。   就连余秋的导师都想办法给师姐工作医院的产科领导打招呼,千万别把这丫头一直就丢在服务中心。   结果待到后来舍不得走的人反而是师姐自己。因为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这座被他们戏称为菜市场的卫生服务中心,即使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医院也将新生儿的死亡率控制在1‰以下。而且开业7年的时间,他们孕产妇死亡人数只有5位。   这几个简简单单的数据后面,是无数医务人员辛勤奋斗的日夜与汗水。师姐奉献了十八个月的青春,还顺带着收获了好几篇SCI论文。   她跟师弟师妹们闲聊的时候,建议大家有机会往下沉一沉。因为不到谷底,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挖掘出多大的潜能。人生就是要上的去也下的来。   余秋侧过头去看自己的同伴,笑眯眯的:“其实环境越差,能做的事情反而越多,白纸才能绘画更美的蓝图啊。”   基础实在太薄弱了,任何一点儿小小的进步,都是整个卫生事业巨大的飞跃。   陈敏先到了地方,自己下了船,跟大家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余秋看着小姑娘瘦弱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拼尽全力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然而生活要继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行船再度发动,往前行驶。   一直到了太阳要跑到天空的正中央时,航船才抵达杨树湾。   何东胜站在杨柳树底下,正跟大队书记说话。   他听到行船的声音回过头,见着余秋就露出两个酒窝:“哟,我们小秋大夫可算是回来了。”   侯向群在船头哈哈大笑:“你这是怕谁拐了小秋大夫不成?”   他们走的时候,卫校的赵主任可是惆怅不已,一个劲儿惋惜卫校少了位好老师。   大队书记伸手接余秋的行李箱,毫不客气地强调:“你是没希望咯,都有老婆有娃的人了。”   侯向群发出一叠声地“哎哎哎”,不得了喽,杨树湾的大队书记这是要相女婿?   李伟民在边上凑热闹:“大爹,我还没媳妇呢,你看能报个名不?”   大队书记直接大手一挥:“不行,我们杨树湾缺棒小伙子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啦!”   说着,他还回头瞪了眼何东胜,“就是你不争气,你要争气的话,我要愁这心。”   可怜生产队长躺着也中枪,他无奈地苦笑,这又怪他喽。   余秋囧囧有神,她感觉这个时代的人真是一言难尽啊。   好歹现在姐还顶着15岁大姑娘的面具,怎么一个个都打着主意想让姐姐嫁人呢。   多可怕呀,社会主义新中国,绝对不能搞童婚这一套。   日头已经升高了,众人都赶着回家吃饭。侯向群几个同大队书记耍了通花腔之后,航船继续往前走。   何东胜帮余秋拎行李箱,笑着招呼她看:“瞧瞧这医院外头的天地,是不是大不一样?”   秋高气爽,河流两岸铺展开大片金黄的稻田。   风吹麦浪稀疏平常,想要吹动稻海却不大容易,因为结了穗子沉甸甸的,连稻杆都被压弯了腰。衬得那天极高极蓝,大朵大朵的白云也是那么的悠闲舒展。   整个乡间似乎都在享受大忙前最后的悠闲惬意。   余秋不得不承认自己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乡间的美是流淌的话,一眨眼就是一帧好风景。   可人总是要傲娇的,尤其是她这样的女青年。   她下意识地想翻白眼,义正词严地强调:“我又不是成天在医院待着,我还去学校做培训去了呢。”   何东胜就是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我知道啊,广播里头都放了。都知道我们杨树湾的赤脚大夫能耐。大家伙儿上公社买个针头线脑酱醋茶,都胸脯挺得高高的。”   余秋叫他吹得不好意思,赶紧反驳:“社员们上哪儿听广播去?”   大队倒是有部年代久远的广播呢,早些年还流行围着广播听《草原烽火》,后来声音大太费电池,就没人听了。   何东胜笑得直摇头,下巴朝天上点:“都说什么都逃不过我们小秋大夫的法眼,怎么这么大的喇叭你看不到?”   几乎是他说话的同时,喇叭里头就响起了欢快的歌曲:“五十岁的老司机我笑脸扬啊,拉起那手风琴咱们唠唠家常。……”   何东胜眼睛都笑弯了:“听到没有,杨树湾在欢迎你回来呢。”   余秋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什么时候通的电啊?”   天啦,道路旁那整整齐齐的电线杆子,她刚才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何东胜给行李箱换了只手,脸上全是笑:“就这个月,电力师傅忙了好早晚的功夫。”   大队书记在边上断了截子烟灰,语气中难掩骄傲:“怎么着,小秋大夫,大爹没糊弄你吧。留在我们杨树湾好好干,我们杨树湾绝对亏待不了你。”   余秋已经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往前头跑,她突然间意识到三个月的功夫已经叫杨树湾的日月换了新颜。   她贪婪地看着草肥塘上已经结了穗的稻谷,低洼地挖出的鱼塘跳跃的活鱼,还有小路上不分时间点打鸣的小公鸡。   “鸭子呢!”余秋冲到稻田边上迫不及待地追问,“不是说现在各个生产队都稻田养鸭了吗?”   要养鱼得挖沟,插下了秧苗自然来不及。可农人有农人的智慧,不仅仅是六队,其他生产队看到六队那稻鱼鸭的试验田也动了心思,寻了小鸭子一并放下去养。   嘿,别说,鸭粪的确肥,里头再撒点儿螺蛳,养鸭的饲料省了不说,连没用上化肥都不耽误今年这一季的好收成。   看看这稻穗,满满一大串,颗颗饱满。   大队书记看余秋急不可耐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你这娃娃真是泡在医院里头晃了神。这多早晚功夫了?这会儿鸭子再下田,要盯着稻子吃的。现在的鸭子啊,早就上山咯。”   余秋闹了个大红脸,哎呀呀,她可真是一回杨树湾就犯了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哈 6瓶;rrofhz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乡间大餐   还没走到知青点, 余秋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气。   那酸溜溜的, 肯定是酸菜杆子。泡在坛子里头半个月, 拿出来炒菜或者烧汤,味道都美得很。   那辣乎乎的肯定是泡椒, 跟鱼杂一块儿烧,三大碗红薯饭呼呼啦啦就能下肚。   哎呀,胡奶奶是放了多少猪油?这香味儿简直能勾人魂。   屋子外头排着的太阳灶上, 锅沿边散发出来的都是浓密的香气。   余秋兴匆匆地跑到厨房门口,朝里头喊:“奶奶, 你今儿费了多少柴火呀?”   她走进烟熏火燎的厨房, 看到锅里头炒出来的酸菜鸡,忍不住皱眉:“奶奶,你这也太破费了。”   有鱼有鸡蛋,都是共产主义的日子了, 怎么还能杀鸡?   “你想得到还挺美, 又不是光给你吃。”胡奶奶笑, “再说又不是吃的我的鸡,是东胜拎过来的,我还沾光了呢。”   余秋看着何东胜, 眉头也没舒展开:“你不能这样啊,过日子得讲究个细水长流。马上要大忙了, 需要硬菜的时候多的是。”   何东胜笑的眉眼弯弯:“不慌, 现在小公鸡多, 不杀几只的话, 闹腾的太厉害。”   余秋惊讶:“哪儿来的这么多小公鸡?”   她记得可清楚了,各个生产队的鸡都是有数儿的。   何东胜满脸无奈:“我不是把那只大白鸡拎回来当种鸡了吗?结果这鸡不知道怎么回事,孵出来的蛋一半都是小公鸡。”   余秋惊讶不已:“你让它当种鸡?”   “是啊。”何东胜满脸理所当然,“这鸡精神,一看就是只好种鸡。”   余秋囧囧有神,她听着外头喔喔叫的公鸡响,忍不住磨牙。   嘿,这鸡真是因祸得福,不仅顺利逃脱了沦为移动供血站的命运,还成功地摇身一变,走上鸡生巅峰,夜夜做新郎。   瞧它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还不晓得糟蹋了多少杨树湾的黄花小母鸡。   余秋忍不住抱怨:“就算这样也不用杀鸡啊,等着大忙,大家一起吃不好吗?”   正在锅灶后面烧锅的人扬起头来笑:“我们小秋回来,可不得热热闹闹吃顿饭。”   余秋看到郑大婶的脸,惊讶不已,屋子里头烟熏火燎,她先前都没留意到烧火的人是谁。   她赶紧跟人打招呼:“婶婶你来啦,大丫二丫她们呢?”   “在家里头玩呢。”郑大婶笑眯眯的,“你回来,她们肯定要乐死了。你也真是的,给她们买什么蜜枣啊。你自己在外头顾好自己就行了。”   余秋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要说她对杨树湾有什么不放心的,头一桩就是黄莺。   就算杨树湾的人再给力,郑家的态度再硬气,只要黄莺自己不争气,非要屁颠颠地跑回婆家上赶着给人家搓揉,那所有的一切都白搭,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大丫二丫在就好,这说明她们的妈没有跑回去。   哪儿不能找碗饭吃?多养几只兔子剪毛,多养几只鸭子捡鸭蛋,这日子也就能过起来。   余秋脸上全是笑:“不值当什么的,婶婶你还给我做衣服呢。那蜜枣不要糖票也便宜的很,就是哒哒嘴儿而已。”   “对,回头让他们多买点儿带回来,叫咱们杨树湾都甜甜嘴。”大队书记笑着从门口伸进脑袋来,用力吸鼻子,“我胡奶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胡奶奶笑道:“就这点儿手艺。”她招呼余秋,“快点儿过去,叫小杨他们来吃饭。”   余秋惊讶:“胡杨已经回来啦,我还以为他在大队部呢。”   瞧这孩子不声不响的,都没见他有半点儿动静。   “嗐,他忙着呢,从早到晚就没歇火。”胡奶奶无奈地摇头笑,“你说哪个会计像他这样?”   大队书记却高兴的很:“多来几个胡会计,我可是要笑死掉了喽。”   余秋赶紧跑去屋后,胡杨正在窑洞门口忙碌。明明都到了10月下旬,这小伙子居然忙得满头大汗。旁边站着的田雨一个劲儿地挥舞着两条胳膊连笔带画。   这下子小秋大夫可吃醋了,不得了喽,她家小田老师眼里头只有胡会计,居然将她给忘了。   余秋板起脸开始兴师问罪。   田雨却惊讶地抬起头看看天上,猛的一拍脑袋:“哎呀,都这个点儿啦,我都没注意到。都怪何队长,他们去接你,居然不喊我。”   “得了,才几步路的功夫,接什么接呀?”余秋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你不上课啊。”   田雨奇怪:“呀,余秋,你怎么比我还糊涂啊。今天礼拜天啊。”   余秋脱口而出:“你不是要给秀秀他们上课吗?”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犯了蠢,秀秀这群孩子还在县城里头待着呢,田雨给他们上哪门子的课呀?   小田老师同情地看着小秋大夫:“余秋你肯定是太累了,脑袋瓜子都不好使了。”   胡杨埋汰了她一句:“余秋成天都忙着正经事呢,哪有心思想这些。”   这话小田老师可不爱听,她立刻双手叉腰:“我也在做正经事!”   小姑娘都嚷着,“不过这礼拜天闲的可真叫人发慌。你们说我要不要把农民夜校也办起来,给大家上扫盲课?”   余秋摇摇头,直接打击民办教师的积极性:“我估摸着愿意来上课的人是少数。你们想啊,现在还不识字的人,差不多40岁往上跑。这个年纪想静下心来学写字,真不容易。”   她见小田老师一个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憋下去,赶紧又往回找补,“你还不如弄点儿实在的,比方说教大家如何养鸭养兔养鸡,得是广大社员日常用得到的,大家的积极性才能高。”   田雨立刻又精神起来:“对对对,我找了不少资料呢,回头我就把课上起来,让家家户户都卖兔毛卖鸡蛋跟鸭蛋。”   小田老师美滋滋,“我们的兔子现在好多了,马上又要生小兔子了。”   余秋惊喜不已:“真的呀,回头我一定要看看我们的小兔子。”   她好奇地指着前头的大齿轮套小齿轮以及把手,“这就是你们的搓绳机啊。”   胡杨被两位女同学忽略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有姓名,他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对呀,你看看,从这儿将稻草放进去,然后手这么一摇,绳子就自己出来了。”   余秋看着地上七扭八扭的草绳,相当疑惑:“那你干嘛不直接将草绳绕起来?就是弄成那种一盘一盘的绳子,这么在地上扭来扭去的,很容易绊倒人的。”   胡杨猛的一拍脑袋瓜:“哎,余秋,还是你反应快,是可以直接绕起来。我在这边加个皮轮,转动扶手的时候皮轮跟着绕,绳子就盘上去了。”   田雨在边上瞪眼:“说你考虑问题不全面,你还不承认。看看,还给我们小秋出马吧。”   她美滋滋的,跟夸奖自己一样得意,“等这回秋收了,咱们杨树湾家家户户的老人都可以打草绳。到时候卖给种树的,又是一笔好收成。”   余秋默默地看着小田老师,感觉这姑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像是被李红兵他们同化了一样,居然张嘴闭嘴就是钱字。   她蹲在地上看搓绳机,倒是有点儿惊讶:“你们才开始弄这个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做了。”   先前她离开杨树湾的时候,胡杨就说做的差不多了,没想到这活儿居然滞后了。   小胡会计含糊其辞:“我忙啊,我事情多着呢。”   田雨在边上找茬:“嘿,明明是你自己反应慢,真没看到你哪儿忙。”   小胡会计立刻不服气:“你知道什么呀?我忙的事儿多了去。都是正经的大事。”   田雨不乐意了:“那你倒说说,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呀?我告诉你,你可不许挖社会主义墙角。”   胡杨梗着脖子:“反正我没干坏事。”   余秋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赶紧居中做和事佬:“好了好了,赶紧洗手吃饭去吧。奶奶都已经在催了。”   俩半大孩子听说要吃饭,这才偃旗息鼓,兴冲冲地往厨房方向跑。   到了10月下旬,即使烟熏火燎的厨房,窗户一开,香味散出去,清风吹进来。   桌上五个碗一个盆,酸菜鸡、泡椒鱼杂、红烧黄鳝、爆炒田鼠、中间还摆了一大盆色泽奶白的鱼汤,里头加了萝卜块。倒衬得旁边一碟子韭菜炒河虾成了唯一的翠色。   余秋踏进房门,居然又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宝珍高兴地跳起来,直接往余秋怀里头扑:“小秋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余秋笑着摸这姑娘的脑袋:“怎么啦?想我啦?”   没想到现在的姑娘丝毫不含蓄,居然认真地点头:“嗯,想,可想你了。”   余秋看着小姑娘娇憨可人的小脸蛋,差点儿没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怪阿姨心,直接招呼上禄山爪。   她赶紧收回手,朝饭桌上坐着的老头儿笑:“钟师傅,您来了呀。”   这会儿她反应过来胡奶奶说的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没想到杨树湾人做事可真是麻利,要种草药了,就将经验丰富的老药工请过来指点。   钟师傅出门也没换身新衣服,仍然是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褂子,脚上穿的一双鞋也明显经过了缝缝补补。   他正端着杯子谢大队书记帮他倒的酒,闻声朝余秋点点头,算是肯定一般:“你做的不错。”   余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玉米地里头套中的那些中药材,她不敢居功,赶紧老实交代:“我没做什么,种下去以后我就出去培训了。”   钟师傅点点头:“那个百部的事情很好。明明有百部可以用,为什么用六六六粉?虱子未必能要人命,农药毒死人却不成问题。这个就是本末倒置了,不能光图方便,反而害了性命。”   余秋不想这件事情居然在钟师傅那儿挂了号,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周老师他们帮忙,刚好又找到了编审委员会在征集意见,就把这条给算进去了。”   胡奶奶端了炒藕片跟胡萝卜炒蛋上桌,闻声笑着道:“你觉着是做了桩小事,那可是大事哦。广播里头报了好几天呢。”   余秋囧得无以复加,感觉廖主任可真是位人才,也太会蹭热度了。   她看着田雨端上来的清炒空心菜,颇为惊讶:“现在还有空心菜啊?”   她印象当中这可是夏天才吃的。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不是你自己种的吗?你倒是给忘了。”   余秋当时心血来潮种在水面上的空心菜,居然长得相当不赖,一直到入了秋还郁郁葱葱的,放眼过去全是碧绿。   胡奶奶又不急着空浮床种其他的蔬菜,索性就让空心菜接着长下去。她倒是想看看,这菜到底能长到什么时候。   不想割了一茬又一茬,每一茬发出来的菜都嫩生生的,无论是清炒还是凉拌,味道相当不错。   杨树湾现在有不少人有样学样,也在坑坑洼洼里头弄这一小片空心菜。   反正这菜好活,往水里头一插,自己呼呼地长,再摆点儿大蒜大葱什么的,同样长得飞快。哪天家里头没菜了,弄碗酱油汤切碎菜叶子放下去就能下饭。   何东胜笑道:“你没留神吗?成根大爹两口子的船边上就长了几茬菜,常年给他们顿顿见绿呢。”   说到绿色,余秋又想起来杨树湾种的稻子,这会儿虽然结了穗,但稻谷还没发黄啊,估计里头灌了浆,尚未来得及成熟。   她忧心忡忡:“我现在就怕等不及长好,等下了霜就麻烦了,不是说霜降白茫茫,地里空荡荡吗?”   正跟钟师傅碰杯的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我们小秋大夫果然是杨树湾的当家人,实在是会烦神。”   余秋一本正经:“这都忙了好几个月了,到这临门一脚可不能放松。”   她抬头问胡杨,“咱们的麦子呢?现在长得怎么样?”   胡杨满脸无辜:“好像长麦穗了吧,我事情多没顾上。”   田雨在边上批判他:“你就是不上心。”   她转过头跟余秋同仇敌忾,“余秋,回头我陪你上山看去。”   胡杨委屈不已,明明田雨自己都没关注,居然还好意思说他。   不过小胡会计很有求生欲,保持坚决不和女孩子起争执这个基本原则不动摇。   胡奶奶倒是宽慰了一句焦急的余秋:“不慌神,这麦子要是来不及长的话,只要结了麦穗,咱们就可以把麦粒收回来,烘熟了吃。那个不要磨成粉,直接吃,也香。”   钟师傅听着他们说话,放下酒杯,不为感慨的模样:“你们倒是会过日子哟。这几样加起来,怕是得增加不少收成了。”   大队书记连连摇头:“我们杨树湾的底子,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被逼得没办法,征购粮任务压着,这么多男女老少要吃饭,我们总得想办法呀。”   钟师傅点点头:“这当干部的能想到给社员想法子过日子就是大大的好事哦。”   他又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正色道,“这要是来不及长就打霜了,那你们白天把东西放出去晒太阳,晚上收回来就是了。地里头的庄稼不好拔,水里头的稻子麦子直接拎上来呀。”   众人面面相觑,大队书记赶紧要敬钟师傅一杯:“哎哟,我的老哥哥哎,你可是帮了我们杨树湾人大忙。这杯酒你必须得喝。”   他笑容满面,“这回我倒是敢打包票了,今年咱们杨树湾能过个肥年。”   何东胜也发出邀请:“钟师傅,到时候你可得过来喝酒啊。我这田里头养了不少鱼,保准一天三顿不落下。”   钟师傅没有拒绝:“说到养鱼这个事情,我倒是想跟你们说个事。这鱼养多了不是容易生病嘛,其实除了喂草药之外,你们也可以跟种稻子麦子一样,直接在水上种草药。”   这回何东胜都惊住了,赶紧向钟师傅请教:“这草药要怎么种啊?”   “还不是跟种菜种粮食一样。地上怎么种,水上就怎么种呗。”   说到了草药,钟师傅的劲头就上来了,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草药经,“黄连、黄柏、夏枯草都能杀菌,水菖蒲跟大蒜都能治肠炎。这些药材加在一起,你们以后连买鱼药的钱都能省下。”   他相当满意地点头,“很好,你们这个在水上种稻子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后头我也要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在水上种药材,省得田地不够用。”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臭宝他胖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家庭生产线   饭菜都上了桌, 众人也落了座, 余秋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婶婶呢?郑婶婶怎么没过来?”   乡间请客的规矩是家里头的女主人, 要么不上桌,要么都是到最后才动筷子。   客人们都吃起来的时候, 她们还会从厨房里头一道道的往外面桌上端菜,嘴里势必要客气:“没有什么好吃的。”   可是胡奶奶都落座了,怎么郑大婶反而不露脸呢。   胡奶奶直叹气:“可不是嘛, 你说这人吧,我怎么好说歹说, 她就是死活不肯留下来吃饭。非得说家里头已经烧好了。”   嘿, 她还狡猾的很,来的时候特意拎了条大黄鳝,叫胡奶奶放松了警惕,以为她肯定会搭伙呢。   余秋转头问宝珍:“婶婶家里头有谁不舒服吗?”   宝珍摇头:“挺好的呀, 秀华嫂嫂已经下田了。小根也好, 那胖胳膊胖腿, 看到人就笑。”   余秋笑了起来:“那应该是大婶想我了,特地过来看我呢。”   她如此厚颜无耻,居然没有遭到群嘲, 大队书记反而跟着点头:“没错,你可招人惦记了, 你禾真婶婶还喊你来家玩呢。”   余秋笑容满面:“可巧了, 我也要去找禾真婶婶说话。”   吃过饭, 余秋就背上医药箱, 朝大队书记家走。   胡奶奶在后头看的直跺脚,哎哟,这姑娘啊。这在外头忙了三个月才回家,也不晓得歇歇,怎么一分钟都停不下来。   田雨一本正经:“不能停,我们还要赶英超美呢。”   她满脸严肃,钟师傅听了这姑娘的话都忍不住笑了。   大队书记也起身:“哪里能停哦,我也要赶紧动起来喽。”   何东胜迎着钟师傅往门外走:“师傅,你说在鱼塘里头种草药,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胡奶奶左右看看,哎哟,一个个都歇不下来。算了,她也赶紧切了菜叶子拌上糠,省得明儿一忙起来,鸡鸭都顾不上喂。   余秋背着医药箱,跟宝珍兴冲冲地走在村里头的大路上。一低头,道路两旁遍野金黄;不远处青山碧水,小麻鸭扑腾着换了毛的翅膀,在林间和水面上晃来荡去。偶尔还有长毛兔露出一双长耳朵。   余秋看的心旷神怡,真是恨不得一个个挨着揉过去。哎哟喂,这些可都是聚宝盆,将来日子过成什么样全看它们了。   俩姑娘腿脚都不慢,没费多少时间就到了大队书记家。人在外头只觉得是个清清静静的小院子,就连鸡鸭都不吵不闹。   待到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小院子就是小作坊,里头青壮年妇女们个个埋头苦干,正在一针一线的缝制卫生棉垫。   禾真婶婶听到动静,出门来迎接客人,见到余秋跟宝珍,她立刻笑:“我们的大夫上门喽。”   余秋放下身上背着的医药箱,笑着接话:“婶婶,今儿可能赶得出来?”   “出得来。”禾真婶婶信心十足,“现在晚上有灯,也可以干活的。”   她伸手捉余秋的手,轻声叹气,“亏得你这姑娘想出来哦,好歹咱们也能挣点儿补贴了。”   先是医疗站放出话,杨树湾的妇女可以用治疗后换卫生巾。余秋那个绑胶带捉知了猴的办法叫大家学了去,家家户户的妇女都用上了卫生巾。   光是村子里头的人用时,单宝珍母亲和两个嫂嫂还能勉强应对,等到后面小秋大夫在县城里头搭上了医院的线,那家庭小作坊可对付不了喽。   大队书记胆子极大,他凭借直觉发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充分发挥了妇女的积极作用。   他发话了,禾真婶婶反应也不慢,立刻在村里头组织起擅长针线的妇女开始忙碌。   打样、裁剪、缝合、订暗扣,大家各司其职,流水线作业,一个个卫生巾跟卫生护垫出来的快的很,都快成一家小型工厂了。   余秋看着成品双眼放光,又忍不住担忧:“布头子够用吗?”   禾真婶婶轻轻摇头,拉着小秋大夫,压低声音:“这哪儿够用啊,红梅已经将公社的布头子全都拿来了。”   而且她还通过家里头的关系,给杨树湾特地多批了布头子,但还是不够用。   余秋都惊讶,她没想到卫生巾的生意居然如此好。果然一个时代即便再穷,人们还是会有生活追求的。   就像吃不饱饭的时候,肉铺上的猪肉也永远畅销。   她有点儿担忧:“那现在怎么办啊?”   “东胜跑了附近几个县,搭上的关系,有布头子定期送过来。”禾真婶婶苦笑,“现在娃娃们都在外头想办法挣口饭吃,咱们总不能干坐着等娃娃养活啊。”   卫生巾卫生护垫看着小也不起眼,可是一个个的加在一起,每天的进账可不是小数目。   余秋按下心中的叹息,点点头道:“这好歹也多了个进项。婶婶,我不瞒你,我是真舍不得各位婶婶嫂嫂姐妹们做重体力活。”   那个第一次生孩子就子宮脱垂的大肚子吓到了余秋,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先天性盆底肌薄弱,但如果她不是那么辛苦的话,或许就不至于那么惊险。   下田下地挑担子,用腹压的次数多了,身体当然吃不消。   坐着做手工活虽然也耗眼睛耗精力,但总比强行让天生体力就不足的女性去看重体力活来的强。   现在杨树湾的妇女做卫生巾也是记工分的,就记在大队的总账上,到时候换成钱,各个家庭再去自己的生产队换成工分拿口粮。   禾真婶婶的儿媳妇拿着缝好的卫生巾进来,后面再有另外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订上暗扣。   她听了婆婆的话,笑着应道:“我们这儿要是能做花边就好了。我有个娘家远房表姐嫁到了萧山去,他们那边姑娘婶子都从厂里头接挑花边的活,一个姑娘每天能挣一块钱呢。”   余秋竖起耳朵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既然萧山那边是光明正大的街挑花边的活计干,那就说明现在实际上还是可以出卖手工劳动力的。   禾真婶婶忍不住咋舌:“这多的钱?乖乖,那姑娘出门前岂不是要给家里挣上几千块?”   儿媳妇笑着点头:“是的呀。我表姐邻居家有三个姑娘,她妈是挑花边的好手,带着姑娘出来也一个比一个伶俐。他们家两年的功夫就起了三间瓦房。没人真是把她家门槛都给踏破了,就想请个聚宝盆回家。”   旁边的姑娘婶子们,忙着手上的活计,也不耽误插嘴说话:“这能挣钱,谁家不赶着请啊。”   媳妇说的有趣了,忍不住笑出声:“他们那边可有意思了,家里头女的挣钱比男的多,所以做家务喂鸡鸭,甚至带孩子这些活都是男的做。”   众人全都啧啧赞叹,感觉跟看了西洋镜似的,无比稀奇。   杨树湾的老少爷们们虽然也没有喝酒骂街打老婆,忙的时候也会给妻子母亲搭把手,可谁家这些活计全是爷们儿们做,那可是要叫人看笑话的。   儿媳妇理所当然:“这挣钱多的可不就是腰板硬。男的又不能挑花。他们那个村子呀,生了姑娘都欢天喜地,因为姑娘多的人家能挣钱。要是谁家连着生好几个小子,爹妈都要唉声叹气的,养不活呀。他们那边都是沙地,庄稼可长不好。”   宝珍竖起两只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突然间冒出一句:“要是咱们挣的钱比男的多,是不是以后家务活也归男的做呀。”   屋里头的姑娘嫂子们全都笑得不行,纷纷打趣宝珍是要找个招女婿,好叫人家天天擦锅抹灶。   宝珍不服气:“人家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要是能挣这么多钱的话,我们人手一台缝纫机。”   禾真婶婶笑得厉害:“不错,还是咱们宝珍有志气。”   她又叹气,“可惜婶婶我不行了,眼睛花了,捉不住针线。”   “那可以打草绳啊。”宝珍不假思索,“我小胡哥哥做了搓草绳的机子,只要手一摇,放进去的稻草就自动搓成草绳。”   小接生员说得兴奋起来,“小田老师说了,以后我们杨树湾人姑娘嫂嫂们专门做卫生巾,婆婆奶奶们就摇草绳,小孩子喂兔子捡兔毛拾鸭蛋,家家户户都有进项。我们杨树湾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   众人都被她鼓动起来,就连禾真婶婶也忍不住咋舌:“咱们杨树湾可真成金疙瘩咯。”   旁边有个身材瘦弱的姑娘细声细气地问:“那男人们做什么呢?”   “不管他们。”禾真婶婶十分豪气,“让他们下田下地擦锅抹灶去。”   屋里头的女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院子门外头响起了动静,禾真婶婶喊了一声:“谁呀?”   郑大婶在外头应道:“是我。”   禾真婶婶过去给她开门,笑着道:“哟,你家的黄英跟秀华速度可不慢,这才多久功夫就做好了?”   郑大婶笑:“她俩手脚快,这活儿也不费个功夫。”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往屋子里头瞟。   禾真婶婶奇怪:“你在看谁呢?”   郑大婶赶紧摆手:“没啥,我就是瞅瞅。那个小秋大夫可在?”   禾真婶婶立刻要啐她:“你找小秋大夫直接说呗,干嘛这么藏着掖着?”   郑大婶脸上全是笑:“我不是怕你们跟我抢吗?我婆婆跟那两个小东西都惦记着小秋呢,我出门的时候她们还喊我叫小秋去玩。”   余秋又背起了医药箱,起身往外头走:“正好,我要看看小根现在长得怎么样。”   说到了孙子,郑大婶满脸欢喜:“长得叫一个胖哦,跟藕娃娃似的,每天能吃能睡的,就叫两个姐姐逗着玩儿,傻乐呵的很。”   余秋听的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抱起小胖子好好的搓一顿。她严重怀疑自己对于产科起码有一半以上的爱是出于孩子,因为小宝宝们实在太可爱了。   至于为啥不干儿科,长大了的小宝宝就太厉害了,实在对付不了。   郑家距离大队书记家并不远,余秋听着郑大婶说小根的好玩事情,不知不觉就跨进了郑家小院。   午后太阳正好,大丫二丫在院子里头逗小兔子玩。   见到外婆带着人进来,二丫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余秋,迈着两条小腿跑过来,直接抱住了余秋的腿。小姑娘仰起头,认真地跟余秋强调:“蜜枣甜。”   余秋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真是萌的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那我们二丫吃完蜜枣以后要记得刷牙,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她又摸了摸大丫的小手,夸奖两个孩子,“我们大丫二丫,小兔子养的可真好,等过年的时候,肯定能剪毛,到时候给我们都做新衣服好不?”   二丫性格明显要比姐姐活泼许多,她对新衣服没什么概念,只一个劲儿地强调:“过年要吃桃子糖。”   余秋笑了起来:“回头小秋大夫给我们二丫做柿子糖,保准比桃子糖还甜。”   二丫两只眼睛立刻亮得跟灯泡一样,兴冲冲地保证:“二丫刷牙,二丫吃柿子糖。”   老太从屋里头出来,闻声直摇头:“哎哟,小秋哎,你可真是惯孩子。”   余秋笑着跟她问好,直接往屋里走。   廊下床上躺着的小根挥舞着两只手,咿咿呀呀地叫唤,也不知道是在唱歌还是在给姐姐们加油。   秀华人坐在屋里,看到余秋也起身,跟她打招呼:“小秋大夫,你来家了呀。”   余秋伸手抱起小根,捏捏人家的小胖脸,笑着回应:“回来了,培训完了。”   她抱着孩子到秀华身边,询问秀华的奶水情况,又看了看宝宝的胳膊腿。   “黄莺姐呢?”余秋随口问道,“她下地去了?”   秀华的表情有些尴尬,只伸手抱过儿子喂奶。   余秋疑惑地抬起头,看郑大婶避着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是老太先发话:“算了,我老了老了也不要这张脸。小秋大夫,就麻烦你进去给我那生女儿看看吧。”   余秋惊讶:“黄莺姐有哪儿不好吗?”   老太直摇头,却不说话。   余秋只能满头雾水地进了屋,她看黄莺侧躺着身子还在飞针走线,忍不住开口阻拦:“黄莺姐,你要不舒服的话,也不急着这点儿功夫干活。你到底哪儿难受啊?”   躺在床上的黄莺连连摇头:“我没哪儿不好受啊,就是我妈大惊小怪而已。”   郑大婶被女儿的语气激怒了:“我大惊小怪?你也不看看你成了什么样!”   说着她直接掀开搭在黄莺腰上的被子,余秋惊讶地发现黄莺的下.半身是光着的,这可是过了寒露快要到霜降时节了。   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余秋看清黄莺下面的情况,立刻就明白为什么她不穿裤子了,因为穿不了。   她的下.身鼓着鸡蛋大小,又是前庭大腺脓肿。   余秋不由自主地皱眉:“怎么会这样啊?”   她离开杨树湾的时候,黄莺下面差不多已经长好了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yope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跟着我干嘛?   郑大婶怒气冲冲地瞪着女儿, 对余秋说话的时候又陪上小心:“小秋大夫, 你帮帮忙, 给她弄弄下面吧,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   余秋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忍不住心疼这个可怜的母亲。   就是对女儿有再大的不满,她也在竭尽所能的帮助保护女儿。   余秋点点头,伸手打开医药箱的时候, 下意识地开始询问病史:“你这个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鼓起来的?”   黄莺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她下意识的挪开视线,不肯对上余秋的眼睛:“好像也没多少时间,我是上个礼拜才感觉有的。”   余秋皱眉:“就是突然间有的?”   黄莺点点头:“是啊, 我上厕所的时候感到下面疼,才发现又鼓出来一个包。一开始还好, 后来就越来越大了。”   余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侧过脸, 请求郑大婶:“婶婶, 你去帮我打盆温开水过来。”   郑大婶嘴里头应答着起身,出门的时候,还将房门给关牢了。   余秋转过脸,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黄莺:“现在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跟人同房过?”   她自认为自己上次前庭大腺脓肿手术做得颇为成功, 术后换药护理也跟上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 又复发到这种程度, 总归要有个原因吧。   黄莺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矢口否认:“我住在娘家呢,怎么可能跟人同房?”   对于否认性生活这件事,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要对病人的陈述抱怀疑的态度,因为在这方面,他们跳过的坑实在太多了。   余秋点头:“好,既然你说没有,那我就不担心你怀孕了。药,我给你接着用。”   黄莺本能地警觉起来,开始追问:“什么药啊?”   余秋保持微笑:“是药三分毒,有的药给孕妇用了,宝宝可能会有畸形,生出个怪胎来。”   这话吓到了黄莺,她结结巴巴道:“这个不要用什么药吧,我身体好好的,不用吃药。”   余秋笑容不变:“放心,这药不贵,孕妇吃了怕有麻烦,普通人没关系的。你都好几个月没跟你丈夫同房过,怎么可能怀孕呢?”   黄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吱吱呜呜道:“这个月,孩子爸爸过来看两个娃娃。家里头床少,他就跟我在一块儿睡了个午觉,可能那个时候不小心就有了娃娃。”   余秋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你们就光睡了一觉,什么事情都没做?”   黄莺连连点头:“就睡了觉。”   余秋这回真是要忍不住冷笑了。杨树湾人谁会10月份睡午觉啊?那个男人要是踏进了郑家的门,还不得直接被打出去,睡的哪门子午觉?   “就这一次吗?”余秋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才对了。   黄莺点头如小鸡啄米:“就这一回。你也晓得我家里头的,死活不让我回婆家。”   余秋微笑:“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你死在婆家。”   她说话声音又轻又柔,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钢针似的,狠狠扎在黄莺身上。   还不到30岁的女人跟害冷似的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神色讪讪的:“小秋大夫你年纪小不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怎么都应该笼住这个家的。”   余秋微微闭了下眼睛,她已经懒得在跟黄莺说任何话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有自主民事能力,她愿意怎么折腾自己,就让她自己慢慢折腾去。   窗户外头传来大丫二丫打闹的笑声,她们正在跟小表弟一块玩,小胖子的笑声咯咯咯的,分外欢喜。   成人与孩童的世界就隔了一扇窗户,窗外的世界是那样的阳光明媚。   余秋戴上帽子口罩,拿消毒棉球给黄莺消毒外荫,打开中单之前,她又抬眼看黄莺:“你例假什么时候来的?要是快要来的话,那就等一等吧。别,我这边刚给你做好了,你身上来了,口子又被月经血给污染掉。”   黄莺像是颇为着急,直接挥挥手:“我七月份身上走了回娘家,后头就没有再来了。小秋大夫,你赶紧给我做了吧,这马上要大忙了,多耽误事情。”   余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睛盯着黄莺:“也就是说你已经快有三个多月身上没来过了?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她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因为必须得压着响度,她的声音又低又急,“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做完下面切口的手术,起码一个月给我不要同房。不然口子还没长好,就又会感染。你这是真的是第一次鼓出包吗?前头是不是自己用针戳破了?”   这样不知好赖不把自己当回事,她就是神仙也没办法让口子长好啊!   从时间上看,黄莺肯定是7月下旬的排卵期跟她丈夫同房的。   那个时候,杨树湾在忙什么?对了,郑大爹有机磷农药中毒,在卫生院住院。   余秋脑海中想到了两个字,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当时郑大爹随时有生命危险,卫生院的王大夫守了他两个夜班。结果陪床的女儿就连这点功夫都忍不了。   她不是蠢,而是没有心,人家待她再好都没有用。   “咣当”一声响,水盆落在了地上,发出好大的动静。   房门微微开了道缝,露出郑大婶半张脸,全是失魂落魄的神色。   余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都忘了,杨树湾人进门之前基本上没有敲门的习惯。   郑大婶推开了房门,两只腿跟打哆嗦似的慢慢挪进来,眼睛死死盯着二女儿:“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他睡了?你眼睛躲什么躲?你就不能给你老娘句实话?”   她一步步逼近,床上的黄莺避无可避,左支右绌地躲闪着,嘴里头试图辩解:“妈,你别这样子,他是我男人。”   郑大婶一巴掌拍上了女儿的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没养过你这种轻骨头!”   黄莺梗着脖子,一点儿也不肯低头:“我这回怀的肯定是男娃娃,我只要有儿子,我就不愁挺不起腰杆。”   郑大婶的巴掌一下接着一下,眼泪哗哗往下淌:“我当初就应该把你丢在野地里头,叫狼把你叼走!我痛了三天三夜,收生婆婆把手伸进去拽出来的你。都说你不行了,我死活舍不得丢了你,我怎么就留下了你这个孽障啊!”   老太听到动静拄着拐杖过来,厉声呵斥儿媳妇:“好了,这种东西,你说她有用吗?猪油蒙了心,你能拉的住吗?”   “滚,你给我滚。”郑大婶直接拖床上的黄莺,“行,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当我没养过。”   黄莺被母亲拖得差点儿摔到地上。挣扎间,一股浓郁的腥臭味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她下面的口子倒是自己蹭破了。   郑大婶铁了心赶女儿走:“马上就滚,滚回你的山里头去!”   原本在院子里头摸兔子毛,给小兔子喂胡萝卜樱子的大丫二丫跑过来,看到母亲跟外婆的样子,吓得两张小脸雪白。   二丫更是嘴巴一咧,扯着嗓子哭出来:“外婆不赶二丫,二丫干活,二丫听话。”   “婶子,我大爹还回来啦?这刨子不太好用,想请大爹帮忙看看。”   院子门虚掩着,何东胜从外头伸进脑袋来,手里头抓着个长方体的家伙什。   郑大婶慌忙抹了把脸,出门出去招呼客人:“行,东胜你放着。他上山去了,多早晚就回来,我跟他讲。”   何东胜看她红红的眼睛,忍不住疑惑:“怎么了这是?婶婶,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时候,他往屋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待人走到黄莺屋子的窗户边,他抽了下鼻子,笑道:“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想我们小秋大夫了?”   郑大婶慌忙应话:“是啊。这么些天没见,多说了几句话,我们娘儿们就忍不住掉眼屎水了。”   何东胜笑着点头:“那你们可得赶紧说说话,明儿就要忙起来了。”   他转身要离开,屋子里头的二丫迈着两条小短腿,跟炮弹似的冲出来,一把抱住何东胜的腿,扬起哭花了的小脸:“舅舅,二丫不滚。”   何东胜赶紧抱起哭成小花猫的小家伙,哄着小东西:“不滚,我们二丫又聪明又可爱,谁舍得叫我们二丫滚哦。舅舅带二丫跟姐姐去山上采蘑菇好不好?我们采了大蘑菇让外婆给我们大丫二丫烧汤喝。”   小丫头总算破泣为笑,认真点头,大声宣布:“二丫要给小秋大夫喝蘑菇汤。”   郑大婶赶紧伸手:“东胜,你忙你的去。你还一堆正经事要忙呢。二丫,外婆给你放匣子戏。咱们听盒子里头的小人儿唱歌好不?”   何东胜微笑,直接将二丫扛上了肩膀:“走了,我们采蘑菇摘木耳,舅舅钓了鱼给我们丫头烧鱼吃。”   比起匣子戏,显然是采蘑菇钓鱼对孩子更加有吸引力。小丫头高兴地抱着何东胜的脑袋,欢欢喜喜地出去玩儿了。   大概孩子的快乐才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欢喜。   余秋从房间里头出来了,手上端着个盆,里头放着用过的手术巾单跟手术器械。   她一声不吭地走到井边,打了水就开始洗巾单。   既然口子都破了,余秋也懒得再小心翼翼,她直接给黄莺消了毒,然后清创缝合。   下面的脓包实在太大了,余秋都没找到能下针打阻滞麻醉的地方。这回她没有再为黄莺揪心,对方疼得冷汗淋漓,牙齿都要咬断的时候,余秋也视而不见。   多痛几次好,也许痛的次数多了就长记性了。   余秋想到自己在计划生育门诊跟过的老师。   那位工作20多年的老医生发狠的时候曾经说过,她希望不要有无痛人流,让那些不爱惜身体的小姑娘好好痛上几回,大概就不会再把人流当做避孕手段了。   郑大婶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伸手要给余秋帮忙。   余秋摇摇头:“没事,这个好洗。”   郑大婶憋不住了,捂着脸压抑地哭出了声。   余秋将简单搓洗过的布拧干了用袋子装上,然后脱了手套洗干净手之后,张开胳膊,抱住了郑大婶。   这是个身形结实的女人,他每天忙里忙外,一刻不停地用自己坚实的肩膀和丈夫儿子婆婆儿媳一起撑起这个家。   她强大她乐观她善良她能干,她是个呱呱叫的好婶婶,谁说起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能耐人。   可是她输给了自己的女儿,在人类所有的感情当中,爱是最脆弱的,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余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郑大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同样失魂落魄的老太还有秀华嫂嫂说话。   能做的,这个家乃至整个杨树湾都做了。卫生巾的活计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插手,可是禾真婶婶却拉了黄莺干活。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帮助这个婚姻不幸的出嫁女儿,想让她立起来,可以养活自己跟大丫二丫。   可是千般好抵不上心头好,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余秋待到郑大婶哭完了,才站起身自己往外头走。   秀华嫂嫂追出来,抓住小秋大夫的胳膊,满脸惶惶然。   她想喊小秋大夫吃饭来着,她家卫红备好了田鼠干,还从公社肉摊子弄了斤大骨头,公公又摸了泥鳅,今晚可以热热闹闹地吃一顿。   可是现在,她又怎么开口留客人啊?   余秋也抱了抱秀华,安慰她道:“嫂嫂,你辛苦了。”   儿媳妇夹在婆婆跟大姑子之间,可不好做。   秀华苦笑着摇头:“我不辛苦,我是心疼我妈啊。”   为着回娘家长住的女儿,公公婆婆起早贪黑干活,就怕儿子儿媳妇有意见,毕竟现在谁家都不宽裕。   可谁知道最后不领情的,反而是女儿。   余秋没有再说什么,她背着医药箱往外头走。   这件事像阴霾,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这些女人才能觉醒呢?她们要真是富有奉献精神的话,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血亲?   余秋越想越气,脚下的步伐也就越迈越快。她去看她的小兔子们,都要比看着这些糟心的人高兴。   秋天的太阳跑得快,这会儿日影已经西斜,拉长的人落在地上的身影。   余秋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何东胜:“你跟着我做什么?”   何东胜满脸茫然,左手牵着大丫,右手扶着坐在肩膀上的二丫,小心翼翼地看着快要发生哥斯拉的小秋大夫,声音简直是可怜巴巴:“我们上山采蘑菇啊。”   余秋刚想吼着人,你长成蘑菇了,怎么动作这么磨蹭?再一看大丫二丫两张无辜的小脸蛋,只得按住心头火,愤愤地磨牙。   何东胜小心打量她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去采蘑菇?”   余秋瞪眼,采蘑菇,还采蘑菇,当她是小孩儿,哄她玩啊!   一天天忙些啥?   二十分钟后,余秋站在树林底下, 对着面前的蘑菇架子目瞪口呆。   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的菌袋, 白白胖胖的平菇已经冒出了头。   二丫拍着小手叫:“采蘑菇了, 二丫吃蘑菇。”   她的脚边,换了毛的小麻鸭挥舞着翅膀嘎嘎叫着走来走去,张着嘴巴啄蘑菇架子下头长的草。   余秋结结巴巴:“你怎么想起来搭架子养平菇呀。”   何东胜微笑:“你前头不是说让我将蘑菇挂在树上养,怕叫鸭子跟兔子吃了蘑菇吗?我就去找人问了, 感觉搭个架子就行。”   他伸手指着树枝, “你看这上头,我们挂了木耳袋子, 又能再长一茬菜。”   他挺直了腰杆,放眼望苍茫的林海, “等这个长熟了, 攒下经验来,明年我们就可以种更多的地方。”   杨树湾的地到底有限, 要长期供应着县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况且,何东胜还有更大的想头。   现在都说车轮一转,给个县长不换。交通运输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当司机的人稍微两地带带货, 家里头就能吃香喝辣, 小日子不愁。   他们杨树湾没有车,总不能指望拖拉机到处运东西。可是他们杨树湾有船啊, 只要有水的地方, 船就能摇着走。   不仅仅是江县, 也不仅仅是睢县,沿着这条大河,他们能做的事情多了去。   何东胜压抑住激荡起伏的情绪,只两只眼睛看着余秋:“你放心,我们杨树湾不会让你后悔留下来的。”   余秋叫他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有点儿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她琢磨着自己是应该大力鼓掌,夸奖鼓励年轻人,还是应该说点儿什么呀?   情急之下,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张楚茹目前情况还好,你不要太担心。”   她在省工人医院化疗的效果不是很好,重新回到县医院之后,余秋给她做了综合评估,发现问题还是出在化疗方案上。   工人医院给她做了全身化疗,但是忽略了一件事,甲氨蝶呤难以通过血脑屏障,所以对于绒癌的脑部转移效果不大,张楚茹的肺部症状控制了之后仍旧头痛,并且眼睛发花,有颅内压增高的表现。   这也难怪,将化疗技术运用到绒癌治疗上,无论中外都是50年代中后期才开始进行的。短短10多年的时间,中间又经历着各种困难,绒癌的治疗技术能够发展到眼下的水平,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人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余秋对张楚茹的化疗方案进行了调整,增加了一个重要的步骤,鞘内化疗。   现在没有CT,也没有核磁共振,无法利用影像学明确张楚茹头痛的原因。   余秋就给她做了腰穿,通过检测脑脊液中HCG明确病灶性质,同时鞘内注射甲氨蝶呤治疗。   几个周期的疗程下来,患者情况明显好转,复查HCG已经恢复正常,胸片肺部阴影也较前明显缩小,考虑是肿瘤坏死组织尚未完全吸收干净。   余秋离开医院的时候,张楚茹也出院了。后面她只要定期随访观察。   这些过程,余秋当然不好跟何东胜细说,她只能强调:“张楚茹算是治愈出院了。”   何东胜听小赤脚大夫突然间提起张楚茹的事情,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小小的炫耀,强调她在县医院的时间里头也不是没做事,反而是发挥了很大的能耐。   生产队长点头笑:“这事儿我听说了,工人医院的教授都夸你了,说你脑袋瓜子灵光,什么招儿都想得到。”   他见余秋还盯着自己看,忍不住要伸手抹脸,他今儿中午吃的饭没在脸上呢,余秋琢磨了又琢磨,终于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只要定期观察一段时间,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张楚如痊愈了,他以后结婚生孩子,应该都不受影响。”   何东胜咧开嘴巴笑:“这是好事啊,她年纪轻轻的,挺不容易。”   话音落下,生产队长在看小邱大夫那奇怪的眼神,突然间反应过来,赶紧替自己辩解,“我跟她真没什么关系,我们真的就是老同学。”   余秋嘴里头“哦哦”,心中暗道原来这个时代的人还挺奔放的啊。都亲嘴了还是老同学,表达亲近的方式果然别具一格。   何东胜回过神来:“你也听说那个什么啦?嗐,旁人误会也就算了,你一个大夫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吗?渡气。”   南方人说话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儿口音,余秋听差了,听成了赌气两个字,感觉自己误入了偶像剧片场。   何东胜简直要跳脚了:“心肺复苏呀,你,陈福顺。”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惊天大瓜是这么回事啊。   何东胜还在那儿委屈呢,当初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要学农的,组织去县城的农场帮忙双抢。   当时都是一边割稻子一边就灌水插秧,张楚茹没怎么下过田,一不小心就栽下去了,虽然农田的水不深,可是因为她迟迟没办法爬起来,所以也溺水了。   “我算是学了点儿医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何东胜一脸无奈,“她被拉上岸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了,我就给她做了心肺复苏。好在运气不错,她人又回过来了。”   这其实压根算不上个事情,但十六七岁的孩子,本来就处于对男女关系最好奇最敏感的时期。众目睽睽下的这样亲密接触,先开始就是看到了人调侃,到后面瓜住越来越大,想要辩解都无从开口。   因为人家都是开玩笑的口气,何东胜要是太认真了反而容易气氛尴尬。   加上后面他们很快各奔东西,何东胜也没必要再一个个找人去澄清啊。   余秋看着他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生产队长十分不悦:“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的呀。”   余秋一本正经:“我这不是因为你澄清了一个流言替你高兴嘛。不然多影响你找对象的事情。”   何东胜好笑:“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愁别人找对象,先想想你自己吧。”   看小赤脚医生如要翻脸的趋势,他赶紧转移话题,“你也别为黄莺姐的事情烦神了,这种事情管不了的。”   余秋叹了口气:“我才懒得管她呢。”   要真说奇葩的病人,她一三甲教学医院出来的产科主治医生,能见的少?她早就见多识广百毒不侵了。   在门诊碰上一个月来做一次人流的小姑娘,她好心劝对方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人流做多了伤身体,以后不好怀孕。   结果才十八岁的姑娘相当嫌弃地怼她:“女人不是行走的子宮,不是生孩子的机器。”   她被噎得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长期在计划生育门诊搭班的麻醉师也认出了人,委婉地说了句:“女孩子要爱惜自己,不然要吃亏的。”   小姑娘立刻炸毛,梗着脖子逼问:“什么叫吃亏,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拜吊癌。”   可怜闺女都有这姑娘年纪大的麻醉医生差点儿没被噎死。他毛病啊,他又不是没吊,他拜着好玩?   小姑娘一鼓作气,又怼了劝她洁身自好的护士姐姐是老女人封建女德,给她做健康教育的计划生育门诊主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理解她的痛苦。   其实余秋当时就想怼回头,理解不了,也实在不想再理解,他们只看到了不知好歹。   后来又过了一个月,小姑娘再度来做人流的时候,因为没钱交麻醉费,直接刮的,倒是真情实感地痛苦了一回。   这样的姑娘还不是绝无仅有,同行一交流起来,各有各的奇葩,简直怀疑她们都入了斜教,也不知道是被如何洗的脑。   看,比起这些姑娘,黄莺真的不算什么。   余秋唯一心疼的是两个孩子。她看着大丫二丫跑来跑去的身影,忍不住叹气:“这俩孩子怎么办啊?”   成年人作死就不要当爹妈,当了人爹妈就别祸害孩子。   何东胜在边上只能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终归会有办法的。”   余秋则在冷酷地想,有的人有父母,还不如自己做孤儿。   大丫带着妹妹采了一小箩筐的平菇,突然间低下小脑袋,撅着屁.股喊:“蛋,有鸡蛋。”   山上当然没有鸡蛋,虽然家家户户的鸡基本上都是散养,但各家的鸡好像也知道要护主,都是跑回鸡窝里头去生。   林下散落着的是鸭蛋,淡青色,一个个比双黄鸡蛋略大一些,还有的鸭蛋上头粘着血丝,显然生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章。   余秋立刻激动起来:“小鸭子都生蛋了呀,不是说120天才生蛋的吗?你怎么前头都没说过?”   何东胜也满脸惊讶:“我不知道啊,这才三个月吧。”   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管小鸭子,正忙着平菇的事情了。鸭子比鸡低调,生完蛋也不会嘎嘎直叫,炫耀的满世界都知道啊。   余秋真是要忍不住对他翻白眼:“你不要本末倒置,你养鸭子的目的可就是生蛋。”   妈呀,都不晓得有多少鸭蛋被糟蹋了。   她瞪大了眼睛,在草丛中细细地寻找。呵,这鸭蛋还真不是一只两只,没多少功夫,地上就堆了20来个鸭蛋。   可怜的生产队长看着这一堆鸭蛋,心虚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这些鸭子上了山之后就自己吃自己喝,压根没让他烦过神,晚上都是自己跑回山洞里头去睡觉。   谁知道不声不吭的,它们就闹出了大动静。   余秋抓着鸭蛋又是对着太阳光照,又是摇来晃去。这些蛋都不知道生了多长时间了,要是硬是在山上摆坏了,她真是连揍人的心都有了。   暴殄天物啊,不知道现在一个鸭蛋多少钱,这样糟蹋东西,地主家都过不下去。   生产队长陪着笑,小心翼翼地提出去山洞看看:“说不定它们都下在洞里头了。”   他又试探着安慰赤脚医生,“鸭子长成还没多长时间呢,估计下的蛋也不多。”   余秋连瞪都懒得瞪她一眼,直接一只手抱起短腿小二丫,一只手牵着恋恋不舍看着鸭蛋的大丫,往山洞的方向去。   呵,这一回她是真正挖到聚宝盆了,几乎每一个洞里头都散落着鸭蛋,300来只鸭子,足足下了有400多个蛋。   还用说吗?肯定不是第一天下蛋了,余秋还看到了破碎的鸭蛋壳。   能有谁吃呀?要么是黄鼠狼,要么就是鸭子自己。   余秋真是心痛到要心肌缺血了!她压不住愤恨,直接说起生产队长:“你们到底多久没打扫山洞了?”   这还没开始抢收呢,一天天的都忙了啥?鸭舍卫生跟不上,闹起鸭瘟来,别说生蛋了,鸭子都一倒一片。   知不知道禽流感,养殖户血本无归喝药自杀的都有。   乡间的赤脚医生也兼着兽医的工作,何东胜叫小秋大夫抓着了小辫子,头垂得比谁都低。   他赶紧赔笑:“鸭子吃蛋是因为缺钙,我回头多弄些小虾子过来,它们就不吃蛋了。”   余秋瞪眼,到底理智压住了愤怒,还是说起了正经事:“你们那个小海虾现在已经老了,直接给鸭子吃,未必能吞得下。我觉得可以取了虾仁将剩下的部分晒干了磨成粉,加在饲料当中,喂鸡喂鸭喂鱼都是好的。”   所谓的小海虾就是小龙虾,不知道是品种问题还是现在的水不肥,当地的小龙虾肉质并不嫩,相反的,还挺柴。   杨树湾人也不吃小龙虾,还是直接抓了喂鸭子。余秋在村里头健康宣教,强调要日常饮食要补充蛋白质之后,大家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抓了虾子取虾仁。   何东胜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回头我就弄起来。”   说话间的功夫,郑卫红从林间走过来,看到何东胜就喊:“东胜,刨子还修好了呀?”   二丫一看到自己的舅舅,立刻挥舞着小手喊:“舅舅!”   郑卫红眉开眼笑,伸出胳膊抱起了小丫头,用摸摸大外甥女儿的脑袋:“我们大丫二丫来接舅舅回家啊。”   他眼睛扫过堆成小山的鸭蛋,顿时惊讶不已:“哎呀呀,什么时候生的蛋呀?乖乖,这腌起来差不多有一坛子了吧。”   余秋冷笑:“还腌呢,都不知道有没有坏掉,也不晓得生了多早晚了。”   郑卫红连连摆手:“不会的,我上个礼拜来扫山洞的时候,还一个蛋都没有呢,肯定是这个礼拜生的。”   他不说还好,说了余秋更加火冒三丈。今儿都礼拜天了,上个礼拜,那起码得有七八天功夫没人来打扫鸭舍。   小秋大夫压不住的冷笑:“你们这一天天的,可真是忙啊。能说说都忙了些什么吗?”   郑卫红赶紧摆手,说话跟烫舌头似的:“没……没有,我们没忙什么。”   余秋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们,感觉这人没说实话。   何东胜在旁边笑:“忙,忙着收拾工具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马上就要大忙了,不把东西备好了,到时候忙不赢。”   他满脸恳切,“你看我今儿不是找大爹修刨子去了吗?”   以小秋大夫在医院见多识广的经验,越是这样言辞恳切证据确凿的就越是心虚。   因为人们常常想不到要证明真实是真,只有假的情况才会找各种佐证啊。   “我管你们忙什么呢。回头鸭飞蛋打,看谁吃亏。”余秋冷笑连连,直接从郑卫红手里头接过二丫,牵着大丫往前走,“走,咱们回家去,外婆给我们大丫二丫腌鸭蛋吃。”   何东胜认命地招呼郑卫红:“走吧,咱们把鸭蛋挑回去。”   一斤鸭蛋差不多八个,这400多个鸭蛋,可以装满两大箩筐啊。   ※※※※※※※※※※※※※※※※※※※※   简单的说一下绒癌的治疗历史,下面资料都来自于网络。   有一种癌症叫做绒癌,又叫绒毛膜癌,是一种主要发生在胎盘的恶性肿瘤,会很快转移到肺、肝脏、脑等器官,导致患者死亡。   在攻克绒毛癌的过程中,不得不提到一位中国人,他就是李敏求。李敏求1919年出生于中国沈阳,祖籍广东肇庆。13岁起,先后随母到南京怀远中学和沈阳文会书院读书,后考入沈阳医科大学,成绩优良,毕业后留校任教。李敏求毕业于奉天医科大学(盛京医科大学,现已并入中国医科大学),留校任教。   1947年,李敏求来到美国南加州大学学习细菌学和免疫学。1955年,进入美国国立癌症研究所赫兹领导的癌症研究小组。   当时,癌症的治疗还主要依赖于手术切除,但是,化疗已经开始应用于部分癌症的治疗当中,并在白血病的治疗领域,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展。被誉为现代化疗之父的西德尼?法伯,通过叶酸拮抗剂的化疗,显著延长了部分儿童白血病患者的生存期。   1956年8月的一个晚上,李敏求接诊了一位女士,他试图用医学方法把病人的绒毛癌稳定下来。但是肿瘤已经发展到晚期,她流了很多血,三小时后,李敏求眼睁睁看着她死去。李敏求听说过西德尼?法伯的叶酸拮抗剂。他近乎直觉般地将儿童骨髓中快速分裂的白血病细胞,与这位女士快速分裂的胎盘细胞联系到一起。从未有人尝试过用叶酸拮抗剂来治疗这种病,如果这种药能阻止白血病细胞的快速生长—哪怕是暂时的,它能否至少暂时缓解绒毛膜癌的爆发?   几周之后,另一位女士也得了同样可怕的病。她的肿瘤像葡萄一样在她的肺部聚集,导致肺内膜流血—血流如注,几乎无法控制。因此,医生们手忙脚乱地用管子收集她流出的血,然后把这些血输回去,就像内部循环的抽水机一样。医生稳定了她的病情,开始使用氨甲喋呤(一种叶酸拮抗剂)对她进行治疗。当医生给药结束,下班回家的时候,医生们都没有期望第二天还能看到她。第二天,她还活着,流血现象减轻了,第四轮化疗结束后,X射线胸透显示:肿瘤不见了,病人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医生们还以为X射线胸透搞错了,决定进行重新检查。但结果是无误的:一个转移性的、固态的恶性肿瘤在化疗中消失了。这是史上第一次通过化疗,让一个转移性恶性实体瘤消失的案例。李敏求和赫兹发表了这一发现,并引起了轰动。但是,这种可怕的癌症并非来去无痕,它会导致绒毛膜促性腺激素(hCG)在尿液中升高,hCG也成为检验这种癌症的重要标准。李敏求注意到,经过化疗癌症组织缩小甚至消亡后,在病人的尿液中,hCG依然可以检测到。他认定尿液中hCG的存在意味着患者组织体内还有少量的癌细胞存在,于是坚持不懈的给病人用药,直至患者尿液中的hCG消失为止。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对李敏求的做法感到非常愤怒,指责他在拿患者进行“人体试验”并很快将他开除。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注意到,当初接受李敏求治疗的患者无一例复发。直至今日,李的方法被常规的用于治疗这种子宫绒膜癌症的程序中。现今,这种当时可怕的疾病有了几乎百分之百的治愈率。   此外,李敏求通过对MTX resistance的观察,早在1960年就提出了Combination Therapy 对搞丸癌的治疗方案。1972年,作为第一位成功用化疗方法治愈恶性实体肿瘤的一生,李敏求与当年在美国国立癌症研究所的同事分享了拉斯克临床医学奖。   另一位在从来治疗上做出卓越贡献的是协和的宋教授。   那是1953年。宋大夫除了在协和医院任职外,还兼管着北京同仁医院妇产科。   病人姓曹。也是一位妇产科医生。那一年,病人30岁。原先她在上海一家医院工作,丈夫在北京,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前不久她调到北京,然后怀孕了。她觉得自己怀孕有些异常,于是去检查,诊断是“葡萄胎”。   长了葡萄胎,必须刮宫,将子宫内病变的组织清除干净。那时候还没有b超。医生凭藉的检查手段,只有听诊器及很少几项化验检查。   病人被推进了手术室。突然,她说,她感觉有“胎动”。有胎动,说明是正常妊娠,从而就否定了葡萄胎的诊断。   她又回到了病房,继续观察。   隔了几天,宋大夫认为她还是得了葡萄胎。于是,第二次把病人送进了手术室。在手术台上,病人又说自己有“胎动”。   病人也是妇产科医生,她应该有能力辨别腹内是否有一条新的生命在躁动。或许是她太盼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了,她坚持不要做手术。结果又回到了病房。   第三次走进手术室,给她做了刮宮,确实是葡萄胎。   一年后,病人再次入院。这一次是葡萄胎恶性病变,诊断是绒癌。手术切除子宮,是当时唯一的治疗方法。手术以后一段时间,病人继续留在医院恢复身体。一天中午,她和往常一样,正在与同室的病友打扑克,只听她突然一声惨叫,口吐鲜血,当即气绝身亡。   女医生死于绒癌肺转移,肺动脉破裂大出血。   宋教授告诉我们,不久又有一位女病人,死于同样的病。她的年纪更轻,只有26岁。   50年代初期,学术问题上“一边倒”,只有前苏联的学术观点才是“正确”的,弄得谁也不敢看英文书刊。   一个又一个绒癌病人相继死去,一次又一次刺痛着宋鸿钊教授的良心。他想在攻克绒癌上有所作为。但是,当时国外有一位病理学专家曾经断言:“癌症治不好,治好的都不是癌。”宋大夫平静地对我们说:“我只想到如何挽救病人的生命,却没有想到今日的荣耀。”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1955年的时候,由于全国计划生育工作的需要,领导上安排宋大夫去搞“药物流产”的科研工作。他首先从中草药里筛选,挑选那些中医典籍中或是民间验方中认为孕妇不能使用的药物,用在怀孕的小白鼠上。后来,又从西药中筛选,用抗癌药物做实验。结果找到了几种有效的药物,可以造成孕鼠流产。经过病理解剖。他发现孕鼠流产,是由于药物破坏了胎盘上的滋养层细胞。滋养层是胎儿的“后勤部”,切断了“供给线”,只能胎死腹中。但是药物有副作用,毒性大,用于孕妇流产不安全。考虑到绒癌是胎盘滋养细胞发生恶变的恶性肿瘤,用这些药治疗绒癌也许有效,但是他不敢立即尝试。   一直到了1958年,“大越进”时代。医学科学院提出了“让高血压低头,让肿瘤让路”的“雄伟”口号。宋大夫抓住这个良机,正式向医院领导提出了研究药物治疗绒癌的科研课题。获准以后,立即进入了临床试验。   开始阶段。采用中药紫草根,虽然有一定疗效,但是效果不能持久,停药以后病情还会恶化,因此初试失败了。于是又采用一种抗癌药物6-巯基嘌呤(简称6-mp),它原来是用于治疗白血病的,可以使病人的生命延长几个月,过去从来没有人用它治疗绒癌。宋教授大胆地将6-mp引入绒癌的治疗,最初几例病人疗效不佳。由于绒癌转移很迅速,病人在发病短期内死亡。尸体解剖后发现,胎盘的滋养细胞被药物大批杀灭,说明药物确实有效果,只是用药剂量和方法需要继续摸索。   继续试验的成果非常喜人。早期绒癌治愈了。但是已经发生转移的晚期病人,却未能等到疗程结束,便匆匆离开人世。治愈率虽然并不理想,但是宋鸿钏教授率先闯进了“禁区”,他用事实向世人宣布:绒癌是可以治愈的,从而结束了“癌不可治”的神话。   宋大夫的脚步并束停止。他经过长期认真观察,注意病人对治疗的反应,不断探索新的治疗方法,又推出了新的治疗方案,即在短期中加大用药剂量,用缩短疗程与死神争夺时间。这一个方案再次获得了成功,使已经有肺、脑等其他脏器转移的晚期绒癌病人,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绝处逢生。   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是政治运动迭出的年代。宋教授虽然巧妙地抓住了科研的时机,却同时给自己套上了沉重的枷锁。说到此处,宋老幽默地说。他是一名“老运动员”,每逢政治运动来临,他都是首当其,中,遭受莫名其妙的“劈判”。   然而,宋老矢志不渝。1963年,他又开始采用另外一种化疗药物――5-氟脲嘧啶(简称5-fu)治疗绒癌病人,效果明显优于6-mp。在治疗病人过程中,他不断总结经验和教训,改进给药途径,调整药物剂量,终于摸索出一套成熟的治疗方案,一直延用至今,并且在世界各国获得了推广使用。   科学进步并没有止境,宋老的研究工作也没有穷期。采用化疗药物治疗绒癌,虽然保住了病人的生命,但是最终还是要切除病人的子宮。宋老说,切除子宮便剥夺了女性珍贵的生殖权利。有一位年轻的大学教师,因为患上绒癌切除了子宮,酿成婚姻危机,病人一度轻生。所以,宋教授又酝酿出新的设想,即采取单纯的化疗方法,以保留病人的子宮。   这项课题一经提出,便在医学界激起轩然大波。一些专家认为,抗癌药物有使细胞致畸的作用。生下的子代,甚至第三代,是否潜在致癌的危险?还有的专家认为,绒癌的原发部位在子宮,若不“斩草除根”,终是后患。面对学术上的争议,宋教授以科学实验予以回答。通过仔细研究,发现病人停止化疗后,卵巢可以恢复正常排卵功能,子宫也可以完好如初。于是。这项科研工作又继续进行下去,绒癌病人不再切除子宮。不久,这些病人中陆续有人怀孕育子。   宋大夫欣慰地告诉我们,二三十年来,经过他治疗的绒癌病人,有400多个孩子诞生。不仅如此,第三代的孩子也有80多个,最大的孩子都几岁了。他说,“我也没有想到能活得这么久,看见了这么多孩子。”这些两代的孩子,都健康地发育成长,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老人说到这里,笑了。   1964年以来,由于取得征服绒癌的重大成果,宋老陆续获得党和国家的多次奖励。获得过国家科技进步奖,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也曾荣获过全国“五一”劳动奖章。1986年,在巴西国际绒癌会议上,被各国与会者一致推选为第四届国际绒癌学会主席。去年6月,英国皇家妇产科学院将“名誉院士”的称号,首次授予了来自东方的学者――宋鸿钊教授。   看这两位教授的研究其实也有点意思,他们几乎是差不多时候将化疗技术利用在绒癌上的,但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二者几乎没有办法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任何交流。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他们的行为其实都挺冒险的,有点儿实在没办法的意思,因为基本上都是直接在病人身上开始实验性治疗。   到目前为止,这两种药物也是绒癌化疗的首选药物。因为有着他们的不断奋斗,大大降低了绒癌死亡率以及复发率。使得绒癌成为了一种被认为可以治愈的癌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梵音喵 134瓶;mimi 20瓶;小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可怕的女同志(捉虫)   余秋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两个小姑娘在前头走,后头何东胜跟郑卫红一人一副箩筐, 气喘吁吁地跟着追。   快到郑家小院的时候, 走在后头的何东胜突然间喊住余秋:“小秋,你带大丫二丫去医疗站, 胡奶奶煮了好多栗子, 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二丫是个小吃货, 一听栗子两个字,立刻拍着小手欢喜道:“二丫要吃栗子,栗子甜。”   余秋刚想皱眉, 这都快要吃晚饭了,给孩子吃什么栗子呀?到时候肚子饱了,正经饭反而吃不下去。这种坏习惯必须得纠正。   何东胜往前走两步, 拦在了她们前头,一个劲儿朝余秋使眼色。   余秋虽然没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皱着眉头带俩姑娘往医疗站的方向走:“咱们先去吃栗子,吃完栗子再回家吃鸭蛋好不好?”   走了10来步远,绕过一间泥巴屋的时候, 余秋听到郑家院子方向传来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郑卫红压抑的低吼:“滚!再来我见一次打一次。”   二丫小耳朵也尖的很,满脸好奇的问余秋:“小秋大夫, 舅舅要什么滚啊?二丫不滚, 二丫要跟小根玩。”   “老鼠啊。”余秋不动声色, “老鼠来偷鸭蛋吃, 舅舅才要赶老鼠跑。”   二丫立刻挥舞着小拳头, 愤愤地强调:“二丫也要赶老鼠,老鼠偷粮食吃。”   大丫到底年纪大一些,下意识地回头看。   余秋揉揉她的脑袋,催促道:“我们快点儿去吧,不然栗子要被人抢走喽。”   二丫急得两条小短腿乱蹬:“快快快,我们去吃栗子。”   余秋领着两个小姑娘往前头跑,后面传来的那一声声拳头到肉的声音全都随着风被吹远了。   胡奶奶人坐在廊下跟田雨一块儿摆动摆弄搓绳机。   看到余秋带着两小姑娘过来,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搂过两个小妞妞:“哎哟,咱们大丫二丫来了呀,老太做了栗子糕,就在罩子底下,你们赶紧去吃。”   对着余秋,她就是笑,“你不要想吃的了,赶紧进去给人看病吧。”   余秋嘴里头问着:“什么情况?”,抬脚就往医疗站走。   屋子里头坐着个奶奶模样的人,手上抱着个小宝宝。   看到余秋,她赶紧起身:“小秋大夫,你可得给我家娃娃好好看看。你说这娃娃好端端的怎么淌血啊?”   余秋拿开小宝宝兜着的尿布,待看到孩子外荫,她心里头有数了:“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呀?”   “就是上个礼拜天,生的时候好好的。生下来也能吃能喝的,今儿我给他换尿片才发现她淌血。”孩子奶奶急的不行,眼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我孙女儿怎么了?”   余秋微笑,语气轻松地安慰小姑娘的奶奶:“您别紧张,有的小姑娘生下来是这样的,叫假月经。持续三四天的功夫差不多就能好,不用特别管。注意娃娃的卫生,要是后面身上老是不走或者量越来越大,你再抱孩子过来找我。”   孩子奶奶听说娃娃是好的,悬着的心立刻落了地。她抱起自家的丫头,留了两个鸡蛋,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余秋觉得这奶奶还挺有意思,居然知道找大夫问问,就是不开药不治疗也得出诊金。   祖孙俩走了,田雨好奇地追问余秋:“为啥会这样啊?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那我可不清楚,因人而异。”余秋朝屋子外头走,“月经其实是女性雌性激素变化的过程。雌激素让子宮内膜增生,孕激素让内膜剥脱,形成月经。怀宝宝的过程中,到了怀孕的晚期,会将自己体内的雌激素传给孩子,等孩子出生后,激素来源中断,原本增生充血的内膜就剥脱了,开始淌血。”   田雨听得连连点头,感觉十分新奇。她又追问胡奶奶:“奶奶,你收生过这么多娃娃,没看过这种情况吗?”   胡奶奶手上摇柄动作不停,笑容满面:“我那时候接生的娃娃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还尿布呢,直接弄桶灰,把娃娃往里头一放,就是有血也没人看得到啊。”   余秋看着搓绳机,左右张望:“胡杨呢?他又在摆弄什么呀?”   田雨打草绳正起劲,闻声头都不抬:“谁知道他啊?神神叨叨的,都不知道在忙些啥。”   余秋蹲下.身,帮忙将盘好的草绳拿到旁边,又换了一个新的转子:“哪儿来的毛栗子呀,中午我都没看到。”   “东胜打的,前头送了过来。”胡奶奶倒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奇怪地问余秋,“你怎么这个点儿带孩子来吃栗子,一会儿该撑着肚子了。”   她现在做好了是为了就太阳灶,等太阳下山了再煮岂不是要废柴火。   余秋摇摇头,压低声音道,“黄莺姐她男人来了。”   胡奶奶顿时了然,恨得要跺脚:“这个瘟生非要祸害人。”   小田老师气呼呼的:“是黄莺姐自己不争气,居然还让让男人进屋。她但凡有点儿骨气,就应该抓着扫帚把人赶走。赶紧把婚离了。”   “还离婚呢,她就是在作贱自己。”胡奶奶叹了口气,“眼下这怀了身子,还不知道要怎样闹腾呢。”   田雨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怀孕怎么可能?黄莺不是一直住在家里头吗?这上哪儿怀的孕啊?   余秋也是惊得嘴巴能吞下鸡蛋,胡奶奶是怎么发现的呀?黄莺才怀孕三个多月,压根就不显怀呢。就连跟她朝夕相处的家人,都不知道她怀孕的事。   胡奶奶满脸笑:“我好歹当了一辈子的收生婆婆。这女人怀没怀娃娃怎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余秋这下子真是好奇了:“奶奶,你怎么看出来的?是搭脉吗?”   说起这个中医脉诊,也是一门相当神秘的学问。   按照各种传说,所有的疾病都能够反应在脉象上,而且能够什么悬丝诊脉。   不过有意思的是,余秋所在医学院的中医老师没有一个人通过脉诊的方式确定病人怀孕,而且余秋追问过省人医跟省中医院名医堂的老中医,也没人能做到脉诊出怀孕。   因为众所周知的滑脉在人来月经的时候也会出现。所以都是通过询问害喜,不来月事等症状综合判断。   可尴尬的是,人在极度想怀孩子的时候,会出现假孕反应,所以单纯依靠脉诊与问诊,有的时候会造成误诊。   曾经有网络医学红人直接提出脉诊验孕的挑战,结果后来没有一位中医应战。   估计是真正的高人不屑于如此抛头露面。   余秋满怀期待地看着胡奶奶,希冀自己发现一位不世出的高手。   没想到胡奶奶压根就不知道搭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理所当然:“这怀了娃娃的女人跟没怀娃娃的女人走路不一样啊。”   余秋顿时跟泄气的皮球一样,她就从来没有发现早孕妇女和一般人走路有任何区别。   大丫吃完了一块栗子糕,跑过来跟大人们道谢:“我带妹妹回家了呀。”   余秋哪里敢让这俩小姑娘,谁知道那个赖皮狗到底走没走?   她赶紧又抱起还在念念不舍舔手指头的二丫,直接带着人出屋:“走,小秋大夫领你们看兔子去。山上有好多兔子呢。”   二丫虽然跟姐姐养了小白兔,但听到有很多兔子,小姑娘又兴奋起来,立刻嚷嚷着要去看。   大丫却抿着嘴巴站在原地不吭声。孩子知道的事情,远远比大人以为的多。况且大丫到底已经是个小姑娘了。   田雨赶紧放下手上的草绳,也去牵大丫的手:“小田老师也跟你们一块儿去好不好?说不定咱们还能看到刚生下来的小兔子呢。”   这个对于二丫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她立刻欢欢喜喜地朝姐姐喊:“小兔子生宝宝了。”   大丫这才抿着嘴巴跟着大人走。   余秋在山上度日如年,就连那些漫山遍野欢快地跑来跑去的兔子都没办法让她放松下来。她就看着二丫跟个小疯子似的,乐颠颠地奔来奔去。   这造的什么孽啊?余秋在心中发出哀嚎,但凡当妈的靠谱点儿,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为难。   一直到太阳都下了山,淡青色的雾霾风声四起,郑卫红才上山来接两个外甥女儿回家。   余秋看他蹭破皮的手背,轻声叹了口气:“你不打他,他也不会接你姐走的。”   郑卫红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余秋语气无奈:“你想啊,你姐才做完手术,这会儿躺在床上连下地都艰难,他把人接回去干什么?伺候病人,你姐生孩子的时候他都没伺候过吧?”   开什么玩笑?说句不好听的,一个下头才动过刀子的孕妇,连XXOO都不行,浑身上下毫无价值。   这家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什么时候吃过亏?骨头缝里头都能炸出油来的玩意儿,也就是黄莺那个脑袋瓜子全是浆糊的混账东西,才以为他们当她是自己家里人。   把黄莺留在郑家是最巧妙不过的了,有人替他们养着老婆孩子,多好啊,少了好大一笔开销。   郑卫红气得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他真恨不得宰了那个所谓的二姐夫。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只要他二姐认准了这个人,他们全家人往回拽都拽不回头。   要是可以,郑卫红真想直接拿把大锁将二姐锁在家里头。用他爹的话来说,就是宁可打断了她的两条腿,养她一辈子,也不能再让她出去作践自己。   可惜这样的狠话,也只是说说而已。黄莺这么大个人,家里头怎么可能锁得住。   郑卫红领着两个小外甥女儿回家去了。   田雨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的:“黄莺姐的眼睛是瞎的吗?她看着家里人这样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啊。”   “谁知道她呢,总有脑子不清白的人。”   余秋深深地吁了口气,准备拉着小田老师下山去。   她眼睛一扫,看到洞口边有只大兔子正在咬自己身上的毛。   夭寿啊,小秋大夫立刻抓狂,这些毛可都是聚宝盆,姐姐还指望你们剪下来卖钱呢,怎么能自己咬。   她冲过去想拦住那只想不开的大兔子,是草不好吃了还是水不好喝?好端端的兔子干嘛要Cosplay长发公主病?   余秋跑到兔子跟前,看那兔子慢吞吞挪动的样子,突然间反应过来,妈呀,她这是什么嘴巴?一语成谶,这大兔子好像要生小兔子了。   田雨直跺脚:“你看看胡杨,一天天也不知道忙些啥,兔子要生了都不说一声。”   余秋好笑:“兔子又不会说话,胡杨上哪儿搞得清楚它们是不是要生了。”   按照书上写的,兔子怀孕后,会毛色光亮,腹围增加。快要生的时候,汝房还会膨胀。   但长毛兔浑身毛,一个个都白白胖胖的,养的肥嘟嘟。摸着良心说,余秋这个产科大夫都没看出来它们到底怀没怀孕,何况是胡杨这么个男孩子呢。   俩姑娘赶紧给兔子做个产箱,里头铺上柔软的干草。省得兔子一狂躁,懒得自己衔草做窝,直接将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毛咬成光秃秃了。   她俩也搞不清到底兔子会什么时候生,只能留下清水,还在里头加了点儿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这才恋恋不舍地下山去。   小田老师原本还想在晚饭桌上好好讲一讲小胡会计不像话,照顾兔子不精心。谁知道胡会计晚上压根就没回来,也不知道上哪家蹭吃蹭喝去了。   田雨又要跳脚,跟吴奶奶还有余秋控诉:“你们看,胡杨实在不像话!”   余秋这么位久别重归的人,都没有上别人家里头去搭伙。   胡杨天天待在村里头,也好意思出去混吃混喝。   胡奶奶像是习惯了小田老师如此态度,只一个劲呵呵的笑,坚决不参与小孩子之间的争论。   吃过晚饭,余秋写了篇关于新生儿正常生理现象的科普小文章,什么新生儿红斑、生理性黄疸、马牙、螳螂嘴、汝房肿大泌乳等等,她通通三言两语介绍了个遍。   回来之前她最担心的就是杨树湾没通电,叫已经习惯了利用晚上时间看书学习写作的她不知所措。   现在灯泡亮着,她哪里舍得浪费一分钟时间。   放下笔,余秋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忍不住两只脚蠢蠢欲动起来。   今儿兔子可是要生小兔子了。   她听着外头的呼呼的晚风,心里头直打鼓。10月天气温降的厉害,马上就要霜降了。万一大兔子冻着了,会不会生了小兔子,就直接将一口吞掉,好给自己增加能量啊。   余秋坐不住了,她收拾好稿纸,拿了手电筒就要出去。   田雨同样忐忑不安。虽然这三个月时间里头,大兔子们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好几窝崽子,可每回小田老师旁观的时候都心惊胆战。   俩姑娘跟胡奶奶打了声招呼,就抓着手电筒上山去。别的不说,起码再多拿点儿草,好歹替兔子挡挡风啊。   她们抵达山洞旁边时,白天看到的那只大兔子已经趴在干草堆上,一动不动的,像是在暗暗蓄积着力气。   余秋不好给兔子摸宮缩,这个时候的大兔子警觉性极强,她们一靠近,兔子都要躲。   两人轻手蹑脚地蹲在边上,又给兔子笼旁边加了清水。先前放的糖水不知道被哪只兔子喝光了,这会儿不补充的话,生完宝宝的大兔子口干舌燥,说不定真会吃了小兔子。   余秋蹲在山洞旁,竖着耳朵听兔子的动静。隔了半晌,她侧过头疑惑的问田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田老师也不肯定地点点头:“好像是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大晚上的鸟啊兽啊,全都回窝睡觉了,还有什么这么吵闹不休?两人都立刻想到了田鼠,顿时待不住了。   这会儿大兔子正生宝宝呢,到时候田鼠守株待兔,冲出来直接将小兔子叼走吃了可怎么办?   再说有田鼠在边上虎视眈眈,大兔子要吓得生不下来了。   余秋立刻拿起大木棒,鼓足了勇气去赶田鼠。抓田鼠她是没这个胆,狐假虎威驱逐田鼠她倒是不怕。   田雨同样怕田鼠,却也拎着木棒跟在余秋身旁。她紧张得直咽唾沫,两人一路喊着挥舞手上的木棒,希冀可以打草惊蛇,顺带着赶跑了田鼠。   行了约摸有三四十米远,余秋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茅草丛边,顿时忍不住皱起眉毛来。她指着前面摇曳的微黄灯光:“那是什么?”   兔子住在山上,山上根本不住人家,哪儿会有灯?   田雨伸长了脖子看,同样惊讶不已:“下头有人吗?”   她惊恐地张大嘴巴,不会是空投的台弯特务吧?   田雨还没有来得及再出声,后头就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小田老师惊恐万分,呜呜呜,抓狗特务啊!   余秋也猝不及防,叫人捂住了嘴巴。   她当机立断,狠狠地一跺脚,然后就是一记撩阴腿。只要一脚下去踢准了位置,直接疼到对方休克都完全不成问题。   何东胜赶紧避让,低声求饶:“我我我,是我。”   那头叫田雨狠狠咬了手背的胡杨也眼泪汪汪:“是我呀。”   现在的女同志都这么可怕吗?一个个下手比谁都狠。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空空 30瓶;rrofhz 20瓶;小鱼虾米 10瓶;夏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兔子怎么办   茂密的茅草丛跟歪脖子树遮住了山洞。何东胜拨开歪脖子树的枝桠, 露出条窄窄的小路。   步入山洞, 往前行约摸四五十步, 忽而灯光亮堂起来,里头的世界别有洞天。   晚上九点钟, 山村已经陷入沉寂,虽然现在村里头通了电,但是家家户户并不舍得十分用灯。除非是点着小灯赶针线活的妇女们, 否则其他人多半已经睡下。   此刻的山洞却是热闹纷呈, 十几台机子一字排开,每台机子前头都围着好几个棒小伙子,两条胳膊上下挥舞, 不停忙碌。   各台机子之间还有人来来往往,不停地搬运东西。   余秋看着一根根木头被加工好成部件, 被独轮车推到前头,再一个个组装起来, 变成了一台台收割机。所有人只专注一项, 形成流水线作业。   何东胜在旁边笑:“我都说了,我们就是修整农具罢了。这要抢收了,要用的农具多。”   余秋下意识地反问:“杨树湾有这么多农具要修整吗?”   何东胜笑容满面:“广大社员同志要互帮互助, 我们杨树湾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当然也得想想其他大队的人。”   这话真是糊弄鬼呢!   田雨嘴巴张的能直接塞下个咸鸭蛋, 可怜的民办小学老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结结巴巴道:“你……你们在搞小工厂?”   小田老师的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天呐, 这可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挖社会主义墙角啊!   她看着眼前火热的生产车间,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简直快要哭了。   胡杨在边上叉着两只手,安慰她也不是,不安慰她也不对,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说不能让你知道吧。瞧你这样儿。”   田雨气得想揍人,她这样儿叫啥样儿,胡杨怎么不看看他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啊?   她恨恨地瞪着同伴:“你还是革命战士的后代呢,你怎么也堕落腐化了?”   小姑娘委屈的,两个眼眶都红彤彤的,泪水在里头打着转儿,一眨眼就能掉下来。   养鸡、养鸭子、养鱼、养兔子也就算了,甚至李红兵他们在县城里头卖饭菜,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做不得数。   他们这么多大人,怎么可以搞小工厂呢?这算什么回事呀,不是说好了要农业学大寨的吗?难怪他们连养兔子都顾不上了,原来是搞起了资本主义。   胡杨这家伙不仅不想着办法熄火,反而火上浇油:“那不还有工业学大庆吗?”   小田老师急得嘴巴一张,就要开始狮子吼。   吓得胡杨赶紧伸手捂她的嘴巴,姑奶奶哎,这可千万不能嚎。   这个小小的农具厂,是他们杨树湾的最高机密。   没看到大家伙儿白天都不敢开工,全是晚上才赶工吗?   结果胡会计的手不够快,又叫小田老师狠狠一口咬下,痛的他嗷嗷直叫,差点儿哭出来。   这姑娘明明是属鸡的,怎么跟狗一样逮谁咬谁?理解。   比起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小田老师,小秋大夫的反应堪称平静过头。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些生产机器以及山洞里头的工人,只关心一个问题:“你们这些机器到底哪儿来的?”   何东胜倒是干脆,也没藏着掖着:“城里头厂子淘汰下来当废品卖掉了,我看还能用,就拖回来了,叫小胡给倒腾着修好了。”   余秋点点头,声音还算风平浪静:“难怪你成天在外头跑东跑西的,原来是在弄这个啊。”   何东胜倒是不避讳:“前头主要是生产太阳灶来着,那会儿日头长,买的人多。现在太阳下山早了,又要大忙了,我们就改成了生产农具。”   他是余秋看旁边摆放着的整整齐齐的铁锹,“你别小看这个,一把一块五,供不应求。”   他语气中压抑不住的自豪没能感染到赤脚医生,余秋只觉得悲哀,都到了1972年了,中国农民想买把铁锹都这么艰难。   田雨还在抹眼泪,嘴里头反复嘟囔着:“你们怎么能这样,这不是在欺骗伟大的领袖吗?”   胡杨在边上理直气壮:“面向工农兵,我们搞工业生产也是在支援国家建设。”   小田老师气得直跺脚:“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胡杨却不肯承认:“怎么就不是一回事啊?那工厂还搞自己的菜地,改善职工的伙食呢,为啥我们不能?部队里头养猪、养鸡、种菜、种粮食、搞加工厂,不也是从事工农业生产吗?工厂还有我们组成民兵队定期训练,也是在保卫祖国,防止敌人搞破坏。”   现在他们不过是顺带着做一点儿小工业,没脱离面向工农兵的大方向。   小胡会计觉得毫无问题。   他不提民兵还好,一提民兵,田雨更加要跺脚。   合着杨树湾大队这几个月天天念叨着要防止敌人搞破坏,加强民兵训练,目的是落在这儿了,训练到山洞里头搞小工厂呢。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走资本主义道路!   胡杨自觉一腔正气在胸腔,无所畏惧:“我们又没搞小买卖,不算资本主义。”   田雨急的团团转,伸手指着那些生产出来的收割机跟铁锹:“你们怎么不叫小买卖?你们都卖出去了。”   胡杨奇怪的看着她,感觉小田老师这个问题有点蠢。   所有的工厂生产的产品都要卖出去呀,不然烂在厂房里头吗?   田雨这会儿被气的连跺脚的力气都没了。   她声音又尖又厉,像把锥子似的,先要插破了自己的喉咙:“工厂的产品,都是给商店还有供销社的呀,然后再卖给广大市民和社员朋友们。”   别以为她傻呢,这些东西怎么可能迈进供销社的门,他们就是在搞私人买卖。   胡杨奇怪:“那最终不还是卖给社员同志们嘛,跟咱们有什么区别?就是中间少了道手续而已,还更快呢。”   田雨这回是真被气哭了,哇的一声哭出来:“这是犯法的,要蹲大牢的!”   “好了,蹲大牢我去。”大队书记从山洞的深处走出来,居然脸上还有笑,“到时候你们轮流着给我送牢饭就行。”   田雨又气又急:“大爹,你怎么这样啊?你可是杨树湾的当家人。”   大队书记笑:“那当家人就得管吃饭过日子呀。我是党员,当然得带着杨树湾人过上好日子。”   “可也不能这样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是资本主义的苗,这个基本原则不能动摇的。”   大队书记笑容可掬:“我们公产党人的基本原则就是带大家过好日子。”   田雨没想到杨树湾的大家长居然也被他们带歪了,顿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到时候会来人把你们拉去通通木仓毙的。”   大队书记就是笑:“没事,吃木仓子的时候我在前头。我就不相信,日本鬼子没打死我,我还能死在新中国。”   他伸手摸摸抽噎不停的田雨的脑袋,“好啦,娃娃哎,大爹知道你是怕。没事,大爹儿女双全,孙子孙女儿外孙孙都有了,拖去木仓毙也不亏的。你也别怕,就把这事儿啊,妥妥放心里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田雨抽抽噎噎:“可我现在知道了呀。”   大队书记就是笑,示意胡杨送两个姑娘走:“行了,你们上去看兔子吧。回去早点儿睡觉。”   余秋看着他们的生产线,伸手指向正在拿刨子刨木头的郑卫红:“卷笔刀知道吗?你们试着做一个圆柱形的卷笔刀,这样子将木头放进去,直接就打成圆柱了,省得这么刨,还弄不规整。”   田雨急得嗓子都哑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秋,像是遭受了最严重的背叛:“余秋,你怎么也这样?”   余秋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示意这姑娘跟着自己出去:“走吧,说不定兔子已经生了。”   田雨左右看看,跺着脚一溜烟地跑出了山洞外,她后背向人,死活不肯再搭理自己的同伴。   胡杨跟何东胜在后头不远不近的缀着,当然他俩更重要的任务应该是放哨。   余秋走到田雨身旁,伸手搭姑娘的肩膀。田雨别扭地甩开了余秋的手,嘴巴撅的老高。   余秋笑着抱住小姑娘,勒紧两条胳膊,不让她反抗。   委屈的小田老师抹着眼泪:“你们都是坏人。”   余秋搂着她往山洞的方向走:“好好好,我们都是大坏蛋,我们不看他们,我们去看兔子。”   田雨被她半推半搂着,离开了这一个简陋的山洞小车间。   不管他们说的多天花乱坠,小田老师都知道他们是在做坏事。否则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的亮相,非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呢?   余秋揉着她的脑袋不说话,只拿手电筒照着前头。   兔子的洞穴静悄悄的,吃了一天草的长毛兔们全都趴在自己的窝里头睡觉。   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逼近那只生宝宝的母兔子。   手电筒没敢直接照到母兔身上,只在边上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居然照亮了几个蠕动的小东西。   妈呀,兔子动作也太快了,这才多早晚的功夫,居然全生下来了。   余秋看着那母兔一个个舔着小兔子,然后自己爬起来,跑到水槽旁边喝起水。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母兔身体下面还挂着个东西。还有小兔子没生出来吗?   余秋赶紧固定好手电筒,对着母兔的下身照,昏黄的灯光打过去,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妈呀,怎么兔子也子宮脱垂了?   那红红的一挂,不是子宮是什么?   余秋本科动物学实验时,有一次他们组就分到了一只快要临产的母兔,他对兔子子宮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田雨也看到了那红红的一团。   小姑娘顿时将什么小工厂走资派全抛到脑后了,只抓着余秋的胳膊惊恐地问:“现在怎么办啊?”   要命啊,兔子会不会死掉?   原来除了女人生娃娃会死人之外,兔子,生宝宝也会死啊!   余秋也慌得不行,她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她又不是兽医。   她拼命地回想自己看过的兔子养殖书籍,可惜没有一个教她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   反而是跟着他们走过来的何东胜反应最快:“赶紧将子宮塞回头。”   余秋立刻回过神来:“对对对,赶紧把我的医药箱拿来。”   兔子跟人都是哺乳动物,在处理的基本原则上,应该差不多。得给兔子做消毒,不然感染了兔子死得更快。   胡杨反应也迅速,应了声把脚就往山下跑。   余秋下意识地咽唾沫,小心翼翼地盯着那只兔子,生怕它跑走。   结果刚生完宝宝的兔子情绪高度紧张,见这么多人围着它,它立刻暴躁了起来,试图拒绝人们的接近。   余秋拼命地抱住那只兔子,让它不要再动弹了。那子宮还拖在外头,兔子每晃荡一下,她的心就揪上一揪。   田雨在边上乱七八糟地哄兔子:“兔兔乖乖不动了啊,我们兔兔最乖了。”   哎呀妈呀,胡杨速度怎么这么慢?到现在还不过来!   小胡会计跑的半条命快没了,拎着医药箱气喘吁吁:“药,药来了。”   可惜来了药,余秋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她给兔子消毒的时候,兔子反应就非常剧烈,四条腿拼命地乱蹬。   “摁住,快摁住。”余秋抓着钳子捏住的消毒棉球都要被兔子直接给踹飞了,“你们赶紧固定住四肢。”   秋风瑟瑟百草折,何东胜却被兔子折腾得满头大汗。他试探着问:“要不要先打针麻醉?兔子疼不?”   余秋一愣,感觉还是应该要打麻醉药的,不然兔子肯定会疼的吃不消。   可兔子的麻醉药怎么打?   小秋大夫手忙脚乱。她是给兔子打过麻醉,不过那个时候是做模拟阑尾切除术,上的是全麻。   现在要上全麻吗?全麻药也没有啊,她手上能用的只有利多卡因。   兔子可以用利多卡因吗?会不会有严重的药物反应,直接脚一蹬没了?   “你给人怎么打麻醉,就给兔子怎么打。”何东胜快摁不住那只兔子了,焦急地提醒余秋,“别耽误了。”   余秋也急得不行:“我给人打腰麻,兔子的腰在哪里?”   “不就是脊椎吗?”何东胜下巴点着兔子的后颈,“打这儿。”   余秋咬咬牙一狠心,直接就下针了。她也不知道这药对兔子有没有效果,因为她完全没觉得兔子安静下来。   为了保险起见,余秋又在兔子的外荫部把剩下的药打进去了。   不管了,腰麻跟局麻总归有一个起效的吧。她拿消毒液直接倒在兔子的外荫跟子宮上,不停地冲洗,等到感觉差不多了,余秋一鼓作气,直接将子宮塞了回头。   何东胜手脚麻利,一看余秋已经完成了回纳,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提着兔子两条后腿,来了个倒挂金钩。   余秋吓得不轻:“你干嘛啊你?”   年轻的生产队长满脸理所当然:“利用重力帮助它复位啊。”   余秋居然被他说的没话可讲。   亏得母兔子被重新放下来后,居然没有在挣扎,还趴在水槽旁慢慢地喝着水。   余秋严重怀疑,麻药到现在才对它起效。   母兔躺在窝里头,侧着身子,四只脚摊开,居然给小兔子喂起奶来了。   余秋麻木地告诉自己,算了,估计这点儿利多卡因应该放不到小兔子。   田雨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太可怕了。”   她跟想起来一样,朝胡杨吹胡子瞪眼,“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啊?我们都等了你好久!”   小胡会计委屈:“我跑的都要喘不过气了,我还摔了一跤呢。”   说着他晃着自己的两只手,委屈地示意大家看他破掉的油皮。   余秋赶紧给他手上的伤口消毒。   小田老师却侧过脑袋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活该,谁让你们搞资本主义。”   得,这口气,算是雨过天晴了不?   何东胜在边上笑了:“好了,明儿队里头杀猪,咱们也来一回腐败。”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镇不住班的人(捉虫)   余秋到底没能吃上杨树湾的秋收猪肉。   起天不亮, 村里头的杀猪匠绑了猪圈中最膘肥体壮的那头大猪下刀子的时候, 公社革委会的刘主任亲自下乡来了。   这位红星公社的当家人起的比那只欢腾的白羽大公鸡还早, 愣是踩着鸡叫到达了杨树湾。   一见正蹲在窑洞门口刷牙的小秋大夫,他立刻指派起任务来:“快点儿, 上卫生院去,昨晚上都忙得要打架了。”   秋收是乡间的头等大事,卫生院的医生全放了农忙假, 回家帮忙下田了, 现在医院人手极度紧缺,必须得马上有人补上去。   大队书记忙了一宿,刚钻出山洞, 正溜溜哒哒地下山来。   听到这话,他顾不得顶头上司的颜面, 立刻跳脚。开玩笑,卫生院缺人, 他们杨树湾就不缺人了吗?哪里有这个时候将赤脚医生调走的道理。   刘主任跟他扯皮:“你们大队又没一个社员要生娃娃, 这天气总不会还中暑吧。眼下不就是要赤脚医生烧凉茶,送到田头去吗?这个活。随便找个社员就能干,完全没必要小秋大夫亲自上场。”   大队书记急了。农忙哪儿不忙。小秋大夫就算不烧凉茶, 也可以帮着下田干活。   刘主任立刻一长串的哎呀呀,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杨树湾非得这个时候找个小娃娃干活?这么多棒小伙子, 你们就不能让小秋大夫干点儿为广大社员同志医疗卫生事业做贡献的事情?”   可怜大队书记一宿没睡, 昏头涨脑的, 居然叫革委会主任给绕晕了, 一时间没找到话反驳。   刘主任多尖的一双眼睛啊,他立刻朝丁大夫使眼色,叫人把还没睡醒的余秋拉上了船。   等到何东胜两眼通红地从山上直接绕到河边洗脸的时候,就看见睡眼惺忪的小赤脚医生坐在船头,从他面前悠悠地晃过去了。   岸上刘主任还伸着他那条假腿,生生地拦在大队书记前头。   气得回过神的大队书记也顾不上尊重领导,直接破口大骂:“敢情你们卫生院的大夫才能下田干活呀?”   坐在船头的余秋叫清晨的凉风一吹,也从混混沌沌的状态当中清醒过来。   对呀,卫生院的大夫回家下地去了,她这个赤脚医生倒是穿上白大褂进了卫生院。   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怪怪的。   可惜人到了卫生院,余秋就顾不上再想东想西了。产房总共一张接生床,待产室里头却躺着三个就要生的大肚子。   值班的助产士看到愣头愣脑的赤脚医生,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刘主任还真说话算话,给她搬了救兵来。   余秋哪里还有功夫在琢磨事情啊,她甚至连洗手衣都没来得及换,只带了双手套就接生下一个性子急的小子。   从他开始,整个妇产科的生意就没停歇过。余秋自己接生的两个孩子,还抽空跑到楼下急诊看了个痛经严重到直接晕过去的年轻姑娘。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姑娘也缓过来了,余秋赶紧冲去上厕所。   从她踏进妇产科大门开始,她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解决三急问题。再这么憋下去,早晚有一天她得尿路感染。   余秋蹲下身,充分释放完自己,感觉整个世界都轻松。   她站起身捋裤子,正准备扎裤带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后面的蹲坑响起“哎哟”的叫唤。   余秋立刻警觉起来,赶紧开口问:“你怎么啦?需要帮忙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哼,然后紧接着尖利的叫唤:“啊——”   那痛苦的喊声让余秋瞬间想起分娩时的剧痛。她立马捋着裤子冲过去。   厕所的窗户开的很高,天光从镂空的砖石窗间透进来,隐隐约约照亮了正在如厕女人的下身,那里赫然是一个冒出了一半的孩子头。   妈呀,余秋都要哀叹她到底是怎样的急诊体质,上个厕所都能碰到这种事。   “不要用力,不要往下挣。”余秋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有大肚子生了,拿个治疗包。”   外头响起惊慌的回应声:“咋生了呢?这还不到时候呢。”   话音未落,厕所门跑进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半边脸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乍一眼看上去,跟《巴黎圣母院》里头的敲钟人卡西莫多似的。   他冲着蹲坑的方向喊,“秀云啊,你怎么啦?咋拉个肚子就生娃娃了?”   急病碰上慢郎中,余秋压根都来不及对他的脸产生任何情绪反应。她简直恨不得抓着产妇的丈夫直接晃脑袋:“赶紧脱个外套给我,喊人啊,你老婆都生了一半了。”   只要他老婆一用力,孩子立刻就会下来。这个蹲坑就连着冲水的坑,卫生院的公用厕所是隔几分钟就来一阵大水直接冲刷。   到时候孩子被冲下去了,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那人立刻慌慌张张地应声,直接跑了出去。   剩下余秋风中凌乱:“衣服!”   这会儿哪里还来得及脱什么衣服,现在的衣服都是一个个扣子订的,拉链非常罕见。   余秋也来不及脱自己的外套,直接伸出手去够住了宝宝。一碰上宝宝头,她就觉得糟糕,因为粘了羊水跟鲜血的孩子浑身滑溜溜,她没戴手套的手根本就扶不住。   这个时候的大肚子已经疼得快要晕死过去,根本就没办法按照余秋的指示配合。   她蹲不住,两个膝盖往下一抵,直接跪在了厕所蹲坑的两旁。余秋的手就伸进了蹲坑里,拼命不让快要下来的孩子直接滑下去。   “怎么啦?”常年住在医院里头的王医生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女厕所,身上的白大褂都跑开了。   “脱下,快点儿。”余秋真是要哭了,她的手根本就抱不住这个孩子。   王大夫虽然不是干产科的,但看到眼下的情况,也立刻反应过来。他二话不说,直接脱下白大褂就送上来。   余秋听到“啪”的一声响,溅起的液体难以描述。   只是在眼前这种状况下,他们谁也顾不上了。白大褂包住了孩子的身体,余秋总算小心翼翼地将这小东西抱出了蹲坑。   跑得快要断气的护士拿来了治疗包,上了血管钳,咔嚓剪断了脐带。   余秋挤压着口鼻中的粘液,又用力拍了下小东西的脚板。谢天谢地,虽然他被母亲憋了会儿,但还是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孩子父亲带着助产士跑过来了,满头大汗的助产士抱着怀里头的接生包气喘吁吁:“我的天呐,小秋啊,我看咱们是碰上了。”   同样是镇不住班的人,一当班的时候就疯狂地来大肚子。   余秋连哭都来不及哭,只能硬着头皮戴上手套,继续处理下面的情况。小孩子要扎脐带,大人要娩出胎盘,旁边王大夫还伸着头蹲在厕所边。   余秋忙得不行,都没空施舍他个眼神:“你干嘛呢你?”   王大夫结结巴巴:“钢笔,我的钢笔掉下去了。”   天呐,这可是个巨大的损失,一支钢笔得好几块钱呢。   王大夫撅着屁股在蹲坑旁找,产妇的丈夫也急得不行,他家女人生娃娃糟蹋了人家医生的白大褂不说,居然还叫人家损失了一支上好的钢笔!   这人的眼睛倒是锐利,居然一眼就看到钢笔卡在下水道的入口处。   这下子,王大夫也屏住了呼吸。不是因为厕所给熏的,而是生怕自己喘气大了,就直接将钢笔冲下去。   “我来!”产妇的丈夫像是要炸碉堡一样,挺身而出,直接跟王大夫打包票,“医生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钢笔救回来。”   余秋手里头抓着被剪断了脐带,缓缓的帮助产妇分娩胎盘,闻声顿时囧囧有神。   妈呀,这可真是一只有味道的钢笔。   因为害怕将钢笔直接冲下去,所以他们连干净点儿都顾不上。   产妇的丈夫小心翼翼伸出手,用最长的食指跟中指夹住了钢笔的一端,然后缓缓往上提。   王大夫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简直就要叫唤出声。   钢笔实在太滑了,产妇丈夫刚将钢笔拎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换只手去接着,钢笔就直接掉了下来。   谢天谢地,蹲坑里头的排泄排异物,呈半凝固状,成功的卡住了这支钢笔。   余秋看王大夫在水龙头底下冲洗钢笔,囧得无以复加。她严重怀疑这钢笔还能用吗?王大夫到底要怎样才能用下去啊?   旁边的助产士检查娃宝宝的整体情况,突然间喊余秋:“小秋,我眼睛花了吗?你看看这个人的胎盘。”   余秋低下头,凝神细瞧,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妈呀,这人的胎盘跟泡在牛奶里头一样,全是白花花的。   公共厕所的光线实在太暗淡,她刚才都没有留心到。   糟糕,这是典型的乳糜血,产妇的血脂一定高得吓死人。   余秋的心脏立刻砰砰砰加速,她赶紧喊王大夫:“快点,给她抽个血,拿降血脂的药用上去。上贝特类药物不要用他汀类,警惕急性胰腺炎。”   王大夫慌慌张张的,连自己的钢笔都顾不上了,赶紧跑去喊护士执行医嘱。   护士过来抽血,果不其然,抽出的全是白花花的液体,看着跟凝固的猪油似的。   助产士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问了个问题:“你身上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人家生娃娃是产奶,她是产猪油啊!   产妇也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那针管:“我不知道啊,我没打过针。”   算了,这时候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值班护士推来了平板车,大家七手八脚地将生完孩子的产妇移动到床上去,办理住院手续。   她下面会荫的裂伤鉴于一度跟二度之间。余秋琢磨了一下,还是选择给她压迫止血,只要不再淌血,他就不想给这产妇缝针。   等进了病房,余秋立刻招呼:“给她上一级监护,时刻注意脂肪栓塞,这人的情况很危险。”   卫生院根本没有高速离心机,这种肉眼可见的乳糜血不经过高速离心分离出血清,压根就没办法进行任何数据的检测。   余秋抓着试管示意产妇夫妻俩看:“现在我跟你们讲,大人孩子的情况时刻都有可能存在危险。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你的血是这个样子。不用我讲,你们也晓得跟其他人不一样是不是?”   产妇吓得脸色煞白,余秋赶紧招呼护士帮忙按揉子宮,生怕她大出血。事实上,余秋当然知道自己应该避开产妇,直接跟她丈夫说,防止吓到这个刚当了妈妈的可怜女人。   但问题是产妇的情况实在太危险,如果她本人没意识的话,一旦发生脂肪栓塞,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没命。所以她自己本人必须得警惕起来,不能有症状出现的时候,心里头还没数。   要不是产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余秋真想直接将她转去县医院,叫徐大夫他们头痛去。   卫生院能用的药实在太有限了。这产妇的情况在余秋看来,换血治疗可能更安全。   产妇的丈夫茫然地看着余秋,不管眼前的小大夫说什么,他都拼命地点头,最后只会加上一句话:“大夫,你给治,怎么样都治。”   说话的时候,他那张应该是严重烫伤后留下疤痕的脸充着血,越发面容狰狞起来,脸上的表情却陪着各种小心。   余秋点点头:“我们尽力而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木夕 20瓶;觑觑眼婷婷、死宅君、郗幼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双龙凤胎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 余秋会立刻将这个叫秀云的产妇转去ICU, 直接给她上个监护。   真叫人头大, 明明这个产妇身材完全谈不上胖,日常饮食也相当清淡。   这个时代想要暴饮暴食高油高脂, 非特权阶层根本就没机会做到。想吃成高血脂还真不是太容易。   要命的是她的血液又是这种状态,余秋想查个血糖、甲状腺激素水平、肝肾功能什么的帮助明确到底是糖尿病还是甲状腺功能减退等疾病引起的高血脂也做不到。   患者既往没有重大疾病时,平常也不吃药, 基本上药物所导致的高脂血症,可以排除掉了。   余秋想了半天, 只好暂且考虑她是基因缺陷所导致的先天性高脂血症。   不过要真这样的话, 她的孩子就危险了。因为这种疾病基本上都具有家族遗传性。   余秋忍不住想捏眉心,她赶紧又喊护士给刚生下来的小宝宝抽血化验一下。   她在心中暗自祈祷,这娃娃千万不要跟她妈一样是牛奶血啊。   要是从那细小的血管里头流淌出来的,也是乳白色的浓稠血液, 那她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到了2019年, 针对这么小的高脂血症患者, 专科医生同样一筹莫展。   余秋碰到过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被确诊是家族性高甘油三酯血症,医院只能给予对症支持治疗。最后随访,尽管家人小心翼翼, 高价购买低脂婴儿奶粉喂养孩子,这个宝宝还是在6个月的时候死于并发症。   刚出生的新生儿血管实在太细了, 护士找了好一会儿才抽出血来。   余秋看着是管理头流淌着的鲜红的血液, 悬着的心先放下来。谢天谢地, 这孩子的情况, 起码没有他妈严重。   唉,她又怀念ICU了,真想把人放进ICU里头啊。   可惜卫生院哪儿来的重症监护室,内外科病房又是混杂在一起,丁大夫将余秋送到卫生院以后,自己也回家帮忙割稻子去了。   算来算去,好像论起临床经验来,还是她这个赤脚医生最丰富。   余秋只得捏着鼻子给她安排床位,然后顶着一身臭烘烘赶紧去洗澡。   妈呀,她都要忍不住在心中夸奖自己伟大了。她当时到底是怎么忍受的呀?   不过再想想牺牲了件白大褂,又废了支钢笔的王医生,余秋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   果然,不幸的人需要不更加不幸的人来衬托出幸福。   余秋抓着肥皂准备去公共洗澡间,助产士喊住她:“上哪儿去呀?就在产房洗。”   余秋惊讶了,卫生院又不是县医院,产房哪儿来的浴室?她7月份在卫生院开刀的时候就知道。   护士按捺不住得意的心情:“刘主任特地批的,咱们产房跟手术室都有单独的洗澡间,整个卫生院独一份儿。”   余秋心里头直犯嘀咕,不知道刘主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他真积极响应廖主任的号召,要将赤脚医生打造成红星公社的招牌?   没道理呀。   虽然天底下都知道医院很赚钱,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卫生院就算客源滚滚来,能赚的钱也委实有限,更何况那些随着病源增加而来的风险呢?   余秋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差了,卫生院的大夫算不上赤脚医生了,还是属于所谓的洋大夫行列。   她又想到自己突然间被刘主任硬生生的拉过来,心里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总觉得这当中似乎有什么文章。   不想了,赶紧洗澡再说吧。   洗完澡吃个中午饭,趁着不忙好好歇一会儿。   现在妇产科就自己跟助产士还有外头的值班护士三个人,必须得抓紧分分秒秒养精蓄锐,否则到时候一忙起来真是脚后跟打屁股,恨不得三头六臂,崩溃得要抱头痛哭。   余秋匆匆忙忙洗完澡,拿干布巾擦了头发,就顶着鸡窝脑袋出去写病历。   她人刚出产房,就看到那个产妇秀云的丈夫守在外面。现在脱离了厕所接生时惊心动魄的环境,他疤痕斑驳的造成的冲击波就震得余秋心脏乱抖。   妈呀,也不知道当年这人究竟是怎样受的伤,实在太可怕了。   再想想那个产妇秀云柔美姣好的脸,摸着良心说,从颜值的角度上来讲,的确不太搭。   余秋赶紧扒拉一下头发,试图维护住医生的形象:“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秀云丈夫赶紧冲余秋点头:“大夫,我爱人现在怎么样啊?我刚才听说可以换血,抽我的血,用我的血来换。”   余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喊停:“换血是一个非常严肃的操作,不能随随便便就换。我们会根据情况来判断的,到时候自然会和你交代。”   还换血呢,这儿也要有条件给她换啊。   秀云的丈夫连连点头,再三强调只要需要他的血,他随时撸起胳膊就抽。   余秋赶紧应下,顺带着陪他一块儿回病房,看看大人孩子。   末了余秋出来,到护士在拿病历的时候,值班护士偷偷跟她咬耳朵:“这人倒是挺内秀的啊,一点儿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粗鲁。”   余秋深以为然地点头,何止是不粗鲁啊,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腼腆了。   她刚抓着病历简单地写完了一页纸,抬头看时间,准备去食堂打饭,病区门口就响起车轱辘声。   进办公室刚拿了搪瓷缸子的护士立刻松开手,朝余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得,今儿香火实在旺啊。”   她怎么没看出来,这两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整个病区就没停歇过。   “赶紧的吧,都是一阵阵的,如同潮来潮去。”余秋也不拿饭缸子了,直接出来迎接病人,“怎么了这是?”   侯向群一看余秋立刻双眼放光:“别说了,赶紧的,给我查查看。”   余秋满头雾水,一边推着往产房走,一边追问:“你好歹跟我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啊?”   “淌血了,你看了就知道。”   侯向群他们大队没有专门的接生员,日常接生工作也由他这个赤脚大夫兼任。   现在的人说是男女之大防吧,但在生孩子看病这种事情上,他们又基本上毫不扭捏。   侯向群接生水平还算不错,他们大队的妇女几乎都不用转到公社卫生院来,直接在家里头就生了。   这个大肚子是侯向群本家的弟媳妇,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今天早上开始隐隐约约的觉得肚子有点儿疼,结果很快就破水了。   因为快要临盆了,所以尽管现在大忙,她夫家仍然照顾她,没有让她下田去。   余秋听着侯向群的描述,忍不住眼皮子直跳,心道这算是哪门子的照顾啊。马上都要生的人,下田干活去,真要生在田头吗?   侯向群被村里人喊过去看情况,他见着动静觉得不妙,当机立断直接拖着人上卫生院来了。   “好了,这个人我就交给你了。”侯向群理所当然的一推三二五,感觉自己可以坐下来喘气休息了。   余秋简直想对这家伙翻白眼。她没有将大肚子转移到病床上,而是直接固定住了推车,就在推床上开始给大肚子做检查。   一掀开盖在孕妇身上的被子,产房的助产士就忍不住吸了口气。比产后出血更可怕的,当然是产前出血。   娃娃还没生呢,大肚子的裤子上就全是血。   这应该不是普通的见红,见红是临产前少量荫道流血,甚至可以理解成是血丝。   侯向群堂弟媳妇这个出血量,实在不太妙啊。   助产士已经麻利的拿起木质听筒,贴在大肚子的肚皮上听胎心。   余秋给孕妇的下面消了毒,开始做检查。手摸上去她就感觉不对劲,宮颈口明显有积血块,还有血不停地往外头流。   “赶紧把血抽了,急查血常规和凝血功能,备皮,按照术前常规做好准备。”   余秋的手摸上孕妇肚子,她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宮缩间歇期,孕妇的子宮张力很大。   她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嚎,感觉很不妙啊,像是胎盘早剥。   在孩子出生之前,胎盘就是孩子的营养供应源,先把孩子的饭碗打碎了,那孩子在肚子里头还能好吗?   听胎心的助产士直起身子,朝余秋摇摇头:“胎心96次。”   这胎心掉的很厉害了,几乎可以断定孩子绝对宮内缺氧。   余秋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要命啊,怎么一来就是这么颗炸.弹?   侯向群这家伙,她今天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   余秋赶紧张罗着做术前准备,通知手术室过来接人。   她抓着病历找家属签字:“现在是宝宝的心跳不好,她的情况短时间内基本上没可能生下来,而且还在出血。我必须得尽快给她开刀,尽可能想办法保住大人跟孩子的命。但这个不是绝对的,有风险,有可能大人小孩都下不了手术台。”   大概是侯向群先前就跟他们说过了情况比较危险,家属虽然慌张,倒是没有说什么,相当痛快的在病历上按下了手印。   余秋自己扶着车子往楼下走,看到侯向群还愣在原地,她顿时柳眉倒竖:“你站着干什么呀?快点儿,我一个人怎么开刀?”   侯向群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想要逃之夭夭:“我没开过剖腹产啊。”   要不是当着病人家属的面,余秋真想吼出声,那姐姐今天就把你给培养出来。   “快点儿,我需要有人给我当助手。”余秋恨得牙痒痒,一路小跑推着车往前。   手术室没想到今儿居然还要动刀子,留守值班的护士都有些不知所措。   麻醉医生照旧是没有的,短时间内可以提升一个医院的硬件水平,只要舍得花钱就行,但是想要将软实力迅速提升,那可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现在全国都缺麻醉医生,何况一个小小的红星公社卫生院。   余秋二话不说,又开始拉壮丁,直接点了王医生的名字:“进来打麻醉吧。”   可怜王医生也要结结巴巴了:“我我我……我不会打那个。”   “那就上全麻。”余秋直截了当,“别磨叽了,赶紧的过来。”   再磨叽下去,孩子命都没了。   可怜王大夫心慌手抖,又被迫当了一回麻醉医师。天地良心啊,他连看打麻醉都没看过几次。   侯向群倒是挺有同行爱的,还在边上指导王医生应该如何操作。小侯大夫在县医院的时候主要跟外科,上的手术次数多了,他又是个有心人,自然就搞清楚了打麻醉的流程。   王医生见状,立刻开始推包袱:“这个麻醉还是你来打吧,我真不会。”   余秋又听了一次胎心,变了脸色:“都别磨叽,立刻打麻醉,肚子里头有两个宝宝。”   这话可真是石破天惊,侯向群都惊呆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已经做好抢救新生儿准备的助产士也目瞪口呆,刚才实在太急了,她听到一个胎心之后,就没有想过敢再去找另外一个胎心,毕竟双胞胎属于小概率事件。   侯向群当机立断,直接推王大夫出去刷手。他打麻醉可以,但是他不要上台开剖腹产。   余秋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就没见过这么不思进取的人。想她刚上临床实习的时候,为了磨一个缝皮的机会,跟着老师伏低做小了多久。   现在姐姐带着你上剖腹产做一助,你们居然还敢推三阻四。   两位年轻医生像是感觉到了小秋大夫强烈的怨念,立刻识相地闭上嘴巴开始干活。   侯向群打麻醉的确有点儿天赋,针推下去不久,她的堂弟媳妇就迷迷糊糊了。   余秋不敢耽误功夫,赶紧消毒、切皮进腹,等到子宮一被打开,迅速取出胎儿之后,汹涌的鲜血跟着蓬勃而出。   她赶紧打了缩宮素,迅速剥离了胎盘,又破了另外一个羊膜囊,捞出第二个孩子。   巡回护士发出一声惊呼:“天呐,是龙凤胎。”   第一个是女宝宝,第二个居然是个小小子。   手术室里立刻沸腾起来,就连忙着给大宝吸氧的助产士都忍不住抬起头,惊喜不已:“还真是龙凤胎。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余秋一边摩挲产妇子宮帮助收缩止血,一边笑道:“那可是好兆头啊,龙凤呈祥。再给我来支缩宮素,挂的水里头也推一支。”   王医生心惊胆战地站在手术台旁,他看到子宮上呼呼往外头冒的血就发慌。   天呐,女人生孩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的身体里头怎么能有这么多血?   余秋说话的语气还算平稳,两只手却飞快地忙碌着。她催促王医生帮她拉紧线,不然缝针就没效果了。   王医生的手有点儿打哆嗦,他平常处理的手术都是小手术,这种呼呼冒血的实在有点儿吓人。   余秋看都不看他:“这不算什么,也就是出了1000毫升的血。”   王医生的手差点儿直接抖起来。1000毫升,人总共才有多少血呀?居然还叫不算什么。   余秋无奈:“在产后出血里头,她真的出的不算多了。你看我都没考虑给她自体血回输。上次那个子宮破裂的出的才叫真的多呢。”   王大夫这回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你别跟我说那子宮破裂的了。我那天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   余秋好笑:“你都没上台,有什么好怕的?来,帮我拉着这边,这边我得再加一个8字,不然后面还会出血。”   真正应该害怕的人是姐姐我呀,要是有什么不好,人家第一个找姐姐我算账。   不过,这对小龙凤胎长得还真是可爱。   冒这个险,值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影动人 27瓶;puppyboo 5瓶;求而不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夫妻私密话(捉虫)   因为要加固缝合子宫止血, 一台剖腹产花了余秋整整70分钟时间。   到后面, 侯向群都忍不住催促她动作快点儿, 麻药要过效了。再给弟媳妇推药的话,半路出家的小侯大夫心里发慌。   余秋一个大白眼翻过去, 结束了加固子宮的最后一针,然后开始检查腹腔关腹。   这个过程倒是迅速的很。侯向群没有加药,余秋也顺利指挥着王医生缝好了外头的皮。   如此这般折腾, 饥肠辘辘的众人下手术台的时候,食堂的洗锅水都没得喝了。   余秋想到自己错过的红烧土猪肉, 顿时恨不得将侯向群的脑袋拧下来, 做个红烧狮子头。   大师傅一贯心疼这帮动不动就误了三餐的医生护士,看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立刻起锅做起了玉米糁饭。   红星公社人所说的糁饭,是指锅里烧开水, 放下玉米面, 拿双长筷子不停地顺时针或者逆时针搅动, 据说要搅上360回,玉米面熟了就好了。   锅里的开水是现成的,玉米面下锅没多久, 糁饭就捞了上来。大师傅又开始了炝浆水。   红星公社人所说的浆水是指发酵过的酸水。常吃常有,一般人家都备着。开水焯过蔬菜之后, 加入浆水再沾点儿油星, 捞上来就是糁饭的黄金搭档。   余秋早饭没怎么吃, 从进医院门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 早就饿坏了。   她根本等不及浆水,直接舀了一勺子糁饭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先混个肚子饱再说。   玉米面她是吃过的,胡奶奶用来贴饼子,摸着良心说,真不算上好吃,口感粗糙,味道有点儿发苦。   可这回不知道究竟是饿狠了还是大师傅有独门手艺,玉米面糊糊送进嘴巴里后,她居然感觉真是惊为天人。   一股浓郁的香甜上达头顶下抵脾胃,好吃到余秋吃了一口又忙不迭地舀了第二口。   大师傅看她一口接一口,大有不等菜直接吃干饭的意思,急得直嚷嚷:“等等,我给你们放点儿油渣子。”   可今年绝对奢侈品油渣都没办法拽住余秋的脚,她不敢在食堂多呆,生怕了侯向群的堂弟媳妇回了病房之后出血量会增加。   余秋还没吃饱,她干脆端着大海碗就回病房。   侯向群拿着勺子在边上准备分一杯羹,结果一勺下去直接扑了个空,气得刚刚充当了麻醉医生的小侯大夫直跺脚:“你好歹给我留一口啊。哪有这么吃独食的。”   余秋只留给他个后脑勺,压根不搭理。   还是大师傅在边上宽慰:“行了还有呢,别急吼吼的。”   余秋兴匆匆地跑上楼,招呼助产士一块儿吃玉米面糊糊。实在是太香了,她下乡也有好几个月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糁饭。   助产士倒是没有她反应这么激烈,她舀了小半搪瓷缸子喝了之后,只简单地夸奖了一句:“还不错。”   这种赞美实在太过于矜持,余秋都又要为玉米面糊糊抱屈了:“明明很香啊,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糊糊。”   助产士哈哈大笑,调侃的一句:“也就是下乡,你们才可能吃到这样的玉米面糊糊。新米跟陈粮能比吗?”   现在的玉米收上来之后,都是放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头摆上一年,等下年玉米进仓后才把前一年的粮食上交给国家。   同样的道理,这批已经放了一年的玉米还会在公社、国家粮库、面粉厂再摆上一年又一年。   如此这般,等到进了城里人的嘴巴,距离它们被收割上来已经足足好几年的时间。这样的玉米面,吃起来不苦才怪呢。   况且工厂在磨玉米粉的时候,还会提取里头的胚芽,听说要用来做油,面粉最后的一点儿油水也被吸走了,送到嘴巴里能香吗?   “也就是每年这个时候,新玉米收上来,我们自己磨成粉子,才这么好吃。”助产士笑呵呵的,“怎么样?乡下也有乡下的好吧。”   余秋点点头,反应过来了。   胡奶奶虽然有重孙女儿秀秀,半大队,还是按照五保户的标准对待她。所以胡奶奶吃的基本上是返销粮,不知道在仓库里头到底摆了多久了,玉米面自然也不香。   小秋大夫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由得感慨现在的粮食主要作用大概是为了储备吧。   她端着大海碗跟助产士回产房,两人坐在小办公室里头慢慢吃午饭。   这样就是突然间有大肚子来,他们也能随时放下勺子,出去应对。   余秋干掉了大半碗玉米面糊糊的时候,隔着一堵墙,突然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晓得你心里头有人,我不怪你。”   听嗓音,应该是那个在厕所里生孩子的产妇秀云的丈夫。   妈呀,这个话题实在太劲爆了,有人出轨了!   余秋差点没被自己嘴巴里的玉米面糊糊呛到,她转过脸,朝着助产士眨巴眼睛。   因为秀云的情况比较严重,为了方便随时处理,先前余秋特地将她安排到产房隔壁的病房。   可没想到,公社卫生院的隔音条件居然如此之差。隔壁这两口子明明没有高门大嗓的说话,他们这边竟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真没想听人家的隐私。   助产士也是一脸尴尬,要是其他同事在边上也就算了,小秋还是个小娃娃呢,怎么能听这种夫妻间的私密话?   她只能摸摸鼻子扭过头去,翻看分娩登记本,待看到秀云的分娩信息时,她忍不住轻轻地吸了口气。   哎哟喂,这个尴尬了,别看那男人不起眼,居然是粮管所的干部。   余秋也有印象,其他科的病人未必要关注这些,但产科肯定要将夫妻双方的身份职业都问清楚。   听这丈夫的口气,该不会是在兴师问罪,怀疑自己是不是喜当爹吧?   余秋立刻紧张起来,经历了那对又是捅刀子又是喝农药的夫妻之后,她真是怕了狗血八卦家事。   要命啊,他们要是来那么一出的话,以卫生院现有的条件,那基本上就是等死的命,而且也不用等多久,很快就会嗝屁。   更让余秋害怕的话还在后头呢,隔壁房间的男人又开了口,语气说不出的落寞:“我晓得我跟他不能比,他是战斗英雄,是先进,是被首长点名表扬过的,当然不一样。我就是个大头兵,不过叫硫酸烧了半张脸,所以勉强算是立了功而已。”   余秋真是要跳起来了,怎么又是个兵?难不成这是个转业的退伍军人?   要命啊,眼下的一切简直就是县医院事件的翻版。   她急得不行,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事态恶化发展。   助产士在边上也惶惶然   她倒是没有经历像余秋看到的那种恶□□件,她就害怕这两口子会在医院里头闹腾起来。   这会儿医院人手不足,他们要是又打又杀的,到时候按不住,可不得捅娄子?   两人都竖起了耳朵,小心翼翼地听隔壁动静,万一有什么不好,他们还可以将事态摁在发展的萌芽状态。   退伍军人的心情似乎十分低落,他正在夸奖自己的那位情敌:“我不像他那样勇敢,当通讯兵的时候碰上电线断了就拿手攥住断线的一端,牙齿咬住,让军区领导的指示通过他的身体传到部队。你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他的吧。”   退伍军人的声音低沉而悲怆,余秋却没有心思沉湎在他的爱情悲剧中,她就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让电流通过自己的身体传达领导的指示?   妈呀,这是在说黑色讽刺幽默剧吗?这怎么可能?人体是导体,直接就被电糊了,还传递个屁消息。这种情况下还能事后被评为战斗英雄,然后作为先进典型人物在全军区宣讲?   余秋只能庆幸,这个军区没有被派去打仗。否则就凭军区领导这脑袋瓜子,也就是赌枪眼的命。   病房里头的夫妻似乎却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妥的地方,当丈夫的人还在述说着自己的悲凉:“他是高大英俊的战斗英雄,我不过是个可怜的丑八怪。如果不是政委一直给你做思想工作的话,你也不会点头答应嫁给我吧。你是学主席思想的积极分子,又是革委会的干部,本来应该前程远大的。”   余秋跟助产士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到底应该更加同情谁一些。   疑似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固然可怜,服从组织安排的妻子也未必不悲凉啊。   都说人看脸肤浅,脸丑不是丑,魂丑才是丑。可说实在的,一见钟情看的就是脸。不说爱如珍宝吧,最起码不能讨厌对方的脸。   否则一看到这个人,生理上就产生厌恶反感的情绪,还怎么可能爱上对方。   这位女干部自身条件也不差,完全可以好好挑一挑自己的伴侣,结果被这么硬生生地拉郎配了,心里头不起疙瘩才怪呢。   所谓的政委说服,表面上看着民主,可实际上不服从组织安排的话,等待着女干部的究竟是什么命运,大家心知肚明。   门外响起护士的喊声:“小秋,你去一趟楼下,王医生找你请求会诊。”   余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今儿到底中了什么邪?卫生院的生意什么时候好成这样了?真是吃顿饭都不安生。   助产士也咬牙:“又要有人生了吗?真是要命。”   “不管了,我过去再说。”   这会儿就是想打电话问清楚也没用,估计医生护士都忙着顾不上接。   余秋匆匆忙忙又往嘴里头塞了一口玉米糊糊,抓起个产包,连走带跑地出了产房门。   门一开,她就撞上那位秀云的丈夫。   看到对方疤痕交错的脸,余秋赶紧侧过头,匆匆点了点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往外头走。   艾斯美拉达不爱卡西莫多是正常的,人类本身就是肤浅的生物。   如自己这般在疤痕方面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看到这位退伍军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忍不住挪开眼睛,何况那位年轻娇美要跟他朝夕相对的妻子呢。   这回产妇丈夫没有拉着医生说话,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只冲余秋点点头。   余秋行到护士站的时候,拉着值班护士小声交代,一定要密切关注秀云跟她的丈夫,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喊人。   护士奇怪:“怎么啦?他丈夫身体也不好?”   余秋又不好细说,只能苦笑着摆摆手,自己先下去看病人了。   走到妇产科病区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这个男人。   瞧见男人高大却微微弓着腰的身形,余秋突然间对他充满了同情。   人类的感情是最不可琢磨的,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这位退伍军人当初眼界不是那么的高,非要相中了娇美秀气的女干部当妻子,还让政委去做对方的思想工作,也许他还有机会收获一份平凡简单的感情。   他在挑妻子的时候,妻子也在挑他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篮子里、半小小、张东子 10瓶;odile 2瓶;琴、雨革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怕你害相思   余秋抱着产包冲到急诊诊疗室时, 一见躺在床上的病人, 立刻掉头就走。   呵,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 公鸡生蛋,男男生子,这年头男病人也找妇产科会诊了。   王医生满头大汗地抬起头, 赶紧喊住余秋:“快,你过来帮个忙。”   他手一挪开, 余秋才注意到, 躺在床上的老爷子正在往外吐血。   也是诊疗室里头的机会实在太过于复杂,刚才余秋居然没有留心到那浓郁的血腥味。   王大夫焦头烂额。   这老爷子有胃溃疡病史,今天中午多喝了两杯酒,没多久就开始吐血, 血越吐越多。   家里人把他送到卫生院来之后, 王医生连油渣都没来得及吃, 就跑过来想办法止血。   卫生院的止血药有限,他采取的是三腔二囊管压迫止血。   治疗思路很清晰,策略没问题, 尴尬的是管子怎么也下不去。只要一碰到病人的喉咙,老爷子就恶心的不行, 本能地往外头吐。   王医生实在没办法了, 只得向余秋求救。   余秋默默地看了一眼王医生, 暗地里磨牙, 认命地接过了三腔二囊管。   她的内心在咆哮,凭什么这活儿也找妇产科大夫干?   小王医生委屈兮兮,居然有狗胆嘟囔着:“我还跟你上台开剖腹产去了呢。”   大家都是革命战友,怎么能随便分彼此呢?   余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狠狠的一记眼刀直接飞过去,吓得王大夫再也不敢吱声。   谢天谢地,老爷子虽然吐血,但神智尚还清醒,能够配合她的行动。   余秋招呼老爷子喝了口冰冻过的冷盐水帮助止血,然后让原本平躺在床上的人侧过身子,保持左侧卧位。   王大夫有些惊讶,干嘛要侧着身子呀?书上说的和他在学校里头学的,都是让病人平躺在床上。   余秋没看他,不仅是现在的教科书,就是在2019年的医师技能考核当中,三腔二囊管放置也是让病人采取平卧位。   但他们实际临床工作当中发现,左侧卧位插管其实更加实用。   人的胃不是直筒筒的圆柱体,有袋状弯曲,分胃大弯与胃小弯。   当病人发生胃底大量出血的时候,采取左侧卧位,可以在重力作用下,让出血集聚在胃大弯处,这样可以减少呕血。   况且病人左侧卧位,即使在插管的过程当中还有呕血,血液也可以在重力作用下顺着左侧嘴角流淌出,避免误吸进入气管。   其实这个道理很好理解,几乎所有的急救当中都会强调让病人的脑袋侧向一边,防止口腔分泌物以及呕吐物误吸。   只是所有规则的制定总存在滞后性,常常是临床上已经发现很久的方法,要过很长时间,才会在教科书以及相关指南上进行修正。   余秋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因为她有机会改写这段进程。医学上任何小小的进步都可能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比方说她应用鞘内注射甲氨蝶呤化疗绒癌脑转移的病人,在她离开县医院的时候,省工人医院就对另一位差不多情况的病人采取了相同的治疗方案。   只要连续几例病人都有好转趋势,后面这个方案就会被更多的专业人士接受,从而慢慢变成绒癌脑转移的首选治疗方法。   管子刚下去没多久,老爷子就又觉得恶心,忍不住想要呕吐。   余秋赶紧停止插管,招呼他张口轻轻呼吸,等到症状缓解之后,她才再度操作,一鼓作气插好了管子。   王大夫真是忍不住要给余秋鼓掌,瞧这干净利落的,他就该一开始就把人叫下来。   余秋朝他瞪眼:“我的饭还没吃完呢。”   王医生委屈:“大师傅刚炸好了油渣,我都没来得及吃。”   他话音刚落,就不见了余秋的身影。小秋大夫已经奔向食堂。   三分钟后,余秋兴冲冲地捧着一碗白糖拌油渣欢快地往楼上跑。   哎呀妈呀,要死了,高油高脂高糖而且还是油炸食品容易致癌,如此不健康不营养,简直令人发指。   哎呀妈呀,太美了,又脆又酥,又香又甜,简直恨不得能将舌头一并吞下。   余秋都没顾上形象,直接一路走一路就抓着筷子夹油渣往嘴里头送,等回到妇产科的时候,一大碗油渣都已经消失了一小半。   呵,2019年的自己就是将脑子放在地上摩擦,也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她可以馋油渣馋到这份上。   一想到刚才大师傅说晚上油渣烧青菜,余秋就连上班都觉得浑身充满了精神。   她兴高采烈地爬上楼,还没进妇产科病区,就迎头撞上了那位退伍军人粮管所干部。   余秋尴尬地抓紧了自己手上的碗,掩饰般的解释:“我中午开刀来着,没顾上吃饭。”   产妇家属朝她点点头,倒是露出了个笑容:“你辛苦了,大夫,谢谢你。”   妈呀,余秋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后退。   这人不笑的时候还好,这一笑就像是核桃的每一个褶皱都往外头冒血,感觉就像大脑皮层多病灶出血一样。   余秋对产妇的同情心又增加了一些,没办法,她也是外貌协会的。   “哟,什么东西,这么香?”侯向群的鼻子比狗都灵,一个劲儿抽着,伸长了脖子,探出脑袋。   等看到余秋手里头的碗,他立刻欢欢地奔上来,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咸猪手,对准油渣:“妈呀,这日子腐败的。我跟你说,余秋,县医院留不了,你就争取留在卫生院。”   他毫无卫生观念可言,直接伸手抓了把油渣,丝毫不嫌弃烫手,欢快地往嘴里头塞。   因为仰头塞油渣,侯向群的眼睛顺带着往上抬,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喊叫,差点儿没被油渣给呛死。   妈呀,这站在余秋后面的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怪侯医生少见多怪,实在是秀云的丈夫站的位置有点儿不巧,大半个人都落在阴影里。   十月天太阳跑得快,已经渐渐西行的日光透过窗户打进来,落了一半在他脸上,他原本就皱巴巴疤痕交错的脸愈发阴森恐怖,简直不用上妆就可以直接去拍鬼片。   余秋狠狠地踩了侯向群一脚,故意扯着嗓子喊:“你知道我刚才去看什么病人了吗?”   侯向群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赶紧附和着接话,假装自己饶有兴致的模样:“什么人啊?”   余秋煞有介事:“就是之前在县医院那个电击伤的叔叔。”   侯向群编不下去了,他压根就没有关于电机上的任何印象。   开玩笑,被电的几乎都当场死亡,送医院干什么?直接拖去火葬场啊,现在又不允许土葬。   余秋相当认真地点头:“可不是吗?你说那人是不是傻?居然一手抓着电线的断头,牙齿咬着另一头,要依靠自己的身体连通电路。你都忘了吗?他们家里头送去县医院的时候,人都已经僵硬了,他妈哭得跟什么一样?”   侯向群借着说话的机会往病区里头走,渐渐远离那位面容恐怖的病人家属。   他嘴里胡乱应对着:“就是说啊,也不知道那孩子哪儿想不开,非得瞎折腾这种事情。”   余秋重重地叹气:“还不是道听途说害人嘛,也不晓得谁胡说八道,说有一位人民子弟兵英雄就是这样传递领导的重要指示的,他想有样学样来着。可惜他没有遵照我们领袖的指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居然不知道人体根本不可能承受那么大的电流。”   侯向群干巴巴地跟着叹气:“可不是嘛,小孩子就是要好好学习。”   他说话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觑着那个可怕的男人。   见对方没追过来,他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幸亏没激怒他,否则人家一顿拳头过来可怎么办?   不想,他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满脸疤的男人居然开口说话了:“大……大夫,你说人不能连接电线?”   “当然不可能。”余秋斩钉截铁,“我知道现在有一些江湖骗子搞什么电疗,说人体通电治百病,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欺骗广大贫下中农。”   退伍军人可不由得她这般扯东扯西,只追着一点问:“真的不行吗?我听说是可以的,冒着生命危险,以大无畏的精神都可以做到。”   余秋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中带上了批评的意味:“同志,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讲究的是唯物主义,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只能反作用于物质但无法撼动物质的决定地位。别说是直接连接电线了,就是人被插座电一下,搞不好就没命。”   说着,她狐疑地看了眼退伍军人,“同志,你到底听谁说可以这样的?该不会是潜伏在人民内部的敌特分子吧?”   她说着兴奋起来,开始满嘴跑火车,“你们想啊,这种奇怪的说法要是被广大贫下中农信以为真的话,大家伙儿都这么连接电线,岂不是就中了敌人的圈套。”   侯向群简直跟不上她的节奏了,这都是些什么鬼?他真想拂袖而去,又舍不得余秋手里头捧着的那碗油渣。   吃人嘴软,可怜小侯大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余秋鬼扯淡:“你别说,这个真的有可能。你们想想啊,现在广大人民群众警惕性都非常高,敌特分子想投毒肯定千难万难,还有比让淳朴的贫下中农上当受骗自寻死路更好的谋害方法吗?”   两人越说越来劲,就站在产房门口批判起不知道在哪个云端飘着的敌特分子。   他们从鸡血疗法开始批判,一路说到无耻的苏修,阴险的林贼,直说得唾沫横飞。   余秋煞有介事:“林贼余毒难消,我怀疑这个所谓的人体通电就是他们的余孽造出来的。”   说了半天之后,她像是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个人,赶紧意思意思地点点头,冲退伍军人微笑:“那我进去看看你爱人吧。”   退伍军人脸上表情复杂,整个人都怔愣着,像是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   余秋跟他说话,他也没得反应,隔了好几秒钟才突兀地点头:“麻烦你了,大夫。”   侯向群一看没自己的事了,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走,临走前还不忘顺了余秋手上的油渣碗。   余秋恨得牙痒痒,这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还敢跟她抢食。   秀云的反应比她丈夫更激烈,一直抓着余秋的手反复询问:“大夫,人的身体真的不可能通电吗?”   “当然不行。”余秋满脸怀疑,“怎么回事?你们两口子怎么关注这个问题?该不会那个什么英雄人物就是从你们的队伍里头出来的吧?”   她一惊一乍的,还捂住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的模样,“不会吧?你俩看着也不像是头脑不清白的样子,这么简单的谎话你们居然能上当受骗?”   说着,她一个劲儿地摇头,似乎完全不敢相信。   还是退伍军人反应迅速,到底维护了部队的尊严:“没有的事儿,我们也是以前听人说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就随口问问。”   余秋连连点头:“这就对了,不然这种人在部队里头还能被评为先进,那就太可怕了。”   她回到产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简直要蹿出嗓子眼。   助产士奇怪地看她:“你真看了这样的病人?”   余秋连连摇头:“没,就是个吐血的,我给下了三腔二囊管。”   她刚说完,隔壁房间就传来了哭声。是女性的哭泣,饱含压抑的痛苦,听着让人十分不好受。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戳破他人幻想的泡沫是件极为残忍的事,说不定会毁掉别人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无论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那样的骗子还能继续招摇撞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错误的示范可能会毁掉别人的一生。   况且,比起继续沉湎在虚妄的幻想中,她更希望这个运气不佳的产妇能够正面现实。   要么多多发掘丈夫的优点,慢慢忽略掉对方的脸。要么索性想开了,直接离婚拉倒。   搞婚外恋是最没有意思的,风险系数实在太高了。   一旦被人揭破,就她那位心上人招摇撞骗的调调,不出意外,肯定虚荣心极高。到时候,对方势必要一推三二五,直接把责任全推到女方头上。   说不定到时候秀云身上,还要再多一条勾引革命干部的罪名。   病房里头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等到晚上夜班,值班护士床头交班查房的时候,接班的护士都吓了一跳,因为这人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哭出来也好,总比到时候连哭都没地方哭来的强。   外头天黑了,她端着大海碗去食堂。侯向群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真的一点儿油渣都没给她剩下。   要不是还指望着到时候万一有事,还要这家伙上台打麻醉,余秋真想拧下他的脑袋当皮球踢。   麻蛋,知不知道这个时代是人为食亡?   她拉着张脸,老大不高兴地往楼梯口走,刚下楼,就听到前头有人笑。   何东胜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怎么啦?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招惹我们小秋大夫?”   余秋顿时紧张起来:“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她朝何东胜身后张望,“到底谁生病了?”   何东胜笑着摇头,拍了拍怀中的口袋:“没谁生病,怕你害了相思病,给你送红烧肉来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kmay 50瓶;泥头1128 5瓶;taylor、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的红烧肉   杨树湾的红烧肉相当扎实, 每一块都切得四四方方, 浓油酱赤。   几乎是一揭开坛子盖, 一股浓郁的肉香就扑面而来。   这种香气幸福的能够直接将人喷晕,余秋简直要掉眼泪了, 香,实在太香了。她得说这是她今天进卫生院之后闻到的最幸福的味道吗?   古人所说的3月不知肉味,是吃了而感觉不到味道, 到她这儿是没得吃。   她好像的确起码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正经吃过肉了。   要不是当着生产队长的面好歹还要端着点儿形象, 余秋真要忍不住伸出手去, 直接拈着肉送进嘴里头。   何东胜看她的样子就好笑:“别急,坐下来慢慢吃。”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着相了,赶紧端正了颜色,询问他的来意。   大晚上的跑到公社卫生院来, 就为了给她送红烧肉?   呵呵, 年轻人, 姐姐早就过了爱做梦的年纪。   大忙时期跑出来,要是没有个过硬的理由,生产队那边他都没办法交代。   六队上下, 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何东胜也不回答,就是笑, 抬着下巴示意她:“吃吧, 红烧肉就是得趁热吃。”   侯向群那个狗鼻子真是灵光, 压根没人喊他, 他就自己闻着味儿过来了。   一见何东胜手里头捧着的坛子,他立刻双眼放光:“哎哟,老何啊,你又给小秋大夫送什么好东西了?我来长长眼。”   余秋毫不犹豫地抢过了红烧肉,抱着就往楼下跑。她今儿要沦陷了红烧肉,她就可以洗洗脖子自己往刀上撞了。   小秋大夫刚跑到楼下,左侧方就猛地扑过来一个人。   她猝不及防,直接就被撞趴了,抱在手里头的红烧肉坛子一把头飞出了近两米远。   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坛子四分五裂,整个楼梯口顿时弥漫起浓郁的肉香。   我的肉!   坛子四分五裂,红烧肉分崩离析,散落一地。因为汁水过于饱满,四四方方的肉块还在地上弹了两弹。   像是害怕余秋不够绝望一样,那个撞飞了她的人一脚踩上龙浓油酱赤的红烧肉,跟踏上风火轮似的往前冲,然后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完蛋了,地上的红烧肉连捡起来洗洗拯救一下的机会都没了。   余秋趴在地上,握紧了拳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旁迅速冲过一群人,王医生大喊大叫:“赶紧摁住他。”   七八只脚纷纷踩过,红烧肉从立体变成了平面。   王大夫完全没有觉察到余秋的悲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躺在地上的倒霉女人究竟是谁,他只摁着拼命挣扎的病人,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吐血来医院治疗的老爷子原本躺在病床上好好的,下午还睡了一觉,结果王大夫刚从食堂打了饭过来,都没有来得及尝一尝青菜烧油渣的味道,老大爷就突然间发了狂。   老大爷先是醒过来后就躁动不堪,一直在床上翻来翻去。他老伴跟儿子想劝他不要动,怕他不小心将三腔二囊管拽出来,又要吐血。   结果大爷反应明显急躁,挣扎得厉害。   家属觉得不对劲,赶紧喊医生。   王大夫放下筷子,跑到病房,都没有来得及观察病人到底怎么回事,老头儿就突然间从床上滚了下来,往外头狂奔,嘴里头还喊着:“鬼子杀人了,鬼子进村了!”   因为先前他的神智一直清醒,所以医院根本就没有给他上束缚带,结果他一跑,众人就只能在后面狂追。   要不是余秋的这一坛子红烧肉,还不知道跟打了兴奋.剂似的老爷子能一溜烟的跑到哪儿去。   何东胜跟侯向群听到了楼下的动静,跑下来扶起了倒霉的小秋大夫。   余秋呲牙咧嘴地翻白眼,她心中一千头草泥马狂奔而过,难不成她还要夸奖一声,红烧肉发挥如此重要的用途实在是可喜可贺喽?   家属跟护士还有医院打扫卫生的护工齐齐上阵,七八只胳膊一起上去,总算摁住了还在地上挣扎的老头。   都摔成这样了,他居然一点儿都没晕,反而力大无穷。   老头的妻子急得大哭,一个劲儿地追问:“大夫,我老头子是不是叫黄大仙给迷住了?”   不知道是因为物质生活实在太差,还是由于这个时代的人很容易陷入狂乱的情绪,现在的人特别容易发癔症。   当然,他们称之为被黄大仙迷了眼或者是祖宗上了身。   余秋对这种事情毫无感觉,比起精神病,她更加愿意首先排除躯体疾病造成的神经异常。   她扶着何东胜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到病人身旁:“你家老头子以前有没有肝病?”   老太太只知道哭:“我老头子身体很好的呀,每天都能喝半斤酒。”   余秋真想翻白眼了,前头这家人是怎么说的?   自从发现有胃溃疡之后就从来不喝酒,今儿实在是因为高兴,所以才喝了两杯。   呸!骗医生很好玩吗?出了事情责任到底算谁的?   余秋恶狠狠地瞪着王医生:“它的肝功能怎么样?”   王大夫有点儿犯傻:“他没空复呀,怎么查肝功能?”   余秋简直要跳脚了,一个呕血来医院的病人,居然不急诊查个肝功能吗?   病人说自己有胃溃疡病史,你就要相信真的是胃溃疡?肝硬化也会导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呕血便血!   小秋大夫沉着脸,给病人做体格检查。可惜这个过程非常不顺利,因为病人情绪明显躁狂,出现了幻时幻听的症状,一直在拼命挣扎反抗。   这下子王大夫不知所措,他就可怜巴巴地盯着余秋:“我要不要给他推支安定啊?”   这么挣扎下去,他们根本就按不住。   “上束缚带。”余秋皱眉,“查个血氨。”   可是她疏忽大意了,之前给病人下三腔二囊管的时候,都没有仔细查体。   现在病人一挣扎,露出的胳膊,上臂明显有蜘蛛痣。这么明显提示肝病的体征,她前头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一行人七手八脚,又将病人拖回诊疗床上,然后绑上了他的四肢。   没办法,肝性脑病的病人发作起来极度躁狂,甚至会殴打家属以及医生护士。   余秋穿越前碰到过的最倒霉的一起病例,患者也是个老爷子,不知道究竟出现了什么幻觉,一直追着余秋打。旁边人根本摁不住他,最后还是余秋的带教老师直接将她锁进了值班室,自己想办法将病人引跑了。   那一夜偏偏还有自己偷偷跑出去喝醉酒的病人在病区里头发酒疯,另一起车祸患者家属跟肇事者双方在病房扯皮,最后挥拳相向。   余秋被锁在值班室里头一夜都没敢出去,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就怕被拖出去然后就是一顿暴打。   而且对方是病人,神智不清楚,打了也是白打。   王医生还想给病人推安定,这情况赶紧让对方睡着了拉倒算。   余秋却摇摇头:“给他上东崀菪碱吧,安定先悠着,不要用。”   肝性脑病病人使用镇定药物,本身就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一不小心就容易诱发其他的紧急情况。   卫生院的检验科虽然只有一位大夫在,但效率惊人,没多久检测报告就返回头了,患者的肝功能一塌糊涂,转氨酶高的吓死人,血氨也明显升高。   基于目前能做的检查结果跟临床表现,余秋决定还是暂时给病人下肝性脑病的诊断,她报出了一长串的医嘱,护士赶紧去执行。   老太太跟患者的儿子一人一边死死按着老爷子的胳膊腿,眼睛只盯着余秋看:“大夫,我家老头还有事啊?”   余秋真是快要哭了,她知道反问句给人感觉很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冒了一句:“你说呢?”   老头儿是个什么情况,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啊,情况已经这么危急了,家属还指望一点儿事情都没有?这期待值实在是太高了,余秋自觉完全办不到。   “你家老爷子的情况很不好,他现在不是黄鼠狼上身,而是病了,情况很严重,人说没就没的。”   慢性肝病患者一旦发生肝性脑病,一年生存率还不到一半,三年生存率也就25%。按照现在的情况,估计这个数据还要急剧往下压。   病床上的老爷子嘴里头还在嘟嘟囔囔:“鬼子来了,快跑!赶紧跑!”   说话的时候,他的两条腿挣扎的更加厉害了。因为绑了束缚带,所以整张床都被他巨大的力气带动了,发出砰砰的响声。   所有人都过去试图按住他,余秋拼命的催促赶紧拿东崀菪碱来。然而这并不是卫生院急诊的常用药,药房的工作人员还拿着钥匙跑去小仓库寻找。   越是忙的时候越是乱,余秋简直要抓狂了。好不容易等到东崀菪碱拿来了,余秋还没有来得及抽药,那老爷子就突然间两只脚一蹬,整个人瘫在床上不动弹了。   他家老太太不明所以,高兴地跟余秋喊:“大夫,我老头睡着了。”   余秋不得不开口纠正她的认知:“这是昏迷,跟睡着了是两个概念。”   王医生追问余秋:“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对症支持治疗。”余秋头痛不已,“看他能不能撑下去吧。”   王大夫不死心:“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卫生院要有药可以用啊。”余秋又要忍不住躁狂了。   她现在只能猜测是肝性脑病,压根没办法做更多的检查进行鉴别诊断。   其实就是肯定是肝性脑病,他能够做的事情也极其有限。因为肝性脑病的主要治疗手段是肝移植,排除手术禁忌症的患者越早进行移植效果越好。   余秋摇摇头,拖着撞痛了的腿,呲牙咧嘴地往外走,没了红烧肉,她不能连晚饭都不吃啊。   王大夫叫住了她,伸手指指墙上的挂钟,示意她清醒点儿。   余秋看着墙上的时针已经走向了阿拉伯数字7,顿时恨得直跺脚,结果带动了她腿上的撞伤,痛得她一个劲儿的哎呦哎呦。   这回可真是亏大了,还摔了一跤不说还损失了一坛子的红烧肉,外加那个坛子。   余秋其实有些生气了,她虽然能够理解患者家属担心自己亲人的心情,但是他们不闻不问她的情况也实在太过分了。   难道就因为她是医生,所以被病人撞了损失惨重,对方就不需要给予任何赔偿甚至道歉吗?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这个损失要怎么算?   在这个时代,酒可是奢侈品,吃的粮食都不够,有多少人舍得买酒喝?她就不相信这户人家没有经济能力赔偿。   整整一坛子的红烧肉呢!   何东胜看了演余秋的腿,示意她坐下来:“你也查查吧,别被撞断了骨头。”   王医生赶紧接话:“对对对,你摔的可不轻。”   何东胜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患者家属,表情看上去有点儿犹豫:“那个,虽然说这现在讲这个事情好像不太合适,但你们家老爷子把我的红烧肉坛子撞碎了,这事儿到底该有个说法吧。”   余秋按着自己膝盖的手停下了,她惊讶地抬起头看何东胜,完全想不到这人居然偷偷转换的概念,这下子苦主居然变成了他。   何东胜表情十分为难的样子:“这红烧肉可都是上好的五花肉,我花了好大功夫才买到的肉。这坛子也是我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实在不是我不大方,这是我们生产队的东西,我大方不了。”   老太太跟没听到一样,人就坐在床边,眼睛只盯着她家老头子看。   他家儿子倒是有些尴尬,伸手摸起了鼻子。   何东胜完全没有就此轻轻翻篇的意思,还追着不放:“同志,我就不跟你们算油盐酱醋的钱以及费的柴火了,起码这一坛子红烧肉的原料跟坛子,你们得赔偿我吧。”   患者的儿子被他追着,面子上挂不住,总算伸手掏口袋:“我记得肉价是8毛钱一斤,你这坛子肉差不多半斤吧。算了,我就算一斤。这个坛子也就是打酒剩下的酒坛子,我给你两块钱吧。”   何东胜笑了,声音轻飘飘的:“我给你两块钱,你把原样的红烧肉给我端过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侯向群也忍不住冷笑,按照8毛钱一斤肉的标准打发叫花子呢?肉票怎么算?就算有了肉票有了钱就一定能够买到猪肉吗?   开什么玩笑?人人都盯着那五花肉呢,没门路没关系的人除非头天晚上就在那里排队,否则轮到的时候只有瘦肉跟骨头。   没有肉票,那就碰运气吧,冒着风险去农民私底下组织的小市场,运气极佳的情况下说不定可以用10来块钱买到一斤肉。   王医生也跟着帮腔,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两块钱就有一坛子红烧肉啦?那我岂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肉了?哎哟,你这位同志能耐可真大。”   那衣冠楚楚的中年人面子挂不住,只得悻悻地又掏出了五块钱,老大不乐意的模样:“这样总行了吧?”   何东胜干脆利落地摇摇头:“同志,你自己去看看那坛子,县城商店买的,7块钱一只,我还托了好大的人情。”   那中年人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你是同志怎么回事?怎么能漫天要价呢?告诉你,别搞资本主义的那一套,这是行不通的。一个坛子7块钱,你哄谁呢?”   何东胜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就是因为社会主义新中国,所以干部才不能仗势欺人,损坏了贫下中农的东西也不赔偿。你要觉得那坛子不值7块钱,你去跟商店说呀,和我讲有什么用?”   男人的脸阴得能滴水,他从口袋里头掏钱的时候,嘴里头还在骂骂咧咧。   余秋看着那个一动不动,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尊雕像的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拉着王医生到外头叮嘱:“今晚务必小心,想办法赶紧把人转走。这家不是善茬。”   就他家这个斤斤计较,死命想占人便宜的架势,后面老头的治疗但凡不理想,他家就会跟医院扯皮。无论老太还是那个儿子都不好相与。   而肝性脑病的病人,治疗理想的本来就没多少。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哎呀 80瓶;myope、四月栖枝 10瓶;酒瘾少女 5瓶;雨革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岁的少女   余秋又吃了顿糁饭。   一想到那坛子红烧肉, 就连香甜的糁饭配上特地放了油渣的浆水, 都没办法让余秋胃口大开。   他没滋没味地喝着玉米糊糊, 倒是想起来要替何东胜犯愁:“你的坛子怎么办啊?还能买得到吗?”   7块钱的坛子,质量应当相当不错, 可惜随着红烧肉一并灰飞烟灭。   何东胜微笑:“那坛子酒七块钱,我特地托人买的。”   余秋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可真是难买喽。”   现在城镇居民每个月供应二两酒票, 何东胜上哪儿去弄酒票啊。   他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坛子不难弄, 县城的酒厂就有。”   说着, 他直起身体,招呼小赤脚医生道,“你先吃着垫垫肚子,我去办点儿事情。”   余秋这才想起来生产队长上公社肯定有正经事要做, 赶紧催促人走:“你忙你的吧, 我这边没事。”   可惜话不能说太满, 尤其是在医院上夜班的时候,“没事”这两个字是绝对的忌讳。   何东胜走了还没几分钟,余秋玉米糊糊都没喝完, 王大夫的电话又追到楼上来了。   这回王医生赌天发誓,以伟大领袖的名义做保证, 绝对是个女病人, 既不咯血也不呕血, 就是不停地吐。   余秋恨不得砍死他:“怀孕了吗?”   “是个小孩, 她妈说她胃浅,平常就容易犯恶心。前段时间她感冒了,身上没力气。   今儿放农忙假回家,她妈就给她烧了鱼汤,想补补身体,结果她吃了之后就开始拼命地吐。”   余秋只得放下自己的勺子,感觉很不爽。   夜班是个微妙的东西,常常开门第一位病人决定了后面整个夜班的走向。   呕吐病人其实并不好处理,因为导致呕吐的原因非常多,单靠临床表现判断病情并不容易,需要一系列的检验结果帮助鉴别诊断。   可惜卫生院连X片都拍不了。   余秋下了楼,目光扫过地面,先前的狼藉已经被护工阿姨打扫干净,医院里头养的那条狗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阿姨细心清洗过的五花肉。   余秋顾不上感慨,加快脚步朝急诊走去。诊室里头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王医生没撒谎,病人的确是个小女孩,又瘦又小,面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余秋赶紧上前,先给孩子做心肺听诊。患者的心肺倒是没有听到明显的杂音,但是心率极快,咚咚咚个不停,余秋数了下,已经有150次每分钟。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吐的?都吐出了些什么东西,除了呕吐以外,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她旁边站着对中年夫妻,帮爸爸的人愁眉紧锁,做母亲的则急得眼睛发红,一直追着王大夫问:“医生,你赶紧给我女儿打药啊,你看她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就别问这么多了,赶紧给药吃啊。”   像是在验证母亲的话一样,她声音刚落下,那小姑娘嘴巴一张,又开始剧烈呕吐。   余秋看着她因为趴在垃圾桶上而高高翘起的肩胛骨,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吐得这么厉害呢?   腹部病变、神经系统病变、代谢和内分泌系统疾病、感染、药物和毒物、还有心梗、系统性红斑狼疮、饥饿、心肌缺血之类的其他原因以及功能性恶心呕吐。   患者的母亲还在催促,余秋耐住性子:“我不问清楚了,我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疾病导致她呕吐?是药三分毒,随随便便就给她用药的话,万一耽误了治疗怎么办?现在麻烦你告诉我,你女儿这种情况多久了?是一直吐还是闻到什么味儿才开始吐的?”   孩子母亲急得哭了起来:“她就是受凉了,昨晚从学校回家以后也算没胃口。我今儿才特地托人弄的鱼回家给她吃。”   余秋敏感的捕捉到了从学校回家这几个字,立刻追问:“你是说她平常住校,放假才回家的吗?”   孩子母亲连连点头:“她上初中了,都是住校。”   “急查电解质,化验小便,准备补液。”余秋示意王大夫,“先对症处理。”   转过头她又接着跟孩子母亲询问病史,“你女儿身上来过没有?例假。”   其实这些事情询问患者本人更为合适,可惜这姑娘一张嘴巴就不停地吐,余秋什么都问不了。   “没有。”母亲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声否认,“我女儿还是个小姑娘呢。”   余秋看她避之不及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无语。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有些家长对于儿女尤其是女儿生长发育这种事情,似乎有种莫名的羞耻,总是避讳谈及。   护士过来给病人抽血,又喊母亲带女儿去留小便标本。   可惜这姑娘实在吐得太厉害,浑身软软的,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算了,直接给她导尿吧,留两份小便标本。”说着,她拿起化验申请单,开了个尿液乳胶凝集抑制试验。   护士惊讶,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这是个小姑娘啊。”   余秋点点头:“所以要慎重。”   谁知护士刚拿来尿管,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就开始躁动不堪。她嘴里头发出奇怪的呓语,身体像不受控制似的动来动去。   孩子母亲吓坏了,一叠声地喊:“大夫,大夫。”   余秋赶紧招呼家长:“按住她,先按住她再说。”   可惜按住这姑娘也没用,她嘴巴一张,直接吐了余秋一身的血。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夭寿啊,该不是吐得太厉害,直接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了吧。   她当然知道现在应该行急诊胃镜检查以明确诊断,可问题是要有胃镜给她用啊。   余秋脑袋瓜子里头一千头草泥马呼啸奔腾,她却只能咬牙切齿地:“拿盐水跟去甲肾上腺素来。”   患者挣扎得厉害,余秋又喊护士给她推安定。要是药物治疗没效果,患者持续剧烈呕血,搞不好就得开胸手术了。   千万不要开刀,余秋恨不得跪下来拜大神。她没做过开胸手术啊,作为妇产科专业医生,她就是去别的科室轮转,也基本上是台没有感情的病历机器。   人家一堆主治、住院、博士、硕士、进修医生都抢着上手术台呢,她能在边上看看就不错了。   护士匆匆忙忙执行医嘱,王医生在边上喊:“还有云南白药,要不要一起用?”   “先上去甲肾上腺素看看吧。”余秋头大。她的确不太敢在急诊情况下给病人用中药。   云南白药的配方对国内是机密呀,她哪儿知道里头究竟有哪些药物成分?副作用不明,不良反应不清楚,一旦发生情况她连追根溯源都找不到方向。   诊疗床上的小姑娘还在挣扎,余秋脑袋瓜子一个激灵,不,推安定效果不好。   患者13岁少女,剧烈呕吐,住校学生,父母其实不清楚她的真实情况,现在出现谵妄状况,眼睛,患者的眼睛看上去不太对劲。   “催一下化验室,赶紧把凝集试验结果报回来。”余秋扯着嗓子喊,“准备维生素B1。”   她等不及实验室的诊断报告,又因为患者母亲坚决否认女儿有性生活史,她直接给孩子做了个肛查双合诊。   摸到那软软的子宮时,余秋心里头就有数了,这小姑娘不出意外应该是怀孕了。   之所以吐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妊娠剧吐。又由于妊娠剧吐导致患者出现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呕血。神智改变是由于韦尼克脑病。   所谓韦尼克脑病,是指由多种原因引起的维生素B1缺乏所致的脑病。主要临床表现为眼球运动障碍,共济失调和精神障碍三大主症。   小姑娘吐得太厉害了,整个人没精神,反而掩饰掉了一些问题。   实验室的检测报告返回头了,余秋看到尿酮体++++,再看乳胶凝集试验阳性,立刻明确诊断:妊娠剧吐、韦尼克脑病、食管贲门粘膜撕裂综合症。   “现在给予补液,补充维生素B1以及止血治疗。”余秋面色凝重,“密切观察病人的情况,给她上束缚带,注意继发损害。”   她抓着手上的检验报告单,招呼孩子的母亲到边上去,她需要跟母亲进行谈话。   韦尼克脑病诊疗要点是早诊断早治疗,否则愈后欠佳,死亡率可达到10%~20%。而且即使经过治疗之后,患者仍然可能留下后遗症,共济失调改善不完全,以后走路都不稳。   小姑娘的母亲两只眼睛都肿了,红得跟兔子似的,她结结巴巴地追问余秋:“大夫,这怎么回事啊?我姑娘好端端的……”   “她的情况不好。”余秋立刻纠正患者母亲的措辞,“她要是好端端的,你们带她到医院来干嘛?”   不要搞得好像是医院让她变成这样似的。病情严重是疾病的自身的进展过程。   “我现在简单的跟你讲讲,看你女儿是怎么回事。”   患者才13岁,属于限制能力行为当事人,除了告诉她的父母事情真相,余秋实在找不到其他选择。   至于爹妈要怎么崩溃,后面孩子会不会挨打,都不是她现在能考虑的事情了。   “虽然你们说你女儿没有来过例假也没有性生活历史,但我们的检查结果基本明确她是怀孕了。”   孩子母亲发出一声尖叫,难以置信地瞪着余秋:“怎么可能?大夫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姑娘还是个小娃娃呢。”   余秋叹气:“我也不希望是这样,但我要客观地看待问题。你看化验的小便是阳性,我给她做的检查显示她子宮增大差不多有近三个月。你说她前头感冒了,浑身没力气,吃不下东西,那可能就是怀孕的症状。”   她又拿着其他检验单给呆若木鸡的母亲看,“她吐得这么厉害,就是你们经常说的害喜,不过因为太严重了,所以也是病叫做妊娠剧吐。吐得这么厉害,就跟人拉肚子似的,时间长了会脱水,而且身体里头的大量营养素缺失。其中有一种维生素急剧匮乏,导致她现在出现神志不清爽的情况。对了,她最近有没有说她的眼睛读哪儿不舒服,比方说看东西模糊之类的?眼睛动得不正常?”   孩子母亲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嘴里头不停地骂着:“王八蛋狗日的,老娘杀了ta。”   汉语当中的他跟她都念ta,余秋不知道这位母亲到底是想掐死女儿,还是想宰了那个让女儿怀孕的人。   她倒希望是后者。   “现在我需要给她做个荫道检查,进一步明确诊断,希望你能同意。”   孩子母亲捂着脸,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余秋让护士帮忙去妇产科病区拿了鸭嘴下来,这是扩荫器的俗称。   等鸭嘴撑进去,看到典型的黑加征时,余秋已经不再做其他的考虑。   这就是一个早孕期妇女。也许说妇女是不恰当的,因为按照字典上的解释,妇女是年满18岁的女性。   眼前的小姑娘,显然达不到这条线。   “现在,咱们说说你女儿的治疗问题。”余秋叹气,“你女儿现在狂躁这些症状,临床上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韦尼克脑病。这种病呢,有可能会导致患者死亡。我们现在只能一边治疗,一边观察,要是情况不好的话,后面有可能还要转到县里头去看。当然因为卫生院条件有限,我也不能完全排除其他疾病的可能,只能先治疗着试试看。你们要是想现在转院的话,充分了解转院途中可能存在的风险,也不是不可以。”   孩子的母亲捂着脸,嚎啕大哭。   还去什么县里头啊?现在丢的人还不够吗?   造孽啊,她女儿才13岁。   余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妈妈了。   这是为人父母的悲哀,孩子明明是从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很多时候他们却对孩子知之甚少。   “报警吧。”余秋真诚地给出了建议,“你女儿才这点儿大,都不满14周岁,不管是她自愿还是其他情况,对方都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可惜孩子母亲对于她的建议毫无反应,就一直捂着脸在那里抹眼泪。   如果是2019年,余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警。   她在人流室碰到过男方母亲陪着小姑娘来做人流的事情,女方12岁,男方18岁。   当时余秋打了电话给医务科,医务科咨询医院法律顾问后直接报警处理了。   这是犯罪,每一个目睹了犯罪的人,即使没有能力去阻止,也要立刻通知警方。   可悲哀的是,余秋不知道现在警察管不管事情。她感觉整个社会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报警之后,这个小姑娘跟她的父母会不会恨死她?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在人口流动几乎停滞的社会里,受到了性方面伤害的女孩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其实比谁都艰难。   因为她没有办法脱离现有的环境,社会对女性的性侮辱又是持续到2019年都不会停止的。   余秋叹了口气,离开了诊疗室。药物已经用上去了,到底什么时候起效,那只能持续观察。   自己得赶紧洗个澡才是真的,也不知道中的什么邪,病人老是爱把血吐在她身上。   天呐,她到底选了个什么样的高危职业?谁知道他们身上有多少传染病啊。   她刚走到过道,先前那个怀疑是肝性脑病的老爷子家的老太太过来找人了。   老太一把抓住余秋的胳膊,满脸不快:“大夫,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家老爷子丢在床上不闻不问啊。”   余秋示意老太太往屋里头看:“没有不闻不问啊。你看,我们在给他挂着水,护士在旁边给他测血压,我们一直在密切观察他的病情变化呀。”   “可你们大夫应该在边上陪着啊。”老太太急了,“我们上医院来就是看大夫的。”   余秋指着病房道:“但这么多人来医院也都是看大夫的。我们医生能够做的就是帮着看是什么毛病,然后开药上治疗,大夫不可能替病人恢复健康啊。”   老太太拉下脸:“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对病人这么不负责任,到底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余秋压下心头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您说的没错,我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个人服务。我没有办法放下,其他的病人不管,只陪在你家老爷子身旁。”   “可他们又没什么大不了,我家老爷子的情况重啊。”老太太不依不饶地拉着余秋,不让她走。   余秋强压住火气:“你觉得其他人情况不重吗?我告诉你楼上有刚开完刀的病人,出的血比你家老爷子更多。刚来的病人也有神志不清醒的人,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们每个人都生病了,时刻都有可能存在危险,他们都需要医生护士的帮助。”   老太太嚷嚷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子,我家老头好好的,到了医院成这样了,你们还不管不问。”   余秋可真是压不住火气了:“你家老爷子是吐血过来的,好好的人不会没事上医院来溜达。我们给了他对症处理,现在还在治疗观察。”   “就是你们不负责任,没有,给我老头好好看病。”老太太的嗓门更大了,引得医院里头的人全往这个方向看,“你们对不起主席,你们是走资派,一点都不关心病人。”   说着,她猛地拽下余秋的口罩,发出冷笑,“戴着口罩帽子是嫌弃我们劳动人民脏吗?”   余秋火冒三丈,指着病房道:“我们不负责任?到底是谁对自己不负责任?一个既往知道自己是胃溃疡的病人,每天半斤酒,是对自己负责?我倒是好奇,城镇居民每个月每人二两酒票,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酒可以喝?”   周围响起嘈杂的声音,病人跟病人家属全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有人发出叹息,当干部的人就是不一样,看看,多阔气啊,每天半斤酒呢。   一般的人家家里头就是来客人,能有两杯酒喝喝那就是从连过节都赶不上的待遇了。   余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努力态度放平和一些:“生病谁都不想,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一同努力,想办法把病治好。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看你家老爷子呢?我就是想换件衣服再过去,省得这一身血吓到了老人。”   说着,她又招呼护士,“准备维生素B1,加用进去看看。”   有长期饮酒史的人也容易患韦尼克脑病,说不定这老爷子不是肝性脑病,而是韦尼克脑病。   有的时候,肝性脑病与韦尼克脑病临床表现极为相似,很容易就造成误诊。   唉,一码归一码,家属就是再讨厌,也还得给病人看病。   她只求着老爷子能快点儿缓解了症状,安安生生地出院,别再搞出其他事情来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hypophysis 30瓶;给作者比心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就尴尬了。   余秋再一次完善病程记录, 特地标注清楚患者有长期饮酒史, 每天半斤酒, 然后喊患者家属签字。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围观人群的话触到了他们心虚的地方,这老太太跟他儿子又矢口否认老爷子的饮酒史, 坚决表示老人基本上不喝酒的,今天也没喝。就是吃饭吃的好好的,突然间就吐血了。   余秋点点头, 直接在纸上写:患者家属否认饮酒史。   然后她抬起头:“既然你们这么说,老人家现在又没办法自己讲述自己的病史, 那我就以你们所说的为准。在这儿签个字吧。”   那中年男人看了眼余秋, 死活不肯接笔:“签什么字啊?看病吃药,好好的签什么字啊?”   “因为你爸爸情况不好啊。”余秋表情平静,“鉴于你父亲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我只能跟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母亲, 还有他的儿子, 也就是你本人, 交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既然他平常不喝酒,那我现在暂且也不考虑韦尼克脑病,也就不给他相应的治疗了。”   这对母子互看了一眼, 还是老太太先开口问:“是不是这个病重要吗?”   “治病这种事情当然越早越好,尽早明确生病的原因, 才能给予相应的治疗。”余秋看着那眼睛珠子转来转去的老太太, “这病不好治, 搞不好就会死的。”   老太太立刻慌了:“我家老爷子本来好好的呀。”   余秋不说话, 她已经懒得再车轱辘话重复一遍又一遍了。   有些人屁股一挪一个谎,说话跟放屁一样,出来就当不存在了。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都不知道岁数到底长在哪儿了。   护士过来询问余秋:“镁要不要挂上去?”   韦尼克脑病病人基本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低镁血症,患者体内镁水平低时,维生素B1的效果也不佳。   “暂时别挂吧。”余秋轻描淡写,“家属都赌咒发誓说老头从来不喝酒了,我要是考虑他喝酒耽误的事情,不就成了诬陷人家了吗?”   护士反应极快,干脆地应声:“没喝酒就好,我们也能省不少事。”   余秋掉过头要走,那老太太像是被她的话吓到了,一把扯着她的胳膊,结结巴巴道:“他可……可能喝过酒,这个老头子脾气死犟,你说的他不听的。”   余秋也不搭她的话,只要求老太太跟儿子签字:“鉴于卫生院条件有限,很多检查都没办法做,我们建议你们可以带着老人去城里头的医院看看。”   老头的儿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们不去,我们就留在卫生院。”   余秋也不跟他啰嗦,还是两个字:“签字。”   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余秋不知道自己已经找家属签过多少回字了。   在这个急诊剖腹产都是口头交代一下,术后连字都未必签的时代,如此频繁的医患沟通让她有种重新穿越回2019年的感觉。   然而没办法,医患关系必须得相互信任,碰上这样的病人家属,让他们怎么去信任?   王医生拉着余秋:“你再让他们家签字,他们家会发火的吧?”   “不会。”余秋翻到第一次沟通的内容,指着那每天半斤酒,意味深长道,“他家敢闹事,我们就敢举报。每天半斤酒怎么来的?到底谁是走私派?谁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这种马列主义老太太她见多了。披着革命的面纱,处处要求享受特权,常见于各种领导夫人。而且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官位不大官威不小,惯着他们哦。   王医生叹气,压低声音跟余秋都兜底:“副食品店的干部,牛气的很。”   余初心道难怪了,这个时代副食品店跟粮管所还有供销社是公认的好单位。因为物质匮乏,在里头工作的人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走在外头处处都有人追捧。时间久了可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他家意见这么大,干嘛不去城里头看病?”王医生头痛,“我今晚肯定要被闹腾死了。”   “做好思想准备吧,他家不会走的。”余秋摇摇头,“宁做鸡头不当凤尾,进了城,谁当他们是回事?”   所以他们就是对卫生院有1000个不满意,也要继续在这儿耀武扬威。   王医生摇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不是贱吗?”   余秋很想回答他,贱人多了去,见多了也就见贱不贱了。   她挥挥手,直接往楼上去。刚刚那个妊娠剧吐的小姑娘,还得收入他们妇产科持续治疗啊。   果然不能下楼来,只要一下楼,必然有事情。   余秋人刚出诊室,那老太太又找上门来,还是那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大夫你们怎么搞的呀?给我老头子挂了那么多水,他怎么还没好?”   余秋真是想要冷笑了,当是仙丹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努力保持平静,“你们家老爷子也不是第一天喝酒喝成的这样,这都喝了多少年了,每天可是半斤酒呢。”   她将重音落在那半斤酒上,听得那老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嘟嘟囔囔地走了。   余秋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然后回过头示意王医生:“看到没有?好好学着。”   有的人真的不能给好脸,必须得踩着他们的痛脚,让他们不敢兴风作浪。   余秋抬脚大踏步往前走,穿过走道要上楼的时候,她迎头撞上了何东胜,不由得奇怪:“你怎么又来医院了?有事?”   何东胜看她小脸鼓鼓的样子好笑,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我们小秋大夫?真是不得了喽,好大的狗胆。”   他跟唱戏词似的,表情无比丰富生动,惹得余秋都忍不住笑了:“说正经的,你跑来干什么呀?”   何东胜示意自己拎着的口袋,朝她点头:“上去再说。”   等进了医生办公室,他才从口袋里头端出个小小的铝锅。   盖子一掀开,浓郁的香辣味扑鼻而来,余秋看着那红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肥肠面?”   何东胜冲她点点头:“尝尝吧,味道有点儿辣,你就着这个汤吃。”   说着他又从包里头拿出个罐头瓶,里头装着的赫然是猪肺汤。   余秋这下子可真是满头雾水了,忍不住疑惑:“你哪儿来的面跟汤?”   “去看了个老朋友。”生产队长轻描淡写道,“刚好他在喝酒,我就顺带着打包了点儿拿过来。放心,猪下水不要票的,也便宜的很。”   余秋立刻想到了楼下的那一家,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提醒何东胜:“刚才那个老头儿,他们家是副食品店的。”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调侃余秋道:“怎么?你害怕他们家给小鞋穿?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店里头不就是卖着糖、肉、水果跟烟酒吗?你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还会自己做水果糖,你怕他们做什么?”   余秋有点急了:“不是我怕他们,我是担心他们家会找你麻烦。”   没听到儿子一个劲儿的念叨,10块钱能吃好大一桌席面了,赔了何东胜10块钱,他家能咽下这口气才怪。   何东胜眉眼弯弯,露出了两颗酒窝:“我不得罪他家,他家也不会给我送肉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怎么,你想吃红烧肉?好办,我保证明天还给你送红烧肉来。”   余秋要跺脚,这人怎么跑题呀?现在重点是红烧肉吗?现在重点是不能得罪当权派。   再说明天哪儿来的红烧肉,别看今儿杨树湾宰了头肥猪,全村2000多号男女老少呢,压根就不够分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杀猪是有指标的,就是按农民自己养的土,他们也没有权力决定什么时候杀。这些猪得上交给国家。   何东胜笑得意味深长:“国家不收死猪肉啊,这么大的一头猪,有个三灾两病不是很正常的吗?”   余秋吓得够呛,感觉这人才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光明正大地打猪的主意。   她赶紧咽下嘴里头的肥肠,紧张地看了看办公室门口,压低声音道:“老是死猪的话,人家肯定会怀疑的。病死的猪跟杀死的猪肯定不一样。”   何东胜眼睛都笑弯了,她调侃余秋:“那就看你怎么想办法了,小秋大夫,杨树湾的禽畜也归你管啊。”   余秋直接翻白眼:“我可管不过来,我管生不管死,我才不杀生呢。”   说话的时候,她往嘴里头狠狠塞了口面条,然后吃到了肥肠。   号称不杀生的小秋大夫吃得无比欢快,哎哟喂,这肥肠面可真是一绝。   何东胜忍不住闷笑出声,挨了余秋一记白眼。他憋住了笑,安慰愁眉苦脸的小赤脚医生:“别担心,没人管的。”   余秋疑惑:“怎么就没人管呢?交上去的猪都是有数的。”   何东胜就是笑:“剩下的就没人管了呀。”   余秋开始犯糊涂,反应不过来:“那为什么没有人杀猪?”   何东胜就是笑,也不说话。   小秋大夫恍然大悟,因为穷啊。   猪是农民重要的财产,在粮价低廉几乎卖不出钱的现在,各个生产队就指望着养的猪卖了钱好换生产资料。在这种情况下,农民又怎么舍得杀猪吃?杀了猪卖给谁?拖去自由市场偷偷卖,简直是冒着割脑袋的风险。   何东胜掰着手指头盘算:“队里头还有些猪,看看后面,立冬、小雪、大雪都该吃肉好好补补。”   余秋急得不行:“哪有那么多猪可以杀?你们不过日子啦?后面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   何东胜叹了口气:“今年猪还是养少了,明年多养些猪仔,就不愁没得肉吃了。”   余秋吸溜了口面条,赶紧接话:“那你们有足够的饲料喂猪吗?”   现在就是买猪饲料都要有饲料票。这也是为什么粮管所的油糠那么受欢迎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想的就跟养鸡养鸭子一样,把猪也赶上山去养。”何东胜跟余秋算了笔账,“山上有草有野果,可以省下打猪草的精力。”   余秋却皱眉头,迟疑道:“这样容易长寄生虫的。”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大规模禽畜养殖都采取工厂化生产的最主要原因,可以用最低的代价生产出相对最健康的肉制品。   何东胜倒是不慌:“我想的是将这些都弄到松树林里头去养,松树本来就能够分泌杀菌素,猪在里头就不太容易生病。”   还有一条,他当着小赤脚医生的面没好意思提。   他听农科站的技术员提过,那个松针含有生育酚,公猪母猪吃了容易发情,生的仔儿都比旁的猪多。   “哟,你们在说什么养猪经呢?”助产士站在办公室门口笑,自己推开门进来。   看到余秋手上的面条,她忍不住吸了口气,“哎哟,可以呀,这面做的。”   何东胜赶紧起身让位子,笑着接话:“胡奶奶做的,老太太疼孙女儿,就怕她在外头吃不好。”   “还真没让她吃上好的,连饭点儿都保证不了。”助产士笑着摇头叹气,又夸了一句,“瞧瞧你们这体贴的,居然还准备了汤。”   余秋赶紧将罐头瓶子往助产士的方向推:“老师,你也尝尝吧,我胡奶奶手艺不赖。”   助产士连连摆手:“你吃你的,刚才龙凤胎家里头给送的鸡蛋,我放产房了,一会儿你自己吃啊。”   说着话,她又压低声音朝余秋笑,“你可做了好事啊,那两口子开始好好说话了。”   余秋没反应过来:“哪个两口子啊。”   助产士想跺脚:“你这丫头怎么自己忘了呢?就是那个一手抓着电线,牙齿咬着电线另一端的,让领导的只是通过他的身体传达到部队的。”   余秋惊喜地挑高了眉毛:“他们肯好好说话了?”   但凡愿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不管是凑合着过,还是一拍两散,总比不理不睬的冷暴力来的强。   何东胜有些奇怪:“你们说什么呢?”   余秋清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我们在说个笑话,没什么。”   助产士却憋不住,直接说了出来:“据说有个战斗英雄凭借人体连接电线的两端,成功地传达了领导的指示。哎哟,这可真是神奇,这人居然还活着,没被电死还被评为了典型,可受大姑娘小媳妇的喜欢了。”   何东胜表情奇怪,憋了半天忍不住道:“其实人体连接电话线应该可以。”   余秋震惊了:“怎么可能啊?220伏的电压呢,直接变成焦炭差不多。”   何东胜清清嗓子,开始慢条斯理地给她们解释:“电线跟电话线还是不一样的。磁石电话的电压大概40V左右,通过人体的电流就是10毫安,感觉到手发麻。当然超过30毫安的话,人就有危险了。”   余秋有些傻眼,说话都不太利索:“真……真的吗?”   何东胜点点头:“这个我们高中物理老师特地说过,抗日战争的时候,我军用的电话线就是铜丝,用差不多两米高的木棍架着,电源是干电池组。电话线特别容易断,需要通讯兵随时排查。当时就有战斗英雄为了传递司令部的指示,一手抓着电话线的一端,牙齿咬着另一端,坚持了很久传达指令,后来人下来的时候,嘴巴完全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余秋这下子很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掉,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犯了想当然的错误。   何东胜去安慰她道:“你说的那个英雄也未必是真的。现在又不是打仗的时候,情况不一样。通讯兵出去排查,都是要带铁拐子架线的,他完全没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来连接呀。铁拐子就跟他们的枪一样,出去绝对不离身的。”   助产士也有些犯疑惑:“那会不会是当时他一紧张或者是情况紧急,把铁拐子给弄丢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岂不是污蔑了战斗英雄?   何东胜笑着摇摇头:“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算了,反正这种事情除非有人亲眼看到,否则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是他自己讲了算?”   助产士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自言自语道:“那我岂不是让那小媳妇产生误会了?这事可不好。”   何东胜好奇道:“什么小媳妇?”   余秋赶紧冲助产士挤眉弄眼,前头他们八卦那位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落里头的英雄也就算了,现在说的可是人家的隐私。   助产士立刻掐头去尾,说起了故事:“这不是有个姑娘看上了这个英雄,后来组织上把姑娘去安排给另一个先进人物当老婆了。姑娘想不开,现在还难受嘛。我想差了,以为这英雄是个骗子,所以特地在姑娘面前提了。”   何东胜摇摇头:“他就不是骗子也不值得这姑娘惦记呀。你们想啊,他既然是先进是典型,那在组织面前也是说的算话的。当初组织把那姑娘许配给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既然没有表示反对,那就代表她放弃了这个姑娘啊。”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种人有什么值得惦记的?惦记到后面,吃亏的肯定是这姑娘。”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段子233 20瓶;爱吃猫的鱼 10瓶;晨钟暮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建议你报警   椅子上跟长了牙齿似的, 咬的余秋压根坐不住。   她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 感觉自己怎么净犯想当然的错误。   要死啊, 现在要怎么办?说出去的话才真是泼出去的水呢,到底怎样才能收回头?   何东胜安慰她道:“你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高中才学呢。”   余秋快要跳脚,姐是博士,苗红根正, 正儿八经的985博士。姐从小就是学霸,高中时物理竞赛拿过奖的那种。   她哭丧着脸, 垂头丧气。   何东胜奇怪:“干嘛呢?又不是什么大事。”   余秋简直快哭了:“可我不小心告诉那丈夫英雄可能造假。我现在就怕一件事,万一他丈夫气不过又去部队举报,结果被扣上污蔑英雄的帽子怎么办?”   好不容易安安生生地转业到地方上,还是粮管所的肥缺,这要是再起什么风波真要了人命啊。   何东胜倒是不以为意:“应该不会的, 既然你说这人都转业到地方上了, 那跟部队就没什么联系了。”   “那万一他还有联系呢?”余秋急得不行,越想这件事情越害怕。   何东胜笑着眨了眨眼睛:“那也好办啊,你顺便再教教人家怎么寄举报信。”   余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何东胜笑容满面:“那个人既然是英雄是先进人物, 贸贸然举报他的话风险肯定会很高,还不如直接从报纸上剪下自己想要的字拼成举报信, 再寄过去呢。”   助产士双眼发亮,觉得这主意实在很不错。   余秋却认为不好, 她直接赶何东胜走:“都这么晚了, 你快点儿回去吧, 明天还要收割稻子吗?”   何东胜抬头看了眼挂钟,惊讶地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呀”,十分不可思议的模样:“都这个时候啦,我得赶紧走了,你们上班自己小心点儿。”   余秋点头。   等到这人的背影消失在病区大门口,她才转过脑袋,愁眉苦脸地看助产士:“老师,咱们再演场戏吧。”   妈呀,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余秋站在产房门口,硬着头皮同助产士尬聊:“哎,老师,你有没有看过那个电影啊?叫什么春什么城来着。”   助产士赶紧接话:“是《野火春风斗古城》吗?”   余秋哪里知道是什么电影,她胡乱生扯硬套:“好像不是吧,反正那个电影就是讲有对情侣都在部队里头。男的呢,立了大功,成了战斗英雄。后来组织上把女方安排给另外一个战斗英雄当老婆。”   助产士立刻“呀”了一声:“哪里能这样?这不成了拉郎配吗?那她这个恋人不反对吗?”   “没有。”余秋摇摇头,“这人什么话都没说,估计是不想违反组织上的决定吧。”   “嘿,其他人也就算了,他自己是战斗英雄啊,在领导面前,连嘴巴都张不开?这是他的恋人,又不是什么可以拱手相让的荣誉。”   余秋煞有介事道:“反正他可没说任何话,就看着这女的嫁人了。后来吧,这女的一直忘不了他,还跟他藕断丝连来着。”   助产士吓得不轻,惊呼出声:“天啦,这可是搞流氓罪搞破鞋啊,要被抓到的话,这女的要被拖去枪毙的吧。我跟你说呀,这男的已经放弃这女的一次了。他俩要是被发现了,他肯定还能放弃这女的第二次。”   余秋摇摇头,十分老实:“我不知道,我就看了一半。电影院停电了,没能继续放下去,然后老师就带我们回去了。我就一直特别想知道那电影后面到底是怎么演的。我觉得这女的也挺倒霉的。”   说话的时候,余秋敲响了病房门:“李秀云,我们现在能进来吗?”   门背后响起了回应的声音,李秀云的丈夫声音低沉:“请进吧。”   余秋笑着推开门,朝他们点点头:“你在啊,我们过来看看产妇跟孩子。”   她看了看小宝宝的反应,又过去按揉李秀云的子宮。随着她下压宮底的动作,李秀云的下身又淌出了少量血。要命的是,这个血现在看上去仍旧跟牛奶没多少区别。   余秋忍不住头痛,在心中各种祈祷:妈呀,她可千万不要发生脂肪栓塞,急性胰腺炎也千万不要。   要万一不幸,那就听天由命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姐姐也没招啊。   余秋捏捏眉心,追问产妇病史:“你想清楚没有?就是你怀孕生孩子之前,身上来例假的时候,血是什么颜色的?”   李秀云看上去仍旧虚弱,她声音轻轻的:“我不知道。”   余秋惊讶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没有来过例假?”   她知道这个年代的女性,因为营养缺乏的原因,月事普遍来的比较迟。不少人到十七八岁才会来初潮。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已经结婚的人,连例假都没来。   就算是在古代,在任何偏远落后战火纷飞的地方,人们都晓得女孩子来例假之后才能结婚生孩子呀。   古代的童养媳都得到那个以后才能同房,除非是丧尽天良的童婚。   余秋嗓子发干:“你没跟人说这事儿吗?”   话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这种事情,她跟谁说去?这个年代是没有性教育的,说不定当时她连例假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清楚。   就算她弄明白了,她又能和谁说?安排她结婚的政委吗?   父母就不要指望了,李秀云的母亲已经去世,女儿又怎么会跟父亲说这么私密的话题?   余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反应了,她只能尴尬地继续问下去:“后来你就直接怀孕了?”   李秀云轻轻的“嗯”了一声:“我结婚后就怀孕了。”   余秋又有种咒骂老天爷的冲动。   王八蛋,一个身上都没有来过的年轻姑娘,就这么胡乱给人安排对象?   狗日的,他妈的,那群混账还是人吗?猪狗不如的畜生!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个人来看?   战斗英雄需要解决个人生活问题,就可以牺牲女青年的幸福吗?口口声声说着男女平等,实际上女人仍然是可以被肆意分配的私有财产。   她只能安慰李秀云:“因为你孕期没有做过什么检查,所以我现在也不清楚你目前血脂这么高,到底跟怀孕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所以我们暂且观察,后面有情况再处理。”   余秋抬起头,看产妇丈夫:“对了,有件事情我要跟你们讲一下。就是人体连接电话线的问题。刚才我们问了一个在这方面有研究的人。他说在抗日战争时期是有人这么做来着。不过现在基本上不可能,因为通讯兵出门排查故障都带着铁拐子,完全没必要依靠自己的身体来连接。前头是我们想当然了,现在跟你们说一下。”   产妇丈夫愣愣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半晌才轻轻的哦了一声。   余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对夫妻了。一地鸡毛,她也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等到关上产房门,助产士也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事儿闹得可真是。唉,没娘的孩子惨,什么事情都没得人管。”   余秋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往浴室方向走:“我衣服还没洗呢,我洗衣服去了。”   她洗完衣服晾晒起来,将搪瓷盆子放回医生办公室时,撞上了正在护士站旁边徘徊的患者家属,那个妊娠剧吐小女孩的母亲。   见到余秋,她的眼中闪过欣喜,主动往前走了两步打招呼:“小秋大夫,您忙着还没休息呢?”   余秋点点头,直接开口询问:“你有什么事吗?是你家姑娘有什么不好还是怎么了?她的情况不可能立刻就改善的,药用上去也要时间起效。”   “不,不是这个。”孩子母亲的表情有些闪躲,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余秋索性邀请她进医生办公室:“有什么就进来慢慢说吧。”   谁知道房门一合上,这位母亲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余秋磕起头来,苦苦哀求:“大夫,我求求你,你把那孩子打掉吧。”   余秋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她起来:“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人到中年的母亲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大夫啊,我女儿才13岁,她以后还要做人啊。那个畜牲,我要宰了那个畜牲。”   余秋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赶紧追问:“你知道是谁了吗?你女儿跟你说了?我劝你暂时不要激动,现在她的情况也很不稳定,还是等情况好转一些再仔细问清楚。不然到时候警察来了,反而不好说。”   孩子母亲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只反复强调一件事情:“大夫,我女儿以后还要做人啊,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   余秋端正了神色:“那你的意思是就此放过,不报警处理?”   女人脸上的泪水不停的往地上落。   她拼命点头,然后捂住脸呜呜哭出声:“我娃娃命怎么这么苦啊?”   余秋等她哭完了才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就此罢休的话,你的女儿还有可能被继续残害?”   孩子母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打死那个畜生,我一定要杀了那个畜生。”   “你杀了他,然后警察抓了你,让你吃枪子。”余秋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丈夫跟你孩子要怎么办?”   女人瘫坐在地上,哭得难以自抑。   “好,你们夫妻暴打了一顿那个罪犯,警告他不要再靠近你女儿。你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过了,我不说他还会继续残害其他小姑娘。就是你们女儿本身,他也很可能不会放过。”   女人恨恨地喊了一声:“他敢!”   “他为什么不敢呢?”余秋反问道,“他都清楚了你们不敢送他去派出所,最多就是挨顿揍而已,有什么扛不起的?”   在那个恶心的圈子里,罪犯抓准了受害人以及他们的家长不敢声张的心态,会长期作恶。   余秋叹了口气:“当你们的女儿发现她的父母也没办法保护她的时候,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小女孩会彻底放弃反抗,沦为凶手的奴隶。   可怜的母亲伸手捶着地,一下又一下,连手皮被蹭破了,渗出鲜红的血,她也浑然不觉。   余秋感受到了浓郁的悲哀。作为一名妇产科大夫,她对这样的情形并不陌生。   雨果在《悲惨世界》里写道: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   那么小的孩子,又有什么能力明辨是非,躲避伤害呢?   童年遭受性.侵的伤害往往伴随人的一生。普通人恐怕连感同身受的资格都没有。   余秋想抽面纸给这位母亲擦擦脸,却悲哀地发现连这点儿安慰,她都没办法给予对方。   最后她伸出了胳膊,紧紧抱住这位可怜的母亲,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女儿流产的。因为她吐得太厉害了,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健康。从医学角度上来讲,她应当终止妊娠。不过我建议你报警,然后帮你女儿转学,也许在新的地方开始生活,她的情况会好很多。”   女人趴在余秋的肩头嚎啕大哭,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愿意如此失态。   可是现在,她只能在这个瘦小的一身肩头,获得丁点儿的安慰。   余秋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哭了多久,她站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脚都已经麻了。   女人抹着眼泪跟余秋道:“麻烦你了大夫,我回去跟她爸爸商量一下。”   余秋点点头:“你们得尽快拿出主意来,不然到时候事情就不好讲了。”   她送人出办公室,顺便过去看了看那个小姑娘。   苍白瘦小的女孩蜷缩在被子下,眼睛紧紧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她的手背上还留有针头,药液一滴一滴地沿着管子流入她的体内。   余秋也不知道,流淌进去的究竟是希望还是绝望。   她没有吵醒女孩,也没有在病房多待。   走出去的时候,她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就连匆匆忙忙跑上来的急诊病人家属喊大夫的时候,她都没能反过来。   还是护士急得叫了一声:“小秋。”   余秋这才回过神来,走过去询问:“什么情况?”   “淌血了,下面一直淌血。”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满脸焦急。   余秋点点头:“你跟我进来,把孩子给她爸爸抱着,我给你做个检查看看。”   既然有力气抱着孩子上楼,那应该出血情况不严重。   那女人赶紧应声,将孩子塞给了旁边的人,然后跟着余秋进妇检室。   余秋让她躺在检查床上:“就跟你生孩子时那样,两条腿分开。最后一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这次出血了多久了?”   她戴上手套走近病人,待看清对方的下身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哪里淌血了?我没有看到血呀。”   病人一脸茫然:“淌血的是我姑娘啊。”   余秋崩溃,姐姐,你早说呀。是你姑娘,你自己跟进来干什么?   等等,哪个姑娘?外头那个看着不过三四岁大的孩子吗?   这小姑娘下面出血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瑤非魚 20瓶;臭宝他胖妈、南城茶舍 5瓶;一条想要翻身的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原来是高手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 一股寒气从脚后跟直蹿天灵盖。   医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疑病症群体, 因为他们往往会将情况想到最坏。   余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说话声音都打着哆嗦:“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淌血了吗?有没有人对她怎么样啊?”   天啦,这就是个小小孩, 才三四岁,什么不懂得娃娃呀。   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居然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吗?   余秋逃避想象,可是她清楚地知道, 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她接触过的最小受害者还在上幼儿园。   孩子的母亲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啊。今儿大忙,娃娃就在家里头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娃娃坐的凳子脏了, 还想是谁这么不讲究。再一瞧,娃娃一走就是一个脚印,我才发现娃娃淌血了。”   家里头的大人当时就吓到了, 以为小孩在家里头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哪里。   他们先是让孩子躺在床上休息, 后来发现血越淌越多, 就抱去给大队的赤脚医生看。   “大夫说他处理不了, 让我们上卫生院来了。”   余秋赶紧出了妇检室的门,将那小姑娘抱进来,放在检查床上。   她原本就觉得那孩子特别乖,先前从母亲怀中被转移到父亲怀里的时候, 居然一声不吭的, 完全没有闹腾。   这个时候, 余秋才意识到孩子并不是乖, 而是因为出血过多,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妇检室里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这味道让见惯了雪的余秋都发慌。   小小孩不同大人啊,他们的身体里头能有多点儿血?   她赶紧喊护士给这孩子开放静脉通路,把水挂起来。孩子这血淌的,估计都要休克了。   她的脑海中在拼命复习幼女下.体撕裂伤该如何进行修补。真是要命,现在什么工具都没有,也不知道孩子伤成什么样了。   余秋脱下小丫头的裤子才发现里头垫着的布已经全被血浸湿了。   孩子妈妈在边上发慌:“我们出门的时候才换的干净的布。本来我攒了布是要给娃娃做衣服的。”   余秋眉头微蹙,眼前的小丫头外荫呈幼女形态,见血染,但消毒后,她并没有发现红肿外伤的痕迹。   “孩子摔跤了吗?她先前穿的是什么裤子?会不会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刚好戳进去了?”   孩子母亲可怜巴巴的:“开裆裤,我怕她来不及脱裤子。”   余秋点点头,大人生活贫苦,孩子也活得粗糙。当地孩子七八岁穿开裆裤的都有。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小丫头被人猥亵乃至性.侵的可能性很小,因为没有外荫撕裂伤。   余秋揪着的心松下来一半,真是自己吓自己。坏人应该没有那么多吧。   她开始思考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孩子荫道流血不止呢?   护士过来给小丫头挂水,因为孩子血管实在太细加上出血导致血管瘪了,护士不得不给她打头皮针。   “抽个血,急查血常规、凝血功能,看能不能查一下性激素水平。”   说话的时候,余秋已经开始伸手解小姑娘上衣扣子。   幼女荫道流血,常见的原因基本上有三个。   第一是外伤,遭遇性.侵或者骑跨伤。   这点余秋暂且排除。   第二是最常见的,幼女性早熟,月经来潮。所谓的性早熟是指女童在8岁前呈现第二性征的疾病。   跟青春期少女一样,性早熟的女童发育过程也是沿着汝房先发育>汝晕发育>小荫纯着色>荫毛腋毛出现>月经初潮的顺序进行。   小姑娘的外荫目前还呈现出幼女形态,看着不太像是月经来潮的模样。   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完全遵照这个流程进行。   余秋解开了小姑娘的扣子,小丫头的汝房完全没有发育,再看腋下,也没有出现腋毛。   照这么看的话,不像是性早熟啊。不过检测激素水平,可以帮助明确诊断。   护士从外头进来,朝余秋摇摇头,她打电话问过检验科了,卫生院没有查女性激素水平的试剂。   余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没有B超,没有CT,甚至连x光线都照不了,现在激素水平也不能查。   她可真是成了神医,全凭一双手两只眼睛了。   要命的是孩子年纪太小了,她连常规的妇科检查都没有办法给小姑娘做,也就没办法明确血到底是从哪儿淌出来。   她可真是怀念宮腔镜,如果用7号宮腔镜器械进入荫道,探查一下就好了。   门口有个脑袋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开口喊余秋:“哎,余秋,到底怎么回事啊?这血淌的吓死人了。”   余秋听到李伟民的声音就没好气:“出去,要么就进来帮忙。”   麻蛋,一个侯向群,一个李伟民,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看到他们,来了就没好事。   净带情况复杂的病人过来,一双龙凤胎上台开刀也就算了,眼下这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荫道异物不像啊,虽然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容易出于好奇有意无意往荫道尿道中塞入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但大部分情况下,孩子发生感染流出来的也是脓液,即便有出血也不至于量这么多。   “小姑娘,你回答姐姐的问题,你有没有往下面塞什么东西呀?”   孩子母亲立刻跳起来,厉声训斥女儿:“你往底下塞什么东西啊?你个娃娃怎么这么不懂事?”   余秋皱着眉头阻止母亲:“你不要吓唬小孩,未必是她有意的。小孩子穿着开裆裤,说不定不小心有东西进去了呢。来,你好好回答姐姐的问题,到底有没有啊?”   小女孩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余秋的话,她只是本能地摇摇头,整个人蔫蔫的,不说话。   余秋头痛,她现在已经不敢设想B超CT了,能拍个腹部平片就行,好歹帮忙提示一下里头到底有没有东西呀?   她认命地戴好手套,往食指上抹润.滑.油,给这小姑娘做纲查。   该不会她小小年纪就有肿瘤吧?那可真是叫人头大,万一是恶性的,后面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余秋伸手进去,仔仔细细地做着检查。幼女的子宮与双侧附件都小的可怜,余秋按压她肚子的时候,小姑娘脸上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余秋没有摸到明显的包块,也没有察觉到荫道异物。她只能头痛地收回手,反复询问:“以前孩子出现过这种情况没有?”   这孩子出血的时间应当不短了,余秋感觉她的荫道里头有血块,说不定之前就有出血,只是家里头人没有注意到罢了。   年轻的农妇茫然地摇头。她真不知道,他们生产队从两天前就开始抢收了,她每天回家累得连动弹一下都艰难。   李伟明倒是在边上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前头看她好好的。”   余秋立刻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她好好的?”   一个小小丫下面好不好,他一个小伙子是怎么知道的?   李伟民要跳脚了,余秋这是什么眼神?他一个小伙子干嘛要去看一个小姑娘?   还不是因为小姑娘自己蹲在路上解手,刚好被他看到了吗?那擦屁股的树叶子,还是他帮忙摘的呢。   不然这小丫头就打算自己用水洗洗屁股。   哎哟哟,他们村上的人可真是不讲究。   余秋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水”字,立刻警觉起来:“你是说她在水边解手的?”   李伟民点头如小鸡啄米,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跟你说啊,余秋,这农村的卫生工作可不仅仅是改善贫下中农的物质生活水平,最重要的是要有意识。我惭愧呀,我们大黄庄的人一点点健康卫生的观念都没有。明明现在已经装了厕所,家家户户都有,他们这些娃娃好了,还到处屙屎屙尿。你不晓得哦,这些孩子多不讲究,一边拉着粑粑,一边手上还能抓着馍往嘴里头塞。”   余秋赶紧打住:“说重点,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她在水边解手?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伟民点点头,意犹未尽:“是啊,也不怕污染了水源。就是今天啊,下午的事情。我给他们送凉茶去呢。”   余秋猛的一拍手,喜不胜喜:“行了,你提醒我了,我试试看吧。”   李伟民满头雾水:“怎么了?我提醒你什么了?”   “你提醒我,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她出血不止了。”余秋赶紧喊护士,“拿生理盐水过来。”   孩子母亲满脸茫然:“大夫,我姑娘怎么了?”   “我怀疑她在水边解手的时候,蚂蝗钻进去了。”   刚才她做纲查时,手感觉到的那个血块,很可能就是蚂蝗本体。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蚂蝗的确可能钻进人的身体,最常见的是鼻腔。   每次余秋看野外吃播的时候,里头的主播用山泉水洗脸,她导师就会在边上叹气,蚂蝗钻进去,看他还洗不洗。   蚂蝗钻入女性下.体的病案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常常发生于女性在野外游泳之后。这些蚂蝗可以扒腔道里头吸血。因为蚂蝗释放的水蛭素的抗血凝作用,从而造成出血不止。   大部分情况下,蚂蝗吸饱了血会自己脱落下来,但也有蚂蝗,不知道是没找到出路还是觉得这个血源不错,就会趴在人身体里头不走。   余秋先前没考虑这个可能,是因为现在已经10月底了,大白天的气温都感人,小丫头也不可能跳下河游泳去呀。   谁知道还有这么一桩,小东西就蹲在水边解手。就她那小身板,蚂蝗钻进来也不稀奇。   余秋用小号导尿管小心翼翼地经初女魔孔插入患儿荫道内,然后抽取生理盐水开始冲洗荫道进行消毒。   她招呼护士:“拿5%的碳酸氢钠过来,虫子很可能还扒在里头。我得想办法让它自己掉下来。”   没办法拽,蚂蝗口器可以扎在人身体里头死活不放松,现在余秋也没办法拽,她手上完全没有可以用的工具呀。   护士赶紧应声,跑出去找药了。   余秋冲洗了好几回,从里头抽出来的生理盐水仍然红红的,显然出血没有止住。   少不得到时候还得想办法往里头打药,说不定还要压个麻.黄素纱条给这孩子止血。   唉,这丫头可真是遭大罪了。   妇检室的门响了一下,助产士手里头拿着木质听筒走进来,好奇地问余秋:“怎么了这是?”   余秋愁眉苦脸:“别提了,可能是蚂蝗钻进去了,小丫头一直在出血。”   要不要往里头打点儿云南白药呢?现在又没得凝血酶可以用。这血再淌下去,可真叫人头疼。   没想到助产士却笑了,轻描淡写的模样:“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事,拿蜂蜜来。往里头灌蜂蜜就行了。”   余秋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这个可能不太好吧,容易造成感染的。”   助产士摆摆手,胸有成竹的模样:“莫慌,这不值当个事情。哪年没几个这样的小孩呀?蚂蝗吸血就停不下,都是拿蜂蜜灌进去,到时候自己就掉下来了。”   她笑了起来,“蜂蜜可是个好东西,收敛生肌消炎,效果好的很。”   余秋还是更加倾向于5%的碳酸氢钠,这样不容易感染。   然而护士进来,遗憾地朝她摇摇头:“没有碳酸氢钠。”   余秋简直要抓狂了:“那10%的浓盐水呢?用那个也行。”   护士还是摇头,十分为难的样子:“我这儿只有生理盐水。”   余秋真是要跳脚了,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助产士已经拿了蜂蜜过来,笑着不停摇头,自己拿注射器抽了大概20毫升,直接经尿管推了进去:“听我的,错不了的。”   她脸上全是笑:“也是你们两个娃娃都是新手,在农村待的时间短,对这种事情没经验。不然的话,压根不费神。”   余秋有些囧,光是诊断蚂蝗咬伤,就费了她好大的精力。   助产士灌完了蜂蜜,直接拿了块纱布放在小姑娘的荫道口,防止蜂蜜全淌出来。   余秋有点儿着急:“蚂蝗可能还在里头呢,我刚才好像摸到了。”   助产士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莫慌,它自己会掉下来的。”   她仍然让小姑娘躺着,只叫孩子母亲留神,什么时候看到虫子探出来,再喊她们过来处理。   说着,助产士招呼余秋先去躺会儿休息。这虫子下来总需要时间的。   可惜余秋哪里躺得下来。她索性端了个凳子,直接坐在小姑娘身边守着。   李伟民在边上啧啧赞叹:“哟,你这可真是为人民服务,张思德、白求恩。”   助产士看不惯他这油头滑嘴的模样,毫不客气地怼了他一句:“小秋是城里头的姑娘,没见过蚂蝗正常。你个从小乡里乡间长大的娃娃,都不晓得怎么弄蚂蝗。”   李伟民企图狡辩:“这不是个小姑娘吗?我担心把她那什么弄坏了。”   助产士冷笑:“你都敢给人家擦屁股了,还不敢帮人家打蚂蝗?”   余秋压根没参与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她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小姑娘的下面,忽然间,她感觉好像什么东西拱了一下。   “出来了,出来了。”余秋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了,“拿丁卡因过来,我要麻倒了它。”   这回助产士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什么好麻烦呀,开个包吧,拿个钳子给我。”   她笑着直摇头,伸手接过护士寄给她的钳子,直接夹住那蚂蝗的脑袋。也没见她用力,就看蚂蝗顺着蜂蜜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这蚂蝗大约有两厘米长,趴在消毒巾上,真是看得余秋都忍不住浑身直起给皮疙瘩。   天啦,她还想着养殖蚂蝗致富,果然是人为财死啊。   “没事了。”助产士将已经死掉的蚂蝗丢进了垃圾桶,轻描淡写地招呼孩子父母,“就让孩子先躺着,等过6个小时我们过来看。要是出血还停不下来的话,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说着,她脱了手,点点头就出去了。   余秋看着助产士的背影肃然起敬。   妈呀,得道高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iroro 46瓶;求而不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蚂蝗进入女性□□在七八十年代不少见。常见于夏收季节。好发于幼女,因为小姑娘才可能在外头玩水。余秋所说的用浓盐水或者5%~10%的碳酸氢钠处理是有效果的。助产士所用的蜂蜜法也可以。主要农村蜂蜜比较容易得到,所以当时他们用的比较多。   奇葩年年有   余秋回过头吩咐李伟民:“好好盯着, 注意观察患者的生命体征, 有任何不妥随时处理。如果荫道出血多, 就用……算了吧,你还是喊我吧。”   说着, 她抬脚就走。   原本开心当吃瓜群众的李伟民顿时震惊了。可怜的赤脚医生指着自己的鼻尖发出灵魂的呐喊:“为什么是我盯着?”   余秋满脸理所当然:“人不是你带过来的吗?好好看着,过6个小时以后如果出血还是不停止的话,再给推20毫升的蜂蜜。”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所谓的蜂蜜疗法究竟有没有用。   不过就算有用, 她还是觉得使用浓盐水更加合适。最起码的,蜂蜜贵呀,而且还要凭票购买呢。   盐多便宜呀, 掏了钱就能买。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刷牙洗脸完毕,她连早饭都没顾上吃, 就冲去床边看那小姑娘。   哎哟, 神奇了, 那小丫头下面的出血果然止住了。   李伟民在旁边挺得意的:“我没再给她灌蜂蜜, 省下来的蜂蜜,我给她喝糖水了。”   昨晚还看着面色苍白的小丫头,此刻两只小手正抱着搪瓷缸子,美美地喝着糖水。似乎她经历的可怕事情已经被她通通忘掉了。   余秋只能摸摸小丫头的脑袋:“下次回家上厕所, 不要随地大小便。还有就是, 以后不要下塘玩了。”   这次是运气好发现的早处理的也及时, 下一回万一失血过多休克或者造成严重感染,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果还来说呢。   孩子妈妈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出院回家。   她丈夫已经一大早就赶回村里头跟着生产队干活。现在大忙呢,哪个敢耽误秋收的进度?   余秋折回医生办公室,拿了搪瓷缸子准备去食堂打早饭。她人还没到病区门口呢,就碰见李伟民又跟阵风似的冲进来,逮着她就嚷嚷:“快快快,余秋拿蜂蜜来。”   被点名的人莫名其妙:“干嘛?我告诉你蜂蜜就这点儿,别想偷吃。”   李伟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的思想觉悟有这么低吗?我当然是为了给人治病。”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又有蚂蝗了?”   她真要喊一声老天爷了,同志们请注意,已经十月天了,过了寒露马上就要霜降,不要再光着屁股在水边晃荡了。   李伟民笑嘻嘻的:“哪能呢?是耳朵,有东西爬进耳朵里头去了。”   受害者仍然是小孩,五六岁大的样子,正在哇哇大哭。   昨天晚上,生产队收割完稻子之后,顺便将稻谷打下,然后堆草堆。   帮不上忙干活的小小孩们就被放在草堆上玩耍,玩累了就趴着草堆睡着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虫子顺着这孩子的耳朵就钻了进去。先开始大人还没留意,结果半夜的时候,虫子在耳朵里头乱跑乱撞,疼得小孩大哭不止。   偏生他们大队又还没通电,黑灯瞎火的,实在没办法把孩子送过来。今儿天一亮,大人就赶紧抱着倒霉的小男孩赶紧进医院了。   王大夫正没辙呢,卫生院只简单的分成内外妇儿科,连专职的儿科医生都是由内科医生兼任,更别说耳鼻喉科了。   耳朵里头有虫子,王大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取出来呀。   正准备跟着回村的李伟民听到动静立刻主动请缨,表示自己有独门秘招可以取出耳朵里头的虫子。   于是,背负了众人希望的李伟民同志就上楼来讨蜂蜜了。   余秋又是一阵头痛,她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模样:“这主意很不错,然后蚂蚁闻着蜂蜜的味道全都爬进去。”   可怜李伟民积极性被打消的一干二净,他委屈兮兮的:“那你说怎么办?”   “先问清楚到底是什么虫子。”余秋叹了口气,“然后再决定到底要怎么处理。”   小孩子最麻烦的一点就是耳道也小,那么窄的内道,镊子都不好伸进去。   小男孩哭得凄惨:“蛾子,大蛾子,它还在飞。”   余秋赶紧安慰着倒霉的小家伙:“哦,姐姐知道了,姐姐马上就把大蛾子赶跑。”   她转过头招呼李伟民,“去,将治疗车里头的手电筒拿过来。”   李伟民满脸茫然:“虫子没趴眼睛里头,拿什么手电筒啊?耳朵那么小,你就是拿着手电筒照也看不见。”   余秋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争气的学生这才乖乖缩着脑袋跑去拿手电筒了。   李伟民只见小秋大夫接过手电筒,往上按开关。一道昏黄的灯柱打开了,直直对上那哭哭啼啼的小男孩的耳朵。   几乎是灯光照到小男孩耳道口的瞬间,里头就扑腾着翅膀飞出了一只灰蛾子。   李伟民彻底看呆了,结结巴巴地问:“还能这样啊,小虫子都会自己跑出来?”   “那也不一定,要看是什么虫子。有的虫子对光不敏感,未必会出来。”余秋收了手电筒,相当尽职尽责地进行临床带教,“要是手电筒照射无效的话,那就往耳朵里头打75%的消毒酒精,直接将虫子淹死了,大部分都会自己顺着淌出来。”   余秋抬头看李伟民,端正颜色道,“你要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话,刚好我准备写一篇相关的文章。我列个大纲,你就帮我完善文字吧。”   李伟民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走,半点儿积极进取的心都没有。   余秋真是恨不得脱下鞋子直接砸上这死孩子的后脑勺,不知好歹的东西,姐姐带你署名啊。   现在的《赤脚医生》绝对是妥妥的核心期刊,你知不知道发一篇SCI论文多难啊。   送上门的居然还敢不要。   护士跑过来喊余秋:“小秋,我的天啦,居然会这样。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呀?”   余秋点头:“其实这个也不难,要有耳窥镜的话当然效果更好。”   “什么耳窥镜?”护士满头雾水,“谁说小孩子了?我是说李秀云,你看看她的血,完全不一样。”   护士一大早给产妇做产后护理,感觉她下面的恶露跟昨天相比差别很大,竟然淌了鲜血。   前头这人下面就跟开猪油铺子似的,流下来的都是油。   “这么快?”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   正常女性在妊娠阶段,尤其是怀孕的最后三个月,血脂的确会大幅度提高。   这种状态有点儿像动物吃的肥肥的,准备冬眠一样,是能量储备,好为了给孩子生长发育提高充足的营养、维护孕妇自身健康以及做好产后哺乳的身体准备。   生完孩子之后,产妇的血脂水平也会大幅度下降,乃至恢复到正常水平,但这个过程一般要持续1~3个礼拜啊。   另外就是,正常孕妇,即便怀孕到生的时候,也不会出现牛奶血的状况,李秀云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生理变化的程度。   余秋进了病房,只匆匆朝李秀云的丈夫点点头,就跟李秀云打了声招呼,然后先开了她的被子,看她下面的出血情况。   李秀云夫妻两个经济状况不错,相当大气地买了好几个产后护理垫。   现在那垫子上留下液体颜色,的确好像红了不少,余秋又揉了揉李秀云的子宮,这回流淌下来的血却又成了牛奶一般的颜色。   余秋叹了口气,招呼护士道:“今天的降脂药接着用,另外抽个血看一下吧。”   现在宮腔里头的可能是积血,并不能反映产妇身体循环血的情况。   护士赶紧应声,去配药间配好水出来。挂水之前,她给李秀云抽了管血,然后放在窗台静置。   余秋觉得跟昨天的情况差不多,针管的上层几乎全都是油。   护士却认为已经好了很多,昨天基本上都是油,今天好歹还能看到下面的血。   护士年纪不大,颇有想象力:“你说要是猪也这样养的话,那我们全国的老百姓都不愁没油吃了吧?”   余秋大力咳嗽,拼命地朝护士吹胡子瞪眼,还直接抬脚踢了踢对方的脚后跟。   怎么说话呢?小姐姐!当心人家家里头跟你拼命,居然把人跟猪放在一起比。   没想到李秀云倒是好脾气,居然还笑了:“要真是那样,那该多好啊。”   “那样是哪样啊?”   病房门口传来人说话的声音,热情而喜庆,充满了一种舞台上的戏剧腔。   一张圆滚滚的脸出现在病房门口,粮管所所长夫人周国芳满脸夸张的笑容,“哎哟,小赵哦,你好大的福气。这么快就当上了爸爸,怎么样?我说我们红星公社的水土养人吧。”   退伍军人赵大刚赶紧站起身,连声道谢:“周会计,怎么能麻烦你还跑一趟呢。我爱人刚生了孩子,我还没顾上给你们散红蛋呢。”   周国芳一屁股坐在了床边,抓起李秀云的手就不停地摩挲,笑得迎风绽放:“就是因为你们忙啊,所以组织上才要多关心你们的生活。我家老秦本来要来的,不过你也知道他这人,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又下乡去了。这不,就没顾上关心职工的家庭生活嘛。   我昨天晚上就批评他来着,下乡固然重要,职工的家庭更要关心。我们赵大刚同志是战斗英雄,能够转业到我们粮管所来,是组织上对我们的支持跟肯定。”   余秋跟护士对看了一眼,周国芳不是邮政局的会计吗?怎么一口一个我们粮管所啊。合着她以为粮管所是他们家两口子的夫妻店?   这人还真是明目张胆。   余秋在心中摇头,起身准备出去,将病房留给探望的客人。   不想她还没抬脚呢,周国芳就开始点医生的名字:“这生完娃娃的女人为什么要挂水呀?”   她满脸严肃,抓着李秀云的手不停地拍,“秀云同志,你们可得提高了警觉。有些草台班子啊,水平不行,光就想着浪费国家资源。”   护士皮笑肉不笑:“周会计,我们水平的确够呛。以后还请您另请高明,直接去县城里头看病。无论再生孙子还是孙女儿,都千万不要再踏进卫生院的门。免得耽误了您家的事情,我们担待不起。不过还是那句话,三伏天里头坐月子,可千万不要压棉被,也不能把窗户门都关的死死的。不然你儿媳妇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死的。”   周国芳拉下了脸:“哎,你这同志什么意思呀?卫生院还能赶社员咯?”   还是赵大刚出来打圆场:“周会计,你别误会。我爱人挂水是为了治病,她血里头的油有点多,大夫怕她会胰腺炎呢。”   周国芳立刻捂住了嘴巴,发出一长串的哎呦呦,十分惊恐的模样:“我的老天爷,这问题可严重哦。你们千万不能不当回事。我家老秦有个老战友就是得胰腺炎走的,在省里头住院都没得用,说走就走。”   余秋实在懒得再听她唱戏,直接出去吃自己的早饭了。   她打了饭就过来看李秀云的血液标本,面疙瘩估计要变成面糊糊了。   幸亏老天爷同情她,给了她一刻钟的吃饭时间。当她放下勺子,发现电话机居然没响,护士也没过来喊人的时候,她竟然有种要掉眼泪的幸福感。   完蛋了,抖m就是这样一步步炼成的,完全没了对生活的追求。   余秋端着搪瓷缸子去产房里头的水龙头底下清洗。   下夜班准备换衣服走人的护士怒气冲冲的走过来,跟余秋咬耳朵:“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余秋惊讶:“谁呀?又来什么病人了?”   护士摇头,满脸不悦:“脑壳有病的人,就是那个周会计,拿根鸡毛当令箭的家伙。你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余秋挑高了眉毛:“干什么?舍不得就是阴阳怪气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护士连连摇头:“你可真是小看人家了。她在给赵大刚介绍对象呢。”   余秋这下子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子了:“她疯了吧,赵大刚有老婆有孩子,要介绍什么对象呢?”   护士从鼻孔里头发出一声冷笑:“她说胰腺炎很容易死人的,马上赵大刚就要当鳏夫了,得赶紧再找个老婆。”   余秋真是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周国芳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点。   把自家儿媳妇折腾到三伏天里坐月子中暑,还勉强可以算成是家务事。   赵大刚两口子要怎么过日子有她什么事情?人家李秀云刚生孩子,她居然咒人家去死?   这人脑袋瓜子坏了吧,怎么如此又蠢又毒!   余秋觉得是自己的善良限制了她对人类下限的想象。   护士叹气:“你可千万不要低估了她,她还让李秀云帮着给赵大刚挑第二任老婆呢。说是这样人就是走了,到地底下也能放心。”   隔着一道墙,周国芳正在积极推销自己的娘家侄女儿:“那孩子年轻,身子骨结实,做事又麻利爽快,十里八乡都挑不出错来的好姑娘。多少大小伙子想上门提亲,她就是要找一个英雄人物。你们看看,这姑娘是不是最好的人选?”   助产士也听不下去了,直接从产房里头出来,朝着外面喊:“没见过正经大姑娘惦记着给有家有口的男人当老婆的。这是天生做小的命吧,可惜社会主义新中国不兴这一套。”   周国芳被人驳了面子,不满地喊起来:“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这是好心好意,为职工的生活着想。”   助产士不甘示弱:“我看你是全心全意,琢磨着怎么让你那位十里八乡小伙子都追着跑的大侄女儿怎么吃上国家粮。”   她一声冷哼,“可惜呀,我们赵科长自己就有本来就是国家干部的老婆,不稀罕给人当救世主,扶这个贫去。”   周国芳要跳脚,赵大刚终于开了口:“好了,周会计,我爱人好好的,我没打算再讨老婆。您还是请回吧。”   这下子周国芳可是急坏了:“哎哟,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还被嫌好怠拐的。好好好,我才不做这个事情呢!”   说着,她屁股一扭,怒气冲冲地出了病房门。   助产士对着赵大刚夫妻俩半点好处都没有:“这种混账话你们居然也能听得下去。”   护士也冷笑:“赵科长,你要是想换老婆就早点讲。别让人当着你老婆面说咒她死的话!”   赵大刚那张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原本就面容可怖的脸简直叫人没办法看。   他张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余秋等人就从他身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了。   就算他对疑似出轨的妻子有再多的不满。现在他们还是两口子,当着外人的面,这男人就完全不维护妻子,李秀云的命可真是够苦的。   余秋刚走到护士站,妇产科病区大门就走进来个戴着大盖帽的人。   他手里抓着为人民服务的笔记本,朝余秋的方向喊:“你是这儿的医生吗?是不是你给林小菊看的病?”   余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心里头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来了,林小菊的父母总算选择了报警。警察的动作还真挺快的。   余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对,我是她的主管医生。同志,有什么事情我们到办公室里头说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harriet 10瓶;泥头112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谁是蔷女干犯   半个小时后, 警察离开办公室, 又去了病房。   旁边有病人家属好奇地探头探脑, 大着胆子问他:“警察同志,抓特务吗?”   那警察倒是和颜悦色:“不是的, 抓小偷呢。破坏分子趁着大家伙儿农忙的时候出来做案。我们要走访调查,你们自己家也要加强小心啊。”   病人家属赶紧点头:“哎,是这个理。有的贼呀,就是太猖狂, 非得抓了他们剁掉手才清爽。”   警察脸上带着笑,只冲他点点头,进病房的时候还把门关上了。   余秋有些感动, 因为这个警察很注重保护受害者的个人隐私。   这在70年代,简直就是难得的美德。   刚才问自己问题的时候,他也问得非常详细, 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看样子在这个时代还是有专业人做专业事的。   只可惜现在不能做基因检测, 否则单凭刮下来的胚胎组织就能锤死凶手。   护士换好了衣服没走, 见警察终于离开办公室,她赶紧过来悄悄跟余秋咬耳朵:“来抓那个强女干犯啦?”   余秋轻轻点头。   护士按耐不住好奇:“你知道是哪个畜牲吗?”   余秋摇摇头:“这事儿我不清楚,我也不好问啊。”   护士点头,颇以为然:“这倒也是。”   她挥挥手, 强调语气, “算了, 咱们不要问了,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沾边的好。唉,这姑娘也真够倒霉的。”   她又想到刚生了孩子就被人惦记着赶紧死了,好让出位置的李秀云。   得,就没有不命苦的女人。   护士咬牙切齿:“我就不信李秀云的血脂降不下去。我看今天就下降了。”   余秋笑:“那行,你天天盯着就是。”   护士下夜班走了没多久,病房门开了,警察看样子已经询问完毕。见余秋正朝他的方向看,他还冲女医生点了点头。   余秋主动走上前,把人请到办公室才开口询问:“同志,我们现在可不可以给林小菊做流产?她吐得实在太厉害了,再不把孩子打掉的话,她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警察点点头:“可以,她这个样子哪里能生孩子呀?”   余秋有些犯疑惑:“你们不要调查取证吗?”   那警察反而比她更疑惑:“总不能让孩子生下来滴血认亲吧?大夫,这个你应该比我懂,滴血认亲不准的。”   余秋这才点点头,直接在病历上刷刷刷写下几行字,然后将钢笔递给警察:“同志,那麻烦你在这儿签个字。”   那警察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相当痛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余秋这才客客气气地送人家走。   她知道自己看上去有些小鼻子小眼。可没办法,她必须得保护自己。如果她给林小菊做了流产,结果后面耽误了案情侦查,那责任要算在谁头上?   干医生这行,必须得时刻保护好自己啊。   按照林小菊自述的病史,结合临床检查,目前余秋判断这姑娘怀孕大概12~13周的样子。   这是个尴尬的月份,小胎儿其实已经可以看出样子了。直接行负压吸引人流术,对怀孕的女孩来说损伤太大。但要是打利凡诺引产的话,在完全没有B超帮助的情况下,又容易失败。况且这个月份常常对利凡诺不敏感。   如果是2019年,余秋肯定毫不犹豫地关于米非司酮加米索前列醇的黄金搭档,可惜她根本就没有在卫生院的药房发现这两种药。   不知道是这个时代究竟还没有发明出来还是卫生院太小了,能够用的药太有限。   余秋没办法,只能用避孕套和导尿管自制水囊,在碘伏液里头泡了三天才敢给这姑娘用。   她对于羊膜腔内注射利凡诺引产没什么把握,因为在她穿越之前,医院药房已经断了好几年利凡诺了。   其实她也偷偷的留了个心眼,生怕警察又突然间返回,补充查找证据。   但直到余秋将林小菊拉上妇检台,给她放置水囊的时候,警察都没有再登门。   余秋做完了小手术,取下鸭嘴,告诉林小菊注意事项:“你后面可能会肚子疼,大部分都是过12个小时之后有动静。等疼狠了,下面出血变多了,你就将排出来的东西放在盆里头,通知我们过去看。因为现在月份大了,后面我有可能还要再给你做个钳刮。”   林小菊闷闷的不说话,直到余秋喊她起来穿好衣服的时候,她才突然间开口问:“大夫,城里头好吗?我还能继续上学吗?”   余秋心中说不出的酸涩,她脱下手套,想要摸摸这姑娘的脑袋,又发现自己还没洗手,只能讪讪地收回头:“城里头很好玩,你休完农忙假就能回去继续上学了。后面身上垫上卫生巾就好。”   林小菊抬起头,脸上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来:“那就好。”   余秋以为她会继续说下去,因为大部分强女干案的受害者都会对医生敞开心扉。他们实在没有多少对象可以倾吐心中的痛苦。   然而林小菊说完这句话之后,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一语不发。   余秋只能怀着满腔的疑惑将这姑娘送出妇检室。   等在外头的林母一把抱住了女儿,朝余秋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余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对母女,她只能讷讷道:“不客气,我应该的。”   当天晚上,林小菊的肚子就疼厉害了。这姑娘一开始还强行忍着,到后面直接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   她妈妈在旁边哭,她爸爸蹲在地上一口接着一口抽烟,拼命地揪自己的头发。   助产士看着这三个人,不停地摇头,嘴里一直念叨着:“造孽呀,这是造的什么孽?”   护士在旁边气得够呛,小声嘟囔道:“赶紧枪毙了那个王八蛋,畜牲不如的东西。”   她好奇地问,“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啊?”   只是这个问题一直到林小菊疼到凌晨两点钟,掉下个已经能够看出是男孩的胚胎,再到她做完了钳刮术出院回家,大家也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余秋相当满意,这说明警方的保密措施做得足够好。这对遭受不幸的孩子来说,应当算最大的安慰。   无论哪个时代,都会有各种各样充满恶意的人,他们不敢指责凶手,只会对受害者说三道四。   余秋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跟自己在没有关系的时候,护士却偷偷跟她分享了一个外头流传的小道消息。   凶手找到了,是个下乡知青。借着去学校搞文艺宣传的机会,知青糟蹋了女学生。   余秋完全没办法相信:“这到底是谁传的呀?没谱儿吧。”   红星公社才接收第一批下放知青呢。那些男孩子余秋都认识,无论哪一个拎出来说他是强女干犯,余秋都没办法相信。   因为很简单,林小菊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小女孩,无非是有恋童癖的人,否则没理由他们会对这样一个小姑娘下手。   助产士也说护士:“别乱传消息。我觉得不像,那几个孩子人都挺正派的,不像坏人。”   她这么一说,余秋倒是心里头没底了,因为有些罪犯隐藏的非常深。甚至连环杀人犯被抓出来的时候,周围的邻居朋友都惊讶万分,完全难以相信。明明这个人日常表现极为老实淳朴,压根跟坏人沾不上边。   她正心里头打鼓呢,妇产科病区大门就跑进来个姑娘。   郝红梅朝余秋招手:“余秋你过来一下,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讲。”   余秋看她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由得疑惑:“你怎么回来了?大忙已经结束了吗?”   郝红梅急得直跺脚:“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忙啊。出大事了。”   她左右看了看,抓着余秋的胳膊跟人咬耳朵,“韩晓生被抓了,他们说他是流氓。”   说话的时候,郝红梅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余秋也大吃一惊,说其他人她可能还会心里头犯嘀咕,但是韩晓生,她真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   韩晓生是他们这群知心当中年纪最大的,平常他也负起了老大哥的责任,对其他弟弟妹妹们都非常关心,没人说他一句不好的。   余秋还记得夏忙双抢的时候,他跟其他知青一块儿组成突击队,跑去杨树湾帮忙,也是什么苦活累活都抢在前头。   供销社里,14位知青少了一人,只剩下13个团团围坐。   “砰”的一声响。   周卫东重重地敲着桌子,咬牙切齿道:“当我们不清楚吗?他们这帮人就是在排挤我们知青。他们害怕我们抢了他们的位置,所以才故意拿韩晓生开刀的。”   谁不知道韩晓生是他们这群知青的头啊。只要一把头踩死了韩晓生,以后他们这群知青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田雨跟郝红梅气得脸都红了。   胡杨在边上也是拳头捏得咯咯咯响,嘴里头一个劲儿念叨:“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吧。”   余秋赶紧喊停:“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好好的在水上割着稻子呢。”田雨气呼呼道,“水里头长的稻子都熟了。突然间就来了几个人,直接叫韩晓生,说是有事喊他回去做。”   “结果这一走,韩晓生就没能回来。”胡杨眼睛布满了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睡了,“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就想找人打听来着。结果他们单位的人就说他犯了强女干罪,被警察带走了。”   郝建国从凳子上跳起来,两条胳膊上下挥舞着:“你们说这不是瞎胡闹吗?哪有这样往人头上扣屎盆子的?”   余秋赶紧喊住他:“你声音小点儿,别搞得情况还不清楚,韩晓生先落了一个强女干犯的名声。”   个人名誉沾了污点是很难洗刷的,即使后来调查清楚了事情真相,但吃瓜群众一般只抓住最劲爆的那个点,对于事情的真相未必在意。   这个时代个人作风问题又无比重要。如果落下了坏名声,韩晓生别说以后工作学习,就连找媳妇都要成问题。   陈媛捂住脸,“哇”的一声哭出来。   郝红梅跟田雨以及剩下的几个女生都抱着她安慰,纷纷跟她保证,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将韩晓生救出来。   胡杨悄悄跟余秋使眼色,压低声音道:“韩晓生跟陈媛正谈朋友呢。”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支持的好事,韩晓生沉稳大气,陈媛温柔恬静,是他们最亲爱的哥哥姐姐。   余秋相当惊讶,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男女关系相当避讳莫及,谈恋爱结婚这种事情,感觉跟不能见人一样。   她没想到在韩晓生出了这种事情之后,陈媛还会勇敢地站出来,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   但这些不是重点。   余秋赶紧招呼胡杨:“这时候就不要避讳了,你想办法找找家里头,看有没有什么关系,能够搭上公安的线,搞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她印象当中文格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军管会接管一切事情的。胡杨的父亲胡将军是军队的实权派,家里头在公安系统肯定有关系。   毕竟这个时代很多警察都是军人退伍转业的。   其他人也将目光放在了胡杨身上,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对对,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时候必须得找熟人。”   余秋满脸严肃:“这件事真的不能再耽误下去了。韩晓生已经被抓走三天,还不晓得受了什么样的折磨。那些人如果存心想搞他的话,一定什么阴招都往上头使用。”   在司法极度不健全的时代,屈打成招压根不算事。   有的人甚至被逼得只求赶紧认罪早点儿死,也不要活着被各种折磨。   胡杨有些犯难:“可我们现在还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他强女干,他强女干了谁?又是在什么时候强女干的?总不能不清不白的呀。”   众人面面相觑。   周卫东点点头道:“我们得打听更多的消息。不然这件事情传到上面去还不知道被七改八改成什么样子了,人家就是想帮忙,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供销社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所有人都惊慌成一团。   余秋大着胆子问:“谁呀。”   何东胜开了口:“是我。”   胡杨立刻跳起来过去拔下插销,给他开了门。   小胡会计急慌慌地追问:“东胜哥,到底怎么样?”   何东胜两条眉毛都皱成了毛毛虫,表情十分严肃。   他转过身关上门又插上门销之后,才开口说话:“情况不太好,是那个女学生主动揭发韩晓生的,她家报了警,现在问题比较严重。”   周卫东气愤地站起了身:“女学生举报强女干就真的是强女干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搞的脏活儿。这些人是可以信口雌黄随便污蔑人的。”   何东胜表情有些微妙:“那个女学生怀孕了,所以家里头才报的警。”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嘴巴一张就说强女干是没问题,可平白无故,女人是不可能怀孕生娃娃的呀。   余秋皱起了眉毛:“受害者怀孕也只能说明她遭受了侵犯,但并不能说明凶手就是韩晓生。”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情充满了蹊跷。   小小的红星公社,不可能一下子爆出两起强女干案,受害者还都是女学生。   余秋心里头有些发慌,他们所说的女学生该不会是林小菊吧?   她下意识开口问:“韩晓生今年8月份在哪儿?”   陈媛抹着眼泪道:“晓生8月份回家了,他奶奶生病,他回去照应了。”   余秋点点头:“那就好。”   韩晓生不是本市人,8月份压根就不在红星公社,到底要怎么作案啊?   既然不是韩晓生,林小菊为什么要指认他?她到底在包庇谁?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夏目的小喵咪 10瓶;酒瘾少女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米非司酮我查到的资料显示是1982年才开始应用于临床,在此之前流产的主要方式就是小月份负压吸引,大月份羊膜腔内注射利凡诺引产。   你以为你可以污蔑?   何东胜送余秋回医院, 她还要值班呢。   年轻的生产队长安慰小赤脚医生:“不要怕, 我也不相信韩晓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这是件大案子, 肯定不会草草收场的。”   余秋忍不住苦笑,就因为是大案子, 有破案压力,所以更加容易出问题啊。屈打成招的又不是没有。   几十年以后真正的凶手因为其他案件被抓,偶然提起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才发现当初造了冤假错案的新闻, 她又不是只看过一回两回了。   林小菊为什么撒谎?她跟韩晓生有什么仇恨呢?两人之间应当没有什么交集才是。   这个时代交通极度不发达, 出门一趟相当不方便。余秋不太相信韩晓生会打着回家看望奶奶的名义离开,然后再偷偷潜回作案。因为现在人口流动性几乎是停滞的, 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全公社的人眼睛都看着呢。   何东胜还想再说什么, 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 又闭上了嘴巴。   其实年轻的生产队长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到余秋可能知道更深的内情。   毕竟怀不怀孕这种事情, 多半是要医生来检查确定的。再说她刚才突然间问韩晓生8月份的行踪, 那就代表着这桩强女干案应该就发生在8月份。   女学生被强女干怀孕了,肯定不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谁能帮她做流产手术呢?现在卫生院的妇产科医生都回家参加农忙了,能够做那种手术的, 应该就剩下余秋跟助产师了吧。   只是余秋不提, 何东胜也不问, 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   两人行到妇产科门口时, 正碰上助产士手里头抓着产包,一边走一边跟个年轻男人抱怨:“你们应该用车子把你老婆拖过到医院来的。这万一有什么不好,我们还好随时处理。还有我这一摊子事情,我走了,要有大肚子来怎么办?”   余秋赶紧喊住助产士:“怎么了?”   助产士很是头痛的模样:“他老婆破水了,说肚子疼了,人没办法上医院,我得去他家帮忙接生。”   这种事在卫生院也不算新奇,虽然这两年一直宣传尽可能到医院里头来生孩子,但很多人还是习惯在家里头分娩。疼得厉害了,家属才会去医院喊大夫。   余秋问了下地址:“你家住哪里?”   “西街头,不远的,大夫。”那人像是害怕医生拒绝出诊,赶紧强调,“走几步路就到。”   余秋心念微动:“是前头有排泡桐树的那条街吧。”   男人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的。我们也没办法,我老婆说破水就破水,说疼就疼,我实在没办法用自行车把她驮过来。”   “别用自行车了,破水了不好坐自行车的。”余秋跟助产士打招呼,“这样吧,孙老师,我过去吧。”   助产士一愣,赶紧推辞:“算了,你还是回楼上值班吧。”   余秋摇摇头,示意何东胜:“没关系,他陪我过去,没有不安全的。”   助产士也不再废话:“那行,你们路上小心点儿。”   说实在的,出了林小菊被强女干的事情,现在让她走夜路跟着人去家里头接生,她还真是有些犯怵。   谁晓得大肚子什么时候生啊?要是熬到后半夜才生的话,完了她自己再一个人摸着黑回来,路上碰上流氓怎么办?   那些畜牲不如的东西,可不管是不是大姑娘小媳妇,说不定对着她这个半老徐娘也会下手。搞不好跟日本鬼子似的,祸害完了,还要一刺刀把人捅个对穿。   余秋接了铲包,跟着焦急不已的孕妇丈夫往他家走。   何东胜也跟在旁边。   他摸不清余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既然她都发话了,他自然也不能就让她一个人跟着个男人往外头走。   太危险了,大晚上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们赶到孕妇家里头的时候,大肚子已经疼得很厉害了,宮缩一阵接着一阵,不用手摸就能够看到她的肚皮绷得紧紧的。   余秋戴上手套,刚给她做了个检查,就发现这人宮口居然已经几乎要开全了。   她不得不开口提醒产妇:“不要挣,不急着往下用力。”   说着她赶紧打开接产包,让何东胜帮忙给她穿上手术衣,然后张开5个手指头,轻轻抵住已经开始往外面冒的胎头,防止孩子生的太快,造成产妇下面撕裂。   后面整个接生过程顺利的不行。   根本无须余秋指挥,甚至都不用产妇拼命用力,因为宮缩一阵接着一阵,节奏跟强度都非常好。   持续了大约10分钟不到的时间,孩子的脑袋就慢慢自己滑了出来,紧接着是前肩后肩,然后是宝宝的小身体。紧接着又是大股温热的羊水,就像是水送着孩子下来了一样。   余秋刚给小东西清理完呼吸道,都不用刺激他,小娃娃就发出响亮的哭声,反应好的不得了。   孩子母亲激动的不行,一个劲儿的想要看看宝宝。   余秋不得不劝她不要着急:“等等,我还要给他处理一下脐带。”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都像你这样生的顺利,那就好了,大人孩子都不受罪。”   产妇赶紧夸奖医生:“那也是大夫你手艺高,我都没怎么疼就生下来了。”   她招呼丈夫,“赶紧的呀,你愣着干什么?去打荷包蛋泡炒米,记得加糖啊。给大夫准备吃的呀。哎哟喂,真是算盘珠子拨一下才晓得动一下。”   刚当上爸爸的男人赶紧应声,慌里慌张地去张罗了。   余秋慌忙拦下:“不麻烦的,你们自己吃就好,我们都是吃过饭才过来的。”   她话音刚落,屋子里头就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刚生下来的小家伙扑哧一声,排出了黑黑的胎粪,好大的一坨。   余秋顿时目瞪口呆,对着小东西唉声叹气:“你好歹等姐姐帮你称完体重啊。”   这下子好了,本来有6斤重的小娃,估计就只剩下5斤重了。   余秋招呼产妇丈夫打来了热水,自己帮孩子洗起屁股来。   她让新手爸爸在旁边看着:“以后就这样给孩子洗好屁股,然后等小屁股干了,不要拍松花粉,不然那小屁股叫被松花粉颗粒磨着,容易破。孩子主要是要保持皮肤的清洁干燥,其他的没什么。”   她交代了一通,又把小宝宝包裹好放在母亲身旁,别产妇量了个血压。   等到忙完这一切,余秋朝夫妻二人点点头:“你们注意下面出血的情况,要是出血量多就随时喊我,我出去透口气。”   产妇非常不好意思。   现在城镇居民的居住环境普遍够呛。各家各户憋仄的很。   屋子里头血腥味跟孩子粑粑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的确叫人不堪忍受。   余秋笑着安慰他们:“没事的,刚好我顺带的去隔壁看看。前头他们家姑娘肠胃不舒服在卫生院住院,我想看看恢复的怎么样了。”   产妇丈夫赶紧点头:“哎,大夫,你也真是太上心了。”   说着,他把余秋送到家门口。   何东胜跟着走出来:“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余秋解决了他的提议:“你帮我看着点儿嫂嫂吧。要是有什么不好,你赶紧喊我过来。”   说话的时候,她冲何东胜微微摇头。   生产队长没办法,只得应下,又叮嘱她道:“你要有什么情况赶紧喊,或者弄出点儿动静来。我马上过去。”   余秋点头微笑:“没事的,这儿家家户户都只有一扇门。”   屋子里头的气味实在不太好闻。   产妇丈夫开了半扇门通风,何东胜跟他就站在门口抽烟闲聊今年的收成,同时支楞着耳朵听屋里头的动静。   林小菊家跟照顾人家房子连成一排,中间只隔了间屋子。   余秋走了没两步路,就到了林小菊家门口,她伸手叩门   。   过了不多时,林小菊的母亲嘴里头应着话,过来给开门。   见是她,林母还吃了一惊:“小秋大夫,你怎么来了?”   余秋微笑着踏进门槛:“我来看看小菊恢复的怎么样了。有些韦尼克脑病的患者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以后走路都不稳当。”   林母迎着她进屋,赶紧关上门,连连道谢:“劳您费心了,大夫。”   余秋朝女孩的房间走,嘴里头问着:“小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现在还吐吗?”   “好许多了,就是还不能碰鱼,一碰鱼就犯恶心。”林母搓着手,脸上显出愁苦的神色,“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好,就怕她去学校会成问题。”   余秋点头:“等她血β—HCG降到正常就好了,这要一个过程。”   她掀开门帘子,朝房中的女孩微笑:“林小菊,你还好吗?”   苍白瘦小的少女躺在床上,闻声,她原本放在被子外头的手蜷缩了回去。   余秋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奶香。   即使不用寻找糖纸,她也知道这是大白兔奶糖的味道。因为穿越之前,他们妇产科有甜点高手会自制大白兔奶糖冰淇淋,她蹭过好几顿吃。   那味道绝了,比什么高档冰淇淋都对余秋的胃口。她长了两斤肉都没办法让她停下嘴。   余秋的视线扫过了旁边的垃圾篓,那里头有糕点的包装纸,上面还显出了油渍。   真奢侈呀,平常他们都舍不得丢包装纸的,牛皮纸还可以留下来做其他用。   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麦乳精以及水果罐头,还有个印着草原英雄小姐妹宣传画的铁皮饼干桶。   余秋知道,这是果味饼干,她在县医院实习的时候吃过,滋味很不错,算是高档营养品。   不仅仅是果味饼干,麦乳精还有水果罐头以及糕点都是现在公认的奢侈品。一般人家根本舍不得买了自己吃,都是当成礼品送给病人滋补身体的。   林母看着余秋的目光一直盯着床头柜上的东西瞧,下意识冒了一句:“孩子舅舅知道她生病了,特地给她买的。”   余秋点点头,像是不甚在意的模样:“是该好好补补身体,不过这些东西的主要成分是碳水化合物,我建议林小菊多补充点蛋白质才是真的。”   她抬起下巴,看着屋梁上挂着的腊肉,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吃不下鱼的话吃肉也行,总归要补充一些蛋白质的,还有豆腐也不错。”   林母答应着,出去张罗着要给余秋泡糖开水,这是当地人招待客人的最高仪式。   小小的房间恢复了安静。   余秋的目光落在林小菊身上,突然间开口:“不是那个人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像是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插入人的心底。   床上的少女明显瑟缩了一下,牙齿咬得咯咯响。   余秋就跟没看见一样,自顾自说下去:“那个人8月份根本就不在红星公社。这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吧。”   床上的少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却仍然蜷缩着,没有吭声。   余秋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身上:“我不知道凶手到底跟你承诺了什么?但我想告诉你,他所承诺的一切绝对不会兑现。   他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你出面找个替罪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那个人,也许他跟那个替罪羊有仇,他要趁机报复他。刚好,你就是一把顺手的刀。   鸟尽弓藏,兔死狐悲。   你想等到替罪羊都已经被枪毙了,他为什么还要搭理你?   是他承诺让你去城里头上学的吗?不要天真了,这件事情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你的条件根本不符合推荐上学的标准。   别的不说,就是我们这批知青当中,家庭条件好的比比皆是,你看谁去上大学了,同样需要下放到农村,同样得下田干活。   床上的少女似乎在拼命地抿嘴巴,带着身体都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窗外的路灯开着,照亮了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树,路旁的野草花尚未枯萎,因为隔着太远,余秋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只看到花草在风中摇曳。   她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林小菊:“我也不知道凶手到底威胁了你什么。也许很可怕,但你要知道,他实现这些事情的前提是,他还能太太平平地待在大牢外头。如果他都已经被抓了,甚至直接拎去枪毙,你觉得,他还有能力实现他说的那些话吗?   你要相信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就是死人。人死了,他所带来的所有威胁,也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想告诉你,你不用怕他。他是凶手,他肯定会被抓到的。   我跟你说这些,不仅仅因为我不希望一个好人被污蔑,还因为我希望你的人生能够真正的重新开始。   你包庇凶手,你这一辈子都不要想从泥潭中脱离出来。你的人生彻底毁了。   你不要相信以后他会娶你这种鬼话。他强女干了你,也会强女干别的小姑娘,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将来有一天,很可能会杀了你。   现在有人向你伸出手,想把你拉出泥潭,她想帮助你。   谁都没有资格践踏这个世界给予他(她)的善意。别人帮助你,你反而不珍惜的话,将来谁还会对你伸出手?   到时候你就是哭着后悔了,也来不及了。”   “不是8月份。”藏在被窝底下的女孩突然间开了口,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前头我骗你的,是9月份的事情。9月17号,我没有在警察面前撒谎,不是吗?”   余秋轻轻地笑了,目光清凉如水:“林小菊,你恐怕不知道一件事,怀孕的月份大小,医生可以检查出来,不是你说怎样就怎样。”   头发凌乱的少女紧紧抿着嘴巴,两只手死死攥住被子。因为太过于用力,她手指头的每一根骨节,都显出了苍白的分明。   “打掉了。”她迎上了余秋的视线,突兀地开口,“已经打掉了,你说过,我现在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不是孕妇。”   余秋看着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孩子的眼睛,然而没有孩童的天真,更多的是躲躲闪闪的恶意和一种诡异的狂热光芒。   她听到那张嘴里头吐出了得意洋洋的话:“我的肚子已经憋下去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小秋大夫,你前头肯定是看错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很是自鸣得意的样子。   余秋都想竖起大拇指夸奖一声这个姑娘了,实在不容易。   在这个时代,如她一般的年纪,居然能够搞清楚产后子宮会迅速恢复到原样大小,经历过流产的人,只要身体恢复正常之后,后面就连医生都没办法看出来她到底怀没怀过孕,又遑论当时怀孕月份的大小呢?   余秋轻轻地笑了,漫不经心道:“这个,是那个人告诉你的吧。”   窗户上趴着只苍蝇,正在玻璃上爬来爬去,像是贪恋着屋子的温暖,又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恢复自由。   然而无论它怎么挣扎,它都没有办法通过这层透明的屏障。   余秋突然间转过头看着名林小菊:“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一件事,胚胎的大小形态可以显示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已经打掉了。”林小菊的声音急促尖利起来,“我已经打掉了。”   余秋面容平静:“是啊,我亲眼看着掉下来的,然后我亲手把它交给了警察。法医能够准确鉴定出来,这个胚胎到底多大。”   林小菊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冲着余秋又喊又叫:“你凭什么?这是我的事情!”   “这是一桩刑事案件。”余秋心平气和地看向对方,“每一个知晓的公民都有义务报警,维护法律的尊严。”   她抬起脚,转身出门。   从林母的身旁经过的时候,余秋勾了勾嘴角:“那个人不是你女儿一开始告诉你的人吧?一个小小的知青还不值得你那么害怕。我告诉你,诬告以及包庇罪犯都是罪。等警察调查清楚了,你女儿要待的地方既不是高中也不是中专更加不可能是大学,只有一个地方,就是大牢。”   林母手中的糖水杯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她伸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立刻冒出来:“我们没办法呀,小秋大夫,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余秋很想笑,她可怜他们,谁去可怜无辜的韩晓生。从受害者变成帮凶,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余秋,余秋。”门外响起何东胜急促的声音。   余秋应了一句:“没事,我马上出来。”   说着,她头也不回,大踏步地离开了林家。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二螯 30瓶;萘音 20瓶;风筝女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凭满腔正义   何东胜跟在余秋生后, 有些不安。   他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小赤脚医生周身散发的怒气。   虽然从林家离开后, 他们又在刚生了孩子的产妇家里头待了一个多小时, 等检查完大人孩子确定情况都还好之后,两人才收拾东西回卫生院。   这个过程当中, 余秋一直心平气和,还饶有兴趣地教产妇做产后保健操,又跟夫妻俩普及如何科学喂养孩子。整间小屋其乐融融,大人们都笑成了一团。   可是何东胜就是知道小秋大夫现在非常生气, 可以说有一团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着。   离开产妇家, 经过林家门口的时候,余秋还特地回头看了眼林家大门, 目光中全是失望。   即使等了这么长时间,林家母女仍旧缩着脑袋,没有露面。   余秋心中的那团伙几乎烧得她喉咙发痛, 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坏人不一定都强大, 有一种更可怕的坏人, 叫做虚弱的坏人, 他们做着恶时还在委屈地掉眼泪,说他们是迫不得已, 他们也没办法。   所以无论他们将别人害成什么样子了,旁人一定要原谅他们, 同情他们, 可怜他们, 帮助他们, 因为他们是多么的无辜啊,他们柔弱又可怜。   余秋长长地吁出口气。她并不后悔自己帮助林小菊一家人。这是身为医生的职责之所在。   只是这世间一样米养百种人。   知人知面难知心,谁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夜风萧瑟,枯黄的树叶打着卷儿,飘飘荡荡,远处起了薄薄的白雾。   余秋抬起头:“今天霜降吗?”   何东胜点头:“对,马上耕了田得点油菜跟麦子。”   余秋嗯了一声。   霜降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很快就要入冬了呀。   余秋深吸了口气,走进医院大门。   她转头看何东胜:“你晚上回去吗?”   何东胜有些踟蹰:“你还好吧?”   余秋摇摇头:“我没事,不过我看天太晚了,要不你就在卫生院将就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再走也安全些。”   她领着人去找王医生,王医生虽然一天24小时都泡在诊室里头,但医院还是给他安排了宿舍。   王大夫相当大方地交出了自己的钥匙,让何东胜将就着凑活一晚上。   两人临出门前,他还好心好意地提醒余秋拿新的被套床单给何东胜带上,他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回宿舍了。   余秋真想朝着天空翻白眼,呵,男生宿舍呀,那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仓库。   连着两天,韩晓生那边都没有再传消息过来,据说他已经被带离了红星公社,由县革委会接手处理这件案子。就连郝建国跟胡杨他们都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余秋越发觉得不对劲,明明很简单的一件案子,犯罪嫌疑人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据,警察应该早就放人了,为什么拖到现在还没有声音?   就像是为了验证她心中的不安一样,情况越发糟糕起来。   妇产科的大夫结束了农忙假,回归工作岗位的时候,给余秋带来了个坏消息。   又有三个女生站出来指认韩晓生女干污了她们。   助产士直接气笑了,调侃了一句,干脆全校的女生都站出来,集体指认被强女干了。   也不想想看,下放知青到红星公社才多长时间,好大的能耐哦。   这几个孩子助产士基本上都认识,全是些勤劳又活泼的好孩子,总是认认真真地干活,下了班也不瞎闲逛。   要么留在单位加班要么就组成雷锋小组去公社五保户家里头帮忙做事。   和煤球啊打扫卫生啊修屋顶啊,样样桩桩他们都肯干。其中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还自己掏钱买了剃头的工具,给几个舍不得上理发店的老头儿修剪头发。   他们好闲哦,每天忙成这样,居然不回去,倒头就睡,还跑去学校里头强女干女学生。   他们好大的能耐哦,能一个个的尾随女学生,强女干了一个又一个。   余秋坐不住了,她跟妇产科大夫打了声招呼,拎着医药箱出门去。   医生护士们知道她心焦,无依无靠地下放到农村,他们这批知青可不就是彼此的亲人了。   助产士看着余秋匆匆离开的背影,皱着眉头问医生:“刘主任是怎么说的呀?事情都闹成这样了,农忙也结束了,刘主任该回公社了吧?”   医生摇摇头:“刘主任自己也不好受呢,听说上头让刘主任好好写检查,说他有右.倾的苗头。利用私权讨好知青来讨好官老爷们,违反了知青下放的政策。”   护士瞪大了眼睛:“现在不是说极.左的问题吗?我看《人民日报》了,正在批判极.左跟无政府主义。都是林贼害的,搞得前头几年那么乱。”   医生赶紧摇头:“不要乱讲话,现在又开始批判修正主义跟右.倾回潮了。”   助产士头痛:“我的妈呀,就不能正正经经地做事吗?唉,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怎么收场呢。”   现在刘主任被人压着,知青又被指认是强女干犯,合着呀,这就是在争权,有人早就看刘主任不顺眼了。刚好有知青的事情冒出头,就拿来当筏子用。   这些年争权夺利的事情还少吗?一个个都是打着格命的旗号,人人都号称为人民服务,被打下台之前全是人民的好格命干部。   余秋拎着医药箱出了医院,直接往西街奔去。她想跟林家人开诚布公地谈谈,现在他们收手,说出事情的真相还来得及。等到这件事情完全没办法收拾的时候,他们就是站出来也没有机会挽回了。   别以为单凭着林小菊的指认,就能将韩晓生捶死。开什么玩笑,就不说那漏洞百出的所谓供词吧,单韩晓生这边也不会由着她信口雌黄。   虽然韩家不过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可他们这一批下放知青当中,有好几个家里头很有实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人就会抱团。韩晓生现在最大的身份,不是韩家人而是知青,跟他们一批下放的知青。   假如韩晓生就因为一个小丫头的诬告就被钉在强女干犯的耻辱柱上翻不了身,那其他知青也可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背上黑罪名,百口莫辩。   这件事情一旦开了头,他们其他人谁也落不了好,这是所有知青家庭都不会允许发生的事。   强龙真压不住地头蛇吗?只不过是想压不想压的区别而已。当触犯到强龙的切身利益时,看地头蛇能不能伸出脖子来张牙舞爪。   林家人不是相信,那个凶手的权势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吗?那余秋就想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更大的权势。   她走到林家门口,敲响了房门,里头毫无动静。   余秋再敲门的时候,屋子后头就绕出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来,斜着眼睛瞪她:“干什么呢?敲什么敲?你要找谁呀?”   余秋立刻满脸疑惑的模样:“咦,这不是吴梅香家吗?她这还坐月子呢,怎么家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啊。”   旁边屋子的门刚好打开了,前两天刚生孩子的产妇丈夫端了盆水出来。   余秋满脸欣喜:“吴梅香家属,哎哟,原来这才是你家,我刚才都敲错门了。”   产妇丈夫赶紧跟她打招呼:“小秋大夫,你来了呀。”   余秋朝他的方向走,嘴里头应着声:“我过来看看吴梅香跟宝宝,顺带着提醒你们带孩子去打预防针,别到时候忘了。”   屋子门打开又关上,余秋紧紧捂着胸口,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妈呀,林家门口的那个红未兵是怎么回事?今天明明是礼拜天,她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吴梅香的家属不明所以,一边给余秋倒着糖开水,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好像是他们家老人生病了,家里头人都过去了。”   病的可真是时候啊,早不病晚不病,小辈诬告了人之后,老人就生病了?   再说就算老人真的生病,林小菊一个孩子能帮上什么忙?她不是心心念念都惦记着上学吗?这会儿都不担心耽误学业了?   余秋赶紧追问:“他们老家在哪儿啊?哪个大队的?”   “那可远了,不在咱们本地。”吴梅香笑着接话,“林家是从外头过来。”   余秋心里头七上八下,脸上却还得强撑着笑:“那他家还挺孝顺的呀,大老远的跑回去。”   她怕引起疑心,不好再多问,赶紧过去检查完吴梅香的下面,又看了孩子的大便,询问了孩子的吃奶情况。   余秋忙忙碌碌地折腾了半天,连糖开水都冷了喝下肚,外头那个红未兵仍然晃来晃去的,死活不离开。   还是吴梅香看出来余秋急着回去,赶紧招呼丈夫:“哎呀,你这个算盘珠子,快送送小秋大夫呀。”   余秋哪里敢推辞,立刻道谢:“哎哟,真麻烦你了。说句话,挺不好意思,我这人不太认路,来的时候就是问路过来的,刚才还错敲了林家的门呢。”   吴梅香不明所以,跟着笑:“我们这儿的巷子啊,是弯弯绕。别说你了,我老娘登门的时候都在外头绕晕过去了。”   吴梅香的丈夫一直将余秋送出巷子口,直到上了大马路,还要把人送回卫生院去。   余秋赶紧道谢,催促人回家照应老婆孩子,自己一路狂奔跑回医院。   等到了医院门口,她刚好撞上何东胜。   何东胜看她气喘吁吁的模样,不由得奇怪:“怎么了?叫狗吓到了?”   这个时代人们养狗是没有拴着绳子的概念的,都是在外头乱跑。   余秋连连摇头,上气不接下气道:“那个指证韩晓生的女学生家里头没人了,门口守着红未兵,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何东胜也皱起了眉头,他这两天一直在外头打听,结果连韩晓生的人影子都摸不到。   有人说他在县里头的革委会,也有人说公社根本没把他交上去,已经把他关起来审问,据说韩晓生都招认了。   余秋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招供个屁,屈打成招这种事情还少吗?明显的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眼睛瞎了看不到,居然还倒腾什么口供这一套。   tmd,明摆着是两派权力斗争,韩晓生运气不好,成了斗法的工具。   凡事只要一扯上权力斗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就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脏事儿。   何东胜看着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赶紧招呼她:“我们进去说吧。”   两人上了楼,进了妇产科病区,推开办公室的门,却惊讶地发现,里头坐着位不速之客。   那位曾经到卫生院调查林小菊案件的警察居然又来了。   当班的大夫赶紧站起身,招呼余秋过去:“小秋,这位同志说要再了解一下住院病人林小菊的情况。”   那大盖帽跟着侧过脑袋来,冲余秋点了点头:“余医生你好,关于林小菊的事情,我还有几个细节想要再跟你核对一下。”   余秋的手下意识捏成了拳头,她抬起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好,你有什么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办公室的门合上了,何东胜跟当班医生都去护士站等着。   警察翻开了自己手头的笔记本:“按照你的说法,林小菊怀孕应该是今年八月份的事情。”   余秋点头:“没错,受.精.卵形成肯定是8月份的事。她入院提供的病史跟临床检查结果相吻合。”   警察放下了手上的钢笔,皱着眉头道:“那有没有可能孩子长得快,就跟有的人明明只有20来岁,看上去却跟30来岁一样?”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那是不可能的。这样说吧,胚胎发育是一个原始细胞分化成不同细胞的过程,它是一个质变大于量变的过程,不是说人多吃了几碗饭就能多长几斤肉这么简单。林小菊绝对是8月份怀的孕,你们真的抓错人了。”   警察还要在说什么的时候,外头突然间响起了喊声:“哎哟哟,郑大刚,我的郑同志哎,你好苦的命哦。”   那尖锐的高门大嗓压根就不用喇叭,自带扩音器效果,立刻响彻了整栋楼。   不少病人家属从房里头探出脑袋来张望,郑大刚也被迫从病房里头出来露了面。   他看清来人的脸,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周会计,你这是做什么?”   周国芳一只手抓着张纸上下不停的挥动,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似乎下一秒钟她就要喘不过气一样,整张脸都写满了痛心疾首。   “哎哟哟,我的郑同志哎,你都不知道有人玷污了纯洁的格命感情。”   她抓着那张纸,大声念诵上面的字句,“亲爱的秀云,每当回想起我们在一个被窝里头翻滚,紧紧拥抱着对方的时候,我的内心总是充满了甜蜜。……我怀念你柔软的汝房,纤细的腰肢……”   平地一声起惊雷,整个妇产科病区的人都惊呆了。在这个谈性色变的年代,如此火辣辣的信毫无疑问就是耍流氓,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啊!   用文化人的话来讲,就是资产阶级吟乱思想。   周国芳还在挥舞着手里头的信:“你看看,收信人李秀云,寄件人杜国忠。呸!狗男女,禽兽不如的东西,搞破鞋耍流氓,还有脸活着装腔作势呢。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窝子,无耻的走资派。”   余秋从办公室里头出来,看到了李秀云站在病房门口。   她整个人如遭雷劈,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她厉声呵斥,声音像是戳破了喉咙,直接带着血奔出来:“谁允许你看我的信?你凭什么拆我的信?”   周国芳发出一声轻蔑的笑:“烂破鞋还有资格说凭什么?就凭我们人民珉主专政!凭我们广大人民的满腔正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王睡了233 27瓶;水彩墨迹 20瓶;箐樂 5瓶;百岁无忧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隐藏的狗特务   整个妇产科病区, 哦不, 是整个医院都乱成了一团。   因为还有其他楼层的病人也好奇地跑过来, 打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在这个时代,作风问题是最严重的问题, 想将一个人钉在耻辱柱上,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直接散播他跟他人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如果谁被抓到了这方面的把柄,那不仅单位要处理,周围的群众们也都同仇敌忾, 很有资格上来狠狠地唾弃甚至辱骂不要脸的烂破鞋臭流氓。   郑大刚脸上青红交错,原本就面容狰狞的脸此刻五官扭曲,宛如夜叉。   李秀云面色雪白, 她跑过去拼命地想要抢周国芳手里头的信,可惜完全不是周国芳的对手。   旁边围观的人越多,周国芳的情绪就亢奋。她一屁股将李秀云拱到边上去, 洋洋得意地念着自己私自拆开的信:“在我们度过的每一个火热的夜晚, 我都恨不得跟你交缠着死在一起……一想到你在别的男人怀中, 我就恨不得杀了他。”   她每念出一句, 周围就发出一声叫好,夹杂着口哨与欢呼。   在这个没有隐私,而且性极度压抑的时代,任何与性相关的话题都会让人们莫名兴奋。   人们凭借支离破碎的信息, 通过意吟达到高朝。   至于当事人有多难堪, 那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毕竟犯了作风错误的人, 人人得而轻且辱之。   “闭嘴!”   余秋跑上前,一把扯过信,厉声呵斥,“你凭什么说这信是李秀云的?”   周国芳猝不及防,居然被个小医生抢走了信,顿时火冒三丈,大力挥舞着手上的信封:“这信封上写的清清楚楚,就是西门庆写给潘金莲的!呸,臭流氓,烂破鞋,狗男女奸夫淫.妇!”   余秋冷笑:“李秀云的信怎么会在你手?她跟你是一家人吗?还是你上人家家里头做贼偷来的?哦,我想起来了,你可是邮局的会计,身份非同凡响啊。你私自截留他人信件,并且拆阅,是不是全公社格命群众的信件都要经过你审核呀?”   众人原本正吃瓜热闹,突然间被余秋点破这件事,顿时脸上都不好看了。   瞧别人的隐私有趣,自己的隐私被人扒光了可不是什么痛快事。   住在公社卫生院的除了实在没办法的农民外,基本上都算国家干部,起码也是吃着公家粮的人。   一想到自己写个信都要过别人的眼,周围的群众顿时不答应了。   余秋还在火上浇油:“你为什么要私自参与格命群众的信件,你想窥探什么?还是你想收集什么情报?”   这话真是提醒了格命群众们,对呀,为什么要私拆人的信件?肯定怀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狗特务!”   人群中想起一阵愤怒的叫喊,顿时如同水滴溅入了翻滚的油锅,窜起噼里啪啦的声响。   众人纷纷附和:“狗特务,抓住狗特务!”   倘若是普通妇人,在如此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早就被愤怒的格命群众打翻在地,直接五花大绑扭去劈斗了。不过县官不如现管,粮管所所长位置虽然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派。粮管所所长夫人的头衔就成了周国芳的护身符。   格命群众再愤怒,也只是围着她边上团团转,嘴里头愤怒地叫骂着,却谁也不敢伸出手去。   饶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狗特务这顶大帽子还是压得周国芳方寸大乱,嘴里头结结巴巴地否认:“没,我没私拆信件,我从来没有拆过人的信件。”   余秋摇了摇手上的信纸,发出一声冷笑:“那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土里长出来的?”   周国芳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封信原本是邮递员要送到赵家的。周国芳看到上面是男人的笔迹,又是写给李秀云的,顿时就起了心思,直接要过来表示自己可以转交。   结果没想到,真让她撞了大运。她偷偷拆开来一看,里头竟然是野男人写给李秀云的情书。   周国芳当时就乐晕了,立刻拿着信冲到医院来好好打那个这个不要脸的臭破鞋的脸。   嘿,赵大刚平常人五人六的,合着就是个武大郎。   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原本是琢磨着靠着这封信能将这对夫妻给钉死了,却不想被人抓住了把柄,居然叫扣上了特务的名头。   余秋还在步步紧逼:“这信既然不是你私拆的,又是从哪儿来的?哦我知道了,其实原本就没有这封信,这信是你自己写的。写着玩儿的对不对?”   周国芳退无可退。   周围全是人,个个都盯着他,一道道目光恨不得在她身上烧出千疮百孔的窟窿来。   她被逼的没办法,只得含含混混道:“那是……是我写着玩玩儿的,没……没这个信。”   说着,她就直接撕掉了手上的信封,硬生生地往自己嘴巴里头吞,噎得两只眼睛直往上翻也不肯张口。   余秋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感觉这人谍战片看多了。   可惜今儿自己阴险恶毒到底了,就算周国芳再可怜,她也半点儿就此放过的意思都没有。   反正早就得罪了这位粮管所所长夫人,不如一把头得罪死了。   余秋扯着嗓子大喊:“抓住她!光天化日之下就敢伪造信件,公然污蔑格命干部,到底是存的什么心?”   周国芳这时候才想起来,李秀云除了是郑大刚的老婆之外,也是正儿八经吃国家粮的格命干部啊。   周国芳这下可真是彻底慌了,又忙不迭地拼命否认:“不不不,这信不是我写的。”   说着,她就往病区门口的方向跑,企图逃之夭夭。   原本一直愣在原地的郑大刚这会儿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怒气冲冲地捏起两只钵大的拳头,朝着周国芳怒吼:“滚!”   他本就面容狰狞,如此金刚怒目,真如镜面獠牙的恶鬼一般,逼得周国芳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结果卫生院的楼道因为窗户设计问题,拐角处光线暗淡。   周国芳心里头发慌,脚上又没准头,刚没有留意到有人往上走,居然直接撞了上去。   众人只听咕隆咚的一通响,她居然带着那人一口气滚了下去。   这下子围观的人全都惊呆了,赶紧追着下去,看人到底摔成了什么样。   结果两人滚到楼底,居然上下叠成了罗汉,两张嘴好巧不巧,紧紧地贴在了一处。   也不知道是谁起哄,大声嚷嚷起来:“哎哟哟,搞破鞋,亲嘴咯。”   旁边一个穿着灰色列宁装的年轻男人慌里慌张地从楼上跑下来,闻声顿时火冒三丈,立刻扯着嗓子吼:“哪个龟孙子胡说八道!”   余秋站在妇产科病区门口的楼梯口瞧下去,认出了这人的脸。   哎哟喂,这可是位干部,而且还是熟人,县革委会的秘书。   当初他贡献了一只大公鸡给革委会的廖主任打鸡血,差点儿没把廖主任的命给打没了。   看到了秘书如此气愤,那不做他想,被周国芳压在底下的十之八.九就是命途多舛的正主了。   旁边的同志们全都慌了,赶紧连拖带拽将周国芳拉起来。   周国芳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又听到一堆人在嚷嚷着什么亲嘴耍流氓搞破鞋,火大的不得了,一起来就破口大骂:“臭流氓!”   结果她嘴巴一张,直接吐出颗牙齿来,说话也漏了风。   饶是这样,忠心护主的秘书也气得横眉直对:“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别血口喷人!”   周国芳还想再嚷嚷,结果众人就看她的嘴巴跟被蜜蜂蛰了似的,瞬间就肿得老高。模样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周会计气得够呛,张了嘴又想骂街,结果目光扫过地上躺着的人的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妈呀,居然是廖主任。   也不怪周会计缺乏政治敏感度,没眼力劲儿。实在是先前廖主任一直伸手捂住脸,死活没露出庐山真面目。   这会儿,他拿开了手,众人才发现淋漓的鲜血正沿着他的嘴角往外头冒。   秘书吓坏了,赶紧伸手扶领导起来。   结果不起身还好,他一起身,鲜血淌得更加厉害了,又跟喷涌不歇的趵突泉似的。   秘书吓坏了,赶紧扯着嗓子喊大夫。   余秋也跑下楼去,她怀疑廖主任是咬断了舌头。   人舌头分为前2/3的舌体和后1/3的舌根。   前者是我们平时能够伸出嘴巴的部分,这里头血管比较细。比较粗舌动脉与舌静脉都位于舌根,是我们自己很难接触到的部位。   所以咬舌自尽基本上不现实,因为出血量太小,等不到失血过多休克估计血液就已经凝结了。   余秋喊廖主任张开嘴巴,好让血淌出来免得被他误吸呛咳,直接叫自己的血给呛死了。   廖主任金口一开,那被咬断了半边的舌头居然直接挂了出来,鲜血就从舌头锻炼出源源不断地往外头涌,模样无比凄惨。   余秋真是忍不住同情廖主任,一般摔到了,直接把舌头咬成这样的,实在不怎么常见。她都担心这一口下去直接让舌头一分为二,两头分家了。   廖主任叫咬了舌头,连话都说不清楚。   还是申安他心意的秘书在旁边代为翻译领导的眼神:“小秋大夫,这下子怎么办?”   他真是恨不得拍死刚才那个中年女人,摔哪儿不好,居然摔到了廖主任身上。   余秋也是头大如斗,她很想喊一声去口腔科挂号就诊。   娘唉,你们这帮子人知不知道,口腔医生跟临床医生考的是两种证书啊!   可惜现在她没办法把病人推走,谁让她曾经取出过廖主任体内的断针呢。   余秋生无可恋:“没办法,缝合吧,不缝他长不起来的。”   廖主任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能牙口如此之好?   卫生院没有口腔科,自然也没有开口器。   廖主任一开始还能张着嘴巴,努力配合医生的行动,结果没一会儿他嘴巴就酸得吃不消,上下颌不由自主地要闭在一起。   余秋立刻摇头:“主任您这样不行,后面我开始缝针的时候,你要是嘴巴闭起来了,那针扎到你喉咙里头可怎么办?”   廖主任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喉咙咕咕的也不知道发出的到底是什么音节。   关键时刻还得贴心的秘书出马:“小秋大夫,你给想想办法啊。我们廖主任心系群众深入一线从来不搞清道让群众迎接这一套,这才有了这样的遭遇呀。”   余秋皱着眉头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她转头招呼王大夫:“你去妇产科拿个鸭嘴过来。”   王大夫顿时嘴巴张的人塞进去白水煮蛋。   鸭嘴,那个不是用来……   余秋吹胡子瞪眼:“动作快点儿,赶紧去,一定要拿新包里头的。”   廖主任双眼泪汪汪,感觉还是赤脚大夫是人民群众的贴心人。要不是他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他真要好好的表扬一下赤脚大夫。   余秋冲他微笑,安慰革委会主任道:“你放心,只要你好好配合,你的舌头还是有希望长在一起的。”   她给廖主任打了局麻药,又用了肾上腺素帮忙止血,然后直接下针缝合。   缝舌头的感觉跟缝皮差别可大了,余秋一针扎下去,感觉跟扎进豆腐里头似的。   其实她以前从来没给人缝过舌头,除了视频,她连真人操作都没见过。   不过,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自从穿越之后,她突破极限的事情多了去,小小的舌损伤缝合术,简直就排不上号。   余秋缝完最后一针,剪断线头,拿下鸭嘴器。她还没来得及跟廖主任交代注意事项呢,廖主任先气得要拍椅子把手。   余秋赶紧制止他:“您悠着点儿,主任。你这才刚缝好呢。”   廖主任话也不能说,只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在秘书足够贴心,立刻板起脸来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旁边的人立刻七嘴八舌控诉起周国芳的罪行。   有的说她是反动派特务,潜伏在邮局里头,窥探格命群众,收集机密,好传递给她的上级。   啊,说不定他们一家都是反动派。难怪粮管所出来的米吃的人肚子痛呢,肯定是反动派投.毒陷害格命群众。   有的说她是反格命分子,假造黄色信件污蔑格命干部。写得如此栩栩如生,情节如此龌龊,说不定就是她自己干的事。   周国芳吓得不轻,立刻揪住余秋,一个劲儿的嚷嚷:“我没有,是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污蔑我。”   廖主任气得不轻,赤脚医生是黑五类的狗崽子,他这个刚让赤脚医生做了手术的格委会主任又算什么?   秘书被众人吵得头晕,倒是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事情的导火索是一封信。   “信呢,信在哪儿?”   余秋心中暗暗叫苦,刚才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她都没来得及直接将这封信毁掉。   结果现在就被眼明手快的人直接从她白大褂口袋里头掏了出来,送到了格委会秘书的手上。   余秋心中一声哀嚎,感觉这件事情不知道应该怎样收场呢。   结果没想到格委会秘书年纪轻轻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确不是凡人,他居然能够迅速跳过缠绵悱恻的表象,直击格命斗争的内核。   “以貌取人是资产阶级的爱情观,我认为这个观点不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好啊!编出这样的信来害人,可见自己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   秘书愤怒地挥舞着手上的信纸,厉声呵斥,“污蔑格命干部,其心可诛!我看你就是狗急跳墙,刚才就是想谋杀廖主任。”   余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真要给这位秘书鼓掌。论起发散性思维,他简直就是个中翘楚!   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周国芳吓得立刻瘫倒在地上,一抽一抽起来。   周围人立刻散开,不少人扯着嗓子喊大夫。   王医生满头大汗,茫然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啊,我没见过这样的病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余秋身上。   余秋满脸无辜:“我也不会。”   她一个黑五类的狗崽子,上赶着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抽就抽呗,自行缓解了拉倒。   她一妇产科大夫,不该超出诊疗范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木夕 50瓶;郗幼菱、株小小 20瓶;淇淇、泥头1128、管谙、给作者比心心?? 10瓶;baosimm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意外的收获   王大夫看着周国芳抽了半天也不见停下来, 心里有些发慌, 悄悄拉余秋的胳膊, 给她递眼色:“咱们要不要想想办法?”   余秋满脸无辜:“我能有什么办法呀?我就是一个赤脚医生。周会计应该更加希望去县医院或者市医院看病,要不你们想办法弄个车把她送过去吧。”   “送个屁!”格委会秘书脸色铁青, 伸出手指头狠狠戳向周国芳的方向,怒气冲冲,“我们伟大的领袖都说赤脚医生就是好!她倒是见解比主席都高了?”   妈呀,这话简直诛心, 可怜周国芳在地上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王医生可怜巴巴的:“咱不能光看着她这样啊。”   余秋叹了口气:“不用管, 癫痫发作就是让她自己慢慢地过去。其他的干预措施搞不好反而造成二次损伤。”   王医生明显没有余秋的淡定,他眼巴巴地盯着墙上的钟。   时针每走一格, 他的心就颤抖一下。这都过了快20分钟了,周国芳还在抽啊。   这究竟要过多久啊?   余秋当成没看见。   一直到格委会的秘书都不耐烦的时候,她才走到周国芳身旁, 蹲下来冲她喊了一声:“哎呀, 抽得这么厉害呀, 那恐怕用药也没效果了。算了, 我给她抽个脑脊液送化验吧。唉,好像没有麻醉药了, 先凑合着穿刺吧。再不行的话就只能上电击了,电一下说不定就能好。”   妈呀, 这话简直就是灵丹妙药, 原本还抽抽个不停的周国芳居然神奇的慢慢停了下来, 好了!   天啦!这可真是确凿的罪证。此人为了逃避人民群众的审判, 居然公然装病,简直在侮辱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   王医生也耷拉着脸,觉得周国芳实在太过分了,他都吓得够呛,结果这人居然弄虚作假,没病装病。   余秋觉得周国芳有点儿委屈。这还真不是她装出来的。准确点儿讲,这就是人在压力过大的情况下发生的假癫痫。   刚才自己吓了吓她,周国芳在本能反应下停止了抽搐,这也算是一种自保反应吧。   可惜格委会领导并不这样认为。   尽管余秋做出了解释,但他们仍旧坚定的相信周国芳就是在逃避人民群众的审判,这人事情怎么这么多?实在太不像话了。   余秋不敢再掺和进去,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该处理的病人她也已经处理了,她还能怎么办?   趁着热热闹闹的人们群情激动,她赶紧返回妇产科病区。   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先前过来问她情况的警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余秋冲她点点头,径自往屋里头走。   何东胜跟着她上楼,见到警察也是点点头。   他语气委婉,压低声音道:“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好像有红未兵要抄家,周会计儿媳妇夏天才生的孩子,别吓着小孩了。”   警察看了他一眼,匆匆往楼下走。   余秋干脆直接赶何东胜:“你忙你的去吧,在这儿也没意思。不如想办法探探廖主任那边的口风。”   只要廖主任肯发话,好好调查这个案件,目前的证据就能证明韩晓生的清白。   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只要韩晓生被证明清白了,那个林小菊一家人估计也就能够看清楚眼前的局势,不再继续给人填坑了。   何东胜踟蹰片刻:“行,你有事情打电话到大队里头去,总归会有人管的。”   余秋叹了口气,点点头,目送何东胜离开。   她心情一点儿也不好,每当这种所谓她大出风头的事情过后,她都觉得难受。因为她所谓的智慧,都是利用这个时代的荒谬。   这让她无比厌烦,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做下去。能怎么办?她总不能看着人死在她面前。   余秋还没进办公室的时候,护士匆匆忙忙冲出了病房,朝她喊:“不好了,李秀云在大出血。”   余秋顿时脸色大变,赶紧冲去病房:“把生理盐水缩宮素备上!”   李秀云生完孩子都10天了,现在大出血就是典型的晚期产后出血。   余秋碰到过情况最严重的病人,用尽了一切止血手段仍旧无效,最后医生为了挽救她的性命,被迫切除了那个刚当妈妈没多久的女人的子宮。   她冲进病房,李秀云人躺在病床上,身下垫着的护理垫上全是血,整个病房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在排除自身基础性疾病的基础上,晚期产后出血的常见原因不外乎三个。   第一子宮复旧不良,要么宮缩差要么是继发炎症,多发生于产后2周左右,无论顺产还是剖腹产,都有可能发生。   第二胎盘胎膜残留,经常发生于生完孩子10天后,做B超可以提示残留。   第三剖腹产子宮切口感染或裂开。常见于手术后2~4周,也有的人更迟。   李秀云是顺产,产时胎盘胎膜娩出完整。   余秋现在主要考虑子宮复旧不良的情况。但她手头没有B超机,没办法做个B超帮忙进一步明确诊断。   值班的闵医生也跑过来了,见状跟余秋商量:“咱们是给她做个清宮还是怎么样?”   余秋摇摇头:“暂时先消炎止血治疗吧。”   现在出血原因还不明确,贸贸然清宮的话可能会造成潜在的再度大出血风险。   生完孩子后蜕膜残留的现象很多时候跟产妇存在宮内炎症相关。炎症使得蜕膜不能正常坏死排出。   现在李秀云的出血量看着可怕,但就是一过性的,整体情况评估还好。   况且余秋不排除,李秀云突然间出血跟情绪有没有关系。   “先把液体补上,开放静脉通路,给予消炎止血治疗,密切观察出血情况,随时做好急诊清宮甚至手术的准备。”   余秋看着病床上的年轻妈妈,突然表情严肃起来,“李秀云,你振作起来。现在除了你自己,你觉得你能把孩子托付给谁?你的父亲已经重组家庭,他有精力去照顾一个小孩子吗?还是你觉得你丈夫可以把这个孩子照顾的很好?”   别开玩笑了,现在基本上可以认定赵大刚戴了绿帽子,他不掐死这个孩子就不错了。   余秋不想评价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严格算起来,还说不来到底谁是小三呢。   “女子为母则强,你就是不为你自己想,你也想想你的孩子。”余秋认真地看李秀云,“你把宝宝生出来了,都要对宝宝负责。”   药水拿来了,护士给李秀云挂上。   躺在床上的年轻女人眼角落下泪水,两只手死死攥着。   余秋不得不提醒她起码得松开打吊针的那只手,否则针头鼓出来又得重扎。   李秀云脸上的泪水更多了,她发出压抑不住的抽噎声,两只肩膀往上一耸一耸的。   余秋叹了口气,轻声道:“断了吧,不是个可靠的人。”   她没有指名道姓,不过她想李秀云不至于蠢得听不出来自己是在说她那个情人。   但凡那个人还有点良心,就不应该还继续撩拨李秀云,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给对方以婚姻的承诺。   “我看到了,他写的是仿宋字。”余秋平静地看着哭泣的女人,“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仿宋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旦出事,承受后果的人只有李秀云自己,她可能会被丈夫打死,打死红杏出墙的老婆不叫事情。她可能沦为被千人唾弃的臭破鞋,在人们的辱骂践踏当中苟且偷生。   可是男方却可以干净地撇清自己,仿宋字属于印刷体,使人们最常用来隐藏自己真正笔迹的方式。   “不要想太多。”余秋微笑,安慰着可怜的女人,“压根就没有什么信,周会计都已经承认了,那信是她自己写的。她可能是嫉妒你吧。”   护士也在边上帮腔:“就是,你别自己吓自己。这人就是居心叵测,无风也要掀起三层浪。我们都可以作证的,她就是想气死你,好给她那个什么娘家侄女儿让位子。好意思呢?说谁是潘金莲?分明自己就是个王婆,专门干这种不要脸的勾当。”   这事儿闵大夫倒是不知道,颇为好奇:“她还有脸做这种事情?哎哟,刚才你们就应该说出来的,好好刺一刺她。到底谁有外心,这事儿还真是说不准呢。”   余秋苦笑:“这不是得给赵科长留面子吗?不然这话一传出去,还不知道外头到底要怎么编排。到时候话可能更难听。”   护士侧着头咂摸过味儿来:“哎,你说,周国芳本来不是巴着赵科长,想攀上这门柜亲戚的吗?怎么刚才他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赵科长留啊?”   闹成这样,与其说是李秀云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如说赵大刚被人踩在脚底下,以后谁都能拿着事情笑话他。   余秋冷笑,故意扬高了声音:“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有人还以为是贴心人呢,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其实人家恨不得你死。当领导最重要的是什么呀?最起码站出去有威严,不要叫人看了笑话。”   闵大夫反应最快:“是这个理儿。你们想啊,赵科长是从部队转业过来的战斗英雄,这牌子硬不硬?”   同样是在粮管所里头工作,一山不容二虎,这空降兵岂不是就成了现任粮管所所长的心头大患?   一个已经年过半百,一个正是当打之年,古代皇帝对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都要心里头犯嘀咕,甚至不惜出手直接杀了孩子,何况是非亲非故的普通同事呢?   “照我说,一开始周国芳想把自己的侄女儿塞给赵科长,打的就是拉拢的主意。”护士一本正经,“结果被我们戳穿她的庐山真面目了,叫赵科长心生警觉,坚决拒绝了她的无耻要求。所以她就狗急跳墙,索性反咬一口,让赵科长两口子都落不了好。”   闵大夫看余秋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赶紧配合地感慨:“这事儿要被信以为真了,以后你们两口子真是没办法抬头做人。”   说着他拍了拍李秀云的手臂:“你就好好养着吧。怕什么怕?你现在血脂降得很好,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恢复正常了。”   护士也笑起来:“我刚才都忘了恭喜你,你看看你现在淌出来的是不是鲜血?”   医生护士都还有其他的病人要处理,不能一直守在李秀云身旁。   她们出病房门的时候,闵大夫特地喊了声站在病房门口始终没有进去的赵大刚:“你可得提高警惕,看到底是谁破坏了你们的家庭幸福。别到时候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赵大刚应了一声,进屋关上房门。   余秋跟护士对视一眼,护士赶紧推着她进产房。   妈呀,这是怎么回事?让他们两口子单独待着,简直就是将火柴跟炸.药放在一起呀,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余秋头大如斗,感觉自己实在太可怜了,为什么她老要做被迫听墙角的事情?她狗血故事看多了听多了,真的对这种八卦伦理剧毫无兴趣可言。   可是他们总不能已经预见了危险却袖手旁观,什么预防措施都不给做吧。   余秋捏着眉心坐在产房里,掏出笔记本开始写文章。这几天她忙着鸡飞狗跳,积累下来的临床病例压根就来不及总结。   她一篇文章刚写了一半,都没来得及翻毛选寻找适当的领袖语录做引子,护士就从外头冲进来,神情激动地嚷嚷着:“抓到了,抓到凶手了。”   余秋满头雾水:“什么凶手啊?”   “还能有谁?”护士跑得气都快要断了,扶着办公桌大口喘着粗气,“强女干犯,那个强女干犯抓到了。”   这下子连助产士都跳了起来,激动得连话都打起了哆嗦:“谁呀?”   “还能有谁?周国芳家里头的!”护士两只眼睛瞪得老圆,情绪比助产士还激动,“红未兵从他们家抄出来了罪证!”   原来周国芳被县格委会秘书定性为有反革命分子重大嫌疑之后,过来看热闹的红未兵立刻首当其冲,跑去她家里头抄家。   这人还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呢,说不定她一家都是反革命份子。   结果这家一抄就抄出大问题来了,反不反格命先放在一边,大大的贪污腐败绝对可以盖上印章了。   粮管所所长家中的柜子里头,居然摆了十几坛子茅台酒还有好多的干部烟。乖乖,什么麦乳精、什么腊肉、什么罐头、什么一盒盒的饼干,就随意堆在那里,压根就没人稀罕。   他家不是贪污腐败分子,还有谁是?   红未兵们愈发激动,开始大抄家,结果这家一抄,居然抄出了大问题。   大问题是本日记,上头详细记下了日记本主人玩弄女学生的过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葵 19瓶;我是婷葶、爱吃猫的鱼、dmx 10瓶;30178818 8瓶;阿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个年代也有贪腐问题,1972年有个著名的告御.状事件。   1972年,福建莆田的小学教师李.庆.霖,给主席写了一封信,反映知青在农村的生活状况。这是“文格”期间的著名事件。李.庆.霖信中说:“在我们这里已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中,一部分人并不好好劳动,并不认真磨炼自己,并不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却倚仗他们的亲友在社会上的政治势力,拉关系,走后门,都先后被招工、招生、招干去了,完成了货真价实的下乡镀金的历史过程。有不少在我们地方上执掌大权的格命干部的子女和亲友,纵使是地富家庭出身,他们赶时髦上山下乡才没几天,就被‘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发展需要'调用出去,说是革命干部的子□□先安排工作,国家早有明文规定。这么一来,单剩下我这号农村小学教员的子女,在政治舞台上没有靠山,又完全举目无亲,就自然得不到‘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发展的需要'而加以调用了。唯一的资格是在农村滚一身泥巴,干一辈子革命而已。   肚里的孩子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余秋坚信周国芳肯定恨不得将时钟倒拨回24小时, 打死她都不会上赶着凑热闹, 拿着人家的情书四处显摆。   结果没把赵大刚夫妻拉下马,先将他们一家自己折进去了。   余秋一直搞不明白, 贪官究竟是什么心态?尤其是那些烂狗男女,男男女女关系的贪官,他们怎么就那么热衷将其中的xxoo细节就跟创作小黄.书似的, 事无巨细地描述下来, 这种放了网上就直接和谐掉的内容,似乎能够让他们产生无比的亢奋,效果等同于xxoo当时。   但是这种爱好真的非常要人命, 因为一旦被人发现,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罪证。   警察直接将秦家翻了个底朝天, 不仅将一堆疑似受贿财物封走了,据说还找到了一些重要的信件。   秦家人果然偷偷监视着全公社人民的书信往来, 窥探他人秘密, 伺机捞好处。   这让全公社的人民都愤怒了。   据说警察提问秦家人的时候,秦所长主动站起来,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在自己的名下。   他算是老革命, 老来得子,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独苗苗, 肯定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儿子。   结果秦所长低估了人民警察的智慧, 以为破案子就是他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核验笔迹呀, 那本日记究竟是谁的, 警察一看看笔迹就知道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知道秦学长是不是脑袋被门板夹了,居然会想不到。   大概他还以为跟前头一样,糊涂僧判葫芦案呢。   结果秦所长不仅没能保住儿子,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了。   听说革委会的廖主任发了好大的火,说就是这帮老家伙不学好,将好好的红星公社都搅得乌烟瘴气。   为着这个,刘主任被他狠狠的削了一顿。御下不严,领导也负有连带责任。   余秋听了这消息倒是挺高兴的,别看刘主任挨了骂,这说明他还是红星公社的当家人。要不然廖主任骂他做什么?   助产士觉得秦所长实在有些蠢。事情发展到今天,他们这些半个知情人前后推测一下就能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小菊跟着父母到医院看病的时候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否则她肯定没有这样的胆量。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林小菊入院以后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找凶手商量啊。   她当时吐成那样子,后来又并发了神经症状,哪儿来的能耐跑出去。   既然他不出去,那只可能是强女干犯跑进来。   林小菊入院当天晚上跟母亲交代了凶手的身份,第二天上午警察登门的时候,她就又改了口,指认韩晓生是凶手。   这个过程当中,强女干犯肯定找机会来了医院,跟林小菊碰了面,想办法说服这个又蠢又毒的丫头陷害别人。   偏偏妇产科的情况跟其他科室又不太一样。   因为科里头有刚出生的小宝宝,前头几年到处都传说狗特务会偷小孩,抱去深山老林训练,将来让他们回头祸害父母家庭。   为着这个,妇产科晚上是挂锁的,晚上再来急诊病人的时候,护士拿钥匙开门。   当天晚上,林小菊父母去公社报了警。神通广大的强女干犯得到了消息却没办法进入妇产科病区,只能第二天一早过来。   那个时候,秦所长在做什么?他老婆周国芳说的清清楚楚,他下乡去了。   一个人怎么能分成两半做事?那就说明,当时来的人不是秦所长,而是他的儿子。   余秋听得直接竖起了大拇指,感觉助产士也不是凡人,瞧瞧这逻辑推理能力。   助产士忍不住小得意:“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嘛。秦所长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这样的老婆儿子。”   护士翻白眼:“他活该。哼!就凭从他家里头摸出来的那些东西,他就清白不了。”   余秋好奇:“那三个女学生是怎么回事啊?”   “嗐,这个事情啊,更是有讲头。”闵大夫连连摇头,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其实没有林小菊,他们也打算拿韩晓生做筏子的。”   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就红星公社这一亩三分地,也是分成好几个派系斗争的。   刘主任虽然是根正苗红的老革命,但因为跟不上时代发展,很是让依靠舞斗起家的另一位当权派看不上眼。   他们就决定先拿韩晓生开刀,给刘主任点儿厉害瞧瞧。所以他们找了三个女同学,以保送她们上高中为诱饵,引诱她们写举报信,说韩晓生强女干了她们。   这件事今年夏天就发生了,之所以完全没闹起来,连韩晓生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县革委会负责政法工作的干部是老政法出身,办案子讲究证据。   他让女法医悄悄带着三个女学生去做检查,发现这就是三个小姑娘,根本没有任何性.生活留下的痕迹。   警察在把她们分开来询问,一个个说话牛头不对马嘴,连谎话都编不圆。   政法干部看她们年纪小不懂事,就教训了她们一顿,让她们以后不许再胡说八道,随意攀污人。   本来这件事情已经翻篇了,结果秦所长的公子从狐朋狗友口中知道林小菊怀孕的消息后,他就立刻想到了前头那桩没能构陷成功的强女干案。   前面那几个都是小姑娘,警察一看就露馅了。现在这个可是正儿八经的怀孕女性,再说她没遭人强女干,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于是他迅速将两件案子融合在一起,玩了个李代桃僵。   假如那位老政法干部还在,这件案子其实也很简单,破案讲究人证物证,作案时间。不管凶手是哪个,韩晓生应当首先被排除在外,这就说明受害者在撒谎,再从受害者出发,拎出凶手根本不难。   可惜的是,风云诡谲,世事沧桑。红星派系斗争严重,江县的情况能好到哪儿去?   上个月,那位经验丰富的老政法就被勒令前检查,好好检讨自己灵魂去了。   于是一桩根本谈不上复杂的强女干案,就成了两派人马争权夺势的筏子,这么长时间里头,除了原本跟着老政法的几个警察外,其他人根本就不关心凶手究竟是谁。   余秋真觉得悲哀,在医院里头,所有人最害怕的就是不想治好病的人。   在司法界也是如此吧,假如不以发掘真相为目的,那么悲剧在所难免。   这么桩闹剧以这种方式收场,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说警察去抓林家人的时候,林小菊还强调她当时生病了,脑子不清爽,所以记错了,她不是有意诬赖人的。   护士说这话的时候连连摇头,觉得这丫头实在太不要脸了,什么都能胡说八道,这时候居然将罪名归咎于生病了。   余秋却觉得这女孩实在太可怕了,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真的没说错。   韦尼克脑病可以造成患者记忆力减退,甚至刚才发生的事情,隔一段时间就能忘的一干二净。   关于这一点,当初是她跟林小菊交代疾病可能造成的后遗症时,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记在了心里。   也许在当时,她就想好了脱身的办法。就算她构陷失败,警察找上门来,她也可以凭此为借口,逃避法律的惩罚。   可惜的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谁会听她说话了。她的诡术,在这个时代不管用。   余秋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还是忍不住悲哀。   护士还在愤愤不平:“以为装疯弄傻就有用吗?呸,想得美,还进城上学呢,好好蹲她的大牢去吧。”   她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啊,救命啊,奶奶,救救我。”   余秋跟护士转过脑袋,就看见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往病区里头跑。她跑得太快了,脚上的鞋子掉了不说,还直接一头朝护士站撞过来。   后面跟着家属模样的人一边追一边喊:“二妮儿,你别跑。”   然而那个发狂的女人却听不到,直直往前冲,一跤摔倒在地上,手脚抽搐起来。   护士吓得不轻,妈呀,她们刚说假疯子,现在来了个真发病的。   哎哟,不对劲,这人肚子这么大,该不会快生了吧?   余秋跟护士赶紧跑过去,直接把人架起来往产房里头送。   天呐,这人肚子已经这么大,这一跤还不知道要摔成什么样呢。   要命啊,胎盘可得好好的,千万不要大出血。   这大肚子的手脚还在不停地抽搐亏得她摔倒的地方距离产房不远,否则余秋都不知道要怎样把她挪进去。   上推床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将她放在产科检查床上,她都在拼命地挣扎,嘴里头发出哇哇的怪叫。   余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赶紧问产房门口的家属:“你们家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以前生了什么病吗?”   外头先前管着大肚子叫二妮的老头儿哭了起来:“大夫哎,我闺女以前好好的。结了婚,怀了孕,就这个样子了。”   余秋赶紧招呼护士上束缚带,再这样下去,这人肯定会伤到自己跟孩子。   “她丈夫呢,把她丈夫叫来!”余秋急得不行,“我们得跟家属交代情况,你家姑娘现在不好处理哦。”   谁知道外头的老头儿居然直接掉下了眼泪,抱着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命苦哦,我姑娘这样子了,我女婿就不闻不问,把她直接赶回了家。”   妈呀,这是典型的遗弃罪,可以告这个男人的。   余秋恨得不行,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妻子精神失常了,那她现在好歹还怀着大肚子呢。   再说了,人家是好手好脚的人嫁过去的呀,又不存在欺骗的情况。   余秋磨牙,赶紧给大肚子做检查。   她伸手摸二妮的肚子,准备确定胎方位好听胎心来判断胎儿的基本情况。   结果余秋手摸了半天,居然完全没有找到胎背。不仅如此,胎头胎肢压根摸不到。   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追问外面的老头儿:“你姑娘真的怀孕了?”   “那当然。”老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去年冬天结的婚,今年入夏的时候就能看出肚子来了,这肚子越来越大,可不就是要生娃娃了?”   就是女儿怀孕之后,情况就越来越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而且说怪话,外头都传她女儿怀的是鬼娃娃。   余秋担心自己摸错了,她招呼助产士:“老师,你帮个忙,你也摸摸看。我感觉没有怀孕。肚子里头应该没有孩子。”   说着她招呼护士,“帮我拿个尿管过来吧,我给她导个尿送化验。”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萘音、loaono 20瓶;hebaozhimu 15瓶;泥头1128 10瓶;山高水长 5瓶;无聊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果然是大佬   吴二妮, 女, 20岁, 江县红星公社住家口大队人,平素体健, 既往无手术史重大疾病史,无家族精神病史。   今年1月份,患者嫁给白子乡公社白洋河大队一青年为妻后,3月份开始出现恶心呕吐症状, 自觉怀孕,未行任何检查。5月起觉小腹隆起,后肚子进行性增大, 6月初患者感冒后出现抽搐症状,持续时间不等,自行缓解结束。后患者精神逐渐异常, 常自言自语, 易惊恐, 易激惹, 时常表示见到了已经去世的奶奶与母亲,并和她们交谈。   余秋看着自己问到的病史,忍不住叹气。年纪轻轻的姑娘家,碰上这种事情的确够倒霉的。   床上的吴二妮仍旧神志不清, 不停地摇头咬牙, 嘴巴神经质地努着, 两只眼睛不停地往上翻。尽管她的四肢已经被束缚带绑住了, 却仍旧不停地抽搐着,显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分外怪异。   “大夫你看看,真不是我没良心,实在我们家三代单传,总不能养个鬼胎吧?”   病床边,一个20岁上下的男青年神色狼狈,满腹委屈的嚷嚷。   “老实点儿。”李伟民横眉冷对,死死揪着这人的胳膊,“你以为我们红星公社的姑娘好欺负是不?好好的人嫁到你们家去了,现在变成这样子,你还想拍拍屁股不认账?”   说完话,他还称余秋讨好地笑了笑,只恨屁股后头没长条长尾巴可以竖起来摇一摇。   饶是他姿态如此之谄媚,余秋仍旧恨得牙痒痒。   李伟民这狗东西,怎么成天往他这儿拖烫手山芋。真是嫌她事情不够多。   小李大夫满脸堆笑,这不是能者多劳嘛。   吴二妮可是他们村出挑的能干姑娘,嫁出去还不到一年呢,居然就变成这样了。别说吴二妮他爹了,就是他都想捏起拳头,将这混账东西狠狠揍上一顿。   被他指责的男青年直接跳起脚来,撸起袖子,一个劲儿地喊:“我把她怎么样了?做人要凭良心,说话不能张口就来!你看看,你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看,她都把我咬成什么样了?我不就是说了声她奶奶跟妈早就死了吗?她嘴巴一张,差点儿没咬下我整块肉!”   像是为了配合男青年的控诉,躺在床上的吴二妮立刻磨起牙来,整张脸上的肌肉不断的抽搐着,扭曲得不成样子。   男青年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嗷的一声叫,一蹿三尺远,简直眼泪汪汪:“你们看,她就是这样,我一个老爷们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我们家花了300块钱的彩礼,可不是为了娶这么个鬼婆子进门的。”   吴二妮的父亲急了:“我姑娘好好的出的门,进了你家的大门才变成了这样,你倒是找我的茬儿了,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男青年嚷嚷起来:“她肚里头揣着个鬼娃娃成了我的错喽,又不是我怀的孕。”   吴大爹不甘示弱:“没有你,我女儿能怀孕吗?”   翁婿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余秋跟没听见似的,只伸手摸着吴二妮的肚子,顺带着指导李伟民做体格检查:“仔细摸一摸,上到剑突下,下至耻.骨联合上,右至腋前线,左至腋中线,边界清晰,质软,无压痛,巨大盆腔包块。”   李伟民战战兢兢,摸了半天之后才开口问:“真不是怀孕啦?”   “怀什么孕啊?”余秋头大,“要是肚子大了都是怀孕的话,大肚子病的时候,多少男的怎么没生出娃来啊?”   李伟民嘿嘿干笑,眼睛示意后面那对吵得不可开交的翁婿:“你都不管管吗?”   余秋写着病历头也不抬:“有什么好管的?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别小看家属吵架这回事,吵架的时候,说不定能够暴露他们对病人真正的态度。   眼下吴二妮有明显的精神异常症状,压根没办法控制自己,自然也不可能决定自己的事情。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这两个人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他们的态度决定了吴二妮还有没有机会活下去。   李伟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她……她会死啊?”   疯子傻子他见多了,哪个村没那么一两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虽然痴傻,但只要有人照应,还是能活下去的呀。   余秋蹙额:“情况不一样,她肚子里头有东西呢。”   正在跟吴大爹吵架的吴二妮丈夫小周闻声立刻嚷嚷:“大夫,他们说你能开刀把娃娃从肚子里头拿出来。只要这娃娃在正午太阳底下呆足了一个时辰,我就认他是我们家老周家的孩子。”   吴大爹急了:“这么小的娃娃,在太阳底下晒着,我看你不是想当爹,你就是想害死娃娃。”   “行了,哪儿来的娃娃。”余秋皱眉头,没心思再听他们扯皮下去,“现在吴二妮呢,肚子里头我考虑长了一个大包块。”   这话吓到了翁婿两个,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顿时哭丧着脸:“大夫,二妮不会死吧?”   这会儿,他俩倒想不起来要吵架了。   妈呀,二妮得了癌症啊,肚子里头好大的癌。焦裕禄就是得癌症死的。   “情况不一样。”余秋看他们不吵架了,也就开始认真交代病情,“我目前考虑她之所以突然间精神不清爽,不是鬼上身也不是被黄鼠狼附了体,而是因为她肚子里头长的这个包块。”   畸胎瘤,女性常见肿瘤之一,占卵巢肿瘤的10%~20%,瘤体内常见油脂、头发、牙齿、皮肤、神经组织等成分。   其中部分含有神经组织的畸胎瘤在一定的条件下能刺激患者机体产生NMDA受体抗体,通过跟机体正常产生的NMDA受体相结合,产生脑炎,并且形成一系列精神神经症状。临床上称之为抗NMDA受体脑炎。   翁婿俩听了半天还是双眼直愣愣,完全给不出任何反应。   李伟民反应倒是快,煞有介事地强调:“也就是说吴二妮身体内有个没长成的怪娃娃,现在呢,它想控制吴二妮,咱们要开刀把那怪娃娃拽出来丢掉。”   小周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那就是她肚子里头还有个鬼娃娃哎。”   余秋恨不得拍死李伟民,有他这么瞎解释的吗?   李伟民才委屈呢:“你不是说那瘤子还能长出牙齿神经吗?可不就是长了一半的怪娃娃。”   余秋叫他的话给噎住了,一时间居然反应不过来该如何反驳他。   畸胎瘤到2019年,发病机理都不明确,实际上,也没几种疾病发病机理明确。不过关于畸胎瘤,其中有个观点就认为畸胎瘤与胚胎期间生殖细胞异常分化有关系。   她清清嗓子,相当严肃地强调:“没有什么鬼娃娃,就是多长出了个东西碍事,应该需要开刀。如果她运气好的话,开完刀说不定就恢复正常了。”   小周反应比吴大爹快,抢在岳父前头开口:“那就开刀吧。”   吴大爹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开刀,大夫,你给想想办法,让她吃药,吃药就能好了是不是?”   这个时代的人都非常恐惧开刀,对他们而言开刀无异于剖腹自杀。   余秋也摇头:“你们先听我说完,就算开刀也不是我给她开刀。   第一,我现在跟你们交代的这些都是依靠我眼睛看,手摸,推测出来的结果,未必准确。吴二妮还需要再完善相关检查,比方说拍个片子之类的来帮助进一步明确诊断。当然,最后到底是什么毛病?得开完刀以后,把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化验,才能有结论。   第二,卫生院没条件做这么大的手术,你们得上县医院才能给吴二妮开刀。我给你们写个病历,再写个条子,你们到了县医院之后,直接去找郭主任,就说是我介绍过去的。我给郭主任打过电话了,也交代了吴二妮的情况。你们过去之后,郭主任会安排她住院手术的。”   这两条中的每一条都吓得吴大爹不清。对他这样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而言,进医院就已经够恐怖的了,如果不是,李伟民连哄带骗,又是威逼利诱外加恐吓,打死他也不敢带着女儿上公社卫生院来。   结果现在好了,李伟民口口声声保证,一定能够解决她女儿问题的大夫说开不了刀,还要让他上县里头去,这对于一辈子都没进过城的吴大爹而言,实在太可怕了。   李伟民也急了,拉着余秋到旁边拱手作揖,简直抓耳挠腮:“哎哟,小秋哎,你好歹给个面子啊。去什么县里头,去县里头,他们刀还未必有你开的好呢。你就在卫生院把这刀开了又怎么样?”   余秋头大如斗:“你来打麻醉吗?”   李伟民结结巴巴:“前头你不也在卫生院开过刀吗?”   “那是急诊没办法,不开就是死,一尸两命的那种。”余秋叹气,“现在又不是急诊手术,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我这不是推他们走,我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一个个都把开刀想的这么简单,以为麻醉轻而易举啊。开什么玩笑,麻醉打的好,手术就成功的一半。   李伟民被她说的没话回,只得哭丧着脸回去找病人家属:“走走走,上县城去。没去过县城,就去县城里头逛逛呗。放心啦,县医院我好歹待了三个月,我在那儿也有熟人。”   余秋头痛,将李伟民拉到边上:“你自己注意点儿,话不要说满了。看病这种事情,谁都不能打包票的。”   李伟民委委屈屈:“我得消除病人家属对于看病治疗的恐惧心理。”   余秋真要捏眉心了,恐怕以后他非要吃了大亏才能长记性。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现在已经明确了治疗方向,那就赶紧上县城去吧,趁着晚上有一班船往县城开,赶紧出去坐船。   大忙已经结束了,李伟民自告奋勇,主动提出陪着吴二妮一家人去县城看病。   余秋送他们下楼,远远的就看见廖主任一行人从大门走进来。旁边刘主任拖着他那条伤腿小心翼翼地陪同着,做足了下属该有的谦卑,愈发映衬的廖主任春风得意。   余秋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催促李伟民带着病人从后门走,自己立刻掉头就往楼上走。   她真是怕了廖主任,生怕这位主儿想一出是一出,强迫自己在卫生院给吴二妮开刀。   结果没想到他人还没跑上楼呢,廖主任就亲自开口招呼她:“小秋大夫,你下来一下。”   余秋如遭雷击,哭丧着脸酝酿好情绪,这才扭过脑袋,垂着头,挪着小碎步,跑到廖主任跟前,勉强挤出一个不那么扭曲的微笑:“廖主任。”   革委会主任的右手高高扬起,吓得余秋本人想要逃之夭夭。   妈呀,这家伙该不会想暴力袭医吧。   她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廖主任不过是在酝酿情绪,要发表一番高见。   结果他好不容易打完了腹稿,正要慷慨陈词的时候。一楼病房方向传来叫骂的声音。   老太太中气十足:“你们这些医生就是不负责任,我家老爷子这样,你们就想让他出院啊,你们简直就是在谋财害命。”   王医生一个头两个大,试图跟老太太讲道理:“你家老爷子是吐血进来的对不对?现在他吐不吐血,不吐血了吧,早就不吐了。另外他入院以后,脑子不清爽了对不对,现在他是不是能够正常讲话,还能站起来活动啊?既然这样,当然应该出院了呀。再住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的。”   老太太十分不满:“可我家老爷子现在走路不稳当,你们说他肝硬化,他的肝硬化还没好呢。”   王医生这段时间已经被这家人折磨的心力交瘁,管10个病人都比应付这家人来的轻松。   “这两个问题我们也早就跟你们家交代了,他走路不稳当,属于脑病后遗症,只能后面慢慢锻炼,能不能恢复不知道。另外肝硬化,我们只能对症处理问题,我们没办法把这个病治好。”   老太太来气了,扯着嗓子喊:“你们听听啊,广大社员朋友们,你们好好听听。真是不得了了,明目张胆的,明明知道病还没治好,就要把病人赶出去,我们人民公社的卫生院,现在到底是谁的卫生院啊?”   王医生的火气也大了:“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水平有限,让你们带着老人上城里头去看病。你们坚决不肯走,现在又要说三道四的,到底想怎样啊?”   廖主任顿时拉下了脸,大着舌头呵斥:“怎么回事啊?”   副食品店干部家属自然是见惯了领导,见到廖主任立刻凑上来打招呼:“哎哟哟,廖主任,你可得给我们人民群众做主。我们家老头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革命的大半辈子。临到老了躺下来不行了,有些走资派就想骑在他头上屙屎屙尿!”   王医生气得脸红脖子粗,卫生院院长也是眉头皱成一团,开口解释道:“这里头有误会。病人入院以后,我们的医生护士一直精心照料,根本就不存在不管的情况。”   “闭嘴。”廖主任沉下脸,“我问你了吗?”   说着他朝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微笑,“你家老爷子是怎么回事啊?”   老太太顿时抹起了眼泪:“哎哟,我那老爷子命苦哎,在旧社会里头吃足了苦头,到了新中国又没日没夜的劳累,可不就把身体给累垮了。肝硬化,那吐血吐的哟,可怜了我家老头子。”   廖主任十分惊讶的模样:“肝硬化?哎哟哟,我们的干部日子这么苦吗?居然都饿出了肝病来。”   廖主任情真意切地哀婉了半天,抬起头来呵斥王医生:“那你怎么不给老爷子补充营养?”   王医生碰上这种不讲理的领导也是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强调:“肝硬化的营养不能随便乱补充的。再说他家老爷子戒酒比什么都有效。”   廖主任两条眉毛揪成一团:“戒酒?为什么要戒酒啊?”   “每天半斤酒,就他的身体肯定吃不消。”   廖主任立刻发出一长串的哎哟哟,然后伸手指着老太太连连摇头:“这个可不是我说你们家老爷子哟,酒肯定得戒。这个酒不戒是绝对不行的。”   老太太原本想嚷嚷王医生血口喷人来着,结果县革委会主任都这么发话了,她只能讪讪地应声:“主任,你说的是。唉,我家老爷子其实喝的也不多,就是有那么点儿癖好。”   “一点儿也不能喝。”廖主任笑得和颜悦色,“就说是我讲的,请老爷子千万把酒给戒了。”   老太太讪笑:“可不是,我们家也都说他,就是他犟,到现在也没戒掉。”   廖主任唉声叹气:“那可不行,这样吧,我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保准药到病除。”   余秋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十分好奇,廖主任有什么高招啊?戒酒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多少酒鬼宁可死都要喝。   廖主任轻描淡写:“副食品店到处是酒啊,老爷子哪里能经受得住诱惑。这样吧,你们家都从副食品店出来。老爷子碰不到酒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喝酒。”   他说的风轻云淡,周围人却直接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廖主任这几个意思?这是要将副食品店负责人也一捋到底了?   天呐,他来一趟红星公社,直接下了粮管所所长还不算,连副食品店也不放过。   廖主任生怕众人听不懂一样,转过头就骂刘主任:“看看你是怎么搞的,明明知道人家老爷子身体不好,不能喝酒,还让他成天在酒缸边待着。赶紧挪开,叫那个什么来着,哦,小韩,让他过来顶这位置。”   余秋目瞪口呆,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合着这事情就这么简单?   王医生挤挤挨挨地蹭到她身旁,冲她竖起大拇指:“余秋,你厉害。”   看看,这才来卫生院多久啊?居然直接干趴了公社粮管所所长,把人送进了监狱。现在这副食品店也不差了,虽然还全须全尾地呆着,但也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干部被捋没了啊。   余秋瞪眼,滚蛋,跟她有什么关系?闭嘴,臭小子,没看这老太太已经恨不得掐死她了吗?   从哪来到哪去   廖主任上下嘴皮子一张, 就将一家人安排得妥妥的, 从头到尾他笑容满面, 一口一个为老爷子的健康着想,憋得那老太太连嚎啕都找不到调儿。   等到尘埃落定, 廖主任要抬脚要走人的时候,那老太太才脖子一伸,拍着大腿开始要哭。   结果秘书眼睛一瞪,那目光就跟鬼头刀似的, 直接朝老太太喊砍去,将她一家人的生活砍成前尘与后世两段。   秘书发出冷笑:“一天半斤酒,好大的能耐, 主席都舍不得吃红烧肉!”   这一生如炸天雷,老太太吓得脖子一缩,整个人又成了鹌鹑, 再也不敢吱声。   秦所长已经以贪污腐败的名义被下了大牢。   他家这一天半斤酒, 就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罪证啊。   余秋在边上看得简直想要鼓掌, 心里头对廖主任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初是哪个二傻子, 说人家不是毒而是蠢来着。   狗屁,能混上高位的,多少都有两把刷子,人家的智慧才不再生活小节, 而在大事上呢。   瞧瞧人家这一手玩的叫漂亮, 又拍又打一通折腾, 整个红星公社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粮管所所长夫人不是要闹腾, 打压拿捏军转干部赵大刚吗?好,就让赵大刚接了她家老秦的位置。   余秋觉得单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周国芳气得七窍生烟了。   现在到了副食品店也一样,三言两语,廖主任就将受了委屈的韩晓生给安排上了。   瞧瞧这连交带打的手段多漂亮。   王医生跑过来跟余秋讲小话:“你说廖主任这是什么意思呀?”   来一趟红星公社,就叫红星公社地震一回。   余秋意味深长:“意思很简单,听话才有糖吃。”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他已经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对刘主任主持红星公社日常活动的支持。算是在红星工作的派系斗争中站了队,阻止他们继续争下去。   同时,他也通过这一通连消带打培养了自己的人马。赵大刚跟韩晓生都是经他的手平步青云的,到时候应该感激谁,心里头没点儿数吗?   为什么选择赵大刚与韩晓生,很简单,因为这是两个彻头彻尾的外来户,在红星公社并没有根基。   他们待的粮管所与副食品店,又是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的肥缺,多少人削尖脑袋想往里头钻。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两个空降兵想要坐牢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那就必须得走好上层路线。   上层是谁呀?当然是他们的伯乐,廖主任。   尤其是韩晓生,别看现在领导发话让他负责副食品店的工作,实际上他就是个临时工,起码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解决身份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乌纱帽就是纸糊的,只能糊弄糊弄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他还能不能继续待下去,也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情。   当然,就算有了国家干部身份,同样也岌岌可危呀。不信看看现在被捋下去的旧人。   余秋心中感慨万千,整个江县真是廖主任的一言堂,他让谁上谁就上,他让谁下谁就得被撸下。   不过2019年市委书记可以对着局长吼,干不完活我直接撤了你。   在眼下,余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小秋大夫。”廖主任主动点了余秋的名字,伸手示意她过去。   王医生赶紧推余秋,激动的厉害。   妈呀,韩小生受了点儿委屈都被安排了副食品店负责人的位置,余秋要被安排到哪儿去?   她可是救了廖主任,领导舌头上的伤口还是余秋缝的呢,看看现在领导舌头多利落。   这一回廖主任怎么着也该赏她个官当当吧,是直接在卫生院做个副院长,还是干脆把她安排去供销社做个官?   王医生激动地竖起了耳朵,满怀期待地看着朋友要走上金光大道。   结果廖主任对着小赤脚医生倒是和颜悦色,说出来的话却叫王医生差点儿直接跳脚。   “这农忙也结束了,卫生院好像不缺人手了吧。赤脚医生就该为贫下中农服务,长期脱离工作岗位可不是件好事。”   什么?王大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廖主任对小秋大夫的安排?直接把人扫回原处了。   不是他吹嘘,就算他们卫生院再不起眼,也总比在大队里头当个赤脚大夫来的强吧。   当初刘主任借着农忙的机会,把人要到卫生院来,不就是想长期留下来,给人吃上半口国家饭吗?   廖主任真是过分了,不给人家官当也就算了,居然连这半口国家粮都要抢走。   看看刘主任的脸色,一脸震惊,显然先前廖主任压根就没跟他提着茬。   可怜红星公社的当家人也只能站在廖主任身后,微微朝余秋摇摇头,示意这丫头千万不要闹腾。   余秋才不闹腾呢,她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主任,您说的是,我马上就收拾东西回去。”   她疯了她,她现在巴不得回杨树湾呢。   瞧瞧副食品店老太太那淬了毒的眼神,分分钟就能扑上来,直接挠花她的脸。   再想想周国芳那个死也不吃亏的性子,指不定在背后怎么扎她小人呢。   烂船也有三斤钉,这两户人家在红星公社经营了这么多年,方方面面的关系盘根错节,一拎就是一大串,比水花生的根还复杂,压根就不可能清理干净。   再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已经到了这地步,说不准哪天想不开直接捧着瓶浓硫酸就泼出来给她洗脸。   余秋觉得还是要保护好自己这张脸。世人皆浅薄,大家都看脸,谁会请卡西莫多当医生啊。   她痛痛快快地收拾好包袱,跟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就脚也不停的往医院门口走。   其他人要当班,王医生将她送到渡口,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抱怨:“你说廖主任这是在干嘛呀?”   “保护我啊。”余秋笑嘻嘻的,“他这么做,直接将我打回原形了,也算是给那两户人家消了气。”   王医生难以相信:“真的吗?”   余秋叹了口气:“领导永远不需要多嘴的人。行了,你回去上班吧。”   她凭借一己之力直接干翻了红星公社的两大实权派。她是领导,也绝对不能让自己这种人冒出头来。   太麻烦了,就是个刺儿头。   王医生愁眉苦脸:“那你也不急着这个点儿回去啊。明天早上吃过饭再走不好吗?”   余秋苦笑:“这是个态度问题。”   她要不是还拖拖拉拉的话,落在廖主任眼里头,那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领导才不关心时间跟交通的问题呢。他只需要你消失的时候赶紧滚蛋。   “你现在怎么回去呀?”王医生要跳脚了,“渡船早走了!”   “没事。”余秋望着远处的暮霭,脸上仍旧笑嘻嘻的,“杨树湾晚上有船过来。”   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一样,小船点着一圈圈的涟漪,从暮霭深处缓缓而来。   何东胜人站在船头,手持竹篙,一点就是一圈波纹。船走近了,他朝着余秋跟王医生笑:“干嘛呢,这是?大晚上吃过饭出门遛弯消食?”   王医生愤愤不平地说了余秋的遭遇。阿呸,当初他们就不应该管廖主任,看他还上下嘴皮子一搭,翻出的朵儿花来不?   何东胜挑高了眉毛:“韩小生当上副食品店的负责人呢?嗐,领导这鸳鸯谱点的真是。”   他从船上挑了副箩筐下来,朝余秋点头:“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着,年轻的生产队长就踩着踏板下了船,脚步轻快的往前奔。   王大夫气得够呛,指着他的背影骂:“我说小秋的事情呢,你就惦记着副食品店。那你给我看看有没有柿饼啊?有的话给我捎一份。”   余秋真想翻白眼了,这群家伙。   何东胜步伐轻快的很,一来一回也就花了不到20分钟的时间,箩筐就轻了。   他手往口袋里头一伸,摸出包油纸来。   王大夫喜不胜喜:“还真有柿饼啊,我前儿过去买说没了。啊呸,肯定是他们家贪了,想拿了做好处呢。”   余秋囧囧有神,感觉王医生实在是被害妄想症了。要是有的话,他们肯定会卖呀。当然拿去做人情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这个时代似乎没有盈利概念。东西卖不掉坏掉了也拉倒,谁也不用为此承担责任。   何东胜咧开嘴巴笑:“你吃吃看,瞧瞧比以前吃的怎么样?”   王医生老实不客气地抓了一只就往嘴里头塞,一口下肚,他立刻竖起了大拇指:“甜,这柿饼可真甜。”   何东胜笑出了酒窝:“那行,你要是吃的好,回头过来我再给你捎。”   王医生赶紧掏口袋,一包柿饼三毛二,是他最奢侈的享受。   何东胜连连摆手:“你吃着好就成,不是我买的,是我家自己晒的,不少呢。”   柿子这东西特别好长,一棵树栽下去压根就不用管,过个几年就挂满了红灯笼。因为树多果又多,就连在杨树湾,柿子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余秋跟着上了船,满脸好奇:“你这柿饼到底怎么晒的呀?”   她穿越前老家柿子树也多,巷子口就有两棵柿子树,每到秋天便能结出叮叮挂挂。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柿子实在太甜了,在讲究营养健康的21世纪没有市场;反正余秋都没有怎么看过人家非要采了柿子果。   她奶奶倒是摘过一些回家,祖孙两个兴致勃勃的要晒柿饼。   余秋按照网上查来的方法将柿子拎成串挂在通风的地方,结果还没晒出白白的糖霜,柿子先长起青绿色的霉菌。   何东胜听了大笑:“糖霜不是晒出来的,是捂出来的。你晒的地方太潮了,得干,风要峭。柿子削皮,果肉跟皮都得晒干了,然后放在桶里头捂,一层柿子一层皮,捂上个半个月糖霜就出来了。”   他停了手中的竹蒿,从口袋里摸出包柿饼,塞给余秋让她自己吃:“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啊?”   余秋咬了一口,这柿饼的确软糯香甜,十分好吃。   “你怎么带这么多柿饼出来?”余秋奇怪,“你这又打什么主意了?”   何东胜就是笑:“你不是要请他们吃糖吗?这会儿没桃子了,请他们吃柿子糖呗。”   余秋朝着暗沉沉的河面翻了个白眼,稀罕,她才懒得管他们倒狗皮倒灶的事情呢。   何东胜笑着,说起余秋的事来:“行啦,别难受了。不就是当大夫嘛,我们杨树湾以后给你盖大医院,保准叫你痛痛快快地当大夫。”   余秋这回白眼直接翻上天了:“你以为盖了大医院就成了?人,没人,卫生院没麻醉医生,我今天才把一个病人送到县医院里头呢。”   不然那个刀她自己开多好啊。她穿越前都没见过几个畸胎瘤导致的自身免疫性脑炎。   对于医生而言,碰上疑难病例却没办法自己接手管理,是一种难言的遗憾。   何东胜听她抱怨着,就是笑,还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来,栽好梧桐树,自然就能引来金凤凰。”   余秋又要翻白眼了。   何东胜却笑出了声:“这不是已经把你引过来了吗?再多几个,刀也就开起来了嘛。”   这下子,余秋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十一月天的河面,泛着薄薄的白布,小船就在这水汽当中,飞快的往前穿,姿态轻盈又迅速。   荷花早就开败了,宽大的荷叶也干枯成一团,随着水飘飘荡荡。两岸的树木倒是没有显出枯败的迹象,就连杨树湾的那棵大柳树远远的瞧着,在月影底下也很是精神。   余秋跳下小船,看着老成根家的看鱼人小屋,那里黑黢黢的,没有点灯。   她有些疑惑:“大爹大娘他们还没回来吗?”   “没呢,事情多,他们顾不上回来。”   余秋相当惊讶:“现在这么忙啦,都入冬了,垃圾应当少才对。”   无论是菜市场还是各家各户,天冷的时候,垃圾总会少一些。   何东胜笑出一口白牙,意有所指:“就因为菜场卖的菜少了,所以才更忙啊。”   余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就想开口。   旁边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伴随着小孩子的叫喊:“姐姐,呜呜呜——”   余秋跟何东胜都变了脸色,赶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嘴里头喊着:“谁呀?谁在哭?怎么啦?”   哭鼻子的小丫头先认出了余秋的嗓音,顿时嚎啕起来:“小秋大夫——呜呜呜呜……”   何东胜打着手电筒照过去,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小丫头的脸。   二丫哭成了小花猫,旁边的大丫则坐在地上,一张小脸惨白。   余秋大吃一惊:“怎么了?你们这是?外婆舅舅呢?你们俩怎么跑出来了?”   二丫哭得更加厉害了:“爸爸妈妈不见了,奶奶不要我们跟姐姐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瑤非魚 20瓶;泥头1128 10瓶;山高水长、我是婷葶 5瓶;百岁无忧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丰收的庆典(捉虫)   余秋抱着哭哭啼啼的小二丫, 何东胜则抱起了坐在地上大丫。   做姐姐的人扭到了脚, 表情痛苦, 一声不吭。   吓坏了的妹妹哭哭啼啼,倒是支离破碎地讲述了事情发生的情况。   原来前天, 黄莺趁着弟媳妇秀华带小根回娘家,自家没人的时候,悄咪咪领着两个女儿回婆家去了。   结果回去以后,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黄莺跟丈夫都突然间离开了家,丢下两个女儿交给婆婆管着。   二丫从母亲领她回家就不愿意,现在连妈妈也不见了, 她更是吵着要回杨树湾。   她要吃糖,她要喂兔子, 剪了兔毛挣钱买糖吃。   这下子可是彻底惹恼了黄莺的婆婆。   本来就对这两个孙女儿没好脸的奶奶,直接拿出了锅里头的火钳, 要烫上她这张馋嘴。   大丫见势不妙, 赶紧拽着妹妹跑。结果两人就进不了家门了。   做奶奶的人扬言,只要她们敢踏进家门一步,就烫烂了她们的嘴。   俩小丫头在门外瑟瑟发抖, 不敢再进屋。   黄莺婆婆又是村里头出了名的泼妇,村中人压根不敢沾她的边, 否则她能追到人家中, 堵着大门口骂。   听说年轻的时候, 她还干过直接将血淋淋的月经带子挂在人家门楣上, 好叫人家倒一辈子血霉的事情。   是以虽然村里人看俩小丫头可怜,却谁也不敢伸出手帮忙。   俩小丫头饿得头昏眼花,做姐姐的人就决定带妹妹去外婆家。   她俩先是翻过了一座山,又到渡口边央求打渔人让她们上船。   但打渔人只到白子乡交鱼,所以俩小丫头又一路从白子乡走到杨树湾。   二丫年纪小,走着走着没力气了。大丫眼看着太阳要下山了,害怕天黑前赶不到外婆家,就直接背妹妹走。结果下圩埂的时候,她摔了一跤,妹妹倒是没事,姐姐自己伤到了脚。   二丫缩在余秋怀里头,抽抽噎噎:“奶奶不给二丫饭吃,二丫肚肚饿。”   余秋赶紧拿了柿饼分给两个小丫头。   她气得浑身发抖,要是黄莺站在她面前的话,她真能把这个蠢毒的恶心女人直接推河里头淹死了。   王八蛋,农忙的时候没跑,合着是在娘家养病呢。等下面的伤口一好,忙不迭地跑回去给婆家收山芋去了。   余秋恨得牙痒痒,最好她下面再鼓出个包,痛死了拉倒!   人要作死,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头。   她掏手帕给小二丫擦脸:“我们二丫不哭,我们回外婆家吃好吃的。”   一听好吃的,小丫头立刻两眼放光:“二丫要吃肉肉。”   啊,生产队的肉肉好香的。外婆给二丫吃了好大一块肉,姐姐吃了肉脚就不疼了。   “对,吃肉长身体。”余秋伸出手,揉了揉大丫的小脑袋。   一直沉默的小姑娘掉下了眼泪来。比起天真的妹妹,她已经知道害羞,晓得替家里人觉得丑了。   “没事的,我们回家吃肉肉。”余秋逗小姑娘 “吃肉肉长个子。”   两人抱着孩子走上村里的大路时,迎头撞上一手拎着个小板凳的宝珍母亲。   赵大婶瞧见两人就笑:“哎哟,东胜你接小秋去还带两个喜娃娃呀。”   说着,她又过来逗两个小丫头,“嗯,咱家大丫二丫今儿出门玩啦。奶奶都好两天没见着我们妞妞儿了。走,跟奶奶看戏去。”   余秋了然。   郑家人没好意思在外头说女儿的丑事,大家又默认黄莺是不好意思出门,所以她偷偷领着女儿回婆家的事情大家并不清楚。   余秋赶紧就着赵大婶的话说下去:“看戏,看什么戏?”   赵大婶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奇怪地看着何东胜:“哎哟,我的东胜哎,你不是接小秋回来看戏的呀。瞧瞧你,还想给人家惊喜不成?”   何东胜跟着笑:“哎呀,我可把这事儿给忘了。”   赵大婶很不满意地摇摇头:“你们这帮娃娃哦,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就忘东忘西的。”   她只亲亲热热地看着余秋,自豪地介绍,“咱们杨树湾每年收了秋之后,都要好好热闹热闹的。”   大家齐聚在祠堂里头,先前还要起大礼供奉祖先,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然后再请一出大戏好好热闹热闹,祖宗看的时候,子孙们也跟着瞧瞧。   现在不兴这些,但是庆祝还是要有的。供奉祖先的程序省掉了,大戏却无论如何不能省。   本地小戏是封资修文化,不作兴唱了,样板戏跟歌颂新生活的小歌剧却是被鼓励的。   赵大婶热情地招呼余秋,“走,小秋大夫,咱们上祠堂好好看戏去,每个生产队都出了节目呢,保准顶顶热闹。我看宝珍跟小田老师他们捣鼓了半天,神神秘秘的,还不晓得出个什么节目呢。”   余秋嘴里头应着,想回去先放下包袱,再把大丫二丫送回家。   赵大婶却不让她走:“先去祠堂,马上就开始了,大家伙儿都在那。今天晚上咱们吃大肉面。”   余秋来了精神:“这会儿怎么吃面?不是收的稻子吗?”   赵大婶这回可真是笑得不行:“瞧瞧你哦,我的小秋大夫,我看你是忙糊涂了。你自个忘了?你们在水里头种了那许多麦子呢。”   余秋惊讶得不行,完全不敢相信:“麦子都结出来了?”   “可不是。”赵大婶也笑得合不拢嘴,“小胡会计喊我们过去帮忙割的时候,我们都瞧西洋镜呢。你说说,这多少年了,头回听说,水上还能长麦子。我给算了算啊一亩水面,长了有三四百斤呢。”   因为麦子不需要插秧,撒下麦种就由着自己找,当时胡杨总共放了差不多10亩麦子下水,后面别说施肥了,他连打虫都没想到。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青山的水脉极佳,杨树湾的气候尤其适合麦子生长,最后长出来的麦子居然很不赖。   等到收割完了,打了称重,大队书记都拍着他的肩膀一个劲儿叫好。总共收了差不多3600斤的麦子。   麦子出粉率高,这多的麦子在村里头的磨坊里头加工出了3000斤面粉。   因为不是从杨树湾的田亩本子上出来,自然没有交增购粮的任务。大队书记当场就拍板决定了,再杀一头猪,整台大戏,吃大肉面看大戏,肚里心里都饱饱的。   余秋庆幸:“亏得今年下霜晚,不然麦子就要被霜打掉了。”   何东胜在旁边接话:“霜降不下霜,大雪压满仓,今年要下大雪喽。”   赵大婶倒不放在心上,胸有成竹道:“就是下霜也不害怕,他们前头还说着,要把小麦挪到山洞里头去。做成车轮子,晚上收回洞里头不挨冻,白天就拖出来晒太阳。”   余秋忍不住哈哈笑:“那咱们大青山的山洞岂不是不够用了?又是养兔子又是养鸭子又是……”   她生生刹住了话尾巴。   赵大婶却跟没听出来不对劲似的,只一个劲儿的笑:“没山洞咱们就挖出山洞来呀。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要深挖洞广积粮。正好挖出来什么石块土疙瘩啊,挑去修圩埂。”   余秋也乐了:“这主意不错,也不用挖多深,挖深了太危险,弄个小窑洞,够养七八头猪就差不多了。哎哟,猪聚在一起,不会打架吧?”   赵大婶放声大笑,她早就听说过兔子打架,还直接给了劝架的小胡会计一巴掌的事情。   “放心,猪的脾气好,凑在一块儿也不打架。”赵大婶美滋滋的,“等猪养成了,到时候咱们顿顿都有猪板油吃。”   余秋憋着笑,心道真到了那时候,大家伙儿都得抢着瘦肉吃了。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大队祠堂。   赵大婶真没吹牛皮,祠堂里头果然沸反盈天,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人们说笑的声音。   赵大婶脚步愈发轻快,嘴巴笑得都合不拢:“瞧瞧哎,咱们可是赶上新社会的好日子喽。往前倒数多少年,想都不敢想哦,还有电灯亮堂堂。”   祠堂里头的大队书记也在说电灯:“嘿,现在瞅着是不稀奇。我跟你们讲,当年我跟着游击队进城,头回见到这玩意儿,我就拿着烟卷往上头凑,想借个火抽烟吧。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祠堂里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谁都知道电灯不是灶膛火啊,上哪儿借火去?   大队书记猛地一拍大腿:“火是没借着,那灯泡把我脸给烫伤了,好大的一个泡。”   众人哈哈大笑。   大队书记还在遗憾:“结果第二天他们跑去看大戏了,就我一个人落在屋里头死活不好意思出门。白白错过了一出好戏。”   大家伙儿的笑声更大了,禾真婶婶嘲笑老伴儿:“这怪谁呀?谁叫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大队书记也不生气,只连连摇头:“莫的法子耶,我们是土老帽,什么见识都没有,可不就叫人瞧热闹了吗?嘿,别说这电灯。我头回在城里头看到那香蕉跟橘子,领导招呼我吃。我就抓在手上琢磨着既然是水果,那就跟咱们的桃子差不多吧。于是我咔嚓一口咬下去,连着皮一块儿吞下了肚。”   这回屋里头的人笑得更加厉害,还有人直接从板凳上跌了下去,揉着屁股仍然忍不住笑。   “嘿嘿。”大队书记在台上做了个滑稽的表情,“莫的事情喽,咱们老辈把洋相出光了,小辈以后就不出洋相了。”   二丫趴在余秋的怀里,十分好奇:“小秋大夫,什么是香蕉橘子呀?”   余秋忍不住笑:“咱们二丫耳朵可真尖。香蕉橘子是水果,得把皮剥了才能吃。等往后啊,小秋大夫找人从城里头捎回来给咱们二丫吃好不好?”   大丫赶紧教育妹妹:“妈妈说了,不能嘴馋。”   “没事,到时候咱们杨树湾的人一块儿吃。”何东胜安慰小姑娘,“每个人都吃,大家都嘴馋。”   他们踏进了祠堂大门。   正忙着帮忙端碗筷的郑大婶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两个小外外。慌得她赶紧放下手中的家伙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又想抱老大又想接老二,只着急忙慌地问:“你们妈呢?”   二丫立刻张着手要往外婆怀里头扑,小嘴巴一瘪就要哭。爸爸妈妈不见了,奶奶不让她跟姐姐进门。   余秋悄悄朝郑大婶摇摇头,含糊其词道:“在渡口碰上的,大丫头脚扭到了,不过不碍事,没伤着骨头,回家养两天就差不多了。这事儿回去再慢慢说吧,先带孩子吃饭看戏。”   郑大婶也忌讳着周围人来人往的,慌着接话:“哎哎哎,你们先进去,你们老太大爹卫红他们都在呢。”   余秋跟何东胜抱着人往里头走,二丫见到舅妈怀里头的小表弟,立刻高兴地喊起来:“弟弟。”   小根那个憨憨头还不到5个月大,耳朵却跟装了雷达一样,居然能够认出小表姐的声音,立刻扭过脑袋来看,还高兴得手舞足蹈。   余秋把小丫头送过去,秀华也是满脸疑惑的神色。   她不过回了趟娘家,只住了一晚上,再返回杨树湾的时候就发现二姑姐带着孩子不辞而别了。   当时公爹发了好大的火,老太也气得吃不下饭。丈夫更是跟自己偷偷地抹眼泪,既恨姐姐不争气,又心疼两个小外甥女儿要吃苦。   现在见到大丫二丫,秀华压低声音问余秋:“你瞧见我二姑姐了?”   余秋摇摇头,趁着二丫被卫红抱走的机会,跟秀华咬起了耳朵:“不晓得他们两口子跑到哪儿去了。他们家那个婆婆不给丫头进屋,二丫自己带着妹妹回杨树湾的。”   秀华脸色大变,赶紧一把搂住大丫,心疼得不行:“我的乖乖哎,你们两个真是吃大苦了。”   从山里头到杨树湾多远的路,大丫一个还不到5岁大的小姑娘,就这么带着妹妹千里迢迢地走回家。   秀华将儿子递给了公爹,抱着大丫在怀里头,摸着她的小脚,心疼地问:“咱大丫脚痛不?舅母给咱大家揉揉。”   “别揉。”余秋赶紧制止,“大丫脚扭到了,让她自个儿慢慢好。”   秀华心疼得更加厉害。她还想说什么,台上的大队书记已经抓着喇叭喊话:“大家伙儿都到齐没有?到齐了的话,咱们就开动了啊。”   他话音落下,杨树湾的婶子们就端着一个个脸盆进来。   脸盆里头装着成人半个巴掌大小的肉片,片片都浓油酱赤,颤巍巍的泛着油花。旁边还有一盆盆面条,新麦子碾出来的粉和的面,什么调料都不加,光是面香就足够让人伸出手去拽着魂。   大队书记伸出手指头招呼大家看:“看到了没有?新打的麦子新活的面。入了冬哪儿来的新面粉?全是咱们领袖派下来的人好,想到了在水上种稻子跟麦子,今个晚上,咱们大家伙都好好尝个鲜。”   台下的人立刻发出欢呼声,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轮到自己吃大肉面。   负责分面条的婶子们全都大气的很,每个碗里头的面条都堆成了尖尖,简直快要放不下大肉了。   大队书记在边上拍着腿喊:“乖乖哎,我的半边天们哎,叫你们这么过日子,咱们还有余粮吗?”   禾真婶婶怼他:“没余粮也是你这个书记做的不像样,不能叫大家伙儿放开了肚皮吃。”   众人轰笑着,全都附和禾真婶婶的话:“就是,我们要敞开了肚皮吃。”   大队书记只得连连摆手:“行行行,今儿谁不吃饱肚子我找谁算账。”   余秋也端起了面条碗,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汤。   哎哟喂,这新面条熬出来的汤果然香。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董咚咚咚锵01、燕、一个大胖子 20瓶;阿七 15瓶;海笛 10瓶;百岁无忧yu 5瓶;绵绵、209967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年更比一年好   祠堂里新装的喇叭, 正在播放着一首欢快的歌曲:“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 我们的学习多么快乐。晨风吹拂五星红旗, 彩霞染红万里山河……”   自从穿越过后,余秋已经习惯听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 一时间听到如此曲调轻快的乐章,她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嘿,这首歌她有印象。她小学的时候学校广播站经常放。每次一放,同桌那个小哭包就恨得牙痒痒, 谁学习快乐谁学习去,不要拉着他学习。   没想到这首歌这么早就有了呀。   余秋夹着遍体通红鲜亮的大肉片,狠狠咬了口, 霎那间,油香就弥漫了她的口腔。   妈呀,这才是满嘴流油油的幸福, 肥而不腻, 瘦而不柴, 酥烂软糯间带着嚼劲, 难怪大快朵颐是人类的至高享受呢。   广播里头的歌还在唱着,余秋真想穿越回当年,直接拽住同桌小哭包的耳朵,冲他喊, 不幸福个屁。明明顿顿有肉吃, 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一口大肉片, 一口面条, 等到肉片吃完的时候,还剩下半碗面没有菜配。   何东胜在旁边看着发笑,见她作势要直接这么干啃面,赶紧拦住她:“那边有杀猪菜,你自己舀了当浇头。”   全国各地都有杀猪菜各有各的特色。   杨树湾的杀猪菜有点儿类似大杂烩,大猪骨头煮了汤,往里头下焯过的猪舌、猪心、猪肝、猪肺等等猪下水,加了酸菜杆子酸萝卜跟平菇还有木耳,满满的两大桶放在桌上,谁要吃就自己去舀。   余秋舀了一勺子,盖在自己的面碗里头,抓起筷子咬了一口,哎哟喂,这滋味儿美的,真是开胃又解馋。   大队书记端着面条碗从台上下来,晃到她面前,主动打起了招呼:“老刘那个周扒皮批了你几天假,该不会放下面条碗,你又要回卫生院值班了吧。”   余秋赶紧咽下嘴里头的面条,连连摇头:“不,农忙结束了,我回来了。”   这回大队书记真是惊得连自己手上的面条碗都差点儿打翻了。   他抬头看看大门口外头的天:“哎呦喂,今儿真是大晚上的出太阳了,老刘那个家伙肯放你走?”   他还不了解刘主任那个老滑头吗?雁过拔毛,苍蝇腿上都能剃下肉的东西,人都被他要走了,还能回来?   余秋笑道:“是廖主任说的,赤脚医生就应该扎根农村。”   何东胜在边上言简意赅地说了事情经过,笑着发表自己的见解:“照我说,留在我们杨树湾也不错。大爹你是没看小秋,在卫生院忙的是上蹦下跳,连坐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大队书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好好在我们杨树湾待着。卫生院不是动不动就熬猪骨头汤嘛,我给你打个包票,用不了多久,咱们这儿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顿肉。”   余秋笑着直摇头:“他们也不是天天都有骨头汤喝。郝红梅那么说是怕我担心她。”   大队书记连声感慨:“都是好娃娃啊,一个个的实心眼子。好好留在我们红星公社,我们社员绝对不亏待你们。”   余秋笑着点头:“我自己也想回来的,我都想我的那些兔子了。对了,田雨跟胡杨呢?他俩不会还在忙吧?”   “嘿,可不得忙着。”大队书记挤眉弄眼地笑,“一会儿他们可是重头戏。”   锅碗瓢盆端下去了,广播里头的乐声也变成了欢快的儿歌。   随着一连串轻快的节奏,一群六七岁的孩子齐齐跑上台,开始放开嗓子唱:“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随着他们的歌声,一个头上戴着鸡冠纸帽,屁股上还坠着一串鸡毛的男孩子对着观众的方向做出引吭高歌的模样。   余秋认出了他的脸,这不是二毛嘛。对了,小田老师给他起了个什么名字?这丫头可真有心思,也不晓得节目到底排了多久。   随着合唱的进行,小喜鹊、小蜜蜂悉数登台,等唱到贪玩的小蝴蝶时,余秋认出了背着翅膀的田雨。   旁边二丫发出一声惊呼:“这是大蝴蝶。”   结果听到的观众都笑成了一团。   余秋也乐的不行。   她估摸着是因为小蝴蝶社会形象不好,小学生们谁都不肯扮演,只得当老师的评语亲自上场。   欢快的儿歌合唱结束了,大家伙儿都相当捧场地拼命鼓掌,感觉杨树湾的小娃娃果然个顶个的都拿得出手。   杨树湾总共就三个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他们也实打实的拿出了三个节目。除了一年级的合唱以外,二年级跟三年级还各表演了舞蹈和新编民歌《夸夸咱们杨树湾》。   哎哟喂,这可真是大手笔了,直接整了原创啊。   余秋都没有来得及好好夸奖一下小田老师他们,因为脱下翅膀的小田老师又要上场了。   她跟胡杨一块儿表演小歌剧《收割忙》。   胡杨不知道究竟问谁借的大褂子,往身上一穿,就是地地道道杨树湾老农的形象。   他一上场就开始唱:“十月天里秋收忙,我快手老汉显真章,方圆十里八乡地,谁不知到我快手张。”   人走到台中央,他忽然停下脚步,气呼呼地喊出一声,“都说那收割机抵得上三个我,我老汉今儿倒是要让它亮亮相。”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哎哟喂,真是没看出来,小胡会计居然还有这能耐。瞧瞧他扮演的老农,显然是下了苦功夫观察琢磨的,就连走路的形态跟说话的语气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何东胜在边上笑:“胡杨天天盯着书记看,看得书记都发毛了。”   余秋也忍不住笑,难怪呢,胡杨双手叉腰的那个动作简直就是大队书记的翻版。   跟他一比起来,田雨倒算的上是本色出演了。她扮演的新青年使用收割机跟快手张比赛收割稻子。   毫无疑问,小田老师将小胡会计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看着胡杨气喘吁吁的模样,大家伙儿都笑得肚皮痛。   真是有意思,谁不晓得杨树湾的收割机就是小胡会计倒腾出来的。   大队书记走上台,招呼大家伙儿:“你们说说看,为什么?快手张不是收割机的对手啊?”   下了台的小学生们集体扯着嗓子喊:“因为收割机是农业现代化。”   大队书记喜不胜喜:“对对对,咱们就是要实现农业现代化,再也不要面朝黄土背朝天。”   台下的乡亲们立刻鼓起掌来,这个秋收他们是实打实的感受到了收割机的好处。   哇,别小看那玩意儿。用着机子,他们只花了往常不到一半的时间就收割完毕。   多出来的功夫,他们全都用来铲平田埂重新造田了,各个生产队都是成片的二十亩三十亩的大田。   这一个秋收季节,除了大队做主宰的猪之外,大家伙儿吃的最多的居然是鸭蛋,一个个鸭蛋都没有来得及腌,就直接打了跟辣椒一块儿炒了,香喷喷的,可下饭了。   除此以外还有鱼,现在各个生产队都盯着6队的那片20亩的实验田。乖乖,稻田里头养鸭养鱼果然划算,那20亩地打下来的稻子都比别的田多。   可不得多吗?那么多鸭子跟鱼屙屎屙尿的,田肥的很。   今年他们没赶上,明年可不能又落下了。   除了入夏养鱼养鸭子之外,过冬的庄稼地他们也没有放过。   大队书记本来就打算先搞几十亩实验田,油菜地里头种蘑菇,结果各个生产队都踊跃的很,纷纷要求参加。结果杨树湾起码一半的水田里头都套种上了蘑菇。   至于麦田,等开过春来,他们要点黄豆,小麦套种早黄豆,能省好多肥料呢。到时候割完小麦收黄豆,家家户户都有鲜豆子吃。   “咱们杨树湾的日子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大队书记满脸红光,两只手向上挥舞着,“你们说说看,这要感谢谁?”   台下人齐齐欢呼:“感谢我们伟大的领袖。”   大队书记笑着点头:“对,但我们也要感谢自己。感谢我们杨树湾的男女老少都是好样的,家家户户没有懒汉也没有落后分子,个个都响应我们伟大领袖的号召,农业也要闹革命。”   台下的乡亲们欢呼声更高了,还有人大着胆子喊:“感谢我们小胡会计。”   没有来得及下台的胡杨,一张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连连摆手否认。   大队书记却笑呵呵的:“你是学□□思想的先进分子,干什么要否认?贫下中农给你的荣誉,你就要好好接着,再接再厉,争取造出更好的家伙什!”   胡杨这才腼腆地点头,有认真地强调:“还要感谢我们杨树湾的孩子。他们天天在县城里头收垃圾,咱们杨树湾才有这么多肥料可以种地。在小学上学的孩子夏天捉知了猴,秋天挖田鼠,天天还打草喂兔子,这才给咱们杨树湾攒了买种子的钱。”   大队书记点着下巴:“没错,咱们的孩子也是好样的。个个都应该发一张奖状。”   哎哟喂,这话可让小孩子们乐坏了。娃娃们的荣誉感比谁都强。   大队书记又接着表扬了妇女合作组跟民兵队还有村里头搓草绳的老头老太们。   “大家伙儿都是好样的。今年咱们加加油,一定过个厚实年。明年还要更努力,一年更比一年强。”他慷慨激昂,“广大社员同志们,今天的面条好吃吗?”   台下传来如雷般的轰鸣:“好吃!”   “那今天唱的戏好看吗?”   照样是潮水般的吼叫:“好看!”   大队书记笑眯眯的:“还想跟今晚一样吗?”   照旧是积极的回应:“想!”   宝珍的二哥突然间调皮起来:“大爹,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电影啊?”   他这么不按常理的闹这一出,搞得池塘里头的男女老少全都笑了起来。   有调皮的青年纷纷附和:“大爹,什么时候请电影队呀?”   大队书记连连摇头,指着他们笑骂道:“一群兔崽子,吃着碗里就看着锅里。行!等咱们的为人做好以后,我去跟公社说请电影队下来,咱们好好的看上三天电影。”   哇,这下子整个杨树湾真是彻底沸腾了。   瞧瞧,现在这日子过的,电通了,还能连着看三天电影。   大队书记笑眯眯的:“既然说到了挑圩埂,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   要说农村人最害怕的工作是什么?除了农忙之外,绝对就是挑圩埂。   这可是件地地道道的苦差事,八.九十斤重的担子,早上七点开工,从早到晚,一天十几趟下来,将河里头的土挑到圩埂上,然后再一层层的夯实。   等到晚上九点收工,人真是连腰都直不起。   这碰上天气晴好也就罢了,就算入了冬,干重体力活的人也感觉不到冷。最讨厌的是碰上烟雨绵绵,乡间路湿滑,一脚踩空了,连人带担子摔下去,跌个鼻青眼肿不说,担子里头的土方撒了,这一趟也就算白挑了。   红星公社挑圩埂是划分了包干区,基本上都是由大队组织,各个生产队都派人,壮年的男女老少齐齐上阵,每家每户都有指派的人头,谁都不要想逃过。   现在大队书记说起了挑圩埂,众人齐齐就是肩膀一沉,然后头皮发麻。   宝珍的父亲赵大爹先开口:“行啦,你也不要卖关子,到底今年冬天是个什么章程,你就趁着大家伙儿都在,赶紧说了吧。   大队书记点头:“那好,我就开门见山了啊。”   禾真婶婶笑道:“我瞅你这门开了半天也没见到山啊。”   祠堂里头立刻发出一阵活泼的笑声,众人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全都松弛了下来。   大队书记叫老婆挤兑惯了,直接挥挥手:“咱们说的就是山。往常挑圩埂不都是将圩塘底下的淤泥挑上去嘛,那个一来可以清淤,二来能加固。但淤泥有个问题,就是太散了。今年我就想着,咱们能不能直接挖山洞,掏出来的石头土块用来加固圩埂。”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宝珍的父亲。   这个主意,她在来的路上就听宝珍母亲说了。   看样子,大队书记事先还安排了个托儿,配合着他将话题引过来。   祠堂里头果然热闹起来,大家伙儿议论纷纷,这主意是不错,可不能真愚公移山啊,劳动量太大,要耽误正常活计的。   现在大姑娘小媳妇忙着做针线活,青壮年劳力就已经去掉了一部分。其他的小伙子们则忙着天天在深山老林里头搞民兵训练,剩下的劳动力们真心吃紧啊。   大队书记笑容满面:“所以咱们得用上挖土机啊。”   余秋惊讶得要跳起来,直接抓住刚下台的田雨的手:“咱们杨树湾有挖土机啦?胡杨什么时候从修桥队手里头骗过来的?”   哎哟喂,她真是小看小胡会计了。这小子面憨心奸,扮猪吃老虎啊,也不知道打人家挖土机的主意多久了。   田雨倒是替自己的朋友打抱不平起来:“哪里啊?胡杨是用拖拉机改造的。”   为了配合农业现代化,这回县革委会是下了大手笔,给杨树湾里安排了拖拉机。   这台拖拉机被胡杨发挥到了极致,不仅可以拆卸开来,分别运到田里头,再重新组装起来耕田,而且他还给拖拉机安排了个大挖勺,强行将人家变成了挖土机,利用拖拉机驱动挖土机劳动。   余秋听着都替这拖拉机委屈,这一天天的,有歇的时候吗?   大队书记可不心疼机器,他接着说下去:“我已经跟其他几个大队说好了,先将拖拉机借给我们用一晌,反正他们现在也派不上用处。大家伙儿再帮着想想,咱们要怎么省事怎么方便怎么管用,怎么来。”   挑圩埂无外乎那几个步骤。   一个是挖土方,这件事情现在主要靠拖拉机来动作。   另一个就是运土方,除了拖拉机以外还可以走水路,需要大家帮忙清理出水渠来。   再一桩将土方从圩埂底下运到圩埂上方,然后才能夯实泥土。   这也是桩苦差事,拖拉机不好开上去哦。   余秋奇怪:“都改造成挖土机了,为什么不直接改造成起吊机?直接从下面吊上去不就行了。还有拖拉机上不去那就拆开再组装,上去以后再做成压土机不就行了?”   她还没来得及跟胡杨商量呢,田雨先迫不及待的举起手来,兴冲冲地说了她的痴心妄想。   没想到胡杨居然点点头,觉得这主意可以考虑。   嘿,瞧这事情搞的。大队书记本来以为要讨论到大半夜,没想到三言两语竟然就解决了。   他高兴地连连点头:“咱们杨树湾果然水土好,引来的都是金凤凰。”   祠堂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   大队书记挥挥手:“行啦,今晚咱们早点回去休息。后头可都是大阵仗。”   说着话,他下了台,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往外头走。   经过郑家人身旁的时候,他突然间停下脚步,朝郑大爹点点头:“你也别瞎琢磨了,以后两个妞妞儿就留在咱们杨树湾。狗日的东西,我就说那地方风气不好,好好的姑娘都被养坏了。”   余秋在心里头替人家村子抱屈,分明是黄莺自己脑子糊涂,一条道走到黑,管人家村子什么事啊。   大队书记却坚信他们杨树湾养不出立不起来的姑娘。   他摸摸大丫的脑袋,放软和了声音:“咱大丫不怕,带着妹妹妥妥地跟着外婆过。以后你们就是杨树湾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芊芊宝贝 100瓶;20861801 66瓶;鳗鱼、雨夜 10瓶;萘音 9瓶;求而不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让他们自己放弃(捉虫)   回到窑洞, 余秋刷牙洗脸完毕之后, 没有立刻上床休息, 而是趴在台灯底下开始写文章。   从个人遭遇上来讲,吴二妮是不幸的, 因为她年纪轻轻就生了病,给他个人与家庭都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但从疾病诊疗的角度来说,她又极度幸运,因为它的疾病进程以及临床表现, 都强烈提示了抗NMDA受体脑炎。   这种自身免疫性脑炎的患者,临床上病人常精神异常症状就诊,首次就诊时,很多人因为瘤体都没有被查出来畸胎瘤。而且很多时候即便是影像学资料提示了盆腔肿瘤, 医生也未必会将它们与自身免疫性脑炎联系在一起。   况且有些是合并肺部及乳腺肿瘤,更加让人摸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疾病。   患者常常被当成病毒性脑炎以及精神疾病进行治疗,效果可想而知,给患者本人以及家属都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偏偏这种疾病被发现的时间并不长,余秋印象当中,首例相关病例报道是发生在2007年,国内首个被报道的病例则是在2010年。   他们妇产科医生私底下讨论都觉得也许随着医学技术进一步发展,他们再回顾前程的时候, 会发现很多人是被精神病了。事实上这些病人其实是由于身体疾病才导致的精神状态异常。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身免疫性脑炎临床症状并没有特异性, 眼下的影像学检查手段又极为简陋, 最最要命的是一点, 目前还没有抗NMDA受体抗体检测技术。不然抽取患者的脑脊液做化验, 就能够大大提高该病被检出的概率。   余秋在纸上写下了抗NMDA受体抗体几个字,琢磨着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个方向入手。   单凭她个人的力量肯定无法做到,必须得联系医科大学了。   余秋在心中反复思量人选,身后床上的田雨翻了个身,喊她的名字。   她赶紧放下笔,笑着回过头招呼小田老师:“你自己先睡吧,我去隔壁把这文章写完再说。”   田雨苦恼死了,嘴巴撅的老高:“你这会儿还有心思写文章啊?我都快被气死了。”   哎呀,真是太过分了。黄莺姐可真是不要脸,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阿呸,以后她再管这个女人叫姐姐她就是小狗,她有什么资格呀?既没资格当母亲也没资格当女儿,更加没资格做她的朋友。   余秋笑着摸了摸小田老师的脑袋,柔声安慰小姑娘:“好啦,一样米养百种人,有些事情都没办法的。”   小孩子可以教,这么大的人能怎么办?可能把她捆起来打断腿,她爬也要爬回她男人身边。   爱情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感情,没有道理可讲。   田雨还在愁眉苦脸:“那你说大丫二丫以后怎么办?”   余秋看这姑娘是要长谈的意思了,只得合上笔记本,跟着上了床:“不怎么办呗,就在咱们杨树湾养着。”   谢天谢地,郑家人三观正,而且是极为和善的人家,秀华也疼两个外甥女儿,不然又是一场家庭纠纷。   “可是大了以后怎么办啊?”田雨小小声道,“养孩子要花钱呢。”   余秋看着她鼓鼓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下意识地调侃:“我们家小田老师也知道要花钱了?”   田雨瞪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她俩总要吃饭穿衣了吧?这一下子家里头就有三个孩子了。现在郑大爹郑大婶身子骨是硬朗能做得动,再过些年呢?”   余秋真是惊讶了,他们家小田老师想的还挺远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余秋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自己一个月就那点儿补贴。”   田雨兴冲冲的:“才不是呢,我想着的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给郑家多养几只兔子吧。”   打兔子草是不费神的,养兔子只要喂饱了它们,基本上不用烦其他的事,而且一年能剪几回毛,是好大一笔进项呢。   余秋笑了起来:“你又不怕兔子打架了?”   “多挖几个洞呗。”田雨兴致勃勃,一个劲的拉着余秋的胳膊摇摇晃晃,“余秋,你说好不好吧?”   余秋被她晃晕了,只能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家田雨说啥都好。”   小田老师又要撅嘴巴:“你们就是敷衍我,胡杨也一样。”   哎哟喂,余秋惊讶了,她这离开才多长时间啊,怎么感觉跟错过一个亿一样。   余秋抓着小丫头不放,试图挖掘出更多不可说的事情。   小田老师怒了:“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再说我跟胡杨忙得连话都说不上,哪有什么事情啊?你好奇怪哦。”   余秋只得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八卦心,说起正经事:“你要真想关心那两个小丫头,我跟你说,重点要关注大丫。”   田雨茫然:“大丫很乖呀,哎呀,我跟你说,我小时候要有这么乖的话,我妈要笑死的。”   余秋叹气:“小孩子太乖不是好事。”   什么叫做乖?乖,在很多时候都是压抑天性。   大丫是个懂事的孩子。   不同于懵懵懂懂的妹妹,只要好吃好睡,就能够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大丫已经明白发生在自己跟妹妹身上的事情真相,她们被父母遗弃了。   也许在旁人看来,那样一对父母有了等于没有,不如没有更加清爽。   但是于孩子来说,被父母遗弃所造成的心理伤害,难以言喻。   余秋自己本人从小就被离婚的父母抛弃,跟着奶奶长大。她的成长字典里头压根就没有父母的概念。   纵使如此,在她逐渐懂事之后,她仍旧被这件事情折磨了很长时间。她会不停地反复思考,是不是因为她太糟糕,她做错了什么,所以爸爸妈妈才都不要她。   这种心理伤害,其实从来没有消失过,也许会伴随她一辈子,直到她死亡的那一刻才能解脱。   “大丫太沉默了,她要是这么一直锁着自己的话,会永远走不出去。”余秋叹了口气,“我们得想办法让她知道,做错事情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父母。”   人们常常会说,子不言,父之过。   真的是这样吗?不过是因为话语权掌握在父的手上而已。   田雨重重地点头:“你说的是。明天我就让大丫来上课吧。”   余秋惊讶:“大丫还不到上学的时候吧?”   小田老师理直气壮:“那她一个人闷在家里头更不好啊。黄莺搞出这样的丑事来,老太肯定要生气的。这话里话外带出意思来,大丫肯定更难受。多跟小伙伴们待在一起,她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余秋琢磨了半天,觉得田雨说的有道理。人一般只有闲的时候才容易琢磨事情,忙得要死要活就没心思想那么多了。   田雨还在积极推销自己的方案:“我上午给他们上课,中午吃过饭以后就带他们去打兔子草,种菜,保准不耽误他们喂兔子。”   余秋还在犯愁:“那二丫怎么办?大丫肯定舍不得妹妹的。”   “怕什么呀?”田雨老神在在,“二丫肯定愿意跟小根一块儿玩。反正每天中午他们都回家吃饭呢。”   余秋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得点头同意田雨的方案。   其实她还有另一层想头,也就是大队书记虽然发话留下了大丫二丫,但实际上这并不能解除两个丫头跟她们父母之间的关系。   将来只要这对爹娘再闹腾起来,大丫二丫势必是要吃亏的。因为渣爹妈就算遗弃了孩子,将来子女还得赡养老人。   说不定不等她们长大,黄莺就跟那个男人冒出来要把女儿带走。他们是亲生父母,谁能拦得住他们?   除非,除非他们解除了家庭关系。   余秋搞不清楚现在是怎么算的。   不过她有位同事当年是超生,户口就落在了他姑姑家里,从法律关系上来讲相当于解除了与原父母之间的关系。   大丫二丫能不能用同样的办法操作?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一劳永逸。   田雨也兴奋起来,她觉得这办法可行,就是要委屈秀华嫂嫂了。因为孩子只可能落在舅舅的名下呀。   两个姑娘说了半宿的话,一直到夜深了,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谁也不敢耽误,匆匆刷牙洗脸之后,就跑去找大队书记。   大队书记正在浇自家园子里头的菜。   听了两个姑娘的话,他一开始还不以为意,他就不信黄莺跟那个杂碎还敢踏进杨树湾的地界。   来一次打一次,打断了腿,丢进山里头喂狼去。   田雨吓得瑟瑟发抖:“狼,真有狼啊?”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故意逗她:“有狼,专门爱叼小姑娘。”   余秋却没笑:“大爹,你是君子,却可得防着小人。这种人是没下限的,自己不养孩子,将来却会摘桃。”   禾真婶婶也在旁边帮腔:“你不用想啦,黄莺早就不是小时候的黄莺,心歪了,咬起爹娘来,比谁都心狠。”   听老婆都这么说了,大队书记也坐不住了。   他直接抬脚:“行,我去跟老郑说说,把娃娃都挂在他们家户口上。”   余秋有些踟蹰:“那头会不会不同意?”   大队书记瞪眼:“他们敢!狗日的,把娃娃关在屋子外头,不让进门。以后都不进那个门!”   禾真婶婶倒是比大队书记想得透彻:“谁说人家不敢了?说不定人家就是打的,让咱们杨树湾帮着养孩子,等孩子大了再卖个好价钱的主意。”   大丫二丫可是两个顶顶标志的小姑娘。   人要是恶毒起来呀,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人专门生孩子卖呢。   除非有办法让他一家子主动放手,自己不想再让两个孩子跟他们沾上边。   余秋头痛,70年代跟80年代又不一样。   如果大丫二丫的情况像她以前那位同事一样就好了,保准一心想生儿子的黄莺婆家忙不迭就将两个丫头推回娘家。   院子门吱嘎一声响了,何东胜从外头进来,门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他就开了腔:“大爹,我打听清楚怎么回事了。”   等开了门,见到余秋跟田雨,他惊讶地抬高眉毛:“呀,这么早就来了,吃饭没?”   大队书记不给他们寒暄的时间,直接追问:“你打听清楚什么了?”   何东胜将院子门关上,脸上表情有些奇怪:“我弄明白为什么黄莺那两口子忙不迭地跑了。”   这下子连余秋都竖起了耳朵,他昨晚跟田雨讨论了半天都没搞明白那两口子想干嘛。   照理说,黄莺都怀孕了,而且她坚信自己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就算不在娘家好好将养着,也没必要跟着她男人满世界的跑江湖吧。   何东胜脸上的表情愈发奇怪:“计划生育宣传队让他们村去了。现在提倡有两个孩子就别再生了。结果不知道他们怎么听岔了还是怎么回事,他们以为再生第3个孩子会被打掉,所以就吓得跑了。”   余秋惊讶:“你怎么知道的呀?”   何东胜脸上的表情愈发哭笑不得:“宣传队有个人是我高中同学。我早上打电话去公社副食品店的时候刚好他人在那边,就说起了这件事。为着这个啊,人家还郁闷了好久,感觉贫下中农曲解了国家的好意。”   现在的计划生育雨后来的强制打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国家主要是给民众提供避孕服务,从身体健康以及家庭幸福角度出发,宣扬避孕节育的好处。   因此,老百姓对此的态度基本是欢迎的,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生育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结果却有黄莺夫妻这样明目张胆抗拒国家政策,宣传队的同志自然不高兴。   余秋却高兴地两手一拍:“有了!咱们就从这件事情出发,将错就错。想办法让他们以为就算这孩子生出来了,因为是超生,也没办法上户口。将来生产队算工分都没有他的份。”   妈呀,这件事情可严重了。对于农村人来说,工分就是命根子呀。   大队书记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拍起手来叫好:“对,就这样。这两个不是脑袋瓜子糊涂吗?就让他们糊涂下去,自己求上门来。”   心头巨石落下,余秋跟田雨同时肚子咕咕叫起来,开始晓得饿了。   何珍婶婶哈哈大笑,立刻拉着她俩留家吃早饭。玉米刚收了呢,今儿做玉米烙,配上山芋粥,保准又香又甜。   她还想叫住何东胜,生产队长却反应敏捷:“我吃过了,正好我要去找小胡会计,顺便跟胡奶奶说一声她俩不回去吃早饭了。”   余秋跟田雨对视一眼,感觉这人实在太狡猾了,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俩姑娘吃完饭直接回家,一人背起黄挎包去学校上课,一人拎着医药箱着宝珍会合。   都十一月天了,马上就要入冬。这可是心血管疾病高发的季节,他们一定要加强警惕,重点监测几个高危分子。   两个姑娘在村里头跑来跑去,看着大家都忙忙碌碌,有人浇菜有人挖土有人打草绳有人开着拖拉机,他们心里头甭提多高兴了。   啊,劳动最骄傲,劳动最幸福。   余秋带着宝珍跑了小半个村子,中午去给赵大嫂做产检的时候,还被宝珍母亲拉着在赵家吃了一顿酸菜野鸡锅子。   余秋十分稀奇,她还以为野鸡只有到下雪以后才能捉呢。   赵大婶哈哈笑:“会找的话,什么时候都有野鸡。老二就是性子急,不然跟他哥两个绝对能端了一锅鸡。”   赵二哥不服气:“我那是故意放它们飞的,要细水长流不能赶尽杀绝。”   赵二嫂一本正经:“对,那你就少吃点,给野鸡留条活路。”   余秋憋着笑,假装自己没看见赵二哥那张被噎到的脸。   院子门响了,外头有个年轻姑娘喊:“请问是赵宝珍家吗?余秋在不在?”   余秋听见声音跑到院子里头,开门看到来人的时候,惊讶不已:“陈敏!哎,你怎么来了?”   赵大婶一听是余秋的朋友,立刻拉着人进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坐下来吃饭。今儿我烧了一锅呢,够吃管饱。”   陈敏连连摇头,可怜巴巴道:“我吃不下,我找余秋有事来着。”   说着,她抓着余秋的胳膊,满脸央求,“余秋,你能不能给吴二妮开刀啊?”   余秋惊讶:“怎么了?她不是去县医院了吗?我都跟郭主任说好了,李伟民陪着她家去的。”   陈敏愁眉苦脸:“县医院现在开不了这个刀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鳗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Phoenix、水彩墨迹 10瓶;绵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概风水不好   县医院的刀开不起来, 问题不是出在郭主任身上, 而是吴二妮诡异地跟县医院八字不合。   说来也奇怪, 这姑娘还没踏进医院大门,就一个劲儿的嚷嚷着鬼呀鬼呀。等医生护士过来帮忙强行把人带进去做检查的时候, 片子拍了一半,她居然晕过去了。   之后麻醉科医生过来会诊,发现她持续性呼吸困难。这种情况打麻醉开刀,实在风险比较大。   这头在病房里头给她吸上氧, 那边医生们集聚办公室讨论她的治疗方案。   结果万一趁着父亲被医生喊去交代病情,丈夫出去买吃的时候,居然挣脱开来束缚带一溜烟跑了。   护士发现的时候赶紧追下楼,半条命都跑没了, 等找到人,大家顿时哭笑不得。   这姑娘跟她丈夫一块儿蹲在县城渡口边上,正香喷喷地吃着煮芋头呢。   结果大家再带他回县医院的时候,还没迈进大门,他又反应激烈起来,一个劲的喊个鬼呀鬼呀。   旁边就有人议论,说县医院以前是乱葬岗,建在坟堆子上的, 保不齐是这姑娘眼睛尖, 撞上脏东西了。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尤其看病治病这种事情, 有的时候安慰剂效应惊人, 心理作用尤其厉害。   吴二妮的父亲跟丈夫就觉得县医院风水不好,跟吴二妮八字不合,不敢再住院了。   患者反应这么激烈,家属又是这个态度,郭主任自然不好强行留下她开刀,只能让她出院了。   余秋捏着眉头看吴二妮在县医院做的x光片检查报告,侧过脑袋看跟田雨叽叽咕咕说话的陈敏:“那你怎么又过来了?”   陈敏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啊,我就在渡口给人看病来着,李伟民就把我拉上船了。”   余秋手指头掰得咯咯响,看一下李伟民的目光不怀好意。   不得了喽,光天化日就敢公然强抢民女。   李伟民心中警铃大振,端着饭碗就躲到了胡奶奶身后,一边往嘴里头扒饭,一边可怜兮兮地陪着笑:“我这不是怕我分量不够,要找个有分量的人来说服你嘛。”   余秋皱眉头:“话我先前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不是我不开这个刀,是不打麻醉怎么开刀,你来打麻醉吗?”   李伟民顿时双眼放光:“麻醉师,我没有啊。”   余秋回头看到正端着饭碗从外头溜达回来的县医院麻醉科张医生,顿时惊讶得不行:“张老师,你怎么也来了?”   张医生正看外头两只小公鸡打架有趣,闻声朝余秋笑着点点头:“我到红星公社卫生院呆半年。”   原来郭主任同意吴二妮出院前,打了个电话到红星公社卫生院,想和余秋打声招呼通通气。   结果她不知道余秋已经被打发回杨树湾,楼下接电话的故事昨天晚上不当班,也不清楚这件事,就直接扯着嗓子喊人。   这下子没把余秋喊出来,先招来了廖主任。   廖主任听说赤脚医生居然将病人推到县医院的事情,顿时火冒三丈,十分不满这种敷衍塞责贫下中农的态度。   还是郭主任说了麻醉两个字,廖主任这才悻悻地强调,没有麻醉医生就让县医院派医生下来。一个个待在县城里头当老爷呢,全然没有支援农村医疗卫生工作建设的意思。   其实县医院自身人手就紧张得要命,总共只有三位麻醉医生轮流倒班,一个都得当成几个用。   但是领导发话了,不行也得行,于是院长出面协调,直接将张医生给派下来。   余秋十分愧疚:“张老师,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下来容易上去难,张医生家就安在县城。领导嘴皮啪啪啪,小兵脚板啪啪啪,他这一下来,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没机会回去看一眼老婆孩子。   张医生倒是笑:“没关系,我本来就快轮着下乡了。再说等放寒假了,可以喊我儿子到公社来好好看看,乡下的风景也很美呀。”   刚才他端着饭碗上山去看挖土机挖窑洞,瞧见那个拖拉机改造成的挖土机,他可真是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   还有大家伙儿挖出来的那条沟。哎哟哟,连着两条河,挖出来的土石都不用挑,直接顺着水路走。   天呐,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祖国的蓝天下是多么的热火朝天。   光看着这些,张医生都不用配菜,就能痛痛快快地干下一大碗饭。   胡奶奶掩饰不住骄傲的心情:“你瞧着吧,一会儿你们坐船走,看我们圩塘,挖出来的土直接就吊上去。”   这下子余秋倒惊讶了:“胡杨这么快就改装好了?”   天呐,这家伙,他真不该当会计,他绝对是个发明家。   胡奶奶笑得得意:“小胡能干的很呢,昨晚上就琢磨了一宿,今天一大早起来叮叮当当的不停。我刚贴好饼子,他都来不及等饭上桌,抓着饼子就跑走了。”   余秋忍不住摇头,叮嘱田雨:“你以后看着点儿他,不然他胃会坏掉的。”   小田老师正在喝酸辣汤,抬起脑袋,满脸茫然:“为什么要我盯着他呀?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关心,互相照顾啊。”余秋一本正经,“你是老师,当然更加要注意让身边人培养起良好的生活习惯。”   这个借口倒是勉勉强强的说服了小田老师,小姑娘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余秋看张医生跟陈敏他们已经吃完了饭,直接招呼他们起身:“那就走吧。咱们再不过去的话,还不知道廖主任火发成什么样子呢。”   唉,摊上这么位领导可真叫人头大。   余秋招呼了句田雨:“你帮我跟宝珍说一声,让她接着给大家做体检,尤其是有心血管疾病的老病号,一定要注意血压的变化情况。”   胡奶奶看她要走,赶紧喊她把一坛子酱捎上:“先前东胜要带走的,箩筐里头放不下了。”   余秋奇怪:“什么酱啊?”   “香菇酱,放了点儿笋干。”红奶奶笑容满面,“你放在供销社就行了,东胜会自己去拿的。”   当着张医生他们的面,余秋不好再问,她直接点头:“行,我拿过去就是了。”   哎哟喂,这可是下饭神器,就着香菇酱,她能够干掉两大碗饭。   一坛子酱大约10斤重,倒也不沉,余秋自己也抱得动。   不过李伟民难得有眼力见,特别积极主动地要求自己搬。余秋赏脸给了他表现的机会。   一群人走到渡口边上的时候,余秋才发现圩埂周边果然热闹纷呈。   圩塘里头,挖土机的簸箕斗上下挥舞,旁边的起吊机伸出了长长的手臂,上头的拖拉机,则来来回回的反复压着刚刚垒砌上去的土石。   操作机器的人有条不紊,旁边补充帮忙的人也是不急不慢。就等着开船的那点儿功夫,圩塘里头的淤泥就挖出了一个大坑。   余秋有些心疼了,这些淤泥未必要做圩埂啊,说不定拖去肥田效果更好。   陈敏看得瞠目结舌:“你们杨树湾可真是实现四个现代化喽。”   刚才她在村里头看到那么多鸡鸭就觉得热闹,现在再瞧见这些铁家伙,更是觉得心潮澎湃。   哎哟喂,她感觉他们大队被比下去了,有种落后的羞耻感。   余秋听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着急,等我们摸索出经验来了,你们还可以吃现成饭呢。”   “那可不行。”陈敏摇头,“我们也要好好奋斗的。等我回去就找我们公社的学习会,上你们这儿取经来。”   李伟民听得一阵头痛,感觉这些下乡知青果然能折腾。都当赤脚医生了,能不能好好专心做大夫呢?   挑圩埂这种事情,小姑娘家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余秋点头:“那好啊,你们大队挑圩埂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许到我们大队来借机器。你就慢慢一箩筐一箩筐挑吧。”   李伟民顿时满脸严肃地看着余秋:“小秋大夫,为了早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赤脚医生,我决定要跟在你身边好好学习。”   这家伙无耻得是如此浑然天成,气得陈敏破口大骂:“你可真够不要脸的,你这是在逃避劳动。”   李伟民理直气壮:“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我要积极发挥我的特长。”   县革委会给派的船速度不慢,陈敏跟李伟民还没有从文斗进化为午斗时,船就靠在了红星公社的渡口边。   几人跳下船上了岸,余秋看着吴二妮往卫生院方向走。   还真是邪门了,这姑娘。刚才在杨树湾的时候,她就蹲在门槛边,乖乖吃饭,不吵也不闹。现在人去卫生院,瞧着白大褂走来走去,她竟然也不害怕。   难不成真是县医院的风水特别的跟她不和?   几人经过供销社门口的时候,李伟民捧着酱坛子进去,刚好迎头撞上何东胜跟个人往外头走。   生产队长正同人说话:“你好好考虑考虑,咱们公社是副食品店卖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看市里头副食品市场就很热闹。我在里头就看到了山东鲜虾酱、大连宽带鱼还有广东大虾。人家调味组、水果组、蔬菜组、烟酒组、大肉组、水产组、糖果组分得清清爽爽。咱们公社虽然不比市里头,可也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旁边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人似乎有些迟疑:“我也想啊,可是要有门路,根本没有那么多货。东胜哥,我不瞒你。每次我看到顾客满怀希望而来,最后却失望而归,揣着钱都买不到东西的样子,我心里头就难受。”   余秋听到他的声音,才认出来眼前的人是韩晓生,顿时大吃一惊:“韩晓生,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以前那个身材高大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现在脊背微微佝偻着,瘦得双颊深陷的脸上不时闪烁着紧张畏缩的情绪。   韩晓生表情尴尬,伸手摸了下脑袋,笑着安慰余秋道:“没事,出来了,养几天就好了。”   没被抓进去过的人永远没办法理解那个精神压力有多大。他被关了一个多礼拜,整整瘦了十二斤。出来的时候,洗澡换衣服,裤子根本都穿不上了。   他女朋友陈媛哭得不行,他自己却只觉得庆幸。谢天谢地,感谢伟大的领袖,好歹他这条命还留着。   余秋还要带人去医院,不好跟他们多寒暄,只示意何东胜:“姑奶奶让我捎香菇酱给你,你自己拿着吧。”   何东胜点头,接过来直接塞到韩晓生怀里:“你拿着,胡奶奶说了。你遭了这么大的罪,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补补,就吃点儿自家晒的酱,总比盐水泡饭来的强。”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总觉得何东胜有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没记错的话,当初晒酱这件事情,就是何东胜突然间催促胡奶奶晒起来的。   难不成他是在打副食品店的主意?   哎,这事儿真的可能。整个公社粮管所,副食品店供销社,基本上就管了社员们的吃的穿的用的。   现在供销社已经成了杨树湾的老熟人,不少妇女同志都是直接到供销社里头买装在月经带桶里头的卫生巾。   要是再拿下副食品店,杨树湾种的蘑菇养的鱼腌的咸鸭蛋可都有去处了呀。   这个时候的小秋大夫还不知道这些农产品的销量大头已经去了县城。   只不过杨树湾人觉得多条门路总不是坏事,万一外头有什么不好,好歹还有红星公社帮着兜底不是?   何东胜还要跟韩晓生再细细商讨事情,余秋也要领着病人去医院。双方在供销社门口分开,余秋直接带人进卫生院大楼。   他们刚踏上台阶,里头就走出一行人来。   余秋看清对方的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穆教授,您怎么来了?”   她记得前头穆教授正在参加巡回医疗组啊。   “已经回来了。”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朝余秋点点头,“这回我是过来找你的,想跟你好好说说那个绒癌脑转移的治疗方法。我们这个月又碰到了一例,用药的效果很好。我想能不能把这些资料都整理起来,用来补充绒癌的治疗方法。”   余秋赶紧点头:“当然好,我一直就想做这个事情。”   但是因为条件的局限性,她能够碰到的同类型病人实在太少了。这样的单独病例其实没办法证明什么。   穆教授点头:“你有这个心就好。”   余秋心念一动,抬头看老教授:“教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要请你帮忙。”   关于抗NMDA受体脑炎,想要制造诊断试剂以及将这种疾病广而告之,最好的方法就是跟大医院合作。因为大医院才有机会发现大量的病例,通过对他们进行检验治疗,才能支持诊断依据。   两人正说着话,廖主任从楼上下来。一见余秋,他顿时眉毛倒竖:“你怎么又跑到公社来了?”   余秋满头雾水:“主任不是您说要我给吴二妮开刀来着吗?”   廖主任声如洪钟:“我让你在杨树湾给她开刀!”   推三阻四的,前头说没有麻醉医生。现在麻醉医生都给她找来了,她怎么又把人带到卫生院来了呢?   赤脚医生就应该扎根农村,直接在窑洞里头给人开刀。   余秋目瞪口呆,杨树湾的医疗站怎么可能达到手术间的消毒水平。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海笛 30瓶;梦烟 1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开刀真幸福   打死余秋也不能在卫生室给人开刀, 开什么玩笑, 麻醉打的好好的, 刀也开得好好的,结果最后病人却死于腹腔感染。   她这是在开刀治病救人呢, 还是在杀人呢?   廖主任脸拉得老长,嗓门也大了起来:“怎么就不能开刀,白求恩就在战地上给我们的战士开刀,现在有的医疗站居然就不能开刀了?”   余秋真想糊廖主任一脸。说的好听, 要不要他躺在杨树湾的医疗站,她帮他切了阑尾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刀不开在他身上,他就不知道厉害!   “白求恩?”吴二妮的丈夫小周先叫起来, “我才不要白求恩呢,白求恩死了!”   妈呀,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   可惜乡下人政治觉悟有限,吴大爹听了如此逆言,第一反应居然茫然地追问自己的女婿:“谁是白求恩啊?”   廖主任差点儿没被气死。这思想教育是怎么抓的呀?居然连老三篇都不知道,《纪念白求恩》。   其实他真是冤枉了红星公社,哪个大队不天天跟着学呀。可问题的关键是吴大爹不识字,白求恩听到他耳朵里头就是不求人。至于怎么个不求人法, 他也懒得关心。   小周言简意赅:“一个外国大夫, 开刀割到自己的手感染死了。”   哎哟喂, 这话可真是吓死了吴大爹了, 他也连声附和女婿的话:“我们不要白求恩, 我们就要在医院里头开刀。”   廖主任叫这对不着五六的翁婿气得简直要跳脚,大逆不道,这是什么思想觉悟,居然说出如此落后的话。   廖主任伸出去的手指头都在颤抖,声音尖利的简直要戳破他的喉咙:“你们两个是什么成分?”   翁婿俩这会儿真是齐心合力了。小周挺起胸膛:“三代贫农。”   闻讯赶来的刘主任赶紧替他们背书:“吴大爹当年掩护过游击队。家里头一口米都没了,寒冬腊月里头,他愣是跳下河去挖藕,摸到一根藕都舍不得自己吃,煮熟了给受了伤的游击队员吃。”   要是这人家庭成分有问题,廖主任还可以扯着嗓子喊一声,要注意阶级斗争性新动向。   结果碰上这样的落后老农民,他也只能恨恨地一甩手,把气撒在刘主任头上:“就是你们的思想教育工作不到位,所以才有这种落后的思想。”   刘主任能屈能伸,当着上级领导的面伏低做小也不变脸色:“主任,您说的是。主要是前面没通电,贫下中农,没能时时刻刻受教育,以后广播天天响,肯定会好很多。”   那小周显然是个楞头青,不仅不顺坡滚驴,居然还跟着脖子强调:“只能城里头的老爷干部才进医院看病吗?我们贫下中农就不能进医院?这到底是不是我们广大社员的医院?”   廖主任被他噎得居然找不出话来回,只能举着手指头一个劲儿的:“你你你……”   小周今儿吃了雄心豹子胆,脑壳相当不清楚,他居然还敢怼回头:“我什么我!伟大的领袖说了,干部就要经常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妈呀,这一句石破天惊的,余秋都恨不得直接捂住这孩子的嘴巴。   二愣子搞清楚情况,江县就是廖主任的一亩三分地,他要整个小农民,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似的。   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居然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其实这事儿不难解决。”何东胜从医院门口进来,朝廖主任笑,“主任,我们阳朔湾的医疗站,现在开不了刀,那就把它建的能开刀就是了。咱们就照着卫生院来建,让贫下中农走上田埂就能进医院。”   他伸手指着余秋跟几位医生,“有这么好的大夫在。以后别说是咱们十里八乡了,就是县城的人,肯定都不稀罕去进医院,直接来我们杨树湾的医疗站。”   不知道是何东胜描述的抢了县医院生意的美景打动了廖主任,还是终于来了个人替他解围,廖主任居然沉着脸拍了板:“就在杨树湾建手术室,刀在杨树湾开。”   小周急了:“那多早晚才能建好啊。”   何东胜无奈:“这要看县里头怎么给支持了。快的话,也要两三个月吧。”   廖主任点头:“那就到时候再开刀。”   小周跳脚:“那可不行,我们马上就要开刀。”   这下子廖主任脸又挂不住了,他直接伸出手指上了小周的脑门:“我看你这个同志很不像话!”   不知道是他突然间拔高的声音吓到了吴二妮,还是他这个伸手指的动作刺激到了犯病的女人;原本一路都很老实的吴二妮突然发作了。   她嘴里头发出一声怪叫,猛地冲上前,一口狠狠地咬上了廖主任的脖子。   这一下猝不及防,廖主任被她咬的“啊”一声身体往后仰,脖子上立刻飙出血来。   旁边的人全都目瞪口呆,谁都没有想到原本老实的不得了的吴二妮会突然间发病啊。   格委会秘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赶紧伸手去拽吴二妮。   可惜精神出了问题的女人力大无穷,秘书这么一拽,不仅没能分开两人,可怜的廖主任还差点儿被直接咬下一大块肉来。   他两只眼睛只往上头翻,喉咙里头压根发不出声音。   余秋见势不妙,赶紧喊人拿镇静剂。   颈部有颈动脉窦,同时按压双侧颈动脉窦的话,会造成心跳变缓,血压下降,部分敏感的人甚至会因此而丧命。   镇静剂推进去了,吴二妮终于停止了躁狂。可怜的廖主任死里逃生,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气急败坏,想要破口大骂。结果他一动,脖子上的青筋一鼓,那血就哗哗的往外淌。   院长赶紧拿了消毒棉球过来,亲自帮他处理伤口。   张医生在边上为难地看着,迟疑道:“廖主任,你看这个刀到底什么时候开?”   “开!马上开!”廖主任气得连脖子上淌血都顾不上了,扯着嗓子大喊,“现在就给这个疯子脑袋瓜子开瓢。”   他的手指着吴二妮,已经昏睡过去的女人嘴巴上全是血,看着就阴森森的吓人。   小周作势要不服气的反驳廖主任的观点,大夫都说了,二妮不是神经病,二妮是肚子里头长了瘤子,只要把那瘤子切掉了,二妮就好了。   张口闭口管人家叫疯子,还不晓得谁是疯子呢。   余秋冲这小子一个劲儿吹胡子瞪眼,拼命暗示他识相点儿,不要再蹬鼻子上脸,惹毛了廖主任,他们谁都抹不了好。   气急败坏的革委会领导终于屈尊纡贵移驾诊疗室接受大夫的伤口处理。   余秋也赶紧推着吴二妮上妇产科病区。   目睹了全场闹剧的的穆主任什么话都没说,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余秋明白她的悲伤,对于医务人员而言,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全心全意处理疾病,而不用关心其他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   可惜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都要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余秋批评小周:“你胆子也太大了。”   小周可真是个楞头青,这会儿居然还敢嚷嚷:“我怕他作甚,我又不是吃国家粮的干部。我就一个地里刨食的农民。”   余秋瞪眼,这位主儿是觉得光脚不怕穿鞋的喽。真是天真,人家穿鞋的可以一脚踩了你痛不欲生。还吃国家粮呢,人家直接让你连粮都吃不上。   余秋赶紧给吴二妮开了术前准备医嘱。今晚就灌肠,完善所有准备工作,明天一早赶紧把刀给开了。   她真是受够了想一出是一出的廖主任,谁知道这家伙后面还会折腾出什么闹剧来。   可惜按照墨菲定律,越是怕什么越要来什么,余秋刚开完术前医嘱,廖主任的电话就追到了妇产科病区。   当然,正在接受治疗的廖主任实在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发表指示,而是由他的秘书代劳。   革委会秘书慷慨激昂地转述领导的意思,核心思想是两点:第一赶紧开刀,第二开完刀赶紧滚回杨树湾。   不要妄想留在卫生院里头当什么穿着白大褂的洋医生。   城里头的老爷们坏的很呢。贫下中农有点儿什么好东西,他们就要想方设法地抢走。广大社员同志们必须得保持高度的警惕。既然当了赤脚医生,就该扎根农村。   旁边院长似乎在打商量:“开完刀还是要管病人的呀。我们的水平不行,这个病人根本处理不了,必须得小秋大夫亲自管理。”   大概是医院里头的洋大夫也表现出了对赤脚医生的臣服,廖主任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呵斥。当然更可能的是因为他现在脖子还在人家手上,天然存有畏惧。   不过他也没有任何表示,索性闭上了眼睛。   “主任,您看这样行吗?”院长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小秋大夫辛苦些,两边都兼顾着。杨树湾的手术室建好之前,开刀就在咱们卫生院,看病就在杨树湾。”   这回廖主任倒是睁开了眼睛,却只眨了两下眼皮,叫人看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东胜在边上却趁机谈起了条件:“那得有船接送小秋大夫啊。不然她这两头跑着,功夫都耽误在路上了。”   刘主任也帮腔:“早上开一班船从红星公社到县城,晚上再反过来一趟。这样从县里头下来看病的人治好了,就有船方便回去了。”   何东胜摇头:“那还不够,中午也应该有一班船,一来一回的。不然小秋大夫就只能就船的时间。”   所有人都盯着廖主任的脸看,他突然间又睁开眼睛朝秘书眨了两眨。   秘书立刻神气活现的宣布:“你们打个报告上来吧。”   于是余秋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行程表就变成了航船的时刻表。   此时的小秋大夫只想着赶紧把这刀开完拉倒。   她心惊肉跳地睡了一觉,醒过来赶紧招呼大家玩儿,完善一切准备,上台开刀。   麻醉一打完,她抓着手术刀切皮时,居然激动地想要掉眼泪。   麻蛋,生活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已经将她彻底逼成了哥德斯尔摩综合症患者。   2019年的她估计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聚自己居然会为了能够上台开刀,就兴奋得难以自抑。   穆教授看了她一眼,按捺不住好奇心问:“换两次拖鞋是哪儿的习惯?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公社卫生院的手术室也很小,更衣室跟手术间基本连在一块儿。木教授换完洗手衣,出更衣室的时候,就发现前往手术间的路,被设置成曲折型,中间加了一道更换手术鞋的流程。   “为了控制院感,减少腹部切口愈合不良的可能。”   余秋其实对现在的手术间也很不满意,因为手术室跟生活区距离实在太近了,这极度不利于维持手术室的环境。   不要小看多换一次鞋子。   她穿越之前,她导师长期定点技术支援的一家县医院,患者腹部切口愈合不良的概率一直都比较高。   指望医院重新建设手术室,短时间内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余秋的导师观察许久之后,就给他们出主意,增加了一箩筐鞋子,让他们再换好洗手衣以及手术鞋后前往手术室的途中,再次更换一次鞋子,然后去手术室手术。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改进,这家县医院妇产科手术的术后切口愈合情况立刻急剧好转。其他外科手术情况他们没有跟进,不清楚具体的数据,但想必也不差。   “我们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是穿着自己的鞋进去的。就算换了手术鞋,更衣室的地面其实是被污染的。这样手术鞋也遭受了污染,穿着被污染的鞋子进入手术室,就将这个污染的环境也带入了手术室。所以我们必须得提前切断污染源。”   临床工作就是这样,医学发展到现在,最高的进步并非人类对于疾病的认识,而是医疗卫生环境的大幅度改善。或者对于人类生命健康的维护价值,大大超乎人们的想象。   穆教授笑了:“你有心了。”   余秋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赶紧谦虚:“这也不是我想到的,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据说省人医最早的老手术室也没有这么样的概念,后来是院领导去了日本考察,按照日本医院模式建设的手术室。见贤而思齐焉,效果果然不同。   侯向群在边上感慨:“你看的书可真多。”   今天的麻醉,是侯向群在张医生的指导下打的。没错,侯医生也被廖主任从他们大队招呼到卫生院了。   因为廖主任在院长的一再提醒下,终于想起来,农村也得培养自己的麻醉医生,否则手术开展不下去。   其实正常的情况就是张医生带公社卫生院的大夫学习操作,手把手的,带出个徒弟来。   只是廖主任对于正儿八经的医生有种天然抵触的敌视心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便宜穿白大褂的人。在这种心态的支配下,他只允许张医生培养赤脚医生打麻醉。   这会儿他倒是不建议将赤脚医生拎到卫生院来接受培训了。   余秋对于廖主任的神逻辑已经见怪不怪。这种心态很微妙,有点类似穷人仇富。   越是宣扬越穷越光荣,越是强调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认定了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国人潜意识里头还是认为有文化好的。   没多少知识文化的人好不容易坐上高位了,那点儿阴暗的小心思总算找到了施展的空间,他必须得将知识分子踩在脚底下,才能获得心灵上的高度满足。   不过不管到底培养谁,只要以后能有人用就行。   吴二妮的肚子一打开,跟着上台长见识的陈敏就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大家都以为她怀孕了呢。”   瞧瞧这大瘤子,就跟个足球似的,陈敏目测直径起码有20公分往上。   小陈大夫叹了口气:“这瘤子一定很沉吧。”   手术台上的人全都笑了起来,穆教授含着笑:“我估计差不多得十五六斤重呢。”   这下子陈敏惊讶了:“天呐,那岂不是怀了双胞胎。”   手术台上的人笑得更加厉害了,原本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   侯向群更是叹气:“这双胞胎还都不小。”   都不用送术中病检,余秋就能肯定这是畸胎瘤。   瘤子被切下来以后剖视,众人都在里头看到了脂肪以及头发,甚至还有两颗牙齿。   县医院妇科手术相对开的比较少,张医生也是头回看到畸胎瘤里头长了牙齿。   他笑着调侃了一句:“这牙齿应该留下来,将来牙不好的时候,可以拿来补牙。”   余秋也笑着附和:“这主意不错。能省好大一笔钱呢。”   知道2019年财务自由的标准是什么吗?不是车厘子自由也不是榴莲自由,而是补牙自由啊。   余秋带着陈敏缝完最后一针的时候,吴二妮的眼睛动了,喉咙里头也发出了声响,只是还不能正常回答张大夫的提问。   陈敏有些失望:“她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哪有这么快呀。”余秋哭笑不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都病了这么长时间。”   上了台,穆教授陪着余秋一块儿送病人回病房:“小秋,你说了那个筛选病人的问题,我倒是有个建议,你可以直接从精神病人中进行筛选。”   几乎所有的时代,女精神病人都更多,也许是因为女性更敏感更脆弱,也因为她们承受的压力更多。   余秋讶然,她没想到穆教授会主动提及精神病院。   其实她本人也想到了这一茬,说不定现在精神病院里头关着的,有很多不是精神病人。   穆教授点点头:“这件事就我来安排吧。好好做出临床数据来,咱们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推下去。”   余秋正要说话,旁边的陈敏突然间发出一声“啊”的轻响:“他的嘴巴发紫呢。”   余秋后背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妈呀,好不容易开完的刀,别没回到病房,人就没了啊。   穆教授赶紧伸手捏吴二妮的下巴,迫使她把嘴巴张开。余秋手里头抓着纱布伸进吴二妮的嘴里头,拽出了堵在喉咙口的舌头。   吴二妮的脸色缓了过来,余秋的魂却迟迟不能回归原位。   妈呀,术后恢复室,一定要建术后恢复室。再来这么一出舌后坠,她迟早会被活活吓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盖个五层楼   余秋下了手术台, 刚把病人送回病房吃过饭, 都没有来得及跟病人家属交代清楚情况, 廖主任的电话就追到了妇产科。   即使身在县城,革委会主任仍旧没有忘记这儿还有个赤脚大夫长期滞留在卫生院。   赶紧走, 中午的船立刻走。   余秋惊讶了,原来重新制定一条航船时刻表是如此的简单。她还以为光是协调安排人手,都起码得两三个月才能完成。更何况还要听各个部门之间扯皮呢。   没想到革委会主任一发话,船就立刻到位了。   无论余秋如何强调术后恢复的重要性, 廖主任都固执己见。   他已经退让了,甚至连手术刀都让他们在卫生院开了,还特地给他们找了麻醉医生。做到这一步,廖主任自觉仁至义尽。   现在, 赤脚大夫是打算赖在卫生院不走了?实在不像话!   余秋真是受够了这样的行政领导,什么都不懂,还拼命地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当了官就成了技术大拿了,哪哪儿都要指手画脚。   穆教授怕小医生压不住脾气,赶紧冲她摇摇头,故意在边上提高嗓音道:“你赶紧回去吧,赤脚医生的日常工作也不要丢下。”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 “我今天不走, 我会重点看着她的。”   她招呼陈敏:“你既然想干妇产科, 也跟着学习怎么处理病人吧。”   陈敏懵懵懂懂的, 赶紧点头。   张医生也在旁边安慰余秋:“没事的, 后面这个病人我守着吧,刚好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病例。”   有两位前辈保驾护航,余秋这才敢离开卫生院。   出门的时候,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11月的红星公社,太阳是如此的温暖,天气晴好,她才不跟无聊的人置气呢。   余秋在心中默默地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跟傻逼讲道理,他们会强行将你拉到跟他们一样的档次,然后用他们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渡船的时刻表是固定的,余秋看距离开船还有点儿时间,就先去了趟供销社,准备跟郝红梅打个招呼。   昨天晚上郝红梅也听说了廖主任作妖的事情,小姑娘吓得不轻,生怕余秋会被抓到小辫子挨劈斗。   出了韩晓生的事情,大家都成了惊弓之鸟。虽然最后结果皆大欢喜,韩晓生还因祸得福,成为了公社副食品店的负责人,但郝红梅的父母都教育她,以后要愈发谨小慎微,千万不要成了靶子。   昨晚郝红梅跟余秋挤一张床的时候,小姑娘都要吓哭了。   不想余秋刚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供销社前头的大院子里头热闹纷呈。   院子的中央摆着张长条桌,后面站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手拿着大剪刀,一手摁住兔子,咔嚓咔嚓的剪毛。   桌子旁边排了条四五十人的长队,杨树湾的小娃娃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珠子盯着兔子身上的大剪刀不挪窝。   小宝惊恐地抱着哥哥,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念叨:“剪到了,兔兔痛。”   做哥哥的人抱住了弟弟,小包子脸鼓鼓的,认真地强调:“不会剪到的。”   说话的时候,他的两条胳膊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显然非常害怕。   旁边二丫小嘴巴张着,用力往外头吹着气:“给兔兔吹吹,兔兔就不痛了。”   大丫抱着妹妹,轻轻地摇摇头,示意妹妹不要说话,免得惹人嫌。   剪毛员手里头的剪刀移到兔子肚子的时候,他手往桌子边上一捞,就摸出个长布条,余秋都没看明白他是怎么绕的,那绳子就系成了个活结,扣上了兔子前腿。他空着的那只手再往后一拉,攥着兔子的两条后腿,整个兔子的肚子就大白于天下。   大剪刀咔嚓咔嚓的过去,兔毛被剪了个干净,接着他又给兔子翻了个身,将另一边的毛也剪了个干净。   剪毛员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个多余的步骤都没有。只剪刀的咔嚓声中,一只兔子就被剪得光秃秃的,而且断毛口平整,一点儿破损都没有。   他连尺子都不用量,就分门别类放好了兔毛。   郝红梅在边上拿着小秤称,跟唱长调式的报出了数据:“特级毛,七两!”   这下子,整个小院都沸腾了。杨树湾的小孩们全都激动地拍起手来。   二毛还高兴地拉着大宝的胳膊,开心地夸奖自己的朋友:“你可真厉害。你是怎么喂兔子的呀?”   大宝有点儿不好意思,却相当大方的跟自己的朋友分享起经验,一定不能让兔子吃沾了露水的草,不然拉肚子,毛就长不好了。   二丫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拉姐姐的手,认真地强调:“我们也喂兔子。”   她跟姐姐养的小白兔是一级毛,比不上特级毛呢。   余秋过去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忍不住笑了:“这是因为你们的兔子才养了70天,要比他们的时间短。”   她抬起头,看维持秩序的田雨:“你怎么把他们带这儿来了?”   “开船了呀!”田雨瞧着比这群孩子更兴奋,“革委会特地给我们杨树湾批的航线。以后每天中午11:00船从杨树湾走,等到1:30再开回头。早上晚上还各有船呢。”   昨天晚上消息定下来之后,大队书记就招呼他带着孩子们上公社剪兔毛。   红星公社养兔子的人家不多,所以剪毛员也不下乡,而是定期从县城过来,隔两三个月就剪了一回毛。   这回事,何东胜特地跟他打的招呼,给杨树湾的小娃们开剪毛专场。   二丫兴奋的不得了,一个劲儿要拉余秋的手,跟她比划:“哇,小秋大夫,好大的船!我们全在船上,好多人。”   小丫头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大的船。姐姐拉着她坐在船舱里头的时候,她就一个劲儿趴在窗户上看。   船好快呀,岸边的山跟树都在比赛跑步,跑的比他跟大宝二宝都快。还有河里头的水,溅起了好大的水花,雪白雪白的,可真漂亮,就跟扑着翅膀的鸟儿一样。   上了岸更热闹,原来供销社里头有这么多东西,架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红梅姐姐说等去了副食品店,还有更多好吃的。   大丫看妹妹快要流口水的模样,忍不住害臊。又说吃的,人家会笑他们是馋丫头的。   余秋摸摸大丫的脑袋,笑道:“小秋大夫也馋了,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吃好吃的怎么样?”   田雨看着堆成小山的兔毛,也豪气地拍着口袋:“今天咱们吃好吃的。”   剪毛员跟着笑:“好,我今儿倒是要看看你们的手艺。”   其实动手的还是卫生院食堂大师傅。他照旧熬了一锅猪骨汤,在里头下了切成片的猪血块,然后加了粉丝、平菇、木耳跟打成蛋花的鸭蛋。   一碗碗粉丝汤端上桌,旁边摆着醋壶跟辣椒酱,爱吃重口的人自己添。   杨树湾的小娃娃们只看着那原汁原味的粉丝汤,就集体沦陷了。   大师傅不得不将粉丝微微凉了凉,才敢让这些孩子吃,否则他们肯定要烫的舌头跟喉咙。   饶是这样,小家伙们也一个个吃得鼻掀嘴歪,捧着碗恨不得将碗底都舔干净。   现在物质贫乏,大家伙儿能混饱肚皮就不错了。尤其是小孩子,平常连上公社的机会都稀少,哪里曾吃过这样精细的东西。   大师傅看着他们吃得香喷喷的模样,脸上全是笑,一个劲儿劝孩子们:“不急,慢慢吃,管够管饱。”   汤是用太阳灶熬出来的。别看入了冬,今儿这太阳可真是够劲儿,一锅汤熬了三个小时,猪骨头都是酥酥的。   粉丝跟木耳还有平菇以及小青菜,都是杨树湾人自己拎过来,整理的干干净净,过了水就能下锅。   他从头到尾不过费了点儿盐,连油都没自己加。   田雨喝了一大碗粉丝汤,趁机开始给孩子们做思想教育:“今天的饭好不好吃?”   小豆丁们积极回答:“好吃!”   二丫这个小吃货还迫不及待地加了一句:“我还想吃!”   众人轰笑起来,大师傅又给他舀了半碗粉丝汤,嘱咐她慢慢喝:“不能再吃肉再吃我们小妞妞的肚皮就要破咯。”   田雨豪气十足地打着包票:“好!大家好好养兔子,等下回收兔毛的时候,小田老师再带大家上公社吃粉丝汤。”   余秋本来想着他们杨树湾现在兔子养的多,他们跟剪毛员说说,看能不能定期去杨树湾直接剪兔毛。不然兔子来来回回的,容易受惊吓不说,还容易生病。   现在,看到这群孩子兴奋的脸,余秋赶紧把话咽回肚子里头。   其实这煮骨头粉丝汤没有什么稀奇,杨树湾也能自己做。可是上公社吃饭跟在村里头吃饭差别太大了。   这就好比陈焕生进城,人除了有物质生活的需求之外,还需要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航船开了,来来往往念书的可不仅是人的肉.体跟货物,还有人们对生活的追求和希望。   一大锅粉丝汤下了肚,心满意足的小孩子们满载而归。   有人在供销社买了铅笔,还有人挑了橡皮。   大丫则给妹妹买了个小绒花,又帮外婆打了瓶酱油。她看家里头的酱油瓶子空了,就带了出来。   余秋揉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问她:“大丫不要小绒花吗?”   小姑娘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要,我不喜欢绒花。”   “不要说不喜欢。”余秋蹲下身,平视小姑娘的眼睛,“我们这次不买,等下回兔子毛卖了更多的钱,我们也给自己买个绒花。”   因为买不起因为没办法拥有,所以就反复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不喜欢不需要。   时间久了以后,人就连喜欢也不敢喜欢,成了完全感觉不到生活乐趣的人。   大丫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余秋没有强迫她表态,而是揉揉她的脑袋,带着孩子去渡口边。   众人上船的时候,田雨先看到了坐在船舱里的刘主任,顿时惊讶不已:“主任,你也坐这班船啊?”   公社有自己的快船,革委会领导下乡一般情况下都是坐那条船。   刘主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有现成的船不坐干什么?这个船可划算了。”   坐一趟船不过5分钱,就算是几个人一块儿坐船,也比开公社的快船下乡便宜。   余秋只奇怪:“主任,你去杨树湾有事吗?”   这个时节已经过了农忙,按道理来说,刘主任不应该再拖着双腿来回奔波呀。   难不成是去视察挑圩埂?那上上下下的,真不太适合他。   刘主任哈哈大笑:“哎哟,你们杨树湾要盖手术楼,你这个大夫自己都不知道啊。”   余秋这回可真是惊呆了。昨天晚上她是听何东胜提了一嘴巴,可这不才刚将申请报告打上去吗?   一夜天的功夫,县里头就批复下来了?   刘主任笑得意味深长:“多快好省,我们搞农村建设就不能慢吞吞的,必须得加快速度。”   田雨在边上也拼命地点头:“是得快点儿。”   夜长梦多,谁知道再睡一觉醒过来,领导会不会改了主意。   哎哟,实在太好了,以后杨树湾就有大医院了。余秋开刀也不用特地跑到卫生院来。   刘主任兴致勃勃:“以后杨树湾就建个妇幼保健院,专门管妇女儿童保健工作。跟卫生院互通有无,两头连起来,我们红星公社的卫生事业就要飞起来喽。”   余秋也被他的热情感染了,的确,妇幼保健院跟综合医院距离近的话不仅可以互通有无,还能进一步相互促进发展。   航船快的很,余秋手上没有表,只估摸着时间,估计就10来分钟便可以走一趟单程。   田雨再次感慨:“以后我们杨树湾的孩子坐着船就能够天天去公社上学了。”   读完小学还有初中,以后还要考高中,说不定还能被推荐上大学呢。   刘主任连连点头:“对,以后我们红星公社的孩子走出去,最起码个个都得是初中毕业生。”   他叹了口气,“一个吃饭的问题,一个上学的问题,一个看病的问题。要是咱们红星公社的社员们不愁这三桩事了,我这个主任才叫做的有滋有味。”   田雨信心十足:“肯定会的。咱们红星公社水多,有山又有河,到时候山上田里养鸭子,水上面种庄稼,保准家家户户都有米有肉吃。”   二丫听到了肉字,立刻来了精神:“吃肉肉!”   余秋被这小丫头逗乐了,她一把抱起小姑娘:“那二丫告诉小秋大夫,吃粉丝汤好吃呢?还是肉肉好吃?”   天啦,这个问题不亚于世界难题。二丫立刻陷入两难之中。   她愁眉苦脸了一路,都走到大路口时候,她才为难地问余秋:“不能中午吃粉丝汤,晚上吃肉肉吗?”   在场的大人们全都笑翻了,大丫却羞红了脸,她跺着小脚,一个劲儿喊妹妹。   刘主任却笑着接话:“好,以后我们红星公社啊,中午喝粉丝汤,晚上有肉!”   “哟,刘主任这是给我们送肉来了。”何东胜陪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迎面走过来,笑着调侃公社革委会主任,“那我们可得敞开了肚皮吃。”   刘主任笑得直摇头,一个劲儿指他:“你啊你啊,就想着怎么占公社的便宜。”   说着,他朝那黑框眼镜男人快走两步,上前握住人家的手,“哎呀,顾同志,真是辛苦你了。出差回来都不得闲,还要过来为我们贫下中农忙碌。”   那顾同志跟刘主任握了手,开门见山道:“我同意你们的看法,医院尽量距离大河近一些,这样病人交通也方便。”   何东胜招呼余秋:“小秋大夫,正好你说说看,这医院有什么要求呀?”   余秋听他们一口一个医院,恍然大悟,她就说先前跟刘主任说话的时候,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呢。   合着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手术间升级为医院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产前产后病区必须得分开,门诊、妇科、产科病区还有需要监护治疗的新生儿不能放一起,不然容易交叉感染。   另外,手术准备区域跟手术间要在两层楼上,手术医生在准备区域换好衣服鞋子,经过楼梯然后再进手术间手术。”   顾同志微微皱眉:“照你这么来的话,再怎么省,也起码得有5层楼啊。”   这可不是个小工程,他得跟县里头打报告汇报。   何东胜赶紧拿县医院做筏子:“既然咱们要将县城的病人吸引到杨树湾来,那医院怎么着也不能比县医院小啊。”   顾同志皱眉头,诚心实意地指出了现实问题:“就是盖了这么大的医院,你们收了病人有人照应吗?贪多嚼不烂,还不如从小处做起。”   刘主任满脸笑:“这栽了梧桐树才能引来金凤凰啊。咱们把医院建起来了,这起码得年把的功夫吧,中间再想想办法,医生护士不就慢慢的过来了?没有医生护士,我们自己培养啊。”   顾同志不好直接说这群革委会的领导想当然,只能皱着眉头强调:“这已经超过县里头一开始跟我说的了。我必须得打报告,等县里头批准了,我才能动。”   何东胜赶紧说软和话:“不管盖几层楼,咱们先把地方给定下来吧。这样我们也好准备起来。”   那顾同志未置可否,只沉着张脸继续往前走。   二丫趴在余秋怀里头,小小声地问:“要盖大房子吗?”   余秋点头:“对,我们杨树湾以后也有楼房了。”   小丫头脸上浮出欢喜的笑,后头有人喊她名字的时候,她转过脑袋也还是笑。   黄莺一身灰布衣裳,跟她男人并排站着。   她快步走向两个女儿,脸上全是讨好的笑,手里头还抓着个绒花往二丫手上塞:“妈妈给我们二丫戴花好不好?”   二丫立刻摇着小脑袋拒绝,自豪地将自己的小辫子露出来:“姐姐给二丫买花戴!”   大丫警惕地抓住了妹妹的手,要让妹妹离母亲远点儿:“不用,我会照顾妹妹的。”   黄莺表情尴尬:“你这丫头,真是的,越大脾气越古怪。我看你将来到哪儿找婆家去。”   “上哪儿找也不去粪坑里找。”余秋拉下脸,抱着二丫走远了些。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是打定主意要抛弃女儿了吧。   黄莺夫妻两个神情尴尬,她男人还主动跟刘主任打招呼:“哎哟,您看看,现在的小孩子哦,脾气一个比一个厉害。”   刘主任脸上神色不变:“行了,来了的话就赶紧去你老丈人家吧。”   余秋跟田雨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万能阿曼 55瓶;落丶十二 50瓶;木呆小肥羊、29230801 20瓶;水葵、30178818、燕 10瓶;淇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郑家没有这号人(捉虫)   何东胜陪着顾同志继续给医院选址, 黄莺跟她男人朝郑家去。   田雨拦住了大丫二丫小姐俩:“走, 跟小田老师带小兔子吃草去。我们今天学习, 如何照应剪过毛的兔子。”   二丫一听要跟小伙伴们一块儿照应小兔子,立刻高兴的跑过去抓田雨的手。   爸爸妈妈不见了的时候, 她的确挺想妈妈的。可到了外婆家有吃有喝有的玩,她又不黏母亲了。相反的,她还很害怕妈妈会带她回家,她喜欢待在外婆家。   黄莺没能拽住小女儿, 表情尴尬,一张脸左右晃着,也不知道跟谁抱怨:“瞧瞧这丫头,越玩性子越野。”   二丫紧紧抱住田雨, 小脑袋扎在她怀里头:“我不跟你回家,奶奶会烫烂我的嘴。”   大宝生气了,立刻跑过去拦在二丫前头,气呼呼地瞪着黄莺:“你不要跟他们走,你去我家,我奶奶给你做蹦豆子,我奶奶不烫人的嘴。”   黄莺的神色愈发尴尬,嘴里头只会念叨着:“现在的娃娃不得了咯。”   不知道为什么, 余秋觉得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起码字面意思上也可以用在现在的黄莺身上。   明明她秋收前离开杨树湾的时候, 黄莺还没这么眉目可憎。果然是相由心生。   大丫也抬脚走到田雨身旁, 牵着小田老师的衣角:“老师, 我们走吧, 小兔子都要饿了。”   一群孩子早就等得不耐烦,立刻嬉笑着簇拥田雨往山坡去。   余秋瞥了眼讪讪的黄莺,直接从他们身旁穿过,往医疗站去拿自己的医药箱了。   她估摸着宝珍还没有来得及将剩下的人体检完。趁着今天太阳好,赶紧把活做了吧。   黄莺男人倒是比老婆反应快,感觉他们被落下了,赶紧抬脚去追刘主任,嘴里头还亲亲热热的喊着:“主任晚上来我老丈人家喝酒啊,我带了酒过来。”   说着他还特地晃了晃手里头拎着的酒瓶。   刘主任说什么,余秋没听到,也许他压根懒得搭理这种不要脸的家伙。   余秋拎着医药箱,按照村里人指点的方向在七队找到了宝珍。   两人按照花名册上的顺序一户户人家找过去,给留在家中的老人跟小小孩都做了检查。   待经过郑家的时候,宝珍惊讶地指着院子,不可思议地跟泥鳅咬耳朵:“小秋姐,黄莺姐她男人怎么来的?你看看他的样子,还在院子里头抽干部烟,他好大的派头哦。”   家里头都穷成那样了,大丫二丫到了外婆家,才能穿上一身能见人的衣裳。他这个当爸爸的,哪儿来的脸花钱买香烟?   余秋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声,因为他老婆舔着他的屁.股当成脸,他凭什么不好意思抽烟啊?   “不要再叫她黄莺姐了。”余秋看着宝珍,“以后我们都不认识这个人。”   宝珍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余秋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宝珍的脑袋:“走吧,我们今天把剩下的活干完。后面还有一堆事呢。”   大约是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黄莺持续做妖,已经磨灭了宝珍的耐心。她很快将心中的疑惑抛到九霄云外,只高兴地抱住余秋的胳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咱们杨树湾真的建接生站了啊?那以后十里八乡的娃娃是不是都在我们这儿生的呀?”   余秋笑道:“他们要来,咱们就让他们来呗。”   宝珍已经开始犯愁:“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建个食堂?就跟卫生院一样,到时候他们得有地方吃饭啊。”   余秋笑了起来:“那好,咱们就卖饭给他们吃。”   宝珍茫然:“怎么卖饭呀?跟国营饭店里头一样吗?是不是也得收粮票?”   余秋清了清嗓子:“那就让他们自己带粮食跟菜过来,咱们提供地方给他们加工,收他们柴火跟油盐钱。”   宝珍又开始愁眉苦脸:“那咱们杨树湾的油可不够吃咯。”   余秋大笑:“咱们多种点花生,就在玉米地里头套种花生。到时候花生榨油做玉米烙,肯定香死个人。”   宝珍兴冲冲的:“那好,咱们一分地都不浪费,到时候叉开来吃油。”   余秋嘴里头说着不管黄莺的事情,但完成了剩下的体检工作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又绕回到郑家小院跟前。   快到转弯的方向时,她迎头撞上抱着二丫走过来的田雨。   二丫是个欢快的小话痨,蜷缩在小田老师怀里头,叽叽喳喳地追问个不停:“那我们的小兔子什么时候生小小兔子呢?”   “要等开过春了。那时候小兔子长大了才能生小宝宝。”小田老师耐心地回答问题。   待看到余秋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简直要哭了,言简意赅几个字,“大丫要回家。”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带两个孩子在胡奶奶那边吃晚饭,胡奶奶都已经开始舀新稻米准备做饭了。   结果大丫坚持要回家,小姑娘年纪虽小,主意却正的很。田雨跟胡奶奶两个专业管理小孩子的大人联合起来,居然都没办法说服她。   于是小田老师只能无奈地带着两个小丫头回家。   宝珍不明所以,还跟着点头:“应该回家的,不然你们妈妈要教育你们啦。”   黄莺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欢大丫二丫到别人家里头吃饭。其实村里头的孩子在一块儿玩疯了,晚上跟着小伙伴一块儿去人家里头吃饭很常见。大不了明天再反过来换着吃就是了。   余秋看着大丫,小姑娘紧紧抿着嘴唇,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生气带着妹妹的人是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看母亲的人也是她。   也许她在害怕,自己回来迟了,爸爸妈妈就又跑了吧。   她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大丫的兔子:“走吧,咱们回家去。正好,我要给老太量个血压。”   宝珍懵懵懂懂地跟两个女知青道别,背着医药箱匆匆忙忙往家跑。   太阳快要下山了,她得帮着做晚饭,两个嫂嫂这些天正忙着赶工做活呢。   林秋跟田雨对视一眼,都有点儿如释重负的意思。她俩硬着头皮带两个小姑娘回家。   人还没到院子门口,余秋就听到了黄莺的声音:“秀华,咱们都是女人,你肯定能理解的。你是我们郑家的大功臣,已经给我们郑家留了种了。我不行啊,我命苦哎。”   秀华的声音冷冷淡淡:“命好命苦都是自己过的,你还是从郑家走出去的呢。”   黄莺似乎被噎到了,伸出手讪讪地要抱小根,脸上还陪着笑:“哎哟,叫我好好看看我们郑家的种男,也叫嬢嬢沾沾福气。我跟你说呀,秀华,我这一胎跟你怀小根一模一样,肯定是个男娃。”   余秋推开院子门,只见秀华伸手抱走了儿子:“不敢劳您的大驾,您身子金贵,怀着龙子凤孙呢,万一有哪儿不好,我们郑家人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黄莺脸上挂不住,却还强撑着笑:“看你这话说的。我就不是郑家人了嚒。”   郑老太拄着拐杖出来,伸手招呼两个重外孙女儿回家。   对着孙女儿,她却不冷不热:“我们郑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该怎么过,你自己过去吧。”   她侧过脑袋,只看两个小姑娘:“来,大丫二丫,看看舅母给我们做了什么新表表。”   所谓的新表表是杨树湾的小孩子对于新衣服的称呼。现在布料紧张,一般人家要攒上许久,才能有足够的票和钱去买布给孩子做衣裳。   二丫立刻乐疯了,她觉得今天实在太美好了。她跟姐姐剪了兔子毛卖钱,还吃到了很好吃的粉丝汤,现在舅母又给她们做新衣裳。   小丫头侧过头,好奇地看着舅母怀里头的小表弟:“弟弟不穿新表表吗?”   秀华笑了起来:“弟弟小呢,等过年再给弟弟做新表表。”   二丫点着小脑袋,认真地鼓励傻乐呵的小根:“那弟弟你可要快快地长,不然过年的时候新表表就太大了。”   黄莺赶紧强行插话,伸手要去抱女儿:“舅母好吧,以后我们大丫二丫要听舅母的话。”   大丫突然间开口:“不听你的话了吗?”   黄莺立刻柳眉倒竖:“瞧你这孩子话说的,我是你们妈,当然得听我的话。”   “妈。”大丫抬起脑袋,倔强地看着黄莺,“你什么时候带我跟妹妹回家?”   二丫吓坏了,立刻过来拖姐姐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晃脑,还跺着两只小脚丫:“姐姐,我要在外婆家。”   她不要回家,家里头一点儿也不好。奶奶动不动就骂她跟姐姐是赔钱货,还会打她。每次她告诉妈妈,妈妈就怪她不懂事不听奶奶的话。   舅舅都说了,二丫不是赔钱货,二丫跟姐姐都是千金。   郑老太抬起脸,问了一句黄莺:“这两个丫头不懂事,不听话?”   黄莺立刻开口:“是没形没状的,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奶奶,以后你可得好好替我管教她们。”   老太点点头,突然间扬起手,狠狠的一巴掌刷在了黄莺的脸上。   这是双枯树皮一样的手,做惯了苦活,手跟钉耙似的,一巴掌过去直接将黄莺的脸打得歪到了一边。   那“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二丫都吓到了。小丫头嘴巴一撇,就要扯着嗓子嚎啕。大丫在边上,也紧紧抿住了嘴唇。   只小根年纪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响动,还发出一长串咯咯的笑声。   黄莺像是难以置信,捂着脸看向自己的祖母:“老太……”   郑老太痛心疾首:“我只恨我从小没打过你,当初打断你的腿,就不至于到今天还丢人现眼!你放心,以后我也不会打你了,该办的手续都办了,从今往后,我们郑家没你这号人。”   余秋赶紧把二丫抱到边上,哄着小东西:“二丫不哭,做错事就要挨教训,是不是?走,小秋大夫陪我们二丫去听匣子戏。”   她朝大丫伸出手,小姑娘没有拒绝,而是抓着她的手指头,跟着一块儿进屋。   收音机里头播放着欢快的儿歌:“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二丫忘了刚才的惊吓,她坐在椅子上,高兴地踢着两条小腿,跟着收音机里头的歌声唱了起来。   比起天真明媚无忧无虑的妹妹,大丫小小的脸上全是凝重的忧伤。   她已经听懂母亲的言下之意,母亲不会带她们回家的,母亲抛弃她们了。因为母亲要生小弟弟了。   她们是赔钱货。   “不要担心。”余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小秋大夫不想骗你,你跟妹妹以后就留在外婆家。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男女平等,妇女也是半边天。错的人不是你们。”   广播里头的儿歌还在播放着,《劳动最光荣》放完了之后,又传来清脆的童声:“我是公社小社员来,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来。……”   二丫更加兴奋了,跟着摇头晃脑地唱着,还从小椅子上起来,扭着小身子跳起舞来。   余秋看着二丫,话却是说给大丫听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以后住在外婆家,你也是公社的小社员,割草积肥拾麦穗,天天劳动忙不停。你看,弟弟现在用的尿片,是不是你跟妹妹捡了知了猴换来的呀。”   大丫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没捡多少,就在家门口捡的。舅母炒了好多给我跟妹妹吃了。”   余秋笑了起来,将小姑娘搂在怀里,柔声道:“那以后我们大丫就带着妹妹多捡知了猴怎么样?”   大丫十分忧虑:“没有知了猴了。”   她想去抓田鼠来着,可是她不敢。   余秋笑了起来:“那我们大丫就好好养兔子。今天我可是看到我们大丫卖了两块钱的兔毛呢。”   大丫羞涩地笑了起来,朝余秋点头:“我一定好好养兔子。”   余秋心里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只要大丫不再觉得自己跟妹妹是累赘,两个小姑娘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入了冬日头短,太阳刚下山没多久,暮色就迫不及待地笼罩了天空。愣是挤在厨房里头帮忙的田雨扯着嗓子喊:“吃饭啦!”   二丫也顾不上跳舞了,开开心心地往屋子外头跑,嘴里头喊着:“吃肉肉!”   已经给儿子喂过奶的秀华一把抱起小外甥女儿,夸奖小姑娘道:“我们二丫的鼻子可真尖,今天外婆给我们烧的肉肉哦。”   当然不是猪肉,总不可能天天杀猪。然而吃得膘肥体壮准备猫冬的田鼠却是美味佳肴,叫郑大婶美美的烧了一大海碗。   郑大爹还杀了一只喔喔叫的小公鸡,加了大队分给社员的蘑菇跟木耳,炖了一锅汤。   黄莺家的那个男人口水都要含不住了,立刻积极地冲上来,一个劲儿地显摆他带来的那瓶酒,反客为主招呼刘主任:“哎呀,主任,您喝酒啊,吃肉喝酒才香。”   黄莺脸上还留着巴掌印,郑老太这回是下了死手,她的半边脸都高高地肿起,说话声音也含含混混的。   饶是这样,仍旧不能阻挡她积极为丈夫帮腔:“对呀,主任您喝酒吃肉,今儿的事情可多亏您帮忙。您才是实实在在为我们广大贫下中农着想的贴心人。”   说话的功夫,她推着丈夫上桌落座,自己倒是很有样子的不上桌吃饭。   “下去!”坐在主位上的郑大跌,突然间沉声开口,“我们郑家不招待外人。”   黄莺的脸上挂不住,讷讷道:“爸,你说的,这怎么就成了外人呢?”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还落在余秋跟田雨的脸上。   “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是我们郑家的恩人,我们的贵客。”一直坐在角落里头不说话的郑卫红开了腔,“外人就自己走吧,别让我抓起扫把赶出去。”   黄莺觉得娘家人实在不给自己留面子,她丈夫还在呢。她立刻斥责弟弟:“卫红,你怎么这样子讲话呀?你都有儿子了,你还夹枪夹棒个什么意思?这可是你姐夫!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姐姐了?”   郑卫红抬起头,双眼猩红:“姐姐?那我倒是要问问你这个好姐姐,妈给你新做的夹袄呢?”   杨树湾依山傍水,到了深秋,早晚寒气逼人。郑大婶嘴上嫌弃女儿,到底还是心疼她的,愣是攒下了布票跟棉花,自己没舍得做衣服,给二女儿跟儿媳妇一人做了件新夹袄。   黄莺离开娘家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那件新夹袄。   现在,她套着的可是一件旧灰布褂子。   黄莺表情尴尬:“这衣服哪能天天穿呢?我拆洗了,在家里头晒着呢。”   “晒个屁!是换了这瓶酒吧!”郑卫红突然暴怒,抓起酒瓶狠狠地丢到了门外头,发出啪的一声响,酒瓶被掼得四分五裂。   二丫正在香喷喷地吃着舅妈给她家的鸡腿,听到声音,吓得抬起脑袋,茫然地看着众人。   余秋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柔声劝慰:“二丫吃肉肉,吃肉肉长得快。”   小姑娘立刻又埋下脑袋跟鸡腿奋战去了。   大丫抿着嘴唇,脑袋埋在汤碗里头,久久不抬起来。   “滚!”郑卫红的声音压低了,语气却坚定的很,“我们郑家不出轻骨头,马上滚,不然我拿扫帚赶人!”   说着,他直接揪着那位姐夫的衣领,把人拖出了大门。   黄莺在后面哀哀叫着,嘴里头还念叨:“卫红,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娶了媳妇忘了娘,都不认姐姐了吗?”   郑大婶毫不犹豫地上了门栓,然后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头喊:“左邻右舍老少爷们婶婶嫂嫂侄儿侄女们。从今天起,我们郑家没有黄莺这号人。大家伙儿可千万不要再被她蒙蔽了。”   放完话,她回到堂屋,招呼众人:“愣着干什么呀?吃饭!”   余秋放下了筷子,抬起头来:“刚好,我有件事情想跟婶婶你们商量。我觉得大丫二丫都是聪明的姑娘。以后要是她们愿意的话,我就托大,收她们当个徒弟。不知道婶婶你们是什么意思。”   虽然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不过祖国医疗卫生事业总归需要生力军的。她就拐了两个小丫头跳火坑吧。好歹也是个营生,只要人类不灭亡,总归都能混口饭吃。   郑大婶猛地一拍大腿,立刻应声:“好啊!跟着小秋大夫你,学不学技术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娃娃不走弯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抱幽石 7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工厂得转型   余秋以为收徒弟只要嘴上说说就行。   两个小丫头嘛, 年纪还这么小, 大字都不识一个呢。认下徒弟的名分, 她主要是宽慰郑家人的心,不用替两个妞妞儿愁长大以后怎么办。   在农村, 大家伙儿默认手艺人的地位要高于农民,当大夫可不就是手艺人。   然而郑家人可不比小秋大夫的轻松随性,他们相当的郑重其事。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脸没洗牙没刷, 打着呵欠伸懒腰出窑洞的余秋就直接对上了10只田鼠干。   小秋大夫吓得嗷的一声,直接蹿回窑洞。等站在阴影里头,她才敢发话问:“你……你们干什么呀?”   何东胜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又觉得此刻应当严肃一些, 他立刻清清嗓子,言简意赅两个字:“拜师。”   “对!”郑大爹满脸严肃,将两个小外孙女儿推上前,“从今往后,这两个娃娃就归小秋大夫你管教了。”   说着,她还要大丫二丫给余秋磕头。   余秋简直要跳脚了,都不晓得扶哪个好。   哎哟喂,这一大清早的窑洞门口地上全是霜, 两个小丫头冻坏了怎么办?   还有拜师就拜师呗, 拎着一串田鼠干过来, 算哪门道理?难不成是老虎拜见猫师傅?否则谁会带着田鼠干啊。   何东胜不得不再度清清嗓子, 在旁边念解说词:“这是束脩。”   杨树湾老辈人念私塾的规矩是拎着10条干肉上先生门前行礼跪拜。   小雪腌菜大雪腌肉, 这才刚立冬,郑家自然没有腊肉,于是退而求其次,用先前晒好的田鼠干代替,还请小秋大夫海涵。   余秋吓得不轻。现在徒弟家里头如此郑重其事,她都不好直接挥挥手,走风轻云淡的路线了。   可怜她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何东胜追问:“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自己虽然有恩师,可真是不好意思,别说送导师干肉条了,她在老师家蹭过的腊肉都远远不止10条干肉。   这么一想,自己还真是不孝中的不孝,委实大逆不道。   何东胜憋着笑:“既然要破四旧,那咱们就注视从简吧,三个步骤,第一是拜师祖,拜药神,第二是拜师傅,第三就是师傅训话。”   余秋哪里知道自家师傅现在在哪儿啊?她看见胡奶奶开门出来倒洗锅水,赶紧拉住人,招呼两个小妞妞:“来,给你们的师祖婆婆磕头。”   胡奶奶一辈子没收过徒弟,突然多了两个徒孙,吓得她赶紧侧过身子不敢受礼。   还是余秋硬掰着她,把她身子带过来,她才勉勉强强接受了大丫跟二丫的跪拜。   老太太心疼小丫头,见她们磕完头,赶紧都抱起来,一手一个搂着,招呼她们:“走,进屋吃饭去,今儿太太给你们做胡萝卜丝饼。”   郑大爹赶紧阻止:“师傅还没训话呢。”   余秋哪有话可以训,这两个就是毛孩子呢。她看见田雨打着呵欠,也从窑洞出来,赶紧拖住人介绍:“这是小田老师,也是你们的师姨。以后你们就跟着师姨好好学习文化知识。”   田雨立刻高兴起来,连自己眼角还糊着眼屎都顾不上:“今儿就跟我去上学吧。”   余秋又拉住了从另一个窑洞出来的胡杨,直接把人叫过来:“这个是你们的师叔,小胡会计,以后跟着他学习动手搞发明。发明改进医疗器械,对于促进医学事业的发展,至关重要。”   胡杨呵欠打了一半就被叫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昨晚一直忙到三更半夜才回来,倒头就睡,连脸都没洗。   这会儿听田雨三言两语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他也乐得不行:“好好好,等下回师叔去县城,给你们带礼物啊。”   哎呀呀,他真是要嫉妒余秋了,居然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徒弟。不行,他也要在杨树湾扒拉扒拉,带两个徒弟出来。   大毛二毛他瞧着不错,大宝小宝也是乖巧懂事的孩子。   余秋一拍脑袋:“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还没给她们回礼呢。”   何东胜在边上笑:“你去水里头割一把芹菜就行。”   胡奶奶直接摆摆手:“那就不用割了,我做了芹菜饼呢。”   吃过早饭,田雨带着大丫去学校上早读。郑大爹领着小外孙女儿回家。   余秋、胡杨跟何东胜则往村子外头的方向走。前者要去渡口坐船上公社卫生院,后面两个小伙子得去圩埂忙碌。   余秋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二丫牵着外公的手,蹦蹦跳跳的活泼小模样   她忍不住感慨道:“咱们杨树湾最好也能有个幼儿园,把小小孩都放进去上学,这样大人也能空出手来,还有利于保证孩子安全。”   毕竟现在很多人家的大人根本就没有精力照管小小孩,就由着孩子在村里头跑来跑去的玩。   农村沟河多,一个不小心掉进水里头,那真是叫救命都来不及。   何东胜也点头:“大爹正想这事儿呢。等腾出手来,咱们就找个地方办育红班。就跟城里头的娃娃一样,让他们也跟着老师学儿歌做游戏。”   胡杨积极出谋划策:“咱们杨树湾得办出杨树湾的特色来,学习农业生产知识要从娃娃抓起。”   他说到这个,余秋倒是想起来田雨先前一直心心念念要办的技术夜校:“班办的怎么样了?”   “已经办过几期了。那个油菜地里头种蘑菇的方法,就是在班上讲的。”   何东胜接话道,“后面小田老师还想再讲讲家庭怎么养殖鸭子跟兔子。我也打算发动大家伙儿一块儿种百部。”   杨树湾的山地不少,得充分利用起来才行。   余秋笑了起来:“你说到种地这个事情,我倒是想起来了关于争天光的事情。现在不是种双季稻,日头短来不及嘛。我听说过一个办法,稻麦套种。小麦灌浆的中后期,就把催过芽的稻种撒进土里头,让它们共生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麦子还可以充当稻苗的棉被,帮助稻子保持一定的温度顺利发芽生长。等到麦子收割以后,水稻正常生长,该灌水浇田的时候就浇田,割剩下来的麦茬自然就会被水泡烂了。这样既不要翻田耕地也不需要育秧插秧,可以省不少事。”   这还是她上小学的时候,她所在的省大力推广的农业新技术。当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农民焚烧秸秆问题,割下来的秸秆可以随意抛在田里头,扶着他们自行泡在水中腐烂,转化为农家肥,这样就不用放火烧成草木灰了。   余秋不知道当时推广效果究竟如何,反正等到她上大学的时候,号称鱼米之乡的家乡已经有大量农田抛荒。   每次火车经过大片荒芜的农田时,她的心情就无比惆怅,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城镇化的中国,乡村已经被迫不及待地抛弃。   胡杨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为了清理浮床上的稻草根还有小麦根,他们可花了不少时间,现在想想看真是亏大发了,还不如直接撒种子。到时候小麦肯定能够自己长出来。   何东胜在边上更加惆怅:“你那还好歹不用犁地呢。我这边牛都快累趴下了。”   这么多天要跟要抢农时,老黄牛每天都累得苦巴巴。   余秋满脸无辜:“我那时候不正在医院忙着救死扶伤嘛。”   虽然救了两个不是东西的家伙。   何东胜叹气:“你可真是能者多劳,下回可得早点儿提醒我们。”   说话间的功夫,几人已经行到大河边上。   余秋看着圩埂,吃惊不小。她这离开才多久功夫,圩埂现在明显已经加宽加固了。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她忍不住遗憾:“我昨儿还想着要跟你们说,淤泥可以用来肥田,未必非要拿去加固圩埂。反正你们挖山洞的土石肯定够用了。”   何东胜笑着摇头:“这淤泥就跟水泥一样,要起粘合的作用,我们现在是一层土石一层淤泥,把他们粘在一起夯实了,效果更好。”   余秋勉强接受了这个观点,又强调道:“你们都应该多种点儿防风消浪的植物,这样子对堤坝的保护作用会更强。”   何东胜哈哈大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你真不愧是咱们杨树湾的当家人,想的事情还真多。”   余秋想翻白眼:“那我再多一桩事,知了猴你们种下去没有?要是不加快养殖的话,我怕到时候知了猴都不够抓了。”   这回是胡杨点头:“埋,八月天里头就埋下去了。我看书上说起码得两三年以后,知了猴才能爬出来。希望这两年能撑住吧。”   余秋心有戚戚焉:“我怎么听你的口气,像是要把整个大青山的知了猴全抓完了一样。”   胡杨咧着嘴巴笑得无比开心:“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呀,抓光知了猴,逮光田鼠。”   余秋刚想说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后头拖拉机突突突的开过来了,压住了她的话音。   赵二哥坐在驾驶位上,看到何东胜就喊:“东胜,咱们这儿要几天工夫才能好啊?胡子沟大队可有好几个人都找上门来了,想让咱们赶紧过去。”   余秋惊讶:“你们还要去帮忙啊?”   赵二哥满脸快活的笑:“那当然,我们可是按土方收钱的。”   何东胜在边上解释:“有的大队怕人磨洋工,就给各家各户都安排了任务,每个人负责一段圩埂。可有的人家劳力多,有的人家劳力少,就想到了从外头找人帮忙。”   余秋压低了声音:“你们不搞小工厂了吗?”   何东胜笑了起来,声音含含糊糊的:“这会儿正是淡季,我们就想着,趁这时候搞个工程队,专门在附近接挖圩埂的活。”   反正现在是冬闲时分,蚊子再小也是肉,多挣几个钱也好过年的时候,手上宽裕些。   余秋看着远处客船已经往自己的方向来,立刻端正颜色,建议何东胜:“有个事情我昨天就想跟你们说,既然你们想在这儿建一个上规模的大型妇幼保健院,那不如趁机想办法问县里头要政策,专门生产配套的医疗卫生用品。”   一旦厂子成规模了,这不仅仅供应妇幼保健院使用,还可以销往其他地区。   其实现在建这个医院,她心里头一直打鼓。   人多眼杂,到时候来看病的人多了,保不齐就会发现小工厂的存在。一旦被人揭发,这就是走资派的铁证,整个杨树湾的领导班子都逃不掉。说不定连养的鸭子兔子,还有种的菜,都会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一并割掉。   何东胜竖起了大拇指,大声夸奖余秋:“要不怎么说咱们小秋大夫是金凤凰呢!”   余秋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直接头一扭,两条小辫子一甩,跑去渡口边坐船了。   她可是要赶着去卫生院查房,才没空跟他们嚼舌头呢。   何东胜在后头大笑:“你中午留着肚子回来啊,禾真婶婶要给娃娃们做粉丝汤呢。”   余秋白眼真是翻上天了,当她是小孩吗?   渡船尽职尽责地将余秋送到了公社渡口。   她跳上岸,直接冲进了卫生院,朝楼梯口的方向跑。   还没上楼,她就看见了陈敏从手术室里头跑出来,即使戴着帽子口罩,都能看出她眼睛里头的不高兴。   余秋奇了怪了:“怎么了?一大早就开刀,谁生不下来吗?”   陈敏表情一言难尽,直接拖着她进更衣室换洗手衣:“才不是剖腹产呢,那个佝偻病的剖腹产穆教授带着闵老师已经开好了,是阑尾炎手术。”   余秋立刻停下了换衣服的动作,她没有轻视阑尾炎手术的意思。   运气不好的时候,一台阑尾炎就能将外科主任都开疯了。打开肚子,几个人找半天死活不知道阑尾在哪儿,开刀的人能不疯吗?   可是余秋一点儿也没有上台跟他们一块儿去找阑尾的意思。她昨天才给吴二妮开的刀,现在还没有过24小时的高危期呢。   陈敏一把拉住余秋:“你可不能走,反正我是说服不了他们,你得上去拦着他们,不能叫他们把人家好好的阑尾也割了。”   原来今天一大早急诊来了个肚子痛的青年,疼得在地上打滚的那种。   王医生仔细询问了病史,发现他是典型的转移性右下腹痛,又给他做了体格检查,阑尾点压痛明显,抽血化验的结果也显示白细胞升高,毫无疑问,这就是个典型的阑尾炎啊。   患者疼得死去活来,王医生就决定给他开刀。   刚好阑尾炎手术,李伟民跟侯向群上县医院实习的时候,都在外科主任的指导下主刀过,所以他们集体上了台。   陈敏观摩完了剖腹产手术,听说隔壁也在开刀,就跑过去看。   结果肚子一打开,参与手术的三个人集体傻眼了。不是阑尾找不到,阑尾乖乖的待在应该待的地方,但是没有一点儿炎症表现。   这下子问题大了,本来是因为阑尾炎要做阑尾切除术的呀,结果人家阑尾好的,那要怎么办?   “结果你知道怎么样吗?”陈敏气得直跺脚,“李伟民那家伙居然说先把阑尾割下来,然后搓一搓,等看上去变肿大了就给家属看,证明他们没割错。”   小陈大夫气得够呛,“你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人家明明没病,怎么能胡说八道呢?还要割人家阑尾。”   余秋苦笑,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并不稀罕。包括搓阑尾的方法,她也在上学的时候听预防医学老师当成自己当初实习时的笑话说给他们听。   肚子打开了,刀开不下去,决定手术的人也是无比尴尬。天生阑尾这器官割了也就割了,到目前为止,大家也没发现阑尾对于成年人有什么具体的意义。   她点点头:“行吧,我过去看看。”   这有典型阑尾炎表现的人却不是阑尾炎,事情还真不太好收场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乔乔、觑觑眼婷婷、管谙 20瓶;Joan、磨盘柿子 10瓶;淇淇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腹痛的真凶   余秋换上手术衣, 接替了王医生的位置, 继续术中探查, 谢天谢地,王大夫没有坚持阑尾切口, 而是按照常规的手术选择路腹中线下的刀。否则探查工作还真是不好进行,然而即使余秋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仍旧没有发现病变部位。   她叹了口气, 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腹腔冲洗关腹吧。”   李伟民快要跳起来了:“现在就把肚子关了, 那我们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跟家里人说是阑尾炎要开刀,结果肚皮打开了,阑尾没切就直接把肚子缝上了, 那家里人不闹腾才怪呢。   余秋看了他一眼:“现在阑尾没问题,你把阑尾切了, 开完刀他肚子还在疼,你要怎么办?到时候是不是更加不好交代?”   李伟民被噎住了, 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   侯向群在边上犯难:“可这跟他家里头不好交代呀。”   对于现在的人来说, 开刀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意义几乎等同于开膛剖腹。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都不会愿意开刀。   他们好不容易说服了家属同意手术, 结果现在却要告诉家属,这刀白开了, 根本没有任何开的意义, 家里人能受得了才怪呢。   “什么叫白打开肚子了?”余秋正色道, “剖腹探查本来就是一种诊疗手段。人的五脏六腑都隔着肚皮, 谁也没有透视眼能够看见里面发生的什么呀。跟家属好好谈吧。”   侯向群一个劲拿着朝自己的恩师张医生使眼色,希冀他能开口说句话。   张医生却保持了麻醉医生的独立性,始终不参与手术方式的讨论。   王大夫则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只在边上一个劲儿的念叨:“都是我不好,我把它看成阑尾炎了。”   闹成这样,要怎么收场啊?   余秋斩钉截铁道:“没有医生不误诊的,也没有医院不误诊。误诊是客观现实,在门急诊的诊断基础上进行进一步诊疗从而修正明确诊断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即使是大侦探福尔摩斯也不能在凶杀现场就一眼断定凶手的身份。   医生看病也一样,他们面对的病人,已经是罪犯下过手的现场,医生必须凭借蛛丝马迹来寻找真凶。   王大夫可怜巴巴的:“可我给他开刀了呀。我都没搞清楚他是什么病。”   “你选择开刀并没有错啊,这是你在现有条件下能够做出的最合适的选择。”余秋正色道,“警察可以慢慢查找凶手,反正凶杀案已经发生了。但是医生必须得立刻作出判断并且采取措施,否则疾病很可能进一步发展,甚至导致病人有生命危险。听我的吧,别纠结了,立刻关腹,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   说着她直接下台脱手术衣。   李伟民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坚决不肯让他离开:“别啊,小秋,这我们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你好歹教教我们嘛。”   他的样子太过于谄媚,连口罩都遮不住,搞得张医生在边上也忍俊不禁。   余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徒弟,我为什么要教你呀?”   李伟民干净利落:“师父,您就教教徒儿吧。”   余秋冷笑:“你别说,我今儿可真是才收了两个小徒弟,又乖巧又机灵。她们还一人给我磕了个响头呢。”   李伟民当今立断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三个响头:“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余秋震惊了,他完全想不到,这世间居然如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人至贱则无敌,果然不要脸才是行走江湖的不二法宝。   余秋盯着他那张恬不知耻的脸足足三秒钟,才咬牙切齿地点点头:“好好学着点儿。”   他也来不及换回自己的衣服,就穿着洗手衣,又套回了脱下来的手术衣,直接到手术室门口跟病人交代。   真冷啊,这个时代的确能不开刀就别开刀,因为手术室压根就没空调,上哪儿保持恒温环境去?   不行,得让医院多买几个取暖器,否则后面寒冬腊月了,他们开刀非要活活冻死不可。   再现实点儿讲,冻坏了医生护士不当事,冻坏了病人,人家感冒发烧影响术后恢复,看医院怎么跟人家交代。   余秋喊来患者家属,开门见山的交代情况:“我们打开了你们家儿子的肚子,结果……”   他话还没说完,患者的母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儿子是不是得了绝症?大夫,你可得跟我们说实话啊。”   刚才她就听到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什么刀不能开。   余秋震惊了,没想到手术室的隔音效果居然如此之差。   她赶紧解释:“我们的确只打开了他的肚子,然后又关上了,但你不要误会,不是我们发现他是绝症,而是我们看到他肚子里头的情况好好的,阑尾看上去也是正常的。所以我们几个医生反复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先把肚子关上。”   一听不是绝症,家里人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一些。   患者的叔叔皱眉头:“不是阑尾炎,你们开什么刀啊?这把人肚子打开好玩吗?”   “当然不好玩。”余秋平视对方的眼睛,“人生病就像是隔着一堵墙,我们闻到了臭味。墙这边看不出什么问题,那臭味应该是从墙的那一边传过来的,大部分情况都是因为那边有垃圾有茅坑有臭水沟。结果我们打了个洞,想处理掉那边的垃圾。透过那个洞一看,那边好好的,没有看到任何脏东西。那我们不能冤枉人家,把人家也拖走是不是?我们就只好再把这个洞堵上。”   孩子父亲也反应过来了:“合着你们就白打了这个洞?”   “当然不是白打。”余秋正色道,“我们不打这个洞怎么知道那边没有茅坑,没有臭水沟呢?”   患者的叔叔眉头紧锁:“那你们应该事先给病人做好检查,搞清楚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别的不说,最起码应该拍个片子吧?”   余秋保持诚恳的神色:“实在抱歉,卫生院条件有限,拍不了x片。如果当时他过来的时候情况还比较平和,我们卫生院大概会建议他去上面的县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但当时他情况很紧急,疼得满地打滚,而且有典型的阑尾炎表现。绝大部分情况下,这样的病人都是阑尾炎,手术治疗效果很好。但偏偏刚好他就属于少部分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好像大部分人都习惯用右手,可有的人生下来就用左手一样。”   患者的叔叔仍旧皱着眉毛:“你们就应该先给他拍个片子,什么都没有,也敢开刀。”   余秋点点头:“没错,如果能够拍个片子的话,应该能够提示更多的信息帮助医生作出判断。但是拍片子就像咱们晚上隔着窗户看外面的树叶影子,狭长的像柳叶,尖细的像松针,但同样狭长的也有可能是桃叶、竹叶、山胡椒叶子。尖细的也有可能是天门冬。同样,诊断疾病的金标准是病理检查,所有的辅助检查手段都是帮助进一步明确诊断,谁也不能打包票。”   患者母亲被她这一长串的话说得有些头晕,只上下挥挥手:“大夫,您甭说这些,你就说接下来我儿子要怎么办吧!”   “接下来,我们会给他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对症处理,并且请更多的医生进行会诊,争取尽早明确疾病原因。”   余秋看着患者母亲,“婶婶,您跟叔叔一定很着急。我们也一样着急,我们特别想马上就把他给治好了。可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现在我们眼前是一团麻,得找到了线头子才能解决问题。咱们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疾病。所以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想办法来度过这个难关。”   患者的叔叔仍旧耷拉着脸:“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几个小年轻会看什么病啊?就应该找经验丰富的大夫来。”   李伟民在后面要跳脚了,说的好像是他们求他家过来看病一样。   余秋直接踩在他的脚上,武力镇压了不安定因子。   她对着患者家属依旧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同志,您说的没错,医学就是一门经验科学。有的病发生概率高,比方说吃坏东西拉肚子了还有阑尾炎,生这些病的人多,医生看得多,自然也就经验丰富,药到病除。有些疾病就像您侄子现在这样,明明肚子里头看着没什么毛病,可偏偏肚子疼的特别厉害。这种情况太少见了,医生在这方面的经验自然就少。”   患者母亲哭了起来:“我儿子命怎么这么苦啊?还要生怪病。”   余秋轻轻地拍她后背,安慰她道:“人生总免不了有些坎坷,可能您儿子的坎就是这一道。我们一起想办法迈过去,好不好?”   李伟民跟着余秋回病房,咂摸了半天,觉得余秋好像也没说什么了不起的话。   “同理心。”余秋头痛,拎着这熊孩子的耳提面命,“病人生病很倒霉,你得让病人跟家属感受到你对他们的关心,以及想要帮助他们的心情。病人相信你,才过来找你看病。你水平高低是一回事,有没有糊弄病人是另外一回事。你糊弄人家的时间长了,人家还会相信你吗?病人一旦都不相信你了,这病治起来有多难,你不会心里头没数吧?”   李伟民被她说得脑袋都要贴在胸口上了,他讷讷道:“你每个病人都这样交代事情吗?”   余秋愣了下,她摇摇头:“我也做不到。”   她当然清楚有效充分的医患沟通对于建立并维护良好医患关系的重要意义。可事实上,从她开始临床工作以来,她就做不到。   病人在医院排队三小时,医生看他却只花了三分钟,然后他再去花三小时的时间排队做各种检查,等回到诊疗室的时候,医生差不多都要下班了。   这就是她工作的省人医的现状,不是他们不想多跟病人交流,傻子都知道病史询问的越详细,体格检查做的越细致,正确诊断出疾病的概率就越高。   可是他们做不到啊,他们每天要接待的病人实在太多了。   余秋上门诊的时候从来都不敢喝一口水,因为出去上厕所的话,等了那么长时间的病人会有意见。   她在美国梅奥中心进修的师姐跟他们吐槽,梅奥的同行一天门诊看七八个病人,在休息室里喝着咖啡打病历的时候,还能抱怨今天实在太忙了。   七八个病人,换成在国内同等规模的医院,医生的接诊人数可以是这个数据的10倍,而且是常态,医生本人都不觉得有特别忙。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医务人员实在太少了。   还是拿数据说话,国内的协和医院也是顶尖医院,余秋记得的一组数据是协和年接待病人数是226万,协和有4000多员工。梅奥诊所年接待患者大概116万左右,员工总数61100人。协和的医务人员要承担他们梅奥同行30倍的工作量。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所有人都会用脚投票啊。一个行业发展的好不好,最直观的判断标准就是看愿意进入这个行业的人多不多。   余秋摇摇头,强行中断了自己的思绪。   她看着李伟民,正色道:“尽可能去做。医生对病人以及家属所能够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安慰。你要相信,大部分人都是正常人,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别人对他们是好是坏,他们能感受到。”   李伟民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道:“咱们一天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肚子疼,他家一天都不可能高兴起来。”   余秋也头痛,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患者出现转移性下腹痛,还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呢。   炎症?脏器穿孔?梗阻性腹痛?出血性腹痛?缺血性腹痛?功能紊乱以及其他疾病所导致的腹痛?   余秋在心中列了一大堆疾病名称,每一种旁边都写着诊断依据跟鉴别诊断方式,可惜的是她能够做的检查实在太有限了,感觉每种疾病都似是而非。   “走吧,回头再问病史。”   碰上疑难杂症走进死胡同无路可走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退回头,从最基础的病史开始询问。   这办法看着挺傻,像大浪淘沙,但有的时候运气好,还真能让医生捡到金子。   余秋上楼看了眼吴二妮,这姑娘自从手术过后就表现得挺老实的,虽然明显精神有问题,但不再攻击人了。   小周给她梳头发,唱歌给她听的时候,虽然他唱的难听得要死,隔壁病房的人都跑过来看情况,吴二妮居然也没咬他。   不亏小周拿他家那头原本计划过年杀的猪换了70块钱给她开刀治病。   没法子,他们给吴二妮挂的丙种球蛋白还是穆教授用自己的关系,才从省工人医院拿过来用的呢。   不用不行,吴二妮的情况这么严重,除了手术治疗以外,丙种球蛋白加激素也得上。   就是这样,都不知道这姑娘究竟能够恢复到哪一步。   小周倒是挺高兴的,只要二妮不咬他就行。   人生追求如此,余秋还能说什么呢?   她跟穆教授打了声招呼,直接去外科住院部找挨了一刀的小孟家属。   她把小孟的父母都请到了医生办公室,然后将自己手写的一张腹痛主要病因推给两个人看:“叔叔婶婶,关于孟同志肚子疼的情况,为了找到病因,我们还要请你们多帮忙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情况可能会导致他生病?”   孟母愁眉苦脸:“大夫,我们是真不知道啊。要说吃坏肚子吧,我们家都一块儿吃饭。再怎么着他肠胃也不会比我弱啊。”   余秋点头:“除了日常生活以外,我还想问问看,你们双方家里头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病的时候情况未必跟孟同志一样重,但症状很相似。”   小孟的父母对视一眼,全都摇摇头:“没有,没听说过谁这样。”   “那除此之外,你们双方家里头有没有人生过比较大的病?比方说开过什么刀啊,或者是精神头不太好之类的。”   这下子,做妻子的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倒是孟父立刻戳穿了妻子:“你娘家不是有个嬢嬢疯了嘛,怎么就没精神问题?”   孟母立刻反驳:“那她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好好的。是我那个姑爹不地道,成天逛窑子的抽大.烟,好好的人被他给逼疯了。再说了,这跟咱们儿子生病有什么关系?”   余秋赶紧安抚焦急的母亲:“所有的情况都有可能会提示一些问题。您别着急,就是您嬢嬢,也有可能是身体生病导致精神异常。要是把身体上的病治好了,说不定精神头也能好起来。”   孟母叹了口气:“来不及咯,人掉进井里头淹死了,都好些年了。”   余秋详细问了半天,到后面孟母干脆拉着他的手述说起生活的不容易来。   日子苦哦,被组织安排到这儿来,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喝两口黄酒,才能咂摸到点儿家乡的味道。   余秋立刻竖起了耳朵:“黄酒?你们家黄酒是装在什么容器里头的?”   孟母有点儿回不过神来:“锡壶啊 ,我娘家那边可有好锡匠。当初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剩下的没几件了。”   余秋对锡匠的手艺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个病例。   有一家人长期用锡壶装黄酒炒菜,结果酒把壶中的铅析出来了,导致孩子铅中毒,结果一查才发现全家人都血铅超标。   慢性铅中毒可以导致腹痛便秘乃至精神异常。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at1488 30瓶;萘音、箐玲、mang 10瓶;沙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廖主任疯了   典型的铅中毒患者除了有腹痛便秘恶心呕吐这些胃肠消化道反应之外, 还会出现神经系统症状以及贫血。如果中毒比较深, 持续时间比较长, 甚至患者张开嘴巴,大家就能发现异常。   因为在患者的下牙龈可出现明显灰线, 称之为铅线。这是慢性铅中毒后铅与患者口腔的细菌代谢物发生反应后形成的。   小孟术前查的血常规显示小细胞低色素轻度贫血,比较符合慢性铅中毒的表现。   余秋带着李伟民去给小孟做体格检查,希冀可以发现典型的体征来支持临床诊断。   麻醉清醒了的小孟嘴巴一张,余秋眉毛就皱得死紧, 甚至侧过头去晃脑袋。   李伟民顿时紧张不已:“中毒情况很深?”   孟母在旁边嘴巴一瘪,立刻嚎啕出声:“我苦命的儿啊。”   看看啊,大夫都摇头了, 那肯定是人不行了。   小孟的父亲也抱着妻子,跟着掉起了眼泪。   余秋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赶紧摆手:“这不是铅线, 是牙黄。”   妈呀, 小伙子, 你出生以后到底刷没刷过牙?这牙黄重的嘴巴一张, 臭气简直能够熏晕十里八方。   “好好刷牙。”余秋郑重其事地告诫他,“不然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老婆的。”   李伟民在边上巴巴儿看着:“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余秋叹气:“检测铅含量呗。”   诊断铅中毒自然要检测血铅跟尿铅水平,不过这两样,卫生院一个都不能查。   余秋打了电话给县医院, 谢天谢地, 县医院规模虽然不大, 底子到底还实在, 居然可以做相关检测。   余秋招呼趁着门诊没病人跑过来看情况的王大夫:“做诊断性驱铅试验吧。”   王医生脸上写满了问号:“啥?”   余秋赶紧做名词解释:“让小孟解干净小便,然后给他5%葡萄糖500ml加依地酸钙钠1g进去,静脉滴注。同时留24小时尿液,同时收集24小时的尿量,然后送检,如果尿铅达到1mg/24小时的水平或者达到0.8mg/L的水平就可以确诊了。”   王大夫很老实:“就检测孟凡本人吗?他父母是不是也一样得化验?”   余秋点点头:“跟他们夫妻交代一下,最好留样化验,防患于未然。”   一般这种家庭习惯所造成的中毒,家族成员基本上都无一幸免,不过是中毒程度的轻重差别而已。   李伟民这会儿倒是精神了,直接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不抽血化验?抽血应该比验小便准而且方便吧。”   虽然问题有些想当然,但是能够思考提出自己的疑问,就是好学生。   余秋决定鼓励李伟民:“没说不抽血。不过铅中毒的情况有些不一样,铅离开血液很快,检测血铅在急性铅中毒中意义比较大一些。孟凡的情况应该是慢性铅中毒的可能性大。两者都送化验,检测结果对照着看,更有临床意义。”   王医生拿着病历开医嘱,突然间抬起头看余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呀?”   小秋大夫冷笑:“我是在医院泡大,我泡在医海里头整整11年,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全都贡献给了医学。”   李伟民在旁边掰着手指头数,妈呀,这么算的话,余秋起码4岁就开始学医了。   教授家的女儿都这么可怕?这才4岁的娃娃呀。   余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呢?不管干哪一行,不下死功夫都是不行的,别指望天上掉馅饼。”   李伟民吓得立刻要尿遁,被余秋拽回头:“别跑,就是他了。你去给孟凡写一份大病历,好好写,认真细致地写,不要有任何遗漏。还有,不许抄王医生的病历,不许想着病人是铅中毒就拼命的往铅中毒的方向靠。你必须得有独立的思考。”   李伟民可怜巴巴的:“他不是铅中毒吗?”   “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你要始终保持开放性思维,不要轻易下定论。”余秋叹气,“这方面你应该比我做得更好才对,因为你接触医学的时间不长,条条框框更少。”   临床医疗工作中常常有些疑难病例反而是实习生、研究生先提出来的诊断考虑方向。因为他们的思维有时间更活跃。   王医生看着李伟民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偷笑。对着余秋,他又端正了颜色:“那我们就等着检验结果吗?不给他做治疗?”   留24小时的尿液啊,等这么长时间,孟凡肚子痛了怎么办?家属肯定会有意见的吧。   “依地酸钙钠本身就是重金属解毒药,对于铅中毒的疗效很不错。”余秋下意识地捏了捏眉心,“先挂上药,密切观察吧。有什么情况对症处理。”   李伟民在边上直咂舌:“你这11年的时间到底背了多少书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余秋摇摇头:“凑巧而已。”   她是妇产科专业的,对于铅中毒的患者接触比较少。   她大三刚开始临床见习的时候,刚好国际顶尖医学杂志《柳叶刀》上有篇文章关注了中国儿童的铅中毒事件。她为了获取某个医学论坛的积分,翻译了那篇文章。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知道国内某些地区重金属污染问题有多么严重。   地方政府需要工厂纳税,默许他们在不经过任何处理的情况下排污水废气。   经济发展是重中之重,这是公共利益,为了发展经济,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甚至健康乃至生命,似乎没什么好稀奇的。   我们总是被教导,为了集体利益可以牺牲自己。   然而在这个所谓的大局之下,被牺牲的是哪些人呢?几乎都是穷人,没有话语权的人。   他们无力反抗,甚至没有办法搬走,只能沦为牺牲者。而且连牺牲都要静悄悄的,保持稳定的情绪,省得给日理万机的领导们添乱。   余秋没有在楼下多呆,直接回了妇产科病区。   上楼的时候,后头有人往上冲,差点儿撞到她身上。   余秋看清楚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忍不住皱眉头:“你手上还端着东西呢,能不能动作慢点儿?”   小周嘿嘿笑着,赶紧跟她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啊,小秋大夫,我家二妮放屁啦,我给她熬了汤。塘虱鱼,可香啦。”   余秋皱着的眉头没松开,她看着小周手里头的鱼汤,不赞同地摇摇头:“她刚通气,胃肠功能还没有恢复呢,你先给她喝点儿稀米汤,让身体适应了,也顺便补充碳水化合物。”   “那个不营养。”小周很有主意,“我可是听说了,术后需要补充蛋白质,得吃鱼吃肉吃蛋。”   所以昨晚上他趁着二妮睡着了以后去摸的塘虱鱼,小李大夫也说这个对久病体虚的人好。   余秋又想揍李伟民了,这孩子进补也要看时候啊。   “听我的,先给她喝点儿米汤试试,顺顺肠胃。”她诚恳地看着小周,“这事心急不得,别到时候二妮肚子胀的难受。”   小周仍旧不愿意放弃:“那我米汤里头加鱼汤成不?”   余秋无奈:“行行行,你少给她喝点儿,一次先喝两汤勺。就是那个小调羹,过半个小时以后再给她喝两勺,少食多餐。”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已经进了妇产科病区。   护士看着小周屁颠颠地端着鱼汤跑进病房,忍不住笑着冲余秋摇摇头:“这小子看着不着调,对他老婆倒是不错。”   余秋摇摇头:“希望吴二妮早点好起来啊。”   久病床前无孝子,要是她迟迟不康复的话,小周的耐心也会被磨尽吧。   护士看着余秋好笑:“哎,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老气横秋的?要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与希望。”   余秋笑了起来,调侃道:“好,我就看着希望变成现实。”   她话音落下,小周就屁颠颠地又跑出来了,手里头端着个搪瓷脸盆,美滋滋地跟医生护士臭屁:“我给二妮擦擦脸,这样她也舒服些。刚才二妮喝了汤可好了。”   余秋看着这小子兴冲冲地背影,感觉这小子跟炫耀似的。她回头看护士,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呀?”   护士点点头:“没错啊,这就我们俩。”   余秋在心中狠狠的呸了一声,一脚踹翻这碗狗粮。   要脸不?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秀恩爱,了不起呀,居然敢虐单身狗。   护士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笑得不行,连接电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咯咯咯。   结果她挨了电话那头的人臭骂:“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在医院里头,病人已经那么痛苦了,你们居然还笑得出来!”   护士被这一连串的咆哮吓到了,结结巴巴道:“请问您哪位?您要找谁?”   妈呀,现在有电话的地方不多,病区里头的电话基本上都是为了方便找医生会诊用的。   护士完全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个外头打进来的电话。   那人的声音压不住的怒气:“余秋呢?那个赤脚大夫余秋呢?她怎么又跑到卫生院了,她为什么不在大队好好待着?”   护士听出了这是县格委会秘书的声音,赶紧汇报情况:“中午的船还没来,小秋大夫上午处理情况严重病人了。”   那头的怒气似乎顺着电话线喷过来:“叫她过来接电话!”   可怜余秋吓得心慌手抖,赶紧假装气喘吁吁的模样接过话筒:“喂,我是余秋,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跟火山爆发似的,冲击波效果堪比免提:“赶紧上县医院来,廖主任疯了。”   余秋还想再追问几句,那头电话已经啪的一声挂掉。   她再打回头,那边电话始终占线。看样子,秘书大人忙的要死,要向无数人汇报这件石破天惊的大事,没有时间搭理赤脚医生。   护士目瞪口呆,她刚才就站在余秋身旁,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妈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余秋,“我没听错吧?廖主任怎么疯了?”   余秋苦笑:“应该没听错,除非咱俩同时出现幻听。”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秘书大人惜字如金,连一句具体情况都不肯交代。   护士站起身,在长桌子后头转来转去:“你说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疯了呢?好歹也是堂堂的县革委会主任啊。”   余秋头痛:“他就是天王老子,要生病还是会生病。”   “哎,小秋大夫,你说会不会是那鬼娃娃跑到廖主任身上去了呀。”   身后突然间传过来的声音吓得余秋一跳,她猛的回过头,看清楚小周的脸时,顿时没好气:“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哪儿来的鬼娃娃?你别装神弄鬼的,吓人就行了。”   “不是我吓人啊。”小周满脸严肃,“你可别忘了,我家二妮咬了他一口,结果二妮现在好了,他疯了,而且二妮肚子里头还有一副牙齿。小鬼肯定当时就是顺着牙齿跑过去的。”   余秋上下打量他,感觉这家伙生错了时代。要是他在2019年,绝对有机会成为一代灵异文高手,真是会瞎唧吧鬼扯淡。   “不可能,你少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余秋满脸严肃,“这话不许再说,知道吗?要是被人听去了当了真,廖主任现在这样,你家二妮能落到好。”   小周这会儿才想起来他们有可能会想办法将鬼娃娃重新揣回二妮身体里头,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   余秋趁机告诫他:“廖主任的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小子这时候知道怕了,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一溜烟跑回病房去,守着他家二妮了。   临关上病房门之前,他还回过头冲余秋强调:“你可千万别把小鬼又送回来啊。”   余秋很想招呼陈敏拿他的嘴巴做实验,直接缝合起来。   她揉揉眉心,又开始认命地拨电话。   护士在旁边劝她:“别打了,我估计他不会接你电话的。”   廖主任疯了,估计现在秘书也离疯不远了。   “我不是打给他,我要打回杨树湾。”余秋叹气,“我答应今天中午就回去的。现在出了这事,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说话的功夫,电话拨通了,很快被人接起来。   何东胜在那头喊了一声:“喂,请问你找谁?”   “就找你。”余秋言简意赅,“县医院有个病人情况比较严重,我得过去看一下。你帮我跟大丫二丫说一声,让宝珍好好教教两个小师妹。”   何东胜忍不住笑了:“你这师父当的还有模有样啊,每天居然还要盯学习进度。”   “你知道什么呀?”余秋没好气道,“现在是两个丫头最敏感的时候,我要是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不见,她们会害怕的。”   两个妞妞儿已经被父母遗弃了一次,要是她这个师父也无影无踪了,她们肯定会以为自己又被丢下了。   成人永远没办法理解孩子被抛弃时的痛苦,这种被遗弃感可以伴随他们一生。   何东胜总算端正的态度:“对对对,我们小秋大夫可是儿童专家。”   余秋想冲天花板翻白眼,不是她吹的,论起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好歹她也是产科大夫。   虽然她接触的娃娃基本上都是刚生下来的小宝宝。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笨喵咪 155瓶;桃桃 90瓶;风筝女子 29瓶;死宅君、雨夜 5瓶;taylor、芊芊宝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吃掉手指头   虽然余秋一直觉得廖主任不太像个正常人, 时刻处于打了鸡血的癫狂状态, 不过摸着良心说, 他这次疯的的确挺突然。   毕竟前天下午他还耀武扬威,被咬了脖子都不耽误他将众人折腾得团团转, 昨天早上还指挥秘书将自己又赶出卫生院。   结果眼睛一眨,日月换新颜,廖主任居然疯了。   余秋跟穆教授打了声招呼,直接坐船上了县城。   途经杨树湾的时候, 她迟疑了一瞬,琢磨着要不要回去打包两件衣服。这一回还不晓得要在县城待多久。   然而渡船无论如何都不肯通融留下来等她。她又怕再坐晚上那班走的话,格委会秘书能直接放火烧了杨树湾, 只得捏着鼻子就这样身无长物的往县城去。   入冬日头短,客船停在县城码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渡船办公室的值班阿姨看到余秋, 还挺惊讶。听说她要去县医院看一位重症病人, 阿姨没有再留她, 只抓了把花生, 让她带着路上吃。   余秋没推辞。多年的临床工作经验告诉她,只要碰上重症病人,那医生什么时候能吃上饭?是正儿八经的玄学问题。   她一路走一路剥着花生壳,等到一把花生吃完了, 县医院也就出现在眼前。   余秋丢掉兜里的花生壳, 熟门熟路进了医院大门, 直奔内科住院部。   徐大夫正在跟护士交代医嘱, 听说余秋的来意,他表情微妙:“你跑错地方了,应该去楼上。”   余秋惊讶:“他难道不应该住内科吗?”   神经内科也是内科呀!   徐医生这回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还是护士先憋不住,噗嗤笑出声:“不,他住在妇产科。”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一个大老爷们为什么要住在妇产科?   徐医生直摇头,压低声音道:“他那位秘书坚持说廖主任是被吴二妮传染了,让妇产科给他开刀呢。”   余秋真是要跳脚,当这是感冒呢,打个喷嚏就能传染?   病人家属过来找大夫,徐医生急着去处理喘不过气来的老爷子。临走前,他叮嘱余秋:“你小心点儿吧,现在情况有些复杂。”   余秋刚上楼,人还没有踏进妇产科病区大门就感受到了一股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肃杀之气。   原本热热闹闹,不是家属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就是病人在家人的搀扶下下床活动的病区走廊,此刻空无一人。   有些开着门缝,探望外头动静的人,一见余秋走进来,“啪”的一声又将房门锁上了。   余秋左脚迈进病区大门,还没有来得及抬右脚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滚!”   不等她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见正对着医生办公室的病房门被猛的拽开了,然后一群身着灰色列宁装的男人神情狼狈的被从里头撵出来。   后面的人因为来不及后退,被前头的人踩到了脚,跌跌撞撞的差点儿摔成一团。   一位中等身材剪着短发的中年女人手持两把菜刀,上下挥舞着追在后面,硬是将他们赶出病房。   然后“砰”的一声响,病房门被关上了。   女人横刀立马堵着病房门,右手一扬,众人只见寒光一闪,她左手的菜刀重重地劈在了门板上。   因为太过于用力,扎进门板的菜刀还在不停的颤抖。   女人左手拍着病房门,发出砰砰的声响。   看得余秋心惊胆战,生怕那菜刀受不住这样厚实的力道,会反弹出来,直接剁上那女人的脚背。   然而大马金刀的短发女人却毫无畏惧,还挥舞着右手剩下的那把菜刀,厉声呵斥对面的男人们:“我看你们哪个敢拖我家老廖走!”   领头的男人戴着副黑框眼镜,他神色有些尴尬,伸手扶着镜框,开始苦口婆心地做起了思想工作:“陈招娣同志,你不要误会我们的好意。我们是希望赶紧将廖主任送去住院,好帮助他尽快,恢复健康,早日重新投入到伟大的革命事业中来。”   “我呸!”陈超娣直接一口唾沫吐出来,差点儿砸在黑框眼镜男人的脸上,“李德发,你个狗日的少假模假样,你肚子里头装的什么坏水,打量着老娘不知道呢!狗日的王八蛋,你们感动我家老廖试试,老娘劈了你们!”   余秋站在妇产科病区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医生办公室走。   行到一半,她靠近妇检室门边时,门开了,里头伸出一只手,拽着她的衣角把她拖了进去。   郭主任小心翼翼地合上门板,然后竖起手指头朝余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余秋赶紧往里头走,离门远了才敢问:“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郭主任苦笑:“格委会的人想送廖主任去精神病院。”   余秋惊讶不已:“他们这么迫不及待?”   一般就是家里头真的出现精神病人,家属起码也得等一段时间,实在没办法了才可能将人送去精神病院。   廖主任最多昨天才出现精神异常,怎么今天他们就忙不迭地想送人走?   郭主任压低声音苦笑:“昨天中午,廖主任睡了个午觉,迟迟没出门。下午市革委会主任过来,秘书看情况不对,就直接破门而入。结果廖主任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喊着鬼啊鬼啊。”   余秋听得一阵头痛,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非要跟鬼过不去。   秘书见势不妙,赶紧要关上房门。   结果神志失常的廖主任直接冲了出去,被门槛绊住了,一跤摔得老远,直直趴在了市管委会主任跟前,摔了个大马猴。   偏偏廖主任睡午觉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是脱了的。于是他就穿了件大裤衩,屁股撅得老高,在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亮了相。   更要命的是廖主任即使摔倒了也没办法克服对于小鬼缠身的恐惧,鞋都跑脱了一只,仍旧往前跑,嘴里头大喊:“鬼啊鬼啊,你不是我杀的,是你自己撞枪上的。”   廖主任搞舞斗起家,乃本县燥反派头一员武将,估计革命道路上踩了不少垫脚石,是以被鬼追的无处藏身。   他绕着市革委会主任不停地乱窜,只把人都转晕了,才身子往前一拱,一泡热腾腾的尿液直直浇了市革委会主任满怀。   余秋听的一个劲儿吸气。妈呀,这发疯还没发到好时候,居然得罪了顶头上司。   郭主任苦笑:“可不是嘛,当时市里头的领导就黑下了脸,直接拂袖而去。”   领导走了,剩下一干下属对着廖主任不知所措。   有人提议直接一巴掌拍过去,将痰迷心窍以至于失了神智的廖主任直接拍醒过来。结果手刚飞过去,就被廖主任撞了满怀,跌了个狗吃屎。据说到现在那人走路也一扭一拐的。   还是廖主任的秘书最有决断,赶紧把人送到医院来。   廖主任住院之后,仍旧无法克服对小鬼的恐惧,一直又喊又叫。医生给他推了镇静药,让人睡着了才安生。可是这么个大活人,又不知道为什么发疯,医院也不敢给他不停地推镇静药啊,况且县医院本来就没有神经内科。   “我们劝他秘书把人送去市里头看,但是秘书根本不听。”郭主任满脸无奈的神色,“他非得坚持说廖主任是被吴二妮传染的,让我给他开刀。”   余秋皱眉头:“自身免疫性脑炎根本不传染,又不是狂犬病。”   郭主任摇摇头:“我觉得不像狂犬病,他没有恐水的症状。”   这么一尊大佛屈尊纡贵入住县医院,县医院上下也非常惶恐,自觉庙小,完全容不下他呀。大家都想赶紧明确病情,尽快处理他拉倒,可是人生病就像一扇关了门窗的房子,外头的人知道里面有问题,可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却摸不着方向。   廖主任发病急,进展快,全无前兆。医生给他拍了片子,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肿瘤的影像学表现。   昨天晚上廖主任闹腾了一夜不说,今天早上革委会的其他人全都来了,说是来看病,实际上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赶紧将廖主任送去精神病院。   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山不可一日无主,江县也不能一天都没有掌门人。那个领头的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据说就是市革委会主任支持的新领导。   虽然从个人感情上来讲,余秋觉得廖主任早点儿被送去精神病院,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不过从医者的角度出发,她又觉得廖主任实在有些冤枉。   何况精神病院也是医院,不应该沦为当权者挟私报复陷害人的工具。今天他们可以把廖主任关进精神病院,明天不知道他们又会将谁送进去。   这些人要送廖主任去精神病院,廖主任家里人自然不同意,于是双方就僵持了起来。   妇产科病区的走廊上,陈招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指着黑框眼镜男人的鼻子破口大骂:“李德发你少落井下石,大娘这老娘不敢扒了你的底裤说丑事?狗日的东西,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只有入了你的裆,才能入得了党。黄梅香是怎么上来的?你当老娘眼瞎啦?”   病房门后头传来阵阵偷笑声。   黑框眼镜男人脸色涨得通红,厉声呵斥:“你少血口喷人,陈招娣,我们是看在廖主任的面子上,给你几分脸,你别得寸进尺。”   旁边的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陈招娣同志,你怎么能够曲解组织的好意呢?这看病自然得趁早,不然耽误的时间长了,想要恢复也困难啊。老廖这个样子我们也很痛心啊。”   陈招娣直接一口唾沫吐到了说客的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有脸直呼我们家老廖?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抄人家的时候,顺走了人家的金条!”   病房后头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声,那站出来讲和的人一张脸乌紫,伸出手指头咒骂:“一个狐假虎威的疯子,不要含血喷人。你也染了疯病,一块儿送去精神病院。”   说话的时候,他伸出手,想要直接拽住陈招娣,没想到本县第一位女杀猪匠,毫不犹豫地手一挥,就听那人一声惨叫,地上多了节断手指。   这下子,整个妇产科病区都沸腾了,躲在门背后瞧动静的人都忍不住推开了病房门。   十指连心,那人疼得哭爹喊娘,抱着自己的断指简直要晕过去了。鲜血先是一滴滴的,很快会聚成溪流,在地上流出了一条小河。   李德发面色大变,一叠声地喊大夫:“人都死哪儿去了?”   郭主任被逼的没办法,只得主动走出妇检室。她是妇产科的负责人,她年纪最大,总不能让手下的小孩们替她拦在前面。   她本来是想拿穿刺针去病房给廖主任做脊椎穿刺,好抽取脑脊液观察形态,帮助判断病情。   结果她现在得拿着包出去,帮助那倒霉的家伙处理断指。   李德发看郭主任直接给那人消毒断指残端,就要将手指头包起来,顿时勃然大怒:“接起来呀,赶紧把手指头接起来!”   郭主任摇摇头,非常老实地承认:“我不会接。”   断掉的手指头接回头,可不是简单的将它们缝在一起就行了,没有血供,重新缝上去的手指头照样会坏死脱落,甚至会造成严重的全身性疾病。   李德发勃然大怒,手指头都要戳到郭主任的脸上:“那就找会接的医生来!”   郭主任摇头,语气诚恳:“我们没有这样的技术,县医院,开不了这样的刀。”   余秋看着地上的那截断指,其实现在再植条件很好,断口平整,患者年轻,而且手指头刚刚被切下来。   只要做好主要血管的吻合,保证血供,这个手指头有很大的概率可以再植成功。   2019年的省人医,这种规格的手术在手外科,是进修医生甚至研究生都可以单独完成的病案。   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余秋抬起头,给了最中肯的建议:“也许你们可以去市里头或者省里头看看,说不定那儿可以将手指头重新接起来。最好马上就走,指头脱离人体的时间越短,接起来成功的概率应该就越高。”   这可不是好相与的主。   万一她费了老鼻子力气,缝血管缝到脖子都断了,结果手指头没有再植成功,或者长上去之后手指头活动功能受限,到时候这位革命战将追着她拼命可怎么办?   “接?接你麻痹的接。”陈招娣一声冷笑,以迅雷不及掩冲之势,捞起地上的断指,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然后嚼吧两下,咕咚一声吞进了肚中。   余秋被吓傻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人居然直接吃掉了别人的手指头。   砰的一声响,妇产科病区的大门被人撞开了。县革委会秘书神色狼狈的冲进来。   见到余秋,他就是眼睛一亮,大踏步走上前,就要拖余秋的胳膊:“快,你给廖主任开刀。”   余秋赶紧往旁边躲:“都没有肿块,我怎么开刀?”   秘书急了:“我不管,你赶紧给廖主任开刀治病。”   他话音刚落下,旁边手持菜刀的陈招娣也伸长了胳膊,推着余秋往病房里头走。   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砍了人家手指头,又将断指直接吞下肚的举动震慑住了革委会的一帮人。余秋跟郭主任被推进病房的时候,李德发那伙人居然没有伸手阻止。   廖主任被绑在病床上,既往意气风发的江县当家人此刻形容凄惨。他的四肢不受自主控制的不停抽动着,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表情,上下牙齿咯咯作响,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怪兽,挣扎着想要反击。他脖子上的咬伤因为用力过度,似乎纱布上已经沾上了隐隐的血迹。   在外头手持菜刀凶神恶煞一般的陈招娣看到丈夫的时候,脸上却浮现出与她形容相貌极度不相符的温柔。   她安慰着现在其实已经根本听不懂人话的廖主任:“老廖你别怕,谁敢带你走,老娘先劈死他。”   余秋心道,这位大姐,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菜刀挪开?我很害怕,你先一下子直接把我给劈死了呀。   陈招娣面对大夫的时候可没有对着丈夫的温柔,她上下挥舞菜刀,厉声呵斥:“你们赶紧治好我家老廖!”   余秋平生最烦影视剧里头,霸总为了体现自己的总裁酷炫狂霸拽,冲进医院,刀枪指着医生,威胁一定要救活女主角或者是小受,否则就让医生陪葬。   陪葬你麻痹,要死你自己去死,关医生什么事?   “从昨天中午,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吗?”她皱着眉头,询问格委会秘书,“除了精神状态之外,他这样不自主抽搐的动作有没有自行缓解?每次发作持续多久?大约多长时间发作一次?”   秘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被绑在床上的廖主任先发作了。   “鬼,别缠着我,鬼!”他发出奇怪的笑声,那声音像是从喉咙口被人捏着脖子挤出来的。   一长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之后,他脸上显出了狂喜:“我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伟大的林副主席永远健康!我要永远保持忠诚!”   病房瞬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原本手持菜刀威胁医生的陈招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余秋跟郭主任磕起了响头,声泪俱下:“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家老廖吧。”   余秋看着还在挣扎地喊着“林副主席永远健康”的廖主任,心中一声长叹。   得,现在起码可以确定一件事,这家伙应该不是装疯。   否则他要想死的话,可以自己抹脖子,或者直接跳进护城河淹死,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将自己陷入死无葬身之地。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809976 30瓶;seay321 20瓶;糜爛生活者、玉螭龙、梦雪 10瓶;百岁无忧yu、yharriet、今天又是学习的一天、baosimm 5瓶;连翘 3瓶;209967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都不是凡人   余秋抓着手电筒, 给廖主任做体格检查。   患者双侧瞳孔等大等圆, 没有针尖样改变, 也没有散大,间接对光反应灵敏。   这会儿他倒不挣扎着要起身逃跑了, 不过情况更糟糕,因为他不住抽动的口唇中源源不断的冒出“林副主席永远健康”。   余秋胜只觉得庆幸,亏得他没直接说林副主席万寿无疆。不过,这意思也差不多了。   陈招娣跟秘书简直要急疯了。秘书情急之下都顾不得以下犯上的忌讳, 直接拿着床头柜上的抹布塞进廖主任口中,堵住他那张作死的嘴。   可惜的是,他低估了廖主任的杀伤力, 被领导就势咬住了手,差点儿直接扯下一块皮肉。   秘书看着自己手背上渗出来的血迹,当场就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么形象也不要了, 抱着手嚎啕大哭。   完蛋了, 这回他也染上疯病了, 这可怎么办?   余秋跟郭主任对视一眼,感觉这人不用等染上病,就可以直接先疯了。病房里头积差额较的,两个医生也假装没看见, 只继续给廖主任做体格检查。   好在陈招娣还有点儿大嫂的样子, 主动跳出来打包票, 保证自己一定让医生也帮秘书把病治好。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替她们打什么包票。   陈招娣瞬间忘了刚才跪下来磕头求饶的状态,又端起了革委会主任夫人的架子:“我家老廖怎么样了?你们赶紧给打针吃药啊。”   “颈抵抗,四肢肌张力不高,痛刺激无反应,双侧Babinski 征阴性。”余秋报着检查结果,抬头盯着陈招娣,“打什么针?吃什么药?你告诉我。”   唇角还沾着人血的格委会主任夫人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是大夫,这个问题还要问我?”   余秋毫不客气:“我们是医生,怎么治病,不用你指手画脚。”   秘书倒是比领导夫人能屈能伸,立刻眼巴巴地追问:“大夫,你什么时候给廖主任开刀啊?”   “开什么刀?”余秋反问,“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怎么开刀?”   这话无异于金銮殿上传出斩立决,革委会秘书瞬间崩溃了,他摊在地上嚎啕大哭,一个劲儿拍着大腿。   陈招娣被他吵烦了,厉声呵斥道:“你为廖主任做点儿贡献怎么了?这都是在为革命事业而奋斗,你有什么好挑三拣四,嫌好怠拐的?”   秘书被她骂的不敢吭声,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小声抽噎着,活像旧社会被婆婆欺压的小媳妇儿。   那可怜巴巴的姿态,看得余秋都于心不忍,主动开口提了一句:“抗NMDA受体脑炎不会传染。保险起见,你还是打一针狂犬疫苗比较好。”   秘书又疯了:“你说廖主任是狂犬病?”   “不知道。”余秋相当老实,“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   陈招娣当场发作:“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大夫的?”   “水平有限,你可以另请高明。”余秋已经烦死这个人了,合着她丈夫以外的人都不是人。   革委会主任夫人勃然大怒:“你这个同志到底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余秋硬邦邦地怼回头:“我是赤脚医生,响应领袖的号召,下乡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不要光想着为城里头的官老爷服务。”   秘书这会儿倒聪明起来了,赶紧拦住领导夫人:“她治好了吴二妮,吴二妮现在不咬人了。”   有求于人,陈招娣不得不按耐住脾气:“你赶紧给我们家老廖好好治疗。”   “对不起,我是医生不是你们家的奴隶。”余秋姿态冷淡,“如果你还想让廖主任继续在这儿接受治疗的话,就不要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我不需要你指导我如何给人看病。我只需要你尽量配合,提供详尽的病史。你提供的情况越多越真实,他好转的希望就越大。现在,请你回答我,他家里头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他以前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只是程度可能没有现在这么重,后来又自行缓解了?”   余秋问了一长串的问题,外头的天色都变暗了,她才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微微点头:“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后面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可能还需要你随时补充相关说明。”   陈招娣又嚷嚷起来:“你都问了这么多,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这个大夫到底是怎么当的呀?”   “你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丈夫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你这个老婆又是怎么当的?”余秋毫不客气地怼回头。   这种人要是不一把头拿住,后面整个诊疗过程他们都别想安宁。不管医生护士要做什么检查治疗,家属都会跳出来指手画脚,充当专家。   余秋绵里藏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廖主任对林贼这么念念不忘。”   陈招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抓着菜刀的手紧紧地攥着,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余秋看在菜刀的面子上,语气又和缓了一些,当然,人生病的时候,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   秘书赶紧朝陈招娣使眼色,就坡滚驴,大夫,那你好歹给我们说说,大概可能是什么情况?导致了廖主任这样,我们心里头也好有个底呀。   “不知道。”余秋仍旧摇头,“可以导致精神状态异常的疾病实在太多了。低血糖症,三性脑病、肺性脑病、药物食物中毒,脑中风、煤气中毒、红斑狼疮脑病、脑肿瘤、肺癌、莱姆病、肝豆状核变性,烟酸缺乏症、狂犬病、各种脑炎等等,都可以精神状态异常作为首发症状。对了,还有可能是心肌梗死。”   陈招娣有些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你们当大夫的不要专门吓唬人。净瞎扯,心脏怎么跟脑子有关系?”   余秋点头:“知道心肌梗死就好,怎么就没关系了?急性心梗的时候,心输出血量减少,大脑的血液灌注量也相应的减少,缺血缺氧引起脑功能障碍,海马、大脑边缘这些区域控制着人的情绪,你说它们缺血会怎么样?”   这下子陈超娣的眼睛也红了,声音拔高了八度:“合着你们就是什么都不能做,就在这糊弄我们,对不对?”   “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做了,我们马上要给他做穿刺,抽取脑脊液送化验,帮忙进一步明确情况。”余秋始终保持强势的姿态,“请你配合,不要再闹腾。我们也不想再听林副主席永远健康,这是在侮辱我们对伟大领袖的忠诚。”   大约这句话的杀伤力最强,陈招娣终于闭上了她的嘴巴。   余秋开病房门的时候,忘了门板上还插着把菜刀,结果门一开,菜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吓得她魂都要飞了。   小秋大夫在心中第100次咒骂廖主任,王八蛋,他生他的病就好了,凭什么要折腾她?   外头的革委会成员们居然还没离开,也叫寒光闪闪的菜刀,吓得不轻。   那位李德发却神色古怪,盯着陈招娣一字一句:“林副主席永远健康?”   他大概想趁机拿捏住陈招娣,不想陈招娣先发制人,立刻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啊,赶紧拿下这个现行反格命,他是林飚罪恶集团的余孽,现在还公然为林贼鼓噪!”   余秋差点儿左脚绊右脚,当场摔倒。这大庭广众下公然偷天换日颠倒黑白的架势,指鹿为马的赵高都要甘拜下风。   李德发被她眼睛不眨就含血喷人的架势震到了,说话居然结结巴巴起来:“你……你信口雌黄!明明是廖宗昌那个家伙说的!我们这么多人都听到了。”   陈招娣一声冷哼:“我们家老庙生病,脑子不清爽,你也脑子不清白?你公然为林贼鼓噪,我也都听到了!”   说说,她伸手一指病区门口。   余秋顺着她的手指头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惊悚。什么时候起,那里拥着一帮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臂带红袖章的人。   他们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我们听到了!”   余秋惊得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妈呀,个个是大佬,哪位都不是凡人啊。这陈招娣看着不着调,其实粗中有细,脑袋瓜子转得比谁都快。   她就说革委会秘书怎么在关键时候跑了呢?原来是留着这一手,出去请外援了。   形势急转直下,两派人马当即在病房门口对峙起来,双方都虎视眈眈,气势一触即发。   郭主任拿着穿刺包出来,见状皱眉:“要打架出去打,不要耽误我们看病。”   陈招娣皮笑肉不笑:“大夫,你看你的,我倒是要瞧瞧,看谁敢踏进这个房门一步!”   余秋只得硬着头皮,在两派人马的注视下,又重新回到病房。   她不怕,她才不怕呢,她一上了这么多年临床的人,什么架势没见过?   当初轮转省人医急诊跟120的时候,号称本市两个最大的帮派街头火拼,她还不得照样拖着人上车。   夭寿啊,鬼知道他们火拼,为什么还要打120?不想死,不要拿刀砍不就结了?否则砍死了直接打电话给火葬场不是更快?   余秋战战兢兢的给廖主任做了腰穿,抽取了脑脊液。从外观上看,脑脊液并没有什么显著变化。   她皱着眉头:“送个墨汁染色跟细菌培养吧。”   话音刚落,病房里就弥漫出一股尿骚味。小便失禁的廖主任直接尿在了床上。   余秋头大如斗:“再送个小便化验吧。”   郭主任点点头:“先这样吧。”   她犹豫着问余秋,“抗NMDA抗体脑炎有没有可能?”   余秋摇摇头:“暂时不能排除。”   虽然这个病女性患者比较多,但男性患者也不是没可能。不过问题的关键是她现在手上没有试剂。   抗NMDA受体脑炎的诊断通过检测血清或脑脊液中抗NMDA受体GluN1亚基的IgG抗体,结合临床症状来确认。   讽刺的是,直到余秋穿越前,国内仍然没有生产该诊断试剂盒的厂家。他们实验室用的欧蒙公司生产的抗体检测试剂盒。   不过她有位师兄做的研究方向是表达NR1的293T细胞构建及其在抗NMDA受体自身抗体检测中的应用。   依据这个方法,他们可以用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诊是抗NMDA受体脑炎患者吴二妮的脑脊液样本来孵育表达GRIN1的293T细胞,然后检测疑似病患的抗NMDA受体自身抗体。   方法听上去是很明确,但这中间跨越了几十年的技术鸿沟。要做到这种方法检测,首先第一步是对携带GRIN1基因的载体质粒进行PCR扩增,获得GRIN1全长编码序列,然后通过酶切、连接将该序列接入FUGW质粒载体,获得FUGW-GRIN1-IRES-EGFP质粒。   光这一步,目前的技术根本就不可能实现。所以对于不合并明显畸胎瘤以及其他肿瘤的病人,目前她根本就没办法明确诊断。   郭主任看她沉默不语,只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先做着吧,走一步看一步。”   然而陈招娣不允许她们等待,在打跑了格委会的那帮人之后,她立刻冲过来问医生什么时候给廖主任用药。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你说我们现在给他用什么药?除了镇静类药物,我们实在没其他药物可以给他用啊。”   “怎么就不能用?”陈招娣急了,“我们家老廖脖子上那么大的伤口,你看不见吗?你难道不处理吗?”   “那个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余秋无奈,“我总不能给他把线拆了,再给他重缝一次吧。那不是让廖主任活受罪吗。”   陈招娣现在气势猛如虎:“那你起码也得给他打针,不然感染了怎么办?”   余秋其实很想翻白眼,就这么点儿伤,要打多少针啊?前头又不是没给他打过消炎针。   等等,消炎针,那用的就是抗生素。   余秋不动声色:“他前头打的是什么针啊?”   这个秘书倒是可以给出答案:“前天跟昨天打的都是青霉素。”   革委会自己就有医务室,打针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主任再跑一趟医院。   余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我们会根据情况给他用药的。现在我们刚送的脑脊液的墨汁染色跟细菌培养。这两种检查出结果都需要时间。你说咱们总不好随便给廖主任用药吧,万一用坏了怎么办?”   您先回去陪陪廖主任吧。现在廖主任最需要的就是你的关怀,支持跟鼓励。只有你对他不抛弃,不放弃,他感受到革命伴侣的支持,才能激发起更多与病魔作斗争的信心与勇气。”   她好说歹说,总算将至尊大神送回了病房。   等抓着病历回办公室找郭主任的时候,余秋的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翻开病历,示意郭主任看:“您说,有没有可能是青霉素产生的毒副作用?”   郭主任诧异:“怎么说?他没有过敏啊,入院后我给他做过体格检查,身上没有发现皮疹。”   余秋摇摇头:“我说的是抗菌类药物可能对神经系统造成的不良影响,比方说癫痫发作以及脑病,还有比较常见的视神经病变跟周围神经病变乃至重症肌无力加重等等。”   大部分病人在正常剂量下使用这些药物很少会出现这类不良反应,一般年老体衰长期用药的患者出现风险的概率会高一些。   但是廖主任有一个高危因素,肾功能损伤。他频繁尿失禁,提示的也许就是肾功能损害,从而导致在少量用药的时候,他就出现了抗菌药物所造成的神经症状。   郭主任是产科专业医生,对这些了解有限。她直接问余秋:“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余秋皱眉:“先停掉抗菌素。一般早期发现神经毒性往往是可逆的,大部分患者停药后都能恢复正常。”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脑脊液的检测结果,顺带着看廖主任能不能自己好起来。   还有就是,得想办法说服他家里人同意让他们给廖主任全面检查肾功能,必要的时候做肾脏穿刺活检。   ※※※※※※※※※※※※※※※※※※※※   同志们,今天31号了,有营养液的赶紧投,不然明天就会清零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jf、书虫虫虫虫虫、麒子 10瓶;百岁无忧yu 5瓶;死宅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   当天晚上廖主任的脑脊液墨汁染色检测结果返回了,是阴性, 暂且排除隐球菌感染的可能。脑脊液生化提示白细胞升高, 以单核细胞为主,蛋白质轻度升高。普查心电图的结果是好。   然而不等脑脊液细菌培养结果返回, 停用青霉素的第二天, 护士下午给廖主任测体温就发现他开始发烧了, 体温上到了38.4℃。   余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再检查廖主任的颈部伤口, 发现伤口红肿,似乎有感染迹象。   她赶紧给廖主任的伤口消毒,重新换药。现在她又担心另外一个可能, 廖主任颈部受伤后形成了血栓, 随着循环系统游走,最后形成了脑栓塞。   她现在真的好想请神经内科会诊, 再不行把人送去上级医院也行啊。   陈招娣的耐心已经耗费光了:“我就说了, 让你们给我老廖打针, 你们非要不听,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我家老廖这么痛苦,你们要怎么办?”   “拍片子, 积极完善相关检查, 给予对症治疗。”余秋不假思索, “廖主任一直关心我们赤脚医生的成长。现在看到廖主任如此痛苦, 我比谁都难受。陈同志, 我建议送廖主任去市里头做进一步检查。”   “不行。”陈招娣简直暴跳如雷了,“你有没有良心?你难道没有看到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想要迫害廖主任吗?就在县医院治疗。”   余秋真是头痛:“那我们外请专家过来会诊行吗?有专家给予指导意见,情况肯定会更好的。”   这个建议倒是勉强获得了陈招娣的认同,余秋赶紧联系徐医生他们,想通过他们的关系找专家下来看看。   只可惜,这个过程也需要时间。市里跟省里头的神经内科专家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外头巡回医疗,就是在自己的医院看着重病号。   县医院的会诊请求发出去之后,收到的反馈意见基本上都是要求病人自己上去。   别的不说,医院的级别上一层,相关能够开展的检查也就多一些。   但陈招娣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让自己的丈夫离开江县。这个生性彪悍强势的女人有着自己的政治直觉。江县这一亩三分地她还能镇得住,可只要离开县城,外头的情况就难说了。   医生最害怕的就是碰到这种病人,明明是为了看病来医院的,可到了关键时候,治病反而要被排在后面,家属有着更多的考量。   “再查。”陈招娣态度坚决,“我家老廖肯定是肚子里头长了瘤子,只要把瘤子切掉了就好。”   余秋无奈,廖主任前天入院才做的x光检查,就算有瘤子也不可能长这么快呀。   不过她也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再不顺着陈招娣的意思,这个暴怒中的女人很可能直接砸了县医院。   复查x光片就是了,余秋亲自推着廖主任去做检查。   然而做检查的时候,陈招娣也不消停。全院就那么一台X光机,病人除非是危及生命的急重症,否则都要按照正常顺序排队拍片子。   陈招娣可没有这样的耐心。作为领导夫人,她虽然口口声声自称革命人,但早就习惯了处处享受特权。   窝在县医院里头给丈夫治病,成天提心吊胆的,现在还想让她家老廖排队?开什么玩笑?   余秋也觉得廖主任挺委屈的。当年市长夫人在省人医取个节育环,还要全院大会诊,处处绿灯。现在廖主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居然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可是无论如何,她作为医生也不能撒谎骗其他病人,说廖主任有生命危险,必须得加塞做检查。   陈招娣见这个小赤脚大夫实在靠不住,只得咬牙切齿地屈尊纡贵,亲自动手插队,将廖主任拖到了最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把人推进去做检查了。   余秋只好尴尬地安慰被无辜加塞的女病人:“他的情况的确比较重,家里人实在太着急了。”   那女病人倒是好脾气,也许是看出来陈招娣夫妻两个似乎很不好招惹的样子,只捂着肚子摇摇头:“我还好,能再忍忍。”   余秋看她痛苦的模样,赶紧扶住她:“你肚子不舒服吗?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呀?”   女病人有气无力的:“昨天开始疼的,每次都这样,疼的真叫人吃不消,明明以前都不疼的。”   余秋赶紧扶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随口问道:“是身上来的时候吗?”   “是啊。”病人额头上全是汗,“明明我妈没这毛病,偏偏我就有。前几年都没事的,从去年开始突然间就这样了。哎哟……”   她话没说完,就急着往卫生间跑,因为又开始犯恶心了。   余秋要跟上去的时候,旁边传来李伟民好奇的声音:“她该不会是怀孕了吧?那是不是不能拍片子呀?”   “别张嘴就来。”余秋回过头看他,“你怎么跑来了?大病历写好了没有?”   严重痛经的人别说是恶心呕吐了,直接躺在床上虚脱掉的都有。   李伟民笑嘻嘻的:“当然写好了,你回去以后随时可以批阅。我跟你说,我可不是跑过来玩的,我送24小时尿液样本的,你不是要检测尿铅呐。”   余秋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写好了?那你说说看,你都问到了些什么。”   李伟民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一副丑话说在前面的样子:“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别回头跟陈敏一样,说我耍流氓。”   余秋上下打量年轻人,心道,小伙子,你这种级别的流氓还不够看呢。   李伟民嘿嘿干笑,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挤眉弄眼:“我保证我问出了你们都没问出来的东西。那小子自己耍流氓呢,偷偷给自己那个啥,嘿,喷出来以后,可伤到元气了,都淌血了。”   余秋听他说了半天哑谜,忍不住疑惑:“那个啥是哪个啥?”   李伟民急了:“你一个大夫你还不知道?我可是听你给李红兵他们上那个什么课了。”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年纪大了,激素水平上升使然,清心寡欲反而出问题。等等,你说淌血了是怎么回事?”   “就是后头撒尿的时候有血啊。”李伟民眉飞色舞,“嘿,我跟你说,可把那小子吓坏了,以后都不敢。我都怕他会萎了。”   说着,他还嘿嘿干笑起来。   余秋却突然变了脸色:“你说他解血尿?他怎么知道是血尿?”   “小便是红色的呀。”李伟民理所当然,“长着眼睛就看得到呗。”   余秋飞快地朝前走,只丢下一句话:“快点跟上,谁告诉你,红色的一定是血尿啦?”   还有一种病典型的临床表现就是腹痛、红色尿以及神经精神症状和典型的家族遗传史。   李伟民跑得气喘吁吁,他完全没想到余秋这个小矮子脚程居然如此之快,他一个小爷们竟然直接被甩在了后面。   余秋冲到检验科,赶紧招呼相熟的老师:“我们红星公社卫生院刚送过来的尿液样本在吗?”   检验老师忙得头都抬不起来,闻声往边上一指:“你等等啊,我这实在忙不过来。一会儿我把这边做完了就给你检测。”   “不用不用,老师,你忙你的,我就看看。”余秋揭开盒子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   等她取出尿液样本,看清灯光下的颜色时,她整个人都要抖起来了。   “老师,你拿个外观正常的尿液样本给我看一下。”   检验科老师不明所以,直接让她在试管架上自己拿着看。   余秋将两份尿液标本放在一起对照,招呼李伟民过来看:“是不是红色的?”   李伟民惊呆了,立刻发出控诉:“这小子骗我啊,他明明说就去年弄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搞过了。”   “跟那个没关系。”余秋斩钉截铁,“这是因为尿中无色经光晒变为有色卟啉。”   李伟民反应不过来:“你在说什么呀?”   “急性间歇型卟啉病,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家族中可见无症状的隐性患者。临床上以急性腹痛、神经精神异常和红色尿三联征为主要表现。腹痛常见,是由于自主神经病变引起胃肠痉挛所致,疼痛部位不定,多为剧烈绞痛,常伴便秘、呕吐。症状重、体征轻。”余秋直接借用了检验科的电话,打到红星公社卫生院,“将孟凡的新鲜尿液放在太阳下暴晒,看是否会变成棕红色。另外查个血钠。”   余秋挂了电话,给李伟民解释了一句,“这是发现急性间歇性卟啉病最简便廉价的办法。这个病容易合并低钠血症。”   她朝着李伟民笑,“可以呀,你小子是员福将!”   因为临床表现缺乏特异性而且发生率低,毕竟绝大部分人没事不会将小便放在太阳底下晒;急性间歇性卟啉病容易误诊,按照统计学资料,七成以上患者都误诊了,被当成肠梗阻、阑尾炎、胰腺炎、胆石症、肝炎、精神疾病、癫痫等等接受治疗。有的患者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   大部分确诊的患者,要么是被发现的低钠血症引起医务人员的警觉,要么就是医务人员偶然发现红色尿,从而才想到该病。   李伟民被他拍着肩膀,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是说我发现了诊断依据?”   余秋点点头:“你现在知道详细的病史有多么重要了吧。你也明白,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优势了吧。”   如果换另外一个人,无论是余秋自己还是王大夫,估计都难以从孟凡口中问出那个所谓的血尿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吊儿郎当的李伟民才能让孟凡放松下来,跟他分享了如此隐私的事情。   李伟民反应过来,立刻嫌弃地躲开余秋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恶不恶心啊?你的手才拿过尿管呢。”   余秋翻白眼,直接跑去女厕所洗手了。   她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陈招娣推着廖主任出来。   革委会主任夫人老大不高兴,因为片子报告不能立刻拿到,负责诊断的医生还要再看。   余秋赶紧上前劝慰陈招娣:“您别着急,我在这边催着,一定拿着报告才上去给你看。”   陈招娣瞥了她一眼,语气不阴不阳:“你可得好好看,我家老廖都住院多长时间了?他这么信任你们,你们可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余秋点头如小鸡啄米,她可真没觉得廖主任有信任过医生,打鸡血的时候除外。   影像科的老师苦笑,等到陈招娣走了,才轻轻地摇头:“给他一个人拍片子,比给三个人拍还费事。”   这位革委会主任的家属,就连拍片子都要指挥他们。   余秋苦笑:“忍忍吧,他家不肯走。”   不然有多远走多远,她一定放鞭炮欢送他们离开。   余秋拿起廖主任拍的片子,一张张看。就跟她想的一样,无论盆腔还是脑部,都没有肿瘤的身影,甚至一点儿病变的迹象都没有。   余秋抓起胸片看的时候,下意识的轻轻地“啊”了一声,廖主任胸片呈毛玻璃样改变,这是肺炎啊。   拍片子老师也看过来,随口问了一句:“他咳嗽了吗?前两天拍片子还好好的。”   余秋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儿发烧。”   她突然间反应过来,发热、胸片毛玻璃样改变、肺部体征少而X线胸片改变出现早且明显。这些特征都指向一个疾病,肺炎支原体肺炎!   该病任何时候、各个年龄段都可发生,有一定的自愈性。但也出现脑膜炎、心肌炎、心包炎、肾炎、免疫性溶血性贫血等肺外并发症,严重者可危及生命。   神经系统疾病是肺炎支原体肺炎最常见的肺外并发症,可发生于呼吸道感染的任何时期。少数患者可不伴呼吸道感染而单独发生。   余秋有种突然间被人打通任督2脉的感觉,所有的问题都有了解释。   对,没错,支原体肺炎虽然好发于儿童跟青少年,但实际上各个年龄段都有可能发生。   她等不及自己跑上楼,直接抓起电话就拨了妇产科的号码:“喂,郭主任在吗?我看到廖主任的胸片了,我现在怀疑他是支原体肺炎,出现肺外并发症神经系统改变。”   难怪青霉素治疗没效呢,肺炎支原体无细胞壁,金霉素根本就没办法起效啊。   余秋立刻拟定了阿奇霉素静滴以及丙种球蛋白加激素的疗法。   她挂了电话,刚好听到影像科老师对着片子自言自语:“典型的气液平啊,这姑娘肠梗阻吧。”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是急性间歇型卟啉病。不过我倒是宁可她肠梗阻,好歹是一锤子买卖。”   急性间歇型卟啉病麻烦啊,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能好治吗?治疗方法就是支持对症治疗,给高糖外加镇静止痛的药缓解症状。   可这姑娘每次肚子疼都是来例假的时候,月经本身就是急性间歇型卟啉病发作的诱发因素。   余秋又给急诊打了个电话,跟周医生说了自己的考量,建议留观病人尿液。这病确诊得查病人发作时血尿卟啉、尿PBG、血细胞内锌卟啉。   可是县医院并不开展这些检查项目啊。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先筛查吧。   余秋挂了电话,急匆匆地往楼上跑。   李伟民追在她后面:“哎,余秋,你今天管我饭不?我没粮票啊。”   “我还是蹭的郭主任的粮票呢。”余秋嫌弃地看他,“你一个人能吃掉别人两顿口粮。”   李伟民朝她挤眉弄眼:“你傻不傻啊?你都给廖主任看病了,难道他们还不给你饭吃啊?”   余秋翻白眼:“你能耐,你去说啊。”   两人还没走到病区门口,就看到陈招娣疯了似的冲下来,嘴里头喊着:“老廖!”   两人视线追着她的背影跑到医院医院大楼门口,看见辆面包车呼啸而去。   陈招娣追着车子跑。   余秋跟李伟民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神操作?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东晓如月 123瓶;123困死了 100瓶;luckystar 80瓶;阿狸 66瓶;潜水、某某慕么么 60瓶;myope、Spongebob、头顶有颗星、今天也是小可爱 50瓶;么么 46瓶;miumiu_yan 45瓶;小冰块、暮雪迟 40瓶;斯特林的午后、lizhibaobao5、412450、manjusakaaa、言语成书 30瓶;斐、筆茗、过尽千帆皆不是、死宅君、永远要瘦的大甜甜、kiroro、逸、30178818 20瓶;南陵、栾雨菡 18瓶;大家一起迷、一间旧书店、yharriet 15瓶;rrofhz 12瓶;雨夜 11瓶;Jialidun、32615681、楚轩楚轩、樊同学、蚂蚁、乔乔、百岁无忧yu、云淡风清、爱吃猫的鱼、Naushika、给作者比心心??、梦雪 10瓶;小梅花 8瓶;夏凉、流景闲草、mxxgc、青苔绘碧痕、我是婷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就是懒猫、酒瘾少女、跟自己和解、20600598 5瓶;绵绵 3瓶;千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各回各家   陈招娣陪丈夫做完x光片以后,就去产房找正在给产妇上产钳的郭主任, 要求对方马上电话给影像科打招呼, 立刻出自己丈夫的x光片检查报告。   她才不相信打了包票的小赤脚医生呢。这种事情起码得主任说了才有用。   郭主任没有跟她扯皮,接生完孩子之后就立刻当着她的面, 给影像科打了电话。   结果得到满足的陈招娣踌躇满志地返回病房的时候, 一开门, 她才发现,病床空空如也。   负责照应廖主任的那位红卫兵, 捂着肚子脚步虚浮的从厕所里头出来。今天下午不晓得怎么回事,他一个劲儿的跑肚,一下午的功夫已经上了四五趟厕所。   拉肚子的人压根不知道廖主任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陈招娣恨得不行, 懒人屎尿多。她愤怒地去找医生护士, 他们把她老廖弄哪儿去了?   当班的护士更是一脸茫然:“不是您说廖主任的胸片没拍清楚,要下去重拍一张吗?就是你们红卫兵把人运走的呀。”   至于是哪一位, 她哪儿搞得清楚。   红卫兵这么多, 来来往往, 没完没了,反正肯定是来过的人,而且来过不止一次。   陈招娣都顾不上咒骂不负责任的手下以及玩忽职守的护士。   她直接把腿就跑,试图追回自己的丈夫, 然而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是车四个轮子的对手。饶是她跑得都快断气了, 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面包车在自己的眼前飞速窜上马路, 只喷了她一嘴巴的汽车尾气。   李伟民看着陈招娣跟发疯了似的穷追面包车不舍。即使追到医院门口的时候, 她绊倒了摔在地上, 这个女人也不放弃,而是立刻爬起来,继续追着跑车子跑。   少不更事的小陈大夫忍不住啧啧:“廖主任有这么个老婆,也算不亏了吧。”   瞧瞧这女的多厉害多执着,廖主任都这样了,她也没忙不迭地跟人家划清界限,简直稀罕。   嘿,别说是跟个疯子过日子,就是他们公社两管所的那位前任所长老秦同志,不是因为包庇儿子被抓了吗?现在他老婆就把责任拼命往他身上推。   周国芳反复宣称自己对寡廉鲜耻的丈夫跟儿子的事情一概不知,她要站在人民的阵营当中一起批判无耻的罪犯。   好一朵清白无辜的白莲花,她在淤泥当中时时刻刻呼唤党和人民的红太阳。   这会儿,周国芳还忙着一天到晚的写材料揭露秦家父子的罪恶。也不晓得那些材料到底是怎么流传出来的,变成了广大社员茶余饭后的笑柄。   甚至还有人大声念诵交代材料里头的原话,1972年7月,秦所长不顾紧张繁忙的农忙,在家中玩鸟一次。   现在外头还在盛传,秦家孙子事实上是秦家的小儿子,因为秦家儿子对着大姑娘毫无兴趣。   周国芳对于这样的流言,不仅不反驳制止听说还有不少内容就是从她的交代材料里头传出去的。   她就像一个拼命想招揽顾客的说书人,顾客想要听什么,她就写什么样的交代材料。   跟周国芳比起来,陈昭娣可真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余秋白了眼李伟民:“你加加油,争取早点讨个媳妇吧。”   她倒是有些佩服陈招娣的执着。   不管外人怎么看,不管他们夫妻对外人多凶残,作为妻子,她的确全心全意的维护丈夫,并且在无比艰难的环境下仍旧竭尽所能地争取为丈夫赢得最安全的治疗环境。   然而百密一疏,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早就是众人眼中钉肉中刺的廖主任,又岂能轻易逃过此劫。   真希望医院里头只有简单的医患关系,所有人的目标都是齐心协力将病人的病治好。   可惜这是不现实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何况是残酷的政治.斗争呢。为了攫取政治.资本,这些人是年轻养老的,都能出卖的,何况一位所谓的革命道路的领路人廖主任呢。   李伟民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哎,他人都不见了,后面还怎么治病啊?”   余秋摇摇头,心道,还治病呢,廖主任这回能不能留下条命在,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有谁会计较精神病的死活呢?在多少人看来精神病人本来就应该死啊。   把人送进精神病院,是多么巧妙的办法呀,杀人不沾血,还打着关心关爱的名义。   余秋想到自己穿越前看到的那条新闻,父母因为女儿拒绝听从他们的安排跟指定对象结婚,居然从老家跑到北京抓走女儿,直接把人送进了老家的精神病院。   到底是什么让本来是专业医疗机构的精神病院,沦为了私人的牢房?   其实不是没有遗憾,最起码的,余秋很想知道廖主任到底是不是支原体感染所导致的神经病变。   唉,这世间大概又要多一位被精神病的病人了,也许治疗的时间久了,他也就真的成了精神病。   “那你说,他老婆就这样算了吗?”李伟民好奇。   妈呀,这可是位砍了人家的手指头,还能当着人家的面直接吞下肚子的能人啊!   余秋摇摇头:“不知道。”   双拳难敌四手,廖主任一旦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想要再把人搂出来,那真是比登天都难。   晚上10:30,余秋写完了关于急性间歇性卟啉病以及支原体肺炎所导致的肺外症状的文章,又对着毛选仔仔细细地核对清楚其中引用的领袖语录后,忍不住在文章当中加了一句:一旦出现精神异常,对于患者以及家属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我们医务人员一定要详细鉴别,逐一排除机体器质病变,不能轻易给人下精神病的诊断。   她对着笔记本叹了口气,这才放下笔收好本子推开办公室的门,打着呵欠伸懒腰,准备回值班室睡觉。   门一开,余秋的眼睛就对上了从病区外头进来的陈招娣。   原本能够随时hold得住全场的革命女将此刻跟孤魂野鬼似的,一张脸鼻青眼肿,额头上鼓着个大包,唇角还裂开了,往外头淌血。也不知道她是追车的时候摔的那跤太过于惨烈,还是她后来又挨了人的打。   总之,她现在整个人的形象与猪头十分接近,只是这猪头是那样的失魂落魄,以至于余秋都没办法幸灾乐祸。   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安慰这个倒霉的女人。   没错,在这件事情上,陈招娣可以说是极其倒霉。纵然她已经尽可能寸步不离,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还是不小心着了对手的道。   对方大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买通他们这边的人,安插了奸细当内应。   余秋抿着嘴唇,觉得自己悄无声息地退让回避大概比较好,像陈招娣这样咄咄逼人的强势性子,肯定不愿意自己的窘迫难堪,被旁人看到。   说不定她以后翻了身,想起此刻的窘态入了赤脚医生的眼,还会想办法给自己小鞋穿。   不想这回陈招娣却先开口叫住了她:“小秋大夫,我们家老廖不是精神病对不对?”   余秋迟疑:“精神病的诊断不能轻易加的,廖主任先前并没有类似的病史,也没受什么刺激。这次突然起病,现在有发热症状,而且x片又显示出肺炎的征兆,所以我更加倾向于廖主任的精神系统变化是因为支原体肺炎所致。”   陈超娣不耐烦,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余秋:“你别跟我说那么多废话,你就告诉我一件事,这病要是不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余秋字斟句酌:“一般认为,支原体肺炎具有一定的自信心,很多人即使不治疗,肺炎症状也会自己好。不过当病变累及神经系统以及泌尿系统的时候,很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陈招娣的嗓门抬高了:“什么叫做严重的后遗症?”   余秋叹气:“肺外系统症状最严重的人可能会死亡,除此以外就是神经系统的后遗症,疾病对于大脑造成的损伤,永远没办法恢复。”   陈招娣急了,直接逼到余秋面前,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说我们家老廖以后都好不了了?”   余秋用词谨慎:“一般认为,早期出现精神症状的患者只要尽早接受积极的治疗,恢复健康的概率都比较高。”   “要是不治疗呢?”   余秋摇头:“病都是越拖越严重的,我建议是让廖主任尽早接受治疗。”   其实这完全是句空话,如果她做得到的话,陈招娣肯定早就将自己的丈夫抢回头了。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朝这女人点点头,然后自己回值班室休息去了。   廖主任的事情是暂且告一段落了,其他人的情况可还一大堆呢。   孟凡的确不是铅中毒,24小时尿液测量的结果达不到铅中毒的标准,他体内的铅含量并没有超标。   然而毫无自觉症状,又或者,自认为毫无症状的孟家父母,体内的铅含量却高的叫人咋舌。两人已经可以夏铅中毒的诊断了,他俩却毫无所觉。   余秋打电话回公社卫生院详细问了两口子情况。这才知道他们夫妻有小酌对斟的习惯。   花间一壶酒,对饮只两人,没儿子什么事。于是中毒的,也就他们夫妻俩。   除此以外,那位拍片子显示肠梗阻的年轻姑娘的尿液经过太阳暴晒后也呈现出红棕色,经过静滴10%的葡萄糖以及给予止痛药物治疗,她的腹痛呕吐症状已经大为缓解。   周大夫送了她的尿液去市里头化验,等到结果返回,估计就能明确急性间歇性卟啉病的诊断了。   而且经过详细询问病史家族史,余秋还惊讶的发现这姑娘居然是孟凡的姨表姐。她这回来江县,本来就是趁着农闲时分过来探亲。   得,这还有的跑吗?又是典型的家族病史。   既然都碰上了,那么大家伙儿一块回红星公社卫生院,该怎么治疗就接着怎么继续治疗吧。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跑去县城渡口坐上船。   码头忙忙碌碌,杨树湾的独轮车一辆辆的拖出去,又一辆辆的运回来。10来岁的孩子们跑来跑去,明明入了冬,每个人的头上却都挂着晶莹的汗珠,个个都勃发着生机盎然的生命力。   余秋朝着他们的方向喊:“不要忘记学习呀,下次我过来会给你们出试卷的。”   这一回她忙得焦头烂额,压根都没顾上杨树湾的小孩。   孩子们发出哄笑声,李红兵快活地笑着:“我们等小秋大夫你过来啊,哇,两把菜刀闹革命。”   这帮兔崽子!   长长的汽笛声之后,船在薄薄的晨雾当中,激荡起水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县城。   余秋坐在船上,打了篇关于以神经系统症状为首发临床表现的疾病腹稿。船走的可真快呀,文章刚在她脑海中画上句号的时候,船就行到杨树湾了。   “我的天啦!你们杨树湾干什么啦?”李伟民站在船头大呼小叫,“你们杨树湾的圩埂,这么快就修好了?”   昨天他上县城的时候,明明这里还有拖拉机忙忙碌碌。   “你以为呢?”余秋有种谁不说俺家乡好的自豪,“我告诉你,什么叫做现代化?这就是四个现代化。这才是真正的人定胜天。”   说话的时候,她步伐轻快的踏上了踏板。   李伟民急了:“哎,你下早了,红星公社还在前头呢。”   余秋头也不回:“你们先走,我坐到下一班船过去。你好歹让我在家吃个饭吧?”   她都好几天没回家了,秀秀给胡奶奶捎的礼物她起码得赶紧送到老人手里头吧。   还有,就不能让她在家正正经经地吃一顿中午饭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鳌哈哈哈 127瓶;九忆 101瓶;— 空— 100瓶;哭妹的向日葵 74瓶;杨小怪 70瓶;千山 45瓶;小鱼虾米、4622033 40瓶;西西、科科、半小小、芷若羽彤、懒人丙 30瓶;瑤非魚 25瓶;yoyo1015 23瓶;琴、卓酱 19瓶;小哈、蛋妈才是真绝色、百岁无忧yu、我们家有只表情包的柴、篮子里、参茶、阿弥 10瓶;云仔 9瓶;taylor、一条想要翻身的咸鱼 5瓶;蔻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买了缝纫机(捉虫)   余秋一进杨树湾,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响, 好生热闹。   胡奶奶坐在屋子前头, 一边打草绳,一边抬头朝余秋笑:“来家啦?肚子饿了吧, 我给你去弄点儿吃的。”   余秋赶紧摆手:“不慌, 我早上吃饱了从医院出来的, 奶奶,谁家办喜事啊?好大的动静。”   嚯, 这鞭炮成串了吧?真是大手笔。   嘿,这保密工作做的,她先前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   胡奶奶满脸笑容, 朝余秋眨眼睛:“喜事, 当然是大喜事。你上你大爹家里头去瞧瞧就知道了。”   余秋愈发疑惑,大队书记的儿女都成家了呀, 先前也没看他家儿媳妇或者女儿大肚子, 不应该这几天功夫就生下孩子来吧。   又不是结婚, 又不是生孩子,那到底是什么喜事要放鞭炮庆祝?大队书记过大寿吗?看着不像,现在提倡简朴,大爹不是那么张扬的人。   余秋连奔带跑往大队书记家去, 快到的时候碰上何东胜开着拖拉机出来。   他看到余秋就笑, 调侃道:“怎么着?我们小秋大夫也要争取去当缝纫工挣工分?”   拖拉机的噪音实在太大了。他扯着嗓子喊的, 余秋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索性朝生产队长挥挥手, 在拖拉机的黑烟中朝大队书记家的院子跑。   呵, 还没有到门口,她就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声音。   宝珍的母亲一连串的叫好:“这会儿咱们可是鸟枪换炮,上真家伙了。”   郑大婶抱着孙子,也兴高采烈的:“这下子,咱们杨树湾可真不一样呢。”   两人的腿边绕着二丫不停的跑来跑去。   小姑娘指着前头大喊:“啊,小鸡啄米!”   院子里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余秋听她的形容也忍不住笑,可不是小鸡啄米吗。院子里头7台缝纫机一字码开,每台机子前头都坐着个年轻的姑娘媳妇。余秋还在里头看到了宝珍的二嫂跟秀华。   大队书记一声令下,嗒嗒嗒的踏板声中,年轻女子手中的布头子往前移,很快就走出了一条平整的线。   二丫惊奇地发出“哇”的惊呼,好快呀。   宝珍母亲一把抱起小丫头,逗着小姑娘玩儿:“小鸡啄米,是不是要生蛋啊?我们二丫今天中午吃水蛋好不好?”   二丫认真地点头:“跟弟弟一起吃。”   余秋忍不住揉揉二丫的小脸蛋:“我们二丫吃蛋蛋长个个。”   二丫立刻兴奋地往她怀里扑:“小秋大夫,你回家啦?”   宝珍母亲哭笑不得地纠正小丫头:“叫师父,这可是你师父。”   余秋赶紧阻止:“别,还是照着老方法喊吧。”   叫师父的话,她总有种自己是唐僧的感觉。   余秋从黄挎包里头拿出条小丝巾扎在二丫的脖子上,美滋滋地显摆着:“瞧我们家二丫长得多标致。”   郑大婶听到声音转过头,现状赶紧要拦:“哎哟,小秋大夫,你怎么能给娃娃买丝巾呢?快收起来,你自己扎。”   “没事儿,小孩子的丝巾又不值当什么。”余秋反拦住郑大婶的手,又从黄挎包里头拿出另一条,“县里头有个营业员在医院生孩子,刚好他们商场进了一批丝巾,她帮我们拿了两条,没要票。”   说着余秋又逗弄,两只眼睛咕噜噜转,一直盯着二丫脖子上丝巾看的小根,“哎呀呀,我们小根太小了。下回小秋大夫给我们小根带个兜兜布好不好?”   郑大婶哭笑不得:“这小东西眼睛尖的很呢,看到啥鲜亮颜色都要瞅个不停。”   余秋笑着摸了把小根的脑袋,点点头道:“那我下回给我们小根也弄个红帽子。”   大队书记转过头来也跟着笑:“到时候你们一家的红小兵。”   他朝余秋点点头,打起招呼,“回来啦?多早晚回来的?”   “刚下的船。”余秋指着前头的缝纫机,疑惑道,“大爹,你们这是要?”   “停!”大爹朝着比赛踩缝纫机的姑娘嫂子们发号施令。   禾真婶婶领着几个村里头出了名针线活漂亮的婶婶们,都过去一个个的检查,看大家的速度,再看针脚的细腻程度。   婶婶们每人手上都有三颗豆子,对应的放在三个人前头。   这一组比完了,下一组再来。   大队书记下巴示意忙碌不休的缝纫机:“瞧见没有?我们杨树湾公社的缝纫合作组要成立了。”   余秋惊讶:“这么多缝纫机都是大队买的呀?”   大队书记点头:“那当然。”   这天一天冷胜一天,再过些时日估计村里头的姑娘嫂子们就捉不动线了。手太冷,缝出来的针脚可不得歪七扭八的。   缝纫机好,这机器不比人,天冷天热了,照样老老实实的干活。   只不过现在缝纫机是出了名的三大件,杨树湾就没几户人家有缝纫机,会踩缝纫机的人自然也有限。缝纫组成立起来,可不得好好挑选一下缝纫工。   余秋竖起了大拇指,夸奖大队书记道:“大爹,你们可真是有心了。”   大队书记连连摆手:“这活儿最早还不是你想出来的。”   他引着人往屋子里头走,等到外头的喧闹被门板隔住了,他才端正颜色说正经事,“你前头跟东胜提的那个生产医疗器械。我们几个老头子商量了,觉得好是好,就是不晓得从哪儿下手。”   医疗器械的确是一个宏大的行业,涵盖内容极多。大到CT、核磁共振,小到注射器针头、缝线针;外到各式理疗按摩仪,内到各种内植物,高端的有体外循环支持系统,低端到各种医用棉花纱布;每一种都可以衍生出好多生产线。   “从简单的开始吧。”余秋也端正了颜色,“比方说注射器还有缝合针这些小东西,以及手术床这种看上去没多少技术含量的东西,做的好跟做的不好,差别很大的。”   别的不说,他们省人医的大外科医生最害怕的就是手术室排到的手术间里头装的是国产手术床。   这话说起来粗心,好像有崇洋媚外的嫌疑,但医疗行业的人真的对国货累觉不爱。   同样是手术床,国产的,撇向左边之后,你就别想再把它摇回右边;进口的,用了几年照样应用自如。   碰上用国产手术床开刀,医生的腰都要断了。偏生手术床属于固定资产,有最低使用报废年限的限制,医院在这方面卡得死死的。纵然医生怨声载道,医院也坚决不换。   除此以外,还有手术针。   有段时间省人医作为试点单位,所有的手术耗材都要用国产的,不许再购买进口产品。   结果好了,也许是好国货进不了招标,结果让丑媳妇见了公婆。刚才拆出来用的手术针,持针器一夹上去,针断了。   可怜正在给实习生做示范的余秋风中凌乱,她绝对保证她的操作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那次过后,妇产科主任发了好大的火,跟负责医疗器械采购的副院长在会上拍着桌子就骂了起来。大外科威胁要是领导不解决了手术断针的问题,以后领导的家属亲戚朋友,他们一律给上脆的跟桃酥似的国产针手术。   多耻辱啊,即使我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工业的精细度以及科技含量低人就是制约整个国民经济,稳定持续发展的拦路虎。   “我琢磨着呢,咱们可以先走明路,跟城里头生产医疗器械的厂子合作,我们作为代工点,慢慢把加工技术学到手。”   说个不太好听的,生产钉耙铁锹,粗一点细一点无所谓,凑合着还能用用。   医疗器械真心不好凑合,差一点就是差很多,必须得在精细方面下死功夫。   但要完成这些事情,单凭杨树湾甚至连红星公社发力都是没有希望的,起码得有县里头点头牵线。   大队书记眉头微皱,开门见山地问:“现在县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外头都在传,廖主任发疯了?”   余秋心道,那个戴黑框眼镜的李德发可真够迫不及待的。   廖主任疯了这消息,十之八.九是他迫不及待散播出去的。如此一来就能够造成舆论效应,一个疯子怎么还能继续当领导,肯定得关进精神病院啊。   有了舆论支持,他在这场争权夺利的斗争当中,自然就能占据上风。   余秋摇摇头,踟蹰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现在的情况,廖主任我觉得不是疯了,他只是生病,拖累了脑袋。如果及时治疗的话,应该能够恢复健康。”   大队书记奇怪:“你没给他看病?”   当时革委会不就是把小秋大夫拽过去,专门帮廖主任治病了吗?   余秋苦笑:“廖主任被送去精神病院了。”   她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大队书记的眉头皱得死紧,一个劲儿在屋子里头转悠,嘴中不住念叨着:“这帮家伙。”   余秋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谁,但还是提醒了一句:“现在情况复杂,我觉得廖主任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廖主任出不来了,他们未必会让李德发这些人如愿以偿。”   如此一来,势必还有一番血雨腥风明争暗斗。   余秋对这些斗争毫无兴趣。可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人斗起来,搞不好就是拿小老百姓做筏子。通过折腾老百姓的生活来写文章。   “大爹,山洞里头的活暂时停下来吧。”余秋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建议,“别叫人抓到了小辫子。”   大队书记点点头:“我晓得的,我有数。这段时间我们先把收上来的东西好好拾掇拾掇。”   余秋赞同:“对,比方说蘑菇酱之类的,那个可以先弄着,万一就是有人找上门来说三道四,咱们也可以说是给社员自己吃的。我们杨树湾本来就有晒大酱的习惯。”   外头的缝纫机操作比赛已经结束了,婶婶们挑选出机位手脚麻利的姑娘嫂子,作为缝纫机组的成员。   “大家伙儿都吃饭吧。等吃过饭,你们几个就记得过来上工。”   大队书记一声令下,看出了热闹的众人纷纷散去。今儿天气好呢,得趁着好太阳多做点活。   郑大婶跟秀华都要拉着余秋回家吃饭。   余秋却摇头:“不成,今天得我小徒弟跟我回家吃饭。我要好好给我徒弟上家规。”   郑大婶立刻严肃地点头:“对,是要给孩子好好上规矩。”   余秋哭笑不得,她就是开玩笑啊,她哪儿来的规矩可上。   她抱起小二丫:“走,我们去学校接姐姐,一块儿学规矩。”   一大一小两个人到达小学门口的时候,刚好田雨牵着大丫的手出来。大丫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呢,是班里头最小的孩子。   见到姐姐,二丫立刻高兴地挥舞小手。   大丫看到妹妹先是笑,再看她还坐在余秋的胳膊上,当姐姐的人立刻摇头,要拉妹妹的手下来:“自己走路,不要老是让人抱。”   二丫特别听姐姐的话,居然都没撒娇,而是乖乖的要下去。   余秋没有忤逆小姐姐的意思,只摸摸她的脑袋:“走,跟师父我回家吃饭去,今天要给你们上规矩。”   她给大丫也系上了红丝巾,满意的看着小姑娘的脸也被丝巾映红了:“嗯,这丝巾以后就是师父给你们的信物,要好好系着,知道不?”   大丫立刻挺起了胸膛,牵着妹妹的手,认真地强调:“我们以后一定听话。”   哎哟,这两个小妞妞啊,余秋真是要将她们抱在怀里头,好好揉上一揉。怎么能这么萌呢?比滚滚都可爱。   田雨搀着大丫的手往知青点的方向走,好奇地问余秋:“廖主任的疯病好了呀?他这病可真突然,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余秋摇头苦笑:“哪能呢?回去我再跟你慢慢说吧。”   等上了饭桌,余秋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不仅是胡杨跟田雨,就连活了一辈子,什么怪事没见过的姑奶奶都忍不住摇头:“你们说这些人哦,实在是,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   胡杨皱着眉毛:“管他们瞎闹,我就怕他们闹腾厉害了,又要跑下乡祸害人。”   尤其是那种斗争失败,被发放到乡下来的,还不晓得会怎么作贱人来获得心理平衡呢。   余秋喝了口鲫鱼干菜汤,摇头道:“那位新领导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折腾。对了,我倒忘了正经事,刚才就应该跟大爹说的,得把秀秀他们撤回来。”   田雨反应不过来:“秀秀他们怎么了?在县城被人欺负了?”   余秋摇头:“不是,你们想前头准小孩子做点儿小买卖补贴零花,是廖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的。可现在这个李德发起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肯定要烧一烧的。”   现在又不讲究经济建设为基本路线,政治挂帅,那功夫只能下在打倒走资派上。   江县的资本主义尾巴都不知道哥过多少茬了,哪里还有做功夫的余地。   最好表现进步的方法,可不就是将资本主义的萌芽扼杀在摇篮当中,先拿这群孩子下手。   胡杨变了脸色,面色凝重起来:“这事不是不可能。”   新官上任,肯定得亮亮相,让大家伙认识他。要上将渡口边上的小买卖扫荡干净了,可不显得他能耐了?   余秋坐不住,连鲫鱼干菜汤跟红烧甲鱼都没办法锁住她的心神。   她立刻站起身来,抹了把嘴:“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大爹,想办法将孩子们都喊回来。”   屋子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伴随着何东胜的笑声:“你不才看过他们吗?这会儿又想他们啦,还要赶紧叫回来。”   胡奶奶赶紧招呼他进屋,张罗着要帮他盛饭。   何东胜摆手:“饭就不用了,刚才我跟卫红他们一块儿吃的,我就闻着这汤香。”   田雨急得不行:“哎哟队长,你就别赶着喝汤了,把秀秀他们叫回来吧。县里头变天了。”   说着她噼里啪啦地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   何东胜皱起了眉毛,一口气喝完了一碗干菜汤,立刻站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多待了,我去找趟大爹。”   临出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来意,赶紧又喊余秋,“你吃过饭赶紧回卫生院吧,电话都追到大队部了。”   余秋惊讶:“有什么急事吗?”   何东胜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穆教授喊你的,说跟你讲一下,你就知道了。说是那些人的片子拍好了。”   余秋大喜过望:“动作这么快呀。”   她本来以为筛选病人会起码花上一两个礼拜的功夫。   田雨听不懂他们打机锋,只满脸茫然:“你们在干嘛?”   余秋脱口而出:“拯救精神病。”   或者更加确切点儿讲,是在技术层面上帮助那些被精神病的人。   虽然现在她还做不出检测抗NMDA受体脑炎的试剂,但是她可以通过影像学筛查,寻找出疑似患有畸胎瘤的突发精神病患者,通过摘除畸胎瘤手术以及激素冲击疗法来观察患者的后续情况。   只要临床样本数据足够大,就能够证明畸胎瘤有可能会导致脑炎,从而将这些人从精神病患者的范畴里头摘出来。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绵绵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深入虎穴的人   精神病院建在大山南麓,不过不是大青山, 而是一处被称之为青芽子的山脉, 山脚下的那条河叫小青湾。   余秋跟穆教授先是坐了一夜船,然后上了越野车, 在山间颠簸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才抵达精神病院。   一路看过去, 车窗外除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外,就剩下那座精神病院与人的气息相关。如此世外桃源, 最大的好处大概就在于隔绝了外界的干扰,也截断了病人外逃的痴心妄想。   两人抵达精神病院的时候,站在门口执勤的红未兵伸手拦下他们:“这儿不是旅游景点, 你们赶紧下山去。”   穆教授赶紧递上介绍信:“我们跟顾院长打过电话了。这次我们过来是希望能够帮助精神病人早点恢复正常, 好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红未兵仔细检查了介绍信,又负责地到门口的传达室打了电话跟顾院长核对信息。   放下听筒以后, 他倒是非常客气地冲余秋跟穆教授点点头, 还高兴地表达了自己的期许:“真希望他们能够快点好起来。唉, 让他们好好学习主席思想,他们也听不进去。”   穆教授赶紧附和他的话:“大概是病得太久太重了,所以听不见声音。”   他话音刚落下,医院里头就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我们的公产党和公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 是革命的队伍。……”   红未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们如果能够好好学习《为人民服务》, 就不至于闹什么自杀了。什么抑郁呀, 就是思想有问题, 不能正确地认识死有重于泰山, 有轻于鸿毛。”   说话的时候他打了个喷嚏,赶紧侧过脸去擦鼻子。   余秋看着医院里头挂的横幅“精神病人养病也要政治挂帅”,轻声念叨了一句:“其实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得病都没办法受自己控制,就好像你站岗吹风的时间久了就会受凉一样。不过我坚信,在我们伟大领袖的精神领导下,无论是肉体上的疾病,还是精神上的疾病,都终将会被战胜。”   红未兵一开始好像有些不高兴,听到她后面的话时,他又觉得余秋还是自己的同志:“没错,伟大的主席思想是战胜一切疾病的良药。”   余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其实还可以组织他们进行体育锻炼。伟大的主席说了,小球打大球,带领大家打乒乓球的话也可以让他们感受到领袖的关怀。”   红未兵感觉难得有人跟自己说这些,颇为高兴:“你的观点很不错。我也觉得是他们成天无所事事,才生病的。假如投入到劳动生产以及体育锻炼中去,应该可以改善他们的状况。”   余秋持续保持微笑,她建议打乒乓球,不过是希望病人的身体可以得到充分锻炼,防止时间久了机体运动功能退化。   红未兵将他们带到一座3层小楼前。   余秋注意到,楼梯是上了铁门的,也挂了锁。   红未兵拿出钥匙,正要开门的时候,大门口方向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另一位胳膊上挂着红袖章的少年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嘴里头喊着:“快叫几个人,他们在山下捉了个疯子。”   手里抓着钥匙的红未兵奇怪道:“什么样的疯子?”   他的同伴满脸鄙夷的神色:“耍流氓的疯子,当着大老爷们的面,就脱了衣服光着身子跑。”   他话音还没落下呢,大门口方向的惊呼声就又响了起来。   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往精神病院里跑。   11月的山间,虽然艳阳当空照,气温依旧感人。余秋今天穿了胡奶奶给她做的小夹袄都觉得有点儿冷飕飕的。这女人却光着身子,浑身上下除了裤衩之外不着一缕,好像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似的,往里头冲。   余秋看过类似的病人,那是一位被120拖到医院抢救的精神病孕妇。因为胎儿胎心不好,所以紧急剖腹产。   原本医院剖腹产,大部分都选择腰硬联合麻醉,大肚子人保持清醒,只胸部以下失去知觉。   结果这个大肚子在打腰麻的时候,突然间从床上跳了起来,脱了病人手术衣,光着身子在手术间跑来跑去。全手术室的医生护士集体跟在后面追,好不容易才把人拉回来改打静脉全身麻醉。   只可惜中间耽误的时间,那个孩子下来以后没能抢救成功。   家属听说孩子死了,也没有在管,还在手术的产妇。后来还是医院打的110,最后由福利院出院把人带走了。   “抓住她,赶紧捆住她。”   光着身子的女人后头追着几个狼狈不堪的红未兵。   还有个身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扯着嗓子大喊:“我说要你们小心吧,她说脱衣服就脱衣服。”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那女人慌不择路,一头向余秋跟穆教授冲过来。   红未兵大喊:“抓住她!”   余秋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指尖碰到的却是湿滑。因为女人出了一身油汗,所以跟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   那女人一头撞上了铁门,躲无可躲,最终被红未兵们摁在了地上,指两条光溜溜的腿扑腾挣扎着,在太阳底下,白得耀眼。   先前带余秋他们进来的红未兵同样跑得满头大汗。他喘着出气过来开门,嘴里头骂了一句:“狗日的臭不要脸,烂破鞋,臭流氓。”   余秋跟穆教授对视一眼,都识相地保持了沉默。她们没有资格对任何人尤其是革命小将做医疗卫生知识宣讲。现在精神病院的主要治疗手段都是依靠政治学习,她们凭什么指手画脚呢?   红未兵骂骂咧咧地开了铁门,将她们带上了院长办公室。他也不敲门,就这么大喇喇地往里头走。   院长正在打电话,表情很无奈:“你们也不能什么人都往我们这儿送啊。我这里是精神病院,收的是精神病人。你们把人送过来,家属同意吗?光是单位送过来的,到时候很容易起矛盾的。”   不知道对面的人究竟说了什么,院长最终皱着眉头,挂了电话。   看见还站在门口的穆教授,院长赶紧从办公桌后头出来,伸长了胳膊要跟穆教授握手:“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我应该去门口迎接你的,教授。就是一堆事情,我这一上午电话就没停过,人也走不开。”   他朝红未兵点点头,“辛苦你了,你们多穿点儿衣服,大门口那边风大。”   红未兵立刻朝他敬了个礼,大声回答:“为人民服务。”   等到他离开,院长才合上办公室门,从靠墙的柜子中拿出一堆X光片。   院长朝穆教授点点头:“按照您说的,我们从没有家族遗传性病史的女病人当中挑选了突然发病,缺乏明显精神刺激因素的患者,对她们进行了x光检查。这32位女病人,拍片检查结果显示盆腔中有肿瘤。”   余秋一张张地看x光片,说起盆腹腔肿瘤检查,做B超的效果自然更好,但现在没得选。   她表达了对院长的感谢,提出自己的请求:“那我们可不可以对这些病人进行体格检查?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可以做妇科检查。”   院长相当痛快:“可以,这没问题,我来安排就行。”   他搓着手,冲穆教授苦笑,“这个工作不好做啊。看到他们生病我也着急,我们都想帮忙,可说实在的,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力气应该往哪儿使。如果能够做点事情改善他们的情况,那真是太好了。”   “你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穆教授也叹气,“我们对于疾病的认识就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看到了解到的不过是那么一角,更多的都沉在海面以下,我们一无所知。”   说话的时候,一位护士打扮的中年女人捧着本大册子进来,放在了院长的大办公桌上。   余秋看她戴的帽子,估计她的身份应该是护士长之类。   院长示意穆教授看桌上的册子:“这是筛选出来的32位病人的基本情况,包括他们的病史以及入院之后接受了哪些治疗。”   余秋大喜过望,她真没想到精神病院的工作已经做得如此细致。   穆教授也朝院长道谢:“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院长苦笑了一声,“说实在的,这些工作是我最愿意干的,对我来说是一种放松。”   他朝护士点点头,“麻烦你了,卢护士长,穆教授想给这些病人做个体格检查,你来安排这件事情好吗?”   卢护士长是个面容柔美的女子,做事却颇为爽利,她立刻答应下来就去安排。   等到余秋跟穆教授在医院的餐厅吃过午饭后,护士长就请红未兵过来招呼她们,体检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进行。   两人立刻应声,放下筷子,就跟着红未兵过去,进了专门的检查室开始工作。   病人在医生护士的陪同下一个个走进了检查室。比起情绪躁狂的吴二妮,她们的表现明显要温和许多,正确切点儿讲是反应迟钝。   基本上她和穆教授提出的每一个问题,这些病人都没有办法给出回答。   只有一个女病人反复强调自己没有精神病,她不过是戳破了反格命分子的真面目,所以被打击报复了。   余秋同她多交谈了两句,直到她信心十足地说出自己是领袖选定的接班人之后,小秋大夫才果断的选择了放弃。   与一般人普遍的观念不同,有些精神病人光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的。   32位女病人,简单的体检花了余秋跟穆教授大约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其中有28人可以通过妇科检查摸出明显的盆腔包块,剩下的4人余秋只感觉到附件区有稍许增厚而已,大概是因为肿瘤实在太小了。   余秋有点儿感动,即使是这么小的肿瘤,院长仍旧将她们筛查出来了。因为这次治疗对于这些病人而言也许是难得甚至唯一恢复健康的机会,所以即使希望渺茫,院长还是愿意让她们去尝试。   两人完成体格检查的资料,准备跟院长打声招呼,按照她们事先约定好的,将病人带去医院手术。   结果变故突然发生了,精神病院的格委会不知道为什么,拒绝让病人医院接受检查治疗。要开刀可以,只能在精神病院里头开。   余秋一阵头大,感觉自己又碰上了廖主任。精神病院根本没有手术室,怎么能够开刀?   穆教授也不同意,现在精神病院的医疗状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治疗的主要手段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将精神疾病当成思想性问题治疗,效果可想而知。   如果在这里手术的话,不仅没办法实现无菌化手术,连术前的相关检查也无法完善。   红未兵一开始觉得她们事情多,在哪儿开刀不是开刀,当年白求恩还在窑洞里头给八路军开刀呢,不也没事。那时候同样没什么检查呀。   余秋正色道:“这样开刀在紧急情况下的确是迫不得已。但就好像人开车子,事先不检查好车子的情况,并且做好相应的应急措施。一辆车子开上路了,中途出故障就难以处理。况且当年是抗日战争时期,国家被侵略者跟国.民.党反动派搞的民不聊生,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我们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即使是精神病人,我们也应该抱着友爱关切的态度去帮助他们,尽可能减少他们的痛苦,让他们早日恢复健康,重新回到建设国家的工作岗位上去。”   红未兵沉下脸,嘴里头嘟嘟囔囔的,却到底还是没有再跟余秋再争辩,只老大不高兴地走了。   余秋嘴里头说得慷慨激昂,心中却直打鼓,生怕自己得罪了红未兵,会被人也拖去劈斗。   穆教授安慰她:“不要想太多,这里的情况还好,大家还是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发表自己意见的。”   两个医生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夜,谁也没办法安睡。   不想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居然是红未兵主动找上门来,气呼呼地宣布:“走吧,你们立刻走!不要再呆在这儿了。”   穆教授赶紧说和:“同志,我们是真的有可能找到了拯救精神病人的办法。我们已经处理过类似的病例并且获得了成功。”   “谁说让你们丢下病人了?病人也是我们的人民。”红未兵手一挥,当即拍了板,“你们把病人也带走,一定要治好她们。”   余秋跟穆教授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刚才他们去找院长,院长也表示为难。现在真正对医院有管理权的是格委会,格委会默许的时候,他这个院长才有发言权。   红未兵却不给她们提问的机会,直接催促她们带着病人走。   两人生怕医院方面什么时候又改变了主意,赶紧跟车离开。   出门的时候,余秋还听到那红未兵不知道跟谁在吵架:“什么叫他们是群疯子,随便开刀就行?这是官老爷的思想,根本就没有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放在心上!”   夜色沉沉,精神病院虽然有电也有大广播,但基本上没有夜生活。病房早早就熄了灯,被锁在里头的病人们要么已经睡着了,要么也是在屋子里头团团转。   他们不知道也看不到外头那些日常看管他们的人正分成两波,在病房楼下面对峙着。   红未兵与革委会就拟定手术患者的去留问题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据说是因为革委会负责人随口说了句精神病而已,随便怎么折腾都行;结果被那位较真的红未兵听到了,立刻勃然大怒。   红未兵觉得革委会已经退化了,丧失了革命应有的感情,被资本主义腐朽思想腐蚀了,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根本不关心病人的健康。   格委会认为红未兵不分是非曲折,被资产阶级做派的洋医生拉拢腐蚀了,完全违背了主席的指示。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院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谁也不敢得罪。   结果格委会成员的年龄普遍偏大,到底不比红未兵做事完全不计较后果。   红未兵压根不理会革委会,直接动手,催着护士将那32个女病人直接丢进了大卡车,然后拉下门,咔擦上了锁,勒令司机立刻开走。   革委会的人气得破口大骂,然而人哪里是车子的对手,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卡车离开精神病院。   余秋坐在车上,有些忐忑不安:“教授,您说他们会不会秋后算账啊?”   “随他们去吧。”穆教授无奈,“他们要斗法,哪儿都能找到机会。”   卡车在夜色中行驶,因为天黑,来的时候花费了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去的时候足足开了4个小时。   等到他们将病人一个个送上安排好的包船时,月亮都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   余秋帮着护士搀扶最后一个病人,突然间觉得不对劲,是手,这不像是一个女病人的手。   她转过眼,目光落在病人的脸上,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是廖主任!   他大概被用了药,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余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廖主任怎么会在这里?他难道不应该江县或者是市里头的精神病院吗?   她突然间回过神来,不能关在县里头跟市里头,因为在那儿他应当有自己的关系网,很容易就被放出来。   只有将他送得远远的,送进陈招娣的手伸不到的地方,李德发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陈招娣,对了,陈招娣。那个光着身子跑进精神病院的女人是陈招娣。   只有那样她才能通过森严的戒备,进入到精神病院,从而才有机会带着丈夫离开那里。   余秋的目光从穆教授转移到旁边的护士脸上。   身穿护士服的陈招娣虽然人站在暗处,但余秋还是认出了她的脸。   余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为了救自己的丈夫,陈招娣可谓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女人的尊严隐私名节,她统统都不在乎。   难怪李伟民会嫉妒廖主任呢,大概天底下没有男人会不嫉妒廖主任的好运吧。他何德何能,可以让妻子为他如此不惜一切代价。   陈招娣也意识到自己跟丈夫被发现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似乎要鼓出来一样,鼻孔都微微往外头掀着。   船上负责看管病人的人已经开口催促:“动作快点,赶紧上船。”   陈招娣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地上,扑通扑通朝余秋嗑起响头:“小秋大夫,今晚你要是救了我们家老廖,大恩大德,我死都会报答你。”   余秋的心脏跳得厉害,简直要蹿到嗓子眼里头。她张张嘴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等不到回应的陈招娣拉下了脸:“小邱大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杨树湾在做什么。我告诉你,有我们家老廖在,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你们在医院里头搞资本主义,早就被抓了关大牢了。李德发早就想对这件事情下手了,是我们家老廖一直拦着,不许他们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余秋咬紧了牙关,陈招娣那么精明的人能够看出李红兵他们给病人卖饭菜,不足为奇。   夜风吹动山林,发出哗哗的声响。   大江东去,船上的人还在催促:“快点儿上来。”   余秋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拳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herry313168 50瓶;我有大咪咪 30瓶;小小的凉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胜利大逃亡   夜风瑟瑟,吹得水波带动天上的月亮都在瑟瑟发抖。   余秋的脸被陡峭的江风刮得生疼。她矗立在原地, 没有喊叫, 也没有动弹。   还是穆教授过来疑惑地询问:“怎么了?东西落在精神病院了?”   余秋哑着嗓子,示意她看廖主任跟跪在地上的陈招娣:“他们, 他们跟出来了。”   穆教授一见廖主任的脸, 就立刻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也听说了廖主任的离奇遭遇。此刻, 原本不可一世的革委会主任看上去是那样的落魄可怜。   穆教授叹了口气,对着陈招娣点点头, 压低声音道:“动作快点儿上来吧。”   陈招娣大喜过望,当即下了保证:“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于心。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总有一天我会回报你的。”   穆教授摇摇头:“我不需要你回报,我只是因为不希望任何人被神经病。医学是帮助人类获得健康, 改善人类生活质量的科学, 不应当成为谋取私利的工具。既然是肺炎导致的神经异常, 那就按照肺炎来治吧。”   几人围着昏昏沉沉的廖主任,将他架上了船。   那负责看管病人的守卫抱怨道:“怎么动作这么慢?”   余秋赶紧陪着笑脸:“这人有躁狂倾向,晚上给她用了药,结果药效发了自己走不了, 还摔了一跤。我们只好把她拖进来。”   船舱里头的灯光也不明亮, 看守的人草草扫了眼, 小声嘀咕了句:“怎么看着跟个男的似的?”   余秋立刻又发话:“他们这些精神病人长期使用药物, 反应大, 时间久了就会出现男性化体征。”   守卫到底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闻声只胡乱点点头,催促船员赶紧开船。   他一点儿也不想接下这差事,他觉得那群红未兵挺无聊的,居然为这几个精神病人在哪儿开刀的问题,跟革委会都吵起来了。谁知道后面到底是谁吃亏呀?一个个的,脑壳不清爽。   夜深了,江上静悄悄的,只听见浪花拍击船舷的声音。月光透过船舱玻璃,落在人的脸上,不仅没有照亮五官,反而跟蒙了层轻纱似的。   守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自顾自地去睡觉。   余秋跟穆教授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睡。   虽然她们已经给这些精神病人用了镇静类的药。按道理来说,她们不会病情发作,要逃跑或者跳江。而且船窗关得紧紧的,没有钥匙根本出不去。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带精神病人外出检查治疗,本身就要打足了十二分精神。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陈招娣,她像一只受到了攻击的母兽,将丈夫当成幼崽,死死护在身后。   任何潜在的危险因素,她都不打算放过。   陈招娣警惕地盯着余秋,又一次开始许诺:“你放心,这一回只要你帮了我们夫妻,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余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先不说这些,你也注意好自己吧。”   有一个经典的选择题,一个女人的男友被困在岛上,突然狂风暴雨,她需要船过去救自己的男友。然而船工却要求女人陪他睡一晚,否则就拒绝开船。如果你是那个女子,你会怎么办?如果你是那个受困的男友,又希望女友怎么办?   男人跟女人对于名节的观念是完全不同。大老爷们即使上街遛鸟了,最多也是被人说一声不雅,大家当成笑话过去。   但如果女人赤.身果体行走在众目睽睽下,那么她这一生估计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谁都可以对她投去鄙夷的眼神。   余秋压低了声音,告诫陈招娣:“这件事情我不会说的,我也希望你自己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也许现在的廖主任恢复正常后,对于妻子为自己做出的巨大牺牲会充满了感激,但是时间久了以后呢?   他有头有脸要面子,自己老婆做出这种事情,让他面子往哪儿挂?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而舆论总是能够轻易原谅功成名就的男人抛弃糟糠妻,尤其是名节受损的糟糠妻。   陈招娣倒是难得对余秋诚恳起来:“小秋大夫,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谢谢你替我操心。不过,为着我家老廖,我什么都不怕。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余秋轻轻地点头:“他要是将来拿这个说事,只能说明他没福气。这辈子都不会有女人比你对他更好了。”   陈招娣笑了起来,这个彪悍到可怕的女人此刻却显出了腼腆的意味,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余秋没有再说什么,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躲不了我。   她没有告诉陈招娣的是,比起廖主任,她更加佩服陈招娣本人。   这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女人,拥有坚韧的精神以及强悍到让人害怕的执行力。就算遭遇了再多困难阻挡,她也绝不放弃,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为达目的,她可以不择一切手段,而且她极为聪明,很会审时度势。   这种人就像杂草一样,生命力强大,不管放在什么环境,什么时代都有办法获得成功。   船回去顺风顺水,要比过来时快上许多。   天边才显出一线鱼肚白,整个天空还灰蒙蒙的时候,船就停在了红星公社的渡口边上。   睡了一夜的看守伸着懒腰过来催促她们赶紧下船去。   这艘船还是他们临时从别处征用来的。虽说都是为了革命事业,但如果不尽快还回头,还是会被叨叨个没完,烦都烦死了。   余秋赶紧道谢,跟穆教授一起,带病人下船去。   亏得事先她们已经通知了卫生院方面,穆教授又联系了卫校的高年级学生们,否则这么多精神病人,她们真是没办法应对。   陈招娣也趁着光线暗淡搀扶廖主任下船,她抬脚就想跟在队伍的尾巴上,却被余秋拉住了。   年轻的赤脚医生表情严肃:“不行,你们不能去卫生院。”   陈招娣急了:“你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你撂挑子?”   余秋摇头,看着精神病院安排的渡船离开渡口,才压低声音道:“只要早上一查房,精神病院就能发现廖主任不在了。你觉得他们会蠢到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他们第一个要找的地方,就是咱们卫生院。廖主任到卫生院来过好几次,大家都认识他,你觉得你能把廖主任藏到哪儿去?”   陈招娣哑火了,遇见余秋她们,继而跟着送精神病人的车出来,对于她一开始制定的计划来说,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眼下这状况,卫生院不能去,丈夫又是这副模样,到底要她怎么办?   陈招娣决定绑死了余秋:“你现在把我们丢下不管的话,只要我们被逮到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余秋叹了口气,诚心实意地劝这个女人:“你不要老是这样,对人真诚和气些,对你没坏处。我既然都把你们带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就此撂手呢。”   她抬起头,看着台阶上缓缓走下的人,轻轻念了一句:“来了。”   刚才她看到停在渡口边的小船,就心中有数,何东胜一定是趁着天没亮,又将杨树湾生产的酱菜以及卫生巾这些东西运到公社来了。   何东胜跟相熟的医务人员打招呼,笑着问了句:“她们回来啦?”,待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立刻步伐轻快地跑下台阶,对着暗光中的余秋笑:“回来就好,什么时候回家去?胡奶奶要炸果子给你吃呢。”   说着他还摇了摇手上的篮子里头放的猪大棒骨,“晚上有空回家吃饭吧,今儿你生日,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余秋哪里搞得清楚这个时代真正的余秋究竟是什么时候过生日,况且她现在也完全没有心思。   她嘴里头胡乱应答着,快步走向何东胜拉着人咬耳朵:“快把廖主任带走,他们夫妻都知道杨树湾在县城做买卖的事情。”   生产队长多尖的眼睛,立刻就看出来站在旁边穿着护士服的女人跟身着病员服的男人不对劲。   他也没多话,只匆匆点头,就直接将两人领上船,立刻竹蒿一点,荡走了小船。   余秋看着小船晃出了涟漪,悬着的那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妈呀,这算不算胜利大逃亡?   陈敏在河岸上头迟迟不见余秋回来,奇怪地追下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余秋摇摇头,心不在焉道:“没什么,我让他回头给咱们烧点吃的过来。”   陈敏笑了:“这还用你说,何队长每天都过来,每次都给咱们科里头带吃的,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哎,你们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啊?我本来以为昨天就回家了。”   余秋心神不宁,摇摇头,胡乱应答着:“中间出了点儿问题,他们那边革委会跟红未兵打对垒,拦着病人不让过来。”   陈敏眉头皱得死紧:“这些人真是的,每次都拿病人做筏子,有本事他们自己真刀真枪出去打。”   余秋赶紧喊停:“你歇歇吧,你以为他们不敢打。你没听周老师他们说,当年斗的最厉害的时候,医院都疯了。前脚才把人命救回头,后脚就被人直接一枪给崩透了。有人肠子都拖出来了,还捂着肚子要跟人干仗,到后面他们都不想救了,救了也没用,回头又给自己打没了。”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回了卫生院。   闵大夫赶紧招呼他们:“你们先去吃饭,我把术前准备工作做了。”   现在已经做过专科检查,也问了病史,只要将血常规凝血功能心电图这些查了,排除手术禁忌症,就可以上台开刀。   余秋也怕夜长梦多,吃了早饭之后,压根就顾不上补眠,直接带着闵大夫上台开刀。   穆教授本来也要上去的,被余秋拦下来了。开玩笑,老太太多大的年纪了?昨晚上一宿基本没合眼,再上台,身体哪能吃得消。   她无所谓,一线班小大夫下了夜班接着上台开刀是常态。中午补一觉,人就能回过神来。   陈敏也跃跃欲试,被她一并带上了台。   卵巢肿瘤剥除术不算太复杂,运气好的话,医生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开完一台刀。   一上午的功夫,他们从7:00正式上台,连着开了4台刀。   中午吃过饭睡了一觉后,余秋跟穆教授分台,每边都各拿下了两台手术。   到第二台手术病人被送回病房,余秋抬头看墙上的挂钟,迟疑着要不要再接一台。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傍晚5:30,渡船开去杨树湾之前结束手术。   可惜外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精神病院的人追过来了,根本不给余秋接着开刀的机会。   革委会的那帮人气势汹汹,一来就勒令余秋,赶紧交出廖主任。   原来他们发现廖主任失踪,比余秋臆想的更早。晚上两派人马没有结束对峙,就有人发现护士长晕倒在值班室,一套护士服也失踪了。   格委会的人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全院大搜查,果不其然,廖主任不见了,与其一起失踪的,还有昨天新收的位突然间发疯脱光衣服的女病人。   他们立刻反应过来,廖主任跟他的同伙肯定是坐着运送精神病人出去的卡车跑的,于是赶紧出去追。只他们差了点儿运气,医院的面包车开到一半居然没油了,直接趴在了路上。   余秋十分怀疑汽车油被人动了手脚,否则哪会这么巧。   好在这些人中途又碰上了送完病人折回头的卡车,于是他们便搭着这辆车,继续追到江边去。   然而大江滚滚,没有船,他们又如何前行?众人又想办法找门路调船过来。   这些家伙费了好大的心思,好不容易到现在才追进红星公社卫生院。   只可惜里头的医生护士全都信誓旦旦,从精神病院带过来的病人都是女性,没有一位男人。每个人都做了妇科检查,是男是女他们当大夫的还看不出来吗?   格委会的人怎么肯善罢甘休,跟这些医生护士扯不清白,他们就强闯手术室。   张医生急了,立刻站出来阻止他们往手术间跑:“里头没人,手术刚做完,我们还没有接下一台呢。不要进去,手术间被污染了,后面病人发生感染,要怎么办?”   他们哪里顾得上精神病人的死活,根本不听劝阻,非要在里头仔仔细细的搜寻一圈,连手术床下都不放过,恨不得掘地三尺。   一无所获后,这伙人才悻悻地指着余秋大骂:“你们胆敢包庇□□分子,伙同他们逃跑!”   余秋立刻拉下脸:“捉奸捉双,捉贼拿赃,你别上下嘴皮子一碰,红口白牙就污蔑人啊。哪儿来的□□分子?我们逃跑什么了?明明是你们精神病院送我们出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我们逃跑了?我为什么要逃跑,莫名其妙!”   那人急了,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你现在就把那男的交出来。”   余秋气得脸通红:“你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我一个姑娘家藏什么男人?你光天化日之下,就凭空造谣诽谤,我倒是要找你们领导评评理,还是不是社会主义新中国,妇女到底还算不算半边天?还由不由得人跟旧社会一样,随意污蔑妇女?”   她噼里啪啦一长串话,跟炒豆子似的,愣是没让对方找到插嘴的机会。   余秋骂完了,才跟想起来一样:“你们到底要找谁呀?”   那人也顾不得再藏头藏脚,气急败坏道:“廖宗昌,你们县格委会的前任主任。”   余秋倒吸一口凉气,惊讶道:“廖主任怎么会跑你们那儿去呀?他就是生病住院,也应该在我们市啊。”   那人被问得没话说,只板着脸:“这是组织决定的,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余秋皱眉头:“那他爱人知道吗?他爱人也同意?隔了这么远,她就是过去探望也不方便吧。”   “神经病有什么好看的呀?”来人气急败坏,“你赶紧把他交出来!”   余秋来气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要不是你说我都不晓得有病人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了。你们应该反省自己才对,安全保卫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要是再发生精神病人冲突外宾的事情怎么办?”   她一开口就没完没了,压根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大人几次想要插嘴,都被余秋给压下去了。   小秋大夫还趁机奚落了他一回,细细地描述神经病与精神病的区别。她丝毫不掩饰鄙夷神色,连这都搞不懂,居然也在精神病院工作了这么多年。   格委会的人打嘴炮不是余秋的对手,索性来硬的,逼着余秋赶紧把人交出来。   他们就说,这些人为什么非要坚持将精神病人带走,原来是同伙,早就打定主意,要将廖宗昌偷出去。   这想象力不可谓不丰富。   余秋冷笑:“反正你们是认定了,我说什么都没有。我只想讲,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把他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再说同精神病院联系,选取临床试验样本的事情那上个礼拜就决定了的。你们与其抓我,还不如去找那个拍板决定将廖主任送到青崖子精神病院的人。我又没有特异功能,可以预知未来,能够提前就知道廖主任被关到那儿去了。”   精神病院革委会的人,又被他们给问住了,愣是找不出话来反驳。   “男人?哈,我知道,我看见船里头有男人。”   手术室外间,等着接台手术的女病人突然间眉飞色舞,两只手不住地拍着,指着余秋道,“我看到了,昨天晚上,你带着男人上的船。”   格委会的人目光全都落在了余秋脸上。   余秋猛然一惊,双手捏得死死的。她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些精神病人虽然神志不清楚,但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萌萌的宣宣 6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严格地说,只有安康医院有权对肇事病人实行强制治疗,而其他医院是不允许的。安康医院的产生源于一起外交事件。1954年越南公产党主席胡.志.明来华,访问西安时,一名精神病人冲撞进了车队。事后,周批示要建立专门场所收治此类精神病人。全国各地陆续建立了精神病管治院或管治所。   当我们杨树湾没人?   手术间里静悄悄的,空气像是忘记了流通, 只那女病人兴奋不已。   “我看到那个男人了。”女病人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说话的时候缩着脖子,整个人都沉浸在打小报告的愉悦中, “她搀着他上船的, 那个男人也穿着我们的衣服, 是从我们精神病院出去的。”   不知道这话究竟哪儿戳到了她的兴奋点,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摇头晃屁股的无比激动,脸上都浮现出诡异的酡红。   余秋记得她的病历资料。她本来是某个宣传队的演员,据说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被抓起来劈斗过几次, 后来人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了。   余秋不动声色, 跟看猴耍戏一样,就这么冷冷地看那女人唱念做打俱全表演了一整出大戏。   直到对方唾沫横飞的嘴巴都要说干了, 她才突然间发话:“你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吧。”   那女人突然间两个肩膀一耸, 原本上下挥舞比划的手立刻缩回头, 惊恐地捂住嘴巴。   她左右看看,然后朝余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中带出了点儿颐指气使的责备:“你小心点儿,不要让别人听见, 否则那些□□分子一定会迫害我的。”   余秋点头, 煞有介事的模样, 朝她道:“对, 我知道, 你也小心啊,千万照顾好你自己,你可是革命的希望。”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   她害羞地点点头,然后不住地抚摸自己的肚子,退到了角落里蹲着。   余秋转过脑袋,冷冷地看着精神病院格委会的那帮人,像是看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抬起下巴,示意满脸痴笑的女病人:“就凭她说的所谓的指控,你们就要定我的罪?真可笑!你们不知道她是病人吗?难道你们认为她没病,也认同她是主席指定的接班人?”   格委会的人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强撑着不坠气势:“他肯定是过来找你的!他要治病,就必须得过来找你。”   “找我有什么用?”余秋反问,“你们不是说他精神病吗?那只有精神病院才能治他啊。他要治病的话,为什么还千方百计逃离精神病院?还是你们也认为他不是精神病?”   领头的戴帽子的男人变了脸色,开始话里有话:“余秋同志,请注意你的立场。广大贫下中农是信任你,才会让你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当赤脚医生。”   余秋在心中冷笑,哟,这调查的可真够清楚的,连她的背景都翻出来了。   “那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事论事。”   反正刀也开不了了,余秋索性抱着胳膊跟他们讲道理,“你们想想看,人不见了,你们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跟着送精神病人的车子逃跑了。既然你们说廖主任诡计多端,就连疯了都不忘逃离人民群众的监督。那你们能想到的事情,他应该也能想到吧。   都想到了这一层,他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   青崖子山那么大,他随便往哪个洞里头一钻,没个十天半个月你们拉网搜山也收不到吧。   我要是他呀,我就扒着车子出去,中途悄悄下车,然后躲起来,直接灯下黑。   直到你们轰轰烈烈的出去找人的时候,我再大摇大摆地离开青崖子。等你们再过来收山,他早就跑了呀。   当然,也可能他们的确是扒着车子出去的,毕竟下山路不好走。单靠两条腿,的确不方便。可是下了山到了江边,他们完全不应该上大船啊。   大船上这么多人还开着灯,所有人都无所遁形,而且还有人专门负责看管。他们除非脑壳坏掉了才贸贸然自投罗网。不信你们去问那位同志,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他有没有见到廖主任,还把人给放跑了。”   余秋一点儿也不担心守卫会主动提起他怀疑的地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呢,守卫吃饱了撑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关他什么事啊?他的责任明明就是将精神病人送到红星公社卫生院而已。   戴帽子的男人气急败坏:“这么冷的天不上船,他们难道要跳江吗?”   余秋叹气:“既然廖主任早就打定主意逃跑了,你觉得他们会没有任何安排吗?他们肯定是先安排好了其他小船。到了江边,就自己坐船走了呀。月黑风高夜,江上迷雾茫茫,谁看得清谁呀?”   她一个劲儿地叹气,“我就不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为什么想不通呢?你们现在人都追着我们不放,说不定廖主任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对了,这个应该也在他的计划当中。”   可无论余秋如何推心置腹地分析,戴帽子的男人始终咬定了,廖主任肯定会来找这个赤脚医生看病。   除了她,谁还能治廖主任的病?   “你以为肺炎导致的神经系统异常是很罕见的病吗?”余秋连连摇头,“隔行如隔山,你们觉得这问题很复杂。但只要专科医生想到了这一点,那治疗起来就非常简单呀。一个针对肺炎支原体的大环内酯类抗生素治疗,一个激素及丙种球蛋白的冲击应用,再一个血浆置换或免疫吸附疗法;任何对这方面疾病有点研究的医生都清楚的很。”   戴帽子的人冷笑:“这么厉害?那怎么县医院那么多医生都没看出来,就你看出来了?”   “运气而已,廖主任入院的时候没有肺炎症状,他是住下来之后复查胸片才提示肺炎的。”余秋一个劲儿摇头,“就算其他医生不知道怎么治疗也没关系。因为廖主任人还在县医院的时候,我就把这条方案告诉他爱人了呀!”   “你!”戴帽子的男人气急败坏,“谁让你说的?”   余秋不甘示弱:“他是我的病人,我要采取新的治疗手段,那我肯定得跟家属做沟通啊。我倒是可以给你提出个建议,你不如盯着丙种球蛋白的去处,不是所有的医院都有这种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余秋的态度不可谓不是掏心窝子。   然而不晓得是病急乱投医,还是这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反正他们就是盯着小赤脚医生不放。   余秋坐着客船回杨树湾的时候,他们也堂而皇之地跟着。   结果船靠了岸,余秋径直往知青点走,还没到胡奶奶家门口的时候,她就看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抱头鼠窜。   他们后头跟着对父子模样的农民,一人抓着锄头,一人挥舞着钉耙,气势猛如虎。   革委会的人立刻呵斥农民:“你们做什么?你们竟然敢追打革命将士,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们伟大的主席?公然包庇□□分子!”   “我呸!”后面追上来的老汉鼻孔里头出气,“到底谁□□?你居然敢污蔑伟大的主席!”   他儿子模样的年轻农民跟着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呸,你们还敢把屎盆子往主席头上扣?我们打的就是流氓!不要脸,女人生娃娃,他们居然还要往屋里头钻,存的什么歪心思?!”   余秋在心中冷笑,她就说为什么革委会的这帮人缠着她没完没了?   原来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事实上他们早就派了对象前往杨树湾寻找躲藏起来的廖主任夫妇。   一直缠着自己,是不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机会。   只可惜这帮人好巧不巧,跑到杨树湾的时候,正好有大肚子特地到医疗站生孩子。   宝珍关了门给人接生,那几个人就认定了留在里头的肯定是廖主任。   他们死活不听劝阻,坚决踹门而入。   这下子问题大了,产妇脱了裤子躺在床上呢,家属怎么愿意?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在乡下人看来,羞辱了自家的女人,那完全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她公公跟丈夫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这会儿也抄起钉耙锄头就追了出去,只把那几人揍得满地找牙,跑得鞋子都丢掉了。   精神病院革委会的人自觉吃了大亏还没有逮到廖主任,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们立刻摆出气势汹汹的架势,誓要将杨树湾掀个底朝天。   “我倒是要看你们怎么个掀法?”   何东胜沉着脸从奶奶家的厨房走出来。   太阳都下山了,叫这帮人搅和的,他菜还没烧好,正一肚子火呢。   他从怀里头掏出钥匙,随手点着李红兵:“去,开了咱们的民兵武器库,把木仓都给我掏出来,上了膛。青崖子精神病院的格委会?这年头是猫是狗都能趴在人脑袋上屙屎屙尿了。你们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来我们杨树湾的地盘上吆五喝六,装什么大爷?我们伟大领袖,我们的主席教导我们,一定要守卫好自己的家乡!”   李红兵神气活现地敬了个军礼,抓起钥匙就得令跑了。   后面十来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全都跟着,帮忙扛木仓出来。   格委会的人脸色铁青,现在不比舞斗盛行的年代,人人出门都别着木仓。他们一时大意,以为农民很好打发,完全忽略了他们的彪悍程度。   大青山人当年可是游击队的后勤,步木仓抓在手里头,何东胜立刻就对准了那头戴帽子的男人:“你敢再进来一步,我立刻就开木仓。不得了咯,当我们杨树湾老少爷们都死光了吗?”   他们这个态度,可把格委会给惹毛了。   这帮人不敢往前,却还要叉着腰破口大骂:“你们公然包庇□□分子,这是在跟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作对!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何东胜拿着木仓,领着群娃娃兵,一步步地将他们逼到村口。   年轻的生产队长冷笑:“威胁我们啊?当年日本鬼子的刺刀抵着我爷爷我爸爸的背时,我们杨树湾都没怕过。现在我们背后靠着的可是伟大的主席。你们要威胁谁啊?”   “就是!”李红兵跟着神气活现,“你们也不看看这到底是谁的地盘,我们杨树湾不买这个账!”   领头的那人被木仓逼得往后退,脚上打滑,差点儿掉下河去,吓得他赶紧拽着芦苇杆子好容易才上岸。   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子,逗得岸上的少年们全都哈哈大笑,快活的笑声惊得鸟儿都扑腾起了翅膀,好不热闹。   “干嘛呢,全杵在这儿。”大队书记背着手从田里头走出来,扯着嗓子冲娃娃们喊,“这天还不回家帮你们奶奶你们妈烧饭去,当心回去挨揍。哟,都动木仓了。”   “书记大爹,这帮家伙也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非说廖主任是反格命分子,我们包庇隐藏了廖主任。”   大队书记挑高了眉毛:“哟,廖主任来我们杨树湾了?刘主任陪着不?”   “看,你们还说跟反格命分子没关系!”戴帽子的人像是抓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把柄一样,语气充满了亢奋,“还一口一个廖主任。”   “你闭嘴!”大队书记突然间拉下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能对我们江县格委会的廖主任指手画脚?反格命分子,好大的口气,你拿出文件来呀,中央哪条说了他是反格命?你这么含血喷人,信口雌黄,污蔑我们江县的当家人,你存的什么心思,你当我们江县老百姓都死光了吗?”   说着,他拿过何东胜手上的木仓就瞄准了戴帽子的男人。   那人没想到杨树湾从上到下都是顽固派,老头子更加不讲理。   被这老头拿木仓抵着,他吓得赶紧领头往大河蹿。   亏得刚好有客船过来,这帮人赶紧跳上船,直接躲进船舱里头去了。   大队书记还要上船,被相熟的船工好歹拦住了。   老人扯着嗓子喊:“今儿看在船的面子上,否则老子不撅翻了你们,你们还以为江县全是乌龟怂蛋呢!”   十来岁的娃娃兵们跟着举起了木仓。   船开走了,大队书记直接将木仓丢给何东胜:“拿着,收起来。”   余秋立刻冲上前,声音都劈了:“赶紧锁起来,你们怎么能够让小孩子碰木仓呢!”   万一木仓走火嘣到人身上,神仙都救不了!   以为是拍电影呢?胳膊上中了一木仓还能忍着痛回击?屁,真正的木仓打到胳膊,整条胳膊直接废掉。   何东胜被她劈头盖脸一通骂,愣是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找着。   直到余秋骂完了,他才带着点儿委屈地强调:“没子弹的,当初忘了给我们发子弹,我们也没要。”   余秋眼睛一瞪:“那也不行,小孩子摸什么木仓?小孩子就应该摸书。”   大队书记赶紧朝何东胜使眼色,连声附和赤脚医生的话:“对对对,赶紧都锁起来,以后都不许碰。”   妈呀,这城里头的女娃娃脾气可真大。   李红兵领命,赶紧抱着木仓往仓库跑。   抓着木仓,他还跟陈福顺说掏心窝子的话:“妈呀,陈福顺,你再想想吧。你这媳妇儿太凶了,以后你怕是要顶夜壶的。”   余秋恨不得揍死这小兔崽子,媳妇你个大头鬼!   何东胜赶紧过来讲和:“哎,不气不气,今儿你生日,可是大日子,不能生气的。来来来,进屋,你先吃点儿东西消消气。”   房门一关上,余秋就跟大队书记道歉:“大爹,对不起,我给咱们杨树湾惹事了。”   “这叫什么事。”大队书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屋梁上挂着的灯泡,“没廖主任支持,我们杨树湾还通不了电呢。做人不能不讲良心。再说我们江县有什么事关起门自己解决,扯上外头算怎么回事?一看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余秋也不赘言,她从夹袄的内口袋中掏出几支药,塞到何东胜手上,正色道:“他们可能盯上我了,我没办法给廖主任打针了。”   大队书记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这回我们反应快,没让当场逮着做小买卖。那几个老小子心里头肯定不得劲,憋着找机会报复呢。”   何东胜收了药:“这事我来吧,盯上小秋,肯定也不会放过宝珍。咱杨树湾就她俩会打针。”   余秋有些慌:“你会打针吗?”   “没吃过猪肉还没瞧过猪跑吗?”何东胜笑出一口白牙,“大不了针断了,你再给他取出来,我给他打针灸麻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汤圆 50瓶;动听 18瓶;亦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十五岁大生日   屋子外头传来李红兵招猫逗狗的声音。这小子跟有多动症似的,一分钟都不能歇着。   他还完了枪回仓库, 领着他的大部队出来, 又招惹上了起驾回宫的大公鸡。   白羽大公鸡从来都睥睨天下横扫四方,哪里是能够轻易亵玩的。   大公鸡自从摆驾杨树湾, 就连村里的狗都不敢招惹它, 这下子来了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鸡大爷两只大翅膀一挥,立刻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斗了起来, 非得叫他认清楚,两脚兽的世界中,谁才是老大!   余秋侧耳听外头哎哟哟的叫唤声, 皱着眉头跟杨树湾的掌门人打商量:“大爹, 李红兵他们这次回来了,得找个地方好好的安置下来。”   别的不说, 这群孩子在上县城之前, 常年钻山里头转来转去。   什么爬树掏鸟蛋啦, 挖洞捉田鼠啦,低头采蘑菇啦,抬首找野果啦,实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就在山里头钻上两趟, 采几朵花掐几片叶子, 他们心中也是满满的欢喜。   虽然大队书记跟何东胜到现在都没说廖主任的下落, 但余秋也能猜到廖主任夫妻十之八.九被他们安置进山里头了。   杨树湾这才刚挖的山洞呢, 藏人是最合适不过的。   “人多眼杂,小孩子又爱说话爱炫耀。”余秋微微皱眉,“万一叫他们撞破了,说不定消息就会走漏出去。”   大队书记也点头:“是这么回事。那帮子家伙正神没有,糊弄孩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何东胜冷笑:“何止是糊弄孩子呀,糊弄上头,他们才是好手呢。一打三反的时候,倒是没有把他们给打下去。”   李红兵总算摆脱了大公鸡的追杀,满身狼狈地跑过来拍门,还企图假装若无其事:“东胜哥,枪我都还回去了。”   余秋开了房门,皱着眉头看他:“有没有被抓破皮?我告诉你,到时候得了传染病,我们可不管你。”   李红兵嘿嘿干笑,两只手摆得跟风车似的:“没有没有,我哪里能够让扁毛畜生啄到我。”   他两只眼睛咕噜噜转着,满怀好奇地开始打听,“小秋大夫,廖主任真在咱们杨树湾?”   余秋满脸无奈:“我从头到尾就没见到过这个人。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县医院呢。谁知道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的。”   “啊,那就是他还下落不明啊。”李红兵颇有些懊恼的模样,“廖主任也太倒霉了吧,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余秋眉头紧锁:“你甭多嘴,你管他们当官的事情呢。祸从口出,懂不懂?”   李红兵活像身上长了虱子,整个人扭来扭去,嘴里头还一个劲儿嘟囔着:“那以后都是李德发当家作主啦?嘿,我们老李家怎么出这号人?”   余秋瞪眼:“你少乱攀亲戚,给我把嘴巴缝上,不许再议论,知道不?”   李红兵垂头丧气的,两只脚扭来扭去,嘴里头还一个劲的唉声叹气:“那可完蛋了,我还跟向文向武说,他们家的三轮车很快就能还回来呢。”   向家人口多劳力少,就他们父亲有工作,母亲体弱多病,爷爷奶奶也年老体弱。家里头经济来源的一个大头就是靠上兄弟俩在渡口跟车站当小车夫。   孩子们容易打成一片,杨树湾的小孩们接到大人的通知,坐船要回家的时候,向家兄弟上船来送自己的朋友。   结果渡口边就多出了一群人,直接将小车夫们连人带车都捉走了。向家兄弟因为人在船上,所以逃过一劫。但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一件财产——三轮车却被拉走了。   兄弟俩当时就哭得不行,想要跑过去抢车子,还是陈福顺的爷爷奶奶赶紧抱住人,才没让两个孩子也折进去。   他们虽然搞不清楚抓人的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自古被抓了就没有好下场,最起码也要受顿皮肉苦。   何东胜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县里头要开劈斗大会,割资本主义尾巴。”   尾巴是什么呢?当然是这些搞小买卖的小车夫,犯罪工具就是这些三轮车。   李红兵长吁短叹:“我还以为妙主任逃出生天了,能够卷土重来放了他们。这回是没戏了,唉,前天晚上我们应该给他家多留点儿玉米面的。保不齐哪天他家就断了粮。”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还觑着余秋,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来。   “好了。”余秋不动声色,“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你要真心疼朋友的话,就好好学习农业生产知识,争取多种出点儿粮食来,能够接济你朋友。反正现在陈福顺爷爷奶奶都还在县里头继续拖垃圾,帮你捎点儿粮食给人家不是问题。”   杨树湾把孩子们撤出来了,在门面上拖垃圾的工作却没有中断。运城里头的生活垃圾出来沤肥,这事儿摆在哪里说,他们都不害怕。   李红兵满脸失望的神色:“啊,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要不咱们去找廖主任吧,要是找出廖主任来就好了。”   余秋一声冷哼:“你想都不要想。”   “就是!”田雨一手牵着大丫,一手抱着二丫,狠狠瞪了眼李红兵,“我看你是玩野了心,就想赖在县城里头不回来。”   二丫看到余秋,立刻张着两只小手要抱抱:“小秋大夫,你回家啦?二丫好想你哦。”   余秋看到软乎乎的小包子,整颗心也荡漾的不成样子,赶紧伸出手将小丫头抱进怀里:“哎呀呀,小秋大夫也想我们二丫啊。”   这边师徒其乐融融,那头李红兵满脸委屈:“小田老师,你怎么能冤枉我呢?我哪里瞎玩了,我明明是在正经做事。”   “好了好了。”大队书记生怕这孩子口没遮拦的,什么话都往外头倒,“有话以后再说,今儿咱们做正经事,给小秋大夫过生日。”   田雨也放过了自己的学生,附和道:“对对对,我都把这件事情忘掉了。要不是何队长说,我压根就想不起来。”   胡杨也从大队部赶回来了,听到她的话尾巴,立刻接上:“你记得才怪呢。”   小田老师可不喜欢这口气,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说的好像你知道一样。”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胡杨难掩得意的神色,“我还晓得你生日是6月1号呢。你晓得我生日是什么时候不?”   田雨被他噎到了,眨巴了好几下眼睛都找不到话回。   余秋不得不开口在旁边提醒:“生日面,他爸过来的时候咱们吃了鸡蛋面。”   李红兵那个碎嘴子立刻在边上唉声叹气:“小田老师,你这样是不行的,一点儿也不像个姑娘家。光想着吃面条了,什么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田雨勒令大丫二丫:“你俩回过头去。”   等到两个小丫头没有目睹暴力现场的危险后,她立刻伸出手揪住了李红兵的耳朵,“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收拾。”   余秋赶紧在边上说和:“好了好了,这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自己也记不得生日的。”   胡杨看得挺乐呵,还从自己的黄挎包里头拿出好几副手套塞给余秋,“送给你,生日快乐。”   余秋有些发懵,送手套给人当生日礼物她理解,可为什么要送这么多手套?难不成要每天不重样的戴着?   田雨拽着李红兵的耳朵,也好奇的看那一堆手套:“胡杨,你从哪儿弄来的呀?这么多。哎呀,余秋可戴不完,给秀秀她们每人发一副吧。小姑娘家家的手都皴了。”   小胡会计简直要跺脚了,他们杨树湾知青点的两位女知青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姑娘家?看到手套居然都不晓得怎么用。   “织毛衣呀。”胡杨痛心疾首,“把手套拆成线,然后打毛衣,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余秋也就算了,田雨,你爸妈在码头上工作,我就不信每个月不发手套。”   田雨十分稀奇:“费这么多功夫做什么?还不如攒布票做身新棉袄呢。”   说着她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胡杨十分无奈:“拆手套还嫌麻烦啊?当年我姐从商店买鞋带子回来,拆了线,打夏天的单衣,拆两副鞋带就要一天的功夫。”   田雨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看你姐就是太闲了,我就不信你们家还少了她的衣服。有那时间做点儿什么不好?”   余秋笑着抱住了田雨,摇摇头道:“不一样的。”   人们永远都有对美的生活需求,即使是在最艰难的环境下,也会想方设法改善生活条件陶冶情操。   她朝胡杨点头:“谢谢你,胡杨,攒这么多手套不容易吧。”   胡杨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他抓抓脑袋,小声嘟囔道:“我搞不到毛线票,你们就先凑合着拿手套织毛衣吧。等以后毛线多了,你们想怎么织就怎么织。”   余秋笑着摇头:“我可不会织毛衣,我的最高水平就是打围巾。”   何东胜招呼他们进屋:“别站在风口子上,晚上风大。”   他侧头看余秋,示意屋子角落的方向,“你试试鞋子去,我按照胶鞋的码子买的,要不合脚的话,我再拿去换。”   说话的时候,他还看着余秋的脚摇摇头,带着点儿埋怨的意思,“你这姑娘也真是的,都变天了,还穿单鞋。”   余秋看了眼自己脚上的解放鞋,她还真没注意到。   冷吗?平常走来走去基本上没有歇的时候,脚自然也是热的。   何东胜摇摇头,颇为严肃的模样:“你得照应好自己,脚冷了身体就暖和不了。快去试试吧。”   胡奶奶从外头端了个脸盆进来,闻声笑得不行:“天冷也要时候呀,瞧瞧你那鞋,起码得进了腊月才能穿。”   余秋打开鞋盒子,里头装的是一双黑布面的棉鞋。   跟当地人自家做的手工棉鞋不一样,这鞋子高腰,能护到脚踝。鞋帮子前上方两边列着四个鞋带眼,白铁在昏暗的光线下都明晃晃。大约是这个缘故,所以这种棉鞋被称之为四眼棉鞋。   黑色条绒的鞋面,白色厚棉布的里子,让这鞋看着就充满了高档的气息。   余秋伸手一捏,只觉得软软乎乎。   何东胜在旁边笑:“营业员说里头加的是羊毛毡子。”   余秋有些忐忑:“这鞋不便宜吧?太让你破费了。”   李红兵手里头抓着根骨头啃,在旁边插话:“5块钱,这鞋5块钱。等我攒好了钱,我也给我妈买。”   余秋立刻皱眉头,抱怨何东胜:“你怎么买这么贵的鞋子呀?”   何东胜摇摇头,脸上挂着笑:“不值当什么,你为咱们杨树湾做的事情,10双8双的鞋都抵不上。再说店里头难得进货,好不容易叫我赶上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胡奶奶还在边上笑:“小秋,你先别急着穿这个,你穿穿我给你做的夹鞋。等天冷了再穿棉鞋,不然一脚的汗,反而不顺畅。”   田雨听说胡奶奶也给余秋准备了礼物,顿时急得不行,一个劲儿抱怨胡杨:“你真是的,就顾你自己不管我,你怎么不提醒我准备礼物呀?”   看看,宝珍都送了余秋自己绣的手帕。   胡杨委屈:“我都告诉你今天是余秋生日了,我哪知道你心大到连礼物都不准备。”   小田老师要捏拳头。   余秋赶紧抱住田雨:“好啦,明年我们互相准备礼物。我自己都把生日给忘了。”   大队书记在外头抽完了烟,跑进来催促大家:“行啦行啦,啥子礼物哦,大家先坐下来吃饭才是真的。我都等的不行了。”   大家伙儿赶紧坐下,原本大队里头想着是不是办个大寿什么的,让全村人都趁机热闹热闹也开开荤。   后来还是几个长辈商议着,觉得不能办寿。到底孩子年纪小,这么多人过来,孩子的福分压不住,反而会折福的。   所以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就让小孩子们陪着小秋大夫过生日,也算是给在县城里头辛苦了好几个月的小孩子们接风。其他大人长辈就不过来了,只留大队书记作为代表。   15岁的生日可不是小日子,搁在以前,姑娘就成年了,那是要相看人家的。   从今儿早上起,秀秀跟小伙伴们就帮着胡奶奶开始准备。   他们杀了公鸡熬鸡汤下了蘑菇木耳烧了一大锅;又宰了两条大鱼,一条红烧,一条做成鱼丸子;秀秀将田鼠干翻出来洗干净了上锅蒸,胡奶奶还烧了一大盆的甲鱼,旁边大海碗里头的黄鳝也是满满当当。   这些菜不常吃到,但不稀奇。稀奇的是何东胜亲自操刀做的烤棒骨。   他从副食品店拿了猪棒骨回来,把大棒骨跟甘蔗似的砍成几段,然后从中间劈开,一节节地摆放在自制的烤架上,瞧着就像竹筒饭。   只不过这竹筒里头装的不是米饭,而是腌好的拆骨肉跟猪骨髓。虽然肉很少,但是伴随着骨髓一块儿烤,那香味真是能勾人魂。   大队书记尝了一根,竖起大拇指夸奖生产队长:“你小子可以呀,这手艺,下次大队再吃饭,你也给上这个。”   何东胜做出惶恐的表情:“大爹,下回你打算宰10头猪吗?不然这骨头可不够用。”   大队书记相当豪气:“十头怎么够?咱们杨树湾这么多人呢,起码得20头,肉吃不完就分给各家各户,叫你们腌起来当腊肉。”   孩子们立刻欢呼,李红兵更是高兴地敲筷子。   秀秀和宝珍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的脸上都红彤彤的。   二丫拍着小手叫唤,满眼都是小星星:“啊,那我们是不是天天吃肉肉啊?”   大队书记想伸手摸小丫头的脑袋,又想起来自己的手才吃过骨头,赶紧给二丫也夹了菜:“对,总有一天,咱们杨树湾人想什么时候吃肉就什么时候吃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莫青 10瓶;小红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香甜的蛋糕   一顿生日宴热热闹闹, 李红兵吃的满嘴流油,居然还敢痴心妄想:“哎呀,要是有蛋糕就好了,我听说外国人过生日都是吃蛋糕的。”   田雨急了:“你听谁说的?你学什么外国人?你可不许在县城里头学坏了,也搞走资派那一套!”   余秋赶紧按住小田老师, 摇头道:“蛋糕好吃呢, 哪里能吃个蛋糕就成走资派了,没这个道理的。”   她站起身, 笑嘻嘻地看着众人:“谢谢你们给我过生日, 那我也回报你们。蛋糕是不是,我给你们做。”   这下子,满屋的孩子都沸腾了。蛋糕他们知道啊, 县城里头就有蛋糕店。不过因为凭票供应,他们走过去的时候, 只能闻一闻香味。   真的很香呢, 那香味里头带着甜, 比加了猪油的南瓜饼都香。   二丫震惊了,大声表达自己的疑惑:“比肉肉还香吗?”   余秋笑着揉揉她的小脸蛋:“跟肉肉一样香, 跟桃子糖一样甜。”   这是小二丫知道的两样最好吃的东西, 小丫头的口水立刻就要忍不住了。   大丫赶紧牵着妹妹的手, 把人带到旁边去玩。   秀秀自告奋勇地要给余秋帮忙打下手。   何东胜拦住了她:“算了, 我来吧, 你去帮你老太收拾桌子好了。”   今天这一顿大餐, 满满当当做了20多个菜, 道道都是硬货,收拾锅碗瓢盆也很费工夫呢。   生产队长捋起袖子,要给余秋帮忙:“我给你烧锅还是怎么的?”   余秋也老实不客气:“你给我打蛋吧。”   没有电动打蛋器的时代,依靠手工将蛋白蛋黄都打到粘稠起泡能竖起筷子,可真是份重体力活。   她今天总共开了6台刀,在台上站了几乎一整个白天,胳膊实在抬不起来了。何况她还需要制作山药泥。   没错,因为没有低筋面粉,没有黄油,没有牛奶,什么都没有,她的蛋糕是用山药泥跟鸡蛋一块儿做的。或者确切点儿,这更加类似于蒸糕,不过口感很不错。   余秋穿越前,自己的小窝没有买烤箱。偶尔来了兴致想吃蛋糕,她都是用平底锅自己做。   为了增加蛋糕的口感,她还在蛋糕糊糊里头加了秀秀给老太带回来的葡萄干。没有蒸碗也没有油纸,余秋直接上了脸盆,放在铁锅里头隔水蒸。   何东胜看着她满脸认真,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要大火蒸还是小火呀。”   “大火。”余秋不假思索,“反正是隔水蒸。”   何东胜点点头,立刻拿了稻草烟火。   从余秋宣布要做蛋糕起,李红兵就平均以三到五分钟一次的频率,跑进厨房里头转悠。   他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停地转着圈圈,嘴里头也不住的念叨:“蛋糕什么时候做好啊?”   瞧他那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饿了多久了。事实上刚才在饭桌上,他吃的肚子圆滚滚。   何东胜将点燃的稻草夹进灶膛里。他实在是烦死了这小子,直接将人赶出去:“樱桃好吃树难栽,蛋糕香甜也难做,给我老实打草绳去。别到处晃悠。”   关上厨房门,他才跟余秋打商量:“刚才我跟大爹、胡杨合计了一下,以后他们白天给胡杨打下手干活,晚上还跟着小田老师上课。我们的意思是就把他们培养成咱们杨树湾的技术员。”   这些孩子也算出去长过见识了,又是脑袋瓜子最灵活的时候,说不定能倒腾出更多的东西来呢。   往后啊,就算没机会继续招学招工,就在留在杨树湾当农民,那也是新时代的农民,现代化的农民,不能再跟以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还挣不了多少收成。   余秋点头:“这主意好。他们学会了可以带回家里头去,这样左邻右舍跟着学,就不愁新技术推广不起来了。哎,要是小伟他们兄弟在就好了。我看小伟他哥能够镇得住李红兵。上课的时候都不闹腾的。对了这回李红兵他们回来,小伟哥俩怎么办?”   何东胜往灶里头添了把稻草,笑着回话:“小伟他哥早好了,这许多功夫肚子都没再鼓起来了。他现在能吃能睡,自己上楼梯也不喘。”   余秋大喜过望:“真的呀,太好了!”   她拍着手,激动的不行。小伟哥哥治疗的过程她最清楚不过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白蛋白,就是单纯依靠营养调理、一般支持治疗、艾灸以及中医调理。   假如他的状况能够维持下去,不说肝功能完全恢复正常,只要能够进行正常生活,那就足够好了。   “这可以为腹水的病人提供新的治疗思路。”余秋兴致勃勃,“这样可以帮助很多人,而且可以节约大量的医疗资源。”   白蛋白极贵,一小瓶就好几百块钱,而且这完全是自费药品,不在报销范围内。长期需要使用白蛋白的腹水病人家庭,经济压力相当大。   外界总是误解医生故意要给病人开白蛋白这么贵的药,事实上,如果有更好更经济而且有大量临床数据以及医药教科书支持的治疗方法,医生并非不愿意尝试。   中医疗法包括中药,在现实应用当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大规模的数据支持。   何东胜笑了起来:“徐大夫他们正在做呢,新收的肝腹水的病人都试着用悬灸来治疗,有几个效果很不错。”   余秋急得不行:“哎呀,我跟你说,我这回上县医院实在太急了,都没怎么顾得上跟徐大夫说话。我应该提醒他的,注意将这些临床数据全都收集好,整理成论文。”   现在的医生,很多人还缺乏这方面的意识,估计跟没有论文压力有一定的关系。况且现在早就不评职称了,自然不需要逼着自己写文章。   余秋一直觉得国内医药学事业进步虽然迅速,但仍然错过了很好的发展时机。   基本上所有的疾病治疗指南都是由美国先制定,药品研发也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头,几乎陷入停滞状态,所谓的新药不过是换个包装,换个批次重新上市。   这里头固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本身追赶就很艰难。可余秋始终觉得遗憾,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丧失了最大的优势。   几乎所有的行业都有共同点,那就是熟能生巧,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大的国家,国内也有着丰富的疾病样本,这对医务人员而言,既是挑战也是难得的机遇。   可惜的是,在前几十年里头,临床医生基本上忙碌于日常临床工作,缺乏相关数据收集整理成文,也就是没人将自己积累的经验与他人进行交流,从而实现大样本数据。   到后面几十年,又有矫枉过正的嫌疑,临床科研工作就变成了单纯的发论文,为发论文而发论文。甚至为了论文,还进行临床数据造假。   不应该这样的,应该更早就开始规范地进行临床科研工作,基础都是一步步打下来的。多一个做这些事的人,那就多一份希望。   何东胜朝余秋点头:“那回头你给徐医生打个电话吧。这事儿都是口口相传,他治好了好几个腹水病人。现在不少人都过去找他呢。”   “嘎吱”一声,门响了,胡杨从屋外探进脑袋来,跃跃欲试的模样:“蛋糕什么时候好啊?我们的锅碗都已经洗好了。”   余秋哭笑不得:“你怎么也这样啊?”   小胡会计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当着他们的面,他倒也不隐瞒:“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蛋糕了,我还挺想那个味道的。唉,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田雨,否则他肯定要说我是资本主义作风。”   他小的时候,部队大院厨房里头还经常做小蛋糕,还有其他好几种点心,什么泡芙啊,什么曲奇呀,什么蛋挞啊,虽然量不多,但好歹也能让大家都打打牙祭。   后来就不行了,蛋糕之类的甜点完全不会出现,大家都知道风声紧,谁也不敢有意见。   其实外头的店里还有的卖,可大家伙儿谁都不好出去买,好像一出去买蛋糕,就像是在抗议什么一样。   余秋看着这孩子只觉得可怜,说起来也是将军之子,标准的军二代红二代,众星捧月长大的孩子,居然连块蛋糕都不敢吃。   那就是可怕的氛围呀,甚至不需要明令禁止,大家都会去向所谓的正确靠拢。   “主要是因为打蛋花的时间长。”余秋笑着调侃他,“要不你给咱们做个打蛋器,代替我们打蛋,那以后速度肯定快。你想吃蛋糕的话,我随时都能做。就算我不在,这么简单的方法,胡奶奶跟秀秀也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这事儿简单。”胡杨倒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不就是不停的   地转动嘛,电风扇不也站   转个不停。那只要有发动机就行了呀。”   他连笔带画开始给众人描绘打蛋器的模样。   余秋按照自己印象中的形象加以补充修改,不多会儿功夫,鸡蛋山药蒸糕还没出锅呢,打蛋器的雏形图纸就已经成了。   胡杨信心十足地打起了包票:“”明天我就给你们做出来。”   何东胜点头:“那倒是不错,等给胡奶奶做大寿的时候,咱们做个大蛋糕,保准热闹喜庆。”   余秋大吃一惊,胡奶奶要过大寿吗?她怎么不知道?   胡杨也惊讶不已,他怎么记得胡奶奶的生日是在上半年啊。   “嗐,也不是准日子。”何东胜放下火钳,笑着接话,“这一年到头总要有几件喜事乐呵乐呵。咱们杨树湾就把老寿星凑一块儿,趁着农闲不忙的时候,办个寿星宴,也是叫大家伙儿都凑凑热闹。”   他一边打着草把子,一边继续说下去,“前头你们不是说要看电影吗?这回大队书记打了包票,一定把电影队给你们叫过来。”   余秋赶紧强调:“那你可得快点儿把玉米淀粉磨出来,那个加了面粉和成低筋面粉做蛋糕更好,到时候我多做几个。”   何东胜点头:“这事儿不麻烦,现在磨坊里头也通了电,做起来快的很。”   胡杨表示赞同:“那倒是不错。”   说着他又唉声叹气起来,“咱们的厂子要是没停工就好了。”   开了工就有钱赚,赚了钱才能更热闹啊。   那些不起眼的机器简直就是印钞机,一张张票子挣进来,他做账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余秋赶紧朝他杀鸡抹脖子使眼色,这个话题谁都不能提,尤其是现在,简直分分钟送人头。   “不慌吧。”生产队长安慰了一句小胡会计,“你前头不一直说,有些机器要好好改进嘛。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东西细细地琢磨出来。李红兵他们,我就交给你带了,你让他们好好做。等到时候能开工了,咱们就……”   他话音未落,厨房门“嘎吱”一声又响了,李红兵探头探脑地伸进了脖子来,嘴里头念叨着:“哎呀,小秋大夫,你的蛋糕再不做好的话,我们大丫都要睡着了。唉,大丫别睡,吃过蛋糕再睡觉。”   余秋看着被他强行牵在手里头当道具的小姑娘,顿时恨不得抽死李红兵算了。   个不要脸的玩意儿,到底跟谁学的?居然都拿小孩子当筏子了。   余秋赶紧抱回自己的小徒弟,勒令李红兵:“你给我好好待着,不许再闹腾,不然蛋糕没你的份了。”   李红兵委屈:“我就是想带个大丫过来看看呀,我又什么都没做。”   余秋看着犯困的小姑娘,心疼得不行,这个点儿平常大丫早睡觉了。   田雨跟着进屋,也批评李红兵:“你还有道理喽,谁让你把大丫弄过来了?”   “李红兵,你可得好好听小田老师的话。”大队书记抱着二丫进了屋,满脸严肃地教育本村的小孩。   等靠近灶台的时候,他吸吸鼻子,念叨了一句,“哎哟,可真香,这蛋糕啥时候好啊?二丫想吃呢。”   趴在他怀里头的小丫头,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睡梦中居然还咂咂嘴巴。   大队书记满脸堆笑:“哎哟哟,娃娃果然容易睡,这丫头啥时候睡着的呀?我都没注意到。”   余秋默默地收回视线,呵呵,大人永远喜欢拿小孩子当挡箭牌。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奈地挥挥手:“行了,差不多了,准备吃吧。”   哎哟喂,这一声不亚于天籁之音,顿时所有的孩子们都沸腾起来。   在场的几个大人虽然面上极力保持镇定,事实上他们那期待的眼神,完全出卖了他们的灵魂。   就连一直将蛋糕跟资本主义画上等号的小田老师都抵抗不了勾魂甜香的诱惑,眼睛一直盯着蛋糕。   这一回准备的仓促,蛋糕并没有做太大,只装了一脸盆而已,每个孩子不过尝尝鲜。   余秋给孩子们分了蛋糕,正要抱着二丫睡觉去。今晚小丫头就别回家了,跟着师傅睡吧。   没想到趴在大队书记怀里头的小丫头,听到蛋糕两个字,突然间直起身子来,嘴里头大喊:“蛋糕,我要吃蛋糕。”   说话的时候,她两只眼睛顿时亮得跟灯泡似的。   屋子里头先是瞬间的沉默,所有人都惊呆了,旋即大家哈哈大笑,个个都乐得不行。   余秋也哭笑不得,这小丫头哦,从小就贯彻了吃货精神。   她赶紧切了一小块蛋糕,然后送到二丫嘴边。   小丫头张大嘴巴,直接咬下去。   刹那间,她的脸就变成了表情包,神色丰富的不得了。   等到她迫不及待地吞下一小块蛋糕,小姑娘相当捧场的发出惊呼:“哇,果然跟肉肉一样好吃,比桃子糖还甜。”   哎哟,余秋真想亲亲她,就没见过比她小徒弟嘴巴更甜的姑娘了。   她立刻心神摇曳,当即开启妈妈粉模式:“我们家二丫喜欢吃啊,那以后小秋大夫经常给我们二丫做好不好。”   没想到小丫头简直甜彻心扉,当即开始画大饼:“二丫长大了也会做最好吃的蛋糕给小秋大夫吃。”   余秋乐淘淘的,整个人都要晕乎乎了:“那我们家二丫长大做最厉害的点心师傅啊。”   二丫点头:“嗯,我长大了专门做蛋糕。”   原本还在边上小心翼翼,舍不得一口将蛋糕吞下的大丫立刻咽下了嘴里头的蛋糕,焦急地强调:“不行,你长大了得跟小秋大夫一样当医生。”   外婆都说了,以后她跟妹妹都要当医生。怎么可以光想着做蛋糕呢,太丢脸了。   二丫似乎被姐姐吓到了,茫然地又重复了一遍:“我长大了要做蛋糕,蛋糕好吃。”   余秋笑着摸了摸焦急的小姐姐的脑袋,认真地看着她:“没事的,想做蛋糕跟想当医生,没有哪个好哪个坏的区分。不管我们大丫二丫长大了想做什么,只要认真去做,好好做,都是在为公产主义事业而奋斗,都没有错。”   大丫有点儿委屈:“我想当医生。”   “那好啊。”余秋笑了,“我们大丫又聪明又能干,以后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大夫呢。”   “哎哟,这么香。”医疗站里头躺着的产妇婆婆笑着过来打招呼。   天太晚了,况且她儿媳妇才刚生过孩子,余秋刚才过去看他们的时候,让产妇在医疗站里头睡一夜,明天早上没什么情况了再说回去的事情。   产妇婆婆手里头抓着几张票,非要塞给余秋:“大夫,这个是我们家的一点儿心意,你千万别嫌弃。”   余秋赶紧推脱:“哎哟,婶婶,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们医疗站的规矩,生孩子就是两个鸡蛋。要是用药了,那再另算。”   那婆婆哪里肯收回头,她连连摆手:“不行的,我们家不能占你们杨树湾的便宜啊。你别误会,就是几张肥皂票而已。我们家也用不上。她公公有门干亲在城里头,隔段日子就来家里头坐坐,走的时候带点儿山芋干咸菜什么的走,每次都客气的给我们留票。我看你这儿又要搓又要洗的,估摸着你能用得上。”   余秋要拿钱给她,其实她家干亲留票的意思就是等价交换了。自己可不能占了人家的便宜。   产妇婆婆却死活不肯收:“我真不瞒你,这东西放我们家都是放过期了,我家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肥皂啊。”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余秋好歹硬塞了一碟子蛋糕过去,让她给儿媳妇吃了甜甜嘴巴。怎么着也是要喂奶的人了,得增加营养。   天冷,外头风大。她一出去,余秋就关上了门,嘴里头念叨两个字:“干亲。”   何东胜笑了:“对,结干亲。”   山不过来,我过去。他们杨树湾的人不好去城里头多呆,听说现在都开始查船了。可是现成的人可以自己下来呀。   现在开了客船,一天好几班呢。上午过来挑了粮食跟菜,也不用多,装半个麻布口袋差不多就够一家人吃上一个礼拜了。   中午的时候,拎着口袋上船回县城。这回乡走亲戚带点儿地里头长的东西回家,谁也不能说什么吧。   大队书记一拍腿,连蛋糕都顾不上吃了:“哎哟,我就说,咱们小秋大夫是个金凤凰。”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字,其实她从头到尾就只说了干亲两个字,后头的话全是何东胜说的。   这年头,强行吹捧都这么可怕了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鞋 40瓶;芊芊宝贝 10瓶;一条想要翻身的咸鱼、木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混乱的早晨   余秋没见到廖主任, 也没碰上陈招娣。事实上,她压根就不打算过问这对夫妻具体的安置地点。既然格委会的那帮人已经盯上她了,她如果再有任何风吹草动的话,那肯定就是自投罗网。   第二天一大早,余秋又坐了船, 若无其事地回红星公社卫生院继续上班。她得尽快开完手术, 否则肯定夜长梦多。   一上渡船,余秋就觉得不对劲。船上多了几张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面孔。平常人这么早坐船, 要么是赶着上班要么就是去上学, 或者赶去排队买东西,大家脸上或多或少都闪烁着焦急的神态,船舱也安静的很。   这几个人却嘈嘈嚷嚷的, 还有人一大清早就吃着花生米喝小酒。旁边戴着红袖章的人,有的皱眉有的嘴里头骂着什么。   余秋再想看清楚点, 却瞧见了张熟悉的脸。那在县医院里头被陈招娣砍了手指, 赫然坐在船上。   余秋看着他那张跟黑锅底似的脸, 吓得赶紧缩回脑袋。   妈呀,这人跑来做什么?   余秋立刻缩下脑袋, 笼紧了头上的方巾。这还是早上出门前, 胡奶奶硬扎在她脑袋上的, 说早晨河风往人脑髓里头钻, 一定不能冻着了。   余秋原本觉得自己出门的造型实在糟心, 一路走过来都躲躲藏藏的, 生怕被人看到。现在他她不得不佩服, 姜还是老的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胡奶奶就是她的大救星。   余秋装了一路的鹌鹑,短短10分钟的功夫,她却觉得这船活像是要开去外太空了,怎么死活不靠岸?   好不容易靠了岸,下了船,她也不敢往卫生院走,只假装去供销社买东西。   不想那些人居然没有冲去卫生院,反而朝着街面方向走。   郝红梅起床早,开门也早,见到余秋进门的时候,她指着同伴裹在脑袋上的方巾笑得厉害。   哎呀呀,这么看起来余秋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社员了。   余秋可没心思笑,只狐疑地看着那群人的背影,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郝红梅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奇怪的很:“你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余秋摇摇头,满腹狐疑:“没什么,你小心点,我觉得最近不太平。多了生脸孔。”   郝红梅也晓得昨天下午有人大闹医院的事情,跟着紧张起来:“他们还没完没了啦?”   余秋苦笑:“昨晚上在杨树湾闹了一通,被大家赶走了。奇怪,他们今天怎么不去卫生院了?”   余秋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自言自语道,“这回他们要去哪儿折腾了?”   “该不会是去买吃的吧?”郝红梅猜测道,“前头是副食品店。”   她话音一落,俩姑娘就面面相觑。   妈呀,他们该不会是去找韩晓生的麻烦了吧?   韩晓生可是廖主任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要是想杀鸡儆猴的话,朝韩晓生下手是最方便不过的。   前任副食品店的负责人一家子干了这么久,在县里头没关系才怪呢。说不定就是他们趁机落井下石。   余秋想到的却是另一层,他们的目标很可能还是找廖主任。   廖主任算是对韩晓生有恩。理论角度上讲,他跟着船抵达红星公社后,完全有可能找韩晓生帮忙。   这也是处灯下黑,韩晓生作为副食品店的负责人,手上是可以安排车辆的。   大家眼睛全盯着船的时候,车子可说不清楚到底开到哪儿去了。   郝红梅吓坏了:“这可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再抓他走啊?”   再抓一回人,不说韩晓生能不能扛住,陈媛姐先要疯了吧。上次韩晓生被带走下落不明的时候,陈媛眼睛都要哭瞎了。   “打电话,赶紧打电话给刘主任,让他想办法保住人。”余秋当机立断。   郝红梅心慌手抖,拨了两次才打对号码。好不容易电话接通了,却死活没人接。   也是,现在又不到上班的点,刘主任还老爱下村里各处转悠。   “我打给杨树湾。”余秋接了话筒,立刻拨出电话。   这回她运气不错,胡杨一大早就去大队部做账。他接了电话,立刻打包票:“你放心,这回咱们要是再让韩晓生被抓走的话,我们也不过了。”   电话挂断了,郝红梅两只眼睛仍旧惊惶惶。她抓着余秋的胳膊,小小声问余秋:“你说,会不会真是韩晓生把廖主任给藏起来吧。”   余秋大囧,赶紧安慰小姑娘:“你想什么呢?反正我离开县医院的时候,廖主任还神志不清呢。他怎么找人啊?估计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别多想了,这些人张口闭口廖主任从精神病院跑了,谁亲眼看到了?谁晓得廖主任现在什么状况?”   郝红梅惊恐地捂住了嘴巴,结结巴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廖主任已经给他们这个了?”   说着她拿手掌对着脖子做了个杀鸡的动作,“现在闹腾的这么厉害,就是想让大家误以为廖主任逃跑了。这样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关心廖主任的下落了。”   余秋连连点头:“没错,我也这么怀疑。从头到尾就是他们唱大戏,哪个晓得里头有没有什么脏东西?贼喊捉贼的把戏多了去。”   郝红梅点头,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   她听李伟民说了,廖主任的老婆很厉害的。现在廖主任下落不明,她老婆都没有过来找。   革委会的那帮人都讲廖主任是被他老婆救走了,两口子一块儿逃跑。这事谁看见了?人嘴上下两张皮,说不定他老婆也被他们抓了关起来了。   供销社门口响起了脚步声,王医生朝里头伸脑袋,询问郝红梅:“有方格纸吗?”   见到余秋,他惊讶不已,“哟,你都来了,你跟穆教授是打算今天就把刀开完吗?”   余秋朝郝红梅使了个眼色,赶紧接话:“怎么讲?我估摸着起码还得两天功夫吧。”   王医生咧着嘴巴笑:“我看不用。昨晚上穆教授又开了三台。我的妈呀,照你们这速度,咱们医院的床位都要不够了。”   余秋惊讶:“我走了以后,穆教授又开刀了?”   妈呀,教授年龄这么大了,一站一整天哪里吃得消?   王医生点点头:“穆教授说夜长梦多,得赶紧开完刀。”   余秋也不敢再耽搁,立刻往卫生院跑。   等上了妇产科病区,她才惊讶地发现,昨晚上精神病院格委会的那帮人竟然还没有走。   他们在病房中进进出出,一个个模样自得的很,全然不复昨晚的狼狈不堪。   护士满脸无奈,朝余秋做了个活见鬼的表情:“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呢?闹腾了一宿,一直在盘问精神病人,非要问出廖主任的下落。我都不知道是谁疯了,问精神病人能问出什么来呀?”   余秋摇头,表情凝重:“咱们公社就由着他们吗?刘主任都没任何表示?他们这样已经严重影响了医院正常的诊疗秩序呀。”   护士无奈:“县里头发话了,说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潜逃,一定要尽快找出来,否则会影响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余秋冷笑:“这会儿又是严重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了?前面他们不是在找廖主任吗?”   护士摇摇头,一边看着护理记录单,一边从鼻孔里头喷气:“一天一个说法,没有比他们更能瞎折腾的。这也就是精神病人,没的家属,要换成其他的病人被这么折腾,家里头不撅翻他们才怪。”   余秋也无奈:“赶紧准备手术吧,我想尽快把刀开完。”   有这么群家伙在,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事情呢。   护士立刻应声:“好,那我现在通知手术室过来接人了啊。”   她一边拨电话一边眼睛瞥向走廊尽头,嘴里头感慨着,“也不指望她们个个都恢复到跟正常人一样,就吴二妮现在这状态也不错。”   医院走廊那头,小周扶着他老婆慢慢地遛弯儿,脸上全是喜气洋洋的笑:“我们二妮喜欢小兔子啊,那我们以后也养小兔子。”   吴二妮细声细气的:“嗯,养小兔子剪兔毛。”   护士收回视线,表情一言难尽:“她看到供销社有人剪兔毛,就天天吵着要养小兔子。”   要不是护士拦着,小周能直接把兔子拎进病房。   “你说小周这样子。”护士打完电话,跟余秋眨眼睛,“我怎么觉得跟带孩子似的。”   余秋笑着放下病历:“据说女儿都是爸爸的前世情人,所以带孩子也正常。”   护士被余秋的话吓到了,结结巴巴道:“什么情人不情人的?小秋,以后你可不许说这种怪话。”   余秋赶紧清清嗓子:“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没听到。我的意思是啊,这夫妻两个,哪一方生病了可不就跟个孩子似的,什么都得指望大人。另一方也只能把人当孩子宠着啊。对了,穆教授呢?我得问问她,我们今天是不是还分台子开刀?”   护士还没说话,穆教授先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了。   她身后跟着个头上包着余秋同款方巾的女人,女人怀中还抱着个孩子。   余秋看清女人的脸,颇为惊讶:“你有哪儿不舒服吗,李秀云,还是你家宝宝身上不痛快?”   李秀云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没奶水,想问问有什么好办法。”   穆教授一边开着方子,一边劝说年轻的妈妈:“你要放宽了心,只有心情好,奶水才通畅。”   李秀云勉强笑笑,没有接口。   余秋倒是担心:“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情况?县革委会来人了,好像还在找廖主任。”   从理论角度讲,李秀云爱人粮管所所长的位置,还是廖主任一手扶持起来的。格委会要找人,没到你放过粮管所。   李秀云却跟没听见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前头,声音轻轻的:“没关系。”   余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正在瞧小周跟吴二妮这对小夫妻。年轻的母亲脸上难以掩饰羡慕的神情。   她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有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命,再怎么挣扎都没任何意义。”   余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人,只能劝她道:“你别的不管,先管好自己跟孩子再说。不然还是你们娘儿俩吃亏。”   李秀云点点头,嘴里头说的话却怪怪的:“嗯,我死了也好给别人挪位子。”   穆教授顿时板下脸来:“你说什么怪话?人的命只有一条,你的命就是你的位子,谁能代替你的命?一个女人除了是妻子是母亲以外,还是独立的人。你要是过不下去,离婚就是了,拿自己的命说什么赌气的话。”   李秀云立刻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   她转头看余秋,语气诚恳,“你要是想买油糠的话就过来找我。我给你安排。”   余秋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她会突然间说起这个,只能胡乱道谢:“那太麻烦你了。”   李秀云摇摇头:“不麻烦的,这点儿主我还能做。”   穆教授却端正了颜色:“李秀云,你年纪小,差不多跟我孙女儿一般大。那我就以一位奶奶的身份告诫你,做人不能样样都图。你要想当粮管所所长老婆,享受着别人羡慕的目光,那就不要憋着气。你要是不想再受嫌弃,那就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地离婚走人。你也是国家干部,你拿着工资,你怕什么?是怕养不活自己跟孩子,还是怕以后没有人再围着你讨好你了?你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了,就不会还跟现在这样,天天不痛快了。”   李秀云“嗯”了一声,拿起药方子,抱着孩子往楼下去。   临到楼梯口的时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小周跟吴二妮,眼中全是羡慕的神色。   如果这对小夫妻知道国家干部羡慕他们,肯定会惊得不行。他们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一天到晚在地里头刨食。当老婆的人生个病,家里头就要把还没来得及长好的年猪都给卖了。   这样的人,国家干部都要羡慕,当干部的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余秋疑惑地问穆教授:“她怎么了呀?我记得出院的时候她精神头还好。”   护士叹了口气,表情微妙:“你都没听说吗?周国芳要把她娘家的姨侄女儿介绍给现在的粮管所所长呢!”   瞧瞧人家这干劲,当不成所长夫人,也要当所长半个丈母娘。   余秋感觉自己的三观又一次被迫刷新了,她结结巴巴道:“疯了吧,这是?郑大刚同意了?”   护士两手一摊,摇摇头,表情愈发奇怪:“人家现在嘴上说的不同意,可要是真不同意,干嘛天天放人进门,还好茶好饭的伺候着?李秀云这才生过孩子多久啊?都要起身招待客人!”   穆教授摇头:“这是炖刀子割肉呢,更折磨人。”   余秋也觉得郑大刚卑鄙了,这人要是看不上李秀云,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丢不起这个人,干嘛不直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要求离婚也行啊。   这会儿人又躲在后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又无辜要死的模样,真是恶心人。   手术室过来接病人了,她们赶紧结束了短暂的闲聊,过去完成术前交接手续。   昨天指证余秋的那位女病人满脸喜气洋洋,被护士搀扶着出病房的时候,还扭过头冲格委会的人笑嘻嘻:“你们都说错了呀,他是坐着大车子走的,我看到了。他们两个坐着大车子,那个女的管那个男的叫老廖!”   余秋浑身一惊,真是恨不得捂住这女病人的嘴巴,生怕她又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穆教授也赶紧招呼女病人走:“好啦,你昨天说是坐船,今天说是坐车,明天是不是又变成坐飞机了呀?你少讲两句话,马上要开刀呢。”   大概是这女病人话说的实在太多了,格委会的人似乎也不太在意的样子,居然让她就这么跟着医生往手术室去。   下了楼,快要到手术间门口的时候,那女人突然间咯咯笑起来,然后朝余秋眨眼睛:“你放心,你保护了我,我也保护你。现在咱们俩都有秘密,嘘,你不告诉别人,我是主席的接班人。我也不告诉别人,是你带走了那个廖主任。”   余秋要被逼疯了,她现在只想给这女病人打一针,让她赶紧睡着了。   结果女病人还伸出胳膊要搂余秋的肩膀,像是姐妹情深的模样:“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余秋感觉自己真疯了。   她咬牙切齿地避让开自来熟的女病人,催促手术室的护士:“赶紧把人带进去准备,今天要开一整天的刀呢。”   护士应声带人进门。   余秋跟穆教授则从另一边走,进更衣室换衣服。   他俩刚开门,就听见医院大楼门口传来焦急的声音:“余秋,快,赶紧过来帮忙。”   余秋看着李伟民跑得满头大汗,手上还抓着个纱布包裹的东西,忍不住皱眉:“你干嘛呢?一大清早大呼小叫的。”   李伟民气都要喘不过来了,直接朝前头伸出手,硬把纱布塞给余秋:“快,这个!”   余秋满腹狐疑地打开纱布,于是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节血淋淋的手指头。瞧模样,应该是大拇指。   她吓得“啊”的一声,差点儿没直接将纱布带手指头都丢了。   李伟民你个王八蛋,大清早的你也敢吓姐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李伟民满脸委屈:“不是你说断指再植要越早越好的吗?”   他伸手一指后面才跑进医院的一队人马,“我们大队的牛倌手指头被铡刀斩断了,我就立刻把人送过来了。保准不超过一个小时。”   余秋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病人究竟是哪一位,医院门口又呼啦啦的跑进了一堆人。   晨风陡峭,跑在最前头的女人身上衣着却单薄的很,只一件裤衩跟一个破破烂烂根本挡不住身体的背心。   县革委会的那群人在后面拼命的追,嘴里头还喊着:“抓住她,抓住这个装疯的女特务。”   余秋大吃一惊,怎么这女人的身形瞧着这么像陈超娣啊?   同样看出来的显然不止余秋一人,县革委会的那位被吞了手指头的委员气急败坏地喊:“陈招娣,你别以为装疯卖傻就有用。来人啊,抓住这个女特务!”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抱抱自己喜欢的宝贝 29瓶;123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先开刀再说   全世界都疯了。   医院乱成了一锅粥, 到处都是奔跑的人。   格委会的大爷们在满世界的追女疯子。女疯子却狡猾的要命,每每快要被抓住时,总能成功地逃脱。   护士就跟战斗类游戏中的治疗师一样,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小心翼翼地迂回前进,用她们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过来帮病人抽血完成术前检查工作。   还能说什么呢?一个是盆腔肿瘤, 另一个是被铡刀切断的手指, 就算不是专业从医的人,都知道两件事情究竟哪一桩必须得紧急处理。   患者是大队牛倌, 也就是牲口棚的饲养员, 或者更加准确点儿讲,他是饲养员的儿子,负责帮他爸打下手的。   现在已经进了11月, 外头的草都枯黄了,所以饲养员需要将稻草、脱了粒的玉米棒子以及黄豆杆子这些东西铡断了, 然后喂牛。   铡草是个技术活, 一个人做不了, 需要两个人搭手。其中一人负责按刀,另一个人蹲跪在地上, 将草送到铡刀下面。   这活尤其讲究配合, 续草的人速度慢了, 铡草人的手腕子就会白使劲, 还容易被震倒。可要是草送过头, 刀子可不长眼睛, 就要铡掉人的手指头。   几乎每个大队都发生过有社员被铡掉手指头的事情, 发生的多了,大家也不稀奇,最多感慨一声那人命不好,只把剩下的手指残端包裹好了止住血就行。   可李伟民听余秋提过,人的四肢包括手指头脚趾头,如果断掉的时间不长,还是可以接回头的。   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招呼着大队社员把那倒霉小子抬进卫生院了。   “是大拇指。”李伟民满脸焦急,“周老师说过,大拇指承担着人的手指头一半的功能,最重要。”   旁边那孩子的父亲也哭丧着脸,全是央求的神色:“大夫你帮帮忙,求求你了,我娃娃才这点大,连对象都没讲啊。”   余秋打开包裹那少年手指头的纱布,仔细查看拇指残端。   李伟民平常不靠谱,这回处理残端伤口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大队的铡刀是新买的,患者断口颇为平整,一拿开纱布,血就呼呼往外倒淌。   余秋皱着眉头,迟疑地点了点下巴:“行吧,我试试。”   断指再植术在手外科当中属于显微手术,卫生院当然没有专门的显微器械,不过还留了一套眼科手术设备,余秋决定用它临时来完成手术。   这话说起来有些饶人,简单点儿讲就是她完全凭借肉眼用眼科手术器械给人家切断的手指头再接起来。   旁边声音实在太吵了,余秋跟病人以及家属交代病情的时候,简直是扯着嗓子喊。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担心陈招娣会被逮到。   那个女人聪明又强悍,不管她做什么,总归有自己的目的。   廖主任现在一没死二没好三还要接着治疗,无论如何,陈招娣都不可能放弃。   大队饲养员没有听到余秋的话,看她一直没进手术间,还以为大夫是不打算管他儿子了。   他急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朝穆教授磕头:“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穆教授有些发懵,术业有专攻,她们是妇产科大夫呀。况且别说她了,把断掉的手指头再接起来,全国应该都没几个人能做吧?   余秋还急着找这人签字呢,见他拼命的磕头,顿时头大如斗:“别磕头了,先给我把字签了,这手指头只能试着接接看,后面能不能长起来要听天由命。”   其实她的声音放在先前的环境里头并不高,只是这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的声音突然间小了下去。   于是诡异的,整个医院大厅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众人齐齐看向余秋,尤其是县革委会那位断了手指头的委员。他朝向余秋的眼神简直就是直勾勾:“你要把他的手指头接起来?”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突然间想起来在县医院的那一茬。   完蛋了,这要是被这位阎王知道了自己有可能会做断肢再植术,他还不得活劈自己?   当初她可是直接让人转院滚蛋的。   余秋赶紧清清嗓子,满脸严肃:“我们穆教授说了,只能试试看,这种事情打不了包票的。目前全国也没多少人擅长这种手术。”   委员的眼中射出狂喜的光芒,他死死盯着穆教授,挥舞着自己的手:“那我的手也能接上,对不对?”   不等穆教授给出答案,他就直接转过身,大踏步地朝那疯女人走。   刚才余秋情急之下的一声吼,不仅镇住了神志清醒的人,连这女疯子也被吓到了,叫人趁机按住。   “拿刀来!”格委会的委员大声喊着,“我的手指头还在她肚子里!”   余秋吓得差点儿当场晕过去。妈呀,这家伙该不会剖开人肚子吧?   她立刻扯着嗓子喊:“不行,太迟了,胃酸腐蚀了手指头,过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没有用了,最迟也要24小时内。”   那人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我的手指头没了,你也别想有。”   说着,他从手下手中接过把刀,就要朝那女疯子手上砍去。   众人的惊叫声中,原本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女疯子突然间弹身而起,一头撞到那抓到的革委会委员肚子上。   那人被撞翻了,下意识地用手撑地,结果他的断肢残端传来一股剧痛,他大叫一声,两只眼睛往上一翻,竟是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不过这女疯子此番发力,倒是露出了庐山真颜,压根就不是什么陈招娣,这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医院大门口跑进一对老夫妻,年老的男人大喊:“我云英哎,你莫跑,爹爹跟你妈妈在这儿呢。”   原来是个跟家人走散的女疯子,被格委会的那群人当成是陈招娣给追了。   那断了手指头的委员这回吃了大亏,哪里还管这人到底是不是陈招娣,抬起脚就要踢这女疯子:“疯子还放出来害人啊?抓起来,赶紧抓起来,给我送精神病院去。”   这种情况下,谁敢让这倒霉的女疯子被抓走。   余秋急中生智,冲着那两个被吓坏的老夫妻大喊:“你们是来找穆教授开刀的吧?这刀只能开着试试啊,运气好的话才能恢复正常。”   老夫妻不明所以,愣在原处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李伟民倒是机灵,立刻冲过去,领着老夫妻搀扶倒在地上的疯女人,嘴上还在抱怨:“我让你们昨天就过来的,怎么拖拖拉拉到现在。瞧瞧,这唐突的人是不是?赶紧的,把住院手续办了。你们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八辈子积的好运气,伟大的领袖派穆教授来给你家姑娘开刀了。”   王大夫也回过神来,赶紧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快点儿,我带你们把住院手续办了,该做的检查赶紧做掉。”   旁边几个实习护士也跟着簇拥上去,一群人连拖带拽地将那女人赶紧送进诊疗室,锁上门。   余秋叹气,招呼王大夫:“先给她做检查,必要的时候给予镇静治疗,回头教授再处理。”   说着她也不管脸色煞白的革委会委员,自顾自地带了病人进手术间。   别看就是一节小小的指头,这台手术比癌根治术还难开,需要把骨头、肌腱、血管、神经全部吻合上才行,肢体末端的血管神经细微的叫人疑惑,这要怎么缝啊?   余秋从早上7:30不到,一直奋斗到接近下午1:00。   她根据小饲养员断指的情况,给他做了一根动脉两根静脉吻合术。   李伟民在边上旁观全程,顺带着充当助手,看得直咋舌:“妈呀,这比在米上雕花还复杂呀。”   余秋头也不抬,示意护士帮她擦额头上的汗:“基本功而已。你要想练习的话,试试鸡翅膀,做血管吻合术。”   李伟民被吓到了,觉得余秋真是异想天开。   小秋大夫嫌弃他没出息:“这算什么呀?给鹌鹑蛋壳祛斑,在鸡蛋壳上刻字,壳子被刮掉了,不能破到里头的那层皮。这些都是基本功,没这点儿水平,人家脑外科的大夫怎么给人开脑袋瓜子?”   陈敏在边上附和:“就是!瞧你那点儿出息。”   李伟民不敢再废话,赶紧识相地装鹌鹑。   缝完最后一针之后,余秋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没有显微设备,做这手术真的非常耗眼睛。到后面缝合外层的时候,余秋眼泪哗哗往外淌。她怀疑再这样下去,她的视力会急剧下降。   可是她不敢放松,因为检验她手术成果的最重要时刻到了。复温,然后解开止血带,她忍不住喊了一声耶!断指一次性通血成功!指头颜色红润,皮肤弹力适中。   好了,接下来可以包扎固定,完成收尾工作送病人回房。   “行了,目前手术是做完了,但后面恢复情况不好讲。”余秋不敢托大,一五一十地跟病人家属交代,“目前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并不高。只是你家孩子年轻,我们穆教授才愿意试一试。希望伟大的主席可以帮到他,让他的手指头重获健康。”   那病人声音还虚弱,却无比坚定:“我一直在背着《为人民服务》呢。”   余秋笑了,是宽慰的笑容。身处这个时代,她不觉得背老三篇的人有什么荒谬的。   有人手术前对着上帝祈祷,有人去跪拜寺庙,还有人坚持要带着护身符上手术台。其实都不可笑,那里头包含着的都是他们对生活的期许,对生命的热爱,对健康的渴望。   “好,以后你好好配合治疗,到时候该复健复健,说不定手指头能够恢复正常。”   余秋摘掉了手术帽,赶紧退回手术间里头去。   妈呀,11月份开刀真是要人命,就是穿两件手术衣都扛不住。   原本手术室是打算在里头放火炉子的,但据说前几年曾经出过差点煤气中毒的事情,后来又闹过几场火灾,手术取暖问题就被放在后面考虑了。   余秋觉得这样不行,必须得解决保暖问题。他们这些大夫能扛,大不了多穿几件衣服。病人怎么办?病人躺在手术台上,身上可只有手术巾单,冻坏了容易生病的。   对了,得向胡杨想办法弄取暖器。不知道这个时代取暖器发明没有啊。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就蹲在急诊诊疗室旁边的小房间里头吃午饭。   陈敏一边狼吞虎咽地扒饭,一边跟余秋感慨:“我的天哪,这可真是在豆腐上雕花,太难做了。”   余秋笑了起来:“熟能生巧,你想想文思豆腐,豆腐丝细的能穿针。”   陈敏有些懵:“啥?”   余秋笑了起来:“很好吃的一道菜,淮扬菜。以后我们有机会去扬州的话,我一定请你吃。”   陈敏懵懵懂懂地点头:“那会不会很贵呀?要不要肉票?”   余秋笑出了声:“还好吧,应该不是太贵。”   陈敏突然间冒了一句:“你是不是想你爸爸妈妈了?”   余秋愣了下,摇摇头道:“还好,就是突然间想到以前了。”   她真的有点儿累,老是这么提心吊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房门上响起叩击的声音,余秋赶紧清除心中的烦忧,冲着门口喊:“进来,有事吗?”   李伟民手上还捧着饭缸子呢,他咽下嘴里头的饭,示意自己身后的老夫妻:“大爹大妈想问问看,什么时候给他家云英开刀。”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什么开头啊,早上那会儿她不是被逼得没办法,随口找托词嘛。   她还没有来得及跟老两口解释,就听见外头小周兴高采烈的声音:“对对对,大爹我跟你讲,当时我们家二妮也是的。原本好端端的人,十里八乡哪个不夸好,谁不说我运气好,娶了这么好的老婆。结果突然间就生病了,我还以为撞了邪呢。亏得我们伟大的领袖派了大夫给我们看病。这刀一开,嘿,我们家二妮你们瞧见了吧?就是斯斯文文的好姑娘家,不乱跑,也不咬人了。”   云英的父亲立刻附和:“对对对,我家小女儿也是的,原本好好的人,后来就稀里糊涂的,越来越不行了。”   余秋这会儿都不知道该缝上谁的嘴巴了,小周这家伙居然还给他们打起广告来了。   小周浑然不觉,反而美滋滋地向余秋炫耀:“小秋大夫,你就妥妥地放心吧。以后谁敢不相信你的手艺,我给你骂他们去。”   余秋捏着眉心,只得招呼李伟民先把云英的病历拿来,她原本打算起码得到晚上再处理这个新收的病人。   原计划上午开刀的人,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总不能因为人家是精神病患者,就忽悠她们吧。   余秋抓着病历翻看,王大夫查的挺仔细,问的也很认真。这个叫云英的患者是因为感情受挫,所以才脑子渐渐糊涂的。   余秋一边翻看病历,一边跟家属交代:“现在呢,她得进一步完善检查,我们才好考虑给她开刀。因为妇科检查当中,我们也没摸到包块,不能随便乱开刀的。”   卫生院能做的检查极为有限,余秋翻看了几张纸,整本病历就结束了。   突然间,她的目光落在血常规报告上,眼睛顿时瞪大了。   李伟民一直瞅着她瞧呢,这会儿赶紧追问:“哎,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余秋吸了口气,没敢打包票:“先查查维生素b12水平吧,这人中度大细胞性贫血,很可能维生素b12水平低。”   李伟民反应不过来:“这说明啥?”   陈敏基本功要比李伟民扎实,立刻表达自己对他的鄙夷:“B族维生素是神经维生素啊,维生素b12缺乏的人可能会出现精神异常。”   余秋满意地拍了拍陈敏的肩膀,拿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刺激不好好学习的差生:“听到没有?基本功不扎实的话,答案放在你眼前,你都不知道。”   伟大的事业   云英的血样很快送去县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当天下午,检验科的报告就电话回馈到卫生院。结果证实了余秋的猜测,云英体内维生素B12水平的确明显偏低。   虽然现在真正导致云英精神状态异常的病因尚不明确,余秋还是针对她维生素B12低下的状况,给她予甲钴胺静推, 并补充维生素B1、叶酸以及维生素B6等治疗。   用药5天后, 云英的状态就得到了明显改善。尽管神志没有恢复清醒,反应比较淡漠, 可已经不再大喊大叫, 也不到处乱跑了。   这给了余秋极大的信心,因为补充维生素B12的治疗是有效的。而且,这也为余秋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   人体对于维生素B12所需量虽然极少, 但是作用却非常强大,它是红细胞形成、神经功能以及DNA合成所必需的。维生素B12广泛存在于动物性食品当中, 例如蛋肉奶。素食里头除了发酵的豆制品之外, 基本上不含维生素B 12。   这就意味着, 按照现在国民普遍的饮食结构,他们的维生素b12吸收量几乎都极为有限。   在这种大背景下, 会不会精神病人当中有为数不少的患者其实情况跟云英一样, 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导致体内维生素b12缺乏, 所以才出现精神状态异常呢?   余秋当机立断, 直接将32位女病人的血液标本也一并送检, 其中检测出五人维生素B12水平低下。这其中除了一人血常规表现出大细胞贫血外, 三人血常规无明显异常。   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位自称主席接班人女患者, 因为她体内的铁水平也低,所以导致血常规报告上显示出的是常见的小细胞性贫血,压根就没有引起余秋的警觉。   余秋给这位女病人连续补充了四天的维生素B12,再有人当着这女病人的面说什么主席接班人的时候,她就吓得要死,坚决不肯再接这顶帽子。   用穆教授的话来说,正经知道怕了,那就代表着脑袋瓜子要清醒了。   所有人都觉得神奇,仅仅是简单的补充一种维生素,居然效果就如此立竿见影。   余秋跟穆教授都没有耽误时间,穆教授立刻又联系上精神病院。这一回,她请求的是给住院的精神病患者检查维生素B12水平。   即使那么多精神病人当中,只有七八个甚至三五个是因为维生素B12缺乏才导致的精神异常,阳性检出率并不高,有劳民伤财的嫌疑。   但对于这些精神病人而言,这可能是他们改变一生命运唯一的机会。   精神病院方面答应的很痛快,对于他们来说,抽血化验要比带着精神病人做x光检查更方便,病人的配合度也更高。   余秋高兴极了,她觉得这次筛查完全可以做个课题。   就按照协和医院宋教授在大越进时期抓住医学科学院提出了“让高血压低头,让肿瘤让路”的“雄伟”口号的良机,开始研究药物治疗绒癌的科研课题,最终获得成功一样的思路一样;她们也可以在人民战胜精神病的口号下做文章。   穆教授很快打了课题研究申请报告,这虽然超出了她的诊疗范围,但是没有省工人医院方面尤其是神经内科提供支持,单凭余秋一个人绝难以完成这项工作。   她立刻出发回省城,电话里头是讲不清楚事情的,她要亲自跟领导谈,争取拿下这个课题。   陈敏兴奋得厉害,她感觉自己参与了一项伟大的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她看哪个经过手术跟药物治疗的病人,都觉得人家的状况明显好转了。   这可不是她的错觉,其他医生护士,还有吴二妮她丈夫小周跟她父亲吴大爹也这么觉得。   当然,恢复情况最好的肯定是吴二妮跟云英。有没有家人陪伴、持续为他们提供心理支持,对病人来说也至关重要。   李伟民笑嘻嘻的,一边喝着卫生院食堂的骨头汤,一边煞有介事地跟众人强调:“其实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大家吃的肉太少了。要是顿顿有肉吃,还愁什么缺乏维生素B12。”   陈敏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指出李伟民的错误认识:“万一人家吸收不好呢,那就是吃再多也没用。内因子也很重要呢。”   李伟民要冲陈敏做鬼脸,郝红梅却难得站在了他这一边:“我倒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毕竟大部分人应该都不缺乏那个什么内因子,就是吃的不够。顿顿有肉吃太难了,不过天天有蛋吃应该不难吧。”   李伟民难得获得女同胞的赞同,简直受宠若惊了。   他吭哧了半天,还是决定说出事情真相:“谁能天天吃上蛋呀。前头割资本主义尾巴呢,一家只准养两只鸡。鸡生了蛋也没人舍得吃,要用来换盐换洋火呢。”   在农村,鸡蛋等同于钞票,是可以流通的硬货。   “那就是因为养的鸡才是太少了。”郝红梅端着搪瓷缸子,就势坐在饭桌边,“要是养的鸡多了,生的蛋也多,那隔三差五吃一个打打牙祭也不心疼。”   余秋点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居民膳食营养对于健康意义非凡。病从口入,不仅仅是吃坏了东西,还有东西吃的不够吃的太多。”   她看郝红梅没有起身的意思,颇为惊讶,“哟,你今天不开门为社员服务啦?”   郝红梅气呼呼的:“我给社员服务,我可不给坏分子服务。你不知道那个周国芳多不要脸,天天缠在供销社里头,非要追在我屁股后头讨要布头子,说什么要给她侄女儿做嫁妆,要四铺四盖。”   余秋惊讶:“她真不想再做粮管所所长夫人了?”   嘿,半个丈母娘可比不上所长夫人来的风光。而且这事情要真成了,她不是要在她姊妹面前平白无故矮了一截子。   就周国芳那个掐尖要强的性子,估计要被姊妹压一头的话,她能活活怄死。   况且现在机会这么好,像副食品店的那一家子,现在就上蹦下跳的厉害,卯足了劲儿要将韩晓生拽下来。   听说上回县革委会的人过来冲去副食品店找廖主任的蛛丝马迹时,他们家就蹦哒出来,积极出谋划策。   结果少了点儿运气,好巧不巧,当时格委会的人撞见了发狂的云英,误把她当成故伎重施的陈招娣,全都奔着她来了。   后来虽然知道是乌龙一场,可惜领头的那位断指委员却在混战中不幸惨遭误伤,好不容易快要愈合的断指残端又倍受折腾,疼的他都顾不上再杀去副食品店了。   于是阴差阳错的,韩晓生居然神奇地逃过了这一劫,等到刘主任回来又将此事斡旋了过去。   此事得以轻易翻篇,主要还是因为副食品店的确有辆车,按照惯例当天也应该出去拖货。结果也是巧事撞一堆了,这车前一天夜里莫名其妙地被偷了防冻液,于是车子就留在了副食品店,一天都没出去。   更叫人尴尬的是,最后到底是从谁家里头搜出了那瓶防冻液,大家都知道答案。每天最少半斤酒的人学着苏联老毛子,拿防冻液当酒喝呢。   比起屡败屡战的那一家子,周国芳认输的如此之快,实在是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啊。   李伟民扑哧笑声,得意地朝余秋挤眉弄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当然想,可是谁让她之前跟秦家人画界限画的太清楚了,泼脏水泼的比谁都积极。现在想要再挽回都来不及了。”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时代用流行夫妻互相举报,子女揭发父母;可像周国芳下手这么狠的,还真不多见。   余秋摇头,觉得这人真是够够的,怎么就那么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她吃过饭后,又去查看那个断指再植术后的少年小柱。   这可是她正儿八经自己亲自动手的第一例显微外科手术,意义绝对非凡。   说起来也不怕人笑话,做完这个手术的当天晚上,余秋死活没敢离开卫生院。   因为担心护士没护理过断指再植术后的病人,余秋自己盯了一整夜,始终观察小柱的手指血运情况。   术后第2天早上,小柱原本红润饱满的指头发白干瘪的时候,余秋真是差点要给他跪下了。这要是发生术后动脉栓塞,再次手术探查的话,再植成功率可就要大幅度下降了。   亏得后来余秋注意到,小柱的手指头之所以这么凉,是因为他住的位置刚好对着病房门的风口子,每每有人进出,他的手就冻到了。   后来余秋给小柱采取保温措施,又给予镇痛治疗,忙活了半个小时,这孩子的手指头终于恢复正常了。   余秋真想烧高香,感觉自己供菩萨都没有这么虔诚过。   接下来的日子,她也是心惊胆战的,生怕又突然间出现什么问题。就算没有动脉栓塞,来个静脉栓塞也很叫人头痛啊。   好在老天爷估计实在可怜这年纪轻轻的小孩,居然允许妇产科大夫做断肢再植术成功的希望。   一直过了术后7天的高危期,小柱的手指头都还在健□□长。   余秋检查完毕,朝他家里人点点头:“目前看情况还好。等到停药之后,他就可以出院了。后面就按照我们指导的进行复健,这做完手术以后三个礼拜,就可以进行轻微的活动了。嗯,到时候你们最好再过来一趟,我再教一次他怎么做。”   小柱父亲千恩万谢地送余秋出病房。   虽然当时大队赤脚医生是说娃娃的手指头有机会保住,但小李大夫一贯有点儿夸张,谁晓得这事儿有几分做准啊。   李伟民要跳脚了,他就没见过这么会过河拆桥的,当初要不是他坚持把人送卫生院,手指头早就没了。   王大夫在边上笑,只眼睛盯着病人的手指头,难掩羡慕之情:“真好,真厉害,余秋,你会的实在太多了。”   余秋不以为意:“你想学吗?你要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以后这种手术你做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李伟民在边上吓唬王大夫:“我告诉你,这手术可难做了,你那个什么剖腹产啊,还有卵巢肿瘤啊都难做。”   “难做也得有人做。”余秋瞪眼,“你不是说你们大队有好几个少了指头的人吗?要是当时你会做的话,说不定他们的手指头就能保住。”   李伟民支支吾吾,想要退缩。余秋却坚决不给他机会,拉着他到边上去做思想工作。   没办法,她太缺人手了。不管开展哪项手术,都必须得有一个团队。   妇产科手术她可以带着闵大夫还有陈敏跟宝珍;麻醉这块张医生带着侯向群;外科这一块,她目前就只能指望赶紧把王医生跟李伟民带出来。   要不是何东胜实在太忙,而且人家也没心思当医生,余秋连他都不想放过。   红星公社依山傍水,山上的木头定期都要砍伐运走,支援国家建设。各个大队也都有铡草喂牛的习惯。这里工业不发达,但不意味着断指病人少。   只要断指再植术的团队建立起来了,经过多次手术的锻炼,那么这项技术就会越发成熟。一旦推广开来,绝对可以造福四方。   人都是锻炼出来的,缺人手的时候,只要是个人,都得往死里逼。   当年川军是出了名的双枪兵,号称一杆烟.枪一杆汉阳造,风评极差。   全国抗日的时候,他们主动出川抗战,却没有人愿意接收他们。他们靠着两条腿走到上海时,持续了三个月的淞沪会战都打完了。   后来还是徐州会战,李.宗.仁实在缺兵,这才要下他们。   结果藤县一战,川军扬名天下。李.宗.仁也坦言,若无滕县之苦守,焉有台儿庄之大捷?   八年抗战,三百万川中子弟出川抗战,伤亡了64万人,俱位居全国之首。他们用鲜血践行了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   李伟民听她滔滔不绝了半天,总算回过味儿来:“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呀。你怎么能拿我跟国民党反动派比呢?”   说着,他赶紧把余秋拉到边上,认真地告诫她,“这话跟我讲讲也就算了,其他人你可千万不要说。人心隔肚皮,你自己一定得小心,省得回过头人家就把你卖了。”   唉,李伟民觉得自己真是操不完的心。别看余秋在手术台上比老师还老师,实际上还是个小妹妹嘛,一点儿生活经验都没有。   余秋瞪眼:“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年纪轻轻吊儿郎当个什么劲,你看看陈敏再看看郝红梅,大家年纪都比你小,可比你有干劲多了。”   李伟民还想嘟囔什么,医院门口突然间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一队戴着红袖章的人大声喊着:“谁是余秋?”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躲,李伟民也把她往后面推,然而队伍后面走出了那位断了节手指头的县革委会委员。   他发出一声冷笑:“余秋是吧?好大的能耐!”   病房里头的小柱父亲听到动静伸出脑袋。他不知道这干部模样的人是来干嘛的,只本能觉得应该要替小秋大夫说话。   于是老实巴交的牛倌大着胆子开了口:“小秋大夫很能耐,技术很好的,我儿子的手指头接上了。”   他还没有挖空心思的说什么为评价中农服务之类的话,那干部就鼻孔里头出气:“好厉害的,什么时候黑五类子女也能当赤脚医生吗?简直不拿贫下中农的命当命!”   他手一挥,厉声呵斥,“拿下,上台好好接受广大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Jennifer 40瓶;楠木青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斩断你的手指头   变故来得又急又快, 李伟明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余秋就被拖出了医院。   等到他们拔脚去追,哪里还追得上。   陈敏吓哭了, 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喊着:“干嘛抓小秋, 小秋又不是坏人,她跟她爸爸都不是坏人,他们是好人。他们被冤枉了!”   再说伟大的领袖都说了,即使出生不好, 也不代表就不是好同志。   李伟明立刻催促她:“别哭了,打电话去杨树湾找人帮忙。”   他自己则撒开两条腿, 拼命地朝街上跑。   他要去找刘主任, 这会儿,只有公社革委会出面才有可能保住余秋。   刘主任十之八.九不会待在办公室里, 那就只能去公社广播站, 通过广播找刘主任。   余秋晕头胀脑的,她被人架上台子的时候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她穿越过后一直没有亲眼目睹过劈斗场景,没想到第一次经历就是自己切身而行。   过了立冬黑的快,吃晚饭的时候天就擦黑了,这会儿更是夜色笼罩大地,然而她眼前一片雪亮, 压根就没有黑暗存在的余地。   大灯开着, 那白晃晃的光刺得人眼睛疼, 因为太亮了, 她反而看不清周围人的脸。   那一张张脸在强烈的灯光照耀下, 全都扭曲变形了,仿佛是哈哈镜里头的世界。   对,那一张张脸上闪烁的全是兴奋的光,个个急不可耐。   人人心中都隐藏着恶之花。荒谬的时代,会将人心底的恶意与暴戾扩大到极致。   纵使无冤无仇,看到旁人倒霉受罪,也要兴奋得哈哈大笑。   也许台子上挂着横幅吧,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在挨劈斗,不过余秋看不清楚。   一开始是灯太亮了晃花了人眼,等到她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种强光刺激,她的脑袋又没办法抬起来了。   余秋不知道自己身后站着谁,她的膝盖后窝挨了重重的一脚,然后她不由自主地被踹得跪倒在地上。   真疼啊,跪倒的瞬间她又担心自己骨裂了。人的膝盖最脆弱,偏偏又承重负担极大。要是膝盖坏了的话,以后她还怎么上手术台开刀啊。   可是她很快就来不及再哀叹自己倒霉的膝盖,因为一根麻绳迅速地从她颈后勒过,然后绕着她的手臂下过来,在她的胳膊上迅速缠了几圈   余秋还没从这种仿佛毒蛇缠身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她的脊背就被什么东西抵住了,然后两股大力拽着她的胳膊猛力往后。   那绳子绕得极高,又勒得死紧,余秋的两条胳膊几乎被并拢在后背。她感觉自己的上半身被撕裂了,剧烈的痛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被从医院带走后的第一道声音,一声惨烈的痛呼。   太痛了,她怀疑自己的肩膀胳膊都脱臼了。她痛得直接倒在了地下,摔倒的痛意都在这股剧痛下显得不存在了一样。   “装样!”她的头顶上响起炸雷般的呵斥,然后腰上又挨了重重的两脚,“资产阶级的娇小姐,黑五类的狗崽子最会装模作样。”   那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这种声音本该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毕竟少女合在一起就是个妙字啊。   可是现在整个世界都不妙,整个世界只有荒谬。   树上架着的大喇叭还在播放公社广播台的稿子:“断掉了手指头接回头,这是我们人民医疗卫生事业的巨大胜利,这是我们伟大的领袖,为我们贫下中农送来的赤脚医生。她妙手回春,他让我们贫下中农也感受到了主席的温暖。”   那是郝建国的声音,那小子从断指再植术后第二天就跑过来要采访她跟穆教授,坚持要大力宣传。   他得让广大社员都知道伟大领袖的阳光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   余秋头上罩着的却是寒光,她只觉得冷,她救回了别人的手指头又怎么样?她大概要失去自己的手了。   在乌鸦嘴这方面,余秋觉得自己真是无比的灵敏,因为那个奇怪的县革委会委员已经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她的手看。   对了,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她始终记不得。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明明她对病人非常敏感,但凡是找她看过病的病人,她基本都有印象,为什么偏偏想不起来这个人呢?   哦,明白了,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这不过是团黑烟般的影子,笼罩着人性最残忍的恶意。   余秋觉得自己变成了阿Q,居然依靠精神胜利法来获得心理上短暂的安慰。   “好一双巧手啊!”那团黑烟终于发出了声音,听上去居然像是人在说话,“就是这双罪恶的黑手,在我们贫下中农中兴风作浪。广大革命小将们,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哈哈镜里头那些扭曲变形的脸,又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她头顶上的那道声音最大,简直兴奋得难以自抑。   据说有的人施虐时可以达到姓高朝,余秋不知道她头顶上是怎样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或许在这个极度压抑的时代,这些奇怪的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获得兴奋。   广播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吼叫:“什么?他们抓走了余秋?!他们凭什么抓小秋大夫。”   那团黑影发出了奇怪的笑声,他大声询问他的拥趸们:“我们凭什么?”   “凭我们是革命小将,凭她是黑五类狗崽子!”   头顶上的那道声音又兴奋的嗷嗷叫,她的脚一下接着一下踢着余秋的后背与后腰。   讽刺的是,此刻的余秋居然要感谢那雨点般的踢打,因为它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缓解了她对胳膊的注意力,她的胳膊实在太疼了。   她很害怕,她现在真的非常害怕,她害怕自己的胳膊手都废了,那她以后就再也没办法上台开刀了。   赤脚医生的狼狈痛苦极大的取悦了那团黑影,他高兴地喊着:“我们要怎么办?”   台下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最后还是余秋头顶上的那道声音压倒众筹:“我们要斩断黑五类狗崽子的黑手!”   啊,这是多么美妙的建议。黑乎乎的影子满意地点头:“好,我们就一根根的折断狗崽子的黑手!”   余秋眼前发黑,她不知道自己是痛的还是吓的。她觉得自己要休克了,她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头,又冷又痛,似乎每个细胞都被冻住了,脑袋瓜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跑,她当然知道自己要逃跑。可是她怎么跑?她被绑成了一团,她连挣扎的力道都没有。   那团黑影走近了,越来越近。   余秋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如果可以,她想跪地求饶,求求他们放过她,她不能失去自己的手。   人的骨气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它保护不了人,它只能让人在荒谬的世界里更加痛苦。   “小秋大夫。”   那黑影终于在她跟前停下了,余秋甚至看到了黑乎乎的脚。   因为靠的极近,她听到了他声音里头按耐不住的笑意:“真是一双巧手呢,能把断掉的手指头接起来。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自己的手接好。当大夫的,哪里能拿贫下中农做试验呢?先在自己身上练熟了正好。一根不够就来10根,手指头不够用了,那就来脚趾头。不着急,你一根根的慢慢接好。”   余秋浑身颤抖,她拼命地想要缩回手,可是她动不了,她完全动不了,她被人死死压着,她的身上踩了无数只脚。   泪水沿着她的眼角往下流淌,寒风陡峭中似乎已经结成了冰晶,那么脆弱那么无辜又那么的让施暴者兴奋。   他扬起了手上的刀,狠狠地往下斩。   尖刀砸在地上,激起的灰尘与火花铺头盖脸地砸在余秋脸上。   手指上的痛意没有传过来,因为那团黑影子跌坐在了地上。   一群穿着破旧棉袄的农民冲了上来,团团围住了余秋。领头的那人焦急地朝余秋喊:“大夫,求求你,赶紧帮我娃娃把手指头接起来。”   黑影子叫人撅下台去了,人影重重,谁也不晓得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一时间群龙无首,那些哈哈镜里头的人都叫眼前的变故吓到了,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倒是余秋头顶上的那个声音还一直尖利着:“不行,这是黑五类的狗崽子。怎么能给贫下中农开刀?”   “啪”的一声脆响,那声音发出一道尖叫,直接被打的跌倒在地,咕噜噜滚到了台下。   领头的那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扬着巴掌,厉声喝骂:“打死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弟弟挖田鼠给你买笔买本子让你上学,就上出你这么个现人眼的东西!给我死回家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说着,他跳下台,又一脚踢在那女学生的腰上,“养头猪都比你强!”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女学生被踢得满地滚,嘴里头淌出血,还吐了颗被打掉的牙出来。   学校虽然已经是红星公社条件最好的建筑物,但操场上还是不平整。她的脸被地上的大片石划破了,口子似乎还不浅。她哭喊着什么,鲜血随着她面颊上的肌肉动作一颗颗地渗出来,然后半边脸血肉模糊一片。   余秋在心中叹气,脸伤成这样,估计是要留疤了。   何东胜已经割掉了余秋身上绑着的绳子,直接背着人在老农们的簇拥下,一溜烟地离开了劈斗大会现场。   那跌在地上打滚的黑影子嘴里头愤怒地喊:“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这是造反吗?你们居然敢包庇反格命分子!”   他发了话,那些被吓懵了的小将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全都围上来,开始挡住去路:“不行,你们不能带黑五类的狗崽子走。”   “滚!”面色黝黑的老农挥舞着从地上捡来的刀子,厉声叱骂,“哪个敢耽误了我娃娃的手指头,我斩断了他的手。”   他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恰似个黑面阎罗,吓得那群家伙都不敢动弹。混在学生队伍当中的几个二流子也只敢嘴上发狠,没胆量上前真硬碰硬。   旁边公社的刘主任赶紧趁机说和:“好了,有什么事情等给孩子看了病再说。娃娃手指头断了,你们赔啊!”   留在公社的男知青们也手挽着手,组成了一道人墙,不许那群人再追上。   何东胜脚步极快,跟阵风似的就把余秋背出了学校。   他旁边的农民们还在抱怨那领头人:“当初你家姑娘冤枉小韩的时候,你就应该把她绑在家里头,不让她再出门。你看看现在哪个不晓得我们大队出了这么个丢人的玩意儿。”   好好的姑娘家,连名声都不要,非得诬赖人家睡了她。   余秋反应过来,哦,原来这位就是当初那三位写举报信的女学生之一,难怪刚才对自己恨之入骨呢。   怎么没把她们抓起来呢?无知不代表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恶毒。   这种人的道德底线极低。就算做错了事被人抓了包,他们也可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反正他们自己永远是最委屈最无辜的,最可恶的就是抓他们的人。   领头的农民简直要哭出来了:“我哪儿晓得她到学校里头去学了这些东西?早知道这样我打断她的腿也不让她迈出一步门槛。”   现在好咯,小儿子上山去挖田鼠,正在找田鼠窝呢。天发灰了,他堂哥没留神,一锄头下去,刚好锄断了他的手指头。   几个小孩都吓坏了,亏得山上也有喇叭在喊,说卫生院有大夫可以接好小孩的手指头。   堂哥到底年纪大一些,当即有了决断。他背起弟弟,又抓着那断掉的手指头,一溜烟的冲下山找大人去卫生院。   他们好不容易带着小孩跑到公社卫生院,结果就听到广播里头喊,有人在劈斗小秋大夫。   这下子大家伙儿都慌了。穆教授已经回省城,能救娃娃的只有小秋大夫啊。   这群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时三拳打不出两个闷屁来。可事情落到了孩子身上,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子呢。   于是他们壮着胆子冲到了开批斗会的学校,跟匆匆而来的民兵队汇合到一处,直接上演了一出劫法场。   余秋人被背进的卫生院。   到了手术室门口,何东胜才放她下来,紧张地上下看她:“你怎么样?”   刚才在劈斗大会上,他根本就不敢耽误时间仔细观察人的模样。   余秋摇摇头,努力坐直了身体,嘴里头招呼听到声音跑过来的王医生:“你去完善术前准备工作,好好冲洗断口。”   她靠腰背撑着自己的身体,示意何东胜,“你帮我推拿,给我把气血都揉开了。我胳膊好像不行了,我现在胳膊动不了,揉开了我才能上台接手指头。”   希望时间来得及吧,希望她的胳膊能快点儿动起来。   哎哟,腰也好疼,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完手术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深度霸王 70瓶;木木夕 50瓶;3395640 15瓶;雨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就是欠收拾   将人的双臂并到后背捆绑, 如此□□上一场, 就算不打不骂,人下了台之后, 也得起码有几天功夫两条胳膊都痛到连筷子都抓不起。   余秋算是运气好的, 大家反应快,没让她受多少罪就把她给救了出来。   饶是如此,何东胜帮她做了半个小时的推拿后,她两条胳膊仍旧在颤抖。   太痛了, 她可真是头回这么痛。跟这个一比,当初医闹的殴打简直就是挠痒痒。   估计是现在打死打残不用付出代价, 医闹捅死了医生好歹还是要坐牢的。   孩子的父亲跟伯父探头探脑了好几回, 想问问什么时候大夫才可以做手术。断了手指头的小孩已经痛得快晕过去了。   可每回话到嘴边,两人都缩回了脑袋, 不敢再问。   尽管这样, 李伟民还是气得够呛,完全不想瞧见他们的脸。   他没好气的怼回头:“看什么看,你们家姑娘少踢大夫两脚,少绑医生几回,也不至于现在没人给你家儿子做手术!”   妈的,你个小丫头片子心居然这么狠, 手竟然如此毒, 下的这个死手哦, 余秋的腰跟胳膊上全是淤血印子。   那面色黝黑的农民抱着脑袋蹲在墙角,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能讲什么呢?自己种下的因, 就只能自己吞下苦果。   但凡他要是心再硬一点儿,把女儿栓在家里头,不许她出去再瞎闹腾,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   余秋叹了口气,爬起身来,朝旁边的同事们点头示意:“行吧,准备手术。”   何东胜皱眉:“你的胳膊吃得消吗?”   余秋摇摇头:“没事,应该能撑住。”   她是可以等胳膊慢慢休养,可是那倒霉的孩子等不了。他才12岁,还是个上小学的孩子。   祸不及子女,同样也不及兄弟姐妹。那女学生是有错,可是她的弟弟是无辜的。   还这么小的孩子呢,放学也不是出去瞎玩,还要上山挖田鼠。就是因为懂事,想减轻家里头的经济负担啊。   比起他来,他那个姐姐可真是吃的太饱了,所以才有那么多精神跑来跑去瞎折腾。要是净净透透的饿上几顿,估计就没了精力再惹祸了。   余秋进了手术间,坐在手术台前。亏得断指再植术医生可以坐着手术,否则她的膝盖可真是支撑不下来。   就算是现在坐着,她的后腰上也垫着厚厚的棉花垫子,因为实在太疼了。   余秋想到他们省人民医院曾经有位外科主任下门诊的时候,莫名其妙被人殴打了一顿。结果对方打完了,看清楚了他的脸才冒出一句:“哦,打错了。”   然后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主任擦着满脸血,一瘸一拐去手术室开刀,手术对象就是打人者的父亲。   生活真是讽刺呀,现在她要做同样的事。   余秋一边清创一边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断指再植术成功的关键,一个是适应症选择要得当,指体结构不完整、血管神经从远端抽出,温缺血时间过长以及用刺激性液体比方说消毒液之类的浸泡过的手指头,就不要考虑再植,基本上没希望。”   说着,她还夸奖了一句李伟民,“你上次处理的就不错。”   她还真不是故意要笼络李伟民,才给这孩子戴高帽子。因为其实在2019年,也有些非专科医生不知道该怎样保存转运离体断指。   她看到过浸泡在酒精中、碘伏液以及生理盐水当中送到省人医的手指头。接诊大夫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家属解释才恰当。   家属跑得要疯了,好不容易满足了时间要求,结果这样的手指头压根就不能用。   再问前头接诊医生如此处理的原因,几乎每个人都是为了消毒。   可是他们却犯了一个极为低级的错误,那就是各种消毒液体会经断面渗入组织内,造成血管、神经及其他组织蛋白质凝固等变性改变。这样的手指头还怎么可能再植成功?   类似的错误本不应该犯,可偏偏每年都有。基层医生接触病例少,临床知识日趋狭隘落伍,然后能够处理的病人更少,于是形成恶性循环。   李伟民难得被夸,却想不起来要翘尾巴,反而忧心忡忡:“你还是少说话吧。”   他看她现在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余秋却笑:“好好听着,我没空一遍一遍的说。你们能记多少是多少。等我有空了,我再整理成资料。”   真怀念语音码字的时代呀,就算错别字一大堆,也比她一个一个写在纸上强。   余秋继续说下去:“除了适应症选择外,还有的就是技术层面上的问题。第一桩就是我现在做的清创。不要小看这个步骤,要是做不好做不彻底的话,会造成局部坏死、感染、血管栓塞、瘢痕形成,就算缝好了,手指头也可能坏死或者是活动功能受限。”   她每做一步就会絮絮叨叨地说其中的注意事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强迫自己集中起所有的精力去完成手术。   其实严格来说,她根本不应该上这个手术台手术者过度疲劳会造成手术,尤其是显微手术失败率大幅度升高。   这也是医疗行业其实非常讨厌带病手术之类的宣传的真正原因。   可是没办法,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替她来完成这项手术,她只能自己枯坐在手术台前5个多小时。   等到她完成最后一步,宣布手术结束,送病人回房的时候,她还没站起身,就连人带椅子的摔倒了。   旁边人赶紧伸手过去搀扶她,众人这才发现,她的两条胳膊正神经质的不停挛缩。   正是因为胳膊不受控制了,没办法帮助身体保持平衡,所以她刚才起身时,才跌倒了。   陈敏直接哭了起来,她现在特别恨自己什么都不会,甚至不能帮忙缝哪怕是一针。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余秋非常痛苦,她正承受着身体的巨大疼痛在给人手术。可是他们谁也不能开口喊她停下,因为没有人能替她开这个刀。   李伟民的眼眶红了,他发狠道:“余秋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以后这种手术我们上就行了。”   连续5个多小时,她就窝在那里,除了两条胳膊跟双手手腕之外,她动都没动。   何东胜直接抱起她,把人放到了旁边原本是要用来送病人出去的床上。   他皱着眉头看小赤脚医生:“你就别动了。你的胳膊要是再折腾下去,我估计你以后都开不了刀。”   余秋也不敢再逞强,她的胳膊又累又痛,她也怕过度劳损会有后遗症。   医生跟病人同时被推出了手术间,家属们围过来看的时候吓得不轻。   孩子的父亲眼睛里头含着两泡泪,嘴唇嗫嚅了半天,突然间跪下来朝病床磕了三个响头。   谁都说不清楚,他磕头究竟是为了替女儿表达忏悔,还是为了替儿子道歉。   不过这些对于余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跟家属交代清楚,这台手术的完成情况比前一台要差一截。   病人跟医生的状况都不太理想,可能会影响术后恢复。   孩子的大伯赶紧代表家属表明态度:“我们晓得,大夫,我们晓得你尽力了。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我们都感激你。”   余秋没有办法撑着手坐起来,就只能这样躺着跟人说话:“那我们后面还要共同努力,一个是要注意观察孩子的手指头情况,另外一个就是不能让孩子有思想负担。要注意开解小孩,鼓励他充满信心,后面积极配合治疗,该复健的时候复健……”   她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完注意事项,原本夜深人静的医院大厅突然间响起嘈杂的叫喊声:“开完了,刀开完了。”   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从诊疗室里头冲出来,一边打呵气,一边围上去。   领头的那人20岁上下,一副工人的打扮。他甩甩头,狠狠搓了把脸,然后浮现出一副奇怪的表情:“这刀可算是开完了?”   余秋没吭声。   患者的家属先发了话:“你们想干什么?”   先前这帮人就一直在手术室门口阴阳怪气的。后来因为手术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们撑不住,都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   本来大家以为这帮兔崽子闹腾完了也就了事了,没想到这会儿都深更半夜的了,他们居然连觉都不要睡,还跑过来闹腾。   那年轻工人从鼻孔里头喷气:“干什么?当然是劈斗了。前头拿做手术躲避革命群众的审判,现在我看你这个黑五类分子还有什么借口!”   他两条胳膊往上一挥,大声下令:“来人啊,把这个狗崽子押过去!”   “我押你妈逼的押!”   患者的家属突然间爆发了。那面色黑黑的农民直接上手推攘叫嚣着要押人的年轻工人,“滚你妈的蛋,你们革你们的命,我们看我们的病,井水不犯河水。狗日的,你们不让我们看病,你们就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旁边陪着送孩子上卫生院的社员全都附和:“对,滚出去,不要打扰我们正常看病。”   何东胜扯着嗓子喊:“广大患者家属们,这些人要抓大夫,不让大家看病吃药,你们答应不答应?”   前头精神病院革委会跟县革委会已经轮流过来闹腾了好几天,早就将病人们折腾烦了。   现在有人打头阵,立刻就有人跟着嚷嚷:“答应个屁!滚出去,要闹出去闹。”   那青工平常吆五喝六惯了,不想却被群乡下泥腿子给呛声,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呵斥:“你们想干什么?公然包庇黑五类分子,你们这是在破坏文化大格命!”   这个罪名在现在可比杀人放火更严重,属于十恶不赦,株连了九族都嫌臭的重罪,威力等同于叛党叛国。   那青工得意洋洋地看着这群土老帽,自觉果然是距离战无不胜的主席思想更近的人。   他可是参加过大串.联,在□□前瞻仰过主席的人。跟这群思想落后的群众当然不一样。   年轻的工人威胁地扫视了一圈沉默的病人家属,声音不由自主多了训诫的意味:“你们搞清楚,是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重要,还是你们看病重要?不要分不清轻重,让阶级敌人搞了破坏!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就算死,只要是为了伟大的革命事业而死,那就是死得其所!”   “打出去!”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声怒吼,“狗日的,死的不是你们家的是不是?要死你自己去死。”   所有人沉默地往前逼近,然后大家配合默契,两个叉一个,直接将这群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红袖章抬着跟架飞机似的,拖到大楼外头丢出医院门口。   他们排成两列,就杵在医院门口,跟门神似的,死活不让红未兵们进去。   那个黑脸的农民更是放话:“哪个进去试试?老子打断他的腿。”   红未兵们守了半夜居然出师未捷,哪里肯善罢甘休,全都围在医院门口叫骂。   可惜初中生们战斗力有限,完全不是成人的对手,他们吵嚷了半天,也没法子突破大门口的防线。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怎的,居然叫自家爹娘听到了风声,娘老子寻到医院门口直接拖着人回家。   一时间医院门口鸡飞狗跳,拿着鸡毛掸子抽孩子的,扯着嗓子骂爹妈思想落后的,热闹的简直跟赶大集一样。   余秋竖着耳朵听了半分钟动静,当机立断,摆驾回宫。   不懂事的孩子就是欠收拾,有的时候狠狠揍一顿揍到人知道怕了,效果比苦口婆心讲三年的道理都管用。   人的根子里头大约是有些贱性的,对疼痛的印象才能深刻。多揍几顿,多饿几回,大约他们脑袋瓜子就能清醒一些了。   养不教父之过,爹妈不管好了孩子,总有一天社会会教他们做人。   进了妇产科病区,余秋龇牙咧嘴地转移到值班床上,感觉自己要虚脱了。   痛死了,浑身都痛,胳膊肩膀后背屁.股膝盖还有两只手都痛得要命。   余秋都佩服自己,她到底是怎么撑过那台手术的?她要不要写篇通讯稿好好表扬一下自己?她这精神,差不多可以赶得上白求恩了吧。   何东胜在边上示意她翻身躺过去,他给她扎针:“十个白求恩都不止了。”   起码白求恩看病救人不会挨劈斗。中国人民都感谢他。   真是帮丧尽天良的混账!   外头的喧闹声不断,夹杂着叱骂与哭闹,还有人追逐的声响。那声音隔着墙与窗户穿进屋子来,无端增添了滑稽与荒谬的意味。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她曾经为了一己私念,庆幸这个荒谬时代的存在。现在,她终于切身体会到其中的可怕了。   看,谁都别想只享受红利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外头的喧哗声不断,何东胜一边捻着手上的银针,一边安慰她道:“会好的,肯定都会好起来的。你放心,脑子还没糊涂的人心里头都有本账,孰是孰非,大家都清楚。”   余秋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何东胜的话。她只觉得累,累极了,她真的很想好好地睡一觉。因为睡着了,她就可以忽略掉身上的疼痛。   然而,哪有那么美的事。她正迷迷糊糊的要沉入梦乡,外头就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伴随着哀嚎的声音。   然后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接着整个医院都响起了李伟民的叫喊:“哎呀,腿摔断了,天呐,这可是开放性骨折。”   他扯着嗓子喊,“余秋,这个翻墙摔断腿的咱们管不管?”   大门被家长跟自发组织的护卫队拦住了,斗志昂扬的□□就翻墙,结果摔断了腿。   余秋也扯着嗓子吼回头:“管!自己拖去开刀。”   多好的锻炼机会,旁人还要畏手畏脚呢,这个完全可以大着胆子上。   李伟民这会儿胆子倒是小了,又在下面愁眉苦脸地喊:“我不敢啊,这伤得太厉害了。”   余秋冷笑:“随他们自己,不想治就自己走,想治就开刀,生死有命!了不起就当个大体老师,也是为祖国医疗卫生事业做贡献了!”   李伟民总算没问题了,何东胜却满是疑惑:“大体老师是什么?”   余秋侧过脸,阴沉沉地笑:“解剖尸体。”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彩墨迹 16瓶;caga凌落、leeky 10瓶;给作者比心心??、死宅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余秋在卫生院养了整整三天伤, 直到能自己端起碗来吃饭了, 才敢跟着何东胜回杨树湾。   没法子,这要是让胡奶奶看出来她挨过劈斗, 遭过捆绑, 胳膊还受了伤,老太太能心疼死了。   何东胜稀奇:“你还有怕的呀?”   他瞧着瞧小赤脚医生胆子大得吓死人。   余秋朝天空翻白眼,年轻人,你懂什么呀?为什么都说苦口婆心。老太太们的那颗心哦, 明明是在苦水里头泡大的,却又暖又软和, 只晓得心疼别人, 哪里能随随便便刺激她们呢。   没看到穆教授从工人医院回来时瞧着她胳膊就直接掉下眼泪来了。   明明老太太当年自己挨□□时,什么双臂吊在横木上“坐飞机”, 跪在碎碗片碴子上听训斥, 鞋底抽面颊,浓痰吐脸上等等等等,各种恶毒的折磨人方法她都遭受过,谁也没瞧见过她掉眼泪。这会儿,她却为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小赤脚医生的遭遇痛哭流涕,伤心得不能自已。   余秋当时都吓到了,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太太。她从小到大活得有点儿粗糙, 其实很害怕自己会对不起别人给她的好。   现在要面对胡奶奶也是, 唉, 万一老太太再哭怎么办?   余秋郑重其事地告诫何东胜:“到时候你见势不妙, 可千万得帮忙好好劝着。我奶奶眼睛不好,不能再哭下去了。”   当年她家里人饿死的时候,她哭得太厉害,伤到了眼睛。   何东胜赶紧点头:“我会留心的,不过你也是,胳膊还没好呢,别急着写东西。”   余秋不着急才怪,她现在真是怀念死了语音码字。就算错别字一堆,也总比她现在不能动手写字来的强,再不济,有个磁带录音也行啊。   她倒是想抓个小秘书过来帮她做笔录。可惜每个人都忙得要死,就连陈敏现在也被带着学习剖宫产了,哪里能够分得出空来?   余秋琢磨着,不行的话,他就得当回周扒皮,好好压榨宝珍的潜力。   以后小宝珍每天晚上就乖乖过来给师傅当秘书吧。嗯,顺带着还能给师傅暖被窝,这个想法很不错。   何东胜看她笑容古怪,忍不住开口问:“你想干嘛呢?”   “没什么,我是觉得现在晚上有灯了,可以考虑给宝珍上上课。”余秋煞有介事 “我把宝珍带出来了,以后大丫二丫,就靠师姐来授课了。”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倒是会省事,不过这样也好,不然你哪里忙得过来。”   她觉得她不上台开刀了,就闲得发慌,事实上她哪里闲着了,哪次他去卫生院,她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余秋却唉声叹气:“所以我才愁啊,我想赶紧把教材整理出来。”   从三理一化到内外妇儿,那些大部头,她都想默写出来。只可惜手上的事情几乎都没停过,她又要见缝插针的写临床病例文章,真是到今天都没找出时间来。   何东胜安慰她:“不着急,慢慢来,一件件的做。”   全靠岸了,他陪着余秋往知青点走,还没进门,两人就迎头撞见胡奶奶端着盖帘往屋里头走。   老太太一见余秋人,立刻就是一叠声的瘦了。   大家伙儿都说卫生院的伙食好,可胡奶奶始终觉得人不在家里头住,能养得出来什么好精神?   “你等着,我给你做好吃的。”胡奶奶掀开盖帘搭着的纱布,示意余秋看,“新晒的玉米粉子,给你做个玉米烙,先吃顿玉米烙甜甜嘴。”   余秋看到玉米淀粉立刻兴奋了:“我给你们做蛋糕吧。这回拿面粉跟玉米淀粉加了鸡蛋一块儿做,保准味道更好。”   何东胜笑着点头:“那行,我帮你打鸡蛋吧。”   胡奶奶笑得直摇头:“哎哟,你们都忘了呀,小杨已经把打蛋器做好了。那个速度快的哟,我瞧的都眼花。嘿,你们别说,那个打出来的鸡蛋蒸蛋羹吃都嫩的很。滑溜溜的,中间一点水泡都没有。”   何东胜见她们祖孙两个说的热闹,自己也没插嘴帮忙的机会,索性主动告辞:“那你们先做着蛋糕,我上山去看看。蘑菇木耳差不多该采了。”   余秋点头:“行,你顺带着也帮我看看兔子。还有要是碰到田雨他们的话,喊他们都过来,这回蛋糕做得快。你也早点回来吃。”   何东胜应声出门,迎头撞上田雨牵着大丫的手往家里头走。他下意识地逗弄小姑娘:“哟,我们二丫是不是闻到蛋糕的香味了?赶着回来吃蛋糕啊。”   待到两人走近,何东胜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二丫呢?今天二丫没跟着一起?”   田雨满脸焦急,大冬天的,额头上全是汗:“二丫不见了。”   杨树湾小学生上课是理论知识学习跟劳动实践相结合的模式。上午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学习文化知识,下午由老师带领学生们去学校的自留地种菜以及去山上帮忙采蘑菇还有打草喂兔子。   所以每回二丫吃过中午饭,就会跟着姐姐一块儿参加劳动实践,其实这也是和小伙伴们在一块儿玩了。   今天下午,二丫也不例外。   田雨带着他们上山采蘑菇来着,后来又玩了会儿丢手绢的游戏,后来还教他们如何打理兔子毛。   结果大家正热热闹闹地跟小白兔玩,大丫一回头的功夫,就发现妹妹不见了。   她原本以为二丫是跟其他小朋友一块儿玩去了,后来小田老师喊大家聚集在一起,众人才发现没了二丫的踪影。   这下子,田雨可吓坏了。她想到了大队书记曾经说过的山里头有狼的事情,赶紧先将一年级的小朋友带下山。她自己跑过来喊人上山帮忙找二丫去。   大家已经哭得双眼红肿,她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的责怪自己没有看好妹妹。   余秋伸手搂住小姑娘,安慰她道:“不要着急,二丫可能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时间没留神,就跟大家分开了。你别怕,咱们杨树湾这么多人呢,肯定能把二丫找回来。”   田雨也在边上哭丧着脸,自责的不得了:“我没看好他们。”   余秋赶紧安慰小田老师:“那么多孩子呢,你哪里可能一个个都盯着。别想这么多了,咱们上山去找就是了。”   何东胜却拦住了余秋:“你就别上去了。说不定二丫自己跑累了,一会儿就溜达着下山来。到时候家里头没人,反而吓到她。”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在山里头跑来跑去会吃不消的。况且现在太阳都要下山了,天也冷。   余秋没敢逞强,点点头道:“那你们小心点儿,我想二丫也跑不远。”   毕竟就是个还不到三岁大的小姑娘,脚程有限的很。   小孩子好奇心强,她估计二丫很可能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跟着跑迷路了,或者是不小心摔到了,脚扭伤了不好走路,所以才被困在了山上。   现在虽然入了冬,半天还没黑,就算有野兽那也是藏在深山老林中,不会跑到距离村落这么近的地方来。   可不管大人怎么说,大丫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留在家里头等妹妹回来。   她要去找妹妹,一刻看不到妹妹,她就一刻安宁不下来。最后何东胜只好直接抱着这姑娘上山去。   屋子里头剩下的人只有余秋跟胡奶奶了,一老一少两个人都互相安慰,没事的,这么多人呢,一会儿就把人找回来了。   胡奶奶甚至还建议余秋:“你不是说要做蛋糕吗?那就先做着,说不定一会儿二丫下山来了,要闹肚子饿,刚好可以给她吃蛋糕。”   余秋嘴里头应答着,赶紧开了胡杨的打蛋器,然后在厨灶前忙碌。   结果蛋糕出锅了,喷香松软的蛋糕都冷了,天也黑透了,众人仍然没有发现二丫的身影。   这下子,全村人都被惊动了。除了小孩子之外,男女老少齐齐上阵出去找。   大家打着手电筒,提着走马灯,点着松树枝,浩浩荡荡的往山上去。年纪大的老人嘴里头还喊着:“二丫来家啊。”   这是当地老人叫小孩子混的方法,杨树湾人相信草木皆有灵,山上有山神,树木也有精魄,小孩子魂儿轻,说不定是叫山上的精怪魇住了,所以才找不到回家的路。这种情况下,年纪大的女性长辈开口喊魂,可以将孩子的魂拽回来。   余秋看着山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它们汇聚成一条路,想要引着二丫回家,可是那小丫头不知道还身处何方。   她突然间想到一种可能,二丫会不会是被谁带走了?山上除了附近的村民以外,还有巡山队的人啊。   说不定二丫的哭声引来了巡山队的人,人家看孩子可怜,就把孩子抱走了。   只可惜二丫年纪太小,又受到了惊吓,可能一时半会儿间说不清楚自己家到底在哪里;又或者巡山队的人现在有其他任务必须得马上执行,所以没能及时将孩子送回来。   胡奶奶立刻坐不住了,拎着走马灯起身:“这事儿不是没可能。巡山队的那帮大老爷儿们,一个比一个粗,压根就想不到这么细的事。估计他们以为孩子不见个一天半天不算什么呢。”   他们哪里想得到家里人都要急疯了。   胡奶奶点亮了走马灯,招呼余秋:“你在家里头守着,说不定一会儿他们就把人送过来了。”   余秋赶紧站起来:“奶奶,你坐着吧,我去跟他们说。”   胡奶奶立刻伸手点她的脑门子:“你给我歇着吧,当我眼睛瞎了看不出来你身上的伤。你这个娃娃哦,我不讲你!”   余秋讪讪的:“没事还好,其实早就不疼了。”   姑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也顾不上再说她,拎着走马灯就出去了。   余秋待在屋子里头根本坐不住,她转来转去地绕圈,连在心中答复稿写文章都顾不上。   “小秋大夫。”   门口响起二丫欢快的声音,小东西一张脸上全是喜气洋洋的笑,“我要送你生日礼物。”   上次小秋大夫过生日,她跟姐姐都没送礼物呢,这回她要送给小秋大夫漂亮的花。   余秋看着小姑娘手上举得高高的黄色的花枝,赶紧冲过去一把搂住人:“我们家二丫可真能干。”   她抬起头来,朝着站在门口阴影中的男人道谢,“真是谢谢你,把我们家姑娘送回来。”   那人却奇怪地笑了:“这有什么好谢的,这可是我自己的女儿。”   余秋大吃一惊,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黑,一个麻袋直直套上来,将她装了进去。   二丫吓坏了,抓着父亲的腿一个劲儿地喊:“爸爸,小秋大夫……”   旁边另一个男人却冲着二丫笑:“乖,谁说女儿没用的。你们家的小姑娘不就挺有用的吗?”   黄莺的男人陪着笑:“干部同志,你看这个赤脚医生已经抓到了,我老婆是不是就能生孩子了?”   那人发出古怪的笑声:“生就是了,我什么时候说不能生了?”   黄莺的男人大喜过望:“哎呀,干部同志你可真是我们人民的大救星啊。”   二丫不知道父亲在跟人说什么,她只觉得本能地害怕。   她下午跟姐姐在山上玩,爸爸突然间过来说要给她买好东西。她想要给小秋大夫准备生日礼物,爸爸也说好。   可是现在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啊?   还有这个叔叔是谁?他为什么少了节手指头?好可怕啊。   这些已经完全超过了一个三岁小姑娘的认知范畴,她嘴巴一张,哇的哭出了声。   “让她闭嘴!”断了手指头的男人发出暴戾的呵斥,“再哭一声试试。”   余秋拼了命地挣扎,然而她人在麻袋里头,外面又有人用脚狠狠踩着她,她哪里还有挣脱的余地。   她听到二丫的哭声,赶紧开口安慰小姑娘:“二丫不哭,二丫不害怕。你爸爸跟小秋大夫玩游戏呢,这是装麻袋的游戏。小秋大夫要去接手指头。”   小丫头吓得浑身发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了余秋的声音,她才抽噎着问:“你们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呀?”   余秋耐心地哄着孩子:“因为小秋大夫要玩一个很大的游戏呀。你现在听小秋大夫的话,进屋去。看到小桌子上的盖帘没有,看看那上面是什么?”   小二丫的目光按照她的吩咐,摇摇晃晃的走到小桌子前头,然后发出惊喜的低呼:“是蛋糕!好香啊。”   余秋夸奖她:“我们二丫可真聪明。现在我们二丫就坐下来好好吃蛋糕。慢慢地吃,吃完两块蛋糕的时候,老太跟小田老师他们就都回来了。”   小丫头嘴里头包着蛋糕,心中还没忘了自己的师傅:“小秋大夫也吃蛋糕,好香好甜的。”   余秋笑了起来:“小秋大夫还没有玩完游戏呀。等到游戏结束了,小秋大夫帮这位叔叔接好了手指头,才能吃蛋糕。”   二丫愁眉苦脸:“那你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你肚肚不饿吗?”   余秋安慰小姑娘:“小秋大夫吃饱了,我们二丫自己吃蛋糕。”   那断了手指头的男人已经不耐烦,直接拖着麻袋走。   接手指头,去他妈的接手指头,他现在要剁掉她的手指头!   余秋赶紧又安抚小姑娘:“哎呀,小秋大夫玩游戏去了。你乖乖在家坐着,不要跑,知道吗?”   二丫乖巧地点头:“嗯,二丫等姐姐跟老太回来。”   房门被带上了,余秋听到嘎吱的响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地。   她没有选择大喊大叫,因为她清楚一旦自己有这个趋势,这些人就会直接塞住自己的嘴巴把自己拖走,这么做的话,她不仅无法逃生,还会吓坏了已经饱受惊吓的小二丫。   二丫还小,她不知道这人世间的丑恶。太早让孩子直面人性的丑陋,也许这会让孩子永远留下心理阴影。   那个断了手指头的男人似乎看到了非常有趣的滑稽戏,一路走一路笑:“哎呀,小秋大夫,你不应该当赤脚医生,你应该去当保育院的院长。”   都到这份上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居然还想着怎么哄孩子。   男人兴奋起来,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根根的斩掉这个该死的赤脚医生的手指头。   失策了,他应该当着那个小丫头的面斩掉的。他倒是想看看,那个时候,眼前的这个赤脚医生还要怎样去哄孩子。   这个想法几乎要让断了手指头的男人按耐不住自己的冲动,再折回头去把那小孩也抱出来。   好在最后关头,他的理智回归正位。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一根根的砍掉她的手指头。   余秋被人装在麻袋里头拖上了船,船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后,才有人过来解开了她身上套着的麻布口袋。   船舱里头的灯光明晃晃的,刺得她眼睛疼。   灯光下的男人脸上的肌肉跟痉挛一样,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角弓反张的古怪面容:“啊,多么美妙的一双手。要是将手指头全都斩下来,一定非常好。”   他将自己的残手放在桌子上,爱怜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残端:“你不是要帮我接手指头吗?我想知道,到底你的哪一根手指头最适合接在我的手上呢?这可真是难选呀,不愧是资产阶级大小姐的手,根根都这么精巧。算了,我还是全都斩下来,然后一个个套着试试看。”   说着,他直接抓起了桌上的刀。   一道寒芒闪过,灯光下,一节血淋淋的手指头在桌子上蹦了两下,然后伴随着几乎要掀翻整条船的惨呼声,那手指头在桌上滚了几滚,直接落到了地上。   余秋紧紧握住手上的刀,满意地扫了一眼上面泛着的血迹,然后她看着断指男人刚被斩断的拇指残端,面带微笑:“当然是自己的手指头接上去最合适了。”   她眼睛盯着地上随着船舱微微晃动而滚来滚去的拇指,“你要试试我断指再植术的手艺,我敢说,现在全国也没有几个人能做这个手术。”   想斩她的手指头可以,只要他舍得在丢了食指之后,也不要自己的大拇指了。   ※※※※※※※※※※※※※※※※※※※※   1963年,我国陈中伟教授成功地为1例右腕上完全离断的断手进行了再植,功能恢复良好。被一致认为是世界上断肢再植成功的首例报道。1966年,陈教授跟他的团队放大眼镜下完成了第1例断指再植术。按照陈教授在1984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的介绍,1973年秋天起,他们开始应用显微外科技术。知网上有这篇论文,叫做《从断肢及断指再植到显微外科的发展》,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瞄一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楠木青城 15瓶;芊芊宝贝 9瓶;臭宝他胖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乡遇故知   整条船乱成一团。   船外水波荡漾,船身摇摇晃晃。   船内血流成河, 断了手指头的男人捧着自己的双手, 哀哀大叫,几乎要晕过去。   他的那些手下们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 试图寻找东西帮他包扎手指头止血。   然而这又不是什么正经客船, 船上哪里来的急救药箱?这位断了手指头的革委会委员洪大鹏先前想的是砍断余秋的手指头, 从来没考虑过要给这个该死的赤脚医生包扎呀。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再次惨遭断指之痛的人又成了他自己。   布头子裹在洪大鹏尊贵的拇指残端上,压根就没有任何效果,血呼呼地往下淌。   洪大鹏一开始痛得破口大骂, 到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还是疼痛刺激, 他面色煞白,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要不怎么说穷则思变呢, 实在没办法止血, 这些人就非常富有创造性地决定朝煤灰下手。   既然香灰能够止血, 烧煤球剩下的煤灰也差不多吧。把它们砸烂了,然后将煤灰撒下去,肯定能够止住断指残端还在往外头汩汩往外冒着的血。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余秋叫两个红未兵摁住了, 也有心思肯定地点头:“嗯, 可以试试看啊, 说不定能止住。就算继发感染了也没关系, 我还可以帮洪大鹏同志将整个手截掉。”   断了手指头的男人终于崩溃了, 扯着嗓子喊:“接,你给我把手指头接回去!”   余秋在心中微微地舒了口气。   要是这人够狠,舍得一身剐,宁可不管自己也要把她的手指头全都斩断了,那她可真是没有办法了。到时候除了愿赌服输,她还能做什么呢?   不过就跟她猜的一样,骑在老百姓头上摸屎屙尿作威作福的人,99.99%都比谁都惜命。破块油皮,他们都要痛哭流涕,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活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们。   在他们眼中,也只有他们自己值得怜惜重视,其他人的命都贱若蝼蚁。   那洪大鹏想要接回自己的手指头,那就只能先留着余秋的手指头。   航船在水中颠簸。   余秋一边帮洪大鹏加压包扎手指头止血,一边慢条斯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要把手指头接回去也不是不可以试试看,但我需要眼科手术器械,还有就是放大眼镜。血管这么细,光靠我眼睛看还有普通的缝合器材是缝不上的。”   这人已经疼得要疯掉了,哪里还有精力再跟余秋讨价还价,只能含恨应下赤脚大夫的要求。   于是船开的飞起,不多时就靠了岸。后面的行程,余秋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因为她又被套上了麻布口袋。   不知道是害怕走漏风声,还是担心她会留下痕迹让人找过来,他们始终没有放她出来。   余秋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辆车,车子颠簸了约摸二十来分钟,然后她被人扛下又拖着走。   等到她的眼睛重新看到光的时候,她已经身处手术间,穿着绿色洗手衣的人进进出出。   有人送来了全套的眼科手术器械,还有人过来给洪大鹏打麻醉。   余秋就坐在手术台前,带上了眼科手术常用的眼镜,然后开始自己的清创缝合工作。   洪大鹏出的血太多了,天知道他能不能撑过这台手术。   当然,摸着良心说,余秋是希望他安安稳稳地度过手术,然后再顺利地醒过来。   没有洪大鹏发话压着,说不定这群红未兵会直接砍掉她的手。替洪大鹏报仇也好,纯粹看她不顺眼也罢。反正他们就是杀了她,也没有谁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那些被劈斗死了的人,谁给过他们任何说法?   余秋在眼科医生的协助下,全神贯注的做了将近6个小时的手术。等到她宣布手术结束,可以送病人回房的时候,外头浓浓的夜色都淡了,天空显出了鱼肚白。   余秋站起身,想要交代术后注意事项的时候,她眼前发黑,差点儿直接摔倒在地上。   还是素未平生的护士伸出了手,直接搀扶住她,然后毫不犹豫地撬了瓶葡萄糖液,让她喝下去补充能量。   余秋跟人道谢,现在的葡萄糖液完全可以算得上是高档营养品。   护士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敢再多说任何话。   余秋喝完了一瓶葡萄糖液,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她扶着手术台起身,一同送刚开完刀的洪大鹏回病房。   结果她人才出手术间的门呢,悠悠转醒的洪大鹏就开始发号施令:“来人,把这个狗崽子抓起来,斩掉她的手指头!”   旁边的医生护士全都惊呆了,他们见多了蛮不讲理的造反派。前几年舞斗盛行的时候,医院简直就是大型停尸房,到处都是你砍了我一刀,我给了你一枪的尸体。   这些造反派完全没道理可讲,压根就听不进人话。可基本上所有人要是刚被医生救活了,也不好当面就直接把刚救了他命的医生拿下。   余秋却不稀奇,过河拆桥的人她见多了。急诊的同事全力以赴,好不容易抢救回心梗病人,结果家属却要求参与抢救的医务人员陪病人被剪坏的衣服。   人这东西呀,是这世界上最没有下限的生物。   余秋一点儿也不怕,她面带微笑,朗声道:“行啊,这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过你放心,除了我,没有人会处理你接好的手指头。到时候血运不畅,动脉挛缩、动脉栓塞、静脉栓塞,血运不畅、神经坏死、手指头掉了,只要你不后悔,我也没关系的。”   洪大鹏没想到自己居然被根大拇指给绑架了,恨得不行。可惜他又少了点儿革命的血性,缺乏自我牺牲精神。   他要发怒,奈何麻药效果仍然存在,连声音都跟小猫崽子似的,那一句句狠话,就这么气喘吁吁,软绵绵的说出来,任凭谁听了都觉得滑稽。   可笑的是无论他怎么折腾闹剧,旁边的人都不敢开口,哪怕说一个不字。   于是谁也搞不清楚,究竟是谁更加可笑了。   “洪大鹏同志。”刚才在手术室里头给余秋当助手的眼科医生鼓足勇气开了口,“您应当以大局为重。革命事业需要你的手指头,你不能轻易放弃它。这样吧,这个黑五类的狗崽子先暂时关起来,好让她将功赎罪,好歹为革命事业做点儿贡献。”   他说话的时候,旁边的护士一个劲儿地扯余秋的衣角,微微冲她摇头,适宜她这个时候不要犟骨头。   好在洪大鹏始终没有下定决心牺牲自己的手,于是有人递了梯子过来,他立刻麻溜地顺着下去。   他吩咐红未兵将余秋拖去关起来。等一个礼拜后,他的手好了,他一定要将这个赤脚医生的手指头全都斩断了。   旁边医院的大夫实在听不下去,大着胆子又插话:“哎呀,这么大的手术,一个礼拜肯定长不好,人家都说伤筋动骨100天,您看看你这手指头,连骨头都已经全掉下来了,完了再接回头没个100天,有可能长好吗?这恢复的阶段,要是有什么不好,洪同志我们水平有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洪大鹏气得够呛,扯着嗓子喊:“要你们这帮狗东西有什么用?!”   他本来就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手术,又出了那么多血,如此发作折腾,直接两眼一翻又厥了过去。   余秋看着医生围着洪大鹏忙碌,十分同情自己的同行们。   这种感觉就是垃圾职业医闹躺在你面前,你不积极抢救麻烦一堆,你积极抢救了,麻烦更多。   红未兵拖着余秋,将她丢进个废弃的仓库当中。   大门锁上的时候,余秋轻轻地舒了口气,她现在总算得到片刻的安宁了,可以躺下来好好喘口气。   只要洪大鹏一天舍得牺牲他的手指头,那么在他手功能恢复之前,自己就是相对安全的。   放下心里的重负,忙碌了一夜的余秋疲倦袭来,她眼睛刚合上,就沉沉的陷入了黑甜乡。   这一回就是腰酸背痛手抽筋都没能阻拦她浓浓的睡意。   余秋一觉无梦,再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朝阳已经变成了夕阳,最后的天光透过仓库的高窗户,显出了微博的光晕。   她看着太阳光里头的灰尘,想到那个词,与光同尘,只觉得世界真奇妙。   真好啊,她身上穿的是胡奶奶给她做的新棉袄,脚上穿的是何东胜给她买的四眼棉鞋,暖和和的,真舒服。   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如此悠闲自在。   外头有人说话,一个人像是在问另一个人:“你们眼睛瞎了呀,就看着洪大鹏同志的手指头被砍下来了?你们都不过去拦一拦?”   另一个人挨了训斥,十分委屈:“拦个屁啊。明明是洪大鹏委员拿着刀去砍她的手的,我眼睛还没眨呢,那刀就到了那娘们的手上,然后桌子上就多了截手指头。”   外头又响起了第三个声音,十分稀奇的模样:“这么神奇呀,这人是女飞贼还是武林高手?居然还会武功!”   目睹了洪大鹏被砍手经过的红未兵声音迷迷糊糊:“看着不像啊,我们押着她的时候,她根本就扛不住的。”   “那我倒要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仓库门发出嘎吱一声响,外头探进张兴致盎然的脸。   他看清楚蜷缩在墙角的人,惊呼出声:“小秋大夫!”   余秋也惊讶:“贺同志!”   小贺回过头,四周看了下情况,见两个同伴跑到外头抽烟去了,他赶紧跑进仓库,焦急地询问余秋:“你怎么在这儿啊?”   哎哟喂,还穷凶极恶攻击革命干部的反革命分子呢。余秋这小丫头他还不知道吗?一只田鼠就能把她吓得哭鼻子抹眼泪的。   别说杀人了,他都怀疑她敢不敢杀鸡!   小贺跑到余秋跟前,舌头在“我的兔子怎么样了”跟“你真反革命啦”之间打了几个滚,最后问出的话却是:“你怎么砍了洪大鹏的手指头啊?”   这下子那家伙不气疯了才怪!   余秋满腹委屈:“他要砍光我的手指头!”   她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个遍。她每说一句,小贺就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主席哎,陈招娣砍了洪大鹏的手指头还吞下肚子了?   他才离开江县出来上学多久啊,革命风云居然就如此变幻莫测。   “可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小贺死活想不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他就是要报仇也该找陈招娣去啊。”   余秋才委屈呢:“我接好了两个贫下中农小孩的手指头,他就非说我是黑五类搞破坏。我没给他接手指头。”   “太不像话了!”小贺愤怒地拍案而起,在仓库里头来回踱步,“他怎么能携私报复,再说手指头都被吞下肚子了,还接个屁!再说了,赤脚医生本来就是为贫下中农服务的。他自己去大医院不就好了。”   小贺在仓库里头转了半天圈圈,嘴里头一个劲儿的骂骂咧咧。   仓库外头,他的同伴们喊他喝酒,他也不耐烦地吼回头:“你们自己喝。”   他转过脑袋,奇怪地看着余秋:“你真砍断了洪大鹏的手指头?”   余秋点头:“我要保住我的手,我别无选择。”   小贺来了兴趣:“那你是怎么抢到刀的呀?”   洪大鹏可是位干将,当年身手很了不得的。   余秋合了下眼睛:“他是右手,他当时用右手指着陈招娣,所以手指头被砍掉了。他手上的伤没好,于是抓刀的时候,他是用左手去抓的,反应不灵活。”   她就是趁着这点儿反应时间上的差异,一把夺过了刀,直接砍掉了洪大鹏放在桌子上的伤手大拇指。   小贺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抢得过呀?”   “你知不知道有个招数叫兔子蹬鹰?”余秋看着小贺,“只要是个活物被逼急了,就会拼死一搏。我是个赤脚医生,他要砍我的手,就是要我的命。”   小贺还在倒吸凉气,似乎被余秋的狠劲吓到了:“那你要是没能抢过刀子怎么办?你砍不了他的大拇指,他就会砍掉你的手啊。”   “我不抢刀,他也会砍我的手。他为什么要在船上动刀啊?还不就是为了砍了我的手之后,直接将我往江里头一丢,尸首都不晓得要漂到哪里去。”   小贺又要开始转圈子:“你没抢到刀怎么办?你给他开不了刀,你就完蛋了。”   余秋微微地笑:“其实我还有一招,我可以把他的脚趾头接到手指头上去。”   小贺惊呆了,感觉自己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他转了好几个圈子,犹犹豫豫地问余秋:“那你现在是不是逃过一劫了?”   余秋摇摇头:“这事儿不好说。只要他的手一好,我就完蛋了。他的手要是好不了,我也完蛋了。”   小贺急了:“那到底是要他的手好还是不好啊?”   余秋无奈:“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我的。”   除非这个人死了,而且是在她逃出去之后死掉。   余秋吞下了肚子里头的话,生怕说的过激,反而会引起眼前这个红未兵的反感。   小贺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别多想,我理解你的为难。”余秋冲他微笑,“贺同志,咱们也算是朋友吧。就是死刑犯行刑之前,是不是也应该让家里人知道消息,好有个人过来收尸?现在我就想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把消息传回杨树湾,行吗?你不用亲自跑一趟,只要打个电话就好。”   她报了号码,满怀期待地看着小贺,“求求你,帮帮我吧。我还有几个病人刚开完刀,我得告诉他们如何进行术后护理。”   小贺咬紧了牙关,猛的站起身来:“行,你等着。我去打个电话,然后把他们灌醉,等到天黑透了,我送你上船走。”   余秋大惊失色:“你不用这样的,要走的话,你跟我一块儿走,不然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小贺笑了起来:“也好,我送你回杨树湾吧。”   他刚出门去,仓库仓库就传来声响。   余秋抬头看过去,见着何东胜的脸,颇为惊讶:“你怎么找过来的?”   何东胜扒在窗户上,压低了声音:“你都跟二丫说要帮人接手指头了,那肯定得在医院里,起码是有眼科的医院。我们打听打听,当然就找过来了呀。”   那个洪大鹏的手指头早就不能接了,还要接的话,除非他又断了根手指。   余秋大喜过望:“我们家二丫可真聪明,连这么复杂的话都会学。”   她夸奖完自己的小徒弟,感觉不能厚此薄彼,又顺带着夸了句何东胜,“你的脑袋瓜子也很机灵啊。”   何东胜沉默了一瞬,点点头道:“还是赶紧先把你救出来再说吧。”   他怎么听都觉得她最后那句话言不由衷,明摆着是顺带着捎上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螭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23困死了、木木夕 50瓶;糜爛生活者 15瓶;水葵、莫青 10瓶;雨革月 5瓶;taylo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眼睛瞎了   一直到夜深人静, 整座医院都陷入了沉寂, 他们上了船,小贺还在愤愤不平。   他要去告状, 检举揭发忘记在革命队伍中的反动分子。洪大鹏明显在挟私报复, 这个无耻的家伙玷污了纯洁的文化大格命!   呕,为了掩护群革命群众逃脱敌人的魔爪,他喝了不少酒。   船突突往前开着,水花翻滚荡漾, 发出哗哗的声响。冬夜寂静,没有虫鸣也没有蛙叫, 只寥落的星子孤单单的挂在夜空, 与江上行船的灯火遥遥相对。   小贺趴在船头,痛痛快快地吐了一回, 又开始进行批判。   余秋感觉这孩子是喝醉了, 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讲。他现在嘴里头嘟囔的这些要是被有心人记下来去举报,他头一个就是反革命分子。   何东顺皱着眉头招呼赵二哥帮忙看着小贺,省得这家伙喝醉了头重脚轻,直接栽到江里头去。   他自己则忙着帮余秋做双手按摩。   生产队长听说小秋大夫还给那个洪大鹏做了一夜的手术,顿时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   什么狗东西,也配叫小秋给她开刀。前头几天就是急诊剖腹产, 小秋也只上台指点, 都不自己亲自动刀的。   年轻的生产队长皱紧了眉头, 他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帮她松松肩膀, 按按手, 好让她舒服点儿。   余秋闭上了眼睛,只问何东胜:“二丫可还好?小东西吓坏了吧。唉,我也不知道那个什么志邦会不会陪着她等你们回来再走。”   “他能有这胆量?”何东胜声音里头压着怒气,“早跑的没影子了。二丫倒还好,就着急游戏什么时候做完,她等你回去一块儿吃蛋糕。”   余秋笑了起来:“她还给我留着蛋糕啊?”   她还以为这个小吃货已经把蛋糕都吃光了呢。   何东胜摇头:“她哪儿舍得,呀,她就吃了一块。我们回去的时候,她还给我们分蛋糕呢。”   余秋笑了起来:“这丫头还真是机灵。”   郑卫红从船舱外头走进屋,手上端了碗糖开水,摆在余秋面前的桌子上:“你喝。”   他眼睛发红,整个人像霜打了茄子似的,没精打采。   郑卫红觉得自己没脸面对小秋大夫,他们郑家居然出了这样的东西。是人吗?肯定不是,畜生都算不上,虎毒不食子,他们居然能够用二丫当诱饵,抓走了小秋大夫。   可笑的是,做爹妈的人都没把女儿当回事,小秋大夫却人都被捉走了,还想着如何千方百计的安慰二丫,不让二丫被吓到。   郑卫红下山的时候,看到满脸天真的小外孙女儿,他当时真想拿把刀直接将黄莺跟她那个男人剁成肉块,丢到水里头去喂王八。   那个人已经不是他姐姐了,她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个怪物。   余秋谢过郑卫红,端起碗就咕噜咕噜的一汽喝光了糖开水。   从昨晚离开到现在,她唯一进过肚子的就是在手术间时,护士偷偷撬给她喝的那瓶葡萄糖水。   她喝完水,放下碗的时候,看到了郑卫红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余秋顿时有些慌,赶紧一个劲儿的朝何东胜使眼色,嘴里头安慰着郑卫红:“没事的,以后咱们告诉二丫,不管什么人带她出去玩,都必须得先告诉姐姐或者小田老师。她还小,现在不懂,等她大了就明白了。”   郑卫红这回真的掉下了眼泪:“是我们郑家对不住你。”   余秋立刻摆手:“你们是你们他们是他们,不要混为一谈。既然都断绝关系了,那就断得干干净净好了。我不是要挑拨离间,只是他们这样有一就有二。大丫二丫又是善良又暖和的好孩子,保不齐哪天就被他们害了。”   何东胜也跟着劝他:“这件事情真不能拖,你们越是心软的话,以后孩子遭的罪越大。”   “没的第二回了。”郑卫红发起狠来,“族谱上除了名字了,以后就没这个人了。”   余秋在心中叹气,族谱上可以除掉名字,但是在孩子心中,想要让他们当父母是陌生人,却是千难万难啊。   船行到杨树湾时,已经是后半夜。   何东胜招呼余秋赶紧回山洞睡觉,他自己则带着大队的民兵排了值班表,开始在知青点附近巡逻。   “狗日的!”宝珍二哥愤愤地骂着,“他们再敢来作怪,我们直接开枪崩了他们!”   余秋赶紧安慰社员们:“他们不敢硬碰硬的,不然也就不会使阴招了。我这边倒还好,就是大丫二丫她们,我怕这帮家伙还会对孩子下手。”   已经尝过一回甜头了,他们没理由就此罢手。   大队书记也没睡,听到动静过来了,闻声手一挥:“莫慌,孩子也在洞里头,小田老师带着她们睡觉呢。”   目标越是分散,风险就越大,大家也管不过来。还不如让孩子就跟在女知青身边,这样,他们要守的位置就一处。   小贺被郑卫红搀着上的岸,他连路都走不稳当了,居然还有心思连连点头:“对,打仗就是要这样。现在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是混迹在革命队伍里头的叛徒。我一定要揭发举报他们,不能再让他们祸害革命。”   他实在太过于慷慨激昂,那声音简直震得黑夜都嗡嗡作响。   余秋生怕他吵醒了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赶紧招呼醉鬼:“你也休息吧,贺同志,你都奔波了一天了。”   小贺手一挥,神情严肃,喷出满嘴的酒气:“休息什么?革命事业刻不容缓,这种人在混迹于革命队伍中一天,就会多一天祸害人。”   他侧过脑袋,认真地朝大队书记点点头:“嗯,你说说看他都做了哪些恶,我要一并汇总起来交上去。”   余秋也不知道他这个上去到底上到哪儿去,她也懒得再劝喝高了的红未兵,只朝众人打了声招呼,自己回山洞去睡觉。   昏暗的光线下,田雨正处于人生巅峰,左拥右抱,两边都是软萌萌的小姑娘。   余秋嫉妒地看着小田老师,感觉自己孤衾冷枕的好不可怜,真想抱着小暖炉到怀里头好好揉一揉啊。   二丫踢了下被子,人在床上扭来扭去。小田老师正打着小呼噜,完全一无所知。还是大丫这个当姐姐的警觉,立刻伸出手推妹妹:“你要嘘嘘吗?”   余秋赶紧开了灯,帮忙去抱二丫下床小便。因为冬夜寒冷,她也没有抱二丫去外面的厕所,而是直接让小姑娘坐在痰盂上。   小包子睡得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看到余秋,高兴地喊了声:“小秋大夫你玩完游戏啦?吃蛋糕,蛋糕好吃。”   说着这丫头居然直接坐在痰盂上又睡着了。   余秋抱着软嘟嘟的小东西,哭笑不得。   她抬起头来看见大丫也站在地上,赶紧招呼人:“来,我抱妹妹起来,你也上厕所。”   大丫却摇着头,死死咬着嘴巴,眼泪簌簌往下掉。   不同于傻乎乎的妹妹,她已经明白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强烈的耻辱让这个小小的姑娘简直没办法抬起头来。为什么她的爸爸妈妈是这样的?   余秋赶紧一手抱着二丫,一手牵着大丫的手,把两个小妞妞又送回田雨身旁。   一向睡眠质量好的吓死人的小田老师这会儿也被惊醒了,正茫然地找两个姑娘。   看到余秋带她们回来,田雨才摸着胸口长长地嘘出口气:“原来在你这儿啊。哎哟,余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要从被窝里头起来,挣扎着想看余秋的样子:“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怀里头的两个小妞妞都被吓到了,就连睡得迷迷糊糊的二丫都身子一抖,睁开眼睛焦急地喊:“不打小秋大夫,不许打小秋大夫。”   大丫则是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余秋冲田雨瞪眼,瞧瞧这师姨当的,一句话惹哭了两个丫头。   田雨手忙脚乱,赶紧帮着哄孩子:“不打不打,没人打我们小秋大夫。来来来,我们一块儿睡觉。”   二丫这会儿才放下心来,又两条小腿一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余秋搂着还在抽抽噎噎的大丫,三位小姑娘道:“你没做错事呀,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忘了,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人的出身不决定他的人生,你是好姑娘,跟你的父母是什么人没关系。以后别让妹妹单独跟他们待一起。要是看见他们跑来,赶紧喊外婆跟舅舅知道了吗?”   大丫点点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帮小姑娘擦干净脸,然后关灯睡觉。   她不知道自己怀里头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陷入了黑甜乡。   等到外头响起焦急的叫喊声时,她甚至有种身处医院的错觉。   胡杨急得不得了,在山洞外头大喊:“余秋,你赶紧过来看看。小贺眼睛看不到了。”   余秋大惊失色,难道昨晚她睡着以后,杨树湾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小贺被人伤到了脑子,视神经受到压迫,所以失明了?   她赶紧起身,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就穿着棉袄套上了棉鞋,急急忙忙出山洞。   小贺正站在山洞门口,两只手往前伸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看不见了。”   他跟大队书记说了整宿的话,大清早才迷迷糊糊的合上眼睛,结果在醒过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天黑了,屋子却没有开灯。   他摸索着去找电灯线的时候,胡杨莫名其妙,大白天的开什么灯。然后年轻的红未兵才发现自己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小贺蹲在地上,两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焦急的不得了:“我还没有去揭发他们呢,我现在怎么能够瞎了?”   说话的时候,他又吐了起来。结果他昨晚上吐得实在太厉害了,这会儿能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余秋皱眉从医药箱里头拿了小手电筒出来,让小贺睁开眼睛。   从肉眼上看,小贺的眼睛好好的,瞳孔大小正常,光反射也基本正常。   余秋手上没有眼底镜,没办法给他做进一步的眼底检查。她只好详细询问病史,然后在脑海中做筛查。   小贺委屈死了,他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要去举报坏分子的时候却突然间眼睛瞎了呢。   难道老天爷是在惩罚他,他之前一直瞎了眼睛,压根都没有发现那些坏分子是革命的叛徒。   余秋听他絮絮叨叨的,只觉得头疼。她又不是眼科医生,手上又没什么工具,这会儿让她现在就判断出小贺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失明,不是在为难她吗?   余秋被他翻来覆去的话吵得头疼,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酒还没醒啊?”   说完她就自己问住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导致突然间失眠的原因,甲醇中毒。   这个疾病在老百姓当中有个更加直观的说法就是喝了假酒,眼睛瞎了。   当年余秋年纪还小的时候,山西曾经发生过特大假酒案,导致多人残疾甚至死亡。罪魁祸首就是不法商贩利用甲醇勾兑成酒贩卖,所以引起大规模的中毒。   可是现在有假酒吗?不法商贩制造假酒的原因是为了获利,可是现在的工厂商店供销社根本就没有销售压力呀,他们也不基本上不存在利润的问题,根本没有理由制造假酒啊。   余秋赶紧追问:“小贺,你现在老实回答我,昨天你们喝的酒是哪儿来的?”   小贺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啊。酒是他们带过来的,我就弄了包花生米。”   余秋头大:“那你想想看,他们能从哪儿弄到酒?是从副食品店买的,还是自己家里头酿的?”   “嗐,他们几个哪里会买酒?肯定是从洪大鹏那边顺过来的呗。”小贺这会儿倒清楚了,“洪大鹏手痛的厉害,要大夫给他打止痛针,大夫说不能多打,就不肯再给他打了。然后贾国新他们就弄了酒过来,让他喝着可以止痛。”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这帮人是疯了吗?洪大鹏这才刚做完手术啊,别的不说,他还挂着抗生素呢。   到时候发生双硫仑样反应,自己要往黄泉路上奔,真是神仙都拽不回头啊。   “贾国新是谁?他的酒是什么来路?”   小贺可怜巴巴的:“应该是好久吧,贾国新就是副食品店的呀。哦,我想起来了,小毛子他们好像是从车间里头偷了酒出来,然后跟洪大鹏的酒掺在了一起。”   余秋头大如斗:“小毛子是哪个厂的?他们厂里头怎么会有酒精?”   小贺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只知道小毛子是染化厂的。   余秋立刻挥挥手,招呼胡杨扶着小贺赶紧去卫生院。   不做他想了,这小子十之八.九只喝了夹杂甲醇的酒,所以才突然间失明的。   这要是治疗的早,他的身体还有恢复正常的希望。要是迟了,别说眼睛,说不定把命都得搭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23困死了 50瓶;芊芊宝贝 10瓶;雪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成型的男胎   民兵队浩浩荡荡地护送小贺往卫生院去。   开玩笑, 贺同志可是为了营救他们杨树湾的小秋大夫才以身犯险, 不惜以喝毒酒的方式来获取敌人的信任,以至于损害了自己的生命健康。   他们杨树湾人讲风格, 有良心, 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留下贺同志不管的。   小贺张了半天嘴巴,死活没好意思承认,他不知道那是毒酒啊。当他傻啊, 知道是毒酒还往肚里头灌。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神情纠结的红未兵,心道:年轻人, 你也的确不怎么聪明。   进了卫生院, 她立刻下医嘱,洗胃, 上心电图机, 留胃管负压,还给小贺插了导尿管。   红未兵同志羞的不行,坚持强调自己可以下床小便。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下不了床了,妈呀,原来洗胃这么要人命。他明明已经把胃里头的东西吐光了呀,为什么还让他洗胃?   余秋警告地瞪眼泪汪汪的红未兵:“不要想了, 彻底洗胃是阻止毒物进一步被吸收的最好方法。我告诉你, 你要不配合治疗的话, 别说眼睛了, 心肝脾肺肾全部都会坏掉, 人也直接两腿一蹬,没命了。”   她招呼护士拿来95%的乙醇它在10%的葡萄糖液里头给小贺挂上,用来竞争甲醇脱氢,促进甲醇原型排除。   等到医嘱都执行起来,余秋看着小贺的心电图,感觉基本状况还行,她就按耐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心,撺掇着李伟民打电话去昨天关她的那家医院问情况。   她现在特别好奇洪大鹏到底怎么样了,究竟是乙醇与抗生素发生了双硫仑反应,还是甲醛直接放倒了革命干将。   李伟民听说洪大鹏喝了毒酒,有可能会嗝屁,顿时喜不胜喜:“该!老天爷都收拾他,为什么旁人喝不到毒酒啊?就是这种混账东西才活该被毒死。”   小贺在边上听得差点儿没气晕过去,这叫什么话?他现在胃里头虽然插着胃管,不方便开口说话,可他耳朵还能听到声音呢!   陈敏立刻批评了李伟民:“你怎么能这样说,像我们贺同志就是为了救余秋才以身涉险的。这才是革命同志之间的情谊。”   小贺感动的简直要眼泪哗啦啦往下淌。听听,到底是女同志,多温柔,多细致。   他现在虽然眼睛看不到,可他的心灵能感受到了春风化雨般的温柔关切。   可怜的贺同志现在两只眼睛只是摆设,他不知道的是,春风化雨的女同志只安抚了他一句,就迫不及待的追着李伟民跑。   她也想知道洪大鹏那个缺德冒烟,坏得骨头里头都流脓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可惜电话不是外放,听筒贴在李伟民耳朵上,余秋跟陈敏谁也听不清那头在说什么。   她们只看见李伟民不停地点头,最后还郑重其事地跟对方保证:“一定一定,我一定想办法帮忙把话传到。”   挂了电话,迎上两位女同志迫不及待的期待目光,李伟民顿时美滋滋,还挤眉弄眼起来:“你们猜,到底怎么回事?”   猜个屁,小秋大夫简单粗暴。余秋直接冷笑:“李伟民,你鸡翅膀的血管缝的怎么样了?”   当学生的人敢做妖,老师分分钟就会教他做人。   李伟民顿时成了戳破气的皮球,立刻老老实实地直奔主题,言简意赅5个字:“洪大鹏死了。”   什么?这下子连侧躺着洗胃的小贺都要惊得直起身子来。   余秋也难以置信。   怎么会死了呢?这才多长时间。   虽然说无论是酒精中毒还是甲醇中毒都有可能会导致病人死亡,但像发展这么快的还是不太多见。加上洪大鹏人就在医院住着,那家医院还有专门的眼科,结核病史再完成相关检查,他们应该不难发现洪大鹏甲醇中毒呀。   “什么啊!”李伟民摇摇头,“哪里来得及中毒呀,他是呛死的。”   洪大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术后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必须得依靠喝醉来麻痹自己,又或者他本来就好酒贪杯;他一个直接干掉了一整瓶酒,然后在卫生间里头吐得昏天暗地。   等到护士过来给他发药的时候,找不到人,这才发现他趴在厕所里,整个人都倒在呕吐物上,已经没了呼吸。   其实正常情况下,应该不至于发生这种事。护士定时要去测量体温,并且按照医嘱做相关治疗。   可是洪大鹏不晓得是不想被医院发现自己偷偷喝酒的事情,还是单纯的嫌医生护士烦,他居然直接反锁了病房门。   结果护士进去的时候,光是打开病房门,就花了不短的功夫。这么一单个,等到大家发现他的时候,洪大鹏人都已经冷了。   抢救吗?还抢救个屁,直接拖去火葬场更实在。   但问题的关键是,洪大鹏的那帮手下全都被酒放倒了,直接陷入了昏迷,根本就没有人来处理洪大鹏的身后事。   医院现在正愁着怎么联系家属,赶紧把尸体拖走呢。   李伟民这时候冒充洪大鹏的同事打电话过去,医院自然是大喜过望,立刻请他帮忙处理这件事。   小李医生神气活现:“我跟他们说,我来想办法联系他家里人。我联系个屁,最好叫他摆烂了摆臭了。对了,余秋,就让他当那个大体老师,也叫他活了这辈子好歹做一回贡献。”   陈敏也兴高采烈,亏得这讨厌的家伙死了。   不然这人就像条毒蛇,一直在边上阴侧侧的看着你。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伸长了脑袋,直接在你身上狠狠咬一口。就算你不立刻毒发身亡,它也能让你伤筋动骨,起码被剜掉块肉。   余秋则是长长地吁出了口气。   妈呀,可算是死了,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洪大鹏这么个神经病,咬上她就不撒口了,这回自己虽然顺利地逃了出来。可谁知道那个疯子后面还会出什么阴招。   最可怕的是人家手里头有权啊,人家可以用各种光伟正高大上的理由,直接将她钉死了。整死了她,人家不仅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还能够愈发风光。   以为大革命结束之后就会秋后算账吗?天真啊,除了枪打出头鸟之外,有多少人会顺理成章继续担任领导干部,然后改头换面继续以冠冕堂皇的面孔祸害老百姓。   所有人都欢天喜地,李伟民简直想去买鞭炮提起来,放在医院大门口炸个一串儿响。   只一个小贺愁眉苦脸,郁郁寡欢。   洪大鹏怎么能这样子死呢?他这是在逃避人民的惩罚,他应该被公开审判。这可真是便宜他了。   余秋真是恨不得直接堵上这倒霉孩子的嘴。   什么公开审判还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呢。老天爷看不过眼,先收拾了他才是正经。   余秋美滋滋地振臂一呼:“咱们庆祝一下,吃顿好的吧。”   她下意识地假大方,张嘴就想点外卖。话都要脱口而出了,她才紧紧地刹住。   点什么外卖呀?哪里有外卖可以供她点。   她只能跑去找食堂大师傅商量,看能不能弄顿好吃的。   结果大师傅听说洪大鹏嗝屁的事情,比余秋表现的还兴奋。   他立刻积极地给出庆祝计划:“吃饺子呀,这么大的喜事,必须得吃顿饺子,好好庆祝一番。”   没有肉算什么,有油渣就行,油渣大白菜,油渣萝卜丝,包饺子蒸包子,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吃。   余秋也开始回怀念油渣香喷喷的味道了。她立刻拍手叫好,飞奔回去跟陈敏以及李伟民分享这一喜讯。   两人都喜不胜喜,油渣饺子,这主意好,冬天就应该吃饺子。   小贺听到油渣饺子4个字,立刻唾液分泌过度,他也想吃油渣饺子。   “不行。”余秋毫不犹豫的拒绝,“你现在不许吃东西,先给静脉营养。”   小贺听得差点儿没气晕过去,为什么要静脉补充营养呢?他想靠自己的嘴巴吃进去营养就不行吗?可怜的红未兵同志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世界再也恢复不了光明了。   然而更叫他郁闷的是,身体恢复这种事情,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随着药水的持续输入,他的世界渐渐恢复光明。   可是他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吃饺子。   李伟民这家伙居然打着要时刻关心朋友的旗号,当着他的面端着一盆饺子美美地吃着。   余秋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一搪瓷缸里头放的满满当当的,就是刚出锅的饺子。   就连温柔可亲春风化雨的女同志陈敏也是一颗接着一颗吃饺子,吃的满嘴流油。   他们全然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小贺悲愤了,他睁开眼睛,他重获光明干什么呀?就看他们到底是怎么气他的!   余秋咽下自己嘴里头的饺子汤。哎呀妈呀,可真是鲜美透顶,饺子汤是鸡汤打底。鸡是的民兵队听说了这一好消息,立刻打电话回大队,大队书记做主逮了两只鸡送过来,一并而庆祝。   大队书记还喊余秋晚上一定要回去吃饭,他们今儿全村都要好好的吃一顿,庆祝老天爷长眼睛,收拾了坏家伙。   余秋咽下鸡汤,郑重其事的告诫小贺:“你别以为自己现在没事了呀,我告诉你,这情况是会反复的。我看过有人用药当天视力恢复到1.0,第2天立刻赶紧直转直下,左右眼视力连0.1都不到。”   小贺被吓坏了,他可是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工人,他要是眼睛坏了,还怎么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大生产中去?   这下子连香喷喷的鸡汤饺子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了。   小贺可怜巴巴的:“那我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余秋叹了口气:“不着急,慢慢来,你这算好的了,有人送进医院的时候就没气了,幸亏你昨晚吐的厉害,不然全被吸收了的话,这会儿你也躺着不用说话了。”   小贺觉得女同志说话也很不中听,他只能委屈兮兮地两只眼睛一闭,他什么都不想看了。   余秋干掉了一大搪瓷缸子饺子,又过去看断指再植术后的病人。前头这孩子血运不畅,余秋给他拔了手指甲做引流,后面情况倒还可以。   她正给人算着什么时候拆线,外头就想起叫嚷声:“小秋大夫,你救命啊。”   余秋侧过头,看见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她盯着女人的脸细瞧了半晌,才认出来这人居然是黄莺。   妈呀,这才多久功夫,这家伙居然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同样是怀孕,看看宝珍大嫂,叫家里头养的,白白嫩嫩,气色红润,瞧着就精神的不得了。   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女人,颜色蜡黄憔悴,头发乱糟糟的,明明还30岁不到,看着就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   要不是她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家肯定要以为这是大肚子的母亲或者婆婆,在担心自己的孙子孙女儿呢。   余秋心中浮现出个奇怪的念头,感觉这个时代的人可能都不太照镜子或者黄莺的婆家穷到没有钱买镜子,否则黄莺每天面对自己镜子中的这张脸,会不会直接崩溃掉啊?   黄莺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快要哭的模样,可怜兮地盯着余秋:“小秋大夫,你赶紧救救我呀。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余秋不假思索:“有人要追杀你的孩子吗?如果是的话,你找错对象了,出去想办法报告公安才是真的。不过大丫二丫好像已经不是你的孩子了。你只要不折腾,以后都不要去看她们,估计他们就没有任何危险。”   黄莺急了:“我要救的是我儿子,我肚子痛,你一定得救我儿子呀,这可是我们家的命根子。”   陈敏快被这人气疯了,她就没见过更加厚颜无耻的人。这人到底有什么脸跑过来,让小秋救她的命啊。她要害死小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小秋救过她的命?   余秋安抚地拍拍陈敏的肩膀。年轻的姑娘,以后你干久了就知道了,无耻的人比比皆是。   她还碰到过有人送着大肚子到医院生孩子,就在产房门口直截了当的问她,生个孩子你们医院给多少钱?   当初她年幼无知,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直接反问回头,生孩子应该是你们交钱啊,医院为什么要给钱?   结果对方立刻改了主意,不肯在省人医住院了,把大肚子又拖回了头。   后来产房的老师还为此特地请余秋吃饭,感谢她替他们赶跑了个存了心讹诈的家伙。   能怎么办吗?人道主义赔偿多了,又蠢又毒的人自然就多了。当法律跟所谓的执法者,公然鼓励人们向恶的时候,就不要指望人类还有道德底线。   余秋看着黄莺痛苦的表情,内心毫无波动。大约是医生干久了,她的同情心早就稀薄。   痛苦吗?痛苦也是自找的。   她一边叫陈敏推来床让黄莺先躺上去,一边直接询问病史:“你什么时候开始肚子痛的,之前是摔跤了,还是吃什么东西了?还有你丈夫呢,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护士过来给她测血压,闻声没好气道:“他还不如一个人过来呢。”   她那个男人来了有什么用,来了就在卫生院里头发酒疯,喝的醉醺醺的,满世界的嚷嚷,他有儿子了,他们家有后了。   听听那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溥仪皇帝,他家有皇位给儿子继承一样。   可惜呀,溥仪皇帝现在也是普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没有大清朝的皇位给谁继承。   余秋从心底泛出强烈的厌烦。她不是佛,也不是仙,她距离医生的标准其实差的很远。   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询问病史:“你必须得老实交代,不然我没办法帮你。”   按道理说,孕中期是最稳定的时候。先天胚胎发育有问题的孩子,基本上都在孕早期就自然流产了,能够长到这个月份,一般没什么特殊情况,孩子都能顺顺当当地长大了到时候自己生下来。   黄莺委屈的要死,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拼命强调:“我什么事情也没做。前头都好好的,就是突然间肚子疼了。昨天夜里疼了一阵子好了,今天早上又疼起来了,后来越疼越厉害。”   余秋拿了鸭嘴,撑开黄莺的荫道。她一看这孕妇的宮颈情况,就立刻摇头:“你这孩子保不住了。”   宮颈口基本上已经扩张完全,羊膜囊鼓在外头,估计再来几阵宮缩,里头的东西就会痛痛快快地流出来。   黄莺当场就哭了,一个劲儿喊余秋的名字,强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余秋皱着眉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现在必须得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不要我问什么你都否认,你真的没有跟你男人同房过吗?”   孕中期同房不采取任何保护措施,也是常见导致妇女流产的原因。因为男性的分泌物当中含有大量的PG,PG可以软化宮颈诱发宮缩,导致流产。   偏偏各种宣传当中都在强调,除了孕早期跟孕晚期之外,怀孕女性不需要抑制同房。可惜这些宣传从来没有说清楚,孕期同房必须得采取保护措施,最起码的,从头到尾都得带TT呀。   然而悲伤的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人极为有限。大部分人都会想当然的以为都怀孕了,又不用担心再怀孕,还带什么套子呢?   于是一顿夫妻生活之后,孕妇下面里头灌满了PG,效果堪比常规用于药流的米索前列醇直接塞荫道。想让孩子不流产都不容易。   黄莺发出尖利的叫声,坚持强调:“没有,他没进去。小秋大夫,他真的没进去。”   余秋皱起了眉头:“那你现在老实告诉我,他是怎么解决的?”   “嘴巴,我用嘴巴。”黄莺急得不得了,“小秋大夫,我保证肯定是嘴巴。昨天晚上一次,今天早上一次,都是用嘴巴。”   余秋藏在口罩后面的脸,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其实很想鼓掌,赞美一下黄莺的牺牲精神。瞧瞧,即使是怀孕了,她也深刻贯彻履行妻子义务的基本原则不动摇。   就算是身体不舒服,她也要用嘴巴替丈夫解决问题。   可惜的是,病从口入。   PG是花生四烯酸的代谢产物,本质上是不饱和脂肪酸。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不会被消化酶破坏,可以完美地被人体吸收。米索前列醇用于药流的时候,除了塞荫道之外,也常用口服方式。   一般第一次给药后,孕妇如果没能成功诱发宮缩,隔6~8个小时再度加药。   黄莺可真是完美地复制了药流的过程啊。   都到这份上了,压根没有任何保胎的必要,而且也绝对保不住了。   黄莺嘴里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喊叫,身下排出了一团血乎乎的东西。   她的感觉真没错,这回她怀的的确是儿子,掉下来的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萌萌的宣宣 1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语,这年头医生健康宣教都要被锁。麻烦审核睁大眼睛看看,不要看什么都黄。   千万别放弃   黄莺的丈夫醉的人事不知, 压根和他没办法进行医患沟通。   到现在余秋都没搞懂, 黄莺到底看上了这个男人哪点?难不成是因为他们的xxoo生活分外和谐,所以才让她欲罢不能?   余秋简直怀疑三流小言的剧情是真的了, 日尽千帆的霸道总裁突然间发现灰姑娘骨骼清奇, 特别好睡,于是一睡上瘾,从此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只不过到了这儿, 是个性转版的。   要真是如此,余秋真诚地建议黄莺去多睡几个男人, 不要当井底之蛙, 说不定还能破除自己对丈夫的迷信。   不过再想想还是算了吧,什么锅配什么盖, 两人就凑合着过吧, 省得祸害旁人去。   只可惜黄莺丈夫一醉解百愁,人生无烦忧。他是轻松了,医生却头大了。   一般情况下,孩子掉了,为了避免刺激到刚刚流产的母亲,医生多半会选择跟孩子的父亲进行沟通, 让他亲眼看到掉下来的胚胎, 交代病情的同时, 也避免将来产生纠纷。   可是现在喝高了的黄莺男人在楼下发了半天酒疯后, 自己跑到医院外头去了, 余秋还能跟他交代个屁。   她只好硬着头皮,将刚排出来的完整胚胎放到黄莺面前,让这个刚流产的女人自己看清楚,孩子掉了。   余秋知道这个过程极为残忍,毫无人道可言,会严重刺激黄莺的情绪,可是她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不让黄莺现在看清楚,就此死心的话,说不定这个女人会坚称自己没有流产,孩子还在肚子里头。或者一转头又会咬上医生护士,说是医院把她的孩子给卖了。   在医院里头,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恶。   黄莺看到那团血呼呼的肉时,就开始拼命地哭。   她明明没有跟丈夫同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小秋大夫以前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不可以那样。   余秋在心里头骂,我该了你的呀,你挂号了吗?我是你家老妈子,一天24小时伺候你啊!想的倒挺美呀。   小秋大夫面无表情:“那你得给我告诉你的机会啊。你要是跟其他人一样正常产检,该交代你的我自然会交代你。口口声声保证不再跟男人跑了,结果屁股一磨,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我上哪儿跟你说去?   我们整个杨树湾那么多人拼命地拉你,就想让你好好过日子,结果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自己摸着心说一说,你有资格当妈妈吗?   搞成现在这样,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的责任。   你爹妈不欠你的,你兄弟姊妹不该你的,你两个女儿更是你欠他们的,我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女儿都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而羞愧。我也惊讶你到底是哪儿来的脸过来找我救你。”   黄莺嚎啕大哭,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停的喊:“我的儿啊,我的儿。”   余秋看着那堆血淋淋的胚胎,冷酷地想,如果人真有灵魂的话,那么谢天谢地,这个孩子可算是没投到她家里头,不然将来又是个肉眼可见的悲剧。既祸害了自己,又要祸害人家的姑娘,还不如早死早超生,赶紧去投下一胎。   陈敏看她哭,也生不出任何同情心。她就没看过更恶心的人。哼,她要是能拿出对儿子一半的爱给女儿,哪里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看吧,小孩子哪里能承受这么大的福分,一下子就被压没了。   余秋出妇检室开医嘱。   黄莺这么大的月份,孩子掉了得给后续治疗,后面等子宫收缩了还得再给她做个清宫术,防止有组织残留导致大出血。   余秋听陈敏还在为大丫二丫抱不平,忍不住笑了,你以为被溺爱长大的小儿子是福气吗?   非也非也,10个里头有9个是养废掉的。溺子如杀子,刀上都不沾血的那种。   那部出名的狗血剧《少爷,我要给你生儿子》中,好不容易养下来的儿子,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嘛。从小被忽略的女儿都知道抗日救国,娇惯长大的儿子却当了狗汉奸,端的是无比热闹。   陈敏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故事。   余秋顿时来的精神,很有心思跟小姑娘分享八卦狗血电视剧。   想当年那个离休老干部住在他们科化疗,天天捧着iPad看狗血剧。   每天早上他们过去查房,看着老太太对着《娘道》感同身受的时候,她家导师老太太脸上笑嘻嘻,还跟着讨论几句。出了门就开始吐槽,这都什么年代了,她们年轻时都知道妇女也抵半边天。青年妇女都主动找上门,寻求避孕的方法,不想一个接着一个生孩子,耽误了正常的工作生活。   现在倒好了,历史倒退吗?   余秋深吸一口气,正要组织语言好好跟小姑娘说道说道电视剧。哎呀,她当年不能白被迫看了那么长时间的电视剧。   没办法,那老太太儿女工作都忙,家里没人陪她,她就老爱找医生,名义上是询问病情,事实上就是要个人坐在旁边陪她。   她家给她请的小保姆,她还看不上,嫌弃人家没文化。非要起码硕士起步的医生才有资格在旁边作陪。   怎么办呢?谁让人家是领导家的老太太,特事特办呗。   于是余秋愣是被迫追完了漫长的电视剧。   妇检室里头的护士发出了惊呼声:“小秋,你快过来看看。”   余秋跑进屋,发现黄莺身下垫着的垫子全湿透了,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妇检室。   陈敏吓得不轻,按理说她这个月份胚胎基本上已经完整的掉下来了,那就没什么大事啊,现在这么出血,实在有些邪门。   余秋赶紧招呼护士拿缩宮素,自己又抓着鸭嘴,撑开黄莺的下面,检查里头的出血情况。   她厉声呵斥黄莺:“嗯,你再这么出血下去,子宮就保不住了,以后也别想再生什么儿子了。”   陈敏觉得有点儿害怕,余秋现在说这话似乎有些不太合时宜。   然而让小陈姑娘惊讶的是,余秋的话音落下来还没多久,黄莺下面的出血量就明显减少了。   陈敏眨巴了两下眼睛,死活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秋却还在继续极为严厉地训斥黄莺:“很好,你接着淌血,你把身上的血淌光了,以后也别再想生儿子的事了。这样挺好的,刚好你们家志邦可以再找个老婆,说不定明年就能抱上儿子。”   黄莺急得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在一处,模样儿看着无比可怜。   余秋却毫无同情心:“我告诉你,除非你养好了身体,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怀孕了!”   她转过头招呼陈敏,“拿刮匙过来,我给她清个宮。”   她在心里头冷酷地想着,要是这个时候,黄莺用嘴巴给她男人服务,说不定效果更好,还能帮助子宮收缩呢。   余秋给黄莺做了清宫术。   不知道躺在床上的女人是伤心过度,还是她的神经早就麻木了,整个手术过程当中,她一声没吭,也不喊疼。   余秋刮出少许组织,看黄莺的阴道出血量明显减少后,她正要交代术后注意事项,躺在床上的女人突然间开口问:“小秋大夫,我以后还能生孩子吗?”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决定尊重女性对于生育权的执着。   她点点头道:“好好养身体的话,等到身体恢复健康了,自然能够再次怀孕生子。”   黄莺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她认真地点头:“嗯,我知道了,我一定听你的话,好好养身体。”   余秋心中弥漫着荒谬的情绪,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黄莺了,蠢到极点即为毒,毒而不自知是吗?   这人做了这么多恶毒的事情,难道心里头一点数都没有?   余秋皱着眉头问她:“你要怎么养身体,你家里头有人照顾你吗?你这个样子,起码得按照坐月子的标准对待。什么洗衣服做饭下地干活都不要想了。”   黄莺语气轻松:“我爹妈不会让我下地的。”   余秋一时间被气乐了,她现在真相信什么叫做儿女都是债了。郑家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这么个恬不知耻的姑娘。   请问她哪儿来的脸,回娘家坐月子去?合着当年郑大爹郑大婶养的不是女儿,是请了尊祖宗回家。   祖宗敢这么作,也要被人砸牌位的。   黄莺却全然不觉自己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等我把身体养好了,小秋大夫,你帮我好好检查检查,到时候我肯定还能再生个儿子。”   余秋摇摇头,完全不想再搭理这个神经病。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人至贱则畅通无阻啊。   说到底这也是郑家人的家务事,要是他们家舍不得血亲,非得再把黄莺回家里头好好将养,那以后要怎么鸡飞狗跳,都是他们家自己的事情呢,旁人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了。   余秋摇着头出了妇检室。门一开,她就撞上了站在门口的郑卫红。   郑卫红是带着大队的民兵队护送余秋领着小贺上卫生院治病的。结果他二姐夫妻俩在医院闹腾成这样,人家肯定要找他。   年轻的民兵就这么站在屋子门口,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上下两片嘴唇抿得紧紧的,余秋甚至听到了他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充满了对郑卫红的同情。人的性格总是分成两面,善良的人也多半心软,容易念着别人的好。   黄莺毕竟是郑卫红的二姐,两人从小一处长大,年少的时候感情极好。现在二姐遭了这么大的罪,这个年轻人要是无动于衷,反而不是善良热心的郑卫红了。   余秋心念一动,突然间开口问躺在妇检室检查床上的人:“那你是这回是不是要把大丫二丫都带回去了?”   黄莺不假思索,语气极为自豪:“那当然,革委会的干部说了,特批我生三胎。”   郑卫红的双手捏紧了,他当然知道这个特批究竟是怎么来的。二姐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   余秋在心中冷笑,突然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可惜你命不好,那个特批你生三胎的干部昨天晚上死了。喝酒喝死的。恐怕他给你做的保证没用了。”   黄莺吓坏了,结结巴巴道:“那可怎么办?我要生儿子的呀。”   余秋觉得一孕蠢三年这话好像很符合实际。黄莺怀孕之前,虽然已经够蠢的了,可也没像这样蠢得登峰造极呀。   黄莺却全然不觉得自己蠢,相反的,她认为自己聪明极了:“那我就不带大丫二丫了,亏得我把她们户口上在了我们家卫红的名下。”   郑卫红终于忍无可忍,在外头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黄莺!”   这一回他连二姐都不愿意再提了。   里头躺着的黄莺却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还抹着眼泪跟自己的弟弟诉起苦来:“卫红啊,你二姐我命苦哎,这一胎娃娃掉了。大丫二丫就放你那儿吧,不然我后头没得办法给你姐夫生儿子。”   余秋从鼻孔里头喷出气来,积极地鼓励刚流产的病人:“那你好好养身体,这样以后才有怀孕的希望。”   郑卫红失魂落魄地走了,他没有问余秋关于黄莺的身体状况,事实上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压根不敢看小秋大夫。   余秋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只觉得世事荒谬可笑。善良可真是人类最稀缺的感情。   没办法,因为个人做了坏事可以理所当然,丝毫不受良心的谴责,而善良的人却要被迫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陈敏跑过来拉余秋的胳膊,颇为担忧:“她以后会不会去找大丫二丫啊。”   妈呀,真的好讨厌,虽然这么说很恶毒,可是对于大丫二丫来说,这样的父母死了更加清静。   余秋冷笑:“你放心吧,在她顺利生下儿子之前,她是绝对不敢见两个女儿的。”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害怕两个女儿的存在,会影响了她生儿子。   余秋摇摇头,自己往办公室走。她觉得她很有必要写一篇科普文章,给予孕期女性科学的性生活指导,免得再发生类似黄莺的事情。   说实在的,除了专科医生外,说不定不少医务人员也不知道孕期该如何对待性生活。   这话听着荒谬,可谁让在中国性是忌讳莫深的话题呢。一方面网络严厉扫黄,一方面有没有任何正常的渠道普及性知识,就连在医学院里头,性生理学以及性心理学的章节,都可以一带而过,反正考试不考。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中国人是如何自学成才的。   所以结婚三年夫妻都没有正常的性生活,也不是天方夜谭。   余秋刚走到办公室坐下,就听见楼下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她从办公室伸出脑袋看,就见急诊大厅里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踉踉跄跄地往前跑。追在后面的老太太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哭喊:“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我死了就清静了。”   陈敏好奇地问:“这怎么回事呀?”   余秋叹了口气,捏捏眉心,无奈道:“肝硬化失代偿期的病人,常年酗酒,定期来医院报到。”   这位前任副食品店的领导上回偷喝的是汽车防冻液,这回到底又喝了什么呀?现在是肝性脑病发作还是又出了什么新情况?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跑 48瓶;kiroro 10瓶;臭宝他胖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知道你回不去   楼下的王大夫已经要崩溃了, 扯着嗓子喊起来:“你们问我怎么办?我早就说过了, 戒酒!他以后都不能再沾酒,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 不要再来医院了, 来了也没什么用!”   陈敏看着直叹气,她充分表达了自己对王医生的同情。要是这家老爷子能够做到戒酒,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只可惜酒瘾是很难戒的,有的人宁可死在酒缸里头都不会愿意戒酒。   两个姑娘相当没有同情心地趴在楼上窗户边瞧了半天楼底下的老鹰捉小鸡游戏。   王大夫已经懒得再管这老头, 自顾自地去看其他病人。   老头的儿子荫沉着脸跟在后面,指一个老太太拼命地追。然而老头子这会儿却灵活的很, 但是没让老太太挨到他的身。   他踉踉跄跄的, 居然又跑出了医院。   陈敏看着那老太太一边哭一边追,第一时间都不知道心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她叹了口气:“老太太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余秋捧着白开水, 摇摇头道:“我估摸着悬, 得看老爷子每个月能拿多少钱回家。”   省人医的ICU里面常年躺着一堆植物人,完全靠各种仪器维持生命或者确切点儿讲是保持呼吸与心跳。   他们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作为离退休老干部,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每个月都给家里头带来一两万的收入,他们的医药费以及请护工的费用全额报销。所以这笔钱是净赚的。   用ICU主任的话来讲,如果这些老头老太太能够自己选择的话, 他们肯定不愿意这么痛苦地活着, 纯粹替家里人挣钱。   久病床前无孝子, 老干部子女持续孝顺80%以上的原因是一不用他们掏钱, 二不用他们亲自伺奉老人啊。   病房门被从外头推开了, 周国芳伸进脑袋来,嘴里头亲热地喊着:“穆教授,您忙着呀。我带了点儿乡下的咸菜过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入不了您的眼,就给您换换口味。”   因为余秋跟陈敏站的方向刚好逆光,周国芳一长串的话说完了,这才看清楚两姑娘的庐山真言。   前任粮管所所长夫人立刻拉下了脸,没好气道:“是你们啊,穆教授呢?”   余秋看她身旁跟着个年轻姑娘,瞧着倒是眉清目秀,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上扎了朵红绒花,算是仔细打扮过的模样。   余秋跟陈敏交换了下眼神,赶紧接话:“您找穆教授有什么事吗?穆教授回省城了。”   这下子周国芳的脸垮得更厉害了,她嘴里头嘟囔着:“怎么搞的?走也不打一声招呼。”   她拎起放在地上的篮子,一边抱怨,一边往外头退。   见跟在她身旁的年轻姑娘,还在好奇地打量办公室,她没好气地催促道,“行啦,别看个没完没了,自己机灵点儿,懂不?”   那年轻姑娘挨了骂,脸上顿时不好看,也垮着张脸,跟着周国芳出了医生办公室的门。   陈敏目送送她们离开妇产科病区,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人啊!穆教授又不是她的保健医生,去哪儿还要跟她汇报不成。”   余秋摇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越是这种小官僚的家属,越是事儿精。   护士拿着病历过来喊余秋开医嘱,闻声也朝病房门口努努嘴巴:“她呀,是来找生儿子的药呢。”   余秋跟陈敏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不会吧,那个郑大刚真要换老婆啦?   护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当然,没看到都把新老婆带上公社来了吗?”   余秋皱眉头:“他跟李秀云已经离婚了?”   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粮管所所长不管位置上坐的是谁,那都是全公社的名人啊。   “应该还没有吧。”护士摇摇头,“这种事情都是先找好了下家,才能解决上家。”   俩姑娘还想再追问点儿内情,就见妇产科病区门口有两个人架着个穿着棉袄的大肚子进来。   搀扶孕妇的男人嘴里头大喊:“大夫,要生娃娃了。”   余秋看那大肚子的裤子全潮了,被拖着走的时候地上都有湿漉漉的脚印。她赶紧招呼家属将大肚子放在床上,然后跟陈敏一道把人推进产房里头去。   等进去一看,大家才发现这大肚子是羊水破了。   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直觉这孩子能够今天生下来。   她给大肚子外荫消了毒,然后伸手进去做内检,结果手一伸进去,她就没能再把手拿出来。   助产士拿了听筒过来,给大肚子听胎心,看到余秋的表情就奇怪:“怎么了?”   她手摸到肚子,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这感觉像是个臀位呀。   余秋苦笑:“老师,赶紧联系手术室吧,立刻开刀,臀位足先露,脐带掉下来了。”   陈敏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秋招呼自己的半个徒弟:“快,把她的屁股垫高了,立刻完成术前相关检查。这台手术你跟闵老师上。”   小陈大夫心慌手抖,结结巴巴道:“你,你不开吗?”   余秋苦笑更甚:“我的手不能动,我要托着脐带。”   那大肚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说要开刀,吓得哇哇大哭。她就是来生个娃娃,为什么要剖开她的肚子?   余秋立刻提高了声音:“不许哭,现在不能哭。现在你的娃娃有危险,不能再等着自己生了,得赶紧开刀拿出来。”   她指挥着助产士跟护士完成术前的准备工作,又喊陈敏把下了夜班的闵大夫喊回来,赶紧给家属签字。   虽然现在的人生孩子压根就没有签字沟通的概念,但余秋还是坚持从卫生院开始,自己生就签署荫道分娩知情同意书,剖腹产那也得签剖宮产手术同意书。   字还没签好的时候,余秋托着胎儿脐带跟产妇就像连体婴似的,一并转移到了手术间。   她不敢移动自己手上的位置,只能用一种古怪的姿势半蹲着跟着一路小跑。   等大肚子被转移到手术床上的时候,余秋感觉自己的腰要断了。   先前被劈斗时受的腰伤这会儿发作起来,几乎要了她的老命。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跟后背上全是淋漓的冷汗。   可是她不敢动,哪怕是稍稍晃动一下身体,缓解腰椎上的疼痛,她都害怕会让这根生命通道停止流动。   闵大夫只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匆忙赶来手术间。   这时候余秋已经扯着嗓子招呼陈敏洗手上台,给大肚子打了局部麻醉,开始进腹。   现在没时间打腰麻,目前的条件也不允许打腰麻。他们必须得尽可能减少大肚子的移动,防止胎儿宮内窒息。   “快,闵老师,赶紧把孩子捞出来。这孩子脐带不跳了。”   余秋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自己的手伸进产妇荫道里头的时间过长,已经麻木了,还是脐带的确已经停止了搏动。   她半蹲在手术台下面,手术中单一半搭在她的脸上,边缘蹭到了她的鼻子跟眼睛。她摇晃了半天脑袋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只空手可用。   等到她挪开蹭着眼睛的布巾时,闵医生也终于捞出了胎儿。手术间里头很快想起孩子的哭声。   余秋听小东西哭了好几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可以收回手了。   这一下松开,她直接坐在了地上。半边身子都彻底麻木了,整个肩膀连着胳膊又痛又麻,真是恨不得立刻砍掉,不是自己的才好。   侯向群好不容易空出手,赶紧伸手将她从手术台上拖了出来。   因为蹲坐的时间实在太久,加上情绪高度紧张,余秋的腿也麻了,连路都不会走,只能坐在地上发呆。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孩子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哭声,她自己也有点儿想哭。   她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轻轻地敲着麻木的胳膊,一下又一下,希望这样可以让自己好受点儿。   可惜效果不怎么样,半个身子仍然又麻又痛的难受。   唉,上回她应该问问何东胜,到底扎哪几个穴位的。就算现在不能扎针,用手掐一掐也是好的。   “小秋。”手术台上传来了闵大夫的声音,带着点儿焦急的意味,“胎盘下不来。”   余秋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看情况。这会儿她倒想不起来手麻脚麻了,眼睛只盯着产妇的肚子里头看。   “前置胎盘伴胎盘植入。”闵大夫皱眉毛,“出血厉害呢。”   产妇的血呼呼往外头淌。   余秋点头:“我来吧。”   她刷手上台探查,发现出血点主要是在子宮前壁与后壁。她立刻开始 Nausicaa 缝合。   这是中国台湾医生发明的一种缝合方法,缝合后的子宮看上去就像日本动画电影《风之谷》里的巨型怪物似的。这个缝合法也取名自该电影的女主角娜乌西卡。   为了防止术后子宮收缩而导致缝线松弛继发性出血,余秋又结合了球囊压迫止血,好不容易才结束了手术。   她下了台,推着产妇出手术室的时候,下意识的抬眼看门外。   她顿时发出惊呼:“天啦!天都黑了呀。”   完蛋了,没有船回去了。今天杨树湾可是有庆祝活动的。   余秋懊恼得只想跺脚,她怎么能错过这么重要的日子呢?   “就知道你进了医院就出不了门。”   何东胜从急诊诊疗室出来,见到她就直摇头,“行啦,别挂着嘴了,我给你送吃的过来了。”   余秋看着他手上的保温桶,颇为惊讶:“你这是从哪儿买的呀?”   何东胜就是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余秋看闵大夫他们推着产妇上楼去,也就不急着往上跑。他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看到里头满满的栗子烧鸡,顿时幸福得想要落泪。   天呐,这才是她热爱的美好生活呀。看看这油光光的鸡肉,再看看这黄澄澄的毛栗子,哎哟,这叫一个香啊。简直能够直接把她熏晕过去。   余秋幸福地深吸了口气,生活是如此的美好,真谛就在一保温桶的毛栗子烧鸡。   何东胜憋不住笑:“本来是要杀猪的,大爹说缓缓,等到后天,咱们大队办百寿宴,再多多的杀几头猪。”   余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吃鸡肉了,她赶紧点头:“这个已经很好了。哪里能天天杀猪。”   郑卫红手里头捧着个搪瓷缸子,笑着道:“大爹说以后天天杀猪呢,非得我让我们把肉吃冒了为止。”   何东胜跟他点头:“你回去吧,老太他们还在家里头等你呢。这边我跟着小秋大夫。”   郑卫红也不客气:“行,我吃过饭就走。”   三人往楼上去,到了护士站,就听见护士正在跟闵大夫抱怨:“哎你说这人实在是不要脸了。我们辛辛苦苦给她治病,她居然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   余秋惊讶:“谁呀?”   她穿越过来之后,还没碰到过欠费逃逸的病人。就算没钱,病人也是说清楚了,要求提前出院。   “还能有谁?”陈敏气呼呼的,“又是那个什么黄莺啊。真不要脸,趁着我们忙抢救的时候,跑了。”   余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人生真的像山坡,走起下坡路来,人就踉踉跄跄形容狼狈,甚至脸面都不要了。   不同于2019年人口频繁流动的社会,这个时代的医生跟病人基本上都是相互知根知底的。她这么屁股一拍就跑了,也不怕传出去叫人戳脊梁骨。   不过她丢脸的事情做多了,大家也不在乎再来这一件吧。   郑卫红脸涨得通红,伸手摸口袋:“大夫,她欠了多少钱?我来还。”   陈敏还没说话,余秋先开了口:“你还你,凭什么还?”   她突然间拉下脸,“你好多的钱来还哦,要填好久的无底洞!不许还,关你什么事?看病吃药,花钱是她自己的事,你插什么手?”   郑卫红被她这副疾言厉色的模样震住了,半晌才小小声地开口:“可是总不能叫你们吃这个亏呀。”   余秋冷笑:“我们吃亏,我们凭什么吃亏呀?她欠了钱我们就要讨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没钱还就拿工分抵,我直接找他们生产队去。一年工分还不起就还两年。想对她有钱给她男人买酒喝,不至于连医药费都掏不起。”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瑤非魚、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芊芊宝贝、大王睡了233 10瓶;死宅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宁静的夜晚   郑卫红臊眉耷眼地走了, 末了他也没敢掏钱结了黄莺欠下来的医药费。   余秋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 恨铁不成钢:“你要真想她好,就不要再伸手。”   黄莺走到今天这步, 未尝不是被家人一次次纵容的结果。假如没有人始终跟在她身后, 任劳任怨地为她收拾烂摊子,而是早早就断绝了她从家里头吸血的希望,说不定她也不至于脑袋瓜子如此不清白。   不用付出代价,无论她怎么折腾家里人, 都不用付出代价,所以她才肆无忌惮。   就像现在的红卫兵们, 假如他们去抄人家, 就会被一个大耳刮子打出来,然后丢进大牢里接受改造;假如他们在台上劈斗折磨人, 就会被直接撅翻在地, 然后打断腿,他们还有胆量横冲直撞地瞎折腾吗?   人作恶的时候不用付出代价,那么恶之花就会肆无忌惮地生长。被纵容的人,也永远想不到自己需要承担责任。   余秋气势汹汹地回过头,对上何东胜神情微妙的脸,她顿时火冒三丈:“你笑什么笑, 就是你们惯的, 才搞到现在这个样子!”   何东胜赶紧端正态度:“没错, 的确不该再管她了。”   说着他还扯着嗓子, 朝郑卫红喊了声, “卫红,你就听小秋大夫一句劝吧,你还有一大家子呢。”   余秋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扬地进办公室。她才懒得管人家的家务事呢。   何东胜赶紧拎着保温桶跟上,催促道:“你吃饭吧。”   余秋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饿着肚子呢。她立刻招呼陈敏跟闵大夫:“吃饭吧,我这儿有毛栗子烧鸡。”   何东胜也热情地招呼两人:“一块儿吃吧,胡奶奶烧了一锅呢。”   闵大夫摇头,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你们自己吃吧,我爱人做好饭等我回去呢。”   她侧头邀请陈敏,“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炒饼吗?今天晚上我们家就吃炒饼,你一块儿过来吧。”   陈敏虽然垂涎板栗烧鸡,然而炒饼更加能够吸引小姑娘的好奇心。她立刻跟余秋打了声招呼,高高兴兴地跟着闵大夫走了。   余秋只得自己坐下来开饭。   她一打开保温桶盖子,浓郁板栗烧鸡的香气就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天呐,实在太诱人了,鸡块鲜亮,板栗橙黄。她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鸡肉放进嘴巴里。   鸡块裹着板栗的清香,被炖得稀烂,连骨头都酥了。余秋咀嚼完鸡肉后,直接嚼吧两下骨头,就一并吞下了肚子。她又迫不及待的吃了颗板栗,板栗被炖得糯糯的,吸满了鸡肉的汤汁,滋味鲜甜。   余秋就这么一筷板栗炖鸡,一口饭。配着一碗饭,她竟然将一大桶板栗烧鸡吃的一干二净,就连剩下的汤,都被她用来拌饭吃了。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摸着被撑起的胃,感觉按照自己现在的状态,要是穿越回2019年的话,她绝对能够吃到自助餐厅老板出面赶人。   妈呀,她什么时候这么能吃了?果然生活会让人类突破各种极限。   余秋擦着嘴巴起身的时候,才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应该留起码一半的板栗烧鸡给陈敏的。   就算那丫头吃饱了炒饼回来,也可以吃点儿板栗烧鸡尝尝味儿啊。   再不济,明天早上他们也可以一起就着板栗烧鸡吃早饭。   结果刚才美食当前,她吃的太投入了,压根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有些渣,很是对不住萌萌哒小陈姑娘。   何东胜看她的样子好笑,忍不住开口问:“怎么啦?吃的不痛快吗?”   余秋愁眉苦脸,摇摇头,唉声叹气:“我就是突然间想起来个故事。贫贱夫妻百事哀。以前有对情侣非常相爱,后来呢男的要下放去边疆,女的就毫不犹豫地跟他一块儿去。下放后的生活非常辛苦,但有情饮水饱,他们仍然很幸福。   有一天过中秋节,队里头就给他俩发了块月饼。男的带着月饼回家,先是将月饼一分为二,吃掉了自己的那部分。后来他看着另一半月饼,实在按捺不住,又一分为二,吃掉了一半,于是剩下的月饼越来越小,到最后被他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女的呢,也听说了队里头发月饼的事情。她下了工回家,怎么也找不到月饼。   男的就承认月饼被他吃了。他承诺以后会给女的买很多月饼。   但是那天过后,女的就选择回城离开这个男人了。”   余秋叹了口气,“我以前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觉得这男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渣得惊天地泣鬼神,现在我却突然间理解了他。果然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足而识礼节。生存才是第一需求啊。”   何东胜在边上笑:“所以要吃饱了肚子呀。”   他这么一说,余秋倒是想起来了:“你吃饭了没有啊?”   何东胜点头:“我吃饱了过来的。”   余秋十分怀疑这话的可信度,按照航船的行驶时间,何东胜从杨树湾过来的时候,还不到社员们正常吃饭的饭点。   那他到底是在哪儿吃的饭?   年轻的生产队长被她这么噼里啪啦的一顿逼问,赶紧举手求饶:“我真吃了,胡奶奶贴了饼子,我就着板栗烧鸡一块儿吃完了才坐船过来的。”   余秋将信将疑,坚持从柜子里头翻出了一包蜜枣推到他面前:“你吃点儿这个吧。”   何东胜看他如果不吃的话,赤脚大夫很可能没完没了,他只得点头,抓了颗蜜枣往嘴里头送。   余秋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翻出笔记本,开始默写教科书。   何东胜伸过脑袋看,立刻摇头:“把笔给我吧,你就张嘴好了,别抓笔写字了。”   她刚才吃饭的时候,抓筷子都费劲,简直就是握着筷子往嘴里头扒拉饭菜。   何东胜抓着笔,示意余秋口述:“你说,我给你记下来。”   余秋有些不好意思,算了吧,还是我自己写,你也忙了一天了。   何东胜笑了:“没事,我也想趁机好好学习一下。”   余秋表情古怪:“你确定你真想学?”   生产队长肯定地点头:“那当然。”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杨树湾大队6队的队长被迫听写了完整的《妇产科学》的一整章内容。   余秋从女性生殖系统解剖开始讲起,逐字逐句复述教科书上的内容。   她还真不是故意要捉弄年轻的生产队长,而是教科书的编排顺序本来就如此。如果学生连解剖结构都搞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各个部位的生理功能,那后面还怎么听这一门课啊。   何东胜先是窘迫不堪,后来看赤脚医生满脸坦然,居然闭着眼睛,跟背书一样一条条地说出来。他也悄悄地松了口气,认认真真地开始听写。   何东胜上高中的时候学过速记,所以手术上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慢。加上他多少也学过医,对一些医学名词相形之下并不太陌生,所以勉强能够跟上余秋的速度。   余秋像是了解他的速度一样,她不急不缓地复述着课本内容,每每到了何东胜觉得自己快要来不及记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停下来,等到他赶上再继续。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余秋说话的声音跟何东胜写字时,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响。   整整一个章节复述完毕之后,余秋睁开了眼睛,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催促何东胜赶紧下去休息。   杨树湾人睡觉早,这个点儿,大队上下都应该静悄悄的了。   何东胜摇摇头:“没事,我不困,你要是不想现在睡觉的话,咱们可以继续默写。”   余秋摇头:“不行,你的手再写下去的话,明天也不要想抬胳膊了。”   她站起身,送何东胜下楼去:“今晚你还睡在王医生的宿舍吧。”   何东胜却有些踌躇:“算了,宿舍距离病房太远,我还是就在办公室里头靠会儿吧。”   余秋笑了起来,转过头看紧张过度的生产队长:“你干什么呀?洪大鹏都死了,又不会阴魂不散。”   何东胜摇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谨慎点儿的好。”   疯病会传染,一个洪大鹏发疯死了,谁晓得还有没有其他神经病?   两人刚走到妇产科病区门口,就听见楼下传来嘈杂的声响。   陈敏领着一群人往手术室的方向跑。   楼下大厅的灯亮着,照亮了每个人额头上的汗水以及口鼻间喷出的白雾,显然大家是一路奔跑过来的,每个人都气喘吁吁。   余秋在里头认出了刘主任的脸,公社革委会主任脸上全是焦灼的神色。他旁边站着的李秀云,相形之下要平静许多,年轻的妈妈怀里头还抱着熟睡的孩子。   也不知道她跑医院来干嘛还带着孩子,也许是家里头没人帮忙带吧。   比起风轻云淡的李秀云,一旁被人押着的周国芳瞧着可就狼狈多了。不知道她是挨了打,还是在路上跑得太快,以至于摔倒了。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伤痕。   余秋奇怪,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凑到一起。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梭巡一圈,想要寻找周国芳与李秀云之间的连接点,现任粮管所所长郑大刚。   然而人头攒动,灯光下,晃来晃去的面孔中却没有一张是郑大刚的脸。   “余秋!”陈敏焦急地喊自己的同伴,“你快过来看看。”   余秋应声下去,撞上王医生跟李伟民也匆匆地从诊疗室里头出来。   三个大夫会合到一起,连同陈敏一块儿站在担架床边上。   所谓的单价床,不过是快被拆下来的门板,上头躺着个男人,瞧着个子应该不矮。   只他脸上跟身上都盖着被子,叫人看不清楚里头的具体情况,只听得见痛苦的闷哼。   余秋喊了声:“得罪了。”,然后伸手接下盖在男人头上的被子。   等看清楚那张冲击力极强的脸时,她顿时倒吸口凉气:“这怎么回事?”   躺在门板上痛苦哀嚎的人,正是她刚才寻而未果的郑大刚。瞧他的样子,像是受了重击,几乎都要晕过去的模样。   郑大刚显然经历着巨大的痛苦,上下牙齿都在作响,压根没有理会余秋的问题。   余秋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在李秀云脸上,希冀这位病人家属可以帮忙提供详尽的病史。   然而李秀云就抱着自己的孩子,表情漠然,就像是周围的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似的。   还是刘主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含含混混的作答:“你把人推进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小邱大夫,你帮帮忙,可千万得给他接好了。”   余秋满头雾水,接什么?难不成今晚郑大刚跟李秀云谈判离婚的事情,结果被李秀云剁掉的手指头?   没道理呀,郑大刚身上一点儿血腥味都没有。   余秋疑疑惑惑地将人推进了手术间。   刘主任还在外头大喊:“下面,你好好看看下面。”   余秋被他提醒着,才发现被子底下的郑大刚光着屁股。不是郑大刚生性狂野,而是他现在的状况,实在没办法穿裤子。   李伟民在边上倒吸了口凉气,本能的蛋疼,他下意识地夹紧双腿,结结巴巴道:“这是被人用棍子打了吗?谁呀?下手也太狠了!”   余秋看着郑大刚的惨状,也忍不住要叹气。   粮管所所长的子孙根又肿又青又紫,跟被掰断的茄子一样歪在边上,显然是要断子绝孙的模样了。   到底是谁下的狠手,居然就这么硬生生的,将他的子孙根给折断了。   余秋怀疑地看着郑大刚,难不成这人要跟李秀云离婚,还想跟人来一发分手火包,结果被人直接人道主义阉割了?   那可真是活该了。   郑大刚的这种情况学名称之为闭合性海绵体破裂,是泌尿外科急症,好发于青壮年男性,基本发生于荫颈处于博起状态时,比如不正确的进入方式或粗暴的夫妻生活引起的,尤以女子处于上位时多见。   动作如此之激烈,基本考虑是用强了,李秀云才刚出月子呢,激烈反抗也正常。   ※※※※※※※※※※※※※※※※※※※※   麻烦审核看清楚,哪里黄了?   别把王者当青铜   余秋拒绝给郑大刚做手术。开什么玩笑, 她一妇产科大夫, 干嘛要看泌尿外科的男人?完全超出诊疗范围了。再说了,人家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呢, 做这种事情, 影响很不好的。   刘主任朝她连连作揖,嘴上说着软和话:“哎哟,我的小秋大夫哎,这是救命的时候, 还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余秋正色:“这可不是乱七八糟的,这是正经事。这刀我开不了, 我承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刘主任拉着李秀云, 催促病人家属:“我的秀云同志,你也说句话嘛。其他的事情咱们暂且放下, 该做主的我肯定给你做主, 咱们先把郑大刚同志的命救回来成不?死刑犯还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呢。”   余秋在边上火上浇油:“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还是直接送县医院吧。”   没什么大不了,最多也就是以后不举,再也没有犯罪的机会。   李秀云面罩寒霜:“断了更好,省得再惹事。”   刘主任可不能听两位女同志说赌气的话,赶紧从中说和:“别别别, 大家有话慢慢说, 先把刀给开了。”   余秋丑话说在前头:“那我可没办法开这刀。开完了以后, 他有什么问题找我算账怎么办?去县医院吧, 别耽误事情了。”   然而郑大刚死活不肯离开卫生院, 他现在一张脸因为疼痛苍白,又因为窘迫充血,简直叫人看不清上面到底五颜六色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我不去,一切后果我自负。”疼得已经要虚脱的郑大刚牙齿咬得咯咯响,“我签字,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认了。”   余秋点头,又转过脑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李秀云:“那么你呢?如果术后你们夫妻生活不和谐的话,找我是没用的呀。”   李秀云冷笑:“那去问他新找的老婆吧。我跟他可不是什么夫妻,也没的夫妻生活。”   尽管如此,作为法律关系上尚未解除绑定关系的家属,你就赢还是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   余秋拿到这张纸,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想当初骨科给一大爷做大腿骨折手术,明明手术一切顺利,病人恢复也良好,结果家属拒绝交钱。年过半百的大妈坚持称医生将她老公做坏了,现在病人雄风不在,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夫妻生活。   搞笑的是,别说直接刺激海绵体了,护士节这位大爷腿部切口换药的时候,他都立刻举行升旗仪式。   张医生给郑大刚推了药,直接放倒了倒霉的粮管所所长。   余秋直接带人上台探查。   说实在的,海绵体折断不稀奇。余秋当年在泌尿外科轮转时,基本上每个礼拜夜班都能碰上一两例类似的患者。   每次看到如此折戬的忧伤,余秋都会在心中吐槽一下各种小颜色文里头不靠谱的胡说八道。   什么突破了宮井,狗屁吧,胡说八道的作者恐怕连宮井的解剖结构都搞不清楚。   知不知道正常宮井内口都是闭合的?否则孕妇岂不是天天流产。临床上因为粘连要做宮井扩张术,医生都是靠着探针先探入宮井内口,然后再用一根根不同型号的扩张器进去扩张,一般由2~4号开始,按顺序逐步扩张致7~8号。   如果那个人能够被人体结构突破开,那只能说明她宮井松弛严重而且有子宮脱垂的嫌疑。   况且即使8号扩张器,也就只有人的食指粗细,威风凛凛的男主纵然身揣任意收缩的金箍棒,原来就是这个尺寸,真是想象不能的悲伤。   假如还想再强调金箍棒是如何的坚而不摧无所不能,上台看一场海绵体断裂伤修补术就能够认清事情的真相。   李伟民还在抽气,感觉眼前的景象不可思议。作为一个年连小电影都没得看的社会主义根正苗红的好少年,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小李大夫对于生活的认知。   无论他如何积极开动脑袋瓜子,都想象不能眼下的惨况到底是怎样造成的。   见多识广的余秋则不动声色。对,李伟民有件事情说的没错,海绵体断裂常见,但多见于中远端。像这么齐根折断,血肿渗入会荫浅袋,直接肿成个圆茄子的倒是不多见。   她一边开始手术探查,一边言简意赅:“见过升旗没有?升旗的时候,直接被人坐断了呗。”   她如此轻描淡写,李伟民同学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这个世界真的好危险。   还有余秋明明是个女同学,怎么能够跟没事人一样,张口闭口的说这些。说好的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呢。   余秋倒是分出眼神来瞥了眼纯洁的男同学,然后直接翻了个白眼。   装,你就给姐姐装吧。谁不知道你们外科男医生是最不要脸的。个个上了台都是段子满天飞,毫无下限可言。   萌萌哒陈敏医生也没觉得这个话题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她只百思不得其解:“可她为什么要坐上去啊?”   这就跟地上竖着跟棍子一样,正常人都不会往棍子上坐呀。   余秋脑海中浮现出1000字的小作文,以她见多识广的医学经验完全可以现场重现。但鉴于和谐社会的需求,对着两个未成年人,她只能言简意赅地翻译成一句话大纲:“滑出来了,然后女的一屁股坐断了。”   这个内容实在太过于丰富,年轻的医生们眼前立刻浮现出惨烈的场景,人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李伟民结结巴巴道:“看不出来呀。我瞧着李秀云挺文静的呀。”   “谁说是李秀云了?”护士从手术间外头过来,手里头拿着余秋先前点名要用的药水,给郑大刚加上。   这回手术台上的医生,连同打麻醉的侯向群以及指导他的张医生,都将目光齐齐落在了护士身上,然后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妈呀,不是吧,作案的人不是郑大刚的老婆李秀云,那还能是谁?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鼻青眼肿的周国芳。   啧啧,难怪李秀云丝毫不掩饰脸上鄙夷的神色呢,郑大刚这家伙口味可真够重的呀,周国芳能当他妈了吧。   护士哭笑不得:“你们想什么呢?周国芳是去抓女干的。”   具体点儿讲,是仙人跳,这个故事离奇曲折复杂无厘头现实荒诞主义,各种不可说。   抽出各种神奇的背景,简单简而描述就是郑大刚的确存了要换老婆的心思,但是他自觉戴了一回绿帽子,不能再傻乎乎地戴第二回,娶个二手货回家。   所以粮管所所长在开启人生第二春之前,要验货。   神奇的不是郑大刚的脑回路,而是周国芳那位侄女儿的智商与三观。   不知道是粮管所所长夫人的头衔太过于诱人,还是吃国家粮,当城镇居民的诱惑太过于强大。这个年纪轻轻的黄花大闺女,居然同意了郑大刚的要求,带着红绒花精心打扮了一通,送货上门了。   众人的眼睛珠子都快跳出眼眶外了,他们不知道这故事当中居然还藏着这位神奇的隐匿女主角。   不过也是,挖空心思的跟这个明明已经有老婆的男人扯上关系,这姑娘的脑袋瓜子能清爽到哪儿去才怪呢!   陈敏不住地抽冷气,恍然大悟:“难怪今天周国芳带着她侄女儿到医院来,要找什么生儿子的秘方。”   合着这两人是想要趁着难得踏上龙床的机会,一举夺男,凭借肚子稳稳地踏进郑大刚的家门啊。   阿呸!溥仪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普通公民呢,哪儿来的龙床?   侯向群百思不得其解:“那既然都说好了的事情,周国芳又是捉的哪门子女干啊?”   护士这下子真是憋不住笑了:“郑大刚这样的,谁敢相信他?万一他白睡了,人家姑娘拍拍屁股不认账了,那周国芳岂不是亏大了?”   平白无故地送个黄花大姑娘上床给人睡,周国芳自然是要存着万无一失的心思。况且她还要防止这件事成了之后,自己被踢出局,捞不到一点儿好处。   于是种种心思之下,周国芳来了一出捉女干的好戏。她直接带着娘家几个关系亲近的亲属,踹开了一室石楠花开的房门,活捉了光屁股颠鸾倒凤的粮管所所长。   好啊不得了了,国家干部居然敢强女干贫下中农家的黄花大闺女。   周国芳的侄女儿也猝不及防,叫人直接掀了被子。   她吓得一声尖叫,赶紧爬起身,手忙脚乱间,她没能坐起来,先自己在床上摔了一个屁股蹲。   结果粮管所所长还在血气方刚中呢,升起的旗杆也没降下来,叫她一屁股坐上去,直接折了。   李伟民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下身传来一股剧痛。   他同情的看着还躺在手术床上人事不知的郑大刚,感觉这位到底是当过兵的人,身体素质果然不一样。   郑大刚居然没有当场痛晕过去,也是位人才。   这下子连张医生都起了好奇心:“那怎么他老婆还有刘主任他们都过来了?”   周国芳脑壳再不清白,也应该明白这是丑事,千万不能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   余秋也疑惑,事情闹开了之后,周国芳岂不是鸡飞蛋打,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护士神情古怪,一个劲儿的直摇头。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怪就怪,周国芳捉女干的动静闹得太大了,不知怎么的惊动了李秀云。”   要不怎么说国家干部的格局不一样呢?一般女人碰到这种事,肯定要回娘家找人,直接杀上去,好好暴打一顿狗男女。   李秀云不一样,李秀云时时刻刻都相信组织。   她不哭也不闹,只直接抱着孩子去找刘主任,要求刘主任跟着去给她做主。   所谓无巧不成书,偏偏李秀云到格委会的时候,本公社的红未兵代表正在主任办公室里头跟红星公社的当家人拍桌子,要进行谈判。   格命是全国的格命,他们要将格命之火传遍全世界,谁都不能剥夺他们格命的权利!   一听有人搞破鞋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红未兵们立刻激动了。   都不等刘主任发话,一群十几二十岁的格命者直接浩浩荡荡地杀去了罪恶的通女干地点。   对此,周国芳一无所知。   她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郑大刚遭受了重创,正逼着他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   有了这张保证书,郑大刚敢不娶她侄女儿,她就立刻上革委会告他去。到时候别说粮管所所长的乌纱帽了,他连小命都保不住,直接蹲大牢吃枪子儿去。   红未兵进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的时候,这张保证书就成了板上钉钉的证据。臭流氓烂破鞋,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红未兵揪着白天还风光满面的粮管所所长下床,要立刻就给他挂上牌子,拖着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上街游行去。   结果他们把人刚拖下床,郑大刚就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红未兵正要唾弃装模作样地反格命分子,还是刘主任眼睛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赶紧出面先拦下了红未兵,把人送到卫生院来了。   至于那位原本要拖去游街的女主角,则被红未兵看管起来,暂时没有遭受劈斗,也算是因祸得福,逃过了一劫。   不过眼下这状况,就算没游街,也闹得人尽皆知了。这么大的事情,红未兵不拖着他去批斗才怪。   陈敏恨恨地骂了一声:“该,活该,老天爷都收拾他呢。”   这会儿,她觉得那群红未兵都可亲可爱起来。幸亏他们在革委会,不然就刘主任这态度,搞不好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嘞。   李伟民也觉得刘主任太过于老好人,这么个家伙拖到医院来干什么?大晚上的,白给他们增加工作量。   余秋取了郑大刚断旗的根部做半环形切口探查未见血肿及白膜破裂,又沿着紫黑圆茄子延长切口,等发现血肿,立刻给予缝合止血。   陈敏还在替李秀云庆幸:“亏得老天爷长眼睛,叫郑大刚露出了狐狸尾巴。不然李秀云就要被他搓磨死了。”   她倒是要看看郑大刚这回还要找什么借口。这种恬不知耻的家伙,果然要被老天爷收拾。   余秋缝完了最后一针,示意陈敏剪线。   她笑着看小陈大夫,意味深长道:“你真觉得这事儿是老天爷长眼?”   陈敏懵懵懂懂的:“那当然了,就是老天爷在收拾他。”   余秋笑出了声,拿着消毒棉球也缝合好的切口消毒,慢条斯理道:“要真有老天爷,那老天爷也是李秀云自己。”   李伟民正仔细端详缝合好的切口呢,一时间回不过神:“李秀云怎么成了老天爷?她挺可怜的呀。”   余秋微微摇摇头:“你想想看,李秀云是怎么知道郑大刚在哪儿跟人通奸的?周国芳就是再蠢也不会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你再想想看,为什么李秀云去找刘主任?刘主任是个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   按照刘主任的性子,肯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下来,温和的去解决。   毕竟现在男女问题上犯错误,后果非常严重。搞不好郑大刚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红未兵才不会放过他呢。”李伟民脱口而出,“等着吧,只要他出了院,红未兵肯定会拖他去游街。”   余秋笑了起来:“李秀云为什么会这么巧撞见红未兵呢?”   护士到底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些,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她算好了的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国芳这么大张旗鼓地带着侄女儿上公社,李秀云只要存了心,就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谁让周国芳一早就闹得全公社人尽皆知了。   红未兵要去找革委会主任谈判,按照他们张扬的性子,肯定也是早早就放出了风声。   所以李秀云才会抱着孩子,直接杀上革委会主任办公室,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刘主任,而是红未兵。   在任何时代,都没有比男女不正当关系,更加能够刺激人神经的八卦新闻。   红未兵听了这桩丑事,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   侯向群摸着嘴巴,细细咂摸其中的意味,突然间背后生凉:“活着,周国芳跟红未兵上蹦下跳忙了这么长时间,全是在替李秀云干活呢?”   李伟民发出一声低呼,感觉这世界实在太可怕了。瞧着那么柔柔弱弱的李秀云,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不动声色绵里藏针,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沦为了她的枪手。   余秋叹气,给郑大刚敷上纱布:“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别忘了,李秀云以前可是他们县的县革委会委员。”   你们以为人家是青铜,实际上人家一直都是王者。不给你们点儿厉害看看,你们还把老虎当成hello kitty喽?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县革委会委员有多厉害,瞧瞧那个发疯的洪大鹏就知道了。   护士叹气:“她也真够豁得出去。事情闹成这样,她家的男人可干不成粮管所所长喽。”   余秋笑出了声:“郑大刚都要跟她离婚了,她还管这么多啊?”   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李伟民同情地看着尚未麻醉清醒的郑大刚。这么厉害的漂亮老婆,合该着这家伙无福消受。   余秋揭开手术巾单,叹了口气,摇摇头:“这就叫强捧遭天谴,没事千万不要瞎折腾。”   等着吧,后面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那强行上位的姑娘也不晓得是个怎样的凄凉下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实石头 10瓶;小哈、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麻烦审核睁大眼睛看清楚,哪儿黄了?正常手术过程,我不写一眼就能治好病的神医。您是专审您了不起,但愿您有正常人的智商。   祸不单行   都不用余秋去费心思打听周国芳的侄女儿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答案就送到了她面前。   那个年轻的姑娘软软地躺在地上, 她连门板的待遇都不配享受,她口鼻全无呼吸, 心脏也停止了搏动, 她死了。   今天下午,她还头上扎着红绒花,收拾得干净漂亮,一双大眼睛满怀好奇的打量着医生办公室。   现在, 那双眼睛永远闭在了一起。   她以为自己豁出去奋力一拼,从此就能走上康庄大道, 却不知自己抬脚迈上的是黄泉路。   余秋不知道她临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 因为她的两边脸都高高肿着,上面纵横交错的, 全是红红紫紫的伤痕, 这是鞋底抽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刘主任好说歹说,带走了郑大刚去医院看病,却保不下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方,只能任由她被红未兵捉住了,好好审问。   对于这种恬不知耻的臭婊子,红未兵当然不可能有好脸。他们先是将人双手双脚分别用绳子捆绑起来, 悬吊在不同的房梁上, 让人两条展开, 双只脚后翘, 吊在半空上坐飞机, 然后又嫌她哭得烦人,领头的女红未兵把她放下来,用鞋底抽脸。   谁知道抽着抽着,臭破鞋就没了声音,直接倒在了地上。   红未兵怎么能够允许她装死逃避格命群众的审判,又对着她上脚踹。结果踢了半天,穿着棉鞋的红未兵都觉得自己脚疼了,躺在地上的小周仍旧毫无反应。   红未兵队伍当中年纪大一些的人感觉不对劲,过去试探她的鼻息,这才发现臭破鞋没气了。   红星公社大概是因为依山傍水,阴气太盛,格命之火一向烧得不够旺盛,臭破鞋居然是外出参加过串连回来的红未兵正儿八经批斗死的第一个反格命分子。   于是格命小将们慌乱了,他们赶紧七手八脚地将臭破鞋抬到了医院。   余秋刚出了手术室,就被人连拖带拽地硬拉到尸体面前。   领头的那个阴阳脸女红未兵颐指气使:“这个臭破鞋妄图以自杀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你赶紧把她救活了,让她接受格命者的审判。”   余秋瞥了眼半边脸摔坏的红未兵,看样子她爹还是没舍得下狠手直接打断她他的腿,居然还让她在外头兴风作浪。   小秋大夫摇摇头:“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带死人到医院来有什么用?”   这下子一群10来岁的格命者们明显慌了,他们嘴里头喊着:“忠于主席、忠于思想、忠于主席的无产阶级格命路线,对主席要无限热爱   、无限信仰、无限崇拜、无限忠诚。”,人往医院外头跑。   余秋不知道他们口中喊的口号,跟自己提出的疑问到底能构成逻辑上的什么关系。   但是口号就像是他们的护身符一样,他们坚信可以护送着自己平安离开。   然而,臭破鞋的家属不愿意了。   周国芳娘家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不同以往被劈斗的黑五类家庭要夹着尾巴做人,不敢跟格命小将们有任何拉扯。   他们愤怒地拦下了行凶杀人后还想扬长而去的红未兵。   狗日的,这帮家伙才是跟正经的犯罪分子狼狈为女干的流氓。他们家的姑娘叫粮管所所长糟蹋了,干部不仅不抓强女干犯,居然还趁机打死了他家姑娘,想死无对证。   贫下中农们干惯了重体力活,可不比只会狐假虎威的红未兵们,他们三两下子就跟抓鸡仔似的,直接将那十来个红未兵团团围作一处。   领头的阴阳脸女红未兵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呵斥:“明明就是女干夫淫妇臭破鞋,是他妄图以自杀逃避格命者的审判。”   周家人怎么肯承认小周姑娘是跟郑大刚通女干,他们一口咬定郑大刚强女干了小周。   至于为什么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会凑到一个屋子里头去。因为郑大刚借着粮管所所长的身份,欺骗小周姑娘说要招她进粮管所工作。   从泥腿子变成吃皇粮的国家干部,自然要进行思想上的蜕变。郑大刚同志日理万机,白天没空,只有晚上才能与小周姑娘进行一对一的深入思想交流。   他通过流氓手段无耻地欺骗并且强暴了小周。   红未兵想拿郑大刚签署的那张保证书说事,明明在那里头他们已经承认双方是自愿发生关系的。   周国芳先前被打得鼻青眼肿,牙齿都掉了两颗,这会儿说话漏风却不耽误她发出受害者家属的控诉:“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家一个好好的黄花大闺女被人睡了,当然要脸面!”   她鄙夷地看着领头的女红未兵,“不比有些人啊,上赶着想要人家睡人家不睡,她还要想办法污蔑人家强女干了她。呸,臭破鞋!到底哪个才是臭破鞋呀?”   女红未兵被人揭了短,顿时连门看的那半张脸也青紫交错,她羞恼难当:“你胡说八道,含血喷人!”   周国芳这下子有娘家人撑腰了,气势十足:“这是全公社人都知道的丑事。我要是家里头出了这么个姑娘啊,全家老小都要跳河自杀去呢。也有脸出来丢人现眼!”   眼看着双方越吵越厉害,刘主任不得不出面讲和:“都别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请公安同志过来调查清楚了自然就有定论。”   “调查个屁,你们这些戴官帽子的官官相护!”   周国芳的侄子是死掉的小周姑娘的大哥,真情实意地悲愤着,他一把将刘主任推到边上,伸出手去揪还躺在转运床上的郑大刚。   本来病人出了手术间,就应该被送到病房住下。但是因为手术室的门一开,这群人就全围了上来,死活没有给医生护士留下一条通道,所以郑大刚也被迫滞留在了手术室门口。   “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骗了我妹妹,强女干了她!”周家的长男直接将郑大刚拖的半个身子都直起来了。   余秋大骇,郑大刚还插着导尿管呢,导尿管固定在床边。他身子被这么直直的拽起来,导尿管立刻绷紧了,眼看着就要扯掉。   被硬生生扯下导尿管的剧痛,实在不是郑大刚这么个海绵体刚被修复的病人所能承受的。   麻醉药已经过效,他都醒过来了呀。   不等余秋开头阻拦,愤怒的家属已经直接顺势将郑大刚拽下了床,围成一团开始拳打脚踢。   整个局势彻底失控了。无论被推的跌坐在地上的刘主任如何扯着嗓子喊,红未兵跟小周的家属们都无人理会。   双方直接正面交锋起来,垃圾桶拖把扫帚武装带甚至连病历家跟转运床都是他们打斗的武器。   余秋青也看到小周的大哥抓起病历夹就朝那阴阳脸的女红未兵脑袋上砸。   不同于2019年的病历夹基本上是塑料制品,边缘钝化,杀伤力有限。现在卫生院用的病历夹是铁制的。余秋他们自己平常用的时候都要小心被锋利的边角割破了手指头,这下子落在愤怒的死者家属手上,可不就成了凶器。   余秋清眼看着病历家的尖角砸到了那女红未兵的眼睛,十几岁的姑娘发出了惨烈的呼喊,身体往后面倒。   “快进去!”何东胜猫着腰从墙角一路跑过来,直接推着余秋等人进手术室。   余秋看着那姑娘眼角流淌出来的鲜血,估计她的眼珠子是保不住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赶紧逃离斗殴现场。根本就拦不住,打红了眼的双方直接往死里头揍对方。   红未兵人多势众,两边加起来,有一二十号人。   周国芳的娘家人气势上虽然稍逊一筹,但是他们常年在地里头刨食,个个身体结实,打起架来吃不了亏。   于是双方势均力敌,直接在医院大厅里上演了全武行。   医生护士们都惊呆了,还是留在手术室外头值班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关门,把门都关上!”   原本从病房里出来看热闹的病人以及家属,这会儿也回过神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热闹,他们还是不要凑的好。   何东胜将余秋等人推进了手术室,又直接拖着还坐在地上没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刘主任进屋关上门。   隔着道薄薄的门板,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刘主任急得不行,他必须得赶紧控制住外头的事态。   可惜他电话打到格委会却死活没人接。也是这深更半夜的,办公室里头哪来的人?他将公社所有的电话号码都打了个遍,却愣是找不出一个人去联系民兵队。   医院科室倒是有人接电话呢,可前提是他们要能够走出医院大门啊。外头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蜷缩在房间里头不敢伸出脑袋,生怕自己会沦为那条被烤焦的鱼。   李伟民安慰急得不行的刘主任:“行啦,等他们都打死了,自然就消停了。”   刘主任狠狠地瞪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医生:“那是人命,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个当大夫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李伟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当大夫的能够治病救人,可救不了自己要找死的人。”   余秋也在边上叹气,要打早点儿打就好了,还害得她大晚上的费了这么长功夫给人做手术。   其实刚才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她的确也想将郑大刚拖回手术室的,但是这个刚经历了手术的病人已经沦为众矢之的,压根没有给她伸出手的机会。   “现在怎么办?”张大夫皱着眉头,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术后几小时是病人发生风险的高危时期,一定要密切观察的。   侯向群叹了口气:“还观察什么呀?就算手术没危险,他们也能直接打到他危险。”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的苦笑。   最后还是何东胜站起身来:“我打电话回杨树湾吧。说不定大队部有人。”   李伟民冲他吹胡子瞪眼,打个屁电话呀,有什么好打的?他已经烦透了外面的那帮家伙,打死一个,清静一回。   何东胜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抱怨。   余秋也没有开口阻拦生产队长。要是事情真闹大了的话,首当其冲要倒霉的还是刘主任。毕竟,这可是在他的治下闹出来的大规模械斗事件。   这几年又不比前几年流行舞斗,打死多少人都是一床大被压下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何东胜拨通了电话,胡杨果然还没有下班走人。大队部前头的院子地方开阔,被他改造成实验室,他还在忙碌着给农具升级。   接到何东胜的电话,胡杨立刻招呼自己的大徒弟李红兵:“快去,找你赵大哥赵二哥,咱们杨树湾上公社勤王去。”   手术室的电话漏音,余秋听到了小胡会计的声音,差点儿没晕过去。她扯着嗓子喊:“你让他们联系公社民兵队,不要强出头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边都已经打红眼了,谁过来劝架都要冒着生命危险。   刘主任看了眼这姑娘,到底没吭声,只贴着门板听外头的动静。   比起忧心忡忡的刘主任,其他几人可真是没良心多了。何东胜还找来了空白的纸张,抓着支笔,让余秋继续复述教科书内容,他好帮忙默写下来。   余秋挥了挥手,直接开始上手术学,她就着郑大刚先前的那台手术,从解剖结构说起,穿插着生理病理生化人体循环系统以及临床病例,滔滔不绝地上了足足一个小时的课。   何东胜在旁边奋笔疾书,手上半秒钟都不敢停下,直到余秋说完了课,他才将记下的课堂笔记交给余秋校对。   余秋仔细看了笔记内容,随手订正了几处错误的地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照你的水平,上个几年课下来,考证绝对没问题。”   陈敏好奇:“考什么证啊?”   余秋笑了笑,故意逗这姑娘:“考从我这儿出师的合格证啊。”   刘主任先前耳朵还贴着手术间的门,这会儿倒是侧过脸来,朝余秋点头:“不错,你这样,当个先生也好。”   余秋在心里头傲娇着,那当然。作为师姐兼老师,她还给学弟学妹们上过职业医考前的妇产科专业辅导,课程可受欢迎了。   余秋灵机一动,趁机跟革委会主任打商量:“主任,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看能不能就在我们公社里头搞个医学培训班。下面各个大队的赤脚医生以及有志于学医的人,都可以利用农闲以及休息的时间过来上课。通过临床实践以及理论知识学习,提升医疗技术水平。”   刘主任还没发话,何东胜先表示反对:“你哪里有空?你现在两头跑着想把自己当成几个人用。”   余秋也开始头痛:“要不这样吧,以后我早上回杨树湾,中午到卫生院来,顺带着晚上上课。”   何东胜就看着她笑:“你晚上什么时候消停过呀?”   余秋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只能试图收回阵地:“就算没空上课,带着大家一块儿处理病人,然后趁机讲点内容也是好的呀。”   何东胜还想再说什么,外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公社民兵队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其实他们不来,估计外头也打的差不多了。毕竟人就一条命,总不能打死一回再死而复生接着打。   何东胜听到赵家两兄弟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道手术室的门。   外头的局势的确已经控制住了,斗殴双方都情况惨烈,基本上个个鼻青眼肿。   公社民兵队长正在厉声呵斥着什么,旁边伴随着女红未兵痛苦的呻.吟。   她的手还捂着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渗透出来,地上已经洇了一小滩血迹。   余秋看着这个还在地上打滚的姑娘,也许现在有专业的眼科医生在的话,立刻进行手术,说不定还能保住她的眼睛。   只不过,现在什么都没有。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她会不会为自己的革命而感到后悔。   也许不会吧,毕竟她不是纯粹的革命者,她所有的行为都包含着谋取私利的野心。   无论是当初站出来指责韩晓生强女干自己以获得升学的机会,还是刚才殴打小周来发泄自己被毁容的愤懑,每一件事,她都存着私心。   有一种人永远不后悔,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做错任何事,他们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事,他们只会将责任全都归咎于别人。   “打什么呀?有什么好打的?”民兵队长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表情严厉,“全都打死了,谁还去抓格命促生产啊。背叛格命,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样闹腾才是真正的对不起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小周同志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我们请公安同志好好调查清楚不就行了?我们的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要是真有人动用私刑,杀害了无辜的贫下中农,我们人民也不会饶过他们。”   红未兵急了,领头的女红未兵现在说不了话,换了另一个男红未兵开口:“什么无辜的贫下中农,明明是搞破鞋的狗男女!”   这下子周家人可不答应了,小周姑娘的大哥伸出手厉声呵斥:“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狗东西,害死了我们贫下中农,还要往我妹妹的头上泼脏水。你让他说,他敢不敢承认,他脏了我妹妹的身子?”   说着,他从地上揪起瘫软成一团不吭声的郑大刚,然后用力地摇晃着逼问,“你说啊?你个断子绝孙的强女干犯,你祸害我们贫下中农!”   然而无论他如何摇晃,郑大刚都一语不发。他那张沾满了血污早就瞧不出五官轮廓的脸上显出了一种死人一般的寂静。   余秋本能地觉得不妙,赶紧跑过去查看郑大刚的情况,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瞳孔散大固定,死亡的三大征象齐齐出现在粮管所所长身上。   他死了,今晚刚做过手术的郑大刚死了。   红未兵立刻激动起来,扯着嗓子大喊:“打死人啦,臭破鞋打死格命干部了。”   这会儿他们倒是忘了郑大刚也是他们嘴里头的臭流氓。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等更日漫漫 3瓶;小红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到底怎么死的?   这下子问题闹大了, 一晚上打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一个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 谁都不是可以被轻易打发掉的角色, 一时间整个红星公社都闹腾了起来。   县公安局接到了电话,当天夜里就派了刑警下来,连着民兵队一起,将所有参与斗殴的人都抓了起来。   余秋还没睁眼的时候, 就听见外头响起鬼哭狼嚎的喊叫声。所有人都说自己冤枉,每一方都在强调自己是替天行道, 互相攻击对方是臭流氓烂破鞋的帮凶。   声浪实在气势过于宏大, 余秋连想赖会儿床都做不到,只能被迫晚睡早起。   她打着呵欠起床, 羡慕的看着旁边还在呼呼大睡的陈敏。   年轻真好啊, 年轻的小姑娘睡眠质量真高。   岁月催人老,姐姐年纪大了,真的不能比。   她伸了个懒腰出去刷牙洗脸。   还没有下夜班的护士正在跟助产士讨论夜里头的混乱。   听说郑大刚跟那个小周还挺浪漫,昨晚两人一块儿吃完了火锅,才循序渐进发展到上床。   “唉,年纪轻轻的, 居然弄了个这样的下场。”助产士叹了口气, “要没她那个缺德冒烟的姨妈撺掇着, 她安安生生在他们村里头住着, 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护士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吗?这点儿大的丫头, 又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什么人,能懂什么道理。还不是家里头长辈说什么,她就以为是什么。这周国芳可真是害人不浅,坑了自己婆家人不说,连娘家人也不放过。说句不值当的话,这人可真是个丧门星。”   助产士点头:“可不是吗,你瞧瞧昨晚上打成那样,她侄女儿死了,郑大刚也死了,她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余秋刷完牙进产房,找保温瓶好倒热水洗脸,闻声点头赞同:“有的人啊,最擅长折腾别人。你有什么危险的时候,她跑得比兔子还快,才不肯吃亏呢。”   助产士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偏偏就是有人愿意受她撺掇。你说这两个人但凡有点儿脑子,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啊。”   楼下传来哭喊的声音,有个年轻的姑娘趴在地上喊“爸爸救命”。   产房里头三个人全跑到窗户边上看下头的情况。昨晚那个被打残了眼睛的女红未兵整个人趴在地上,手一直往前头够着,嘴里头哭闹不休。   她的身后有两个民兵伸手拽她胳膊,企图把人拖起来。   助产士奇怪:“她喊谁救命啊?她家里人过来了?”   “她弟弟还在医院呢。”余秋叹了口气,“就是前头那个手指头被锄头斩断了手指头的孩子。”   助产士恍然大悟:“她家还敢放她再出来瞎折腾啊?这可真是的,家里头还嫌她惹的祸不够多吗?”   以前是小打小闹,现在搞出人命来了看要怎么收场。年纪轻轻的干点儿什么不好,专门瞎折腾。   楼下的女红未兵哭喊了半天,终于得到了她父亲的回应:“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害死了人命你就得把命赔给人家。不要喊我了,你但凡眼里头还有我们,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样。”   绝望的女红未兵拼命挣扎着,还是被个民兵拖走了。一并被运出去的,还有两具尸体。   听说公安局的人原本想将尸体暂时放在医院,被卫生院院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公社卫生院又没有停尸房,哪里好放死人啊。   余秋看着那姑娘还在拼命挣扎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桌上的病历上,本能地好奇:“谁的病历没拿出去呀?昨夜生孩子啦,我睡的一点儿都没听到。”   “哦,是那个郑大刚的病历。”护士反应过来,“王大夫拿上来的说你可能需要写手术记录。人都死了,有什么好写的呀?难不成写术后未返病房被人殴打致死?”   余秋下意识地作答:“那可说不来,术后本来就是高危机,说不定是肺栓塞之类的严重并发症呢。人说没了就没了,实际上并不是被打死的。”   “嘿,你这话,周家人肯定爱听。”助产士笑着摇头,“现在两边还在扯皮呢,谁都不承认是自己打死郑大刚的。”   余秋笑着接话:“谁傻谁愿意站出来。没人认的话,说不定法不责众,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有人认,那可是要吃枪子的事情。”   其实如果严格按照法律来,估计不会判处死刑,但问题是现在情况不是特殊嘛。   她翻开病历找到手术记录纸。刚在姓名那一栏上写上郑大刚的名字时,余秋抓着笔的手停下来了。   护士目光刚好看过来,瞧他微微有些发症的模样,还忍不住笑:“行了,你再睡会儿,等睡醒过来再写东西。就你这样,现在脑子清爽才怪呢。”   余秋摇摇头,抬起眼睛:“昨晚小周她哥哥拿着这本病历砸瞎了楼下那个红未兵的眼睛。”   众人面面相觑。   余秋手一挥,将病历推得远远的。   王医生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怎么能把犯罪工具拿来呢?这个应该交给警察才对!就算不能做DNA比对,起码现在也可以查指纹的。   助产士跟着跺脚:“小王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脑袋瓜子转不过弯儿来。”   产房门口响起敲门的声音,何东胜在外头喊:“陆师傅今天早上刚做的豆腐,还热着呢,你们要不要吃?”   助产士立刻招呼他进屋:“进来吃吧,没人生孩子。”   何东胜手里头拎着保温桶,打开盖子,里头全是热腾腾嫩豆腐。   刚出锅的豆腐嫩的很,压根不用任何烹饪方式,直接舀着吃就美的不行。   助产士从柜子里头翻出了一瓶珍藏的白砂糖,舀上一勺洒进去,跟嫩豆腐一块儿拌一拌,真是神仙都垂涎三尺的美味早餐。   因为现在豆腐也需要豆制品票才能买,所以食堂师傅并不常做,因而尤其的珍贵。   余秋舀了一搪瓷缸子的豆腐,就着白砂糖的甜味,痛痛快快地干了下去。   何东胜的吃相可比她斯文多了,一口豆腐一口玉米饼子。看的余秋在心中一阵忍不住哀嚎,估计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当小仙女了,跟人家大老爷们一比,自己也是个糙汉子。   她认命的放下搪瓷缸子,擦擦嘴巴,赶紧抓起病历要下楼去。   刚才她就应该把病历交给公安的,可惜刚出锅的嫩豆腐实在太过于诱人,勾引了她的全部心神。   何东胜听她跟助产士打招呼要跑一趟公社革委会,立刻呼呼啦啦地喝掉了剩下的嫩豆腐,直接伸手接病历:“算了,我过去吧,我正好要找刘主任说点儿事。”   余秋千恩万谢,她正觉得手上这本病历渗人呢。   别的不说,就那病历的尖角上肯定还粘着女红未兵眼球组织物。   余秋送何东胜出产房门,自己回办公室。   走到护士站的时候,何东胜才想起来从口袋里头摸出了个贝壳递给余秋:“你拿着擦手吧。”   余秋愣了一下,看到那雪白的蛤蜊壳,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个老牌国货蛤蜊油。老实说,光是它精心打磨的蛤蜊壳,就不应该卖这么便宜的价格。   何东胜看她拿着蛤蜊油在手里头看来看去,笑道:“你洗完手就擦擦吧,省得后面裂开口子,疼得慌。”   余秋赶紧点头:“唉,谢谢你啊,这个多少钱?”   何东胜哭笑不得:“行了,这又不值什么钱的,你别多想,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劳动人民也可以用擦脸油的。大爹还让我多带些回去,好像杨树湾的姑娘嫂嫂婶子们都用上擦脸油。”   余秋惊讶:“大爹好大的手笔呀,咱们大队可有2000来号人呢。”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又不值什么钱,一盒子7分,咱们杨树湾用的起。就是供销社恐怕没这么多货,我还要跟郝红梅说一声。”   余秋听了还是咋舌,瞧瞧现在这口气。   就算一盒子7分钱,那全大队的人加在一起,也要差不多150块呢。前头吴二妮她男人卖了头猪才拿了70块钱。这可赶得上两头大肥猪了。   何东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放心,回去一定杀猪炖肉给你吃,绝对不会为了盒子蛤蜊油,就亏了你的肉。”   余秋瞪眼,然后眼睛珠子咕噜一转,忍不住开始跟何东胜八卦:“大爹好大的手笔呀,他怎么想起来要给大家伙儿都买蛤蜊油啦?”   别看一盒子蛤蜊油才7分钱,现在多少人家连火柴都舍不得买,一分钱也要当成两半花的。   何东胜笑道:“大爹不是看你们女同胞辛苦嘛,整天又是忙里又是忙外的,还要加工加点的给咱们杨树湾挣钱。禾真婶婶就说他,光嘴上说的漂亮没用,要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大爹不就姐表示了嘛。”   余秋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难怪呢,大爹原来是想送个理由给禾真婶婶啊。”   瞧瞧,这才是生活中的浪漫。   何东胜看她一副美滋滋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头:“行了,我先过去了,你可记得要擦油,不然到时候开了口子疼得很。”   余秋应声,抓着蛤蜊油回产房,又就着温水洗了回脸,然后美滋滋地擦上蛤蜊油,哎哟喂,这油油的润白涂在脸上,可真是香。   护士推开产房门出来,手里头抓着张病历纸,见到余秋就问:“何队长走了没有?这张纸落下了。”   先前余秋推病历的时候,本来就没夹牢的纸滑了出来。后来再拿病历,大家也没留神。还是刚才是她们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多出了一张纸。   余秋抓着纸看了眼,笑道:“走了,不过没关系,他们是拿病历夹子打人的,证据都在病历夹子上呢。”   护士迟疑,指着病历纸上粘到了两团血道:“他们会不会查血啊?”   “最多验个血型吧。”余秋不太肯定的样子,“也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查。”   助产士端着搪瓷缸子出来要刷洗,闻声劝道:“算了,既然走了就别跑了。咱们先把这张纸留下来,万一后面他们要用的话再交上去就是了。”   余秋点头表示赞同:“那就先放在柜子里头吧。”   如果她估计公安也不会要的。最起码的,在询问完现场情况之后,他们压根就没主动过来找凶器呀。   产房电话机响了起来,助产士赶紧回头接,她朝着对方恩恩的两句,直接招呼余秋:“你下去帮忙看看吧,芸香家的孩子不好。”   余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芸香就是周国芳的儿媳妇。她本能的头皮发麻,感觉真是祸不单行。   其实摸着良心说,余秋挺害怕给小小孩看病的。   芸香的儿子现在才六七个月大吧,这么小的孩子又不会说话,连自己哪儿不舒服都讲不出来。所以小儿科又称为哑巴科,病人没办法提供病史,大夫看病都要连蒙带猜。   偏偏小小孩又不比大人身体能扛,起病急,进展快,从出现症状到孩子不行了,有的时候一天功夫都不用。   余秋不敢耽误时间,赶紧冲下楼去。   芸香家的小家伙情况的确不好。他在家已经吐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整个人蔫巴巴的,现在被母亲抱在怀里头,瞧着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孩子的母亲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人苍白又憔悴,瘦的不成样子,明明还是哺乳期妇女,脸上居然就已经看不到一点儿肉。   丈夫跟公公今年出世,现在婆婆也被公安带走了,整个家庭能够为她提供帮助的人,一个都没有。余秋都难以想象,她到底是怎么自己一个人支撑着带孩子。   今年夏天见到她的时候,她虽然坐月子中暑了,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一点活气都没有。   余秋在她身上看不到对生活的期望,有的只有浓浓的焦灼跟疲惫。   王大夫已经简单询问过病史,小东西就是吐,不拉肚子,以前一直都挺好的,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平常孩子都是母乳喂养,这两个月,因为母乳量不够,所以才开始加辅食,一般就是米汤糊糊以及蒸鸡蛋,今天早上小东西吃了个蒸鸡蛋还喂了顿奶。   余秋让芸香放下小家伙,然后自己给着孩子做体格检查。   大约是因为天冷,小家伙口唇跟指甲都呈现青紫的颜色,余秋伸手握住小宝宝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帮忙焐热。   她带上听诊器,仔细听诊孩子的心肺。孩子气管居中,呼吸平顺,呼吸频率增快,一分钟32次,双肺呼吸音清,未闻及干湿啰音。心音有力,心跳每分钟158次,律齐,各瓣膜听诊区未闻及杂音。   余秋松开握着宝宝的手,一边伸手轻轻地按宝宝的肚子,一边示意芸香看宝宝的指甲:“以前他的指甲是这个颜色吗?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比方说哭闹之后也会这样。”   芸香看上去十分疲惫,她摇摇头:“没有,以前一直都好好的。”   余秋点点头,心里头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   孩子虽然四肢有点儿发凉,但体温37摄氏度,并没有发热寒颤。那么呼吸以及心跳增快,暂时不考虑是发热所导致的。   小东西不咳嗽,不喘息,肺部没有啰音,暂时排除肺部病变。   听诊心跳有力,精英正常,没有病理性杂音,而且口唇及指甲发绀情况是刚出现的,以前没有类似情况,那暂且考虑并非心脏病变所导致。   余秋追问了一句芸香:“你蒸鸡蛋的时候,有没有在鸡蛋里头放什么调料?”   芸香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就是蒸水蛋。”   “那么勺子呢?你用什么勺子给孩子喂鸡蛋的?”   这回芸香倒是愣了一下,支支吾吾的:“就是碗里头的勺子。”   “是不是勺子没有洗过?勺子是放在什么碗里头的?”   芸香有些尴尬:“汤碗,我早上准备吃咸菜面疙瘩的。就拿勺子先给孩子喂鸡蛋了。”   结果孩子吃完了鸡蛋没多久就吐了,还直接吐在了面疙瘩汤里头,她到现在自己早饭都没吃。   余秋点头:“你确定宝宝没有吃其他东西,你们家也没有什么药可能会被宝宝吃到?”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招呼护士过来给小家伙抽了管血,然后又喊在旁边跃跃欲试的李伟民拿了张薄薄的白纸。   余秋取了点儿抽出来的血,放在白纸上,然后示意李伟民:“你也贡献点儿血吧。”   可怜的小李大夫被迫成了参照物,他的血跟小宝宝的血,同放在纸上,很快就显出了差异。   正常人的静脉血会迅速显现出红色,但是小宝宝的血却始终是棕色的。   李伟民诧异:“这是?”   “初步考虑亚硝酸盐中毒造成的高铁血红蛋白症。”余秋指了指手上的纸,“这是论证猜测的最简单方法。”   亚硝酸盐普遍存在于腌制食品当中,腌菜中的亚硝酸盐含量会随着时间出现波峰变化。   一般三天内的腌菜,亚硝酸盐含量都很低,然后开始呈现出山坡样的变化,等到两个礼拜以上,数值又会下降到很低的程度。就是腌了大概一个礼拜的菜比较危险,里头的亚硝酸盐含量普遍高。   她抬头看向芸香,“现在我们考虑宝宝是食物中毒,中毒的来源呢应该就是咸菜汤里头可能亚硝酸盐超标,所以导致宝宝出现呕吐发绀的症状。这个病呢,发病很可能会非常急,从吃东西下肚子到出现症状,有的人只需要几分钟。   稳妥点儿的办法是你现在就抱着孩子上县城去做进一步检查,卫生院是没办法做更多检查的。但是第一孩子太小,耐受力比较差,第二,这个病可以进展很急,搞不好的话,宝宝就会没命,第三我得问一问,看卫生院有没有亚甲兰,这是一种针对亚硝酸中毒的特效药。要是没有药可以用的情况下,你还得抱着宝宝上县城去。”   芸香被余秋的话吓到了,原本木呆呆的脸现在直接掉下了眼泪来。   好在她家宝宝运气不错,卫生院药房虽然没有配备亚甲蓝,可是张大夫的麻醉药品箱里头有,亚甲蓝也用于临床麻醉。   李伟民看着那蓝黑色的药水被推进去,整个人都毛毛的,十分怀疑这东西到底能不能治病。   结果让他惊讶的是,用药效果立竿见影,药水刚推进去,小东西的嘴唇以及指甲都分恢复了正常的粉润色。   这下子,不仅是他,就连王大夫都惊讶了,哪有用药效果这么快的道理,简直跟变魔术似的。   余秋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是特效药呢。”   她示意芸香:“你先不要急着走,带着孩子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后面恢复好,情况不反复的话,再带孩子回家。”   年轻的妈妈眼角还流着泪,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出去了。   李伟民眼睛还盯着那张沾血的纸,感觉世界实在太奇妙了。   余秋趁机做临床带教:“没什么好神奇的,先明确发绀的性质。这种肠源性发绀,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亚硝酸盐中毒,尤其是在病人游腌制食品的进食史时,一定不能放过亚硝酸盐中毒。   还有这个季节,大人小孩都容易被冻着了,末梢循环不畅,看着嘴巴,跟手脚趾甲,都是青青紫紫的颜色,如果复温之后,颜色还不恢复正常的话,那就要高度考虑发绀的可能性。   亚硝酸盐造成的高铁血红蛋白症,抽了血静置后,颜色会一直保持不变,始终是棕色。如果没有办法做进一步的检查的情况下,那就跟病人家属交代清楚,然后用亚甲蓝试着治疗。”   她说完话之后,眼睛突然盯着那张滴血的纸发起呆来。   对呀,还有另外一张纸,她在另外一张纸上看到了类似的颜色。   哪张纸呢?病历纸,从郑大刚的病例里头掉下来的纸上粘的血迹,也是这样的颜色。   余秋立刻咚咚咚的跑上楼去,从助产士的柜子里头翻出了那张病历纸,然后跟自己手上的白纸做对照。   一模一样,始终不变色的棕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代表血液标本来源于同样很可能是亚硝酸盐中毒的病人。   余秋面前浮现出郑大刚跟小周死气沉沉的脸。   他们真的是被打死的吗?为什么混战当中死掉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参茶、温水、水彩墨迹 10瓶;林时一、雨夜、阿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解药变毒.药   尸体已经被公安拖走了, 余秋只能反复回想郑大刚跟小周进医院前后的表现。   郑大刚的脸经历过硫酸毁容, 所以压根看不出口唇的颜色。小周遭遇抓女干后被女红未兵用鞋底反复抽打面颊,所以嘴巴上血迹淋漓, 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两人的手指甲的确是青紫色的。   可惜因为冬夜寒冷, 两人身上穿的又都是单衣,据说红未兵原本是要让小周赤身果体接受审判,还是刘主任看不过眼,坚持在离开屋子前, 让这姑娘把衣服穿好了但也就是层薄薄的单衣。   所以两人手指甲发绀,当时也没有引起余秋的警觉, 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冻的。   现在再回想起来, 郑大刚当时入院后测心跳的确偏快,已经达到了差不多接近每分钟130次。   可是偏偏他当时海绵体遭遇了重创, 疼得几乎休克过去了。心跳快点儿完全符合疼痛刺激表现。   于是阴差阳错的, 两人亚硝酸盐中毒的事实就这么心里糊涂的被彻底掩盖住了。   李伟民遍体生寒,说话舌头都打起了结:“李……李秀云也太狠了吧。”   虽然说出轨的狗男女的确很不像话,可罪不至死呀。   再说了,李秀云自个儿也不清白啊,那封情书的事情全公社谁不晓得。那可未必是周国芳造假。   余秋哑然失笑:“你想哪儿去了?中毒不一定代表有人投毒,绝大部分中毒案件发生都是意外, 尤其是这种食物中毒。”   可惜李秀云在李伟民同学心目中幕后大boss的形象实在太过于强烈, 他忍不住反问:“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伪装成的意外呢?”   余秋笑了起来:“动机呀。杀了人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所有的犯罪除了无差别犯罪之外, 都有犯罪动机。也就是说, 凶手必须得从中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郑大刚跟小周死了, 对李秀云有什么好处?   让她心里头痛快?没必要,李秀云对郑大刚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对方在外头找人虽然触犯了她的利益,而且让她非常难堪,但还不至于让她豁出去动手杀人。   对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而言,除非是心理变态的连环杀人犯,死亡都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正常人是绝对不会动手杀人的。   李秀云挺聪明的,她已经找到了报复郑大刚的方法,完全没必要铤而走险。收获成果与付出成本不成代价,郑大刚死了对她来说没什么实际上的好处。   “那可不一定。”李伟民直接反驳,“郑大刚死了,最起码单位要发抚恤金吧,那也是一笔好收入呢。”   余秋摇头:“可你忘了一件事。李秀云本身就是国家干部。她端的是铁饭碗,她有固定收入。她不是穷困潦倒,非得要郑大刚的那份钱才能活下去。”   虽然人们常常说钱是万恶之源,但实际上贫困潦倒更加容易滋生恶之花,贫民窟里头的暴力犯罪案件比比皆是。   相形之下,拥有体面工作过着相对不错生活的人,极少会跟他人发生暴力冲突。   李伟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那可不一定,她还要养孩子呢,多一份收入不是更好吗?”   余秋叹气:“那你想想看,假如真是李秀云动的手,那她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带着红未兵过去捉女干呢?一旦这件事情闹大了,郑大刚被开除公职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就算他死了,两款锁也不可能给他什么抚恤金啊。她忙了一通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说了,真要杀人的话,目标肯定是让对方死,让他们安安静静的死透了不好吗?”   死了才是便宜他们呢,让他们被□□抓到了,绝对能够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   这世界上没有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让人痛快的报复方法。   当初周国芳不是大张旗鼓地宣扬李秀云出轨的事情吗?那么现在李秀云就让大家看看清楚,周国芳的侄女儿到底是如何跟郑大刚通女干的。   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地反杀,绝对可以出李秀云心中的一口恶气。   就算这两人不被打死了,那他们这辈子也必须得生活在耻辱当中,生不如死。   王医生在边上听了半天,总算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会不会是她故意贼喊捉贼呀,就是要闹的动静那么大,让人家怀疑不到她头上去?”   余秋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亚硝酸盐中毒有潜伏期,从几分钟到几个小时不定。李秀云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呢?亚硝酸盐中毒并不是无药可解,只要及时给予相应的处理,患者还是能够救活的。   万一她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刚好碰上郑大刚跟小周出现中毒症状,不说红未兵,刘主任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坚持把人带到医院治疗。那李秀云到底是想杀人呢还是想救人呢?”   陈敏一直在边上不吭声,这会儿却总结出了结论:“那这毒也不应该是周国芳下的咯,不然她也不会带着娘家人去抓女干了。”   李伟民愁眉苦脸:“两边都没下毒,那他们是怎么中毒的呀?”   幸亏余秋手上没有病历夹,否则她肯定一板子直接拍死自己的蠢学生:“咸菜啊,你个猪脑子!你刚才没有听芸香说啊,秦家的咸菜是周国芳从周家拿过来的。她儿子都中毒了。”   陈敏也跟着点头:“我想起来了,昨天周国芳到医院的时候,手里头的确拎着咸菜,还说要送给穆教授呢。”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后背都是冷汗。   妈呀,幸亏没送,否则说不定整个医院都得瘫了。   穆教授碰上实在推脱不掉的土特产时,都会直接交给卫生院食堂,让师傅做了大家伙儿一块吃。   乖乖,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可是大规模食物中毒事件。   余秋指挥李伟民:“还能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打电话去格委会呀。周家的咸菜不知道送了多少人呢,要是一缸出来的,到时候能放倒一片。”   说不定人还来不及送医院,就直接没命了。再说了,张医生的存货就那么点儿,到时候送来医院没药用,她也没招。   李伟民这时候倒是有身为学生的自觉性了,立刻屁颠颠地过去打电话。   还别说,亏得他们打了电话通知革委会。余秋还没查完术后病人的床,民兵队就又拖着两个人过来了。   他们去郑大刚和小周密会的小仓库搜罗吃剩下来的东西时,发现屋子里头躺了两个人,女的面色青紫,男的满脸潮红。   旁边桌子上剩下的火锅食材几乎已经被一扫而空,这两人连火锅汤都几乎喝光了。碗筷被打翻在地上,旁边一个酒瓶还在滚来滚去。   昨晚众人捉完女干之后,刘主任急着送郑大刚去医院挽救子孙后代的希望,红未兵忙着劈斗臭破鞋,谁也没顾得上再关心那桌剩下的火锅。   后来红未兵发现小周死了,更是着急忙慌的,抬着人出去的时候,他们连仓库门都没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让摸进去两个人。他们也不嫌弃剩菜剩饭,直接大快朵颐起来。   这两个流浪的家伙以为自己免费得了顿美餐,还有间屋子可以过夜,却不想这是自己的断头饭。   赵二哥跟着公社民兵队的人一块儿过去的,他认出了黄莺跟她男人的脸。   这对夫妻昨天从医院逃费跑了,可能是身上没钱坐船回家,居然留在了红星公社,还摸进了粮管所空置的小仓库门。   他们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吃人家剩下来的火锅,保不齐还看了全出前头的戏。就这样,也没能影响两人的胃口,直接一顿火锅将两人全都吃趴下来了。   民兵队长摸到两人还有鼻息,也不敢耽误功夫,赶紧把人送进卫生院。   或许是出门吹了冷风,又或者被人抬着颠簸的难受;刚进卫生院的楼房,黄莺就侧过身子,直接吐了口东西出来。   夫妻齐心,自有心灵感应,她这一吐像是提醒了她的男人,那位志邦也跟着吐了起来。   这可真是要人命,他家伙还喝了酒啊,夫妻俩的气味加在一起,那味道真是够够的。   余秋看两人的指甲颜色,又抽了他们的血静置观察,果然是在太阳底下也不变色的棕色,亚硝酸盐中毒基本没得跑了。   结果黄莺她男人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坚决否认自己吃了人家的火锅。   这人这会儿倒是要面子了,跟着脖子非得说民兵队的人在冤枉他,他就是带着老婆在仓库里头歇一宿罢了。他是有脸面的人才,不可能吃人家的东西呢。   余秋冷笑:“那好,没吃东西肯定就没中毒,不必给药了。这人就是死了也肯定不会是毒死的呀。”   黄莺急了,她喘气都艰难了,还赶紧从床上伸出手去拽余秋的胳膊,满脸央求的神色:“小秋大夫,你救救我家志邦,我娃娃不能没爸爸呀。”   “你哪儿来的娃娃?”余秋完全没办法压抑住自己话语中的恶意,“你娃娃昨天不是流掉了吗?这么快又重新怀孕了?”   旁边的民兵全都笑了起来,就算是杨树湾人都丝毫不隐藏看不起的神色。这个人已经清出了族谱,早就不是他们杨树湾的人。   余秋看到人群中呆呆站着的郑卫红,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侧过头招呼护士:“推亚美蓝吧,按照亚硝酸盐治疗。按照体重给剂量,1~2 mg/kg加入葡萄糖注射40 mL 缓慢静推。给他们吸氧,查心电图。”   李伟民推着两人去做心电图,护士也去找张大夫讨要剩下的亚甲蓝。   她拿回药的时候跟余秋犯难:“就剩这么点儿药了,两个人用够呛啊。”   余秋也头疼:“先推药再说吧。女的推80毫克,男的推100毫克,密切观察生命体征,做好转院的准备。我来联系县医院。”   护士赶紧跑过去执行医嘱。余秋也走到旁边打电话。   经过郑卫红身旁的时候,她匆匆丢下一句话:“我是大夫,我会尽力而为的。”   郑卫红愣在原地,两只拳头握得死死的,垂下了脑袋,半晌没吭声。   县医院药房倒是有充足的亚甲兰,不过接电话的周医生建议余秋还是不要给病人转院,就留在卫生院继续观察治疗,他们找人尽快把药送过来。省的病人在转院途中出现紧急情况,没办法处理。   余秋再一次哀嚎现在医生的不容易,就连想找个病人都如此之艰难。明明卫生院压根就没有处理急重症的客观条件。   她叹了口气,往诊疗室走,还没进门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护士的惊呼:“你干什么?”   余秋赶紧跑过去看,只见黄莺她男人手里头抓着注射器,匆匆忙忙地给自己推了一针药。   他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十分愉悦的模样。   余秋惊呆了,完全不明白这人在做什么。   护士在边上急得要哭了:“他把亚甲蓝全推进去了!”   跟2019年注射器都是一次性的不同,现在的注射器都是反复回收使用的,最多更换一下针头。甚至在两个人打同一种药水的情况下,连针头都不更换。   因为这个缘故,护士是一次性配两个人的药水。   她刚抽取了亚甲蓝,还没有来得及打进玻璃药水瓶跟葡萄糖液充分混合,黄莺她男人就突然发难,直接抢过了护士手上的注射器,给自己推了一针。   余秋大惊失色,亚甲蓝第一不能肌肉注射,否则会造成局部肌肉坏死。第二静脉用药也必须得注意速度,就是推注也要用10分钟的时间才能将药水推进去。   因为亚甲蓝本身是氧化剂,根据其在体内的不同浓度,对血红蛋白有两种不同的作用。   低浓度时,亚甲蓝可以将高铁血红蛋还原成正常血红蛋白,但是高浓度的时候,它不仅没办法起到还原作用,还会直接将正常血红蛋白氧化成高铁血红蛋白。   也就是说,黄莺她男人凭借一己之力,直接将解药变成了毒.药。   余秋真是要在心中忍不住冷笑,自私的人她见多了,自私到如此□□裸地步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抢药水?因为他刚才听到了自己跟护士的对话,担心解药不够,不能保证他的需求。   所以他当机立断,直接将两个人的药全推进了自己身体里头。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药用光了的话,他老婆要怎么办?   显然是没关系的,死了一个老婆再娶第二个。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前仆后继的蠢女人。他能哄到第一个黄莺,自然还有下一个。   只可惜,他恐怕没命再娶第二个老婆了。   大概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直接成全了他想要用药的心理,居然让他静脉注射成功,直接一管药水全打在身体里头。   刚刚给自己打了药的男人面色迅速从潮红变成青紫,然后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直接两只眼睛一翻,陷入了昏迷。   如果现在给他测血氧饱和度的话,那条线肯定在飞速地往下掉。因为它体内的血红蛋白基本上已经没有办法再运输氧气了。   正压面罩给氧无效,呼吸球囊捏死了也没有反应。如果现在有亚甲蓝的话,葡萄糖液稀释之后重新缓慢给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的是救命的药被他迫不及待用光了。   整个抢救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余秋看着心电图拖出的一条直线,直接宣布临床死亡。   黄莺发出尖叫,拼命地伸手去拽余秋的白大褂:“你救救他,小邱大夫,我不能没了男人,我娃娃不能没爹啊。”   余秋让到了旁边,她平静地看着,给了氧气仍旧要喘不过气的女人:“你丈夫如果想让你活着的话,他也就不会死了。他想让你死,结果把自己给害死了。”   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是亚硝酸盐的毒性进展,还是她的情绪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她两只眼睛往上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臭宝他胖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多了大体老师   黄莺到底没有等到县医院送来的亚甲蓝。   陷入昏迷之后, 她就没有再醒过来。   余秋给她洗胃吸氧, 又给她上了呼吸兴奋剂、维生素c跟葡萄糖,然而她的情况还是无法逆转的越来越糟糕。呼吸衰竭的情况压根就没办法纠正。   何东胜从公社革委会跑过来, 还用上了土方法, 给黄莺的两个耳朵尖放血。   这是当地用来治疗猪亚硝酸盐中毒常用的招数,剪耳朵尖跟尾巴尖放血,然后灌十滴水,据说曾经救活过好几头与肥猪。   可惜这招用在黄莺身上, 却没有半点儿效果。   从县城赶过来的快船抵达公社卫生院的时候,积极抢救了三个小时的余秋不得不宣布病人临床死亡。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就算再不喜欢黄莺也尊重这条生命。   只是她实在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用。   对, 没有亚甲蓝的情况下,可以做血液透析, 那样效果也不错。可是在1972年的红星公社卫生院, 哪里来的血液透析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医生没有药,同样束手无策。   余秋垂着手站在边上,心情极为糟糕。即使她见惯了生死,可每当有病人在他面前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依然会非常难过, 感觉自己一点儿用也没有。   何东胜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然后朝郑卫红点点头。   郑卫红双眼通红, 转过头喊了一声爹。   众人这才发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 郑大爹已经站在了外头。   江县本地的习俗,人要走的时候,家里头总归要有个人陪在面前。   那样子,人的魂飞走之后,每到清明七月半,总不至于忘了回自己家享受供奉的香火。   郑大爹的腿在颤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如果不是郑卫红搀扶着他从病房门口抵达病床,这短短的距离,他都没办法自己走过来。   余秋看着他哆哆嗦嗦地走到病床边,整个人瘫软下来,胳膊撑着病床,嘴唇上下嗫嚅着,半晌才喊出一声:“我的黄莺哎!”   余秋不由自主地鼻子发酸,眼睛也跟着发热。   不管子女有多么糟糕,多不成器,对于始终挂念着他们的父母而言,那仍然是自己的孩子,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   原本身形高大的庄稼汉子,瞬息脊背就佝偻起来,余秋突然间意识到,郑大爹的年纪也大了。   她默默地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失去亲人的家属。无论有是多糟糕的人,与亲友之间总有温馨幸福的时刻值得他们永远怀念。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世界,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间。   虽然是冬天,但阳光温暖,麻雀根不知名的鸟儿,还在窗台间跳跃,偶尔发出啾啾的鸣叫。   医院大厅里,病愈出院的病人们,在家属的陪同下,笑容满面地朝医院大门口走。   那位“主席指定的接班人”用力朝他们挥手,她的手上抓着一个朱红色的橘子,那是出院病人送给她的。   她的手很巧,她教人家编织复杂的毛衣花样。   看到余秋在旁边,“主席指定的接班人”迅速将橘子塞到了余秋手上,然后一路小跑着回妇产科病区。   负责24小时跟着她照应她的护士在后面追着:“你慢点儿,小心肚子痛。”   女病人扭过头来,朝余秋害羞地笑:“不痛了,开过刀了,一点不痛。”   余秋看着她的样子,哭笑不得。也许等待她的是漫长的恢复期,也许终其一生,她的智力以及精神状态都受损。但哪怕是好了那么一点点,那也充满了希望。   余秋朝她挥挥手里头的橘子,大声道谢:“谢谢你,橘子很好闻。”   那女病人愈发害羞,捂着脸跑进了病区大门。   余秋看着病人红扑扑的脸蛋,又听见病房里头传来的压抑哭声。她想到了鲁迅先生在文章中写的那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而我只觉得吵。   她不觉得哭声吵闹,但她还是剥开了橘子,一瓣瓣的送进嘴里头。   真的很甜,很好吃。   这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吃到橘子,是一位经她手治疗过的病人,送给她的橘子。   徐大夫跟个身穿灰色袄子的男人走过来,两人都朝余秋点了点头。   余秋认出了那灰色袄子男人的脸,顿时惊喜不已:“是你呀,齐大夫,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那次在手术室里头,幸亏你帮我说话,不然洪大鹏肯定已经砍掉我的手了。”   眼科医生笑着摆摆手:“你客气了。其实我们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县医院想要开展眼科诊疗,选了徐大夫去进修,这次齐医生来县医院就是帮着看需要准备哪些设备。   余秋连连点头,高兴得不行:“那太好了,以后有眼科病人,我们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毕竟现在交通极度不发达,尤其是有些眼科急症,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处理的话,很可能会造成病人失明,那可是耽误人家一辈子的事情。   “我们想说的就是这个眼睛失明的问题。”齐医生叹了口气,“我现在病房里头就收了一个真菌性角膜溃疡的小伙子,情况很严重,现在除了做角膜移植外,已经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余秋捕捉到角膜移植四个字,立刻反应过来:“你们是希望死者家属能够捐献器官吗?”   齐大夫点点头:“我知道这对家属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们想试试看。那个小伙子还年轻啊,是个工作很积极的技术标兵。”   徐医生也看向余秋:“这话说起来可能不太好听。但要是尸体烧了,也就是一堆灰。但是如果能把角膜捐赠出来的话,事实上也是在延续生命。”   但这种事情,他们不好直接跟死者家属讲,毕竟人家才刚失去了亲人,而他们对于家属而言,又是陌生人。   余秋点了点头:“那行,我去试试看。不过这事我打不了包票的。”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齐齐整整,听说古时候的太监,在下葬的时候,都要想办法将宝贝再缝上去,好全头全脚地去见阎王爷。   余秋没敢直接去找郑大爹,而是辗转跟何东胜说了徐大夫他们的意思。   何东胜略微皱了皱眉头,还是点头答应帮忙试试看。   他又去找郑卫红,然后一圈话儿传下来,郑大爹倒是没有断然拒绝,只是他一个人拿不了主意,他得问问老太太还有郑大婶的意思。   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姑娘。   何东胜陪他去打电话的时候,郑大爹抓着听筒的手一个劲儿的颤抖。   胡杨让李红兵跑了趟腿,将老太太跟郑大婶都接到大队来。   余秋听不到那头郑家的两位女主人的声音,也无法从郑大爹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来。   老来丧女的庄家汉整个人都木呆呆的,像是魂儿被带走了一半。隔了半晌,他才发出个声音来:“哎,我晓得喽。”   他抬起头来看余秋,小秋大夫是他在这里唯一熟悉的医生。   面容愁苦的庄稼汉子冲余秋点了点头,嘴里头终于给了肯定的答复:“可以,就是别装在人家大姑娘的眼睛上,她眼睛瞎,别带着人家也瞎了。”   齐大夫跟徐医生都喜出望外,两人齐齐朝着郑大爹鞠躬,感谢他对祖国眼角膜移植事业的支持。   不移植给大姑娘,是个小伙子,很精神很上进的小伙子。   郑大爹摆摆手:“我不懂啥叫移植,既然她对国家还有点儿用,那就用她吧。”   齐大夫迟疑地询问郑大爹:“那您女婿这边,能否麻烦您老人家帮忙联系他家里人?”   郑大爹发起火来:“他不是我女婿,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这种混账东西。”   余秋赶紧朝徐医生使眼色,两个大夫立刻跟郑大爹道歉。   郑大爹抱着脑袋,又蹲在墙角落起泪来。   这头是没希望了,徐医生他们只能靠着医院来联系黄莺的婆家。   这个过程可不比直接打电话去杨树湾。黄莺她婆家所在的山村根本没通电。   电话要先打去他们公社,然后再由公社派人去大队通知,好叫他们家赶紧来人将尸体领回去。   山路崎岖,公社的人花了足足好几个小时的工作才由他们生产队队长带着人上门。   这一回,在医院里头花的医药费肯定还得落在账上,今年他家倒挂了有百八十块钱喽。马上就要过年了,队长得给他们家提提醒,别年年当倒挂户吃返销粮。   公社来的人不由得开口提醒:“以后没得倒挂,都是五保户了。她儿子儿媳妇偷吃人家的饭菜,叫毒死了。”   生产队长吃了一惊:“这哪里能毒死人啊。哎哟,他们连人家药耗子的东西都不放过?真是的,我们队里头就没出过这么丢脸的事。”   两人拍了半天门板,死活没有人回应,隔壁邻居听到动静冒出头来,冲他们摇头:“还没起呢。”   谁家也比不上黄莺婆婆的好福气。年纪轻轻就不下田下地,成天跟个老封君似的,等着人伺候。   谁叫人家会生儿子呢,生了个儿子能哄老婆,任劳任怨做牛做马,比那旧时候的大户人家丫头还勤勤恳恳。   生产队长大力拍门,催促这家的婆婆赶紧起来。儿媳妇死了,以后没得人伺候。儿子也死了,以后更加拐不来人伺候她。   往后还想从队里头拿粮食,那就必须得下田下地。国家的返销粮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几人叫喊了一通,得不到回应。门又是明显在里头上的栓。他们心中没底,索性想办法从外头将门栓一点点的顶开,直接推了门进去。   待到斜阳随着门开的动作打进光去,站在门口的众人俱都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哪里是她装死不回应,分明是死了没办法回应。   黄莺的婆婆人趴在桌子上,手边还靠着半个没吃完的咸鸭蛋。桌上瓶中装的酒已经喝掉了大半。   从昨天太阳下山起,她就没再出过房门,不知道都死了多久了,人也是僵的。   消息通过电话传到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就连接电话的李伟民都浑身发寒。   不是说他同情那个该死的老太婆,而是这才多久的功夫,已经死了12345个人。最可怕的是黄莺的婆家全军覆没了呀,搞不好他们还是前后脚死了呢。   难不成亚硝酸盐中毒也能传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黄莺她男人就是再孝顺,也不至于还把剩饭剩菜连夜打包送回家,然后自己在千里迢迢地跑回红星公社啊!   余秋直接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孩子脑袋瓜子实在不灵光。这么明显的答案他都想不透,实在让人很担心他学医的前程啊。   “是酒。”眼睛已经能够看清楚人的小贺相当肯定地点头,“肯定是小毛子他们把酒分给了那个男的。”   当初黄莺夫妻俩帮着洪大鹏绑架了余秋,说不定小毛子为了笼络住他,奖励性质的给了他瓶酒。   这家伙要么是为了表达孝顺拿去进贡给了他妈,要么就是想收回家,等到以后慢慢喝。   反正无论是什么目的,那瓶酒送到了他老娘的肚子里头。那么多甲醇,掺了白酒还撂倒了一片。全部是甲醇,放倒个半老的婆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也许她临死前挣扎了,也许她也想向人求救。可惜她的两个孙女儿早就被她扫地出门,所以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中毒果然可怕,一倒就是一片,谁沾了谁都逃不过。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黄莺的婆家没人了啊。因为她婆婆的恶言恶行,平常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家族里头的老亲都不愿意帮忙出面收尸。   别以为在农村办丧事就是拿卷破席子将尸体裹了,然后丢去乱葬岗。这送去火化,拖回头下葬,加上办丧事,得好大一笔开销。   黄莺的婆家显然没这个脸面,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帮忙掏腰包。除非公社把这钱给兜了。   公社推大队,大队推生产队,生产队长直跳脚,他家都死绝了,欠着生产队的账还没人还呢。   老亲不愿意出面,这尸体可不能一直放在卫生院里头。   生产队大队还有公社协调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余秋要回杨树湾参加村民老人的百寿宴时,基层组织终于拍板下了决心。   算啦,既然没人管,大夫又说尸体可以捐献给国家,那就一并捐了吧。   好歹是为国家的医学事业做贡献,也省得再占了块坟地。   于是江县卫生学校就这么多了对母子的大体老师。   皆大欢喜。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面包包包 50瓶;木呆小肥羊 19瓶;风筝女子、半小小、芊芊宝贝 10瓶;123困死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中午吃饺子   县城特地派过来的船, 拖走了三具尸体。   没错, 郑大爹最终还是没有带黄莺回郑家祖坟安葬。他听说可以捐献遗体,索性做主直接将黄莺也一并交给了城里头来的医生。   他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不许将黄莺跟那对母子安排在一处。既然他们去县城, 那黄莺就得去市里头。他不能让闺女死了还要受那对母子的搓磨。   徐大夫痛快的答应了郑大爹的要求,当即安排船只过来接。   郑大爹没有送女儿最后一程,而是跟着早上的客船一块儿回杨树湾。   今天他还要下田挣工分呢,他有两个小孙女儿要养, 家里人口多,他可得卖力气好好干活。   下台阶上踏板的时候, 郑大爹的脚一滑, 整个人直直的往前头栽。   亏得何东胜走在前头跟船工,刚好侧身拦了一拦, 否则郑大爹整个人就要滑到河里头去了。   郑卫红赶紧追上去, 跟着伸手搀扶他爹。年过半百的老农在两个年轻人的帮助下,艰难地爬起身。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一瘸一拐地迈上了客船。   余秋跟在后面满怀担忧地看着这位头发已经发灰的老人。   何东胜朝她微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打扰。   只一夜天的功夫,郑大爹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尤其是对方的丧女之痛。   客船飞快地往前行驶, 激起翻滚的水花。那雪白的浪花仿佛白色的孝布, 伴随着冬天呼啸的风声, 陪着老人一块儿哭泣。   船停在岸边的时候, 郑大爹迅速地抹了抹脸, 嘴里头嘟囔着:“老了老了,见了风就要掉眼泪。”   余秋赶紧附和:“是啊,今儿虽然有太阳,可风还峭的很呢。”   河岸上,大宝牵着小宝的手,肩膀上还背着个小箩筐,里头满满装的都是鲜蘑菇。   杨树湾长在油菜地里头的蘑菇已经出菇了,现在天气晴好,每天都能采上一两回。   何东胜早晚各送一趟蘑菇去公社副食品店。眼下到了蔬菜的淡季,蘑菇是很好的补充品,很是受欢迎。   因为不用票,想买多少买多少。名声传出去后,还有其他公社的人特地坐了船过来买了一大包走,自己晒干了慢慢吃。   听到余秋说风大,当哥哥的人十分忧愁:“小秋大夫,那我们晚上还看电影吗?”   余秋有些回不过神来:“电影?”   何东胜笑着接话:“你忘啦,今天我们杨树湾要放电影的。”   大宝认真地点头:“嗯,大爷爷说了,今天是杨树湾的好日子。”   小宝也学着哥哥的样子,脑袋一点一点的。   要是平常,余秋肯定要将两个娃娃搂在怀里头搓一顿。只是今天,她担忧地看了眼郑大爹。   郑大爹脸上勉强浮出笑容来,她伸手从口袋里头摸出一小包麦芽糖,打开来分给两个孩子:“对,今儿是个好日子,爸爸小宝吃糖甜甜嘴。”   这是郝红梅担心郑大爹,一早从供销社里头翻出来硬塞给老人的。   两个小孩顿时喜不胜喜,大宝一个劲儿朝郑大爹道谢,然后郑重地将麦芽糖放进嘴里头,美得两只眼睛都眯到了一起。小宝更是糖还没进嘴巴,就先淌起了口水。   看着孩子天真的笑脸,郑大爹面上的苦涩终于缓解了一些。他迈动两条腿,朝家里头的方向走。   何东胜在后面喊着:“大爹,去祠堂吧,今儿在祠堂开席。大家伙儿都热闹热闹。”   现在杨树湾各个生产队地里头的活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各家各户什么时候出工由自己决定。   郑大爹头也不回:“还早呢,我下田喷次出菇水去,顺带把钉耙还回去。”   生产队的农具不好使,前儿晚上被他这个队里头的木匠拿回家好好修理了一回。结果昨天早上他心里头就发慌,硬是忘了把农具带回生产队。   何东胜朝余秋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大丫二丫吧,两个丫头一直念叨着你呢。”   他自己跟上郑大爹,“也好,趁着太阳还没高,我跟你们一块儿下田看看去。”   余秋抱起小宝,牵着大宝的手朝祠堂走,嘴里应和着:“是啊,瞧我这师傅当的,全都指望宝珍教她们了。”   大宝仰起了小脑袋,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分外好奇地看着余秋:“小秋大夫,大丫二丫以后也跟你一样当大夫吗?”   余秋揉揉他的头:“看她们想干什么,想干大夫就当大夫呗。我们大宝以后想干什么呀?”   “我要当科学家!”大宝兴冲冲的,“小胡会计说了,当科学家造很多东西,就可以解放人类。”   余秋忍俊不禁:“好,那我们大宝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当科学家。”   小宝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宣言:“我要开拖拉机!”   余秋也夸奖小家伙:“我们小宝以后肯定是最厉害的拖拉机手。”   小东西心满意足了,趴在余秋的肩膀上摇头晃脑。   几人还没走到祠堂,就听见里头热闹的喧响。   整个杨树湾上了年纪的女人都齐聚一堂,在禾真婶婶的指挥下忙忙碌碌,准备着今天的大宴。   郑大婶正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头,手上的芹菜摘了一半,枯叶子被她放进了篮子里,幼嫩的茎叶却丢在了地上。   二丫一无所知,正在祠堂前头的空地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扭头摆尾地跳舞。   小根已经会翻身了,他趴在四周围着木框的婴儿床里头,扬起小脑袋,嘴里头哇哇的叫着,像是在给小表姐喝彩。   大宝也冲过去,加入了二丫的队伍,跟着她扭动小身体跳起舞来,两个孩子又跳又蹦,开心极了。   郑家老太太坐在屋檐下剥大蒜,看到余秋,她点点头:“来家了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老太太的口吻非常平静,余秋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放下了手里头的小宝,示意小家伙跟哥哥一块儿去玩,然后快步走到老太面前,蹲下身抱住了老人,只喊了一声:“老太。”,她的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淌。   老太反手摸她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被蒜的味道熏的,老人的眼睛也流下泪来:“你哭个甚呀,是她自个儿不争气。但凡争气点儿,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怀的娃娃没了,那就是老天爷在提醒她,那个家里头不能待了   她要是安安心心地住着院,或者就是跑也跑回家里头来,不再跟着那个瘟生,哪里至于年纪轻轻把命都给丢了呀。   老太闭着眼睛,一下下的摸着余秋的脑袋。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只有血亲才能切身的感受到。   明明黄莺那丫头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怎么就叫人迷了魂呢?   “嗯,妈妈飞走了。”二丫跳完了舞,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余秋,一个劲儿往她怀里蹭,还大声宣布,“妈妈飞走生小弟弟去了。等她生完小弟弟就回来了。”   余秋吃了一惊:“谁告诉你的呀?”   “妈妈。”二丫非常肯定地点头,“我睡觉的时候妈妈告诉我的。”   她侧着脑袋,极为疑惑的模样,“可是我已经有小根弟弟了,为什么妈妈还要生小弟弟呀?”   她笑了起来,“我想再要个小妹妹的。就跟大宝家的小妞妞一样。”   老太伸手搂住了二丫,眼泪无声地往下淌着,嘴里头只喊了一声:“我的二丫耶。”   她说不出来,她只能掉眼泪。   余秋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老人,她只能站起身,去找热水打个热毛巾,然后拿过来给老太擦脸。   已经是冬天了,这么哭的话,脸上是要皲裂的。   她走进屋里找热水瓶的时候,衣角被人拽了下。   大丫抬起头看她,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妈妈是不是死了?我没有见到妈妈,不过妹妹说她看到了。”   余秋蹲下身,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反复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不等她自斟自酌,大丫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嗯,肯定是妈妈死了,外婆昨天晚上哭了,老太也哭了。舅母带我跟妹妹睡的觉。妹妹今天要戴红绒花,舅母给她换成扎小辫子了。妈妈死了,我们不能戴红绒花。”   余秋抱紧了小姑娘,她不想再给孩子善意的谎言。孩子远比大人想象的聪明敏锐,他们知道很多事情。   “小秋大夫。”大丫看着余秋的眼睛,“你能告诉我,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余秋字斟句酌:“他们吃错了东西,所以中毒了。”   大丫看着余秋,眼睛眨也不眨:“是不是爸爸害死了妈妈?爸爸是坏人吧,爸爸一点儿也不好。妈妈为什么要跟爸爸走呢?妈妈为什么不留在外婆家?”   余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眼睛对上她那黑葡萄一般的眸子:“大丫,你记住小秋大夫的话。以后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大丫。你先是你自己,才是其他人的什么人。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清楚,你只能为你自己而活。”   人这一生的境遇不可琢磨,人家不会在额头上贴着两个大字提醒你他是人渣。   与其祈祷自己一生顺遂,遇见的都是良人,不如让自己拥有随时斩断乱麻,独立生活的能力与精神。毕竟人这一生,谁还能不碰上几个人渣呢。   大丫看着余秋,抿了抿嘴唇,过了半天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外头传来二丫的惊呼声:“外公,你回来啦?”   小丫头一边喊,一边跑过去抱外公的大腿,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外公的口袋。她知道那里头一定会装着好吃的,有脆脆的枣子还有甜甜的柿子。   郑大爹从口袋里摸出那包麦芽糖,看着小外孙女儿道:“二丫,以后喊爷爷。”   二丫嘴里头含着麦芽糖,疑惑地重复了一句:“爷爷。”   躺在婴儿床上的小根兴奋起来,跟着喊了一声:“爷——”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引得旁边大人都笑了。   胡奶奶端着一簸箕荸荠出来,笑着夸奖小根:“你家这个小孙孙哎,机灵的很。”   大队书记从外头进来,随口搭话道:“哎哟,我的胡奶奶,你今儿可是寿星,怎么还来忙呢?”   胡奶奶直摇头:“嘿,还是个干部呢,尽讲怪话,我怎么就不能做事啦?”   大队书记就是笑,从簸箕里头抓了个荸荠自己用指甲一点点剥着皮,然后就要往嘴里头送。   禾真婶婶在边上真是看不下去:“看看你,不讲卫生,专门给孩子做坏榜样。”   她拿着荸荠去旁边削皮了。别说,小胡会计改造的那个小剥皮刀可真是好用,什么土豆啊,什么山芋啊,什么荸荠啊,皮好削的很。   大队书记挨了说也不生气,直乐呵呵地给郑大爹递烟。   等到两人都点燃了香烟后,他才问郑大爹:“定下来了,人不埋进坟里头?”   郑大爹满脸苦涩:“哪里能进的了郑家的坟,嫁出去的姑娘,又没有离婚,没得这个规矩。”   郑家的大本营在隔壁县,祖坟就是座山。郑大爹做不了本家的主。   大队书记点点头:“我晓得喽。”   他抬头瞧了眼祠堂,又侧过头来看郑大爹,“祠堂怎么样?把灵位摆在祠堂里头。”   郑大爹回不过神来:“什么?”   “就把黄莺的牌位放在祠堂里头吧,一起吃供奉的香火。”大队书记抽了口烟,“你们老郑家不认嫁出门的姑娘,我们总还认她是杨树湾人。”   余秋还想听门外的人说话,田雨已经从后间跑出来。   看见她,小田老师急得直跺脚:“你快点儿啊,你不是要做大蛋糕的吗?”   为了准备今天的寿宴,她可是把班上的孩子都带来了,在后头已经排了半天的演出。   禾真婶婶手里头端着个笸箩进门,看到小田老师急吼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下午再做蛋糕,咱们中午先吃饺子。赶紧洗洗手,过来帮忙吧。”   两姑娘一听说吃饺子,立刻兴奋起来。她俩急吼吼的洗完手,然后进去帮忙。   里头热闹的很,切菜和馅儿的,舀水揉面团的,揪团擀皮儿的,还有两手一捏包饺子的,人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那包出来的饺子一个个都鼓着肚子,是被喂肥的小猪仔,肚子里头很有油水嘞。   小田老师一开始要帮忙切菜,秀华嫂嫂一看她抓刀就心慌,赶紧打发她帮忙去擀皮儿。   杨树湾人包饺子,不是擀一张大大的皮子,然后再切成小块,而是揪下来面团用小擀面杖擀成饺子皮,直接包饺子。   余秋跟田雨刚擀了三张皮,旁边负责包饺子的赵大嫂就微笑着喊她们过来直接包饺子。   她俩擀出来的皮儿一包饺子就破。   只可惜俩姑娘白长了聪明相,包起饺子要么馅儿放多了捏不起来,要么馅儿放少了,一看就面黄肌瘦瘪塌塌好不可怜。   杨树湾的嫂嫂婶婶们头回正儿八经地看女知青做灶上的活计。瞧她俩手忙脚乱的模样,大家都忍不住笑。   田雨鼓着腮帮子,老大的委屈:“胡杨怎么不做个机器,直接包饺子呀。每个皮子跟每份馅儿都固定死了,谁也不许多,谁也不能少。”   旁边的人笑得更加厉害了,赵大婶还冲她挤眼睛:“哎呀,那以后我们全杨树湾都要跟着小田老师沾光喽。赶紧的,你跟小胡会计说说,让他把包饺子的机器给造出来。到时候咱们把面粉啊菜呀肉啊往里头一放,出来的就是饺子。哎哟,一个个饺子堆成山喽。”   二丫跟大宝跑进屋里头玩耍,听到赵大婶的话,小家伙全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那我们以后天天吃饺子吗?”   禾真婶婶故意逗弄小丫头:“我们二丫不吃肉肉啦,那还要不要吃粉丝汤?”   二丫认真地强调:“饺子里头有肉肉。嗯,吃一天饺子吃一天粉丝汤。”   众人全都笑得不行,余秋直接蹲下身,用脸靠了下小姑娘:“好,然后再吃一天面条吃一天蛋炒饭。”   大宝“哇”的喊出声:“我们是公产主义生活。”   屋子里头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全都要直不起腰来。   何东胜的母亲伸手擦笑出来的眼泪,一个劲儿的摇头:“瞧瞧这两个娃娃,小精怪的很。”   说着,她拿了两根烤熟了的胡萝卜给两个小东西当零嘴。   烤熟了的胡萝卜,自有一种甜味,是杨树湾小孩打牙祭的好选择。   赵大婶看她盯着两个小家伙,眼睛舍不得挪窝,立刻打趣她道:“想要孙子孙女儿啊,赶紧讨个儿媳妇生。说不定啊,到时候龙凤呈祥,一个都不少。”   何大婶摇头:“他你还不晓得嘛,我说他是没用的。一说给他相看姑娘,他就跑得比谁都快。”   田雨在旁边插话:“我看不相看姑娘何队长跑的也挺快的。”   围成一圈的几个婶婶嫂嫂全笑了:“就是,东胜给我们杨树湾找活路呢。”   “那也不能不管他自个儿啊。看看你们家老大老二,马上都要当爹了。你们再瞧瞧他,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   何婶婶摇头,随口问余秋,“小秋大夫,他又跑哪去啦?”   余秋摇头:“前头是跟着郑大爹一块儿走的,后来不清楚。我估计可能是下田看蘑菇去了,他前面提过一嘴巴。哎——嫂嫂,你要干嘛?”   秀华端着手上的菜汁,满头雾水:“倒掉啊。”   蔬菜水分多,切成饺子馅的时候,全是汁水,都成了一锅粥,压根不好包饺子。所以切好的蔬菜得把里头的水分挤出来。   余秋连连摇头:“那可不行,蔬菜里头的基本上都是水溶性维生素,把水倒了的话,营养全跑光了。”   秀华犯起难:“不挤掉的话,饺子没办法包啊,不等下锅就要糊成一团了。”   余秋看着旁边揉的面团,立刻有了主意:“把菜汁倒进去和面吧,既然里头包不住,那就让外头吸收。”   禾真婶婶直摇头:“那可不是成了绿饺子,瞧着多奇怪。”   余秋笑了起来:“没事,到时候我保准孩子们爱吃。五颜六色的才好看啊。”   田雨也跟着打包票:“要是他们不吃的话,我们把它吃光。绝对不能浪费营养。”   结果中午饺子下了锅,杨树湾的小学生跟学龄前儿童全都抢着要吃带颜色的饺子,还互相比划着,哇,你的是绿颜色的,我的是橙黄色的。   何大婶端着饺子,啧啧称奇:“小秋大夫还真说准了呀,小家伙们果然喜欢,她可真摸得清小娃娃的心思。”   何东胜在旁边笑:“她摸不清楚才怪呢,她自己就是个娃娃啊。妈,你跟宝珍妈别成天惦记着给她找对象,她还小呢。”   何大婶面带微笑:“他小你不小了吧?我跟你说,明儿就给我相看姑娘去。”   何东胜立刻端着搪瓷缸子往边上走,嘴里头还招呼着胡杨:“哎呀小胡会计,我跟你说个正经事。”   何大婶气得要跺脚:“你瞧瞧,就是这样,一说这事儿就给我打马虎眼。”   禾真婶婶在边上笑得不行:“那你就甭管他,看他最后自个找个什么样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橘子酱、莫青 1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生小猪仔   大队支部距离祠堂就一二十步远。何东胜端着搪瓷缸子到大队支部前头的小院里。   那儿是胡杨的大本营, 正聚了一群大小孩小小孩, 睁大眼睛跟看把戏似的。   小胡会计自封的大弟子李红兵正眉飞色舞地炫耀他们折腾了一个多礼拜倒腾出来的饲料加工器。   他指着那改装过的大肚子机器朝众人炫耀:“你们瞧,把干草料放进去, 草料就直接被打成粉啦, 不用再一下下切,更不怕手被切掉啦。”   何东胜来了兴趣,往前紧走几步,走到了机器旁边, 笑着问:“做好了啊?这速度快的很啊,我走的时候还没成样子呢。”   李红兵嘴里头嚼着饺子, 老气横秋地上下打量他:“你在卫生院都扎了根了, 机器就是个草,籽儿撒到地里头也结出果来了。”   田雨放下筷子, 立刻教训自己的学生:“怎么说话呢, 没大没小的东西。”   李红兵扭过头,朝她吐舌头做鬼脸,得意的不得了:“小田老师,赶明儿我给你碎兔饲料啊。”   何东胜哭笑不得,招呼他道:“别光说不练啊,亮亮相, 让大家伙瞧瞧。”   李红兵立刻咽下嘴里头的饺子, 还喝了口汤, 兴冲冲地跑过去显摆给大家伙儿看。   他捧了一堆玉米秸秆, 直接从大肚子机器上头的嘴巴里头塞进去。李小弟在旁边用力一摇拆下来的拖拉机头把手, 粉碎机就快速咔咔起来。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粉碎后的秸秆粉就从下面的出口掉了下来,装满了箩筐。   这可真是比变戏法还稀奇。   大宝跟二丫都瞪大了眼睛,两个小家伙还手搀手地跑到机器前头,试图看大肚子机器里头藏了什么法宝。   他俩正值小短腿时期,无论怎么跳脚,都只能看见下面的出口。旁边的大孩子全都笑起来。大丫也够不到上面,抱着妹妹同样看不到。   余秋忍俊不禁,赶紧放下搪瓷缸子去拯救自己的小徒弟。   何东胜看着还在踮脚尖的大宝,也笑得不行,跟着过去扛起小家伙。   有了人形支撑器,两个小东西总算心满意足地看西洋镜了。哇,那个大叶子转的可真快,比水车都快。   何东胜伸手扶了把支起身子的二丫:“别往前倾,小心掉下去。”   李红兵又抱了玉米芯子过来放进粉碎机。   余秋赶紧把二丫抱边上去,防止粉碎时的细屑跟灰尘打到孩子身上。   胡杨端着搪瓷缸子过来,比划给众人看:“我打算在上面装个罩子,省得东西从里头飞出来。就是现在找不到合适的木头。”   他听说有人铡草切断了手指头,又看了大队牛倌铡草的过程后,就起了要做自动铡草机的心思。   可惜自动送草机折腾了半天没进展,还是他看自己做好的自动打蛋器才有了灵感。还一下下的切什么,直接粉碎了不就好了。   原本他想插电的,后来发现功率不够,粉碎稻草麦草还凑合,玉米秸秆就差了火候。他索性就把主意打到了拖拉机上,利用拖拉机的动力装置带动粉碎机转动。   余秋给他出主意:“你也别急着找木头了,直接拿秸秆编成大号饺子帘,从这边盖上去,好歹也挡一挡。”   何东胜颠了颠怀里头的大宝,夸奖胡杨道:“我们小胡会计这个脑袋瓜子,嗯,能赶上小秋大夫了。”   旁边的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余秋瞪何东胜:“我得罪你了?非要给我拉仇恨。”   何东胜煞有介事:“我这不是夸奖你们不分伯仲,妇女也顶半边天嘛。”   田雨却要强调差距:“才不是呢,胡杨差我们小秋这么长一截子。”   说着,她还张开胳膊,强调长度。结果她手里头端着饺子汤,搪瓷缸子直接撞上胡杨,差点儿泼了人家一身。   李红兵在旁边唉声叹气,很是为自己的恩师犯愁:“小田老师,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田雨瞪眼,作势要揍这以下犯上的家伙。   余秋赶紧转移话题:“你这玉米杆子里头夹的是什么啊?”   “松树叶啊。”胡杨倒是一点儿争老大的意识都没有,热情洋溢地提醒余秋,“你忘了吗?咱们用松针喂兔子来着。这个喂猪也行。”   余秋惊讶:“兔子不是不肯吃松针的吗?”   谁说只有人挑嘴,松针有股松节油的味儿,兔子压根就不乐意碰。   “切进去掺进去不还是照样吃。”胡杨不假思索,“田雨不是不吃芫荽的。你看她饺子吃的多香。”   小田老师震惊了,芫荽,她在吃芫荽馅儿的饺子吗?她怎么不知道今天有芫荽馅儿啊。   李红兵同情地看着小田老师,感觉老师的脑袋瓜子似乎的确不太好使。   胡杨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还美滋滋地跟田雨炫耀:“怎么样,水里头长出来的芫荽是不是特别嫩特别香?我跟你说,我本来根本没想到要长芫荽,结果那个根泡在水里头,居然自己发起芽来了。我一看这可以呀,就放在水坑里都没管它,结果它现在长得好的很。胡奶奶都说回头做锅子的时候,直接烫着吃。”   小田老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出声怒吼:“胡杨!”   李红兵看着自己被半边天打得抱头鼠窜的师父,感觉有点儿忧伤。一个老师一个师父,瞧着脑袋瓜子都不是太好使的模样。   大概是这样的情况发生的实在太多了,就连一贯好奇心十足的小二丫都懒得再看。   她只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兔子也吃松树叶吗?兔子为什么要吃松树叶啊?”   “因为营养啊。松树叶里头有很多营养。”余秋抱着又暖又软的小姑娘,声音都不由自主都放柔了,“吃了兔子才能长得好。”   “可以让兔子多生小兔子的。”胡杨一边跑,那边还能抽出空来插话,“你没发现咱们的兔子养的特别多吗?我问过畜牧站的同志了,松针里头有生育酚,畜牲吃了容易发.情容易怀崽儿。”   余秋以前没养过兔子,对于兔子的繁殖率实在缺乏具体概念。也不晓得他说的有几分靠谱。   大队的猪倌听说有新造成的机子,以后可以自己夹草料,也端着搪瓷缸子过来看。   听了小胡会计的话,他恍然大悟:“我说呢,今年几头老母猪怎么都怀了崽,原来是吃了松树叶子呀。”   余秋大喜过望:“真的啊,都怀了吗?”   “那还有假?”猪倌美滋滋的,“我瞧着呀,有两只,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得生。”   这下子,所有的孩子都沸腾了。生小猪仔,那可比自己会铡草的机子还有趣。   一群大豆丁小豆丁全都要往大队的养猪场跑。   猪倌不得不开口拦住他们:“等等,这会儿生不了,起码得晚上。”   余秋却激动的不行,都要分娩了,那肯定得好好查一查,万一难产可怎么办?猪一胎能怀几个来着?那可是一尸多少条命了。   等她激动了半天之后,她才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呀,怀孕的可是母猪,这都跨物种了。   何东胜看她重新端起搪瓷缸子就要往嘴里头送,立刻伸手拦住:“放下,这哪能吃,都冷了,没看到都结了板油。”   余秋还真没留神,其实还好,把板油撇旁边,里头的饺子还带着温度呢。   何东胜却坚决不允许:“哪能这样呢?你等着,我去弄点热饺子汤过来。”   冬天冷,灶下的火还没完全熄,全靠炭火温着。   何东胜舀了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回来,让余秋将饺子放在里头温着。   小秋大夫却叹气:“要是有大保温桶就好了,能节省好多柴火。”   杨树湾到今天都没有实现家家都有保温瓶,现在冬天日头少,太阳灶的功效相应减弱。大家还得省着柴火用,不然到时候就喝不上热水。   “咱们造个保温箱吧。”田雨这会儿要用小胡会计了,就不再追着人家打,而是扯着嗓子喊,“胡杨,弄个大保温桶。以后太阳灶烧好的水放在保温桶里头,谁想喝,直接拧开水龙头。”   胡杨听到喊声倒是回来了,但为了防止女同志继续对他进行单方面殴打,他相当谨慎地站在何东胜后面,发表自己的意见:“可以倒是可以,挖个大坑吧,然后把水箱放在里头,旁边装满米糠还有木头屑子刨花,应该效果不错。”   李红兵听说要挖坑,表现得比谁都积极。他呼呼啦啦喝完饺子汤,直接一抹嘴巴跳起来,就要去找铁锹。   猪倌在旁边看的直叹气,瞧瞧小孩哦,前头还急吼吼的要去看生崽子的老母猪呢。   二丫被她一提醒,焦急地催促余秋:“我们看小猪宝宝。”   余秋抱起小丫头:“好,咱们去看看猪妈妈。”   大队的养猪场在杨树湾西边,里头养了足足有三百多头猪。这对于农村来说,已经是个规模不小的养猪场了。   猪倌却还遗憾:“差远了,这放在十几年前,咱们大队养猪场有1400多头猪呢。你瞧着前面那一片,以前都是养猪场。那个时候咱们可是戴着大红花去县里头接过表彰的。周围大队的养猪场要子猪,都是从我们这儿拿。”   余秋笑道:“那咱们以后再把养猪场搞大了,一胎生十个崽,三个月生。那咱们加加油,明年就能养出一千头猪。”   二丫高兴地拍着小手:“那我们明年就天天吃肉肉啦!”   猪倌笑得不行:“可得悠着点儿,猪养肥了才能杀。”   他调好了猪食,倒进石槽中,猪成群结队的过来吃食。就几只母猪趴在草堆里头懒洋洋的,像是没什么精神。   还有两只猪不停地叼着草,跟兔子临盆时一样,想要做窝。   猪倌指点给小孩子们看:“你们看这儿,尾根两侧下陷,要下奶了,就是要生小猪了。”   余秋看母猪下面红肿松驰呈紫红色,还有粘液流出来,估摸着是在为分娩做准备。   他指着两头懒羊羊的母猪:“昨儿晚上,它们已经开始产奶,我估摸着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早上,准得下崽儿。”   这个消息让孩子们都兴奋的不得了,一个下午的功夫,他们就是跑出去玩,也要时不时就回养猪场看,生怕母猪偷偷生下小猪仔了,自己却不知道。   每回猪倌都笑,让他们先回去,等到要生了,他肯定通知大家过来看。   田雨却十分怀疑,她估摸着猪倌怕人多吓到了老母猪,所以才打发大家走。   余秋拖着她:“那我们先回去做蛋糕吧,到时候带着蛋糕过来,他肯定不好意思。”   然而到了晚上吃大席的时候,猪倌却没露面。有三头猪都要生了,他不敢离开,得帮忙接生。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哓静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真不是兽医   余秋坐不住了, 连端着甜酒酿给胡奶奶他们祝寿的时候, 她的眼睛都忍不住往外头瞟。   胡奶奶看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笑:“去吧, 说不定能看到下小猪仔呐。”   二丫一听小猪仔, 连嘴里头正在吃的鱼圆都顾不上了,立刻跳着脚要拽余秋的衣服:“小秋大夫,我也要看小猪猪。”   何东胜正陪着特地请过来的贵客钟师傅喝酒。   看到小丫头又蹦又跳的样子,他忍不住笑着摇头:“你呀, 别当大师傅啦,还是跟着你师傅好好学怎么接生娃娃吧。”   二丫很认真地跟生产队长强调:“小猪不是小娃娃。”   说着, 她还加强语气般的点点头。   何东胜笑得不行, 直接抱起了小姑娘,故意逗她:“哎呀, 不是吗?我还以为我们二丫是小猪猪呢, 饱饱吃呼呼睡。”   多讨厌的成年人劣根性,老喜欢捉弄小孩!   余秋直接把这人推到边上去,抢回自己的小徒弟,香了一口:“才不是,我们二丫是小姑娘,哪有这么漂亮的小猪猪啊。”   二丫立刻得意的摇头晃脑, 大声强调:“就是!”   禾真婶婶也向着小丫头:“就是, 我们二丫顶顶好, 舅舅胡说八道。”   她拿了保温桶装满了饭菜, 让余秋捎过去给猪倌:“这个老犟头, 眼里头就剩下猪仔了。你拿饭过去给他吃,别到时候吃冷的存不住货。”   余秋赶紧接过保温桶,抱起二丫就要走。   “回来。”何东胜身子往后仰,伸手招呼她,一个劲儿地摇头,“看看你,黑灯瞎火的,你是猫儿眼啊!”   他摸出手电筒塞给赤脚医生,感觉这姑娘脑袋瓜子这会儿怎么不好使了。白长了聪明相。   余秋瞪他,接过手电筒就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装路灯!”李红兵手上还抓着鸡翅膀啃呢,吃得满嘴油光也塞不住他的嘴,“跟县城一样,到处都有路灯,亮堂堂的,出门也不怕摔个跟头。”   他妈哪眼睛瞪他,恨不得缝上大儿子的嘴巴:“能耐的你,好多电,烧电不费钱啊。”   现在家里头点头,她还要掐着点儿呢。   李红兵嘟囔着:“那也比跌个大跟头强。”   “装!”大队书记大约是喝了点儿酒,脸上红红的,兴致颇高,“你说说看,除了装路灯外,咱们还要有什么?”   “放电影啊。”李红兵的胆子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一听大爹不仅没骂他,还有鼓励他的意思,立刻打蛇随棍上,“放电影啊,就跟县城里头一样,什么时候都能看上电影。”   “美不死你呀!”李家妈妈伸手拍他的脑袋,“我看你是拔根鸡毛黏身上,就要飞上天是不是?”   大队书记居然点头:“这也不是不能想,以后咱们杨树湾也有自己的电影队,想看电影,咱们自己放!”   李红兵一蹦三尺高,比顿顿吃上大肥肉还高兴:“真的啊?那我要看《南征北战》!”   他妈直接把他拽下来,恨不得拍死他:“还打仗,我看你是欠打!”   余秋看他嗷嗷叫的样子,忍俊不禁:“我给你再补一条,县城里头还有夜校,晚上好好上课。”   李红兵正在天上飞着呢,冷不丁叫人一巴掌拍在头顶上,直接掉下地,顿时愁眉苦脸:“小秋大夫,你怎么净说这个!”   大队书记却笑得开怀:“对,咱们的农民夜校要好好办!咱们要把小学办完了。”   吃的热火朝天的众人跟着激动起来,家家户户都有娃娃,要是村里头就能上完了小学,自己家大人盯着,说不定个个都能考上初中。   大队书记点着李红兵:“你别给我皮,我跟刘主任说好了,明年你们就给我试着考初中去。考不上,还看电影呢,我让全大队看你的电影!看你妈是给你上皮棍子烧肉还是竹笋炒肉。”   祠堂里头的人全都笑得前仰后合,秀秀他们笑得尤其开怀。   李红兵悲愤地看着这帮家伙,别搞得好像明年他们不要考试一样。到时候一个都逃不过。   余秋感觉自己也充满了恶趣味,因为看着小孩子愁眉苦脸的模样,她笑得可开心了。   “走咯!”她抱起二丫,拎着保温桶,“咱们去看小猪猪!”   被村里人称为老犟头的猪倌正满脸严肃地盯着一头身形肥大的母猪。   余秋招呼他先吃饭,他也挥挥手:“不啦,要生了,破水了。”   余秋惊讶:“哪儿是破水呀?”   老犟头指着一滩红红白白的液体:“你瞧见这个了,就代表要生了。一般半个钟头就会生下来。”   二丫听说生小猪,整个人激动的不行,一直想要过去摸摸老母猪。好像猪妈妈看上去很痛的样子,她要给它吹吹。   “不去。”余秋抱着小姑娘,“当心大猪咬你,它会以为你要伤害它家的小宝宝的。”   二丫重重地叹了口气:“大猪好可怜,都不会说话。不然它可以告诉我们它痛不痛啊?”   余秋被这丫头逗乐了,招呼猪倌先喝汤:“您好歹喝两口,不然到时候你先没力气了。”   猪倌却顾不上管自己,只拿了盆还冒着热气的温水给模样痛苦的母猪喝。他在水里头加了红糖,能给母猪使劲呢。   母猪喝了两口水,嘴里头发出痛苦的声音,然后余秋的手电筒只晃了下的功夫,就这一只小猪仔被挤了出来。   老犟头的汤喝了一半赶紧放下,他过去抱起小猪仔,将这个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家伙放进了盛满了麸皮的大盆中,用麸皮给它洗起澡来。   二丫看着小猪,稀奇的不得了:“为什么小猪宝宝洗澡不用水呀?”   老犟头对着孩子和颜悦色的很:“这是要给小猪擦干身上,不然它们身上潮,会冻死的。”   说着他忍不住得意,“这用麸皮给猪仔擦身体的办法,当年城里头的教授下来的时候见着了,还夸过我呢。说我们劳动人民果然有智慧。擦过的麸皮连着这脐带包衣给大猪吃,大猪后头才更容易怀小猪。”   一边忙的时候,他的眼睛还一边盯着母猪。   母猪一胎要下好几个崽呢,生完第一个,隔上10~15分钟,就会下第二个崽。   生娃娃多不容易啊,无论是人还是牲口,那都是用命在挣。大猪生累了,搞不好后面就会压死刚生下来的小猪。所以人一定要好好盯着,不然大猪怀孕白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罪,猪崽子却留不下几个。   前头三只小猪生的都顺利,一个接一个,跟下饺子一样。   到了第四个,不知道是天冷,接生房里头温度不够还是母猪实在是累坏了,小猪崽子迟迟不下来。   老犟头先是给大猪喝红糖水,伸手摸着大猪的肚子。看还是没动静,他又皱着眉毛将大猪赶起来,催着大猪来回走动。   余秋估摸着这是借助运动的方法调整胎儿体位,就像胎儿肩难产时,她让产妇四脚着地一样。   “要不要加点儿催产素?”她试探着建议,“我看它产力不够。”   “用点儿备着吧。”老犟头舍不得母猪多受罪,立刻点头同意了她的方案。   余秋的医药箱还放在祠堂里头,她刚才出来时手里头抱着二丫,没顾上拿。   这会儿要用催产素,她立刻带着小二丫赶紧往祠堂走。   才出养猪场的门,何东胜就喊她:“怎么啦?生完啦?还挺快的呀。”   “没,生不下来,我去拿点儿药。”余秋直接将二丫塞给何东胜,“你抱着她。”   “行了,要拿什么药,我去拿。”何东胜喝了酒,自觉身上味道很不好闻,生怕熏着了小孩子,赶紧往后面去。   余秋怕说不明白,直接招呼他:“你把药箱都拿过来吧。”   亏得药箱里头还有一盒催产素,老犟头指挥着余秋给猪打了一针后,过了大约20分钟,那只迟迟不肯面世的小猪,终于滑了下来。   催产素的功力还在,后面的几只猪崽子一个接着一个,下来的快的很。   老犟头忙完一个又接下一个,一大盆麸皮都快不够用了,可算是把它们都接生完了。   身上擦干净的小猪齐齐排成一列,全都扒着母猪的肚子,欢欢快快地喝起奶。   人家说军方三个月母猪赛貂蝉,余秋觉得自己是产科深似海,看着小猪仔也觉得跟滚滚一样可爱。   瞧瞧这群粉嘟嘟的小东西,吃奶吃得多欢快呀。   “生下来啦!”李红兵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忙不迭的推出猪倌,“老叔,放电影啦,学校操场放电影呢,是新片子,头回来咱们红星公社放。”   猪倌有些心动,农村文娱生活少,难得看一回电影,而且还是新片子。这足够大家伙儿念叨上十天半个月了。   “不行。”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得看着它们呢。不然到时候母猪一起身直接踩死了它们怎么办?得等它们吃完奶,我把它们分开放。”   “老叔,你去吧,带我们二丫一块去。”余秋将小丫头送到李红兵手上,“我们家二丫要是少了一根毛,我找你算账。”   李红兵愁眉苦脸,感觉小秋大夫十分不讲理。二丫是女孩子呀,还扎着小辫子呢,这掉根头发他怎么数得清?   余秋瞪这家伙:“你少讲怪话,好好照顾妹妹。”   猪倌十分不好意思,连连推辞:“算了算了,我下回再看吧。”   “没事,老叔。”余秋撒谎,“我看过了,先前城里头的时候,我就看过了。”   猪倌还犹犹豫豫的,何东胜发的话:“没事,老叔你去吧。我喝多酒了,刚好在这里散散,要有什么事情,我给你看着。”   李红兵听着学校方向传来敲锣的声音,估摸着电影要开始了,赶紧一把抱起二丫,催促猪倌:“走,咱们看新片子去。”   一下子热热闹闹的养猪场就安静起来了,何东胜坐在边上,抬头看余秋:“你也过去吧,我在这儿呢。”   余秋摇摇头:“没事,我真看过了。”   “你知道今晚放的是什么电影?”何东胜笑,“看看你呀,老实头子,连撒谎都不会。”   余秋朝他翻了个白眼,直接扭过头去:“我问你,你把钟师傅请过来,是不是想扩大种植中药啊?”   何东胜点头:“没错,我算了算,种中药可比种粮食划算。就咱们八月天在玉米地种的那点东西,前头收了一季,就赶上10亩田的收成了。等开过春来,我估摸着卖出去的更多。再说这又不费地的,山上那么多林子呢,刚好支援国家的医药卫生建设。”   他冲余秋笑,“你不是要盖五层楼的医院吗?这没有药可不成。”   余秋老老实实:“我对中药知之甚少,也不怎么会用。”   虽然2019年很流行用中成药以及中药注射剂,但是余秋基本上不会给病人开。外用金黄散处理长不好的手术切口她敢,但更进一步也就是用麦芽退奶了。   接生房里头灯光昏黄,照得何东胜的笑脸分外柔和:“那我教你就是了,我教你怎么用中药。”   余秋吸吸鼻子,什么味儿啊?她定睛一看,妈呀,猪妈妈你怎么能这么煞风景,给宝宝喂奶的时候还拉粑粑。   何东胜哈哈大笑,起身去处理朱妈妈闯下的祸。   等他人出了接生专门用的小屋子,突然间神色古怪。   生产队长指责外面的一头母猪道:“我怎么觉得它也要生了。”   余秋凝神细瞧,天啦,这猪破水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泉水 24瓶;楠木青城 17瓶;木子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别考验人啊   余秋彻底疯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将猪倌找回来, 她可从来没给猪接生过呀。跨科诊疗是违法的, 一告一个准, 绝对不应该,尤其这还跨了物种呢。   可惜的是, 养猪场可没装电话机,没办法一通电话将人叫回头。她走开去找人的话,何东胜怎么办?他也没给猪接生过啊!   可怜的赤脚医生只能硬着头皮催促生产队长:“快,你去把老叔喊回来。”   然而她话音没落, 母猪就跪倒在地上哼哼出了声。   余秋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也不知道猪究竟是怎么用力的,一头小猪就被挤了出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 整个过程真的很像拉粑粑。   余秋头脑一片空白,她第一反应是要不要给小猪断脐?好像没有吧,她刚才没有看到猪倌给小猪结扎脐带呀。   那不管了,捏住脐带再说,好像是掐断的。   哎呀,这断掉的脐带是不是要消毒啊?   “赶紧拿碘酊来!”余秋慌的声音都发抖了。   何东胜手忙脚乱,好歹将医药箱里头的碘酊瓶盖拧开了。   余秋赶紧拿棉签蘸了碘酊给断掉的脐带消毒。   等到忙完这一切之后,她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戴手套。   要死啊, 要是小猪发生感染怎么办?   余秋又手忙脚乱的给小猪清除口腔黏液。   小猪跟人应该都差不多吧。不管三七二十一, 确保有呼吸心跳才是第一要素啊。   OK, 很好, 现在赶紧给小猪擦干身体保温, 然后丢给母猪喂奶。   余秋催促收拾了碘酊就杵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何东胜:“快点把那盆麸皮拖过来。”   何东胜这才噢噢的叫唤着,用力将木盆挪到了余秋旁边。   余秋赶紧把刚生下来的小猪仔放进去,拿麸皮当成毛巾直接将小猪擦了一通。   她将拾掇齐整小猪放母猪肚子上时,突然间反应过来:剪刀,对的就是剪刀。   刚才猪倌用剪刀了,可是如果剪刀不是用来剪脐带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余秋赶紧扒拉出猪倌刚才用的那盒子器械。   等看到钳子的时候,她才猛的回过神来,对呀,是用钳子将小猪的牙齿剪断。刚生下来的小猪牙齿软,这个时候剪,损伤小。   等到后面长坚硬了,不仅剪起来麻烦,而且小猪喝奶的时候会咬伤母猪。几头小猪抢奶的时候,还可能会互相伤害。   余秋咬咬牙,抓着钳子就祸害掉了小奶猪的牙。小猪发出不满的哼唧声,直接趴在妈妈的肚子上,开始欢欢地喝奶。   余秋长吁了口气:“咱们应该在这儿竖个栏杆,大猪躺在里头,肚子对着外头,小猪就从栏杆的间隙伸进脑袋去吃奶。这样就是大猪翻身,也不会把小猪给压死了。”   何东胜点头:“这个倒是可以,咱们就在地上直接把栏杆竖起来。”   他看了眼母猪,迟疑道,“这胎就生一个吗?”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生孩子的是母猪,而不是人类,伦家不流行单胞胎,伦家一生就是10来只。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看母猪,母猪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又是一挣,接着掉下来的只小猪。   后面的小猪崽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就跟小鸭子跳水游泳似的,接二连三冒出了脑袋。   刚生下来的小猪娃比人的巴掌更大些,已经有模有样,剪掉牙齿,排成一列,直接就能趴在母亲的怀里头吃奶。   余秋瞧着它们就相信猪的智商,在动物当中名列前茅,瞧瞧这一个个的机灵劲儿。   她正要站起身,长叹一口气宣布大功告成的时候,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母猪的衣胞还没有掉下来呀。   夭寿,可千万不要发生胎盘粘连甚至植入。   结果衣胞是下来了,却是连着子宮一块儿下来的。   余秋以前没给猪接生过,搞不清楚猪的胎盘跟子宮究竟长什么样子。她看到挂在猪屁股上那摊红红的东西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原来猪的胎盘长这样啊。   还是何东胜到底见过好几回母猪生小猪,直接惊呼出声:“子宮掉下来了!”   余秋这才回过神,妈呀没错,这堆红红的肉,就是猪的子宮。   要死了,这年头很流行子宮脱垂吗?她一个产科大夫碰上大肚子,子宮脱垂也就算了,为什么兔子生宝宝的时候子宮脱垂?为什么猪下猪崽子,子宮也跟着掉下来?   余秋手忙脚乱,现在该怎么办?把子宮缩回住肚子里头吧。   可是要怎么办,猪的子宮可不小啊。余秋慌慌张张的,先拿消毒液冲洗拖出来的猪子宮,然后琢磨着应该如何将子宮塞回去。   生完了宝宝,猪的产道也在回缩,这一坨肉挂在外头像是多余的一样。   眼看着猪在哗哗淌血,余秋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按照产后出血合并子宮脱垂的方案治疗再说。   缩宮素推进去,麦角新碱也打起来,红彤彤的子宮果然很快蜷缩成一团,只可惜还卡在外头,没有自己缩回去。   余秋戴好手套,小心翼翼地托着子宮送回去。   可是这样还不足够,余秋老担心母猪打个喷嚏或者是拉个粑粑,稍微用一下腹压就能直接将子宮挣下来。   她催促何东胜:“扎针啊,你赶紧给猪扎银针。”   生产队长满脸茫然:“扎什么针啊?”   “就是治疗子宮脱垂的那个针。”余秋简直要跺脚了,“你忘了吗?上次那个生孩子的大肚子,子宮掉下来的那个。”   何队长被吼得满脸委屈:“我不知道猪身上的穴位长在哪儿啊。”   人和猪又不一样,他哪晓得该怎么扎银针。   余秋崩溃了,狠狠地瞪了一眼何东胜,不是说中医连人带牲畜一并治疗吗?到了关键时刻,一点儿用也没有!   何东胜在旁边委屈,他学过的那点儿皮毛是给人治病的,真没管过猪啊。   余秋咬咬牙,琢磨着该怎么给猪做个子宮托好防止子宮掉下来。   她看着医药箱里头的存货,灵机一动,想到了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在杂志上看到无锡市妇幼的一篇文章。   那里的医生利用乒乓球塞进闭孕套当中充当子宮托,纳入病人的荫道,治疗子宮一二度脱垂患者,取得了相当不错的疗效。   因为取材简单,而且价格低廉,那篇文章中提到这种方法很适合在各级医院推广,尤其是在基层医院开展。   余秋没有这样给病人用过乒乓球,毕竟打定主意到省人医求诊的非急症患者早已做好了掏钱的准备。省人医本身也有现成的子宮托可用。   不过现在这个办法倒是可以试试。毕竟乒乓球法的原理跟子宮托其实差不离,只是前者更加容易发生感染。   没有乒乓球不算什么,她既然可以用球囊法治疗产后出血,那同样也能够将闭孕套变成球囊,然后托住子宮。   等过一段时间,母猪产道恢复了,子宮也正常回缩了;那么她就可以抽掉球囊里头的水,直接将闭孕套连着尿管拔下来。   余秋说干就干。   她催促何东胜:“你给我把闭孕套拿过来,现在就用。”   何东胜不明所以,疑惑地问:“你要闭孕套干什么?”   余秋不耐烦:“让你拿着赶紧拿,当然是用了,动作快点啊。”   生产队长赶紧领命,开始在医药箱里头翻箱倒柜,他好不容易找出了闭孕套,刚拿起来跟余秋确认:“是这个吗?”,脑袋瓜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   人高马大的胖子身形灵活的不得了,跟阵风似的冲进了母猪接产室,泰山压顶般伸出熊掌似的手,用力拍在何东胜的脑袋上,厉声呵斥:“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居然对着女知青耍流氓。非要枪毙了你才晓得怕?”   他揍完了何东胜,又怒气冲冲地教育余秋:“一个小姑娘家,不好好搞革命,抓生产,居然想学着人搞破鞋?你这个赤脚医生是怎么当的?”   这人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直接刮得余秋都回不过神来:“你谁呀?”   哪里冒出来的白胖子?瞧瞧这张脸,看着跟个发面馒头似的。还有生出来的手指头,又肥又嫩,活像白白胖胖的蚕蛹。   杨树湾肯定没这号人啊,谁家能够养出这样的白胖子。问题的关键是,有他什么事?   陈招娣从外头跑进来,伸手拦着白胖子:“你别瞎嚷嚷。”,然后她又主动跟余秋道歉,“对不起啊,他这养好了身体就憋不住,非要在村里头晃来晃去。你甭理他。”   余秋大吃一惊,再转过头子去看那白胖子,企图认出这张脸。   这可真是艰难,她需要将他那发面馒头一般的白嫩肉一层层的拨开,然后才露出庐山真颜。   我的老天爷,余秋在心中叹气,果然胖瘦都是最好的整容利器,整好整坏是另一说,那给自己换张脸的效果可真是妥妥的。   瞧瞧廖主任这张粉团团的脸,妈呀,得堆积了多少嫩肉,才能将他改头换面的如此彻底?足足嫩了有10岁。   余秋结结巴巴:“他怎么这样乐?”   难不成是用激素导致的向心性肥胖,那也不对呀,水牛背满月脸,他的形象不太符合。向心性肥胖,从骨子里透出虚进而来,水泡泡的不成样,廖主任这胖子,可真是扎扎实实。   陈招娣笑得满脸温柔幸福:“他成天待在山洞里头,吃了睡睡了吃,人就养好了呀。”   余秋在心中吐槽,是养的太好了吧,感情以为杨树湾的米面不花钱呢,瞧这养的白胖样。   廖主任挨了训斥,还不服气,委屈的很,指着余秋跟自己老婆告状:“她不学好,他们要搞破鞋。”   余秋看他一大老爷们还撒娇卖萌,简直浑身恶寒。   她毫不犹豫地怼回头:“你懂什么呀?不懂就不要胡说八道,搞得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一样。”   “这个,子宮脱垂知道不?”余秋翻白眼,从何东胜手中拿过闭孕套,然后手脚麻利的连上输尿管。   廖主任只觉得眼前眼花缭乱,都没看清楚赤脚医生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就见那那气球一样的玩意儿,被塞进了猪屁股里头,然后余秋抽了生理盐水往里头打,等到闭孕套被固定住之后,她又将导尿管固定在猪尾巴上,这才大功告成。   格委会主任很委屈,小小声地嘟囔道:“我哪里知道你是给猪用啊。”   余秋对着他就没好气,说话仍旧硬邦邦的:“你不知道就要问,不要每次都想当然,搞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不一样。”   陈招娣心疼自己丈夫,在中间打圆场:“他也是怕你一个小姑娘家吃亏,一时间着急,你别放在心上啊,小秋大夫。”   余秋从鼻孔里头喷气,心到得了吧,就廖主任那尿性,她还不了解吗?   廖主任还委屈呢,赤脚大夫把自己撇的也太清了,怎么瞧着他,活像是看陌生人一样,这个很不像话啊。   余秋看到如此爱撒娇的廖主任,心里头一阵恶寒。听说脑炎都有可能会造成人的精神改变,甚至改变性格,廖主任的这样算不算?   接生房外头又传来人的脚步声,走得又急又快,伴随着旁人调笑的声音:“哎哟,我的老犟头哎。你这是要把养猪场当家,看看这劲头,回家抱老婆都没这么积极吧。”   周围人全都哄笑了起来。   猪倌却没心思跟他们说笑,他可得赶紧回去,他老觉得今天晚上还有猪会生小猪。   二丫焦急的不得了,拍着小手,指挥自己的新任交通工具:“生小猪,看生小猪。”   大队书记笑骂了旁边人一句:“赶紧拿了瓜子花生回家抱老婆吧。”   他兴冲冲地跟着猪倌,“这下了多少崽子呀?我可得瞧瞧,咱杨树湾就指望它们吃肉了。”   一堆人兴冲冲地凑到接生房边上。   大队书记人刚探进脑袋,就愣了一下,然后对着白胖子喊出声:“廖主任?”   廖主任身上那股格委会当家人的气势立刻起来了,即使变成个胖子,他仍然是只威严的胖子。   他腆起小肚子,双手背在身后,矜持地点点头:“嗯,是我。”   大队书记语气迟疑的很,试探着问:“您……这是大好了。”   余秋比他还迟疑,怎么听大队书记这口气,像是压根不知道廖主任的身体状况?   等等,那也就是说大队书记不是天天看他,或者压根隔了很长时间没看他,那大队书记是怎么认出白胖版的廖主任的?   难不成这年头,从政的都有一双火眼金睛,比大夫还厉害,瞬间就能看出人的骨相。又或者,他们身上装了雷达报警器,面对上司的时候,就分外敏锐?   廖主任点点头,对着自己下属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好了。”   不管这话的可信度如何,光这三个字就足够让大队书记喜不胜喜。   领导亲临,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大队书记毫不犹豫地邀请廖主任去祠堂,给杨树湾的父老乡亲们说几句话。   余秋赶紧叮嘱猪倌:“这个不要拿开,等过上一个礼拜,你把这水抽出来,然后再把里头的东西连着带出来。”   余秋又给猪倌留下消毒液,还应用了抗生素预防感染,这才抱起瞧着小猪崽儿稀罕的不得了的小二丫,跟在大部队的尾巴上回祠堂。   今儿大队除了管中午跟晚上两顿饭,还给大家伙儿准备的夜宵。大队的菜园主们将南瓜籽儿全都收集了起来,这会儿炒好了,每人都能分上两平勺。   南瓜子的味道比西瓜子还香,连着壳嚼吧嚼吧,有人都能直接咽下去。   大队书记邀请廖主任上台给大家伙儿说两句话。   廖主任先还摆手谦虚,吓得小田老师不轻。她怎么觉得这廖主任不仅换了皮子,还换了芯子啊?难不成这场大病生的,还叫人脱胎换骨了不成?   余秋看着着腆着肚子上台的人,点点头道:“这人的脑细胞就好比秧田里头的苗,缺水的时间短,赶紧灌水下去,还能返青继续长好。可要是时间长了,把田都干掉了,捏出大口子,秧苗还能活吗?那就是脑细胞死了,不能指望功能再完全恢复到前面。”   二丫正坐在她怀里头,一颗接着一颗,慢慢的吃师叔小胡会计帮她剥好的南瓜子。   小姑娘吃痛快了,发表自己的高见:“那就在水上种稻子,就不会干了。”   余秋想象那场景,嗯,很不错,脑袋瓜里头全是水。   台上的廖主任终于找回了点儿状态,开始慷慨激昂:“我们要积极响应主席的号召,以粮为纲,积极发展农村集体工副业,深挖洞广积粮。”   余秋听着这话不伦不类的,不知道廖主任究竟要表达什么高见。   他引用了一通主席语录后,总算切入了正题:“要多养鸡鸭多养鱼,起码要保证人均每个人都有一到两只鸡!”   这下子,台下众人全都沸腾了。杨树湾的确养鸡养鸭子,可是都是偷偷摸摸自己搞的呀。   鸡鸭几乎都放山上了,为的就是不要叫上头的人过来哥资本主义的尾巴。   “谁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廖主任气势如虹,“养鸡养鸭很不错嘛,可以增加大家的营养,也可以支援国家建设。”   台下的观众拼命的鼓掌,非常给领导面子。很好,这可不是他们要走资本主义道路,是革委会主任发了话,让养鸡养鸭子呢。   余秋看他那白胖胖的脸,心中咬牙切齿,支援个屁国家建设,全支援到你肚子里头去了吧。   难怪养病几个礼拜,就能长这么多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酒瘾少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只要当成.人看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重新履职的廖主任也不差。   余秋搞不清楚现在的江县格委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格局。好不容易靠着落井下石上马的李德发有没有牢牢地将权力攥在自己手上, 反正廖主任行走杨树湾,仍旧是县革委会主任的派头, 口气照样大的很。   要盖五层楼的医院?盖啊, 选好址了就动工。   要建农具维修队?建啊,趁着猫冬的时候把十里八乡的农具全都修一遍,没的就自己造。不会造的就找技术员,技术员也得支援贫下中农搞建设。   要搞食品加工作坊, 生产柿饼、粉丝跟各种大酱还有咸鱼干?搞啊,现在弄起来, 过年还能多吃几样东西。   对了, 鸭蛋也不能光腌咸蛋,听说过皮蛋没有?那个可以搞, 做出来味道不错, 上桌就是一道菜。   至于小打小闹的缝纫合作社,也应该扩大规模嘛。妇女同志跟儿童的健康卫生问题,必须得好好抓,时刻不能懈怠。   农田里头跟树林底下能不能套种中药?好好种,这可是支援国家医药卫生建设。种蘑菇?接着种啊,大青山好山好水好风光, 养的就是人杰地灵。   那个医院盖好了, 怕没有手术器材跟纱布棉球?那就自己生产, 贫下中农也能搞生产!人家有的咱们得有, 人家没有的, 贫下中农也必须得有。   至于养鸡养鸭养鱼养兔子养猪,统统养起来,养得越多越好,屙屎屙尿还能肥田。   上城里头拖垃圾回来?接着拖啊,促进农业生产的大好事,为什么要停下来。   还有这个水面种麦子就很好,可以在全县推广,到时候家家户户顿顿吃上大米白面,看还心里摸不摸得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革命人。   小田老师严重怀疑廖主任是打鸡血的后遗症到现在还没好,所以时刻处于亢奋期。   太奇怪了,这人生个病还能生成这样?   余秋琢磨了半天,感觉还是支原体肺炎引发的脑炎造成的人格改变。所以廖主任才活像被人穿越了一样,还是魂穿的那种。   假如换个人,小秋大夫说不定还会去试探下,搞不好能找到老乡。   不过廖主任,那还是算了吧,他发疯之前可没少折腾人。   杨树湾可不管廖主任是不是还在发疯。既然县革委会主任都发了话,那大家伙儿甩开膀子好好干啊。   一时间,村里头拖拉机到处突突突,运材料的送农副产品的,忙得不亦乐乎。   砖瓦不够怎么办?直接自己挖了窑烧砖头。   余秋觉得这帮人是故意捧着廖主任,玩的是不知者无罪那一套。   这都过去多久了?县革委会那边还不知道天变成啥样了。   不想小胡会计却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消息,廖主任还是廖主任,他既没有被开除公职,也没有被摘了帽子。   这话听着不可思议,跟天方夜谭似的,但在程序上,的确就是这样。   主要是因为他当初疯的不明不白。组织上一直没有给他个明确说法,也不好真为了几句疯话就把人定性为反革命分子。   这也算是一种政治特色,对同志如春风般温暖。一个生病发疯的人,组织上没理由对他赶尽杀绝啊。好好在精神病院呆着不就成了?   结果谁想到这家伙绝地逃生,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了不说,居然还在一道道围追堵截下成功地治好了他的疯病,让他重新杀了回头。   余秋听着小胡会计描述了事情发展的始末,感觉格委会的那帮人简直堪比前苏联819事件当中的主导人。   明明都已经撕破脸了,明明都已经对大佬赶尽杀绝了,明明都清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偏偏到了关键时刻,他们突然间心慈手软起来,谁也不肯下死手。   说句不好听的,当初借着把人关进精神病院的机会,直接制造命案,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嘛。   矫情吧,矫情到人家直接杀个回马枪了,哭死你都来不及。   政客大概都是这样,既恶毒又虚伪,典型的又当又立。   胡杨美滋滋的:“廖主任没白发疯,他都张罗着找县农机厂了,让他们派技术员下来给我们做指导。”   他虽然在发明创造方面极有天赋,但毕竟是半路出家,自己瞎琢磨的,比不上人家一步一个脚印的扎扎实实的硬底子。   余秋皱眉:“县农机厂还听他使唤吗?”   廖主任杀回头,不代表现在的这位代理主任肯心甘情愿的放权啊。   要是廖主任真的实至名归的话,当初他生病倒霉也不至于墙倒众人推,除了他的秘书跟他老婆之外,压根就没人伸出手来帮他。   现在他回头了,前面已经把他得罪死了的众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将他继续踩下去,不然到时候他身居高位,秋后算账怎么办?   胡杨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到底没有白瞎了他高帅富的身份。   好歹也是在斗争中成长起来的人,他很快想到了廖主任之所以现在这么热血沸腾的可能原因。   廖主任这是在跟那位李德发斗法呢。县城之争,显然廖主任已经落了下层,否则也不至于被人撵的跟狗一样送进了疯人院。   一时半会儿廖主任估计是没办法在县城中压李德发一头。   李德发现在虽然是副职,可是有实权的副职完全可以架空了正职。   官场上多少空降的外来户明明身负尚方宝剑,却依然斗不过地头蛇,就是这个缘故。   于是廖主任另辟蹊径,不在城里头跟他们玩了,他要扶持贫下中农,让贫下中农成为自己的依靠。   别看廖主任蠢事做的不少,在政治上人家应该是个成熟的领导,何况他身边还有位军师陈招娣呢,这可是位能上能下的能人。   伟大的领袖虽然说了以粮为纲,可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国家现在正在大力发展工业生产,农业其实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县城牛掰什么?县城最牛掰的地方就是工业基本上都集中在城市。   廖主任讲要跟那位李德发打擂台,那除了要抓住农业不放手之外,还得想办法发展工业。   他深谙革命斗争的精髓,玩的是农村包围城市那一套。县城里头有国有工厂,那乡下就可以搞集体企业,走合作社道路。   这个思路绝对没错,就是几十年后的改革开放,其实最有活力的地方仍然在乡下。   当时的领导人将农村改革的重点放在了家庭联产责任制上,但实际上影响力最为广泛深远,而且产生经济效益最高的却是乡镇企业。   无论是苏南模式还是浙江模式,纵然在后面轰轰烈烈的乡镇企业发展大潮进入低谷后,仍旧是国内经济不容小觑的一股重要力量,成为了民营经济不可或缺的代表。   不过搞工业生产,可不能泥腿子上马,必须得抓好技术关。   没有技术人才那怎么办?必须从外头挖啊。当年苏南地区乡镇企业的腾飞,背后重要推手就是从上海过去的星期天工程师们。   这些技术人员利用节假日的时间,前往乡镇企业对他们进行技术指导,结果后来乡镇企业的生产力居然打败了不少老牌国营厂。   可惜的是,现在的背景下,估计没有任何人敢当星期天工程师。   这是个越穷越光荣的时代呀,虽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钱是个好东西,但是打死他们也不敢把这话摆在明面上说,否则可不是妥妥的走资本主义道路?   目前政治意识形态完全可以碾压人们对经济发展的追求。   胡杨开始皱眉头,感觉余秋说的其实很有道理。要是那个李德发把持了县城,到时候各个厂子的头头脑脑们都想办法推诿,那就是派了人下来也是出工不出力,白浪费茶饭钱。   田雨急得不行:“那可怎么办?”   现在她算是想通了,廖主任跑到杨树湾来,那绝对不是偶然。   当时那么多人跟鬼子进村似的过来扫荡,也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廖主任的确常在他们杨树湾。   不管是主观上的有意,还是客观上的无意,反正廖主任在杨树湾躲过了李德发的追杀,是不容置喙的现实。   现在都到了这一步了,廖主任要是不能掌权的话,李德发肯定会想办法报复杨树湾啊。到时候说不定他们养的兔子放的鸭子养的猪都要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走呐。   有的人可坏了,他们不仅曲解伟大领袖的意思,还心思歹毒,就连人家种在院子里头的几棵大葱都要铲掉,非得说是资本主义的葱,搞得好像社会主义不吃葱一样。   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在搞革命,他们是自私自利,故意搞事。   余秋看着小田老师忧心忡忡跟义愤填膺两种表情不断切换的脸,忍不住笑了:“其实解决办法也非常简单,但要看你们敢还是不敢。”   胡杨捏紧了拳头:“有什么好不敢的?我们一不杀人,二不放火,我们就是在建设农村,我们没做任何坏事。”   因为情绪激动,他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屋子外头响起了大队书记的嗓门,他一边推门一边说话:“就是,咱们正正经经的做事,干干净净的做人,咱们有啥好怕的呀?”   何东胜跟在他身后,两人是过来找胡杨这个村里头的头号技术员商量后面厂子要怎么弄的事情的。缺乏专业技术指导的确是个大难题。   既然话赶话,听他们说到了这儿,大队书记索性就点着余秋的名儿:“说吧,小秋大夫,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办法?”   余秋笑了起来:“大爹,我是什么人?”   大队书记愣了下,感觉这个问题大有深意,他迟疑片刻才作答:“是咱们杨树湾人,咱们的赤脚大夫。”   余秋又笑:“那我是什么政治成分?”   大队书记挥挥手:“咱们不兴这个,咱们就看人。”   余秋脸上笑容更甚:“大爹,有您这句话,我就敢开口了。我也不瞒你,就是杨树湾人对我好,把我当自己人,我才敢说这话。”   田雨急的不行,一个劲儿的催促她:“哎哟,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余秋笑了起来:“我没卖关子呀,我已经说了,就找我这样的人。”   田雨跺脚:“你逗谁呢?哪有这么多的你,也不晓得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余秋笑了起来:“当初我为什么下乡啊?你们就找跟我一样的人。”   她这话云里雾里的,小田老师压根就听不明白。   还是何东胜反应快,试探着开口问:“你是说找政治成分不好的人?”   余秋笑着点点头:“对,就找这样的人。只要你们尊重他,把他当个人看,他一定会毫无保留将自己所有会的东西都倾囊相授。”   不知道为什么,何东胜听着这小姑娘的话,心里头就是一阵发疼。   对呀,小秋当时为什么要下乡?明明作为独生子女,她其实可以留在城里头。其实凭借她的医术,无论如何她应该都能找到条活路吧。   不,可能并不行,因为她是黑五类的狗崽子,不会有任何人找她看病,她也不能给别人看病。   余秋笑了笑:“只要你们给他们尊重,让他们有发挥技术专长的机会,他们就愿意全心全意地奉献自己。”   右哌这顶帽子有多沉重?那是所有人都可以把你当成汉奸卖国贼唾弃的名词。   余秋曾经看过一篇关于江西共青城的报道,里头很多从上海下放过去的知青甚至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家乡,对故乡也毫无眷念之情。   因为当年他们作为黑五类子女在自己的故乡受尽了无处不在的白眼与屈辱。只有到了共青城,他们才能跟同伴们一块儿劳动而不遭受歧视。   这种心灵上的慰藉足以消除物质条件上的落差,让他们把自己当成共青城人。多年以后仍旧没兴趣回乡。   人生而为人,就有被尊重被平等对待的渴望,就有实现自己身为人存在价值的期待,因为人有魂儿。   在这个时代,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的人,被打成右哌的实在太多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生活,他们渴望来自外界的肯定。   如果说改革开放后的星期天工程师是出于经济利益以及实现自我价值的心理需求才送技术下乡,那么现在的右哌也完全可以为了寻找一处不被侮辱践踏还能实现参加社会主义生产的地方而来到杨树湾。   余秋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众人:“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敢!”大队书记当场拍了板,“这事儿我定下来了。谁要敢拉他们去劈斗,我们杨树湾把人抢回来!”   何东胜也点头:“我们民兵队带着枪过去。只要我们杨树湾还有口气在,绝不叫人欺负了他们。”   “好!”余秋站起身,扎好方巾往外走,“有你们这话我就招呼小贺动起来啦。”   惨遭甲醇放倒的小贺同志经过卫生院一个礼拜的治疗,现在视力可算是暂时保住了。   要论起对县城各位右哌人士的了解,谁能比得上红未兵啊。   田雨心里头直打鼓,她悄悄拉余秋的袖子:“那人家能跟他走?吓都要吓死了吧。”   余秋抿着嘴巴笑:“咱们先筛选一下咱们需要的人才呀。到时候还得大爹出面,这样才有说服力。”   既然杨树湾已经拿出了态度来,余秋说干就干,立刻坐着客船去了红星公社卫生院。   一进医院大门,她就看到那些还在休养恢复期的精神病人被实习护士们在下楼,余贯出了医院。   余秋吓了一跳,虽然说这些病人都在恢复阶段,对人也不具备攻击性,但她们现在还是应该按照精神病人进行管理啊!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带她们出去?   余秋赶紧拉住陈敏的胳膊,皱着眉头询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陈姑娘愁眉苦脸:“廖主任说了,精神病人也不能脱离革命大生产,要自己做绒花挣工分。”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的心中有1000头草泥马在咆哮。她决定收回前面的话,廖主任显然是疯病还没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落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落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交给了国家   余秋怒气冲冲的跑进了绒花加工厂, 说是加工厂, 其实就是一间空置的仓库,距离卫生院大约50多米远。   仓库大约六七十个平方, 一头堆着如山的碎布头子, 十来个女病人在小山前头挑拣;一头坐着剩下的10来个病人,手上抓着挑拣好的碎布头。   江县人的绒花可没有古代贡品那么复杂,更加不会用上孔雀翎这样的稀罕物,也不用染色的丝绸, 而是用绒布。   绒布看着立体厚实,有种丰盈感, 做成窗帘制成衣裳, 看着就自带富贵荣华的气息。   绒布做成的头花,扎在大姑娘小媳妇的头发尖, 老远瞧着也是勃勃生气。   廖主任发动精神病人们做绒花, 自然不会给大批的绒布。   现在用布也紧张,没看到供销社的布头子都可以让人打破头吗。   她们能够使用的原材料,就是窗帘厂、被单厂、手套厂、服装厂剪下来的布头。   要将这些布头加工成绒花,首先要细细的挑拣出合用的碎布料,然后就要发挥制造者的聪明才智,如何用不规整的有限的布料, 制作成美丽的头花。   “主席指定的接班人”天生对于美有着过人的敏感。她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犯了资产阶级作风的错误, 以至于最终失去了自由。但同时, 她的敏锐也让她的手格外的巧。   同样是一团毛线两根针, 她就能够打出比别人更精巧的花色。   同样是一堆瞧着乱七八糟的碎布头,经过她的手一加工,头花就显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这个活儿显然需要动脑袋瓜子,恢复情况比较好、手比较灵巧的几位女病人就跟着她制作绒花。   不多时功夫,她们旁边的箩筐里头,就多出了几朵色泽鲜艳的绒花。明明是寒冬腊月寸草不生的仓库,太阳光一照,竟然显出了姹紫嫣红的味道。   廖主任腆着肚子,在仓库里头走来走去,十分自得的模样。   看看,这才是抓革命促生产,精神病人怎么了?精神病人也要参加社会主义大生产。   他美滋滋地摸着下巴,跟刘主任吹嘘:“你们就是不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一点儿也不关心受苦受难的妇女同胞们。   他们为什么会疯啊?就是被无耻的林飚□□集团迫害的,所以才被逼疯了。   现在,林飚的恶毒面目已经被我们揭露了,□□集团的余孽还想再迫害他们,你们怎么可以听之任之?一定要想办法解救他们啊。”   余秋听了差点儿没摔倒,阿弥陀佛。幸亏青崖子精神病院不归江县管,否则廖主任岂不是打算来一出飞越疯人院?   这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家伙!   余秋阴沉着脸,像颗炮弹似的冲到前头。   廖主任尚未意识到危险的存在,还在牛皮哄哄地跟刘主任吹嘘:“你也不想想,多好的大姑娘小媳妇,你们红星公社就没人打光棍?好好劳动,挣上了工分,那就是顶呱呱的媳妇人选。当初王胡子八千湘女上天山,你这是人家给你送上门,你都不知道好好招呼。”   余秋这回可真是出离愤怒了,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打着主意压榨劳动力也就算了,居然连人家的人都惦记上了!这是打算拐卖人口?   廖主任瞧见了脸挂的老长的赤脚医生,居然眼瘸地丁点儿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还得意地跟人家炫耀:“怎么样,瞧瞧这才是社会主义大生产。”   他可讲良心的很,当初要没这些半边天们,他老婆也没办法把他从精神病院带出来。   现在他好了,要回归工作岗位,为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发光发力。   这些半边天也好了,当然不能再重新关回精神病院,同样也要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添瓦啊。   余秋因为太过于气愤,她对着廖主任,甚至连指责的话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有他这么报恩的吗?这些女同胞们是倒了八辈子血,救了他这么个家伙的命!   刘主任倒是比廖主任有眼力劲儿,已经瞧出来气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小秋大夫啊,我看她们恢复的都不错。”   余秋真是连公社革委会主任一并恨上,好歹这儿是红星公社的地头,岂能由着廖主任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放肆,充当什么钦差大臣。   余秋阴沉着脸:“你们这是还打算给她们介绍婆家了?”   “那当然。”廖主任得意的简直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这成了家养了娃,有家有口有滋有味的,日子过得才舒坦啊。”   余秋压不住火气:“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们的情况不一样?”   贸贸然想当然,到时候造成的家庭悲剧要怎么办!   “小秋。”穆教授从仓库后门进来,朝愤怒的赤脚医生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余秋狠狠瞪了两位领导,头一扭,大踏步地朝穆教授走过去。   实在不行就只能转移病人恢复观察地点了,反正刀已经开完了,后续观察治疗工作转移到工人医院也行。   穆教授握住了余秋的手,质疑她看正埋头苦干的女病人们:“她们的手是不是很巧啊?”   余秋点点头。   法国哲学家福柯说过,精神病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文明的产物。他认为人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关于疯癫的知识都是理性的偏见。   穆教授慢条斯理道:“假如我们不知道她们既往的病史,那你能否判断出来,她们曾经被诊断为精神病?”   余秋摇摇头,言辞谨慎:“没有人能够在10分钟内诊断出精神疾病。”   穆教授笑了:“其实他们当中,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情况应该跟吴二妮差不多。既然吴二妮都已经出院回家了,那她们也可以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余秋忍不住焦灼:“可是她们的情况不一样啊。吴二妮有家里人照顾,万一病情有什么反复,也好及时送到医院来。她们不同。”   让恢复期的病人处于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进行劳动,很可能存在巨大的风险。   穆教授指着人群中央的那位“主席的接班人”,笑着问余秋:“她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好?”   余秋没办法否认这件事,实际上,这些病人看上去气色都不错。   对于她们而言,也许脱离单调枯燥的医院环境,来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就已经是一种愉悦的享受。   她们的反应普遍比正常人显得迟钝一些,可做事的时候又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认真。   穆教授看着这群忙忙碌碌的病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精神病专科的医生,对于这方面知之甚少。不过我赞同我们医院神经内科专家的看法。   他们认为精神病人应当进行适当的运动劳作。这样子可以鼓励他们与他人进行交往,并且锻炼肢体的灵活性,防止功能退化;而且在劳动的过程中,他们可以获得存在感与被需要感,这对于他们来讲很重要。   我们作为医生,除了治病以外,还要想办法尽可能让病人尽快融入社会。毕竟治病的目的是为了让病人恢复健康,重新进行正常的学习生活。   你看,她们进行这些简单的手工作业,对她们来说是良性刺激。”   余秋没办法反驳穆教授的话,她冷静下来也能够理解作业疗法的意义。   有一点没错,她们总归要融入社会,开始独立生活。没有挣钱的能力,还谈什么独立生活。   但是对于廖主任打她们的主意,还想把她们许配给光棍这件事,余秋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她把这些病人带出来,可不是为了拐卖人口。   穆教授笑了起来,她也知道那位廖主任想一出是一出的风格。   不过比起情绪激动的余秋,老教授的反应要平和多了:“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先让她们慢慢的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后面张罗着给他们找对象,对她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穆教授叹了口气:“她们没有吴二妮跟云英的福气,没家里人接她们回家。”   精神病人的一大特点就是到处乱跑,找不到回家的路。   青崖子精神病院收入的病人,除了极少部分如廖主任那样被单位扭送过来的以外,绝大部分人都是从街上捡的。   群众发现了疯子,找不到家里人,就直接由民兵押着送到精神病院。   还有一部分精神病人生病之后,家里头弄过来就断了联系,再也不伸头影子。   “这回她们治的差不多了。精神病院那边联系家属情况不容乐观。”穆教授面上浮现出忧愁,“她们不可能一直在卫生院待下去,后面治疗结束她们还得过正常人的日子呀。”   可惜即使是生理性疾病造成的精神异常被纠正后,仍旧会留下后遗症,其中重要表现就是记忆力的丧失。   很多病人恢复健康之后依然会丧失部分记忆,甚至不认识自己的亲人。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回归原先家庭的希望,又减少了一分。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开始新生活,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一条路走不通,那就干脆走第二条路。   廖主任得意洋洋:“我这办法好吧,看我把她们安置的多好。你可别小看了,你去供销社瞧瞧,她们做出来的绒花,卖得好的很。广大贫下中农长着眼睛呢,个顶个的有良心,以实际行动来支持精神病人重新回归社会主义大家庭。”   余秋心道得了吧,这会儿你怎么不说绒花是资产阶级虚荣心的表现?   她抿紧了嘴唇,眉头皱的死死,半晌才提出自己的要求:“你让她们干活也不是不行,但旁边必须得有人护理,要保证她们的安全。   不然万一她们自残了,这责任谁都担不起。”   “这个好办。”刘主任在旁边插话,“我在多安排些老成的女同志跟她们一起劳动,这样就是有什么不好,也能够及时处理。”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严重怀疑刘主任之所以积极配合廖主任的奇思妙想,实际上话头子藏在这儿。   什么是老成的女同志,那必须得是闲置劳动力啊。   现在不仅是农村,城镇也有大量的闲置劳动力。工作岗位太少,上不了班就意味着挣不到钱,没钱还怎么过日子?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肯定得出事。   眼下有30多个女病人,为了保险起见,那起码得配上同样数目的闲置劳动力一块儿制作绒花。   再发展发展,还得有人专门将边角碎料运过来,把做好的绒花送出去吧。那又能解决好几个人的就业问题。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接着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找婆家这个事情必须先缓缓。起码得过半年以后,她们已经能够适应正常人的生活了,再谈什么找婆家。   不然我们辛辛苦苦治疗了半天,上婆家受了刺激,原本都好了的人又犯病了,那怎么办?”   廖主任觉得小赤脚医生可真是小题大做。这姑娘总得做媳妇吧,哪个不找婆家的?   余秋板下脸:“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们不能强迫人家。”   刘主任赶紧出来打圆场:“是这么个道理,别的不说,她们这才参加社会主义生产几天啊?就急吼吼地找婆家,这话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专门搞保媒拉纤的呢。”   廖主任悻悻地挥挥手,勉为其难地后退一步:“那就先好好搞生产再说。”   刘主任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找了十几个家庭妇女过来接受培训。   脑袋瓜子生过病的人毕竟跟普通人不一样,赢球必须得给这些兼职护理员做相关培训,这样万一病人有什么状况,护理员也好给予相应的处理。   余秋下了卵.巢囊肿蒂扭转的手术,匆匆忙忙赶去仓库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了一张熟面孔,芸香。   她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也过来参加培训。   余秋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拉过李伟民问情况:“这怎么回事?怎么她也来了?”   且不说她现在还是哺乳期妇女,得照应儿子;就她那个婆婆,一般人也惹不起呀。   一桶咸菜要了郑大刚跟小周还有黄莺夫妻四个人的性命,女红未兵丢了只眼睛,小周的哥哥因为人身伤害被关进了大牢;偏偏始作俑者周国芳却命硬的很,竟然全身而退。   虽然公社邮局以她生活作风不正为由,开除了她的公职。可凭借周国芳能闹腾的进来,余秋相信她还能把自己的位置争取回来。   毕竟,这是个老实人吃亏的社会。邮局领导要是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她能天天睡到人家里头去,把人家搅得天翻地覆。   反正公职这回事又不用领导自己兜里头掏钱,人家何必得罪死流氓呢。   生活真是充满了讽刺。   有这么个搅屎棍在,沾上她的边,还不晓得会闹出怎样的风波呢。   李伟民惊讶:“你不晓得吗?周国芳死了啊,昨晚她跑到人家去吃白事酒,喝多了几杯,摔进河里头淹死了。”   余秋大惊失色,居然还有这种事?周国芳死了!   李伟民肯定地点头:“还有假?芸香都已经决定把周国芳的尸体捐给国家了。昨儿齐大夫连夜赶过来取的角膜呢。”   余秋感觉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情,芸香能做得了主?   李伟民却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不做主谁做主?现在秦家跟周家都不许周国芳入祖坟,嫌弃她是丧门星。昨晚上,他们一起过来签的字。”   周家人将小周的不幸,全都归罪给周国芳。小周哥哥又被抓了蹲大牢,周家人怎么肯离开秦家?一直在公社没走呢。   秦家人的态度更冷硬,闻讯就放出话来,说老秦家早就休了她,她的事情跟秦家没关系。   芸香一个新媳妇被逼急了,直接放话表示要捐赠了遗体,两头居然谁都没站出来反对。   于是他们直接都签了字,将周国芳上交给了国家。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一包 10瓶;祝格格 2瓶;贝莉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桩谋杀案   余秋觉得不可思议, 主要是周国芳的杀伤力实在太强大了。   克人不克己,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论如何瞎折腾, 都能够全身而退的主儿, 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就跟开玩笑似的死了。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纵然是死,在余秋看来, 这个奇葩也要死成一部传奇呀。   李伟民嗤之以鼻:“她有啥好稀奇的,古时候补还有个皇帝摔粪坑淹死的呢。皇帝可真可怜, 都当皇帝了, 居然都没有个好厕所用。要是像咱们这样,那至于摔下去淹死啊。还是咱们社会主义好。”   余秋默默地挪开视线, 感觉这人可真能够生掰硬扯的, 时刻都能充满优越感。   余秋的目光落在芸香身上,心中感慨万千。一年多以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嫁入秦家的时候,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气,飞上枝头变凤凰。   谁又能想到命运这东西不可琢磨,知人知面难知心画皮画肉难画骨, 看着烈火烹油, 谁知道是个坑呢。   “也就是刘主任心软, 给她找个地方上工。”陈敏在边上叹气, “不然他们娘儿两个要靠什么活?”   她可听说了, 芸香怀孕生孩子之前在粮管所当临时工,也就是打打杂的差事。   后来生了孩子,秦家又不差一个人挣工资,她就回家专心致志的带小孩。结果家里头接二连三的出事,连最后一个能挣钱的周国芳都死了,她不想办法出来找事做,还能怎么办?   刘主任也是照顾她,所以一有地方招人干活,头一批就把她拎过来了。   李伟民在边上直摇头:“你说这周国芳去喝老酒鬼的白事酒,结果把自己喝成白事了。这不是没事存心瞎折腾吗?”   余秋瞪大了眼睛:“你说哪个老酒鬼?”   李伟民理所当然:“当然是粮站的那家啦。我跟你说,亏得他直接喝死了,不然还不晓得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每回住院都是鸡飞狗跳,就没见过比那一家子更能折腾的。   余秋这回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过是回了趟杨树湾,怎么感觉像是错过了三个亿。   余秋拉了拉陈敏的小辫子,觉得要批评一下小陈大夫,怎么如此之不敏锐。明明人就在公社,竟然连这么重大的消息,都没能及时掌握。   这话说的有点儿丧尽天良,可是摸着良心说,这位老爷子挂了,对于卫生院的每个人来讲,那都是重大利好的消息。   有管他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处理10个病人都绰绰有余,反正无论怎样,永远都能被挑出毛病。   陈敏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妇产科的老师都没提。”   照理说人家是地头蛇,没想到还比不上李伟民这个包打听。也难怪,他成天就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了。   李伟民要跳脚,现在的女同志怎么能信口雌黄,随意污蔑他呢?他什么时候喜欢打听是非了?   “前头我也没听说啊。”小李大夫颇为委屈,“我也是昨天晚上人家把周国芳捞起来送到卫生院的时候,才听说那老酒鬼死了。你说周国芳都淹死了,他们送来卫生院有什么用啊?简直是白费功夫。”   余秋翻白眼:“你知道什么?不送卫生院的话,你哪儿来的大体老师?”   李伟民吓得够呛,一股不妙的感觉从他心底深处升起,余秋该不会是想?   妈呀,他明明是治活人的,为什么要动死人?   余秋翻白眼,恨铁不成钢,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知不知道大体老师多尊贵?2019年的国内医学院,大体老师几乎已经绝迹了,因为没有足够的尸体可以用。   他们那一届赶上了末班车,总算是7个人一具正儿八经的尸体。他们的下一届就只能看SD模拟人了。   解剖学老师觉得这样不行,一度动了动员医学院附属医院减免住院死亡患者费用,好鼓励家属捐赠遗体的心。   结果直接被院长骂得狗血淋头。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敢怂恿人家捐献遗体,人家就敢怀疑医院是看中了尸体,所以前头抢救才不积极,故意让病人死的。   没看到刚谈起有没有器官捐赠的意向,病人跟家属就高度紧张,感觉医生会为了器官杀了自己。   其实捐赠遗体的前期宣传工作应该早就进行了。   任谁生了病,被医生逮着问,你死了要不要捐献遗体,谁都得崩溃呀。   李伟民还是觉得尸体太渗人,主要是最近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程度。   而且好像每一个人都能跟李秀云扯上关系。这让年轻的赤脚医生不寒而栗。   余秋瞪眼:“别胡思乱想。你也说,周国芳是大晚上的掉进水里头的。寒冬腊月深更半夜,李秀云家里头可没人帮她带孩子。”   人真是不经念叨,说曹操曹操到。   上完了培训课,余秋带着两个学生回卫生院的时候,三人迎头撞上李秀云从医院门口出来。   见到余秋,她还点点头,主动打了声招呼:“小秋大夫,你忙啊。”   余秋惊讶:“你哪儿不舒服吗?”   李秀云摇摇头:“我挺好的,这不是天冷了嘛,我让粮管所做了点儿年糕,想让公社各个单位尝尝看。要是大家伙儿觉得味道好,可以去粮管所凭票购买。小秋大夫,你也尝尝啊,我们师傅的手艺不错呢。”   余秋赶紧点头:“哎,托您的福,我好久没吃过年糕了。”   李秀云笑着寒暄了两句,冲两人点点头,自己走了。   李伟民眼睛直勾勾的,像是不敢看李秀云背影一样,小声嘟囔道:“你还说没人帮她看孩子呢。你瞧她现在就没带孩子。粮管所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忙着拍她马屁呢,别说一个孩子,十个孩子都有人抢着带。”   余秋琢磨这两人话里头的意思:“你是说,现在粮管所的负责人是李秀云?”   嘿, 她还挺有想法的啊,居然自制年糕了。这也算是扩大了粮管所的经营范围。   “对呀。”李伟民点头,“李秀云的行政级别最高,郑大刚一死,自然就是她当负责人了。你还说郑大刚死了对她没好处呢。我看啊,她是巴不得西门庆跟潘金莲还有王婆一块儿死呢。”   余秋翻白眼:“越是这样,她越没有必要动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你想想看啊,周国芳要是活着,又没了公职,以后她是不是穿衣吃饭都艰难?她可不得求着李秀云。”   陈敏赞同的点头:“死了才叫便宜她呢。那个痛快劲儿,可远胜过直接一刀把人给咔嚓掉了。猫捉到老鼠都不一口把老鼠吞下肚子呢,还要戏耍老鼠许久来愉悦自己。”   李伟民只觉得脊背生寒,现在的女同志一个比一个可怕,听听她们一个个都在说什么。   李伟民的耳边响起廖主任的声音。   县革委会主任不知道怎么又转到卫生院来了,他正在批评刘主任工作不到位:“你们工作是怎么做的?照看孩子,是广大妇女同胞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绊脚石。为什么不搞育红班托儿所?我看就是你们工作不到位,思想不积极,缺乏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居然还让妇女抱着奶娃娃参加劳动。”   余秋跟陈敏对视一眼,全都识相地拉着李伟民退到边上。   瞧瞧这高调唱的,活像前头几年,红星公社不是在江县革委会的领导下一样。   刘主任却态度诚恳:“您说的是,其实前头我们红星公社也搞过托儿所,最多的时候收了3000来个娃娃呢。   这不是后来林飚搞破坏,非得说什么托儿所这一套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不让保育员教娃娃们念书也不许带着娃娃们玩,就连吃过饭擦擦嘴巴漱漱口,都要拉出去劈斗,这托儿所不就办不下去了嘛。”   廖主任瞪眼:“别把责任都推到林飚反革命集团身上,现在是1972年了,反革命集团的余孽都被打倒了,你们的工作却还没有跟上。”   余秋槽多无口,感觉自她穿越以后,最倒霉的人就是林飚,妥妥的万能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往他头上扣。   刘主任立刻回过头,大声呵斥公社革委会的人:“听到了没有?托儿所跟育红班搞起来,必须得解放广大妇女同胞,让她们投入到社会主义大生产中去。”   他说得慷慨激昂,可惜社员同志思想觉悟不太高,居然有排队挂号的病人家属提出异议:“那也没几个娃娃,家里头都有人带着呢。主任,你还是想想怎么给咱们找活干吧。没得活计,家里头揭不开锅啊。你们做绒花也摊不上我。”   眼看廖主任要吹胡子瞪眼,刘主任赶紧往回找话:“这托儿所跟育红班要办,你家娃娃不需要,人家娃娃要的呀。可这合作社也要办,多办几个,什么草帽厂、箩筐厂啊,厂子多了,自然就有活计做。”   不想廖主任虽然存了跟人较劲的心,却极有原则性。   他立刻板起脸来:“那可不行,以粮为纲,要分清主业跟副业,不能为了工副业耽误了农业生产。你们要有大局意识,可不能只看着眼前的蝇头小利。”   先前问话的那妇女还想反驳,旁边人赶紧拉住她,朝她摇头,示意可千万不能得罪领导。   廖主任还在苦口婆心:“你们不能忽略了根本问题。都跑去搞工副业了,哪个来从事农业生产?你们不能跟精神病人比,她们是原本就没事情做的人。人家想种地,也要有地给人家弄啊。”   余秋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廖主任的逻辑了,就没见过比他更加拧巴的人。   她不想搭理廖主,廖主任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县格委会的当家人直接指着余秋:“你问问小秋大夫,看看人家杨树湾大队是怎么做的。没有土地,那就把菜跟粮食种在水里头。你们弄个大水缸,直接摆在房前屋后,也可以种菜嘛。”   余秋扭过头去,彻底不想看廖主任。她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是那么的硬邦邦,不过估计效果渺茫:“不行,缸的面积太小,是死水,植物的根容易缺氧的。”   廖主任还想说什么,已经有病人家属过来找余秋,硬是没给领导开口的机会。   找过来的家属是位愁眉苦脸的母亲,她想给孩子办出院手续。   余秋对她家孩子有印象,皱着眉毛提出反对意见:“你家娃娃可不是普通的感冒,这是川崎病,是小儿后天性心脏病的主要病因。不积极治疗的话,后面有可能会导致孩子心脏出问题的。”   川崎病是一种以全身血管炎变为主要病理的急性发热性出疹性小儿疾病。具有一定的自限性,但也有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心脏血管病变,甚至患儿死亡。   这家的宝宝来的时候就抽搐不止,后来还陷入了昏迷,每天持续高热。   余秋排除相关性疾病之后给孩子上了丙球,结果这孩子是丙球不敏感性川崎病,最终还是用了大剂量的甲强龙冲击,才把烧退下来。   整个治疗过程中,余秋也始终悬着心。   孩子母亲眼睛红红的:“大夫我晓得哎,你跟我讲过的。可是没办法啊,我们队里头报销不了。我跟娃娃爸爸在这儿照娃娃,又不能上工,今年我家已经倒挂了。”   余秋只能默默地听她哭泣,看不起病的问题,在任何时代都存在。所以老话才说,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   廖主任却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能报销,凭什么不能报销?你们这个合作医疗到底是怎么搞的?”   他气势汹汹,直接扯着嗓子喊:“贫下中农,每个人都交了钱,完了还看不起病,这叫什么道理?”   他恶狠狠地瞪刘主任,“我看你的工作实在是很不怎么样!”   李伟民看着刘主任一把年纪,居然被廖主任跟训孙子似的,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就劈头盖脸地骂,顿时忍无可忍:“她又不是我们红星公社人。”   现在他们红星公社卫生院,名称已经传出去了,十里八乡有个什么看不好的病,都是到红星公社来。   再说了,这都到年底了,各个大队的医疗合作社基金基本上早就用光了。能来看病的,都得自己兜里头掏钱。   作为领导,廖主任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怪错了下属,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原因:“我们人民公社办的卫生院,怎么还这么贵?让社员同志们看不起病!人民的医院就要有为人民服务意识,不能光想着怎么挣钱。”   这回连余秋都听不下去了,什么神逻辑呀!按照这个理论,公社医院看病不要钱,那是不是供销社卖东西也应该不要钱,商场柜台就应该敞开来,让人民群众去拿货,人民银行更加应该给老百姓发钱。   要是做不到后面几点的话,那就不要单独把医院拎出来说事。   搞的医院运营好像不需要成本,医生护士都是仙人,餐风露宿即可,不需要吃饭穿衣一样。   余秋言简意赅:“看病用的药,打针用的注射器,挂水用的输液瓶,都是医院花钱买过来的,没人免费送给医院。”   悲哀的是,她只能提这些,谈都不能谈医生护士付出的劳动力价值。难怪以药养医要持续几十年,因为劳动价值不被承认。   廖主任这下子可算哑火了,主要是国营大药厂,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没办法让人家免费给卫生院发药。   他两只手上下挥舞着,开始画大饼:“那就等你们的医疗器械制造厂建起来以后,自己搞生产,就不能再收人家的钱。”   余秋但笑不语:“主任,那也得需要时间,我们不可能什么东西都生产的出来呀。我们等得起,病人可等不起。我看不如这样,实在没钱可以考虑以工代酬。”   她眼睛盯着廖主任,“您刚才说,不能主副颠倒,搞副业耽误了主业。你看这些陪同的家属,他们没办法回大队从事农业生产,他们需要从事手工副业来进行社会主义大生产。什么编草帽织箩筐,这些可以随手带在身边做的活,都可以开展起来。攒下的工分也能够抵消一部分医疗费用。”   那愁眉苦脸的母亲顿时眼睛一亮,满怀希冀地看着县里头下来的大领导:“我能干活,干部,你给我活干。我会边箩筐,我还会做油蒌。”   刘主任也在边上附和:“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反正他们要在卫生院陪床,人也走不了,荒着的确可惜。”   廖主任眉头皱得老高,隔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也不能本末倒置,不能把精力都放在搞副业挣钱上头。”   刘主任连连点头:“您说的是,我们一定注意。保证只是满足他们补贴看病的需要。”   病儿母亲点头如小鸡啄米:“等我娃娃好了,我一定好好下田干活。”   廖主任不能忽视贫下中农的呼声,两只手上下一摆,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余秋暗自长吁口气,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   毁掉一个行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强迫这个行业免费。政府都不投入资金,免费了,大家伙儿集体喝西北风去。等到医院都不存在了,那就更加不用谈什么看不看病的问题。   廖主任连着拍板解决了好几双贫下中农的难题,心情倒是不错,下巴下的嫩肉都摇晃起来。   他美滋滋的抬脚,准备视察自己的下一个基地时,迎头撞上戴着大盖帽的公安同志。   他不由得皱起眉毛来:“你到卫生院有什么事?”   那公安开门见山:“我是过来想问问看周国芳尸体被发现时的情况。说她自己掉进水里头的,有没有目击证人?”   刘主任面色凝重起来:“公安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掉进水里头淹死的?”   公安的神色看着有些踌躇:“她应该是死了之后才掉进水里头的。”   周国芳的尸体今天一大早,被运到城里之后,本来应该送去医学院处理尸体,然后等着给学生们当大体老师的。   但是城里头的老法医带徒弟,需要新鲜的尸体进行解剖示范教学,于是被淹死的周国芳就成了示范教材。   这一示范,法医就发现问题了。周国芳的情况不符合溺死的表现。她应该是窒息死亡之后,再被人丢进水里头的。   或者简单点儿讲,很大的可能,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桩谋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秦艽、书荒了 5瓶;万年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久病床前无孝子   捐赠的遗体尸检出问题, 法医当然不可能视而不见。   于是公安很快下来调查, 不查还好,一查果然疑点重重。   关于周国芳失足落水这件事, 还真没有任何人亲眼看到。   还是病人家属听余秋说吃鱼可以补充蛋白质增加营养, 又怕白天大河上船来船往,吓着了鱼,所以选择晚上过去夜钓。结果没钓上大鱼,钩子先钩到了周国芳的衣服, 这才发现尸体,倒是免了她充当鱼饲料的命运。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送到医院里头, 这才有人提起, 先前天擦黑的时候,看到她上人家喝白事酒了。   估计是酒美菜香, 她一不小心喝过了头, 想去河岸边吹吹风醒醒酒,结果失足跌了下去。   公安又找到了老酒鬼家里头,想起询问周国芳临死前的行踪。   那家老太太一口咬定,周国芳吃完饭喝了酒,只跟她说了几句节哀的话,就自己回家去了。   大概是因为情绪苦闷, 当晚周国芳的确喝了不少酒。当时老太太虽然担心她, 但毕竟家里还在办白事, 自然不好留人。加上两家距离并不太远, 所以她只叮嘱周国芳路上慢点走。   “哪个想的到啊, 她居然就这么掉到河里头淹死了。”警察登门的时候,老太太好好好的哭了一场。   她哀叹两家人时运不济,这几个月一直在走霉运,大事小事不断。   警察再询问芸香,她婆婆离开家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芸香也表示自己没有注意,实际上,自从公公跟丈夫出事以后,这对婆媳的关系就非常紧张。   周国芳嫌弃芸香是丧门星,命中带煞,所以嫁进门来之后家里头就出了事。   芸香则痛恨这个婆婆是非精,无风也要搅起三尺浪,所以才搞出这么多是非。   至于她婆婆得罪过谁,那应该反过来问,她婆婆没得罪过谁。   婆家娘家都不愿意出面给她收尸的人,可想是有多人嫌狗憎。   估计公安排查到过年,都没办法摸清楚到底谁杀了周国芳。   被李伟民视为头号犯罪嫌疑人的李秀云偏偏有时间证人。昨晚上她抱着孩子陪粮管所的职工一块儿做年糕。   余秋好奇:“那家老头到底是怎么死的呀?他家搞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把年纪,大小也算是个喜丧了。”   陈敏跟着点头,非常具有怀疑精神:“你们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怪吗?”   老酒鬼好歹当过干部呀,起码得大张旗鼓地办一通,让大家伙儿好好瞻仰一下他的遗容。   李伟民一副便秘的表情:“瞻仰个屁呀,老头子都烧成焦炭了!前两天晚上他偷了瓶烧菜用的黄酒,自个儿喝醉了,结果人掉到了取暖用的火盆里,直接烧成了黑炭。他们家发现他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差点烧没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直窜天灵盖,陈敏吓得上下牙齿直打磕绊:“那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李伟民双手一摊,摇摇脑袋:“到底是死后才被烧的还是直接烧没了,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万分的模样,“贪杯误事啊,少灌两口黄汤,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了。”   他们家嫌弃丢人,觉得老头子这模样实在没办法拉出来给大家伙儿瞻仰遗容,于是草草收尸,就等拖去火葬场烧成灰埋掉拉倒。   陈敏突然间开口:“你们不觉得这件事情挺奇怪的吗?老酒鬼烧死了,周国芳淹死了,谁也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死的,现在又说周国芳是死了才被丢下水的。”   李伟民情绪激动,阴谋论大开:“那会不会老酒鬼也不是被烧死的?”   众人齐齐后背生寒,但觉细思极恐。不是烧死的,那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喝酒喝死的吗?   李伟民还要发散性思维,外头响起了病人的求救声:“大夫,赶紧救救他。”   大家立刻收起八卦的心思,赶紧出去迎接病人。   那病人抱着头哀嚎,连脸都没露出来,他受伤的地方是眼睛。   这小伙子今年开过年就要结婚了,所以打算趁着不忙的时候将屋子粉刷一新。现在的人刷墙用的都是石灰,结果石灰粉溅到了他眼睛里头,造成了严重的烧伤。   家里人吓坏了,七手八脚将他拖到医院来。   余秋也一个头两个大,其实碰上这种眼睛碱烧伤,家属最好的处理办法是立刻冲洗眼睛。运用无菌液体冲洗30分钟以上,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损伤。   然而这对于家属的要求实在太高了,他们能够想起来赶紧把人送到医院就已经很不错了。   余秋立刻开了生理盐水接上输液皮条开始冲洗病人的眼睛,又跑去打电话联系齐大夫。   她是能够准确地背出眼睛紧烧伤的急诊处理措施,外眼冲洗、前房穿刺、球结膜切开,肝素应用,可她从来没做过前房穿刺跟球结膜切开啊。   “做,你连人的手指头都敢接,还怕这个?”齐大夫在电话里头指挥她,“放心大胆地做,没什么好怕的。这个可比接手指头简单多了。就在裂隙灯下面做,没什么好怕的。”   余秋可不敢相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开啥玩笑啊,眼睛多娇弱,还是等齐大夫尽快赶过来再说。虽然讲尽早进行有创处理,效果会更好。但8个小时内都有效,她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至于她自己,等待眼睛冲洗干净以及用药的过程中,她要去取羊膜。   羊膜覆盖术对于眼睛碱烧伤而言,意义非凡。只要条件允许,在经过急诊处理之后,越早对病人行羊膜覆盖术,效果越好。   余秋带着陈敏冲上楼,刚好产房有大肚子在生孩子。   严格来说,按照规定,临床上治疗应该使用商用羊膜。但是省人医的眼科医生认为商用羊膜干燥易碎,用于眼科手术效果欠佳。   他们都是自己取用羊膜,然后甘油冷藏保存,等到患者需要用的时候,再取出来手术,效果相当不错。   从这件事看,大部分人还是人间自有温情在。因为沈仁义的眼科大夫这几十年下来,居然没有谁因为这件事被大肚子以及眼科病人投诉乃至告上法庭。   跟双方都好好说了之后,无论是生完孩子的大肚子还是要接受手术的眼科病人,都相当善解人意地同意了他们的方案。   一般取用羊膜,都是使用剖宫产羊膜,因为不用经过产道,减少了污染的风险。   然而卫生院剖宫产毕竟少,余秋总不能为了取羊膜,现在就拉着大肚子上台开刀。   她还是跟产妇以及家属说明了情况之后,直接取用自然分娩下来的胎盘上的羊膜。   产妇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生个娃娃居然还能帮助到别人,非常神奇。   余秋拿加了56万单位的庆大霉素的500毫升生理盐水浸泡胎盘,清除干净羊膜表面的血迹,然后再用加了16万单位庆大霉素的500毫升生理盐水继续冲洗羊膜,接着钝性分离羊膜,取光滑透明无钙质沉着的那部分。   闵大夫帮余秋拿来了甘油,颇为紧张地看着她操作:“这能贴上去吗?”   “可以。”余秋小心翼翼地剪着羊膜,“这个冷藏保存三个月没问题,可能要反复做好几次手术。”   余秋取好羊膜标本,又耐心等了好几个小时,仍旧不见齐大夫的踪影。   余秋琢磨着要不要直接把病人转走,她现在开始后悔留下病人。这人刚来的时候,她就应该让他走的。   她跟患者家属沟通病情,建议他们转院治疗。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人一听说要去城里头的大医院,他们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肯过去。   余秋怀疑他们是担心费用高,家里头承受不起。   她愁得够呛,又打电话过去追问,那头医院说齐大夫已经出来了。   可怜这个没有移动通讯工具的时代,余秋压根联系不到人。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内心剧烈挣扎,到底要不要自己动手?   那喜事变悲伤的倒霉青年还在哀哀地喊着,他的眼睛痛得厉害。   余秋咬咬牙一跺脚,先把人安排进了手术室。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术前准备做好了,到时候速度也能快点儿。   等到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齐大夫可算姗姗来迟。他在途中的渡口碰上小孩落水,好不容易把人抢救活了,只能坐下一班船过来,这才耽误了时间。   看到余秋坐在裂隙灯前,齐大夫挺乐呵的:“做,我看着你,直接给他做前房穿刺。”   余秋瞪眼,想让出位置来,齐大夫却慢悠悠的:“你们卫生院还是得有眼科大夫啊,不然技术要怎么开展?最起码的,急症要会处理。”   余秋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得硬着头皮在齐大夫的注视下完成了患者眼睛的前房穿刺跟球结膜切开,然后再度冲洗已经渗透进去的碱液。   接下来就是齐大夫的工作了,他接手将处理过的羊膜覆盖在病人眼球上,开始跟绣花似的精心操作。   一边做的时候,他还一边跟余秋讲解注意事项:“羊膜覆盖很重要,这不仅能够保存病人眼球外观,还能恢复部分视力,为后面做角膜移植术赢取时间。”   余秋只犯愁:“有角膜供体吗?”   齐大夫想叹气:“哪有那么多,只能先处理着,看他后面的恢复情况。说不定运气好,就让他等到了角膜。”   一台手术从天亮开到天黑,余秋从手术间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   干眼科可真是费眼睛,重点是缺少显微手术设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希望大队书记他们能招来能工巧匠,将她所需要的手术器材都造出来。   齐大夫正在跟患者家属交代病情,医院大门口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几个人,嘴里头还喊着:“快快快。”   余秋看着手里头抬着人的公安的帽子都跑掉了,顿时惊讶不已:“怎么啦,这是?”   公安跑得满头是汗,只催促余秋:“大夫同志,你看看这个人还有没有希望?”   余秋看着被众人抬着的老太,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她怎么了?”   原本比谁都精神的老太太,能够将卫生院的医生护士都骂到退避三舍的老太太,这会儿舌头拖着老长,脸色乌紫,人已经没了呼吸。   余秋伸手摸老太的脉搏,又拿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眼睛,摇摇头道:“人已经死了,没有抢救的必要。”   公安气得直跺脚:“我们才问她儿子情况呢,她居然在屋子里头上吊了。后来还是房门老打不开,我们撞门进去才看到人吊在房梁上。”   原来余秋他们怀疑老酒鬼死得不明不白,怎么恰好就着火烧了呢;见惯了命案的公安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疑点。   公安釜底抽薪,直接请了法医过来给老头做尸体解剖。这一回,可发现大问题了,看上去烧成焦炭的老头子颈骨跟舌骨都断了,考虑是缢死。   都已经醉得人事不省的老头子总不可能自己上吊去吧,还上吊的刚好掉进火盆里,直接把自己烧成了焦炭。   公安就上门再度仔细调查现场,反复盘问他儿子,结果还没问出所以然,老太太就自己上吊了。   听到医生宣布老太太死亡的消息,中年男人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揪自己的头发,又拼命打自己的耳光,哭得不能自已:“都是我没帮好我妈,她一个人照应我爸爸实在太辛苦了。她是受不了,才没办法的呀。”   余秋看着满地打滚的男人,跟一动不动的老太太,轻轻地舒了口气。   她一点儿也不想指责老太,尽管这个人的确非常搅精。但是长期照应卧病在床的病人,尤其对方脑袋瓜子还不清白的时候,究竟有多辛苦,只有亲自做过的人才能够体会。   久病床前无孝子,同样的夫妻感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消耗殆尽。   看着那个人,只要对方还活一天,自己就没办法解脱。摆脱这个累赘的唯一方法就是对方死了。   他总是不死,那要怎么办?就只好杀死他了。   李伟民悄悄地朝余秋使眼色,压低声音道:“你说,汽车防冻液是谁给他的?”   说不定,他们家早就想让这个老头子死了。   余秋摇摇头,声音低低的:“我不知道。”   她只是很害怕这种夫妻反目,骨肉相残的场景,让人觉得世界真可怕。   公安皱着眉头,让余秋开死亡通知单,然后准备带活着的儿子和死亡的母亲走。   前者要审讯,后者也不能将尸体留在医院里。   先前还在听齐大夫交代病情的病人家属突然间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刚刚失去父母的中年男人面前:“求求你,我知道这话不中听,可你能不能把你妈妈的眼角膜捐给我儿子呀。他还这么年轻,他不能瞎了呀。”   余秋大吃一惊,非常担心病人家属会挨揍。   没想到前任副食品店干部脸上只浮现出个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他点点头:“好,我同意捐赠。反正我们家现在也没什么人了,我愿意把我妈妈的眼睛捐出去。可怜我妈辛苦了一辈子啊。”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哭起来。   齐大夫知道自己现在很残忍,但还是催促着中年男人签字同意捐赠他母亲的眼角膜。   余秋站在旁边,看着老太太的尸体,微微皱着眉头。   她在脑海中反复比对老太太跟周国芳的体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周国芳是被人杀死的,为什么杀她?因为她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有人要杀人灭口。   “公安同志。”芸香抱着孩子,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来,因为跑得太快,她面色潮红,额头上还挂着今年的汗珠,“相机,我们家的海鸥相机不见了。”   在这个人均年收入100来块的时代,300块钱的海鸥牌相机是绝对的高档货。   公安让芸香查找家里头有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还是少了什么东西,芸香细细地搜寻一番,才发现相机不见。   其实她从来没碰过相机,以前都是她丈夫或者公公使用,她丈夫还有一个自己冲洗照片的暗房。   芸香是存了卖掉相机的想法,因为家里头要断粮了。结果再一找,却死活找不到相机。   警察看了眼脸上还沾着泪的中年男人,立刻抬脚,示意芸香:“走吧,我去你家看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萌萌的宣宣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了工程师来   齐大夫取下老太太的眼球时, 警察在周国芳家里头发现了老太太儿子的脚印跟指纹。   不过前任副食品店干部否认周家的相机是自己偷的。他承认周国芳曾经找过他, 想要出售手上的海鸥牌照相机。因为秦家祖孙三人已经快要断粮了。   但是他表示为了替父亲治病,自己手头十分拮据, 拿不出300块钱原价购买这台旧相机。   周国芳是怎么死的, 他更加搞不清楚。周国芳来他家的当天晚上,他的确听到母亲跟周国芳吵架,但具体为什么而吵,他没听明白, 也不关心,因为周国芳本来就极为惹人讨厌。当初两家有交情, 还是看在她丈夫秦所长的面子上。   周国芳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没有注意。他忙着守灵, 精疲力尽, 后来还是听母亲说周国芳走了。这人真讨厌,一口气把他家待客的白酒喝得一干二净。   余秋看着取下来的眼球, 突然间冒出一句:“听说人的眼睛就像照相机,会录下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李伟民吓得浑身发冷,恨不得直接窜到齐大夫身上。现在的女同志怎么都这么可怕?尽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怎么一点儿都不坚定无产阶级信念?   陈敏却恍然大悟:“他要捐献他母亲的眼睛, 是不是因为害怕这个啊。”   李伟明这下子真是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要倒竖起来,他说话都带上了哭腔:“要是这样的话,等到移植成功了, 岂不是他妈妈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这家伙就不慎的慌吗?   陈敏翻白眼:“就移植角膜, 又不是把整个眼睛珠子都移植上去。”   李伟民疑惑:“那干嘛要把整个眼睛珠子都挖下来?”   摸着良心说, 看着这空荡荡的眼睛框子,还真是挺渗人的。   余秋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第一取眼球操作时间相形之下比较短,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眼球壁完整,降低了污染概率。第二取下眼球回眼库以后再进一步处理消毒,可以提高操作的安全性。第三角膜取出后眼球的形态没有办法保持原状,还不如直接摘除,然后装上假眼睛。”   齐大夫笑了起来:“我们这儿可没有眼库,只能短期保存。不过取下眼球再操作的话,的确更安全,而且成功概率更高。”   余秋惊讶:“为什么不建立专业眼库呢?这弄起来也挺简单的,你要一个冰箱就可以了,不过处理角膜羊膜这些保存品需要点儿时间。”   她虽然不是眼科专业出身,但在她研究生阶段,每次省人医举办各学科的年会,医院都会组织他们去年会上帮忙。   一来研究生便宜好用,二来的确也开拓了他们的眼界,不管是哪个学科,跟自己的专业有没有关系;总归最新发展趋势以及一些非常具有实际应用价值的临床处理办法,只要他们有心,多多少少都能了解掌握点儿。   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时一位军区总院眼科医生的年会报告,他建议在基层医院建立初级医院,及时保存角膜与羊膜,用在临床工作中。   其实除了死亡患者跟因眼疾而摘除眼球的患者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供给来源是足月死胎的角膜,如果临床上大力推广,用于治疗性板层角膜移植手术,效果相当不错。   先不提角膜,角膜来源必定少,保存羊膜的实际意义就相当深远。   毕竟眼科需要手术的时候,也没办法保证产科刚好有人生孩子,可以提供新鲜的羊膜啊。   齐大夫来了兴趣,直接示意余秋:“那你说说这个眼库要怎么搞?”   眼科想发展,不搞移植手术是不现实的。但是因为供体太少,所以他们医院眼科虽然历史不短,但实际上每年做的相关手术数目极为有限。   下了手术台,余秋抓起纸笔就开始画示意图给齐大夫看。她从小缺乏画画的天赋,但对于画人体器官以及各种实验示意图却颇有两把刷子。   两人根据实际情况,不停地进行调整修改。一个简单的眼库示意图,愣是让他们讨论了小半宿。   第二天早上,余秋破天荒的赖床了。要不是怕错过饭点,食堂没有东西可以吃,她真想直接再睡过去。   余秋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好不容易艰难地爬起床。她正打着呵欠出值班室的门,还没有来得及上产房里头刷牙洗脸,迎头就撞上何东胜从产房推门出来。   小邱大夫吓得打了一半的呵欠,又硬生生地收回头,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何东胜看她眼睛瞪得滴溜圆的样子,就想笑:“舍得起来啦?今儿早上大师傅可是做了新豆腐。今年刚收的豆子做的,那真是老远就闻到香。”   余秋懊恼的直跺脚,要死啊,这会儿去食堂的话,估计连豆腐汤都没得喝了。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赶紧刷牙洗脸去吧。我估摸着你起不来,就给你打了一缸子,刚好趁热吃。”   余秋赶紧冲进去,连刷牙带洗脸,五分钟搞定战斗。这就是物资匮乏的好处啊,即使不护肤也毫无心理负担,反正没有东西可用。   她端着搪瓷缸子出来,询问何东胜:“你给副食品店送东西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何东胜冲她笑:“过来找你,顺便去粮管所买油糠。”   余秋眉毛挑得老高,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哎哟,你们这是跟你所长搞好关系啦。”   一般人没点儿门路,可买不到粮管所的油糠。   何东胜笑容可掬:“粮管所想从我们杨树湾捞猪仔呢。可不得跟咱们搞好关系。”   余秋惊讶:“他们要搞猪仔干什么?”   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没这么奢侈,想弄烤乳猪吃吧。   何东胜摇摇头:“他们自己想养猪呢。”   作为粮油加工储藏场所,粮管所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米糠以及榨油剩下的材料都是现成的,用来做禽畜饲料再好不过。   “粮管所后面不是连着片坡地吗?”何东胜指着窗户外头的方向给余秋看,“他们打算把那儿弄成养猪场,养个三五十头猪,就能改善职工生活了。”   余秋点头:“李秀云还挺有想头的呀。前头她还做了年糕送到卫生院来,到时候镇上职工可以凭借年糕票过去购买。闵老师买过一回,下了年糕汤给我们吃,味道真不赖。”   可惜她没年糕票,不然到时可以买一些带回去给胡奶奶他们尝尝。   何东胜笑了:“想吃年糕?那也不稀奇,咱们大队的碾米房就能做。回头我跟他们说,咱们今年过年也吃年糕。”   余秋扑哧笑出声,感觉这人像是跟人较劲一样。公社有的东西,他们杨树湾一定也要有。   “瞧你这话说的,杨树湾就不是你的杨树湾啊。”何东胜直摇头,“我老早就讲了,你安安生生留在杨树湾,杨树湾绝对亏待不了你。”   余秋鼻子里头发出哼哼的声音,直接端着搪瓷缸子去外头医生办公室吃早饭。   这样病人或者家属有什么事情过来找她的话,也能一眼就看到人。   她端着搪瓷缸推门而入,看到桌前坐着个50来岁的男人正在呼呼啦啦的吃热豆腐,本能地停下脚步:“同志,请问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何东胜跟在她身后,赶紧介绍:“来来来,我跟你说说,这位是陆胜安陆工,我们杨树湾好不容易请来的高级技术人才。”   那中年男人连连摆手:“不要这么说,叫我老陆就好了,什么工程师高级技术人才的,可真是折煞我了。”   余秋又惊又喜,又恨何东胜搞突然袭击。没想到杨树湾动作这么快,这才多久功夫,他们就招揽了人才来。   “你不是想搞显微手术器械嘛,陆工可是这方面的高级人才,你跟陆工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器械。”何东胜面带微笑,“陆工可是医疗器械研究所的老资格。”   陆胜安连连摆手:“你可折煞我了,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已,不值当说的。”   他从当初三.反五.反的时候就被打成右哌,还被发配去大兴安岭当过伐木工。   后来政策有变,他重新回到研究所工作,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天,又开始大革命。作为老右哌,他先是被剥得了正常工作的权利,而后干脆发配去劳改农场做体力劳动,好不容易今年中央有了新政策,要给他们拨乱反正了,研究所的领导却容不下他。   回去之后,他始终接触不到科研工作,一直被安排打杂。因为他的缘故,他爱人也是处处受歧视,明明是当年西南联大的高材生,却还是靠边站。   两口子实在受不了了,物质生活的艰辛,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他们可以忍受。但是长期招人冷眼,不能正常工作的日子,他们实在不想再熬下去。   刚好他们家跟小贺家有点儿远亲关系,对于这位良知尚存的革命小将,他们倒还觉得亲切。   于是小贺一说,大队书记过去亲自邀请,两口子就收拾了东西,直接往杨树湾去。   “昨晚上我就想把人带过来了。”何东胜乐呵呵的,“不过陆工跟他爱人实在太累了,大晚上的又没船,我就索性等了一夜。”   余秋瞪何东胜:“你这人真是的,就算有船也不能这样子啊。好歹应该让陆工跟他爱人先熟悉了杨树湾的环境再说嘛。”   陆胜安摆摆手:“是我性子急。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开始工作,我这双手啊,慌的时间太久了,我都害怕已经废掉了。”   他在劳改农场的时候,跟其他几个教授工程师硬拉着里头几个因为写诗而被抓的小孩学习。除了想教书育人,希望自己所学的东西能够传递下去以外,他也是在反复的复习思考,防止自己把这些东西都给忘掉。   “不会废的。”何东胜斩钉截铁,“您瞧瞧您昨天晚上就往饲料粉碎机上加了个钉子,那机子就呼呼不停的转动,省了好多柴油。就这功力,你还能说你废掉了?”   陆胜安摆摆手,瞧着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不能比,那是点儿基本功,粗糙的很。显微外科手术器械不一样,那个非得精细着来,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余秋点头:“是这么回事。我需要小尖镊、血管钳、持针钳,还有针线必须也是显微的,要比那种头发丝还细的才行。”   现在用眼科手术材料做断肢再植树,她都觉得实在太粗糙了,每回都战战兢兢。   陆胜安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我想知道,你的显微镜是什么规格的?”   余秋摇摇头苦笑:“我现在手上没有什么显微镜。”   她通过穆教授打听了省工人医院的情况,即使工人医院也没有显微手术器械。她甚至怀疑现在国内到底有没有相应的技术。   陆胜安表情有些凝重:“那这事儿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办成的。你得有一个专门的团队,不仅是医疗器械,还要有医疗针线跟医学光学仪器厂一块儿配合,才能把这事儿搞起来。”   余秋苦笑:“我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不过总想试试。要是能把这一套搞起来,我觉得咱们国家的显微外科技术都能往前头迈一大步,可以大大的造福人民群众。”   也许是她话语里头的国家技术进步跟造福人民群众触到了陆胜安的痒点,他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你们要是不嫌弃也不怕麻烦的话,我倒是可以试试给你们找几个人过来。”   余秋大喜过望,直接替何东胜作答:“不麻烦。能请到你们,是我们杨树湾八辈子积来的福气,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陆胜安笑了:“就是你们胆子大哦,不怕惹火上身。”   余秋指着自己的鼻尖,笑了起来:“我自己就是火啊。我爸爸是出了名的大右哌,到今天还关在大牢里头呢。可是从我到杨树湾去,就从来没有一个社员嫌弃我。他们相信我,主动选我当大队赤脚医生。投桃报李,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这份信任。”   陆胜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点点头,安慰她道:“别担心,你看我这个老运动员现在都出来了。我相信你爸爸很快也能重获自由。你好好干,等到你爸爸出来的时候,看到你有出息的样子,肯定会高兴的。”   余秋笑容满面:“蒙你吉言,我也期待跟父亲重聚的日子。”   这话她说的有些心虚,要真是重聚了,她这只李鬼,可没办法逃过人家老父亲的火眼金睛。   何东胜催促她道:“赶紧吃早饭,你们别一说话就没完没了,到时候豆腐冷了,吃着可不香。”   陆胜安笑容满面:“怎么不香?几十年了,我就没吃过比这更痛快的热豆腐。”   何东胜也跟着笑:“那你放心,以后我们大队豆腐房天天都有热气腾腾的嫩豆腐。只要你想,每天早上都能吃到。”   余秋在心中暗笑,感觉生产队长为了招揽工程师,可真是能够说大话。杨树湾哪儿来的豆腐房啊,每回办大事的时候都是现做。   何东胜冲她挑眉毛:“怎么就没有啊?今年豆子收的多,大爹说了,豆腐房就长期开起来。每人每月都能捞五块豆腐。”   余秋惊讶不已,这个数字可不小喽。现在每家每户起码都有五六口人,这么算下去,真是天天都能沾上豆腐味儿。   办公室门响起了敲击声,邮递员在外头招呼余秋拿信。   她那篇关于生理疾病导致精神异常的文章发表了,杂志社没稿酬,但给了她样刊。   余秋赶紧道谢,接过杂志就迫不及待地翻看。   她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这样也许能够少一些被精神病的患者。   邮递员整理自己手上的信件,脸上笑嘻嘻:“小秋大夫,你可真能耐,我看期期都有你的文章登。我姐在陕西插队,他们大队的赤脚医生就用你说的那个球囊止血法救了个大肚子的命呢。”   余秋喜出望外:“真的啊,那太好了。”   邮递员点头:“那还有假。他们家里头听说你在咱们红星公社,还托我姐回乡过年的时候,给他们捎带送你的年货呢。”   余秋赶紧摇头:“那可不用了,多麻烦。有这片心意我就笑死了。”   她真是欢喜得恨不得跳起来。陕西那儿的赤脚医生已经开始用她的方法,那是不是意味着全国有很多地方都开始摸索的使用她提出来的方案?   假如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救很多大肚子的命?毕竟产后出血是产妇死亡的主要原因。   邮递员乐呵呵,一边夸奖余秋一边在护士站整理自己要送出去的邮件。   余秋眼睛撇过他手上的一封信,下意识的念出了寄信人的名字:“周国芳?”   周国芳怎么有信寄出去?这封信是她什么时候寄的呀?   等等,收信地址怎么是县公安局?这个公安不就是当时抓她过去调查的警察吗?她给他写信做什么?   邮递员愁眉苦脸:“唉,别说了,这信就卡在箱子底,我昨儿都没发现。今天早上,我再清信箱的时候,才看到这封信。你说周姐这人吧,明明想寄挂号信,也不贴足了邮票。”   余秋下意识地抓起了那封信,伸手捏了捏里头。这是个大信封,里头装着的纸张很硬,感觉像是……照片!   邮递员点点头:“我也觉得像相片,不知道周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有好奇心,但职业操守更严格,既然周国芳要寄信,不管是身前还是身后,他总归应该帮人家将信送出去。   余秋摇摇头:“这信你别忙了,她要找的公安就在公社。我直接打个电话过去,让人过来吧。”   说不定这封信就是重要的证据。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86180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培养护工吧   公安的动作极快, 余秋挂了电话没多久, 他就亲自来到医院大楼门口接过那个信封。   也许他跟所有人一样急于知道信封中的秘密,也许他觉得没有藏着掖着。   他甚至来不及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避开所有人单独查看信封里头的内容, 就直接拆开了这封信。   就像余秋跟邮递员推测的那样,信封里头装的的确是相片。   因为站立位置缘故,即使公安没有跟他们分享的意思,余秋仍旧看清楚了照片的内容。   黑白相片有种诡异的深沉感, 占据了照片下2/3位置的老人,身上凝聚出一股近乎于悲怆的意味。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的手正抓着脖子。   那双占据了照片中间位置的手因为过于用力, 甚至显出了凸起的骨节,他的手代替他的嗓子发出呐喊, 他在拼命的挣扎, 他在求救。   然而手覆盖的麻绳,并不打算给他继续挣扎的机会,麻绳绕过了他的脖子缠绕在藤椅颈上,他整个人身体都在往下倾斜。   他的身后,站着他年富力强的儿子。黑白照片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只用沉默构成了一幅油画《弑父》。   余秋想到自己选修心理学时, 老师曾经提过弗洛伊德的观点当中, 男子都有弑父情结。   她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因为公安已经收起了照片。   人民警察将这些相片悉数重新放回信封中, 然后礼貌地朝邮递员跟余秋道谢, 转身离开了医院。   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余秋的脑海仍旧不由自主的显现出当天晚上所有的画面。   忍无可忍的儿子终于动手,直接勒死了总是在不断闯祸的老父亲,结果恰好被周国芳看到了,甚至被她拍了下来。   她为什么会拍这些照片呢?儿子有句话大概没有撒谎,周国芳想将家里头的海鸥照相机卖给他。   现在相机是绝对的奢侈品,两三百块钱对于很多即使有固定工作的人来说,也可能是一年多的收入。   虽然说现在照相机也需要凭票供应,有钱人也未必买得到。但是能够有经济实力拿下相机的人同样也不多。   大约两家真的有交情,所以落难之后,周国芳就想到了要把相机卖给自己的故交。   可谁知道,她竟无意间撞破了一桩命案。神差鬼使仙,她将凶手行凶的画面拍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周国芳也许会惊慌失措,生怕自己被杀人灭口,否则她不会留下后手。   但与此同时,素来不肯吃亏前粮管所所长夫人肯定也不愿意放弃任何可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机会,不然她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去人家喝白事酒。   两边肯定是谈崩了。因为周国芳的胃口太大,或者是杀了父亲的儿子担心被这个难惹的女人缠上,索性一了百了。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他第二次出了手。   灌醉周国芳之后,他直接将这人闷死,然后直接丢进河中。   这是个相当稳妥的方案,正常情况下,周国芳的尸体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冬夜河面寂静,一夜的时间,可以让尸体被冲到河流的下游。   或许要过很久,才有人无意间捞起周国芳的尸体。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连辨认身份都艰难。   退一步,就算是被夜钓的人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家属把尸体拖回家,直接送去火葬场一把火烧了,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谁让秦家只剩下婆媳外加个小奶娃,而这对婆媳的关系又相当的不妙。   其实周国芳的尸体被家属决定捐给国家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按照普遍流程,她的尸体应该在医学院经过福尔马林液的浸泡处理,然后成为学生们的大体老师。   这个过程并不能让处理尸体的人发现她真正的死因。   然而兜兜转转,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周国芳的尸体却意外被法医挑中作为临床示教的标本,然后暴露了她真正的死因,又牵出了这一串的案子。   从这张照片开始,公安翻出了案发现场的那张藤椅。   至此,整个案子终于串起来了。儿子杀了父亲,又杀了试图敲诈勒索的周国芳。   对一切都心知肚明的母亲或许是出于保护儿子的动机,又或者因为参与了处理尸体的过程感到害怕,她选择自立,想用自己的死来结束这件事。   可是她忘了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以她的体型难以单独放下两桩命案,公安无论如何都会怀疑她儿子的。   整个案件中,最出人意料的,应该是周国芳了吧。   凶手杀人之后,肯定想方设法将秦家翻了个底朝天,还拿走了重要的证据相机。暗房也被他扫荡一空,说不定连邮局里头周国芳死活不肯腾出来的办公桌他也想办法去查找过。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周国芳居然自己将照片洗了出来,然后藏在同事的邮筒中。   每天早上,邮递员会将前一天积攒下来的信件分门别类的放好,然后运往下一站。   周国芳只要在此之前,将这封信拿出来,等到邮件被处理完毕送走之后,再将这封信重新放回邮筒,它就能够继续安稳地待上一整天。   一旦这封信的主人周国芳有什么不测,信件就会按照正常流程被送到公安手里头。   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如何为自己报仇。   李伟民在旁边啧啧赞叹,他现在认同余秋的论断,周国芳果然是一代奇女子。   瞧瞧,周会计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彻底干翻了两个家庭。   就算自己死了,她也让人家母子俩陪葬,半点儿亏都不吃。估计下了阴曹地府,就她这强势的状态,做鬼也能将阴曹地府脚的鸡飞狗跳,阎王爷都恨不得直接把她丢进畜牲道。   郝红梅在边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该!这人要是下辈子还做人的话,不知道要祸害谁呢。”   陈敏却不由得感慨:“你们看啊,周国芳其实聪明的很。她又会冲洗照片,还能把照片藏得这么好。”   李伟民突然间笑出声,眨着眼睛看两个女知青:“你们知不知道,这相机原先是她儿子的。你们猜猜看,他儿子用着相机拍什么呀?都不能拿出去洗,还得在自己家里头弄个暗房。”   陈敏跟郝红梅对视一眼,两个小姑娘立刻意识到李伟民狗嘴里头吐不出象牙来。   她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直接揍李伟民,光天化日之下,这人居然敢耍流氓。   小李大夫被揍得嗷嗷叫,感觉这个世界真是没天理,他不过讲两句大实话,还要被女同志殴打。   现在的半边天们,实在太厉害了,压的老爷们都没地方躲。   余秋没有参与他们的热闹,她的目光越过窗户,飘在远方。那里有蓝天,那里有白云,那里有鸟飞过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走来走去的病人家属身上。   那里有妈妈抱着自己的孩子,不停地柔声安慰生病的孩子。   母子俩的旁边站着一对年富力强的兄弟,两人正在激烈地争吵。   他们的老母亲生病了,需要人照应。但是兄弟俩都没空,他们是双职工,他们要上班。   老大说老二太自私,他们家已经照应了两天。   老二说老大不要脸,明明前头是他们照应的。   他们的老母亲,一位中风偏瘫的老太太,就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争吵不休的孩子,始终一句话都没说。   她只是中风而已,她能够听得清旁边的每一个声音,也听得懂儿子互相推诿的话。   她的儿子们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比起父母对待子女,子女对于父母的耐心,往往少的可怜。   父母没日没夜地照顾年幼无知的孩子,理所当然。一旦有哪儿做的不好的地方,就会遭来旁人的指责,觉得爹妈极为不称职。   可是反过来了,假如哪家的子女可以衣不解带地照应生病的父母,旁人一定会啧啧称奇,起码要将他(她)视为孝顺的典范。   因为实在太罕见了,所以必须得是楷模。   这大约是人类乃至整个生物界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永远也没办法克服。   抱着孩子的母亲看到了余秋,鼓起勇气过来追问:“小秋大夫,我什么时候才能领到活计呀?”   她的孩子还在用药,虽然没有任何人追在她屁股后头催促她交费,可她清楚的知道,那绝对是一个她难以承担的数字。   余秋朝她点点头,又看了看被她抱在怀里头的小男孩,轻声安慰焦灼的母亲:“你不要着急,刘主任肯定会给你安排的。”   她抬高了声音,朝那双还在争吵不休的兄弟发话:“你们真的一点儿功夫都没有,谁也不能照顾你们的母亲吗?”   那兄弟俩吵得脸红脖子粗,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谁都觉得老母亲偏袒对方。   当着医生的面,他们依然气呼呼的,全斩钉截铁地强调,不能,他们太忙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   余秋点头:“那好吧,既然你们都有困难,那就互帮互助吧。”   余秋指着那抱小孩的妇女:“她儿子生病了,住院治疗,医药费大队报销不了。不过她天天待在医院里头,倒是有空闲的时间。你们家不愁医药费,但你们都要工作挣钱奉养老人,所以才会产生矛盾。既然如此,你们两家不如搭对子,一个出医药费,一个出力气,省得吵架了。”   那兄弟俩互看一眼,都没出声。   余秋看着他们:“老话说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床上躺着的可是你们的亲妈,你们总不能撒手不管,什么都不出吧。”   抱小孩的女人有些忐忑不安,压根就不敢看那对兄弟,只惴惴地瞧着余秋,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余秋却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生产队里头出去干活的手艺人挣了钱,也得倒回头掏钱买生产队的工分。她来照应老人挣工分,你们就掏钱买这个工分吧。”   老大先痛快地掏了口袋:“行!今天的工分我买了,我不像有的人没良心,光会嘴上说的漂亮。”   老二也不甘示弱:“明天的工分,我要全工,你得给我老娘好好泡脚。”   说着两人俱都不服气地白了对方一眼,直接鼻孔里头出气,扬长而去。   抱着孩子的母亲脸上浮现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她赶紧放下自己的孩子,示意小家伙给余秋磕头,谢谢她救了他的命。   余秋赶紧摆手:“你不用客气,你付出了劳动,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报酬。”   孩子母亲再三再四谢过余秋走了,她要上工分呢,她得去照应人家老太太。   郝红梅跑过来,朝余秋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厉害,这种招你都能想的到。”   余秋笑着摇头:“这没什么,有人有钱有人有时间而已。”   然而这种话摆在现在说,已经够大逆不道的了,这不是公然花钱雇佣人吗?完全可以算得上资本主义那一套。   可惜红星公社的红未兵们俱都遭受了重创,纷纷偃旗息鼓,其他人的革命热情显然不够高,居然谁都没跳出来挑余秋的不是。   生产队长抓着一对鸽子过来的时候,还笑着搭话:“我们小秋大夫又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啦?”   “没什么,就是觉得医院护士不够用,得培养更多的护工。”余秋指着他手上的鸽子,“你拿这个做什么?”   “一鸽胜九鸡,鸽肉大补。”何东胜笑道,“护工的确应该培养,不然以后病人们都过来了,医院要忙不过来的。”   他说着话,病房里头的家属出来接过两只鸽子,再三再次道谢走了。   余秋心念一动,压低声音询问:“你还打算养鸽子?”   生意都做到卫生院来了。   何东胜笑容可掬:“是有这个想头,我打算试试,就在林子里头养,鸽子认窝,把巢给它们做好了,它们自己会回去。我估摸着,到时候就是吃吃林子里头的虫,它们也能饱肚子,要用的粮食少。”   郝红梅在边上叹气:“我的天哪,你们地上养鸭子,树上挂着木耳跟蘑菇,现在连树顶上都不放过,还要养鸽子。”   何东胜就是笑:“赶明儿鸽子养好了,天天给你们吃鸽子蛋,味儿跟鸡蛋鸭蛋都不一样。”   余秋只犯愁:“人家让你们养吗?树可是人家的。”   何东胜理所当然:“他们还能把林子里头的鸟都赶光不成?我们这可是免费替他们消灭虫子了。”   余秋实在没话说,只得摇摇头。   何东胜却追着护工的事情不放:“我看护工能弄起来。要培训的话,就找点儿培训,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来不及。”   余秋迟疑:“那我还得问刘主任,看他到底愿意让哪些人干。”   “干嘛问刘主任啊?”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我们杨树湾不就有现成的劳力。给他们培训好了,到时候就能上医院干活。”   余秋愣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可得24小时都有人陪着啊,就住在医院里头。”   何东胜脸上笑容更甚:“先在卫生院干着呗,两个人早晚倒班。等我们杨树湾的医院建好了,那就在家门口上下班,也方便的很。”   郝红梅在边上激动的不行:“那不是又有一处上工的地方吗?天呐,这下子杨树湾的人要不够用了。”   何东胜就是笑:“到时候田里头都靠机器,就能将广大妇女同胞都解放出来了。”   余秋在心里头盘算着这方案的可行性,又问郝红梅:“你今天过来,要跟我们说什么来着?”   前头话还没说,李伟民就说起了周国芳被杀的事情,结果话赶话的,郝红梅太过于激动,愣是没想起来自己的来意。   现在听余秋提醒,她立刻猛的一拍脑袋瓜子,懊恼不已:“瞧瞧我这记性,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   她满脸笑嘻嘻,“是韩晓生生跟陈媛姐,他们两个元旦要订婚了。”   陈敏听到了,激动的不得了:“真的啊,那可太好了。他俩是咱们江县下放知青头一个订婚的吧。”   郝红梅用力点头,美滋滋的:“是啊,我们都等着吃他们的喜糖呢。”   她还接受了一个重要任务,想办法利用工作的便利,给他们在供销社里头存下水果糖,到时候可以发给大家吃。   余秋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什么玩笑啊,韩晓生跟陈媛才多点儿大,还不到20吧。   年纪轻轻的孩子,订什么婚?结什么婚啊?还不如好好投入到社会主义大生产中去。趁着年轻,多做点儿事,也是在提倡国家的晚婚晚育政策。   “不小了。”何东胜在边上笑,“开过年他俩就19了,是该考虑个人生活问题。”   余秋直接朝他翻白眼:“怎么就不小,撑死了19而已,比你可小多了,怎么没见你急着找?”   生产队长觉得自己无辜极了,他不就是随口一说嘛,怎么还成了他的错?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柠 20瓶;吃瓜矦、水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起砖窑   回杨树湾的路上, 余秋还在讨伐韩晓生:“小小年纪订什么婚啊, 别的不说,他俩结婚有地方住吗?”   到现在韩晓生跟陈媛都各自住在单位安排的整体宿舍里头呢, 总不能结了婚, 还跟大家伙儿凑一块儿吧。   起码得起一间房,白水永远灌不饱肚子,再有情也不行。   就算是最简陋的屋子,没个四五百块钱都拿不下来, 况且现在砖头木头都紧张,拿着钱也未必买得到。   别看大青山树木郁郁葱葱, 大冬天的船开过去,放眼还是浓得化不开的碧绿深黄, 你要是去砍个木头试试看, 树木还没拖下山呢,先抓到你蹲大牢。   砖头那更是紧俏物资, 多少人排着队等砖头,宝珍家从年头等到年尾,还是公社有个计划停下来不盖了,这才拖了砖头回家起三间大瓦房。   没看到现在杨树湾都自己挖砖窑烧砖了吗?   何东胜脸上笑容实在是退不下去, 他看着小赤脚大夫要跳脚的样子就好笑。   他温言细语地宽解小秋大夫:“你不也说了嚒,咱们杨树湾有砖窑了,咱们烧了砖头给他们起房子。这总成了吧?”   成个屁!   余秋直接翻起了白眼。   她还以为韩晓生老实呢, 合着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 一早就打陈媛的主意了。   何东胜不得不清清嗓子, 憋住了笑劝钻牛角尖的小大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总是提倡自由恋爱的,他俩好了,不是件挺好的事情吗?”   一点儿也不好!   余秋只觉得要躁狂,她家的小陈媛啊,就这么个软软乎乎的好脾气小姑娘,现在要被狼崽子叼走啦。   何东胜看她这副随时都能撸起袖子出去跟人干一架的气势,憋笑几乎憋出了内伤。   他连连摇头:“我看你呀,就跟姐姐要被人偷走了一样。”   这有姐姐的弟弟妹妹,姐夫就是天然的敌人!   姐夫要接姐姐走的时候,弟弟妹妹恨不得能扛把枪,直接把人打出去。   何东胜觉得余秋现在就是那个生怕姐姐被人抢走的妹妹,眼睛都红了。   他安慰小赤脚医生道:“你别怕,这不是有人抢走了你的姐姐。这是你多了个哥哥。”   余秋白眼翻上天,什么哥哥呀,韩晓生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何东胜在边上宽她的心:“这就是订婚而已,你别想太多。往后头起屋子,打结婚申请,置办结婚的家伙什,怎么着也得年把功夫,才能把这婚给结了。”   余秋还在磨牙,一两年的功夫也太短了,起码得考验个三年五载。   不然小小年纪就当妈妈岂不是大孩子生小孩子。现在的女性发育又普遍迟,身体没长开,生孩子可真是活受罪。   何东胜只得跳过这个话题,接着说重点:“韩晓生要是订婚的话,我建议不要在公社大张旗鼓地搞,免得叫人看了眼睛热。”   还有那么多光棍讨不着媳妇呢,人家心里头难免不痛快。   韩晓生现在好歹也是副食品店的负责人,这个位子太叫人眼红了。他要是把喜事办大了,说不定会有人在这上头做文章,要查他的账。   喜酒怎么来的?喜糖怎么有的?到时候好好的喜事叫人三番两次的一搅和,反而搞得人不痛快。   “你跟他们讲,要办喜酒的话,就到咱们杨树湾来办吧,到时候把刘主任他们都请了,大家热热闹闹的办一场,那才真是痛快。”   他笑容可掬,“他们都是从杨树湾出去的,婆家娘家都沾着边。我们出面没的人说闲话。你跟他们说,上咱们杨树湾办喜事,席面咱们包了。”   余秋笑盈盈:“好大的口气呀,到时候,他们把全公社的人都请过来,吃穷了你们。”   何东胜看着她笑:“唉呀呀,你不是杨树湾人,吃穷了我们你也得跟着喝西北风。”   余秋傲娇的很:“那我就在公社卫生院搭伙,吃饱了再回来。我可是手艺人,上哪儿都受欢迎。”   何东胜笑得两个肩膀直抖。他的手扶在船舱壁上,眼睛看向余秋:“你放心,杨树湾养的活你。到时候没肉吃了也给你挖田鼠。”   船靠在渡口边上,宝珍的二哥上船去县城买东西,见到何东胜就喊:“你动作快点儿,大爹喊你呢,要起砖窑了。”   何东胜问他要买什么东西,又自己添了两样通托赵二哥带回来,然后甩开两条腿,大步朝前头走:“我这就过去。”   想起了小赤脚大夫,他又叮嘱了一句,“你早点回家吧,胡奶奶惦记着你呢。”   余秋也惦记着胡奶奶,郝红梅给她留了块方巾,说不清是什么料子的,但裹在头上能挡风,挺暖和的。   她背着挎包兴冲冲地回知青点,胡奶奶正在太阳底下打草绳。   看到余秋,她立刻起身要张罗着给人弄点儿吃的。   余秋赶紧压住她:“奶奶你别忙,你先试试这个方巾,郝红梅给你留的。”   胡奶奶看到深蓝色的头巾,立刻摆手:“哎哟,我这把年纪了,还要这么个鲜亮的颜色。不用了,我还有方巾能裹头呢。”   “那个不行。”余秋连连摇头,“都破了,不挡风的。回头我们给打听打听,看到底怎么用兔毛纺线,咱们也用兔毛织毛衣打手套。”   胡奶奶笑得瘪瘪的嘴巴都鼓了起来:“咱还穿兔毛袄子?”   “那当然了。”余秋肯定地点头,“兔毛暖和,穿兔毛就不用担心冬天受冻了。”   她穿越前的那个冬天,因为没有经得住导购员小姐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晕晕乎乎地掏了腰包买下了件6900的兔毛袄子。   暖和的确是绝对的暖和,比羽绒服的上身效果还好,但因为样式跟颜色都极其富有年代感,直接差了个辈分,那衣服最终沦为她的毛毯,直接压在被子上。   每次余秋盖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已经脱贫致富了,否则哪儿来的大手笔,花6900买条毯子呢。   “我得想办法问问,看怎么用兔毛加工。”余秋叹气,“陈媛要跟韩晓生订婚了,我怎么着都应该出份礼啊。”   胡奶奶高兴的很:“就是那个文文气气的女娃娃吧,哎哟,这姑娘我瞧着就好,谁讨了她当媳妇,那可真是福气。小韩那小伙子也不错,看着就是本本分分的人,嫁给他呀,不吃亏。”   余秋心里头又不得劲了,靠着胡奶奶挺委屈的:“他们还那么小呢,应该等几年再结婚的。”   胡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不小喽,都是大姑娘了,我们小秋也该相看婆家了。”   余秋顿时寒毛直竖,妈呀,穿越成十五岁的小姑娘都逃不出被催婚的命运,人类的生活该有多悲惨。   余秋赶紧跳起身,背着医药箱往外头跑:“奶奶,我听说砖窑起了,我过去看看啊。”   胡奶奶还想跟小姑娘说说悄悄话,看她相中了什么样的人家呢,结果赤脚大夫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老太太连连摇头,哎哟,这娃娃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瞧这害羞的。   余秋可不害羞,她只是觉得太奇怪了。她迈开两条腿,打算去看看宝珍大嫂,现在赵大嫂月份大了身子也沉了,要加强产检呢。   她人还没走到六队,就迎头撞上秀华怀里头抱着小根,一只手还牵着二丫,往山头的方向去。   二丫先瞧见余秋,立刻扯着小嗓子欢欢喜喜地喊:“小秋大夫,烧砖头盖新房子。”   秀华摸小姑娘的脑袋,冲余秋无奈地笑:“这两个小东西是凑一块儿了。二丫说要去看起砖窑,小根耳朵竖得比谁都高,两个腿蹬得跟风火轮似的。”   余秋笑着接过眼睛珠子咕噜噜转的小伙子,又揉了把二丫的小脸蛋,调侃道:“我们虽然不会讲话,我们心里头可有数了,我们要跟姐姐一块儿去好玩的地方,是不是?”   小根立刻挥舞着两条胳膊,嘴巴咧得老大。   二丫也美滋滋的:“烧砖头盖大房子,起大楼房。”   秀华跟余秋打听:“咱们杨树湾真要盖5层楼房啊?那岂不是比县医院还高了?”   余秋笑着点头,压低声音跟她讲小话:“要是比县医院矮的话,廖主任还不肯拍板呢。”   这家伙的心理微妙的很,坚持要让杨树湾的新医院压县医院一头。   秀华表情古怪,感觉廖主任的脑袋瓜子可能还没怎么大清爽。   余秋乐不可吱:“管他呢,反正咱们杨树湾得到实惠就行。”   两个大人带两小娃娃沿着土坡子往上,走了约莫百十步,就瞧见前头热火朝天。   明明是寒冬腊月,正在挥舞着铁锹榔头的壮小伙子们个个大汗淋漓。旁边由拖拉机改造而成的挖土机也一上一下,不停地将挖出来的土方倒到一旁。   这种热火朝天的大生产场景,直接震呆了两个小娃娃。二丫惊得合不上嘴巴,小根也跟着淌口水,两只眼睛不停地眨巴。   何东胜正在跟大队书记说话,旁边站着陆胜安给另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   瞧她几人过来看热闹,年轻的生产队长掩饰不住心中的骄傲:“看看,咱们杨树湾不爱拖三拖四吧?立了主意就干起来。”   大队书记立刻夸奖身旁的陆胜安:“亏得咱们杨树湾引来了金凤凰,这就招朋引伴,把其他凤凰也招进来了。没有陆工,哪儿来的孙师傅。没有孙师傅,咱们又怎么起得了这个砖窑?”   挖砖窑可是个重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砖窑要是挖不好的话,别说烧砖头了,直接塌了就能压死人。   被他称为孙师傅的中年男人摆摆手:“你客气了,我不值当什么的,更加谈不上什么凤凰。咱们也不一口吃成个胖子,先烧一窑一万砖的。到时候搞得好,还可以再起个砖窑。”   他指着挖土机道,“窑底直径约五六米米,窑高六米左右,差不多就能烧一万砖了。”   他又比划旁边的位置,“这边挖条斜坡,不用多宽,差不多两三米的样子,到时候推煤进来推煤灰出去就都有路了。这儿弄个拱门,在地上修,跟这个呈九十度的方向,砖坯进来烧好的砖出去,就走这道门。”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最后索性掏出笔记本,画给大家看,“小砖窑搞好了,只要不熄火,那一年下来烧好的砖瓦也不是小数字。”   何东胜笑容满面:“等烧了砖,咱们再起更大的,到时候家家户户盖房子就不愁没得砖头用。”   大队书记点头:“还得把窑洞挖出来,不然烧砖头的人没地方呆着。”   孙师傅直接在旁边画出了示意图:“这儿,做工的人在这边。中间隔个空心的火墙,到时候烧出来的热烟就在里头走。寒冬腊月也暖和的很呢。”   大队书记高兴的不行:“这主意好,可能省不少柴火。”   乡下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有的地方因为穷柴火不够用,还把人冻出了毛病,甚至熬不过冬。   要是多修几个这样的,那可能解决不少难题。   余秋举起手来,表示自己有不同的意见:“我觉得这个可能不行。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烧砖头是有周期性的。刚开始点火烧窑,温度肯定刚刚好。到后面要把砖头烧起来,温度达不到肯定不行。砖头吃得消人可吃不消啊,旁边肯定热得跟蒸笼一样。除非是砖头烧好了停火,温度才能降下去。但砖头冷却也要时间啊。待到冷透了重新起火,这中间起码得几天功夫吧。指望就靠它取暖,人肯定冻得够呛。”   孙师傅略略皱起眉头,侧着脑袋思考一番,朝余秋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是有这么个麻烦。我这是从北方学来的办法,咱们这儿可能不适用。”   大队书记难掩失望之情:“那这热气恐怕得白白跑光了。”   他心痛的很,烧砖得要煤,煤可是顶顶紧俏的东西。如果不是廖主任发了话,杨树湾的大队砖场可弄不来煤。   这么好的煤,烧出来这团团的热,怎么能白白浪费掉呢?   何东胜笑着安慰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当家人:“大爹,小秋都说话了,你还怕她心里头没主意?她当家可比你抠,一块泥巴都能捏成个泥娃娃。”   当着众人的面,余秋不好冲他翻白眼,只能暗地里磨牙。   她努力保持微笑:“其实只要将温度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就行。比方说用余热跟热烟烧水,然后建个大澡堂子。这样就是天冷了,大家也有个地方洗澡。”   杨树湾没有澡堂子,现在村民们洗澡要么在厨房里头不停地烧水,借着灶膛散发出来的余温好叫屋子暖和点儿,然后就着热水洗个澡。   家里头柴火不够用的,恐怕整个冬天都不洗澡。   余秋给村里头老人做体检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们是几乎不洗澡的。   大队书记连声叫好:“这个主意呱呱叫。你是不晓得哦,李红兵那个鬼滑头,一个劲儿跟我念叨杨树湾没这没那的,洗个澡都不痛快。后头,我就叫他们瞧瞧,咱们杨树湾哪哪儿都不比别人差。”   何东胜看着余秋的神色,笑着催促小赤脚医生:“一口气说完呗,我看你还藏着话。”   余秋真想冲他翻白眼了,她直接扭过脑袋,不看满脸都是笑的生产队长,只盯着大队书记瞧:“冬天比夏天缺了什么?就是温度。大爹你要是怕浪费,还可以在上头搞个简单的蔬菜大棚,专门种冬天没有的紧俏货。到时候不说拿出去挣钱,给大家伙儿吃点儿新鲜的,打打牙祭也好。”   何东胜似乎一点儿也没发现赤脚医生对她的嫌弃,立刻竖起大拇指,大声夸奖:“那还怎么说我们小秋才是凤凰种子呢,瞧瞧这脑袋瓜子灵的。”   余秋立刻抱起了在地上转来转去的二丫,看也不看生产队长。   像她这么有原则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几顶高帽子一戴,就晕乎乎了呢。   她在二丫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美滋滋道:“等澡堂子盖起来了,小秋大夫给我们二丫好好洗个澡。”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vonne Wan 30瓶;kiroro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独占鳌头   杨树湾人果然雷厉风行, 余秋前脚提起盖澡堂跟蔬菜大棚的事情, 后脚大队书记就组织人去砍芦苇。   入了冬水位退的厉害,河岸两边的芦苇全都暴露了出来。秋风吹黄了苇叶。几场霜打下来, 芦苇显出沧桑的色泽, 如同饱经风霜的老兵,沉默地守护着这一大片土地。纵然憔悴,也不由得人不生出敬畏。   胡杨制造的的手动收割机对付稻子麦子还行,碰上芦苇就够呛, 动力不足,镰刀卡在芦苇杆子上, 迟迟没办法将芦苇放倒。   李红兵推着收割机过来折腾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 却半天都没有进展。   旁边的人瞧着这孩子好玩, 纷纷打趣他毛都没长齐:“六分工哦,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十分工?”   李红兵直跳脚, 放下大话来:“你们等着,明天我就推了机器来,一个人赶你们10个人的工!”   他母亲直接一个毛栗子要砸在他脑袋上:“美不死你哦,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红兵这小子沾上猴毛就能成精, 哪里能够轻易就挨了揍。他手下可是有一帮小弟的,叫人看到他挨打的样子,他还怎么当老大。   他一蹦三尺高, 跳的老远, 还在强调母亲不能用老思维看待新问题, 农业现代化一定不会让他们撅起屁股割芦苇棒子。   于是毫不意外的,他的屁股蛋子上挨了一脚。   可怜小李司令差点儿跌个狗啃泥,很是在手下的虾兵蟹将面前丢了回面子。   余秋看他滑稽的模样,乐得不行,倒还是帮他说了句公道话:“芦苇收割机肯定能造起来的。”   李红兵立刻得意洋洋,挺起胸膛跟众人强调:“听到没有,小秋大夫说了,能用机子割芦苇!”   余秋憋着笑,一本正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既然是小胡会计的首席大弟子,那肯定能够改造好芦苇机。”   李红兵大惊失色,他只是强调农业现代化而已,万万没想到这个重任要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可怕的是小秋大夫居然还对着他微笑:“想必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你的芦苇收割机。”   李红兵脚板心发痒,立刻就要逃之夭夭。   他家老娘哪里给他逃跑的机会,毫不犹豫地一把揪住人,直接将他推过去:“嗯,造不出芦苇收割机,我看你这一天三餐饭也可以省了。人家不是讲,做事认真,就那个三月不知肉味。”   李红兵顿时哭丧着脸:“妈,我是捡来的吧?”   不想他老娘居然认真地点头:“没错,来长了副聪明相,早知道这个模样,打死我当年也不捡。”   这下子李红兵可真是要哭了。   旁边的社员们却哈哈大笑,就连李红兵的头号拥趸李家小弟也跟着傻乐呵。   何东胜忍俊不禁,朝余秋直摇头:“也就是你能治得住这帮猴儿。”   余秋矢口否认:“我可治不了,你就是他们的头号靠山啊。”   何东胜哪里肯承认:“没有的事儿,他们要不老实,我头一个不放过。”   陆胜安看了半天他们的收割机,点点头道:“其实这个设计没问题,很合理,就是动力装置不行,改一改还是能用的。另外就是这个刀片,得换上更厚实的,这样子产生的压强才能大。”   李红兵这下子又精神了,立刻摇头晃脑:“没错,我们的芦苇收割机肯定很快能做好。”   余秋在边上保持微笑:“那跟大家伙儿说说,什么叫压强?”   李红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连着眨巴两下就催促余秋:“哎呀,小秋大夫,你赶紧动身吧,不然你上班要迟了。”   余秋皮笑肉不笑:“嗯,回头我跟胡杨说说,得给你们出物理考卷了。”   其实初中才学物理,这要求对于小学生来说,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只是因为机械制造,要应用很多物理知识。这群孩子从县城回来之后,既然跟着胡杨混,小胡会计就顺带着将相关知识点跟他们说了。   聪明懂事又上进的,比方说好学生秀秀姑娘,就是当时没听懂,回家以后别跟小田老师请教。   逼得初中没有好好上课的小田老师现在都发愤图强,摆张中考卷子在她面前也不带怕的。   屁股上长牙齿,平生最害怕上课的,诸如李红兵之流,让他动手做东西可以,叫他说出里头的门门道道,那可真是要了他的命。   李红兵想溜之大吉,这回却被陆胜安给拦住了:“别跑,想学着怎么做芦苇收割机吗?今儿就跟着我学习。”   他在劳改农场当惯了老师,看到这群学生就心痒痒,总觉得得压着他们多学点儿东西。   这儿的人尊重先生,肯让孩子好好学习,那他就愿意教。搞科研需要助手,没有助手,他就自己带出来。   余秋大喜过望,直接推着李红兵:“跪下磕头。”   陆胜安这样的资历,解放前的老大学生,高级工程师,要是搁在2019年,那是妥妥的教授级别!   现在肯收学生,余秋都嫉妒李红兵的好运。臭小子,知不知道姐姐当年高考多艰难?晓不晓得姐姐当年定导师有多不容易,真是叫你小子走了狗屎运。   小李司令才委屈呢,他感觉今天十分时运不济,不仅差点儿跌了个头啃泥,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这会儿居然还要磕头。   小秋大夫真是的,到底是个姑娘家,一点儿不理解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嗷嗷叫着,一个劲儿地强调:“我有师傅啦,我拜了小胡会计当师傅。”   不想胡杨一点儿也不稀奇他这徒弟,直接将他扫地出门:“我还要拜师傅呢。”   说着,他扑通一声跪下,毫不犹豫地磕了三个响头。   何东胜眼明手快,赶紧按着李红兵跪下来。祖坟冒青烟了,他居然还敢傻愣愣地发呆。   李红兵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大响头,搞得陆胜安都侧过身子,一个劲儿地摆手:“不兴这些,现在是新社会,不搞这一套的。”   二丫趴在外婆怀里头,认真地强调:“要磕头,拜师傅要磕头的,二丫磕了头。”   旁边大人们都笑得厉害。   大队书记喜滋滋的:“咱们杨树湾的娃娃们都拜了好师傅哦。”   余秋眼皮子直跳,心中大大地替这位陆胜安陆工不妙。论起打蛇随棍上,谁都比不上大爹。   等着吧,李红兵才是个头,以后他身后肯定要跟上一堆小萝卜头。   嘿!推荐上大学估计是轮不到杨树湾的娃娃了。可没关系呀,他们可以老师请回家,在杨树湾办起自己的学校来。   余秋看着大队书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感觉真是没眼睛看了。   她摇摇头,瞧着客船往渡口去了,赶紧把腿去赶船。   李红兵头都磕了,这会儿自然也就精神了,还敢冲着余秋放大话:“小秋大夫你等着,下回你回来了,保准这么多芦苇全都被割光了。”   余秋冲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等着看你割下的芦苇荡子啊。”   这小子还真没白吹牛,主要是身边有大神打辅助,给他开了外挂。   余秋在公社卫生院接生了三个娃娃,开了两台剖腹产又上台给个电锯割断半个手掌的伐木工人做了再植手术,等到第二天下午回杨树湾时,她放眼望去,大沟周围绵延成片的芦苇荡子已经寥落的只剩下几块。   周围白水茫茫,衬托的那片芦苇地尤其金光闪闪。   这些芦苇已经深入到水里头,社员们都坐着船围着芦苇地。   余秋估摸着,估计到今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芦苇地就要被割光了。   老成根夫妻俩撑着乌篷船从县城的方向过来,听了她的话就是笑:“哎哟,我的小秋大夫哎,这些芦苇现在可不能割,它们可有大用处呢。”   余秋再追问,大娘就挤着眼睛笑,死活不肯揭露谜底。这是农民的骄傲,他们也有叫城里头人大吃一惊的时候呢。   还是老成根催促老妻:“好多稀奇哦,你撑着船过去,人家一眼就能看清楚了。”   成根大娘龇牙咧嘴,跟余秋告起状来:“你瞧瞧这老货,真是三句话都说不出个滋味来。”   余秋乐的不行,赶紧也催促:“那你撑船过去,叫我看看稀奇呗。”   老成根长竹竿一点,乌篷船就晃荡荡荡地摇过去,荡起一圈圈涟漪。   然而这涟漪一进入大沟就叫激荡的水花冲散了,大沟水面上可热闹的紧,人们坐着小船撑着长脚盆,手里头专门用来专门割长在水下芦苇的长镰刀拼命往前滑。   小船们从四面八方而来,齐齐冲向水中没有被收割掉的芦苇地,像是在打什么比赛一样。   余秋疑惑:“这是在赛船吗?”   现在农民文娱生活单调,他们能够想出各种各样的比赛方法来找热闹。   入秋的时候队里头两个小伙子一同看上了位姑娘,还用比赛踩水车的方法来较劲,好赢得姑娘的芳心。   可惜的是,姑娘早有意中人,任他们比拼的再热火朝天,人家还是上个月嫁去了白子乡公社,怄得两个小伙子好一晌没有笑眼。   成根大娘哈哈大笑,一个劲儿朝余秋挤眼睛:“比赛,当然要比赛了,看谁捞的鱼多。”   她话音落下,余秋就看出来其中的玄机了。原来这些小船都在赶鱼,受了惊的鱼拼命的往水中可以遮掩自己芦苇荡子游去,于是就被瓮中捉鳖了。   后头有人拿着网在水里头兜,还有人拿着长长的罱子往芦苇丛中伸。   所谓罱子是江县人用的一种水中农具,是罱鱼、捞水草、罱河泥的重要工具。   它由罱篙、罱箍、罱舌、罱衣等几个部分组成,罱篙根部成弧形,弧形上端由转动的罱箍固定,这相当于一个囚笼,无论河泥水草还是鱼,都难以逃脱,罱舌、罱衣加在一起就是罱夹子,罱舌大约一米长,罱衣由细网联结而成。   余秋前头看过何东胜用罱子夹鱼。   他跟赵二哥两人合作,赵二哥撑船,他站在船头边,叉开罱篙,叫罱舌张开大大的嘴巴,然后将罱子下到水底后,再勒紧罱篙,这么一来罱舌嘴巴合上了,进去的鱼虾自然就没了逃跑的出口。   出水之前,纵使何东胜再拎着罱夹子在水里抖几下,河泥荡干净了,罱衣中的鱼虾也一个都跑不掉,叫人看得清清爽爽。   这一回还是赵二哥跟何东胜搭伙,两人配合默契,一夹就是一条足有10斤重的大鱼,引得众人齐齐喝彩。   小船晃荡,众人呐喊,水波荡漾,芦苇丛处处作响,那热闹劲儿丝毫不亚于端午节的龙舟赛。   更何况,他们还有实打实的收获,一条条大鱼呢。   冬天是捕鱼最好的季节,做好入冬准备的鱼儿们条条膘肥体壮,肉质肥嫩,而且身体里头的脏东西最少,吃起来最营养。   况且这个时节的鱼群也怕冷,不愿意动弹,叫人一夹一个准。   何东胜瞅准了一条大鱼,直接朝着大鱼青黑色的脊背下手。他手准,眼睛又明亮的很,一杆子下去,大鱼就逃不脱。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何东胜往回收罱子。大家伙儿不由自主地静声屏气,全都盯着他手下的家伙什。   结果那条大鱼在水下不扑腾,脱离水面的瞬间就跟惊醒了一样,拼命地一跃。   大家伙儿还没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大鱼就撕破了鱼网,直接来了出鲤鱼跃龙门,在空中划出到优美的弧线,然后于落日余晖中,直接掉进了余秋怀里。   众人先是一惊,旋即大笑。   宝珍母亲更是扯着嗓子大喊:“报紧了啊,抱紧了!”   余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伸开两条胳膊,想要抱住那条大鱼。   可这鱼多机灵啊,哪里肯束手就擒,立刻扑腾着想要跳下船去。   余秋情急之下只能动脚,直接踩住了大鱼。可惜那鱼挣扎得厉害,她人在船上找不准准头,叫这鱼带得摇摇晃晃。   何东胜赶紧撑着船过来,直接从自己的船跳到乌篷船上,一脚踩住大鱼,扶住摇摇欲坠的赤脚医生。   他冲着余秋笑:“哎哟,我们小秋大夫果然是菩萨心肠,观音脚下踩鳌鱼。以后咱们杨树湾要出状元的哦!”   余秋先是反应不过来,再一想独占鳌头,皇帝殿前陛阶上都刻着巨鳌。   哎,这人可真是能生掰硬扯。   啊呸呸,她才不要独占鳌头呢,她一脸一身的腥味儿。   ※※※※※※※※※※※※※※※※※※※※   鳌鱼似鱼非鱼,似龟非龟,头生得和龙头相似,但没有须,身披一重厚甲,也有四只脚。平时藏身水底,觅食时浮出水面,大如船只,行动极快。它既能在水中游泳,也能上岸爬行,凭着锋利的牙齿和坚厚的甲壳,敢于肆无忌惮地横行于世。它不仅要吃牛羊猪狗,而且特别喜欢吃人。沿海居民要打打不死它,要避避不开它,实在拿它没办法。观音菩萨得知此事,便找了十万八千根蚕丝结成一个羂索,又取宝瓶中的杨柳削成九个倒剌钩儿,贯在羂索的一端,再取海滨的沙土捏成一个人形,九个倒剌钩儿藏在泥人腹内。看到此鳌出现,便将泥人迎头摔去。那鳌鱼一见有人吃,便张开血盆大口,囫囵吞下。那泥人一入鳌腹,立刻融化开来,羂索上的九个倒剌钩儿扎在它心脏四周,痛得它在沙滩上直打滚。观音菩萨道:“孽畜在人间已久,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理当诛灭。我本慈悲之旨度你到南海去修行,忏除夙孽,你愿也不愿?”说着放松了手中羂索。那鳌鱼毕竟有点灵通,连连点头。于是观音菩萨便踏上鳌背,航海而去。   观音菩萨脚下的鳌鱼,也是诗人常见的题材。唐代大诗人李白在《猛虎行》中吟道:“巨鳌未斩海水动,鱼龙奔走安得宁!”唐代著名诗人间禹锡,也喜引鳌入诗,他在《白舍人自杭州寄新诗因而戏酬》一诗中有这样两句:“鳌惊震海风雷起,蜃门嘘天楼阁成。”   鳌鱼竟然能踩在观音脚下,当然是不同凡响了,它被看作是力量的象征。唐、宋时,皇帝殿前陛阶上镌有巨鳌,翰林学士、承旨等官朝见皇帝时立于陛阶的正中,所以称人翰林院为“上鳌头”。科举时代,进士第一名――状元受到皇帝的召见,所以称状元及第为“独占鳌头”。   隐匿性横位   何东胜送余秋回知青点, 手里头还拎着那条前头被她被踩在脚底下的大鱼。   这一回在芦苇荡子里头夹到的大鱼, 按照惯例统一交公,再由大队进行二次分配。   一般情况下, 就是妇女队长们组织能干的妇女一块儿腌好了然后晒干等到过大节会餐的时候, 再拿出来给大家伙儿一块儿吃。   但广大社员同志们一致认定,这条大鱼是奔着小秋大夫才上的船,所以他们得遵循大鱼的本意,将鱼分配给小秋大夫。   禾真婶婶还笑:“咱们杨树湾的鱼也认杨树湾人嘞。上回田里头的大鱼, 直接奔小胡会计怀里去。这回芦苇荡子里头的鱼,也冲着小秋大夫来呢。”   “那可不一样。”宝珍母亲在旁边煞有介事, “小胡会计那个是金牡丹自带了嫁妆,小秋大夫这可是人家送上门的聘礼。”   芦苇荡子里头的社员们笑得更加厉害了。   李红兵更是扯着嗓子喊:“哎呀, 小秋大夫, 你果然是我们杨树湾的媳妇儿。”   余秋囧囧有神,果然这点儿事情是广大人民群众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热点。   何东胜看她吃瘪的样子, 乐不可支,到底又顾忌着小姑娘家的颜面。   他立刻回过头呵斥李红兵:“老师上的课听懂了没有?今儿晚上我就考你。”   李红兵吓得不轻,立刻慌慌张张地撑着船就要逃跑。他还指着芦苇荡子,煞有介事的大喊:“哎呀, 好一条大鱼!”,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何东胜点着他的方向:“回头再收拾你。”   转过脑袋来,他又招呼余秋, “走吧, 赶紧回去洗脸换衣裳, 不然腥味又得熏到你了。”   余秋正嫌弃的不行了,闻声立刻抬脚往知青点走。   何东胜在后面拎着大鲤鱼,看她这副样子,拼命憋笑。   愤怒的小秋大夫扭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幸灾乐祸的家伙,明明是他没有夹紧鱼,她这个受害者还没找他算账呢。   何东胜赶紧收敛笑容,煞有介事地强调:“我这是为你高兴呢,你前头不是一直愁不晓得应该送韩晓生什么礼物嚒。”   “是陈媛。”余秋义正辞严地强调,她娘家人的身份坚决不能改。   何东胜赶紧顺着她的意思:“对对对,是陈媛他们订婚,你就送这条大鲤鱼好了。你瞧瞧这可是红鲤鱼,又吉祥又喜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余秋有点儿犯愁:“这鱼能养到元旦吗?”   她到时候总不能送人家条死鱼,兆头实在太不好了。   吴奶奶端着盆出来,听他们说话只觉得奇怪:“你把鱼养到元旦做什么?到时候肯定养瘦了。”   余秋理所当然:“送给陈媛当订婚礼物啊。”   胡奶奶放下手上的盆:“那可得赶紧收拾好了,腌了趁着太阳好晒成鱼干,不然到时候他们可来不及吃。”   余秋大惊失色:“他们订婚啦,难不成我拿咸鱼干当贺礼?”   胡奶奶理所当然:“那可是,这咸鱼干蒸饭吃可香了。他们起码好几天不用愁没菜下饭吃。”   老人伸手接过大鲤鱼,美滋滋地给余秋报菜名,“正好,这清出来鱼肠、鱼子跟鱼泡晚上能烧一大碗菜。今儿你们可是有口福咯。”   她空着的那只手拉住何东胜,“你别走,一块儿吃饭。省得小胡吃个饭都不安生,又想着去找你说事。”   何东胜哭笑不得:“奶奶,我看小胡会计可真成了你亲孙子了。”   瞧瞧这偏心的,分明他才是胡奶奶看着长大的人。   胡奶奶就是笑:“那今晚奶奶也偏心一回你。”   可惜,生产队长显然没有被偏心的命。   胡奶奶的话刚落下,大路方向就响起焦急的脚步声,伴随着陈福顺气喘吁吁的喊叫:“小秋大夫!”   余秋转过头去回应:“怎么了?谁不舒服吗?”   陈福顺跑得满头是汗,一张脸涨得通红,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白子乡,白子乡有大肚子不好,求到咱们公社卫生院。他们说你回来了,又把电话打到大队部。”   胡杨接了电话就赶紧招呼人过来找余秋。   陈福顺结结巴巴说不出大肚子究竟怎么个不好法来。   余秋也不敢耽搁,赶紧抬脚起身。   大肚子有危险,稳妥的方法当然是将大肚子直接转运到条件更好的医院中去。   但是因为交通极度不便利以及缺乏救护车与相应监护条件的缘故,现在让大肚子转院,风险系数反而更高。   大肚子动不了,就只能动医生了。   何东胜看她往大路上走,也赶紧跟上:“我送你过去吧。”   县里头安排的渡船已经开走了,这会儿要去白子乡,只能他们自己撑船。   何东胜问老成根夫妻借了船,立刻竹蒿一点,小船顺风顺水的,在河里头走得飞快。   余秋却只觉得焦急,感觉时间被拉成了夕阳下的影子,长的叫人害怕。   干惯了产科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做瞬息万变,躺在妈妈肚子里头的孩子,情况实在太难讲了,上一秒钟可能胎心还是好的,下一秒钟宝宝就可能不行了。   白子乡电话居然都已经打到红星公社了,可想那大肚子的情况有多危急。   何东胜拼命地点竹蒿。小船仿佛跟太阳比赛似的,最后一道天光消失在地平线时,他撑着船抵达了白子乡渡口。   江县的卫生院基本上都临水而建,一来是交通便利,二来生活也方便。   余秋还是头回上白子乡,自不曾上过卫生院,不过何东胜倒是熟门熟路。   他停了船就直接带路,也不怕船被人顺手牵羊了。   两人赶到卫生院,还没有来得及抓个穿白大褂的人问清楚情况,就听见前头传来哭泣的声音:“两个都要行不行?大的小的我们都想要。”   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满脸焦急:“我也希望母子平安,可是现在娃娃生不下来。你看,就跟这条门似的,我站着能够走出来,可是我如果躺在地上,怎么滚也滚不下来。你们家的小二子就是这样,横在里头,我想办法给他转了,转不过来,现在大人孩子都不好。”   余秋赶紧冲上前询问女医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余秋看对方表情疑惑,赶紧自报家门:“我就是余秋,你们卫生院打电话给我了。”   女医生还没说话,产房里头跑出个熟面孔,跟余秋一块儿在县卫生院进修的赤脚医生小吴直接朝余秋喊:“你赶紧看看吧,不好了。”   余秋也顾不上其他,立刻冲进去看情况。   接生台上躺着个大肚子,面色惨白,显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她旁边的婴儿车上躺着个小子,正在哇哇大哭。   接生台前还站着个上了年纪的助产士,愁眉紧锁,显然焦急万分。   余秋上前看大肚子的时候,小吴趁机介绍情况:“这个妈妈怀的是双胞胎,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   不过双胎多半如此,能正儿八经熬到40周的几乎没有,基本上都是提前发动宮缩。   这个大肚子也35周了,生了就生了,没必要做任何保胎治疗。   可没想到,她第一个孩子下来的顺顺当当,第二个孩子却出现问题了,居然是个横位。   横着摆的扁担出不了城门,助产士就想给她做内倒转,将第二个宝宝转成足位生下来。   这是一种风险系数极高的操作,容易导致产妇子宮破裂,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大人小孩都保不住。   在余秋穿越前,除非是条件极为艰苦的偏远地区卫生院,完全不具备开剖腹产的条件,否则没有接生人员会进行这个操作。   白子乡卫生院差不多就是这个情况。   于是助产士跟大肚子以及家属说了之后,就开始尝试着进行足位内倒转。   小吴在县医院进修的时候,就听余秋说过,她不鼓励行足为内道转术,因为风险系数太高。况且越是条件艰苦的地区,接生人员处理难产的机会越少,根本就没办法做到经验丰富,在这种情况下,强行进行徒手操作,危险更高。   小吴现在在白子乡卫生院进修帮忙,他见情况不妙,跟自己的代价老师说了声,就拨电话上红星公社卫生院。不曾想,陈敏告诉她,余秋已经回杨树湾了。   小吴立刻又将电话追到了杨树湾。   她这通电话打的很有必要,因为助产士的内倒转术失败了。   产妇的骨盆条件只能说一般,双胞胎虽然普遍较正常,胎儿更小,但是助产士帮她做内倒转术的时候,她还是疼得差点晕过去。这毕竟是一个需要术者将手伸进宮腔里头进行的操作啊。   小吴看着余秋:“你能不能帮忙试试?你的手小。”   刚才带教她的助产士就抱怨,要是她们能够有双小手就好了。   余秋直接放下听筒,拒绝尝试内倒转术:“立即剖腹产,不要再做任何操作。”   她大概已经猜到了那内倒转术失败的原因,一个是产妇骨盆条件一般,另一个就是这儿根本没有良好的麻醉条件。   为了让产妇尽可能的配合,并且让子宮松弛下来,接受内倒转术的产妇应该打麻醉,直接吸入式麻醉就好。   可这正是荒谬的地方,不具备剖腹产条件的医院,谁会打麻醉?这种情况下即使给大肚子杜.冷.丁镇痛,效果也很糟糕。   “立即消毒。”余秋吩咐小吴,“不要转手术室了,她的子宮可能破了,宝宝也不好。”   小吴在县医院的时候看过厂房里头开剖腹产,倒是能够反应过来。   她赶紧拿卵圆钳夹起消毒纱布,给大肚子上到胸部下到大腿的区域进行消毒。   余秋已经在助产士的帮助下穿上了两层手术衣,她可没耐心等小吴,她直接抬高了嗓门:“倒,把碘伏直接倒上去。”   等她慢吞吞的消毒完,肚子里头的孩子就彻底没救了。   “静脉通路全部开放。”余秋说话又急又快。   她甚至来不及将手术刀片接到手术刀上,更加不可能等麻醉师到位。   她直接用血管钳夹起刀片,在来不及把任何麻醉的情况下,生剖了产妇的肚子。   这听上去极为不可思议,但是在产科,来不及打麻醉或者来不及等麻醉起效,就生剖的情况并不罕见。   余秋所在的省人医产科护士长,当年就是生剖。孩子下来情况不好,抢救的时候护士长,还急得直接在接生床上坐起了身,后来看到孩子能哭出来了,她才自己也哭了,疼的。   那会儿大家都忙着顾孩子,麻醉师也没人从手术间跑过来,压根就没人给她打麻醉。   抢救完孩子麻醉师才想起来要给她推药。   只有当妈妈的女人才能忍受这种痛苦。   可是这个大肚子的情况比当年的产科护士长更糟糕,她是横位,而且羊水在助产士做经荫道内倒转术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流干了。   所有的产科医务人员都讨厌碰上横位,不仅是因为生不下来,还因为剖腹产也非常难做。   宝宝横在肚子里头,即使子宮上下了切口,也还是一个很扁担出城门的问题,需要手术人员抓住宝宝的脚,将小家伙拽出来,这也是一个内倒转术。   羊水都要流干了,宮腔内的环境无比艰涩,在没办法经过接口判断胎足在哪个方向的情况下,手术人员必须得凭借自己的手感,判断清楚宝宝的小手跟小脚,然后抓着脚,将孩子牵引出来。   一旦胎足牵错成手,那可真是要命了。牵了宝宝的手,再塞回去很困难,一个是出口减小难以牵足,另外还会造成产伤。   偏偏宝宝在母亲子宮里头已经窒息了,根本就不会留下充足的时间给手术医生慢慢寻找。   更要命的是横位不常见,纵然是汇集众多疑难病例的省人医,也不是每一个产科大夫都亲手开过横位剖腹产,尤其是急诊手术。   甚至有的二线班医生都没有正儿八经处理过横位,上台手术的时候只能看着一线班大夫初生牛犊不怕虎,跃跃欲试地勇敢尝试。   余秋拼命让自己静下心来,判断宝宝大拇指跟四指的区别。这是在没有任何补助的条件下,她唯一能够做的事。   麻醉医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了。   为了实现廖主任手术不出卫生院的要求,他刚去县医院接受了三个礼拜的麻醉培训,昨天晚上才回来的。这会儿倒成了救命稻草。   余秋催促:“赶紧推麻药,把人立刻放倒。”   麻醉医生慌慌张张,应声推了药。   不知道是不是产房多了大夫,让产妇精神放松了些,余秋总觉得她绷紧的肚子松弛了点儿,刚好叫自己抓到了宝宝的脚。   小秋大夫不敢耽误,赶紧抓着胎足将孩子带了出来。   小家伙一出来,所有人就知道不好。   他在母亲肚子里头闷的时间太久了,浑身青紫,一动不动的,半点儿活泛气都没有。   余秋清理了口鼻中的黏液,拼命地拍打孩子的足底,旁边的助产士也帮忙刺激胎背。   这要是开了个刀,小东西还是死了,那就太不得劲了。   原本痛的死去活来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产妇,这会儿听说孩子下来不好,立刻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可真是够呛,原本就没有做任何肠道准备的肠子直接往外头鼓。   余秋一边大声喊小吴拿盐水大纱布盖住手术切口,一边厉声呵斥产妇:“不许哭,我们现在没空管你。”   她直接给毫无反应的小家伙做起了心肺复苏。直到给孩子也用了肾上腺素后,小家伙终于有了反应,小胳膊小腿动弹了起来,还哭出了声音。   余秋真想一屁股直接瘫在地上,然而她能做的事赶紧重新换手术衣再度上台,大肚子还没人管呢。   这会儿唯一的优势在于麻醉药起效了,大肚子昏睡了过去。   有了这么个重大利好的消息,汩汩往外头冒的血,都不算什么了。   余秋按部就班地赶紧娩出胎盘,然后止血缝合子宮。其实抓着脐带娩出胎盘的时候,她无比怀念陈敏。   小吴的临床意识实在太缺乏了,纵使她不会开刀,但是看了那么多台剖腹产之后,她也最起码应该知道一件事,孩子都出来了,子宮出血量明显多的时候,肯定是尽快想办法娩出胎盘啊,这样才好做下一步的止血处理措施。   可惜小吴只会站在台上,傻乎乎地看着一切,完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余秋知道自己苛责了,缺乏临床经验又基本上不具备相应知识的赤脚医生,能够硬着头皮上台充当一助就已经够让对方战战兢兢的了。   她叹了口气,感觉任重而道远。有太多农村基层医生必须得接受更多的培训,否则根本没有办法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   毕竟生病这种事情,不分高低贵贱,不是说有条件享受优质医疗服务的人才会生急重症。没条件进大医院的人同样会等着救命。   余秋又是按摩子宮,又是打缩宮素,又是用麦角新碱,折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产妇的出血止住。   等到缝完子宮下台,她只觉得头痛,非常担心这位产妇会发生严重的感染。   因为摸着良心说,白子乡卫生院产房的条件距离手术间的标准,还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况且产妇术中就发生了产后出血,产妇的抵抗力势必跟着下降。   余秋虽然从开刀的时候就预防性的用了青霉素,但她还是心惊胆战。   产褥感染也是产妇死亡的高发因素,尤其是在抗生素有限的70年代。   她直接开了医嘱,要求密切观察产妇体温恶露情况,又直接给人连挂三天抗生素。   只希望这个时代的病菌还没有身经百战,青霉素用上去,效果可以立竿见影。   余秋脱了手术衣,出产房门去跟家属交代。虽然现在暂时是将母子俩的命抢回头了,但是后续情况怎么样,她没办法打包票,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到时候医生护士只能尽力而为。   家属已经看过被抱出来的小二子,对于目前的情况很满意。   至于以后怎么样?产妇的婆婆出奇的豁达:“哎呀,这个事情谁能打包票,就算是好好的娃娃,长到七八岁掉进河里头淹死的也有。现在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她反过来安慰余秋,“大夫,你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的。我们晓得你们尽力了。”   余秋顿时囧得无以复加,这产房到底是什么隔音条件啊?居然可以让家属听到里头的声音。   亏得她刚才没有教育小吴,否则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讲。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慵懶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勇敢的人   事情总是一桩连着一桩。   余秋在产房里头守了两个小时, 感觉大人跟孩子的情况都还算稳定后, 才敢把他们推去病房住院。   她刚要跟小吴他们告辞,就撞见个看上去差不多五六十岁的男人用板车推着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女人进来了。   瞧见余秋从产房里头出来, 那不知道是病人公公还是父亲的男人立刻焦急地喊:“大夫, 你看看我老婆,她下面有东西掉下来了。”   余秋的第一反应是子宮脱垂。   听了家属的话,她都搞不清楚是这男的长得太急,还是这女的不显年龄。   “你老婆生了几个孩子了?”余秋一边问, 一边侧过身子,好让板车往前走。   到了产房门口的时候, 她才意识到自己带错了地方。这是妇科病人,应该带去妇检室让卫生院的大夫看的。   不想这男的满脸茫然:“还没生啊, 娃娃还不到6个月。”   余秋顿时一股寒气从脚板心直窜天灵盖。妈呀, 不到6个月,感觉要掉下来, 妥妥的流产啊。   她赶紧招呼卫生院的医生一块儿将病人运到待产室里头。   等到鸭嘴撑进去一看,众人瞧着探照灯下的景象,急急倒吸了口凉气。   孕妇的感觉没错,的确有东西掉下来了, 宮井口开了,羊膜囊鼓了出来堵住了整个荫道,最可怕的是, 小宝宝的脚也掉了下来, 脚板心正对着瞪大眼睛张望的人。   余秋脑海中只浮现出4个字, 上帝之脚。   卫生院大夫直起腰,直接出去跟家属交代病情。都到这种情况了,宝宝还不到6个月大,顺其自然吧,流产在所难免。   余秋也头疼,这个月份这种情况的确棘手。   她伸手摸孕妇的肚子,足足20分钟都没有宮缩,孕妇自己也不觉得腰酸腹痛,就是突然间很想小便,上完厕所以后就觉得有东西掉下来了。   小吴在旁边悄悄拉余秋的胳膊,压低声音询问:“这个是不是没希望了?”   余秋点头:“悬,宝宝太小了,生下来基本上活不了。”   其实她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然而情绪高度紧张的孕妇光是看医生们的态度,也猜了七七八八,运气不佳的孕妇立刻掉下了眼泪,哭着哀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娃娃吧。我都已经掉了4个娃娃了,这个再掉了的话,我以后估计都生不了娃娃了。”   她情绪一激动,下面的坠胀感就更强烈了。   余秋立刻阻止她:“你别动啊,再动马上就掉下来了。”   孕妇目前没有宮缩,近期也没有发热、咳嗽、流涕等征象,下面未见脓性分泌物,初步排除早产临产的可能。   现病史在结合她既往流产4次的情况,余秋考虑是她宮井先天发育异常,所以没办法维持正常的妊娠。   孕妇吓得不敢哭了,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淌。   外头她丈夫也在哭,年过半百的男人一个劲儿地哀求医生,求求大夫想想办法保住这个娃娃。   小吴伸手轻轻地拉了下余秋的胳膊,小小声地跟她咬耳朵:“她是换来的。”   农村的单身男子婚姻问题一直是家里人的心头病。姑娘们都愿意往更好的地方去,所以家徒四壁的农民会想办法用钱或者粮票从更贫困的地方换回老婆。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买卖人口,但区别在于被卖的人心知肚明,也愿意跟着买她的男人走。   眼前的这个买来的新娘子就是小吴他们村里头的。他家穷的很,男人对这个老婆却不错,不仅舍不得她干重体力活,每回他怀孕的时候,男的还会想办法去摸鱼套野鸡,好给老婆增加营养。   只可惜命不好,每回怀胎都滑掉,没有一个正正经经生下来的。   他们也找草药郎中看过,吃过不少副药,可惜半点儿效果都没有。   余秋在心里头想,有效果才奇怪呢。宮井发育异常,总不能塞回娘胎里头重新发育吧。   这种情况下,唯一有希望解决问题的处理方案是做宮井环扎术。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做宮井环扎术也要看条件,如果在宮井管还没有消退的时候,直接将宮井口闭合,那是效果最好的。假如宮井管消退了,但是宮井口还没有打开,这个时候做也勉勉强强。但像现在这样,宮井管已经完全消退,宮井口开了不说,羊膜囊都鼓出来了,再做环扎术就相当于将吹好的气球重新塞回管子里头,然后缝合好管口。   气球里头装着的是空气,羊膜囊中趴着的可是个小生命。   余秋在心中叹息,假如这个人一开始就正规做产检的话,说不定早点儿被发现宮井发育异常,还能解决问题。   到现在这地步,再手术的风险就太高了。   其实产检也未必能发现问题,很多人都知道出现状况的时候再去检查才能察觉到异常。   检查床上的孕妇还在掉眼泪,她哀哀地恳求医生:“你们能不能带我去红星公社,那儿有个神医,说不定能救我娃娃。”   助产士安慰她:“这个不行,下个再说吧。哪有什么神医啊,娃娃能不能生下来,也是老天爷给的缘分。”   “有的。”原本掉眼泪的孕妇这会儿却坚定起来,“我男人姑姐家的侄儿媳妇原本人都疯了,个个都说她怀里头揣了小鬼。跑去红星公社找大夫看了,就给她开了个刀,侄儿媳妇的疯病就好了。”   余秋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妙。她没想到吴二妮家男人还真在村里头替她宣传啊。   果不其然,孕妇嘴里头念出了她的名字:“我要去找小秋大夫,她一定能救我娃娃的命。”   助产士没反应过来,直接喊住了余秋:“小秋大夫,那不就是你吗?”   产房外头的家属也听到了声音,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小秋大夫,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娃娃。我们两口子到现在还没个娃娃啊。”   余秋头皮发麻,她本能地想要拒绝。   这个手术的风险系数太高了,而且不是没有条件。宮井解剖结构的恢复,不代表功能一定能恢复,一般情况下认为宮井扩张到三厘米以上,在做手术成功范例就大幅度降低。况且,紧急宮井环扎术本身就容易术后引起宮缩、感染、破膜等问题,导致胎儿流产,还有可能因为手术因素,使得宮井在频繁宮缩下,直接断裂。   然而孕妇听说她就是小秋大夫的时候,眼睛立刻亮了,巴巴地看着余秋:“大夫,你救救我娃娃啊!”   余秋头大如斗,十分为难,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她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作为产科医生,她非常理解保胎孕妇的不容易。   有的人为了保胎,肚子都扎成了刺猬。有的人躺在床上好几个月,始终不能挪窝。还有人频繁流产,甚至连胎都保不了,夫妻两个坐在医生面前哭。   即使科学这么发达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生育自己的孩子。   流产的原因千奇百怪,怀不了孕的女性也越来越多,纵然有辅助生殖技术,做试管婴儿频繁失败的女性同样不稀罕。   省人医的人流室跟辅助生殖中心就在同一层楼上。   两边的病人都愁眉苦脸,左边的小姑娘们犯愁怎么又怀上了?右边的女病人们则在担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怀上?   余秋叹了口气,到底没有直接拒绝这位孕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也许自己就是唯一的希望。   病人总是脆弱的,想要当妈妈的女人尤甚。   “我只能试着看看。”余秋字斟句酌,“你已经掉了四个孩子,想必你自己心里头也有数,你肚子不太容易揣得住娃娃。这个孩子也一样,命悬一线,而且这根线比头发丝还细,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断了。”   孕妇听大夫说愿意试试,就已经喜出望外,她连连保证:“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大夫你放心,要是这个娃娃保不住,我绝对不在外头声张,绝对不坏了你的名声。”   余秋哑然失笑:“没关系,是什么样的结果你都可以说。没有神医的,不管华佗还是扁鹊,他们都有处理不了的病人。我也不是什么神医。”   她抬头招呼助产士,“准备挂硫酸镁吧。”   宮口开到这种程度,不仅仅是病理性工作,生理性宮缩也必须得尽可能避免,否则一次生理性宮缩都可能导致整个手术前功尽弃。   已经下去吃夜宵的麻醉医生又被叫回头。   他前面晚饭吃了一半,就被拖过来给大肚子打麻醉开剖腹产。这会儿好不容易调了碗藕粉,才喝了几口,就再度被叫回了产房。   没办法,谁让孕妇怀里头揣着娃娃,她们要有事的话,那就是一尸两命。   急查的血常规跟荫道分泌物结果返回了,初步排除了感染的可能。   余秋跟家属交代了情况,给孕妇做腹穿刺羊水放羊水,这样可以缓解膨胀出来的羊膜囊,过于鼓胀的情况。抽出来的羊水也要送检做细菌培养,进一步排除宮内感染的可能。   等到麻醉师打完硬膜外麻醉,余秋就招呼小吴跟助产士帮忙,充分暴露宮井。   只有在能暴露宮井前后唇的情况下,她才有可能做宮井环扎术。   余秋用湿纱布向上推羊膜囊,尽量靠近宮井内口开始缝合,缝线不能穿透粘膜层,也不能穿透羊膜囊。   这个过程有点儿像将破损的葡萄皮缝合到一起,但是不能沾到果肉。   余秋感觉自己缝下去的每一针都在战战兢兢,她小心翼翼,针尖不敢带到任何多余的地方。一旦不慎,直接从下面穿破了羊膜囊的话,那就真的不用保胎了,只能等着还没足月的胎儿自己掉下来。   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宮井内口环扎术,余秋整整缝了近两个小时。   别说是抓着持针钳的她了,就连帮忙拉钩的小吴跟助产士都吃不消,因为她们长期保持极为扭曲的姿势,两人的腰都快断了。   可是她们又不敢动,也许动一下,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可能前功尽弃。孕妇也就失去了她第5个孩子。   当妈妈可真不容易呀。   余秋想到她导师的感慨,不管是什么样的妈妈,贫穷抑或富有,粗俗或者优雅,卑微还是尊贵,她们在成为妈妈的时候,都曾经用命去拼搏。   她们付出了多少艰辛,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每一位母亲都是菩萨。   余秋缝完了最后一针,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僵硬的动弹不得。   她剪断了线头,却还是不敢给孕妇希望:“现在虽然暂时说是手术成功了,但你后面必须得卧床静养,不能出院,就住在医院里。而且即使是住院也不能保证你的宝宝就能安安稳稳待到足月。   这就好比外头冰天雪地,孩子却想跑出去玩。我们暂时把玻璃门给关上了,可要是这个宝宝调皮,直接拳打脚踢再度把玻璃打破了跑出去,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也许发现及时的话,我们还可以做第2次甚至第3次环扎术。也有可能即使发现了,我们照样无能为力。   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希望你跟这个宝宝都能交上好运。”   孕妇打的是半身麻醉,她能够听明白余秋的话,只拼命地点头:“我一定好好躺着。”   余秋开始有些庆幸她是在这个季节,也就是农家人常说的猫冬时节出现问题的。   她现在怀孕23周,等养到春忙的时候,宝宝差不多就能生下来了。   要是现在赶上农忙,那才真是够呛呢。她丈夫到底顾哪头?万一大队跟生产队的干部不好讲话,农忙时节坚决不许人离开,他们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去。   唉,余秋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还不知道这个孕妇能保到什么程度呢。紧急情况下行宮井环扎术成功的概率可远远低于择期手术。   说不定下一阵轻微的生理性宮缩就能让孕妇直接破了膜,然后整个保胎前功尽弃。   有的时候无知是福,因为夫妻俩并不了解这个手术的凶险程度,所以尽管余秋再三再四的强调,他们也只为一件事情高兴,那就是这个宝宝暂时保住了。   至于以后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后面的事了。   余秋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他们的乐观。也许正是这种乐观精神支撑着贫苦的劳动人民,在极度艰难的环境下,也能充满希望的生活下去。   那位年过四旬的丈夫还反过来安慰余秋,要是这一回实在保不住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下回小秋大夫早点儿帮她把宮井扎起来,说不定他老婆就能稳稳当当地生个胖娃娃。   余秋出了病房门,准备去医生办公室开医嘱的时候,门一推,她看到了何东胜的脸,第一反应居然是:“你怎么还没走?”   生产队长有些茫然:“我走了,你怎么回去啊?”   余秋眨巴了两下眼睛,抬头看墙上的钟:“不行的话我就不走了,在这儿凑活一晚上。”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还没换衣服呢。”   大鱼扑满怀,沾了一身腥。她回知青点之后就来得及洗了个脸,便被电话叫到了白子乡,哪里来得及更换棉袄。   何东胜这一提醒,余秋又觉得自己身上实在是没办法闻了。   她抬头看了看挂钟,感觉自己不能一直留在白子乡。这里的孕产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可同样的红星公社卫生院的病人们情况也可能随时都有变化呀。   她跟大夫打了声招呼,又强调了几句注意事项,直接催着何东胜走吧。   助产士有句话没说错,能不能生下娃娃,那是老天爷的事。作为医生,她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安天命。   两人走出卫生院大门,外头真是滴水成冰,天冷的很,别说开口讲话了,就是呼气都是疼疼的白雾。   因为冷,天上的星子分外明亮,就像孩童最纯真的眼睛,没有经历世事半点儿污染。   何东胜看她一路沉默着走到河边,忍不住开口找话题:“怎么啦?心里不痛快吗?还是饿得慌了。我这儿有糖,你要不要含一块?”   余秋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啊?我就是觉得真不容易。怀孕不容易,保胎不容易,生也不容易。生命想要繁衍下去,都不容易。”   何东胜点头:“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女人生娃娃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呢。其实娃娃也是投胎的小鬼,能不能托生为人,也要看命。”   这回余秋扑哧笑出了声,调侃他道:“你可别说什么小鬼呀,不然吴二妮她男人肯定能跟你急。唉,这家伙,居然在他们村里头说我是什么神医。”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怎么就不是神医?你是菩萨呀?你可别忘了,你还降服了鳌鱼。”   余秋瞪眼:“那是鲤鱼!”   何东胜笑出了两个酒窝:“鲤鱼跃龙门,那也差不多了。”   余秋直接朝天上翻白眼,踩脚上船,懒得跟这人瞎掰扯。   何东胜点起竹蒿,小船又晃晃荡荡地往前走。   这一回他们不赶时间,加上夜风凛凛,船太快的话人吃不消,所以他只慢慢地摇。   余秋双手托腮,一会儿担心那个抢救的双胞胎小二子会撑不住,一会儿又疑心刚才的宮井环扎术并不能保胎成功。   其实即使是她穿越前的省人医,也不能保证今天的两个病例都能得到圆满的结局。但是那个时候她上头有主任,有导师,担子放到她肩膀上,已经轻的不足1/10了。   现在,她承载着两个家庭的希望。   何东胜一边摇着船,一边指点芦苇丛给她看:“我打算明天招呼大家到这儿来砍芦苇,不然就大沟的那些不够用。”   余秋稀奇:“人家让你们砍吗?”   现在好像没有无主之物,所有的东西都归集体。   “这里是野芦苇荡子。谁想砍自己过来割就行,没人管的。”   余秋笑了起来:“那你们是不是还要夹鱼啊?”   何东胜摇摇头:“这儿不行,你看这里水位降的厉害,下面都是沙子,上头才有芦苇,不过这样收割机倒是能够割得快。”   余秋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沙子?”   她看过江沙,水位退下去之后,江岸两边堆积着厚厚的江沙。据说盗采江沙的人,一条船一晚上能挣上万块,属于一本万利的买卖。   何东胜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对呀,沙子。他们要盖房子,可不要沙子吗?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都上岸去,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查看江沙。   天呐,这么一长条,全是厚厚的江沙。别说盖5层楼了,如果都挖了的话,估计盖摩天大楼都没问题。   何东胜立刻从船上拿来铁锹,这本来就是条农用船,上头一堆工具呢。   余秋也拿着箩筐帮忙往里头装。现在材料紧张,处处都要花钱,他们能张罗点儿东西是点儿东西。   两人忙得热火朝天,夜风陡峭都抵不住他们干出了一身热汗。他们挖了一块看到有水了,赶紧跑去下一块挖。   结果这回何东胜刚拎起铁锹,芦苇荡子里头就传来呜呜的哭声。   深更半夜,天上没有月亮,就那么几颗星星,芦苇丛暗黑一片,夜半哭声要多渗人就有多渗人。   饶是见多识广的余秋都吓得忍不住啊了一声。妈呀,谁说大夫不迷信?大夫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信的生物之一。   何东胜立刻警惕地拦在了小赤脚医生的前头,朝里头厉声喊:“谁?”   手电筒照亮了一张哭花了的脸。   年纪轻轻的农民抹着眼泪,听见余秋的声音就拍起了大腿:“小秋大夫哎,你可得替我做主哎,我家二妮不认我了,她不肯跟我过了。”   余秋看清他的脸,大吃一惊,这不是吴二妮她丈夫小周吗?前头两人好的蜜里调油,简单粗暴的给可怜的单身狗们喂了多少碗狗粮。   瞧这家伙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这会儿难不成是秀恩爱死得快,模范夫妻引起家庭纠纷了?   ※※※※※※※※※※※※※※※※※※※※   大家中秋节快乐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梦烟 20瓶;3249477、死宅君 5瓶;郭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倒霉的小周   小周一把鼻涕一把泪, 跟余秋哭诉自己的遭遇:“二妮不认识我啦!”   余秋点头:“这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抗NMDA受体脑炎会导致患者记忆缺失, 甚至一辈子都没办法恢复记忆啊。”   当时小周可不是这态度,出院的时候小周认为这根本不叫事儿, 还美的不行, 怎么现在哭得稀里哗啦的。   结果余秋一说,小周哭得更伤心了:“他不认识我,却一眼就认出了霍铁柱。”   哎呦喂,这句话里头隐藏的信息实在太丰富了。   余秋跟何东胜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虽然有些缺德, 可余秋得承认自己的八卦之魂已经熊熊地开始燃烧:“霍铁柱是谁?”   小周抹眼泪,抽抽噎噎地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霍铁柱能是谁呀?就是二妮先前相好的呗。”   嘿, 那家伙能耐了,开上大货车了, 是个司机, 成天在外头跑东跑西,风光的很。   余秋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点头, 司机可是好职业,现在有种说法,叫做车轮子一转给个县长不换。因为交通极度不发达,司机能够捎带着从外地弄东西回来, 妥妥的实权派。   一般除了领导的亲戚跟领导身边的红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摸上汽车方向盘。   哇,那大卡车一开过去, 后头多少看稀奇的小孩扒开两条腿, 拼命追着跑, 吃了一嘴的灰跟汽车尾气都不晓得嫌弃。   吴二妮的初恋就是这么位货车司机,听说当年两人感情相当不错,也算是青梅竹马。   但霍铁柱的老娘不同意,因为八字先生合了两人的八字,两人相冲,吴二妮的命格不好,特别硬,会克死人的。前头她妈就是她克字的   于是拉扯着儿子长大的寡母以命相逼,死活不同意吴二妮进门,这对小情侣就没成。   后来才有了小周掏了300块钱的彩礼把吴二妮娶回家的事。穷人嘛,泥腿子没那么多讲究,不怕被克死。   余秋朝天上翻白眼,按照这个理论,天底下就没几个命不硬的人。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少数啊,那留下的白发人才叫命硬呢,都能把儿女克死了。   余秋安慰哭哭啼啼的小周:“二妮跟他不是八字不合嘛,他老娘都这个态度了,两人肯定走不到一块的。”   小周委委屈屈:“那是霍铁柱他老娘故意搞鬼,那个和八字的家伙收了钱胡说八道,其实他俩八字一点问题都没有。   余秋忍不住骂了句。   这老太婆也太缺德了吧。自己相不中儿媳妇也就算了,怎么能随意败坏人家的名声呢?   她就觉得奇怪,虽然老辈人有合八字的说法,但基本上就是走过场。毕竟传统观念当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就算先生觉得八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会立刻给出化解的办法,没人会给自己找事,直接把人家的亲事给说败了的。   “你放心。”余秋安慰小周,“就他老娘这态度,二妮也不可能进他家门。谁傻呀,给自己找这么个婆婆。我跟你讲,寡母家的儿子一般姑娘都相不中的,知道难伺候。只要有这个老娘在,他俩准成不了。”   小周这回哭得更伤心了:“可是他老娘死了呀。”   霍铁柱从草原带了羊肉回来,结果他老娘吃的太高兴,一不小心卡到了,活活憋死了。   小周这家伙说个事情还爱跑题,讲到这块居然不忘鄙视人家:“他们就不会你说的那个腹部冲击法,还拼命拿手指头够,结果那肉越堵越深,就憋死了。”   余秋囧囧有神,这孩子的神思维,她都不晓得要怎么继续下去:“既然他家办白事,那起码得守孝三年。你就甭操那个心啦,二妮肯定不会跟他好的。”   小周却嘴巴一扁,又要嚎啕:“谁说要守三年的,三个月就行了。你瞧这才三个月,他就带着头大野猪上门了。二妮看到他亲热的很,好大一头野猪呢。”   余秋惊讶:“他还打野猪啊?”   哎哟喂,这家伙什么意思?难不成拿野猪当成大雁当聘礼?开什么玩笑,二妮可是人家的老婆。   小周快郁闷死了:“撞的,他开车子,野猪突然间跑到路上来了,被撞死了,他就把野猪拖过来给二妮。”   余秋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家伙运气不错啊。”   一头野猪足足有好几百斤,撞死一头野猪那可真跟白捡了钱一样。   野猪肉味道真心不错,她以前跟救护车送一个病人到隔壁省去的时候,车子意外撞到了一头野猪,当即被他们120拖回去,毫不犹豫地霍霍了,滋味美的很。   小周更伤心了:“这人就是纯心的,知道我们家吃不上肉,故意挤兑我呢。”   余秋看他那副被人欺负了的小孩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她安慰小周道:“你们家原先也吃的上肉的,你不养的猪吗?那也是为了给二妮看病,才把猪给卖了的。你不比人家差。”   这会儿小周正处于人生低谷,哪哪儿都觉得自己不行:“人家是抓方向盘的呢,又体面又精神,你瞧这才刚出的孝,他就过来找二妮,二妮看到他还亲亲热热的跟人说话。她就是不要我啦。”   余秋摇头:“你家二妮又不傻,她为什么不要你呀?这论起对二妮的心,谁比得上你。那个霍铁柱就是条件再好,他老娘当初一发话,他不也忙不跌的跑了嚒。   就他这样,当初二妮要是嫁进他们家,后头一发病,他家肯定把二妮赶出来。   二妮傻啊,要跟这样的人。”   小周还是自信心不足:“可是二妮跟他有感情呢,看到他还笑。”   余秋哭笑不得:“二妮现在就跟小孩一样,脑袋瓜子不清爽,你跟二妮计较什么。我问你,当初卖猪给二妮治病的时候,你们家人是不是也不同意?”   小周点头:“他们怕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余秋笑了起来:“那不就结了?同样是家里人反对,你又是怎么做的?”   何东胜也在边上安慰他:“我看你家二妮是个脑袋瓜子清爽的,她又不傻,她心里头的帐清清楚楚的呢。哪个对她好,她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小周看着两人,犹犹豫豫的:“真的?二妮没不要我?”   余秋点头:“那当然。这大晚上的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头才够呛呢。你赶紧回去,别在外头瞎晃荡了。”   小周却扭扭捏捏的,可怜巴巴看余秋:“小秋大夫,你能送我回去吗?”   余秋奇怪:“你怕黑?”   一个男爷们儿有胆子从家里头跑出来,居然不敢自己回去?   小周愈发扭捏起来:“二妮不让我进门的,她把我锁外头了。”   他就是为了讨好二妮,才到芦苇荡子里头找越冬的鸟巢,结果死活逮不着小鸟,他越想越着急,这才哭了。   余秋稀奇:“你干什么了,她要赶你出门?”   小周眼睛不敢看余秋,说话也跟蚊子哼哼似的:“我……我要跟她睡觉,她不让,还把我赶出门了。”   一说到这事儿,他愈发委屈。明显二妮心里头就是有那个霍铁柱,所以才不肯跟他睡觉的。   可惜他的委屈不仅没有赢得余秋的同情,还直接挨了揍。   凶神恶煞的小秋大夫怒气冲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呀?你怎么能强迫二妮?你现在对他来讲,就是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   小周真是一肚子的黄连水,倒都没地方倒:“她是我老婆呢。我跟我老婆睡觉也不行啊。”   “当然不行。”余秋瞪眼,“就是你老婆她不愿意,你也不能用强的。再说了,二妮现在不认你,你就不能好好地追求人家一回。人家婚前谈朋友,你们婚后谈不就结了。”   何东胜在边上帮腔:“就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俩好好的谈,感情才能更深厚。走吧,我们陪你早点回去,省得二妮一个人在家害怕。”   余秋冲何东胜使眼色,暗示他好好看着他们的那船沙,万一被人拖走了,那可真是白忙活了半天。   何东胜摇摇头,示意她没事:“走吧,时候不早了,别耽误功夫了。”   小周家就在芦苇荡子不远处,三人不过走了10来分钟,就到达小周家门口。   还没进门,远远的,几人就听到了声响。   一个头戴帽子,身穿棉袄的中年男人拦在大卡车前头,扯着嗓子喊:“你撞撞看啊,你有本事就往我身上撞。”   他的身旁站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脸叫车灯照的雪亮,手上拎着的笼子分外显眼,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在里头转来转去。   二妮在边上哭着凄惨,伸出手想要抓笼子:“你还我兔子,这是我的小兔子。”   小周急了,立刻冲上前,劈手抢兔笼:“你干啥?凭什么动我家兔子?”   那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立刻昂起头,姿态蛮横的很:“这是资本主义尾巴,今天一定要割干净。还有那头野猪,都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得没收。”   原来小周离家后不久,霍铁柱想起自己的茶杯跟帽子丢在了小周家里头。   这天气没帽子跟茶杯,喝不上水吹了冷风,人是吃不消的。   霍铁柱就开了大卡车回来找,结果碰上大队书记带着民兵队长正在挨家挨户的搜鸭子搜羊。   三只鸭子是社会主义,四只鸭子就是资本主义。至于羊,每家每户只能养一只,超出来的都是资本主义。兔子也不行,兔子就是资本主义。   他们抢了兔子不说,瞧见那头被撞死了的野猪,更是兴奋的不行,感觉自己刷到了妥妥的资本主义明证,一定要把野猪也拖走。   二妮对于野猪肉倒是不执着,但是他们要动她的兔子,二妮却是怎么也不能答应的。   家里头没钱呢,小秋大夫送她的兔子,她要养好了剪兔毛卖钱,这样才能捞回来小猪仔。   结果她一说剪兔毛卖钱,这伙强盗似的家伙更加兴奋了,立刻抢了兔子要当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   霍铁柱开着大卡车回来时,瞧见的就是他们强行抢兔子,二妮吓得直哭。   这伙人扛着野猪要出去,霍铁柱更是火冒三丈,推嚷着不让他们带东西走。   结果这伙人扛着的大野猪直接摔进了卡车的后车厢。   霍铁柱怕二妮吃亏,就拉着二妮想带她一块儿离开。   然而二妮还盯着自己的小兔子,不肯上车。于是双方就僵持了起来。   大队干部拦着卡车不让走,一定要霍铁柱交出那头野猪。   霍铁柱当然不愿意,他们也不能真把卡车怎么样,两边人马就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互相叫骂。   小周的父母听到动静跑过来,在边上想拉住哭泣的儿媳妇,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没有得罪大队干部的命。   二妮却听不进老两口的话,她只想着养兔子剪兔毛呢。   这下子小周强行乱入,整个场面更是一锅粥。   小周急红了眼,凭什么说兔子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兔子又不吃口粮,兔子都吃草来着。   红星公社好多人都养兔子呢?就连县里头的廖主任也鼓励家家户户养鸡,才不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那是鸡,这是兔子,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大队干部面容狰狞,拎起手里的笼子就要往地上掼。   二妮吓得大叫,余秋更是厉声呵斥:“你动动看!这是上级交代下来的重要任务。这是用来做实验的兔子。但凡这兔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在破坏社会主义医疗卫生事业。你就是不相信伟大的主席思想可以再生精神病!”   大队干部不知道兔子跟精神病之间有什么关系。可但凡扯上主席思想,他就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   这么停顿的功夫,小周眼明手快,直接抢过了兔笼子。   那大队干部反应也不慢,立刻反手过来拽,结果却被小周猛的一推,直接撞到了卡车上。   哎呀呀,这下子可出大事了。   周家爷娘赶紧过来拖住自己的儿子。他怎么能得罪大队干部?在农村大队干部那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谁要是得罪了他们,那就等着穿小鞋吧。   他们家今年吃倒挂,原本日子就不好过。   那大队干部撞上了卡车,半天没有动静。   旁边人见势不妙,赶紧过去搀扶。也不知道是车灯太过于明亮,还是他的确痛苦万分。   雪亮的灯光下,他整张脸被照的看不出来颜色,只额头上淋漓的汗水提示着他的痛苦。   众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边上,就看着他直接倒在地上,开始打起滚来。   旁人全都惊呆了,齐齐感觉不妙。他就是撞了下而已呀,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再说好歹是大队干部,又不是村里头的泼妇,还来满地打滚这一套。   小周吓坏了,看着大汗淋漓的大队干部不知所措。他嘴里头反复嘟囔着:“我杀人了。”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杀的人,他明明没有动刀子呀。   小周看着余秋上前给人数脉搏,立刻反应过来。   他直接推着二妮往卡车上去,焦急地冲霍铁柱大喊:“你带她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偿命,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你以后好好待二妮,别叫人欺负了她。”   余秋一巴掌将这小子呼噜到边上:“瞎嚷嚷什么,赶紧的,把他送医院才是真的。人还没死啦,说什么丧气话?”   妈呀,这躺在地上的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这一撞难不成让他脾脏破裂或者张力性气胸了?那病程进展也太快了点儿吧,这才刚撞上去呢。   哪来的二傻子   众人反应过来, 赶紧七手八脚的开车大队干部往卡车上送。   对呀, 他们现在有车, 当然得赶紧把人运到医院里头去了。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叮嘱他们小心,那满头大汗的大队干部就直接被丢在了野猪身上。   余秋严重怀疑这大队干部人嫌狗憎, 就连他的手下们都想趁机弄死他。   好在大队的赤脚医生还算靠谱,气喘吁吁地驮来了医药箱。   余秋赶紧接过听诊器,开始在晃荡的车厢里头给人做心肺听诊。刚才她数脉搏没有发现明显异常,现在她想完成全面的生命体征检查。   可惜周围环境严重不配合。   现在可没有村村通路, 山村的道路崎岖的让人时刻坐在过山车上,更要命的是旁边那位民兵队长还喋喋不休,一个劲儿嚷嚷:“你杀人了,你等着蹲大牢吃枪子儿吧。”   小周吓得浑身颤抖, 却还紧紧抱着二妮,天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跟着上卡车。她怀里头搂着兔子笼,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民兵队长看她的样子愈发来劲了:“别装疯卖傻,疯病还能传染不成?杀人就得偿命!”   “闭嘴!”余秋发出怒吼。   本来环境就糟糕,卡车发出的巨大噪音跟不断颠簸的车厢就让她听不清楚听诊器传来的任何声音。   现在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余秋呵斥:“人还没死呢,你存着什么心?是惦记上人家的位子了吗?”   民兵队长气得不轻:“你哪个呀?我看你也是走资派,还是走资派的大头子。”   “你说什么呢?”何东胜沉下脸,“小秋大夫可是我们红星公社学□□思想的先进, 她的研究任务可是上级领导亲自交代下来的。”   似乎是牵涉到领导了, 民兵队长终于知道怕了, 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余秋却从没够长吁一口气, 因为她心肺听诊, 同样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   这也是疾病最讨厌的地方,几乎所有急症病都不会再早期表现出明显的特异性临床症状,可是一旦往后进展,速度就快的让人甚至反应不过来。   急诊科主任有句话,医生必须得修炼到一眼定生死的地步,看到病人简单的问几句,简单的体格检查之后,甚至不需要等到相关辅助检查,就要能大致判断出这人基本情况如何,还能不能扛下去。   可做到这一步非常难,所谓的直觉往往是大量临床经验积累的结果。即使在讲究循证医学的2019年,医生的临床经验同样非常重要。   有的时候,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提示医生进行进一步检查,从而发现疾病真凶。   大队干部表情痛苦,连喊疼的声音都显出了艰难,可惜临床检查似乎跟他的表现又对不上号。   如果不是车厢冷的跟冰窖似的他还满头淋漓冷汗,余秋真要怀疑他在装病了。心率正常,呼吸音正常,腹部也没有明显的压痛、反跳痛。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汗出成这样?张力性气胸吗?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那民兵队长耐不住,还在催促:“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余秋突然发火了:“你给我闭嘴!”   他转过头,催促赤脚大夫,“血压计有吗?给我血压计。”   何东胜赶紧过去帮忙托着血压计,好让血压计跟病人心脏保持水平位。   其实严格来讲,应该让这个大队干部平躺在车厢里头的。可是车厢靠门的位置有头大野猪,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挪动大队干部还是野猪都不太容易。直觉又告诉余秋,她要尽可能减少对这位大队干部的搬运。   可惜测量的血压结果还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相当标准,120/80mmHg。   温度计夹在他嘎吱窝底下,余秋拿出来,对着手电筒要看数据的时候,车厢忽然间剧烈的颠簸起来。   她原本就蹲在车厢里头,这下子一颠簸,她整个人都往前头栽。饶是何东胜伸手扶住了她,被她抓着的水银温度计还是飞了出去,直直砸向那位民兵队长。   凑巧的是,这位民兵队长又开始喋喋不休,正好张开了嘴巴。他只觉得牙齿被什么东西撞上了,然后然后本能地一闭嘴巴,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有什么东西被他吞进肚子里头了。   民兵队长大惊失色,赶紧拽出嘴里头的东西,那是支已经被咬掉头子的温度计。   他们大队的赤脚医生抓着手电筒照过去,顿时发出惊呼:“哎哟,汞有毒哎,水银有毒的。”   民兵队长顿时吓坏了,在八个样板戏出来之前,国内银幕曾经热闹过一段时间,还是有些谍战以及古装片上过大幕布,他看过古代皇帝用水银杀人嘞。   可怜的民兵队长差点儿当场晕倒,一个劲儿地嚷嚷:“你们赶紧给我找解药啊。”   余秋一本正经:“那只能去医院里头看看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讲话,不然震动到了水银,说不定吸收的更快。”   何东胜在边上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民兵队长吓都吓死了,又想催促霍铁柱快点儿开车,又害怕自己一动就没命,这短短的20来分钟车程,几乎要了他的命。   等到车子停在白子乡公社卫生院门口时,民兵队长看上去比原本要送医院的大队干部情况更严重。   值班的医生护士帮忙找来了推车,先一溜烟地拖着几乎晕厥过去的民兵队长往里头去。   躺在卡车上的大队干部反倒无人问津了。   还是余秋找来了拖车,跟着何东胜以及大队赤脚医生一道,把人放下车。   白子乡卫生院不大,晚上值班医生只分成普通急诊以及产科急诊两部分。   值班医生跑去忙不小心吞了水银的民兵队长,余秋只好自己拖着大队干部去做心电图。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人生命体征仍然正常,她还是觉得不对劲。   也许有什么隐匿性的严重疾病已经发生了,如果她不尽快找出原因的话,这个人或许会活不过今晚。   余秋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推测,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直觉,是她曾经长期泡在急诊病房里锻炼出来的所谓的第六感。   然而让余秋郁闷的是,大队干部的心电图也是好的,标准的可以去当模板,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护士过来帮忙抽了血,急查的血常规凝血功能也没有问题,其他的检查项目卫生院暂时没有开展,余秋只能自己对着几张检查报告单发呆。   她不死心,决定给大队干部做一次全面的体格检查。这办法又纯又笨,可谁让她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呢?   大队干部一个劲儿的喊疼,却又说不清楚到底什么地方疼。   余秋让他脱掉棉袄做检查的时候,他十分不乐意。   其实不怪病人,因为现在的卫生院根本没有任何取暖设施。   天寒地冻的,棉袄一脱,说不定检查不出来任何问题不讲,还要把人直接冻感冒了。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她真是怀念医院的恒温系统啊。尤其是这种天气,省人医的暖风系统绝对可以让人穿着单衣来回跑几趟都要汗流浃背。   大队干部疼得够呛,被逼着躺在检查床上宽衣解带。衣服还没脱两件,他的嘴唇就冻得乌紫,手指甲也发绀,整个人瑟瑟发抖。纵然护士帮忙拿了棉被过来,还是冻得他够呛。   先前帮忙打麻醉的大夫,被从休息室叫出来了,匆匆忙忙赶到治疗室。   看到余秋,他直接问:“什么情况?”   余秋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他说他疼的厉害,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检查出阳性体征。心跳是好的,心电图正常,呼吸稍急,血压之前测的是120/80mmHg。体温还没测出来,但不像发烧。”   麻醉医生还没说话,旁边的赤脚大夫先开了口:“呀,他今天血压倒正常,以往都是150/100的mmHg的样子。”   赤脚医生给全大队的社员都做了健康档案。   余秋看躺在检查床上的大队干部,心里头暗道,脸大脖子粗,不是领导就是伙夫。干部可真是三高的高发人群。   不对,等等,脖子粗。   余秋立刻掀开这大队干部身上的棉毛衫。   因为寒冷,他的皮肤已经泛出了青紫色,然而余秋还是艰难的在他胸口的第6~7肋间找到了一处拇指甲盖大小的挫伤瘀斑。   这显然是刚才他撞到卡车上时,刚好不小心冲上了铁架子。没想到即使隔着棉衣,那一下也撞得不轻。   余秋赶紧拿着听诊器做心脏听诊,这一回心音已经变得遥远。   要死了,果然是心包压塞。   任何胸壁心脏危险区外伤,无论开放性还是闭合性,都可能会导致急性心包填塞。   早期心包填塞,无论血常规还是心电图临床表现,都可以不体现出任何异常。   急性心包填塞的心包出血量并不一定会很多,但短时间内血液积滞于心包中,影响心脏的舒张功能,脉压减小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几乎是余秋想到心包压塞的瞬间,那大队干部就挣扎着要做起身来。随着他的喘气声,他脖子上的青筋愈发明显。   来不及了,转院不可能,现在必须得做心包穿刺。   要命啊,没有B超机引导,她只能给病人做盲穿。   余秋觉得自己真是拿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这种情况她还得急诊处理。   要是这人死了的话,毫无悬念,小周肯定会被抓走。   这倒霉孩子要是蹲大牢甚至被枪毙的话,吴二妮怎么办?神经损伤的恢复需要漫长的时间,没有小周照顾她,吴二妮根本不具备独自生活的能力。   “做好心肺复苏的准备。”余秋皱着眉头,只能硬头皮盲穿了。   其实到今天为止,她就看过一位医生给病人做盲穿。   那还是她刚实习的时候在急诊120跟车,带她的那位老师经验极为丰富,动手能力也强大的惊人。   碰上个车祸急性心包填塞的患者,根本来不及拖回医院,车上甚至连心包穿刺包都没有,老师就直接拿着注射器给病人做的穿刺。   那效果真是立竿见影,当时就缓解了病人的症状。然而这个车祸患者后来因为其他并发症死了,家属大闹医院,首当其冲被揪出来的就是120接诊医生。   家属跟家属请来的职业医闹坚持说是120给病人打针打坏了。   这明明是无稽之谈,然而国内惯例向来都要进行人道主义赔偿,也不知道人的是哪门子道。   最后的结果医院掏了5万块,那位急诊大夫个人承担5000,还要去死走灵堂凭吊,跟家属道歉。   其实谁都知道,120是公认最没有油水的地方,工作繁忙且绩效奖金低,在全院都属于困难户。   如果不是出于对急诊的热爱,很少有人能够坚持干下来。全院其他科室基本上都要求博士学历,就120本科生也能进,可想120医生有多难招。   5000块钱,这位老师掏了,同时他拍出来的还有一封辞职信。从那以后,他离开了急诊岗位,改行去当药代了。不到一年的功夫买了辆新车,三年过后就是一套房。   以前的同事都说他应该感激那一家子,让他早日大彻大悟,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为病人冒险值得吗?治好了,人家不会感激你。万一有什么不妙,责任全在你自己身上。   说到底,无论医闹还是校闹,那都是底层人民的相互倾轧。真正有钱有势的,也不按照这种规则玩。   假如是2019年,余秋大概也不敢给病人直接做心包穿刺。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居然敢做有创操作,真是分分钟害怕自己死得不够快的节奏。   可是现在,她却必须得赶鸭子上架,自己给病人做心包穿刺。   余秋也不管这大队干部现在有没有精力听他说话,只噼里啪啦地交代情况:“像你这样很危险的,我现在要把针打到你心脏里头去抽血,这个过程当中有很多风险,但是我不这么做的话,你很可能现在就没命。”   那人喘气都艰难了,余秋还直接示意何东胜让他按了手印。   卫生院也没有专门的心包穿刺针,事实上麻醉医生压根就没听说过还有心包穿刺这回事。   余秋只得拿着大号注射器开始行动,几乎是穿刺成功刚抽取完一针管积血的瞬间,大队干部的情况就立刻缓解了。   麻醉医生看着病人,又看看余秋手里头抽出来的那一针管血,真是稀奇的不得了。   余秋却不能放松,她又置入胸导管,观察大队干部的心脏出血情况。假如引流出来的血持续增多,那就必须得做开胸手术,赶紧缝合出血点了。   大队干部终于喘过气来了,只眼巴巴地看着余秋。这会儿他倒不嫌弃眼前的大夫是走资派头头,反而害怕自己得罪了大夫,人家不打算治他。   余秋按捺住脾气:“你好好配合治疗就行了。医生对病不对人,你既然是病人,我当然该怎么治还怎么治。”   他还想再交代两句,外头就响起争吵声。   卫生院的值班大夫被民兵队长惹烦恼,干脆放话:“我们这儿处理不了,没办法,给你把那水银温度计取出来。你还是去城里头的医院吧,省得耽误了你的病情。”   民兵队长趾高气扬惯了,居然被臭老九的大夫夹枪夹棒地说了一通,顿时火冒三丈:“你们这是什么臭水平?连水银都解决不了。”   那大夫忍气吞声,只走到大队干部身旁查看情况。   大队干部对民兵队长早就已经生出不满。这人把自己丢在卡车上不管不问不说,居然还把其他人都带走了。   要不是本大队的赤脚医生跟这个外头来的医生在,他恐怕就要死在卡车上了。   大队干部从鼻孔里头出气:“你要觉得他们不行,就去城里头看病好了。”   那民兵队长气急败坏,嘴里头一叠声喊着:“车子,快点开车去城里。”   大队干部也不理他,只按照医生的安排,被送到病房里头住下。   旁边的麻醉医生倒是有点儿担心:“他路上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听说是把体温计咬断了。”   余秋没跟着进病房,她被迫永远已经很憋屈了,可不想再去上赶着伺候那位村干部。   听了麻醉医生的疑惑,她点点头:“对呀,水银是金属,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被胃肠道吸收的,不出意外,会直接随着粪便一并排出。”   真正要担心的是碎玻璃吧,不知道那点儿玻璃渣会不会划伤他的肠道。要是运气不好的话,那就难说了。   何东胜在边上笑,先前在卡车上时,他就知道小秋大夫在故意捉弄那人。   外头的民兵队长又扯着嗓子哑:“车呢?车到哪儿去了?”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   这人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人家霍铁柱又不是他们大队的人,先前开着车把人送到医院来,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会儿,他还想人家给他当专职司机不成,多大的脸啊!   余秋看着站在一旁不吭声的小周,只疑惑一件事:“二妮呢?你可别让二妮到处跑啊,都这么晚了。”   小周吭哧吭哧的,垂着脑袋:“走了,我让霍铁柱开着车子带她走了。”   余秋大惊失色:“你让她跟霍铁柱走?”   这娃儿脑壳坏掉了吧?这不是主动把老婆送到情敌手上吗?   小周又是那副快要哭的表情:“我有什么办法?杀人偿命。我要是被抓去蹲大牢了,我爹妈肯定要赶二妮回娘家的。”   本来二妮脑袋瓜子不清爽之后,他爹妈就对二妮很有意见。要是这回自己有什么不好,爹妈肯定容不下二妮。   二妮的哥哥又要讨老婆了,她回娘家也不是长远之计,说不定要受嫂子的嫌弃。   既然霍铁柱工作好,又对二妮还有意思,那就让二妮跟他走呗。   余秋哭笑不得:“你傻不傻啊?你们大队的干部又没死,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把你老婆送给人家,她以后就是别人的老婆了!”   小周震惊了:“他没事?”   刚才自己瞅着人动静可不对,所以他才跑过去喊霍铁柱赶紧开车子走的。   他家二妮都吓坏了,还是他说自己很快就去接她,二妮才肯跟人走的。   余秋冷笑:“嗯,走了估计就不回来了。”   这下子,小周真的哭了。他的二妮哎。   余秋看着这嚎啕的娃儿,顿时一阵头痛,这到底是哪儿来的二傻子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落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收红包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雾霾里的鱼 20瓶;收红包的 10瓶;赫连檠城 6瓶;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傻人有傻福   四个轮子的车跑得飞快, 两条腿是远远难以望其项背的。都这会儿了, 还上哪儿找大卡车的身影去?   余秋看着小周,一言难尽地询问:“霍铁柱上哪儿去了?”   小周如遭雷劈, 三魂少了两魂半,闻声也只迟钝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余秋额头上青筋直跳,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二傻子:“你不知道你就让二妮跟他走啊。”   小周已经开始啪啪啪啪的掉眼泪:“我就跟他说,走得越远越好, 千万不要被抓到。抓到了要上专政班, 交代怎么走资派的。”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一千个一万个大大的后悔。   小秋大夫说的没错,那个霍铁柱靠不住呢。二妮生病的时候,没见他伸过头影子。他老娘秋天死的,二妮可是上个月才出的院。这当中也没见霍铁柱过来看她。   人家不是怕老娘, 人家是在心里头拨着算盘珠子,人家才不会迎一个疯子进门呢。   小周越想越害怕,嚎啕的愈发厉害。   余秋嫌他烦, 一大老爷儿们,碰上事情就知道哭, 真是欠收拾。   小周抽抽噎噎:“二妮还没好透啊, 二妮会发脾气的。他会不会嫌弃二妮,路上就把二妮给丢了呀?”   这天寒地冻的, 那你就身上穿的什么袄子, 连房间都没系, 小秋大夫送她的手套也没带。在外头冻上一夜, 说不定二妮连命都没了。   小周越想越害怕,他的二妮哎,可是被他害死了。   余秋看着面前的青年农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因为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小周关心的居然还是妻子的安危。他想的不是自己老婆跟人走了,他吃亏。   何东胜在边上安慰小周:“别慌,霍铁柱就是烦了二妮也不会今晚就赶人走。他开的车子也是公家的,肯定不能随着他的心思到处瞎跑。咱们打听打听,看他下一步要去哪儿,再联系那边把人留下来,我们接二妮回家。”   小周眼睛里头立刻放出希望的光,瞧着比天上的星星还闪亮:“那赶紧联系他的公家啊!”   他在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看过那个电话机匣子,嘿,好厉害,隔着那么远,对方还在县城里头呢,那个匣子居然能通话。   可要问起霍铁柱到底是给哪个公家开车子,小周又一问三不知。   天哪,这个二傻子到底是怎么全须全尾活到现在的。只能说人间处处温情在,大家的傻子总还是怜悯的。   何东胜看小周又要哭,赶紧再度安慰人:“明天早上再问吧,这大半夜的就是打电话过去,人家办公室里头肯定也没人接。”   这个理由勉勉强强说服了小周。失魂落魄的青年农民,脚上跟踩了棉花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缀在两人身后往外头走。   不跟着他们,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   外头的民兵队长还在抓狂,没有车子他要怎么上城里头?上不了城,他又该如何解决自己吞进肚子里头的水银。   一帮子手下在旁边积极的出主意。   有的说应该吞韭菜,古时候大户人家吞金自杀,郎中都是让吞韭菜,好裹住金器直接拉出来。   也有的说应该喝金汁,从来中毒都是喝金汁,吐出来就万事大吉了。   这两个办法显然前者更合民兵队长的意,只寒冬腊月,哪儿来的韭菜?无奈之下,农村基层领导干部只能退而求其次,喝金汁。   总归保命要紧。   金汁这玩意儿无论日夜,只要经过五谷轮回道场的运化,总能源源不断的供应。   若君不信,直接扭头进卫生院的公共厕所,黄金万两从不断货。   余秋他们离开卫生院的时候,只听见一阵呕吐的声音,那臭味儿真是熏死人。   余秋捏着鼻子,十分担心,那水银原本在民兵队长的肚子里头安安稳稳,只要等着自己拉出来就好。   可是经过这番剧烈的呕吐,说不定玻璃渣子反而会划破了消化道,水银进入血液系统,造成中毒。   不过这些就跟她没关系了,牛不喝水强按头,该交代的她都已经交代了,臭老九医生没资格指导他如何治病。   大卡车开走了,三人只能靠着自己的两条腿,吭哧吭哧走到芦苇荡,然后撑船回杨树湾。   等天亮,他们再打电话给李伟民,想办法找到霍铁柱工作单位的联系方式。既然霍铁柱跟二妮是青梅竹马,那二妮娘家起码知道霍铁柱到底在哪儿上班。   到时候联系到单位,问清楚霍铁柱的行车路线,那就好过去找人了。   小周坐上船,人也是呆呆的,就抱着两条腿,蜷缩在角落里头,一句话都不说。   余秋看着这倒霉孩子,心里头真是不晓得说什么好。   大约只有傻子才会对感情这么执着,一根筋似的,撞了南墙也不晓得回头。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甚至可以不求回报。聪明人才干不出来这样的傻事呢。   何东胜生怕她再说小周,这家伙已经愧疚得要跳河了,万一被刺激了,这寒冬腊月的下水可真是要人命。   他赶紧在中间小心翼翼地帮小周说好话:“他也是急坏了,他们大队呀,那些人脏着呢,个个都是周扒皮。前几年,他们大队有个人闹肚子,又不识字,随手就拿了张纸擦屁股,结果是鸿保书,那人当天从台上被拖回家就没气了。”   对付大老爷们都如此心狠手辣,作贱个无依无靠的小媳妇,还不是驾轻就熟。   余秋叹气:“我才懒得说他嘛,我只是觉得,有的时候碰上傻子,才是最幸运的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覆巢之下,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不离不弃?像廖主任家的陈招娣,像吴二妮碰上小周,那都是他们的幸运。   何东胜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好笑:“你怎么小小年纪,看待问题这么悲观啊。夫妻本是一体一心,互相扶持,那是理所当然。”   余秋反唇相讥:“我看到的更多是夫妻反目,互相检举揭发,恨不得对方死。死了还要害怕沾了一身腥。”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那是因为他们自私,本来就自私,纵使不是夫妻,对着自己的父母亲人他们也能做出同样的事。人心要是不坏,不管再艰难,总还能扶持着互相走下去。你别因为这个不敢找对象,该找还是找的。”   余秋立刻傲娇起来:“我还小呢,找什么对象?”   穿越就是这点好,装嫩都毫无心理负担,这才过完15岁生日的小姑娘,有大把青春可以挥霍呢。   她斜眼看何东胜,似笑非笑:“倒是你,该愁怎么找媳妇了吧?我看你妈可愁了,一直让帮忙介绍呢。”   何东胜也昂起脑袋:“我不急,国家提倡晚婚晚育,先立业后成家,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余秋从鼻孔里头轻轻地扑出一口气,呵,年轻人。   船上装了半船沙子,又多了个大小伙子,小船吃重,在水里头晃晃荡荡,缓缓往前走。   冬天的夜晚可真寂静,万物无声,只听见竹蒿点在水里头发出的哗哗声响。   何东胜好奇地问余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呀?寡母不行吗?其实单有个婆婆不一定难相处,说不定人家还把你当闺女疼呢。”   余秋一本正经:“我跟你说寡母家庭那是最不受欢迎的选择。你想啊,当妈的一辈子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儿子,那肯定全部注意力都摆在孩子的身上。这以后媳妇嫁进门,妥妥的外人,还得跟婆婆抢丈夫,要多辛苦就有多辛苦。”   她安慰了一句何东胜,“不过这个是要分人的,我看你妈就很明事理,也不拘着你,就想着什么时候抱孙子。”   说到后面,她忍不住笑了,她上辈子奶奶去世的早,父母又跟她没关系,除了一个导师会催一催以外,她基本上没有被催婚的烦恼。   可怜她的一帮同事朋友们,为了防催婚,那可真是百宝使尽,无所不用其极。   何东胜看她幸灾乐祸的模样,没好气道:“你们等着吧,有你一天呢!”   余秋摇头晃脑袋,跟二丫似的得意洋洋,她才不愁呢。说不定她哪天一觉醒过来,就又穿越回了2019年。   小船靠了岸。何东胜先送余秋跟小周去知青点暂且安下。   船上还有沙子呢,他自己要找人过来帮忙赶紧把沙运下来,还要趁着天黑,再去芦苇荡子里头拖两回沙,不然天亮叫人看到了不好。   一时半会儿,他没办法回家休息,只能让小周跟着胡杨先凑合一晚上。   胡奶奶年纪大了觉少,又担心余秋在外头,晚上根本没睡踏实。   这会儿听到声音,她立刻提着手电筒出门,招呼余秋:“来家啦,赶紧泡个热水脚,快点上床睡觉。饿不饿?我给你打个糖心蛋。”   余秋赶紧摆手:“奶奶你睡觉,胡杨在吗?他回来睡觉了吗?”   胡奶奶嘴上应答着,手电筒照亮了小周的脸,顿时惊讶不已:“这是?”   何东胜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的缘由:“他先在咱们这儿歇一晚,明儿再说。”   胡奶奶最听不得小孩子遭罪,看这娃娃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赶紧领着人往后面山洞走:“你妥妥地放宽心吧,明儿一定能把二妮找回来。你听我的,我这双眼睛啊看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姻缘线长着呢,这么早是断不了的。”   她好说歹说,总算把小周劝进去睡觉了。胡杨白担了军二代的名头,生活小节上极度不讲究,被窝里又多了个大小伙子,他居然也只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嗯了一句,继续打着小呼噜,欢快地睡觉。   “累呢!”胡奶奶怜爱地看着孩子,“昨晚上忙了半宿,这也才睡下去没多久。”   小周一声不吭地爬上床,钻进被窝里头就开始睡觉。   可是等余秋回到自己的山洞里,她躺在床上,却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哭声。   那个瞧这没肝没肺的二愣子,正哭得伤心。   余秋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沉沉地睡去了。哭也没用,万事等天亮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胡杨听说了小周的事,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赶紧带着人往大队部去。   江湖包打听李伟民倒是消息灵通,压根就不用经过二妮的父亲就摸清楚了霍铁柱的单位。   他们当然不敢说霍铁柱带走了人家的小媳妇,只撒谎强调有包重要的资料丢在了霍铁柱的大卡车上,得赶紧找到人,省得他不知道直接把那破包给丢了。   对方单位接电话的人倒是积极,然而今天是礼拜天啊,负责安排司机具体出行任务的人休息了,调度本子也叫锁进了抽屉里,他也不知道霍铁柱到底要去哪儿。   小周嘴巴一瘪,又要掉眼泪。   余秋皱眉:“哭个屁,人不在单位,肯定在家里,咱们上他家找不就行了?”   叫她骂了一通,蔫巴巴的青年农民总算打起了精神,赶紧跟着往渡口去。   余秋总觉得这孩子做事不靠谱,一定要跟着。   两人刚行到渡口边上,还没有等来客船,就先瞧见一辆大卡车。   余秋先是稀奇,大队书记好大的手笔,拖拉机还不够,居然弄来了大卡车拖东西,照这架势,没两天砖窑就能气好,澡堂子也能盖上。   等到那卡车靠近了,余秋才咂摸着觉得车子有点儿眼熟。   她正要问小周这辆是不是霍铁柱开的大卡车?昨晚上天黑,她也没留心车牌号码什么的。   卡车窗户里头先伸出个脑袋来,廖主任中气十足,冲着余秋喊:“小秋同志,不是我批评你,你也太不负责了,怎么能够让病人到处乱跑呢?”   车子停在了渡口边上,廖主任拉着眼睛含着两泡泪的二妮下来,可怜的小媳妇怀中还抱着她的兔笼子,惴惴不安地嘀咕:“兔子饿了,要吃草。”   余秋风中凌乱,这是个什么组合?廖主任怎么跟二妮凑到一块了?妈呀,二妮当初可是差点儿直接咬掉了廖主任脖子上的一块肉。   对了,霍铁柱呢?二妮在这儿,车子也在这儿,霍铁柱人跑到哪儿去了?   余秋看着驾驶座上那张鼻青眼肿的脸,完全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妈呀,这人是霍铁柱吗?简直是重度家暴的受害者,在医院都难以看到如此凄凉的脸。   廖主任怒气冲冲:“就是这小子,你怎么能让病人被拐走呢。幸亏我在路上看到动静不对,这才把人拦下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他要把人拐到哪儿去呢!”   霍铁柱心里头真是一万个委屈:“我不是拐子,我正正经经带着人走的。”   他就是路上看到有人卖豆腐花,担心吴二妮肚子饿,给她下去买早饭的。   结果他在回过头,就发现二妮跑下车了。   吴二妮抱紧了怀中的笼子,模样又可怜又委屈:“兔子饿了。”   她要带兔子去吃草,不能吃沾露水的草,要吃干草。   吴二妮慌慌张张地找干草,霍铁柱在后头追。恰好碰上廖主任的小轿车出了故障,司机在路上修理,叫革委会主任看清楚了前头强抢民女。   这还得了?!天都要亮了,居然还有人敢做这种事。   廖主任对于这个咬了自己一口的女疯子印象深刻,当然知道后头跟着的那个小伙子不是她男人。   领导立刻拦住了霍铁柱,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霍铁柱也是心虚,看对方干部打扮,以为是小周他们村里头的干部出来追人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撒谎说二妮是他媳妇。   呵!果然是拐卖大姑娘小媳妇的。廖主任当机立断,立刻抓下这个人口贩子。   嘿!这家伙居然还敢反抗?直接胖揍一顿,让他老实了为止。   于是倒霉的霍铁柱就挨了一顿拳打脚踢,模样儿好不凄凉。   廖主任要带着霍铁柱回县里头审问,看他后面还有没有□□集团。   只一个吴二妮叫格委会干部头痛,这家伙脑袋瓜子还不清白呀,压根说不清楚自己的家庭住址。   廖主任又担心她犯起病来,再给自己脖子来一口,于是干脆打包将人丢到杨树湾来了。   反正这是赤脚大夫的病人,治没治好都是她的责任。现在人犯病被拐出来了,那自然还得还给余秋。   廖主任的小轿车坏了,那不是问题。霍铁柱的卡车不是好的吗?那就由霍铁柱开着卡车把人送过来。   余秋看着脸上跟开了染料铺子似的卡车司机,感觉这倒霉家伙时运实在不济,居然还得自己开车进大牢。   她再看着已经屁颠颠领着吴二妮带小兔子去吃草的小周,顿时忍不住磨牙,妈呀,这世上果然还是傻人有傻福。   这个二愣子,从头到尾都是人家替他忙。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木夕 50瓶;leeky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告御状   误会解除了, 霍铁柱鼻青眼肿地走了, 临走之前他倒是没有忘记留下那头大野猪。   余秋看着大卡车孤零零的身影,感觉霍铁柱还真挺倒霉的。啥好处没捞着, 临走也没人送送他。   二妮已经欢欢喜喜地跟着小周上山看兔子窝去了。显然,这位她还能记得的竹马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并不比兔子高。   她要养兔子卖毛挣钱捞小猪仔呢。   胡奶奶竖起大拇指夸奖二妮,谁说二妮是个傻妞妞来着,脑袋瓜子哪儿不清爽了?人家主意一直正着呢。   没错, 就该好好养兔子挣钱。与其等大野猪撞到车上, 还不如自己挣钱捞小猪仔养成大肥猪。   她看着被撞死的野猪就叹气, 这些年轻人哦,不知道拾掇东西,赶紧吹气刮毛放血开膛破肚将野猪肉腌好了晒起来啊。   小雪腌菜大雪腌肉,这会儿都迟了。趁着天好, 得立刻动起来。   瞧这野猪毛硬的,收起来刚好做刷子,这野猪皮也是好东西哟, 可以治病呢。   余秋囧囧有神,感觉胡奶奶跟相看女婿似的, 已经毫不犹豫地将霍铁柱踢出局了, 倒是相中了傻乎乎的小周。   廖主任对于自己打错人这件事也毫无心理负担。   这可不怪他,谁让这个霍铁柱贼眉鼠眼, 一看就不是老实模样, 还满口谎言。   别瞧着他在杨树湾人面前装老实, 那是被逮着了, 不敢放肆。要不是自己把他拎过来了,谁晓得他会不会祸害人家的小媳妇?   廖主任牛气轰轰的,自觉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他昂首挺胸双手后背,施施然地视察杨树湾的砖窑去了。   司机车子没修好还在路上趴窝,也不耽误他深入一线,切实倾听广大贫下中农的心声。   余秋看着他趾高气昂的背影,朝天空翻了个白眼。得,她劳碌命,她还得问问小周跟二妮是个什么章程。   这回闹得鸡飞狗跳,虽然他们大队干部保住了命,民兵队长也还活着,但遭受如此大罪,保不齐他们就会愤懑全撒在小周两口子头上。   有的人天生不会看到别人的好,瞧见自己的差,走顺运的时候全是他命里有福,倒大霉的时候又都是旁人的错。   连着几天都没下雨,山上草木干燥,地也不泥泞。   吴二妮放出了她笼中的小兔子,瞧着小兔子跟在其他兔子屁股后头,一头扎进切碎的草料里头欢欢地吃草。   二丫站在她身旁,相当老资格地跟她介绍自己的养殖经验:“你要把它们分开来养,不然会打架的。小兔子胆子小,不能吓唬它们。”   边上小根趴在秀华怀里头,手舞足蹈,一个劲儿的挥舞着两条胳膊,咿咿呀呀地给姐姐摇旗呐喊,似乎在强调姐姐说的都对。   秀华无奈地调整了下儿子的位置,朝余秋叹气:“我都不知道这小子到底随了谁,成天都不肯待在家里头。”   每天早上眼睛一睁,小根就急着要出门晃悠,让他待在院子里头,他眼睛都直瞅着大门,两条腿也蹬个不停。   秀华现在每天就抱着儿子领着二丫,天天在山里头窜来窜去。两个小家伙瞧瞧兔子看看鸭子再采采果子,自在的不得了。   余秋笑着作势拍小家伙的屁股:“我们不乖啦,天天要妈妈抱,冻得你哦,到时候拖小鼻鼻。”   小根嘴里头哼唧着,扭过脑袋去,眼睛就看着他家的小表姐。   二丫还在跟新朋友分享兔子经呢:“你要给它们晒太阳,晒得暖和和的,它们才愿意吃东西,这样毛才能长好。”   余秋看着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她笑着跟秀华道:“我们二丫以后说不定是个技术能手,还能当老师呢。”   秀华也笑:“可不是,她现在都开始教小根了,学着当小田老师呢。”   她换了条胳膊抱怀里头的儿子,用鼻子蹭小东西的脑门,咬牙切齿道,“你等着吧,等大队的托儿所盖起来了,我就放你去托儿所。”   余秋好奇:“大爹已经开始动了吗?什么时候能盖好啊?”   村里头事情多,劳动力明显不够,大队书记就想着要解放带孩子的妇女,跟县城里头一样,也办自己的托儿所。   不过这几个月,村里头一桩事接着一桩事,余秋一直都没听这事儿提上章程。   秀华摇摇头:“还没定下来呢。我听我公爹说,大队里是打算把托儿所盖在小学里,前头起一排房子。到时候孩子大了,直接进育红班,然后跟着上小学。”   余秋微微皱眉:“我倒觉得这主意不怎么样。育红班差不多,最多皮点儿还能听进大人的话,托儿所就麻烦了,小小孩容易哭闹,要是离得近的话,恐怕会打扰教学秩序。”   秀华迟疑:“可要是不放在学校里头,没地方盖托儿所啊。”   “其实我倒有个主意。”余秋正色道,“我觉得托儿所可以盖在祠堂那边。禾真婶婶不是要把卫生巾合作社搬到祠堂里头去嘛,刚好你们离着近,中途休息的时候,还可以过去看看孩子。”   秀华连连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朝余秋笑:“我不瞒你,让我把小根丢给别人带,我还放不下呢。”   余秋笑了:“小小孩的确留在家人身边比较好,这样他们才不会觉得家人抛弃了他们。”   秀华稀奇:“就这点儿大,还有这么多的小心思?”   余秋点着小根的胖脸蛋:“那是我们小归小,我们一肚子的心思呢。”   那头二丫焦急地喊出声:“谁敢抢兔子,我东胜舅舅拿枪打他们。”   二妮只忧心忡忡:“他们还要摔死小兔子呢。”   二丫被她的话吓到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们是坏人,他们怎么可以摔小兔子?”   说着,她抬起眼睛向余秋求救,“小秋大夫,有坏人!小兔子可以剪毛呢,小兔子有用。”   余秋安慰这对刚交上朋友的大姑娘小姑娘:“没人抢,你想怎么养兔子就怎么养,养多了剪了毛,支援国家建设。谁敢摔兔子?我们揍他。”   小周已经绕着养兔场走了一圈,闻声愁眉苦脸:“这是在你们杨树湾,我们白洋河连鸭子都不让多养一只,缺德的很呢。我妈院子里头长了排大蒜,都叫他们铲平了。”   秀华跟着叹气:“你们大队也太过分了,就算是社会主义的草,那也应该用来喂兔子喂鸭子,得长出东西给人吃啊。”   余秋正色:“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留在杨树湾养兔子?”   养兔场建立起来之后,无论她、胡杨还是田雨一天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前头何东胜他们还过来帮帮忙,秀秀这些孩子回来后也帮着搭把手。   但是随着杨树湾要盖砖窑、建医疗器械厂,陆胜安带学生搭研究所,妇女同胞又扩大生产卫生巾跟卫生护垫,老人们还得加紧摇草绳供应林业部门给树木上护腰防止树木冻死了,定时要下田上山捡蘑菇摘木耳还得晒干了;整个杨树湾都忙得热火朝天,基本排不出人手来专门照应养兔场。   现在就是胡奶奶每天抽空上山来打理。胡奶奶都这把年纪了,山上又天寒地冻的,她哪里吃得消?   余秋看二妮喜欢兔子,就把主意打到了这小两口头上。   小周脑袋瓜子的确不灵光,可人脑子转不过弯来有转不过弯的好处,就是你跟他说了详细的步骤,他就一板一眼地执行,不自作聪明耍滑头。   秀华跟着点头:“对,二妮不是喜欢兔子吗?那你们就留下来养兔子好了。我看你们还是暂时别回白洋河,免得撞到枪口上。”   她娘家所在的大队也有这种缺德的干部,作践起人来真是花样百出,挨整的人有苦说不得,硬是想办法弄了条好烟送进干部家里头,扣在他头上的帽子才摘下来。   小周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的看余秋:“我真能留在杨树湾养兔子?”   作为一个资深愣头青,他以前可没少得罪大队干部。所以割起资本主义尾巴,人家首当其冲就上他家来。   每回闯个大祸,小周都会跑出去躲上一阵子,到处捡废品卖钱凑合过日子。等到事过境迁,大队干部顾不上理他这一茬的时候,他再悄摸摸地回村去。   这回他打的也是出去避风头的主意。可惜以前他孤家寡人,爹妈两个留在家里头也能相互照应。这回他却是成家立业了,他一跑,二妮怎么办?   现在小秋大夫说杨树湾能收留他们夫妻俩,他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余秋默默地看着这个祸害头子,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以后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祸从口出知道不?”   小周立刻紧紧地闭上嘴巴,用他那两只睁得大大的眼睛表达决心,他一定会管好自己。   余秋的头更痛了,她真疑心自己招了个祸害进门。可吴二妮这样子又不能在外头奔波,那就只能爱屋及乌,把小周也留下了。   她点点头道:“那我跟大队书记他们说说看,这事儿我打不了包票的。住的地方我们可以帮忙挤一挤,但是算口粮必须得大队里头给你们算工分。”   “有地方落脚就行啦。”小周喜不胜喜,“就算没口粮,我看山上有葛根,挖了打成葛根粉,我跟你们换粮食吃成不?”   余秋挑高了眉毛:“哎呀,没瞧出来,你还挺能耐的呀。”   小周这下子立刻得意起来:“那可不是,我在外头跑来跑去,躲山里头的时间多了,我能找到的吃的可不少。”   余秋点点头:“那你就先安生住下来,回头争取给你记工分算口粮。”   他们说话的时候,桂枝的婆婆带着两个小孙子上山采蘑菇来了。   小周看着蘑菇架子跟挂在树枝上的木耳,掩饰不住羡慕的目光:“还是你们杨树湾好,家家户户都有事情做,不一个个跟斗鸡眼似的,自己地里头没菜,也要把别人的菜啄光了。连只光吃草不吃粮食的兔子都不让养,养上两只羊也要割资本主义尾巴。”   大宝跑过来找二丫一块过去采蘑菇,他其实并不能十分听懂小周的话,但还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们杨树湾是最好的。”   山坡那头传来廖主任的声音:“怎么还不动工?最起码把地基挖好了,先盖个一层楼出来。后面再用你们自己烧的砖头嘛。”   大队书记唉声叹气:“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呀,没有砖头,跑去问过好几趟供销社了,根本就没有砖头卖。”   廖主任发了火:“这可是贫下中农的大事,又不是私人造房子,怎么就没有砖头供应?”   他冷笑一声,“李德发那个狗东西,我看他便宜丈母娘家的小舅子倒是起了三间大瓦房,砖头充足的很。”   上级领导的纠纷,底下人一定要牢牢闭上嘴巴,千万不能掺和进去。   大队书记只一声连着一声叹气,却坚决不肯开口附和廖主任的话。   不过廖主任这人一贯具有自嗨精神,纵使没有人抬桩,他也能自说自话,好好发一大通火:“太不像话了,他们就是没有为贫下中农服务的精神!他们辜负了主席的教导,不晓得什么是为人民服务。”   廖主任气呼呼地从山坡子后面绕过来,一张脸不知道是被大太阳晒的,还是自己气的,通红。   “为人民服务什么呀?都服务到自己的腰包里头去了。”小周没头没脑地接话,“为人民服务就不会抢我们贫下中农的猪肉,还要摔死我们的兔子。”   廖主任眉头皱得紧紧的:“什么猪肉兔子?”   “山上的野猪冲下来撞死了,他们非要说是资本主义尾巴,硬是要抬走。”小周指着正在吃草料的兔子,“我们养的小兔子,也是资本主义尾巴,要摔死了给他们吃肉。”   余秋大惊失色,没想到小周这会儿告起御状来了。看来这小子是打定主意坚决不回白洋河了,胆儿肥的很。   廖主任两条眉毛皱得死紧:“抢你们的猪肉,还要摔兔子?哪个狗日的?这是把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当成耳边风吗?中央都鼓励养兔子,不晓得出口兔毛挣外汇吗?狗日的一天天不学习,光盯着三瓜两枣折腾狗皮倒灶的事情。兔子是能吃的吗?兔子是长毛的。”   他气得团团转,伸手指小周,“你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的?”   小周一看领导有管的意思,胆子更大了,直接自报家门:“我是白子乡白洋河大队的。昨儿晚上他们就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余秋见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赶紧附和:“对对对,我亲眼看到了,他们才三只鸭是社会主义,四只鸭就是资本主义。主任,这明显是把你的话也当成耳旁风。你前头都说过了,起码要保证每个人每天都能吃到一只蛋。这三只鸭子怎么够啊?”   秀华抱紧了怀里头的小根,心中暗道,廖主任好像说的是鸡,怎么到了小秋大夫嘴巴里头又变成了鸭?   余秋才不管这些呢,她现在就是要把这个口子撕大:“其实人手一只鸡鸭都不够。您想想看,县城里头的人也要吃蛋的,我们贫下中农还要完成上缴任务,留给自己的就不多了。照我说,就应该能养多少是多少,这样才有充足的肥料种地呀。   有些人啊,表面上是打着为了保证农业生产的旗号,不许搞家庭养殖。实际上他们就是不想贫下中农有足够的肥料种好粮食,不希望我们好好支援国家。”   小周立刻在旁边附和:“就是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有了农家肥,才能种好粮食。”   不想廖主任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白洋河大队?你们的大队书记不是造了富农的反吗?狗日的,他堕落了,居然为难贫下中农,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革委会主任气得不轻,伸出去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不得了喽,我看他们的思想出了很大的问题。”   小周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就是,他们越来越不像话。都是些不好好搞革命生产的人凑成堆,成天找贫下中农的麻烦。他们自己不搞农业生产,就把主意打到贫下中农身上,一天天的想占好处。”   廖主任颜色铁青,两只手上下挥舞:“好!我今儿就要去白洋河看看,瞧瞧他们都闹腾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他手一挥,直接大踏步往前走,嘴里头还喊着,“我看他们是反了天咯!”   从个造反起家的革委会主任嘴里头说出这种话,怎么听怎么滑稽。   小周美滋滋的:“这回叫他们瞧个厉害的。哎呀,小秋大夫,我估计我待不了几天就要带二妮回家了。”   余秋瞪眼:“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吧。你都闹腾成这样了,你还想回去?你傻不傻?”   自古以来搞举报上.访的有几个有好下场?不让你被精神病了也得直接让你脱了一层皮。   官场就是一个圈,你以为你得罪的是一个人?你得罪的是整个圈子,到时候人家不整死你才怪!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半小小 10瓶;林时一 5瓶;万年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沙子换水泥   小周很快就发现, 打击一个接着一个。   他照应了一天兔子, 还学会了如何观察怀孕的母兔。结果晚上他美滋滋地回知青点,准备拉着二妮一块儿睡觉的时候, 却惊恐地发现胡奶奶居然是王母娘娘,直接划开了一道银河,不许牛郎和织女相会。   二妮睡在女知青点,小周则继续跟胡杨凑合。等郑大爹抽出空来, 再给他另外打一张床。   小周委屈, 为什么要把他跟二妮分开?   胡奶奶直接斜了他一眼:“姑娘跟小子本来就该分开睡。你看见胡杨跟田雨他们睡一块没?这是最起码的规矩。”   “那不一样啊。”小周更加委屈了, “他们又没什么关系,二妮是我老婆。”   老太太眼睛一瞪:“二妮认你不?都不认你,谁跟你睡一张床上。自个儿老实回屋里头待着去,敢打歪主意, 我打断你的腿。”   秀秀看小周垂头丧气的模样,在旁边一个劲儿憋着笑。   田雨则挥着手上撑门的木棒,舞得虎虎生风, 跟胡奶奶信誓旦旦地保证:“奶奶你放心吧,他要敢进来的话, 我先打瘸了他。”   余秋也在旁边点头, 面带微笑:“对,到时候我一针要了他的命, 这属于正当防卫。”   小周差点儿没吓趴下。   胡杨赶紧拽着他回旁边的山洞, 郑重其事地警告他:“她俩是说到做到的啊, 别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小周要跳脚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啊?凭什么他老婆还得睡在别人的床上。   胡杨宽解他:“算啦,你要不就等二妮想起你,要不就索性再跟人家谈一回恋爱嘛。到时候我们办完了韩晓生的定亲酒,就再给你们也摆上两桌好好热闹热闹。”   显然第二个建议要比第一个更加有吸引力,小周才不等呢,小秋大夫可是说了,二妮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恢复记忆,那他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第二天早上,余秋打着呵欠出门的时候,差点儿没被锤在眼前的一串红花晃花了眼。   嘿,可以呀,这一大串山茶花,山花红胜火,真是叫人挪不开眼睛。   小周直接移开了花,伸长了脖子,朝余秋身后看,嫌弃地追问:“我家二妮呢?”   我勒个去,看这臭小子的德性,活像余秋多看一眼能吃了他的花一样。   小秋大夫朝天空翻白眼,直接冷哼:“还不是你家的呢,你真是想太多了。”   小周要跳脚。   田雨也打着呵欠从里头出来,见状十分稀奇:“哎哟,你还真有心啊,居然想得到送花。”   瞧瞧这山茶花,多惹人眼啊,看着就喜庆。   胡杨一边伸懒腰一边准备去洗脸,闻声好奇道:“你们女孩子还真都喜欢花呀。”   “多漂亮啊。”田雨美滋滋的,“看着就欢喜。”   胡杨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的走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山洞门口的墙上不仅挂着山茶花,还挂了两束腊梅。   田雨看着梅花,满脸懵懂:“梅花有什么用啊?”   胡奶奶过来喊孩子们吃饭,随口接话:“梅花能做梅花糕啊,香的呢。”   田雨眼睛一亮,立刻兴冲冲地拿下梅花递给胡奶奶:“奶奶,那我们今天是梅花糕吧。”   余秋看着目瞪口呆的胡杨,真心觉得小胡会计实在太不容易了。   小周在旁边得意的要死,看看,还是他家二妮好,二妮看着山茶花多欢喜呀。   胡杨从他身边走过,冷漠地丢下一句:“还不是你家的呢。”   小周要跳脚,感觉这帮知青实在太坏了,他还是等何东胜回来吧。这些孩子年纪太小,完全不理解男青年的想法。   可惜小周左等右等,死活不见何东胜的踪影。   胡奶奶的咸鱼跟咸肉都泡好了,已经挂在屋檐下晾晒,就连鱼身跟肉条表面都析出了白白的盐粒子,何东胜还是不露面。   杨树湾的婶子们每天一大早出发,晚上撑着大船小船回来。那船上头盖着的是芦苇,下面却是一堆堆的江沙。   杨树湾人等不到县里头批下来的沙子,先自己动手了。   只不过何东胜没有跟他们一块儿回来。小周打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个所以然,只能郁闷地继续送花。   反倒是余秋先在外头撞见了何东胜。   她去白子乡卫生院处理腹部切口裂开的产妇。卫生院的大夫惴惴不安,感觉是自己术后没盯好,才导致切口愈合不良的。   余秋却毫无心理负担,这个产妇的口子长不好,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胎儿横位,捞胎儿的时候花了大量时间;产房根本达不到手术室的无菌要求;产妇术中就出现产后出血;这些高危因素加在一起,即使她已经尽可能采取相应处理措施了,产妇的口子仍旧没长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裂开了,那就清创做二次缝合。   只小吴觉得不可思议,她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余秋还有处理不好的病人。   余秋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神仙,只要是大夫,就肯定会有处理不好的病人。”   她跟家属交代了,产妇跟她家里人倒是痛快地接受了现实。人还活着,两个宝宝也好端端的,他们没别的要求了。口子长不好,那就慢慢长呗。   余秋笑眯眯的:“保持这种乐观的态度,对你身体恢复绝对有好处。”   结果她跟病人签好字之后,都准备带着人去手术室了,产房里头出现了问题。   不是大肚子不能生,大肚子生得飞快,在家里头才觉得肚子疼呢,她爱人送到医院,刚躺在接生床上就生了。   可是生完之后胎盘正常娩出了,产妇下面出血却跟喷泉似的,完全止不住。   助产士用了缩宮素,值班医生也过去帮忙,然而完全止不住出血。   余秋要推腹部切口裂开的病人去手术室的时候,助产士跑了出来,请她帮忙过去看看。   出血出得太厉害了,眼看着产妇人就要不行了。   余秋赶紧进了产房,助产士一点儿都没夸张,那呼呼不停往外头淌的血看得人头皮发麻。   尽管余秋见多了产后出血,但摸着良心说,每次看到这样哗哗往下淌的血仍旧叫人头痛。   对对对,教科书上跟指南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有严格的步骤来判断到底是宮颈出血还是宮腔出血。但实际操作困难重重。   病情发展太快,病人很快就已经进入休克阶段,组织脆弱的要命,卵圆钳夹着宮颈探查的时候,手稍微用点力气,就能直接加极度充血的组织给扯下来。   依靠手去摸?这种情况下到处都是软绵绵肉乎乎的,根本就摸不清楚手上碰到的究竟是宮颈、韧带还是其他什么组织。   碰上宮颈深裂伤至子宮下段的裂伤,只能说医生倒了八辈子血霉,一不小心就跌进坑里爬不起来了。   偏偏常规用来判断是不是子宮收缩乏力所导致的产后出血,在这儿也不管用。   为什么?因为出血量已经非常多了,出血达到2000毫升的情况下,子宮收缩能好才怪呢。   这种情况下,反而容易掩盖严重裂伤导致大出血的事实。   理论角度上讲,探查清楚出血点,然后加以缝合就行;可实际上,第一难以探查,第二时间根本不允许你慢慢的找。   这种汹涌的大出血,病人很快就不行了。   静脉通路已经全部开放了,麻醉医生也在外头找人抽血。卫生院真的不应该开展任何手术,没有血源供应实在能够要了人的命。   余秋招呼助产士拿了12个单位垂体后叶素稀释好,直接打到产妇宮颈上,这可以帮助宮颈跟子宮体强力收缩。   她又请妇产科医生帮忙上荫道拉钩,然后三把卵圆钳交替,快速探查宮颈情况。9点处有裂伤,可以看到明显的活动出血点。   余秋毫不犹豫,直接拿起持针钳开始准备缝合,结果抓上手她才发现白子乡卫生院没有长持针钳,压根就没办法进行这种深度缝合。   当时余秋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什么都没有,这到底要人怎么干活?   20分钟后,余秋无比庆幸老天爷不亡她,幸亏她放弃了从下面缝合,只经荫道钳夹宮颈两侧子宮动脉。事实证明,这为抢救产妇赢得了时间   因为产妇出血厉害,更因为她刚在这家医院开的刀腹部切口愈合不良,余秋一开始没有想开腹解决问题。   毕竟在这个时代,开刀是大事。   但是因为没办法从下面直觉,她只能开肚子。这个决定可真是救了她的命。   因为划开肚子之后,她缝合完九点的子宮下段出血位置后,她神差鬼使地做了子宮下段横切口,然后开始探查。   这一探查几乎把她的魂都吓飞了。真正的出血大头在这里,这个产妇的子宮内膜裂开了足足8厘米长,一直在往外头汩汩冒血。   余秋真是要疯了,她头回看到这种情况的病人。下面已经够严重的宮颈裂伤居然只是个幌子,这里还藏着一处喷泉。   她的第一反应是直接跪下来,向各路大神祈祷磕头,妈呀,她差点儿就直接摔进坑里爬不起来了。   要是她完成了明面上裂伤的缝合,然后关腹,结果出血依然不止;就算到时候她想到了子宮内膜裂伤的可能,病人也没有命支撑到她想到的时候了。   余秋吓得屁滚尿流,缝合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旁边的助产士跟妇产科大夫剖腹产都没看过几回,更加不可能见过这种事。   助产士更是叹气:“要是今儿没你在的话,她死定了。”   余秋都快哭了:“我在我也不能保证她不死啊。”   出血出到这份上,身体里头大概超过一半的血都淌出来了吧?   最要命的是因为下面出血,所以她连利用纱布过滤血液重新输回病人体内都做不到。   那些血块都已经被倒进垃圾桶了,还重新输什么呀。   护士很快取来了新鲜的血,立刻给产妇挂上。余秋已经顾不得想什么乙肝丙肝,听天由命吧,先想办法把这条命保住再说。   她麻木地一针针缝合好子宮内膜,然后再依次缝合子宮切口,关腹准备下台。   输了全血后,原本已经休克的产妇很快清醒了过来,余秋却没办法放松。曾经的大出血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能不能扛下去,要听天由命。   助产士倒是很乐观:“没事,她有三个娃娃呢。为这三个娃娃,她也得活下去。”   余秋叹气:“她真应该避孕,这么生下去,她身体会吃不消的。”   结果护士从外头进来,直接转达了家属的意思:“她家里头问,有没有办法让她以后不生娃娃。她家里人都吓死了。”   余秋跟助产士面面相觑,助产士赶紧询问产妇的态度,幸亏人醒了,产妇倒是给出了明确的回答:“要,我也不想再生了。我都有三个娃娃了。”   余秋跟她以及家里人商量好了,赶紧拆掉腹部缝线,趁着麻醉效果还好,直接做了双侧输卵管结扎术。   她有点儿后悔,其实应该早早就问的。生育对于女性而言,也是种负担,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把自己当成生育机器,没完没了地生下去。   有这个大肚子打岔一耽误,原本坐着下午1:30的船从红星公社出发,准备处理完腹部切口愈合不良的病人再做傍晚最后一班船回杨树湾的余秋,被迫滞留了。   她出产房的时候外头天都灰了,更何况再做完第二台腹部切口二次缝合呢。窗外的天已经黑得连月亮都看不到。   双胞胎的家属见她一直盯着窗户外头看,试探着问:“大夫,你是不是有急事要回去呀?”   余秋点点头,苦笑道:“可惜已经没船了。”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开船送你。我家有艘渔船,我们家是打鱼的。”   余秋大喜过望:“这有什么好嫌弃的,太麻烦你们了倒是真的。”   “不麻烦不麻烦。”家属连连摆手,“麻烦你大老远的跑过来,我们才不好意思呢。”   卫生院的大夫原本想留她住一晚,听她说回去还有病人要处理,他们也不好再留人。   渔船发出突突的声响,船灯在河上微微荡漾   余秋看着夜色下的河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比如她面对的病人,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后面究竟藏着多少风险。   她沉默地坐在船上,微微合上眼睛。船舱里头弥漫着鱼腥味,冬天本来就是打鱼的旺季。这种腥味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血腥。   她不得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希冀可以呼吸到新鲜冷冽的空气。   开船的家属看她出船舱,笑道:“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果然是跟你一起的同志哥。”   余秋茫然:“什么?”   那家属伸手指向前方:“囔,他不是你的同志哥吗?”   远处灯火暗淡,他手指的地方,光滑的灯光微微摇晃。何东胜的脸就在那一明一灭的灯火间显出了半张轮廓。   他正在跟什么人说说话,两人分别立在船头上,对方手指头还夹着香烟。   何东胜也听到渔船发出的突突声,认出了站在船舱外头的余秋。他跟抽烟的男人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分别上了对方的船。   何东胜撑着船,往渔船方向靠,等到近了,他才冲余秋喊:“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来?”   开渔船的家属先扯着嗓子搭话:“小秋大夫有事呢。”   何东胜的船靠近了:“要去卫生院吗?”   余秋摇摇头:“不,我回杨树湾。”   病人家属迟疑着问:“你俩要一块儿吗?”   何东胜有些犹豫:“什么事啊?急不急?”   余秋摇摇头,模棱两可:“有点儿急,但还好。”   生产队长点点头:“那你上我的船吧。”   他又跟开渔船的家属道谢,“麻烦你了,大哥。”   那家属连连摆手:“麻烦什么呀?你们太客气了才是真的。”   他把船往芦苇荡子的方向靠,然后余秋跳上了何东胜撑着了那条船。双方告辞之后,小船又开始荡漾着往杨树湾的方向走去。   余秋看着船上堆砌的一个个牛皮纸口袋,微微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   “水泥。”   余秋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那水泥原来现在的水泥不用编织袋装,而是大号的牛皮口袋。   她又抬头看船舱四周,发出了陈述句:“这不是杨树湾的船。”   何东胜点头:“换起来太麻烦了,这水泥不能用重力,不然要掉在地上,袋子就直接破了。不如大家直接换了船撑走就行。”   余秋疑惑:“哪儿来的水泥?”   “跟人换的。杜家边,你还记得吗?”   余秋惊讶:“他们不造鞭炮了?”   “原料都炸光了。”何东胜摇头,“他们山上有石灰石,就开始烧水泥了。”   余秋咋舌:“他们还真是够执着的。你用什么跟他们换呢?沙子吗?他们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挖呀?”   问完了,她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蠢。挖江沙需要时间,人家还不如直接脱了水泥过来换。   “供销社那边还是没消息吗?”余秋忧心重重,“你换到了水泥,其他东西怎么办?”   何东胜慢悠悠的:“供销社都是尾巴货,根本没办法用。花一样的价钱,买的东西根本拿不出手,我还不如一样样的换呢。黑市上骗子多,都是让你先交了钱,还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发货。我们等不起,我们自己上门去换。”   余秋“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只看着水面发呆。   何东胜撑着船往前走,嘴里头询问:“到底谁不舒服啊,要你大晚上的还往回赶。”   他觉得小赤脚医生胆子真实,大的吓死人,怎么能够随随便便昨别人的船呢?碰上危险可怎么办?   “没有谁,我撒谎的。”余秋双手抱着膝盖,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外头浓到化不开的夜色,“我就是想回家而已。”   何东胜笑了:“你这么想胡奶奶呀?”   余秋没有看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今天有个人差点儿死了。”   “你救了这个人是不是?”何东胜脸上全是笑,“你可真厉害。”   余秋还保持着原先的姿态:“我不厉害,我觉得很难受。”   难受到让她没办法继续待在那个卫生院里头。她甚至有种想吐的冲动,巨大的压力让她承受不起。   她需要人分担这份压力,源自于对疾病未知的恐慌以及家属沉重的信任的压力。她没办法承担预后不良的后果。   假如是穿越前,在她工作的省人医里头,她的上级医生,她的科主任,她的导师甚至请求会诊的科室都可以帮忙分担一部分风险。   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事情必须得她自己扛。   压力有多大,只有她自己知道。   病人活下来了,她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前胸后背都是冰凉,她感觉自己要虚脱了,再待下去的话,她真的会疯掉的。   所以尽管她清楚,今晚继续留在白子乡卫生院,以防不测是最好的选择,可她还是选择走。   因为再来一个类似的情况,她真的会疯掉。干这行可真要人命啊,时时刻刻都悬着一颗心。   余秋长长地吁了口气:“我回来了,我想休息。我很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酒安江南 107瓶;arome098 50瓶;赫连檠城 6瓶;lily、Estrell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生病只能花来医   河水哗哗地流淌, 夜色暗沉沉。   何东胜收回竹蒿, 只任凭小船顺风顺水地往下游去。他蹲坐在余秋身旁,伸出手来摸了摸赤脚医生的脑袋。   余秋头上扎着方巾, 然而他掌心有厚厚的茧子,纵使隔着方巾布,余秋仍然感受到了那粗糙的磨砺。   年轻的生产队长看着小赤脚医生:“又不是你让他们生病的。”   夜风静悄悄的,只吹拂到岸边的树木时, 才发出呜呜的轰鸣。   何东胜自顾自地说下去:“生老病死是人类的本能, 所有的活物都这样,要顺应天命。当大夫其实是在逆天改命, 抢阎王爷的生死簿子呢。这抢一次成功了,那就是奇迹,哪能指望回回都能抢到手,那阎王爷还要不要干下去了?   其实说到底生病都是自个的事。我没正经学过医, 我晓得的那点儿皮毛就是匡扶正气,最后依靠的还是病人自己闯过这一关。能不能闯过去,那得听老天爷的话, 尽人事安天命。”   余秋绷紧的脊背并没有放松下来,话虽然这么说, 但在实际过程中,医生充当的就是那个老天爷的角色。   病人不知道该如何祈求上天保佑, 他们能够抓到的, 只有眼前穿白大褂的人。   何东胜张开了手, 轻轻按揉她的头顶。   余秋不知道她找的是什么穴位, 她只觉得随着他的手指头摁下去,一股暖融融的热力透过头皮,往她身体里头去。   她绷紧的后颈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何东胜还在慢条斯理地说话:“我认为大夫并不能替病人做任何事,不管提供怎样的帮助,最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他们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不了,也不是罪大恶极。   什么都不做才可能永远不犯错。但总不能因为害怕犯错,就真的什么都不做吧。”   余秋心道,她真想什么都不做,她都想安安生生地养她的兔子去了。   她当初肯定是脑袋被雷劈了,所以才痴心妄想什么要推进医疗卫生事业的进步。   天呐,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她是抖M吗?天生受虐狂。   “我理解你害怕什么。”何东胜的手慢慢地按到了她太阳穴附近,“你看,陆工不一样,陆工做错了一次,了不得就是材料浪费了,还可以再来一回。你是害怕你判断失误一遭,人命就没有了,对不对?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其实我觉得对于老天爷而言,人跟物品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个坏了,那就接着做第二个,既然如此,干嘛要苛求呢?”   余秋还是闭着眼睛,她不想说话。   道理她都懂,可是心理上的这关,无论如何都过不了。   医患关系是信托关系,也就是病人信任医生,将自己的健康托付给医生来处理。   这份信任是沉甸甸的。在这个层面上来讲,医生就是老天爷的角色,因为病人已经完全将自己托付给了医生。   她真羡慕那些从事其他行业的人,就好比工程师,就算失败99次,有一次成功了,那他也是成功了。   可是医生呢,就算99个人都治疗成功了,但有一个人死了,仍旧是沉重的负担。   何东胜自言自语一般:“你就是想找个人跟你商量商量,然后再决定怎么做对不对?”   陆工做东西,还有胡杨可以一块儿商量。就算商量不出个所以然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可以一遍遍的尝试。   小秋不行,小秋的所有主意都是自己拿的,没人能帮她。   何东胜轻轻地拍她的脑袋:“别着急,很快就有大夫过来了。”   妈呀,这句话真是灵丹妙药,余秋的眼睛立刻亮了。   她甚至有种想揍何东胜的冲动。这家伙白喂了半天鸡汤,非得磨磨蹭蹭到现在才说干货。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大夫?”   何东胜笑了起来:“好像是个妇产科大夫。”   余秋忍不住脑洞大开,该不会是林巧稚吧?天哪天,她没记错的话,林巧稚在文格当中的确被剥夺了当医生的权利,好像只能去扫厕所。   何东胜孩在慢条斯理地介绍情况:“他坐了好几年牢,家里人都死光了。好不容易放出来了,结果单位不接收他,也不让他重新回去给人看病。”   余秋在心里头摇头,有点儿隐隐的小失落,那就不可能林巧稚大拿了。林巧稚一生未婚。而且好像她并没有坐牢,只是在协和医院被看管了起来。   嗐,她真是傻了,现在林巧稚似乎已经在总理的关怀下,重新恢复工作了,还作为中国医学代表团主要领导人之一,去国外参加会议。   何东胜不知道她心里头开着的小剧场,只说那位新大夫的情况:“陆工他们跟他有点儿交情,就写信过去问他愿不愿意到杨树湾来,他同意了。”   余秋迫不及待:“他什么时候过来?”   “要办点儿手续,过段时间就来咱们杨树湾插队。”何东胜笑了起来,故意逗弄小赤脚医生,“你就这么高兴啊,说不定人家水平没你高呢。你瞧瞧你都救了多少人了。”   余秋非常肯定地摇头:“不,他绝对是一位高手,不是高手还轮不到他坐牢呢。”   不招人妒是庸才,陆工都说他沉默寡言,压根不喜欢谈论是非,这种人只可能是因为水平太高,让旁人看得眼热了,才会对他下黑手。   文化人之间的相互倾轧,也□□的让人觉得可怕。   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就是2019年的省人医,那也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每次医院格局洗牌的时候,被赶下来的老主任都会经历遭人搓磨的过程。   有的被长期丢在门诊,死活不让开刀的。   有的被强行安排去援疆,美名其曰支援偏远地区医疗卫生事业建设。   反正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将他们从擅长并且能够不断进步的位置上强行拽下来,这样才能够让他们安身立命的技术停滞不前,乃至于在飞速发展的医疗卫生事业道路上,被远远地抛下。   因为这些争斗,省人医几乎每年都有大主任出走,而且一走就是将整个医疗团队通通带走。   这在客观上倒是促进了医学人才的流通,有利于医学事业的发展。   何东胜听她一板一眼地跟自己分析,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头附和她的意思:“没错,我也觉得这大夫是个能耐人。陆工说他们在劳改农场的时候,大家伙儿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是指望他帮忙看。   劳改农场自己的大夫是个水货,一天天的就抱着个酒瓶子,什么都靠不住。”   余秋跟着点头:“那他肯定没想过要好好当大夫。当大夫的人泡在酒缸里头,那怎么行。神经都麻木了,手都是抖的,不管是干内科还是做外科,体格检查都查不清楚,还指望能当好什么大夫。”   何东胜看她眉飞色舞起来,也愿意说话了,悬着的那颗心总算稍稍落下。说实在的,他后背全是冷汗,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姑娘啊。   况且这个小姑娘的委屈,又不是少吃了一颗糖,少穿了一件新衣服。   她承受的沉甸甸的压力,让年轻的生产队长看着都心疼,担心会压垮她单薄瘦弱的肩膀。   神差鬼使间,他伸出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夜色暗沉沉,天上没有一点儿光,无论星星还是月亮,都看不到。只小船船舱上方悬挂着的马灯微微摇晃,发出瑟瑟缩缩的晕黄的光芒。   余秋满脸茫然,不明白何东胜要做什么。   年轻的生产队长有点儿尴尬。   他清清嗓子,就势敷衍:“我给你松松肩膀吧,你累了一天了。”   余秋笑着摇头:“算啦,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你还是赶紧划船吧,不然这船不知道要荡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杨树湾呢。”   何东胜应了声。撑起竹蒿,继续划船前进。   这一回,小船的速度快多了,不多时功夫,就靠在了杨树湾的渡口。   宝珍的两个哥哥以及郑卫红他们已经在岸边等待。   船上的水泥不能一直放着,靠了岸就得赶紧卸下来,送到山上砖窑放好,后面打地基盖房子都要用到呢。   赵二哥看到余秋就笑:“这回又救了几个人啊,我看小秋大夫你可真是观音娘娘了。救苦救难大慈大悲。”   何东胜招呼了一声:“你们轻点儿啊,这牛皮纸脆的很,我看用点儿力气就能摔碎了。”   “没事,我们保证轻拿轻放,就跟对酒坛子似的。”   赵二哥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他们将水泥轻轻搬到板车上,然后推着车上山去。   因为要准备好烧砖的土坯,所以沿着山脚,他们挖出了一条长长的壕沟。   原先要帮九队将山坡铲平的痴心妄想,这回看架势还真有成真的希望。烧砖头要土啊,那就铲平了山挖出沟来,刚好还能引了水源浇其他的山地。   何东胜跟同伴们点点头,拿手电筒照着路示意余秋走:“我送送小秋大夫。”   众人觉得很应该,哪里有让年轻小姑娘自己走夜路的道理。何况这可是小秋大夫呢。   余秋有点儿尴尬,她觉得完全没必要。这又不是在外头,这都已经回杨树湾了,况且才几步路的功夫。   她小小声地催促何东胜:“你去忙你的吧,他们都在忙呢,你走开不好吧?”   何东胜笑着摇摇头:“不妨事,也不远。”   余秋无奈:“你也知道不远啊。有什么好送的呢?”   何东胜这回不吱声,反正他是不会走开的。   两人行在路上,夜风吹来,送到鼻尖的是清冽的花香。   何东胜的手电筒一照,看到亮光处的腊梅花,他忍不住惊奇:“花都开了呀。”   余秋想到了那首自己年少时听过的《花都开好了》:颜色艳了,香味香了,花都开好了。   她忍不住笑:“你都多久不着家了?这花已经开了很久啦。胡杨还采了梅花送给田雨,结果田雨让胡奶奶,也做成梅花糕了。”   何东胜稀奇:“他怎么想起来要送田雨花呀?我还以为他会送个什么手工活之类的。”   余秋脸上的笑容止不住:“还不是小周那家伙,他每天都会送一束花到我们山洞门口给二妮。田雨夸了一句花好看,胡杨就有样学样了。”   结果可怜的小胡会计没想到,比起看,小田老师更加喜欢吃。   何东胜跟着笑:“那他岂不是郁闷死了?”   余秋笑得两个肩膀直抖:“那怪谁呀?还不是他自己找的。”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女知青点门口。   何东胜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早点睡吧,等那大夫来了,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带你去看。”   余秋也笑着点头:“你们也快点儿忙完了,早点休息,不然这一天天下去,身体会垮的。”   何东胜应了声,转身走了。   余秋困极了,一觉睡到天亮,她打着呵欠伸懒腰出门的时候,听到门口传来田雨的惊呼声:“天呐,小周,你要送多少花呀?山上的花要被你采光了吧。”   瞧瞧这一堆,红彤彤的一串红,五颜六色的瓜叶菊,还有淡绿色的木浆子,真是好大一束。   啧啧,衬得旁边的腊梅花跟山茶花都不起眼啦!   小周揉着眼睛出门,一见那一大束花,就气得够呛:“小胡会计,你太不够意思了。你这么压我一头算几个意思?”   没瞧见二妮根本就不看山茶花,光盯着那一大簇花束看了吗?   胡杨睡眼惺忪,头发烂的跟鸟窝似的,同样表情茫然:“不是你送的吗?”   小周委屈兮兮:“我哪里找得到这么多花,我每天看兔子捡鸭蛋,我很忙的。”   胡奶奶从屋子里头伸出脑袋,招呼他们吃饭。   瞧见那姹紫嫣红,老太太笑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是东胜啊,我就说,三个姑娘家,哪里人就两个姑娘有花戴呢。”   这个好,妞妞儿们就该天天看到花。   田雨满脸茫然,指着花束问余秋:“何队长送你花做什么?”   余秋一本正经:“这可不是普通的花,都能入药的。”   小田老师恍然大悟,哦,难怪了。她就说何队长忙得脚不沾地,怎么还有空采花?原来是要支持医疗卫生事业进步,应该的。   胡奶奶过来拽他们赶紧去吃饭。   老太太看着花笑:“对,这有的病啊,只能花来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淇淇、Joan 10瓶;沙沙 5瓶;万年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没事冬什么泳   山洞前头的花连着挂了一个礼拜, 余秋也没见着何东胜的身影。   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 又什么时候走的。这人就跟夜猫子一样, 来无影去无踪,压根不露面。   就连一直留在红星公社卫生院进修的陈敏都好奇:“何队长忙什么呢?多少日子不见他了。”   往常这位杨树湾的生产队长, 隔三差五都会来一趟卫生院,要么给余秋抓两把花生,要么就给她送两碗菜,总觉得卫生院食堂不让她吃饱饭一样。   余秋含混其词:“忙着割芦苇啊, 他们去野芦苇荡子把芦苇打了拖回来,盖草棚用。”   陈敏难掩羡慕的语气:“你们杨树湾真盖砖窑啦,真好。我觉得白子乡不行,一天到晚想割资本主义尾巴。地皮都被割完了, 哪儿来的尾巴能割啊。”   她悄悄跟余秋咬耳朵,“你知道吗?现在我们公社的人要盖房子都是去黑市上买砖头,一万块砖头官价210,黑市上要卖400块呢。”   余秋心念微动:“他们哪儿来的砖头啊?不是正常供应都保证不了吗?”   “能保证正常供应,谁还去黑市啊?”陈敏跟着李伟民混久了,消息倒是灵通起来,“圆圆头不及点点头,里头的门头多着呢。李伟民说了现在谁家造一间屋, 几乎都要花两倍的价钱。你们这儿还算好呢, 有的地方花钱都买不到货。”   说曹操曹操到, 李伟民过来敲医生办公室的门, 听到两位女同志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顿时眉毛往天上飞:“你们背着我说什么小话呢?”   余秋也不打马虎眼:“咱们这儿黑市很厉害?什么东西都能买?”   “那要看你买什么了。”李伟民笑嘻嘻的,“一般的吃的喝的粮票布票比较好买,更大头的东西就麻烦了。”   “盖房子的材料呢,那些砖头木头之类的?”   李伟民摇摇头:“那要碰运气,不过有门路的人还是能买得到。”   他这人好显摆,也不等女同志问,就积极显现他见多识广,“大家不都拿着证明上店里头去买东西吗?这证明也要看是谁拿来的。没能耐的人是拿不到货的。能拿到货的人也未必要自己用。这一进一出,不就是黑市了嘛。”   陈敏在旁边点头:“这些家伙黑的很。”   照她说,卖粮食卖蔬菜卖粮票布票这些,好歹是自己实打实挣来的东西,有人富余有人缺少,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没的话讲。   这种凭借关系倒卖的,那就是投机倒把贪污腐败,太脏了。   余秋也不觉得稀奇,物质匮乏的年代永远没有办法避免这个问题。只要有市场需求,那就肯定有人铤而走险。   她只好奇一件事:“那要怎么找黑市啊?有固定的地方吗?”   李伟民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警惕的很:“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这可跟你没关系。”   余秋撒谎不打草稿:“我们杨树湾医务室漏雨了,我想弄些瓦修修屋顶。”   哪知道李伟民这会儿倒机灵来了,立刻拿话怼她:“等你们杨树湾的砖窑烧出砖头来,你们自己不就有瓦用了?”   嘿,这臭小子!   余秋没好气:“你跑过来做什么?不是叫你在下面好好跟着王医生学习嘛。你的底子这么薄,再不想办法把抓紧,我上课你都听不懂。”   李伟民委屈:“我上来是有工作的啊。余秋同志,我正式代表医院通知你,你被选作县冬泳比赛的保健医生了,明天正式到岗工作。”   余秋跟陈敏都大吃一惊,什么冬泳比赛?江县还有冬泳比赛吗?   李伟民痛心疾首:“要我怎么说你们好了,二位女同志,你们不能拘泥于小圈子,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咱们江县哪年不搞冬泳比赛?尤其是你,余秋同志,小陈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们杨树湾的何东胜不也参加比赛了吗?你怎么还不清楚啊?”   余秋更加惊讶了:“他还有空参加冬泳比赛?”   李伟民点头:“那当然,公社都把名单报上去了。听说现在他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就从你们杨树湾一路游到白洋河那边的芦苇荡子,你都不知道吗?”   余秋下意识地想翻白眼:“我哪儿知道啊,我晚上几点钟才睡,五点我还在休息呢。”   这人可真是够能折腾的。   陈敏在边上咋舌:“还真冬泳啊,天呐,水都要结冰了。”   李伟民教育女同志:“你看看你这个想法要不得。下决心怎么都不冷,不下决心,20多度都冷。”   余秋直接怼他:“你下定决心没有?要不要我去帮你报个名?”   李伟民秒怂:“别别别,我这日理万机的,哪里有空冬泳啊?”   一边说话,他人一边往后退,“明天一早,你可别忘了,就在咱们大河边上。”   余秋惊讶:“不是在县城比赛吗?”   李伟民得意洋洋:“廖主任说了,护城河那边污染的太厉害了,还是咱们红星公社人杰地灵,山好水也好。”   余秋翻白眼:“嗯,这么好,他怎么不自己下水泡一泡啊?”   冬泳这项运动,其实在医学界也没有统一的定论。   省人医中医科跟心血管内科主任都是坚定的反对派,前者认为冬泳违反了冬宜养藏的基本养生原则,后者则坚信寒冷刺激容易诱发心血管疾病,到时候养生不行,搞不好先猝死了。   不过保健科主任却认为,冬泳可以锻炼人的心肺功能,提高神经内分泌系统的调节能力和人体免疫力。   看看,就是这么一项简单的运动,医学界的看法都莫衷一是。   李伟民皱眉头:“谁说廖主任不来的?明天他跟大家一块儿下水冬泳。”   余秋跟陈敏面面相觑,开什么玩笑,就廖主任现在走路都喘气的动静,还要冬泳?   余秋只能说服自己相信,大概廖主任也知道脂肪密度低,以他现在的体型,漂在水上不沉下去的概率更高。   第二天上午,大河岸上就聚集了一群大姑娘小姑娘。   余秋拎着医药箱过去的时候,还十分惊奇:“这些孩子们不上课啊?一大上午的就跑过来看热闹。”   有什么好看的,年轻的姑娘们。以姐姐在体检科身经百战的经验,不是堆堆堆的男人少的可怜,什么八块腹肌,那简直凤毛麟角,能叫你们瞧见的概率几乎为零。   李伟民在旁边踮着脚,努力寻找运动员们的身影,随口应她的话:“今儿元旦啊,大家都放假,有热闹不看是傻子。”   余秋惊讶了:“今天元旦吗?我怎么记得是明天啊。今天韩晓生跟陈媛订婚呢。”   早上胡奶奶居然都不提醒她。   李伟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谁让你日理万机呢,大家哪里好意思打扰你。”   “没事的,大家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何东胜笑着走过来,递给余秋包牛皮口袋装着的糖炒栗子,“趁热吃吧,炒的不错,又香又糯。”   余秋接过牛皮口袋,看了眼里头的栗子:“副食品店炒的?韩晓生还弄了不少东西呀。”   “反正栗子山上就有,不用想办法出去找货源。”何东胜脱下外面的袄子,叫余秋帮忙抓着,“人太多了,我怕叫人拿错了。”   余秋应声接下衣服,忧心忡忡地看他:“你行吗?这种事情不要勉强。”   贸然下冷水游泳,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的。   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没事,我都是用冷水洗澡,已经习惯了。”   一阵寒风吹来,余秋不由自主地瑟缩,感觉想象不能。寒湿之气呀,年轻人,寒湿之气入骨很受罪的。   何东胜就是笑,他当着余秋的面扒了身上的衣服,只剩下条四角边的裤衩。   余秋注意到这些参赛运动员没有一个人穿泳裤,所有人都大啦啦的穿着裤衩,只做到不遛鸟就行。   运动员全是男性,没有女同胞参加,看来冬泳还属于小众运动。   廖主任在这一群运动员当中分外显眼。   1973年1月1日的太阳明晃晃的惹人眼,照的脱成光毛猪的廖主任身上皮肤真是又白又嫩,简直能晃花人的眼。   余秋看着廖主任脱了最外面的衣服,先做一段时间的热身运动,然后才鼓出勇气扒下剩下的衣裳,就觉得头疼。   妈呀,瞧瞧廖主任这动静,今天该不会是他头回下冷水吧?   冬泳是一项必须得长期坚持的运动,习惯了冬泳的人,那是从秋天就开始下水,循序渐进,身体已经适应的很好了。   像廖主任这样的新手还要逞强的,往往就是高危险因素。   余秋不敢放松警惕,赶紧拎着药箱就过去守着。   廖主任果然是新手,这还没下水呢,刚脱了衣服,他就冻得上下牙齿咯咯打战,一张脸也是青白交错。   余秋在边上劝他:“主任,您都亲临现场了,这就代表你对这项活动非常重视。广大社员同志没有谁不了解你对主席讲话的深刻理解及切身支持。您真的不用非要下水不可。”   廖主任说话直打哆嗦,却固执己见:“那不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冬泳的好,给自己下水切身体会了才行。”   他说得磕磕绊绊,一套热身操也做得哆哆嗦嗦。   旁边看热闹的女初中生们完全没办法透过表面看本质,还有人狗胆包天,嘲笑廖主任这只光毛猪一直在发抖。   哎呀呀,看看那边的男同志,一看就知道人家长期坚持锻炼。   余秋默默地扫了眼何东胜肚子上的肌肉疙瘩,这家伙还撸铁不成,锻炼成果不错啊。   千万不要相信劳动使人体格健美,你自己上街看看,真正辛苦的搬砖群众哪有时间跟精力去锻炼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啊。   何东胜见余秋看他,又朝她点点下巴,示意她吃栗子。   余秋点点头,表示等他们下水了自己就吃。不然叫廖主任看到了,那肯定要挨说的。   活动的主持人原本还想让廖主任慷慨激昂几句,冻得已经开始放屁的格委会主任差点儿破口大骂,日你老子的,废话怎么这么多?赶紧下水才是真的。   冬泳活动的组织者之一陈招娣过来发了话,宣布准备开始比赛。   余秋赶紧放下手上的糖炒栗子,两只眼睛都盯着廖主任。   原谅她的势利眼,要是廖主任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她以后也别想再混下去了。   从县城专门请过来的教练还在大声带领大家做操,然后叮嘱注意事项。   廖主任已经冻得要晕过去了,下水之前,他那肥肥胖胖的脚一直颤颤巍巍。   余秋看着他吸气再吸气,似乎努力酝酿气势的样子,就觉得头痛。   突然间,廖主任捂住胸口跌坐在地上,手脚都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感觉自己那乌鸦嘴一般的第六感真tm要人命,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廖主任这家伙果然出事了。   她赶紧奔过去,询问廖主任的感受。   可怜的革委会主任,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闷,我心口闷,我控制不了我的手。”   余秋看他的手果然变成了鸡爪子,一抽一抽的。这难不成是缺钙?   她不做他想,赶紧先招呼李伟民过来帮忙让廖主任吸上氧,然后根据他手足抽搐的症状判断他可能缺钙,又自己给他推了针葡萄糖酸钙。   别说,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廖主任手脚症状开始有缓解的迹象。   余秋正想趁机劝他放弃冬泳,突然间革委会主任的情况更糟糕了。   明明是大冬天,大家穿着袄子站在水边都冻得哆哆嗦嗦,前头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廖主任现在却满头大汗,汗水跟汹涌的泉水一样拼命地往外头冒。   余秋慌了,她也搞不清楚廖主任究竟是怎么回事。直觉告诉她现在应该查个血气分析,检查电解质水平和酸碱平衡状态。   可问题是现在要有东西给他检查啊。   余秋抓着听诊器试图听清楚对方的呼吸音跟心跳,然而心肺听诊没有异常。   廖主任却表现得非常痛苦,濒死的恐惧让他拼命扯着嗓子喊:“我喘不过气。”   陈招娣跟刘主任他们都围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准备将廖主任直接抬去卫生院。   余秋也跟着起身,她现在并没有明确的诊断思路,内科毕竟不是她的老本行。   起身的时候因为过于紧张,那袋子糖炒栗子掉在了地上。余秋看到牛皮纸口袋时,突然间回过神来,想到了一个可能。   “让开。”余秋捡起地上的牛皮纸口袋,直接罩在廖主任的口鼻上,“不要喘气,憋住气。”   廖主任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他恨都恨死了。他就知道这个小赤脚大夫包藏祸心,别看平时装的多老实,事实上早就想置他于死地。   他都喘不过气来了,她居然还让他憋气!太恶毒了,隐藏在人民群众当中的敌特分子,时刻不放弃毒害革命干部。   余秋半点儿不掩饰嫌弃:“我要想杀你的话,你早死了!放心,憋不死你!”   廖主任的脑袋拼命地摇摆着,坚决不让余秋将纸袋子扣在他口鼻上。   当他蠢呢,他就知道以前有种酷刑叫做加官,就是用一层层的棉纸贴在口鼻上,沾了水,然后人就活活闷死了。   “陈招娣你给我按住他!”余秋急了,“不然他死了我可不负责。”   廖主任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孤立无援了。   这个该死的小赤脚医生一发话,别说是刘主任跟自己的秘书,就连自己老婆都死死地扣住了自己的头。   陈招娣安慰丈夫:“你就放心吧,小秋大夫都救过你多少回了,这回还是在救你的命。”   可怜的廖主任众叛亲离,跟头光毛猪似的被人压在案板上挣扎不得,就看到个巨大的黑洞死死的照在自己的口鼻上,然后他就没气可以喘了。   廖主任正要悲伤出师未捷身先死,革命尚未成功时,余秋拿开了纸袋子,说话相当不好听:“行啦,你就不知道冷吗?还不赶紧起来把衣服穿了。”   廖主任瞪眼,他要能起得来呀。哎怎么手脚都正常了?好像他也能喘气了啊。   “当然能喘气了,你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叫换气过度综合症。”   余秋看着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廖主任,“你刚才是不是特别紧张,所以一直在呼气?人呼出去的是二氧化碳,呼出去太多了都会导致体内二氧化碳浓度不足,从而形成一种危险的病理状态,呼吸性碱中毒。   在这种情况下,血液里头的钙离子与白蛋白的结合增多,从而导致游离状态的钙离子浓度下降。所以就出现了缺钙的症状。   比如说神经、肌肉应激性增高,你会感到口周、四肢发麻以及肌肉痉挛甚至头晕耳鸣等。也可能会手脚抽搐,甚至全身惊厥发作。”   余秋一本正经,“我不是吓唬你呀,这种情况如果处理不及时,会真的要了命的。”   一般人在发现对方呼吸困难时,肯定会以为他是缺氧,包括医务人员,在没有做相关检查的情况下也会下意识的这样认定。   可实际上病人真正缺的不是氧气,而是二氧化碳。在这种情况下再给氧,不仅无法缓解症状,还会火上浇油。   余秋之所以能够想起来这一点,还是她以前跟着导师去国外开年会的时候,正好碰上位年轻女性因为过度焦虑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幸亏当时飞机上有位内科医生,因为情急之下找不到塑料袋,他直接拿自己装糖炒栗子的牛皮纸口袋套在了那位年轻女性的口鼻上。   效果可谓立竿见影,短短几分钟的功夫,那位姑娘的情况就缓解下来了。   这件事给余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所以刚才一看到糖炒栗子的袋子,她就反应过来廖主任应该是同样的情况。   对了,糖炒栗子。   余秋猛的一拍脑袋,回过头看被她倒在地上的糖炒栗子。   然而刚才兵荒马乱,所有人都忙着过来抢救廖主任,那一地糖炒栗子早就被踩在沙土里,哪里还有踪影。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臭宝他胖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双双把家还   何东胜从水里头爬出来, 过去找余秋拿衣服的时候, 小秋大夫还满怀怨念地瞪着廖主任。   瞧瞧, 格委会的当家人在一群手下的簇拥下,跟个娇弱的西施似的, 都没下水,已经忙不迭跑去暖和和的房间里头取暖。   这一群冬泳结束回来的人都还没进屋呢!   她心里头恨死了,为什么一开始她没有考虑到换气过度综合症?因为该病好发于女性啊。   廖主任这么个大老爷们,居然因为要下冷水冬泳这件事, 直接紧张到通气过度了。说出去,真是不怕磕碜人。   何东胜过来拿了衣服赶紧找地方换上, 他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安慰一句:“算了, 我回头再给你买。好歹也是救了他一命。”   余秋直接朝天空翻白眼, 半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情。自找的, 她就没见过比廖主任更能折腾的人。   李伟民端着姜汤过来, 询问余秋的意思:“要不要端进去给廖主任喝啊?我看他冻得够呛。”   余秋一本正经:“运动加热知道不?不管是洗热水澡还是喝姜汤, 这种外部加热效果都不好。”   李伟民满脸懵:“为什么呀?你前头不是说中暑的人直接泡冰水降温效果最好, 现在他们是泡在冷水里, 现在不应该换热水吗?”   余秋满脸严肃:“冬天喝过玻璃杯里头的热水吗?你把杯子放出去冻一冻,拿回来直接倒热水进去,你看是什么后果?”   她话音刚落, 屋子里头就传出一声闷响, 伴随着格委会秘书的惊呼:“哎呀, 杯子炸了。”   说着他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找扫帚跟簸箕了。   李伟民被吓到了, 立刻端着姜汤走。   何东胜在边上一边打拳,一边笑着摇头:“廖主任没进水呀。”   他在岸上就出问题了。   余秋冷笑:“他就应该多动动,浪费什么姜汤啊?”   野泳她都不赞同,以为冬天就肯定不感染血吸虫了吗?天真!没看到这片水压根就没结冰吗?   何东胜在旁边笑得直摇头,他打了一通拳,感觉身上热乎了,就直接问余秋要医药箱:“算了,送佛到西天,我去看看,要是寒气重,我就给他放放寒气。”   余秋龇牙咧嘴,脸挂得老长跟在身后。   两人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何东胜刚要敲门,就听见里头廖主任在说话:“哎呀,不就是穿个裤衩在大家伙儿面前跑吗?这算什么事情?你瞧瞧我,今儿我是不是当着江县父老乡亲们面脱光衣服啦,同样是穿裤衩。谁敢说三道四,我抽他大嘴巴子。嘿,招娣哎,我这辈子要说有福气,最大的福气就是讨了你这个老婆。”   何东胜举起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屋子里头显然是人家两口子,他不好进去打扰。   就是不知道廖主任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余秋心念一动,想起当初陈招娣为了混进精神病院好救丈夫,那惊天动地的一脱。当时她身上的确只穿了个裤衩。   难怪廖主任突然间想起来,要参加什么冬泳比赛呢。这家伙,他还真不如直接在大街上果奔。   只不过真果奔的话,估计他又要被抓进精神病院了。   屋子里头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廖主任的嗓门猛然拔高了:“他敢!狗日的,老子给他三分颜色还开染坊了。你等着,我叫他好瞧。别以为他搞的那些门门道道老子心里没数,我一把抓他个大的。”   后面的话他们真的不适合再听下去了,何东胜赶紧悄无声息地往后退。   余秋也跟着走,走出去约摸百十步,她才突然间开口道:“廖主任这个泳是游给陈招娣看的。”   何东胜不知道精神病院发生的事,反应不过来廖主任的逻辑链。   他茫然地啊了一声,只看到小赤脚医生脸上浮出笑来。   余秋轻轻吐了口气:“也算他有点儿良心,眼睛没全瞎,不然陈招娣也太冤枉了。”   何东胜跟着点头:“是啊,陈招娣对廖主任可真是没话说,跟着他受了多少苦。”   余秋只笑着不接话。   她在心里头暗念,不,你是不知道的。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她的男人做到什么地步。不管不顾,什么都可以放弃。   何东胜跟着余秋去医院,洗了把澡之后,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脱下来放在袋子里头的湿裤衩已经被余秋拿去洗干净晒起来了。   年轻的生产队长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自己来就好。”   余秋奇怪,直接挑高了眉毛:“难不成你还想把湿衣服带回去?真不怕麻烦。”   何东胜看她满脸坦荡荡的样子,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余秋倒是急着催促他:“动作快点儿吧,我们跟着上县城的船回杨树湾。订婚这么重要的事情,肯定有很多活要做。”   何东胜点头:“我去粮管所拿年糕。”   虽然他前头说让杨树湾大队碾米房也做自己的年糕,但是因为太忙了,大家一直都没顾上。   余秋惊讶:“你手上有粮票吗?”   何东胜往前走:“我们拿蘑菇还有木耳跟他们换的。粮管所也在搞副业,他们还要蒸包子卖呢。”   余秋惊讶得不行:“可以呀,我觉得李秀云想法真不少。”   何东胜走了两步,感觉自己步伐太大了,赶紧又放慢速度。   他朝余秋笑:“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拿不出两把刷子来,粮管所的老职工可是会顶她的。”   要怎么将职工们拢到一起,那肯定得想办法改善大家伙的生活跟所里头的状况。粮管所占着粮食的便利条件,当然要加快发展。   何东胜兴致勃勃的:“我听说啊,他们不是收购黄豆嘛,他们要搞个豆腐房,也对外头卖。”   余秋惊讶:“那不是在跟副食品店抢生意吗?”   何东胜笑了起来:“副食品店卖的是豆腐脑儿跟嫩豆腐老豆腐。粮管所准备卖豆干跟油豆腐,两边不抢。”   余秋兀自替韩晓生惋惜:“他可得有危机意识,不然以后客人都被粮管所抢光了。你看看,包子也是的,他应该多开发几个品种。他们那儿现成的蔬菜。”   何东胜就是笑:“有竞争好啊,有竞争才有比较,说不定两边都能红火起来呢。”   两人行到十字路口分开,余秋去副食品店买帮胡奶奶捎的食盐,何东胜则去粮管所拿换好的年糕,两人约定在十字路口碰头。   结果余秋买了食盐,又恰好碰上副食品店来了姜糖。她掏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下,到了十字路口,何东胜还没过来。   好在粮管所并不远。余秋索性走了几步,过去寻人。   何东胜正在跟李秀云说话呢。   李秀云手里头拿了兜粽子,一个劲儿往何东胜的方向推:“你别客气,这常卖常有的。我就是想请你们帮忙尝尝味道。我们这儿没白糖,我就在里头放了大蜜枣,不知道够不够甜。你放心,以后广大贫下中农来买,我们也是欢迎的。不用粮票,拿山芋干来换也是一样的。”   何东胜笑着点头:“那我就先欠着你的了,回头给你一块儿补上。”   李秀云笑容满面:“东胜同志,你就是太客气了。我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以后我还要指望着你们杨树湾都给我们这边出鸭蛋跟蘑菇木耳呢。”   何东胜一手拎着年糕一手提着还冒着热气的粽子,跟李秀云告了辞,转身出来。   他抬头见余秋,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就瞧见赤脚医生似笑非笑地看他:“我们何队长果然是十里八乡挑的出来的小伙子,真是受欢迎啊。我跟你说,今儿你游泳的时候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全盯着你看呢。”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讲什么怪话呀?我游泳的时候,你一直盯着廖主任呢。什么时候看我了。你怎么知道有大姑娘小媳妇盯着我看啊?”   余秋笑得大有深意:“你一脱光了,大家就全看着你了呀。李秀云也去看了。”   “现在又没什么娱乐活动,谁闲着不去看呀?”何东胜哭笑不得,直接将手上的粽子塞给她,“给你的,你不是喜欢吃粽子吗?”   余秋挤眉弄眼,一边剥粽叶,一边小声嘀咕:“人家可是问你甜不甜。”   何东胜忍不住伸出手,揉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姑娘成天想什么呢?”   余秋直接推过去那包姜糖:“吃点儿吧,我可不占你的便宜。”   生产队长真是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今年没顾上,等明年我留了叶子,你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给你包。”   余秋才不稀罕呢:“我让胡奶奶包给我吃,直接用竹叶包。”   哎哟别说,蜜枣粽子可真不错,不用蘸白糖也香甜可口。   何东胜在边上无奈:“你别多想,她就是希望我早点儿把猪仔给她捞过去。不过现在天冷,我想再多养一阵,不然我们养猪场出去的猪仔长不好,会败坏了名声。”   余秋挑高了眉毛:“我多想什么啦?我什么都没想。”   年轻的生产队长苦笑:“你还叫没多想?我们也想接了给粮管所挖鱼塘的活。一来挖出的土可以烧砖头,二来粮管所的稻子壳可以用来养蘑菇。”   余秋就是听着,也不接话。   她吃完了一个粽子,两人走到了渡口边上,刚好碰上廖主任的船要回县城。   已经恢复了活泛劲儿的廖主任难得大方,居然主动邀请他俩一块儿走。   余秋看到陈招娣眼睛红红的,不由在心中叹气,这么强大的女人,恐怕也只有在廖主任面前,才会掉下眼泪来。   革委会主任听说他们要张罗着帮两个知青订婚,顿时来了兴致:“很好,成家立业,在红星公社结了婚,就妥妥当当地过下去。农村大有可为,这片广袤的土地,就是你们的人生大舞台。”   他兴致高昂,“年轻人不着急,要响应国家的号召,晚婚晚育,订完婚,过个三年五载结婚也不迟。”   何东胜听得眼皮子直跳,陈招娣也恨不得捂住丈夫的嘴。   余秋却喜欢这话,立刻点头附和:“对对对,主任您真是真知灼见。您说的太对了。这对新人就是需要您的祝福与肯定,您可千万一定要去参加订婚。”   廖主任叫小赤脚医生一吹捧,立刻飘飘然,很觉得自己倍受新人欢迎,实在有必要拨冗莅临订婚现场。   格委会秘书有点儿着急:“主任,你下午还得去燃料公司呢。”   廖主任大手一挥:“我去做什么呀?看这帮兔崽子如何做假账,倒卖国家的煤球吗?他们的脏手段,老子心里头有数。”   秘书被他这一通吼,吓得不敢再吱声。   陈招娣一个劲儿的咳嗽,暗示丈夫不要再说。   廖主任却不肯闭嘴:“等着吧,我看有些家伙就是欠收拾。一天到晚嘴里头嚷嚷着打倒走私派,自己就是最大的走私派!”   幸亏船走得快,10来分钟就抵达了杨树湾,但是没给廖主任留下慷慨激昂的机会。   行船停靠岸边,他还意犹未尽,握紧了拳头要再抒发一回心意。结果他今天到底受了冻,一开口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   何东胜赶紧推着他走,表示要去医疗站给他扎银针。   廖主任这才嘟囔着表达自己对大队医疗站服务的满意:“就是要这样,一根银针,一把草药走天下,要有全心全意,为广大社员同志服务的意识。”   何东胜连连点头:“没错,所以我们才大力搞中草药种植,支援国家的医疗卫生事业。”   杨树湾已经热闹起来,路上碰到的大人们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表情。小小孩们则是跑来跑去,嘴里头喊着新娘子。   嘿!办喜事呢,大队出面办席,就冲着这件事,大家也欢喜。越是接近年底,大家越是要热闹。   女知青们却非常紧张,她们将陈媛藏在知青点,生怕男知青们使坏,直接把陈媛给偷走了。   胡杨在外头郁闷不已:“我跟陈媛说两句话不行吗?我也是娘家人啊。”   “不行。”田雨双手叉腰,拦在山洞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们别想打坏主意。”   男知青们全都哄笑起来,个个都强调他们什么坏主意都没有,他们不是婆家人,是娘家人。   小田老师才不受他们的蒙蔽呢,她直接横刀立马,反正堵住洞口,不许他们进去。   山洞里头的女知青们,也个个都警觉的很,这会儿,她们早就从订婚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她们的同伴她们的陈媛姐要被抢走啦。   嗯,都是坏小子们,全都要警惕。   在前头医疗站的廖主任接受针灸治疗还不忘横插一杠子,扬高了嗓门喊:“臭小子们,别想使坏!”   结果他直接被陈招娣武力镇压了:“就你话多!”   外头响起一阵轰笑声,谁也没给县城的领导留面子。   男女知青们打擂台,故事的主人翁却都柔软的很。   陈媛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她身上穿了件红毛衣,这是心灵手巧的女知青,拆了自己的毛线,挑选出红色的部分,凑到一块儿织的。不管小姐妹们怎么闹腾,她都是腼腆的笑,也不说话。   韩晓生则是在外头忙来忙去,作为订婚宴的主人翁,他要四处招待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男知青们撺掇他先去见新娘子,他也只是笑,招呼大家吃瓜子儿。   结果陈媛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就起身下床,要去外头上厕所。   郝红梅她们急得直跺脚,想让成员用尿壶,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答应的。   哈,这回臭小子们如愿以偿了,提前见到了打扮一新的陈媛。郝建国他们居然还夸张地直接看呆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瞧得旁边的人都轰然大笑。   陈媛脸红红的,眼睛只瞅着地上,坚决不往旁边看。   田雨和郝红梅跟哼哈二将似的,护在她左右,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嚷嚷:“看什么看啊,人家上厕所也要看?”   这下子陈媛脸红的更厉害了。   余秋瞧着这个软乎乎的小姑娘,一颗沧桑的老阿姨心啊,真是荡漾的不行。   哎哟喂,她的小陈媛。   郝建国扯着嗓子喊:“谁要看的呀,我就不相信,一会儿你们不吃饭。”   哪知道胡奶奶直接端着一大盆面条送进女知青点:“谁说不吃饭了,我们就在屋里头吃。”   郝建国他们直跳脚:“奶奶,今儿可是你娶孙媳妇。”   胡奶奶立场坚定:“今儿我是相看女婿的。”   女知青们立刻高兴起来,田雨双手插腰,扯着嗓子大喊:“哼,奶奶是我们的,你们别想浑水摸鱼。”   郝建国挤眉弄眼,故意追问胡奶奶:“那你老人家今天相看了几个女婿啊?”   从养兔场回来吃饭的小周立刻扯着嗓子喊:“我我我,奶奶你先相看相看我。”   旁边人轰然大笑。郝建国跳脚:“你到后头排队去。”   何东胜从前面屋子伸出脑袋来,大声招呼众人:“你们还要不要吃饭啦?面条都坨了。”   哎呀,吃饭可是大事,男知青们再也顾不得嘴上淘便宜,全都一窝蜂似的冲到前面去捞面条。   中午就是简单的混个肚子饱。等到吃完饭,下午才真是要忙了。   嘿,订婚也是黄昏,晚上才是真正的大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潜水、蝴蝶在飞舞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你留下来   女知青们吃完了一大盆酸菜鸡蛋打卤面, 立刻开始忙碌。   她们帮着摘菜切菜, 在厨房里头穿梭不停。今天要摆大席呢, 所有的食物都得提前准备好。   余秋拉着田雨,一次次的打发好鸡蛋, 蒸了好几个大大的蓬松蛋糕。可惜这儿没有奶油,不然就能做出一层层的蛋糕山来,那才叫漂亮呢。   余秋琢磨着怎么祸害了那堆郝建国特地托家里人弄过来的罐头,好歹整个水果蛋糕啊。   二妮满怀好奇, 眨着那双纯真的大眼睛问余秋:“什么是水果蛋糕?”   余秋看她的小模样就想揪揪她的小脸蛋:“水果蛋糕就是很甜很香的好吃的。小秋大夫做好了给我们二妮吃啊。”   田雨郑重其事地跟余秋强调:“二妮比我们大,是我们的姐姐。”   她怎么老觉得余秋跟二妮说话的口气,就像对小二丫似的。   余秋一本正经:“医者父母心。二妮可不就是我的孩子。”   “你好大的年纪哦。”何东胜笑着走进屋。   余秋抬眼看他:“”你怎么过来了?桌椅都摆好了吗?”   祠堂地方宽阔,但没有那么多桌椅, 所以办大席的时候,都是临时借用。   年轻的生产队长带着男知青们,将从各家各户借的桌椅搬到祠堂里头,然后摆放好整齐,安排好席面,到时候才能一道道的上热菜。   何东胜笑着点头:“他们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他伸出手,往前递了袋纸包,“栗子, 你尝尝看吧, 味道应该还不错。”   余秋看到栗子立刻灵机一动, 对呀, 栗子蛋糕。今儿好歹是陈媛的好日子, 她怎么着也得折腾出点儿动静来。   赤脚大夫兴冲冲:“还有栗子吗?有多少拿多少过来!”   栗子是山上现成长的,秋天打下来晒干收好,只要不叫虫蛀了,一直到开春都能吃。   不是那种醒目的大板栗,而是油亮的小毛栗子。虽然块头小,但是香气却十足。   女知青们很快多了一项新工作——剥栗子,煮好的栗子剥了壳,然后放进搅拌器里面打成粉末,余秋要用栗子粉装饰蛋糕。   她忙得不亦乐乎。   何东胜在旁边笑,还真是什么都能让她弄出朵花来。   小周兴冲冲地跑进屋子,直接推了一小篮子黑红色的野果,到二妮面前,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媳妇:“你吃,甜。”   结果二妮还没伸出手呢,余秋的魔掌就扒了过去:“哪儿来的果子?”   小周立刻挺起胸膛:“我在山上采的,没有偷人家的东西。”   余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好,那就多采点儿。”   说着她手一抄,直接征用了这篮黑红色的浆果。   可怜的小周目瞪口呆,他一向知道这些女知青心狠手辣,相当残暴。   可他还是年幼无知,不通晓世事的艰辛与人性可怕,完全没想到小秋大夫居然如此的厚颜无耻,就连他给二妮的野果子都不放过。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二妮居然还附和这可怕的赤脚医生,跟着后面强调:“采果子。”   能怎么办呢?倒霉的小周同志只能唉声叹气地再度上山,去采这种被当地人称之为酸泡的野果。   其实余秋也搞不清楚酸泡的学名究竟是什么。这种冬天盛产的野果看上去有点儿像树莓,但又好像味道跟树莓不太一样,口感更加清甜,带着一种水润的湿气。   这正合了余秋的意。   她将酸泡打成果浆,搅拌上黄桃罐头里头的糖浆变成果酱,然后充当裱花材料,一层层的往蛋糕上抹,然后点缀葡萄干跟罐头黄桃以及橘子摆出图案来。   天呐,这个可真是完全超出了二妮的认知,年轻的小媳妇两只眼睛珠子不错地盯着蛋糕,简直稀奇的不得了。   小周原本还满怀怨念呢。这会儿他立刻美滋滋,看到谁都拼命地强调,酸泡可是他从山上采下来的,看看他家二妮多喜欢。   田雨直接扭过头去,感觉自己完全没眼睛看,这人实在太腻歪了。   一座堆了九层的大蛋糕整整花费了余秋一个下午的时间。最后看到成果的时候,她都要给自己打100分,完全有资格骄傲。   这下子不仅仅是知青们,连忙着摘菜炒菜的嫂嫂婶婶们也都跑过来看热闹。   我的老天爷哎,瞧瞧这些姑娘哦,多聪明的脑袋瓜子,多灵巧的手,哪里有这种东西呀?看着就叫人心里头发颤。   李红兵也跑过来凑热闹。他两只眼睛发直,嘴上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嗯,虽然欠了点儿火候,跟县城的也差不多了。”   大队书记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可劲儿给我吹吧,我倒是想知道县城哪个店里头能弄出这么漂亮的玩意儿。独一无二,咱们江县上下独一份!”   廖主任听见有人贬低县城,居然乐开怀:“没错,贫下中农的智慧才是大智慧。看看,这就是劳动人民的丰收成果!”   这一个大蛋糕,可真是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   为了将它转运进祠堂,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气喘大了,就要掀翻了蛋糕。   等到它好不容易被摆放在祠堂的大桌子上时,所有人都跟着长长的吁了口气。   余秋感觉运送国宝也不过如此了。   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围过来看热闹,众人都啧啧赞叹称稀奇。   余秋总觉得如果现在大家手上有手机的话,肯定会拍照,立刻发朋友圈。   元旦天黑的早。   她直起腰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发现外头天光已经暗淡。   黄昏向晚,那暖暖的橙黄照亮了整片原野,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水、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草木,全都镀上了层金黄。   这金色受如此的柔软,就连飘零的落叶都显出了温柔的色泽。   大队书记作为主人翁,积极充当主持人的角色。   革命年代的订婚仪式也要讲究朴素正派,什么闹新娘闹新郎咬苹果是绝对不可能的。   两位准新人不过是被叫上台,每人手上抓着本鸿保书保证要好好学习,互相尊敬了解,将来做革命伴侣。   韩晓生的父母,一对头发上已经夹杂了银丝的食品厂工人,笑得合不拢嘴巴。   他们一早就相中了陈媛。这姑娘好文静大气又贤惠,尤其在韩晓生被抓住的时候,她始终不离不弃,还积极为韩晓生奔走,两人也算是共同经历了风雨。   陈媛的父母,一位胶鞋厂的会计,一位小学老师,也觉得韩晓生是个精神正派的小伙子。进了公社副食品店,把工作搞得有声有色,他们背着人过去看了,发现这孩子表里如一,人前人后都正派,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人。   两头亲家都高兴,上了台说话的时候,嘴巴都合不拢。要说为人父母者最担心的是什么,莫过于子女生活不幸福。   可惜父母注定了不能陪伴子女走过一生一世,那有没有福气找到合适的伴侣,真是关系着他们今后的人生。   知青伴侣好,彼此知根知底,谁也不嫌弃谁,是平等的革命家庭。   双方父母说完了感谢词,大队书记就直接扯着嗓子喊:“大家伙儿是不是饿坏了?那就没话说,开席吧!让新人的父母也尝尝咱们杨树湾的手艺,妥妥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头。两个娃娃在咱们红星公社呀,过得好着呢。”   余秋有点儿囧,难不成订婚仪式就是这么个流程?感觉跟婚礼的确不一样。不过她以前也没有参加过订婚宴。   毕竟在结婚都能直接让小两口破产的2019年,普通老百姓该有多想不开还折腾一场订婚仪式呀。万一到时候成不了,反而给了人说嘴的机会。   杨树湾的老百姓却不嫌热闹多几场,何况还有痛痛快快的大席吃呢。   禾真婶婶早就在旁边看着,听自家老伴一发话,她赶紧招呼婶子嫂子们一盆盆的往桌上端菜。   哎哟喂,这一回是把全村人的盆也都征用了吧。   瞧瞧这大盆装的冰糖肘子,再看看这足有10斤重的红烧鱼,品品这蘑菇木耳簇拥的鲜鸡汤,尝尝这红亮扎实的红烧肉;一盆盆端上来的那都是实打实的硬菜,红烧甲鱼都算是小菜,这席面放在哪个台面上也不落了面子。   众人从一早就盼着晚上的这顿席面,这会儿在上桌,大家立刻伸出筷子,甩开腮帮子开始大快朵颐。   就连大宝跟二丫这几个小家伙也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吃得小嘴流油。   余秋夹了筷子红烧甲鱼放进嘴里,那厚厚的胶质果然爽口,吃的人不由得再伸出第二筷子。   宝珍母亲生怕姑娘们太斯文,不好意思跟旁人抢肉吃,立刻给她们每人都夹了一块红烧肉。   余秋将肉送进嘴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要想不瘦也不俗,必须得竹笋烧肉。”   旁边人都哄笑起来。大家放开肚皮痛痛快快地吃席,新人更是端着自酿的米酒,一桌桌的过来跟大家碰杯。   轮到余秋他们这桌的时候,余秋先是祝福,后是警告,要是韩晓生敢欺负陈媛,整个杨树湾都不会放过他!   何东胜也在后头笑:“没错,我们可是娘家人。”   小根扭过头来,跟着学了句话尾巴:“人!”   旁边人都发出了惊呼,乖乖,这小子可是聪明蛋子,这才几个月,居然都会学话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饭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大队书记站起身,扯着嗓子招呼大家:“今天咱们县革委会的廖主任也亲临现场,为我们的新人送上了最美好的祝福。现在我们是不是请廖主任上去给大家伙儿讲两句?”   已经进入光盘行动尾声的贫下中农们非常给面子的大力鼓掌。   看看,到底大队书记是他们家里头的人,多实在。要是开席前还让格委会主任说话的话,估计没几个人有心思听。   廖主任美滋滋地上了台,先是教导新人要做革命伴侣,不能搞资产阶级奢侈浪费那一套,然后又鼓励他们要积极投入到社会大生产中,不能因为订婚就耽误了工作。   至此为止,一切都还正常,结果到后面,台下有人起哄:“主任,你忘了说一句,早生贵子。”   这下子陈媛跟韩晓生的脸都成了红抹布,两人羞得找不到地方躲。   余秋期待廖主任瞪眼,教训贫下中农要有思想觉悟,以革命生产为重;结果已经喝高了的廖主任直接打了个酒嗝,伸出手指头点点一对新人:“对,没错,要早点生下社会主义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余秋气得差点儿拍案而起,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白让他吃了杨树湾这么多肉,这么多鸡,居然还喝酒!   台下的哄笑声更甚,李红兵这小子居然趁机捣乱:“那我们什么时候吃上结婚的席面啊!”   余秋不知道婚礼的具体时间,但她晓得李红兵最早今天晚上最迟明天一早,肯定起码要写两大页的作业。   陆胜安夫妻两个跟他请来的朋友都乐得不行,当师傅的人连连点头:“好,那你将来就造出个的机器来送给新人当礼物。”   李红兵大惊失色:“这还要礼物呀,咱们可是新社会的婚礼,不兴那一套。”   何东胜在旁边皮笑肉不笑:“哎哟,你小子还想吃白食不成?”   祠堂里头的人笑得愈发厉害了。   大队书记在台上发了话:“大家伙儿吃痛快没有?没吃痛快也没关系,咱们一边看戏一边吃。”   说着,他手一拍,郝建国先上了场。年轻的知青一连几个翻跟斗,转一圈亮相,接着是剩下的男知青们登场,韩晓生放开嗓子唱: “月照征途风送爽,穿过了山和水,沉睡的村庄……”   嘿,是《沙家浜》。   台下有人跟着唱,也有人夸奖郝建国身手好,瞧瞧这身段多漂亮。   谁也不嫌弃是老戏老段子,大家都跟着凑热闹。   男知青们表演完了,换成女知青们上台,大家集体来了一出《红梅赞》。   禾真婶婶趁机招呼两位新人切蛋糕,给大家伙儿尝尝味。台下有两千来号人呢,纵然是九层的大蛋糕,一人也不过一口而已。   可这样已经够大家高兴的了。尝过味儿,下回再做更多的呗。   余秋下了台,接着看节目。到后面大家轮流上台表演,谁也不怕丢丑,连老戏都唱了起来。   孩子们兴奋的来回穿梭,小根也在秀华怀里头上蹦下跳。   余秋抱起小二丫喂她吃蛋糕,结果小丫头吃饱了就犯困,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秀华想接手,余秋摇摇头:“我来吧,我先带她回去睡觉。”   何东胜正在跟大队书记说话,闻声也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两人带着孩子出祠堂,夜风送了梅香来,余秋才闻到酒味:“你喝酒了?”   “喝了点儿。”夜色下,他眼睛亮得出奇,天上的星星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余秋点点头,抱着二丫往前走。   路上碰见熬不了夜的大人孩子,见到他们就笑:“困觉啦?赶紧回去吧。”   何东胜跟着点头打招呼。   一直到女知青点,余秋放下睡得香喷喷的小二丫,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忍不住笑。   何东胜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孩子带小孩子。   灯光昏黄,笼着她们的眉眼,那么多柔和。   隔了半晌,余秋直起身的时候,他才开口:“小秋,你留下来吧。”   余秋笑了起来:“我没有要走啊。”   “是以后都不走。”何东胜站起了身,眼睛盯着她,“你要学习,马上有厉害的大夫来。你要进医院,我……们给你盖。”   余秋扬起头看他:“你要我留下?”   何东胜点头。   他正要说话,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跟陆工兴奋的声音:“小秋,你看看谁来了?你爸爸!原来你就是老余的姑娘!”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三两两 15瓶;萌萌的宣宣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不想欺骗你   陆胜安兴匆匆地领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进了山洞, 嘴里头一叠声地嚷着:“我可真没想到啊, 原来你就是余远航的姑娘。哎哟, 你说我这脑袋瓜子,我早该想到的。一般人家哪里能养出你这样的闺女。我要是早点儿说, 你们父女也能早点相见。”   山洞里头虽然亮了灯,但灯光昏黄,难以照亮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余秋只看见两道黑黢黢的影子不断地往前移,每走一步, 山洞就暗淡一分,最后黑影如同两座大山,哦不,连着何东胜一起, 是三座大山,压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差一瞬,那大山就压住她的脚,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陆胜安焦急地催促余秋:“小秋叫人啊,哎哟, 你这孩子是欢喜傻了吧?”   他回过头, 兴高采烈地跟身旁的狱友解释, “小秋这丫头一直惦记着你, 成天念叨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们父女俩还真是亲爷儿俩。没见上面, 直记挂着对方;这碰到头了, 还一起犯起傻了,一个都不吱声。”   余秋的双手攥得死紧,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然后抬起头,努力冲陆胜安微笑:“陆叔叔,我想跟我爸爸单独说说话。”   何东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附和:“是啊,你们父女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至于他自己想说的话,倒是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年轻的生产队长只忐忑不安,余教授这回过来,会不会带小秋回去?毕竟他当初是因为家里人都没了,才愿意来杨树湾的呀。   陆胜安这才拍着头,连连点头:“没错,瞧我都高兴傻了,还在这儿一直杵着。”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推了把旁边的老友,“嘿,老余,你跟你姑娘多说说话,这多长时间没见了,姑娘肯定有一肚子委屈要跟你讲了。”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妈妈死了,爸爸又不在身边,无依无靠的,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陆胜安一边感慨,一边跟何东胜身后出山洞门。   何东胜下意识回头看的时候,他还跟生产队长念叨:“你说说,这事儿谁想得到啊。老余还以为他姑娘没了呢,当初他爱人走的时候,外头传说他爱人舍不得他姑娘,一块儿带走了。”   谢天谢地,到底当妈的没下狠心,还留着姑娘等爸爸出来。   陆胜安只替老友欢喜,感觉八年抗战结束回乡,发现家里居然还有人活着,大概跟现在的感觉也差不多了。   何东胜念念不舍的收回了视线,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脚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万物俱籁,就连平常爱打小呼噜的二丫都睡得无比深沉,什么声响也没有。   整个山洞中,似乎只能听见余秋跟余教授呼吸的声音。   站在床前的年轻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话不说“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她咬紧牙关,豁了出去:“对不起,余教授,我不是你女儿小秋,但我也不是什么特务。我曾经想过,假如有一天你出来的时候,我该如何跟你解释。我甚至想过怎样瞒天过海。你已经入狱5年,跟女儿一直没有联系,女大十八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相貌变化最厉害,如果我非要隐瞒身份也不是绝对做不到。但是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欺骗你,欺骗一位惦记女儿的父亲,我必须得承认我李代桃僵的李鬼身份。”   余教授如刀刻斧凿般的脸微微抽搐着。其实他真正的年龄还不到50岁,但是经年的折磨,已经让他看上去像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昏黄的灯光下,他面颊上那不住上下颤动的肌肉,就如同他不停嗫嚅的嘴唇一般,隔了半晌,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是谁?我女儿在哪里?”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儿从小长得像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头脱出来的。即使多年未见,他也能认出来,这是张跟女儿不一样的脸。   “我也是余秋。”赤脚医生抬起眼睛,努力平视对方,“只不过我是2019年南省人民医院妇产科主治医生余秋。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差错,2019年6月份,我下夜班坐地铁回家的时候,突然间就穿越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你女儿在哪儿。我醒过来的时候,手边就是你女儿的黄挎包跟行李箱。我没办法,除了顶替你女儿的身份之外,我真的找不出其他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身份问题。我无法解释自己的来路,我也不想被莫名其妙当成特务拖去枪毙。所以我将错就错,顶替你女儿在这里生活下来了。”   这个场景她其实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回,但真正见到余远航本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颠三倒四,说话都打起了磕碰。   头发花白的老人朝余秋点点头:“你先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余秋却接着磕起头来:“我知道你想看见的小秋不是我。我也知道你现在非常痛苦,不愿意见到我。但是我请求你,以一位妇产科医生的身份请求你,请你不要戳穿我。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抬起头,哀求地看向余教授,“我来自近半个世纪后,我掌握了2019年的医学知识。我是一位名校毕业的产科博士,我是一名主治医生。我希望将我所掌握的知识传播出去,也许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人的死亡。   我曾经发疯地希望穿越回头,我完全没有办法忍受现在的环境。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因为留在这里,也许我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我知道这么想非常自私,我也明白你很痛苦。但是求求你,求求你能够谅解我的自私,我想多做点儿事情。   我向您保证,我从来没有顶着你女儿的身份做任何坏事。我一直在努力地治病救人。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为此被打倒锒铛入狱的话。我绝对不会逃避,让你的女儿顶缸,我会自己去坐牢。”   山洞里头静悄悄的,余秋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几乎隔了半个世纪之长,呆呆站着的老人才开口说话:“我不会戳穿你的,我只想知道我女儿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其实对于女儿死了这件事,余远航并非不能接受,因为早几年妻子自杀的时候,他就以为女儿也死了。   只是刚才,他的老友告诉他女儿还活着,在杨树湾当赤脚医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时,他有种老天爷终于可怜了他一回的惊喜。   其实当时他就应该想到的,小秋根本没有兴趣当医生,她从小就希望跟她母亲一样当个钢琴家。她最讨厌看见血了。   这样的女儿,怎么可能成为大夫呢?   果然造化弄人啊,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余远航觉得自己现在成了八大山人,脸上写着的就是哭之笑之。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虽然发了洪水,但是并没听说有人淹死了。后来我也想办法四处打听过,都没有哪里发现过人的尸体。   我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跟你女孩进行了交换,我们通过同一条时空隧道,进行了时空穿梭。您能理解穿越吗?就是时空旅行。”   余教授点点头:“像《雅思王朝廷里的康涅狄克州美国人》一样吗?”   余秋惊喜不已,没想到余教授这样的学者居然也会看通俗小说:“对,唯一的差别在于我那儿没有什么机器,就是突然间莫名其妙的穿越。时空隧道刚好打开了,我参与了过来,然后他又突然间闭合了。”   余教授脸上还是那副似哭似笑的愁苦神色,他没有再纠结穿越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询问眼前这个也叫余秋的女孩子:“2019年,他们会不会把我女儿当成狗崽子,抓去斗争啊。我已经放出来了,我正在想办法申诉,摘掉头上的右哌帽子。他们不能再把我女儿当成狗崽子啊。”   余秋鼻子一酸,差点当场掉下泪来。   对于父母而言,无论什么时候,子女的安危才是他们最关注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会的,2019年没有什么黑五类红五类。”   真要区分的,只不过是有权有势跟无权无势的差别而已。   “您这样的,在2019年是专家,所有医院都抢着要的老牌专家。您在社会上起码是个中产阶级,走到哪都受人尊重的。您有广泛的人脉,您女儿也只会让人羡慕,没有人会劈斗她。2019年没有劈斗这一套,起码明面上没有。”   余教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脸上愁云笼罩的面色裂开了缝隙,涌动着欣喜的希望:“没人打我女儿吗?”   余秋神色微妙:“只要他不当医生,估计没那么容易挨打。”   余教授忍不住继续追问:“那2019年能吃饱饭吗?有没有赶英超美呀?”   “吃饱饭没问题,2019年大部分人的健康问题是营养过剩,而不是营养不良。”余秋自斟句酌,“国民GDP已经超过英国,但是美国还是世界经济老大。”   余远航连连点头,嘴里头一个劲儿念叨:“这就好。我女儿能上学吗?他们给不给她上学?”   “只要她想,只要她能考得上,就可以上学,没有钱也没关系。”余秋指着自己,“我上大学就是申请助学贷款的。您不用担心,我在2019年刚买了套房子,而且拥有稳定的工作。”   医院的工作,刚刚毕业的初中生估计没办法胜任。不过,她同时也是医学院的讲师,而且课件都是现成的,说不定小余秋照本宣科还能糊弄过去。   这话说着诛心,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国内,大学估计是最好糊弄的。毕竟大部分人不存在任何升学压力。学生能够过来上课就已经给足了老师面子。什么课后向老师请教,那是基本上不可能发生的。   老师管的太多,还要担心学生给差评,影响绩效奖金。   荒诞的现实主义给了人混水摸鱼的机会,只要小余秋自己稳住,也不是没可能糊弄过去。   “我的导师是位很善良的老太太。她肯定会帮助您女儿的。”   余秋抬起头,鼓足勇气安慰眼前的余教授,“所以请您放心,我想您女儿肯定还活着,在另一个时空好好的生活。”   余教授脸上浮现出苦笑:“她怎么可能代替你去当大学老师,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冒牌货。”   余秋哑然,是啊,15岁的小姑娘变脸还能用生长发育,骨头长开了来解释。   26岁的老阿姨顶了张新面孔,难不成说是整容的结果?   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对不起!”余秋又磕起头来,“是我考虑欠周,没有想这么多。但是我保证,一旦大家发现我失踪了,我导师肯定会想办法找我的。到时候她遇见了你女儿,一定会想办法照顾她。”   她越说越急,到后面车轱辘话连轴转。   毕竟余教授的女儿就是个15岁的小姑娘,人生阅历几乎为0。让这样的小姑娘穿越到半个世纪后,对她来说,肯定是痛苦的折磨。   余教授挥了挥手:“你起来吧,这又不是你的责任。她去2019年也好,起码不用当黑五类的狗崽子。”   余秋赶紧向余教授保证:“您放心,您肯定会被平反的。以后没有什么右哌,再过几年,你们就能大规模的平反了。”   余教授难以置信:“真的吗?没有右哌了?”   余秋看他将信将疑的模样,点头肯定:“没有了。”   她压低声音道,“也没有工贼了,国家主席也平反了。”   这回余教授惊得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余秋。   赤脚医生微微苦笑:“所有的人都拨乱反正了,除了叛逃的林飚。国家恢复了高考,学校正常招生,像您这样的医生,也重新拿起了手术刀。”   说话的时候,她伸手扶住余教授的胳膊,饱含深情道,“教授,再也不会有人将你从手术台上赶下去。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看病救人。”   余教授呆呆地站在原地,今天晚上他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只余秋说到手术的时候,他才摊开自己的双手,露出苦涩的笑:“开不了刀了,我的手坏了,开不了刀。”   这是一双扭曲变形的手,五指微微弓着,骨节肿胀,小指头像是粘在手掌上的一样,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余教授看着自己的手,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这个手被砖头砸坏了。我们要自己建房子,我去搬砖头,砖墙倒了,于是手就坏了。”   余秋一瞬间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艹他祖宗的,这帮畜生肯定是故意的。   他们再清楚不过毁掉一个外科医生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他的手。   只有懂行的人才会这么做,这帮吃人的畜牲,这帮禽兽不如的垃圾。   余教授脸上浮现出愁苦的表情:“我骗了你们啊,你们想找个厉害的大夫过来。其实我这样的,最多只能再给人开开药方子,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厉害的大夫。”   “不,教授。”余秋抬起眼睛看他,“您的经验就是最宝贵的财富。就算你现在不能上手术台了,你依然是一位出色的医生。你不好自己开刀,那就带出学生来开刀吧。”   余秋站起身,翻出自己红色封皮上印着“为人民服务”金色大字的笔记本,示意余教授看:“我的理想是将自己的所学推广出去。要实现这个目标,我希望通过三条路。第一建立自己的医院,完全按照我的模式进行管理,运用我所学所知的知识看病救人。第二用2019年的知识武装培养合格的医生,让他们作为火种扩散出去。第三就是通过在杂志上发表文章,达到传播医学知识的目的。”   第一跟第三,她咬咬牙都能自己做到。   但是第二点实在太难了,因为她没空,她现在带学生都是见缝插针式的。   这对于正规培养医生来说,效率太低,始终处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状态,没办法对他们进行系统的培训。   “他们最缺乏的就是基础系统知识。”余秋正色道,“这件事情没办法走捷径,只有按部就班好好学习才能够打牢基础。”   她看着余教授,“父亲,请允许我叫您一声父亲,您能帮帮我吗?”   山洞外头又响起咚咚作响的脚步声,伴随着打酒嗝的声音。   廖主任一路走一路喊话:“教授?狗日的,你们这帮狗东西,还真把教授请进来了。我告诉你们,好样的!以后咱们杨树湾的医院肯定要比县城里头强。”   廖主任醉醺醺地跑进山洞里,看看小赤脚大夫又看看余教授,嘴里头嘟囔了一句:“这姑娘长得不像爹呀。”   余秋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跳得简直要窜出来。   余教授却微微地笑:“要真长成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模样,我以后还怎么相看女婿呀。”   他伸出手,主动要跟廖主任握手,“谢谢您,领导,谢谢您一直照顾我女儿。”   说着,他转过头,招呼余秋,“来,过来,小秋,好好跟长辈们道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七 10瓶;萌萌的宣宣 5瓶;nan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默默的说一声,晋江以为自己的后台不抽吗?   为加强网站评论内容管理,保证内容安全和读者与作者之间的正常交流,我网站在加强审核力度的基础上,将对所有文下评论暂做如下调整:   自2019年9月16日18点起至2019年10月15日24点,网站所有文下已有评论和新发评论将调整为仅发评人和对应收评作者后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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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书记先是脸上笑呵呵,这会儿听到话尾巴,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拉下脸来:“好你个老牛,居然敢挖我们杨树湾的墙角,主意都打到余教授头上来了!不行不行,想都不要想。”   刘主任立刻去拉大队书记的手,要跟人家面对面,脸对脸地掏心窝子:“哎哟哟,我的老哥哟,咱们是什么样的交情,我能坑了你不成?”   大队书记一个劲的往后躲:“我看你坑的就是我。”   余秋看这对年纪加起来恐怕已经达到三位数的老爷子,一个拉,一个扯,一个推,一个让的友爱互动,真是忍不住挪开眼睛。   妈呀,看不下去了,相爱相杀的太有cp感了。   刘主任哪里肯放过大队书记。他一个劲儿追着对方:“你看看你,你们杨树湾现在忙成这样,哪个有空上课呀。”   廖主任听了这话可不高兴:“白天上不了课,难不成晚上还不能上?我们就办晚上的大学,我看你们的农民夜校就办得很不错,现在要发扬光大!”   刘主任还拉着大队书记,立刻顺势接话:“对对对,就办农民夜大。那白天余教授不就空下来了吗?先借给我们红星公社。”   他一早盘算好了,“我得让余教授好好带带这些孩子。一个个成天不好好学习。伟大的领袖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条件,这帮孩子还不晓得珍惜。   抓革命促生产,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就要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开始。”   他冲着廖主任笑,“我就想啊,现在公社不还没有高中嘛,先办个医学班,让他们扎扎实实地学点儿有用的东西。小孩子就是不能闲着,闲着就要瞎起哄,被坏人利用了。”   他又给杨树湾人戴高帽子,“瞧瞧咱们杨树湾的社员,是不是个顶个的好?从来都不瞎胡闹,上学上工抓革命,下学下工促生产,这才把咱们杨树湾建成的标杆,谁看了不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好啊!”   哎哟喂,这高帽子谁都愿意戴。杨树湾的老百姓们被夸的,个个都与有荣焉。   李红兵更是老气横秋地摆摆手:“哎哟,这都是应该做的,我们做的还很不够。”   刘主任脸上全是笑:“所以要大力推广嘛,让我们红星公社其他大队也能学习杨树湾的先进经验。先进带后进,才能共同进步,共同发展。”   他又冲着余教授笑,“怎么样,教授,您就屈尊纡贵,先当个中学老师可成?明晚上还是能回杨树湾上课的,整个红星公社这么多大队,只要愿意来听课的人,都可以过来。”   郝建国跟周伟民都大喜过望,他俩最早下乡的时候,还带着《赤脚医生手册》。虽然因为水平太差,广大贫下中农不愿意被他们草菅了人命,都没干成大夫,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有颗积极学医的心啊。   “主任,我们晚上能过来上课不?”郝建国满怀期待地看着刘主任,“我们保证绝对不耽误白天的工作。”   “能,怎么不能?”刘主任兴致勃勃,“只要你们争气,别气坏了我们余教授。”   余教授感念老熟人的善意,当个中学老师,起码每个月能有补助,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他总不能占人家姑娘的便宜,叫个小姑娘挣口粮接济自己。   他点点头道:“要是不嫌弃我是个过时的老顽固,我就试着给他们讲讲医学课。”   廖主任从鼻孔里头喷出酒气:“老顽固也要多学习,只要好好领悟主席的精神,就不怕不能洗心革面。”   陈招娣生怕这人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赶紧要拽着他走。   余秋见状,慌忙说重点:“可是怎么过来呢?其他大队的人,来咱们杨树湾上夜校晚上可以跟着最后一班船,但上过课之后,他们要怎么回去?”   这可是个大难题,晚上没有船,大家伙儿就只能走山路。   自行车可是奢侈品呢,没多少人家有。大晚上的,光凭两条腿,不晓得要走多久功夫。走山路多费鞋子呀,说不定人家就是有想要学习的心,也克服不了这么多客观困难。   “加船次!”廖主任大手一挥,“为人民服务就要做到实处,什么出去游玩那都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才是真的。”   余秋心里头憋着笑,暗道,等到船开起来,你管人家是过来上课还是过来玩的。   尤其是县城居民,人家完全可以趁着晚上下班乘坐傍晚的那班船过来,至于是买东西还是游玩,随他们自己的便,等到晚上跟着下课的人一并坐船回去。   廖主任一开始不愿意连上县城的路线。好不容易才有点好东西呢,他才不愿意被县城的那帮子家伙惦记上。   还是何东胜机灵,立刻发了话:“就是因为咱们办的好,所以才得让他们看看,咱们杨树湾,咱们贫下中农做的一点儿都不差。”   廖主任听着觉得有道理,酒香藏在巷子里头实在不符合他肚子里头藏不了二两油的个性,他非得显摆出去不可。   “那就开两班,晚上那个九点半,九点半从杨树湾发传,朝上游下游各去一班船。”   领导发了话,社员们集体鼓掌,大力夸奖干部到底不一样,想问题就是比普通群众透彻。   这下子陈招娣哪里还敢让廖主任继续留下来,只要叫这人开了口,谁知道他后面还要放出多少大炮。   她赶紧连拖带拽,死活拉着廖主任往大队书记家里去。   刘主任还想请廖主任去公社招待所凑活一晚上。   陈招娣坚决不让。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帮子家伙一个个眼睛都冒着绿光,全是周扒皮,存了心从老廖口袋里头掏东西呢。   大队书记也不能让刘主任截胡,赶紧跟上:“对对对,我们廖主任都是深入群众,从来不搞特殊化,今晚就还住在咱们贫下中农家里头。”   说话的时候,他又朝何东胜使眼色,示意余教授就交给他了。   这两头都是贵客,一个都不能轻慢。   领导散开,看罢热闹的人民群众也退开。   众人怕余教授缺少东西,这家送个脸盆,那边拿了条毛巾,一声不吭就端过来,放在地上就走。   宝珍的母亲赶紧拦着,主动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头将就一晚:“您别嫌弃,不是什么好房子,不过被褥都是新拆洗的。我姑娘是接生员,也是小秋大夫的徒弟,保准收拾的卫生。”   说着,她赶紧拉女儿过来,示意宝珍跟师公打招呼。   哎哟喂,儿女都是债,个个惹人愁。瞧瞧这孩子,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还缩在后头,半点儿都不会来事。   余秋看着赵大婶焦急的模样,心里头只觉得暖融融的。也就是爹妈,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要给孩子多争取点儿东西。   她拉着宝珍的手,给自己徒弟安排工作:“以后你晚上不忙,就跟着我爸爸帮忙。他的手受了伤,写字可能有些困难,你要当好助教。”   宝珍连助教是个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只结结巴巴:“我我我行吗?”   “不行不会学啊。”赵大婶真是恨不得摁着女儿的脑袋点头。   多大的福气,跟在教授身边,那不就是教授亲自教了。   余秋朝余教授笑:“宝珍很聪明也很认真,手尤其的巧,很有悟性。不过我一直没什么时间好好带她。爸爸,就麻烦您多教教她了。”   赵大婶喜上眉梢,哎呀呀,这可是过了明路了。教授教的那是什么人啊?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这四舍五入的,她家宝珍起码也算是个高中生的待遇了吧。   赵大爹也反应过来了,赶紧热情地邀请余教授跟他们走。   他家三间大瓦房,有现成的屋子能住人。余教授这一回过来的匆忙,本来村里头以为他怎么着也得元旦过后才能来,所以没有给他安排好专门的民房。   何东胜伸手拦住赵大爹:“大爹你就别麻烦了,余教授,肯定希望跟小邱住的近点儿。今晚教授还是住在医疗站吧,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   今天村里头的客人多,又没有大肚子过来生宝宝,医疗站就暂时空出来给知青们当客房。   现在多了余教授倒也不麻烦,他家的房子空出来给男知青们睡。他妈跟宝珍将就一晚上,他在这边帮忙照应着。   “教授,我看您好像有风湿性关节炎,今晚我给您扎几针,晚上你也能睡舒畅点儿。”   生产队长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宝珍父母自然不好意思再硬拉人走,他们再三再四邀请余教授明天一定要去家里吃饭,短的什么东西千万不要客气,直接跟他们说,这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余秋抱着被子进空出来的医疗站。余教授饱经风霜,身体羸弱,可不比火气旺盛的男知青亲们,被子必须得是厚厚的。   结果她一进屋,就发现里头似乎暖融融的。   南方的山村虽然天寒地冻,阴冷渗骨,但杨树湾人并没有烧火炕的习惯。这屋子却像是熏了火炉一样,明显要比屋外气温高上起码七八度。   余秋放下被子,在屋中梭巡煤炉的踪影,却只在屋角靠近砖头床的位置瞧见了个新玩意儿。   三块砖头搭成了小小的三角形花坛,里头跳跃着红红的火苗。因为花坛上方倒扣着陶瓷的花盆,所以余秋也看不清里头烧的究竟是什么。   热气正是从这小花坛里头传出来的,源源不断,像个小取暖器。   何东胜手上拎了个青竹架子进屋。瞧见余秋正盯着那小花坛看,他放下架子罩住花坛,笑着说话:“里头烧的是竹片。”   花坛中发出了噼啪的轻微声响,一股竹子特有的淡淡清香弥漫开来。   何东胜指着花坛解释:“大花盆里头套了个小花盆,我把花盆底给封了。”   余秋迅速反应过来:“这是对流传热吧。”   大小花盆之间存在空间。   空气从倒扣的小盆下面与花坛存在的空隙流进去,竹炭加热升温,热空气上升。只不过这不是热气球,热气没办法带着花盆飞上天。   随着压强的进一步增大,热气还得从小花盆底部的空隙溢出,弥漫进大花盆,这就与大花盆之间形成了空气的流动。   大花盆底部有排水孔,热气就沿着排水孔往上冲出去,又实现了和房间里空气的的热交换。   经过这两个步骤之后,房间里头的温度能够迅速上升。   何东胜微微笑:“像这么大的屋子,半个小时的功夫,这旁边就能暖和和的。”   余秋惊讶不已:“胡杨返璞归真啊,我还以为他会做一个电热取暖器呢。”   其实这样的也行,就是用明火难免不安全,燃烧不充分的时候有一氧化碳中毒的风险。   何东胜开了窗户换气,声音低低的:“小胡会计太忙了,顾不上,这是我做的。太简陋了,可能不合用。”   余秋侧过头,眼睛珠子在年轻的生产队长脸上滚来滚去:“何队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何东胜努力绷紧脸:“我太想当然了,这个放在手术室里头,恐怕太危险。下回,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在这屋里头搭个火炕。”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对余教授这么好?”   何东胜笑了起来,模样看着自在了点儿:“余教授是我们请来的贵客,我当然得想办法尽可能让他住得舒服点儿。我去打桶热水吧,余教授泡个脚睡觉会更舒服些。”   余秋拦住了年轻的生产队长,眼睛清亮如水,她看着对方:“就这样吗?”   何东胜有点儿不敢迎上余秋的视线。   有的时候,他常常会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女孩子远远不止15岁。她那双眼睛,似乎看了太多的事情,清冷通透,小身体里藏的是老灵魂。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下面的话如果是我想多了,你就当做没听见。如果我没想多,那就请你好好的听进去。我劝你放弃。”   她看着何东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下去,“起码有三四年时间,我是绝对不可能考虑个人生活问题的。”   何东胜立刻喊停:“我知道,你还这么小。”   余秋示意他不要插话,听自己说下去:“不是这个,而是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顾不上我没精力。”   年轻的生产队长笑了:“没关系,我等你。国家提倡晚婚晚育。”   余轻摇摇头,面色凝重:“等过了这三四年,迎接我的应该是牢狱之灾。”   待到眼前轰轰烈烈的大革命结束了,那就该清算了。   政治斗争当中有太多的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   余秋以前看科里头的师妹准备考公务员,有一道面试例题是,假如你的领导让你做一件错事,明显已经违反了条例,那么你应该怎么办?   你可以指出领导的错误,并且对上级反映,但是你必须得执行命令。   尤其当领导转换为组织的时候,你更加不可以抗令。   这就是一个奇怪的循环,发动这场革命的人是最高领导者,所有胆敢指出错误的人,都已经被批判,并且投入大牢,甚至丢掉了性命。   正义的成本从来都很高。   而在任何糟糕的时候,都还必须得有人出来做事。要做事,你就得符合当权派的要求。在夹缝中生存,哪有那么容易?你不跟当权派合作,事情怎么能进展下去?   可等到清算的那一天,你曾经艰难的做出的那些成绩,就全部成了你的罪证。   在法制形同虚设的年代,有太多暧昧不清有太多一声叹息了。   余秋抬起头:“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你耽误时间。这是我选的道路,不管结果会如何,我都要走下去。”   “这也是我选的道路,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我也会走下去。”   何东胜端正了颜色,“如果有一天,你被投进了大牢,我给你送饭,我替你照顾你父亲。”   余秋无奈地笑了:“别犯傻了,没有意义。傻子我自己一个人当就可以了。”   何东胜看着她:“那你明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犯傻?”   余秋轻轻的吁出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你可以理解成是一种信仰,职业信仰,作为医生的信仰。这种信仰与政治无关,换一个环境我也会这样做。”   何东胜点点头:“对我来说也是信仰,不管情况多糟糕,我也不会放弃。”   不知道为什么,余秋很想摸摸他的头,想看看他的头心是不是反旋,据说这样的人天生倔强。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行,你是自由的。”余秋点点头,“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至于怎么决定是你自己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放弃,那不用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讲就好。你放心,我不至于为这种事情而崩溃,因为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她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夜色,“今天不早了,你后面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帮我默写教科书。”   既然要系统地教学生,那就从解剖、生理、病理、药理、生化开始吧。   何东胜反应不过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一直在余秋面前以大哥哥的身份自居,这会儿倒是显出了20岁挂零的年轻人特有的稚态。   他的嘴巴张开了,因为太大,反而说不出话,半晌才冒出一句:“你是说?”   “既然你要当傻子,我也不拦你。”余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好干活吧,以后就听我差遣。觉得接受不了这种关系,你有权力随时喊停。我这人不讲理的,而且脾气非常差,你自己想好了再说。”   何东胜点头如小鸡啄米:“我知道,你平常脾气也没多好。”   余秋翻了个白眼,直接走人。   呵,臭小子,就是姐姐不耽误你,你这种个性也注孤生!   ※※※※※※※※※※※※※※※※※※※※   文中那个取暖方法来自于网络,理论可行,但不提倡,因为存在风险。   近日,网络上一则“南方学霸大学生自制取暖‘神器’”的视频受到热捧。只需使用蜡烛、花盆、砖块,就能在短时间内使室内温度提高10℃以上,成本不过十几元钱,并且不受用电的限制。   如此简单的一个组合,真的能驱赶寒冷的空气,提升室内温度吗?记者用温度计、红外线测温仪等进行了实验,40分钟后,一间10平方米的密闭房间就能升温12.5℃。由此看来,这一取暖方法确实可行。不过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在室内使用明火一定要注意安全。   经实验,这款简易、廉价的制暖“神器”特别适合户外露营所用,在室内也能驱赶湿冷。需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由于是用蜡烛明火取暖,虽有砖块隔绝火源,但仍然有一定危险性,需要十分注意用火安全。此外,取暖是在较小的密闭空间内进行,时间长了会产生二氧化碳等有害气体,对人体产生不良反应。所以,要注意定时通风换气,不要长时间待在密闭空间内取暖。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nik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kyoffree_leaf 100瓶;abu 56瓶;myope 20瓶;nika 17瓶;水彩墨迹 15瓶;四月栖枝 10瓶;锦花如梦、ltjenny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教授金闪闪   余秋以为自己会良心不安, 辗转难眠, 毕竟她也算欺骗了青春小年轻。   哎哟, 小何队长开过年才22岁吧,这搁2019年大学本科恐怕还没毕业。作为大学讲师的余秋大夫, 是不是应该有种对自己学生下手的罪恶感?   事实上,小秋大夫还真是高估了自己的职业道德感,她上了床就睡了。还跟小二丫比赛似的,小呼噜一个比一个欢快。   哎哟喂, 她能说自己其实挺得意的吗?就她这么个灰头土脸的形象,成天蓬头垢面,活像在土堆里头不知道滚了几圈的磕碜造型,居然还能骗到跟小白杨一样的生产队长!   她能大言不惭地吹嘘一句是姐姐的人格魅力惊人吗?   田雨半夜被尿憋醒了。她爬下床去上厕所, 回过头来就听见自己的朋友发出咯咯的笑声,闭着眼咧开嘴巴笑得开怀。   小田老师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柔软。她轻手蹑脚地爬上床,紧紧地抱住了余秋。   哎哟,她家的小秋肯定是欢喜疯了,找到爸爸了,小秋以后也是有爸爸的孩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开始忙碌。   韩晓生跟陈媛的父母甚至没办法在红星公社多呆几天,好看看两个年轻人的生活。他们得赶最早的一班船回城里头去, 然后再转车尽快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   杨树湾的乡亲们也顾不上沉浸在昨晚的热闹中。大家已经拿起手上的劳动工具, 急急忙忙地投入到工作里头去了。   没听到县革委会跟公社革委会的领导都说了吗?他们杨树湾是楷模是典范, 要拿出来给人家学习的, 要是这工作做得不漂亮, 真是打自己的嘴巴子呢!   余秋也忙得不可开交,她先是跑去卫生院指导李伟民给断肢再植术的病人术后拆线,又上台盯了一个多小时的妊娠期高血压胎膜早破的产妇生孩子。   考虑产妇胎儿不大,骨盆条件不错,入院后给了降压治疗,血压维持尚可,整体情况评估OK,予以□□试产。   结果前面产程进展还好,胎头下降顺利,宫口逐渐扩张,花了五个小时就开全了,有宫缩的时候也看见小家伙黑黑的头发了,胜利在望,产妇却突然间抽搐了起来。   进来准备帮忙处理孩子的护士吓到了,她正儿八经第一次见真正出现子痫症状的大肚子。   产妇牙关紧闭,完全丧失了意识,口吐白沫,嘴巴里头发出噗噗噗的声音,面色青紫,两只眼睛一个劲儿往上翻。   陈敏反应倒还快,立刻拿来了开口器。这还是上次用鸭嘴给廖主任缝合舌外伤后,余秋觉得不能再这样糊弄下去,才拖穆教授从工人医院给她带来的。   没想到第一次用,就用在大肚子身上。开口器一伸进去,大家就看见产妇的舌头往喉咙里头掉。   妈呀,这可真是要人命。陈敏情急之下立刻伸出手去拉舌头。   她现在知道了,舌头掉下去堵住了呼吸口,产妇就会窒息身亡。   整个产房就跟打仗一样,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护士换了硫酸镁快速静滴,助产士拿了针筒静推安定。   余秋拿了产钳,直接招呼助产士:“你来。”   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看助产士操作。所有的医务人员都是锻炼出来的,越是紧急的情况越能培养人。   看一百遍比不上做一遍,必须得自己动手。   这回要不是陈敏拉着产妇的舌头,她肯定让陈敏上。   唉,还得想办法弄舌钳来。这种意识丧失状态的病人,根本就没办法保持头侧位。舌头一个劲儿往底下掉,不拽着就得堵住呼吸道。   助产士有点儿紧张,感觉自己像考试一样,产钳伸出去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余秋安抚地朝她点点头:“上吧。”   其实她很想拍拍同事的肩膀,然而不行,因为助产士已经穿戴好接生的手术衣,他们要尽可能保持相对无菌的环境。   有的时候余秋也觉得神奇,因为产钳上去胎儿下来后没多久,原本还在抽搐的产妇就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甚至睁开了眼睛,满怀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都生下来了啊,我都没觉得疼。”   助产士一边帮她缝下面的切口,一边苦笑:“你哪里还晓得疼哦,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那个抽的哦。”   陈敏的手发麻,她前头一直拖着产妇的舌头,感觉胳膊都不是自己的胳膊了。   小姑娘眼睛直直的:“我怎么感觉这一天天的跟打仗一样。”   余秋笑了起来:“干妇产科本来就是打仗,情况瞬息万变。所以干妇产科久了,基本上无论医生护士都是风风火火的,时刻做好了战斗。”   温柔的妇产科医生有没有?有,基本上都是妇科的。   助产士叹气:“完蛋了,我跟你们说。我做了统计,现在咱们这儿有情况的大肚子是越来越多了。”   以前基本上来了都能生,一个月能够碰上一两起有情况的都是少见。现在来的基本上都有问题,好生好养的就没几个。   “等着吧。”余秋站起身来,“后面咱们的战斗越来越多。”   就廖主任那个大嘴巴的喇叭个性,不到一天的功夫,估计就能将余教授常驻红星公社的消息传播出去。   现在卫生院的这么多大肚子是冲着谁来的?余秋可不至于脸皮厚道认为是冲着自己。   她再水平高,一个小赤脚医生也就是运气好而已。   大家看的是穆教授,省城下来的大教授。但凡家里头情况还允许,就都愿意把大肚子送到卫生院来,希冀可以碰上穆教授在。   虽然现在不搞计划生育,但是只要不是极品人家,一家老小都是盼着母子平安的。   可惜穆教授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只能偶尔来一趟红星公社。病人碰不上的机会多了,自然就会失望。   这下子好了,不用上城里头,就有厉害的教授在卫生院长期坐镇。   余秋美滋滋的,有余教授在,她可不愁病源了。   来的病人越多,她接触到的病例范围就越大,同样可以应用的诊疗规范也就更广阔,推广出去的概率更高。   李伟民不服气:“觉得他们就是迷信,看看咱们小秋,不也是个厉害大夫。瞧瞧小秋的水平,跟教授可差不离了。”   他发誓,他还真不是故意戴高帽子讨好女同志。穆教授都说小秋是个合格的好大夫。   余秋翻白眼,正儿八经道:“赤脚大夫的名声不靠我,靠你!你这样的才代表赤脚医生的普遍水平。你要是不好好学习,那赤脚医生的名声,无论如何都上不去。”   李伟民立刻抓着笔记本跑,嘴里头还嘟囔着:“我这不已经开始好好学习了嚒。”   小秋大夫当前老师来,简直是残忍又残暴。   她是如何逼迫学生学习的?很简单。她默写出来的教科书,学生得抄在蜡纸上,然后送到学校油印室去复印成一本本教材。   你不想看书没关系呀,那就抄吧。李伟民觉得自己的手都已经抄废了。   他还不敢打马虎眼,因为一旦被余秋发现里头有一个错别字,没关系,接着抄第二本。   浪费掉的蜡纸费用,就从他每个月的补贴里头扣。   可怜他现在待在卫生院里头,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分钟歇的功夫,一个月也就5块钱的补贴而已。   照他这么扣下去,以后他还得给医院倒贴钱。   余秋冷笑:“你就是实习生,你听说哪个实习大夫拿工资的?”   别说是现在了,就是2019年实习生研究生,那都是倒贴钱给医院干活。   每次国家强调实习人员的待遇问题,都会特地标出来医学生除外,看的可真是叫人扎心。   李伟民哪里是余秋的对手,他连连求饶,借口还要去看病人就要溜之大吉。   余秋叹了口气,伸手招呼他:“你别跑,跟我走吧,我有事找你做。”   她转过头,和陈敏开门见山,“其实你比李伟民更合适跟在我爸爸身旁,但是你们公社的情况有点儿复杂。我怕你招了人眼睛,反而不许你继续学习下去。”   严格来说,按照陈敏的状况,作为白子乡的赤脚医生,她是不应该待在红星公社卫生院学习的。但因为勉强担了赤脚医生相互学习进步支撑起公社卫生院工作这种典型的“劳动人民无所不能”思想,所以她才能留下来。   可要是专门跟着余教授学习,那意味可就不一样了。余教授可是老右哌,现在不过出了大牢,帽子可没摘下来。   “后头我爸爸每天晚上都会在杨树湾上课。以后你下班就去杨树湾,晚上跟田雨睡,早上再过来。”   余秋对着陈敏有些愧疚,因为这个徒弟,她也没有系统地教,只能碰上什么病例,再相对的讲一讲。   陈敏有些不好意思:“你让我跟着你爸爸我还不敢呢。我什么都不会,到时候教授要是问我什么问题,我真是丢脸呢。”   李伟民是个脸皮厚的,他美滋滋道:“那有什么呀?就是不会才当学生呗。”   余秋看着这小子欠揍的模样,就想打他。但凡要有其他人选,她可真是不放心将余教授交给李伟民照应。   但是没办法,王大夫走不开,侯向群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打麻醉了,就剩下个半桶水晃荡的李伟民刚好可以踢过去跑跑腿打打杂。   这还真是讽刺,有的时候能力不够反而是机会,因为有能力的人脱不开身来。   余秋狠狠地瞪了眼李伟民:“好好学习,你要是跟着余教授还学不出来,你也别瞎折腾了,你压根就不是干这行的料。”   李伟民立刻伏低做小,拍着胸口跟余秋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将余教授伺候得妥妥的,保准不给他老人家跟您小人家丢脸。”   余秋又想翻白眼了,她直接拽着李伟民去公社中学。   今儿一早,刘主任就亲自邀请余教授去中学开班授课。这帮小崽子们,不是成天念叨着学习无用吗?那就让他们学点儿有用的东西。不好好学习,社会主义革命怎么才能战胜修正主义?   余秋其实心里头直打鼓,因为医学严谨复杂繁冗乏味。摸着良心说,当年她上课的时候,照样趴在桌上睡着过。   不是老师水平高,就一定是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余教授那样沉默寡言的性子,很可能是茶壶里头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   要是这帮学生起哄,让余教授下不了台可怎么办?   算起来,全公社革命热情最高的,除了那帮流氓混混之外,可就是公社中学的这帮学生了。   余秋跟校门口的校工师傅打了声招呼,问清教室的方向,直接奔过去。   越靠近教室,她那颗悬着的心越是惴惴不安。   给初中生们上课可跟开农民夜校不一样,后者虽然文化水平低,但他们是抱着一颗求知的心来的,纵然听不懂,也是拼命竖起耳朵,希望多听老师说的每一个字。下了课,他们搞不明白,还会围着老师问东问西。   余秋还没有走到教室边上,就听见窗户里头传来一阵哄笑的声音。   她顿时心里头发慌,担心那帮无法无天的学生正在起哄笑闹,叫余教授下不了台。   李伟民也拉下了脸,嘴里头骂了一句:“这帮兔崽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子上中学的时候,哪里有什么教授给上课?”   他捏着两只拳头,气势汹汹地冲到教室门口,却看见讲台后面坐着个干瘦的老头儿,手抓着教鞭指点挂在黑板上的一幅解剖图,脸上带着笑意:“好啦,今天大家知道了,想必以后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我们现在说说眼睛。”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甚至因为身体虚弱,有些中气不足的感觉。然而他一发话,教室里头原本笑得前仰后俯的学生们俱都噤了声,不由自主的挺直脊背,竖起耳朵倾听讲台上,这个不起眼的干瘦老头儿的话。   余教授一开口,余秋就决定收回自己先前的论断。   谁说这老爷子沉默寡言来着,上了讲台,余教授简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他没有板书,因为他的手不方便,早上又有大肚子到杨树湾生孩子,宝珍不能跟着他当小助理。   他没有教材,听说他家都被抽空了,革命小将们连张纸都没给他剩下,哪里还有什么完整的书。   然而他心中有丘壑,就对着一张简陋的解剖图谱,他从人体解剖学说到生理病理,从局部病变说到全身疾病,一个个临床病例从他嘴里头说出来,听的人或皱眉头或捧腹大笑,鲜活的仿佛就在人面前发生,就连那疾病是怎么长的也在众人眼前展开了画面。   余秋几乎听的入迷了,她完全没想到余教授居然是个讲课高手。   她不知的是,余教授在被关押在失去自由的那几千个日夜里头,就是一遍遍地在心中重复这些图卷,从而让自己拥有活下去的勇气。   讲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不少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感觉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对,他们每个人都有身体,自己的身体。然而原来他们对自己一无所知,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居然如此奇妙。   大自然给予他们的身体,就是赋予他们的最宝贵的财富。   “我们当大夫呢,就是想办法帮助人们来保存这财富。”余教授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比方说我的眼睛受了伤,眼睛已经淌血了,那是不是我一定就会失去这只眼睛?”   台下的学生们全都点头,已经这样严重了,那肯定保不住哇。   “不一定,要看眼睛受伤的具体情况。有的时候经过积极治疗,不仅能够保留住眼球,还能够留有一定的视力。”   余教授笑呵呵的,“我就曾经碰到过一个病人,跟人打架,刀子扎进眼睛里头了,拔都拔不出来。”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天呐,刀子哎,刀子插进眼睛里头了,这人还有命在吗?   “保住命了。”余教授笑容温和,“当时手术的时候啊,眼科大夫都没办法把那刀给□□,使不上力气呀。最后还是骨科大夫来帮忙,上了钳子,直接往外头拔。嘿,你们说巧不巧,这人的眼球没有爆裂,就是鼻侧及下方球结膜裂伤,内直肌止端下部断裂。做了手术给了相关治疗,他不仅保住了命,还保住了这只眼睛珠子,虽然视力下降了,可是眼睛还能用。”   台下的学生们发出啧啧赞叹的时候,坐在角落里头的一个女学生突然间跳了起来,情绪激动地冲着讲台上的余教授喊:“你们明明能够保住我的眼睛,你们为什么要摘了我的眼球!”   她这么大声喊,旁人才留意到他有只眼睛看上去跟其他人似乎不太一样,灰灰的一团,木呆呆的,完全不会转动。   余秋微微皱眉,她认出了这个姑娘,是那个在台上耀武扬威拿皮带抽打拿脚踢她的女红未兵。   周国芳的侄女儿被吊着□□意外死亡的时候,这个女红未兵作为犯罪嫌疑人被带去了公安局。   当时她的眼睛被小周姑娘的哥哥,拿病历夹砸伤了,看样子她最后还是失去了她的眼睛。   女红未兵情绪激动,一边嚷嚷着一边往前冲,那是尚存的眼睛往外头射的是怨恨的光:“你这该死的臭老九,你这个老修正,你就是在漠视贫下中农的健康,你根本不是为贫下中农服务!你们为什么要摘了我的眼睛?你们为什么要残害革命小将?”   余秋大惊失色,赶紧冲过去,想要拦住这突然间发作的女红未兵。   她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姑娘,是脑袋本来就不正常,还是眼睛瞎了之后受到强烈的刺激,精神错乱了。   真有意思,明明是自己造下的孽,居然将责任推到医生头上,怨恨得理所当然。   余秋没能拦住女红未兵,因为李伟民动作比她更快,直接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那状若疯癫的女红未兵推了个大马趴。   女红未兵吃了失去一只眼睛的亏,平衡能力差,直接撞上了桌子。   小李大夫扬高了声音:“你问为什么,好,现在我告诉你。因为你忙着劈斗医生殴打残害医生,所以才没有大夫能给你看病的。   伟大的领袖都教导我们了,要文斗不要午斗。你们却为了一己之力公然违抗领袖指示。你们打倒了医生,那哪里还有医生给你们看病?你们打倒了老师,那你们又去哪儿学习知识?   知识无用的话,伟大的领袖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们打着革命的旗号,却做着破坏革命的事,明明要抓革命促生产,你们却在大生产中捣乱。   你瞎了,是活该,是自作孽不可活,是你违背伟大领袖指示的报应!”   女红未兵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像哭又像是笑的奇怪表情。她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脑袋嚎啕大哭。   余秋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她其实想告诉这姑娘最好不要情绪这么激动,不仅她那只安装上去的假眼睛吃不消,就是她剩下的那只眼睛,同样要小心感染,否则很容易也会失明。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她想她其实距离真正的医生相去甚远,因为他完全不想对这个女红未兵费半分心。   不值得,即使到了今天,这个愚昧而恶毒的少女也没有学会反省,反而将过错全都推到别人身上。   她哪儿来的脸指责余教授,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残害过医生一样。   余秋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那个哭泣不休的姑娘:“你要是真有心,就学学保尔柯察金。人家失去了眼睛,两条腿也瘫痪了,照样还是坚强的无产阶级共产主义战士。   你不是革命小将吗?出了一点儿事情就哭哭啼啼的,这算是什么革命?   你看不起的我,黑五类的狗崽子,在被你殴打捆绑坐飞机劈斗两条胳膊麻到不能动的情况下,照样为你弟弟开刀保住了他的手指头。   你这样看不起我,那就请你拿出点儿样子来,做出点儿成绩,可以堂堂正正地蔑视我。而不是像只井底之蛙一样自以为是,瞎了只眼睛就跟泼妇似的满地打滚大哭。”   地上不住翻滚的女红未兵终于停下来了,开始小声的抽泣。   余秋觉得自己的心真硬啊,因为看到小姑娘掉泪她居然也无动于衷。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丧失了人性最后一点善意的人都不值得她浪费感情。   余秋收回视线,直接跟余教授介绍李伟民:“爸爸,这是我给你找的助教。以后你要写板书或者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都差遣他做。你千万不要对他客气,一定要好好磨练他。我还指望他以后能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医生呢。”   李伟民立刻点头哈腰,只差对着余教授摇两下尾巴。   余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正色道:“就这样!以后谁敢冒犯余教授,不用对他们客气。少拿鸡毛当令箭,余教授是公社革委会廖主任亲自请来的,是主动下放到农村,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的。谁要是跟余教授过不去,就是在公然违抗我们伟大领袖的指示!”   哎哟喂,她倒是发现李伟民的用处了。   这小子混不吝,又出生好三代贫农天不怕地不怕,给余教授当个保镖刚刚好。   果然是人都有闪光点,只要放准了位置,都能发挥作用。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默言、邶邶 10瓶;臭宝他胖妈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就是印刷(捉虫)   余秋安置完李伟民, 又去学校文印室复印教材。   现在余教授的手不方便, 能写的板书有限。她给教授安排的两位助教未必能够跟得上趟。   学生们文化知识水平有限, 对医学又基本上不了解,手上有教材, 他们听起课来才不至于太吃劲。   但这回文印室给余秋吃了闭门羹。   那个负责看管油印机的老头平常见到余秋就笑,这回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能给你这么用的,小秋大夫,我们这是学校, 要先保证教学需求。”   余秋陪着笑脸:“我保证不耽误学校的正常教学,绝对不跟别人抢时间。你看现在不是正在上课吗?也没老师过来用,先给我复印几张成不?我这儿的纸都是现成的。”   老头子仍旧固执地摇头:“不行,就这么多油墨, 都被你用光了的话,其他老师要怎么办?”   他满脸严肃,“小秋大夫,无论学医学林还是学工,基础知识是最重要的。这就跟盖房子一样,底下的地基不打牢的话,上头盖再多的砖石也会撑不住,要垮的。”   公社干部在初中里头办这个医学班, 老油墨工觉得不合适, 这让其他老师还怎么正常开展教学?   他没能力也不敢违抗干部的命令, 但是他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畴内, 将这件事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这些话, 他不会对着眼前的公社红人说。人家就是靠着一身医术起家的呢,他没得多嘴多舌触这个霉头。   余秋自然不晓得老油墨工的心思。无论她如何好话说尽,老头儿都一口咬定不行。   学校是为老师跟学生服务的。她要想复印东西,去他们卫生院复印就好了。   余秋要是能在卫生院用东西,也不至于特地跑到学校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要进行思想管控,这个时代的印刷业监管非常严格。看上去无比笨重不起眼的油印机,整个公社居然都没有几台,油墨的供应更加有限。   卫生院职工人数有限,院长也不太注重抓思想教育,所以那台笨重的油印机坏了之后,居然在动荡之中被人当成废品给卖了。   老印刷工可不管这些,他直接锁了门,哼着“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走了。   余秋总觉得自己成了对方口中唱的鬼子。   她垂头丧气回卫生院,实在不行就只能麻烦刘主任了。公社不是支持医疗卫生事业发展吗?那就拿出点儿实际行动来。   余秋回医院大楼时,刚好碰上陈敏跟闵大夫下楼吃饭。   陈敏招呼余秋:“你快点儿,我们等你。”   闵大夫却拉着小赤脚医生走:“行了,咱们吃咱们的吧,你没看到何队长过来了吗?”   这年轻的生产队长,哪次来卫生院会空着手啊?   陈敏点点头:“那倒也是,你吃好的去吧。”   其实小赤脚医生话里没什么其他意思,但是听进余秋耳朵中,却让她忍不住有点儿发烫。   她清清嗓子,主动跟何东胜打招呼:“何队长,你上公社忙啊?”   “是有点儿事,我去副食品店买点儿豆干。”说话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的将右手拎着的布袋子转移到了左手,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四下梭巡一圈。   余秋本来还有点儿尴尬呢,这会儿瞧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倒忍不住笑了:“行了上去吧,有话上去说。”   真上了楼,何东胜却成了没嘴的葫芦。就连值班护士跟他打招呼,平常最爱说笑的人也只是局促地哎了一声。   好在有家属过来喊护士去看病人,不然护士肯定要疑惑,这人究竟怎么了?   等进了医生办公室,何东胜更是紧张的手足无措。余秋关上办公室门的时候,他居然下意识的伸手拦住,死活不让她关门。   小秋大夫震惊了,她看上去这么不正经,一脸急色,要吞了小嫩草吗?   应该不至于吧,听说天生初恋脸的人看上去也是性.冷感的代名词,她瞧着还是挺正经的一个人啊。   何东胜结结巴巴:“就……就开着门说话吧。”   要是叫人看见他跟小秋独处一室,对小秋的名声不好。   余秋鼻孔里头喷气,白眼翻成两个字,矫情!   “你想冻死我吗?”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生产队长手上拎着的布包,“医生跟人谈话都是关着门,这叫保护病人隐私。”   何东胜脸涨得通红,说话差点咬到舌头:“我……我又不是病人。”   余秋靠近了一点,看着他笑:“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害了相思呢。”   这话简直就是炸弹,直接能够将可怜的生产队长炸得灰飞烟灭的那种。   何东胜同志猛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因为过于慌张,他的腿还撞上了桌子,痛得弓下了腰。   余秋大惊失色,生怕把人撞出个好歹来了。   妈呀,至于吗?年轻人,姐姐真的没说什么呀。主要是姐姐这方面经验也匮乏,想要发挥,也没这个实力呀。   护士推门而入,让余秋在病历上签字。   余秋赶紧坐直身体,随口问道:“怎么了?哪床病人啊?有什么不舒服吗?”   护士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穆教授不在综合症。”   余秋扑哧笑出声,将病历递了过去:“你们也太有创造力了,怎么什么都想得起来呀?”   所谓的穆教授不在综合症患者就是冲着穆教授才过来住院。   其实她的情况谈不上严重,按照现在的普遍情况,压根达不到住院的标准。慢性盆腔炎急性发作,入院时有点儿肚子痛,这病放在哪儿治疗原则都是一样的,没什么特别。   但是病人有病人的想法,谁生病了都希望能找个厉害的医生看看,就算对方提供不了什么灵丹妙药,但最起码的心里头也能得到安慰。   可惜的是,这段时间穆教授忙着会诊忙着管病人忙着在春节前将能够处理的手术都处理掉,压根没空到红星公社来。   于是病人心里头就不舒服了,即使余秋早就跟她说可以出院带药回家,她也坚决不肯走,而且每天换着地方不舒服。可是再查体,却又一个阳性体征都没有。   余秋真担心这人继续住下去会神经官能症,真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   她笑着问护士:“这回她又哪儿不舒服了?”   “没胃口,吃饭不香。”护士叹了口气,“我告诉她要下床活动活动,多晒晒太阳,多走走,肯定就能胃口大开。结果她说我态度不好,不是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我看她也就是公费医疗才能这么阔气,换个天天下地的农民试试。保准人家每天三大碗饭,吃的比谁都香。”   余秋笑得不行,连连摇头:“你小心点儿吧。这种人咱们只能哄着,不然她不痛快了,咱们就更不痛快。”   护士呲牙咧嘴:“让她直接上省工人医院去,她又不乐意,非要在咱们这儿裹精。”   余秋笑着摇头:“没事,等余教授上完课过来看看她就好。”   护士很不赞同:“你怎么也叫余教授啊?你应该喊爸爸的。”   余秋笑容可掬:“这不是在医院里头嘛,叫爸爸不合适,感觉很不正式。”   护士看见何东胜打开了饭盒,都顾不上说余秋了,只惊呼一声,“可以呀,何队长,我看你回回都是给小秋带硬菜。”   看看这一大饭盒的红烧鱼,也不晓得他是怎么保温的,居然还热气腾腾,就冲着这香气,她都能干下一大碗米饭。   余秋笑着邀请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们家胡奶奶的手艺那真是杠杠的没话说。”   护士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惜我没福气呀,我吃饱了,我提前吃的饭。”   余秋作势要拉她:“再吃两口又没什么,甭客气啦,一块儿吃。”   护士还是摇摇头,站起了身:“没关系,反正何队长过不了两天肯定还会再给你送好吃的。”   何东胜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两只耳朵简直能滴下血来。   他常年在外头风吹日晒,面庞都快成了古铜色,这会儿一脸红,脸上可真是精彩。   护士奇怪:“呀,何队长你觉得热吗?”   她抬眼看办公室角落里头砖头取暖器,点点头道,“难怪呢,小秋弄的这个东西的确实用。我回回进来都像上了我姥姥家的火炕。”   她母亲是北方人,每回她跟着母亲回外家,都恨不得赖在火炕上不下来,嘴巴上火起大燎泡也不挪窝。   余秋就是笑,伸手指何东胜:“哪里是我弄的,是他,我可没有这个脑袋瓜子跟这种手艺。”   护士立刻竖起大拇指夸:“这个好,你在咱们产房跟妇检室里头都弄个呗。省得她们做检查生娃娃的时候,都冻得够呛。”   妇科检查还好,毕竟时间短,冷也有限。   生孩子才真是遭罪呢,冻得要死,孩子又不会三五分钟就出来,又痛的要命,简直活受罪。   何东胜赶紧勉强镇定下来,清清嗓子道:“那行,我回头准备好材料就弄起来。这个不费事,就是要注意通风,小心一氧化碳中毒。”   护士没有继续坐下来跟余秋聊天,直接推门回护士站。   余秋看着何东胜笑,压低声音道:“我们何队长的社会形象很好啊。”   可怜年轻的生产队长好不容易勉强恢复正常,一下子又烧成了火烧云,他赶紧将筷子并拢送到余秋手上:“吃饭吧,趁热赶紧吃。”   余秋这才笑着放过了害羞的男青年。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有恶趣味了,因为她看着何东胜脸红的时候,居然很有成就感。   妈呀,她现在算是了解,为什么恶霸都爱调戏良家妇女了,跟她恐怕是一个调调。   余秋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然后催促何东胜:“你吃啊。”   生产队长摇摇头:“我吃过了过来的。”   “那也得陪我一块儿吃。”余秋从柜子里头翻出搪瓷缸子,从开水瓶中倒了热水涮洗干净,然后扒拉饭菜推给何东胜,“好歹也是你做的,你怎么也要尝尝自己的手艺呀。”   何队长的脸又红了,期期艾艾道:“你怎么知道啊?”   余秋冲他眨眼睛:“你的味道我吃得出来。”   倒霉的何队长简直想要逃之夭夭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小赤脚医生。   余秋发出咯咯的笑声,直接掀开谜底:“胡奶奶烧鱼爱放野花椒,我不吃花椒,这个鱼里头放的是酸辣椒。”   她戏弄完自己的小嫩草,原本在学校油墨工那儿碰壁产生的郁气一扫而空,终于安安生生吃起饭来。   哎哟,该怎么夸奖自己的眼光呢?瞧瞧,她凭借自身魅力吸引来的年轻人多能干啊,上得厅堂,入得厨房。这红烧鱼烧的入味,一点儿腥气都无,吃进嘴里头的全是鲜香。   余秋一口鱼肉一口饭然后再配一口酸辣椒,感觉这味道真是绝了。   何东胜吃的比她斯文多了,还有空看她带回来的蜡纸:“这是要带到学校去吗?刚好我要过去给余教授扎针,我给你带吧。”   “不用了。”余秋摆摆手,“快年底了,学校忙着要印考卷呢,顾不上。”   她只好奇一件事,“余教授晚上回家呀,你干嘛这个时候要给他扎针灸?”   何东胜言简意赅:“子午注流,针灸配合着时辰用,效果更好。”   余秋决定保持沉默,她不懂中医,那就不对人家指手画脚。   何东胜吃饭看上去虽然慢,但余秋放下筷子的时候,他也吃完了搪瓷缸里头的最后一口饭。   生产队长倒是很愿意陪自己的小女朋友坐一坐,但是已经有病人过来问情况,他只得站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何东胜还抓起了桌上的蜡纸:“我还是拿过去吧。我估计学校忙不到什么地步,这去年过年还有一个月呢。”   余秋简单跟病人解释了情况,送走病人后就回头冲何东胜叹气:“我觉得,他就是不愿意让我印,嫌我浪费油墨。”   其实长期在学校印刷教材,恐怕也不太现实。毕竟,她要印的东西不是一本两本,光是一整套的医学教材就能摞成小山高。这要是来个10套8套,学校一整年的油墨指标恐怕都要被她用完了。   何东胜抓起了蜡纸,信誓旦旦地跟余秋保证:“就这点儿小事?你放心吧,要多少份?我保证今晚就给你印出来。”   “50份。”余秋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下达任务,“何队长,我可要看你的表现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曳雾、林深不见鹿、呦呦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真宝藏男孩(捉虫)   何东胜还真没说大话, 当天晚上余秋回杨树湾的时候, 他就捧出了50份讲义, 厚厚实实,每张纸都印的清清楚楚, 丁点儿点儿都不含糊。   余秋惊讶了:“你这是在哪儿用的呀?你该不会把刘主任的油墨全花光了吧。”   现在印刷东西最多的地方也就那几个办公地点。   何东胜笑出了酒窝:“什么啊,我就在学校印的,公社中学。”   余秋这回真是要跳脚了。凭什么呀?印刷师傅没理由这么欺负人的。大家好歹也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这样埋汰她个外乡人算几个意思?   何东胜忍不住伸出手, 揉了下余秋的额头,声音低沉:“傻瓜,你就不会换个说法吗?”   他掌心全是厚厚的老茧,蹭着他的额头, 有一种痒痒的酥麻。他嗓音低沉醇厚,声浪钻入她的耳朵,似乎在她的胸腔也可以引起共鸣。   余秋觉得自己绝对是手控加声控,因为她都忘记了吐槽,他一个高中生哪里来的勇气说一位正儿八经的博士傻。   生产队长却沉浸在关爱小女友的柔情蜜意中:“你怎么不想想看,你去学校应讲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偏偏这次人家不让你印?”   他当然没有指望余秋回答,因为他连停顿都不停顿就直接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先前是印给李伟民和陈敏、宝珍他们用的, 不是学校里头的学生。现在学生上课都不认真, 要是再有什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老师就更加压不住他们了。”   他蹭了会儿余秋的额头, 又就势帮余秋按摩脑袋。他的小赤脚医生,成天脑袋瓜子转个不停,可不得累坏了。   余秋得承认,生产队长的艺医术水平如何?她不知道。不过他这手按摩的功夫却的确不赖,完全可以媲美开店的师傅了。   热气透过他的指腹传入她的头皮,然后渗透下去,余秋舒服得简直要打哆嗦。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口说话:“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目前的状况最好的模式是实行5年制卫校,前两年上高中课程,后两年进行专科学习,毕业出来达到大专水平。”   虽然那位领袖提出高小毕业后经过简单的培训就可以达到看病救人的水平,但实际上余秋觉得这不现实。因为疾病本身就极为复杂,不是简单地背诵教材就能成长为合格的医生。   很多时候,它考验的是医生的逻辑水平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   正常情况下,这种根本就发不了文凭的培训班压根就不可能吸引来任何学生。   然而这个时代不是情况特殊嘛。大部分人都没有办法升入高中继续学习,就是上了高中,也不代表他们有出路。尤其农村生源的学生,没有高考,基本上也不要指望被推荐上大学。等待他们的命运几乎都是回乡务农。   这个时候,能有学校接纳他们让他们继续学习,即使没办法提供任何文凭,照样可以吸引大量的学子。   因为现在的人除了认文凭之外,也认你到底学了多少知识。   在农村,大夫又一直是一个比较受人尊重的职业。   “我想的是要对入学学生进行考核,没有考上高中的学生可以再经过一次筛选,达到一定的文化程度才能进入全天班学习。”   余秋被按揉的极为舒服,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至于被涮下去的学生,那就老老实实参加劳动吧。如果还有学医的心思,统一到杨树湾来上夜校。文化水平不够,听不懂课,那就跟着李红兵他们继续补习。”   何东胜笑出了声:“你是故意埋汰他们吧?”   余秋傲慢地抬起眼睛,丝毫不掩饰作为学霸的傲娇:“谁让他们不好好学习的?同样坐在一个教室里头,同样的老师来教,人家能学得好,他们却学不好,责任不在他们自己头上,在谁?”   何东胜笑得愈发厉害,相当没有原则可言的连声附和:“对对对,小秋说的对。”   余秋美滋滋的:“本来就是。”   她计划得可美了,“这些学生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平常刚好在卫生院跟杨树湾的医院实习,多学多看,顺便帮忙打打杂,人手不够的问题就能得到很好的解决。”   穆教授先前帮忙联系过来的那几十位实习护士干到年底就要放假回家,开过年又得回学校学习了。这么一来的话,假如后面病人持续增多,医院人手可不够用。   何东胜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子,眉眼含笑:“真不愧是我们杨树湾的当家人,看看这算盘珠子打的多精。”   余秋可不愿意承认:“我这还叫精啊,我这完全是赔本的买卖,都不收他们学费的,国家也没给我跟于教授一分钱的补助。我们这已经是带着工资上班了。”   何东胜笑出了酒窝:“那我好好挣工分,我给你们补助。”   哎呦喂,看不出来呀,生产队上还挺会撩的。这都快赶得上周星星对柳飘飘说“我养你”了。   虽然余秋完全不需要任何人养,她的字典里头也没有被人养这个概念。但她得承认,这感觉很不错,像是有个大后方一样。   她抬高了胳膊,摸了摸何东胜的脑袋,鼓励她的小男友:“加油!我挺能吃的。”   何东胜笑得胸腔都震动了,他就势抓住了余秋的手:“我一定让你以后顿顿都吃上肉。”   妈呀,这个承诺的标准差不多达到送一辆小马莎的级别了。   她鼓励地拍了拍何东胜的年代:“好好加油,我还有一堆讲义要印呢。”   何东胜被她拍了脸虽然诧异,却也不生气,反而就势握着她的手笑:“我看你是真的傻了,哪里要这么麻烦,咱们杨树湾小学就有油印机呀。”   余秋突然间反应过来,哎还真没错,杨树湾虽然只有三个年级,可是小学生们也是要考试的呀。没有油印机,那么多试卷是怎么印出来的?   何东胜笑得简直合不拢嘴巴:“我看你是算盘珠子打的太精,就想着怎么占人家的便宜了。”   余秋立刻飞白眼过去:“我占谁便宜啦?”   说着,她伸出手指头,点了下何东胜的鼻尖,眼睛直直往前探,“有占你便宜吗?”   知青点因为通风条件有限,不好使用传统取暖器,余秋指尖冰凉,却烧的何东胜整个人都成了煮熟的大虾,浑身上下通红一片。   他喉咙发干,感觉自己现在需要好好洗个冷水澡。哦不,是要先灌下一大壶凉茶。   余秋笑着,正要调侃他是不是出现了过敏症状?   胡杨直接从山洞外头走进来,颇为好奇:“你俩聊什么呢?说这么久。”   “说学校的油印机呢。”何东胜随口应道,“小秋准备多印点儿讲义,发给来上课的学生,这样他们听课也轻松点儿。”   “谁说要发给他们了?”余秋毫不犹豫地投反对票,“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的。现在上小学都要交学费呢。难道我印讲义就不需要成本?一本讲义三毛钱。”   胡杨有些迟疑:“那要是没钱买讲义怎么办?”   “不会自己抄啊。”余秋端正的颜色,“是他们求学还是我求他们学?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有机会摆在面前不晓得珍惜,那也是自己的责任。”   何东胜跟着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学习又不是轻松差事,自己不下定了决心,旁边就是拿棍子跟在后头都没用。”   小胡会计算是勉强被两人说服了,抓抓脑袋道:“那也行。要是他们真没钱,我们这边想办法给他们安排打短工的机会吧。”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感觉这是个契机,可以趁机在跟县里头谈一谈,多弄点儿工副业。   现在杨树湾的蘑菇酱生产还不成规模,仍旧是小作坊模式,其实完全可以发展起来,顺带着生产泡椒木耳之类的,也是在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餐桌。   这些想来学习却没钱买讲义的学生,可以通过摘蘑菇采木耳的方式换工,攒到一定的工分换一本讲义,这样也能减轻杨树湾大娘大爹们的劳动负担。一直蹲在地里头摘蘑菇可不是轻省活计。   何东胜立刻夸奖余秋:“还是我们小秋厉害,什么都想的妥妥的。”   胡杨觉得生产队长对余秋的称呼有点儿奇怪,他以前不都是叫小秋大夫的吗?   然而小胡会计还没有来得及深思,看见油印机的余秋就开始给他找事做:“你能不能想办法在上面装上电,让油印过程变成自动化的?”   这还真不是余秋矫情,虽然她的确很嫌弃油墨那股汽油味。   现在的油印机真的非常不好。没有现成的墨盒,又浓又黑的油墨跟油印机分开摆放,有一个圆柱形的盒子专门盛放油墨。   余秋印刷时,需要先从盒子里头搅出油墨放在油墨板上,再利用油墨胶滚上下左右缓缓推动着,使得浓黑的油墨均匀地附着在油墨板上和胶滚上。   这个过程很重要,一旦油墨分摊的不均匀,那后面印在纸上的就会变成花脸猫,有个地方漆黑一团,有的地方暗淡的完全看不到。   可这还只是第一关。   接下来的操作同样相当考验人。   将平均每张需要花费40分钟才能刻写好的蜡纸夹在印刷网上,把需要印刷的白纸夹在下面的夹纸板上。然后硬核操作就要开始了。   余秋得左手捏住油印网,用力往下按后死死压住,然后右手抓起沾满油墨的胶滚置于印刷网上,后向前推动胶滚,完成一页纸的印刷。   接着,她得抬起印刷网,将印好的纸张翻到旁边,继续印刷下一张,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这个过程当中,她需要充当人形计数器,算好了已经印了多少张纸。   其实这个过程虽然枯燥,余秋也不是不能忍受。作为一个任何时候都可以陷入沉思的医生,这种单调的机械化操作对她来说还是难得的放松机会,可以让大脑停止思考。   可问题的关键是,机械的重复操作不代表简单啊。   推动油墨胶滚的动作可是有讲究的,在哪儿用力和用多大的力道都要考虑清楚,力度得合适而且加力还要持续均匀。   胶滚推的速度也要控制好,推得太快力气施加不上去,印出来的字就会太浅,甚至完全看不清楚。   可要是胶滚推慢了,力气太大就会导致印出来的字迹过深过重,甚至糊成一团。而且蜡纸在这样的力道下,也容易被扯坏,还得再次刻写。   想要自如的使用手动油印机,那就得熟能生巧,经过反复的练习达到印刷良好的成果。   可惜余秋对这个过程毫无兴趣,她认为所有需要量化的程序,都应该采取工业化生产。   既然需要的力道是固定的,那就由机器来控制好了。人的感觉在敏锐,也比不上机器的精准。   胡杨看着余秋推了好几次滚筒,在边上摸着鼻子迟疑:“也不是不可以,理论角度上可行。”   余秋立刻做出惊喜的表情,再三再四替田雨感谢小胡会计:“真的?那太好了!这下子田雨可要少遭好多罪。她有好多卷子要印呢。”   何东胜站在胡杨背后,微微冲余秋摇头,感觉他的小赤脚医生可真是能够忽悠人干活。   胡杨立刻来了精神,拍着胸口跟他们打包票:“等着吧,年底之前,我一定把自动化的复印机给你们弄出来。”   余秋真得感慨,难怪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年轻的小伙子在小姑娘面前,表现欲可真是惊人。   她大声夸奖胡杨:“我就说我们小胡会计是能人,我就指望着你,赶紧把复印机弄出来,后面我还想印刷医学故事呢。”   胡杨好奇:“什么医学故事?”   “就是编个小故事,在里头穿插医学知识。”余秋比划给两人看,“这样印成差不多报纸大小,三分钱一张,谁想买的话就直接带走。”   干巴巴的医学知识听得人忍不住想睡觉,可要是加上故事,在这个除了样板戏文艺作品可以欣赏的时代,吸引力绝对杠杠的。   余秋对自己编故事的能力有信心,主要是医生都是段子手,见多识广,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故事都能被他们撞上。每回都能让他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要不是顾及病人隐私,倘若她打这些遭遇发在朋友圈里头,肯定会引来非同行朋友的评论,卧槽,居然还有这种神奇的事,这都什么骚操作啊。   何东胜在边上积极出主意:“那要不要画成连环画呀?这样看起来比较清晰明了。”   余秋摊手,相当实在:“我只会画医学解剖图谱,保准每个器官都栩栩如生。”   真不是姐姐吹的,教科书上的解剖图谱在姐姐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画的实在太失真了。   何东胜笑得矜持:“我试试吧,我有的时候会画点儿画。”   事实证明,生产队长说话相当含蓄。他下笔如风,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幅连环画,堪称线条简洁却神形兼具。   余秋拍着他的肩膀,啧啧称赞:“可以呀,何队长,想不到你居然深藏不露。”   何东胜还端着,颇为谦虚:“哪里哪里,我也没正经学过。”   余秋看着他,眉眼含笑,压低声音道:“何队长,我怎么觉得自己捡到宝了呀。”   哎哟,真是个宝藏男孩,总觉得还能好好挖掘。   何东胜脸红的厉害,支支吾吾的,生怕叫人看见。   余秋还想再逗弄他几句,外头胡杨又跑过来喊人:“余秋,电话,卫生院打了电话过来。”   小邱大夫的医生属性立刻上升,就连调戏小男友都顾不上,她直接拔腿往外头奔:“什么情况?”   胡杨抓抓脑袋,十分困惑的模样:“我也说不清楚,什么左边高血压右边血压正常,不知道要不要按照高血压治疗。”   余秋皱起了眉头:“就这样?”   左右胳膊侧量血压结果不一样,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一般也就差在5-10mmHg的样子。既然左侧血压正常,右侧血压稍微高那么一点儿,那也不算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非要现在就给处理。   胡杨满脸困惑:“我也说不来,好像说是右边120/80mmHg,左边150/100mmHg,测了三次都一样。”   余秋立刻紧张起来,上臂血压左右一般相差小于10~20/10mmHg,如相差较大需考虑锁骨下动脉及远端有闭塞性病变,例如大动脉炎,粥样斑块等。   妈呀,她一点儿也不希望碰上血管病变的病人。   余秋急急地追问:“到底是什么样的病人啊?哪儿不舒服来的?”   “说是你们的老病人,那个盆腔炎的,肚子痛。”   余秋真想骂一声贼老天,就不能让人消停会儿吗?   麻蛋,血管病变加上腹痛,分分钟都提示会死人的病啊。   余秋等不及找船去卫生院,先冲过去电话指示:“立刻完善检查血常规及血型、尿常规、肝肾功、血气分析、血糖、传染病筛查、心肌酶、肌红蛋白、凝血功能包括D-二聚体和血脂检查的。”   闵大夫一个劲儿的答应,只犯愁:“血气分析跟D-二聚体我们查不了啊。”   余秋哭丧着脸:“那就先查一个床边心电图吧。跟家属交代,有主动脉夹层的可能,病人很可能会猝死。”   狗日的老天爷,她就是能够明确诊断是主动脉夹层也无济于事呀。又不能做介入治疗,就是转了医院也处理不了。   况且说不定等不到转院,病人就嗝屁了。主动脉夹层,误诊率高,病死率更高,堪称心内科医生最讨厌的疾病,几乎可以说,没有之一。   教授金招牌   余秋没敢耽误时间, 她立刻坐船往红星公社去。   廖主任大声一挥, 开辟的那条新航线今天晚上九点半首次开行, 船上没多少从四面八方赶来院校学习的贫下中农,倒便宜了心急如焚的小秋大夫。   她的旁边坐着的是余教授, 虽然身体羸弱的教授忙碌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但听说有病人可能时刻处于危险中,他还是立刻套上棉袄,跟着余秋一块儿坐船往卫生院去。   冬天的夜晚, 水上寒风阵阵,风像刀子一样,刮的人脸割的人耳朵生疼。   坐在船上的学生们满怀好奇,叽叽喳喳地追问,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人?是不是有人生孩子了?   他们白天听了余教授的课,觉得实在太有意思,于是晚上又结伴跟着过来再听一遍。   余秋也觉得奇怪,炒冷饭有什么好吃的?仿佛年轻人的热情在哪儿都能燃烧起来,而且像是不灭的太阳一般。也许他们获得知识的渠道太有限了,任何稍微有点儿新鲜的东西,都能吸引他们反复倾听。   余教授倒是很有耐心,慢条斯理地回答他们的提问。   他还直接点了余秋的名字:“小秋, 你跟他们说说, 四肢测量的血压不一样代表什么?”   饱经风霜的老人, 目光柔和, 似乎在安慰余秋:放松点儿, 不要紧张。   他们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往卫生院赶了,这个时候着急无济于事。   余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勉强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紧绷:“双侧血压不同常见于下面几种情况:正常生理现象,血压测量时的伪象,先天性心脏病,获得性疾病。”   她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飞快的分析,左右胳膊测量双侧差距已经大于20毫米汞柱,正常生理现象基本可以排除。   血压已经测量过三次,护士为了这件事打电话过来,那么测量错误的可能性也基本不存在。   接下来就是先天性心脏病,瓣上主动脉口狭窄、主动脉缩窄、动脉导管未闭、锁骨下动脉发育异常等等这些都可能造成双侧血压不一样。   它们也许有其他临床表现,也许表现根本不明显甚至往往被忽略。想要排除相关疾病,必须得做进一步检查,但要命的是现在辅助检查手段实在太少了。   但是比起这些,余秋更害怕的是获得性疾病所导致的双侧血压差异,比如说主动脉夹层。   所谓主动脉夹层,是指主动脉内的血液经内膜撕裂口流入囊性变形的中层,形成夹层血肿,而后随血流压力的驱动,逐渐在主动脉中层内扩展。这是一种严重的心血管急危重症,起病急,进展快,病死率极高。   按照国内专家治疗共识,该病需要早期诊断早期治疗,初步治疗的原则是有效镇痛、控制心率和血压,减轻主动脉剪应力,降低主动脉破裂的风险。   因为一旦主动脉破裂,后果不堪设想。   余秋还是在自己轮转的时候,见过一例主动脉夹层患者,是位吃坏了肚子来看病的中年男人。结果医生听说他有高血压病史,留了个心眼,让他做了CT,发现了主动脉夹层。   可惜还没有来得及转去血管外科做手术,病人就死在了急诊病房。   这个病的死亡率实在太高了,余秋没办法不心生警惕。   这次护士发现异常也是偶然。   因为一般情况下测量血压都是在病人右侧,患者入院以及住院期间测量右侧血压结果都正常。   今天晚上病人说自己头晕,闵大夫就去给她测了个血压。本来也是要测量右侧的,但是患者家属在病人的右床边摆了很多东西,压根就没给医生留下可以站的地方。   闵大夫迫于无奈,只好给她测量左侧血压,结果发现血压居然明显升高了。   余秋噼里啪啦地将相关疾病全都报了一遍之后,船舱里头的学生都陷入了沉默。   有个小个子的女学生开口提问:“可是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她没有办法理解大夫的紧张。   余秋苦笑:“我这么跟你们讲吧,主动脉分成内膜、中层和外膜三层结构。正常人的血液是不是内膜围成的管腔内流淌?但主动脉夹层的病人血液是在外膜和内膜形成的新管腔内流动。这个过程就像吹气球一样,积聚在里头的血越来越多,气球被吹爆了就是夹层破裂,血液冲破外膜则立即导致猝死。有的病人从出现明显症状到死亡,只需要几分钟时间。”   死亡对于十几岁的小孩而言,是个太过于遥远的话题。坐在船舱里头的孩子明显被吓到了。   有个女孩子小小声地念叨了一句:“怎么会有这么多病?”   “这只是极少的几种病而已。人类的疾病多不胜数,还有很多病尚未被发现。”   余秋抬眼看面前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表情严肃,“我说健康的身体是你们最大的财富绝对不是在说大话。比起那些在病痛中备受折磨的人,你们已经幸运的不像话了。   就算是你们那位失去一只眼睛的同伴,假如让一位癌症晚期的患者跟她交换,人家肯定宁可不要那只眼睛。”   “她不是我们的同伴。”先前开口的小个子女生气呼呼地强调,“我们跟她不一样的,我们才不会诬陷人呢,更加不会随便打人。”   余秋微笑:“思想越辩越明,希望你们能够保持,不要轻易受蛊惑。”   陈敏在旁边加强语气:“你们不能受林飚反革命集团的欺骗,做伤害社会大生产的事。”   余秋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现在再听到任何往林飚头上扣的帽子,她都波澜不惊。   成者王侯败者寇,上位个个都是孔繁森,下台集体沦为王宝森;真好啊,毕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死人多背点儿锅,实在不是什么问题。   为了确保安全,夜间行船的速度明显要比白天缓慢。   余秋大约花了近半个小时才抵达卫生院。   看到护士,她第一句话就是:“下肢测量血压结果如何?”   测量四肢血压可以帮助判断血管病变情况,简单安全而且有的时候往往可以提示很重要的信息。   比方说大动脉炎患者右侧锁骨下动脉狭窄或闭塞就可能引起双臂血压测量结果相差甚大。   这时候测量下肢动脉血压,与上肢同侧血压比较,一般下肢较上肢高约 10-20mmHg,如双下肢也存在脉压差,且超过5-10mmHg,则提示大动脉炎的可能性较大。   护士满脸无奈:“她不肯让我们测。”   她话音未落,病房里头就传来中年女病人的喊声:“你们干什么呀?我是教授的病人,你们不许动我。”   余教授朝护士点点头,主动走进病房安慰病人:“就是我让她们给你做检查的。我在给学生上课,听说你不舒服,我怕耽误了你治疗就立刻赶过来了。但是坐船过来需要时间,所以我请医生护士帮忙给你完善相关检查。”   一听是教授的吩咐,病人的态度立刻和缓下来,她激动得双眼都泛着泪花:“教授您可来了,我一见到你呀,我就浑身都舒坦了,您就是华佗在世。”   余秋捧着血压计给她测量下肢血压,她深切的觉得口罩在很多时候是医生护士的保护工具,不仅仅可以拦截病菌,更重要的是防止病人看见自己的真实表情。   妈呀,她忍得好辛苦,她知道病人很可能有危险,可是这一瞬间她还是好想笑啊。   一个个都是戏精学院的高材生,还真是能作。   原本在护士面前号称心痛的无法呼吸,已经喘不过气,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的病人,在见到余教授的瞬间又感觉还好了。   心电图做了,没什么异常。   余教授亲自给她腹部查体,这下子病人连轻微的压痛都没了,只觉得浑身舒坦。   余秋放下了听诊器,朝余教授点点头:“双侧脉压差是15mmHg,结合临床表现,初步考虑大动脉炎的可能,但其他相关疾病暂不能排除。”   病人满脸茫然:“啥盐?我好好的,哪里来的盐?我头不昏气不喘,我好的很呢。”   余教授微笑:“那可能是你生命力顽强,已经耐受甚至身体内代偿性形成了其他侧枝循环,所以感觉很好。”   病人高兴起来:“对对对,我的身体很好的,而且命特别扎实,我小时候我妈生我,收生婆婆都说我不行了,生下来没声音,结果嘿怎么滴,我还是稳稳当当的活下来了。”   余教授微笑:“那你这条命可真是金贵,你不能疏忽大意的。我们目前考虑你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人家说病来如山倒,其实啊那山很可能已经在被掏空了,只是你还没有察觉到而已。现在呢我们建议你去上面医院的心血管科好好做检查,争取再来一个挖山贼,把你的山挖断了之前将他揪出来,然后快点儿补救,这样你还能稳稳当当的继续生活下去。”   病人被吓到了,立刻蜷缩在被窝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去,我就信教授您,我不要去城里。”   “我是搞妇产科的教授啊。”余教授和颜悦色,“你放心,你去城里头,我也帮你打招呼,还找这方面的教授专家给你看。”   这话很有诱惑力,但是病人还是犹犹豫豫:“我,我没什么不好,我不去城里。”   于大夫始终和颜悦色:“这看病啊,都是在没发病的时候看最好。为什么呢,时间充裕,一点一点的做最安全。等到真正发病的时候,大家就只能管最重要的那点,其他的事情就顾不上了。”   病人被他劝了半天,终于同意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看要不要上去检查。   余秋在边上趁热打铁:“您赶紧去,这检查清楚了你也好安安生生过年不是吗?”   余教授要了工人医院的电话号码,直接打过去给自己的老朋友,开门见山询问现在他们还有哪些事情可以做。   郑教授正在心血管内科会诊,听说是余远航的电话,他激动的不得了,说话都打起了哆嗦:“你个狗东西,出来也不招呼一声,走也不打招呼,我想跟你说你姑娘还活着,在红星公社好好的,都没找到机会。”   余远航微笑:“算啦,我这人晦气,别沾上我,反而让你们受牵累。”   郑教授简直要跳脚,原本风度翩翩的学者,这会儿冲着电话机咆哮:“你讲什么鬼话呢?你这不像话的家伙。你等着,我要过来好好揍你两拳。老金出去巡回医疗了,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你要心血管的专家,行啊,我把老曲给你拽过去。”   余教授赶紧谢绝他的好意:“老曲腿受伤还没好呢,你别折腾人家。”   郑教授立刻坏笑:“谁跟你说老曲腿受伤的?你这家伙肯定偷偷打听我们的情况了吧。”   余秋看着脸上泛出潮红的余教授,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暖洋洋的滋味。   她觉得直到现在余教授才算是活过来了。   他虽然失去了妻子,女儿也不知踪迹,但他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朋友不嫌弃他是右哌,即使在他如此落魄的时候也愿意伸出手。   余教授挂了电话,整张脸容光焕发。他看见余秋盯着自己瞧有些不好意思:“好久没见了,一时间就多说了几句。”   “教授,您多跟他们打打电话吧。”余秋看着老人,“我到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只要是听说过你见过你的,都说你是好人。你虽然不在我身边,但是你结下的善缘一直庇护着我。金教授,郑教授,穆教授还有卫生院的丁大夫,还有数不清的人,每个人都告诉我你是好人。你是什么派别没关系,大家都承认你是好医生。”   余教授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也没做什么,都是国家培养的。我做的太少了,只怕以后也做不了什么。”   余秋其实并不太能理解这个年代的知识分子,尤其是这些被扣上右哌帽子的人。   她导师有位堂叔戴了20多年老右哌的帽子,最后到80年代平反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买了张车票去京中,然后上田安门,对着主席像嚎啕大哭:“主席我不是右哌,您老人家看见了吗?”   从头到尾,他居然没有对田安门上挂着画像的那个人有任何怨怼。   余秋不能理解这种情感,她也不打算理解,她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   办公室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小伙子扶着大汗淋漓的孕妇往里头走,大声喊着:“大夫,我老婆要生了。”   他们的身后跟着拎了脸盆跟布包的中年妇女,也是一脸惊喜又焦急的模样。   见到护士,应该是大肚子婆婆的人立刻打听:“咱们公社有教授在吧?同志,你能不能帮帮忙,替我们说说,请教授帮忙接生我家娃娃,沾沾教授的福气,将来也能好学问。”   余秋看了一眼余教授,忍不住笑道:“我觉得卫生院以后会被挤爆的,您就是金字招牌。”   余教授笑着摇头:“我能做什么呀,我压根就算不上什么正经医生。”   但他仍旧走出去,宽慰大肚子一家人:“先进去做检查吧,我会看着的。”   余秋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其实挺坦荡荡的,他们似乎比谁都了解医者父母心,就连大肚子生娃娃,碰上男医生接生,也能够坦然接受。   余教授陪着大肚子进产房的时候,孕妇全家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可是大肚子人一躺上检查床,余教授拿了听筒给她听胎心,表情就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胎心不好。   余教授担心是自己已经长期不接触临床工作,耳朵跟着迟钝下来,又喊余秋过来听。   余秋听到的结果更吓人,那迟缓的胎心就跟成年运动员似的,居然每分钟只有五六十次,而且连着听了三次都没有恢复的意思。   余秋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胎儿宫内窘迫的可能性大,我不建议继续等待观察。”   宝宝现在很可能危在旦夕,反应慢点儿就不行了。   余教授出去跟家属交代情况,怀疑宝宝不好,要立刻急诊开刀把孩子拿出来。   大肚子家里人急得不行,做婆婆的可怜巴巴:“教授,可可不可以不剖开肚子呀,她已经肚子疼了啊,要生娃娃了。”   余秋伸手摸宫缩,皱着眉头问:“你现在肚子疼吗?”   孕妇脸色苍白,汗水一颗颗的往外冒,她艰难地摇头:“我腰疼,我婆婆生我男人的时候也是腰疼,大夫,我是不是要生了。”   余秋皱眉,的确有产妇在进入临产状态后表现为持续性阵发性腰酸,可这样持续腰痛的,会不会是泌尿系统疾病?由于妊娠期血容量的增加,孕妇及胎儿代谢产物增加,肾脏负担加重,的确容易导致相关性疾病。   然而现在已经顾不上许多,摆在他们面前最迫切的任务是赶紧终止妊娠,急诊手术抢救胎儿。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觑觑眼婷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幸亏有教授在   因为胎儿情况危急, 更因为产房里头起了砖头火炉, 暖融融的, 手术间却滴水成冰,所以综合考虑之下, 余秋并没有推新来的大肚子去手术间开刀,而是就在产房开始手术。   不想着阴差阳错的选择,居然意外救了大肚子跟余秋一回。   孕妇腰痛的厉害,难以保持胸膝卧位让侯向群打硬膜外麻醉, 余秋也等不及她再调整位置,直接在大肚子肚皮上打了局部阻滞麻醉,然后开刀入腹。   局部麻醉的效果可想而知,可怜大肚子痛得差点儿咬破自己的嘴唇。   “推药推药。”余秋看到子宮就招呼侯向群, 又安慰准妈妈,“我们给你加药了。”   药推下去之后,准妈妈果然舒服多了,余秋也明显感觉到了她肌肉的松弛。这为手术成功又提供了便利条件,不然腹肌绷得紧紧的,想把宝宝取出来也不容易呢。   但是切开子宮下段后,余秋看到高浮的胎头又忍不住头痛。   剖腹产整个手术流程简单,基本上每位产科医生第一个学会的手术就是剖腹产。但就像外科医生常常会栽在“阑尾炎”上一样, 看似驾轻就熟的剖腹产, 也常常让产科医生头大如斗。   比方说这种高浮的胎头, 因为位置不固定, 所以医生的手伸下去找不准受力点, 有点儿像水中捞皮球一样,反而不容易取出胎头。   正常情况下,此时余秋就需要助手的帮助,由充当一助的余教授下压宮底,从而相对固定住胎头,好让余秋施加力道托出宝宝的脑袋。   可是余教授的手戴上手套就已经相当艰难,这个时候让他加压实在太不容易了。经验丰富的教授立刻给出了另一个选择:“上产钳吧,用出口产钳带一下。”   如果他们在手术间里头,肯定没办法实现这一点。卫生院的产钳数目都是有限的,全放在产房里呢。   可偏偏今天他们就是在产房开的刀,所以单叶产钳很快上台,帮助余秋顺利托出了胎头。   这个宝宝身体比较娇小,余秋没用上助手的帮忙,就顺势娩出胎肩,然后直接将宝宝拉了出来。   小家伙离开母亲的肚子虽然软趴趴的,不过皮肤颜色尚可。   再给了一轮摩擦刺激后,助产士拍小家伙的脚板心,他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像娇弱的小猫哼哼一样。   余秋叮嘱注意保暖观察新生儿情况,然后按部就班地剥离胎盘。   孩子状况还好,余秋悬着的心落下了起码90%。直到此刻,她都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此时此刻,余秋仍考虑大肚子强烈的腰痛是因为泌尿系统疾病,肾结石导致的肾绞痛是她怀疑的主要原因。   这个疾病不罕见,也有成熟的治疗办法。   孕妇治疗疾病之所以困难,就是因为她们处于妊娠状态,医生要考虑治疗疾病可能对胎儿产生的不良影响。   现在大肚子卸了货,不用担心胎儿的健康,那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好了。   余秋擦拭干净宮腔,观察出血情况尚可,立刻让陈敏接手,指导她缝合子宮。   产房里头静悄悄的,只有刚生下来的小家伙,脚板心受到了重创式的弹性,发出不满的哼吱声,小胳膊小腿蹬来蹬去。   这个宝宝的确小,只有4斤8两重,已经属于低体重儿了。要不是在妈妈肚子里头窒息了,自然分娩肯定比较好生。   不过要是在母亲肚里头多养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长大一些。   余秋看陈敏缝合好子宮,常规做术中探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顺利,腹腔内也没有活动性出血征象。   余秋招呼侯向群:“准备关腹吧,看看血压的情况。对了,尿常规还有肾功能报告返回没有?是什么结果?”   护士先回答了余秋的问题:“尿蛋白+,酮体+++。肾功能在正常范围内。”   陈敏随口应了一句:“这人妊娠期高血压吗?”   余秋还没回答,侯向群先发了话:“别说,血压还真是高,150/100mmHg。”   余秋微微皱眉,又开口问:“入院测量血压多少?”   这回是陈敏回答的问题:“138/90mmHg。”   她又加了一句,“两边血压差不多。”   余秋快速思考着,给出了医嘱:“再测量一次,说不定真是妊娠期高血压。要是血压一直高的话,就得给她用药了。”   她一边说一边指点陈敏关腹。   余教授在旁边轻轻地呀了一声:“这人血管跳得还真是厉害。”   余秋先没反应过来,随口问到:“哪里呀?”   等余教授示意她位置,她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腹主动脉搏动明显,让她想到的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主动脉夹层。   主动脉夹层导致肾动脉缺血,从而出现剧烈腰痛。40岁以下女性约有一半人出现主动脉夹层是在妊娠期。所以临床上对于妊娠妇女剧烈腰痛持续不能缓解者,必须注意排除主动脉夹层。孕妇发生主动脉夹层时会影响胎盘灌注,从而出现胎儿窘迫等表现。   对,大肚子来医院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主动脉夹层的临床征象。   然而跟绝大部分发病急进展快愈后差的凶险疾病一样,主动脉夹层的发病率并不高,孕妇的发病率大约是1/10万,距离常见病多发病的标准很远。   所以余秋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测四肢血压。”   报回来的血压结果没有明显异常,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主动脉夹层患者都会出现四肢血压的差异。   况且余秋还在产妇胸骨窝处见异常动脉搏动。   夭寿啊,这应该算主动脉夹层常见体征中的搏动性包块了,理论角度上手术前就应该被发现。   但现在是冬天,大肚子来的时候身上就穿了棉衣。即使捋起衣服给他们做产科检查的时候也只是露出肚子而已。没什么特殊情况,余秋也不会让对方露出胸部啊。   就算上台消毒的时候,因为急着赶紧把宝宝拿出来,当时他们重点就是消毒手术切口区域,加上产房里头并没有无影灯,其实胸部情况看的根本不清楚。   后面手术巾单一铺,那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余秋心惊肉跳,看着那明显搏动的血管,越想越害怕。如果不是余教授上台的话,那么按照常规,她一定会让助手帮忙压宮底帮助胎儿娩出。   因为她怕麻烦,因为她有一双出了名的小手,因为她懒得动用产钳。   可如果助手下压宮底的话,那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已经形成假腔的动脉有血液不断地往里头流,就像不停被吹气的气球。这个时候再从外面用力给气球加压,分分钟就能捏爆气球的节奏啊。   她后背冷汗淋漓,眼前一片黑暗。   妈呀,主动脉夹层一旦破裂,别说是在1973年的红星公社卫生院,就是在2019年的省人医,能抢救活一例都要作为典型大书特书地宣传。正常情况下基本连抢救都来不及抢救,直接几分钟内没命。   幸亏有余教授在,不然她就要眼睁睁看着刚当上妈妈的产妇在她面前永远闭上眼睛了。   她真的很讨厌那种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碰到。   麻蛋,她这到底是什么体质啊。在省人医工作的时候,出了名的镇不住夜班,每逢当班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疑难杂症出现也就算了。   好歹她还能祸害其他科室过来急会诊,要是倒霉,大家一起扛。   眼下这简陋的条件,出现一起凶险疾病,那就是要一个人的命。   “上降压药吧,给β受体阻滞剂。”余秋有气无力,“目前治疗原则为止痛、降压,密切监测生命体征,然后我们共同祈祷它千万不要破了。”   手术结束,余教授带着余秋一块儿跟家属交代情况。   余秋没敢给家属太多希望,这种急性内科疾病家里人一般情况下都很难接受。   好好的人又没磕着,又没碰着,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产妇的丈夫立刻红了眼睛,大概是害怕当场哭出来,实在太没脸,他直接扭过头,掉下了眼泪,连话都说不清楚。   相形之下,他的母亲要镇定许多,她只竖起耳朵,努力倾听医生说的每一个字,最后就说了一句话:“大夫,我们家治,不管怎么样,我们家都给她治。她是我家儿媳妇,她才刚当妈妈呢。”   余秋面色凝重:“目前我也只是推测,因为这儿条件有限,很多检查都没办法做。刚才我父亲余教授已经联系了省工人医院那边的心血管疾病专家。等那边的教授过来了,我们再请人帮忙看看,争取找到更好的治疗办法。”   原本看上去还镇定的婆婆这下子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头淌:“大夫,谢谢你们费心了。教授,亏得有你在,不然我孙子就要没妈了。”   也许是教授这两个字给了家属信心,母子俩看上去心情平静了很多。   刚刚上爸爸的年轻男人还试探着问余秋:“我们弄点儿吃的给我老婆吗?她前头疼得厉害,晚饭都没吃。”   余秋苦笑:“幸亏她没吃晚饭,为手术提供了更好的条件。你老婆父母在本地吗?在的话,尽量把人叫过来。后面等工人医院的教授来了,讨论出结果,就跟你们两家一块儿谈。”   产妇的婆婆也擦了眼泪,催促儿子道:“对对对,你把小芬爸妈也叫来。人家的姑娘现在还躺在里头,她爸妈肯定急死了。”   余秋冲这对母子点点头,没有再多说话,直接又回到产房里头。   主动脉夹层患者病情变化莫测,常常会出现呼吸困难等一系列症状。   她现在没有办法治疗夹层的问题,就只能给予对症处理。   降压药已经给产妇用下去了,术后半小时复测血压142 /90mmHg。   麻醉已经过效,清醒过来的产妇觉得自己腰痛好多了。她看着宝宝,脸上浮现出恬静满足的笑。   “真好,我就怕他会不好。”   余秋在心中叹气,现在不好的人是产妇自己呀。   她安慰新手妈妈:“我们手术过程中发现了一些血管方面的问题,可能就是它导致你腰疼。我们已经帮你请了心血管方面的专家过来看你。后面你有可能需要转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明确诊断,然后再给予相关的治疗。”   这一长串话,对于刚开完刀的产妇来说,似乎太过于复杂了。   她茫然地眨着眼睛,只问了一个问题:“我爱人跟我妈知道吗?”   “知道。”余秋点点头,“我已经跟他们说了。”   “那就好了呀。”产妇不过20岁,满脸稚气,“他们晓得就行了,我听他们的。”   余秋不知道应不应该教育着姑娘要自己立起来,不能事事都听别人的主意。可是再想想,如果一个人敢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那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产房门口响起产妇婆婆的声音:“小芬啊,你莫慌,妈在外头呢,你要有什么事情就喊妈,妈不走的。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吃饭。等你能吃了,你跟妈说你想吃点啥啊!”   懵懵懂懂的产妇立刻高兴起来:“妈,我想吃柿饼,我可想吃柿饼了。”   婆婆在外头笑着应话:“行哎,副食品店就有,明天妈就给你去买。你不是最喜欢那家的嘛。到时候你嚼一嚼不咽下去,尝个味儿。大夫,成不?”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对婆媳隔着产房门说话,余秋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勉强点点头:“那可千万别咽下去,不然还是自己遭罪。”   产房里头暖和和的,产妇嘴巴很快干得起壳了。余秋倒了温水,用棉签蘸了水给她湿润嘴唇。   陈敏立刻跑过来接手:“我来吧。”   余秋没有跟她抢,直接将手上的棉签递了过去:“一定要注意观察,有任何情况随时叫人。”   她自己出了产房,站在走廊上,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气。   余教授上完厕所出来,看到她,点点头,关心了一句:“别在外头站着,天太冷了。”   余秋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谢谢你,教授,今天幸亏有你在。”   余教授哑然失笑:“谢我做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本身就对心血管疾病知之甚少,主动脉夹层被发现的历史也不长,相关病例实在有限,其实他都是听余秋说。   余秋摇摇头:“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不那么害怕。因为你的谨慎,我才避免了发生致命的错误。”   她不敢想象,如果今晚没有余教授在的话,这件事情究竟要如何收场。   余教授看着年轻的女孩子,安慰了她一句:“小秋,你放松点儿,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是不能着急,要一桩桩的慢慢来。”   产房门口响起敲门声:“余教授,请问余教授在吗?”   余秋过去开门,撞见了何东胜的脸。   年轻的生产队长手上抱着个大包,笑容腼腆:“我估计你们晚上恐怕回不去了。教授不能冻着了,我给他送了床被子过来。今年的新棉花,暖和。”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祖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祖致 40瓶;萘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会诊专家来   其实医院哪里就缺了棉被呢。   护士过来拿何东胜给大家带着夜班时吃的柿饼时, 就直摇头:“你也不怕麻烦。我们这里有现成的被子。”   这么多病床这么多病人, 被子不配齐了, 晚上怎么够用?   何东胜就是笑:“反正也没多远,我就顺带手的捎过来了。”   他帮余教授铺好床铺, 又打了热水给老人泡脚,然后张罗着让老人睡觉。   郑教授他们从省工人医院赶过来,起码得五六个小时。刚好余教授睡一觉,精精神神地见老朋友, 也省得老朋友见着他担心。   今晚有教授父女俩坐镇,闵大夫就没有继续留下来值班,而是回前面平房自己家睡觉去了,正好将值班室留给了余教授。   余秋没睡。   她拿了柿饼回产房在桌上, 还躺在产房里头的新手妈妈顿时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我明天是不是就能吃了?”   余秋点点头,冲她微笑:“到时候让你含在嘴里头抿抿味儿。”   新手妈妈听到了满意的答复,立刻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欢快地睡着了。   其实按照惯例,术后病人应该返回病房。产房空出来了,也好接待夜里头过来生孩子的大肚子。   但是余秋权衡再三, 还是留下了小芬。   病房冷, 寒冷对于高血压病人而言是刺激因素。   病房吵, 难以保持安静的环境。   现在外头病房基本上已经住满了, 小孩子哭闹是没有时间。几乎所有的病人都难以休息好。   这对于控制血压来讲是个很要命的事。   与其把人拖出去, 不如就让她留在产房继续休息。最起码的,安静的独立空间有利于抢救病人啊。   余秋咬了口柿饼,看着呼呼大睡的产妇,暗自在心中叹气。   真希望这姑娘以后也能每天晚上欢睡,每天早上笑着起来。   何东胜倒掉洗脚水,过来招呼余秋也去洗脸洗脚。就算她不上床睡觉,坐在产房里头靠会儿也是好的。   余秋看着忙忙碌碌的生产队长,突然间冒了一句:“何东胜,我有爸爸了。”   何东胜转过头冲她笑:“我知道。”   余秋又重复了一句:“我有爸爸了。”然后摇摇头,语气笃定,“你不知道。”   何东胜笑了起来,相当没有原则可言,居然还点头表示赞同:“对,我不知道。”   余秋摇摇头,自己刷牙洗脸去了。   他当然不知道,她上辈子名义上有父母,但实际上成长经历中完全没有父母参与的痕迹。   今天晚上,她感受到了一股温情,类似于父爱的温情。这让她觉得温暖,感觉人生也圆满了起来。   余秋洗漱完毕出来,看见何东胜还站在走廊里,不由得奇怪:“你怎么还不睡呀?”   都已经到了子夜时分了。   何东胜摇摇头:“我不困,我陪你吧。”   不然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值班,多可怜啊。   余秋笑着推他出去:“没事,陈敏陪着我呢。你赶紧睡觉吧,我爸爸就交给你了。”   这家伙净说傻话,产房里头怎么可能留男人?   生产队长这才踌躇着点头应下,他又跟余秋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了你爸爸。”   产房门关上,陈敏打着呵欠从卫生间里头出来,嘴里头含含混混道:“何队长还真是体贴啊。”   嗯,好像是体贴。小赤脚医生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周公来敲门,她迫不及待地躺上待产床,钻进被窝里头打起了小呼噜。   夜色静悄悄,余秋听着产房里头的产妇跟自己朋友的呼噜声,只觉得内心一片宁馨。   屋子里头暖融融的,迷迷糊糊间,她也睡着了。   外头响起人说话的声音时,余秋抬头看钟,已经是清晨六点钟。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发灰。   她赶紧先过去看产妇小芬,年轻的母亲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平稳,看不出一点儿痛苦的迹象。   她又喊醒了陈敏,招呼小姑娘留心点儿,然后自己出了产房门。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拄着拐杖,站在病区门口,正在跟个农民打扮的大爷握手。   黑框眼镜男人身边站着余秋曾经有一面之缘的郑教授,显然这位就是他在电话里头提到的老曲,心血管科的曲教授。   农民的旁边陪着的是小芬的丈夫以及婆婆,这位应该就是小芬的父亲。   小芬丈夫一路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几乎是跟曲教授他们前后脚到的卫生院。   听说省城的教授特地敢过来看自己女儿,小芬父亲激动的上下嘴唇直颤抖,老实的农民连话都说不出来。   曲教授安慰老父亲:“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您女儿,不过听这边的大夫说她目前情况还算稳定,那就说明,我们还是有机会再看看的。”   小芬的父亲连连点头:“哎,教授,我家姑娘就烦你们费心了。”   何东胜赶紧请曲教授跟郑教授进办公室说话,护士也安排小芬的家属到病房里头暂且坐下。   曲教授安慰家属:“等我们查清楚情况了,再跟你们一块儿说。”   余教授也从床上起来了。老朋友见面顾不上寒暄,先翻开病历看基本情况。   余秋赶紧在旁边汇报病史:“孕38周妇女,昨日中午起觉持续性腰痛,逐渐加重,于昨晚10:30入院,因胎心不好怀疑胎儿宫内窘迫行剖宫产术,术中发现血压升高,150/100mmHg,尿常规报告示蛋白+,酮体+++,术中探查腹腔无出血,感腹主动脉搏动明显。关腹见患者胸骨窝处异常动脉搏动。术后给予降压治疗,患者自觉腰痛明显缓解,能安然入睡,术后未予镇痛治疗。今晨6:00复测血压血压118/76mmHg,左右上臂血压无明显差异,床边心电图未见明显异常。既往她没有产检过,不知道自己血压情况,但自觉无头晕眼花等症状。其母有高血压病史。”   曲教授点点头,抓着病历示意余教授父女:“我们先看看病人吧。”   小芬的家属就是人进了病房,也没办法安歇下来,全都眼巴巴地盯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看。   余教授朝他们点点头:“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你们家小芬。”   小芬的父亲跟丈夫都说不出话来。还是她婆婆反应快,立刻再三再四地道谢:“麻烦你们了,教授。”   她甚至有些心慌,因为一下子有三位教授看她儿媳妇。她真害怕这孩子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会撑不下去。   产房外头的家属紧张,产房里面的医生同样没办法放松。   曲教授摸了小芬双侧脉搏,又亲自给她再次测量四肢血压,最后拿着听诊器给这位刚刚睡醒的新手妈妈仔细做心肺听诊。   小芬迷迷糊糊的,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还好,就是用力呼吸的时候背有点儿疼,正常呼吸就没事。”   曲教授收起了听诊器,朝她点点头:“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也知道正常情况下,不会这样对不对?现在你呼吸都觉得背疼,那就是有问题了。目前我的想法是这样,你可能需要转院,转到我们工人医院,再做进一步检查查x线,做超声检查明确诊断,看后面怎么调整治疗措施。”   小芬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地看向余秋,似乎熟悉的医生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   余秋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安慰她:“你不要太紧张。你两次查心电图都没有什么异常,这在大部分情况下提示预后情况良好。你还是有希望的。”   小芬懵懵懂懂地点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妈怎么说啊?”   “你爸爸过来了,在外头跟你婆婆还有丈夫在一起。等会儿我们出去,就跟他们交代情况。”曲教授安慰她,“你放心,你家里人都很支持你好好治病。”   出了产房门,他们回医生办公室讨论病情。   余秋试探着问:“教授,工人医院能不能做造影检查?”   曲教授看了她一眼,然后朝余教授点头:“老余啊,你的技术好坏我不知道,但要论起培养孩子,咱们这一波人,谁也比不上你。瞧瞧你家姑娘,不仅学了你的妇产科技术,居然还知道主动脉夹层。你现在放全国拉拉内科大夫,别说是诊断主动脉夹层了,能知道这个病的都没几个。”   余教授含含糊糊:“家里头也没人管她,她就自己抓到张写着字的纸也要拼命看,小孩子运气好,瞎猫撞到死耗子了。”   余秋赶紧拼命点头:“我就是瞎猜的,刚好碰上了。”   “那你碰的可真是巧。”郑教授在旁边笑,“我都摸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教授点点头:“造影检查很有必要,结合x光线以及超声检查结果,可以明确主动脉夹层的具体位置。”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都是这个手术不好做呀,人工血管移植,能下台的就没几个。”   “能不能做介入诊疗?”余秋鼓足勇气,直接盯着曲教授,“现在采取的手术思路还是从血管外面动手。主动脉夹层是血管内膜破的口子,血液涌进血管中层造成的。那么我们就直接走血管路径,从里面将这个破口堵住。”   小芬现在情况的确还算稳定,但主动脉夹层如果不经过积极治疗,余秋看到的统计数据,一月内死亡率可以达到95%。   这就像是一个气球,降压的目的是让气球口子不再进一步扩大,打进去的气力道尽可能降低,可是除非血液停止流动,否则气球终将会被撑破。   主动脉夹层临床上分为Stanford A型和Stanford B型,破裂口起始于升主动脉处为Stanford A型,病变局限于降主动脉或腹主动脉为Stanford B型。   结合临床表现以及体格检查,余秋目前考虑小分式B型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Stanford B型治疗方式主要包括药物治疗、手术治疗、腔内修复,手术治疗主要就是人工血管置换,手术风险大,容易易出现大出血、截瘫以及脑梗死等并发症。   在她穿越之前,医学界对于对Stanford B型主动脉夹层的治疗普遍认为腔内修复更加安全有效,能够显著改善预后。   假如经过积极的内科药物治疗,患者血压还是难以控制的话,那么应该首选腔内治疗。毕竟患者还这么年轻,她才当上妈妈。   郑教授笑了起来:“有意思,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余教授微微皱着眉头,迟疑道:“我听过类似的情况。大概10年前,有人做血管造影的时候意外撑开了已经闭塞的血管,从而使疾病得到了治疗。从这个角度上讲,同样可以用东西堵住血管内膜破掉的口子,阻止血流进一步进入动脉中层。”   曲教授来了兴趣,追问余教授:“这个病例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你给我详细讲讲看。”   郑教授摇头:“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老杜走的太快了。”   曲教授跟郑教授都噤了声,老杜是他们的朋友,当初罪名是收听敌台广播,企图叛国。其实他们都清楚,那家伙就是想听听国外医学研究的进展,他对政治毫无兴趣。可在当时,唯一可以被接纳的国外医学只有苏联。   在被侮辱殴打了三天之后,他们一家人选择了跳楼自杀。   可就是在看到自己的朋友从楼上掉下来时,他们都不能表达同情与痛苦。相反的,学校立刻开会批判,每个人都高喊口号,用最恶毒的话去攻击死者。   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苟且,不愿意再遭受羞辱,他们还想拥有做人的尊严,所以他们就是在背叛革命。   余教授面上浮出苦笑:“我没有他的勇敢,我还在苟且偷生。我每次回想起老杜来,总疑惑,是不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错乱。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郑教授摇头,正色道:“不老余,坚持活下来才是真正的勇敢,人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够做更多的事。”   “爸爸,你再仔细想想吧。”余秋满怀期待地看着余教授,“杜叔叔说不定跟你讲了很多,只是你一时间记不起来了而已。”   余秋不知道目前国内的心血管研究进展到哪一步了,但她想多说一些,即便是借着别人的嘴巴说出来。   她能够做的也只有诉说了,因为她不曾亲自操刀过任何介入手术。   作为一位年轻的未婚女性,她轮转的时候,教授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操作介入手术。   辐射有多大,只有长期做介入治疗的医生们自己清楚。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病人需要耐受的只有几个小时,而他们是长年累月坐在操作台前。   余教授注意到了她恳求的眼神,点点头:“我再仔细想想吧。”   曲教授连连点头:“老余,你可得好好想想。”   他叹了口气,“真论起来的话,10个我也比不上1个老杜。真滑稽,站着的天才死了,跪着的庸才却还活着。大概这就是天妒英才。”   “不,只不过是不允许人站着而已。”郑教授苦笑,“跪下来才有一线生机。”   余教授反而笑了起来,冲自己的老友们直摇头:“你们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种怪话。你们从来都没有跪下,你们一直在用自己的肩膀扛着事呢。”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何东胜招呼正在讨论的医生们:“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说。”   今天的早餐是玉米糁子,配着糊糊的是一个个汤包。   那汤包玲珑剔透,隔着皮就能看见里头的汤汁,莹润饱满。   何东胜夹了一个汤包给余秋,催促她道:“赶紧吃饭。”   完了,他才自己端起玉米糊糊喝了一口   余秋咬了口汤包,浓郁的鲜美的汤汁顿时溢满口腔。   这是鸡汤还是大骨头汤?里头的馅料是切碎的蘑菇,吸满了浓郁的汤汁,蘑菇的鲜香与汤汁的醇厚融合在一起,即使没有肉做馅,口感也鲜美饱满的让人恨不得粘着吞掉舌头。   余秋一口气干掉了三个蘑菇汤包,才想起来开口问何东胜:“哪儿来的包子,是不是从粮管所买的?”   说话的时候,她还意味深长地眨了下眼睛。   何东胜哭笑不得,赶紧将汤包往她前头推了推,希冀可以堵上小赤脚医生的嘴。   原本正说得热闹的余教授惊讶:“粮管所现在卖包子啦,那他家师傅手艺还不错啊。”   郑教授则反应更迅速,直接摸口袋,要掏粮票给何东胜。他长期下乡巡回医疗,自然清楚,农民手上是没有粮票可以用的。   年轻的生产队长赶紧摆手:“不是买的,是我包的,食堂师傅帮忙蒸的。”   曲教授笑了起来:“你还有这手艺呀,都赶得上食堂大师傅了。”   “其实很简单。”何东胜有点儿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大师傅熬了一锅骨头汤,今天就冻成肉冻了。把香菇切成丁,跟肉冻和在一起做馅,直接撵了皮子包包子就好。等到蒸好了,里头的肉冻自然就化成了汤汁。”   余秋这下子惊讶了,哎哟喂,姐姐,这是什么运气呀?居然还拐了个田螺小伙儿,这么贤惠能干。   何东胜保持微笑:“喜欢就多吃点儿,这个不难做,你想吃的话,以后我再包。”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啊,小赤脚医生年纪不大,醋劲还不小。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高山大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ily 89瓶;郑无恙 40瓶;木子成荫 30瓶;随花逐文、高山大戟 20瓶;水葵、半小小 10瓶;林时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哥哥,看好你哦(捉虫)   吃过早饭, 老朋友们仍旧没有闲聊的时间。   余教授去学校上课了。   曲教授和郑教授等待救护车过来安排病人转院的时间也没闲着, 直接在下面开始坐起了专家门诊, 帮忙看病人。   何东胜去粮管所给他们看池塘选址。李秀云想在过年前就敲定这一块。   余秋同样没有休息的时间。   她要赶紧将自己所了解的关于介入治疗方面的知识全都整理出来,假借那位杜教授口转达给曲教授他们。   余秋朝天边拜了拜, 请求那位医学前辈千万得谅解她的厚颜无耻,被迫跟着她一块儿剽窃后人的研究成果。   唉,这人死了就得背锅呀。活人她不敢觊觎,就只能从死人身上下手。她的道德底线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楼下门诊大厅热闹非凡, 即使余秋坐在办公室里头,都能听到排队人群发出的嘈杂声音。   拜廖主任所赐,他居然在江县广播里头宣扬红星公社卫生院有教授长期坐诊的消息,加上新县里头开辟的新航班,直接导致仅仅只有一天的发酵时间, 今天早上船一靠岸, 卫生院挂号处就排成了一条长龙。   广大人民群众才不管教授到底是哪个科的呢,对于很多一辈子都没进过医院的农民来说,大夫那就是大夫,什么病都能看。   曲教授和郑教授原本想着是发挥余光余热,顺带帮基层卫生院的大夫处理些疑难杂症, 结果两人下了楼, 就压根没机会再离开诊室。   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很多昨天听了广播的人, 想着这一次有教授下乡, 机会难得, 一大早就坐船过来了。   这些下定决心来医院的病人自然都不会是小毛小病,一般情况下的小病,他们压根就不会踏进医院大门。就是找本大队的赤脚医生看,他们还要心疼两个鸡蛋的诊费呢。   没多少时间,两位教授就收了好几个本专科的严重病例。   就连余秋都接到了王大夫的电话,请她帮忙下去看一个他本家的大爹。   其实老人家是想请教授亲自看的,可惜的是他晚了一步,两位教授前面的队已经排成了长龙。要轮到他,还不晓得猴年马月。   王大夫一个劲儿地跟他本家大爹强调:“小秋大夫是余教授的闺女,深得教授真传,教授都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老人当着女医生的面,不好意思再表达嫌弃,就是死活不肯脱衣服。   他害臊呢,当着个女娃娃的面,居然还要脱衣服。   王大夫在旁边安慰他:“咱们就捋起衣服叫小秋大夫看看,咱又不脱裤子。”   余秋心里头暗道,脱裤子算什么,搞得君子坦荡荡的时候不是她上台接海绵体一样。   不过考虑到老人家的承受力,她还是保持微笑。   可是当老爷子解开棉袄扣子,捋起衣服下摆露出腹部来,余秋看着他上腹部的红肿硬结,挂着的笑容就不由自主地凝滞了。   她指着询问病人:“这个有多长时间了?”   陪伴老头子来看病的老太太赶紧回答:“差不多有半年多了。夏忙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老头子有点儿不耐烦:“我觉得也没啥,又不疼又不痒的,他们非让我过来看什么教授。”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她虽然不是皮肤科医生,也不是什么教授,可就凭对方皮肤上的病变,不仅是她,任何一位修完病理学的合格医学本科生大概都能直接猜测到老爷子究竟害了什么病。   简单点儿讲,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这叫腹壁半透明translucent结节斑块,周围皮肤橘皮样Peau d'orange改变,是典型的腹壁皮肤转移癌。   大二时上病理课,教科书上就有例图。   这种腹壁皮肤转移癌最常源自消化道肿瘤,组织形态经常是粘液性腺癌。恶性程度较高,预后较差,明确诊断后平均生存期约为3个月。   余秋自己在肿瘤科轮转的时候,就见过类似的病人,是一位胃癌晚期患者,做了三次全身化疗后自动出院了,回家一周后死亡。   果然,余秋再仔细询问病史,这位大爹有进行性消瘦、食欲不振等恶病质表现。接着追问,老爷子承认年轻时饿伤了,他在城里头拖板车,一天只吃一顿饭,结果饿得吐血。   余秋帮他整理好衣服,委婉地给出自己的诊疗意见:“你再去上面的医院拍个片子,看看肚子里头的情况。你这个病,不是皮肤自己出了问题,而是里面有情况,反应到外头来了。”   老头儿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去,他怎么都不会去。要不是听王大夫的母亲说他儿子工作的卫生院,现在来了厉害的教授,他今天都不想跑这趟。   余叹了口气,直接招呼老太太:“我跟您说吧。”   她简单交代了情况,又领着两位老人去找郑教授。   曲教授刚好看完一个病人,喝了口水,还没有来得及喊下一个。   见到余秋带人过来,他也顺带着看了眼,然后颇为惊讶:“你会看这个?”   余秋摇头:“我不会看。”   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不是她悲观,而是就是放在2019年也没有什么多好的治疗办法。   癌症晚期病人,大部分其实是以改善生存状态,给予支持疗法为主,让病人生活的有尊严。   郑教授点点头,直接安排老爷子:“一会儿救护车来了,你也跟着我们走吧。”   老爷子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反而是老太太比较有决断:“走吧,教授让你过去,你就过去呗。就当上城里头转转。”   老爷子还在嘟囔:“上啥城里头,闲的你。菜不晒了,地不管了,真是几天饱饭吃撑了你。不去,我才不去呢。”   老太太先是温言细语地劝着,后头见他犟脖子,她也火了,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要你去就去!”   原本还头昂得老高的老头子立刻缩下了脑袋,嘴里头还在嘀咕:“去就去呗,瞧你这老太婆,声音放低了就不会说话。”   老太太扭过头的时候,余秋看到她的眼睛红了。   救护车翻山越岭抵达卫生院时,要跟车一块儿走的病人已经有五位了。   除去他们以及没办法坐起来只能躺在推床上的小芬,救护车还能再勉强安置下一位病人。   余秋直接跟那位怀疑是大动脉炎的女病人谈:“你要不要跟着车走,一块完善检查?”   那女病人又开始慌张:“我又没什么,我好的很呢,我不要去城里头。”   余秋才不哄她呢,她开门见山:“第一,你的情况会逐渐加重;第二,你要不去的话,这个名额我就留给别人了啊。”   结果女病人一听还有人跟她抢,立刻改了主意:“我去,我马上收拾了东西走。”   说话的时候,她就手脚麻利地打好了包裹。   余秋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在心里头暗念,果然饭有人抢才香。赶紧送这位烫手的大姨走吧,大动脉炎发展起来也会要人命的。   小芬被从待产室里头推了出来。   上午有大肚子过来生孩子,她就让出了产床。   年轻的新手妈妈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还没有带过宝宝,可就觉得这小东西可真有意思。   大人要转院,宝宝不好跟过去,她婆婆抱着出生还不满24小时的孙子,突然间眼睛红了:“这娃娃还没喝过一口奶呀。”   原本热热闹闹的妇产科病区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之前表现得太坚强了,医生护士这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了。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小芬什么时候才能给宝宝喂奶,他们甚至不能保证宝宝还有机会喝到妈妈的奶。   生命就是如此残酷。有的人仅仅是活着,就要竭尽全力。   “没奶水啊。”护士站前头正在办出院手续的产妇突然间回过头来,“哎呀,是三婶婶你啊。我小芬妹妹生啦?我还以为得再过半个月呢。”   她走到推床边上,抓住了小芬的手,笑着安慰惆怅的小妈妈:“没事,你放心,我奶水多,我们家这丫头装大家小姐,吃饭斯文的很,压根就吃不完。”   她伸出手,逗了逗小芬的儿子,“叫我一声嬢嬢,以后嬢嬢保准把你喂的白白胖胖。哎呀,小东西,认得嬢嬢啦?还晓得睁眼睛看。”   小芬婆婆立刻擦眼睛,朝远房侄女儿笑:“桂娣啊,要你费心了,你家娃娃要不够吃的。”   “够吃够吃,她吃的少,我涨的厉害呢。”说着,她直接从小芬婆婆怀里头抱起小家伙,抱着人去医生办公室喂起奶来。   说来也有趣,不少小孩子出生后要把胎粪排的差不多了才有胃口。小芬的儿子一叼上乃头,立即开始用力吮吸,吧唧吧唧吃得香的很。   桂娣笑得合不拢嘴:“哎哟,你们瞧瞧,我们小归小,我们能吃又能睡,聪明的很呢。”   孩子是天然的调和剂。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登时欢快起来,就连救护车上跟的医生都夸奖:“这孩子瞧着就是个小机灵。”   小芬的丈夫满心欢喜,一个劲儿地跟远房堂姐保证:“五姐姐,以后我顿顿给你摸鲫鱼。”   桂娣赶紧摇头:“不要不要,我随我妈,喝山芋粥奶都多的很。你就照应好小芬才是真的。”   她也不讲究,直接抱着小家伙站起来,一边喂奶一边走到推车边上,安慰小芬,“你就放心大胆地去看病。慌什么啊,娃娃我给你喂得饱饱,保准你回来的时候胖的你都抱不动。不怕啊,小芬,主席给你派这么多教授看病呢,有什么好怕的。”   她肯定地朝小芬点头,“我娃娃一百天等你回来过。”   小芬并不知道害怕,她先只是舍不得儿子。   这会儿孩子也有人帮忙了,她立刻点头:“不怕的,五姐姐,我回来喝你家小二子的百日酒。”   桂娣连连点头:“好好好,到时候我烧你喜欢吃的豆腐鱼。”   推车下了楼梯,小芬的父亲一路将女儿送上救护车。   车上位置有限,他不能陪女儿过去。   余秋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农民眼巴巴地目送女儿被推上车,嘴唇嗫嚅了半晌,只冒出一句话:“小芬,你放宽心治病啊。家里还养了两头猪呢,不怕的。”   小芬婆婆立刻喊住亲家公,摆下脸来:“讲什么怪话呢。不到这地步,我余了钱,准备开过年给他们起间新瓦房。正好昨儿上午我问了,现在砖头没货,官面跟底下都没货。那就不急着起房子,等再干一年,盖间更大的。”   小芬也欢喜地点头:“嗯,妈,我们多纳鞋底,我给鞋面绣花。”   她婆婆摸她的脑袋:“对,我们小芬手最巧了。”   余秋将柿饼摆在她床头:“你拿着,通气以后先少吃点儿,甜的东西容易胀气。”   小芬咧开嘴巴笑:“我晓得唻,大夫。”   救护车的门关上了,滚动的车轮带走了病人,相送的家属也渐渐散去。   余秋双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头,长长地吁出了口气。   有的时候,无知是福,不知道害怕反而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人生经历的一切。   余秋自己没有信仰,但现在她能够理解教徒了。将自己的一切交给神来安排,全心全意地去信任神,那就会活得轻松很多。   何东胜在边上冲她笑:“我说吧,家里头和睦的还是占大多数。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没有难,也小算盘珠子打得直接散了架。”   余秋看他努力撑出一本正经的架势,忍不住想笑:“行了,你最好啦,摊上你就是捡到宝。”   她眼睛珠子打转,故意捉弄人,“你都忙完啦?不跟人多聊会儿?”   何东胜哭笑不得:“有什么好聊的。他们就是要挖鱼塘,山坡种橘子,塘边养鸡养鸭养鱼。我们明天就抽人过来帮忙挖塘。”   余秋惊讶:“速度够快啊,她有那么多砖头用吗?我刚才听小芬婆婆说现在黑市都买不到了。”   何东胜意味深长:“干部搞了把大的,当然就有货咯。她消息多灵通啊,立刻就动手了。”   余秋哼哼:“哎哟哟,人家可是人才啊。”   何东胜立刻强调:“我有一说一。”   余秋笑出声:“好了,我知道你最好。”   何东胜脸发烧,却压不住小雀跃,大着胆子邀请:“那走吧,我们坐船回杨树湾。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余秋认命地捏捏眉心,犯愁地指着挂号处还排着的队,有气无力道:“吃什么饭啊,我还有这么多病人没看呢。”   曲教授跟郑教授是走了,可病人都大老远跑过来了,总不能叫人家看不上大夫吧。   余教授还有堂课没上呢。   不行,还得拆分时间。以后余教授白天就上下午的课,上午让这帮崽子们补文化课去。   真是亏心啊,现在的初中到底是怎么上课的?最基础的知识都没掌握。   何东胜立刻垮下了脸,表情简直可以说可怜兮兮:“你不跟我走啦?”   余秋叹了口气:“年轻人,以工作为重。”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突然间回过头,朝满腹惆怅的生产队长眨眨眼睛,“加油哦,我看好你哦,小哥哥。”   最后三个字,她拉长了声音,又绵又软,像蝴蝶飞过她的唇边。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瓜 20瓶;木呆小肥羊、leeky、kiroro 10瓶;实石头、nan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看电影(捉虫)   过了腊八就是年, 一直到喝完腊八粥, 江县人民开始准备过年的时候, 医院这股汹涌的人潮才稍稍缓解。   情况不危重的,基本上都打算过完年再来看病, 病情平稳的,则一个劲儿磨的大夫,要求赶紧出院。要过年了嘛,哪里有留医院过大年的道理。   小芬注定这个年估计得在省工人医院过了。曲教授他们把她带上去之后完善相关检查, 拍了x光片做了A型超声又做血管造影,已经明确主动脉夹层的诊断。   叫曲教授他们哭笑不得的事,这个才20岁的姑娘听说自己的确是主动脉夹层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小秋大夫实在太厉害了。   她就听听摸摸看看, 居然就晓得是什么病。那双眼睛就好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可以透过人的肚皮,看到里头到底长了什么东西一样。   小芬还兴致勃勃地跟婆婆打商量,以后让她孩子也当赤脚大夫。他们两家都是三代贫农,政治绝对可靠。   小芬婆婆特地给余秋带来了她家院子里头长的小红枣,理由是小芬觉得家里头最好吃的就是枣子, 一定要让余秋也尝尝。   “这丫头真是命大。”当婆婆的人也是笑着直摇头, “大夫说她那口子破的大,灌进去的血又基本上被挡回头了, 所以疼了一阵子就不疼了。教授说先给她控制血压, 要是持续情况比较稳定的话, 不一定要立刻开刀。他们把技术练熟了,到时候万一小芬需要,再给她做手术。”   余秋先是替这姑娘高兴,在血压控制良好,内科治疗有效的情况下,稳定的Stanford B型主动脉夹层,药物治疗的结果肯定优于手术治疗。   后面她又忍不住担忧:“教授有没有说她要观察多久?”   其实她担心小芬出院之后万一病情变化,会很危险。毕竟现在交通不便了,到时候想转省城就艰难了。   小芬婆婆立刻摇头:“不回来,曲教授说像他这样的病人少见,要持续追踪观察。”   余秋诚心实意地替这家人犯起愁来:“那要是长期住院的话,你们怎么办?”   小芬可不是端公家饭碗的人,她要干活挣工分的。况且她住院的话,身边肯定得有人照应,其实是件相当麻烦的事。光是她跟家属吃饭就是个大难题。   小芬婆婆左右看看,压力声音道:“小秋大夫,你可不能跟旁人说,曲教授帮我忙呢,让我在城里头卖功夫。”   所谓的卖功夫就是当保姆,再确切点儿讲,其实是在医院做护工。工人医院的心血管内科住了老干部,需要人照应。家属看小秋婆婆手脚麻利,曲教授就帮她做了保,举荐她去照应老人。   现在可不比2019年,保姆这种听上去就带有剥削阶级色彩的名词实际存在却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干这个行当的人尤其需要稳妥,出身清白不说,最重要的是嘴紧,千万不能在外头嚼舌头。   所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主家肯定不敢找。这回也是他家老爷子要的急,曲教授又帮忙说好话,这才让她担了差事。   “大队干部也好商好量。我说了情况,又在公社盖了章拿回去给大队书记一看,就批了我外出务工。”小芬婆婆十分知足的样子,“到时候我拿钱买队里的工分就好。我算了账,够我跟小芬两个人的工分了。”   她看着余秋,脸上带笑,“小秋大夫,亏得你跟余教授哦,不然我家小芬没了都不晓得是怎么没的。我就说这丫头命里头带着福,净碰上好人了。”   余秋抓住她的手,诚心实意道:“婶婶,小芬最大的福气就是嫁到你们家,有你这样的婆婆,有你儿子这样的丈夫,把她真正当成自己家人。”   到了2019年,在保大人保小孩这个问题上,依然会有很多婆婆跟丈夫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小孩。何况现在孩子已经生出来了,还要他们砸锅卖铁地给儿媳妇治病,有多少人会不打小算盘啊。   小芬的婆婆也笑:“她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人啊。这都嫁进门了,怎么还能是外人?”   余秋笑着送她出去,到妇产科门口,她们迎头撞上何东胜过来。   小芬婆婆主动打招呼:“你来接小秋大夫回去过节啊。”   何东胜赶忙点头:“等她回去喝腊八粥,她昨晚没回家。”,他又关心了几句小芬的情况。   待送完人,余秋显摆手上晒干的小红枣:“看,小芬送我的红枣。说不定我今天就能集齐了腊八粥。”   何东胜看着她笑:“那是,小秋最能干了。”   余秋得意的眉飞色舞,立刻抓了只干枣塞给何东胜,双眼亮晶晶地看他:“甜不甜?”   其实枣子裹着一层皮,又不曾放糖腌渍,放在舌尖上的一瞬间,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来,然而年轻的生产队长却只觉得那股甜蜜直达心底:“甜!”   甜得他整个人都像泡在蜜里。   他迫不及待地问余秋:“你今天可以下班了吧。”   虽然生产队长一直都知道小赤脚医生非常忙,但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竟然这么忙。   从元旦过后,她回杨树湾睡觉的时间屈指可数,常常是一天24小时,都待在医院里。   她还振振有词,说这就叫住院医生,24小时住院,水平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可怜何东胜想见一眼小女朋友,还得自己跑到医院来,而且要见缝插针地寻找机会。因为他一错眼的功夫,余秋就能被病人或者其他医生护士叫走。   她就像个救火队员,无论哪里有事,她都要扑过去。   何东胜原本以为余教授来了之后,她就能够轻松一些。结果事实证明他实在是图样图森破,她好像反而更忙了。   余秋理所当然:“你想想啊,教授的金字招牌在这儿杵着呢,这十里八乡的病人不赶紧过来才怪。”   亲,只要你挂过三甲教学医院的专家号,就知道号贩子的存在完全是市场经济推动的结果。   好在余秋还知道要安抚小男朋友的心,赶紧说了软和话:“好了,今天没事,我可以下班走了。”   “真的?”何东胜大喜过望。   他那亮晶晶的眼睛瞧得余秋都心生愧疚,感觉自己有点儿渣。不是有句名言吗?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再忙的人都永远有时间。   人家霸道总裁忙不忙,可是照样24小时可以为傻白甜女友待机。   好歹她也吃了嫩草,得对小男朋友好点儿。   她赶紧肯定地点头:“对,我换件衣服,咱们走。”   何东胜笑出了酒窝,可惜他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传到眼底,办公室外头又有人喊余秋的名字:“小秋大夫。”   可怜的生产队长立刻垮下脸,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这一声招呼常常就意味着一台手术或者是一场抢救,反正没有个把小时,绝对收不了尾。   余秋觉得自己可真是啪啪打脸,她只能朝自己的小男友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匆匆忙忙出办公室,主动询问来人:“我是,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干瘦的老太太脸上露出局促的笑容,慌慌张张地将手上拎着的网兜朝余秋手上送。   余秋赶紧背着手,连连推辞:“奶奶,你有事就说,不要这么客气。”   这么一大兜子核桃,也不知道老人家打了多长时间。核桃富含油脂,也是难得的美味呢。   老太太摆摆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在山上打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就拿点儿核桃是个意思。谢谢你啊大夫,要不是你的话,我家老头子死了都是个糊涂鬼。”   余秋这才认出老太太的脸,王大夫的本家大娘。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她看着像沧桑了十几岁,真正是度日如年。   余秋有些踌躇,下意识地追问:“大爹还好啊?”   “好!”老太太抹抹眼睛,露出个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教授给他检查了,摸清楚了,就是癌嘛。”   余秋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虽然这个结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她一早笃定,甚至后面压根就没有再跟踪询问过这个病例,有些病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是现在这个结果推到了她面前,她仍然觉得难受。因为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老太太自顾自地说下去:“教授说了,治不治都是这几个月的事。我看到那些打药的人吐得可怜哦,我就想算了吧,让我家老头子少遭点儿罪,趁着人还活着,然后转转就转转,想吃点儿啥就赶紧吃。”   她抹了把眼泪,像是憋不住了一样,声音哽咽,“我家老头子可怜哦,这辈子都没享过福。讲起来还是大户人家呢,年轻的时候爹妈死的早,跟着哥哥嫂嫂过。哥哥不成器抽大.烟,嫂嫂把饭吊在屋梁上头,愣是放坏了都不给他这个小叔子吃。   他明明学问顶顶好,先生都夸呱呱叫,还是不能继续读下去,只能上城里头扛大包拖板车养活自己。   他吃这多的苦,好不容易我们儿女都拉扯出来了,家里头也能吃上鸡蛋了,他却没有享福的命。”   余秋陪着老太太掉下眼泪,她止不住自己的泪水。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有种强烈的无力感,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她会治的病也太少了,她只能看着生命渐渐凋零,却无能为力。   还是老太太先擦干的眼泪,她笑着说余秋:“哎哟,小大夫哎,你不劝我,倒是自己先哭了。没事的,我们想开了,这辈子到这个年纪就该畅畅快快的,该吃吃该玩玩。今晚晚上我就带老头子看电影去。小秋大夫,你也去,听说是新片子,可热闹了。”   余秋脸上有点发烧,她赶紧擦了眼泪,点点头道:“好,我也去看。你注意给大爹保暖,千万别让他冻着了。”   老太太走的时候,硬是留下了那袋子核桃。用她的话来说,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他们老两口领大夫这份情。   其实余秋也疑惑,明明白白的死真的要比稀里糊涂来的强吗?有的时候无知是福,因为无知者无畏,不晓得忧愁也不晓得害怕。   然而她又很快安慰自己,癌症的进展不可能始终不疼不痒的,等到了后期剧烈的疼痛会让人生不如死。   知晓了病情,医生也敢放心大胆地给人用镇痛药,帮忙改善他的生存环境。   这大概就是医学进步的最大意义吧,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让人活得更有尊严。   她换了衣服,跟何东胜一块儿去公社小礼堂看电影。   说是小礼堂,其实那环境跟露天也差不多了,因为坏掉的窗户始终没修,连着大街的两扇门也合不拢。听说这门窗永远修不好,因为位子不够坐,大家会扒门扒窗趴在外头看。   其实现在的电影种类少的可怜,因为严格的思想文化管制,除了样板戏,几乎没有什么文艺作品。   能够在屏幕上播放的全是老一套,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都是那几部国产的老电影,比方说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还有就是八个样板戏。   更让余秋瞠目结舌的是,现在的电影还会播放新闻简报。对,就是一条条的新闻简报。   余秋看过一回,惊得从头到尾一句话说不出来。让她目瞪口呆的是,就算是新闻简报,幕布前的观众也看得津津有味。   可想而知,现在人的精神世界有多么饥渴,他们多希望文艺的甘霖能够滋润他们的心田。   除了国产电影外,还有一些译制片,诸如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朝鲜这些社会主义兄弟大家庭国家的电影,什么《多瑙河之波》、《宁死不屈》之类的,也是幕布上的常客。   假如哪个人不能对这些电影的内容倒背如流的话,那简直会遭人耻笑,因为它们被播放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关于这些电影内容,现在流传的顺口溜是:朝鲜电影哭哭笑笑,罗马尼亚搂搂抱抱,越南电影飞机大炮,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然而嘴上嫌弃,并不妨碍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将小礼堂堵得严严实实。   余秋觉得在这种环境下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取暖的煤炉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因为始终通着风啊。   何东胜带了一件大棉袄,直接裹在余秋身上,又给她扎上方巾,直把人包裹严实了,才让他坐在位子上等待。   现在公社放电影没有凭票入场这一说,大家都是先到先得。   余秋之所以等到电影快要上映了才过来还能有位子坐,是因为李红兵几个小子早早过来抢座了。   少年郎冲着何东胜挤眉弄眼,故意声音拖得老长:“东胜哥哥,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力气才占住位子的啊。”   何东胜挑高了眉毛,开门见山:“说吧,你又打什么主意?”   李红兵立刻眉飞色舞:“来串20响呗,过年的时候我要20响。”   哇,那噼里啪啦的,好热闹!   可惜的是,他妈不给他买。   其实李红兵在县城的时候也是藏了点儿家私的。其他的东西都是大队的,他不能贪污。可是街上捡的破烂卖去收废品攒下的私房钱却是他自己的。   只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小心在他妈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小银行。然后毫无悬念,天底下的妈妈都觉得孩子不需要私房钱,小孩手里头有钱会学坏。   于是,李红兵在短暂的阔过之后,很悲惨的又实力论证了自己三代贫农的身份,口袋穷的只有破洞。   何东胜笑着点头:“回头你陆师父给你出卷子,你过了的话,别说20响的鞭炮,烟花我也给你买!”   天呐,烟火哎,这简直是要一个肉包子,老板慷慨地送了一大碗红烧肉。   李红兵立刻喜不胜喜,跟何东胜拍手一言为定:“我保准能过。”   今晚电影没拖延,居然准时上映了。晚上风大,从门口吹进来的风吹的幕布都变形了,上头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卖花姑娘》。   李红兵立刻精神了,哎哟喂,放电影的居然没吹大牛,今天放的真是新片子。   少年立刻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开始抹眼泪,到最后发干脆嚎啕大哭,心酸的不能自已。   李红兵觉得这样实在太丢脸了,于是推推前头秀秀的肩膀,示意小妹妹借手绢给自己,她们这些小姑娘身上肯定戴了手帕。   秀秀正沉浸在电影剧情中,压根顾不上理会李红兵。   少年郎急了,又用力推推秀秀的肩膀。他的小伙伴被她推得上半身往前倾,恰好外头的门晃荡了一下,路灯照了进来,照亮了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李红兵下意识地抬起头,在看清手主人的脸时候,少年的脑袋炸开了,轰的一声,开了满脑海的火树银花。   他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完蛋了,陈福顺的媳妇被拐走了。小秋大夫跟东胜哥正手牵着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卫庄姜 80瓶;软萌兔宝 30瓶;雨夜 5瓶;2099675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心狠手辣女大夫(捉虫)   李红兵的世界坍塌了。   小秋大夫怎么能这样?她都亲了陈福顺, 哪里还能再牵东胜哥哥的手, 这不是在耍流氓吗?   还有东胜哥哥也是的, 他这么大了,他开过年都22了, 比小秋大夫大6岁呢,居然还去抓小秋大夫的手。那不是在抢自己侄儿媳妇吗?   呸,真不要脸!   正义感爆棚的李红兵少年立刻提醒自己的小伙伴陈福顺,快看快看, 你的头上已经绿了呀。   可惜陈福顺一无所知,压根不理会心急如焚的兄弟,只两个眼睛像粘在电影幕布上,泪水哗哗往下淌,一点儿也不知道什么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边哭还一边鼓出了鼻涕泡。   我的妈呀, 饶是有兄弟滤镜加持, 李红兵还是被成功地恶心到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眼睛看下去,赶紧扭开脑袋,目光重新落回电影幕布上。   这一定点,他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呜呜呜, 花妮好可怜, 顺姬好惨啊。   多愁善感的小李少年哭了一整场电影。等到走出小礼堂的时候,他两只眼皮都肿了。然而谁都顾不上嘲笑他, 因为所有人都哭成了兔子眼。   这回朝鲜电影不仅哭哭啼啼, 还成功的让大家跟着一块儿哭得死去活来。   跟泪水连连的大姑娘小姑娘相比, 仅仅眼眶微红的余秋简直就是个异类。   没办法,小秋大夫配合不了情绪。现在的电影拍摄手法在她看来实在太夸张了,每次都用力过猛。   除了女主的妹妹眼睛被烫瞎的场景让她红了眼眶之外。其他画面都难以触动她,甚至有些情节看得她想发笑,因为完全不合逻辑啊。   好在小秋大夫还晓得要顾及人民群众的感情。大家都哭成这样,她哭不出来也就算了,如果发笑的话就实在太不尊重人了。   李红兵看到她,可算是想起来刚才自己瞧见她跟何东胜牵手的事情。   少年郎觉得自己一定要开口,好好说一顿这两个人。结果倒霉的小孩因为哭得太厉害,嘴巴一张居然打起嗝来。   于是一片抽泣声中,他那响亮的打嗝声分外抓耳,让人想不看见他都难。   李红兵急得够呛,可是他越急,打嗝就越厉害。   到后面,余秋都觉得这倒霉孩子快要嘴巴一撇,又哭出来了。   她先前就憋笑憋得厉害,这会儿真是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这一声像是按下了开关,旁边原本还悲悲戚戚的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那些响亮的哈哈哈,像重锤,直接将李红兵的世界砸了个粉碎。   少年人悲愤了,他的人生受到了重大刺激,他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面对这个社会了。   余秋拼命地咳嗽,好不容易才从那张酷似王大锤的悲情脸上挪开视线。   她难得善心大发,决定救救孩子:“来,深吸气,立刻屏住气,慢慢地呼气。再来一次。”   然而这个经典的治疗打嗝的办法效果显然因人而异,李红兵不属于敏感人群,他回答余秋的还是一声声响亮的嗝嗝。   可怜的少年郎眼睛红得更厉害了,看得小秋大夫都于心不忍,直接又祭出了第二招。   她随手搓个张卫生纸,然后用小棍捅李红兵的鼻腔。备受折磨的小学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不打嗝了。   哎呀,好神奇呀,居然还有这种办法。   李红兵的好奇心膨胀了三秒钟,突然间想起自己还要批判不像话的小秋大夫呢。   然而一场持续了20来分钟的打嗝外加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直接打走了李红兵同学的士气。   他最终只能中气不足地喊了一声:“你要知道错啊。”   余秋压根不知道这孩子在说什么,不过中二期少年说什么奇怪的话,都不足为奇。   她安抚地摸了摸李红兵的脑袋:“我也不能保证,每种方法都有效啊,只能都试试。”   可怜的李红兵悲愤欲绝,跳上船就气呼呼地跑到船舱角落里头蹲下。   这么丢脸的事情,他要是嚷嚷出来了,小秋大夫跟东胜哥哥还要怎么做人?   少年郎苦恼的不得了。   余秋哪里知道他那点儿百转千折的小心思,她只以为小孩子好面子,这回丢了大脸,不好意思见人了。   所以她该干嘛干嘛,压根不体谅李红兵的心思。   可怜的少年人自己憋了个大秘密,还要看着余秋跟何东胜谈笑风生,真是又羞又气。   你瞧瞧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居然在剥花生,而且是东胜哥剥好了给小秋大夫吃!   他在看周围人,个个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人人都沉浸在电影的余韵中不可自拔,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这隐藏在背后的秘密。   哈哈,别说什么小秋大夫要保护手,不能自己剥花生壳。   骗鬼呀,他看过小秋大夫剥花生,剥了一个吃一个,速度快的很呢,都快赶上田鼠了。   这会儿她手端了?居然自己连花生都不会剥了。   还有他们在说什么,居然头靠的那么近,天呐,简直就是贴在一起了。这比手牵手还可怕,完全能赶上电影里头的搂搂抱抱了。   东胜哥居然还笑,有什么好笑的,他应该脸红羞愧才对!   小秋大夫竟然也在笑,两人吃吃喝喝,还对着船窗外的水面指指点点,一会儿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成一团。   李红兵努力瞪大双眼,朝窗户外头看,除了水还是水,而且是黑黢黢看不清楚的水,他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看好笑的呀。   李姓少年愤愤地批判了一路,当天晚上他回家睡觉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嘴上要起大泡了,被活生生气的!   小李同志记得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他在床上翻烧饼,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他现在的一泡尿,都快把他活活憋死了。   李家小弟本来都睡着了,结果硬是被他哥地震山摇的,晃来晃去吵醒了。倒霉的小学生迷迷糊糊,满怀委屈地问哥哥:“哥,你干嘛呢?”   “没事,睡你的觉!”做兄长的人摆出威严,他再没有人可倾诉,也不能跟小孩子说话。   不过要是弟弟坚持问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开头。   可惜李家小弟完全没有任何好奇心可言,一听哥哥说没事,他立刻呼打成雷,睡得跟头小猪似的。   李红兵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弟弟追问不休的焦灼,却只听见天下太平的呼噜,他顿时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全世界只有他知道了那个可怕的秘密,他怎么就好巧不巧一眼看到了呢。   李红兵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翻身下床。   他跑出去上厕所,刚开始卸下人生重担,他就觉得下面又热又痛。   李红兵赶紧开了灯查看自己。待看清楚了,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天呐,他气得上面要长燎泡就算了,怎么下面也发红发胀啊。   这一夜,小李同学睡得极为不安生,他总觉得下面不舒服,又热又痛,穿着裤子蹭到的时候,更是痛得让他怀疑人生。   于是,作为一个小爷们儿,他毫不犹豫地君子坦荡荡了。   可惜的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间太长,一直到天蒙蒙发亮才睡着,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李家没有猫爸,可也妥妥的不缺虎妈。   李家妈妈才不惯着自家的两个崽子呢,太阳都晒屁股了,竟然还敢赖床!   她丝毫不顾及大冬天的寒风萧萧,直接掀了儿子的被子,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大儿子的红烧鸡。   天哪,这红彤彤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还得了,李家妈妈立刻揪着大儿子的耳朵把人拽起来,怒目相视:“这怎么搞的?”   李红兵先是身上一凉,旋即耳朵一痛,然后老脸一红,羞愤难当:“妈,你干什么呀?”   李母冷笑:“你问我干什么?我还要问你干什么呢!怎么搞成这样子啦?”   瞧瞧这红的,上图粘着的是什么东西?昨天看什么电影啊?又是外国片!一天天不学好,就想看人家搂搂抱抱。   李红兵简直要哭了:“我没有,明明是朝鲜电影哭哭啼啼。”   他想推他妈出去,可是身为虎妈,李母哪里会惯着儿子的小脾气。   她是出去了,等到李红兵穿好衣服,她又直接揪着人的耳朵,拖去了医疗站。   路上碰到早早上工的人,大家伙儿也是见怪不怪,还能跟李母寒暄吃过没有之类的。   看到李红兵这样儿,最多问一句:“哎呀,你又惹李妈生气啦?”   虽然用的是反问句,压根却是陈述句的语气,个个都心不在焉敷衍万分,完全都不想从他口中知道答案。   李红兵又羞又气,被他妈愣是拽进了医疗站。   还没进门,他妈就扯着嗓子喊:“小秋大夫,你赶紧给我看看这兔崽子,真是不得了喽。”   小李同学直接炸毛了,梗着脖子喊:“我死也不要她看!”   余秋跟余教授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出发去坐船。   听到这动静她忍不住好气,这小子又起什么幺蛾子了?   她跑出来看,见李红兵整张脸红的活像猴屁股。那脖子梗的,叫余秋都担心造型凹过头,咔嚓一声就断了。   “怎么回事啊?”余秋笑着问少年,“李红兵你又干什么惹你妈生气了?”   李红兵要跳脚,她居然笑,她居然还在笑!   小田老师吃饱饭擦着嘴巴出来,直接补刀:“你应该问他干什么事没惹他妈生气。”   见到自己的老师,李红兵羞愤得更加厉害。他脑袋一扭,就想逃之夭夭。   然而他妈潜心多年研究出来的抓耳神功,又经过多番实验,一首神功早就炉火纯青,哪里是他能够轻易逃脱的。   但见李母往前一探,就又精准地叼住了他的耳朵,再朝上一提,痛的李红兵立刻哀声求饶:“妈,我耳朵要掉了。”   李母冷笑,残酷残忍又残暴:“掉了好,省得你给我惹祸,也不瞧瞧你做的事!”   何东胜从屋里头出来,看到这样子,赶紧安慰李母:“婶婶啊,你跟他生气不值当,白气坏身体。李红兵,你还不赶紧跟妈妈认错,以后都别犯了。”   李红兵从看见何东胜自胡奶奶家钻出来的瞬间就石化了。   天呐,太不要脸了,他居然一大清早就钻过来,还跟人一张桌上吃饭。啊呸!他想的肯定是一个炕上睡觉,好流氓!   李红兵悲愤,要保证不犯错误的人是他面前的东胜哥吧!   李母不明所以,只气得直摇头,立刻就要跟对面的赤脚医生以及生产队长倒苦水:“哎哟,你们是不知道这小兔崽子,他竟然……”   可怜李红兵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忘了愤怒,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妈你别说,你不许说!”   这一声惊天动地,就连蹲在电线杆上看热闹的麻雀都被吓得扑腾翅膀飞走了。   妈呀,这孩子是想震破大家伙儿的耳朵吗?   李母刚要教训自家不像话的大儿子,鬼哭狼嚎个什么劲,还是余秋体谅小病人的心情。   小男孩嘛,别看年纪不大,但都有性别意识了。对着女大夫估计害羞。这是正常现象,或者讲是好事。起码代表他拥有该有的身体警惕。   余秋劝李母:“婶婶,你就别勉强他了。”   她转头吩咐何东胜,“你给他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回头学给我听。”   她估计问题不严重,要是严重的话,李家婶婶就不是又气又怒,而是要痛哭流涕了。   何东胜点头:“行,我带他进去看看。回头我跟你们一道去渡口,我今天得去副食品店。”   “不要!”这回李红兵的嗓子都喊劈了。   让何东胜看,不比小秋大夫看好到哪儿去。   什么去副食品店拿坛子呀?分明就是找机会,要去跟小秋大夫相会。   看看这两人相互瞧着对方的样子,别看脸上没动,其实眼睛都在笑。   呜呜,他们居然还笑得出来,可怜他这一路颠簸,蛋蛋都要爆炸开了。   何东胜看他这副小猫被踩到尾巴的炸毛模样,哭笑不得:“我又不会看的你少了块肉。动作快点儿,少磨蹭,我们还得去赶船呢。”   李红兵却摆出了拼命的架势,死活不同意。他妈伸手揪他耳朵都没有,反正他坚决不会让小秋大夫跟东胜哥看的。   最后还是余教授在旁边解围:“我给你看,行不?我保证,我哪个都不告诉。”   李母气呼呼地阻挡:“教授,你别理他。惯的他没天没地了。”   李红兵看着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下头的蛋蛋实在疼的难受,他这才哭丧着脸,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只准你进来看。”   他也慌啊,他现在尿尿好痛,难不成上火还能上到下面去?   哎呦喂,难怪今天早上他嘴里头没起火燎泡,可他宁愿长在嘴巴里头啊。   余教授领着人进了医疗站,半天没出门。   田雨在边上好奇的不行,一个劲儿的追问:“他到底闯什么祸了呀?”   余秋赶紧推好奇心旺盛的小田老师走:“你动作快点儿啊,你今天不是要带他们复习,准备期末考试吗?”   小田老师这才想起正经事:“他们要是不能都考到90分以上,这个寒假都给我在家好好写作业!”   残暴的民办教师赶紧背着他的黄挎包,匆匆忙忙往学校走。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小胡会计跟着好奇:“李红兵怎么啦?”   名义上也算是自己收的第一个徒弟,大队会计觉得自己很有立场要表达一下关心。   余秋再度打发人走:“行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把电热取暖器做出来呀?我现在手术室急缺呢。”   胡杨这才按耐住好奇心,嘴里头应答着,认命地朝大队部走。   等到将这群好奇宝宝打发散了,余教授才领着垂头丧气的李红兵出门。   他安慰了一句李母:“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小男孩都有这个问题,本来就容易发炎,所以小便才会痛。”   他压根就没有点名具体是哪儿出了问题。   但是一行有一行的门道啊。别看小秋大夫是个姑娘家,就连何东胜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单凭那几个简单的字眼,就已经足够让小秋大夫先给出诊断以及治疗意见:“那就先消炎吧,后面看情况直接做个环切术。”   不就是苞皮发炎么。年轻的小伙子们碰上这种事,就跟小姑娘撞上痛经一样,不足为奇。   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男同胞们的卫生意识普遍堪忧,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清洗。时间久了,发言在所难免。要是反复炎症,那就只能先控制消炎,然后再咔嚓一刀切掉。   搁在2019年,万能的淘宝上都有苞皮切割器,鼓励广大人民群众求医不如求己,自行DIY切苞皮。   结果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顾客捂着鲜血淋漓的蛋蛋,被救护车拖进了医院。   余秋的语气是如此的轻描淡写,李红兵却觉得下面传来一股剧痛。   他惊恐地看着大队赤脚医生,只觉得小秋大夫实在太惨无人道了。   他不过是撞破了她跟东胜哥手牵手而已,自己还顾及着他们的颜面,到现在也没告诉任何人,都憋的小鸡鸡也上火了。   她却心狠手辣,居然要切他的小鸡鸡!   ※※※※※※※※※※※※※※※※※※※※   其实想详细的讲讲的,不过我估计我讲了肯定会被锁。所以大家意会就可以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实石头 2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了幸福而奋斗(捉虫)   李红兵被打包拎上了渡船。   船可不等人, 错过了这一班, 他们去公社就得自己撑船了, 那可要上班迟到的。   少年郎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模样儿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余秋安慰瑟瑟发抖的小患者:“别害怕, 就是把外头的皮切掉。”   看到倒霉孩子浑身一抖的模样,小秋大夫抓起红色的野果,剥开果皮,相当有耐心地给他做示范:“看, 很简单。”   这果子还是小周一大早上山采来讨好二妮用的,可惜却被她跟小田老师拦路抢劫,直接笑纳了。   “看,就是这样,把皮剥开, 将里头的果肉露出来。皮没关系的, 果肉才重要,不会影响你的肉。”   她话还没说完,船突然间颠簸了一下。   有条大船从旁边穿过,激起的浪花带动了船身的晃动。   余秋猝不及防,手上力道失去了准头, 直接捏爆了野果, 沾了满手果汁。   李红兵只觉得自己下面一阵剧痛,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   小秋大夫尴尬地笑:“意外, 意外而已, 你放心, 要是给你做手术的话,肯定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少年郎悲愤欲绝:“我才不要你做手术呢。”   呜呜,太可怕了,小秋大夫要捏爆他的雀雀。   余秋尴尬地摸鼻子,哎哟,耻辱啊,被患者当面嫌弃手艺了。   余教授安慰满脸悲愤的小患者:“不要紧张,先消毒清理干净了,然后用药消炎,后面要不要做手术再说。”   李红兵眼泪汪汪,他觉得这几个大人当中,只有余教授是靠谱的。啊呸!不对,小秋大夫不是大人,小秋大夫跟东胜哥是两辈人。   他一定要坚定立场!   船靠了岸,余教授施施然走了,初中还没有放假,他自然还得坚持最后几天的课程。   何东胜好心好意的问了句李红兵:“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儿进去?”   到底是命根子,小孩子害怕也是应该的。   李红兵悲愤欲绝,站在卫生院门口就喊:“我才不要你陪呢。”   他们现在是阶级敌人的关系。   余秋看着这孩子又羞又躁的模样,哎哟哟,要不是何东胜是自己的小男友,她真是要忍不住组cp了。温柔忠犬攻傲娇炸毛受什么的,当然,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何东胜可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友思想如此之污,他只温柔地看着余秋:“那我先过去了,晚上过来接你。”   余秋点点头,关心了一句小男友:“你别累着了,事情慢慢做,不用急的。”   说着两人还温柔的对视微笑。   李红兵在边上都要炸窝了,他还活着呢,怎么他们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余秋还真没把这个别扭的小家伙当回事,直接拎着人进卫生院,随口喊住王大夫:“唉,你帮个忙,给他消个毒上个药膏。”   王大夫听了余秋的要求之后,满脸茫然:“我没做过呀。”   他所学范围有限,苞皮发炎他听说过,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可说不清楚。   余秋没办法,只好带着这熊孩子去找丁大夫。   然而丁大夫虽则是老医生,但基本上只干内科以及预防保健工作,同样没给人处理过红烧雀雀。   全院上下就这么几位大夫,扒拉一圈下来,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如何面对表皮发炎的雀雀。   余秋皱眉头,询问李红兵的意思:“是我给你直接做了呢,还是你要等余教授下课过来?”   李红兵毫不犹豫:“我等余教授。”   余教授才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余秋看他那张长在她笑点上的悲愤脸,拼命地忍住笑:“行行行,你自己等就是了。别闲着啊,好好看书,后天就给你们考试。”   李红兵更加悲愤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好不起来。他都这样了,小秋大夫居然还逼他学习!   余秋憋着笑,自己上楼去。   她刚走上楼梯,就听见有人一路喊着:“大夫,救命啊!”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位20来岁的小伙子艰难的挪进医院里。   他脸色惨白,手紧紧捂着下面,盖在裤子上的毛巾渗出了血,还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旁边搀扶他的年轻姑娘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显然吓得不轻。   妈呀,余秋都惊呆了,这位兄弟是被人道主义毁灭了?情况居然如此之惨烈。   王大夫赶紧把人附近检查室,拉下病人的裤子检查下面的情况。那叫一个壮观,血流成河,可连王大夫都不知道应该从哪儿下手了,用了棉球也止不住血呀。   他赶紧立刻求救余秋。   这是个什么情况?跟那个海绵体断了的好像又不一样,怎么外面淌血呀?水还呼呼的冒。   余秋进去一看,心里头有数了,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苞皮系带断裂。   她看了眼小伙子,又看看旁边眼睛红红的姑娘,开门见山:“你们早上同房了?”   小伙子因为疼痛跟出血,加上恐慌,整个人已处于晕厥的边缘。姑娘被这么一问,立刻咧开嘴巴,“哇”的哭出了声。   余秋被哭的头痛,一边压迫止血,一边安慰惊吓过度的姑娘:“你实话实说,我们不管个人生活作风问题的。”   看这架势,两人应该还没打结婚证。在这个年代里头,未婚夫妻有了实际上的接触也会被视为耍流氓。还有人因此受到劈斗。   那女青年可算是镇定下来了,抽抽噎噎地承认他俩早上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忍不住想试试。   结果男朋友在床上寻找落红呢,就看见血滴滴嗒嗒地淌了下来。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男朋友就疼的吃不消,直接躺在了床上,下面很快血流成河。   原来不是她的落红,而是小伙子贡献了自己的初血。   所谓苞皮系带就是位于子孙根头腹侧中线上的一条小皮肤皱襞。此处血供神经丰富,在子孙根大显神威的时候,系带随之伸长。一般系带比较短的情况或是既往有炎症或存在疤痕时,容易断裂。   余秋直接跟他们打商量:“你们也看到这情况了,得做个手术,清创缝合。”   那病人不知道是痛的还是下的,一张脸就那么白晃晃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余秋看着这倒霉孩子的模样,真担心他以后会有心理阴影,从此不能大展雄风。   她只好安慰可怜的病人:“不要害怕,以后正常生活就好,同房的时候小心点儿,不要一下子就上猛的。”   余秋把人带去了手术室。   离开女朋友之后,患者终于承认他以前就下面发过炎,因为忍不住动手解决,所以炎症反反复复,一直好不彻底。   余秋看着他的鸡鸡,在心里头翻白眼。   电视小说上常常要求女主角洗洗干净上床去,可事实上真正应该洗洗干净的,其实是这群大老爷儿们。瞧瞧多脏啊,难怪炎症一直绵延不得好。   她包好纱布,出了手术室,看到李红兵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又是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余秋真是忍不住想笑:“怎么啦,你又改主意了?”   李红兵泫然欲泣:“我痛。”   他刚才要上厕所,结果痛的压根解决不了问题。   妈呀,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尿不了尿了。   余秋拼命憋笑:“那你要我怎么办呢?总不能余教授放下学生不管,马上跑过来给你处理问题吧。”   李红兵看着那病人脸色惨白地出手术室,一想到自己搞不好也要挨上这一刀,顿时吓得心惊肉跳。   他结结巴巴地问:“非得动刀吗?”   余秋满脸严肃:“那当然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讲卫生,下面反反复复发炎,严重的时候可不仅仅是切皮这么简单了。”   苞皮垢是子孙根癌常见的致癌物之一,过度积存、长期不清理的苞皮垢会化成坚硬块状,具有強烈的致癌作用。   李红兵这回真是被吓到了,天呐,还得把小鸡鸡全切了?居然这么严重。   少年郎又惊又怕,生怕自己晚处理了一步,自己的小雀雀就要长着翅膀飞走了。   情急之下,他都忘了嫌弃小秋大夫,只支支吾吾道:“你……你给我,你不许跟任何人说。”   天呐他一小爷们,居然被小秋大夫看光光了。   余秋拼命憋笑:“放心啦,我看过的比你看过的更多。赶紧老实给我躺着去,别瞎折腾了,我忙的要死。”   李红兵委委屈屈地躺在检查床上,那别扭小模样,又羞又怯。好像被土匪抢上山压寨的黄花大闺女。   这孩子平常跟只猴儿似的,难得如此安静羞涩,简直让余秋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感谢她脸上戴着口罩,好歹遮住了自己办法合上的嘴巴,哎哟喂,这孩子的样子实在太搞笑了。   可惜口罩能遮住脸,却遮不住眼睛。李红兵瞧见了余秋弯弯的眉眼,内心悲愤不已。   别以为他不知道,小秋大夫肯定在哈哈大笑。   少年立刻威胁地瞪她:“你不许告诉小田老师,绝对不能说。”   余秋憋笑:“我跟她说什么呀?说怎么给你做个完美的小雀雀?”   李红兵要跳脚了,他郑重其事地警告余秋:“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秘密,我看到了,你跟我东胜哥牵手呢!”   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她要是敢出卖自己,他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余秋真是快要笑疯了,他可是头回见到病人都躺上手术台,命根子被大夫攥着的时候,居然还敢威胁大夫。   少年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脆弱的。   余秋笑的直摇头:“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哦,是啊,你没看错,我的确跟他牵手了,怎么啦?”   李红兵听她这副轻描淡写的口气,登时要抓狂:“你都跟陈福顺亲嘴儿了,你怎么还能牵东胜哥的手?”   余秋点点头:“那我还给你洗小雀雀了呢,咱俩要怎么算?”   李红兵震惊了,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圈套。天呐,他也做了对不起陈福顺的事,好歹也是自家兄弟呀。   要不是手上还戴着手套,余秋真想一巴掌呼噜上这熊孩子的脑袋。   中央戏精学院的高材生都比不上他,一个人就能编出整台舞台剧。   “闭上你的嘴巴。”余秋摇头,“不过这件事情你不许在外头宣扬。”   李红兵这会儿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呢,只委委屈屈地问:“为什么呀?啊!你也知道东胜哥太老了,会叫人家看笑话的。”   余秋心里头只喊哎哟喂,才22岁的小伙子,居然就被10来岁的少年嫌弃了,生活真是红果果的残酷无情。   “你别管这么多。”余秋白了他一眼,“我照说你照做就行了。”   男女之事本来就容易被说三道四,尤其她一个名义上还只是16岁小姑娘的女知青,何东胜又是杨树湾的生产队长。搞不好就会变成别人的话头子,说不定会惹来各种不必要的麻烦。   余秋没有秀恩爱的心理需求,完全享受低调的恋爱。   李红兵来劲了:“凭什么呀?我才不要听你的呢。”   余秋威胁地冷笑:“你以为你下头处理一次就够了吗?”   李红兵惊恐,觉得自己好像陷入魔掌了。   余秋叹了口气:“让你别说就别说,不然会影响你东胜哥进步的。”   李红兵理解不能:“那你干嘛相中他呀?他都好老了。”   老你个头!   开过年就27岁高龄的小秋大夫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个兔崽子。   怎么说话呢?姐姐现在也是青春一枝花,怎么能说姐姐的小嫩草已经是老草了。那姐姐算什么呀?   李红兵开始哼哼唧唧:“你得老实告诉我你相中了我东胜哥什么,不然我可不答应你。”   “因为你东胜哥帅,你东胜哥精神,你东胜哥不像你这样。”   李红兵震惊了,感觉自己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小秋大夫都跟东胜哥耍流氓了吗?   余秋忍无可忍,直接吼这臭小子:“你给我老实闭嘴,不然我拍死你。”   她手里头还抓着凶器呢,少年人总算想起自己的命运还掌握在人家手上,识相地闭上了嘴。   张大夫过来找余秋说事,看到李红兵的样子,直接冒了一句:“哎哟,这个消完炎以后得切掉了吧。”   余秋点头:“是该切了,开过年,他都13岁了,不能再等下去。不然以后会长不好的。”   李红兵直接从检查床上跳下来,眼泪汪汪:“非得割吗?不是说好了控制炎症就不割的。”   余秋叹气:“你这包的都伸不出来,以后也长不出来的,必须得割了。你这叫苞茎,这个年纪了,必须得处理。不然以后你想处理都晚了。”   谢谢姐姐吧,要不是有姐姐在,你以后人生幸福都不要指望了。   李红兵完全感觉不到幸福,他觉得自己的世界电闪雷鸣,阴云密布,转瞬就是暴雨滂沱,再也看不见天日。   他带着哭腔喊:“我不要割小鸡鸡。”   “拔毛剥皮而已,谁要割你的小鸡鸡呀。”余秋安慰这小子,“长痛不如短痛,总比你长大了后悔来的强。”   李红兵还在掉眼泪:“我不要你割小鸡鸡。”   他现在严重怀疑小秋大夫是在报复他,因为刚才他跟小秋大夫顶嘴来着。   张医生笑得摇头:“行了,我给你割成不?”   李红兵一边抽抽噎噎,一边反应过来了:“你会弄的对吧?那刚才为什么不是你给我弄啊?”   张大夫茫然:“你也没找我弄啊。”   李红兵悲愤地瞪余秋:“你就是故意的。”   小秋大夫满脸无辜:“我哪知道张大夫会呀。”   张医生明明是麻醉医生,余秋刚才满医院的问人时,压根就没有考虑他。   李红兵的表情实在太过于丰富了,张大夫笑得厉害。   他安慰了句小伙子:“现在也不迟,等你消上两个礼拜的炎,我就给你切了。”   李红兵瞪大了眼睛:“马上就要过年了呀。”   张大夫点点头,理所当然:“就是趁着过年前开掉啊。我过完年后就要去省城进修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呢。你要是想过年后割的话,那得上县城了。”   李红兵可怜巴巴:“于教授不能给我割吗?”   余秋摇摇头:“不行,我爸爸手受过伤。”   可怜的少年人生陷入了纠结,他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重大的人生抉择呢。   他既不想去县城,好羞耻的,去了县城肯定又是一堆医生护士围着他看。   他也不想错过春节,今年可是要放20响的,他一定得是杨树湾最闪亮的娃。   不过李母可不惯着儿子,听说儿子的情况要尽早处理,她直接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割!”   过年好啊,就是得趁着过年前割了,省得这崽子一天天的闹腾。   前年他就差点儿放火烧了大队的草垛子。   正好做了手术,老老实实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头,哪儿都别去闹腾了。   李红兵眼泪汪汪:“我外婆会想我的。”   “你外婆会过来看你的。”李母从善如流,“到时候看着你在床上看书写字,你外婆肯定更高兴。”   于是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都在欢度小年的时候,可怜的李红兵躺上手术台,为了他的完美小雀雀而奋斗。   ※※※※※※※※※※※※※※※※※※※※   苞皮不是随便割的,本来想把手术指征放上来,可是我怕被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时一 2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幸福过大年   腊月二十八, 在床上躺了四天的李红兵终于获准出院。   他看着医院外头大树上的鸟巢, 满脸惆怅, 可怜小爷他现在感觉前头吊着桶水,走路都艰难, 晚上睡觉还会痛,甭想上树掏鸟了。   余秋冷笑:“掏什么鸟啊,你先管好自己的鸟。”   以为做了苞皮环切术,就没事了吗?天真!术后恢复非常重要。   赶在李红兵前头做手术的那位包头系带断裂的男青年, 术后第三天就血流成河了。   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起码术后一个月都千万不要有性.生活,也不许自我解决,为了防止夜泊带来的疼痛,他们甚至还给他睡觉前用的镇静剂。   就是这样, 都没按耐住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 也不知道是越被被禁止,所以越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躁动。   他的确没跟女朋友亲热,也没有动用五姑娘,但是他干了啥?他居然偷偷的看小颜色书——大名鼎鼎的《少女之心》。   前头护士巡视病人的时候,看着这小子天天捧着笔记本瞧得津津有味, 还以为这年轻人在奋发向上。谁知道他的确在努力向上, 直接奋发□□,刚手术完的小雀雀成了被线割破的大红肠, 再度鲜血淋漓, 疼得他嗷的一声, 吓死了值班的医生护士。   再追问这小子为什么连这几天功夫都不能忍一忍,在一通威逼利诱软磨硬泡连哄带骗外加恫吓下,这家伙终于说实话了,因为手抄本是大家偷偷流传着看的,他要再不看,就得还给朋友了。   余秋看着他鲜血淋漓的鸡鸡,真心觉得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那就只能再来一刀了。   本来年前无论如何都能出院的人,硬是将自己留在医院过春节。   她郑重其事地警告李红兵:“你给我老实点儿,不许想东想西搞三搞四,到时候形成瘢痕,哭的人是你。”   李红兵羞愤难当,觉得小秋大夫实在太不讲究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含蓄的姑娘家,居然把这种话都挂在嘴边。   余秋莫名其妙:“他都敢做,我为什么不敢说啊。”   要不是害怕牵扯到了痛,李红兵真是要跳脚了。   小少年不无惆怅地想,唉,算了吧,小秋大夫这么厉害,陈福胜肯定拿不住的呀。万一到时候两人吵架,小秋大夫直接割了陈福顺的苞皮怎么办?   很想都不要想,那些大人都顺着小邱大夫,陈福顺连逃都别指望逃。   想到这里,他看向何东胜的眼光就充满了同情与怜悯。   哼,得意什么呀?傻子!以为抢到侄儿媳妇就风光啦,也不想想,你现在也是个苞皮岌岌可危的男人啦。说不定到时候小秋大夫一不痛快,直接将他连鸡带蛋也一并割掉呢。就跟老犟头爷爷煽猪一样。   李红兵立刻昂起头,感觉自己神气的不行,美滋滋的上了渡船。   何东胜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十分稀奇:“你跟他说什么啦?我怎么觉得他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   余秋哪里晓得小孩子的心思,但这也拦不住她冷笑:“想都不要想,肯定是在幸灾乐祸,看到比他更倒霉的人了。”   说不定这臭小子正在心里头笑那个倒霉的二进宫呢。   病房的病人都出的差不多了,春节期间除了急诊病人之外,他们约定好了不收择期手术患者。   因为这样,余秋也能安安生生地回杨树湾过大年。   这还是她穿越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呢,而且是跟家人朋友一块儿过的节。   知青们都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留在红星公社过一个革命的节。这也是现在提倡的,要时时刻刻扎根农村。   其实红星公社人不讲究这些,刘主任也让他们想回家就回家去,公社直接批他们走,结果领导越是表态,这群孩子越坚持,一定要扎根贫下中农。   余秋严重怀疑刘主任不该说这话,就让他们悄悄地走了反而好,结果现在大家还都跟起哄架秧子似的,一个看一个,反而谁都不好意思走了。   何东胜笑着安慰余秋:“没事的,你就让他们先在这儿吃过中午饭。下午不还有船过去嘛,我听说县城特地多发了几班长途车,方便大家伙儿走亲访友用。到时候就是过不了大年三十,正月初一出去拜年也是好的。”   事已至此,再说其他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余秋立刻撸起袖子,跟着田雨等人一块儿给胡奶奶她们帮忙。   现在讲究集体主义,这种大节当然要大家伙儿一块过,肉要大盆大盆的装,酒要大桶大桶的拎,一年到头最痛快的就是这天,什么都管够够的给。   青壮年男劳力们跑来跑去,负责搬桌子扛板凳,运送各种食材。   年轻的婶婶嫂嫂们则在厨房跟水井边不停穿梭,不多时就变化出一道道美味佳肴。   黄豆烧鸡是昨天就焖在锅里头的,一脸盆一脸盆的盛放好了等着上桌。   油炸肉是今儿一大早禾真婶婶亲自掌厨的。出锅的时候,那香气简直飘满了整个杨树湾。   一群孩子跑过来讨肉吃,每个人手上都多了一把撒了盐的油炸花生米,先叫他们香香嘴儿。   还有调皮不肯走的,又一人塞了颗虎皮蛋,直接把他们打发走了,省得转来转去磕着碰着了。   何东胜走了韩晓生的门路,从副食品店拖了两担子的猪蹄出来。猪蹄骨头多肉少,在现在受欢迎的程度可远远逊色于肥肉。   不过杨树湾人不在乎,他们今天过大年就想桌上再多一道菜。胡奶奶一早就卤好了猪蹄,然后胡杨他们支起铁板烤,先卤后烤的猪蹄外焦肉嫩,汁水饱满,真正个香死人。   除了烤猪蹄之外,大队还换了好几头羊给大家尝鲜,学电影里头的新疆人一样做烤串。   孜然粉是他们自己磨碎的茴香,一大早男知青们就在那里拉磨了,热闹的不得了。   田雨又找了干胡椒让他们一块儿磨成粉,结果风一吹,胡椒粉喷在了胡杨的脸上,可怜的小胡会计打了一上午的喷嚏,到现在还是脸红红的。   不过这些虽然时俏,但真真正正体现出来过年不一样的还是那头大黄牛。   这头牛还是郑大爹从石家口大队换回来的,用了整整三头大肥猪。倒霉的黄牛干活的时候摔断了腿,后来虽然接好了,却已经没办法继续下田干活。   农村是不养宠物的,早些年就是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都会被送到山里头,因为他们没办法养活自己。   人都这样,何况是牲畜呢。   石家口大队的人自己不忍心吃,就跟杨树湾换了三头肥猪,也算是给新年增加油水。   余秋唏嘘一回,却丝毫不影响她跟着胡奶奶一块儿卤牛杂,将这只大黄牛变成一道道美味。   这就是乡村的生活法则呀,物尽其用,什么都不能浪费掉。   一道道热菜上了桌,忙碌的众人纷纷入座。   大队书记端着酒杯上台,要先敬杨树湾的父老乡亲一杯,他感谢大家伙儿这一年勤勤恳恳工作,认认真真干活,好好建设了杨树湾。   “咱们的砖窑建起来了!”大队书记示意台上摆着的红砖,“这就是我们砖窑出的第一窑砖。”   有在砖窑上工的人家已经知道了消息,也跟着第一次听说的村民们一块儿欢呼。   他们杨树湾能自己烧砖头了,以后他们杨树湾人想起房子就起房子,想盖猪圈就盖猪圈,再也不愁买不到砖头。   大队书记招呼何东胜跟一批小伙子上台去,要在大家伙儿面前亮亮相:“瞧瞧咱们杨树湾出来的年轻人,个顶个的棒。以后咱们杨树湾人盖房子,就看他们的了。”   他又下台,亲自将孙师傅请了上来,“咱们大家伙儿说一说,砖窑能开工,最大的功臣是谁呀?”   大家一起鼓掌,大声喊孙师傅的名字。搞得刚喝了碗热汤的孙师傅脸通红,一个劲儿的强调自己没做什么,是杨树湾人杰地灵,所以砖头才烧的好。   大队书记点头:“可不是,不然怎么把你们这些金凤凰引进来了呀。”   台下众人都发出了笑声。   大队书记用招呼禾真婶婶上台:“夸完我们的小伙子们,也要好好夸夸我们的姑娘嫂嫂。这走出去,谁不晓得我们杨树湾的缝纫队,乖乖,我们的姑娘嫂嫂做的东西呀那是城里头的供销社也要货的,深受广大社员朋友们的喜欢。”   宝珍的二婶跟着同伴们上台,平常风风火火的爽利嫂子这会儿成了未出阁的小姑娘,满月脸红成了太阳。   她被推选出来说话时,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害羞得不得了。   台下立刻就有人起哄:“拿出你跟赵二说话的气势来。”   台上的嫂子可不怕:“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小两口不是细声细气的说话呢?”   众人哄堂大笑。   大队书记在笑声中亲自扶着胡奶奶上台,示意众人:“咱们杨树湾的年轻人精神?咱们杨树湾的老头老太太们就不麻利了?没有的事,咱们的大爹大娘们晒出来的大酱打出来的草绳,哪个见了不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   他指着胡奶奶道,“咱们胡奶奶指点着晒出来的酱,那是城里人特地坐了船要过来尝味儿的。”   众人拍着巴掌大声喊:“书记,咱们的大酱合作社什么时候起来啊?”   “开过年就办。”大队书记指着喊声最大的青年道,“到时候你们的拖拉机就一趟趟往外头送大酱吧。”   禾真婶婶跟着喊:“开了春,大家伙儿可得好好干,麦子店里头点豆子,不然咱们的豆子可要不够用了。”   众人齐齐点头,响亮地回应:“一定一定。”   调皮的青年还起哄:“只要天天有这样的大肉吃。”   大队书记点着他:“你等着,我让你吃到冒。”   众人嘻嘻哈哈,热闹的不得了。   大队书记等着笑声暂歇的空当,亲自邀请陆胜安上台,示意乡亲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杨树湾的缝纫组能够做得这么好,多亏了我们的陆师傅呀。”   陆胜安赶紧摆手,要拉着胡杨他们上来:“我又没做什么,都是这群娃娃跑来跑去,个个都灵光的很。”   他感慨万千,“今年时间太赶,是来不及了。等明年,明年咱们的医疗器械厂一定能起来。”   大队书记竖起了大拇指:“好!咱们有人又有东西,杨树湾的大医院就办起来喽。”   他跳下台,亲自去扶余教授又招呼余秋跟着,“以后医院就指望你们咯。咱们杨树湾一定能竖起招牌来。”   余教授也跟着摇头:“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让我说,最该感谢的是你们,你们不把我们当外人,把我们当成自己家里头人,我们才能一条心。我跟我女儿才能在这里团圆。”   他指着台下的村民们,“这儿的每一个都能戴上大红花,接受表彰!”   众人鼓掌,齐声喝彩。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万年迷、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家过年去   大队书记点头, 煞有介事:“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下子, 大家伙儿的笑声跟叫好声能将整个祠堂都掀翻了。   禾真婶婶笑得直摇头:“我就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   大队书记理直气壮:“咱们杨树湾能把日子过好了, 除了我们伟大的领袖英明,除了咱们社会主义政策好, 不还得感谢我们杨树湾没有懒汉,大家伙儿都红红火火的过日子吗?”   他指着一个个生产队:“我们的田园主,我们的养鱼户,我们的猪倌牛倌, 我们养鱼种藕养鸭子,我们的大娃娃们在县城收垃圾沤肥,回来以后又跟着学习工作。我们的小娃娃也没闲着,他们还养长毛兔呢!”   二妮跟二丫立刻大声附和:“养兔兔剪兔毛卖钱!”   众人哄堂大笑,胡奶奶笑得直不起腰来, 指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对对对, 我们杨树湾的兔毛顶顶好。”   小周神气活现,他养的长毛兔可好了,一个个都油光水滑,那毛儿厚实的很。看他家二妮多高兴。   郑家老太太也搂着小重重,笑容满面:“我们二丫顶顶能干。”   大队书记点头, 语气掩饰不住的自豪:“就说我们杨树湾是个好地方嘛。你们看我们的娃娃们是不是社会主义的好社员?上课好好学习, 下了学就跟着老师好好劳动。咱们杨树湾小学自己的自留地,种出来的菜比谁差啦?我瞧着啊, 那土豆还比你们地里头的大呢。”   校长被点了名, 赶紧表示不敢居功:“都是小田老师带的好。我们小田老师真是一心一意扑在学校上, 把娃娃都当成自己的娃娃,亲着呢。”   李红兵憋不住了,原本装鹌鹑的人这会儿扯着嗓子喊:“小田老师哪有我这么大的娃娃,小田老师自己就是女娃娃。”   李红兵的妈立刻伸手要揪儿子的耳朵,一分钟不看着,他都消停不下来。   祠堂里头的人笑得连吃菜都顾不上了,还有人喷了对面一脸酒。   大队书记瞪眼:“小田老师要养出你这样的娃娃来,还不得气死啦!”   李红兵的妈立刻接话:“他快把我给气没啦。”   众人笑得不停。   大队书记又指着田雨道:“不过我们小田老师是个顶个的好姑娘,这话大家伙儿没意见吧?”   “没有!”社员们纷纷点头,还鼓起掌来,“我们小田老师是没话说的好姑娘。”   田雨害臊得不行,一张脸都成了红布,身子扭来扭去,死活不肯上台。   还是胡杨动作快,直接跳下台,架着她的胳膊就往上拉。   小田老师大惊失色,嘴里头一叠声喊着:“唉唉唉,我不上去,我都没做什么呢。”   “你还叫没做什么呀?”胡杨可不含糊,坚决不许她逃跑,“这是光荣的事,做得好就应该表扬。”   田雨扭扭捏捏,说话也像被人捏了嗓子:“我以后,我以后一定协助余教授跟余秋办好农民夜校,让所有人都能学到知识。”   大队书记笑得合不拢嘴:“那可好啊,我就说咱们杨树湾今年这么风调雨顺全是你们这帮娃娃带来的。”   田雨瞪大了眼睛:“今年还风调雨顺啊,夏天发了洪水呢。”   大队书记笑得合不拢嘴:“可我们今年丰收了呀,我们今年的收成比往年都好。”   田雨想了想,点点头肯定:“庄稼好不好就看地肥不肥,多沤肥总没错。”   她的表情太过于认真,逗得大家伙儿又是哈哈大笑。   大队书记一个个点下去:“我就说今年是招了你们这些金凤凰来了嘛。瞧瞧这些姑娘小伙子,有谁说不好吗?   我们郝红梅是广大社员有口皆碑的红梅赞,哪回大家伙儿去供销社买不上东西了?不管多早多晚,我们红梅24小时,把供销社当成自己的家,把社员同志们当成自己的亲人。”   郝红梅也脸红红,保证新的一年一定想方设法扩大进货渠道,让社员同志们不至于满载希望而来,满怀失望而走。   “我们郝建国也不用说,从来都是亲自到场采访,回回在广播里头夸赞我们搞先进。不瞒你说,每回从广播里头听到咱们杨树湾的名字,我都觉得自己比吃了一顿大肉都痛快。”   郝建国也客气,他只做了一点儿,以后他一定多跑,不能成天待在办公室里头闭门造车。   “我们韩晓生不用说,才管上副食品店,大家伙儿再去店里是不是就觉得东西多了许多?”大队书记夸奖道,“那全是小伙子费了心思的结果啊。”   韩晓生到底年纪大一些,被点名了要稳重许多:“我保证明年东西更多,我们争取叔叔婶婶们过去不说买肉,最起码能拎一副卤大肠。”   哎哟,那可是顿顿都见上荤喽。大家伙儿的掌声尤其热烈。   大队书记一个个点过来,最后喊了余秋的名字:“来来来,我们小秋大夫说说话。小秋大夫是个怎样的好姑娘,不用我再跟大家伙儿夸了吧?人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哎哟喂,我们小秋大夫不知道造了多少浮屠了。她住在杨树湾,可不就得福气也让我们沾了吗?”   宝珍母亲用力点头,大声应话:“是这么个道理。我现在回娘家,娘家都羡慕我们杨树湾是福地呢。”   余秋也有些腼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从小到大其实挺害怕被人夸的,感觉害羞,不晓得要怎么应对。   她琢磨了半天,只说了一句:“我今年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来到了杨树湾,我的世界开了一扇大门,我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大队书记喜不胜喜:“对对对,你们父女团圆,就该重新开始新生活。”   他指着知青跟主动下放来的技术人员们,“你们都开始新生活,你们都是我们新杨树湾人。”   众人鼓掌,余秋看到余教授跟陆师傅孙师傅他们都红了眼睛。   人是有魂儿的,人需要温情。   有的时候,一句肯定的话,一个拥抱,甚至只是一个简单的微笑,都能够让人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为着这点温暖,他们就愿意竭尽所能燃烧奉献自己。因为他们在这里有归属感。   李红兵遭了大罪,憋了这么多天,今儿难得有机会好好放肆一把,他哪里肯放过。   熊孩子立刻冲着台上的长辈喊:“大爹,既然我们个个都应该得到表扬,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发大奖状?”   他的那群小伙伴们全都跟着起哄,就是不能光口头表扬,必须得拿出实际行动来。   大队书记吹胡子瞪眼睛:“我看就应该让你在医院里头过年。”   他一向没架子,村里头的孩子们就没有怕他的。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发出重重的嘘声。   大人们瞧着自家的熊孩子,居然谁都不管,全都咧着嘴巴笑。   今天大年三十呢,过大年哪有骂孩子的道理。娃儿们说的没错,当干部的不能光嘴上花花,手上也得哗哗。   “哎哟哟,你们这些家伙。”大队书记一个劲儿地摇头,“好大的胃口哦,很不像话。”   大家才不理会他呢,还在跟着嚷嚷廖书记赶紧拿出大奖状来,不然,大红花也行。   大队书记笑了:“今年是没大红花大奖状咯,不过大队给每家都安广播,队里头出钱!”   这下子,整个祠堂沸腾了。现在村里是有大喇叭,可那毕竟是安装在大路两旁的,到了自己家关上门,那就什么都听不到啦。   现在有收音机的人家屈指可数,等一场电影简直就是盼星星盼月亮,这会儿有了广播,就连家里头有收音机的,比方说郑大爹他们家都觉得高兴。   一台收音机不够用啊,几间屋子呢,大家都想听。   有广播好,到时候全都能听到了,可比盼着放电影时的新闻播报强。   大队书记兴致勃勃:“我听说啊,还有个匣子,不仅能够放声音,里头还有小人演戏。以后咱们不用出门,待在家里头就能看电影。”   余秋惊讶,这个时代就有电视机了吗?她可从来没在市面上看到过,可想而知应该很稀罕。   大队书记可不管这些:“10年,咱们再好好奋斗个10年,争取家家户户都有这个能放电影的电视机。”   众人被鼓舞的激动不已,即便他们压根就不知道电视机到底长什么样子,也不妨碍他们跟着热血沸腾。   嘿嘿,好日子要过起来喽。瞧瞧,他们今年不仅通了电灯,现在家家户户都要有广播喽。那岂不是坐在家里头就能听大戏。   乖乖,那可是听大戏呀。搁在30年前,这都是地主老财都享受不起的。起码得在镇上有铺子,才能请得起戏班。   大队书记笑呵呵的,他抬头看钟,又低头看席面,大声询问众人:“今儿的年夜饭大家伙儿吃的可痛快?”   众人大声回应:“痛快!”   大队书记点头,然后点了点一群知青:“既然吃痛快了,那就回家吧。哪有不回家过年的道理?我跟你们的爹妈都通过话了,你们马上坐船走,车票给你们买好了,坐着车子回家。”   何东胜笑着从台下又上去,掏出车票一张张的送到知青们的手上。   余秋惊讶不已,她完全没想到大队居然连车票都给知青们准备好了。   大队书记发了话:“全都别耽搁,误了船误了车,你们就回不了家啦!”   禾真婶婶领着几个婆婆婶婶将一网兜一网兜的东西往上拎,那里头装着的有干香菇干木耳干鱼腊肉还有花生。   “今年没啥好东西,就是个意思。”大队书记示意他们每个人都拎上,“好告诉你们爹妈,你们在外头自己挣上工分了,是堂堂正正的能耐人。”   韩晓生年纪最大,他立刻代表知青们表态,这些礼物他们坚决不能收。   “想得多咯,又不是给你们的。”大队书记鼻孔里头出气,“你们想吃呀自己种。”   他伸手推人下去,“快走快走,别耽误了时间。”   一群知青年纪轻轻从来没离过家,这会儿每逢佳节倍思亲哪有不想念家人的道理。   大队书记一推,他们赶紧跟着走。亏得行李都是收拾好的,因为打算在杨树湾过完年。   这会儿行李也被郑卫红他们拎过来了,大家赶紧将杨树湾准备的礼物塞进自己的包裹中,慌慌张张地跑去赶船。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跑什么呀?都给我上拖拉机。”   他又回头点余秋的名字,“你送送就行了啊,你可不许走。你现在已经是我们杨树湾正式的人啦!”   众人放声大笑。   余秋看到何东胜的笑容,立刻在心里头哼哼,田螺小伙搞清楚了,是你跟着姐姐!   田雨还拉余秋的手,认真跟她保证:“我看完我外公外婆就回来。我给你带毛线,你给你爸爸织毛衣。”   余秋赶紧摆手:“你饶了我吧,我哪里会织什么毛衣,你想办法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加工兔毛才是真的。”   现在国家收购上去的兔毛基本上用于出口创外汇。   余秋觉得有些别扭,因为低价出口原料是国内外贸业长期的潮流,国外进口的中国产的原料进行加工之后然后在高价卖给中国人。   就说日本汉方药吧,75%的中药材从中国进口,然后90%的产品销售渠道是中国。拥有绝对中药材,优势的中国,在世界中成药销售市场上占据的份额只有5%。   这可真是一组有意思的数据。余秋无论如何都难以甘心。   胡杨立刻在边上打包票:“我回去以后肯定好好打听。到时候争取我们杨树湾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主要的工副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余秋在心中暗笑,这小子还挺积极呀。   知青们动身了,吃饱喝足的孩子们也坐不住。他们的眼睛全盯着何东胜手里头抓着的鞭炮呢。   100响,整整100响,好长的一串。   何东胜用长竹竿挑高鞭炮挂在祠堂门边上,点燃了。   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硫磺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杨树湾。那腾腾的烟雾要是搁在2019年,余秋肯定要骂一声大气污染。   这会儿她见着了,却只觉得温馨又热闹。   孩子们疯了,立刻撒开脚丫子奔跑。   大队的拖拉机开过来的时,二丫还坚持也要坐车车。哇,车车好好玩。   这下好了,一群小豆丁集体挤上拖拉机。他们也要去送哥哥姐姐。   李红兵神气活现,坚持跟着上车,他可是杨树湾的孩子头,当然得替大人们看着这群小娃。   他妈恨不得拍死这一分钟都不消停的熊孩子,立刻咬牙切齿地跟着坐上了拖拉机:“我先看着你再说。”   赵二哥见势不妙,赶紧发动拖拉机往前奔,省得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想坐拖拉机送人。   亏得这回他们害怕东西太多,直接开了四辆车过来,不然就这些人都坐不下。   李红兵如愿以偿上了车,东张西望好不快活,可惜少年人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拖拉机颠簸的非常厉害。   这方面除了拖拉机本身性能之外,还跟乡村道路原本就颠簸有关。小李同学很快就感觉到了蛋蛋的忧伤。   哎哟喂,他现在可真是蹲也不是坐也不是,一不留神就蹭着疼。   他妈估计是从灰堆里头把他捡回来的,一点儿也不心疼他这个他儿子,居然还在旁边幸灾乐祸:“哟,我看你是也想二进宫。挺好的,到时候让小秋大夫给你做,正月十五之前,你也不用出门了。”   李红兵大吃一惊,感觉他妈现在似乎非常嫌弃他。难得过年啊,怎么能够如此残忍?   小周在旁边好奇不已:“你怎么啦?犯痔疮啦?哎哟,你这个年纪可有点儿早。我跟你说,用花椒水熏,保准一熏一个好。”   他今儿也要坐船回白洋河,好歹得跟老爹老娘一块儿吃顿晚饭。   嗯,带着二妮一块儿回去,告诉老人他们在杨树湾过得可好了,顿顿要么大米要么白面,最差也是玉米糁,大米粥里头夹着山芋,比在白杨河强多啦。   胡奶奶开过年来还要给他们孵小鸡,到时候鸡就放在林子里头养,连饲料钱都可以省下。杨树湾不管人养多少鸡,只要不糟蹋了庄稼,自家能养得起,高兴怎么养就怎么养。   刚才吃年饭的时候,大队书记不是说了吗,他这个新杨树湾人也是杨树湾的一份子。现在村里头有砖头,等他攒够了工分,就在山角那块给他跟二妮留个地方盖房子。   小周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是杨树湾人了,就很有必要关怀自己的同伴们。他孜孜不倦地追问李红兵:“你现在难不难受?坐不下来就先蹲着吧,痔疮犯了可难受了。”   李红兵羞愤难当:“你才痔疮呢!”   不想小周看着脑袋缺根弦,却到底也是个男的,而且是比李红兵大好几岁,人生经验可比小孩子丰富多了的成年已婚人士。   他看到李红兵这副模样,立刻福至心灵:“哎哟,不就是割苞皮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红兵简直要从拖拉机上跳下去了。虽然因为噪音极大,大家都听不清楚对方的话,可苞皮这两个字就足够让小李同学抓狂了。   他羞恼难当:“你不许说!”   小周却很有身为长辈的自觉性,直接忽略了李红兵,欢欢快快地找李母商讨起小孩子的苞皮问题。   “李家妈妈我跟你讲啦,其实红兵的苞皮要是早点儿处理的话,就不用挨这一刀了。”   小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小时候也是长不出来,刚好有城里头的专家到我们村去防治丝虫病,就教了我妈个办法。让她给我洗澡的时候慢慢将苞皮口往上翻一点,每次不要多,就弄一点儿,时间长了,就一点点的露出来了。”   小周还挺得意,嘿嘿干笑,“后来我就长得特别好,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我的苞皮特别漂亮!”   拖拉机停下了,那突突突的噪音也随之停止。小周慷慨激昂的宣扬立刻大白于天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齐齐转过头来看。   趴在余秋怀里头的二丫还抬高了小脑袋,满怀好奇地问余秋:“小秋大夫,什么是苞皮呀?苞皮是不是用来做包子的?”   今天二丫吃到汤包了,汤包好好吃。   余秋额头上青筋直跳,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咒骂小周,因为你的问题全长在脑袋里头了!   怎么什么都直接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下说。   李红兵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他愤怒地低吼:“我让你别说!”   小周有点儿尴尬,他也没想到拖拉机会突然间停下啊。他们坐的这辆车除了李家人之外,就是大宝小宝兄弟还有何东胜跟抱着二丫的余秋。   小孩子是不用管的,至于何东胜跟余秋,那也没必要瞒着掖着呀。   田雨不知道什么是苞皮,但是她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李红兵有事情要瞒着。她立刻柳眉倒竖,满脸严肃的逼问李红兵:“你又干什么啦?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上去做了手术,就可以跑出去撒野。等我回来就给你们开课。”   男知青们对于男性生理结构自然更清楚些,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李红兵身体正中心位置上。   哎哟,原来不是疝气手术啊。   可怜的小李同学嘴里头发出一声怪叫,一脑袋顶在了小周的肚子上。   小周触不及防,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个软软的草窝上。   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唤,就见只大黄蜂嗡嗡嗡的飞了出来。   妈呀,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蜂窝掉下来了,直接被他一屁股坐扁了。   小周立刻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直接脱了棉袄盖住二妮的头脸。   余秋也赶紧抱着二丫逃之夭夭。   还是何东胜脱了衣服赶跑了大黄蜂。   幸亏那蜂窝掉下来的时间久,其他黄蜂已经转移位置,否则要是马蜂群侵袭,他们这群人说不定会丢掉小命。   马蜂蛰伤看着问题不大,但要是发生严重的过敏性休克,分分钟就能让人嗝屁啊。   小周压根不知道怕是什么,他居然高兴地拎起那个马蜂窝,兴冲冲地跟二妮显摆:“蜂窝子可好吃了。”   余秋大惊失色:“小心蛰到你。”   结果小周脸转过来,大家就知道他不用小心了,他显然挨了蛰。   马蜂不同于蜜蜂,蛰了人之后,毒针并不用留在人体内,还能再蛰第二回,所以这个马蜂施施然地跑了。   留下倒霉的受害者小周肉眼可见的肿成猪头。   二丫都惊恐地瞪大眼睛,天呐,刚才有人打小周叔叔了吗?为什么小周叔叔眼睛好像都睁不开了?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围上来帮忙出谋划策,有人说要人奶,也有人说要拿刚出窑的红砖,还是郝建国扯着嗓子喊:“用童子尿,我小时候被蜂蛰了,泡过童子尿。”   他话音刚落下,小周抬起脑袋,兜头就是盖脸的一顿热浪。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新鲜出炉的尿骚味。   李红兵扶着小鸡鸡,神气活现:“我送你泡童子尿吧。”   余秋简直没眼睛看。   蜜蜂蛰伤多是酸性,用碱性液体如肥皂水或10%的氨水清洗伤口有助于减轻疼痛。黄蜂蛰伤不一样啊,黄蜂蛰伤毒液本身就是碱性的,最好用醋酸清洗伤口。   不过尿液基本上是无菌的,就当是情急之下没办法的清洗伤口吧。   余秋咬牙切齿地瞪着小周,谁让这家伙先撩者贱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0178818 2瓶;万年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甜蜜的小男友(捉虫)   客船来了, 知青上船走了, 留下小周呆呆地站在岸边, 直面滔滔江河水。   呜呜呜,他脸肿成了猪头, 小秋大夫不放他走,说怕他会有生命危险。   呸呸呸,看着河面倒映的自己的这张脸,小周也不愿意回家去。   天呐, 他不要面子的吗?他这样出现在爷娘面前,岂不是叫人看笑话,打死他也不能露相。   李红兵在旁边幸灾乐祸。   少年郎围着小周转了一圈,老气横秋:“就是嘛,大过年的, 老实在家里头待着多好, 省心又省事。你这一天天的在外面瞎跑什么呀?你不怕叫人看了笑话,可也别吓着别人啊。   他眉飞色舞,朝着小周挤眼睛,“哎哟,瞧您这样子, 要不要我再送您泡童子尿啊。”   小周咬牙, 毫不犹豫地怼回头:“童子尿?呵,我可听说童子尿功效好的很。你这一大泡尿也不少了吧, 我怎么到现在脸还肿的?嘿, 我看呀, 要是货真价实,童不童子可难说。”   李红兵这回真跳脚了,小男孩气得说话都舌头打哆嗦:“你你你你,那小爷再赏你一泡!”   说着他就要掏小雀雀。   余秋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到这熊孩子的脑袋上:“你给我歇歇吧啊,你再敢随地大小便,我揍不死你。”   他们家二丫还在呢,居然就做这种不雅的事。   何东胜也在旁边教训人:“不像话,爱国卫生运动怎么学的呀?不能光喊口号,要落实到行动上。”   李红兵不屑一顾地昂起头,鼻孔中发出一声哼,然后叉着两条腿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余秋看他那别扭的模样,感觉每逢暑假割包皮确实是恰当的选择。这要是夏天的话,衣服少,小家伙割了包皮在屋子里头直接君子坦蛋蛋,那才真是痛快呢。   李红兵手一挥,招呼大家伙儿上山打野。   当地人所谓的打野是指打野味,什么逮野鸡挖田鼠追野兔,通通都可以称之为打野。   这个目标是不明确的,尤其对小孩子来说,看到什么就对什么下手,随机应变的很。   李家妈妈立刻揪儿子的耳朵:“打野,我先打了你这个野!”   小孩子们看李红兵哎呦呦叫唤的模样,全都哈哈大笑。   还是大队书记过来招呼人:“走走走,都回去坐着,咱们听广播戏。”   所谓的广播戏,就是在广播里头播放样板戏。在这个时代,即使看不到人表演,听着声音也乐呵。   虽然条件有限,可是现在的文艺工作者们也竭尽所能响应节日的气息。碰上过节了,就会播放一些欢快活泼的样板戏。   余秋发现现在的样板戏远远不止8个,就她知道的,已经达到了两位数。但还是那八大样板戏最有名。   她以前从不喜欢京剧,昆曲她倒还能听点儿,京剧完全不感冒。   这会儿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她竟然觉得还挺有趣。   余秋正跟着曲调用手指头在桌上轻轻打拍子的时候,胳膊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何东胜冲她笑,压低声音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外头天寒地冻屋子里温暖如春。   小胡会计的电热取暖器虽然到现在都还没造出来,但是何东胜的土法上阵砖头取暖器已经摆在火盆里,一个个安置在桌子下。   所以今年的年夜饭从头吃到尾,菜还带着热气。   祠堂里头可真暖和呀,泥鳅懒洋洋的不想动。   可是小男朋友的眼睛好亮啊,比砖头取暖器的火苗还亮。   余秋点点头,系上方巾跟着何东胜悄悄出门去了。   冬天的乡村宁静又安逸。难得这样一个松快的好时节,大家伙儿都忙着听戏,大路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日光懒洋洋,晒在河面田野上。河水结了薄薄的冰,精明透明仿佛窗花,还有图案的纹理。   田野灰扑扑,干瘦的老树跟单薄的枯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只田里头的麦苗显出青绿的色泽。   旁边的荠菜长得正好,余秋知道这滋味儿有多美妙。因为今天饭桌上就有荠菜鱼圆汤,荠菜的香味可真迷人。   今天晚上吃饺子的话,肯定也会有荠菜馅儿吧。   对了,汤圆里头包的是什么?芝麻还是花生亦或者就是红糖?肯定甜掉人的舌头。   何东胜在前头慢慢的走,等离开祠堂足有半里地,他才偷偷伸出手指头,去勾小女朋友的手。   其实也没有肌肤相亲,因为余秋手上还戴着手套呢。乡村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尤其南方水气重的地方,那寒气能往人骨头缝里头钻。   余秋可不愿意生冻疮,又疼又痒又肿又胀不说,更要命的是,生了冻疮之后,手的敏感程度会大幅度打折扣。在辅助检查几乎为0的情况下,她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的这双手了。   “手很好看也很能干。”何东胜认真地看着她的小手,给出了肯定的描述,“是个铁姑娘。”   余秋在心里头呵呵哒,年轻人,虽然姐姐知道现在铁姑娘是对未婚女性的最高赞美。可这跟你在女朋友面前说对方是女汉子一个意思呀。   要不是姐姐大发慈悲收了你,就你这样的,单身情歌唱到老。   余秋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小男朋友,白长了张聪明脸,怎么就这么笨呢?   算了,以后姐姐多疼疼你吧。   何东胜被她瞧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把人拎出来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两人的行动。   年轻的生产队长想了半天,试探着问赤脚医生:“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们的医院?”   余秋立刻两眼放光,兴冲冲地追问:“听说咱们医院打地基了?还放了鞭炮。”   可惜那天她在卫生院抢救病人,忙得脚不沾地,压根就没机会看。   何东胜笑容可掬,他就知道小秋会对这个感兴趣。   生产队长安慰惋惜不已的小女友:“没事的,正月里头在开工,还要放鞭炮,到时候大家还都过来看。”   节前忙着赶工,当时虽然鞭炮噼啪响,可好多人都舍不得放下手里头的活计,只能耳朵听个热闹。   嘿,现在大家伙儿干劲可足了。不管是打草绳还是做卫生巾亦或者采蘑菇摘木耳,多做一分就是一分的工,算下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还是有你好。”何东胜牵着余秋的手往山坡上走,“要不是有你,咱们杨树湾过不成现在这样。”   他空着那只手指着水面上长得郁郁葱葱的麦苗,语气中有点儿委屈,“大爹都忘了这个了,咱们水面种庄稼种蔬菜,长得多好啊。这芹菜拿去副食品店,回回都是刚进货转眼就卖得一干二净。还有人拿着箩筐特地在咱们杨树湾守着,只要割下来菜就立刻拎走。”   大爹居然忘记了,根本就没有夸小秋。   他说的那些事情,还抵不上小秋做的1/10呢。除了看病救人,小秋也在抓生产搞建设呢。   余秋看他愤愤不平的表情,突然间想起他以前看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即使多年以后,即使故人已逝,杨绛说起钱钟书的父亲偏心,只晓得偏袒钱钟书的弟弟,依然是愤愤不平,为丈夫抱屈的语气。   也许在爱他的那个人眼中,不管后来他都功成名就,他仍旧是个受委屈,被亏待了的孩子。   余秋不由发笑,伸手抱着何东胜的胳膊安慰年轻人:“藏拙啊,枪打出头鸟。你看我就是太出挑了,所以容易惹人眼。得在我身上盖层布,省得个个都盯着我。”   她故意逗弄自己的小男友,“我这么优秀,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过来抢我,你怎么办啊?”   何东胜倒是胸有成竹:“我不怕,你欢喜我呢。”   哎哟喂,这小子信心挺足的呀。那可不成,得让他时时刻刻充满了危机感,省得他以为理所当然。   余秋点头,笑容可掬:“这倒也是,谁让我年轻见识少呢。说不定后面我就能撞见更优秀的。”   “别想了。”何东胜满脸严肃,“更优秀的可未必对你好。这就像人穿鞋子一样,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余秋惊讶,原来现在就有穿鞋说的理论啊。   小男女边说边走,不多时功夫就抵达了杨树湾医院。说是医院,其实才下了地基,连墙带院子差不多两亩地。   其实五层楼盖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不过何东胜很有远见:“五层楼不够,以后医院的规模肯定不止五层楼。我先把地方留着,等咱们攒过了钱,后面再加。”   他美滋滋地跟余秋算账,“今年大队就能把5层楼盖好。等过了年我们就抓紧工作干。大爹说了,咱们也搞个建筑队。以后村里头人家盖房子就不用从外头请工了,我们自己就能盖。   等咱们名气打出去,外头肯定会有人请咱们的外工,到时候又是笔进项。”   余秋挑高眉毛看小伙子,可以啊,年轻人,说不定将来房地产大亨有你的名字呢。这个意识很不错。   何东胜拉着余秋,示意他摸一块地基露出地面的大青石。   他有些害羞的模样:“这块石头是我下的,我从石头厂拉过来的。”   余秋单手托腮,看着生产队长笑:“那这是不是你给我盖的房子呢?我听说雄鸟求偶的时候先搭上屋,然后在屋的外头摆上各种亮晶晶的小石头好吸引经过的雌鸟留下,这是不是你给我搭的小房子呀?”   何东胜脸红的厉害,轻轻地嗯了一声:“那你留下就不要走了。”   哎哟喂,余秋真是忍不住要揉揉小男友的脑袋。瞧瞧这百转千折的小心思,真是爱惨了姐姐了吧。   她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陪着奶奶看TVB老剧《天降财神》。   那上头下凡的财神在工地上打工,攒了很久的钱,拉着自己的女朋友,去还没有盖好的房子里头看,说他现在攒的钱,已经够买下一个卫生间了。   余秋已经记不得,那部剧的具体情节,唯独对那个场景印象深刻。   当时她觉得好笑,厕所哦。   现在再回想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甜蜜,那不是鲜花美酒,那不是烛光晚餐,那是平平凡凡切切实实温暖的港湾,努力撑起的小屋。   余秋笑了,朝何东胜点头:“我不走。”   随着她的话音一并落下的,是翩跹的雪花,大片大片的雪绵软温柔,根本没有经过雪粒子的过度,就这么大朵大朵的悄然而至。   这应该是旧历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说不定可以连接到新年。   余秋忍不住伸出手去承接雪花,雨雪风霜,给人印象最美妙的大约就是雪了。这般唯美这般浪漫,不管人类的世界多么抗拒浪漫,但大自然的浪漫,却让人无法拒绝。   余秋抬头冲何东胜笑,然后惊奇地发现生产队长的睫毛上居然也沾着雪花。   哎哟喂,她以前从未留意过,原来她的小男朋友还是只睫毛精啊。瞧瞧这眼睫毛又浓又密还自己往上头翘,完全可以挑战一下眼睫毛上放铅笔了。   何东胜没有留心到她的目眩神迷,只赶紧帮她扎牢了方巾,护着她去山洞避雪。   别看雪现在是固态的,打在人身上时间长了,也会化成水,尤其是脚,鞋子踩在雪地里头潮了,会冻得脚疼。   余秋看他絮絮叨叨的样子,忍不住要笑:“你老实交代,你送我胶鞋的时候是不是就看上我啦?”   何东胜坚决不承认:“没有的事,我就是怕你上山采药,脚被虫子咬了。”   余秋鼻子里头哼哼,故意逗弄年轻人:“那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能给恋人送鞋子呀?因为穿了鞋子就跑了。”   何东胜点点头:“跑进了我的心里。”   哎哟喂,余秋正儿八经地震惊了,看不出来呀,何队长居然是隐藏的高手,这说起土味情话来,居然一套一套的。   何东胜抓着她的胳膊,然后伸手帮她搓耳朵,声音又低又沉:“不管你跑到哪里,你终究都在我的心里。”   余秋真是晕乎乎了,她看着自己的小男友只觉得亲切又可口。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脑袋往前伸,在生产队长的嘴巴上就是吧唧一口。   哎哟喂,小队长的嘴唇可真柔软。   何东胜猝不及防,头本能的往后躲,差点儿直接摔倒。好在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又抱住了余秋,也低下头。   “哎呀呀,陈福顺,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野兔窝呀。我看你这样子连只野鸡都逮不到。”   一群崽子连蹦带跑地冲进山洞,他们可不耐烦听咿咿呀呀的京剧,早趁着大人们不留神的时候跑出来了。   小家伙们要商量出章程,成功地打到野味回家做锅子。   被指责的陈福顺很不服气,嘴里头嘟囔着:“大不了抓鸟啦!等下一夜雪,明天早上咱们支起箩筐捉鸟。唉, 李红兵,我跟你说话呢。”   陈福顺不满地抬起头,只见自己的朋友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盯着前头。   他顺着朋友的视线看过去,哎呀,小秋大夫跟东胜哥怎么抱在一起?还有那个,东胜哥明明站着的呀,小秋大夫怎么给他做人工呼吸?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iguimei 30瓶;糜爛生活者 20瓶;willi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断子绝孙的节奏(捉虫)   山洞口, 一群小崽子张大了嘴巴, 眼睛瞪的老圆, 活像嗷嗷待哺的小雏鸟。   山洞内,余秋的手还搭在何东胜的腰上, 年轻的生产队长则紧紧搂着她的后背,把人贴在自己怀里。   二丫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满脸懵懂地问余秋:“小秋大夫,你跟东胜舅舅做什么呀?”   余秋清清嗓子, 煞有介事道:“好了,你眼睛里头的灰我已经给你吹掉了,应该不会发炎了。”   二丫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肯定地点头:“眼里有灰灰痛。”   大宝立刻附和地跟着点头:“吹掉就不痛了。”   小娃娃们好忽悠,立刻接受了余秋吹灰的解释。他们甚至还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大孩子们显然已经有自己的想法, 就连秀秀都没有直接相信小秋大夫的话。   他们或者茫然地睁着眼, 或者下意识地转头找李红兵。集体主义下成长的孩子们习惯性的听从领头羊的召唤。   李红兵几乎当场跳起来,不要脸,吹什么灰呀,吹眼睛里头的灰要吹到嘴巴上吗?   小少年悲愤地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有什么好事?   余秋当没看见他, 只赶紧招呼一群娃娃往山洞里头走:“快过来, 外头风大,别冻着了。”   她还抱起小二丫, 摸摸小姑娘的小手跟小鞋子。可不能生冻疮了, 不然真受罪。   何东胜也若无其事。   他翻出了山洞里头的枯树枝又找出了火柴。   这里是村里人采蘑菇的休憩场所。天冷之后, 地上还挖了地炉,好方便热带来的饭菜。   现在当然没有什么现成饭菜,不过山洞里头还留了些山芋跟土豆,被何东胜一并丢进地炉里头做烧烤。   大宝还积极贡献出了自己在地里头挖的胡萝卜。生产队已经收过一轮,不过刚好有漏网之鱼,被小宝看见了。   余秋立刻夸奖小男孩:“我们小宝的眼睛可真厉害,雪亮。胡萝卜烤起来可香了,特别甜。”   虽然今天小宝已经吃到了一块麦芽糖,可是听说有胡萝卜糖吃,他照样欢天喜地。   七八个小娃娃就团团围着地炉,眼巴巴盯着胡萝卜出锅。   何东胜还冲着李红兵笑:“可惜你们没有挖到田鼠洞,不然我烤田鼠给你们吃。”   李红兵冷眼看着懵懂无知的孩子们,感觉这群傻蛋蛋要是不牢牢盯着的话,肯定一错眼就能被拐子拎走,这也太好骗了。   他听到何东胜cue自己,直接不屑地抬高了下巴,臭流氓,不要脸。   余秋瞧着孩子的小模样,心里头发出一身冷哼,嘿,臭小子,还杠上了!   她清清嗓子招呼大孩子小孩子们:“来来来,小秋大夫给大家讲故事好不好?”   孩子们全都来了精神,就连心中对吹灰之说还存有疑惑的大孩子也竖起耳朵。   除了样板戏之外,他们真的没听过什么故事。什么童话神话传说,那都是资本主义和封建毒害,根本就听不到。   于是小秋大夫绘声绘色的说了个不爱卫生的人没有小鸡鸡的故事。   大夫都是天生的段子手,尤其在下三路问题上,他们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讲起故事来,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说到后面,何东胜都觉得自己下身发凉,总怀疑自己也会少点儿什么。   大宝紧张地捂着□□,没有小雀雀的话,那他以后要怎么撒尿,肯定得活活憋死呀。   李小弟更是脸色白:“真的要割掉小鸡鸡呀?”   拜余秋给孩子们上过生理卫生课所赐,这些小家伙居然没有害羞地逃跑,反而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学术问题。   余秋点头:“被发现的时候只能做切除加淋巴结清扫了。要是早点儿注意卫生,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她一点儿没夸张,那老爷子当时脱下裤子检查的时候,接诊的大夫差点儿没被熏晕过去。   等到老头出诊室,大夫连寒冬腊月都顾不上,第一件事就是开窗换气。空气净化器也扛不住啊。   后来老爷子住院了,她还好奇地问了句老太太,这么多年老太太到底是怎么忍的?   余秋一想到有根臭棍子就觉得恶心的不行。   老太太苦笑,刚结婚那会儿,她的确要求过丈夫好歹洗洗再上床,结果被一顿胖揍。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管,除了偶尔的洗澡外,她就从来没见丈夫专门清洗下半身。   天道好轮回呀,老头子当初的那一顿打过了一个甲子可算是回击到他自己身上了。   出院后三个月,医院再电话随访就发现他的手机号码已经注销,家属电话是空号,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李红兵下面一直嗖嗖发凉,上下牙齿也咯咯作响,他总觉得小秋大夫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呜呜呜,这人实在太坏了,存了心的吓唬他。   地炉中的土豆烤好了,何东胜用棍子拨弄出来,吹了吹上头的热灰,带到凉的差不多了,他才一个个的推到孩子们面前,笑着提醒:“慢点儿吃,别烫着了。”   李红兵想要傲娇地强调,他才不稀罕呢!   他今天吃了炖牛肉,粉蒸肉一整只鸡腿,还吃了烤羊肉,烤土豆有什么了不起的?   结果架不住有猪队友。他弟弟已经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土豆皮。   哇,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李红兵觉得自己的口水不由自主地就变成了喷泉,合着嘴巴都挡不住。   10分钟后,红薯与土豆被消灭一空。   李红兵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果然刚烤出来的东西最好吃,可真香啊。   何东胜抬头看山洞外,然后开口招呼大家:“吃饱了就起来吧,趁着雪停下山去。”   余秋转眼看过去,这才发觉外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因为下了雪,被雪光照亮了的黑尾松愈发深沉。雪还没来得掩盖草木原本的色泽,只给他们都带了顶莹白的帽子。   天是看不见蓝色的,灰蒙蒙一片,显然没有放晴的意思,估计这场雪还会继续下,直到将整个杨树湾都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二丫惊奇地喊了声:“哇,它们戴上兔毛帽子了,好暖和!”   余秋笑着抱起小丫头:“对,等明年我们攒够了兔毛,就给老太也做兔毛帽子。”   大宝跑到山洞门口,东张西望,然后非常肯定地给出了一句评价:“林海雪原。”   这下子就连秀秀这些大孩子都惊讶了,感觉小弟弟很有学问。   余秋笑着摸大宝的脑袋:“我们大宝将来肯定顶顶有学问。”   小男孩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看的李红兵马上扭过脑袋,鼻孔里头发出一声哼。   落了雪,下山的路不好走。余秋怀里抱着二丫,何东胜则抱起了小宝。剩下的大孩子搀着小孩子,大家一团往山下去。   到了山脚边,余秋放下兴奋不已的小二丫。小东西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踩雪玩。   哇,好有趣,一踩就是一个脚印。   余秋琢磨着现在有没有里头加绒面的胶鞋?如果有的话,她想给村里的孩子们一人都弄一双,省得这帮小家伙脚上生冻疮。   秀秀悄无声息地走到余秋身旁,轻轻念了一句:“小秋大夫,我们不会说的。”   她抬起头来,年轻的小姑娘饱含忧郁与担心,“你要小心啊,不要被人抓到。”   其实秀秀搞不清楚现在对于男女关系究竟是个什么政策,可是她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谈朋友,哥哥嫂嫂们似乎一开始就是夫妻。   谈朋友,好像是在耍流氓哎。   小姑娘其实自己也疑惑,要是不谈朋友的话,两个原本都不认识的人,到底是怎么结为夫妻的?   可是她已经习惯了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因为这样,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余秋笑着揉了揉秀秀的脑袋,诚心实意地跟小姑娘道谢:“谢谢你,我知道了。”   秀秀如释重负,甚至还直接长长的舒了口气,红苹果一样的圆脸蛋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跑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了。   何东胜走到余秋身旁,难以掩饰失落的心情:“等晚上吧,晚上我过去找你。”   大白天的,即使上了荒山老林,也挡不住这群猴儿啊。   没想到小秋大夫翻脸不认人,居然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晚上你找我做什么呀?你该干嘛干嘛去。”   生产队长急了:“我找你……”   余秋伸手点住了他的额头,挑衅地瞪着他,有种你说出来呀,年轻人,胆儿肥了你,看你敢耍流氓试试!   年轻的生产队长白白吃了个大亏,只得硬生生地吞回了自己的话。   好在他也有急智,直接换了另一个说辞:“我找你当然是去默写教材了,那教材可还要印刷呢。开过年来咱们的培训班可要扩大规模了。”   余秋鼻孔里头喷出气,模样要多傲娇有多傲娇。   她扭过头,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下了。   何东胜看着她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就像是毛笔尖骚弄着他的心口,写出的都是急不可耐的酥痒。   可惜下了雪,天就黑的极为晚。即使太阳早早不见踪影,天空也灰蒙蒙的,但地面上却雪亮一片。   那雪纷纷扬扬,像是要将旧历年积攒的存货一次性释放光。   何东胜看着外头,雪光亮的不用灯都能照清楚站在外面说话人的模样。   他实在等不及了,不知道这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暗下去。   祠堂门口,郑卫红跟赵二柱几个正在放烟花,小孩子们欢喜的不得了,全都拍着手掌看。   就连屋子里的大人也送眼睛过去瞧热闹。   这是最好的机会,不然小家伙们闲下来了,说不定会缠着小秋不让走。   生产队长一个劲儿地朝余秋使眼色。   正在跟大丫二丫说话的余秋落落大方地站起身,直接跟郑老太还有郑大婶以及秀华打招呼,又摸了摸宝珍的脑袋,然后绕过去同余教授说了声,她要回去准备教材了。   众人让她看过热闹再走,她只笑着摇头:“趁现在有空快点儿弄吧,不然后面没时间了。”   她抬头直接点了何东胜的名字:“何队长,你给我帮帮忙,我一个人怕来不及。”   大队书记立刻催促何东胜:“别想着偷懒,赶紧的送小秋大夫过去,快点儿把东西弄出来。”   哎哟,开过年来的事情可是一桩接着一桩。   今晚他跟余教授陆师傅他们谈了,光是种地养鸡养鸭养鱼养兔子还不够,他们得有拳头产品,要人无我有人有我强。不然其他地方也这么搞,他们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东西想卖出去,就得人家没有,或者人家有了却比不上他们强,不然人家为什么选你呀?   好好搞,教育是百年大计,这才是杨树湾腾腾腾往前奔的底气。   何东胜点头应下,也大大方方地同母亲以及伙伴打招呼,跟人一块儿走。   他们的姿态是如此的坦荡,以至于看到的人没有一个表示疑议。   李红兵真是急得嘴巴里头要起火疗子了,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靠着取暖器太近,所以上火了的缘故。   他抓耳挠腮,眼睛梭巡一圈,故意抓他妈说话:“妈,小秋大夫和东胜哥出去了。”   他妈正一只眼睛看烟火,一只眼睛看人家打纸牌呢,忙的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个人用呢,哪有心思管儿子?   被她儿子连着推了两次,李母不耐烦极了:“去就去呗,要你去你又不肯帮忙,想帮忙你都帮不上,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你但凡有你东胜哥一半,哦不,一半的一半,你妈我就做梦都要笑醒喽。”   李红兵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明明是自己火眼金睛发现了问题,怎么到了他妈嘴里,自己就一无是处了呢?   对面何东胜的母亲连连摇头:“怎么不犯愁?都这么大的小伙子了,也不给我领个媳妇进门。我天天愁的,嘴上都要生疮了。   李红兵在心里头冷笑,还没有,你媳妇呢都已经跟媳妇亲上嘴了。   他又忍不住开始同情自己了的好朋友陈福顺,唉,明明是陈福顺先跟小秋大夫亲上的嘴。   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成鸭了呢?   李红兵憋不住,悄悄起身准备跟出去。   他妈大手一挥,直接拽住儿子,恨铁不成钢道:“瞧瞧你没眼力劲儿的样,还不赶紧伺候你师傅去。”   没瞧见陆师傅正在跟余教授喝酒吗?做徒弟的人居然不晓得上去斟酒。   唉,他们老李家祖坟到底冒的什么青烟?居然叫陆师傅看中这死孩子当徒弟了。   可惜臭小子屁股太歪,祖坟的青烟都被他压弯了。   李红兵嘴里头嘟嘟囔囔,到底过去伺候师傅了。他这一伺候,就直接将余教授伺候的趴在了桌上。   这小子劝酒的功力与生俱来,余教授那是一杯接着一杯,压根就没停下来的机会。   等到夜深了,留在祠堂守夜的人翻翻两两散去,要不是郑卫红跟赵二柱他们一起发力,压根就没办法将烂醉如泥的余教授送回知青点。   大队书记批评了李红兵:“你怎么能不停的给余教授倒酒呢?”   李红兵委屈:“是他自己要喝的呀,我都根本没劝。”   哇,那一杯接着一杯,简直停不下来。李红兵都觉得余教授是要一次喝个够。   大队书记点着臭小子的脑袋:“你等着吧,回头有你趴下的时候。”   他们把人送回医疗站,只见余秋跟何东胜正斯斯文文地坐在桌子旁,一个说一个记,看着比谁都认真。   李母简直眼睛烫,又忍不住拎自己儿子的耳朵:“你瞧瞧人家,再看看你自己。这同样是养娃娃,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李红兵要跳脚,他妈实在是太流于表面了。   认真个屁,这么认真的话,小秋大夫为什么跟东胜哥脸都这么红。哼!肯定是耍流氓亲嘴儿啦,别以为现在坐得这么开,他就猜不到。   少年人愤愤不平地回了家,刷牙洗脸洗屁屁清洗小鸡鸡睡觉。等他盖上被子,就听见外头有人匆匆忙忙赶路的声音。   他家在大路边上,他妈立刻探出脑袋看动静,瞧见余秋跟何东胜打着手电筒,赶紧追问一句:“怎么啦?”   余秋应了声:“有急诊,刚才大爹接了卫生院打过来的电话。”   大队书记还说应该将电话机装在医疗站的,不然这一趟趟跑着是小事,耽误了救人才是大事。   李家妈妈赶紧拿围巾塞给他们:“裹着别冻到了,这外头冷的。”   余秋赶紧道谢,也不客气,立刻全副武装好。   等关上窗户,李母还跟儿子的感慨:“瞧瞧人家这做事,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更半夜的,还要出去给人看病。”   李红兵屁股一扭,直接背过去对着他妈。哼,什么看病人啊?肯定是偷偷跑出去约会啦。   这三更半夜的,谁能管得到他们?   太不要脸了,耍流氓。   少年人气呼呼的,感觉自己嘴巴里头全是火泡,烧得喉咙痛。更可怕的是,这火一路往下烧,他感觉下头也痛了。   惊恐的李红兵立刻拉亮灯,脱下自己的裤子坦诚相见,等到他摸清楚痛的地方,他差点儿当场哭出声。   妈呀,原来除了小鸡鸡之外,蛋蛋也要出事了吗?鸡飞蛋打,这简直是灭子绝孙的节奏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淇淇 9瓶;20600598、十一月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学了一招,从后台将大家的评论贴过来。   网友:水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8:05:40 所评章节:246   哈哈哈哈哈笑死   [送红包]   [通过审核] [删除评论] [清零]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7:24:07 所评章节:246   哈哈哈!!!情投意合的时候土情话确实会一筐筐的。小秋果然是行动派!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网友:大竹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6:10:43 所评章节:8   还有半个月就收获了,现在还能插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6:18:09   当时种双季稻,这个插下去秧苗是秋天收货。......   网友: lynnz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4:34:06 所评章节:141   绒毛膜癌肺转移+脑转移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5:17:17   可怕的......   网友:萌萌的宣宣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3:59:01 所评章节:246   这个人工呼吸我给101分,多一分不怕你骄傲?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4:19:51   哈哈哈哈哈......   网友:雾霾里的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3:55:51 所评章节:246   断在这里合适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4:19:47   略合适......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3:31:03 所评章节:246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4:19:37   嘿嘿......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3:09:53 所评章节:246   哈哈哈哈(?ω?)hiahiahia 站在李红兵的角度想一想就是这两个人又偷情还被陈福顺抓奸在荒郊野外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4:19:32   李红兵同学可悲愤了。......   网友:小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2:44:29 所评章节:246   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觉晚上又是一场好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4:19:18   端好小板凳看戏。......   网友:懒人丙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2:32:59 所评章节:246   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4:19:07   ^_^......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0:42:04 所评章节:245   小周这个棒槌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2:02:49   欠收拾......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0:35:37 所评章节:244   才一年的功夫,红树湾面貌一新,大家生活都有奔头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2:02:39   哈哈哈哈......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10:30:17 所评章节:243   噢噢噢,小雀雀,小秋大夫连男科也会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12:02:33   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网友: 18088021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09:12:58 所评章节:236   何队长太可爱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09:44:10   哈哈哈哈......   网友:大竹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09:08:35 所评章节:2   确实倒霉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09:44:04   唉......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07:45:06 所评章节:245   小周也是个调皮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09:43:48   大熊孩子......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07:31:59 所评章节:245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09:43:34   早啊......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03:29:09 所评章节:241   哈哈哈红兵小同志小剧场排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09:43:25   戏精本精......   网友: Jane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0 23:28:20 所评章节:244   总感觉那个年代不可能这么美好,永远都热情洋溢,这太理想化了!看起来挺爽的啊!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09:43:16   哈哈,爽文,小伙伴没坏人......   网友: 26002083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0 22:43:54 所评章节:8   环甲膜穿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1 09:42:42   救命招......   蛋蛋保卫战(捉虫)   李红兵小朋友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余秋倒是有心跟自己的小男友好好约会, 怎么着热恋期也该甜蜜一把。   然而理想很丰满, 现实太骨感。   她早就该想到的,大年夜, 广大人民群众过年,医院同样辞旧迎新,热闹的不得了。   每逢佳节,急诊都要爆炸, 总会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病例出现,每每拓展世界对于人类这种生物的认知。   不必说醉酒蹿上桌跳舞,然后一脚踏空栽下来,摔的嘴巴血流成河;上手术台缝了一半,又突然间跳起来冲出手术间的一家之主。   不必说赶回家过年, 互看不顺眼, 一言不合,相互将对方捣成了熊猫眼的兄弟。   更不必说被这些孽子气的,七窍生烟,捂着胸口软软瘫下去的老爹。   这些王大夫已经有了经验,他跟留守的李伟民本人那是撑住了卫生院的半边天。   为什么说是半边天呢?因为另外半天, 他们实在hold不住。   这对被裹着被子躺在板车上被推到医院来的男女, 就像两座巨山,压得卫生院的三层楼都要塌了。   王大夫正忙得不可开交, 李伟民陪同着介绍情况。   刚才在电话里头, 他实在说不清楚。   其实到现在, 他也连怎么回事都没弄明白。   这对男女都光溜溜的,好,准确点儿讲,是下.半身光溜溜,上半身好歹男方还穿了衣服。   不过这不是重点,因为上半身穿的衣服并不能阻拦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像连体婴一样,面对面搂抱着,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分开。   任何人试图将他们分离的时候,两人都痛彻心扉,身体像是被劈开了一样。   余秋眼皮子直跳:“怎么回事?”   李伟民结结巴巴:“我不知道啊。”   别把他想得这么没良心,他要知道的话,也不会将余秋从杨树湾call过来了。   好歹她已经在医院值了估计240小时的班都有了,做人不能杀鸡取卵,猪要养肥了杀。   余秋翻白眼:“我是说病史!”   下级医生请上级医生看病人,居然连汇报病史这么简单的流程都搞不清楚。   李伟民还是那副蒙圈的样子,他问了呀,人家不搭理他。   这男的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女的一直闭着眼睛死活不吭声,他上哪儿问病史去。   瞧瞧这光溜溜的样子,他也晓得不是什么好事。   当着人面,余秋不好教训李伟民,只能狠狠地瞪这臭小子。   还是旁边一个老实巴交农民模样的男人先开了口:“大夫,你赶紧帮忙想想办法吧。他俩这样有个把钟头了。”   余秋这才注意到家属的存在,下意识地想请人出去,这毕竟是人家两口子的私事,他在场不合适。   “请问你是?”余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先在外面等好吗?我要给他们做个检查。”   “我是他爱人。”农民伸手指了指光溜溜的女人。   李伟民差点儿跳起来,他无比后悔自己刚才没有狠狠追问,居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   余秋尴尬:“那您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站在农民后头的女人开了口:“我们都在屋里头守夜呢。我嫂子说是困了,我男人说去拉屎,结果拉到她洞里头,跌进茅坑爬不起来了。”   女人说话的声音丝毫不掩饰讽刺,“结果我一进门,大概是吓到了,他俩就现在这模样了。”   我的天呐!这是女婿跟儿媳妇搞到一起了,大过年的居然有这种事。   李伟民的眼睛都要抽筋了,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受到了极大的颠覆,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余秋冲他使眼色,就是因为大年夜才难得有机会团聚,自然要忙里偷闲,见缝插针地打上一炮。   偷情讲究的不就是一个刺激吗?   只可惜刺激过头,被人当场撞破,过度紧张,导致来了一个锁龙门。   余秋尴尬,赶紧劝家属出门:“我们要给病人做治疗,有什么事情,等把他们分开来再说,你们看成吗?”   她真担心被绿了的兄妹俩直接咔嚓,将这对狗男女人道主义毁灭了。   老实巴交的农民赶紧应声,拉着愤愤不平的妹妹出去了。   余秋瞪眼睛眉毛齐齐上天的李伟民:“打654-2。”   小李大夫满脸茫然:“6542是哪里的号码?打了我说什么呀?”   余秋恨不得拍死这倒霉孩子:“就是山莨菪碱注射液,给女方打。”   这种症状属于荫道痉挛,因为女方在受惊的情况下肌肉收缩,直接卡住了男方的子孙根。   肌肉紧张收缩怎么办?想办法让肌肉松弛下来呀。654-2物美价廉,是临床常见的镇痛解痉药,效果相当不错。   李伟民恍然大悟,觉得余秋实在是见多识广,怎么连这么稀奇的事情都看过。   余秋在心里头暗自汗颜,其实她也就见过一回,还是刚实习的时候,带教老师去泌尿外科会诊顺带着把她捎上了,好让她也见识一把传说中的荫茎锁。   如此稀罕的病例不常见啊,就连她见多识广的带教老师也只看过那一回。   李伟民跑了趟药房,回来却摊着手,没有6-542。他有点小委屈,因为要房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是6-542。   余秋头痛,卫生院果然什么都没有。算了,直接打一针□□得了。   要是这样还不行的话,那就只能上腰麻了,反正必须得让女方松弛下来。不然一个死活不软,一个坚决不松,那可真是要了人命。   打完针之后,余秋在旁边写病历,只听那男的终于开口,安慰女方:“芳妹,这件事都是我的责任,你不要怕,我来承担。”   女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余秋在边上听得直摇头,实在同情不来他们的爱情。   太缺德了,简直可以说是缺德大发。偷情男女不少见,像他们这么龌龊的还真不多见。   大年夜的搞出这种事情来,简直是让整个家族都别安生过这个年。   承担责任?承担个屁责任,连家庭责任都承担不起的人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承担责任?   合着全世界只有你俩的是爱情,旁人都是tmd狗屎?   余秋摇摇头,叮嘱护士注意观察,自己出了诊疗室的门。   麻蛋,大年夜,她不过是想好好谈一场小清新的恋爱,结果给她来这么重口味的。真是连今天吃下去的年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李伟民还生怕她受的刺激不够,特地跑过来分享重磅八卦新闻。   他贼兮兮的冲余秋笑:“你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吗?”   余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两人的关系,简单点儿讲应该就叫乱.伦吧。到底算不算呢?这儿媳妇跟女婿。   李伟民要拍大腿:“算,当然算,这两人是兄妹。”   余秋这下子要跳起来了,妈呀,德国骨科,这口味真是重的堪比茅坑了。   她算是了解两方的关系了,这应该是兄妹换婚。   这种形式在当地有儿有女的人家并不少见。   因为结场婚,光彩礼钱就要三五百块,很多人家是拿不出这个钱来的。于是互有儿女的人家就彼此做交换。你家姑娘嫁进门我家姑娘过去。多少姑娘成全的是哥哥的人生大事。   李伟民眉飞色舞,简直没办法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哎哟喂,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事。”   余秋赶紧踢这臭小子:“你给我老实点儿,不要议论病人的隐私。”   何东胜从食堂过来,他看食堂里头还有点儿玉米面,就给大家做了玉米糊糊充当夜宵。   听到两人说话,他不由得奇怪:“你们在说什么?”   余秋赶紧咳了一声,满脸严肃:“没什么。我去妇产科看一下,下面要有事再喊我。”   只可惜他们想保密,家属却不答应。   病人的父母来了,被亲家公硬生生从家里头揪过来的。   他要讨个说法,没理由他家儿子跟女儿一定吃亏,头上全都戴了绿帽子。他家不是龟公,丢不起这个人。   这么一吵吵,整个医院医生护士病人以及陪同家属通通都知道了。   病人的父亲看着愁眉苦脸,一个劲儿劝亲家公不要发火,有话慢慢说。   余秋看他身上的打扮,就估计这家人经济条件很不怎么样,否则按照本地的常规,大年三十都是女方在男方家里头过的。   要是女方带着丈夫回娘家过年,男方家里头要大大的丢脸。   这户人家却是儿女全都跟着对方回家过年了,可想而知在亲家公面前,他是矮一头的。   受害者的父亲怒火冲天,他也不在乎丢这个人了,他要让大家伙儿好好看看这家人无耻的脸面。   病人的父亲则在一个劲儿的招呼儿子,让他赔礼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犯错。   结果里头的儿子哭了起来:“我就说我要跟芳妹在一起,我们一起给你养老,你偏偏不让。”   他的岳父气得脸色发白:“好啊,你们在家里头就有了首尾,什么污烂货居然往我家送。”   他父亲也气得够呛:“不行,我早就说过了,你们是兄妹,怎么可以有这种事情。”   里头的儿子带着哭腔:“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爹妈养的。爹, 你明明知道,我们都出了五服了,就是同宗而已,你当初把我过继来,为什么不干脆招了我当女婿?”   余秋慢条斯理地喝玉米糊糊,深以为然。   这样多省事啊,直接内部解决问题,还省了彩礼钱。   然而老头子却固执己见:“不行,你们都是上了族谱的人,哪里也没有这种混账事。断了,从今天开始就给我断了。”   余秋放下搪瓷缸子,招呼李伟民:“你过去把他俩分开吧。”   李伟民茫然地啊了一声,十分怀疑:“能分开啦?”   余秋瞪眼:“听话听音你不懂啊。你看这男的说话时中气十足的模样,他要是真还疼得吃不消,哪有这样的精气神。赶紧分开,分开了给我立刻赶走。回去以后他们要怎么闹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要在医院里面闹得鸡飞狗跳。”   李伟民赶紧应声去了。   何东胜看余秋气呼呼的样子,赶紧开口安慰人:“别气了,没什么好气的。”   余秋简直要拍案而起,她不气,她就是怄得慌。   为了这点儿破事,她千里迢迢地从杨树湾赶过来。大冬天的夜晚啊,大年三十啊,她正跟她的小男友一块儿欣赏雪景啊,就被硬生生的拽过来,强行围观狗血现场。   她真是丁点儿都不同情这对苦命鸳鸯。   外头的吵闹声更甚。余秋算是听明白他们迫不及待的原因了。   因为开过年之后,女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拖延,一定得跟她丈夫同房了。   所以她要将她清清白白的身子,献给她的心上人。   槽多无口,余秋已经没有任何话想说,她只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两家人赶紧丢出医院外。   她发誓,她真的一点儿不想听这种八卦伦理狗血剧。   可惜尴尬的是,这两人来的时候光着身体,身上就盖着被子。这下子好不容易分开了,可还是光秃秃的,就男方穿了件上衣。   眼下这天寒地冻的,外头还下着鹅毛大雪,总不能就让他们这样光着身子跑出去。   女方的丈夫想脱衣服给自己亲自穿,却被他妹妹强行摁住了。既然他们不怕丢人,凭什么自己家还要帮忙掩盖?   病人的父亲身上就一套破棉袄,这种天气就是脱了,也不够三个人穿,说不定大家集体冻死。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重新连着被子转移到板车上,准备再推回去。   结果男方的妻子气不过,等到这两人被推到医院大厅的时候,她突然间动手,猛的扯下了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将这对男女直接大白于天下。   这下子,整个医院彻底沸腾了,无论医生护士还是病人或者家属全都傻了眼。   有被迫围观了赤果现场的阿姨愤怒地冲上前,直接一巴掌甩在光屁股男人的脸上,然后狠狠啐了口:“不要脸!”   从她开始,旁边全是此起彼伏的“不要脸”。   女方的丈夫赶紧伸手去抢妹妹抓着的被子,想要将两人重新盖上。   结果他妹妹死活不让,她就是想请大家伙儿好好看清楚了这对狗男女到底有多脏。   余秋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劈手夺过她怀里头的被子。   女医生冷脸将被子盖在病人身上:“你们要怎么吵是你们自己的事,但这里是医院,请遵守医院的秩序。出院之后,我绝对不管。”   那年轻的姑娘直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的哥哥却趁机赶紧推着板车往前奔。她的公公立刻跟上,两人一块儿将板车推离是非地。   她的父亲在后头破口大骂,余秋也不知道他究竟骂的是谁。   短暂的平静之后,急诊大厅立刻响起嗡嗡的声音,所有人都在议论这出狗血剧。   嘈杂声太大了,余秋甚至没有听到外头有人喊她的名字。   还是何东胜提醒她,她才注意到宝珍大哥怀里头抱着个人匆匆忙忙跑过来。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宝珍的大嫂出了什么事?今天产检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啊。   带到人跑近了,她才看到赵大哥怀中抱着的不是他妻子,而是个小少年。   李红兵脸色煞白,整张脸看上去无比痛苦,他的头脸上全是水,看不出来究竟是雪还是汗珠。他的身子蜷缩着,手放在肚脐下面。   余秋大惊失色,怎么了这是?   “痛,他下面痛。”宝珍跑的两个小辫子都散了,看上去狼狈不堪,一副快要哭的模样,“他痛得特别厉害。”   余秋慌了,赶紧把人领到诊疗室里,掀开裹在他身下的毯子。   小秋大夫原本以为李红兵是下面的□□切□□了,待拿开李红兵捂在下面的手时,她才发现出问题的地方不是鸡鸡而是蛋蛋。   他左侧蛋蛋跟被马蜂蛰了一样,肿得老高,表皮明显发红。   余秋的手摸过去,可怜小男孩发出一声哀嚎,痛得几乎要晕厥。   李红兵眼前发黑,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他察觉到下面的蛋蛋不对头之后,第一反应是忍一忍,结果越想越害怕,生怕就跟小秋大夫下午说的那样,小病拖成大病,直接切掉他的蛋蛋。   于是他哭着喊他妈。   李家妈妈觉得这不是小事,赶紧跟丈夫一道,将已经没办法站起来自己走路的儿子抱去了医疗站。   可惜的是小秋大夫已经走了,余教授偏偏又被李红兵先前灌的烂醉如泥。   这下子臭小子知道什么是现世报了,无论大家怎么想办法折腾,又是盖毛巾又是灌茶,余教授都没办法醒过来。   他醉得实在太厉害了。   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他们又找来了宝珍。   奈何小接生员管大肚子勉勉强强,要她看小男娃的病,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她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家看李红兵疼得够呛,觉得这事儿不能拖,还是宝珍的大哥发话做主,想办法撑了船,把人送到卫生院来。   “幸亏你们来了,不然说不定就误事了。”余秋手一伸,“拿手电筒给我。”   蛋蛋突发绞痛,一直牵涉到小腹,患儿不敢直腰。疼痛剧烈,屈背弯腰,面色苍白,全身冷汗淋漓。查体可见可发现蛋壳里头的蛋蛋肿大上缩呈横位,触痛明显。   她轻轻地抬了一下蛋蛋,可怜李红兵发出一声惨叫,两只眼睛往上翻,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嗯,抬高荫囊疼痛加剧,荫囊抬高试验阳性。   李红兵的母亲紧张地追问:“小秋大夫,这可要紧啊?”   “幸亏你们来得早,不然搞不好他就要失去他的蛋蛋了。”余秋手一伸,“手电筒给我。”   何东胜赶紧充当小助手,直接拿来了手电筒。   余秋要做的是透光试验,就是在暗室条件于荫囊的下面用电筒的光线直射,如荫囊里面所含是液体则透光,否则不透光。   她关闭了手电筒,透光试验阴性,再结合病及体格检查,初步判断是血幸丸扭转。   如果要进一步明确诊断,应该做个血幸丸B超,不过余秋到今天都没见过B超机,省工人医院也只有A型超声,但余秋是绝对不考虑将孩子转院的。   无他,因为血幸丸扭转耽误不起。   精.索发生扭转后导致血幸丸血供减少或消失,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导致血幸丸坏死。   统计学数据显示血幸丸扭转后可在4-12小时内发生缺血坏死。一般认为黄金就是时间是6小时内。   所以一旦发生血幸丸扭转,必须得争分夺秒地明确诊断,绝不能贻误抢救时机。否则等到血幸丸坏死后,就是金锣大仙也无力回天。   而且假如一侧血幸丸坏死切除,常常对侧血幸丸也因发病时血流反射性减少,从而产生继发精系退行性改变,乃至影响以后的生育能力。   李红兵脸色惨白,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怎么命就这么苦,小鸡鸡出问题了,蛋蛋也不消停。   余秋看着这倒霉孩子,心中充满了同情。有的人一辈子无病无灾,有的人就是睡个觉都能血幸丸扭转。   李母紧张不已,眼巴巴地看着余秋:“小秋大夫,那现在怎么办?”   “我先试着给他进行手法复位。”余秋看着李红兵那颗瑟瑟发抖的红蛋蛋,“他发病时间不长,要是手法复位成功了就不开刀。”   一般左侧蛋蛋出问题应该向顺时针方向复位,右侧则向逆时针方向转复。但临床上,病人的情况也不完全符合这个规律。   余秋先试着顺时针转复,结果李红兵的疼痛一点也没好转。她再逆时针进行,倒霉的小孩疼的更厉害了。   余秋没有再勉强,直接宣布手术,反复手法复位并不能提高成功率,反而会让病人更加痛苦。   她得手术探查,抢在血幸丸坏死之前挽救小男孩的蛋蛋。   这家伙算是幸运的了,因为发病没多久就及时送到了医院。有很多患儿是在家里疼了两三天才被心大的父母发现,等送过来,除了手术切除坏死血幸丸之外,也没其他好办法了。   李红兵听说要开刀,顿时惊恐不已。他捂着自己的下身,盯着余秋泫然欲泣。   完蛋了,小秋大夫果然要对他下手。   没赶上割他的小鸡鸡,她现在就要动他的蛋蛋。   ※※※※※※※※※※※※※※※※※※※※   此时6—542是新药,小李不知道很正常。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好人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uckystar 50瓶;渴愛 10瓶;美好人生 3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有多幸运   推了麻药, 放倒了李红兵, 侯向群在旁边看着这孩子脸上挂的泪珠,忍不住感慨, 这娃也真够倒霉的。   瞧瞧,这才多点儿功夫,下头的鸡窝就接二连三的闹革命,小鸡委委屈屈, 蛋蛋也瑟瑟发抖。   余秋常规穿手术衣戴手套上台, 闻声表达反对意见:“错,恰恰相反,他运气真是好的吓死人。”   第一, 他感觉到下面痛,就主动跟父母说了,光这一点就已经非常幸运了。   因为国情特色, 中国有个很奇怪的现象, 就是对性忌讳莫深,父母与子女羞于谈论身体。所有与性相关的人体器官都是绝对禁忌区。孩子一旦谈及, 父母就迫不及待的转移话题。   所以很多孩子就是发生了问题, 也坚决默默地自己承担, 死活不和爹妈讲。他们害怕跟父母说了不仅得不到帮助支持, 还会迎来训斥。   就李红兵这个情况, 他发生疼痛的时候已经上床睡觉了, 要是这孩子咬牙扛过一夜, 那也没什么然后, 准备好切蛋蛋吧。   虽然有点儿缺德,可是侯向群还是忍不住想发笑:“我看他是憋不住的,就这猴子,能闹腾的很。”   他倒觉得小孩子皮点好,皮实的孩子才敢于表达自己,不至于什么事情父母都不知道。   余秋笑:“这就是他第二个幸运的地方,爹妈靠谱。”   千万不要小瞧这一点,投胎需谨慎,投给一对靠谱的父母,比投胎大富大贵之家更艰难。   发现孩子有问题以后主动求医,别觉得这事儿理所当然,多的是反应漠然的父母。   孩子疼啊,忍忍就是了,大半夜的,外头还下着大雪呢,瞎折腾什么。   这点儿小痛都忍不了,还怎么成长为坚强的男子汉?现在的娃娃怎么这么娇气,一有点儿事情就鬼哭狼嚎的,想他们当年那么苦,也没哼过一声。他们自己疼得死去活来,不也得坚持上班吗?   余秋就碰到过因为无法进行夫妻生活而被迫就诊的年轻女性。   人上了检查床一看,很容易就找到了病因,典型的楚女模闭锁,楚女模突出而膨胀,膜后呈紫蓝色。   再追问病史,这大学刚毕业的姑娘承认从来没有来过月经。   从上高中起,每个月固定时间肚子痛,越来越严重。她跟母亲说了,结果她妈认为小姑娘肚子痛没什么了不起,长大了就好。   她疼的吃不消的时候,她妈就给她吃止痛片。   最可怕的是,从小到大她妈管她非常紧,甚至连大学都是走读。于是她连来自同龄人的帮助都没办法获得。就这么一直拖到结婚。   谢天谢地,亏得她结婚了。她的生活当中除了母亲之外又多了丈夫,她得考虑丈夫的感受。   否则余秋压根不知道她会痛到什么时候。9012年了,这种神奇的事情仍旧在神州大地上上演。   不靠谱的爹妈教会孩子的,就是极度压抑天性,疼也要假装不疼。   疼了以后,不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而是要将它当成生活的磨难反复磨砺自己。   跟她比起来,李红兵可不是幸运到无敌?   他的父母不仅没有嘲笑他一点儿痛就鬼哭狼嚎,还立刻将他带去看大夫。   不然等他们假装听不见孩子的哭声,一直赖到天亮才满脸不快地带着人到医院,那也没什么悬念,直接上台切蛋蛋吧。   到了医院就万事大吉了吗?非也非也,任何医院都存在误诊漏诊的情况。   因为临床经验不足,因为缺乏警惕心,因为看得太匆忙,因为临床表现不典型,等等一系列因素都有可能会造成医务人员将血幸丸扭转误诊为急性血幸丸炎,急性附血幸炎,嵌顿疝等病而耽误了治疗。   余秋工作的省人医就发生过一起差点酿成大祸的医疗事件。   心胸外科的博士轮转到大急诊,因为对泌尿外科疾病缺乏充分的认识,直接将一个血幸丸扭转的小孩判断成附血幸炎,给开了药让挂上。   亏得医生跟病人都幸运,碰上了一位经验丰富而且工作极为认真的老护士,她在挂水之前又询问了病史,然后给孩子进行体格检查,判断应该是血幸丸扭转,又通知了医生。   经过泌尿外科大夫检查确诊后,孩子被立刻推上台手术,这才保住了他的小蛋蛋。   然而有几个孩子能如此之幸运?一旦误诊之后,等待他们的基本上都是切除的命运。   护士未必有那么丰富的经验,护士即使发现了问题也未必会去纠正医生,因为医护关系极为复杂,后者常常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有些医生水平不行,但架子极大,而且自视甚高。一旦有人指出他们的错误,他们就会恼羞成怒。   要是提点的人是他们的上级医生或者教授,他们还能勉为其难的接受。   可提点的人变成了护士,学历远远比不上他们的护士,他们就算面上笑嘻嘻,心里也是MMP,说不定后面还会故意刁难人。   他们好像永远都没办法明白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可以为师矣。   李红兵幸运的是,他碰到了自己。   余秋看着逆时针扭转360度,表面已经要变成花斑色的蛋蛋,在心里头叹气,娃儿啊,你看看你有多幸运。   李伟民积极跟台手术,前头一直憋着没吭声,这会儿忍不住发话:“你们看,它像不像鹌鹑蛋,全是花斑。”   “闭嘴吧!”余秋瞪眼,“还不赶紧拿温盐水湿敷?”   复位之后温盐水湿敷,血幸丸颜色变化代表血幸丸尚未坏死可以予以保留。不然的话就只能切掉了。   幸运的是李红兵的蛋蛋生命力顽强,即使有这么多潜在风险,依然有长大成人的希望。   余秋叹气:“还是他爹妈靠谱,听说要手术都不犹豫,直接就让咱们推进来了。”   李伟民挑高了眉毛:“都到这一步了,他家还怎么可能有意见?”   余秋似笑非笑,年轻人,你实在太天真了,稀奇古怪的父母,姐姐见多了。   省人医的泌尿外科就碰到过一对极品奇葩高知父母。绝对高知,正儿八经985高校的老师,也绝对关心孩子,小家伙一痛就慌忙送到了医院来,还找人打招呼挂上了专家号。   结果在副主任医师给这孩子做完检查明确是血幸丸扭转,建议立刻手术治疗后,这对父母就发生了神奇的转变。   他们拒绝给孩子手术,理由是手术伤元气。他们希望带着孩子去找平常帮忙调理身体的祖传老中医看看,能不能请师傅发气功将血幸丸复位回头。   副主任医师听到他们的要求之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按照陪着副主任医生上门诊室的实习生的话,那就是985高校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高校教师啊,居然说出如此无知的话。果然是傻子太多了,骗子都不够用。   难怪说大学教育没希望,让他们这些从大学里头毕业的人情何以堪?   谢天谢地,这位气功大师很有危机意识,坚决不跳这个坑。   在副主任医师跟那位大师沟通了三分钟之后,人家就坚决建议开刀。还保证开完刀之后,他一定想办法帮忙调理,将元气养回头。   大师都发话了,那就只能住院手术了。   可是家属又提出了新的意见,他们要求今天住院明天手术,因为今天下午孩子有个重要的私立小学面试,无论如何必须都要去参加。   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他们花了好大的精力,才为孩子争取到。   他们又打电话,通过熟人的熟人,找到了泌尿外科的主任,反正要求通融,得按照他们的意思办。   主任都拍桌子发火了,是一次所谓的进名校机会重要还是孩子的终身幸福重要?影响了生育功能,孩子将来要恨他们一辈子的。   当着主任的面,这对高知父母没有吭声。主任回头安排主任去跟他们进行术前谈话,完善术前准备工作。   手术室都过来接人了,大家却死活找不到患儿。   因为这对神奇的父母直接将孩子抱走了。他们经过网络搜索以及各种咨询,认为自己儿子的情况并不严重,完全可以再往后面拖一拖,大不了后面太厉害了晚上过来手术。   据他们同病房的人描述,夫妻俩还嘀咕着,肯定是医院看他们家经济条件不错,所以才要能宰一个是一个。别以为他们不知道,男科是莆田系的高危区,只要是个人住进来,这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就会想方设法让他们开刀好捞钱。   主任当场就冷笑了,有钱人他见多了,就这对夫妻这样的还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呢。   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折腾了一天,第二天重新把孩子带回医院,别说最初发病的那边血幸丸了,另外一边也跟着坏死了,两边都得切除。   直到这个时候,这对父母才慌了神,做父亲的人拿头咚咚撞墙,当妈妈的则一个劲儿甩自己耳光。   他们这个孩子来的极为不容易,听说是做了三次试管婴儿才怀上的。   医生护士从旁边走过,谁也没有开口阻拦他们的自残行为。   父母自以为是起来,后果是多么的可怕。   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包括孩子自己也在拼命的想要保留住自己的蛋蛋,就因为他们父母的自私虚荣,而将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也许对他们来说养孩子就像练小号,一个练废了,那再来第二个呗。孩子怎么办?哭一场之后,说不定他们就可以开始做第四次试管婴儿了。   余秋没办法压抑自己的刻薄恶毒,因为她不知道这个小男孩今后要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   跟那个在外人看来锦衣玉食,家庭条件极度优渥的孩子比起来,真正幸运的是谁?就是面前的李红兵啊。   小兔崽子还睡得人事不知,全然不知道他逃过了一劫。   余秋又开了他另一侧蛋蛋做固定,因为解剖学因素,对侧血幸丸同样存在发生扭转的风险。   等到一切忙完了,小崽子才麻醉过效,悠悠转醒,眼皮子仍旧睁不开,就想着要睡觉。   余秋脱了手套,拍拍他的脸:“先别睡,到时候喊你睡你再睡。”   李红兵委屈极了,小秋大夫可真凶,大半夜的连觉都不让人睡。   余秋冷笑:“我好凶哦,我好凶我救你。就该让你痛一夜然后直接切了蛋蛋。”   李红兵顿时惊醒了,一下子睡意全无。   他嘴巴一咧就想哭,完了完了,他就知道小秋大夫会趁机切了他的蛋蛋。   这小兔崽子可真是欠教训。   可余秋看到他那张表情包的脸,却又忍不住想笑:“行了吧你,你命好,你长在了杨树湾,你养在你妈肚子里头,你才有这么好的命。”   他们推着李红兵回病房,等在手术室外头的李家妈妈听了余秋的话,立刻摇头:“不不不,他唯一命好的就是,还能碰上小秋大夫你。不然啊,切了鸡鸡切蛋蛋,我看他以后还闹腾不?”   李红兵麻醉刚过效,脑袋瓜子还不清白了,迷迷糊糊间他只记得喊:“妈,我鸡鸡跟蛋蛋都在,没切!”   他还是条小爷们。   旁边的人全都看过来,众人笑得不行。   余秋也笑得摇头:“对对对,你运气最好,你生病都生的典型,一眼就能让人看到。”   临床上不典型的血幸丸扭转才要人命呢。有的病人是以腹痛为首发症状就诊的,还有人有典型的麦氏点压痛,完全符合阑尾炎临床表现。   结果上台开刀的时候,还是负责术前消毒的实习生感觉这人蛋蛋不对头,总觉得一边比另外一边大,这才意外发现了血幸丸扭转。可惜也已经太迟了,血幸丸坏死了,一侧蛋蛋被迫切除。   李红兵多幸运啊,还能在这儿嘀嘀咕咕。   他都听到远处大山上的钟声啦,他应该吃饺子啦。大年夜怎么能够不吃饺子?   他妈在旁边一边骂他不消停,一边催他爸明儿一定记得带饺子过来。她当着儿子的面吃,就算替他吃过啦。   可怜李红兵人刚醒了就气得想再睡过去。   他就知道他妈偏心,一点都不疼他。   车子被推去病房,那叽叽喳喳不停的声音才总算远去。   余秋都觉得神奇,这孩子不觉得嘴巴干吗?一般人手术过后,因为气管插管以及麻药的作用,压根就不想说话的,就算说话也极为费力,嗓子干的不得了。   这小子怎么就能嘀嘀咕咕的不停呢?   何东胜在旁边笑:“我看李红兵以后要消停点了吧。”   连着开了两台刀还不消停的话,以后有他的罪受呢。   余秋听着李母在旁边打击儿子的话,笑着摇头:“他可真幸运,长在这样的家庭。”   爹妈也许不能为他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却给了他自由自在无所畏惧的灵魂,才让他如此生机勃勃。   虽然有的时候实在活泼过头,很想让人拿胶布粘上他的嘴。   “走吧,你上去躺会儿。”何东胜抬头看医院墙上的大钟,“等天亮了咱们再回去。”   余秋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她还想上去看看留下的病人,这也算是种职业病吧,不摸清楚了病人的情况,她就不安心。   结果她刚询问完病人的情况,又看了踩着零点出生的宝宝,跟产妇说笑了几句,正准备上床睡觉,就又来了病人。   这回是个妈妈带着十七岁的姑娘来看病。   “大夫,麻烦你帮忙看看我女儿。她这几个月一直肚子痛,疼一阵好一阵。我本来以为是她受凉了,可是这回疼的,连小便都解不下来。”   当妈妈的人一脸焦急,“大夫对不住啊,我知道大年夜不该来麻烦你们的,可我姑娘实在受罪呀。”   余秋让护士帮忙量体温,自己带着人进妇检室检查。   小姑娘还害羞,死活不肯脱裤子,余秋跟护士两人在旁边劝。   她妈也在外头说话:“丫头,你听大夫的话。妈妈就在外面呢,你怕什么呀?”   小姑娘这才害羞的脱下了棉裤。她下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怪味道,不过余秋仔细检查外荫情况就看出了问题。   呵,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今天刚回忆了楚女模闭锁的病例,就来了这样的小姑娘。   小丫头膜鼓鼓的,已经显出了蓝紫色。   余秋给她做了导尿,然后进行腹部触诊跟肛.查,点点头道:“你需要做个手术。”   小姑娘吓得立刻哭了起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要开刀。   她妈看到她哭,立刻骂起来:“你哭什么哭啊?你妈我还在呢,你慌什么慌?”   当妈妈的人又跟余秋打商量,“大夫,你先给我女儿开刀。”   说着,她开始掏口袋,拿出个手帕打开,将所有的钱都推到余秋面前,“你放心,钱不够的话,我们家还有一群鸡,我马上回去卖了。”   余秋摇头,又把手帕推回去:“你别紧张,这个手术不大,直接在下面切个小口子。”   她画示意图给孩子母亲看,“你看我们女人每个月身上来,血都要通过这么一条通道下来。我们常常说的楚女模正常情况下并不完全闭合,中间其实是有个小孔的。不然的话,那月经血不就下不来了吗?你女儿刚好是完全闭合的那种,所以她身上来了,血下不来一直堵着,就越积越多,鼓成了一个包,挡着前头影响到膀胱跟尿管就小便都困难了。她自己也肚子痛,我们现在在下头打个小洞,让积着的血淌下来。”   谁知道当妈的没说话,做女儿的先哭出了声:“那我下面破了就不是楚女了呀。”   余秋没发话,她妈发火了:“那也比你痛死了强。是看病重要,还是这个重要啊?”   余秋安慰小姑娘:“就开一个小口子,不影响的。正常人都是有这个小口子的。”   小姑娘这才勉勉强强同意了做手术。   做了切开手术,里头流淌出差不多有300毫升褐色的积血,因为时间久了,所以散发出浓郁的腥臭味。   她妈在边上看着,心疼得眉毛都揪成了一团,只一个劲儿的怪自己:“我该早点儿看着姑娘带她来医院的,光想着怕耽误她上学考高中。这身体都这样了还怎么好好学习呀?”   余秋安慰患者的母亲:“这样来几次再开口子好,我做起手术来也趁手。后面咱们先给她吃几天消炎药,然后看恢复情况。要是以后月经正常,没什么特别的,那就有情况再过来,没情况就不用特别管了。”   孩子母亲连连点头,赶紧领着姑娘去护士安排好的病房住下了。   何东胜一直在医生办公室等着呢。他见余秋看着那对母女的背影,忍不住奇怪:“怎么了?情况很严重吗?”   余秋摇摇头:“不严重,幸亏发现的早。”   那个结婚以后才发现楚女模闭锁的姑娘,余秋给她做完手术后,她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旁人怎么劝她都不听。   后来术后出院,她直接跟着丈夫去了丈夫的家乡。当初她丈夫是为了她才留在这个城市的,因为她妈不允许她离开自己身边。   经过这件事,她认定了她妈从来没有爱过她,她再也不要当她妈的傀儡。   余秋不知道人家母女相处的具体细节,也不好评价人家的亲子关系。   她只是唏嘘感慨,有的时候父母只要多一点点关心,也许就能避免许多悲剧。   何东胜疑惑地看余秋:“怎么啦?你想什么呢?”   余秋笑了:“我想,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在一块儿守岁吧。”   她不想睡了,她想跟自己的男友一块儿等待天亮。   这是他们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imi 60瓶;Joan 20瓶;明棠、Phoenix 10瓶;臭宝他胖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友:赫连檠城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2:08:16 所评章节:248   哈哈哈(?ω?)hiahiahia,李红兵好惨,但是觉得他活该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2:27:09   喂喂喂喂......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1:23:33 所评章节:248   我发现好几次巧合了 654-2前两天刚刚和办公室同事聊过难道作者就是我同事?虾仁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2:26:55   哈哈哈哈,我离开医院啦......   网友: U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1:03:15 所评章节:248   不同情,李红兵自己也够折腾。兄妹俩是够倒霉,乡里肯定待不了,就是嫁了也是受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2:26:34   唉......   网友:木子成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0:38:16 所评章节:248   那对也算苦命鸳鸯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2:26:22   就是坑人又坑己......   网友:懒人丙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0:09:43 所评章节:248   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2:25:46   ^_^......   网友:臭宝他胖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0:03:46 所评章节:248   倒霉孩子呀!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0:10:20   可怜的娃......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9:35:34 所评章节:248   这倒霉孩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40:13   眼泪汪汪......   网友:菠萝芒果和蜜桃酱酱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9:27:12 所评章节:248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不好但是看着李红兵这样真的太搞笑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5:11   李红兵哭唧唧......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9:21:15 所评章节:248   这倒霉孩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4:39   泪汪汪......   网友:爱吃猫的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9:16:21 所评章节:248   唉!可怜的蛋蛋的忧伤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4:29   哈哈哈哈......   网友:秦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9:15:32 所评章节:248   少年人蛋蛋的忧伤?有时候也挺烦李红兵的,小秋人工呼吸救了陈福顺,李红兵见天的喧嚷说她亲了陈福顺以后是他妻子…现在还天天腹诽小秋和何队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4:24   于是造孽了......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9:12:01 所评章节:248   这个锁阴术终于上场了!!!!!李红兵真是惨不忍睹。哼,让你不敬重小秋这个锦鲤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4:12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苏格拉小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8:52:26 所评章节:248   突然觉得蛋蛋好脆弱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3:59   没遮没挡的,好可怜啊。......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8:45:41 所评章节:248   可怜孩子~哈哈哈哈嗝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3:25   可怜巴巴......   网友: Joan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7:58:28 所评章节:248   我昨晚上梦见余秋老了的时候去学院做医学讲师,然后有一个女生站起来和她谈论着,余秋很欣慰,说“这个女孩子知识储备都很不错巴拉巴拉的……(后面记不太清说的什么了),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女生说“xxx”,余秋惊愕了,再问,“你叫什么?”“xxx”余秋哭了,是这个名字,是这个学校,这是她的导师啊……然后后面的我记得还有的,但是梦醒了就忘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3:01   牛!你剧透了!......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7:27:03 所评章节:248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2:41   早啊......   网友:人至中年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7:24:25 所评章节:248   倒霉孩子以后不要大嘴巴了。小秋大夫棒棒哒。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2:34   现世报来的如此之快。......   网友:梵音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0:24:26 所评章节:247   生活不易,花花叹气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2:26:00   哈哈哈哈哈......   网友: hypophysis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09:01:13 所评章节:247   李红兵这cp追的也太真情实感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4:05   戏精......   网友: 3349607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1 发表时间:2019-09-22 00:10:29 所评章节:247   从头到尾追着看!加油^0^~   [送红包]   [作者加精]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2:12   好哒......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1 23:52:03 所评章节:247   哈哈哈挺好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09:32:01   嘿嘿嘿嘿......   以后谁敢救你   余秋到底没能守完一整夜, 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值班室的床上, 才想起来昨夜迷迷糊糊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趴下了。   身体是最不会骗人的, 小秋大夫不无惆怅地想,一把高龄到底比不上十几岁的小姑娘。   想姐姐年轻的时候,在自习教室里头通宵一宿第二天洗把脸照样上场考试, 完了以后接着逛街, 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   现在不要想喽,熬夜就是满脸油光,很影响颜值的。   小秋大夫的惆怅没能持续几分钟, 因为护士已经过来敲门喊人, 楼下请求支援。   余秋赶紧起身, 询问了一句急不急。待得到回答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后,她赶紧跑去刷牙洗脸,好歹姐姐是要脸的人。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这张骗人的小脸, 感觉不错,很满意,姐也是可以靠脸吃饭的人。   冲出产房门的时候, 她正好迎头撞上何东胜端着饭兜子走进来。   生产队长招呼赤脚大夫:“先吃饭吧, 肚子要饿坏了。”   余秋赶紧摆摆手:“你自己先吃吧, 我去去就来。”   这个说不急也急,说急也不急的病人是个熊孩子。   熊孩子昨晚随着大人守夜, 百无聊赖下, 将花生米塞进了自己鼻子中。   大概他觉得好玩, 反反复复的塞, 后来不小心睡着了,花生米留在鼻孔中被鼻涕泡了一整夜涨发肿大,直接将他的鼻孔堵得严严实实,死活没办法拿出来了。   余秋看着脸上还沾着眼泪跟鼻涕的熊孩子,下意识地就腹诽,倒霉的娃儿哦,玩什么不好,非要玩自己。   王大夫在旁边已经努力了半天,花生米是圆的呀,他折腾了许久还是没能想办法将它取出来。而且因为折腾的过于厉害,小家伙疼得直哭。   结果他一哭,就挨了爹妈一顿揍。这会儿还有脸哭,早点干什么去了?   余秋赶紧劝住家长:“别打了,大过年的,打什么孩子。”   那小家伙抽抽噎噎的,还以为来了位仙女。   不想仙女话一转:“就是要打,也等取出花生米再打嘛,来一顿结实的,省得以后还以为好玩。”   天呐,小家伙的三观被震碎了,他完全没想到仙女居然也如此可怕。   可怜的小病人吓得两只眼睛瞪得老圆,泪水哗啦啦往下淌。   余秋冷笑,就是要给点儿教训,让孩子晓得厉害。话讲起来难听,但有的时候一个巴掌的效果胜过于说三大箩筐的道理。   她在耳鼻喉科轮转的时候,就那么点儿轮转时间,还碰到过三回同一个小病人。   那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崽子,不知道是什么嗜好,每次都爱把黄豆塞到耳朵里,回回都取不出来,被他奶奶抱到医院中折腾半天。   余秋的带教老师看不过眼,要教育这孩子不许瞎胡闹,他奶奶还嫌大夫多事,哪有孩子不淘的道理呢。   得碰上这种上赶着往医院送钱的人,他们还能怎么办呢?又不是自己家的娃。   王大夫在旁边介绍自己使用过的办法,他一开始是夹到了花生衣,想要一点点的拽出来,可惜花生衣断了,没能拉动花生米。   后来他又想到利用刺激法,往孩子另一个鼻孔中搓纸条,想引得他打喷嚏借助冲力将花生米逼出来。   可惜喷嚏是打了,但因为力道不够大,还是没能撼动花生米。   “那就再打一次呗。”   余秋语气轻松,招呼李伟民去药房拿来皂角面吹鼻孔,直接给这孩子来了把大刺激。   要是这样还不行的话,她就要祭出大杀器,直接上手翘了。就是不知道医院里头有没有回形针好让她改造成手术器材。   好在这小子的确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冲出了花生米,那花生米上还沾着血迹,显然在这艰难的过程当中已经擦破了鼻子。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美好,然而紧接着,倒霉孩子就发出了哇的哭声。   因为他辣的疼啊,因为他下半张脸很快肿了起来。这倒霉孩子居然对皂角面过敏。   余秋赶紧追问孩子父母:“他对皂角面过敏?”   结果爹妈一问三不知,他们压根就没有留心过这种事。   余秋头大如斗,赶紧给推药处理过敏,留院观察。   何东胜等不及小女朋友回楼上,自己端着吃的又追下楼来。   饺子煮好了不能摆着,不然会糊掉的。   余秋就坐在诊疗室里头,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那小崽子,然后自己美美地吃起了饺子来。   可怜的小男孩还没吃早饭呢,这会儿看着大夫当着他的面吃得香喷喷,顿时嘴巴一扁,又要忍不住要嚎啕。   他也想吃,他昨晚看到奶奶包饺子,里头全是肉。   可是现在他们不让他吃。   余秋好心劝告这小家伙:“别哭了,再哭你嘴巴就要淌血了。”   瞧瞧这香肠嘴,都肿成这样了还吃什么,搞不好会呛咳的。   小家伙抽抽噎噎,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来医院了。   余秋不为所动,继续欢快地吃她的饺子。   何东胜看着那小崽子幽怨的眼神,忍不住笑:“等你好了,回家吃好的。”   那小孩立刻认真地强调:“我奶奶包的饺子比这个好吃。”   因为嘴巴不方便,他说话大舌头,却满脸严肃,配合他那张肿成猪头三的脸,又滑稽又搞笑。   何东胜却纹丝不动,还非常认真地点头表示肯定:“你奶奶做的饺子肯定是最好吃的。”   小家伙总算高兴起来了,还拉着何东胜絮絮叨叨的说他昨晚怎么玩鞭炮了又怎么堆雪人了,说得热热闹闹,一点儿也不怕嘴巴疼。   好不容易等到小崽子脸上的肿,稍微消了一些,他又欢快地跑去上厕所了,完全看不出来刚才遭了大罪。   余秋看着何东胜笑:“可以呀,我们何队长能当孩子王了,很会带小孩啊。”   瞧瞧她家田螺小伙贤惠的,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里里外外一把抓。   何东胜冲着她笑:“照顾小孩儿,我当然经验丰富了,这不是照顾你照顾出来的吗?”   余秋鼻孔里头出气,上上下下地打量年轻人,算了,姐姐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她傲娇地扭过脑袋,哼着小曲儿看病人去了。   今天她得值班,一直到正月初五。闵大夫跟她丈夫都不是本地人,难得过年,自然要回家看望父母。   其实大年三十也是大家心疼她终于跟父亲团圆,才直接放了她几天的假。   何东胜在后头追她,还故意逗她:“我的确很会照顾小孩子的呀,你没有感觉到吗?”   余秋直接伸手点人:“很好,你有主持中馈的自觉性很棒。放心,我会给你充分发挥的机会。”   以后洗衣做饭养孩子这种事情就靠你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姐姐绝对不会跟你抢。   病房方向传来喊叫的声音,王大夫抓着听诊器跟阵风似的冲过去,带得余秋身上的白大褂都飞了起来。   小秋大夫顾不上同自己的小男友耍花枪,赶紧跟着跑过去。   王大夫进的是李红兵所在的那间病房。   余秋冲进病房中,发现出问题的不是倒霉的小李同学,而是他隔壁床位上的老爷子。   原本节前病人都出的差不多,结果经过大年三十,一楼的病房居然又住差不多了。   李红兵也没有享受到单间待遇,他的隔壁床是位昨天晚上陪着小重重堆雪人,结果摔断了腿跟手腕的老爷子。   丁大夫给他做了固定,又绑了石膏,让人先在医院休养。   现在这位老爷子躺在病床上,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王大夫在旁边喊:“怎么回事?”   陪床的家属满脸慌张,结结巴巴的:“我不知道啊。就是这个小同志过来按了按我爸爸的肚子,他就突然间这个样子了。”   她手指着李红兵。   小李同学手捂着嘴巴,满脸痛苦的模样,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余秋顾不上关心这孩子,先跑过去查看那位老爷子。   老人面色苍白,皮肤发绀,这显然不是冻的,因为他四肢皮肤湿冷,是典型的呼吸困难症状。   王大夫已经上了呼吸面罩,给他吸起了氧气,但是效果不佳,病人情况改善不明显。   余秋拿下贴在老人家胸口的听诊器,直接招呼王大夫:“气管插管。”   下了气管连上呼吸面罩,给予球囊按压给氧后,老人家的情况总算缓解了过来,面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正常。   余秋却不敢放松,因为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老爷子为什么突然间会这样。   骨折后并发栓塞是最常见的呼吸困难原因,这位老爷子有没有可能是?   “到底怎么回事?”余秋皱眉头,“他是突然间这个样子的吗?你刚才说压了压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的女儿看上去仍有些惊慌,手指着李红兵:“就是这个小同志跑过来按我爸爸的肚子。他可能是闹着玩的,手上没轻没重的,所以我爸爸就这样了。”   病房门口多了几个人,李母正去医院门口接自己的母亲。   李红兵的外婆听说大外孙住院了,老太太不放心,大年初一就赶过来看人。   结果李母没想到就自己离开这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儿子又闯祸了。   她赶紧拉着儿子跟人赔礼道歉:“对不住啊,我家娃娃皮,他可能是想跟你父亲开玩笑的。”   说话的时候,她又回头瞪自家小子:“小秋大夫怎么跟你说的?谁让你爬起来的?”   她再拉开儿子捂住嘴巴的手,顿时惊得不行:“怎么搞的?你这是。”   余秋过去看,发现这小子不小心咬到舌头了,咬得还挺厉害,所以这下子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老爷子的女儿在旁边有些不高兴:“你家娃娃也不是小娃娃了,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大的人还没轻没重。”   李红兵的外婆立刻护起了大外孙:“哎哟,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我孙孙虽然皮,可他没理由跑过去按你父亲的肚子呀。这又没什么好玩的。”   老爷子的女儿挂下了脸:“那这要问你孙孙自己呀。人家七八岁猫狗嫌,你家的这个不止七八岁了吧?”   余秋叮嘱王大夫给李红兵冷敷,转过脸来皱眉继续追问:“刚才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你爸爸在呼吸困难之前做过什么事?”   老爷子的女儿不高兴起来:“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你不能因为跟这家人熟就包庇人家吧。我跟你说呀,小孩子小的时候不教,将来是会闯大祸的。”   余秋抬起手,做了个示意暂停的姿态:“我没有包庇任何人的意思,我是想解决问题。虽然你父亲现在看上去情况好多了,但如果我们不能纠正病因的话,他总不能一辈子插着气管过日子吧。”   病人的女儿悻悻:“那你们大夫要帮忙想办法呀,不然我们住院做什么?”   “大夫不是神仙,但大夫有正常人的头脑。”余秋压着火气,“很简单的道理,这个孩子昨天夜里才做的手术。现在麻醉药过小,正是他最疼的时候,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根本就不会从床上跑下来按你父亲的肚子呀。”   王大夫在旁边发出惊呼:“哎呀,尿管拽出来了。”   余秋看着病人的女儿:“你也听到了,病人术后是要留置尿管的。他这个样子就为了好玩,跑过来按你爸爸的肚子?他是太想跟自己开玩笑了吧。”   病人的女儿还是不吭声。   余秋转过头处理李红兵。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但很明显他遭了不少的罪。   他下面的手术切口已经渗出血来,难怪这娃疼得完全说不出话。   余秋赶紧给他重新消毒,再度包扎好手术切口。   一家老小围着看这倒霉孩子,李红兵的母亲急得不行:“你这孩子到底干嘛了?你倒是说话啊。”   李红兵包着舌头,他想说话呀,可是现在他大舌头痛死了,话也说不清楚。   余秋吸了吸鼻子,询问李红兵的母亲:“婶婶,你今天吃汤圆了?”   李母摇头:“没呀,我吃的饺子呀。”   李红兵的外婆也抽起了鼻子:“不对,这里头是汤圆味儿,加了花生跟芝麻,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她突然间回过神来,“哎呀,我知道了,吃汤圆,你给你家老爷子吃了汤圆对不对?是不是噎到了?”   王大夫赶紧去找垃圾篓,果然在里头发现了一块疑似汤圆的食物。护士又在窗帘后头发现了一碗汤圆。   这下子所谓的李红兵按老头子的肚子也真相大白了。   这孩子其实是瞧见老头吃汤圆呛到窒息,所以采用跟小秋大夫学到的海姆立克冲击法解救老人,使得梗在他喉咙里头的汤圆吐了出来,老爷子才不至于直接憋死了。   他为什么没有喊医生护士?因为他术后第一天又没通气又没进食,嘴巴已经干得不成样子,说话艰难。   患者的家属表情讪讪:“原来是这样啊,我不晓得哎,哎哟,那可真是谢谢这位小同志了。”   “你不晓得?”李红兵的外婆可没这么好讲话,“刚才大夫问了你这么多次,你先前在做什么,你怎么都不说给你家老爷子喂汤圆的事?我就不信你这么大的人,你家老爷子吃汤圆呛到了你会看不出来?你就是再看不出来,你家老爷子吐出汤圆来你还看不到?   我看你斯斯文文的,也是个体面人,你这人的心怎么这么脏呢?我孙孙救了你家老爷子,你还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我告诉你,当初我孙孙就是这么救我的。你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敢救你们家里头?”   病房外面涌进了一堆人,四五个看着跟患者女儿差不多年纪的男女全都跑了进来,追着穿白大褂的人问:“我爸爸怎么了?大夫,我爸爸怎么回事?”   “急性上呼吸道梗阻发生负压性肺水肿。这种情况最快可在几秒钟,最慢则可在气道梗阻解除后四小时后发生。”   余秋看了一眼面色又红又白的患者女儿,直接当着家属的面交代病情,“我们会加强监测,如果血流动力学稳定的话,就给予利尿、扩血管及激素治疗,同时加强对症治疗。”   她说的这些专业名词对于家属来说实在太复杂了。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位开了口:“那我爸爸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余秋似笑非笑:“要是不吃这碗汤圆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走,回家休养就好。不过吃了这碗汤圆呛到了,现在就只能留院治疗。至于什么时候能出院,要看病情恢复情况。”   先前陪床的那位女儿脸上又青又红,看上去不自在极了。   其实如果不是她故意污蔑李红兵,余秋也不会在病房里头就这样甩脸。   她是觉得人怎么能这么丑陋而可怕,要是人心都如此险恶的话,以后还有谁敢主动伸出手去帮助别人?   李红兵当时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主动施以援手的。他难道不怕痛吗?他明明痛得要死啊,他还是主动跑过来救这个老爷子了,因为他看到这个人快要死了。   救了人,没有落到一句好话不说。患者女儿一个成年人明明发现这孩子现在痛得说不出话来,却趁机故意将责任全都推给孩子。   就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会担上护理不周的罪名,甚至连医生警告如果不能如实提供病史会影响后续治疗,她也依然选择将自己摘出去。   人心一旦脏起来就蠢得可怕。就算现在他们没发现问题,难不成李红兵一辈子不开口说话?   小李同学嘴里头含了冰,总算嘟囔出声:“我没有乱按他肚子,他都憋成那样了,我想救他来着。”   余秋意味深长地看了患者女儿一眼:“以后就算犯了错误也照实说,不然真的会害死人的。我要是不知道他吃了汤圆呛到了,按照他现在的情况,我肯定得考虑肺栓塞。到时候我给了错误的治疗,老人出了事,责任算谁的?”   那人垂着脑袋,再不吭声了。   李红兵的外婆气呼呼:“小秋大夫,我们要换间房。不然这家人说不定还要赖是我孙孙推了他,他才摔坏的呢。”   王大夫赶紧应声:“换病房,我马上来安排。”   余秋摸了摸李红兵的脑袋:“走吧,你跟我上去,你就陪着我春节值班吧。”   ※※※※※※※※※※※※※※※※※※※※   网友:苏格拉小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7:37:33 所评章节:249   有这种父母,真的是有点害人啊,最讨厌那种不听医嘱的人了,医生不让怎么样就要怎么样!犯了还振振有词,我虽然就去陪过几天床,也算是见到过好几例,就是不听医嘱。真的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勇气去这么做?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8:06:27?   无知者无畏   [投诉]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6:30:39 所评章节:249   小红倒霉孩子啊,也算是庆幸我没有得过大病身体还算健康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6:44:24   健康是福。......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6:28:56 所评章节:249   突然想起自己确实是有什么疼都先忍着,能不麻烦就不麻烦,但是不是父母不管我,而是我一说就不是小事,肯定得去医院。就像有次姨妈痛,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家痛得打滚,一去医院就感觉好很多,好奇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6:44:16   因为活动了,其实痛经的时候走一走能够有效缓解疼痛。......   网友:风筝女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25:34 所评章节:249   那个小男孩好可怜,有那样的爸妈,直接就毁了他的一辈子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32:52   偏偏父母还以为是为他好。......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21:49 所评章节:249   那个做了个梦就剧透的盆友也太厉害了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32:38   高手啊......   网友:瑤非魚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16:50 所评章节:249   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32:32   谢谢......   网友:瑤非魚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16:39 所评章节:249   当醫生最怕遇到自以為是的病人,其實家人也怕病人乱作,自行加減葯,等到醫生問起來,一起被骂都是小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32:26   会很惋惜,原本可以挽救的病人,就这样子了。自行加减药的真是头疼。控制的好好的病情一下子就回天乏力了。......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13:56 所评章节:249   引以为鉴,希望自己不是这样的糊涂父母。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15:36   加油哦!......   网友:百岁无忧yu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13:16 所评章节:249   因为我本人学护理吗,现在一点小问题都吓的不行,赶紧去看看有什么问题,还有就是老师上什么课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得了这个病?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15:23   这叫做大三大四临床病,哈哈哈哈哈......   网友:水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4:47:16 所评章节:249   两个幸运的娃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4:53:15   哎......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4:34:53 所评章节:249   我也不在医院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4:53:08   嘿嘿?......   网友: Mete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4:26:20 所评章节:249   妙笔生花,给一颗地雷做奖励吧!   大大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4:53:00   谢谢......   网友:萌萌的宣宣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4:18:00 所评章节:249   这次的是不是短小了点,感觉还没有看就没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4:52:55   大概是因为都说故事了。......   网友:雾霾里的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4:17:40 所评章节:249   那个倒霉孩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4:52:27   的确非常惨,其实他们首次就诊的时候完全可以挽救那孩子的。......   网友:小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3:59:16 所评章节:249   做梦被剧透的那位小可爱太厉害了hhhhhh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4:51:52   高手啊......   网友:酒瘾少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3:56:37 所评章节:249   我现在是有点烦李红兵这个熊崽子了,真的,说了给陈福顺是人工呼吸不是什么,卫生课也上过,现在还是总是叨叨小秋和生产队长,这么机灵的小子不该这么烦人啊!还总说小秋凶啊啥的,我天,这小崽子的剧情快结束没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4:51:44   哈哈哈哈哈......   网友:不记得名字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3:37:52 所评章节:249   红兵消停点挺好的,文中有些病人已经够神奇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3:49:25   欠收拾的崽子......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3:25:16 所评章节:249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3:49:07   ^_^......   网友: 15810076858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3:21:11 所评章节:249   文文很有爱,地雷包养!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3:49:00   谢谢!......   网友:实石头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3:11:46 所评章节:249   哈哈哈,不容易不容易,鸡蛋和鸡都在窝里就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3:48:56   不容易啊......   解释一下疾病啊。   气道梗阻引起的缺氧和用力吸气动作造成的胸腔负压急剧增加称为负压性肺水肿(NPPE)的两大基本要素,文献报告急性上呼吸道梗阻时,用力吸气动作可使胸腔负压明显上升,胸腔负压增加首先促使右心静脉回流增多,右心舒张期末容积、肺血量和肺血管内压上升,同时因右心舒张期末容量增加,通过室间隔左移而使左室顺应性、左室舒张期末容积和心搏出量降低,加重肺血淤积,肺血管内压上升和微小血管管壁通透性增加,使肺毛细血管内液渗出进入肺泡和肺间质。而缺氧所造成的全身性应激状态和肾上腺机能亢进可导致体循环血向肺循环转移,肺血管压力增加和肺毛细血管管壁通透性增加均可导致肺水肿的形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瑤非魚、28276123、Meteo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筝女子、水葵、百岁无忧yu 10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妈呀,这时候发作。   李红兵蔫蔫的, 即使他在挪动病房的路上放了个响亮的大屁, 代表术后已经通气, 他妈端了米汤过来,给他喝了两勺,他也直接扭过头, 不搭理任何人。   余秋过去看他, 瞧他那气呼呼的小模样,忍不住好笑:“闹什么脾气呢?这世间有百种千样的人,以后你见多了就不奇怪了。”   从南京彭宇案到聊城假药案, 从术前要求者管床医生帮忙联系国内顶尖医院的专家过来开飞刀, 术后直接举报人家收红包(会诊费)的患者儿子;到事前拼命哀求实习护士让自己进ICU看一眼老父亲, 却因为不忍心看父亲痛苦偷偷松了老父亲的止血带导致患者大出血死亡,事后却一口咬定护士没有说不许松止血带,在医院大吵大闹要求赔偿的海归女儿;人心这东西呀, 各个阶层各种性别都可以脏的吓死人。   要不怎么说咱们的老祖先聪明呢,一早就知道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可惜的是寓言故事里头,狼再可怜兮兮也是顶着一张畜牲皮, 叫人一眼就能心生警惕。   人啊, 有的时候禽兽不如, 却衣冠楚楚,叫旁人迷了眼睛。   余秋慢条斯理地安慰委屈的小学生:“我们帮助别人我们做善事, 其实并不是一定要获得什么回报, 而是在顺应我们自己的本心。我们认为这样做是对的, 所以我们就去做了。至于是什么样的结果, 问心无愧就好。因为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正常人,有正常人的三观,别人帮了他们,他们只会感激。而那些恬不知耻的家伙,终将会受到报应。”   李红兵头上的呆毛翘着,撅着嘴巴,模样儿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我妈冤枉我。”   哼,刚才他虽然说不说话来,可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妈居然要他跟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道歉呢!   他凭什么道歉啊?该道歉的是那个人才对!   “就是,你妈不应该!”李红兵的外婆气呼呼地进来了,帮着外孙抱不平,“我红兵是个好娃娃,人冤枉我红兵,你妈居然还向着人家说话,很不像话。外婆给你说你妈去!来,我孙孙喝口水,加了蜜的,甜呢。”   老太太喂完了外孙,还真出去找自己姑娘了。   余秋看着李红兵那神气活现的样子,立刻伸手弹他的脑门儿:“你得意什么呀?你怎么不好好反省一下,你妈为什么认定你又闯祸了?”   李红兵委屈死了:“我妈冤枉我!”   “那是因为人都有定势思维。”余秋瞪眼,“你也不想想,你妈赔了人家多少红鸡蛋。”   李红兵悻悻的:“那是他们来我们杨树湾捣乱,要是不一次打服了,以后他们还会来我们杨树湾偷鱼。”   余秋冷笑:“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问你今天这事儿,要是人家冤枉我,你妈会信吗?”   李红兵不服气:“你是大人,哦不,你比我大。大人都是偏袒大人的。”   余秋点点头:“那我再换一个,要是今天换成了秀秀,你妈会相信秀秀对着人家老头瞎胡闹吗?”   李红兵眼睛珠子咕噜噜直转:“你们都是女孩子,女人都会帮女人的。”   余秋真是被这小子给气笑了,怎么哪哪儿他都能找出理由来?   “那我再问你,要是今天的事搁在小伟身上,大家会相信小伟使坏吗?”   这下子李红兵总算被问住了,小伟年纪比他小啊,小伟也是小孩子。   少年人愁眉苦脸,嘴里只会嘟囔着:“我妈冤枉我。”   “别找借口了。”余秋瞪他,“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平常不好好学习,老是捣蛋。”   她得意地抬高了下巴,慷慨的跟小孩子分享自己的人生经验,“我告诉你呀,你要是好好学习,成绩好,平常懂事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人家第一个想的就是要站在你这边。”   李红兵瞪大了眼睛,觉得小秋大夫这样不对。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哪里能拿学习说事。   余秋点头,非常认真:“我骗你做什么,我也不乖呀,我从小就不是多乖的孩子。可是无论老师还是家长,都会站在我这边,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考试总拿第一名。”   她还真没撒谎,她从小就是标准的学霸。   虽然她家境不好,虽然她经常被小孩子嘲笑没爸妈,虽然她由奶奶独自抚养长大,可是老师都喜欢她。   这样一个成绩好,不惹事,还能经常给学校给老师增加荣誉的学生,谁不喜欢?   “我知道人都是复杂立体的,没有人可以只用一句话就能下定义。”   余秋谆谆善诱,“可是你要知道,是人总有第一印象。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的第一印象变好点儿呢?   你现在有陆师傅这么好的老师,你要是不好好学习的话,真是对不起你家祖坟上冒出来的青烟。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死你了?你知不知道,陆师傅收你当徒弟,你妈有多骄傲?   你这家伙还不晓得珍惜。你要是这么一直混混沌沌下去,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做人啊,别人拉你,你也得自己蹬着两条腿,拼命往山上爬。”   李红兵狐疑的看着余秋,十分怀疑小秋大夫在给他下套。   哎呀呀,这个赤脚医生实在太厉害了。自己可不能一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道。   余秋拍了下这混小子的脑门,丢了本初中物理给他:“你好好看书学习,看你妈会怎么瞧你。给我吸护着点儿书,这可是人家的,你要是弄坏了书,我揍不死你。”   这还是闵大夫家孩子落在科里头的,等到正月初五人家回来,就得把书还给人家了。   李红兵嘴里头嘟嘟囔囔的,一会儿强调自己躺着怎么看书啊,一会儿又嘀咕他好累啊要睡觉。   余秋才不管他呢,直接站起身走人:“爱看不看,我才懒得理你呢。”   她走到病房门口时,迎头撞上对中年男女。余秋认出那男人的脸,是刚才那位楼下吃汤圆倡导的老爷子的大儿子。   这人面色尴尬,一个劲儿地朝屋里头的李红兵道歉:“小同志,实在对不住啊,谢谢你救了我们的爸爸。要不是你的话,我们家大过年的喜事就要变成丧事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头掏出个红纸包,往李红兵的手上塞,“大过年的,叔叔阿姨也没别的东西,就给你包封压岁钱。”   李红兵很有贫贱不能移的风骨,立刻大力凛然地挥掉了红包:“干什么呀?我不稀罕你们的臭钱!我为的是我的本心,学习雷锋好榜样,我才不知道你家这样呢。”   旁边的中年女人赶紧劝小家伙莫生气:“我们都领你的情,我们全家包括我父亲都感激你的。小同志,你不要误会,就当我们结个善缘。大过年的,给个压岁钱,没别的意思。”   李红兵还在那儿扭来扭去,那包着钱的红纸都散开了,露出了里头的10块钱。   天哪,这可真是大手笔。现在的压岁钱就是阔绰的人家一般也只给孩子包一块钱。   往往这钱小孩也就过个手而已,很快就会被父母收走,美名其曰,帮你们保存。事实上可能连红纸都不换,又给了别家的孩子。   李伟明在旁边看的都眼热了,10块钱,顶得上他在医院干两个月的活拿到的补贴了。   李红兵这小子居然还在这里矫情兮兮的。   收,凭什么不收啊?别的不说,他家老爷子要是走了的话,办起丧事来,10个10块钱都拿不住。   老头的儿子尴尬地笑,赶紧将红纸包塞到了李红兵的枕头底下,又再三再四地道谢:“您别误会,就是祝您新年快乐!以后你有空,常去我们家玩啊。”   李红兵那张嘴是得理不饶人,他直接怼回头:“我可不敢。万一到时候你们家有人打个喷嚏,还非得说是我传的病怎么办?谢谢您啦,咱们互不打扰。”   那老头的大儿子尴尬地走了,另一位不知道是儿媳妇还是女儿的中年女人倒是留在了妇产科,只对着余秋叹气:“我们家这个小妹被惯坏了,从小到大就一点儿担当都没有。偏偏我爸爸还最宠这个女儿。当初顶替上岗的位置也是让给了她。   我爸爸昨晚就是陪他儿子堆雪人结果摔坏的。你们瞧瞧她,照应老人不尽心不说,出了事情居然还一堆三二五,连句实话都不肯讲。”   李红兵原本躺在床上装不屑一顾,压根不愿意搭理人家的样子。   这会儿他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居然忍不住开口搭话:“这下子,你爸爸认清她的真面目了吧,以后肯定不喜欢她啦。”   那中年女人连连摇头:“我爸爸喜欢哪个孩子是他老人家自己的自由,我们就是看着他受罪哟。这么多孩子,哪个不孝顺?非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李红兵还想跟人家好好聊聊,结果余秋却打发人走:“那你们就多陪陪老人家吧。这大过年的,他住在医院里头也怪不自在的。”   中年女人赶紧点头:“那医生你们忙,我先走了啊。”   她又冲李红兵笑,“小同志,我们家就住在粮油店旁边,有空的话,你过来玩啊。”   待到这人出了病房门,李红兵还在一个劲儿地眉飞色舞:“嘿,我看这女的肯定要被她爸爸教训死。你们说他爸爸会不会把那工作给其他人啊。”   “第一不可能,工作又不是她爸说了算。第二也不会,最得宠的孩子永远得宠,不管他(她)做了什么事。第三——”   余秋瞪李红兵,“你傻,你没听出来这话是她专门说给我们听的?”   李伟明也在旁边笑嘻嘻:“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交浅言深,我们跟他们家又没什么交情。说这些话,多奇怪呀。”   李红兵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觉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在说什么。   余秋伸手弹这小孩的脑门,语重心长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忽视知识的力量。”   李红兵被她弹得嗷嗷直叫,感觉小秋大夫真是不温柔。嘿,也不知道东胜哥是看上了她什么。好凶的嘞!   余秋警告地瞪他,臭小子赶紧识相地装模作样。哎呀呀,他可不能躺在床上看书。小田老师说了,这样会坏掉眼睛的。   余秋朝天花板翻白眼,懒得再搭理这个戏精。   她直接绕到产房里头,去看新来的大肚子。   因为是经产妇,而且肚子不大,又是正常的头位,余秋并不担心这个人会生不下来。   她一边换拖鞋一边问助产士:“怎么样了?”   助产士正在做记录,头都没抬:“等它自己转过来,现在是个正枕后位,宮口开全了,但头的位置还比较高。”   余秋哦了一声,并不太担心。对于经产妇来说,孩子不大,正枕后位也不怕,可能一两阵宮缩,她们就能自己转过来。   就算转不过来,也不一定生不下,实在不行就带把产钳。   余秋带了手套,给这人消完毒做了个内检,头的位置的确比较高。   她伸手摸产妇的肚子,感觉宮缩也不太行,强度以及持续时间都不太够。   “你痛不痛啊?”余秋一边做腹部触诊,一边询问产妇,“想不想解手啊,上次解手是什么时候?”   产妇哎呦呦的叫唤:“哎呀,大夫我就疼的没歇过,到底什么时候生下来啊?我真是吃不消喽。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小便的,来医院就没小过便了。”   余秋笑了笑:“那行,我给你导个尿。你现在啊还差点儿火候,疼得不够厉害。”   产妇委屈死了:“我生老大跟老二可都没这么疼。”   余秋笑的厉害:“你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生完的时候都说这辈子不要再生第二回了,结果呢,你现在还在生小三子。听我句劝,生完这个以后就上环吧。不然你一天天的光养孩子带孩子了,人要累垮的。”   产妇连连点头:“上环,这回无论如何你们都要给我上环,我可不要再生了。这个从头到尾吐的就没停过,可把我难受死了。”   说话的时候,她又觉得恶心,扭过头来要呕吐。   余秋看她虚弱不堪的样子,感觉这人要是早点儿做节育手术也不至于遭这个罪。   娃娃嘛,生两个够了呀,生多了容易子宮下垂不说,养孩子多费神啊。   她拿了导尿管给产妇导尿,结果尿液一流淌出来,她满脸轻松惬意的笑容就一扫而空。   红色尿液,不是灯光效果,产妇流淌出来的绝对是血色尿液,这意味着什么?   血尿常常是泌尿系统及其邻近器官或全身性疾病的前兆。   白血病、血友病、血小板减少、过敏性紫癜、红斑狼疮、结节性多动脉炎等疾病会有血尿现象产生。   肾结石、肾小球肾炎、输尿管结石以及泌尿系统感染时,也会出现血尿。   排尿不畅、血尿等现象提示尿道结石或膀胱癌。   除此以外,诸如大黄、止痢药、驱虫药、抗结核药等也会造成尿液变红。   那么眼前的这位经产妇是什么原因呢?   “周老师,她血压多少?”余秋一边摸大肚子的上腹部,一边招呼助产士,“麻烦你再帮我复测个血压,喊护士进来急查血常规、尿常规以及凝血功能还有肝功能。”   助产士有些茫然:“血压好的呀,入院的时候,118/72mmHg。血常规跟尿常规还有凝血功能的报告我看,都是正常的没什么特别。”   余秋苦笑:“现在未必正常了呀。”   助产士拿着血压计跟听诊器过来,瞧见病人的血尿,吓了一跳。要不是插尿管的是小秋大夫,她都要怀疑尿管插进了荫道里头,所以才有这么明显的酱油色。   护士匆匆忙忙地进来了,抽了两管血连着小便让家属自己赶紧送到检验科。   她实在抽不出空来,因为余秋让她立刻开放静脉通路。   马上就要生下来的产妇,既往小便情况正常,近半年都没有服药史,平常也很少吃胡萝卜、南瓜、甜菜、辣椒、番茄叶这些东西,现在突然间出现血尿,她首先考虑的就是HELLP综合征。   这是妊娠期高血压疾病的严重并发症,以溶血、肝酶升高、血小板减少为特点,常危及母儿生命。   余秋立刻检查产妇的巩膜,巩膜已经出现淡淡的黄染。这个症状也许之前就有,但是很遗憾,他们都忽视了。   “备好硫酸镁。”余秋开始紧张起来,“随时准备抢救子痫。”   说着,她大声喊外头,“家属在吗?家属在的话,把产房门推开不要进来。我现在只能在里面一边处理大肚子,一边跟你交代情况。现在可能有危险,我们随时做好抢救的准备,你们也要有个思想准备。检查结果得麻烦你们从检验科拿过来,我们现在是实在分不出人手。”   产妇的母亲跟婆婆立刻应声,外头还有个小孩发出了哭声,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助产士已经测量完血压,然而血压正常,非常标准的120/76mmHg,这个血压无论如何都不能算高。   余秋略皱眉,多数患者有重度子痫前期的基本特征,最常见的表现就是血压显著升高。   难道不是HELLP综合征,而是妊娠期急性脂肪肝?患者恶心、呕吐、上腹部疼痛、血尿,这些都符合妊娠期急性脂肪肝的诊断。   不过不管究竟是哪一种疾病,现在赶紧想办法让这小家伙从妈妈肚子里出来才是真的,不然时间久了的话,小东西容易发生胎儿宮内窘迫。   余秋不敢耽误,赶紧给产妇做了人工破膜,一是查看羊水性状判断胎儿宮内情况,二是帮助调整宮缩加速产程进展,三是帮助胎头下降。   羊水淌出来之后,余秋就知道不好,这羊水跟大粪似的,孩子在里头不知道憋了多久。   她不敢再耽误时间,也不敢让助产士接手,这是一个中位产钳,其实风险系数不小。   就算是在省人医,也不是所有主治医生都敢这样上的。因为一旦发生问题的话,医疗纠纷会很严重。   但是现在余秋没时间,这种情况拉产钳是最快的,等人过来打麻醉恐怕来不及。   余秋运气不太好,上了以后产钳合不上,她身上的冷汗立刻出来了,后背潮湿一片。   她拼命逼迫自己镇定下来,上下调整产钳。好不容易感觉可以动了,产妇突然间啊了一声,然后牙关紧闭,口吐白沫,整个人丧失了意识。   余秋真是崩溃了,偏偏这个时候产妇发生了子痫!   ※※※※※※※※※※※※※※※※※※※※   网友:郗幼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3:14:51 所评章节:245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3:47:02   嘿嘿......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3:13:01 所评章节:250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想到北大医院医闹才判刑半年,力道太小。   [送红包]   [通过审核]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3:46:55   终于不是拘留5天了,已经算进步了,毕竟看过太多打了白打。......   网友:阿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3:09:36 所评章节:249   李红兵的子孙运很艰难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3:46:16   相当不容易......   网友:郗幼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3:09:20 所评章节:243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到抽搐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3:46:06   摸摸......   网友: Estrella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3:07:45 所评章节:250   倒霉孩子(/ω\)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3:46:02   忒委屈......   网友:郗幼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3:05:16 所评章节:242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3:45:52   ^_^......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2:26:18 所评章节:250   奇葩家属真的到处有,遇到过妻子住院丈夫天天当面咒她死,不过妻子武力值也还可以,就整天病房里头吵架打架的,完了妻子再去医生办公室哭找主治评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2:34:41   哈哈哈哈哈,还有家属打架来到医院。结果住院之后在病房里互殴,打得所有病人都蜷缩在旁边瑟瑟发抖。......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0 发表时间:2019-09-22 22:14:13 所评章节:250   小朋友有点分不清什么时候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回复]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2:13:24 所评章节:250   呵呵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2:14:03   ^_^......   网友: 24179701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2:06:18 所评章节:250   玫瑰开在九月里,我的心中只有你,好想和你在一起,一颗地雷送给你!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2:14:02   谢谢......   网友:人至中年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1:17:58 所评章节:250   真是人心险恶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1:26:47   特别脏,就像毒蛇......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1:14:33 所评章节:250   每一次看大大的文我都像是在看论文和实例,偏偏不看又好奇,看吧又会深刻思考,我不是医学生,但是吧,想到这些事我也许以后也可能遇到,我就会不停地思考,最后导致,我头又油了(捂住脸哭泣)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1:15:32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 37814127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0:38:47 所评章节:250   好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1:15:05   哈哈......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0:35:14 所评章节:250   小李同学大红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1:15:01   哟哟哟......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0:28:14 所评章节:250   这女儿故意的吧?故意喂自己爹吃汤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0:40:54   哈哈哈哈,说不清楚的,应该还是老头自己想吃。......   网友:苏格拉小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0:10:51 所评章节:250   想到了老人摔倒扶不扶这个事情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0:40:10   彭宇案可以说是让整个社会倒退10年。......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9:57:38 所评章节:249   逆时针扭转360度!   多么调皮的蛋蛋啊!   跟它的主人一个样!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0:34:22   咳咳咳咳......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9:40:39 所评章节:250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45:01   ^_^......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9:36:39 所评章节:248   真开心!割鸡割鸡割鸡割鸡割鸡割鸡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44:56   李红兵:你是魔鬼吗?......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9:25:07 所评章节:247   鸡飞蛋打!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40:03   咳咳......   网友:木木夕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9:20:53 所评章节:250   虽然有时候挺烦小李同学,但是每次都被他笑死,另外,至少我们小李同学三观很正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27:55   可幽怨了......   网友:燕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9:17:38 所评章节:250   好看!学到不少知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27:46   嘿嘿......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9:12:59 所评章节:246   人工呼吸新姿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27:41   咳咳咳咳......   网友:大家一起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9:12:34 所评章节:250   啧啧啧,好险恶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27:35   有的时候看这种人撒谎会觉得很可笑。......   网友:梦烟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8:48:21 所评章节:250   花生米着强行打喷嚏排出不怕伤着耳道嘛!我去年冬天感冒,鼻子不通,强行打喷嚏,结果伤了耳道来了个急性中耳炎T^T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8:59:29   是有风险......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00:33   不过这个孩子是一边鼻孔被堵住了,跟感冒那种两个鼻孔全塞住情况不一样。他的另一边是有出路的。......   网友:梦烟发表时间:2019-09-22 21:38:40   不,我那时候也是一个鼻孔堵了,不过我自己用手把另一侧捏住了,为了打通那里。......   [通过回复]   网友:大竹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8:43:46 所评章节:53   这种思想的人挺多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00:59   ^_^......   网友:瑤非魚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8:32:03 所评章节:250   李红兵真的是好孩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9:00:47   不妨碍他熊着......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8:25:13 所评章节:250   撒花花~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8:32:09   好的......   网友:梦烟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8:19:28 所评章节:246   我是韩信我喜欢打野,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8:24:10   哈哈哈哈哈......   网友:十三啾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8:18:44 所评章节:250   你绝对是我见过最勤快的作者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8:24:07   嘿嘿嘿嘿......   网友:苏格拉小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7:37:33 所评章节:249   有这种父母,真的是有点害人啊,最讨厌那种不听医嘱的人了,医生不让怎么样就要怎么样!犯了还振振有词,我虽然就去陪过几天床,也算是见到过好几例,就是不听医嘱。真的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勇气去这么做?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8:06:27   无知者无畏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6:30:39 所评章节:249   小红倒霉孩子啊,也算是庆幸我没有得过大病身体还算健康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6:44:24   健康是福。......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6:28:56 所评章节:249   突然想起自己确实是有什么疼都先忍着,能不麻烦就不麻烦,但是不是父母不管我,而是我一说就不是小事,肯定得去医院。就像有次姨妈痛,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家痛得打滚,一去医院就感觉好很多,好奇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6:44:16   因为活动了,其实痛经的时候走一走能够有效缓解疼痛。......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6:04:11 所评章节:246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6:43:40   李红兵哭唧唧......   网友:大竹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48:16 所评章节:46   腊肉饭呀腊肉饭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6:44:37   好吃死了。......   网友:风筝女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25:34 所评章节:249   那个小男孩好可怜,有那样的爸妈,直接就毁了他的一辈子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32:52   偏偏父母还以为是为他好。......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21:49 所评章节:249   那个做了个梦就剧透的盆友也太厉害了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32:38   高手啊......   网友:瑤非魚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16:50 所评章节:249   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32:32   谢谢......   网友:瑤非魚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16:39 所评章节:249   当醫生最怕遇到自以為是的病人,其實家人也怕病人乱作,自行加減葯,等到醫生問起來,一起被骂都是小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32:26   会很惋惜,原本可以挽救的病人,就这样子了。自行加减药的真是头疼。控制的好好的病情一下子就回天乏力了。......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15:13:56 所评章节:249   引以为鉴,希望自己不是这样的糊涂父母。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15:15:36   加油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1797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鲜红之翳 170瓶;木木夕 50瓶;梦烟、燕 20瓶;郗幼菱、3781412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   产房立刻变成了战场。   余秋强迫自己千万别崩溃, 她无比庆幸自己已经提前决定要上产钳。   否则就这产妇现在整个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完全没办法控制的自己的抽搐, 他们将产钳伸进去都无比艰难。   护士挂上硫酸镁之后,不得不用一条胳膊肘死死卡在病人大腿内侧。她的另一只手还要拼命地上开口器。   产妇的舌头已经往下坠,堵在了喉咙口。   护士对侧站着的助产士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右胳膊按着病人的腿, 左胳膊则去捞血管钳。   实在没其他的招了,舌头掉得厉害,她压根就没办法单凭手将产妇舌头拉出来。   “推安定。”余秋嘴上喊着, 手往下拔。   拉产钳这事儿实在太考验人了, 很多时候凭借的就是一个手感, 尤其是在产钳位置比较高的情况下。   按照教科书上的理论,上产钳之前一定要摸清楚胎方位,一般都是凭借摸胎儿耳朵来判断位置。   可实际在临床工作中, 要上产钳尤其是中高位产钳的时候,产瘤泰半都鼓得超级大,耳朵压根摸不着, 骨缝也摸不清, 经验丰富的大夫凭借的就是自己的直觉。   可想而知, 在医患关系高度紧张的时代,大夫选择给产妇上产钳, 自己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成功了, 产妇跟家属也没啥感觉, 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可一旦失败了, 等待医生的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而且在国内,医生的技术是最不值钱的。拉一台产钳的费用还比不上一个脐带夹。   如此吃力不讨好,谁不会用脚投票?很多医院早就不开展产钳助娩术。   糟糕的医患关系最终受伤的还是患者。因为上产钳可以有效的降低剖宮产率,很多宮缩乏力,枕后位的,胎儿窘迫的如果能够有效应用产钳就可以免挨一刀。   无痛分娩技术与产钳术是鼓励自然分娩的两大杀器。   而多一台剖宮产,产妇发生胎盘植入、产后大出血甚至需要切除子宮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余秋的导师老太太拿手绝活是看头发的方向来感觉胎位。这简直近乎于玄学,余秋作为她的宝贝爱徒在旁学习多年也没能掌握其中的真谛。   就这样老太太还对自己不满意,说她的老师那是不管怎么上产钳都能拔下来,压根就不需要考虑胎方位的问题,老师会让产钳自己在里头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余秋听着像天方夜谭,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杀手锏,她的诀窍就是只要产钳能上上去,她就能拔下来。   上临床这些年,从来没失过手。   余秋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身上的汗究竟是热的还是吓的。   她只觉得汗如雨浆,前胸后背都是黏黏糊糊一片,她甚至怀疑产房里头因为取火器烧得过旺,所以二氧化碳超标,氧气不足了。   麻蛋,干多少次都还是会让人抓狂。   胎儿终于被拉下来了,小家伙一下来就浑身软塌塌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余秋已经顾不上管还没有止住抽搐的产妇了,她要抢救这个下来就软哒哒灰扑扑的娃。   她喊了一声:“加大硫酸镁低速。”   她已经等不及侯向群赶来,事实上做新生儿气管插管她的经验要比赶鸭子上架的小侯医生丰富的多。   谢天谢地,于教授的朋友们为卫生院提供了很多超标准的器材,比方说她这里有三到五号气管。   新生儿插管,1公斤的娃用2.5号气管,每增长1公斤,气管号数增加0.5。插管深度等于新生儿公斤数再加6。   余秋当然没有时间称宝宝的体重,她凭借自己手感判断这孩子大约7斤重。   对于现在的小娃来说,这个体重已经够可以了,其实她们产前判断失误,当时她们预估胎儿体重大约是6斤重。   不过现在想这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余秋要做的是立刻插管成功,然后吸取胎粪。   吸胎粪的时间还不能长,三五秒钟就结束,不能耽误孩子接下来吸氧。   这需要正确摆放呼吸面罩。这个过程在书本上说起来就是一句话,但实际操作根本不简单。因为抢救人员必须保持小家伙口微张开,呼吸面罩不要压闭了口鼻通道,还不能漏气。   扣上面罩的同时必须得赶紧按压球囊,不然小娃没有氧气给入就完蛋了。   唯一给余秋带来希望的是接生台上的产妇终于恢复了神智,甚至还问了句:“大夫,小子还是姑娘啊?”   余秋其实很想告诉她,老娘现在就关心手上的娃是死是活,谁有精力去关心男女啊。   余秋招呼助产士过来帮忙,因为这娃的情况得进行胸外按压,她一个人hold不住。   助产士却发出了一声惊呼:“血,小秋,出血很厉害。”   余秋真是要疯了,最怕的就是两头出事。   她扯着嗓子喊:“打缩宮素,赶紧让胎盘下来。检查产道的情况,把静脉通路全开了,水挂起来!”   侯向群匆忙赶过来,余秋劈头盖脸地喊,“给我快点儿,赶紧过来捏球囊!听我念1.2.3,念到1,捏,然后松开,每分钟40-60次,捏的快,松的慢。频率不能快!”   现在小家伙的心率只有53次每分钟,余秋必须得给她进行胸外按压。   她一边按压,一边嘴里头喊着:“1、2、3。”,喊完3,稍微停顿,侯向群捏一下皮球,如此循环往复。   这么做的目的是要避免胸外按压按下去的同时捏皮球,增加气胸发生的风险。   余秋根本不用抬头看钟,凭借按压的频率判断出过了30秒,再度听孩子的心跳,仍然只有大约55次每分钟。   她不敢耽误,赶紧招呼护士抽了肾上腺素,她甚至等不及气管内给药,按照反应最快的脐静脉内给药。0.3毫升每公斤,那就是1.05毫升1:1万的肾上腺素。   护士抽了药,但是她没打过新生儿脐静脉,还是余秋跟她做了交接。   药打下去过了三分钟,小东西反应还是不行,余秋又重复给药。   她脑子乱糟糟的,心里头的不详预感一个接一个。完蛋了,这娃抢回来会不会也是个傻子啊。   助产士在台上喊:“小秋,胎盘下来了,出血很多。我上了球囊了,还是不行。”   真TMD屋漏偏逢连夜雨。她要能把自己分成两个人来用啊!   余秋赶紧奔过去看产妇,   余秋扯着嗓子喊:“家属在外头听着啊,小孩跟大人情况都不好。我们只能尽力,两边都要抢救,关键时刻你们管哪个?”   真是日天了,有一天她居然也会问出八卦电视剧里头的台词,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这要是放在2019年的省人医,她追到这种剧肯定要笑死。国产医疗行业剧都是穿着白大褂的恋爱剧,毫无专业性可言。   娃儿都下来了,当然是各司其职。小家伙归新生儿科接手,大人由妇产科以及内科麻醉科共同上台。甚至到切子宮那一步,妇产科还要分妇科医生上台,因为妇科经验丰富。   然而现实啪啪打脸。   现在,两个字,没人。她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够分着用。   产妇的化验单返回了,家属在外头喊,他跑得都要断气了。   可尴尬的是,他们居然抽不出任何人去看化验单结果。   余秋大声喊着,让患者家属将结果读出来。   但这个要求对于产妇丈夫来说实在太高了,他认识的字都不多,根本就看不懂化验单。   最后还是何东胜临危受命,拿着化验单到余秋身旁,一个个报结果。   其实他也分不清楚什么是正常值?什么是异常值?但他好歹能够勉强将每一项检验指标也读出来。   余秋一边持续给小东西做胸外按压,一边脑海中拼命的分析,没错了,肝酶明显升高,胆红素升高,血小板明显下降,HELLP综合症,不能再心存任何侥幸。   何东胜接手给产妇测量了一次血压,数值130/80mmHg,这应该是高血压在大出血后出现的血压下降情况。   “出血多少了?”余秋急得不行,冲着产房外头喊,“大人还是小孩,快下决定啊。”   外头的家属哭了起来:“大夫,能不能两个都要?”   余秋急了:“两个都要两个都保不住,只管一个还有点儿希望!”   外头又是一片哭声。余秋直接将小东西交给护士。   家属没定论,那就只有医生来决定了,她等不起,她只能管大人。   “赶紧抽血交叉,准备输血!”余秋喊了声,她看产妇的出血量差不多有800毫升了。再按下宮底,涌出来的血块加在一起,这个数量要超过1500毫升。   出血还在继续,卫生院又没有血库,等到能用上血的时候出血量估计已经超过2000毫升,单纯指望补液把人抬起来根本不现实。   可惜这人是O型血,整个产房内外都没有O型血。或者准确讲,外头的家属都不知道自己的血型。   余秋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为什么关键时刻永远要啥缺啥。   何东胜赶紧打电话去楼下求救,他们需要人过来帮忙抽血,或者谁是O型血,得赶紧贡献出来救人。   “李红兵!”侯向群先想起来,“那小子是O型血。术前化验过。”   护士跑过去跟李红兵家里人沟通,检验科就一个人,需要化验的血样自然是越少越好。   “不行。”余秋急了,“他的状态不适合献血。”   术后第一天,到现在才喝了点儿鱼汤,他自己都缺担心□□血供不足,到时候坏死了怎么办?   “抽我的血,我是O型血。”产房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余教授大踏步地走进来:“什么情况?”   余秋差点儿当场哭出来,教授,您老人家可算来了!   “HELLP综合症。”余秋总算找到了主心骨,噼里啪啦地汇报病史,“既往无高血压,宮口开全后突然进展为子痫,一次测量血压为150/100mmHg,给了硫酸镁跟□□之后,神智一过性恢复清醒,但很快大出血,刚才测量的血压是130/80mmHg。”   余教授重复了一句:“HELLP综合症?”   余秋心往下沉,教授该不会不知道这个病吧?   但是她没时间多想,只招呼余教授:“麻烦你看着小娃,用过两次肾上腺素了,再不行只能考虑酸中毒补液。”   护士一点儿也没跟余教授客气,直接拿着针筒过来给老人抽血送化验。   先把余教授的血挂上去争取时间,然后才有空寻找其他血源做补充。   教授的到来似乎为整个产房里头的人打了针强心剂,原本呼呼不停的血在余秋做了次床边清宮又挂上血之后,出血缓缓减少了。   余秋不停地报药名,护士一个劲儿地打电话到药房,有些药物妇产科根本不备。   他们没空下楼去,何东胜跑上跑下,送化验拿药,因为产妇的婆婆跟母亲全都吓傻了,唯一还能拿主意的丈夫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不然关键时刻谁发话?   经过一系列积极地补液用药输血后,产妇终于恢复了清醒。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问余秋:“大夫,我娃娃是男是女啊?”   余秋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奔腾。   姐姐,我们救了你跟你崽儿的命!你就关心男女?   不想那产妇再度开口:“我看见我奶奶了,她要带我走,我说我还不晓得娃儿是男是女呢,我回去看一眼啊。我就醒了。”   产房里头的人面面相觑,余秋差点儿当场给这产妇跪下。   姐姐,请继续保持这执着,起码给我撑到度过危险期。   她招呼护士:“继续补液,控制速度,注意观察尿液情况。颜色、量都要留心。还有病人呼吸状态要小心。”   说着,她转过头去看小家伙。   产妇急了:“大夫,你还没跟我说是男孩女孩呢?”   余秋头也不回:“我不说,说了你跟你奶奶跑了可怎么办?你还有三个娃娃呢!”   她命都要吓没了才抢过来的一条产妇的命,打死她也得给自己撑着。   余秋捂着自己的胸口,不行不行,一定得建立新生儿科,一定得有胎心监护。   就说这个产妇吧,如果不是自己进来看,又神差鬼使导了尿,到时候直接在台上抽起来,产房就助产士一个人,大人小孩肯定都悬!   再厉害的医生也是跟死神抢命,速度慢一点都回天乏力。   外头的家属还在喊:“大夫,没事了吧?”   没事个屁!余秋压不住心头火,她也想什么事都没有啊?   可新生儿窒息,即使经过了抢救评分升到了10分,谁晓得她后面会不会影响脑部发育?   产妇大出血,万一肾灌注损伤,多器官脏器功能衰竭,这又不是没发生过。   她上哪儿回答说没事去?   麻蛋,ICU,必须得有ICU,她一个妇产科大夫她太难了。   ※※※※※※※※※※※※※※※※※※※※   晋江的锅,存稿箱时间居然是空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知时节、锦花如梦 5瓶;taylo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友: Estrella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05:50 所评章节:251   生孩子好痛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网友: Estrella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05:50 所评章节:251   生孩子好痛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11:01?   摸摸   [投诉]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00:54 所评章节:251   看书一时爽,攒书火葬场,心疼自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10:48?   摸摸   [投诉]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1:16:13 所评章节:251   每天被科普新的疑难杂症,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10:12   哈哈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0:28:20 所评章节:251   小李同学以后步子都不能迈太大,   不然会扯蛋~扯蛋~扯蛋~扯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1:03:51   魔鬼的步伐......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0:26:06 所评章节:251   好危险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1:03:43   是的......   网友:冬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9:47:15 所评章节:251   李红兵真的是熊孩子加小傻子,不要再给镜头了。他自己可以救人,小秋大夫就不能救人了吗?就因为她是个女的?人不大还真封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9:54:04   小秋不可能会□□术啊。其实也只有李红兵这样的孩子才敢不管不顾地救人。......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8:27:14 所评章节:251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8:45:26   ^_^,早啊......   网友:阿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8:20:55 所评章节:251   小秋好幸苦……状况一个接一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8:45:21   看产科时时都心惊胆战。......   网友:风筝女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7:59:53 所评章节:251   医院看来真的是看过最多人性丑陋的地方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8:03:09   因为矛盾爆发......   网友: Joan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7:54:40 所评章节:251   早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8:02:54   早啊......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6:48:17 所评章节:251   笔芯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7:53:34   哈哈......   网友:罗生门1942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0:23:54 所评章节:250   我们红兵真是可可爱爱皮小孩一个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0:42:55   熊娃啊......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8:09:14 所评章节:250   那个年代,像李红兵这么活泛的小崽子也是不多见,爹妈靠谱,有仁者之心,还拜了余教授为师,前途无量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8:44:51   哈哈,是陆师傅,他运气好得吓死人......   网友:锦花如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2:04:39 所评章节:250   hhhhh李红兵这倒霉孩子真是又惨又好笑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7:53:04   痛死啦......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0:45:23 所评章节:250   倒霉孩子是个好孩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7:52:54   有点愣......   网友: Mete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00:20:17 所评章节:250   越看越有点迷糊,好多病人分不清了。。。。。都怪我太花心,追的书太多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7:52:27   我的锅,没给他们写名字......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3:13:01 所评章节:250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想到北大医院医闹才判刑半年,力道太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3:46:55   终于不是拘留5天了,已经算进步了,毕竟看过太多打了白打。......   网友: Estrella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3:07:45 所评章节:250   倒霉孩子(/ω\)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3:46:02   忒委屈......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2 22:26:18 所评章节:250   奇葩家属真的到处有,遇到过妻子住院丈夫天天当面咒她死,不过妻子武力值也还可以,就整天病房里头吵架打架的,完了妻子再去医生办公室哭找主治评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2 22:34:41   哈哈哈哈哈,还有家属打架来到医院。结果住院之后在病房里互殴,打得所有病人都蜷缩在旁边瑟瑟发抖。......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08:09:30   不知道为啥,找主治评理给我感觉像幼儿园小娃打架找老师......   我想帮帮你   余秋觉得自己真是乌鸦嘴。她害怕的事情全都发生了, 当然, 小孩子将来能不能长好, 她现在看不出来,不能未卜先知。   产妇病情却正儿八经像过山车一般,拽得所有人都跟着崩溃。   先是开始抽搐, 人还没有回病房, 情况刚稳定下来不到两个小时,产妇居然再次出现牙关紧闭,口吐白沫, 意识丧失, 一个症状都没少。   测血压真叫人服气, 140/90mmHg,就是标准的临界值。上开口器压舌头,头侧偏, 再推10毫克的□□,接着快速滴硫酸镁,过了约莫二十分钟, 产妇神智恢复, 起码喊她的名字能答应了。   余秋长舒一口气, 赶紧推50mg□□50mg,准备把人稳定下来再说。   然而事与愿违, 产妇是好不容易停止了抽搐, 她又开始呼吸困难, 肉眼可见的口唇颜色开始青紫。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以及哌替啶的呼吸抑制作用吗?真想查个血氧, 然而他们能用的只有听诊器。   余秋给产妇做心肺听诊,她在产妇双肺底闻及细小湿性啰音,心跳加速,但心脏没听到杂音。   不知道是病人的不幸还是医生的幸运,这时产妇躺不住,挣扎着要坐起来死,而且开始咳嗽,咳出了粉红色泡沫痰。   妈呀,急性肺水肿急性左心衰跑不了咯,赶紧处理吧。   赶紧给产妇后背垫枕头跟被子,让人保持半坐位缓解症状,上面罩给吸氧,推西地兰,打速尿,地塞米松用起来。   其实从下诊断用药到产妇症状缓解,就用了十分钟,可她却觉得度日如年。   每当此时,她都想咆哮,请会诊啊,呼吸内科跟心内科一个都别想跑,ICU做好接人的准备。没床也得给姐姐变出床位来。   然而她只能咆哮给自己听,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听多看,谁让公社卫生院没有心电监护仪,一切全靠医生护士自己动手呢。   能不能丰衣足食,看命。   余教授安慰了句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多观察吧,对症处理。这个病人要加强抗感染了,不然恢复肯定跟不上。”   余秋表情是麻木的,那毫无悬念可言啊。   上了中高位产钳能把娃儿活着拉下来了,她给自己打一百二十分都不怕自己骄傲。产道裂伤在所难免,缝合术后要是长不好,只能说命该如此,慢慢长。   她坐在产房里头,看着液体滴滴流淌入病人体内,心中真是一片荒芜。   助产士在旁边看着同样是心惊胆颤,她也算做老了的人,像今天这样的还真是头回见,也太凶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她忍不住问余教授:“这个海尔噗综合症这么厉害呀。”   旁边的护士得意洋洋:“要不怎么说是救命综合症呢,Help就是救命啊。”   助产士当年学的是俄语,不会英文,倒是没有反应过来Help。   余教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们说的是余秋讲的那个综合症就是help综合症。   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救命综合症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以前从不曾听说过。   又一次,又一次他深深感受到医学发展的日新月异,半个世纪,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啊。   这个help综合症又是怎么回事呢?   余秋在旁边闷声作答:“溶血、肝酶升高、血小板减少三个症状的首字母连在一起,HELLP综合症。”   助产士在旁边听到,十分稀奇:“那不应该是溶肝血综合症吗?”   余秋被她问噎住了,一时间居然找不出话来回答。   虽然将别人的研究成果据为己用已经相当缺德,不过人的道德底线总是越来越低。   余秋觉得自己一早就将节操君丢在地上摩擦了,因为她听到助产士的话居然觉得不错。   如果改成溶肝血综合症的话,起码对于国内的医生提示意义会更高。   毕竟HELLP综合症临床表现缺乏特异性,常常容易误诊。尤其是像今天这种没有明显高血压表现的病人,真的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而该病进展又非常迅速,易出现DIC、胎盘早剥、急性肾衰、肺水肿、肝包膜下出血等严重并发症。如不及时诊治,将严重影响对母婴健康甚至造成母婴死亡。   算了。   余秋在心中不如悲凉地想,他还有节操可言吗?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那就溶肝血综合症吧,这样还方便好记些。   何东胜在厂房外头敲门,招呼里头的医生护士:“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忙。”   余秋抬头,这才发现窗户外头的天空黑漆漆,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早已华灯初上。   她不敢远离产妇,谁知道产妇后面会不会出现意外,将所有的并发症全体验个遍。   啊呸!不许乌鸦嘴,她还想留着这条命安安生生度过这个年。   何东胜手里头捧着个铝锅,他直接从食堂打了一大锅饺子回来。没法子,食堂大师傅也回家过年去。   这些值班医生护士吃饭怎么办?临走之前,大师傅包了一堆饺子放外头冻上了。等到大家伙儿值班饿了,就自己煮开了吃。   这是最简单方便的办法,其他的菜摆的时间长了容易坏,到时候医生护士吃出个食物中毒来,岂不是丢死人?   何东胜冲着大家伙儿笑:“我煮了蘑菇木耳鸡蛋汤下的饺子,给大家增加点儿口味。”   他真是心疼小秋啊,大过年的人口好的都捞不上吃,居然就吃这些。   余秋伸手想要接过铝锅,产妇家属就从病房里头出来了,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大夫,我家生的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先从那个大夫说要给我们看的,结果她好像一直在忙。”   余秋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过后才扭头又追问自己的同事:“是女孩吧?”   助产士立刻回答:“没错,是个姑娘。”   产妇的婆婆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哎呀,是个丫头啊。”   余秋登时就挂下了脸。   其实她很清楚,对方未必是重男轻女。因为当地人原本就信奉多子多福儿女双全。   比方说她刚穿越过来接生的桂枝家里头,明明已经有大宝小宝两个小子了,大人就还想再要个小丫头。   同样的情况反转过来,有两个姑娘想要个小子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她现在非常不爽,她很不愿意听到这话。里头的产妇到现在还没有度过危险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间出状况然后直接丢掉性命,结果她居然还嫌弃生了个女儿?   余秋皮笑肉不笑:“奶奶,你应该庆幸是个姑娘,姑娘命大,要是小子的话未必扛得住。”   产妇的婆婆讪讪地笑了,似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医生,直接又缩了回头。   余秋端正了颜色,满脸严肃地跟产妇家属交代:“你们做好思想准备,现在大人孩子只能说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后面会不会有病情变化,谁都不好说。”   产妇的丈夫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询问现在可不可以给他爱人弄吃的,他打了两个荷包蛋。   余秋头痛:“先吃点儿清淡好消化的,比方说下个饺子皮或者弄点儿粥面条什么的。后面可以加鱼汤,慢慢来,不要一下子上猛的。”   产妇丈夫立刻搓着手,跑去想办法张罗了。   他的态度倒是让余秋心头火稍微熄了那么点儿。   她扭过头回了产房,开始喝饺子汤。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动过的饺子没有现包的香,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中午刚吃过饺子,现在饺子已经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了。亏得她家小男友贤惠,还晓得做汤。   余教授跟助产士也夸奖了何东胜的手艺,都说他这汤做的不错,平菇跟木耳还有鸡蛋是杨树湾自己产的吧?滋味儿还真是能够竖起大拇指。   何东胜在旁边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余教授的神色,见老人家喝完了一碗汤又干掉了一碗饺子,他嗓子眼悬着的心可算是落回腔子里头了。   余秋看他的样子好笑,哟,这是毛脚女婿想走老丈人路线?可以啊,年轻人,很识相嘛。   恋爱中的男女想看对方,究竟对自己上不上心,其实有个很简单的办法,就是看对方如何对待自己的父母。   要是连自己的父母,对方都不晓得尊重的话,那不用想了,他(她)心里头也没多看重你。   余秋喝了一碗汤,感觉就着汤吃饺子,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受。   何东胜偷偷看着她,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夜宵你们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们做。”   余教授赶紧谢绝他的好意:“何队长,你先忙你的吧。今儿大年初一,你应该回去拜年的。最起码的,晚上应该去你外家吃饭,不然就太失礼了。”   何东胜赶紧解释:“我妈是从外头嫁进来的,老家太远了,不是年年都回去。”   余教授叹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应该多陪陪你妈,这大过年的,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头?”   余秋拍脑袋,她还真忘了这件事,主要是她不是孤儿胜是孤儿,压根就没这个意识啊。   她上辈子过年要么是跟奶奶一起要么是跟导师一块儿,根本不走拜年这个流程。放假就是在家看书写作业或者是看电视。   余秋赶紧站起身,催促何东胜回去:“你帮我问婶婶好,我都没顾得上跟她拜年。回头等我休班了,我一定给她拜年去。”   何东胜笑了:“那我可得跟我妈提前打招呼,让她准备好糖开水跟红包。”   余秋恨不得一脚踹死这小子,想占姐便宜呢?这么快就想上改口费了,做你的千秋大梦!   不想余教授却在旁边摆手:“小秋已经是大姑娘了,都自己挣工分了,哪里还能拿什么压岁钱?”   余秋语塞,原来红包是压岁钱啊。   她转头看见何东胜促狭的眼神,似乎在无声地调侃她,不是红包,你以为是什么?   小秋大夫呲牙咧嘴,立刻推着人出去:“快点儿吧,别到时候下雨下雪,你不好走。对了,你把李红兵外婆他们捎上吧。虽然可以借病房给他们睡觉,但住在医院里头到底不方便。”   何东胜点点头:“那我过去问问他们啊。”   两人走到病房门口,没见到李红兵外婆,反而瞧见李红兵这小子眉飞色舞地跟里头那产妇的婆婆说话:“哎呀,奶奶,我可羡慕死你了,你家有三个小妹妹呢!我家就我跟我弟弟,我一直让我妈再生个妹妹,我妈死活不接我这茬。”   那婆婆就是笑,也没有接李红兵的话。   李红兵跟个说书先生似的,一惊一乍,简直就是行走的表情包:“哎呀,奶奶,你可能没带过小子不知道。我姨家生的是姑娘,我妈跟她换着带了一回,死活不肯把我表妹送回头了,说要让我姨把我抱走,嫌我连我表妹一半都比不上。”   余秋在病房门口直挑眉毛,她心中暗道,估计这跟性别没关系,跟性格有关。   李红兵还在那儿飞眉毛:“你说我妈这人吧,她想要个姑娘却不肯自己生,就天天盯着我姨家的,眼馋的不得了。”   李母刚好领着外婆从楼下上来,闻声立刻埋汰儿子:“我可不敢生,万一再生个你这样的,你妈我还活不活了?”   李红兵立刻指着他妈跟新认识的朋友告状:“奶奶你看看,我妈就这样,一天到晚嫌弃我跟我弟。”   产妇的婆婆脸上露出了点儿笑:“那都是嘴上嫌弃,自己的娃娃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心里头不知道多疼你呢。”   李母在外头摇头:“我可不敢疼,就这样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要是再疼他的话,他直接能捅翻了家里头的屋顶。”   她满脸羡慕的看着产妇婆婆,“哎呀婶婶,你家的两个小姑娘真是跟糯米娃娃一样又白又嫩,我估计里头的那个小小姑娘也是个粉团子,看着就叫人欢喜。”   说着她还抬头cue余秋,“小秋大夫,你说是不是啊?”   其实摸着良心讲,农家娃娃很难粉雕玉琢,成天在外头摸爬滚打,能不是泥娃娃就不错了。   当然,余秋看着他们清亮亮的眼睛,就觉得黑漆漆的泥娃娃也很漂亮。   余秋朝产妇婆婆笑:“是个漂亮姑娘,长得可秀气了,现在小胳膊小腿也有劲的很。”   李红兵的外婆笑容满面:“哎哟,妹妹哎,你听我说你以后有福的很呢。三个孙女儿孝顺你,旁边的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我现在就享着女儿跟孙女儿还有外孙女的福。”   李红兵立刻不乐意了,拼命强调:“外婆,我也会让你享福的。”   他外婆立刻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哎哟,那我可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产妇的婆婆笑了起来,赶紧张罗着:“我出去看看啊,我儿子笨手笨脚的,也不晓得他会不会烧饭,我给我儿媳妇做点儿吃的去。”   李红兵的外婆立刻送她出去:“是该去看看的,你指望男人做个事啊,能把你怄死了。弄得一团糟浪费了东西不说,回头还得你重新做。”   等到她送完人回来了,她家大外孙才拆她的台:“外婆,你不刚夸我爸手艺不错,饭菜做的香吗?”   外婆瞪眼:“就你小子话多。”   她又招呼余秋,“小秋大夫,你忙的还没顾上吃吧?我看着这儿有锅有灶,我给你烧点儿吃的去。”   余秋赶紧摆手,谢绝了她的好意:“外婆不用的,我吃饱了。”   她看着老人头发有点儿潮,忍不住疑惑,“外头又下雪了吗?”   她还想让何东胜带着人趁着天好的时候走呢。   外婆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我去澡堂子洗了个澡。哎呀,我还是头回进澡堂子呢,原来澡堂子这样啊。冬天洗澡可真是痛快。”   她家住在山里头,难得上一趟公社,来匆匆去匆匆的,也想不到要专门洗个澡啊。   这回要不是大外孙一个劲儿地撺掇,女儿又在旁边拼命地拉,她也不会同意进澡堂子。   乖乖,他们又没澡票,进澡堂子得花钱买呢。   女儿却高兴,说往常大年初一澡堂都不开门,今年是新年新气象,居然每天都开门迎客人。   李红兵得意洋洋:“外婆,以后你常来我们杨树湾,大爹也要盖澡堂子呢,家家户户都发澡票。我拿我的澡票给你洗。东胜哥,可以不?”   余秋在旁边看的好笑,这会儿又变成东胜哥了。前头那个吹胡子瞪眼的家伙是谁呀?   何东胜也冲他笑:“行啊,你就泡在河里头洗把澡得了,澡堂给你外婆用。”   李红兵又开始哼哼唧唧了。   余秋想要催促何东胜赶紧带人走,外头护士过来喊人:“小秋,有过生过孩子的想请你过来看看。”   余秋赶紧收敛了笑容,走出去问:“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穿着棉袄的女人脸上还有些浮肿:“口子,下头的口子崩了,淌了好多血,我实在痛得吃不消。”   余秋看她站着都艰难的样子,赶紧请她去妇检室里头躺下来,他要好好看看下面的切口。   作为产科大夫,余秋相当讨厌处理的情况就是手术切口。   不管是肚子上的口子长不好,还是会荫切口长不好,不仅会严重影响产妇休息恢复,还会影响产妇及家属对整台手术的观感。   毕竟手术过程他们看不到,术后里面的恢复情况他们也看不到,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外头的口子呀。   余秋让产妇像生孩子时那样躺好,检查她的会荫切口,的确裂开了大约三厘米,因为磨蹭,除了分泌物之外还有新鲜的血淌了出来。   术后第10天,会荫切口裂开,考虑切口愈合不良。   余秋拆除了里头的羊肠线,对切口进行消毒,方便切口顺利引流:“你这个口子要长两天,等到下面的渗出液减少之后,我再给你用药。”   其实她所说的药毫不稀奇,就是在新鲜的创面上覆盖50%的葡萄糖水浸泡过的纱布,帮助伤口愈合。   这是种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办法,然而临床应用效果很不错。   无论是下面的会荫切口还是腹壁切口脂肪液化,等到伤口新鲜、分泌物减少后,使用50%葡萄糖10毫升,再用蝶形胶布关闭切口,几天功夫切口就能长好,极大的减轻了病人的痛苦,而且成本非常低。   病人跟家属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暂且住院吧。虽然说大过年的住院感觉不太好,可就现在她这样,让她回家站着或者出去走亲访友也是活受罪,口子痛啊,还不如直接躺在医院里。   余秋非常满意病人想得开,要是她坚决要求回家那还真有点儿麻烦,每天到医院来报到观察切口恢复情况,就足够要了病人的命。   剪过下面口子的人才知道啊,好疼的。   她朝病人点点头:“那我给你开张单子,回头让你家里人给你办住院手续。”   余秋到了护士站,要开住院证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李红兵的外婆居然还没走。   她扭过头看医生办公室,果不其然,何东胜人正坐在里头。   小秋大夫皱眉头:“哎,你这人,我让你趁着天还好赶紧走的,你怎么到现在都不动身啊?”   何东胜慌忙站起来,表情有些踌躇:“那个小秋,要是口子长不好的话我这儿有个方子。你别误会,这方子我看着师傅用了很多次,效果非常好,没有一个不愈合的。有人糖尿病腿上的疮一直长不好,用这个方子不到一个礼拜就长好了。”   余秋看他满脸小心的模样,忍不住想笑:“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方子呀?”   何东胜如释重负:“就是白砂糖加木耳碳,你别误会,这个方子有出处的,《医林改错》里面有记载,白砂糖配木耳碳治疗伤口久不愈合。”   余秋笑了起来:“你干嘛这么紧张啊?我又没说你胡说八道。”   何东胜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我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我就看着用的效果很好,就连那种肛瘘的病人也长得好好的。”   余秋笑着点点头:“木耳碳我不知道什么原因,白砂糖我大概能够解释一二。”   糖是高渗,一方面可以刺激组织生长,另一方面还能抑制细菌。   余秋冲着何东胜笑:“你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呀?”   何东胜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你太辛苦了,可惜我又不能做什么。”   余秋伸手点了下他的额头:“你就好好做我的田螺小伙吧。”   “小秋。”余教授推医生办公室的门,“那个病历你是不是拿出来了?”   他抬头看见何东胜,满脸惊讶,“何队长,你还没走吗?”   余秋的手指头点在何东胜的额头上,呵呵,她正要推他走呢。   ※※※※※※※※※※※※※※※※※※※※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8:22:01 所评章节:252   小秋大夫太难了~   [送红包]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缺人手啊。   网友:喵二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7:41:24 所评章节:252   我怎么追平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8:27:31?   嘿嘿   [投诉]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6:53:55 所评章节:252   请产妇务必执着下去呀!三个娃娃都需要你!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8:27:16?   心中有信念   [投诉]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6:39:33 所评章节:251   李红兵是拜的陆师傅为师啊,我记错了。生三胎也这么危险,希望平安无事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8:26:53?   哈哈   [投诉]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5:54:23 所评章节:252   看了评论想起来大大之前说得一句哦我发错了酒啥事都没有不也有吗?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6:18:37   啊?......   网友:夏凉发表时间:2019-09-23 16:59:46   不是是我打错字了其实是我想起来以前大大说过的一件事 说是患者家属打人只和医生说了句哦打错了就啥事都没有的不也有?......   [通过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7:10:54   是的,然后那个主任还鼻青眼肿的去开刀。......   网友: Mete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5:26:49 所评章节:252   大大又勤奋又聪明,这种评论的方式有点好玩,爱你(?? ?(???c)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5:44:56   哈哈哈哈......   网友:软萌兔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5:02:54 所评章节:252   每每看到小秋大夫救人,再次让我觉得,除了家人就属医生最想让你活下去(?..)?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5:10:06   医生最怕病人死了。......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4:52:27 所评章节:252   可怜的小秋大夫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5:10:13   虐啊......   网友:大竹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4:40:47 所评章节:86   我们可是要进去共产主义的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48:17   哈哈哈哈哈......   网友:凡凡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4:33:23 所评章节:252   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48:08   ^_^......   网友:雾霾里的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4:23:33 所评章节:252   看视频北大医院医闹里那个19成的女孩跳着跳着打医生,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吗?医生为啥不能打病人,都快被打死了也不能还手?谁规定的?应该也搞个看病证信名单,像他们一家子,去医院输入信息就响警报,有医闹前科,以后就自己看病去吧,希望她这辈子都不会生孩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29:46   回手叫互殴,就是这么的神奇......   网友: U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4:20:09 所评章节:252   1972年,一个村卫生院就是县里也别想ICU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29:04   发泼天大愿啊......   网友:大竹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4:08:29 所评章节:82   年轻人,厉害!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13:33   哈哈哈哈......   网友:酒瘾少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3:32:29 所评章节:252   呜呜呜大大你多写点,现在这文已经是我秋招期间为数不多的休闲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5:50   可怜巴巴......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3:18:08 所评章节:252   真的太难了,小秋大夫估计天天这样想,但好在一关关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13:26   每天都抓狂,老子不干了,然后接着干......   网友: Joan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3:04:23 所评章节:252   余秋:我太难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5:44   好绝望......   网友:臭宝他胖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3:02:11 所评章节:252   哦哟,好紧张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5:36   很凶险的。......   网友:林时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3:01:56 所评章节:250   给李红兵同学点赞??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5:27   熊娃娃......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58:33 所评章节:252   孙猴子也分身乏术吖!必须多多培养人才!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5:22   是啊......   网友:鱼儿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57:14 所评章节:252   真是不容易呀!状况频出,小秋大夫要分成几个人才能应付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5:16   那种绝望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劈开了。......   网友: luckysta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57:10 所评章节:252   今天评论正常了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4:54   好像没有哎。......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51:47 所评章节:252   我今天低血糖又犯了都怪昨天睡过头没吃饭我简直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4:41   身边摆点吃的。......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51:42 所评章节:251   自己不爱自己的话,谁管你子宫下垂!人生在世,憋屈自己干嘛!活的长久才是赢家。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4:25   是啊......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45:48 所评章节:251   我不太能听懂别人的潜台词这样也好也不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4:14   挺好的,不心累。......   网友: lynnz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44:32 所评章节:252   轮呼内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女病人,病情变化的时候家属一个都不在,打电话给儿子居然说等她死了再告诉他,忙着赚钱没空过来。后来病人真的不行了,好不容易联系到病人老公,过来第一件事情是翻箱倒柜找剩下的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4:01   其实最希望别人好好活着的,除了他们自己,估计就是医务人员了。   以前轮心内的时候碰到过抢救一个心梗的老爷子,一开始家里人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救。好不容易抢回头了,过了三天家属要求放弃。反复强调可以继续住院治疗,病情在好转。家属不搭理,强行要出院。老爷子当时不能说话,掉眼泪。   后来才知道他们家在拆迁,这几天是关键时期,老头在就是一套房。后来房拿到手了,对家属来说老头就可以死了。......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43:39 所评章节:252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1:12   ^_^......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43:07 所评章节:252   等下文等下文等下文等下文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1:05   嘿嘿......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37:33 所评章节:250   哪都有这样的人明明是自己不小心犯的错,却推给别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0:59   而且推的时候手段极为拙劣,非得强行拉低别人的智商。......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32:22 所评章节:252   小秋秋快奔溃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0:16   天天在崩溃的边缘。......   网友: yharriet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27:10 所评章节:252   加油,秋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4:00:01   加不动了,要去吃一碗红烧肉。......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23:04 所评章节:252   生娃娃太可怕了,感恩母亲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27:04   产科容易飚血压......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18:11 所评章节:252   唉,生孕不容易啊,我还在追的一篇文的作者就是怀孕差不多两个月然后就什么酮太多了,然后身体特别不舒服,总是孕吐、头晕啥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26:43   尿酮体,她可能是妊娠剧吐,有的人一直吐到生,很受罪。......   网友:叁拾年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12:46 所评章节:34   所谓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这个翻译是错误得,已经更正了,迟到的正义,非正义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15:04   总要给点希望啊,有多少正义不迟到呢?法律规则永远有滞后性。......   网友: Estrella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05:50 所评章节:251   生孩子好痛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网友: Estrella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05:50 所评章节:251   生孩子好痛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11:01   摸摸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2:00:54 所评章节:251   看书一时爽,攒书火葬场,心疼自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10:48   摸摸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1:16:13 所评章节:251   每天被科普新的疑难杂症,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2:10:12   哈哈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3 10:28:20 所评章节:251   小李同学以后步子都不能迈太大,   不然会扯蛋~扯蛋~扯蛋~扯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3 11:03:51   魔鬼的步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迟凡菲 80瓶;Meteor.....、yharriet 10瓶;臭宝他胖妈、林时一 5瓶;酒瘾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姑娘怎么疯了?   李家爸爸留下陪床, 何东胜带着李红兵的母亲跟外婆去渡口撑船回杨树湾。   余秋坐在办公室里, 一边奋笔疾书HELLP综合症的相关医学资料, 一边偷偷觑着余教授。   两鬓发灰的教授手里头抓的是余秋先前写的讲义。   摸着良心说,大年三十晚上,小秋大夫还是认认真真地做事了, 没光顾着跟小男友卿卿我我。她正儿八经地写了足足10多页的讲义。   当然, 是她说,何东胜写。   一想到卿卿我我,余秋就不由得心虚。   她要怎么解释刚才自己跟何东胜的亲密动作呢, 难不成她要说何东胜额头上沾了饭粒, 办公室里头没镜子, 自己替他拿下来?   那个,今天吃的是饺子呀,他要不要改成饺子馅黏上去了, 比较有说服力?   余教授放下了手中的讲义,点点头道:“这个是你自己总结的?”   余秋赶紧放下笔,毕恭毕敬地回答问题:“其实是我刚上临床时听讲座的笔记, 关于如何培养临床思维。那位教授的理论是遵从主席的指示, 去伪存真, 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详细询问病史以及病理生理机制要到细胞水平, 永远相信体征, 体征绝不骗人。”   余秋指着笔记本上漂亮的行楷:“病人的主诉、临床症状、生命体征、实验室数据综合在一起, 需要我们进行鉴别诊断, 所有的数据要逐一分析,罗列全部可能,重点考虑常见病多发病,而后再逐步排除,分别解决问题,从而得到诊断。   接着我们要从病理生理机制出发,明确到细胞水平来解决疾病的根本矛盾,使得病理状态向正常生理状态转,这就是我们针对疾病的治疗。   然后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监测数据以及观察病人的情况来判断是否获得了理想的疗效。   如果效果不理想,我们得考虑是不是要调整剂量或者更换药物甚至修正诊断。   医生必须得学会相信自己,但同时也要有自我怀疑精神,后者比前者可能更重要。因为说到底治病看疗效,不管前头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完全可以写本书了,只要治疗手段上去以后没有效果,就应该考虑推翻重来。”   余秋拿自己手上的Help疾病综述举例子,“像这位患者,其实表面上她临床首先出现的症状是血尿,而且是导尿时意外发现的,但实际上她先前已经有恶心呕吐以及上腹部不适的表现,可惜并没有引起我的警觉。   我把它简单的理解成孕期不适,因为有的人快要生的时候,也会恶心,而且她还吐得不厉害。   实际上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以恶心呕吐为主诉,详细询问临床症状,进行相应体格检查,结合实验室数据开始进行鉴别诊断。   可以引起恶心、呕吐、上腹部不适的疾病包括肝炎、胆囊炎、胃肠炎、胃食管反流、孕期急性脂肪肝以及胰腺炎。”   余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解释自己的临床诊断思路。   她最庆幸的就是一件事,即使当时测量患者血压始终不高,尿常规也没有出现异常,她仍然没有放松HELLP综合症这根弦。   原因无他,因为对于产科而言解决了血压、出血以及新生儿三个问题,基本上就解决了80%以上的麻烦。   有的时候将问题想严重点儿,没坏处,起码可以提醒医生做好情况恶化时要如何应对的思想准备。   要用的药拿在身边,使用的抢救工具放在眼前,一旦情况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不至于两手空空只能凭着一张嘴巴说,什么治疗措施都来不及跟上。   余教授夸了她一句:“你这个思维模式很好,我上课的时候跟他们讲讲。”   学会看病看似简单,只要记下大量的基础知识以及病例就好,到时候依葫芦画瓢。   但是疾病千变万化,要是不能抓住根本,很容易被绕晕了。   余秋赶紧跟何教授讨论自己的想法:“教授,我想在卫生院见建新生儿科。”   新生儿科一般分三级。   一级就是普通的婴儿室,适用于正常新生儿进行检查以及指导父母护理。   二级是普通新生儿病房,收住各种早产低体重儿已经有各种疾病但并不需要呼吸、循环支持跟持续监护的小小孩。   三级就是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余秋想要建立的就是介于二级与三级之间的简易新生儿监护室。   现在没有高端设备,也没有一整套班子,但是他们可以培养专人做这一块。   没有病房,他们想办法开辟出来。实在不行的话,就在厂房旁边开间屋子,充当新生儿病房。   也不用多复杂,简易新生儿监护室设监护病室和恢复期病室。   监护室里头配备保温抢救台,再配三四台暖箱,几张小床,就能管五六个情况危重的宝宝了。   余秋以前暑期短期支援的时候,曾经去过偏远山区的卫生院。   当地交通极为不便利,新生儿想要转到最近的县医院,救护车需要颠簸两三个小时。   他们卫生院总共只有七八位在职医生,居然愣是搞出了一个简易的新生儿病房。   里头的一套新生儿复苏器是大医院淘汰下来被他们接着使用。因为当地政府欠债太多,根本就没有资金投入给卫生院。   新生儿喉镜、氧疗头罩跟单面蓝光治疗仪、高频呼吸机,是当初负责培训他们的市儿童医院捐赠给他们的。   更叫人瞠目结舌的是,需要持续正压给氧的小娃,他们采用的居然是自制的鼻塞CPAP简易呼吸机。   就这么简陋到让人简直不堪忍受的环境,他们照样持续救助周围山民的孩子。   就算后来通路了,附近人照样去这家卫生院生孩子。更大的地方他们去不起,他们也相信这家卫生院。   人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只能土法上马,能做一点是一点。   余秋看着余教授:“新生儿监护室以及成人重症监护室,都是我想尽快建立起来的。不然这个医院没办法发展下去。”   真正体现医院水平的地方,往往就是急重症,这也是医生真正能够为病人提供帮助的地方。   因为60%的已知疾病都有自愈性啊。   病人来医院,很大程度上就是希望医院救命。   她说的慷慨激昂:“想要发展产科,新生儿科的建设迫在眉睫,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也必不可少。”   余教授长久不出声,让余秋有些心里头打鼓。   她知道在一穷二白的环境下,想要成立一个新的科室并不简单,可是这件事并非不能尝试啊。   他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从技术前沿角度上来讲,她可以提供相关的技术支持。   虽然她掌握的知识也不够全面,不过半瓶水晃荡。毕竟,她是专业搞产科的。但对付一个简易的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她已经差不多勉勉强强够用了。   另外就是他们有人脉呀。文教授这样的儿科大拿是余教授的朋友,而且一直很关心余教授。   不说要对方出人出物,最起码的在新生儿科建设方面,他也可以提供一些技术性支持工作。   余教授苦笑:“那他可帮不上任何忙,他们医院也没有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余秋大吃一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怎么可能?   余教授面上神情复杂:“2019年是不是都有了呀?”   余秋点头:“最起码的一个县应该都有一家吧。就算没有,临近的市也有,到时候通过专门的新生儿保温箱把孩子转运过去。”   虽然国民对医疗行业诟病极多,他们这些从业人员也经常自嘲。   但实际上,国民享受的医疗服务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差。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算是价廉物美。   最起码的一个对比例子,美国留学生有几个生病了敢打救护车啊?家里有矿的除外。   余教授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太好了。”   他干了一辈子的产科,当然知道新生儿科支持的重要性。   他见过不少孩子在他面前就这么眼睁睁没了,说句难听的话,直到孩子死,他都不知道孩子是因为什么原因没的。   “咱们国家底子薄啊。”余教授轻轻叹气,“据我所知,现在也就上海、北京、天津、南京这几个大城市的少数医院有新生儿病房,这是依附于儿科存在的,没有独立的新生儿科。你讲的这个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我没有听说过。”   余秋真是傻眼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以为现在医疗技术水平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自己所处的地方条件简陋造成的。   现在已经是1973年了呀,国际新生儿科的发展应该早就生机勃勃。   就算余秋没有专门了解过这方面的历史,可是影视文学作品就可以反映很多问题呀,在那些老电影当中,现在欧美国家的新生儿科应该已经建设的很不错。   她没想到国内居然还属于近乎一张白纸的状态。   余秋点头,表达自己对现在医疗工作者的佩服:“那现在的母婴工作可真不简单,这种条件下还能够维持现在的母婴生存率,我只能说佩服。”   没有新生儿科,那他们就自己建设,从现在开始,从这家简陋的卫生院开始。   他们自己组建专业的医疗团队,他们自己搞出正儿八经的新生儿监护病房。   余教授神色舒缓:“你现在有合适的人选吗?我看这个卫生院,人手也很紧张啊。”   如果确切点儿讲,是现在全国医务人员都非常紧张。   “我想从两个方面入手,第一是培养现有的护士。”   这话听上去不太中听,但目前的情况是,卫生院还能想办法争取来实习护士分担护理工作负担,短期内想再找医生不是件简单的事。   “第二个就是培养赤脚医生,直接让经过一定医疗知识培训的赤脚医生专攻新生儿方向,再对他们进行专科训练。”   余秋迟疑了一下,“不过这有个问题,就是各个大队可能有意见,因为每个大队都要有赤脚大夫,人手协调上面存在一定的麻烦。”   她将侯向群、李伟民还有陈敏拉到红星公社卫生院,还是刘主任卖的面子。   其实她不是没考虑过直接将主意打到知青头上,像郝建国跟周伟民,他们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当赤脚医生来着。   但这有个问题,那就是知青终将会回城,等过几年时间,他们成长为成熟的新生儿科医生之后,又直接走人了,那整个科室就会瘫痪。   余秋曾经听自己的导师提过,当初知青回城,对于他们下放地区的经济打击其实非常大。   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在下放地点从事的是技术工种,有的地方甚至知青走了,拖拉机都没人会开。   赤脚医生制度后来实行不下去,很大程度上也跟知青回城有关,人都走了,哪个来看病?   余秋不希望这样,她希望自己辛苦建设扩大的医院,能够在知青甚至她本人离开之后依然能够正常运转发展。   这才是个成熟的医疗机构。   红星公社以及周围的老百姓并不会跟着知青一块儿回城啊。   余教授看着余秋手绘的新生儿病房,微微点头道:“人员的问题我来想办法,看刘主任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要实在不行,我托托老朋友试试看。参与一个新学科的建设,想必他们也有兴趣。”   余秋大喜过望,赶紧列出一系列单子:“这些医疗器材,麻烦你也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我在请陆师傅帮忙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其实辐射保温台的原理挺简单的,实在不行他们就自己来。   余秋停下来喝水的时候,余教授突然间冒了一句:“小何的字写的不错呀。”   妈呀,教授这是在祭大杀器吗?余秋差点儿没被水活活呛死。   她捂着自己的嘴巴,羞愧地看自己写的笔记。   她必须得为自己证明,她曾经写字也不逊色于何东胜的,她小时候也是念过庞中华字帖的人。   因为写字好看,她小学时代还经常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帮忙抄题目,吃了好多粉笔灰。   就算是万恶的高中时代,也只是将她的楷书变成了行楷。   至于她是如何一路堕落的?只要上过□□的门诊,当过三甲教学医院几年大夫,还能写出病人能认识的病历的医生,那都是大熊猫级别的存在,实在赶不上,也起码得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余秋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她支支吾吾,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余教授好像也没问什么问题呀。   头发花白的教授只朝余秋点点头,宾主自己名义上的女儿:“早点儿休息,我听说你昨晚就过来看急诊了。”   说着他站起身,手里头拿着余秋的笔记本跟讲义,朝办公室门口走去,推开门的时候,他感慨万千,“你已经是个大姑娘啊。”   都念完了博士,做到了主治医生,怎么还会是小娃娃呢?   小秋大夫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各种风中凌乱。   妈呀,教授这是什么态度啊?搞得她心里头15个吊桶七上八下却死活活打不起一桶水来。   谁说她是大姑娘来着,她还想顶着16岁小姑娘的名义好好膨胀一下稀缺的少女心呢。   啊啊啊啊,余秋在床上打滚。   小秋大夫忐忑不安地睡了一夜。   当然这个忐忑不安,只是她自己觉得,事实上她这一觉睡得极香。   第二天早上,余教授就跟没事人一样,压根就没有提昨晚的事,只忙着四处打电话找老关系,看能不能凑出一个新生儿病房。   他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假如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新生儿病房能够成功建立起来,并顺利运转,那就代表在其他基层医院也可以参考这个模式。   如此一来的话,将会大大降低新生儿死亡率。   余教授压根不提昨晚的事,另一位当事人何东胜同志也不敢再露脸。   他每天都托李红兵的母亲带一日三餐,却坚决不肯自己来。   李母倒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何队长照应小秋大夫理所应当啊。哎哟哟,她真是要批评卫生院,大过年的,哪能一天三顿就给人吃饺子呢。   要是在他们杨树湾,小秋大夫才不要受这个罪呢。一天三顿,大家伙儿变着法子给她跟余教授换口味。   李红兵默默地盯着他妈,感觉自己学习不好恐怕是遗传,因为他妈看上去实在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小李同学度过了最艰难的术后三天,又开始有勇气溜来溜去了。   他最近的爱好就是看人家刚出生的小丫头,非要逗人家玩。   当着人家亲妈的面,他还一个劲儿的拍胸口打包票,要是婶婶再出血也不怕,他是O型血呀,她可以抽血给婶婶用。   余秋在旁边故意逗他:“哟,你不担心自己啦,你可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差点坏死的,缺血啊。”   可怜小李同学立刻跟只鸭子似的,摇摇晃晃地回自己病房。   小学生李红兵满心悲愤,感觉小秋大夫就是在故意吓他,反正她就是见不得他痛快啦。   余秋拍这臭小子的脑袋:“你要是好好看书学习,我保证你每天都能过得痛痛快快。不然你哪儿来的脸穿你妈的大棉袄。”   现在李红兵压根穿不了裤子,身上套的是一件厚厚的大棉裙,还是他妈用她自己的一件棉袄改制的。   当时这小崽子死活不肯穿上身,结果蛋蛋被裤子勒到之后,静不下来的人就任命地套上了大棉裙。   小爷他才不是真空的呢,他里头不是光溜溜。   余秋点头:“没错,还有丁字形布条兜着你的蛋蛋。”   李红兵羞愤:“古时候的男人都穿裙子的。”   余秋点头,夸奖了他一句:“不错,好歹还学过中国历史。”   少年人总觉得小秋大夫是在讽刺他,可惜他肚子里头没几粒墨,愣是找不到话怼回头,只能气呼呼地哼哼唧唧。   李红兵的眼睛瞥见病房门口,瞧到熟悉的身影之后,立刻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故意开口:“哎呀,东胜哥,你怎么来了啊。你这么忙,不用专门过来看我的。”   他得意洋洋地朝余秋挤眉弄眼,没想到小秋大夫一点儿害羞的意思都没有,居然直接怼回头:“你别想了,他是接我回家的。”   李红兵震惊了,天呐,小秋大夫都回家了。那他怎么办呢?他还要待在医院里头吗?   余秋点点头:“那当然,你继续住院治疗啊,该什么时候出院就什么时候出院,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了。我值班结束了,我当然得回去。”   她可是好不容易熬到正月初五的,至于这几天值班情况怎么样?呵呵,不提也罢。   广大人民群众趁着过年的机会走亲访友。于是出去看病的没多少,访过来的病人更多。   大家伙儿直接将卫生院也作为一个景点。过来打卡围观余教授。   李红兵开始各种不痛快了,既然都没事,他也要回家。待在医院里头好无聊啊。   何东胜难得在旁边帮他说话:“要没什么特别的,就让他先回去吧。省得在这儿也是浪费国家医疗资源。”   李红兵一开始还点头呢,到后面就要跳脚。东胜哥怎么能这样说?他怎么是浪费呢?他很重要呢!   余秋鼻子里头哼哼,伸手点这崽子的脑袋:“我看在你东胜哥的面子上。”   小子,你给姐姐老实点儿。   余秋下了出院的医嘱,又给李红兵简单写了个出院小结,然后小崽子就跟着他们一块儿下楼去。   李红兵的妈妈还要再嫌弃一回儿子。回去做什么呀?还不如在医院里头关着,省得回家还闯祸。   李红兵才不服气呢,一个劲儿强调自己要回去跟着陆师傅好好学习。   结果他妈当场拆他的台:“学习,哎哟,这大话可是你说的。你妈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不至于把书给拿倒了。”   余秋在旁边憋笑。她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孩子,作假都做得这么蹩脚。   几人快要到医院大楼门口的时候,迎头撞上个老头儿跟个老太太拽着个年轻姑娘往医院里头走。   那姑娘眼神直勾勾的,瞧着极为瘆人。尽管她还没有开口说话,旁边人都朝她看过去,因为她的姿态是如此奇怪,看着就不像是个正常人。   大约是进了医院大门,陌生的环境引起了女人的警惕,她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你们想毒死我,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休想!哈哈哈,你们不要做梦了!”   拽着她的老头儿一个劲儿哀求:“兰兰,你听爸爸的话,我们去看大夫。”   “我不去!”年轻姑娘古怪地朝老头儿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臭破鞋爬上你的床啦!扒灰,你们扒灰,你们都跪在臭破鞋的身子上过日子!”   石破天惊啊!   所有围观过来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妈呀,这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难不成这老公公跟儿媳妇有一腿,做女儿的人看不过眼了,被刺激疯了?   余秋走近了,认出那姑娘的脸,同样心中草泥马奔腾。   这不是那位锁龙诀大年夜光溜溜跟自己的养妹一块儿被送到卫生院来解决难分难舍问题的男主角的妻子吗?   哎哟,她嘴里头的狗男女好像没什么事,她自己怎么成这样了?这姑娘也太倒霉了吧,戴了绿帽子,精神状态还出现了问题。   ※※※※※※※※※※※※※※※※※※※※   20世纪70年代,新生儿医学在发达国家已成为一门新兴学科并迅速发展,而且有从事新生儿医学的专业队伍,以及新生儿专著和专科杂志。我国只有上海、北京、天津、南京等少数大城市的少数医院有新生儿病房,没有独立的新生儿科,更没有新生儿重症监护室,收治的新生儿大多由儿科医师兼任。这段资料是引自《我国新生儿学发展历程回顾和展望》,作者湖北省妇幼保健院新生儿科 陈自励,发表于《中国新生儿科杂志》2010年04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磨盘柿子 10瓶;祝格格、死宅君 5瓶;註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怎么流产了   年轻的女病人还在胡言乱语, 一个劲的吵吵嚷嚷。   周围围观的人越多, 她喊得就越起劲, 什么扒灰破鞋三人行都出了口。   这些话对于电影(而且只有外国电影才会)出现搂抱镜头都要激动半天的社员们来说,实在太过于刺激了。   李红兵嘴巴张得大大的, 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子:“还能这样啊?”   乖乖,那她家不是一床大被盖下,里头乱成团吗?   余秋瞪眼:“你就不能关心点儿好的?”   李红兵委屈:“嘴巴长她身上,又不是我要她说的。”   余秋冷笑:“你听就是喽, 到时候你下面线崩了,鸡飞蛋打!”   可怜的小李同学立刻捂住自己的裙子,结结巴巴:“你,你又吓我。”   “我吓你个屁!”余秋郑重其事地警告,“还有人开完刀三个礼拜专门听这些, 直接裂了。”   李红兵瞬间感觉自己好疼, 立刻塞住了两个耳朵,还紧紧闭上了眼睛。   余秋哭笑不得,赶紧招呼何东胜带人走:“别在这儿了,这事儿有的闹。”   何东胜皱眉:“你不走吗?”   她还没开口,那位头发花白的中老年妇女就先看到了她, 冲过来喊救命。   “大夫啊, 你救救我姑娘吧。”身材干瘦的老妇人涕泪齐下,“大夫, 求求你救救我姑娘。”   说着, 她就要给余秋跪下。   余秋最怕病人以及家属下跪, 赶紧伸手拦着:“你有话慢慢说,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病人母亲号啕痛哭:“我姑娘命苦啊,他们害死了我姑娘。本来讲好的,要狠狠给他们个教训,结果他们却害我姑娘啊。我的兰兰啊!”   余秋听得没头没尾,赶紧把人往诊室带,生怕这家子再说出什么劲爆的话。   年轻的女病人却一直在喊:“我不走,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就想害死我。”   她状若疯癫,头发乱糟糟,脸上的肌肉像是在抽搐一样。   旁边有带着孩子看病的母亲相当紧张,一直抱着自己的小孩,嘴里头嘟囔着:“疯子就赶紧送精神病院了,怎么能放出来吓人。”   兰兰的母亲吓坏了,赶紧死死抱着自己姑娘,一个劲儿地解释:“不疯,我姑娘就是受了点儿刺激,说气话呢。”   噢,晓得咯,气疯了。   合着丈夫跟自己嫂子兼小姑子睡了一处,家里头没有喊打离婚证的意思,她气不过怄疯了。   旁边有围观人闻声接话:“我倒有个偏方,这是痰迷心窍,只要狠狠打她个耳光,吐了痰就好了。”   旁边人议论纷纷,觉得这办法可以试试。好好的姑娘,总不能就这么疯了吧。   余秋在旁边要翻白眼,打个屁,以为是范进中举呢?打耳光,万一是脑出血引起的精神障碍呢?一耳光打出颅内静脉窦血栓也不是没有病例。   她刚开口阻止,那女病人兰兰却受了惊,猛地甩开了自己母亲,拼命往前奔。   结果她左脚绊到了右脚,狠狠摔在地上,牙齿咬到下嘴唇,顿时地上一滩血。   饶是这样,她父亲还是怒气冲冲地奔上去,直接又给了她一耳光。   她脑袋一歪,直接没了声音。   原本围观看热闹的人吓得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余秋赶紧拨开围观的人群,蹲在兰兰身旁查看生命体征,还好,颈动脉搏动正常,除了呼吸有些急促之外,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先把人送去病房。”余秋皱眉毛,招呼围观的人群散开,“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她又抬头看了眼兰兰的父亲,“你可能打错人了,而且你没必要跑到医院里头来打人。”   那头发已经显出了灰色的老头面色又青又红,直接蹲在了地上,抱着脑袋不吭声。   余秋只觉得一地鸡毛,又不好评价人家的家务事,只好催促何东胜:“快点回去吧,我这还有事情要处理。”   何东胜舍不得:“我等等你吧。”   余秋叹气:“看情况一时半会儿是处理不清白的。”   精神障碍到底是因为她单纯的受了刺激还是其他器质性疾病导致的脑炎或者其他问题,诊断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麻蛋,她也真是命苦,好不容易要下班了,居然又撞上这倒霉姑娘出事。   其他人要什么评论她说不清,可这姑娘真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兄妹换婚,妹妹常常就是那个被牺牲的对象啊。   结果偏偏摊上这样的丈夫,大过年的闹出这种丑事。   李伟民听到了动静过来,试探着问余秋:“你说,她是不是也是那个畸胎瘤引起的脑炎啊。我瞧着她样子跟吴二妮挺像的,要不我们让她先去县里头拍个片子吧,顺便再查查看缺不缺少维生素B12。”   余秋头痛:“这也是个办法。算了,我先给她看,起码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   县医院也没有专门的神经内科,要是自己这边不提供诊断方向提示的话,就把这个明显看上去有精神病的女病人送过去,那真是为难县医院的老师们。   兰兰人躺上检查床,人倒是醒了过来。虽然嘴唇还肿着,但并不妨碍她说话。   她先是东张西望,然后又哭又闹逼着同在检查室里头的母亲出去。   等到赶走了母亲以后,她才神神秘秘地抓住余秋的手,非常认真地强调:“大夫,我就相信你,你是好人,一定会替我主持公道的。”   余秋被她抓得浑身汗毛直竖。   姑娘,你可真是看得起姐姐,姐姐能主持什么公道啊。   难听点儿讲,偷情男女最多也就是受社会道德谴责而已,而且谴责还极为有限。   小三上位变成励志楷模的比比皆是。   余秋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兰兰柔声细语:“那你要好好配合,我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你可不能动来动去。”   不想兰兰突然间甩开了余秋的手,愤愤不平地强调:“做什么检查啊?我知道,他们给我下毒呢。”   余秋惊讶:“他们给你下毒,他们为什么要给你下毒啊?”   “一对狗男女,他们把我弄疯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我丢去精神病院了。他们就能正大光明的搞破鞋了。”   兰兰满脸严肃,“被我撞破了,我有证据的。”   余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引导着她继续说下去:“那你跟我说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给你下毒了呀?”   “就是投了毒,我喝的茶就有怪味道。”兰兰表情严肃,“我当时就发现不对劲了,立刻吐了出来。可后来我就浑身不舒服,躺在床上都没劲。”   余秋皱眉:“你说喝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感觉到怪味道会不会是幻嗅?   “大年初一呀,大年初一我上他们家讨说法,他们家给我端了一杯糖茶,里头有东西。我一口就喝出来了。”   兰兰认真地强调,“我立刻吐掉了。”   余秋还真不敢把这事儿完全当成病人的胡说八道。   因为的确有投毒案,他们科里头一位博士在读本科阶段就发生了件投毒案。   本校一位老师给同实验室的另一位老师投毒秋水仙碱,结果差点闹出人命来。   亏得受害者嗅觉极为灵敏,感觉不对劲就吐掉喝下去的绿茶。可惜后来患者就是恢复了,身体也遗留了一堆后遗症。   当所有的疾病都没办法解释症状的时候,医生一定不能忽略中毒。   余秋继续追问:“就这一次吗,除此以外,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兰兰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反复强调:“他们就是给我下毒了,他们脏的很呢。”   余秋安慰她:“也不一定啊。你想,他们俩要想在一起的话,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你们两边直接离婚不就行了吗?何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兰兰摇头,恨得不行:“我哥舍不得那个烂破鞋,他不肯让人走。”   余秋在心里摇头,无比鄙视那个男人。   真是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兄妹换婚本身就是在牺牲妹妹,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他居然还紧抓着不放手。   也不想想,他老婆打定的主意让他当便宜爹。上赶着的到底图哪样啊?   余秋追问这姑娘:“那你呢?你还想跟那个男人一块过下去。”   兰兰突然间嚎啕大哭:“凭什么呀?臭流氓烂破鞋。”   得,这姑娘好像也不愿意放手。爱不爱说不清楚,估计不甘心倒是真的。   不过话又说回头,谁碰到这种事情也免不了意难平啊。   余秋一边同人说话,一边测量了兰兰的血压、体温又数了脉搏,又做了心肺听诊。   她发现兰兰血压正常,体温37.6℃,心肺听诊倒是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   发热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跟她的精神系统症状有没有关系?还是她单纯地感冒受凉了?   大年初二出现精神症状异常,先是掉眼泪不声不吭,昨晚又开始胡言乱语。发热是先前就出现的,还是后面才有的?   余秋示意兰兰脱掉裤子,结果这倒霉的年轻女人死活不肯。   她只好连哄带劝:“我就看看你的腿,你看,我也是女孩子。没关系的,你不要害怕。”   兰兰上上下下的看她,终于勉为其难地脱掉了裤子。   余秋给她做神经系统检查,没有引出病理反射。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现在这个样子呢?   先查个血吧,毕竟发着低热,说不定提示有感染灶的存在。   余秋要直起腰的时候,下意识地吸一下鼻子,不对,怎么一股腥臭味?   先前她还没留意,因为检查室里头常年弥漫着怪味道。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出血的感染的,上午她才给糖尿病足的人换药,那味儿甭提了。   现在她靠近了才意识到,这股腥臭味是从兰兰身上发出的。   “兰兰,你把裤子脱了。”余秋端正了颜色,“你不配合的话,我没办法给你解毒啊。”   兰兰双眼放光:“他们果然给我下毒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他们是下毒了。哼!我爸妈不就是怕他们没孙子嘛,他们就会向着我哥。”   她气呼呼地脱下了短裤,还高兴地跟余秋炫耀:“你用过这个没有?我自己逮知了猴换的。”   余秋看着卫生巾上的东西,脸色变了,那一堆黑的红的白的是什么?这姑娘流产了。   为什么会有低热?是不是因为合并了感染?   余秋立刻取了卵圆钳将卫生巾上的东西夹到水盆中,查找絮状物。   检查床上的兰兰喊了起来:“大夫,我肚子好痛啊。”   余秋皱眉头,起身招呼护士:“麻烦赶紧给她抽个血,发烧呢,考虑不全流产合并感染,得控制感染。”   检查室外头的兰兰母亲惊呆了:“大夫,我姑娘怀娃娃了?”   余秋头痛:“是怀了又掉了。”   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真叫人头大。会不会是兰兰受到了丈夫出轨跟流产的双重打击,精神受不住了?   李伟民跑过来帮忙拿病历,闻声惊讶:“她怎么会怀孕呢?她男人不是心里头只有他妹妹吗?”   余秋冷笑:“这又不影响他睡老婆。”   炕照上,人照搂,娃照生,心中依然存真爱。   男人啊,即使有感情不错的伴侣,也不妨碍他们笑纳主动上门的艳遇。   甭看他表面多深情款款,多像个正经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万年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剪掉子孙跟   血常规的报告返回了, 提示白细胞与中性粒细胞升高, 存在感染征象。   护士又复测了一次体温, 这回结果是37.8℃,流产合并感染的诊断基本明确。   诊疗原则同样明确, 积极控制感染,尽快清除宫内残留物。   鉴于患者目前出血量不多,整体生命体征尚平稳, 先予抗炎治疗, 等到控制炎症后,再行清宫。   如果这个过程当中, □□出血量增多,患者无法耐受,则会在静脉滴注抗生素的同时,用卵圆钳将宫腔内残留组织夹出, 使出血减少。等到感染控制后,再行清宫。   余秋交代完病情, 叹了口气, 招呼患者父母:“你们最好把你女婿叫过来吧,毕竟这不是小事。”   那老头脸色铁青, 梗着脖子喊:“叫他干什么, 啊, 叫他干什么?”   余秋拉下了脸:“他们是夫妻。你要觉得他没用, 当初干嘛把你女儿许给他, 出了事以后还认他做女婿。这时候女婿不出面, 留着往年吗?哦不,年都已经过了。”   兰兰的母亲哭了起来:“我说干脆离了吧,就没这么多事了,瞧把我姑娘给坑的,就是被他们家给气的,哪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家。”   余秋心中压抑不住的恶念,对哦,不要脸的人家不是你们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人家吗?儿女换亲,可真想得出来。   就因为你们儿子看上了人家闺女,所以不管对方男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忙不迭的把自己闺女送过去。   嗯,儿子好重要哦,传宗接代。   闺女不是人!   都闹出这种事情了,居然还想一床大被盖下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真是内心强大,一点也不怕周围人的唾沫星子把你们给淹死。   “离什么离啊?都这样了,离了以后兰兰再找什么人?”   老头子气鼓鼓的,“就是你没决断,要是早早圆了房,就没这么多事了。”   余秋忍无可忍:“婚内违背妇女意志强行发生同房也是强女干。”   那老头儿瞪大了眼睛:“她是我们家娶进门的媳妇,我儿子是她男人!”   余秋跟这人说不清白。况且就是在2019年,真正能够被认定为婚内强女干的也屈指可数,这里头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了。   兰兰的母亲还在哭:“大夫,那我姑娘的脑子还能好吗?她才这个年纪呀,她以后要怎么办?”   余秋叹气,她也想知道答案。或者确切点儿讲,谁能告诉她现在怎么办才是真的。   她只能硬着头皮劝告这位悲伤的母亲:“事情只能一桩桩的解决,明确了哪件事情我们就先处理这一桩。人的脑袋瓜子是最复杂的。   我们先假设她现在的情况是因为器质性病变造成的。   但就器质性精神障碍,可能的原因就能分成脑部疾病或躯体疾病,比方说神经系统疾病,脑袋里头长了个瘤子、脑震荡、脑出血、脑挫伤之类的,或者全身感染像是败血症,还有内分泌疾病、代谢性疾病及免疫性疾病等。   我又没办法看到她脑子里头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能继续观察完善相关检查,争取想办法尽可能明确诊断。   但在这个过程当中,我还要管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我刚才跟你们讲的流产感染的问题。   这个流产感染要是不控制好的话,有可能会发生感染性休克,甚至会要了她的命的。”   这回倒是老头子拉住了老伴:“那就先管要命的事。傻了就傻了吧,总比死了强。”   兰兰的母亲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捏的紧紧的,不停地捶自己胸口,口中不停的喊:“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人生真苦,所以活着的人常常幻想自己可以死掉,那就不用再面对眼前的难堪了。   兰兰的父亲愤怒地大喊:“你叫什么叫啊?”   她母亲也放大了声音:“那你要兰兰以后怎么办?”   那个老头子这会儿倒是想起女婿来了:“叫他家负责,我女儿已经嫁过去了,就是他们家的人。”   余秋变了颜色:“你们还想把沈兰送到她婆家去?她这样子过去,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真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难不成他还觉得跟他没关系?   那老头子又气呼呼地蹲在旁边,可惜手上没有个旱烟锅,否则余秋怀疑他肯定要给自己点一袋烟。   “现在吵闹没有任何意义,也不是解决家庭纠纷的时候。我们现在必须得统一目标,先解决沈兰的疾病。”   余秋叹了口气,“我先去问一问上级医院教授的意见,看能不能帮忙联系人让你们带着人去工人医院的神经内科看看。要真是器质性精神障碍,那就早诊断早治疗。”   那老头子又猛地站起身,冲他老伴喊:“站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喊他过来呀,妈的,还想白睡了我姑娘?狗日的,换婚的多了去,没见过他家这么黑的。”   老太太还在愁眉苦脸:“那要上去看病的话得花多少钱?我那个女婿陪着她,我不放心啊。”   “你儿子还活着吧?”余秋压抑不住怒气,“他妹妹现在都这样了,他还要缩在后头装死?做人能不能要点儿脸。赶紧把你儿子也叫来,你们俩难不成能挡在他前头一辈子不成?”   她怒气冲冲地回办公室打电话。   先前负责对接畸胎瘤相关性自身免疫性脑炎的神经内科金教授正好在医院值班。   听了余秋汇报的病史之后,他给出的处理意见是暂时先处理流产感染的问题,等到病人情况稳定下来再转院去省工人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余秋也不敢现在放人走,主要是眼下没有救护车,交通状况又恶劣,万一沈兰转院途中大出血怎么办?   自己现在连个B超都没办法给这姑娘做,胚胎是什么时候掉的不知道,宫腔里头还有哪些东西说不清。   结果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沈兰挂完水之后没多久,下面出血量就明显增多。   这姑娘的精神状况还不太对劲,下面血淌多了,她都跟没意识一样。她妈也坐在旁边发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女儿状况不好。   最后还是余秋不放心,又过去详细询问病史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当时她就脑子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   那一瞬间,她真的是忍不住要咆哮了。这么浓郁的血腥味,陪床的母亲居然闻不到吗?血都从床单上往下滴了呀。   结果那母亲这才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唯唯诺诺表示她有鼻炎,一直闻不到香臭。   沈兰还像个没事人一样,朝着余秋眨眼睛:“大夫,你闻到了没有?好香啊。”   余秋感觉自己想死。   麻蛋,真是分分钟都干不下去的节奏。   她不敢再耽搁,赶紧把人拖到妇检室里行钳夹术。她夹出了大块的血跟肉状物之后,就不敢再动,生怕扩散感染。   就算她小心翼翼,病人的情况还是愈发糟糕了,当天晚上沈兰开始发高烧,先是38.5℃,后头就飚到了39.2℃,接下来是39.6℃,上了冰枕之后情况稍微好了点儿,体温回落到39.3℃。   余秋头大如斗,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沈兰体温往上飚,感染本身造成的败血症?抗生素带来的药物热?还是导致她精神错乱的器质性病变出现的临床症状?   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思索,不停的将病史体征检查结果罗列成排,然后一条条地进行鉴别诊断,然而却迟迟没有办法定下初步诊断。   原因无他,很多疾病她完全没办法排除,她能做的相关检查实在太少了,就连抽取脑脊液也就能看看外观。外观无异常,再做进一步检查,她上哪儿检查去呀?   思前想后,余秋只能下一级护理的医嘱,叮嘱护士跟家属多观察。   她看着患者母亲,忍不住催了一句:“你儿子呢?既然你鼻子闻不到,那你儿子总能闻到吧?”   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妇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头嘟嘟囔囔的,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音节吐出来。   她的女儿看上去倒是比她活泛多了:“哈,我哥呀,我哥当然是给家里头生孙子啦!”   说着她居然哼起歌来,“小宝宝睡呀睡,在妈妈怀里慢慢睡。”   余秋想到她刚流产的孩子,只觉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偏偏这姑娘还抬起头来,冲她咯咯咯的诡异的笑。   余秋心里头那叫一个崩溃。她现在怀疑这姑娘前头就已经发过高烧,只不过就她这生龙活虎的表现,旁人也看不出来她正发着烧。   余秋只得又催促了一遍沈兰的母亲,赶紧招呼其他家属也过来,就病人现在的情况,一个人陪床根本搞不定。   说完她赶紧回了医生办公室。她觉得自己需要从头到尾好好捋一捋,看是不是忽视了什么细节点。   神经内科的大夫可真是不好当啊,尤其是有明显精神错乱表现的病人,他们往往没办法正确提供病史,而他们身旁的人也未必时刻关注他们。   余秋找了张白纸,在上头写下发热、流产、精神错乱,现在的关键是她要理清这三者的关系。   究竟是流产导致了后两者的发生,还是流产只是个意外,发热以及精神错乱与流产没有因果关系。   余秋在这三者之间不停地画箭头,然后反复进行推理。她脑袋瓜子里头没有理出个心绪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何东胜探进脑袋来,冲她微笑:“你肚子饿不饿?我给你下了碗鱼丸汤,我妈今天做的鱼丸,可鲜了。”   余秋摸着肚子,感觉好像还真的有些饿了。果然动脑子的时候最消耗ATP,她急需补充能量。   何东胜将保温桶摆在了余秋面前,又帮他拿开水烫了搪瓷缸子,然后舀了鱼丸汤。   余秋看着雪白的汤上飘着青翠的芫荽末,颇为惊讶:“芫荽还长着啊,下了这么大的雪。”   “长着呢。”何东胜有点儿得意,“不仅是芫荽,芹菜也长得好。尤其是草泥塘里头的,那一片都漂亮的不行。今天就有人坐船到杨树湾专门买菜。下了大雪,县城里的菜场都没什么货了。”   余秋点头,深以为然。   她还记得08年下大雪的时候,整个南方都天寒地冻,交通完全瘫痪。   她奶奶去菜场买大白菜包饺子过年,结果那个时候原本几分钱一斤的大白菜,居然直接飙到两块钱一斤。那一颗大白菜吃得她奶奶心痛死了,年夜饭的桌子上一个劲儿强调现在不仅吃不起肉就连大白菜都吃不起了。   那个时候她就发誓将来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努力工作挣钱,让奶奶永远不愁吃不起肉吃不起大白菜。   只可惜老太太一天福也没享到,就倒在了麻将桌上。   余秋收拾遗物的时候,居委会的人找上门,她才知道奶奶早早立了遗嘱,把名下的小房子给了她。   后来靠着这房子拆迁拿的补偿款,她才在省城凑齐了新房的首付。   余秋吃了口鱼丸汤,下意识的冒了句:“我奶奶喜欢吃这个。”   何东胜点头:“我听你爸爸说了。他说你小时候长得像你妈妈,长大了却像你奶奶,习惯也跟你奶奶像。”   余秋顿时心虚不已,完全没想到余教授居然会找何东胜聊天。   她忍不住追问:“我爸跟你说什么了呀?”   年轻的生产队长居然拿腔拿调:“这可是男人之间的话题,小姑娘听不好。”   余秋瞪眼,臭小子,非要姐姐教你做人吗?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爸爸说你嘴硬心软,要我好好照顾你。”   余秋冷笑:“你就骗骗小狗吧,我爸会搭理你才怪呢。”   结果没想到生产队长居然直接“汪汪”两声,冲着她笑:“嗯,那我们都当小狗吧。”   小秋大夫想翻白眼,去你的,姐姐才不陪你发疯呢。   像姐姐这样的优质人才可还是有事业高峰要攀登的。   她站起身,直接赶人走:“你在这儿做什么呀?快点儿回去,还在过年呢。”   何东胜就是笑:“我不舒服呀,我要找大夫看病。”   余秋下巴抬得老高:“年轻人,我建议你先去看眼科,你现在在的地方是妇产科。不好意思,我不接诊非妇产科以外的病人。”   何东胜笑得厉害,伸手去拉她的手:“就不能给我通融一下?”   余秋傲娇无比:“当然不行,我可是有原则的人。”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她还没有打开门,伸出脑袋看谁趁着正月初五迎财神的尾巴过来生孩子了;病房门就被人重重地撞开了。   沈兰的父亲手里头抓着个布包往余秋眼前送,嘴里头焦急地喊:“大夫,你救救我儿子呀。”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余秋刚喝下去的鱼丸汤差点儿当场吐了。   这什么呀?   她看着那老头打开了布包,见到里头一节血淋淋的柱状物,顿时忍不住犯呕。   麻蛋,这是谁家的小鸡离家出走了,还血淋淋的一片。   老头子急得不行,作势就要点余秋跪下来:“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他不能当个公公啊。”   余秋皱着眉头,赶紧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询问病史。   人的鸡鸡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掉下来,从断口来看,这是典型的锐器伤。   显然是有人直接剪断了他的子孙根。   鉴于现在才是正月初五,天寒地冻,人人身上都恨不得裹上三件大棉袄。有衣服的天然保护作用,一般人在这个季节打架被人切了鸡鸡的可能性极低。   除非是对方趁他解手的时候突然间发难,他又喝得醉醺醺的猝不及防。   一想到这人有可能喝醉了,余秋又开始头痛。   作为医生同样讨厌接诊酒气冲天的病人,因为特别麻烦。   老头子恨得要咬碎牙齿:“是那个臭破鞋,这个不要脸的臭女表子,居然对她男人下这个狠手!”   余秋大吃一惊,难以相信地扭过头:“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下这个狠手?”   不对,两家人都闹成这样了,女方是怎么有机会对沈兰的哥哥下手的?   砍掉他的手指头成功率都应该比剪掉他的鸡鸡高。   除非……   躺在板车上的男人发出痛苦的申吟,面色惨白,整张脸揪成一团,似乎快要晕过去了。   他下面盖着的毯子已经洇出了血迹。王大夫正在手忙脚乱地想办法止血。   余秋拉下了脸:“你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看着跟沈兰父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面色清白,恶狠狠地骂道:“那个臭不要脸的表子,居然趁着我外甥睡着的时候一剪刀下去了。”   原来他们请人算过了,今天是良辰吉时,所以今晚沈兰的父亲跟他还没离婚的妻子圆房。   结果男方睡着了之后,女的直接一剪刀剪掉了他的命根子。   余秋看着还在不断申吟的男人,突然间冷笑出声。   她出离愤怒,忍不住骂了出来:“你不知道你妹妹流产了吗?你不知道你妹妹现在精神错乱发着高烧躺在医院里头,搞不好以后就没命了吗?你好大的雅兴,居然一刻都不能等,今晚非要圆房。   你妹妹生病到现在,你过来看过她一眼吗?你是怎么讨到老婆的,你自己心里头就没点数吗?你妹妹在婆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放过一个屁吗?   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怎么好意思的哦?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自私自利不要脸的人!”   剪掉了子孙根,真是太简单了,怎么不干脆直接把蛋也给挖了!   最好彻底了绝了后患!   余秋抬头看着这些家属,感觉整个世界都荒谬无比。   这些人是怎么好意思的?他们怎么不摆上10桌8桌的宴席呀,好好庆祝他们的三代单传总算圆房了。   那个躺在病房里头失去了自己孩子的倒霉女儿,最大的价值就是换回了儿子喜欢的媳妇吧。   ※※※※※※※※※※※※※※※※※※※※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7:55:12 所评章节:255   刺激   [送红包]   [通过审核]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咳咳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7:47:59 所评章节:254   花花花   [送红包]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_^   网友:萌萌的宣宣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7:32:17 所评章节:255   恶心吧啦,可害苦了这个小妹妹!男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送红包]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部分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7:08:31 所评章节:255   真是个畜生啊,毁了这姑娘一生!!!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8:18:29?   摊手   [投诉]   网友:魔法猫咪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6:48:07 所评章节:255   渣男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8:18:14?   渣渣   [投诉]   网友: nanc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5:36:00 所评章节:249   李红兵这小子就还受点教训!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8:17:54?   欠收拾   [投诉]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5:32:52 所评章节:255   真渣呀!这姑娘真是刺激成这样的嘛?还是有什么病因导致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8:17:38?   很难判断呢   [投诉]   网友:罗生门1942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5:21:59 所评章节:254   撒花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8:17:18?   ^_^   [投诉]   网友: nanc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4:55:12 所评章节:247   写的真的太好了,大大继续加油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3:39   好的......   网友:酒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4:33:04 所评章节:255   直到流产了都不知道自己怀孕,这种事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科普工作太重要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3:31   还有要生了都不知道的,不止一个,居然都是大学生......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4:30:54 所评章节:255   恶心的nan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2:46   哈哈......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3:59:39 所评章节:255   好复杂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2:37   狗血剧......   网友:秦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3:57:49 所评章节:255   果然渣啊小秋大夫总结得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2:31   渣渣......   网友:锦花如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3:55:03 所评章节:255   这两男的真渣,好气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2:23   都不要脸......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3:54:59 所评章节:255   那个男人真的渣!但可怜之人也有可怜之处,自己不立起来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2:09   一团糟......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3:31:54 所评章节:255   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1:57   ^_^......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3:23:28 所评章节:255   难念的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1:53   一团麻......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3:10:30 所评章节:255   也许那两个就等着这女孩子生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1:45   还真有这种,骗小姑娘生孩子然后抢走小孩......   网友:麻辣小龙虾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3:01:07 所评章节:255   所以才会有,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的说法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1:01   唉......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2:38:56 所评章节:255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0:51   ^_^......   网友:明儿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2:26:09 所评章节:255   男人太恶心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0:47   咳咳,部分......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2:25:03 所评章节:255   太恶心了那一家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0:37   摊手......   网友:万年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2:22:44 所评章节:255   人无限刷新底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0:33   渣得荡气回肠......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2:20:50 所评章节:255   男人都不是啥好东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5:00:14   咳咳,部分......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2:14:47 所评章节:255   一对恶心人的东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网友:四月栖枝 发表时间:2019-09-24 12:15:50   恶心人方面,真的不分男女,但大多数时候男人在恶心人上面更独具一格......   [通过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4:59:57   富有创造力......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861801 10瓶;锦花如梦 5瓶;註註、nancy 2瓶;万年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练练手   余秋完全不想搭理这个病人。   对, 裘法祖老先生说的没错, 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 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   她显然无才又无德,不是个好医生, 因为她面对病人的时候,居然还有喜怒哀乐,而且现在愤怒与鄙视几乎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头脑。   不就是断掉了子孙根吗?又没死掉, 有什么好稀奇的。   如何处理?非常简单。王大夫、李伟民以及卫生院的每一位医生护士都能直接撸起袖子上阵。   止血包扎啊, 等到残端自己长好不就结了。   至于那断掉的子孙根怎么办?丢掉呗,这玩意儿喂狗狗都嫌臊。   舍不得丢掉?那也可以。最好用生石灰腌起来, 就跟敬事房的太监根一样,好好摆在坛子里头安放稳妥。   将来等到死的时候,再缝回去,省得阎王爷不高兴。天知道阎王爷为什么要盯着人的小鸡鸡看。   然而这两种方案显然不是沈家人能够接受的, 他们想要的是接回去,被剪下来的子孙根接回去, 将来才好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余秋直接摇头, 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做过。”   她可没撒谎,比起被坐断了子孙根的人, 直接叫人下毒手减掉的病人毕竟要少很多。前者是意外, 后者那叫刑事犯罪, 是要蹲大牢的。   沈家老头急了:“你不是能接回去吗?就跟接手指头一样的接回去。”   余秋当场就想冷笑, 接回去?凭什么?   当初她冒险给那个铡断手指头的小男孩做断肢再植术, 起码有六成以上的原因是因为她心疼那个孩子。   她同情乖巧懂事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帮着大人分担家庭负担, 给他爸爸打下手。   这样的小孩,生活才刚刚开始,无论如何,她都要拼力一试。   眼前的这个男人,凭什么呢?其实没了子孙根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只要还有残端在,嘘嘘是不成问题的。真正不行,再做个尿道造口术就是了。   至于传宗接代就算了吧。这世界上人品糟糕的父母已经够多了。为了不祸害无辜的祖国花朵,他还是省了当爹了这条心。   再说了,就这人现在的情况,这一剪刀相当彻底,子孙根根部上方一个指甲盖长长度起,海绵体带皮肤彻底斩断。子孙根上布满血凝块,已经看不出来搏动性出血。   那被他父亲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手里断掉的子孙根色泽苍白,已经冷冰冰的,感觉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   何必呢,当断则断,人生莫强求。   余秋摇摇头,态度依然坚定:“手指头跟这个能一样吗?手指头不论什么时候软硬程度都是一样的,也不存在突然间充血变大的状况。我要是把它接上去,就跟手指头一样,以后始终保持同样的大小,也保持同样软塌塌的状态,你们愿意吗?”   这话实在限制级,从一个小姑娘嘴里头说出来相当不应该。   不过当大夫的性别意识淡漠。   余秋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表情无比淡定:“你们要是觉得无所谓,那我可以把它缝回去呀,当然,后面很可能会坏死,然后直接自己掉了,更有可能坏死之后,那些脓液病菌什么的经过血管转移到全身,引发败血症,可能还要切更多的地方,甚至会危及生命,就跟你们现在躺在楼上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的女儿一样。”   那老头子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急吼吼地叫着:“能动的,我看到那手指头能动。我儿子接回去,怎么就不能动啊?”   余秋摇头:“要是这么厉害的话,你们男的小便的时候,为什么还用手扶着呀?让它自己动不就好了。”   好能动哦,老爷子,你现在让它跳支舞啊。   何东胜在旁边听得眉毛都要跳舞了。虽然在人家痛苦的时候这样说有点儿不合适,但他可真是憋不住,他实在太想笑了。   老实讲,虽然同为男人,他对这位沈家大哥也毫无同情心。强扭的瓜不甜,分明人家姑娘没看上他,他何必上赶着呢?   现在闹成这样,吃大亏的人还不是他自己。   余秋态度坚决:“我没那个水平,我也没做过这种手术。你们家快点拿个主意吧,要是想转院的话就赶紧走,不然时间久了,肯定会坏死。”   护士在旁边报测量的生命体征,患者体温血压脉搏呼吸正常,心肺听诊无明显异常,痛苦面容神志清,断体残端已无活动性出血。   余秋点点头,示意家属:“要转院的话就快点儿动身,不要耽误了。也许大医院能够满足你们的需求。”   说着,她转过头就要回楼上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又突然间侧过脑袋,对着这呆若木鸡的一家人叹气:“早点儿听我的,让他来陪护他妹妹,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   自私的人啊,永远都想着牺牲别人的利益来维护自己,却不想这世间也是个能量场,总会达到微妙的平衡。   你索取的太多,自然在其他地方就要失去。   她要往楼上走的时候,王大夫突然间过来,轻轻拽了下她的衣服袖子。   何东胜看了眼王大夫,可怜的小医生立刻惊慌失措地松开手。   余秋奇怪:“什么事?”   王大夫满脸通红,表情无比局促,吭哧了半天,想要跟她咬耳朵又往回缩,一副害怕冒犯了小秋大夫的模样。   余秋瞧他的样子,生怕他活活憋死了,只得主动把人带到僻静的地方开问:“你想说什么呀?   “那个——”王大夫惴惴不安,眼睛简直不敢看余秋,“咱们给他接回去吧。”   余秋柳眉倒竖,直接发出冷笑:“你以为我诓他的吗?我没接过。”   何东胜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嗯,他相信余秋,这是正儿八经的事情,她倒是不会诓人。   再说了,她就是个小姑娘而已,上哪儿给人家接那个去?现在又没有人当太监。   王大夫吭哧吭哧的,两只手一个劲儿搓着白大褂:“我,我想试试看。”   余秋挑高了眉毛,觉得这小子够可以的啊,很敢勇于挑战自己。   王大夫像是怕她生气一样,又害怕自己讲一半停下来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索性一鼓作气:“我就在鸡翅膀上练过手,我还没有在人身上缝过血管呢,我想试试看。”   手指头他是不敢动手的,小秋大夫也不敢让他尝试,因为那个操作的精细度要求实在太高了。   一旦接不好,手术就会失败,患者的手指头也没有保住的希望了。   但是这不是子孙根,再怎么说,子孙根都要比手指头粗多了,这做起来他也有底气。   他不能老光拿鸡翅膀练手啊,现在他们家的鸡可恨他了,但凡他一出现,公鸡母鸡齐齐上阵,恨不得啄死他拉倒。   余秋看着王大夫那跃跃欲试的小模样,一扭头,又瞧见李伟民挤眉弄眼的德性,心里头哪有不清楚的。   合着是李伟民这混账家伙撺掇着王大夫开口呢。出生的牛犊不怕虎,就是因为初学,所以动手的欲望尤其强烈。   算了,想要把医生带出来,尤其是外科医生带出来,你不让人上台开刀,难不成要人家上的手术台对着病人瑟瑟发抖?   她想要培养的是能够正儿八经处理病人的大夫,而不是专门发SCI论文的研究者。两者的主攻方向就不一样啊。   余秋点点头:“你们要试就试呗,我又不会拦着你们。”   李伟民立刻眉飞色舞,主动跑过去跟家属做沟通。他是本地人,又是个天生的忽悠高手,没几句话的功夫,沈家人就对他感恩涕零。   沈家老头一个劲儿地强调,只要大夫肯动手试试,不管是什么结果,他们都接受。   李伟民立刻拿出手术同意书让他家签字画押,不会签自己的名字就摁手印,全部都得摁。   翻脸不认账的他见多了,别到时候谁跳出来没话找话找麻烦。   要是不想摁的话,现在就走。   卫生院就这水平,愿意待着就待着,不愿意待,他们绝对不留。   等到这家伙目标达成,他才拿着手术同意书微微笑:“我们也想他好好的嘛,毕竟年轻,身上要少了个挂件的话,总归不自在。行了,那就准备手术吧。”   王大夫看着李伟民上蹦下跳,难以掩饰羡慕的眼神:“他可真够能讲的。”   余秋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大夫:“好好学着点儿。”   医患沟通的技巧也很重要,千万不要以为一颗真心换真心。   别说是在医院这种矛盾剧烈的地方,即使平常为人处事,你的一颗真心捧出去,真的能够换回别人的真心来吗?那可未必。   与人交往,都要讲究技巧,做大夫尤其如此。   有的时候,做人比做事更重要,毕竟医学是一门常常是安慰的学科。   余秋她工作的省人医急诊科就有位老主任。   摸着良心说,真论起临床水平,也就那样。吹有多高手,绝对谈不上。然而他却是急诊科的镇科之宝,全院人民都欢迎的吉祥物。   为什么?这人在跟病人做沟通方面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管多难缠的病人,只要不是职业医闹,都能被他说的妥妥的,让上东坚决不往西走。   职业医闹那不用说了,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压根就没想跟你沟通。   余秋叹了口气,招呼何东胜:“行了,你自己回去吧。这手术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呢。”   李伟民奇怪地看她:“这么晚了,你让人家走夜路?还有余秋,怕什么呀?让他跟我们挤一晚不就结了,别走了,大晚上的,黑漆麻乌的,多不安全啊。”   何东胜立刻笑着答应:“那就打扰你们了,我不回去了。”   余秋咬牙切齿,才懒得搭理自己小男友那亮晶晶的眼睛呢。她小辫子一甩,直接去手术室。   今晚可是有场硬战要打。   唉,解决了这个还得回头看楼上的那个。她真希望这两个人能够互换过来,切断子孙根虽然可怕,但最起码的病因明确,而且她知道怎么治疗啊。   进了手术台,放倒了病人,余秋就示意王大夫跟李伟民:“动手术啊?”   结果俩家伙上台前跃跃欲试,衣服立刻建立千功万业的模样。等上了台,居然成了狗熊,谁都不敢先动手。   余秋发火了:“发什么呆,赶紧第一步清创。给我记好了,不管是什么再植术,清创都是第一步,彻底的清创是保存组织存活,预防感染,伤口一期愈合的前提条件。你要是创面清洁新鲜都没办法保证的话,后面完全不用做了,做了也没用,回头反而更□□烦。”   王大夫赶紧吭哧吭哧忙起来,跟着李伟民一块儿清理干净伤口内血凝块,又切除失去活性的组织。   彻底清创后,海绵体残端创面渗血,子孙根背动脉有搏动性出血。   余秋微微点头,这台手术还能做下去。   她吩咐王大夫跟李伟民:“把背动脉、静脉跟背神经标出来,后面就是吻合它们。”   结果分离出来之后,这两家伙又不动了,直眼巴巴地瞅着余秋。   余秋叹气:“你们好歹要会自己思考啊,你们得想想看这种情况下要怎样,不插尿管的话,怎么继续下去?插到膀胱里头去,一个作用是导尿,另外一个就是要以它为支撑,不然你们后面根本找不到着力点。”   两家伙立刻又吭哧吭哧开始干活。   余秋一步步地指导:“先吻合尿道,这个步骤一定要小心,不要忘记,子孙根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排尿,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功能。”   毕竟一夜七次郎屈指可数,人一天24小时来个六七次小便毫不为奇。   只可惜这两家伙从吻合尿道的时候,就开始心慌手抖,余秋不得不亲自动手带着他们做,她先来两针,然后再由他们继续。   再让她多缝一针,她都不愿意。膈应,她可真不想管这家伙。   这个步骤也不难。已经单独上台主刀过好几台阑尾切除术以及卵巢肿瘤剥除术的王大夫完全可以胜任。就连李伟民也跟着缝了好几针。   等到这些结束之后,就到了戏肉部分,缝合海绵体以及吻合动静脉以及神经。   两人戴上了眼科眼镜,这样可以放大血管跟神经。王大夫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粗了,动手的时候,针头都在颤抖。   “放松,没什么特别的。”余秋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这跟鸡翅膀没什么差别。一样是血管,对于生命而言,人不比鸡高贵。”   大概是这句话给了王大夫勇气,他心不慌,手也不抖了,开始认认真真地做吻合。   他动手的时候,余秋充当护士角色,用5 U/mL的肝素盐水冲洗吻合的血管,防止血栓形成。   结果吻合背动脉的时候,血管出现了痉挛,王大夫吓坏了,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余秋安慰他:“别紧张,就跟处理手指头一样,直接上盐水热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侯向群看了眼墙上的钟,又给病人加了药,每次做这种显微外科手术,都特别耗时间,因为每一个操作步骤都会被无限放大,丁点儿都不能马虎。   他看了眼躺在手术台上一无所知的病人,感觉这家伙可真是造孽呀。丑事都闹得人尽皆知了,但凡是个老爷儿们,都忍不下来呀。   结果这家伙好了,不是想今晚做新郎吗?人家直接送你心口拔凉。   “有血出来了。”   李伟民的惊呼声将侯向群从感慨万千的思绪中拉回来。   麻醉医生立刻伸头看,颇有些惊讶:“妈呀,真跳起来了。”   瞧瞧,这原本已经脱离大部队的子孙根,血管接上去之后,动脉明显在跳动啊。   还有,绝对有血液循环建立了,不然这断掉的远端侧面原本一点儿血都没有,现在已经出现了渗血,血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从病人体内流过去的吗?   还有这乌龟脑袋的颜色,原先可是灰败了,现在瞧瞧,立刻变红。   余秋微笑,夸了句王大夫:“不错,有成功的希望了。继续,把剩下的部分都做完。”   血管吻合成功这件事给了王大夫极大的鼓励,他一鼓作气,将剩下的神经一并吻合完毕,然后按部就班地缝合好白膜。   最后的缝皮则是由李伟民做的,他前头情绪太过于激动,都没怎么动手。   余秋看着已经缝合上去的子孙根,叹了口气:“术后加强监护,继续观察吧。说不定你们是全国头一个在公社卫生院完成子孙根再植手术的医生。”   妈呀,这顶帽子实在太大了,压得李伟民心慌手抖,揭开手术巾单的时候,差点儿绊倒自己。   余秋在旁边赶紧拽了他一把,感觉这小子实在是压不住,一点儿都不淡定。瞧瞧人家王大夫,算了,没啥好瞧的,那小子也两眼发直。   侯向群同样双眼直勾勾:“那你们说,我是不是全国头一个在公社卫生院给再植术打麻醉的大夫啊?”   余秋点头:“当然,所以你们每个人写一篇文章上来,总结经验,好给其他人分享。”   像这种硬货才应该发文章啊,东拼西凑的论文毫无意义,临床上的干货对于同行来说,才更有参考价值。   余秋帮忙掀开手术巾单,然后伸手拉病人的裤子。   突然间,她的视线落在病人小腿上,忍不住皱眉。   李伟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满脸疑惑:“你瞧什么呀?”   “这个。”余秋指着病人小腿上的暗红色斑块。   斑块境界清楚而不规则,上头覆着鳞屑。瞧这并不起眼。   李伟民疑惑:“这又没什么,被虫咬了呗,哎呀,你讲卫生注意不到,什么臭虫啊蚊子啊,咬人的东西多了去,没什么好奇怪的。”   余秋摇摇头:“不,我看着像鲍温病。”   手术室里头的三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集体傻眼,啥?这又是个什么病?   妈呀,小秋可真是神医了,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什么病。   余秋哭笑不得:“这本来就是皮肤病啊,原位鳞状细胞癌。”   这下子,三个人吓得差点儿叫起来,妈呀,这小子居然得了癌症。这算不算是现世报啊?   余秋笑了起来:“紧张什么呀?这种癌的恶变程度很低,绝大部分人终生原位癌,只有极少部分会出现癌症扩散。只不过……”   她皱起了眉头,没有接着说下去。   李伟民忍不住,赶紧追问:“不过什么呀?你就别卖关子了。”   余秋有点儿迟疑:“他身上皮损多发,这种类型的鲍温病绝大部分继发于砷中毒。”   李伟民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呀?什么中毒?”   王大夫反应快:“砒.霜就是□□啊。”   李伟民惊恐地喊出了声:“妈呀,真是潘金莲啊。”   乖乖当初潘金莲给武大郎吃的可不就是砒.霜!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彩墨迹 15瓶;百岁无忧yu 10瓶;註註 2瓶;明棠、nan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友:同是学医人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3:43:01 所评章节:256   我就要等等看,这个病人,余大夫治不治!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46:04   哈哈哈哈......   网友:实石头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3:41:42 所评章节:256   太可怜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45:53   虐啊......   网友:哭妹的向日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3:23:05 所评章节:256   害怕,不敢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45:47   摸摸......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3:17:55 所评章节:256   讲真,怀孕后都要生崽崽了才知道自己怀孕的,我听的都有点蒙,不是说好的怀孕肚子会大起来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2:39   你没有停经吗?笑哭?......   网友:百岁无忧yu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2:48:41 所评章节:256   还好我是独生女,太可怕了重男轻女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2:46   摸摸......   网友:卫庄姜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2:19:48 所评章节:256   欺人太甚了,哥哥太自私又太窝囊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2:55   其实可以说是恶毒了。......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2:14:52 所评章节:256   这不是家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3:10   估计是用来坑的。......   网友: nanc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2:05:52 所评章节:256   额,无耻没下限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3:20   是啊......   网友: U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2:01:13 所评章节:256   这出狗血大剧可悲又可恶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3:33   唉......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3:35   唉......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3:39   唉......   网友: Joan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1:39:41 所评章节:256   真的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3:55   是啊......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1:33:50 所评章节:256   沈兰的父亲?圆房!天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3:24:01   是哥哥......   网友: nanc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1:02:05 所评章节:252   看到这里就想起去年我怀孕的时候,初期三个月吐的死去活来,好容易熬到24周,突然宫内死亡,当时就哭的撕心裂肺!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敢怀孕!很矛盾!但是中国这个国情,结婚了不要小孩又不现实!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1:11:31   摸摸,抱抱......   网友:水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0:55:02 所评章节:256   太荒谬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1:00:23   摸摸......   网友:罗生门1942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0:47:09 所评章节:255   啊啊啊啊啊大渣男!这个姑娘的爹脑子也是有问题的!!气死啦啦啦啦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54:49   摸摸......   网友:明棠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0:38:22 所评章节:256   这……太惨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44:45   摸摸......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0:10:46 所评章节:256   这个妹妹真的可怜,我觉得别救回这个哥哥吧,渣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14:24   摸摸......   网友:祝格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20:08:27 所评章节:256   这几章不好!太负能量了!显得农村人很愚昧无知!不喜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14:13   任何地方都有好人坏人啊,别说是当年了,就是现在我还有同事要求她爸爸将财产都留给她堂哥呢,理由是她家没儿子。......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22:59   同事的爷爷,汗?......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9:58:29 所评章节:256   恶心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7:08   摸摸......   网友: leek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9:45:22 所评章节:256   真是让人心碎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网友: leek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9:45:06 所评章节:256   真是让人心碎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6:59   摸摸......   网友: hypophysis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9:40:48 所评章节:256   好气哦,想哭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6:58   摸摸......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9:39:13 所评章节:256   这一家怎么呵呵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6:53   哈哈......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9:33:38 所评章节:255   呵呵我就说了吧前头就看出来那个丧天良的死渣男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6:42   无耻之徒......   网友:时光荏苒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1 发表时间:2019-09-24 19:29:13 所评章节:256   加油^0^~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6:33   好的......   网友:赫连檠城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9:24:25 所评章节:256   这种垃圾男人,亲妹妹的死活都不顾,以后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6:25   软弱的坏人更可怕......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9:23:56 所评章节:256   感觉要原地爆炸才能复原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5:49   摸摸,呼噜呼噜毛......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5:50   摸摸,呼噜呼噜毛......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8:57:11 所评章节:256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5:40   ^_^......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8:54:49 所评章节:256   她哥简直了人渣贱无敌   [送红包]   [删除评论] [清零]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5:35   自私自利......   网友:秦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8:38:05 所评章节:256   我的天哪!一个比一个渣,一山更比一山高!绿帽子戴的挺合适啊!这样都要圆房不离婚,真真是真爱无敌啊!可惜真爱给他来了一剪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5:23   人家明显不愿意跟他圆房......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8:29:43 所评章节:256   德国骨科可以在监狱相爱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04:14   应该会分开关......   网友:莫小麦 发表时间:2019-09-24 20:15:57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肉肉肉肉......   [通过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20:38:30   人家很有追求,要灵肉合一......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4 17:55:12 所评章节:255   刺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4 18:21:49   咳咳......   一根绳上的蚂蚱   李伟民脑补了一出荡气回肠的八点档狗血爱恨情仇。其中情节涉及不伦恋、凶杀、出轨、复仇、下毒。   兄妹携手干翻自己的另一半。一个把人送去疯人院,一个先下毒嫌不够快又直接断了对方的子孙根, 这可真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你说错了, 他们先应该干掉他们的爹妈,那就没人能阻止他们相亲相爱走到一块儿了。”余秋朝李伟民翻白眼, “你把这联想的天赋用在诊断疾病上, 保准你能够成长为一代医学大师。”   想什么呢?真正下毒的人屈指可数。   中毒这种事情, 简单讲途径主要是三个,嘴巴吃进去,鼻子吸进去以及皮肤收进去。   砷中毒也不例外,投毒案屈指可数,主要还是由于长期服用含砷量过大的药物, 或者不小心吃了含砷的杀虫灭鼠药还有被砷污染粮食庄家瓜果蔬菜。   像这种慢性砷中毒大部分是因为职业接触或是环境污染。比如说, 他们种庄稼的土壤以及饮用水中含有砷。   导致鲍温病的因素除了砷中毒之外还有日照、恙虫叮咬等, 明确致病途径的方法除了检测以外, 还有个简单的招数,那就是看患者皮肤破损处到底容不容易暴露。   患者是农民, 长期下田干活, 小腿以及胳膊遭受日晒雨淋很正常。   那就看看肛周已经腰腹部吧。   余秋让李伟民跟王大夫侧翻患者的身体, 在患者后腰部以及屁股近纲门的位置发现了红斑, 上头还结了痂。   “现在考虑砷中毒的可能性大。”余秋脱了手套,朝手术间外头走,“我去跟他家里人说说, 后面得带他去上面医院皮肤科看看, 尽快明确诊断治疗。这肛周的鲍温病浸润侵袭的风险还是蛮大的。”   以前她皮肤病学的老师就提到过一个病例。六十岁的老头, 长期吃中药,肛周发现红斑,考虑鲍温病,取样做活检也支持鲍温病的诊断,皮肤科给他做了次治疗。   后来不晓得那老头究竟听了何方名医的论断,坚信自己就是湿疹,做切除治疗会伤了元气,坚持排湿调理。   老头子还愤愤不平,说你们西医就会一天到晚动刀子,只有中医调理才是正道。   皮肤科老师被气的不轻,好意思吗?哪儿来的半吊子水货。谁说中医不开刀,华佗是不是神医?给关云长刮骨疗伤不说,人家还要给曹操做开颅手术呢。   结果碰上史上最不要脸的医闹,一代神医就这么丢了小命。   老头子不听,最后钱没少花,三年后确诊直肠癌。家属追悔莫及。老头子还坚信是自己是因为湿气没排干净。   余秋出了手术室的门,才惊悚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门口已经围得人山人海。   沈家一大家族全都出动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居然跑来了卫生院,虎视眈眈地盯着手术间。   余秋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医闹。   她浑身的冷汗全都跑出来了,第一反应是赶紧撤。就她这不到90斤的小身板,根本扛不住眼前的这些壮汉。   “干嘛呢你们?”李伟明跳了出来,脸拉得老长,“我们在里头累死累活,缝到现在眼睛都要瞎了,你们搞出这个架势来是什么意思呀?你们要这样的话赶紧走,后续治疗我们也不敢碰了。我们好端端的给人看病治病,总没理由让我们送命吧。”   “没什么,大夫您别误会。”沈家姑姑从后面挤了进来,“就是家里头的叔叔伯伯们不放心啊,我们家小顺可是三代单传。”   “你们家十代单传他也就是个普通人。”何东胜从外间跑过来,“要是都你们这个态度的话,大夫还敢给人看病吗?”   沈家老头发了话:“大夫,那你说现在怎么样啊?”   余秋看了他一眼:“接是接上去了,但是后续恢复情况主要看他自己。能不能闯过后面的关卡,我们也没办法保证。”   众人齐齐地发出一声长叹。有抱小孩的妇女像是看西洋镜一样:“乖乖,这都能接上去呀。”   余秋觉得这人为看热闹可真是豁得出去,连抱着娃都不耽误她深更半夜跑出来。   沈家老头高兴起来,手里头抓着包香烟四处的散:“好了好了,我们家的根保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们这样,余秋原本还有的那点儿手术成功的喜悦也一扫而空。   她叫住了老头儿:“不过手术过程中,我们意外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必须得跟家属交代一下。”   当着病人家属的面,余秋可不敢提砷中毒的事。旁观者李伟明都能想出潘金莲投毒的故事,当事人沈家长辈还不得将他们那位儿媳妇直接判了死刑。   “现在呢,我看他皮肤上的表现有可能是一种皮肤病,有一定的概率会恶化,所以必须得积极治疗。”   余秋提出自己的建议,“后面你们尽快带他去市里头看,明确诊断,好积极治疗。对了,他现在如果喝什么中药之类的就暂时停下来,把药也送去化验,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想到沈家那个姑姑立刻警惕起来:“中药,化验什么中药?药有问题?你是说有人在药里头下了毒?”   余秋惊悚,这位的反应能力未免太强大了,她都说的如此隐晦,对方居然能直奔重点。   她赶紧解释:“你别误会,很多中药材本身就含有大量的毒性物质。经过合理的炮制,短期应用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但要是吃的时间太长是可能会造成中毒的。”   何东胜也在旁边帮腔:“是这么回事,雄黄能够杀毒虫,它里头就含有砷的成分。像牛黄解毒丸吃多了,人就容易中毒”   原本还搞不清楚什么叫恶化,所以没有任何反应的沈家老头瞬间跳了起来:“我儿子中毒了?你是说他中毒了?”   余秋哪里敢把话说死,她感觉这家人实在不太好沟通:“我是说他的症状看上去有些像原位癌,需要进一步诊断治疗。至于导致这个病的原因其中有一条是长期接触砷。但还有其他的可能性,比方说被虫子咬了,太阳暴晒了,都有可能会引起皮肤的病变。”   “我侄儿又不是纸糊的,虫子咬一口,太阳晒一下,就能生病啊!”沈家姑姑大发雷霆,“就是那个臭破鞋谋杀亲夫,狗男女,这回一定要有个说法。”   沈家一大家子人还没有走远,沈姑姑这么振臂一呼,一堆人就吵吵嚷嚷地喊了起来,浩浩荡荡地往外头跑。   余秋急得大叫:“你们别乱来啊,你们不要动用私刑。这事儿只能公安调查。”   然而群情激奋下,哪里有人搭理她?回应他的就是浩浩荡荡的身影。   何东胜在旁边拉住了余秋,冲他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你别慌,我给民兵队打电话了,他们会过去控制事态。”   现在公社没有专门的派出所,类似于联防治安之类的工作都是由民兵队在做。   余秋见过公社民兵队长,那人倒还算正派,也比较稳重,不是激进的人。   有民兵队坐镇的话,事情应该不至于闹到不可开交。   妈呀,这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余秋一个劲儿甩脑袋,感觉心真累。   她瞅见沈家老爷子也要跑的时候,赶紧一把拽住人:“你跑了,你儿子怎么办?我没见过像你们家这么不负责任的。”   那老头这才想起来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抓凶手,而是得让他儿子好起来。   他抓着余秋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夫啊,你可得救救我儿子。谢谢你呀,不然的话我们不知道这人已经害了我儿子这么久。”   余秋赶紧否认:“我再次强调,我不认为是投毒。我希望你们家再好好回想一下他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生的病。不然就是这次治好了,没有把这个源头掐断,以后他还会再生病。”   “没吃药!”老头子嚷嚷起来,“我们家不吃药,我儿子身体好的很!”   余秋腹诽,真没发现,脑袋瓜子也属于身体的一部分,没见你们脑袋瓜子有多清白。   “不一定是吃药。有可能是水源也有可能是粮食储存过程中受到的污染,我建议最好你们家也一并去查查,排除潜在问题。”   余秋还想再问他们家饮水以及粮食的情况,楼上就传来护士的惊呼:“小秋,你过来看看,抽起来了。”   余秋大惊失色,赶紧往楼上跑。楼上还躺着沈兰呢。   摸着良心说,比起她哥哥来,余秋更关心这个倒霉的姑娘。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搞清楚沈兰究竟是怎么回事。   流产、发热、抽搐、精神异常,它们联合在一起究竟意味着什么病?   余秋冲到病房边,躺在床上的年轻女人牙关紧闭,两只眼睛往上翻,嘴唇边全是噗噗的白沫,看上去有点儿像刚开盖子的啤酒花。   然而她现在的情况可不能喝酒庆祝,护士10分钟前给她测的体温已经飚到了40.5℃。大约5分钟前,她觉得头痛,护士还没有来得及询问清楚,她就抽了起来。   “好了,婶婶你别光哭啊。”护士头大的很,“你好歹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沈兰的母亲拍着大腿喊:“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说着话,她突然间两眼圆睁,大口喘气,然后捂着胸口像是要憋死了的模样。   李伟明追着上了楼,见状惊恐地问余秋:“不会他们一家都中毒了吧?”   “歇歇吧。”余秋没有找到袋子,直接拿了张纸叠成漏斗状,盖在沈母的口鼻上,“给我扶着,通气过度综合症,你又不是没见过。”   她侧过头来,再看床上的沈兰,这年轻的可怜姑娘停止了抽搐,但是状况说不上好。   她现在呼吸急促,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余秋再拉着她做神经系统检查,轻度定向力障碍,肌力正常,生理反射正常,跖反射正常。无颈抵抗,无眼底水肿。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抽搐是不是高热造成的?   余秋皱眉头,既然现在发展最凶险的是高热,那就先解决发热的问题。   “加用复方氨基比林。”她捏着眉头,“继续物理降温,除了冰枕以外冰袋也要上,注意体温变化。”   抗生素已经用上去了,现在是1973年,耐药菌存在的可能性并不高,但是患者体温持续上升。   是因为使用的抗生素敏感性不够,所以没办法控制细菌感染还是细菌感染并非造成患者高热的真正原因?   余秋再一次给沈兰做妇科检查,腹部有明显压痛,反跳痛不明显。但行双合诊的时候,子宮压痛让患者明显有抗拒的表现。   流产感染的确比较严重,是联合使用抗生素还是等待药敏检测结果?就目前的情况,她再度发生荫道大出血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因为前面已经做了一次钳夹,宮腔内容物不多。   会不会是结核?孕期妇女本身就容易感染结核,或者既往感染过结核,因为怀孕身体免疫机能下降又再度复发。   结核脑炎也会出现精神异常,有幻嗅幻视幻听的表现。   余秋在脑海中拼命地思考,最后她都有些吃不消了,不得不伸手捏着太阳穴。   先稳定住情况吧,稳定住生命体征,然后再做进一步检查。   现在患者说头痛,那就不排除颅内压升高的可能,预防脑水肿,必要时给予脱水治疗。   余秋下了一系列医嘱。   护士催促她:“你去躺会儿吧,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点了。”   从早到现在,她可是一分钟都没歇下来。   余秋苦笑着摇头:“算了,我躺着也睡不着。”   现在又没心电监护仪,整个妇产科晚上值班,就一个医生一个助产士一个护士。   她躺下去了,万一病人又出现紧急情况,那要怎么办才好?她还是就在病人旁边守着吧,万一有什么情况,好歹也能对症处理。   唉,她真怀念ICU啊。这种情况的病人就应该送进ICU啊。   何东胜没有劝余秋,他只拿了床毛毯搭在余秋的身上,让她拢好了:“你别受凉。”   其实是可以在病房里头放火盆的,但是患者高热,余秋巴不得现在的气温能够帮着她降热呢,哪里还会用什么取暖设备。   沈兰的母亲偷偷跑去看儿子了,余秋已经懒得再拽人回来。回来也指望不上她任何事。一个当妈的人,女儿都这种情况了,她就会哭。不论跟她说什么,除了眼泪,她都不会给任何回复。   何东胜在旁边帮余秋捏着脑袋,安慰她道:“你不要想太多,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可是她太可怜啊。”余秋苦笑,“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何东胜摸着她的脑袋,没有回答。   这世间的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人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实际上呢。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的又不是没有。   病房里头静悄悄的,隔一段时间,余秋就给沈兰测量体温。因为高热,这个姑娘一点儿精神都没有,躺在那里毫无生气,老叫人担心她这条命说没就没了。   余秋摸了摸她的手背,因为一直挂水,她的手背皮温有些发凉,她干涸的嘴唇就像已经断了流的河床。   坚持住啊,姑娘,你总不能稀里糊涂地走了,别人犯下的错误不能惩罚到你身上。   一瓶水快要挂完的时候,余秋听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声响。   她跟何东胜对视一眼,年轻的生产队长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病房门刚打开,人们大声喊叫的声浪就扑面而来。   “打死她!这个臭不要脸的破鞋,这个谋杀亲夫的表子!”   后面传来了民兵队长的呵斥声:“有话好好说,动手打什么呀?打了就有用吗?打了谁来服侍你家儿子?”   “我呸!”沈家姑姑直接一口浓痰吐到了小芳的脸上,“要这臭表子服侍,我们家就绝户了!”   何东胜皱着眉头看底下,大厅的灯有些昏暗,他只看得到人影绰绰。其中被揪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蓬头散发,不知道是哪儿受了伤,鲜血一滴滴的往下淌。   显然她已经受过了私刑。   民兵队到达现场的最大作用,就是保证她还有口气,没有被当场活活打死。   其实就是打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法不责众,二则荡.妇在乡间是最没有地位的,出轨闹得满城风雨的人,被打死了也活该。   “好了,有话好好说!”人群中多了个大盖帽,“你们说她投毒,那你们起码得想办法问清楚她把毒投在哪儿了呀?不然你们就是打死了她,回头你们照样有可能中毒。”   公安的话总算打动了群情激奋的沈家人,他们吵吵嚷嚷着,开始逼问小芳到底是怎么投毒的?   不想这年轻的姑娘都被打的奄奄一息了,居然还能犟回头,咯咯直笑:“对,我下了毒,我在你们今天晚上吃的饭喝的水喝的酒里头都下了毒。等着吧,你们就等着七窍流血死了!”   沈家姑姑大吃一惊,立刻一脚踢上小芳的脑袋:“你到底下了什么毒?你把药拿出来!”   小芳吐出一口血唾沫,哈哈大笑:“鹤顶红,没有药,你们就等着死吧。”   余秋怀疑这个时代有武侠小说吗?不然鹤顶红这个名词从这姑娘嘴里头出来,怎么那么违和?   鹤顶红也没什么稀奇,武侠小说里头说的鹤顶红就是砒.霜,不纯的□□,呈红色,又叫红矾。   从古到今,砒.霜都是可以入药的。   公安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这姑娘的胡说八道:“行了,就你们这样问人家会说实话吗?都别吵吵,这事儿得先问清楚再说。我不包庇任何人,谁犯了罪都得蹲大牢。”   “她这是杀人,杀人偿命!”沈家姑姑情绪激动,“还想蹲大牢,啊呸,便宜死她了。新社会的大牢又不是旧社会的,哪里轮得到她蹲?”   公安在旁边拦着劝着:“你们就是想要了她的命,也得先问问她爱人答不答应啊?现在她爱人就是这样了,你们自己可得考虑清楚了,要了他老婆的命,往后他讨不到老婆,会不会找你们拼命。”   这话一出来,原本吵吵嚷嚷的沈氏家族声音终于小了一些。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讲。   前头这个小芳都闹出那种丑事了,人家还不是照样打算一床被子盖下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乖乖,讨老婆可不是简单的事。他家就一个妹妹,而且现在疯了,总不能再给他换一个老婆回来。   原本咄咄逼人的亲族往后退,公安总算能够挤到人群中央,把摊在地上惨不忍睹的小芳给拽了起来。   “我先让大夫给她看看。不然人死了大家都不痛快,好歹还是大过年的呢。”公安说着好话,将这年轻姑娘架了起来。   一看清她的脸,公安都吓得不轻,“哎哟,这眼睛是要瞎了吧?”   一只眼睛上头全是血。   上次他们红星公社有个女□□,就是被人直接打瞎了眼睛。   楼下响起一长串的喊声,王大夫不知道该怎样处理眼科,拼命地喊余秋。   余秋头大如斗:“把人送上来吧,裂隙灯在上面。”   当初从习大夫手上连哄带骗留下来的裂隙灯这个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余秋认命地叹了口气,开了灯给这形容狼狈的女人做检查。其实她眼睛上的血并不太可怕,因为破了眼皮上的小血管,所以看上去才渗人。   “你又是何必呢?”余秋皱眉,“你以为你一剪刀下去,你就不用蹲大牢了?到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   小芳却没有表情:“我宁可蹲大牢。”   余秋冷笑:“你以为今儿没有公安在,你能活着说这种狠话?你真要剪人鸡鸡的话,你头一个就应该剪掉你那个哥哥的。”   小芳情绪激动起来:“是他们逼我们的,我们明明都不愿意。”   “对,都是人家逼你们的。”余秋冷笑,“人家姑娘逼着你哥哥让她怀孕,孩子都掉了,他连头影也不冒一个。就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连做人都不配!”   小芳受了惊吓,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皮子上又开始往外头冒血:“她怀了娃娃?”   “对,娃娃掉了,人现在疯疯傻傻还发着高烧。”余秋冷笑,“你们自己摸着良心,人家做了什么?全是你们对不起人家!我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不要脸的。下巴给我放上去,赶紧检查完了赶紧滚,我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你们 ”   公安在旁边发话:“行了行了,快点啊。你别觉得你自己无辜,这事儿你真不在理。”   余秋检查病人的眼底,看着典型的树枝状图形时,她突然间愣了一下,开口询问:“你最近眼睛不舒服吗?”   小芳哭了起来:“就他们难受,我不难受吗?我就哭的没停过,我的眼睛都要瞎了。”   余秋点点头:“还真是有瞎的可能性,要看你后续怎么恢复了。”   她站起身,出检查室门的时候腿在颤抖,因为她脑海中的思绪,奔跑的实在太快了,她都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   对,角膜典型的树枝状图形改变,常常提示单纯疱疹性角膜炎。单纯疱疹病毒可以导致能引起人类角膜结膜炎、脑炎以及生殖系统感染和新生儿的感染。   其中单纯疱疹性脑炎,典型临床表现就有精神异常以及高热,孕妇感染单纯疱疹性病毒会增加流产以及死胎的风险。   余秋脑海中出现一行行资料:   单纯疱疹病毒最常侵犯大脑颞叶、额叶及边缘系统,导致脑组织出血性坏死及或变态反应性脑损害,又称为急性坏死性脑炎或出血性脑炎。   它是世界范围最多见的致死性散发性脑炎。国外本病发病率为 0.4~1/10 万,占所有病毒性脑炎的 20%~68%,国内没有统计学资料。   她早该想到的,高热以及精神异常,首先应该考虑的就是单纯疱疹性脑炎以其自身免疫性脑炎。   可是她还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因为她是妇产科大夫,因为病人怀孕流产了,所以她还是重复产科的常见病多发病出发,忽略了病人就诊最主要的原因是出现了异常精神症状。   “阿昔洛韦,先给阿昔洛韦经验性治疗。”余秋大声喊着护士。   护士茫然,指着检查室道:“里头这个吗?”   “我管她,她还没挂号呢,赶紧让她挂号去,所有的费用都必须得交,一个都不能少。”   余秋喘着出气,“我是说沈兰,考虑单纯疱疹性脑炎,赶紧上阿昔洛韦。”   ※※※※※※※※※※※※※※※※※※※※   不好意思,多写了点,迟到了。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12:42:09 所评章节:257   没良心不管妹妹的家伙我单方面宣布死翘翘定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5:43?   祸害遗千年   [投诉]   网友:软萌兔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12:34:23 所评章节:257   真是□□也活该o(?^`)o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5:28?   哈哈哈哈   [投诉]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11:13:46 所评章节:257   一家子狗血,可惜了妹妹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5:11?   造孽啊   [投诉]   网友:罗生门1942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11:09:33 所评章节:257   撒花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4:59?   ^_^   [投诉]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10:50:25 所评章节:257   不够看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4:48?   所以多写了点   [投诉]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9:19:27 所评章节:257   灵与肉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4:29?   有理想有追求   [投诉]   网友:萌萌的宣宣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9:19:20 所评章节:257   段鸡鸡的这家,换婚过来的女的和他哥哥都太狠毒了!最无辜的还是段鸡鸡的妹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4:15?   咳咳咳咳咳   [投诉]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8:59:21 所评章节:257   太狗血了吧哇哇哇大大的文真的看到飞起!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3:58?   咳咳咳   [投诉]   网友: U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8:23:02 所评章节:257   这沈家人折腾个啥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13:03:44?   穷折腾   [投诉]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7:58:19 所评章节:257   这几章确实好膈应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08:07:15   摸摸......   网友:雾霾里的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7:36:45 所评章节:257   狗血一波接一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08:07:09   天雷滚滚......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7:28:03 所评章节:256   真恶心啊,有皇位要继承啊,呵呵,活该断子绝孙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08:07:00   唉......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7:16:06 所评章节:257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08:06:43   ^_^......   网友:万年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5 07:02:04 所评章节:257   □□国神奇的传宗接代思想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5 08:06:37   真的很神奇......   网友:时光荏苒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1 发表时间:2019-09-25 06:43:53 所评章节:257   越来越精彩了!追的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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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进展虽然凶险,但单纯疱疹性脑炎并非无药可医,首选治疗药物是阿昔洛韦,也就是无环鸟苷。   经过无环鸟苷的积极治疗后,病人的愈后将极大改善, 后遗症造成的损害也会大大减轻。   当然这种治疗越早越好。   余秋甚至等不及天亮就给省工人医院打电话。   卫生院没有阿昔洛韦, 这也在她的预料之内。现在全国都缺医少药, 基层卫生院能用的药品更是少的可怜。   余秋拨电话号码的时候, 一个劲儿地诅咒自己,她知道大半夜的打扰人是件极为缺德的事。她要是值班医生护士, 估计杀了自己的心都有。然而她实在不敢等。   单纯疱疹性脑炎病情发展迅速, 如果不积极干预的话, 死亡率极高。   现在沈兰还在发着高烧, 情况越来越不妙,她真的不敢耽误,她怕等到明天早上, 事情就不能挽回了。毕竟就算电话打过去, 工人医院立刻发药, 等送到卫生院也要好几个小时。   接电话的护士小姐姐倒是脾气极好,虽然大半夜听到电话铃响吓得不轻,却还是耐心地听取了她的请求。   护士没听说过无环鸟苷,也不知道什么是阿昔洛韦,不过她可以帮忙问问药房,一旦找到药就给她回复。   余秋激动得不行,赶紧连连道谢。要不是隔着电话线实在不方便,她真想直接跟人家小姐姐一个么么哒。   她可爱死可爱的小姐姐啦。   何东胜在旁边看着她笑逐颜开的模样,忍不住也唇角往上翘:“这么高兴啊。”   余秋点头,眉飞色舞道:“那当然,我可是力挽狂澜。”   这种感觉有多爽,只有做大夫的人才懂。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从医更加容易获得成就感的职业了。   她兴冲冲地回到了病房,安慰沈兰:“你加油撑住,我已经给你请了专家,会有教授帮你治病的,到时候你就能好起来了。”   年轻的姑娘蔫蔫的,没有精神,眼睛沉得睁不开,却还是跟余秋道谢:“谢谢你,大夫,你真好。”   不知道为什么,余秋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个姑娘已经这样子了,她的父母居然还围着那个宝贝儿子团团转,谁都舍不得过来多看女儿一眼。   余秋觉得自己真贱啊,她居然给那个人开刀了,还帮他接上了命根子。   别说那台手术是王大夫主刀的,教授带着副主任医生开刀,难不成还要教授从头做到尾。   在手术台上,谁是年纪最高的那个人,谁就负最主要责任。   余秋摸了摸沈兰的脑袋:“你加油,咱们一块儿闯过这一关。”   沈兰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她现在又困又累脑袋又不舒服,她身上使不出任何劲来。   余秋非常担心她会从嗜睡进展为浅昏迷然后再发展到深昏迷,如果持续的时间久了,到时候她即使清醒,严重的脑部损害带来的后遗症也很可能会伴随她的一生。   她还这么年轻啊。   护士过来又给沈兰测体温,挂上去的药水跟物理降温联合作用下,年轻姑娘的体温终于降了一些,现在数值是39.5℃。   不过余秋有预感,她的体温很可能会再度飚起来。   护士劝了句已经要熬成兔子眼的余秋:“你就躺会儿吧,再这么熬下去,你的身体会垮的。”   余秋强打起精神:“我没事,我在这儿看着就行。对了,那个女的血压测了吗?”   虽然她放了一堆狠话,可人真在医院被打死了也是个大麻烦。而且说起来,那个小芳就是有再多的过错也罪不至死。   余秋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姑娘,要说她懦弱吧,她下起狠手来倒是挺干净利落的,可以说狠劲十足,就是脑袋瓜子有些不清爽,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   护士也皱了下眉头:“行吧,我去看看她。”   现在公安根本不敢放小芳下楼,生怕她人一下去,情绪激动的沈家人又要围过来动手。   这种群体性犯罪是最难阻止的,尤其还涉及到女方出轨,断了男方命根子的事。往前再数几十年,这种人就是被沉塘,官家都不会多嘴。   余秋只有些奇怪,她转头问何东胜:“怎么会有公安在呀?你还叫了公安?”   公安要过来,只能从县城走,他的速度可真是不慢啊。   何东胜摇摇头:“我没找。我就联系了民兵队。”   “是我喊的。”李伟民兴冲冲地跑上楼,满脸理所当然,“不是你说的吗?当医生的如果碰上刑事案件,那首先要做的就是报警,由公安同志来处理问题,免得到时候惹麻烦。我看你那会儿正忙我不上,所以就主动打电话了。嘿,他们可真是负责,这大晚的天动作还这么快。”   余秋看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再看看楼下那群还不肯散去的沈家人,只得点点头:“不错,继续保持。”   来个公安好啊,没有公安出面的话,民兵队都说不定要压不住沈家人了。   李伟民得意洋洋:“我可是将你的教诲全都放在心上的。怎么样,小秋大夫,我这个师弟不赖吧?”   余秋翻白眼,一点儿不给自己名义上的师弟留面子:“我很担心,我爸爸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就是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李伟民被他挤兑了也不生气,只好奇地往病房里头伸脑袋:“哎,我听说你已经搞清楚她是怎么回事了啊。”   他眼睛盯着烧得满脸通红的沈兰,感觉这姑娘真是可怜。   “那她是不是很快就能退烧了?”   余秋摇摇头,“现在还没药呢,我等着工人医院那边的消息。”   其实就是上了阿昔洛韦,也未必愈后良好,况且她也不敢肯定就是单纯疱疹性脑炎啊。   唉,要是有检测技术就好了,化验出来了对症用药,才更加有把握啊。   余秋忍不住悲观,疾病的事情瞬息万变,有太多的说不清楚了。有人感个冒就可以发展为心肌炎,甚至是爆发性心肌炎,直接没了命。听上去是多么不可思议呀。   李伟民摇头,开始批评自己的师姐:“我觉得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有一个坏毛病,悲观。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嘛,现在起码已经多了条路。”   何东胜也难得表示赞同李伟民的意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总是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余秋一口气还没叹完呢,压力就又过来了。   护士从检查室里头出来,表情有些凝重:“小秋啊,这人血压不太稳,我刚量的是测血压80/50mmHg,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余秋赶紧奔进检查室,原先一直昂着头,态度强硬的小芳现在看上去蔫不拉叽的,身体弓成了虾米,面色苍白,看上去颇为痛苦。   “怎么了?”余秋变了脸色,“你哪里不舒服?”   小芳紧紧咬着嘴巴,手捂在肚子上,死活不开口。   余秋赶紧让她平躺下来,好方便自己做体格检查。结果这姑娘死活不同意,也不说话。   余秋无比后悔刚才自己因为闹脾气,所以没有给小芳做全面体格检查,现在患者不配合有没有其他辅助检查设备,可真是要命。   “赶紧抽血,把术前的全套都上了,做好准备。”余秋招呼完护士之后,态度严肃地瞪着小芳,“我告诉你,你不配合的话,你会死在这里。而且你那个哥哥也不会过来看你一眼的。他要是真心里有你的话,你也不会被逼到直接动剪刀剪了你丈夫命根子的份上了。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别自己哄自己开心了。”   小芳眼睛闭得紧紧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掉下来。   余秋没有哄孩子的心,她现在要立刻完成腹部触诊,重点查看有没有腹腔内出血。   然而她运气实在是糟糕透了,小芳不仅有腹腔内出血,而且出血量相当可以,移动性浊音阳性提示腹腔内液体量已经达到了1000毫升以上。   还能说什么呢?赶紧上台剖腹探查吧,就这病情进展速度,汹涌澎湃,压根就不要幻想保守治疗的事了。   抢救床被推进手术室,余秋扯着嗓子喊家属,可惜小芳的家里人一个都不在。   余秋觉得这两家不应该结为亲家而是应当直接结拜,因为在卖姑娘这件事情上,他们实在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可以交流了。   小芳家里人难道不知道女儿回到沈家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吗?即便如此,他们照样默许了沈家人提出的圆房要求,使得两个家庭的悲剧进一步扩大。   “签字啊,赶紧找个人签字。”余秋要崩溃了。   在医院里头发生这种事,一定是行政总值班过来拍板,没有家属还没有领导做决定,给大夫10个胆子,余秋也不敢给人开刀啊。   手术永远存在各种各样的风险,到时候万一发生意外又或者即便手术极为成功,患者跟家属不满,能过来扯皮。   况且小芳现在的情况考虑脾破裂的可能性最大,这种汹涌的出血量要保住脾脏的概率实在不高。一旦切除了脾脏,等到手术结束以后,他们家来找她算账怎么办?   崩溃的是现在医院里头,默认级别最高的人就是余秋她自己。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惟她马首是瞻,卫生院院长偏偏熬了这么多天,感觉已经平稳下来了,今天带着老婆孩子回岳家吃饭了。   李伟民在旁边积极出主意:“找她爱人啊,她爱人不住在咱们卫生院吗?”   王大夫瞪眼,感觉这小子有点儿缺德。小芳她丈夫到底是怎么住院的,他们还不清楚吗?   这时候还去找那男的签字,真是想得出来。   没想到小秋大夫也跟着没下限了,她居然直接点头:“好主意,赶紧的,立刻去把字签了。我去做术前准备,你动作给我快点儿。”   李伟民立刻领命,抓着手术同意书就跑去签字了。   王大夫在旁边忧心忡忡:“你说,沈家人会不会揍死他?”   余秋在旁边意味深长:“早点挨揍不是坏事,做好思想准备,干这一行迟早要挨揍。”   王大夫顿时毛骨悚然。   何东胜在旁边摇摇头,任命地朝病房走:“我过去看一看。”   万一这帮人真动手的话,他好歹也帮着拦一拦。   余秋鼻孔里头喷气,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只甩着小辫子进手术室。   等到侯向群给人推了麻药,放倒了这倒霉姑娘,他们打开肚子一看,乖乖,里头果然已经血流成河。   还1000毫升呢,光看这架势就2000毫升不止。妈呀,这血到底是怎么出的?怎么动作这么快快。   余秋赶紧招呼上纱布,她得过滤了这些血再给小芳挂进去。就现在的状况,她也找不到人给这姑娘献血啊。   等到将腹腔内的血抽的差不多了,王大夫再探查小芳的腹腔,看到脾脏的时候,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刚好李伟民换好衣服上台观摩,见状立刻叫出了声:“我的妈呀,怎么跟血豆腐脑似的?还伴成了这样。”   余秋点头:“脾脏就是又脆又嫩。我估计她前头挨揍的时候,脾脏就已经受伤了,一直到现在情况才显出来。对了,字签到没有?”   李伟民立刻尾巴翘上天,自吹自擂起来:“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签不到字我好意思进来见你们吗?”   王大夫好奇起来:“你怎么跟他家说的呀?”   就算那个男的脑子不清白,好吧,他从来就没清白,愿意给剪掉他子孙根的妻子签字,他家里人也不会同意呀。   “你傻不傻?”李伟民嫌弃地看了眼王大夫,“这还不好说?人死了,谁去伺候那男的?必须得把人救活了,他们家的三代单传下半辈子才有人服侍。”   侯向群在旁边咂嘴:“哟,这会儿他们不担心这女的会直接会杀了他们家的三代单传?”   李伟民意味深长:“他们已经商讨出结果了。之所以会闹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们先前太惯着这个小芳了。以后多打几顿,打服气了,她就不敢再闹腾了。”   槽多无口,余秋冷笑:“真是好主意呀,说这话的男的估计是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总不能指望男男生子吧?说这话的女的怎么不自己直接上吊,死人最乖巧,从来不会作妖。”   李伟民缩了下脖子,赶紧转移话题:“那可要缝好长时间了。”   余秋直接瞪眼:“缝个屁呀,想都不要想,赶紧直接端了,不然他这条命就没希望了。”   李伟民还在旁边可惜:“真端了呀,她还这么年轻呢,怪可惜的。”   余秋皮笑肉不笑:“是活命重要还是想这些事情重要?等一会儿我端下来以后,你自己在旁边缝缝看,就知道脾脏究竟有多难缝合了。”   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她当然愿意试一试。可跟救命相比,保脾就没那么重要了。   王大夫也跟着惋惜:“那她以后的日子要够呛了。”   别看着医生说切脾轻描淡写一般,事实上脾脏也是有重要作用的。   脾脏具有储血、造血、滤血、破血、免疫调节、抗感染、抗肿瘤、内分泌等功能,切除脾脏对于人体免疫功能的损害尤其明显。   余秋叹了口气,说话声音懒洋洋的:“你俩别一唱一和的了,切是肯定要切的。我试试看能不能再给她做点儿补偿吧。”   侯向群来了精神:“怎么补偿?”   余秋示意他看:“这个脾脏的这边列严重的破裂,但这半边还是好的,可以用脾移植。”   李伟民琢磨了半天,反应过来:“这其实也是种断体移植,就是相当于切掉了一节手指头再把剩下的给重新接回去。”   余秋嗯了一声,吩咐侯向群帮忙拿9号针头,脾都切下来了,她现在要做的工作相当于清创。   将连接输液瓶的钝头9号针头插入脾动脉,进行低温灌注,直到脾静脉流出液清亮,这个切下来的脾就灌洗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她要将脾脏上破损的部分清除干净,一个合格的脾脏移植标本就制备成功了。   当然,这个合格要打引号,就现在简陋的条件,标本制备的成功度实在太难说了。   “这叫带血管蒂的自体脾组织移植术。一般有血管外科的医院才能开展。”   余秋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真是个棒槌,胆子大的吓死人,居然连这种级别的手术都敢做。   其实她还不如做全脾切除+自体脾组织片网膜囊内移植术,那可还有把握一些呢。   不过做都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毕竟这个手术只要做成功了,患者术后恢复情况会相当不错,重新移植回去的半个脾脏基本上可以完全替代原本脾脏的功能。   李伟民跟王大夫不知道手术究竟有多危险,他俩只兴致勃勃,感觉实在奇妙。   余秋看这两孩子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忍不住感慨无知是福年轻真好,永远无所畏惧。   年轻的确是个好东西,出了这么多血,做了这么大手术,小芳人还没有出手术室就清醒了过来。   余秋看着她仍旧苍白的脸,总算说了句话:“你好好撑着,你要是不为自己考虑的话,也不会有任何人替你做打算。你的手术同意书还是你丈夫签的。你被打成这样,你们家没有一个人伸头。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自己能听进去几句是你自己的事。”   病人被推回了病房,余秋叮嘱王大夫要加强抗凝治疗,然后自己往楼上去。   刚走到护士站,何东胜就从办公室里头出来,冲她摇摇头:“没有省工人医院也没有无环鸟苷。他们正在想办法咨询上海跟北京那边,看看有没有这种药。”   “不要找了。”余秋往上挥了下手,“省工人医院都没有的话,我估计目前国内没有。”   她不记得阿昔洛韦具体上市的年份,不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阿昔洛韦应该是先在欧美国家合成的。   按照国内现在的情况,这个年代从欧美国家引进新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护士急了起来:“那怎么办?没有要的话要怎么治病?这姑娘也太可怜了。”   “没要我们自己造。”余秋的心沉静下来,“我知道要怎样合成无环鸟苷,我们找药学实验室,自己做。”   接连两台手术给了她信心,就算是先前没有亲自操刀做过的手术,只要清楚每一个步骤严格按照手术学原则进行,那就可以开下去。   天底下的手术都有人第1个做呀。   同样的,制药也一样。   她上临床实习的时候,同宿舍的姑娘就是学药学的,那小姐姐当时做的一个课题正好是无环鸟苷中间体的合成。   至于为什么不合成现成的无环鸟苷,小姐姐表示是因为知识产权的限制。   余秋当时没仔细问,搞不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记得那些反应步骤。原因无他,小姐姐有一份打废了的资料被余秋拿过来垫着吃饭。   作为一个吃饭都不老实的人,她空不出手来玩手机,但完全不妨碍她盯着垫饭盒的纸从头看到尾。   偏偏,余秋的记忆力又很不错。   既然连医学技术都剽窃了,她现在还矫情什么其他的呢,新药也一并拿过来用吧。   看病吃药,大夫没有药,怎么给病人看病啊?   余秋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感觉自己的灵魂跟这个颜色差不多。她已经越来越没有下限可言了,她可真是恬不知耻啊。   “赶紧联系大学的药学实验室,我们得尽快把药做出来。”恬不知耻的小秋大夫直接发令,“沈兰撑不了多长时间。”   ※※※※※※※※※※※※※※※※※※※※   解释一下,阿金找到的资料显示阿昔洛韦于70年代在英国先出现,1982年在美国上市。也就是说1973年全世界市面上都没有这种商品药物。因为药物从合成出来,到做大量的临床试验,再到最后上市需要花费长达数10年的时间。   做新药真的非常难。药学人都是英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糖柚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925693 25瓶;秦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制药工厂搞起来   阿昔洛韦作为一种合成类药物, 制备途径自然不止一条。   几条主要的制备途径所需的原料以及制备流程, 余秋大概都知道,但是她不打算一一尝试, 再从中选取效率最高的那条。   原因很简单,即使知道了原料以及步骤,中间的具体细节照样极为考验人。比方说最适宜的反应温度是什么?合成原料最佳比例是多少?萃取合成物10应当选用什么溶剂?这些都要经过无数次实验才能得到结果。   余秋没这个时间, 她的病床上还躺着病人等她救命。既然都剽窃了, 那就抄个彻底吧,直接将她曾经的舍友小姐姐研究结果全部照搬过来。   用醋酐跟1,3-二氧戊环合成2-氧杂-1,4-丁二醇二乙酯,再与乙酰化后的鸟嘌呤反应制得双乙酰阿昔洛韦,产品在Na2CO3水溶液中水解得到目标产物阿昔洛韦。   李伟民光看余秋画化学反应方程式,就有种冲动赶紧告辞。   还说简单来着, 这大框框套小框框的他看的脑袋都疼, 更别说做出来了。   “闭嘴。”余秋瞪眼,“我没空跟你废话, 赶紧帮忙打下手干活。”   理想很丰满, 现实太骨感。余秋指望大学药学实验室能伸出援手。然而金教授亲自出马的结果就是争取帮他们弄来了原料, 要怎么做?得他们自己动手。   李伟民发挥了他江湖包打听的功力,出去转了一圈, 就收集回最新小道消息。医科大的药学实验室为什么不愿意接这个活?当然不是人家嫌事多钱少太烦人, 而是人家根本不愿意跟土法小药厂扯上关系。   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药, 要他们造出来连动物实验都不做就直接用在病人身上, 这是草菅人命。   他们没办法阻止土法上马的疯狂,但是他们可以做到不同流合污。   余秋苦笑,她也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荒唐。   假如是在2019年的省人医,她要听说情况极其危重的病人准备用江湖游医自制的药品救命,她也绝对会崩溃的。   这不要脸的江湖游医谋财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害命?   摸着良心说,这还真不是人家看不起人。   对于正儿八经的研究人员来讲,他们这帮赤脚医生跟江湖游医也差不离了,半瓶水晃荡,压根没多少医学知识偏生胆子极大,什么玩意儿都敢往人身上招呼。   甭拿余教授从来忽悠人,他们又不是红星公社的社员们,一个教授的头衔能够镇住半片江山。   就算这是个赫赫有名的妇产科教授又怎么样?隔行如隔山,医药可是两个不同的大方向。   再说这位余教授都脱离临床这么多年,他哪儿来的祖传秘方?居然他们这帮专门搞药学的都没听说过。   金教授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虽然现在很流行自制药,但毕竟用在人身上的东西还是得谨慎,尤其是出现精神异常状况的病人,用药更是要慎之又慎。   一个不小心,病人搞不好就没命的。   余教授没办法,只好又拉出了那位早就故去的朋友杜教授:“这事儿也就是你我才敢讲,方子是老杜留下来的。他到底从哪儿听来的,我说不清楚。   不过他说过,这个药他给病人用过,效果很好。当时那个病人已经意识不清楚一个礼拜,用了三天药,体温下降恢复正常,用到一个礼拜,人就能自己吃饭了,再用一个礼拜自行下床活动不受影响。”   余教授苦笑,“现在沈兰这姑娘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但凡有别的办法,谁愿意冒这个险?可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她继续这样下去呀。”   就跟余秋在收住沈兰入院的当天夜里预测的一样,这个姑娘后面频发抽搐,即使用上了丙种球蛋白激素的冲击疗法,体温控制仍旧不理想,患者现在处于浅昏迷状态,病情进行性加重。   金教授立刻噤了声,他也的确没有好办法,现在能用的手段都用了,通过检测脑积液,他也支持老余女儿的诊断,这的确是个病毒感染。   可是他们手上能用的药有限,效果真的不怎么样,目前治疗也是以支持为主,针对病毒的药物,都没有看出效果来。   说话的时候,楼下跑上来一对老夫妻,是沈家老两口。   余秋引着人往金教授方向走,嘴里头强调:“这可是从省城下来的教授,特地过来看你们的孩子的。”   沈老头立刻两眼放光,紧紧抓住了金教授的胳膊:“教授,你可得救救我儿子呀。”   金教授莫名其妙,沈兰不是个姑娘家吗?就算有的地方娇养小孩,把小子当成姑娘养,可是沈兰流过产啊,男的可没办法怀孕。   余秋登时冷笑出声:“和着你们的孩子,就一个儿子没姑娘?你们儿子还活着呢,你们姑娘躺在里头快死了!”   那先前一直哭哭啼啼的沈母又开始抹眼泪,拍着自己的大腿抱怨命苦:“教授哎,你赶紧看看我儿子吧。我姑娘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连我儿子也保不住啊。”   余秋真是槽多无口,亏她刚才还以为这老两口良心发现了,终于想起来得上楼看眼女儿。   结果闹了半天,还是为了他们的儿子。   金教授听了情况立刻摇头,他们的儿子属于外科疾病,他是搞神经内科的,帮不上忙。   余秋看这两人还要缠着金教授,不得不主动开口:“行了,我过去给你们看。这个手术还是我做的呢。”   老头老太见实在没办法喊动教授,只能勉为其难表示接受余秋的治疗。   昨天跪在地上求人的不知道是哪个,这会儿他们居然又开始挑三拣四起来。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要下楼的时候,她又问了句老两口:“你俩要不要进去看看你们姑娘?她现在最需要家人的支持。”   沈兰母亲踟蹰着想要抬脚,结果被她老伴一把拽住:“你干啥?你不管小顺呢?这把病气过到小顺身上可怎么办?”   余秋直接气笑了,抬高声音道:“医院里头的每个大夫,每个护士都过来陪护过你女儿。我们所有人身上都沾着病气。你们最好还是赶紧带着你们儿子转院吧,省得把病扩到他身上,我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沈老头这才不敢做妖。然而他不伸手拉着,他老伴也不敢进病房门,就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那小小的窗户玻璃往里头看了眼。   头发花白的女人一边看还一边掉眼泪:“兰兰啊,妈妈苦哦。”   余秋看着她涕泪齐下的模样,丝毫生不出任何同情怜悯的情绪。果然眼泪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尤其是这种鳄鱼的眼泪。   她拉着脸下楼去,怒气冲冲进了病房。   沈顺躺在床上,满脸惊恐,他的子孙根软哒哒的,被蛋蛋下面垫着的纱布撑成了一根旗杆,只可惜这旗杆肿的跟胡萝卜一样,而且还是冻坏了的胡萝卜。   他的脸皱成一团,又是那副可怜巴巴的苦相。   这个模样实在很值得人同情,奈何小秋大夫铁石心肠,居然完全不为所动。   她看了一眼,又戴上手套摸了摸,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放血。”   沈家老两口吓坏了,这哪能放血呢?血多金贵呀,10粒米才一滴血呢。   余秋冷笑:“10滴血才一滴精。你们儿子要是不这么迫不及待的释放,也不至于要出这样的血。不放血也可以,后面坏死烂掉了不要找我,找我也没办法。”   沈顺自己先吓到了,赶紧开口做了决断:“放血,大夫,你给我放血。”   他要是没了命根子,他还怎么活?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到底还是拿了手术刀,过来子孙根皮肤切开减张。刀子一划下去,渗血就慢慢地出来了,余秋一次性放了大约150毫升血。   沈家老两口在旁边看的心疼死了,仿佛刀子是割在他们自己身上。   余秋叹了口气,站起身出病房,到达病房门口的时候,她才冒了一句:“你们女儿出的血比他多多了。另外,你们两个都上来,既然你们不管你们女儿了,那就直接签字。后面要怎么治疗,你们也就别指手画脚了。”   这回沈家老两口倒是痛快的很,立刻跟着上楼签字画押。他们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全都按了大拇指印。   余秋收起他们的声明时,沈兰的母亲又开始抹眼泪:“大夫,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你们一定会治好我女儿的。”   余秋只觉得可笑,她感觉要论起疯,这老太太疯的才彻底。这就好比她把女儿卖了,还一个劲儿的强调,自己去送女儿去过荣华富贵的生活。   假如女儿过得不好,那也跟她没任何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老傻白甜一点也不甜,而是毒。   余秋拿了老两口的声明给金教授看:“教授到这一步了,除了我们,没人能管她,谁也不会管她。难道我们也撒手不管吗?”   余教授叹气:“老金,这个险可以冒一冒,就算是做错了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什么药都有第一个人用,就是用了千万次的药换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同样存在危险。”   金教授迟疑地点点头,算是勉强被余教授说服了。   其实他更多的是相信老杜,因为这家伙是个绝对的鬼才。什么样天马行空的主意他都能想出来,而且还敢做。   当初他们巡回医疗的时候,当地人患柳拐子病(大关节炎),两条腿弯曲着挤在一起,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炕上滚地上爬。   他们搞骨科的同行研究了半天,最后只能摇头叹气,太晚了,疾病发展到这一步,连剔除关节内部都做不到,完全没有处理办法。   结果老杜那家伙好了,他居然异想天开,表示可以试试看,术后恢复好的话,人就能拄着拐杖走路。   他是怎么做的呢?把病人一条病腿膝关节上下大骨头全都切了,将膝关节当成骨瘤弃之不用,再大小腿上下对齐,就跟处理完全骨折的病人一样上了不锈钢板和钉子,再打上石膏让它们长在一起。   这样一来动过手术的这条腿,以后就没有机会弯曲了,但正因为它始终是直的,所以病人能够支着拐杖走路。用不锈钢板和钉子给锔起来,打上石膏让它长直。患者有一条腿是直的,就能架个拐走路。   余秋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这位前辈还真是富有创造力,当真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没得说,以后这位杜前辈就是万年背锅侠。不管她再提出什么新的治疗检测手段,通通归结给杜教授。   人类历史上的疑似穿越者多了,还有人说王莽是彭加木穿越过去的呢。至于达芬奇,那简直就是盖了印章的穿越者,跑都不要想跑掉。   如果非要有人怀疑穿越,那这顶帽子还是杜教授替她戴着吧。只求杜教授的棺材板千万压住了。   金教授答应帮他们想办法,当天下午抵达卫生院的除了他们挖空心思搜刮来的原材料之外,还有位不苟言笑高师傅。   高师傅是药学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也是位老运动员,刚从五七干校回来没几个月。   他跟研究所的一个小领导关系不好,因为做事太过于一板一眼,平常在所里头人缘也不怎么样。   据说他们所里头开过年来安排再度下放干校的人员名单,压根不顾及他已经年近花甲而且因为长期下放劳动身体虚弱的厉害,最最重要的是,完全不管他明明已经下放劳动好几年的时间,居然在名单上又写了他的名字。   金教授去找人的时候,高师傅受不得单位的嫌弃,主动请缨下放去红星公社。   不是说要深入群众,不脱离劳动人民吗?那好,他就扎根在劳动人民当中了,积极为贫下中农服务。   有人愿意冒这个头,金教授又再三再四的拜托,负责管这件事情的同志同情高师傅一把年纪还倍受磋磨,就跟领导说了好话,将高师傅划过来了。   公社卫生院制药房的名义虽然不好听,但总比再让这老头子下田劳动来的强。那双抓实验试管的手再这么抓钉耙镰刀下去,就要失去准头了。   李伟民琢磨着不是味儿:“我觉得他们思想很有问题,这是在蔑视人民群众的智慧。卫生院制药室怎么了?卫生院制药室也是为人民服务的。”   现在哪个上点规模的卫生院没有自己的小药厂?就他们红星公社卫生院也有自己的制药室。   卫生院大夫跟各个大队的赤脚医生采集来的中药材就在这儿被炮制,然后用于解救人民群众的病痛。   假如没有这个制药室,红星公社好多社员同志都看不起病呢。因为自己采的中药材便宜呀。   余秋翻白眼:“嗯,富有智慧的人民群众,好好干活去。我告诉你,你要是把这事儿办砸了,我能让你生不如死。”   李伟民赶紧夹着腿逃跑,他感觉李红兵那小子说的不错,余秋这家伙就是扮猪吃老虎,实在太可怕了。简直就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一样,一分钟都不让人歇着。   余秋急得不行。   她不仅急着指望高师傅赶紧将她需要的阿昔洛韦合成出来,她更着急怎么才能够留住这个人才?   大神,你可千万别走,姐姐手上还有好些药等着你给我做出来呢。   说起来实在缺德,但现在高师傅的艰难处境对于红星公社卫生院,哦不,准确点儿讲,是对于余秋的海市蜃楼痴心妄语来说,绝对是重大利好消息。   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高级技术人才才有可能为她所用,帮着她先用娘们支撑起空中楼阁,后面再一点点的想办法充实底层,好正儿八经建造起医疗卫生事业的高楼大厦。   高师傅果然是高手。   他拿到余秋写的药品制造手册后根本连声招呼都不打,立刻开始改造卫生院的制药室。   他在角落里头开辟出一间小小的实验室,利用柜子隔出了一方自己的小天地。然后利用那些简陋到简直没办法入人眼的实验材料,开始了自己的操作。   不招人妒是庸才。   像高师傅这种沉默寡言到简直丧失语言功能,完全没有社交需求,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人,还要被人恶意针对,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工作能力太强大了,完全抢了领导的风头,让自我感觉良好的领导十分不痛快。不给他小鞋穿给谁穿?   高师傅调整了几次之后,第三天早上就拿出了余秋所需要的无环鸟苷。   余秋看着他双眼布满血色的样子,便知道这人从进入卫生院开始,就没合一下眼睛。   他像是憋着股气,拼命往前冲,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赌气,还是要让别人都看清楚了,他这双手是能够做出药来的。   余秋赶紧深深的对着高师傅鞠了一个躬:“大恩不言谢,高老师,我替病人感激你。我马上就给她把药用上去。”   用人不疑,像这样一丝不苟的老研究员,他们手里头出来的药品纯度差那么一点儿,他们的自尊心都吃不消。   无环鸟苷挂上去之后,没胆子睡觉的人变成了余秋。她几乎一天24小时守在沈兰身旁。   每次用药之前,余秋都要郑重其事地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三鞠躬,虔诚地拜一拜,只求各路路过的神仙帮个忙,千万可怜可怜病人,再顺便可怜可怜她。   天知道她现在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就凭她一张嘴说出来的药,刚从实验室拿出来,没有经过任何动物试验,就直接用在病人身上。   就算沈家人已经完全不管这个女儿,就算万一发生意外人没了也不会有谁找她算账,余秋照样惴惴不安。   妈呀,这可是一条命。   妈呀,这可是她的药学事业开端,要是这个病人好不了的话,以后她也别想奢求其他了,高师傅肯定不会再搭理她。   别以为那老头子走路悄无声息,她就听不见。高师傅可是一天三趟过来看病人的情况,似乎在后悔自己帮了个半桶水医生造出药来,结果谋害了病人的性命。   何东胜长久见不到人,赶紧又带的吃的喝的过来看自己的小女友。   他瞧见两眼鳏鳏的样子,就忍不住头疼:“她体温不是降下去了吗?病情明显在好转啊,你怎么还这样。”   挂了三天阿昔洛韦后,沈兰的体温便稳定了下来,光这一条就足够让士气振奋鼓舞了。   余秋愁眉苦脸的,依旧很抓狂,她真正想解决的问题,不是高热,而是患者的精神异常啊。   瞧瞧躺在病床上的沈兰还是那种没反应的样子,真是叫人心焦。   何东胜忍不住哭笑不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道理你应该比我懂才对呀。哪里有一口吃成胖子的,肯定都得慢慢来。”   说着,他拉余秋坐下,开始投喂自己的小女友,“吃点儿东西吧,你看看你,都着急上火了。”   余秋被拉着坐下,嘴里头多了个甘甜的果子,待到咬破了,那酸酸甜甜的滋味顿时弥漫口腔。她原本干涸不已的口腔黏膜瞬间充盈丰润的汁水。   哎哟喂,她多久没吃水果了?还是果子好吃啊。一口浆果吃完,余秋才后之后觉得想起来问:“这是什么呀?”   何东胜不由得笑了起来:“树莓果啊,我在山上看到的,长得真好。”   余秋立刻跳了起来,张嘴就要呸呸呸,然而她已经咽得够彻底,哪里能吐的出来?   何东胜奇怪:“你这是做什么?没毒的,可以吃。”   余秋哭丧着脸:“不能吃,我怎么能吃莓果,会走霉运的。”   当班的时候,别说什么树莓草莓蓝莓,所有带莓(梅)的水果一律不要碰。   笑什么笑年轻人,别以为姐姐这是封建迷信,这是气场问题好不好?你别不相信,等到你吃大亏的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班的气场很重要的,为什么有的人夜班,一夜到天亮平安无事,可以呼呼睡到交班。有的人却鸡飞狗跳,一夜战斗到天明?   这里头可有讲究了,没瞧见她在沈兰的床头柜上摆着鸿宝书吗?她就指望着鸿宝书光芒万丈,可以发挥不是佛经胜似佛经的功效,直接镇住了病魔。   其实她还想去请道符,就跟他们省人医的产房门口一样,那扇大门就贴着他们科主任特地从本城最有名的寺庙求来的送子观音的符,好保母子平安。   唉,可是现在和尚尼姑停止营业,都去搞革命促生产了,反而荒废了自己的本来职业——画符。   其实她还想在病房里头摆个龙门阵的,4个苹果加8根香蕉。赫赫有名的四平八稳阵,也不是从来都不发挥功效。   然而现在市面上水果是绝对的稀缺紧俏货,愣是没给余秋发挥所学的机会。   年轻的生产队长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要笑疯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友,平常那么正经的一个人,这会儿居然如此之搞笑。   余秋又开始怒气冲冲地瞪他。   生产队长的求生欲上线,赶紧清清嗓子,假装十分赞同的模样:“对对对,我们齐心协力肝跟病魔作斗争,瘟神也要被吓跑的。”   余秋矜持地鼻孔里头喷出口气,扭过脑袋不吭声。   何东胜笑容满面,又从他的叮当猫口袋里摸出包栗子,笑着剥了壳放到女友的口中:“那咱们吃这个,大吉大利。”   余秋眉飞色舞,感觉自己的小男友实在太上道了。哎哟,姐姐怎么瞧着你这么可人呢?果然是貌美又贤淑。   这红扑扑的小脸蛋,这粉嫩嫩的小嘴唇,这亮晶晶的大眼睛,这美滋滋的小模样,真是香甜可口啊。   姐姐真想一口吞下去。   小情侣正要亲亲热热的一块儿吃栗子,大白天的就闯进个大灯泡。   李伟民毫无眼力劲儿可言,他欢天喜地地冲进病房里,瞧见余秋就是一个大大的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魔爪,一把抓起柜子上摆着的红莓果:“哎呀,何队长,我要怎么夸奖你呢?你可真是及时雨啊,我正渴死了。”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她的治疗团队成员就一口气干掉了半袋子红莓。   小秋大夫内心是崩溃的,完蛋了,霉上加霉。   李伟民看她脸立刻挂下来的样子,生怕余秋会逼着自己把吃下来的东西全吐出来,这人尤其护食。   他赶紧装模作样地关心沈兰的情况:“哎呀,姑娘,你还是没反应啊。来,那大哥我跟你说个欢喜的事情,让你高兴高兴,说不定你马上就好了。”   病床上的沈兰毫无反应,压根不搭理他。   床边的余秋也冲着李伟民翻白眼,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然而具有自high精神的人压根不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关注,李伟民还是欢天喜地的说了下去:“你们知道小芳她那哥哥田卫国,上哪儿去了吗?”   余秋冷笑:“去哪儿不知道,没去哪儿我倒可以打包票,反正没来过卫生院。”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孬种,不管是流产疯癫的妻子,还是大出血九死一生的情人妹妹,他都没伸回头影子,男人渣到这境界的,还真是不多见。   跟他一比起来,2019年,老婆情人阴差阳错都聚集在省人医高危产科生孩子的小老板,简直就是情圣了。   最起码的,人家还能冒着双边挨揍的风险,坚持风雨无阻,雨露均沾,天天都跑过来看自己同父异母的孩子跟孩子的娘。   谁说富人一定比穷人更渣?这要什么没什么的人渣起来更加没下限。   李伟民眉飞色舞,一张脸上的眼睛眉毛加所有的面部肌肉都活泼的不得了:“抓起来了,他犯了流氓罪,被抓起来丢大牢啦!”   余秋惊讶不已:“真抓起来了?”   流氓罪她听说过,也算是时代特色,但这种案子,向来是民不告官不纠,毕竟是人家被笼里头的事情,难不成这回沈家人硬气了,直接将人捅去了公安局?   “嗐,指望他们啊,指望他们就是指望个屁。”   李伟民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是公安同志英明神武,调查大毒草银秽书刊的时候顺便把他给端了,他就是大毒草的源头,那本书是他抄的。”   余秋还反应不过来,什么银秽书刊抄的。   李伟民急了:“《少女之心》啊!就是上次那个小鸡鸡又崩了的家伙。他女朋友跟他家好像因为彩礼的问题闹翻了,他女朋友就去举报他看黄.色书籍。结果一查一串子,咱们半个公社都沦陷啦!”   他拍着大腿摇头晃脑,朝余秋跟何东胜挤眉弄眼,“你们不知道,这个年啊,好多人就在家里头吃了顿年夜饭,就被抓走了。”   公安同志一调查,哎哟喂,不得了,这大毒草实在是贻害甚广。这手超大毒草的青年,居然丧心病狂,出轨出到自己妹妹头上,大年夜的就跟妹妹滚到了一起,居然最后还闹到了医院里。   这还有悬念吗?自然是大毒草危害重大,手抄者难辞其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流氓,必须得马上关进大牢。   余秋惊呆了,还有这种骚操作?这也太神奇了吧。   李伟民得意洋洋:“这又不是旧社会,还能由着他胡来,我们新社会一定会惩罚这种不要脸的人。”   余秋翻白眼:“得了吧,要是旧社会,说不定已经浸猪笼了。”   李伟民则喜不胜喜,眉飞色舞地跟沈兰邀功:“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头大大的畅快了?”   沈兰突然间伸出手,抓起桌上的树莓果就往自己口中塞,嘴里头嘟囔着含混不清的字眼:“吃。”   李伟民欢天喜地,立刻炫耀:“看看看,我就说,一听到这好消息,她就能好了吧。”   余秋看着沈兰吃的满嘴都是鲜红的果汁,真是恨不得拍死李伟民。   夭寿哦,这臭小子怎么能给沈兰吃莓果呢?这是要走霉运的。   ※※※※※※※※※※※※※※※※※※※※   解释一下,文中提到的那个刘拐子病手术方案来自于传奇的赤脚医生孙立哲。   另外合成阿昔洛韦的方案来自于《阿昔洛韦的合成工艺改进》   浙江工业大学,绿色制药技术与装备教育部重点实验室 | 李坚军 鞠金军 蒲通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6790768 10瓶;爱吃猫的鱼 5瓶;taylor、万年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给秀秀找师傅   过了正月十五, 红星公社被县公安局抓走的准流氓们终于获准释放回公社。   他们在经历了持续一个礼拜的思想教育之后, 县革委会主任发了话,呸!一个个不学好的崽子们, 哪来的滚哪儿去,甭想占国家便宜。   不劳动还想吃牢饭?想得美,以为谁都有资格吃牢饭饭吗?都通通回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于是一帮私底下传阅《少女之心》的准犯罪分子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公社民兵队报道。   早请示晚汇报, 一天都不带落下, 还要站在院子里头大声念语录。用主席思想来荡涤他们肮脏的灵魂。   呵,原本每过正月十五,街上的年味就会迅速淡下去。家家户户都收拾起闲散的身子,忙着干活,市面上不复过年时节的热闹。   这下子好了,不要脸的臭流氓们放了出来,整个公社比过年还喜庆。   除了街面上的人家, 底下各个大队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全都过来辨认流氓, 生怕这些思想遭受了严重污染的臭流氓们,将来有一天会将毒手伸向自己。   余秋真心觉得单身狗们不容易。一没有正常的性教育途径, 二没有解决个人生理欲望的出路。估计除了自我阉割之外, 实在没有保持纯洁的好办法了。   看黄.书那是耍流氓, 没伴侣骚扰异性那更是流氓中的流氓,就算两情相悦约一把解决彼此的生理需求, 那个绝对是流氓中的战斗机, 男流氓带着女流氓。   不过再想想到了2019年国内依然没有影视文学作品分级制度, 脖子以下全是框框框404, 同样性教育忌讳莫深,人生体会全靠自我领悟,只能说单身狗几十年如一日,还是没人权。   瞧瞧大姑娘小媳妇们唾沫横飞,隔着铁门跟围墙都要远远地吐一口唾沫,余秋真心觉得被抓到看小黄.文的年轻人们真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假如能够选择的话,这帮家伙说不定更愿意自己被关起来,就算蹲大牢,也比这样被公开处刑来的强。   “说什么鬼话呢?”   李伟民觉得小秋大夫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被广大社员同志们围观算什么,所谓法不责众,要是就抓了两三个人,他们被放出来后的日子肯定难过,但现在一逮就是好几十号,打击面如此之广,压根就不算事了。   就那位因为没有谈拢彩礼钱被未婚妻家里头举报看黄.书的倒霉家伙,现在两家人已经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论婚事了。等出了正月,他们就要请大家伙儿喝喜酒,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喜事呢。   李伟民语重心长:“同样的力道下来,分摊到的压强自然就小了。人多力量大,就是体现在这种事情上的。”   余秋无比惊讶:“你还知道压强啊?”   李伟民跳脚,挺起胸膛强调:“我好歹也是上过中学的人,我学过物理的,我怎么就不知道压强了?”   余秋干笑,主要是李伟民同学在她心中不学无术的形象,实在太过于根深蒂固了,基本上已经跟李红兵不上相下,实在没有可打性。   她赶紧转移话题:“田卫国呢,他怎么不来民兵队受训?这会儿他倒是要脸了,不好意思在大家伙儿面前亮亮相?”   嗐,就他那样的,亮得还不够彻底吗?   大年夜里头跟自己妹妹搞在一块儿光着身子被抬到卫生院,估计此后几十年,他都是红星公社的传奇。   李伟民看余秋像看怪物似的:“他怎么可能放回来,他的情况跟他们又不一样。”   准犯罪分子们虽然思想被污染了,但好歹还没有正儿八经实施犯罪,可田卫国,那可是正儿八经动了真枪,全公社的人民群众都可以作证的。放他回来,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蹲大牢啦!”李伟民言简意赅,“他受了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蛊惑,强女干妇女,证据确凿,已经蹲大牢了。”   余秋目瞪口呆,这不能吧?这最多就是个通女干,要往强女干头上靠,实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李伟民理所当然:“他都睡了人家老婆了,那当然只能是强女干。而且那可是他妹妹,性质更加恶劣。”   余秋怀疑李伟民在胡说八道,然而又过了一个礼拜,沈兰都很简单回答医生护士的提问,也能够跟人说话了,田卫国还是不见踪影。   看样子,传言是真的,他的确蹲了大牢。   听说田家老两口干了一架,田家老太太出现在医院的时候半边脸肿得老高,抓着田芳的手一个劲儿抱怨自己命苦。   现在外头已经有风言风语,说田卫国其实是田老头的私生子,所以田家才这么护着他。   结果立刻有人反驳,明明田家最惯田卫国的是田母,其实这对表面上的义母子早就搞在一起了。   嘿,别不信啊,连妹妹都能搞上手,何况半老徐娘呢。   这就是母女一块端了,哪块肉都不放过。   余秋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感觉她可以跟沈兰的母亲义结金兰。   在做一个哭哭啼啼的软弱的坏人方面,她俩实在可以躺在一张床上聊个三天三夜都不怕没话题。   坑起女儿来,一个比一个心黑手狠,等到坑完了女儿,女儿被害的都奄奄一息了,她们还有脸跑过来当着女儿的面哭哭啼啼,感觉自己受尽了天底下的委屈。   老实说,那嘴脸丑陋的,一个巴掌上去,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只可惜呀,这一回他俩哭的都没啥作用。   沈兰这边,年轻的姑娘虽然已经神智恢复清醒,但是她的记忆力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她压根就不认识自己家里人,而且智力也明显受损,计算能力直接退回学前班水平。后面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那可真不好说。   没看到二妮到现在就跟二丫大宝差不多,几人还成了好朋友吗?   至于个性颇为强烈的田芳,因为术后应用抗凝剂预防血栓,她回到病房第二天早上查房,就被发现了内出血迹象,后来调整了肝素用量,情况才逐渐稳定下来,没有经历二进宫再度切掉好不容易补上去的半边脾脏。   所以她家老母亲对着她哭哭啼啼的时候,失血过多的年轻女人只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病房的屋顶,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过程中,沈家发过几回难,数次想要将她从病床上拽起来,勒令她去伺候她男人。   后来还是余秋发了火,警告说他家如果再这样就立刻出院,她也不管沈顺的命根子恢复情况了。   沈家人这才不敢多啰嗦。   儿子的命根子能肿第一回就能肿第二回,现在命根子在人家手上,他们不得不闭上嘴巴,吃下这个哑巴亏。   沈家老头恨恨地发誓,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着,等后面他们儿子长好了,看他们还受不受这个窝囊气。   结果人真是不能犯口业,说出去的话大概都有所谓的念力,搞不好就会反噬。   沈家老头刚放的狠话,他儿子的命根子就出现了问题,原先一直长得好好的,眼看着就要愈合了,突然间靠近肚子那块子孙根的皮肤颜色就不对劲了,上头还出现了一个小洞。   这下子沈家老两口可真是吓坏了,老太一直在咒骂老头子,就是他那张碎嘴害的。   人家当大夫的没两把神通怎么干得下去?说不定他这边发话,那头人家待在楼上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嘴巴痛快了,儿子受罪了,这要是真烂了的话,要儿子怎么活下去?   沈老头没办法,只是好陪着老脸又上楼去,再三再四央求余秋帮忙去看看。   为了表达他求医的诚意,他还特地去病房看了回大逆不道的女儿。结果沈兰根本不认识他。   年轻姑娘看见个陌生男人进来,吓得大叫,一个劲儿要赶他走。   沈老头气得够呛,感觉这个姑娘真是白养了,很不像话。   余秋在旁边皮笑肉不笑:“怎么能说白养了,不是已经被你卖过一回了。怎么着,你还打算卖第二趟?但我估计没希望了,县革委会主任已经发过话,以后沈兰就留在手工合作社工作,跟其他脑炎愈后的患者一块儿工作一块儿进步。”   老头急了:“这是我姑娘,我们家又不是死光了,用不着公家帮忙做这个主。”   “你们不是说了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现在田家没意见,你们要是有意见的话,自己去县城里头说。”   余秋微笑,“不过你们要做主的话,就得做从头到尾的主。沈兰的医药费,你们得全掏。”   余秋可不敢将沈兰再交给这对父母,人是没有下限的生物。别看沈兰现在智力受损,但凡还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就都有买卖市场。   在妇产科干久了,脏事儿余秋见多了。   还有人不知道是买还是拐了个脑瘫女人生孩子,大肚子临盆就往医院一丢,一分钱不掏不说,等孩子生下来了立刻抱走卖钱。   同一个人,余秋在妇产科呆了六年就见过三四回,报警警察都管不了。   现在沈顺这样,跟田芳过下去的几率微乎其微。沈家人还要传宗接代,他家就得再掏彩礼钱。   没钱怎么办?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女儿换给不到老婆的老光棍?   沈老头急了:“这怎么行呀?姑娘都嫁出去了,是他们家的人,应该他们家找大队报销。”   到现在,他们儿子的医药费还让老两口头痛呢。   大队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受伤,而是冤有头债有主,谁动手剪的谁掏这个钱。   不然的话,以后两口子打架全都动刀,完了国家救好了人好吃好睡养好了,大队还要掏腰包,那从今往后大家伙儿也别干别的了,天天打架得了。   沈老头虽然当着家人跟医生的面还挺强硬,对着大队干部却是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能铩羽而归。   到现在沈家跟田家就医药费的问题还在扯皮。   田家人认为既然女儿已经嫁过去了,那就是他们小两口的私事,有什么事情都不应该娘家掏这个钱。   沈家人认定,这就是田家女儿造的孽,田家就是扒了房子砸锅卖铁,也必须得掏这个钱。   余秋摇头:“那我管不了,你这钱交不上来我们哪儿来的钱出去买药?药都买不上,我们怎么给你儿子看病?反正你们自己想办法,什么时候想好了办法,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到底是儿子重要,沈老头不敢再要求主持女儿以后的人生,捏着鼻子同意了县革委会主任的决定。   至于他们儿子的医药费,那就只能把家里头的那辆板车跟一群鸡鸭都卖了,这才凑出了300块钱。   李伟民觉得这老头实在太笨,在旁边积极帮忙出主意:“不够的钱你们不会想办法找你们亲家出吗?不拿女儿说事,就说他们儿子。现在他们儿子不是强女干蹲大牢嘛,你就说你这边可以帮忙作证,不是强女干,是通女干。那判的刑不就不一样了吗?”   老头跳脚:“他就是强女干,那一家子都臭不要脸。”   李伟民实在觉得这家伙是烂泥糊不上墙,怎么说跟怎么做不是两回事吗?先把钱要到手才是真的呀。   一开始看着田家兄妹都在沈家过年,他们还以为沈老头有多厉害呢。   合着田卫国那家伙就是为了方便睡了妹妹,这才主动愿意陪妻子上沈家的门。   沈老头恍然大悟,感觉茅塞顿开,立刻急吼吼地跑去找田家人说话了。   余秋白了眼李伟民:“你小子够可以的啊,什么招都能想到。”   这种家伙摆在急诊,哦不,摆在2019年国内哪家医院那都是妥妥的人才。所有科室全都鼓掌欢迎。   谁让中国的医护人员还承担着医疗工作以外的一项重要责任,那就是催费。医患关系不和谐,不要矛盾就在催费。   明明那催来的钱也不落到医生护士自己口袋里,催不上来逃费了,扣全科室跟主管医生的钱倒有可能;结果这个最得罪人又跟医疗工作毫无关系的任务硬是压在医生护士头上。   李伟民生怕余秋再说他,赶紧强调自己良苦用心:“我这可是为了田芳的后续治疗做打算,他们家到今天为止也没交一分钱啊。”   法不责众,当时沈家人群殴田芳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就连抱小孩的妇女都要上去踹两脚,也不怕吓到了怀里头的孩子。   结果把人打出好歹要掏钱治病了,所有人跑的比兔子还快,谁都不承认自己朝田芳下过手。   公安在那里软磨硬泡,各种好话歹话说尽,也没有任何人愿意伸这个头。   李伟民在旁边叹气:“人都已经开过刀了,咱们总不能不管吧。那当然得想办法把钱要过来。”   至于费用交了以后到底算在头谁头上,那还不是他们自己内部操作的事?   余秋看着他快飞上天的眉毛,忍不住摇头:“行了,别废话,赶紧准备手术吧。”   这好歹也是他们红星公社卫生院做的第一例子孙根再植术,这都已经撑过半个多月了,眼看胜利在望,总不能真让它烂掉了。   李伟民好奇:“这要怎么手术呀?他这边皮肤都坏死了呀。”   “植皮。”余秋言简意赅,“把他大腿内侧的皮肤移植上去,做植皮手术。”   她拍着李伟民的肩膀安慰了句目瞪口呆的小李大夫:“莫慌,你别怕,你以后就是鸡鸡没了,我也有办法给你再造出来。”   李伟民吓得两条腿并得死紧,恨不得一弹三尺远。妈呀,余秋这家伙也太可怕了,怎么能把这种事情也挂在嘴上说呢。   他就奇了怪了,何队长难道没发现这个赤脚医生很可怕吗?为什么他们在一起永远都有说有笑的?   余秋嫌弃地瞪了眼李伟民,小同志,想做外科大夫的话,这个心理素质可不行啊。   她转过头,碰上秀秀拎着保温桶进医院大门。   小姑娘看到余秋就是笑:“小秋姐,东胜哥哥忙,托我帮你带吃的。我老太要我跟你讲,今儿是咱们杨树湾的大日子,你可别忘了回去。”   说着她将保温桶塞给余秋,还冲赤脚医生眨眨眼睛,“我看到了,我何婶婶做的腊肉饭,可香了。”   余秋大方地邀请:“那你跟我一块儿吃,反正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秀秀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要,你自己吃。”   说着小姑娘害羞的一笑,扭过头就要走。   高师傅刚好从公共厕所出来,见到余秋,他只简单的一点头。   余秋瞧着他,立刻心念一动,赶紧打招呼:“高师傅,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她伸手拉住准备去供销社买东西的秀秀,扶着人的肩膀站在自己旁边,眼睛看着高师傅:“高师傅,我知道这些天你为难了,你手边一直没有个能帮衬的人。”   过了正月十五,学校就开课了,李伟民又开始了自己的余教授助理生涯,他简单的实验室打杂生活立刻宣告段落。   制备药品这种事情相当耗费精神,一个反应就要花费好几个小时甚至几天的时间,光高师傅一个人熬着肯定吃不消,余秋决定给他找个助理。   她将秀秀稍稍往前推了推,郑重其事地推荐:“高师傅,这丫头虽然年纪小,但是脑袋瓜子灵活而且做事极为认真。只要是你交代的事情,她肯定一板一眼分毫不差地给你完成。”   秀秀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地抓住了余秋的手。她心里头发慌,小秋大夫这是在给她找师傅吗?   余秋安抚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她的确打算给秀秀找个师傅,正儿八经的学习专业技术。   这丫头性子文静坐得住,是个搞技术的好苗子。   现在陆师傅他们都已经收了徒弟,但真正认的基本都是男孩子,因为无论搞土建还是搞机械,男生的确具备优势。   余秋就琢磨着给秀秀她们这帮丫头也找师傅,小班化教学,实践与理论相结合,这样成长的快。   她拼命地冲高师傅笑,简直恨不得摇尾巴:“高师傅,我知道我们这儿做事不正规,但没办法,一个是条件有限另一个就是也没有人正正经经地教过我们这些,我们自己织好土法上来。我也知道,想把事情做好了,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得按照正规套路来。但我们现在缺乏人手,只能麻烦高师傅您多带带了。”   高师傅侧过脸看了眼秀秀,又让她伸出手来给自己瞧,最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就先跟着看看吧。”   余秋大喜过望,赶紧让秀秀给高师傅磕头。   这招虽然土,但是现在的人好像还挺认的。   秀秀懵懵懂懂的,却还是听话的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高师傅侧了下身子,然后领着小丫头去他的实验室了。   李伟民在旁边回过神,侧着脑袋问余秋,满脸疑惑:“你说,我是不是欠余教授个磕头啊。”   不行,他有危机感了。现在余秋什么人都拉过来,万一到时候她给余教授拉个更厉害的徒弟怎么办?   他得赶紧磕了这个头,坐实了他教授徒弟的身份。   余秋翻白眼:“你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干活才是真的。”   李伟民还想哭诉自己的委屈呢,护士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满脸焦急:“你们看到田芳了吗?”   因为术后出血恢复不好,田芳一直在医院住着没出院。余秋还打算后面金教授来的时候让他帮忙带人上去查看腹部超声,看看脾脏的恢复情况。   也就是这个礼拜,这姑娘才下床自己活动,在此之前无论医生护士怎么说她都躺着不动弹。   早上护士要给她量体温,没见到人。护士以为她出去溜达了,也就没多在意。结果都到现在了,还是不见这姑娘回来。   护士慌了,开始满卫生院的找人。   门口看门的老头颇为惊讶:“不是你们让她出院的吗?我早上瞧见她的时候,我还觉得这姑娘太可怜了。不管怎么样,家里头都该来个人接啊。”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让田芳出院。   余秋咬牙切齿,合着这姑娘欠费逃逸啊。   李伟民在旁边咋舌:“妈呀,那她可是畏罪潜逃啊,她还咬掉她男人的命根子呢。”   乖乖这下子罪行可大了。   护士迟疑:“你们说她这跑出去,该不会是为她哥哥作证去了吧?”   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这兄妹俩是通女干,不是强的。   余秋瞪大了眼睛:“我管她去做什么呢,想办法把医药费给我讨回头才是真的。”   麻蛋,她累死累活的,凭什么还要倒贴钱啊?   ※※※※※※※※※※※※※※※※※※※※   无语,上一章一直待高审,我连改都不能改。修改版在里头加了一个小细节,沈兰的哥哥术后子孙根肿胀切开放血。   本来想等待高审结束,把修改版贴上去再贴这章,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只好先把这章贴上来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2336333 20瓶;rrofhz 15瓶;芃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天才小伙伴   余秋真是快要怄疯了。   她下班上船回杨树湾的时候, 还咬牙切齿。   这笔医药费她讨不回头,她以后就不穿这个白大褂了。   哪里能这样,太过分了,一声招呼不打, 说跑就跑。   可怜他们辛辛苦苦为她忙前忙后,花费了多少心血, 这姑娘居然还不争气,不顾自己大病初愈身体虚弱, 都还没有售后复查, 竟然跑掉了。   而且很有可能是为了那个渣男跑掉的。   余秋真是恨铁不成钢,感觉这姑娘实在太立不起来了。   秀秀在旁边小声安慰她:“小秋姐,没关系的,伟民哥不是说可以扣他们生产队的工分, 把账还回头吗?”   余秋一听到扣生产队工分这几个字, 顿时连牙龈都要上火了。   她恨呢,恨得厉害。这主意还是她想出来的, 可惜就没实行成功过。   上一个欠费逃逸的病人是黄莺, 结果两口子偷吃人家的菜直接丢了性命, 还讨什么债呀。   说到底还是穷。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穷到一定的份上就顾不上许多了。   要是挣钱的门路多了,口袋充实,人拉下这张脸, 不管不顾的概率就会降低。   当然, 也有死不要脸的家伙。这种事情晚上急诊最有发言权。   一堆老爷儿们喝高了, 吆五喝六地领着他们的朋友上医院,一个比一个大爷,恨不得直接拿刀指着医生赶紧伺候他们喝高的朋友。   等到人缓过来了,这帮大爷又扬长而去。缴费这种事情,不存在的。再看看他们来时开的车,呵,就没有一辆低于50万以下的。   单让大家伙儿挣钱还不行,做事不能凭借自觉性,一定要有规章制度,必须得执行。   余秋琢磨来琢磨去,这医院还是得有当家过日子的人。   搞技术她勉勉强强,算是有那么点儿天赋可以硬着头皮凑合着上。   可要论起综合统筹,如何让医院运转下去,靠她真不行。她没那个心思。   用他们妇产科护士长的话来说,指望这帮医生当家过日子,大家伙儿得集体喝西北风,完全没有开源节流的意识。   余秋琢磨来琢磨去,将手上能用的人全都翻了个遍。   卫生院现在还好,反正已经自成体系。就连这回病人逃费,反正最后账也记不到她头上来。   可等到杨树湾的医院建起来,那相关人员可必须得配套,医院单凭医生护士是没办法运转下去的。   余教授的性子可真不像产科大夫。他慢条斯理地安慰自己名义上的女儿:“不着急慢慢来,船到桥头自然直。梧桐树都种起来了,金凤凰自然也就被吸引来了。”   余秋可不比他一蓑烟雨任平生,风轻云淡。   她犯愁啊,要培养的人才实在太多了,哪儿哪儿都缺人。   她努力回想医院每年招聘都需要哪些岗位哪些人,然后在脑海中罗列出张名单。   天啦,先划掉行政后勤人员,单是医技这一块,她就完全没有人可以用啊。   辅助科室的作用超乎想象,没有影像科以及检验科的支持,临床医疗工作开展起来,真是困难重重。   余秋摸着下巴心里头直嘀咕,不行,她还得想办法找人过来。最起码的,得有人给她带出能用的医技人员。   船靠了岸,三人先回知青点,然后跟大部队会合,一块儿前往祠堂。   杨树湾所谓的大事是祭祖。平时按道理说,正常情况都是大年三十或者正月初一祭祖,有的地方会选择正月十五。   可现在都已经正月二十四了,选在今天祭祖其实有点儿不伦不类。   余秋更觉得奇怪,现在还能祭祖吗?破四旧的时候没有把杨树湾的祠堂给砸了,实在是因为杨树湾人的革命热情太低,当时公社的□□们又忙着去参加串联,才给了祠堂苟且偷生的机会。   结果杨树湾人一点儿也不低调,居然还敢在祠堂里头祭祖,而且不是偷偷摸摸的,居然就这样光明正大。   余秋也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个时代了。似乎无论怎样的政策,老百姓都有自己的应对策略。人民是水,水看似柔软却又变幻莫测,能够包容一切。   三人还没走到知青点门口,余秋就听到了田雨的声音。小田老师正在跟人说什么,一直哈哈大笑,听着无比畅快。   余秋顿时激动了,哎呀,他们家小田可算回来。   秀秀在旁边细声细气:“小田姐已经回来好几天啦,我们都上了有一个礼拜的课了。”   余秋嘿嘿干笑。她上次回来还是元宵节,连着干了三大碗汤圆,搞得何东胜后面都不敢给她吃,生怕她胃吃不消。   “对了,你东胜哥人呢?”余秋好奇,她家小男友居然没过来接人。   秀秀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何婶婶也说成天见不到他人。”   余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女儿,意有所指:“小伙子要多忙事业,不能成天就拘在家里头。”   余秋呲牙咧嘴,赶紧一路小跑,大声喊着:“田雨!”   小田老师听到声音立刻冲出来,不满地跺脚:“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呀?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呢。”   余秋看着田雨就笑,伸手揪揪她的小脸蛋:“哎呀,我还以为我们家小田雨一回来就会看我去呢。”   “哎呀,太多事情了,根本顾不上。”田雨眉头皱得死紧,“我感觉我们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现在做的又太少了。”   胡杨在旁边笑:“回来啦,你先换了衣服我们去祠堂吃饭,回头再跟你仔细讲如何加工兔子毛的问题。”   田雨瞪眼:“跟小秋说这个做什么?何队长不是讲了嘛,这事儿我们自己做就行,小秋现在都忙死了。”   胡杨立刻识相地闭上嘴巴,什么话都不敢讲。   余秋急死了:“说说说,我不参与,你们好歹让我过过耳瘾嘛。”   胡杨这才笑起来:“你说要加工兔毛,我还真听了一耳朵。咱们国家兔毛不是主要出口吗?嘿,人家只要特级毛跟一级毛,二级毛能出去的都少,三四级的毛更不用说,根本没人要,所以积压了不少货呢。”   秀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国家不是吃了大亏吗?三四级的毛,也是国家花钱收回去的呢。”   余秋听的满脸大写的囧字,感觉现在的娃儿思想觉悟真高,居然会替国家犯愁。   胡杨老气横秋:“那是自然啊,即使是三四级的兔毛,也是广大社员同志们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呢。国家怎么愿意糟蹋社员的心血,现在就设立了课题组,集中精力开发三四级兔毛作为珍贵的纺织原料,生产中高档的兔毛制品。”   他眉飞色舞,“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拿着布票去买兔毛大衣了。”   余秋点头,这个可以有,想想她花了6900买的兔毛大衣,丑归丑了点,暖和倒是很暖和。   如果这种层面的信息并不是她需要的,她言简意赅三个字:“说重点。”   胡杨赶紧清清嗓子:“重点就是我妈答应帮忙打听。我回家的时候正过年呢,人家轻工业研究所也放假回家了呀。”   余秋点头:“那这件事情你负责跟进,不要放松。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有最大的机会。”   胡奶奶在后面笑:“小秋想吃螃蟹啦?这会儿螃蟹可不肥啦。今晚咱们吃鱼,现在的鱼最肥。”   余秋赶紧跟胡奶奶打招呼:“奶奶,我给秀秀找了个师父,是在公社卫生院搞药学的高师傅。水平很高,就是不太受他们领导待见,老把他往干校赶,他就自己主动申请到公社卫生院了。”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当时话赶话的有些急,我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就直接让秀秀拜他做师傅了。”   胡奶奶欢喜的直搓手:“哎呀,这事儿要打什么招呼?还是我们小秋心疼秀秀,把秀秀的事情放在心上。我都欢喜死了,以后我就是埋进了黄土里,这丫头有了着落,我也不愁了。”   田雨立刻要捂住奶奶的嘴:“奶奶,你说什么呢?这还正月里头,不作兴说死的事。”   她美滋滋的,“你可不能死,现在电话装进了咱们医疗站,广播也动了手,可你还没看上大爹说的电视呢,怎么能死啊?”   余秋惊讶:“电话跟广播都装好了呀,这也太快了。”   她还以为起码得等出了正月才动手,毕竟天寒地冻的,土都不好挖。   田雨立刻拽着余秋去看医疗站的电话机,笑容满面:“哪里能耽误呢?大爹跟何队长都说了,咱们医疗站是重中之重,耽误了哪儿都不能耽误医疗站的事。”   她跟胡杨不一样,普通工人家庭怎么会有电话机。其实她看着医疗站的电话机,也稀奇的不得了。因为她以前都没打过电话呀。   “我跟你说,我真想打电话到码头上,跟我妈说,她姑娘我第一次打上电话还是在下乡的杨树湾。”   田雨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洋洋得意,“嘿,我有个表姐按照政策留在了城里,今年过年的时候,一直话里话外的挤兑我,说我可怜什么的。”   小田老师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哪里可怜啦?我每天劳动,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我是光荣的劳动者,我才不可怜呢。”   说着,她又跟余秋咬耳朵,“其实我觉得她留在城里头过得也不怎么样。她们家过年全是看菜,什么鸡鸭鱼肉上了桌都只能看着,还得留到下一顿给另一桌客人看。   我在她家吃饭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一筷子夹了鱼,她跟她妈的脸色都变了。我妈拼命踩我脚,结果我已经塞到嘴里头了,又立刻吐出来,因为那条鱼都馊了。”   余秋哈哈大笑,正月毕竟是开春,再说屋子里头用了炉子,温度肯定会上升,那菜摆上个把星期,不坏了才怪。   田雨鼻孔里头哼哼:“我妈还说我呢,我直接回她,在我们杨树湾就没这个规矩。菜上了桌,那都是要痛痛快快吃干净的。谁要是留着剩着,肯定得被人说嘴。”   余秋笑得不行,一个劲儿的摸小田老师的脸蛋,感觉这小姑娘实在太可爱了。   田雨总算找到了能说心里话的人,一股脑儿倒出了自己的不痛快:“他们还可怜我呢,其实我特别可怜他们。一天到晚老想着自己眼皮底下的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好像多拿了人家一棵葱都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看看咱们杨树湾,哪家窗台上不摆了盆葱蒜,要吃都是自己掐。”   余秋摸着小田老师的头发,笑而不语。年关难过啊,这大过年就是亲戚互相暗中较劲顺带撕逼的大好时刻,要是不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简直就跟过了个假年一样。   所以才会小孩子盼过年,大人愁过年,糟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呀。   田雨还想再说话,旁边的电话机突然间响了起来。   小田老师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居然是推余秋上前:“你接。”   余秋哭笑不得,硬推着小姑娘出来:“你来接,没什么好怕的,我就在旁边呢。”   同伴的支持总算给了小田老师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了听筒,一本正经:“这里是杨树湾医疗站,请问同志,您找谁?”   余秋憋笑憋得厉害,侧眼看胡杨,小胡会计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哟,爱情这东西真是捂住嘴巴,都能从眼里头跑出来。   田雨突然间拔高了声音:“您找余教授啊,好的,我马上帮你喊。”   说着,她居然啪嗒一声挂了电话,如释重负地摸着自己的胸口。妈呀,她也打电话了。   余秋伸手指指电话机,满脸大写的囧字:“你不是要喊我爸的吗?”   小田老师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挂了电话,顿时哭丧着脸,眼泪汪汪:“那怎么办啊?”   现在的电话机可没有来电显示功能。   余秋只得叹气:“他有没有说他是谁?”   小田老师已经快要哭出声了,小嗓门无比委屈:“他说他是省工人医院的老曲。”   曲教授?他有什么事要找余教授啊?   余秋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喊余教授过来打电话,她拨好了号码,将听筒毕恭毕敬地送到余教授手上,双眼亮晶晶的盯着话筒。   哎哟,人落魄的时候还有几个阔朋友实在太美妙了,打秋风的滋味很棒。   余教授笑容满面地接过话筒,长长的嘟嘟声刚响了两下,那头就又接起了电话。   曲教授不明所以,还以为是电话机出现了故障,赶紧跟余教授打招呼:“我正准备再拨过去呢。老于,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今天做了主动脉夹层的手术。”   大概是因为情绪激动,他说话的声音颇为响亮,余秋又紧挨在余教授旁边,居然听得一清二楚。   她顿时紧张起来,小芬的情况恶化了吗?不然如果保守治疗有效的话,曲教授为什么要冒险给她开刀?   那头的心血管科教授还在感慨万千:“本来那个血管内支架植入手术我是要给前头那个女病人做准备才开始练习的,结果阴差阳错,居然救了这个人的命。来的时候实在太紧急,保守治疗根本没希望,跟他家里人谈了之后他家愿意试一试,我们就上了新技术。结果没想到,也算是瞎猫逮到了死耗子,竟然心里糊涂的成功了。”   余教授赶紧否认老友的说法:“什么叫心里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大过年的都没回家,还在兔子身上做实验。你能成功,那是你精心准备的结果。”   曲教授却不敢居功:“要真说是人定胜天,那也是老杜那家伙在天之灵保佑。我真觉得悬的不行,那个血呼呼的出,我又看不到里头的情况,我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把支架放进去堵上的。”   余秋奇怪:“看不到吗?没有显示屏吗?”   说出这话,她才突然间反应过来,现在省工人医院都没有CT机,比起县医院,他们更高端的设备就是脑电图机跟A型超声,其余的也没啥了。   余秋这时候才感觉到心惊胆战,她到底还带着省人医2019年的思维,觉得导管可视化操作没什么好稀奇的,可实际上,很可能现在全国都没有。   天呐,曲教授到底是冒着多大的风险进行盲操的呀。要知道病人先拍过片子之后即使做了定位,后面的情况也有可能会发生变化啊。   曲教授乐呵呵的:“这回运气实在太好了。但我心里头打鼓,搞不清楚术后要究竟怎么护理。我就怕他后面情况还会恶化,所以想问问你,老杜那会儿有没有说什么呀?”   余教授哪里知道那么清楚,他赶紧将电话机又塞给余秋:“你等等啊,我前头整理了笔记本,我让小秋念给你听。”   余秋临危受命,立刻噼里啪啦的将一系列的注意事项全说了。她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感觉实在太神奇了。   要是放在2019年,谁告诉她有人盲操做支架介入,她估计会让对方哪凉快哪待着去。要知道,就是在可视条件下,经验丰富的教授想要寻找一条合适的进管通道,都要耗费好几个小时,甚至有可能尝试了一切手段,仍旧失败。   主动脉夹层病情多么凶险啊,曲教授当时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才完成的这个操作。   说完重点,曲教授甚至连跟老友再寒暄几句都顾不上,直接挂了电话去忙他的病人了。   余教授笑容满面,一个劲儿拍着余秋的肩膀,只反复肯定:“好,你很好!”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热血在沸腾,没错,这个从半个世纪后穿越回来的小姑娘说的没错。他们可以改变一些事情,哪怕只是往前迈一小步,那就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   余秋却觉得不好,她发疯地想要可视化操作。虽然大不敬,可她觉得曲教授这次之所以能成功,运气占了很大的成分。   当医生的不能只靠运气,幸运之神从来不会永远都眷顾某个人。   必须得提升检查操作设备,达到可视化。   余秋愁眉苦脸,他们现在最缺乏的应该是电脑吧,可视化操作,必须得有电脑啊。   可惜现在是1973年的初春,正月都没过,她上哪儿去找电脑呢?   “电脑?”胡杨满脸懵,“我们有电脑啊!”   余秋瞪眼:“谢谢,我说的可不是计算器,我说的是正儿八经的电脑,电子计算机。”   这下子,田雨也笑了:“我们国家有自己研发的电子计算机呀。我们一点不比外国差。”   余秋目瞪口呆,她没听错吧,1973年的中国居然有电脑?   等等,为什么她从来没见过?   “我们又用不到电脑,干嘛要给我们看到啊。”胡杨乐呵呵的,“这个我可以肯定,我们是有电脑的。”   余秋有点儿被这两个小年轻搞晕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提出自己的要求:“有电脑就好,我需要电脑投入到医学检查工作中,以后我们就是不打开人的肚子,只要通过管子从血管、食管、胃管、肠管、尿道进去,就能看见里头的情况。”   余秋伸手点胡杨,“我不管,既然你说有电脑,这件事情就归你负责。咱们祖国的医学卫生事业能不能腾飞,就看,在此一举了!”   胡杨眉飞色舞,立刻拍着胸口打包票:“没问题,我马上跟我爸讲。这次我回去,我爸还问了我们医疗站的建设情况呢。”   余秋当即立断,赶紧在纸上画起了示意图。   对,没错,临床医学的学生,有门课就叫医学影像学,也是必修课。只不过没有医学影像专业的学生学的精。   虽然按道理来说,临床医学出身的余秋对这门课应该印象不深刻,但凡事都有骚操作。   医学影像学这门课的骚操作就是前几届学生都是开卷考试。结果到了余秋这一届,临考前三天,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不开卷了,这门课闭卷考试。   当时他们就疯了,大家在罢考抗议跟赶背书之间毫无骨气地选择了后者,乖乖开始挑灯夜读。   因为这门课的老师没画重点,理由是病人不会按照重点生病;余秋当时是硬生生的背下了整本书啊。   一向擅长背诵的她,出了考场就吐了,脑袋实在是被书撑的难受。   结果那句心灵鸡汤果然没错,你所有受过的苦,都终将会变成你的人生财富。   即使时光穿越回1973年,那些经历的折磨也成了她的杀手锏,为医学事业的发展提供了最宝贵的资料。   余秋画完图,又将所有的知识点全都列上去,然后塞给胡杨,相当霸道总裁范儿地强调:“不许跟我说做不到,要说保证完成任务。”   小胡会计立刻立正敬礼,大声回答:“为人民服务!”   “你又给人家安排什么任务了?”   何东胜笑着从医疗在门口伸进脑袋,“我看你就是不让小胡会计闲着。”   “我这是给年轻人指点前进的方向。”余秋看他手里头捧着的东西,十分奇怪,“这是什么呀?”   何东胜放下了手中的箱子,轻描淡写一般:“你要的外科显微设备呀。陆师傅他们做出了一套,现在正在试验第二套,我怕你等得着急,就先拿过来给你看看。”   余秋疯了,她正儿八经欢喜疯了。   天呐,他都为自己找到了一群什么样的伙伴?怎么一个个效率都高的吓死人?   余秋激动得一蹦三尺高,直接跳起来,抱住了何东胜的脖子:“哎呀,姐姐爱死你了,你可真是姐姐的小报喜鸟!”   医疗站像是遭了雷劈,田雨跟胡杨目瞪口呆,两个人四只眼睛都要瞪出眼眶子外。   妈呀,小秋大夫怎么挂在何队长身上?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   在前苏联专家的帮助下,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由七机部张梓昌高级工程师领衔研制的中国第一台数字电子计算机103机(定点32二进制位,每秒2500次)在1958年交付使用。   第一代电子管计算机研制(1958-1964年)   我国从1957年在中科院计算所开始研制通用数字电子计算机,1958年8月1日该机可以表演短程序运行,标志着我国第一台电子数字计算机诞生。机器在738厂开始少量生产,命名为103型计算机(即DJS-1型)。1958年5月我国开始了第一台大型通用电子数字计算机(104机)研制。在研制104机同时,夏培肃院士领导的科研小组首次自行设计并于1960年4月研制成功一台小型通用电子数字计算机107机。1964年我国第一台自行设计的大型通用数字电子管计算机119机研制成功。   第二代晶体管计算机研制(1965-1972年)   1965年中科院计算所研制成功了我国第一台大型晶体管计算机:109乙机;对109乙机加以改进,两年后又推出109丙机,在我国两弹试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被用户誉为“功勋机”。华北计算所先后研制成功108机、108乙机(DJS-6)、121机(DJS-21)和320机(DJS-8),并在738厂等五家工厂生产。1965~1975年,738厂共生产320机等第二代产品380余台。哈军工(国防科大前身)于1965年2月成功推出了441B晶体管计算机并小批量生产了40多台。   第三代中小规模集成电路的计算机研制(1973-80年代初)   1973年,北京大学与北京有线电厂等单位合作研制成功运算速度每秒100万次的大型通用计算机,1974年清华大学等单位联合设计,研制成功DJS-130小型计算机,以后又推DJS-140小型机,形成了100系列产品。与此同时,以华北计算所为主要基地,组织全国57个单位联合进行DJS-200系列计算机设计,同时也设计开发DJS-180系列超级小型机。70年代后期,电子部32所和国防科大分别研制成功655机和151机,速度都在百万次级。进入80年代,我国高速计算机,特别是向量计算机有新的发展。   网友:绵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8:31:56 所评章节:249   医学体系让人心生敬畏啊!   [送红包]   [删除评论] [清零]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38:23 所评章节:261   咬掉?是咬下来的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40:36?   哈哈哈哈   [投诉]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27:25 所评章节:260   叽叽接起来,还能用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40:13?   可以,再植术发展的已经相当成熟了。   [投诉]   网友: dadadadada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21:37 所评章节:261   绝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39:51?   哈哈   [投诉]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17:40 所评章节:260   李伟民夹着腿跑了~~~   保卫蛋蛋大作战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39:39?   哈哈哈哈,蛋蛋杀手   [投诉]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17:34 所评章节:258   这年头,奇葩不少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39:20?   脑回路清奇,有的时候都觉得他们的逻辑是怎么自成体系的。   [投诉]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6:45:58 所评章节:261   ……这个田芳我真的想说绝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6:00:19 所评章节:261   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38:43?   好的   [投诉]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5:50:17 所评章节:261   东胜这么忙,大楼难道已经封顶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5:57:38   没有那么快......   网友:啊芹菜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5:28:15 所评章节:249   我小时候的朋友,初中阑尾炎,刚开始疼,就是可以打针消炎么,后来一疼厉害了,就请假在家里,直到上了高中好像才做了手术,硬生生把学习落下了。班主任都去给她妈做工作赶紧手术,她妈妈觉得女孩子做这里的手术不好,硬生生拖着。直到最后必须手术了。成绩很好的女孩子,都是前几名,最后上的专科。她大伯还是医生。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5:57:26   无语......   网友:等更的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5:16:23 所评章节:261   为什么电脑能看到评论手机本却看不到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5:57:03   晋江的APP不行......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4:55:03 所评章节:261   现代化医院指日可待啊!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5:02:21   还差辅助检查设备跟实验室检验。......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4:30:12 所评章节:261   我已经…忘了秀秀是谁了…_(°:з」∠)_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4:35:46   胡奶奶家的小姑娘......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3:05:05 所评章节:260   本书世界:余秋,xx医院产科主任,主任医师,九版妇产科学主编,博士生导师,发表论文xx余篇,影响因子达xx?(填志愿又疯了一个2333)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4:10:47   哈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2:58:20 所评章节:261   午睡前刷到更新,开心~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4:10:38   现在这章跟上一章都还没审核完毕,感觉晋江疯了......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2:47:10 所评章节:261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4:09:59   ^_^......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0 发表时间:2019-09-26 12:31:03 所评章节:260   小秋大夫没注意到这姑娘醒了嘛?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2:39:02   是醒了,但是没有反应的状态。......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2:29:48 所评章节:260   所以医院制剂室该搞起来了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2:39:08   搞起来......   网友:断了的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1:40:16 所评章节:260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2:39:15   啧啧......   网友: U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1:32:14 所评章节:260   那就是沈兰很明白娘家人不会给她主持公道,一听这渣男进去了,脑子也清醒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2:39:28   哈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1 50瓶;山楂酱 5瓶;註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别想拐人走。   去祠堂的路上, 小田老师始终欲言又止。   她走两步就重重地叹口气,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褶,看着就心事重重。   等到要上大道的时候,杨树湾的民办教师终于没憋住, 拉着余秋郑重其事道:“余秋同志,我们要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我们无论做计划, 办事,想问题, 都要从我国有6亿人口这一点出发, 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千万不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啊啊啊——”   可怜小田老师话没人说完,就被人旱地拔葱,叫余秋直接抱了起来。   小邱大夫冲她咯咯直笑,两只眼睛亮得吓死人:“小田田, 我好欢喜, 我都要欢喜疯了。”   说着,她还抱着田雨转起了圈。   可怜小田老师快要被她吓疯了才是真的。倒霉的祖国园丁扑腾着两条腿, 拼命地想要挣扎开来。   可是没想到她的知青同伴看着又瘦又小, 胳膊上的力气却大的惊人, 抱着她不撒手,她居然挣脱不开。   更让小田老师吓得魂飞魄散的是,发了癫的余秋居然直接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夸奖道:“我们家田雨真可爱。”   小田老师嗷的一声, 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 简直要哭出来了。   天呐, 完蛋了,小秋肯定是传染了疯病,发作迅速,看着像是好不了的那种。   民办教师泫然欲泣,旁边的胡奶奶跟秀秀居然直接侧过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更过分的是余教授跟何东胜,他俩居然在那儿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外科显微设备的应用问题,好像眼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最后还是胡杨实在看不下去,赶紧过去解救田雨:“好啦,我们赶紧去祠堂吧。来杨树湾头回参加祭祖,要人家等多不好。”   胡奶奶这才跟想起来一样,在旁边帮腔:“可不是,去晚了菜都冷了,那就不香了。”   余秋这才放下田雨,认认真真地点头:“嗯,咱们去祠堂。”   何东胜在旁边一直拼命憋笑,瞧瞧他家小女友那亮晶晶的眼神。这丫头看上去精乖精乖的,实际上可憋着使坏呢。   小田老师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哪里还敢再接余秋的话,赶紧刺溜躲到了胡杨身后,生怕这人又开始发疯。   实在太可怕了,她不过就是回家过了个年,怎么世界就变成这样了?   肯定是因为没有她带着小秋一块儿学习主席语录,所以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又开始冒头啦。   田雨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一定要将要有走歪路倾向的同伴赶紧拉回来。天呐,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呢?   进了祠堂,田雨瞧见何东胜要挨着余秋坐下。   小田老师恶狠狠地瞪了眼生产队长,这人实在太不自觉了。   民办教师直接用肩膀将人家隔开了,自己坐在余秋身旁,根治提防老鹰叼小鸡的母鸡似的,把人护得死死。   呸,不要脸!他跟他们非亲非故的,干嘛硬往他们这桌凑?   秀秀原本是要跟自己的太太坐一块的,结果也被小田老师一把拉住,坐在了余秋空出来的另一边,反正田雨是坚决不会再给何东胜机会。   虽然当时是余秋主动跳起来猴在了何东胜身上。但是身为生产队长,他难道不应该立刻将女知青推开吗?   这人不仅没推开,反而还抱住了余秋,这不是搞资本主义搂搂抱抱那一套是什么。   哼,这人居然还是大队的民兵队长,太不像话了。她一定要狠狠的刹住这股不正之风。   一张桌子可以坐下八个人。他们三个知青加上胡奶奶跟秀秀再外带一位余教授和小周以及二妮,刚刚好坐的齐齐整整。实在不需要外人再横插一杠子。   余教授看了一圈,站起身来:“我跟老陆他们坐一块儿,刚好有点儿事情要跟他讲。”   小田老师目瞪口呆,觉得余教授怎么毫无警觉性可言,这个时候居然舍女儿而去,岂不是要把位子留给登堂入室的狼吗?   眼看着何东胜作势要坐下,田雨立刻拦住抱着小外甥女儿牵着大外甥女儿的手走进祠堂郑卫红,直接发了话:“大丫二丫跟我们一块儿坐,小秋有话要教徒弟呢。”   说话的时候,田雨还狠狠捏了把余秋的手腕,示意这家伙千万不要穿帮。   余秋憋笑,她看着田雨鼓鼓的小包子脸,真是恨不得把人搂在怀里头好好揉上一回。   这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呢,实在是太有趣了。   郑家人顿时肃然起敬,赶紧放下了两个小丫头。   余秋立刻搂住两个妞妞儿,哎哟,这个年过的,两个小丫头的脸明显圆了一圈,肥嫩嫩的可真好玩。   田雨急了,一个劲儿的催促余秋:“你赶紧让人家坐下,这样孩子怎么吃饭啊?”   余秋这才念念不舍地松了手,让两个小家伙落座。   胡杨见余教授要走,也跟着站起来,他现在可是陆师傅的首席大弟子呢,怎么可以不伺候自己师傅。   田雨急赤白脸,狠狠一脚踩住了小胡会计的鞋,这家伙今儿晚上敢走试试,看她不剥了他的皮!   小胡会计猝不及防,疼的差点嗷的一声叫出来。他敢肯定,田雨这个年绝对养了好几斤肉,明显分量都不对了。   何东胜看着余秋从头到尾笑盈盈,完全看好戏的模样,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他的小女友真是在故意使坏。   生产队长也不为难小田老师了。他怕自己继续待下去,这个满脸警觉的女知青,会把他当成阶级敌人劈斗。   何东胜跟胡奶奶打了声招呼:“奶奶,我也过去了啊。”   胡奶奶如不动如来,从头到尾坐山观虎斗,只关心饭菜什么时候上桌,闻声也就是哦一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她这副样子看的田雨那叫一个焦急。不行,小田老师觉得必须得把胡奶奶争取过来,大家一起努力将余秋带回正道。   祠堂里头乱糟糟的,大家伙儿都忙着说话,还是大队书记一声“开祭了”,才将吵吵嚷嚷的众人拉回正途。   大家伙儿正襟危坐,就连活泼的小孩子们都被大人捂了嘴,不许再嘀嘀咕咕。   知青们立刻来了精神,先前忙着盯防死守的小田老师也瞪大了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台上。   那里多了张祭桌,上头摆着三个猪头,每只猪头的嘴巴上还贴了张红纸。   大队书记人站在桌前,朗声喊着:“杨树湾的列祖列宗在上啊,保佑咱们今年也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说完了他双手作揖,朝着猪头拜了三拜,然后就直起腰招呼大家伙儿:“开席吧,鱼煮久了就烂了。”   下台的时候,他还不忘交代一句,“明儿早上这猪头可别忘了,卤好了拿去学校给娃娃们吃。”   立刻有活泼的小学生叫唤起来:“哦,吃猪头肉喽!”   余秋跟田雨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看向胡杨,最后三人连在一块儿盯着胡奶奶。   不会吧,这么快就结束了,这祭祖仪式实在太过于草率了吧。   大队书记也真是的,居然当着老祖宗们的面就决定了猪头的所有权,说是祭拜他们的,竟然拿来卤猪头肉喂小孩了。   二丫却兴高采烈:“吃肉肉,肉肉香。”   “对,我们二丫可要多吃点儿。”胡奶奶看着年轻的婶婶嫂嫂们端着大盆的酸汤鱼上桌,压根没空理会知青们的疑惑,“还要怎么祭拜呀,意思到了就行了呗。咱们现在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这风调雨顺啊,还得听天气预报。”   大队书记下了台,才跟想起来一样,招呼桌下面坐着的公社革委会主任:“刘主任,您要不要给大家伙儿说两句?”   刘主任立刻摇头摆手:“有啥好说的,赶紧吃饭是正经。”   旁边人哄笑:“刘主任,你是来贪咱们杨树湾的饭啊。”   “贪啥?”刘主任笑容满面,“我就是正大光明来吃的。”   得,合着闹了半天,最终目的还是大家伙儿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吃顿大餐啊。   也是,都正月二十四了,距离元宵节过去一个多礼拜了。家家户户年菜吃光了,肚里头的油水也刮的差不多,实在需要来顿好的鼓舞士气,投入到接下来的忙碌中去。   刚上桌的大脸盆可真是实在,里头扎扎实实的全是雪白的鱼块,切碎了的酸菜杆子干蘑菇木耳还有酸红椒全都成了点缀,最最绝妙的是汤里头居然还下了饺子。   余秋夹了一只饺子放进嘴里头,面皮子吸饱了鱼汤的鲜酸美味,一口咬下去混着里头的荠菜馅儿,那味儿可真是绝了。   她赶紧夹了饺子跟鱼肚子上的嫩肉放进碗里,然后又搂着她的小徒弟带小娃娃吃饭。   胡奶奶怀里头也抱着大丫,带着小姑娘一块儿吃饭。今天晚上也是他们头回参加杨树湾的祭祖,从今天起,她们就是上了谱,正儿八经的杨树湾人啦。   田雨眼睛都要抽筋了,生怕空出来的位置又要被何东胜瞧见了,大喇喇地过来坐下。   可是杨树湾的席面是没有椅子的,你要大丫二丫坐的稳稳当当吃饭,实在有点儿太为难这两个小东西了。   这又不是他们平常吃饭的小桌子。   小田老师急得够呛,索性一把拉住了吃个饭都要满世界溜达的李红兵,勒令对方:“你给我坐下。”   可怜小李同学吓得够呛,生怕小田老师有什么大招等着他,下意识的就想逃之夭夭,却被小周一把拦住:“走什么走啊,没听到你老师喊你?”   嘿,李红兵就没看过这么落井下石的家伙,他故意怼回头:“你脸好了啊,我还怕你缺童子尿呢。”   小周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哎哟,你还能撒出尿来呀,我还怕你连鸡带蛋被一窝端了呢。”   胡奶奶皱眉:“饭桌上说什么尿不尿的?还有你也是,这么大的人,还跟小孩子讲嘴。”   俩无聊的家伙这才偃旗息鼓。   胡杨一边帮田雨夹鱼块,一边感慨:“要是火锅就好了,这么一大锅,咱们还可以一边吃一边往里头下小青菜跟芫荽还有粉丝,保证味道更美。”   大队书记跟公社主任正一桌桌地走过来发澡票。   开过年来砖窑正常上工,旁边的浴室热水就有保证了。现在接连出了几窑砖头,大队浴室的开放时间也就定了下来,可以正式迎接客人了。   为了防止大家伙儿时间扎堆,有的点儿全是人水不够用,有的点儿又没人去白浪费了热水,大队里头还特地划分了时间表,依据个人上工时间的不同,给他们制定指定时间,让他们那个点儿再去。   别小看这一张张澡票,单是依据各家各户不同情况设计时间以及发放数目,就花费了胡杨好多功夫。   这会儿听到小胡会计的感慨,杨树湾的当家人立刻就接口:“那咱们努努力加把油,争取明年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吃上火锅。”   说话的时候,他朝胡杨挤眉弄眼,“咱们厂子里头,总不至于连火锅都做不出来吧?”   胡杨豪情万丈:“只要大爹你到时候出木炭就行,火锅简单着呢。”   小田老师又吓得不轻:“咱们怎么能做火锅?县里头是让咱们生产医疗器械的。”   凡事都要跟着计划走啊,怎么能自己随便想当然。   大队书记就笑着看刘主任:“你看看,咱们杨树湾连个火锅都吃不上,大冷的天,菜上桌就要凉了。”   刘主任直接摆摆手,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你们自己做就是喽,早多少年前,咱们就提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不拦着,你们自己能做出来就自己用。”   大队书记笑容可掬,那就做呗,至于我从来之后,是不是光自己用,谁还能一个个盯着瞧啊。   刘主任像是没发现大队书记,心里头正打小九九一样,只盯着余秋看:“小秋,我看你那个抗病毒的药,用的不错啊。”   余秋赶紧拿出谦虚的态度:“那也是运气好,都是前辈们的功劳。现在才一个病例呢,不能说明什么。”   刘主任直接摆摆手:“有一就有二嘛,我是想咱们做人不能太自私,有好东西就得跟大家伙儿一起分享。哪有人不生病的道理呢?咱们红星公社有好药,也得想着其他兄弟公社,别到时候人家有了同样的病,却因为用不上药,结果没了命。”   大队书记顺口应道:“那不慌,谁有病就过来找我们教授父女治疗就是了。”   公社主任挥挥手:“那可来不及哦,我看重点得是药。人运过来要时间,可是药备在身边,生病了什么时候都能用。”   他冲着余秋笑,“我看光实验室里头的高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人家主动请缨来咱们红星公社,咱们也得拿出态度来。咱们索性也办个制药合作社,专门生产那个抗病毒的药。”   大队书记这会儿才琢磨出味来,顿时要一蹦三尺高:“好你个刘主任,你这是把主意打到咱们杨树湾头上了,跟咱们贫下中农抢饭吃呢。”   是要合作社,他们杨树湾也能自己搞啊,怎么就叫公社抢了先?   刘主任赶紧按住大队书记:“哎哎哎,我的老哥哥,我要批评你了。贪多嚼不烂,你们杨树湾已经有了这么多门门道道,不能什么都想着非得抓手里头。你也要发扬精神,多支持公社建设呀。”   大队书记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相当吝啬:“那我可支援不了,我们杨树湾家底子薄,人又多,这么多男女老少要吃饭呢。”   多一个药品合作社,他们就能多挣几个工分。   刘主任立刻使出了杀手锏:“以后你们杨树湾出来的什么酱啊,柿饼啊,鱼干啊,草绳啊,所有的这些吃的用的都可以在公社过明路,直接放在副食品店、粮管所还有供销社卖。”   刘主任还生怕这诱惑力不够大,又再接再厉了一条,“而且这些东西可以用公社副食品店跟供销社的名义,运到其他公社去卖。以后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直接走明路。”   这个提议倒是让大队书记弄了下,因为诱惑力的确够大,走岸线虽然挣得多,可风险系数也高,而且不稳定,但是过了门路之后,就代表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生产,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藏着掖着了。   “怎么样?”刘主任笑容可掬,“我的老哥哥,我不白要你东西吧。”   大队书记眼珠子一转:“那这个抗病毒的药就先算了。后头我们教授跟我们小秋再弄出来什么其他药,咱们另外再做打算。”   余秋惊讶,感觉大队书记还真有些未卜先知。别说,除了阿昔洛韦之外,她的确还有种药迫不及待的想要造出来,那就是氨甲环酸。   这种药跟二甲双胍以及阿司匹林合称三大物美价廉、应用广泛的神药典型。   国内医生首选止血药是蛇毒血凝酶,可有意思的是除了中国医生以外,这药全世界就没有其他国家的临床医生会用。   最早发明蛇毒血凝酶类药物的瑞士,这种药干脆就从来没上市过。在欧美少数几个国家上市后,又都逐渐退市了。国际上普遍应用,而且反馈极佳的止血药物是物美价廉的氨甲环酸。   余秋野心勃勃,她想赶紧将氨甲环酸造出来,这对于治疗术后出血以及产后出血跟创伤出血意义非凡。   刘主任跟大队书记还在耍花腔,两人你来我往,你提一个要求我立刻就说一个条件,谁也不肯吃亏上当。   小田老师在旁边听的直犯愁,感觉他俩跟做生意似的。   余秋在心里头笑,他们本来就是在做买卖啊。   到了最后,双方终于敲定,小制药厂先在公社办三年。后面到底要怎么算,还得另说。   大队书记感觉他们杨树湾吃了好大的亏,一个劲儿地强调:“我们这可是大大支援公社建设了啊。”   刘主任则笑容满面:“当然知道,等你们找到门路,能够搞到原材料,我也不会拦着你们自己搞嘛。你看看我态度一直很坚决的,你们要建医院,我也是头一个支持。”   大队书记在心里头骂娘呢,要不是因为他的确弄不到制药的那些原材料,现在化工原料管理相当严格,他根本就没有门路;他才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   刘主任又冲余秋笑:“小秋啊,你跟教授再多加加油,争取多搞几种能治病救命的药来,这样才是真正的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啊。”   他还要再多鼓励几句小赤脚医生,外头已经传来喊声:“刘主任,公社电话,找您有事儿呢。”   大队书记现在看着这人就闹心,立刻毫不犹豫地赶客:“走走走,菜也吃了,酒也喝了,赶紧走吧。”   刘主任已经达成目标,自然不眷恋,笑呵呵地走了。   他心里头的算盘珠子拨的可清楚了。甭看那小小的药片药粉不起眼 这但凡是个人就少不了三灾两痛,没有一辈子不碰药的道理。   做药材啊,才是正儿八经的平稳买卖,永远不愁没人买。   余秋巴不得呢,她从头到尾的目标就不仅仅局限在红星公社这一亩三分地上。   原本她就在愁药品原材料的问题,现在他们制药所需要的材料,都是药品研究所提供的。小打小闹可以,可要是想大批量生产,人家可不会接这个茬。   哎哟,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简直美的她要冒鼻涕泡了。   何东胜拿了把花生过来,大大方方放在余秋前头的桌上:“什么事情呀?这么开心。”   余秋还没说话,警觉的小田老师立刻拉着她起来:“走啦,走啦,都吃饱了,你不是得把要造的东西的图都画出来吗?赶紧的,不要耽误时间。”   于是生产队长都没来得及跟自己的小女友正儿八经搭上话,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小秋被民办教师带走了。   一路上,田雨还在教育自己的同伴:“你要注意,不能犯作风问题的错误,这个后果很严重的。”   二丫被余秋抱在怀里头,十分好奇:“小田老师,什么是作风啊?作风冷吗?”   田雨立刻捂住小姑娘的耳朵,这种话哪能让小孩子听。   结果二丫觉得不舒服,一个劲儿的扭头晃脑。   大丫赶紧招呼妹妹:“你下来吧,我搀着你走。”   二妮也招呼:“我们一块儿走。”   余秋也就没再勉强,放下了一个劲儿扑腾的小丫头。   田雨拉着她的手,要跟她好好谈心,奔到前面的小姑娘们却发出惊呼:“猪吃庄稼啦!”   天呐,这可是件大事。这个时候,地里头的油菜跟麦子要是被猪糟蹋了,春收可是要绝种的。   小田老师也顾不上教育余秋了,抓着自己小伙伴的手,两人一块儿冲到了前面的农田边。   夜色暗淡,天上又没有月亮,手电筒乱晃,照着田间的确立着头大肥猪。   余秋下意识的咽唾沫,感觉不对劲。   这个时节,村里头除了大队养猪场留种的猪以外,哪里还有这么大的猪?   可养猪场也不会放养猪啊?入了冬之后,山上就没有什么吃的了,而且天寒地冻的,野猪都可能会被饿死,何况是家猪?   猪倌早早就将猪们圈养起来了,等过了九九天才会放出去呢。   田雨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心翼翼问余秋:“你说,这猪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啊?”   余秋惊恐地点头,对,是不太对劲。   这个好像是头大野猪。   夜风簌簌作响,吹得树枝上还没有来得及落下的枯叶跟地里头的庄稼一并瑟瑟发抖。   余秋也在发抖,妈呀,他们碰上野猪了,传说中可以干翻老虎的野猪。   ※※※※※※※※※※※※※※※※※※※※   资料来源于网络。   蛇毒血凝酶原研产品是瑞士素高药厂生产的立止血,来源于巴西矛头蝮蛇蛇毒提取物,在欧美少数几个国家上市,后来均逐渐淘汰退市,而在原产国瑞士却从未上市。   立止血在我国进口批件于 2010 年到期,瑞士素高药厂提起再注册申请,由于其不仅未在生产国上市,而且没有充分数据说明其用于预防出血的有效性,且存在潜在的静脉血栓形成的风险,故申请被中国国家食品药品监督总局驳回。   奇怪的是,药监局虽然禁止了蛇毒血凝酶的进口,却没有要求其国产仿制品随之撤市。不仅如此,国产的蛇毒血凝酶还进入了国家医保目录中,属于乙类药品。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1:02:07 所评章节:262   撒花打分等下文等下文等下文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0:23   哈哈......   网友: myope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0:53:07 所评章节:262   哈哈哈哈哈哈恋情要暴露了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0:33   看戏呀。......   网友: Jane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0:18:09 所评章节:257   真的只有那个姑娘是最无辜的人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0:40   唉......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3:44:49 所评章节:262   他们当然是给你们撒狗粮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1:03   居然搞资本主义这一套。......   网友:木子成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3:37:13 所评章节:262   这个恋情看来所有人都要知道了,不知道小队长的妈妈高不高兴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1:12   你猜呢?......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2:48:40 所评章节:253   李红兵和家里人关系蛮好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1:25   他就是这样子长大的。......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2:44:37 所评章节:262   厉害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1:33   哈哈......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2:07:34 所评章节:262   亲一个亲一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22:31:35   啧啧......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1:54:27 所评章节:262   稀里糊涂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21:59:55   哈哈哈哈......   网友: U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1:50:11 所评章节:262   胡杨再怎么能耐,1973年也搞不出电脑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21:51:45   啊,我作说没贴吗?......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21:56:08   在前苏联专家的帮助下,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由七机部张梓昌高级工程师领衔研制的中国第一台数字电子计算机103机(定点32二进制位,每秒2500次)在1958年交付使用。   第一代电子管计算机研制(1958-1964年)   我国从1957年在中科院计算所开始研制通用数字电子计算机,1958年8月1日该机可以表演短程序运行,标志着我国第一台电子数字计算机诞生。机器在738厂开始少量生产,命名为103型计算机(即DJS-1型)。1958年5月我国开始了第一台大型通用电子数字计算机(104机)研制。在研制104机同时,夏培肃院士领导的科研小组首次自行设计并于1960年4月研制成功一台小型通用电子数字计算机107机。1964年我国第一台自行设计的大型通用数字电子管计算机119机研制成功。   第二代晶体管计算机研制(1965-1972年)   1965年中科院计算所研制成功了我国第一台大型晶体管计算机:109乙机;对109乙机加以改进,两年后又推出109丙机,在我国两弹试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被用户誉为“功勋机”。华北计算所先后研制成功108机、108乙机(DJS-6)、121机(DJS-21)和320机(DJS-8),并在738厂等五家工厂生产。1965~1975年,738厂共生产320机等第二代产品380余台。哈军工(国防科大前身)于1965年2月成功推出了441B晶体管计算机并小批量生产了40多台。   第三代中小规模集成电路的计算机研制(1973-80年代初)   1973年,北京大学与北京有线电厂等单位合作研制成功运算速度每秒100万次的大型通用计算机,1974年清华大学等单位联合设计,研制成功DJS-130小型计算机,以后又推DJS-140小型机,形成了100系列产品。与此同时,以华北计算所为主要基地,组织全国57个单位联合进行DJS-200系列计算机设计,同时也设计开发DJS-180系列超级小型机。70年代后期,电子部32所和国防科大分别研制成功655机和151机,速度都在百万次级。进入80年代,我国高速计算机,特别是向量计算机有新的发展。......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1:21:41 所评章节:262   好歹有空开心事了话说真的我今晚特地炖的这章看有没有讨回来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21:43:34   哈哈哈哈,你该不会也是语音码字吧?......   网友:夏凉发表时间:2019-09-26 22:28:41   蹲……可能我太困了了......   [通过回复]   网友: leeky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1:08:28 所评章节:262   未知世界让人敬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21:43:18   哈哈哈哈......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0:49:25 所评章节:262   哈哈哈小秋大夫吓到60年代的朴素知青了(+回作者,好的,不知道秀秀是谁的我这一章就看到答案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21:00:09   自我暴露啊......   网友:鱼儿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9:32:13 所评章节:262   都是一群大师呀!什么都能做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9:36:25   全是牛人,必须得吹爆......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9:12:31 所评章节:262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9:35:58   哈哈......   网友:绵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8:31:56 所评章节:249   医学体系让人心生敬畏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44:40   特别复杂。......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38:23 所评章节:261   咬掉?是咬下来的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40:36   哈哈哈哈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27:25 所评章节:260   叽叽接起来,还能用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40:13   可以,再植术发展的已经相当成熟了。   网友: dadadadada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21:37 所评章节:261   绝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18:39:51   哈哈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17:17:40 所评章节:260   李伟民夹着腿跑了~~~   保卫蛋蛋大作战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yope 25瓶;抱幽石 20瓶;美食控 10瓶;註註、实石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生死搏击   夜风猎猎, 天上的星星在发抖。   小周的手也在发抖, 他抓着的手电筒照出的光柱随着摇摇晃晃,照得那猪背上的鬓毛如同钢针山,尖锐且高耸。   年轻的农民下意识地咽唾沫,心有不甘的模样:“好大的猪!”   乖乖, 这头猪恐怕得有小四百斤, 是只壮野猪,可比铁柱撞死的那头猪大多了。   李红兵也在旁边拼命地咽口水:“得卖好几百块钱了。”   野猪肉虽然有土腥味,可也香,又不用屠宰许可证,市面上可受欢迎了, 得卖好几块钱一斤呢。   二丫懵懵懂懂地跟着喊:“大猪猪。”   小丫头从未见过野猪, 这种大野猪一般藏在深山里,就是进村糟蹋庄稼也会天黑以后, 哪里是一般小孩子能看到的。   眼前的这头猪好大啊, 比老犟头爷爷养的大猪还壮。哇!大猪猪的肉肉肯定好香。   余秋的嗓子快成沙漠了, 开口声带震动的时候, 喉咙被磨得生痛, 她说话的声音也在发抖:“大丫二丫, 回来。”   站在他们面前跟他们对峙的野猪在余秋眼中可不是几百斤猪肉,而是致命的大杀器。   野猪干翻老虎甚至咬死人的新闻,她又不是没看过。别说现在他们手无寸铁了, 就是他们手中有刀有枪, 毫无打猎经验的他们也不是大野猪的对手。   余秋不敢往前去, 她听到了野猪喘出的粗气,手电筒照在野猪眼睛上,那双小眼睛射出来的是凶狠的光。她害怕大人的靠近会让野猪觉得他们有攻击它的意图。   二丫还在茫然地念叨着大猪猪。老犟头爷爷看到大猪猪肯定会吹胡子的啦,人家养的大猪猪比他养的肥。   大丫到底大几岁,已经敏感地从大人的态度中察觉到危险。她赶紧拉着妹妹的手往后走。   懵懵懂懂的小二丫今天穿的是秀华给她过年做的新虎头鞋。   因为小孩子长得太快,所以新鞋子总要放大一些。   平常走路没所谓,可今晚天黑又加上被姐姐拽着,小二丫脚上不稳,一个踉跄,直直往前摔。   大丫慌忙想扶住妹妹,结果惊慌失措下,她脚下没踩稳,反而带着妹妹一块儿朝前扑。   李红兵距离小姐俩最近,见势不妙,赶紧去拽人。   可惜已经迟了,野猪似乎已经认定了他们几个要对它下手,口中发出咆哮,扑了过来。   因为天黑,手电筒照明范围有限。余秋的视线再聚焦的时候,就看到一道黑影冲过来。   她听到了二妮的惊叫跟田雨的喊声,然后是小周的大喊。   野猪好像对他发动攻击了,手电筒掉在了地上滚动,那晃荡的昏黄光线下,余秋只瞧见小周倒在地上,表情痛苦,他嘴里头喊着:“我的手。”   他的旁边是二妮伸长胳膊拽吓得嚎啕大哭的大丫跟二丫,同样吓得够呛的二妮大喊:“大猪咬人啊!救命啊!”   那头大野猪正低着脑袋,拼命往下拱,像是要把他们一口吞掉似的。   余秋慌了,赶紧跑过去抱两个小妞妞,大声呼救。   田雨嘴里头喊着,情急之下抓起土块往野猪身上砸,想要赶跑这头凶兽。   结果她的举动反而激怒了大野猪,野猪咆哮着朝她冲过去。   手电筒不知道滚哪儿去了,失去了光照,余秋只闻见一股腥风。她光来得及喊了声:“不要直线跑,绕树转圈。”,就感觉身旁有道腥风冲过。   她本能地抱着两个孩子在地上打滚。风呼呼地刮着,她眼睛什么都看不到,耳朵边上全是哭声跟哀嚎声。   大丫二丫跟二妮都在哭,小周则在不停地叫唤。   天空响起一声炸膛般的的声音,李红兵扯着还未变声的少年嗓音喊:“打野猪啊,我打死你。”   原来他见势不妙,附近人家又在祠堂里头没回来。求救无门的紧急关头,他赶紧跑进了附近的大队民兵武器库,直接抓了枪出来。   只可惜为了防止训练的时候擦枪走火,武器库的枪都没有子.弹。李红兵放的这一枪还是鸟.铳,因为大队书记偶尔会上山打鸟。   只可惜小小的鸟.铳根本不是大野猪的对手,野猪整天在松树上蹭,身上的松油厚的很,一枪都穿不透。   而且因为夜色太暗,李红兵压根就对不准野猪,那一枪造成的杀伤力有限不说,还激起了野猪的凶性。   黑暗中的咆哮声更大了,野猪嘶吼着朝他冲过去。李红兵嘴里头嗷嗷叫着,赶紧拔腿就跑。   余秋大喊:“树,绕着树跑。”   李红兵惊慌之下,直接蹿上了树,然后他就觉得自己下面一凉。完蛋了,野猪拱了上来,他感觉到了那股热气。   远处的脚步声跑进了,何东胜手里头抓着钉耙,直接朝野喉咙砸去。   他本来就和胡杨跟在后头的,结果路上两个人说高兴了,就在河边打着手电筒,拿树枝画沙图,直到前头动静大了,他们才察觉到好像不对劲。   情急之下,何东胜跑到旁边的仓库房里头抓了把钉耙。胡杨也扬起了铁锹。   这回何东胜一击不得中,小胡会计赶紧在边上补了一铁锹。因为拼了全力,那野猪居然往后仰了仰,叫何东胜逮着喘口气的机会。   那野猪张开大口的时候,生产队长正好捡起了李红兵掉在地上的鸟.铳,直接捅进了野猪嘴巴里头,对着猪喉咙就是一枪。   蚁多咬死象,这一回,鸟.铳威力再有限,如此近距离要害部位的重击还是让这头庞然大物身体一震,咆哮的嘴巴居然没办法再往前伸。   听到李红兵枪声的社员们也赶了过来,人人手上都带着钉耙锄头之类的武器,大队书记更是抓了把锋利的长柴刀,这是割树枝用的,又一把扎进了猪腹部,直刺心脏。   大野猪终于受不住,倒在了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众人惊魂不定,野猪怎么跑到杨树湾来了?杨树湾虽然靠山,但周边基本上没什么深山老林,野猪跟村民素来是两不打扰的。   大队书记拿着手电筒看,了然于心:“这猪嘴被炸伤了,估计是山上采石头,炸到它了。它没办法拱土找东西吃,才下山来的。”   也正因为这样,这头大野猪的战斗力急剧下降,号称一猪二熊三老虎中老大的野猪居然倒在了鸟.铳跟钉耙锄头柴刀下。   李红兵听到猪死了三个字,这才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我的蛋蛋,猪拱了我的蛋蛋!”   大家伙儿吓坏了,就连余秋也是脑子嗡的一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野猪嘴巴受了伤,一口咬掉了李红兵的蛋蛋,这娃儿也完蛋了。   恐惧战胜了小爷们的自尊心,李红兵由着小秋大夫当着众人都面扒掉了他的棉裤。   余秋拿着手电筒左照右照,还上手摸了两把,这才长吁口气:“没事,鸡鸡跟蛋蛋都好好的。”   李红兵瞪圆了眼睛,脸上还挂着泪水,难以置信:“它拱过来了啊。”   他棉裤都被撕了。   “你谢谢吊裆裤吧。”余秋叹气。   这吊裆裤还是她画的示意图,让李红兵的母亲拿那件棉袄改制的。棉裙毕竟中空,大冷天穿着腿下窜风,冻得吃不消,可是要穿正常的裤子,又怕他鸡鸡跟蛋蛋搁着难受,所以索性掉裆裤吧,松松垮垮,既保暖又宽松。   小秋大夫指着裤裆道:“这里中空,所以野猪拱过来的时候找不到受力点,没能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李红兵眨巴两下眼睛,满脸茫然:“就是说我没事儿了?”   他妈在旁边催他:“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大小伙子光屁股。”   下面冷飕飕的,小李同学这才想起来要害臊。   完蛋了,他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就让小秋大夫摸了他的蛋蛋,以后他还怎么找媳妇啊?   更让李红兵小朋友羞愤的事情还在后头。   大队书记伸头瞅了眼,语重心长道:“红兵啊,毛还没长呢,想啥媳妇?”   周围人哄然大笑,很是关切地盯着李红兵的子孙福旺之地。   可怜小李同学羞愤欲绝,赶紧套衣服。他刚穿好裤子,何东胜就过来揪这小子的耳朵:“枪怎么来的啊?你小子胆儿够肥。”   肯定是年前县里头那帮红未兵过来抓小秋,自己拿枪吓跑人那回,臭小子在钥匙上动了手脚。   李红兵嗷嗷叫着,死活抵赖,坚决不承认自己觊觎着民兵队的枪。   何东胜要拎着这小子回去好好审问的时候,黑暗中响起了余秋的惊呼:“小周!小周你怎么了?”   刚才大家要扶小周起来,他直接软倒在地上。   手电筒跟马灯齐齐照了过去,点亮了小周苍白的脸。他表情痛苦,右手大拇指只留了节苍白的骨节,旁边手背手掌心都在往外头冒血。   他的屁股也遭了殃,被野猪咬出了个窟窿,模样儿凄惨极了。   二妮哇哇大哭:“大猪咬二丫。”   原来刚才野猪冲向二丫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手上没有任何武器的小周直接伸出了自己的胳膊,拿拳头捣野猪的喉咙。   也是他命大,嘴被炸伤的野猪没能咬断他的胳膊,但是牙齿仍旧像绞肉机一样裹掉了他的大拇指。   二丫跟二妮都哇哇大哭,显然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余秋一把抱起二丫塞给郑卫红:“快,让我爸给他们几个做心理辅导,我带小周去卫生院。”   受到了这么大的刺激,要是不及时做心理疏导的话,他们很可能会留下阴影,甚至会影响他们今后的人生。   自己这边实在是没空,她不能不管受了重伤的小周。   小周是吃生活饭的,没了大拇指,他要怎么养活自己跟二妮?   胡杨也反应过来,他顾不上再安慰吓坏了的田雨,直接拔腿往医疗站跑:“我去拿显微设备。”   河水哗哗流淌,快船直直往前扑。今晚农民夜校休假,航船照样开,这会儿成了小周的救命船。   十指连心,小周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却不得不硬撑着。因为二妮吓坏了,小秋大夫有什么事都只能跟他交代。   “我们没找到野猪咬掉的那部分手指头,所以没办法做直接的再植术。”   小周眼前一黑,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完蛋了,没有手指头,他不就成了废人,他还怎么攒钱捞小猪仔啊。   李红兵觉得这人真是抓不住重点,这会儿还愁什么小猪,即使没有小猪,二妮也不会跑的。   少年人跟着上卫生院是因为余秋觉得他需要住院观察两天,因为他虽然没被猪咬,但跑得太快扯到蛋蛋了。   余秋赶紧安慰小周:“不过我有另外一个方案,就是将你的脚趾头移植到手上。”   二妮吓得尖叫,一个劲儿要脱小周的鞋子,然后将丈夫的脚死死搂在怀里,不管余秋跟何东胜怎么说,她都坚决不撒手。   现在的二妮认定了一件事,他们要砍小周的脚哩,她不给。   余秋左哄右哄,一个劲儿跟二妮打商量:“小秋大夫不骗你,小秋大夫保证他后面手指头脚趾头都在。”   二妮这才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余秋赶紧伸出手指头跟她拉勾。   既然不能直接切了脚趾头,那就只好做甲瓣再造拇指了。   何东胜听都没听过这个手术名称,余秋也只能简单解释:“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把脚上的东西皮啊肉啊拿过来给手指头用,然后再给脚趾头植皮,让脚趾头长好。”   何东胜也不矫情,直接背起小周就上卫生院。杨树湾已经打过电话过来,李伟民慌里慌张地跑出来迎接。   一行人推着小周往手术室走,迎头撞上刘主任跟卫生院院长正带着几个扛着摄像机的人。   刘主任没注意到躺在抢救床上的小周,见着余秋就是眼前一亮:“这么快啊,我这才刚打电话呢。我介绍一下,这是电影厂的同志,要拍赤脚医生的纪录片呢。他们在杂志上看到了你的文章,觉得很典型,要选你做主人公。”   哎呀,这可是个大好消息,以后小秋就是先进是典型,拍出来的纪录片可是得全国播放呢。   余秋赶紧喊停:“对不起,我现在有急诊抢救。快,过来把血抽了,准备手术。”   她话音刚落,医院大门口就传来求救声:“大夫,救命啊!猪咬了。”   人推到了余秋旁边,她看到被子上的血,赶紧问:“咬哪儿了?”   “他喝醉了在猪圈小便,结果滋在了猪身上,留种的老母猪一口咬掉了他的命根子。”   送人过来的老汉手里头还托着个布包,里头赫然是一截凄惨的肉身胡萝卜。   余秋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各种克里斯马。尿哪儿不好啊,你浇在四足兽的身上,猪家不直接连你蛋蛋一并要掉了给了你天大的脸。   小秋大夫崩溃,怎么事儿都赶到一起了?   她一个人怎么分台手术啊。   “你!”余秋大声喊王大夫,“准备手术,这人做荫丼再植术,鸡鸡被猪咬掉了。”   小王大夫有点儿慌:“就我做吗?”   余秋瞪眼:“你当我有三头六臂?我只能先管他的手!”   好歹王大夫做过接子孙根的手术,知道如何操作。   这个拇指再造术,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动手啊。   小周正痛得迷迷糊糊,都要晕过去了,一听说鸡鸡被猪咬了,他还以为是说自己。   倒霉的农民同志顿时下面一痛,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二妮哎,他要当太监了,他的二妮可怎么办啊。   ※※※※※※※※※※※※※※※※※※※※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1:35:49 所评章节:263   还是时代乱有机遇日常专注于浑水摸鱼捡漏的我们小秋大夫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2:18:05   哈哈哈哈   网友:不知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1:33:51 所评章节:45   这两张老把女主的名字打成陈媛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2:17:51   我回头看看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1:24:49 所评章节:263   撒花打分等下文等下文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2:17:36   好的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1:13:19 所评章节:263   肉送上门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2:17:23   谁是谁的肉不定呢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1:09:28 所评章节:263   大野猪是来送菜吗?但先逃过大野猪再说,嘻嘻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2:17:00   可凶了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0:38:55 所评章节:262   哈哈哈哈哈哈!!!东胜果然是个锦鲤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2:16:46   哈哈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8:53:09 所评章节:262   小秋大夫高兴得忘形了!这下大家都知道她和何队长谈对象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9:06:32   可怜的小田老师......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8:40:12 所评章节:261   秀秀也有师父了,真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8:50:22   是个好孩子......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8:29:33 所评章节:263   早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8:37:15   早!......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8:06:49 所评章节:260   高师傅就留在红星公社发光发热吧,这里有志同道合的同行,有可亲可爱的百姓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8:24:36   有事业发展的土壤......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7:52:00 所评章节:259   再次佩服小秋大夫的勤奋努力,以及记忆能力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8:04:39   背书小能手......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7:45:56 所评章节:263   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8:04:27   ^_^......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7:39:53 所评章节:258   医生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什么奇葩事都能碰到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8:04:21   哈哈哈哈,其实有时候挺逗的,感觉活久见......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7:32:03 所评章节:263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8:03:54   早啊......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7:28:56 所评章节:263   又有猪肉吃啦!大丫二丫可真可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7:32:29   这个肉可不简单吃......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7:24:42 所评章节:257   王大夫勇于挑战,精神可嘉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7:32:07   成长的魄力......   网友:明儿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7:19:16 所评章节:263   所以这个药有用吗?能止血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7:31:52   能,不过相较之下有点小贵......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6:57:02 所评章节:256   沈家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7:30:50   倒霉的姑娘啊......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6:52:02 所评章节:255   卧槽!嘴里喊着哭着和继妹一起过,这边还睡媳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7:30:35   哈哈......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6:47:26 所评章节:254   扒灰……又是狗血大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7:30:14   狗血淋头......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1:02:07 所评章节:262   撒花打分等下文等下文等下文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0:23   哈哈......   网友: myope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0:53:07 所评章节:262   哈哈哈哈哈哈恋情要暴露了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0:33   看戏呀。......   网友: Jane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00:18:09 所评章节:257   真的只有那个姑娘是最无辜的人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0:40   唉......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3:44:49 所评章节:262   他们当然是给你们撒狗粮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1:03   居然搞资本主义这一套。......   网友:木子成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3:37:13 所评章节:262   这个恋情看来所有人都要知道了,不知道小队长的妈妈高不高兴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1:12   你猜呢?......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2:48:40 所评章节:253   李红兵和家里人关系蛮好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1:25   他就是这样子长大的。......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2:44:37 所评章节:262   厉害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06:21:33   哈哈......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6 22:07:34 所评章节:262   亲一个亲一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6 22:31:35   啧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925693 25瓶;註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世界太疯狂   余秋一侧头看到小周晕过去了, 哪里知道这倒霉孩子是吓的, 还以为他是疼痛休克。   余秋赶紧招呼立刻推手术室抢救。   王大夫还在可怜巴巴:“我这边同时开吗?”   余秋瞪眼:“当然同时开。”   两边手术没有一台是个把小时就能解决战斗的。要是运气不好的话, 说不定能够开到天亮。   这种离体器官再植术讲究争分夺秒,手术越早开效果越好, 谁能等得起。   余秋回头招呼拍纪录片的人:“你们要进来拍的话,换洗手衣,按无菌标准来, 但不许靠太近。你们得争取病人的同意, 不可以侵犯病人隐私权。”   这种严重外伤的病人并不是天天都能碰到。   余秋有自己的私心,她希望通过纪录片的手段将手术技术推广出去。   当然, 单纯凭借这么简陋的纪录片拍摄条件,是绝对没办法拍摄清楚技术要点的。   可只要其他的医务人员知道有这么一项手术,那就有人愿意学。一个愿意输出,一个愿意接纳, 技术才能扩散出去。   余秋从来都相信现在的人学习的热情。她在《赤脚医生》杂志上发表文章,都有不少热心读者看过之后给她来信, 详细询问其中的技术细节。为着这个, 她还陆续写过好几篇文章重新发到杂志社,作为之前文章内容的补充。   理想很丰满, 现实太骨感。可惜老天爷跟嫌弃余秋崩溃的不够厉害一样, 她人刚进手术室, 侯向群正要推麻醉的时候, 楼上产房的电话也追了下来。   要死了, 脐带脱垂, 经产妇,头位高,一个宮缩下来破水了,宮颈口才开,脐带掉了下来。   今天助产士家里头有事,妇产科就闵大夫跟护士两个人值班。这在基层卫生院极为常见,一个科室里头能够配齐医生护士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就是要急诊开刀,两个人也能勉强凑合。   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脐带脱垂这种凶险的产科急诊偏偏在今晚发生了。   把闵大夫劈了,她也没办法开这个刀啊,她的手还在下面托着脐带不敢动呢。   余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她连都骂老天爷的时间都没有。   焦头烂额的医生只能麻木地叮嘱护士:“让闵老师的手千万不要拿开,你给大肚子抬高屁股,立刻留置尿管,往里头打500毫升生理盐水,加压灌注,三分钟内给我推进去,我马上上来。”   侯向群才刚抽取麻醉药品,听她的动静,麻醉医生满脸茫然:“我到底先打哪一台呀?”   他带着李伟民两个人盯两台手术已经够崩溃的了,现在又来个大肚子,要把他扯成几瓣才够用啊?   余秋恨不得拍死这家伙:“当然是先管大肚子了,那可是一尸两命。”   冷酷点儿讲,眼下进手术的这两个倒霉家伙就是不开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个没了手指头,一个丢了鸡鸡。   其实没手指头的这家伙也不用太惊恐。愈合后的手指头还是可以重新做再造术的,恢复的好的话手指头功能挺不错。   就是没鸡鸡的这位比较凄惨,以后恐怕得做子孙根再造术了,履行丈夫义务跟完成排尿应该有希望,但是体验快.感没可能了。   产科医生跟麻醉师疯了一样冲上妇产科病区,直接在产房开始手术。   那位拍纪录片的同志相当负责,他过来拍医学纪录片,事先还做了不少工作,居然知道膀胱跟子宮的解剖位置。   他十分疑惑:“你们要开剖腹产吗?那膀胱里头打了水的话,还怎么暴露子宮?”   “充盈的膀胱就相当于一个灌了水的气球,胎头高浮,就解除了脐带受压的紧急状况。”   余秋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一直到产房里头,她才抽出空回答了人家的提问。   这还是她跟进修医生学的招数。   进修大夫在实习阶段从一位老主任手里头学到这招之后,她经手过的脐带脱垂的产妇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新生儿下来评分也十分优越,没有一例需要抢救。   因为省人医的产科有自己解除脐带脱垂的方法,而且脐带脱垂的病例并没有那么频繁,所以这招余秋也很少用。   现在想想看,其实膀胱灌注实在是解除脐带脱垂用时最少,效果最明显,做起来也最简单的好方法。   进了产房她就觉得崩溃,因为外间的待产床上全是大肚子。   躺在接生台上的孕妇最幸运的地方在于因为没有待产床了,所以她一进产房,闵大夫只好让她上接生台好做检查。   结果还没有开始内检呢,这人羊水就破了,然后脐带掉了下来。   假如她是在病房或者待产床上脐带脱垂,情况更糟糕,转运病人的过程中随时有危险。   闵大夫还在托着孕妇的脐带,膀胱灌注打完之后,她立刻感受到脐带搏动,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   余秋赶紧安慰姿态别扭的闵大夫:“我马上开刀,你再坚持5分钟。千万不要离开,不然脐带还会掉下来。”   护士已经帮忙消毒手术区域的皮肤并且铺单,等到余秋过来的时候,两人完成了最后一个手术大中单铺放。   然后余秋戴双层手套穿双层手术衣上台,取孕妇下腹部正中切口,手术区域九点皮肤及皮下打局部浸润麻醉,逐层进腹。   等她打开腹膜时,侯向群帮忙排空膀胱,闵大夫的手仍旧在荫道里托着胎头,余秋赶紧取出了胎儿。   小家伙的评分的确非常优越,身体红扑扑,四肢矫健有力,哭声也极为响亮。   余秋这会儿悬着的心才稍稍松弛下来。   产房门口传来陈敏的声音,十分惊讶的模样:“今天这么多人生孩子呀?”   她过完年以后先回自己下乡的白子乡公社报到,在公社里头拖了几天才回红星公社卫生院报到。   本来她今晚到的迟,又有话跟郝红梅说,原本是打算就在供销社睡一晚,明天早上再到科里头来。   结果两个小姑娘从供销社的窗户看见医院大楼里头的人跑来跑去,陈敏就坐不住了,直觉告诉她肯定有急诊情况,于是小姑娘立刻跑了过来。   真是久旱逢甘霖,余秋大喜过望,赶紧招呼陈敏:“洗手上台,闵老师带你开刀。”   至于她自己,还得跟救火队员一样赶紧飞奔回手术室,完成术前准备工作。   等到侯向群好不容易得空跑回来,他们立刻开始手术。   严格来说,这样三台同时开刀是极为不合规的,最起码的三台手术得有三个麻醉师。   可现实条件完全不允许,就连他们卫生院的麻醉师侯向群本人也是半路出家的。   余秋觉得她已经毫无原则可言了,什么情况都敢上手术。可是真要按照规章制度来的话,这台刀她也不该给小周开呀,她压根就不是搞手外科出身的,她从来没做过这种手术。   余秋做的手术叫做全型再造,是切取拇甲瓣和第二足趾的近侧趾间关节用来再造大拇指,然后再用踝前皮瓣覆盖脚拇趾创面。这样做完手术以后足趾不缺,再造的手指看上去跟先前的拇指非常相似,功能恢复度也高。   她觉得自己真的疯了,连断指再植术她都没做过几例,她居然就敢给别人做全型再造。   要是省人医的手外科主任在的话,一定会大发雷霆,坚决不承认自己曾经带过这么位轮转医生。   老爷子这辈子的脸丢不起呀,哪里有人可以这样胆大妄为。当医生必须得小心谨慎,千万不可以凡事想当然。   最最要命的是这个家伙居然主动要求人家进来拍纪录片,真是生怕自己丢的人不够大。   余秋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疯了,反而肆无忌惮。要是手术成功了那就是她跟小周的幸运。   如果手术失败了,那只能说他俩的命不好。毕竟在1973年,能够异想天开做全型再造术的人,全世界恐怕只有她了。   实在不行的话,这次手术失败,她下面再想办法重新给小周移植第2根脚趾头上去,其实这个手术的成功概率要高很多。   唉,可惜二妮太执着,坚决不许自己的丈夫少了哪怕一根脚趾头,就算那脚趾头功能有限。   余秋觉得自己真是个疯子,因为这些胡思乱想反而帮助他全神贯注的投入到手术当中。谢天谢地,她现在手上有显微外科手术的设备,否则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凭借肉眼完成全型再造术。   知道这个手术有多难吗?即使在2019年,能够开展该项目的医院也是有数的。   哈,她果然足够疯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侯向群在两个手术间穿梭,他带着李伟民同时负责两台手术,多么可怕的事啊,他们全都胆大妄为。   现在不能帮上忙的人,应该做什么呢?集体帮忙祈祷吧,不管是向神仙佛祖还是向伟大的领袖,大家一块儿祈祷吧,祈祷有奇迹诞生,祈祷不可思议。   余秋下台的时候,脖子僵硬的已经动不了。   到后面,王大夫都已经给那个倒霉的家伙接上了子孙根,余秋这边的手术还没有结束。   侯向群都要吓晕了,他很害怕小周会从此醒不过来。   其实余秋也害怕,中途她甚至一度想要放弃,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被狂热的情绪支配,拿病人冒这个险。   对,是小周要求的必须得保住他的所有手指脚趾,可是小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并不了解手术的风险性,他太过于相信小秋大夫的技术了。   他不明白做一台手术有多么不容易,他又要经历哪些风险,他签字,他画押了,但其实他不懂。   下台的时候,余秋看着自己的手术成果。旁边人都在啧啧赞叹,感觉他们见证了奇迹的诞生。   余秋想的却是,必须得有心电监护仪了,手术室必须得有全套的抢救设备,不然她真的以后都不敢再开刀。   对了,现在有没有除颤仪?没有的话必须得造出来。没有电除颤在旁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胆量,敢给病人开这么多刀啊?   余秋脱了手套,那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过来采访她,希望她谈谈手术感受。   所有人都期待她能说出慷慨激昂的话,可是余秋不争气,她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害怕,整台手术过程中我都非常害怕。除了担心手术失败之外,我更害怕的是病人不能耐受手术。我一直心惊胆战,生怕他在手术过程中就撑不住。”   这是空中楼阁的危险,因为没有坚持的基础,上头搭建出来的楼宇再漂亮也是摇摇欲坠。   余秋觉得无知果然是福啊,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所畏惧,所以才能够什么都敢做。   小周已经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间,他就问了一个问题:“我要成太监了吗?”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事情。   李伟民赶紧在旁边安慰他:“放心,我看你生龙活虎的,好的很。”   心惊肉跳的农民同志,这下子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去,他心满意足地常呼了口气。   等到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居然还要找二妮,他不是太监,二妮可千万别改嫁。   余秋都不晓得这娃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净关心这些不靠谱的事情。   唉,就这小子吧,傻不隆冬的,也不怕他欺负了二妮。主要是他没那个脑袋瓜子。   二妮一直在外头等着呢,这么长时间,这个作息时间跟孩子一样标准的年轻姑娘居然眼睛都没合一下,愣是熬得红红的等自己的丈夫出来。   其实到今天她都没有想起来小周到底是谁,可人心肉长,她一直都知道小周对她最好。   二妮紧张地看小周的手跟脚,然后认真的一个个数,嗯,每边都是5个,一共20个,一个都没少。   小周笑了起来,重复了一遍,都在呢。   余秋看他俩这傻样子,突然间又觉得自己的冒险是值得的。   生命就是如此呀,除了活着还有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哪有事情不需要冒险呢?   何东胜也在外面候着,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等得无比心急。尤其是在王大夫送病人出来之后,他真是恨不得自己冲进去看一看,是不是出现意外了?所以小秋到现在还不出来。   可是年轻的生产队长又不敢,他害怕打扰了余秋手术,他到今天都不敢当个正儿八经的医生,是因为他知道生命究竟有多脆弱。   看见余秋出来,他走过去,直接帮他按摩肩膀:“累坏了吧?”   余秋的确累得已经快要僵掉了,她甚至没有精力再接受剧组的采访,她只想好好舒展一下身体,然后躺下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刘主任跟大队书记在外头守了半天,这会儿见人齐齐整整地出来了,两人立刻大力夸奖他们的英雄医生跟英雄病人。   “野猪熬了一个冬天,饿坏了,下山糟蹋庄稼还伤人。我们的社员同志以身犯险舍己为人,从野猪口之下抢救回一个小孩,这才叫野猪咬掉了一只手指头。正是因为他的奋勇搏斗,我们才挽救了集体财产损失,所以你也补这只野兔的功劳应该算在他头上。”   当着摄制组的面,大队书记拍着胸口跟小周保证,“医药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们大队有医疗合作,你的费用大队给你报销。那头野猪大队买了,就按照国家收购价给钱。”   刘主任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你是咱们红星公社的英雄社员,主持和广大社员同志,都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原本术后面色苍白的小周顿时满面红光,居然嘟囔着说出了句完整的话:“我时刻铭记主席的教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当时想的就是董存瑞,秋少云。”   余秋听着可真是辣耳朵,这娃哦,做人难道不能真诚点儿了?想个屁,说的好像姐姐从来没救过人一样。救人的时候哪有空想东西呀?脑子完全停止了运转,所有的行为都是直觉。   余秋推着小周回病房,没有心电监护仪,一台手术又开了这么长时间,她只好直接坐在人旁边观察恢复情况。   结果小周这家伙嗓子都干的冒烟,嘴唇也起泡了,居然完全不耽误他跟二妮腻歪,还一个劲儿画饼,跟二妮憧憬他戴着大红花到县里头受表彰,然后去各个公社做演讲的盛况。   小周得意洋洋:“到时候我也是英雄呐,我看还有谁笑你嫁的不好。我家二妮最好了,二妮嫁的肯定是最好的。”   余秋在旁边呵呵,妈蛋,到底谁跟他说术后病人会记忆缺失反应迟钝,单凭这家伙的这张嘴,就知道他恢复的究竟有多好了。   臭不要脸的家伙,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夸到自己头上来。   何东胜看她的面色忍不住笑,柔声劝慰道:“你睡会儿吧,我给你看着。”   余秋哪里敢啊,她愣是支着两只眼睛等到早上跟大夫过来跟她交班,这才敢躺回床上去睡觉。   这一觉,她直接睡到了黄昏时分,抬头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时,余秋甚至有种恍惚的感觉。   何东胜已经出去忙碌了,余秋坐在床上发呆。她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对,她还是她。   外头有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李红兵的声音尤其热闹:“哎呀,你们太客气了,我又没做什么,哪里要这样?”   余秋赶紧竖起耳朵听动静,生怕这小子在闹什么事。   她可真是冤枉了李红兵,因为小李同学收到了红彤彤的锦旗,上面绣着当代英雄好少年。   过年的时候,她救的那位一颗汤圆差点儿噎死的老爷子已经出院回家了。这次来医院复诊,见到了李红兵,老爷子的大儿子立刻送上了锦旗,表达他们全家人对李红兵的感激。   这会儿李红兵被夸的几乎要上天,完全已经不记恨他们家的小女儿了。一码归一码,龙生九子,九子还各不相同呢,他可不搞连坐。   李红兵嘴巴咧的大大的,两只手拼命地摆:“没有的事情,你们实在太客气啦,真不值当的。”   老人的儿子还在跟摄制组的人强调:“这位小同志当时刚开完刀,痛得不得了。大夫都说像他那样的情况根本就没办法下病床,正是伟大的主席思想支撑着他,才让他从病床上爬起来,积极挽救了我父亲的生命。”   导演来了兴趣,追问下去:“小同志,你当时开的是什么刀啊?”   一下子办公室里头的医生护士表情全都丰富多彩起来。   那老爷子的儿子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一件事,小同志当时还插着尿管呢。为了救他父亲,小同志的尿管被硬拽了下来,还淌着血。   李红兵支支吾吾,死活不好意思开口说他当时做的是蛋蛋手术,只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大不了啦,就是个小手术,开了个小刀。”   “那可不是小手术。”余秋笑盈盈地走进办公室,眼睛不怀好意的打量李红兵,“那个手术很重要的,一不小心就会影响一辈子。”   李红兵差点儿当场跳起来,小秋大夫太可恶了,他不要面子的吗?她怎么能当着拍电影的人面这么说?   可怜小李同学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简直要落下泪来。   余秋心里头憋笑,故意清了清嗓子才说话:“肠套叠,他当时是因为肠套叠开刀的,这个手术非常危险。当时他能够站起来甚至还救了别人的命,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只能说人的精神无限强大,人对生命的尊重与渴求,可以创造无数的奇迹。”   李红兵偷偷地吁了口气,他刚才都已经决定了,要是小秋大夫敢出卖他,他就去逮10只田鼠,全都挂在窑洞门口。   哼, 他就不信吓不到她!   摄制组的人纷纷点头,感觉他们面前坐着的的确是位小英雄。时候不早了,他们要去采访院长,便跟在病人家属后面一块儿离开了妇产科医生办公室。   人群一走开,端着架子的小英雄立刻趴倒在桌上,哎哟喂,可吓死小爷他了。那个黑黢黢的镜头,直直朝着他的脸,实在太可怕了。   余秋在旁边翻白眼,可怕,她可没发现李红兵害怕。这小子就是个人来疯,人越多他越起劲。   她敲了敲桌子,朝受了惊吓的李红兵皮笑肉不笑:“李红兵同学,这个电影一放,你可就是全国大大有名的小英雄了啊。”   李红兵故作谦虚:“哎呀呀,是他们太客气了,其实我没做什么。”   余秋才不按照他的套路走呢,只直奔主题:“我跟你说,到时候肯定全国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还有比你小的孩子,都会给你写信。他们肯定会询问你的学习生活各个方面的情况。你说你要是今年考不上初中的话,到时候人家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了?你要怎么回答?”   李红兵结结巴巴:“他他们还会问我这些啊?”   “那当然。”余秋一本正经,“我在杂志上发表文章,他们还关心我为什么没考高中呢?”   李红兵也好奇:“那你为什么不上高中啊?”   余秋傲娇地抬高了下巴:“因为高中课程我都自学完了。我压根就不需要人教。”   她站起身,拍了拍小李同学的脑袋,“年轻人,好好学习吧,不然他们会怀疑你是个假英雄的。”   ※※※※※※※※※※※※※※※※※※※※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0 发表时间:2019-09-27 18:09:08 所评章节:264   生死搏猪   [送红包]   [通过审核]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8:44:46   可怕......   网友:等更的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6:51:03 所评章节:264   哈哈哈,这个小周,明明很惨的样子,可是我为啥,感觉那么好笑呢,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8:44:38   哭唧唧......   网友:蓝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0 发表时间:2019-09-27 15:41:20 所评章节:259   外用软膏的价格差好像不大,没到10块应该。反正皮肤科外用改开喷昔洛韦处方也有好几年了。估计也是类似青霉素和头孢的情况   [送红包]   [作者加精]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5:46:53   有可能,哈哈......   网友:蓝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5:12:03 所评章节:259   阿昔洛韦好像被喷昔洛韦替代了吧?因为副作用还是什么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5:20:07   临床上还用,物美价廉,应用广泛......   网友:不知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5:09:23 所评章节:125   124被锁住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5:17:39   嗯,因为我贴了626指示跟打鸡血疗法的资料,我也是醉了......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5:06:58 所评章节:264   说实话,不喜欢大丫二丫!   小周真可怜!小周真不错!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5:18:49   妞妞儿是无辜的,孩子给大人带来的除了麻烦还有慰藉......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4:57:46 所评章节:264   都碰一起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5:18:08   是啊......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4:57:41 所评章节:263   冒鼻涕泡的小秋,画面太美!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5:17:59   哈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 myope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4:53:46 所评章节:264   小秋大夫:心累,能不能让我安生过两天。。。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5:17:50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4:42:59 所评章节:264   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50:09   我写错了?我去看看......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53:09   好的,改了......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3:46:27 所评章节:264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9:05   ^_^......   网友:小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3:46:25 所评章节:264   最近总是离不开鸡蛋 :-) 有点想找机会看手术了hhhhh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8:55   看手术就不好玩了,哈哈哈哈......   网友: Joan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3:46:24 所评章节:264   虽然小周很可怜,但是我好想笑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8:30   小周喂喂喂喂......   网友:苏格拉小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3:46:14 所评章节:264   感觉又好笑又心疼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8:05   可怜巴巴......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3:32:43 所评章节:264   小周和二妮这小夫妻好倒霉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7:57   不容易啊......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3:14:52 所评章节:264   太惊险了!这小心脏真是砰砰的跳。小周好惨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7:48   可怕啊......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3:08:01 所评章节:263   就看下章小秋除了肉,野猪还有什么用场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7:38   哈哈哈哈......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3:00:39 所评章节:264   哈哈哈简直鸡飞狗跳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7:26   小周幽怨......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2:50:16 所评章节:264   妈呀,这兵荒马乱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4:36:57   惨......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12:48:42 所评章节:262   哈哈哈(?ω?)hiahiahia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7 13:26:22   小周呜呜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harriet、熊熊很伟大、淇淇 10瓶;等更的喵 5瓶;註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群小猪仔   李红兵顿时压力山大, 英雄这个头衔实在太沉重, 直接将小李同学压得腰都弯了下来。   他一想到所有人又怀疑又鄙视的眼神, 顿时无比焦躁,凳子上就跟长的牙齿一样, 咬得他屁股生疼。   他立刻冲下楼,奔到实验室里头去请教秀秀,虽然这个妹妹比自己还小了两岁, 但李红兵很能屈能伸, 在关键时刻能够拉下脸,请求妹妹的援助。   把她的笔记本借给他吧。   他听说了, 秀秀的笔记记的特别认真,一条条的知识点罗列的清清爽爽。   每回小田老师都拿秀秀来说他们。   高师傅正在给秀秀讲解实验操作要点,瞧见李红兵急吼吼地跑进来,嘴里头还喊着:“秀秀, 救救哥哥啊。”   做事严谨的高级研究员立刻拉下了脸,毫不客气的给了七个字评价:“毛毛躁躁流氓相。”   其实换个人, 高师傅也不会给好脸, 他最讨厌自己工作的时候被突然间打扰,况且他压根不认识李红兵, 自然没有任何成见可言。   可是倒霉的小李同学刚被小秋大夫打击过, 他立刻自我带入, 感觉自己遭到了高师傅的嫌弃。   就跟小秋大夫说的那样, 成绩不好的小孩才不受待见呢。人家对他笑呵呵的, 不过是长者对小辈的客气而已。实际上, 他们就喜欢成绩好的小孩。   小秋大夫那么恶行恶状,动不动就威胁要剪掉他的鸡鸡跟蛋蛋,可整个杨树湾就没有不喜欢小秋大夫的人。他想告状,大家都只会说他活该。   李红兵失魂落魄地走了,留下秀秀在后面茫然,他要救什么命啊?怎么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呢。   小姑娘疑惑地摇摇头,低头又做自己的实验去了。   李红兵的人生遭受了重大打击,他伸一脚前一脚地走到医院大厅里,刚好碰上位母亲带着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儿子来看大夫。   当妈的人恨得咬牙切齿:“就你这样啦,长大了也是个小流氓,学不了好的。让你在学校里头是成天跟人打架胡闹的吗?你要是生活在旧社会,还上学呢。就你这么大,大冬天的也得下塘挖藕去。人家喊你挖我,你才有一天饭吃,没人叫你的话你就饿肚子!”   李红兵有点儿魔怔了,居然直接走上去没头没脑地问人家:“学习不好就没出路吗?”   那当妈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怎么领会主席精神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其实换个人这么突兀地跑上去,那正在气头上的母亲,也会毫不留情。   然而她的态度却加深了李红兵的惶恐,完蛋了,果然他很受人嫌弃。   于是秀秀结束白天的工作,跟着余秋一块儿去渡口坐船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李红兵垂头丧气的脸。   她悄悄问余秋:“他怎么了呀?”   李红兵向来跟家里头的那只大公鸡似的,耀武扬威,就从来没有沮丧的时候。   余秋压根懒得分眼神给了小子,只叮嘱秀秀:“别管他,老下巴顶着天,脖子会拉断的。”   她只忙着劝二妮:“你当然得回家啦,你不回家,谁烧饭给小周吃?你忘了,咱们打了大野猪,得给小周做好吃的补身体呢。”   吴二妮这才听进去余秋的话,不别扭着又要跑回卫生院里。她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可她住院时候,小周一直守着她的事情,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哎呀,这是多么难得的美德,能够记住的全是别人的好。   渡船靠岸了,王大夫跟李伟民从船上跳下来,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余秋惊讶:“你俩跑哪去了呀?怎么才回来?”   李伟民没好气:“甭提啦,廖主任简直是折腾人。”   原来今天一大早,廖主任的电话就直接打到了公社卫生院,点名要赤脚医生赶紧去县医院进行技术援助。   当时余秋刚睡着,那头又死活不肯说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想要把子孙根给接起来。   这么复杂的手术,大医院里头的洋大夫肯定做不好,还得依靠人民群众的智慧,要赤脚医生上场。   廖主任时刻关心着赤脚医生们的成长呢,当然知道这个年公社卫生院接连做了两台子孙根再植术的事,他就点了余秋的名。   王大夫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余秋?昨天一夜余秋就压根没合眼。于是他主动请缨,表示两台子孙根都是他接起来的,至于以后能不能恢复正常说不清楚,不过接起来之后,到现在还没有断掉。   廖主任在听说王大夫是余秋一手带出来的,顿时心中暗爽。王大夫到县医院里头来做技术指导的话,那岂不是洋大夫们成了赤脚医生的徒孙?   于是脑回路清奇的廖主任痛快地答应了王大夫的请求,直接招人上县医院开刀去。   余秋听到这儿都顾不上吐槽廖主任的不靠谱,她只好奇一件事:“县医院也有人断了子孙根?”   老实讲,虽然都属于显微外科范畴,断子孙根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少见的,毕竟谁不会闲着没事,大冬天的还到处遛鸟。像那个沈顺还有昨天那位被猪咬了的仁兄的遭遇,其实属于小概率事件。   他不说还好,一说王大夫跟李伟民的表情更古怪了。   李伟民阴阳怪气道:“这种事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是剪刀这回换菜刀,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连一边的鸟蛋都一并切了。”   余秋目瞪口呆:“她终于对她哥下手了呀。”   虽然手段极端又激烈,但是如此千里追凶的气魄,她还是要敬这妹子是条汉子。   李伟民直接翻白眼:“你想哪儿去了?她怎么可能见到她哥?她哥还在蹲大牢呢。”   李红兵的颓丧顿时一扫而空,他立刻双眼亮晶晶:“那她对谁动的手啊?”   余秋冷笑:“你要不学好的话,将来有一天总会轮到你。”   可怜小李同学瞬间觉得自己的鸟窝又不太平了,赶紧摸着自己的子孙袋恨恨地侧到了一边。   李伟民叹气:“你说这姑娘不好好在医院呆着,跑出去做什么了?简直是羊入虎口。”   说起来,田芳的命可真谈不上好。她从医院跑出去之后,直接上的渡船,想去县城给她哥申冤。大家都说他会被枪毙,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痛快,田芳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恋人死。   可惜的是这姑娘根本没去过县城,到了渡口的时候,她也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就坐过头了。   等到天色都擦黑了,她还不见船停下,她就心里头直犯嘀咕,终于鼓起勇气问人,这下子才知道自己已经跑到隔壁县了。   田芳慌了,赶紧琢磨着要回江县县城。可惜那渡船压根不返航,她身上又没什么钱,于是她要求旁边的渔船带她回去。   这世间除了有好人之外还有坏人。男人的屋子,男人的车对独行女人来说都是危险的地方,同样的,男人的船,对于一个走夜路的落单女子而言也是龙潭虎穴。   那渔民起了色心,等到船到了江上,他就对田芳下了毒手。一个刚开完刀身体极度虚弱的柔弱女子哪有能力反抗?田芳被玷污了,遭受糟蹋的弱女子拿起了菜刀,直接斩断了凶手的子孙根。   李红兵在旁边狠狠地骂了一句:“活该!就应该直接把他剁成肉片,丢到江里头喂王八。”   说着他又愤愤地瞪王大夫跟李伟民,“这种畜牲,你们还给他做手术啊,他就该一辈子当太监。”   李伟民点点头:“你如愿以偿了。我们没给他接。”   余秋皱眉,一码归一码,很多时候医生并没有拒绝的权利,或者说从来就没有。   李伟民摊手:“他命根子都叫鱼给吃了,我们上哪儿给他接去?狗日的又不在电话里头说清楚,叫我们白跑一趟。”   当着余秋的面,他不敢说,其实在去的路上,他都跟王大夫商量好了,这一回怎么着也让他练练手。   一回生二回熟,保不齐下回他就能自己单独主刀了。   结果到那里一看,妈呀,就剩了点儿皮子黏在肚皮下面,子孙根和一边鸟蛋都没了。   再问被剁掉的胡萝卜呢?   答曰,叫那姑娘直接丢进江里头喂王八了。   果然,人是吃一堑长一智的动物,田芳第一次剁了沈顺的命根子,结果叫大夫给重新接回头了。   她第二回再下刀就留了心眼,直接将剁下来的东西丢进了江里头。   东西都没了,还接个屁呀。   那人痛得死去活来,差点没直接掐死田芳。幸亏当时江上有其他船只看着那渔船不对劲,还以为渔船出了故障,主动过来准备搭救。   这一来就看见个衣衫不整的可怜姑娘叫渔民掐的死去活来,那渔民下面还在不停的淌血,同样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   于是施救船只上的人赶紧将他们一并裹了送去最近的县医院。值班大夫见势不妙赶紧报警,这才问清楚前因后果。   李伟民兀自愤愤不平,遗憾自己痛失练手的机会:“你说他们不是没事找事吗?又没东西可以接,还把我们给叫过去。结果我再问,你猜他们怎么讲?廖主任居然说,没有手指头的人都能造出手指头来,那没了命根子也可以再造一个嘛。人民群众智慧无穷尽,一定会有办法的。你说说看,这人可真是异想天开。”   余秋点点头:“没错,是有子孙根再造术的,其实还不算太难做。”   李红兵立刻要跳脚,厉声警告小秋大夫:“你不许给他做,他是罪有应得,给他做了以后,他再去干坏事怎么办?”   余秋笑着摸了把小家伙的脑袋,感觉上娃儿难得顺眼:“我才不做呢,这种赔本的买卖我从来不做,关我什么事啊。”   李伟民只感慨不已:“说起来,田芳可真是够可怜的,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脖子上青紫了好大一块,肿得吓死个人,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公安把他带走了,我估计这一回,她要两罪并罚,搞不好要在牢里头蹲好几年。”   如果说沈顺那件事,两家人打定了主意或心灵,把事情定性为小夫妻闹矛盾不小心失了手,说不定还能混水摸鱼,稀里糊涂翻个篇。   但是这回报复渔民,可就没那么好商量了。   毕竟虽然渔民犯罪在前,可是她事后动手已经超出了正当防卫的范畴。人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这回对方已经成了太监,能放过她才怪。   李伟民还想再大大的感慨一回,这傻姑娘怎么吃了她哥一回亏,还非得接着吃第二回,干嘛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呢?明明好小伙子大把都是,只要睁开眼睛看,一群小媳妇的光棍等着她挑选,她非得闭着眼睛假装看不到。   奈何渡船要开走了,没有再留给李伟民大肆感慨的机会,只剩下李红兵在船上长吁短叹,这人为什么这样想不开?   余秋毫不留情:“因为没有学习,她从来没学习过怎么想开了过。”   李红兵立刻跳脚,他感觉小秋大夫什么事情都能扯到学习上去。这也太生拉硬拽了吧,他就瞧不出来这跟学习有什么关系。   余秋不动如山:“当然有关系,人的见识主要来源于人生阅历,阅历分为自己亲自经历过的以及通过各种手段获得的知识。   一个人精力总是有限的,他的人生再丰富多彩,也不过那短短的几十年。   可是书本上的知识却是千百年积累下来的成果,是无数人摸爬滚打才领悟到的智慧,是地球上其他任何一种物种都没有办法传播的智慧。   因为人类有文字,文字承载了人类的思想。这才是人类真正幸运的地方。有人替你吃过亏,你可以想办法避免跳进这个陷阱。”   余秋满脸认真,“假如田芳有机会学习并且好好学习,获得了独立思考的能力,知道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拥有独立的自我,她完全有可能走另一条路。   她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轻易上当受骗,即使伤痕累累也不知道自己走出来。因为在她有限的人生阅历中,她认为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即使旁人告诉她这么做不对,那么多医生护士一直劝她,她也听不进去了。   她与她的兄长通女干,伤害了沈兰;她可曾为这件事情感到抱歉,有没有对沈兰说过一句对不起?没有。因为从头到尾她只关注自己的不幸,却没有意识到她也在伤害别人。   我们这么多人帮助她,甚至在她没家人照应连饭都没得吃的时候,是医生护士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她吃。她有没有对我们说一声谢谢?没有。她的回报就是不辞而别,好像我们这么多人帮她是理所当然一样。我们又有什么义务自掏腰包?   对,她是没钱,可是她没钱是我们造成的吗?   只顾自己的想法完全不管别人,心中毫无怜悯,恶意消耗别人的善意,时间久了的话,还会有谁愿意伸出手帮她?   知识是载体,与其说教育的目的是让人获得知识,不如说教育是希望人在学习知识的过程中锻炼出独立思考的能力。”   这话对于李红兵来说实在太深奥了,懵懂的小学生眨巴着两只大眼睛,茫然地盯着赤脚医生,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余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在你成长过程中你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问题,你不需要自己去硬碰硬,撞出一头的血包,因为书本上已经有了现成的答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可以避免走很多弯路。学习永远不是坏事,将你学到的知识用在正途上,你的人生就会充实而圆满。学海无涯,学习永无止境。”   她真不是唱高调,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自己穿越前为什么没有多学习点儿知识,所以很多东西,她只有泛泛的印象,再深入研究下去,却什么都不清楚。   这么一来的话,她的现代医学事业就必不可少的要走好多弯路。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痛心不已。   想到田芳,她只觉得惆怅。比起男孩子,乡间女孩子获得教育的机会更少。一般家庭当中,如果没有能力供所有孩子上学的话,被牺牲的对象往往是女孩。   一直被牺牲的人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时间久了,就会以为自己被牺牲是理所当然,甚至到了后面,即使旁边没有人强迫他们牺牲,他们也会在惯性驱使下自我牺牲,将自己变成了怪物。   全靠了岸,李红兵终于打定了主意,狠狠心道:“秀秀,今晚我跟你一块儿学习。我抓田鼠烤给你吃。”   说话的时候,李红兵哭丧着脸。他感觉自己真是眼睁睁地往火坑里头跳啊。天呐,被他们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再不好好学习的话,简直没办法再活下去了。   余秋老怀甚慰,又摸了摸李红兵的脑袋:“小秋大夫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聪明伶俐正直又善良的好孩子,小秋大夫不希望你的人生走弯路。”   李红兵觉得怪怪的,果然,小秋大夫已经被东胜哥那个老男人带歪了。明明才比自己大三岁,说起话来居然老气横秋的,活像个长辈一样。   少年郎立刻昂着脑袋,直接奔回家找书本去。他今天可是要好好学习的。   结果他刚走上大路,大队书记就招呼他们几个:“别磨蹭了,赶紧的去找你禾真婶婶,给你们熬油渣呢。”   余秋奇怪,什么油渣?今天又是什么好日子?大队还杀猪!   “瞧瞧你,傻了不是?”大队书记直摇头,“昨晚上的大野猪你们忘了呀?黑,别说啊,那猪身上的肥膘可真厚实,足足熬了几大桶油。”   李红兵奇了怪了:“它又没饿瘦,干嘛非得下山来糟蹋庄稼呀?我听我爸说,大野猪除非饿得吃不消了,否则一般不会来地里头的。”   大队书记也说不清楚:“估计是它嘴巴坏了,想趁机多存点儿肚子吧。”   他又点李红兵的名字,“你先回家拿书本,然后再去找你禾真婶婶,等吃完了油渣,直接给我上课去,别想着找你有逃课。”   李红兵可是大写的委屈:“才没有呢,不信你问小秋大夫,我今天都跟秀秀一块儿学习了。”   “哎哟。”大队书记抬头看落日的余晖,“今儿太阳是从西边出,东边落咯?”   李红兵气得直跺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大爹别老拿旧眼光看人。   大队书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我都要瞧瞧你会变成个什么新模样。”   他又朝二妮笑:“你莫慌,也有你的,你吃完一份再留着一份,等你家小周能吃了,给他带过去吃。”   一路上都愁眉苦脸的二妮这才高兴起来,认真地点头:“小周吃油渣,小周最喜欢吃油渣了。”   大队书记乐呵呵:“那以后让他天天吃红烧肉,他就不想吃油渣啦。”   大队书记家前头的院子热热闹闹。   大野猪已经被宰杀了,熬好的猪油放在大队部供公用,收拾干净的猪肉切成一条条的,细细长长,看着约摸半斤来重,各家各户拎走一条,量不多,是个分肉的意思。   至于熬出来的油渣,大人们集体靠边站,全都拌上了白糖叫娃娃们香香嘴。   哎呀,小家伙们可乐歪了,今天中午他们吃到了猪头肉,虽然每个人只分到两三片,可还是让这群小家伙们乐开了怀,猪头肉可香啦。   没想到晚上还有美餐,每人两勺油渣,又香又甜,美死了。   二丫的小碗里头还没有吃空,她死死捧着自己的碗,眼睛一直朝外头望。待看见余秋的时候,小丫头顿时两眼放光:“小秋大夫,吃油渣!”   说话的时候,她两只小手还捧着碗,抬得高高的,生怕余秋看不见一样。   余秋看她活泼的笑脸,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下来。哎哟, 小家伙会笑就没事了,她真是怕这孩子吓坏了,以后都有心理阴影。   大丫也要把自己的碗给余秋。她会算账,他们有这么多人,油渣是不够吃的。   禾真婶婶忙着给大家伙儿分东西,见到余秋他们就笑:“你们要是吃不上啊,就给你们一人打一碗雪菜烧猪杂,叫你们晚上直接吃现成菜。”   余秋看那大桶,里头满满当当放着的可不就是雪菜烧猪杂。杨树湾人做事,可真是丁点儿不浪费。   她立刻扬起笑脸,提出自己的要求:“婶婶,给我来一碗。”   “来一碗什么呀?”何东胜踏进了院子,瞧见里头的动静,赶紧往外头退,“哎呀,我说味儿不对。”   禾真婶婶看见他赶紧招呼:“什么味儿?这是过大节的味。赶紧的,你们几个都过来,我下了面条,一人给你们舀一勺雪菜猪杂做卤子。”   因为野猪是群居性动物,一般很少单打独斗,所以在打死那只大野猪之后,村里人商量后担心还有其他的野猪群就徘徊在附近,伺机糟蹋村里头的庄稼。   于是民兵队便行动了起来,开始沿着周围的山林搜索,万一发现野猪的踪迹,他们民兵队可不是吃素的,一定会问公社讨要了子弹,直接打死野猪。   何东胜今天一大早离开卫生院,就是为着这件事情。他是大队民兵队长,这种时候怎么能落在后面?   何东胜立刻摇头:“不慌不慌,婶婶,我先张罗了这几个小家伙再说。”   余秋好奇地走过去张望,这才发现何东胜肩膀上挂着的背篓里头有个小东西在动来动去。   二丫被她抱在怀里,一眼就看见了背篓里头的活物,发出了惊喜的喊声:“小猪猪!啊,黑色的小猪猪!”   可不是小猪崽子吗?小东西实在太小了,在背篓里头转来转去,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跳出去。   这还是只没有断奶的小猪仔吧。   何东胜笑容满面,直接放下了自己身上的背篓,好让小孩子们看个痛快。   “是小猪仔,在山洞边上找到的,一共6只,都饿得不行了。”   何东胜示意后头的郑卫红等人,果然他们一人背着一只小猪仔。   何东胜叹了口气:“我们琢磨着那头猪是为了生猪仔才离开群体,结果被炸伤了嘴巴,找不到食物没有奶水,所以才冒险下山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头母猪如此轻易就被激怒了。做了妈妈的生物总是警觉性极强,极为害怕有人会攻击自己跟自己的孩子。   余秋有些沉默,他们打死了只哺乳期妈妈,留下了它的孩子可如何是好。   何东胜也犯愁:“我准备拿过去,给犟头叔看一看,瞧瞧能不能养活它们。”   还是群没断奶的小崽子呢,要是叫他们现在就下手,他们也于心不忍。   余秋突然眼前一亮:“能养活,养活了可以留下来配种,家猪跟野猪,生下来的小猪抵抗力强,肉质也好。”   养猪场的猪通常养一年就会宰杀,唯一能够活下来的,全是种猪。   将这些野猪留下来配种,也算是慰藉了野猪妈妈的在天之灵了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xuan88896 20瓶;锦 1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蘑菇木耳有毒   猪倌老犟头仔细检查了这群小野猪。   野猪配种, 这主意不错。其实杨树湾历史上也有杂交野猪, 那都是放养的家猪自己到山上拱食去, 结果跟野猪自由恋爱了,怀了人家的崽子跑回来, 最后生出了一群黑白交错的杂种猪。   别说,杂交的野猪的确扛得住,体质要比纯种家猪来的强, 最后养肥了杀出来的肉, 口感也相当不错。   六只小崽子,老犟头同意放在养猪场里头养养试试看。现在它们的生母已经变成了一条条肉, 那就只能找养母给它们喂奶。   为了防止这些尖嘴獠牙的小东西直接咬坏了它们的养母,老犟头又给他们的牙齿动手术,像对付刚出生小家猪崽子一样,咔嚓咔嚓剪掉尖牙。   运气好的是这群小家伙生下来应该才差不多半个月, 牙倒是还不难剪。要是养大了,才剪牙的话眼牙的话, 那危险系数可就高了, 搞不好小家伙会感染,吃不上奶, 活活饿死。   六个黑漆漆的小东西成了杨树湾大人孩子的稀罕物, 生物的幼崽总是可怜可爱的, 无论大野猪如何凶残, 小猪崽子看上去却是软塌塌的小肉球, 模样儿无比可爱。加上又是小煤球, 在一群白花花的小猪崽子当中无比醒目,丑到深处自然萌。看的人可真是心旷神怡。   胡奶奶瞧她这副乐淘淘的模样,忍不住笑小丫头:“哎哟,我们家小秋以后肯定是个好妈妈,小秋最喜欢小孩子啦。”   余秋立刻跟火烧屁股似的,一蹦三尺高。   天呐,胡奶奶可真够会联想的。她看个小猪仔,胡奶奶居然能够想到自己下崽。妈呀,什么叫下崽呀。   她把脚就跑。   胡奶奶在后面喊:“不远喽,小秋已经是个大姑娘,再过几年可不得生娃娃啦。”   何东胜刚好跟他母亲一块来医疗站。   何母要找胡奶奶换豇豆种,现在下了刚到等到五月节的时候就新豆子吃了。   何东胜则是要请胡奶奶去大酱厂坐镇。既然公社主任都发了话,他们杨树湾没有理由不发扬光大,将他们的手工酱作坊扩大生产规模,争取将来整个江县老百姓都能吃上他们的蘑菇酱。   何母听到了胡奶奶的话,立刻抿着嘴跟着乐呵:“可不是,我们小秋大夫也是个标标致致的大姑娘咯。哎哟,瞧这姑娘真叫人欢喜,谁家娶了她就是请了尊观音娘娘进门,可是大大的福气。”   田雨正拎着自己的黄挎包要上村小学去,闻声立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嘿!她听这口气,怎么觉得不仅是何队长盯上了小秋,他妈妈也有这个意思呀。   那可不行,不能混淆了主次。他们知青下乡,可是帮助广大贫下中农一起抓生产处革命的,怎么能将精力放到这种事情上去呢?   哼!别以为何队长杀了野猪救了她,她就会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了,一码归一码。   救命之恩她铭记于心,肯定回报。但是小秋不行,她不能把小秋给推过去,这是原则性问题。   小田老师立刻满脸严肃地跟何母打招呼:“何家婶婶,我有话要跟你讲。”   单是她一边发力没有用,这是两边人的事情。   她拉住了小秋,可拦不住何队长。   小田老师决定跟何队长的妈妈说清楚,不能让他们犯生活作风问题错误,这会影响他们一辈子发展的。   何队长还想进步吗?想进步就不能搞资本主义这一套,这是耍流氓呢,性质很严重的。   然而小田老师才刚打招呼,都没有来得及将人带到僻静处说话。何母就一拍大腿:“哎呀,我都忘了,咱们这儿还有个大姑娘呢。我们小田老师也是个秀秀气气的好姑娘。来,你跟婶婶说说,你想看什么样的人家啊?到时候我找你禾真婶婶一块儿帮着张罗,保准给你找个嫡嫡好的人家。”   可怜小田老师一张脸立刻涨成了红辣椒,辣的发烫。   她又羞又臊,跺着脚就要逃跑:“你……你说什么呢?我……我要好好工作。”   胡奶奶则是在旁边赶紧摆手:“哎呀,姑娘远嫁我可不放心啊,我瞧着就放在眼皮底下找个知根知底的好小伙子,将来生了娃娃,咱们就一块儿放在托儿所跟着带。保准不耽误了革命生产。”   天呐!这话实在太流氓太下流太可怕了。   小田老师完全扛不住,只能拎着黄挎包一溜烟地逃跑了。   胡杨偏生还在后面喊她:“哎,你缸子没带,你今天不喝水啦?”   胡奶奶立刻推了把这傻小子:“你赶紧给人家带过去呀。”   这愣小子,好姑娘多招人待见啊,他们家的两个好姑娘心都透透亮,干干净净的招人疼。   没瞧见现在夜校里头的年轻小伙子越来越多了吗?嘿, 学知识学文化是一方面,过来相看好姑娘那点儿小心思可躲不过她这一双眼睛。   这个把月的功夫,看对眼的姑娘小伙子已经有好几对了,估计再过个半年功夫,这附近几个公社都有喜酒喝了呢。   余秋完全没想到,他们费尽心思办起来的农民夜校居然意外成了大型相亲现场。果然爱情是人类的本能,春天是万物勃发的季节。   听听田野间呦呦鸟鸣,瞧瞧水面上扑腾着翅膀飞跃而过的白鹭,闻闻河畔散发的悠悠花草香,这眼里耳里鼻子里能够复苏的气息,就连扑面而来的清晨迷雾中弥漫着的都是活泛的味道。   她拎着自己的黄挎包跑去渡口上船,跟她一块儿走的还有秀秀跟二妮。   唉,说起二妮这姑娘可真是二十四孝好妻子,风雨无阻,每天乖得不得了。一大早她就在胡奶奶的指点下烧出一大桶的好吃的,然后带去卫生院,给小周喂饭吃。   喂完了饭她也不闲着,从旁边的手工作坊里的活计,一朵朵的挑花,将做好的绒花挑出蓬蓬的样式,看上去更加温润可人。   这是计件工作,每挑一朵花就能挣一厘钱,一天忙到晚,到手的大概是三五毛钱,可真是辛苦费了。   然而二妮却非常满足,做的异常认真。她每次拿到钱之后,就认认真真的放进余秋给他的一个马蹄盒子里。   她要攒了钱买小猪。   余秋看着二妮给小周喂饭时,小周那嘴巴咧的简直合不拢的样子,真是忍不住想揍这臭小子。   她故意强调:“你右手断了左手可没断,用不了筷子,不会拿勺子舀啊。”   没想到小周居然振振有词:“我一用左手就会忍不住使力,我怕这会影响了我右手的血供,所以我得慢慢养着。”   啊呸!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平常他跟二妮腻歪帮二妮分线头的时候,可没见他左手有哪儿不好使的。   余秋实在看不下去了,真是辣眼睛,她没办法保证每天都能返回杨树湾,所以天天一早领着二妮来,晚上又把二妮领回家的人就成了秀秀。   她可不会给小周机会,还想留宿他老婆?做梦!二妮认出他来了没有?没有就不是。   余秋看他那张便秘脸,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哼着小曲儿要往楼上去。她那边还有一堆大肚子正等着呢。   人还没上楼,卫生院门口又响起嘈杂的声音,一群人往里头小跑着。   余秋回过脑袋,瞧见了廖主任那张白白胖胖的脸。   哎呀,也不知道是激素作用还是人到中年发福以后就难以在消减回头。   廖主任自从那一场病养肥了,那张脸就愈发白白胖胖。   他正慷慨激昂地挥舞着手:“我就说对于贫下中农的医疗健康问题,一定要落到实处。县医院有的东西,公社卫生院也要有嘛。总不会城里人得病,我们广大贫下中农就不生病。   别找理由,以前是城里头通了电乡下没有电所以用不了,现在各个大队都通了电,咱们怎么就用不上大机器呢?x光机好,我看就很好。”   余秋瞧着他的方向看过去,瞅见后面推进来一辆大家伙,她顿时惊喜不已。   妈呀, 还真是x光机!原本肥头大耳堪比天蓬元帅的廖主任,现在落在余秋眼里,那可真是俊俏的二郎神,怎么那么英明神武俊逸不凡呢。   廖主任腆着小肚子,牛气轰轰地指点江山:“好好发展,要让我们人民群众的医疗智慧成为祖国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源泉。过去都是洋大夫带徒弟,现在我们反过来,要让我们贫下中农推取出来的赤脚大夫成为领头羊。”   刘主任在旁边戴高帽子,立刻竖起大拇指赞叹:“要不怎么说我们廖主任才是江县人民的定军山呢!高瞻远瞩高屋建瓴,一直都富有前瞻性目光,深刻领会主席思想,这才是真正的人民群众的好干部。”   余秋看着刘主任,在心里头大写的佩服。   妈呀,瞧这马屁拍的,做人真是没办法有原则啊。   看看廖主任那张肉灿灿的脸就跟白嫩嫩的豆腐脑似的,这会儿完全笑开了花。   刘主任当然不可能白夸领导,他立刻打蛇随棍上:“不过,廖主任,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人家都说看病吃药。大医院的大夫比草药郎中强,除了技术在哪儿之外,还有一个就是药,我看咱们卫生院的药房也要发扬光大,小制药厂得扩大规模。   这么一来的话,咱们生产出来的好药,除了保证江县人民群众的健康需求外,还能支援其他兄弟县,叫大家伙儿都好好看看,我们可是一直严格执行626指示的。   我们时刻跟紧了主席思想,认认真真的搞革命促生产。只有让广大社员同志都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好处,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闹革命啊。”   廖主任狐疑地上下打量刘主任:“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又想干什么呀?”   “原料。”刘主任开门见山,“这个药材可不是从草药里头提炼的,得要化工原料。”   说着,他拿出一张纸,这还是余秋塞给他的原料清单,“我要这个,你起码得给我弄个半吨来。我们可不是吹牛,这药好不好用,用在人身上最清楚,前头你瞧见的那个沈兰。哎哟, 那姑娘命苦,原本痴痴傻傻的,全公社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省里头的教授也下来瞧了,嘿,同样没招数。   怎么办?关键时候还得看咱们赤脚医生,那是从前人的资料里头找到了制药的办法,等到药一用上去,三天退烧,五天就能自己坐起来吃饭。   再过一个礼拜,人又不疯也不傻,跟人说话自己做事,都格格正正有板有眼。   您刚才不也瞧见了吗?她在厂里头做工,有模有样的很呢。”   说到了那个工厂,廖主任觉得自己大大做了件好事,立刻得意洋洋:“没错,我一早就说了,只有依靠人民群众,才能战胜精神病。”   他大手一挥:“成!”   说着他就将纸条塞给了旁边的秘书,“你去安排,没办法给我想办法安排,这看病救人可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半分钟都不能耽误。”   余秋在旁边听的眼皮子直跳,合着刘主任的高招落在这儿呢,最终还是找领导打秋风,果然政策都是要出来的,不哭的孩子永远没糖吃。   她摇摇头,呲牙咧嘴地准备上楼。   卫生院门口传来了喊“救命”的声音。   一对婆媳模样的人,抱着个小男孩匆匆忙忙跑进卫生院,见到大夫就喊救命。   王大夫过来接诊,让他们把这孩子放下来。   不想那小孩刚落地居然满地打滚,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豆大的汗珠看得简直渗人。   王大夫见势不妙,赶紧招呼人帮忙把孩子抬到检查床上,嘴里头追问:“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孩子的母亲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我就说不能吃什么蘑菇,还蘑菇酱,谁知道是不是毒蘑菇。都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你怎么知道先前放进去的究竟是什么蘑菇?”   孩子奶奶被说的两眼泪汪汪,十分委屈的模样:“娃娃想吃呗,我就换了一杯,叫娃娃过过嘴。”   孩子母亲的声音拔高了:“什么过嘴?这下子过掉命了吧!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你又没养过娃娃!”   说着她抱着儿子,开始心肝儿宝贝肉的喊。   刘主任在旁边听的皱眉头,开始批评孩子母亲:“有话说话,你夹枪夹棒个什么劲?这是你做媳妇该对长辈的理儿?再说了,大夫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知道蘑菇酱吃出了问题?别说你家娃娃,咱们公社吃过蘑菇酱的人多了去,又有哪个出的事。不能想当然,生病了就得听医生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大夫的脸上,可怜的小王医生满头大汗,无从下手,他想给这小孩做体格检查的,然而孩子痛得太厉害,完全不许他碰。   还是廖主任愤愤地发了话:“看看你们,赶紧拍个片子瞧瞧啊。”   真是的,他千里迢迢把大机器送过来,难不成是给他们做摆设的?   王大夫这才恍然大悟,赶紧附和领导的意思:“对对对,拍个片子看看。”   可惜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机器是推过来了,他们完全不会用。   王大夫在县卫生院实习的时候,倒是见过x光机,但是因为拍片子有专门的人负责,他那个时候只一心一意的想着要学习临床医术,根本就没琢磨过要留心x光机操作的问题。   毕竟,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回红星公社卫生院工作,那儿又没什么x光机。   就说人不能想当然,必须得以前瞻性目光看待问题。   现在好了,东西到手了,居然没人会开。   余秋面无表情地上前当救火队员,生活不易呀,她自己看片子也就算了,还得自己想办法给病人拍片子。   其实这种老式x光机她也不太会用,她盯着机器瞅了会儿才试探着进行操作。   结果她运气倒好,小孩刚上机器,就让她看到了肾结石。难怪这娃儿痛得满地打滚呢。   肾结石肾绞痛简直可以疼死人,余秋就亲眼看过自己有肾结石的师兄发作的时候,完全坐不住,在地上打滚的样子。   先给这娃上止痛治疗吧。   廖主任满脸严肃地教训那个孩子的母亲:“看到了吧,病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忙不迭的推责任。要这个样子的话,以后谁还敢给你带小孩?”   那孩子母亲似乎跟婆婆积怨颇深,到这会儿还在嘟囔:“就是她带出来的,怎么好端端的别的娃娃不这个样子,我家娃娃还疼得满地打滚。”   余秋不动声色:“有可能是遗传性因素,有的小孩就容易得结石。”   她还真不是故意怼这位妈妈,因为儿童结石虽然很多是饮食因素造成的。但是现在的环境,高油高脂高糖饮食基本上不现实,就算是家里头的宝贝疙瘩蛋也没办法保证餐餐都有,那更大的可能性就是遗传了,有家族史。   孩子的奶奶也不再抹眼泪:“那可怨不到我了,又不是我生的。”   余秋看家务事难断,赶紧撤退,她可管不了婆媳矛盾。   他刚出诊疗室,外头又冲进一帮人,嘴里头喊着:“哪个是副食品店的负责人,给我出来!”   医生护士们都觉得奇怪,李伟民还开口特地强调了一句:“同志,你走错门了吧,这儿是卫生院。”   那头王大夫赶紧出来询问:“你有什么事吗?同志。副食品店的负责人韩晓生的确在医院,他甲沟炎犯了,年后到卫生院拔的脚指甲,这会儿过来换药呢。   “换药,他还有脸换药?”那人气得够呛,直接将身后大人抱着的小孩推到他们面前,“我家娃娃都这样了,他还有脸换药?”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十分奇怪,那孩子看上去情况的确不好,面色灰败,瞧着就跟要不行了一样,。大人带着生病的孩子来卫生院,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这跟韩晓生有什么关系?   那孩子的父亲气愤不已,我家娃娃就是吃了你们副食品店卖的木耳出的事!   过年前,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红星公社副食品店因为食品种类多,而且像蘑菇木耳这些东西都不用凭票,想买多少就买多少,所以尤其受欢迎。   这户人家的岳父岳母就买了不少木耳回去,等到女儿回婆家的时候,又让他们带上。   大前天晚上,他们家吃了木耳炒鸡蛋,因为心疼孩子加上小孩又特别喜欢吃木耳,所以那一盘子木耳炒鸡蛋基本上都是这孩子吃掉的。   然后就出问题了,孩子先是上吐下泻,接着抱到医院里头情况急转直下。   大夫给了催吐处理,完全不见他好,反而情况越来越糟糕,直到今天,大夫就给他们发话了,怀疑小孩是食物中毒,情况很不妙,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家属哪里能够接受,听说孩子不行了,夫妻俩就直接抱着孩子出院,然后过来找人算账。   鸡蛋是家里头的土鸡蛋,当天除了做木耳炒蛋之外还蒸了一个水蛋,他们夫妻都吃了,一点儿事都没有,唯独吃木耳炒蛋的儿子出了事,那问题不是出在木耳身上,还能怪空气不成?   何东胜正好到卫生院里头找余秋说事,听到这家人的控诉,他立刻皱起了眉头:“这不可能,我们种的木耳自己也吃的,从来就没出过事。   而且你们也说,孩子外公外婆买了不少木耳,过年的时候你们肯定吃了吧。假如这木耳有毒,大家伙儿早就应该出问题了呀,就算小孩子身体虚扛不住,可是为什么他先前过年的时候吃的好好的,等到你们把木耳带回家做才出的事。   我不是要推卸责任,要真是我们的木耳有问题的话,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旁边的人也纷纷跟着点头附和,没错,副食品店的木耳大家伙儿多多少少都买了一些,过年嘛,总归要给家里头多弄几道菜,木耳好,那口感肥嫩的跟吃肉似的。   再说了,毒蘑菇大家伙儿听说过,毒木耳可真是头回听讲。   那孩子的母亲嚎啕大哭:“你们就说我娃娃活该这样咯?明明他就是吃了木耳才出的事。”   余秋在旁边微微皱眉:“我问件事,你家的木耳是隔夜吃的吗?还有木耳泡了多久?”   孩子的父亲也在掉眼泪,声音满是气愤:“我们才不吃隔夜菜呢,当天晚上一顿头,孩子就吃完了,那木耳,我们怕不干净,我老婆足足泡了三天三夜,结果还是出事了。”   余秋忍不住想叹气:“那这三天功夫里头,你们家有没有给木耳换水?”   孩子母亲有些茫然,这有什么好换水的,木耳又泡不出什么颜色来。   余秋摇摇头,不太肯定的样子:“我现在有个猜测,问题可能就出在没换的水上面。”   开过春,温度上升的快,尤其家庭厨房有太阳直射的情况下,气温更加感人。始终泡发的木耳为椰毒假单胞菌增长提供了适宜的条件,后者产生的米酵菌酸会对细胞造成大规模的破坏,接着损害肝、肾、脑等各个重要脏器,甚至引发器官衰竭和死亡。   余秋不敢肯定,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概率其实非常低,而且更让人沮丧的是,米酵菌酸造成的损害没有特效药治疗,临床上针对这样的患者,只能采取常规的催吐以及血液置换疗法。   现在怎么置换血浆?这个疾病严重起来,致死率差不多能达到一半啊。   ※※※※※※※※※※※※※※※※※※※※   因为信号太差,语音码字不能,我手上又没有笔记本,这一章我全靠一指禅码出来的。   网友:最美遇见你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2:58:30 所评章节:228   这章很感动,医生也不是救世主,应该给与安慰,我猜是爸爸来了   [送红包]   [通过审核]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0:16   猜对了......   网友: 3249477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2:32:00 所评章节:266   ~~   [送红包]   [通过审核] [删除评论] [清零]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0:22   摸摸......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1:05:03 所评章节:266   作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0:33   造孽啊......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0:55:55 所评章节:266   人生弯路真的太真实了,走错一步后面花很多步绕回来(? . .? . `)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1:08   人生真是处处要小心......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0:36:57 所评章节:266   想想有点可怜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1:13   是啊......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0:28:22 所评章节:266   小秋大夫真善良?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1:29   她吃肉挺香......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0:14:42 所评章节:266   野猪妈妈明明已经在肚子里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1:39   那就尴尬了......   网友:林时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0:01:14 所评章节:264   小周是真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1:45   他一根筋......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9:51:36 所评章节:266   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1:50   ^_^......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9:50:05 所评章节:266   小秋大夫的话,对我也是个警醒。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2:05   其实她自己也做不到......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9:41:59 所评章节:265   三台手术同时上,我滴妈呀,小秋大夫也是被逼无奈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2:11   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9:37:39 所评章节:266   黑色的小猪猪!养起来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2:21   完全可以......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9:33:33 所评章节:264   小周是个汉子,关键时刻能勇于保护弱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3:42:31   就是有点儿二......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9:08:59 所评章节:265   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看得都要心怵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9:39:15   走钢丝......   网友:木子成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8:46:37 所评章节:266   这姑娘被强了,渔民不要被抓吗?他不是也犯了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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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7:53:16   女主不同情她就不会一直在帮她了。......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8:18:21   我又看了遍,发现女主的话的确存在歧义,因为昨晚修改语音码字的时候太困了,有些内容没完善进去。我准备修改来着,不过文章又待高审了,改不了。女主的意思就是女孩子获得教育机会少,后面女性职业教育也是他们努力的一个方向。......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7:14:26 所评章节:266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7:53:27   早啊......   网友:啊芹菜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6:26:57 所评章节:257   这两家人都不是东西,最好的就是那姑娘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9:22   倒霉鬼姑娘......   网友:外外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1:17:06 所评章节:252   哎,生孩子不容易,当初怀孕,孕吐加胃溃疡,住院一个半月,有一个月没吃饭,天天挂水吊着,动不动就吐的胃痉挛,当时恨的啊,大半夜怕影响同病房休息,蹲走廊嗷嗷吐,胃液吐完了,吐胆汁,当时我哭的啊,跟我妈说,我不要孩子了,流了吧。当然也就嘴上说说,为母则强。现在看看我家睡的呼呼的4岁小姑娘,心软软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9:46   勇敢的妈妈......   网友:镜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00:16:11 所评章节:35   刚看到女主来大姨妈,结果真感同身受了,我是应该觉得自己还比较幸福吗,有小面包用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9:58   幸福啊......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23:05:35 所评章节:265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倒霉孩子找到学习的动力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50:23   对于学渣来说好难......   网友:你们快带我去吃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23:00:36 所评章节:265   我真是太喜欢这本书了,看了两天终于追平了。很抱歉一开始看了盗版,因为觉得章数太多,害怕买了后悔。看了一半以后真是欲罢不能,赶紧全买了看正版支持作者,这么好看的小说怎么收藏评论这么少,啊,这种种田事业两不误的问,真是太对我胃口了,太开心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9:00   呀,回复不见了......   网友:换换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22:28:37 所评章节:1   听医生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8:03   任何时候都有风险啊......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8:05   任何时候都有风险啊......   网友: luckysta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21:57:13 所评章节:265   学霸真可怕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7:37   是一种神奇的物种......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21:48:02 所评章节:265   哈哈哈熊孩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7:17   感觉人生还可怕......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21:45:18 所评章节:265   善意的谎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6:46:55   哈哈哈哈......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7 21:33:01 所评章节:264   哈哈哈捞到评论第一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00:03:04   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nuo1986、20996755、3249477 10瓶;冬瓜蛇 6瓶;等更的喵、小可爱(づ●─●)づ 5瓶;林时一 2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没有血透机   对于大众而言, 比起血浆置换, 血透这个名词不过这, 不过这两者虽然听上去挺像的,但实际上是不同的治疗方法。   血透的目的就相当于给血浆洗个澡, 将血浆中的有害物质分离出来,然后清洁一新的血浆还要再回到人体内。   但是血浆置换那就是正儿八经地换了,它需要将人体的血细胞与血浆分离开来, 然后丢掉分离的血浆, 再将红细胞重新输入到人体中,适当补充一些他人的血浆。简单点儿讲他比血透清除的更彻底, 直接将血浆给端了,对于某些疾病的治疗效果自然也就更好。   其实余秋也不确定面前的这个小男孩是不是米酵菌酸导致的昏迷,毕竟在三月天里头就出现这种情况是非常稀罕的。   因为细菌以及产生毒素的特性,该疾病高发季节一般都是夏天。   如果非要怪, 那就只能怪今年春天暖和的特别厉害。刚出了正月,大家就恨不得赶紧换单衣。大白天的, 身上穿件厚实的褂子出去干活, 不多久就能在太阳底下晒出一身汗。   廖主任认真地批评了孩子的父母:“你们怎么能想当然,听风就是雨呢?这米面买回家做好了放馊了吃掉了闹肚子了, 你回头还能找粮店的麻烦不成。哦, 你是倒回头的, 是不是还要怪种种庄稼的贫下中农啊?”   孩子的母亲嚎啕大哭, 她又要上班又要带小孩, 忙得不可开交。她哪里知道木耳不能在水里头泡那么长时间。她瞧着那木耳泡得软软烂烂黏糊糊的, 很好啊。   孩子的爸爸则是呆若木鸡。   其实孩子的病发展到这情况了,凶多吉少,他们自己心里头清楚。   可是现在突然间大夫说是他们自己不小心才搞成了现在的样子,不管是谁当父母,都没办法接受自己祸害了孩子的现实啊。   余秋安慰了几句孩子父母:“我现在也只是猜测,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想要明确病因的话,还要做相关检测,看到底是不是米酵菌酸。”   只可惜余秋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地方做相关的检测。因为在2019年,这种检测都是归疾控中心负责的。   不过即便没有办法确定病因,也不代表这孩子就要眼睁睁看着不采取任何治疗措施。   余秋立刻给省工人医院打电话询问他们那里有没有开展血浆置换治疗。   她印象当中国内开始进行血液透析其实不晚,好像50年代末期,医学大家吴阶平教授就开始给病人做血透。   那照这么看的话,说不定,有些大医院里面真的有血浆置换技术呢。   廖主任偏执狂又发作了,他十分不满这种关键时刻赤脚大夫都一眼看出病因了,居然还不治疗,反而非得去找那些洋大夫。   余秋毫不客气地怼回头:“我这儿没有设备,除了血浆置换机之外,我还要有健康人的血浆。这种情况的病人,要是症状轻,那1~3天就能自己好,要是症状重,那2~4天就直接死亡。这孩子可是大前天晚上吃的木耳。”   孩子的母亲立刻嚎啕大哭,作势就要给余秋磕头:“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孩子吧,他才六岁啊。我们这个娃娃,要的可不容易,我前头都已经掉过两个了。”   余秋侧过身子避让开,不敢给任何保证:“我只能给你问问看,看人家有没有这技术。不过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即使做了血浆置换,他也不一定能好。”   孩子父亲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保证:“我们做,不管什么结果我们都认了,起码得给我娃娃试试看啊。”   只可惜他们想尝试都没有机会。   省工人医院的确开展了血液透析治疗,从今年春天刚开始的。   但是血浆置换,很抱歉,他们那儿没有。血液室的负责人很认真的跟余秋强调,他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治疗。   按照余秋的描述,他感觉这更加像放血疗法。事实证明这么做是没什么效果,而且会损伤病人身体健康的,他劝余秋不要考虑。   他理解赤脚医生希望帮助病人的心情,但是医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不能想当然,更加不能随便拿病人的性命做尝试。   余秋急了,一个劲儿地跟他比划,只是去除血浆,血细胞还是要重新输入回头的。   既然省工人医院已经开展了血透技术,那么无论如何余秋都会扒着他们不放,因为她在穿越前曾经听说过,利用血透机进行双重血浆置换的方法。   并不是所有的基层医院都有实力购买昂贵的双重血浆置换仪器和专门的管路,也不是所有的病人都有经济条件去大医院进行昂贵的双重血浆置换治疗。   穷病是人类健康最大的敌人,可是穷人也要生活下去,穷则思变,所有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办法,都能够被想出来。   到他们省人医血液科进修的护士长所在的基层卫生院,就利用血透机给病人进行血浆置换。没办法,越是穷的地方,有些疾病就越多,他们根本就没有经济条件到大城市进行长期维持性治疗。可是他们不仅要活着,他们还是家里头的主要劳动力,所以能撑一天是一天。   “并不复杂的。”余秋拼命地想要说服对方,“你们已经有全套的血透仪器,只要利用血浆分离器,完成分离过程然后再将血细胞回输就可以再适量补充健康人的正常血浆。没有过滤膜,可以采用离心分离的方法。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是这个孩子真的已经快不行了,如果不冒险尝试的话,他很可能完全撑不下去了。”   患儿的母亲大概是久久等不到余秋回去,心里头发慌,居然摸到了她打电话的办公室,直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也不管电话机那头的人到底听不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只拼命地喊:“大夫,求求你们试一试吧。”   不知道为什么,余秋看着她憔悴不堪的模样,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对,这夫妻俩急吼吼地抱着孩子回来找副食品店算账,确实很奇怪。可是为人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失了心神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如果这个孩子没了的话,愧疚以及周围人的指责,很可能会伴随孩子母亲一生。   当妈妈多不容易啊,怀孕不简单,分娩很凶险,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将孩子养大成人的过程,就是一场漫长的徒刑。   她们要工作,妇女也顶半边天;她们还要照顾家人,因为男主外女主内,养娃娃当然是女人的事情。丈夫只要每个月按时缴纳工资,没有什么酗酒赌博之类的恶习也不在外头勾三搭四,那即使下班回家就跟个大爷似的当甩手掌柜那仍然是模范丈夫。   但是妈妈不行,每个妈妈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几半来用,却还是分.身乏术,一旦她们的孩子没吃好穿好或者生病了,周围人就会指责她们没有照应好孩子。   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老师,实在不行的话,我想试试看,只不过我这边没有血透机,我想借你们的仪器用。”   省人医的血透室主任发了好大的火:“你做过血透吗?你了解血透的原理吗?你知不知道血透操作的每一个步骤的标准是什么?你以为只要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就可以挽救病人的性命吗?这是莽夫的思想,这非常危险,你的想当然很可能会害了患者。”   余秋苦笑,她当然知道该如何操作血透机,因为她轮转过血透室啊,不过摸着良心讲,现在的血透仪器她还真未必会用。因为接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足够让这些仪器更新换代好几级了。   余秋陷入了沉默,她没有办法说服对方,因为那是一位非常爱护后辈的老前辈。他不愿意医学后辈因为莽撞而犯下让自己毕生后悔的错误,让自己毕生后悔的错误,他们这些赤脚大夫,最不缺的就是勇气与想象力,最缺的就是严谨的医学态度。   旁边患儿的母亲还在撕心裂肺的哭着,这世间没有什么比掐掉一位母亲最后的希望更残忍的事情。   余秋呆呆的,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助到对方,她实在没有别的方法了。她总不能自己自制血透机。   网上那些自制血透机的牛人,其实非常危险,每一次做血透都是在拿性命做搏斗,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造成他们再也醒不过来的结局。   余秋沮丧不已,她准备打声招呼跟对方道别,然后再想办法安抚病人的家属,不想她都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听筒那头突然间传来一声叹息:“行吧,你让他们抱孩子过来,不过要跟他们谈清楚了,这个治疗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成功的把握很低,是实在没办法中的办法,结果很可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花了钱,孩子也抢救不回头。”   余秋鼻子一酸,感觉自己非常可恶,因为她让别人为难了。   她赶紧跟对方道歉,然后又拼命地说对不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她不应该如此想当然。   患儿父母大喜过望,既然大医院的教授同意试一试,那对他们来说就是根救命稻草,不管什么样的结局,总要带着孩子去看看,万一有奇迹发生了呢?   他们这个孩子来的可不容易。   余秋赶紧拼命地画示意图,然后在旁边详细地标注利用血透机进行血浆置换的每一个步骤跟其中的注意事项。   她看着孩子父母的态度,突然间又忍不住想到,其实独生子女政策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个极大的福音。   因为只有一个,所以父母会竭尽所能的去挽救他们的性命,如果孩子多了的情况下,那么爹妈总得要多考虑一些,他们就是不管自己的生活质量,也总不能让其他孩子跟着饿死吧。   只有一个孩子,对这对夫妻来说是高风险,但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却绝对是福音。   廖主任还在那儿气呼呼的,他觉得大医院的洋大夫就是拿腔拿调。明明又没谁要拉着他们负责任,明明人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治得好最好,治不好拉倒,他们还要嘀咕来嘀咕去,真是不爽快。   这就不是为贫下中农服务的态度。   余秋忍无可忍:“可是人家有血透的技术跟设备,要不是人家施以援手的话,这孩子连一点儿希望都没了。   廖主任愈发来气:“不就是台机器吗?他们能造我们就不能造了吗?”   说着,他立刻点何东胜的名字,“你给我过来!”   等到何东胜站在他面前,县革委会主任就开始咆哮了:“要办医疗器械厂的是你们,我拍了胸口给你们办,你们都办出了些啥成果,到现在为止连个血透机都拿不出来。”   余秋差点晕过去,她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说的轻巧,这位领导你知道血透机长什么样子吗?你知道血透机到底是怎么运转的吗?你知道血透机有多少零部件,每一个零部件又需要多少技术吗?张嘴就来,你怎么不上天啊!   不想她的小男友却从善如流,直接开口哭穷:“我们没有钢材,我们造不起来。”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瞧瞧这孩子上下嘴皮子一搭,好像立刻就能吹出个漂亮的大气球来。   年轻人,你嘴巴一张,那气球就要上天飘了。   就是给你钢材,你以为血透机有那么好做?要是这件事情如此之简单的话,为什么血透还是家庭不能承受之重?因为做血透的成本本身就很高啊。   何东胜却冲自己的小女友笑:“有小秋大夫帮我们做工程师就好。”   余秋差点儿没跳起来,天呐,她怎么找了个傻白甜的小男友,觉得姐姐就是他的盖世英雄,无所不能啊。   不行不行,她必须得弄本血透机的说明书来。她都离开血透室好久了,只隐约记的血透机的原理呀,这要具体到每一个零部件,那问题可大发了。   余秋拼命地在脑海中思索,到底要怎样才能造起来血透机。这个死孩子,想从廖主任手里头诓钢材也不能用这招啊。   都说人穷志短果然没错,这人一穷困潦倒起来,那真是下限嗖嗖跌入谷底,为了弄东西真是不择手段。   何东胜才不担心他们照不出来血透机会被惩罚呢。   这有什么呀,从他记事起,放过的卫星在天上飘的多了去。想他小时候全民大炼.钢,他们村里头连口铁锅都没有,全都丢到炉子里头去炼钢材,最后不也就练出一堆废铁渣嘛。   全大队这么多老少爷们,就没炼出能用的钢材来,周围的树被砍的差不多倒是真的。后来要不是停止了大炼钢,估计整片山都秃了。   大队书记到现在都心口痛,懊恼那会儿没有多留下些木材来,无论是搭房子还是造船,总比丢进钢炉里强。   那炼钢不需要技术啊,就他们的小钢炉,根本就不可能炼出合格的刚才来,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好东西。   哼,肯定是林飚那会儿就使坏啦,故意让他们劳民伤财。   廖主任在杨树湾白吃白喝了那么久,始终觉得贫下中农一颗心无比淳朴。   他看见何东胜立军令状,立刻高兴地拍着小伙子的肩膀:“好,要钢材是不是?你还要什么一并说出来,我立刻就给你办,我就不相信了,咱们人民群众的智慧,不顶用,居然连个血透机都造不出来,我要让他们好好瞧瞧,我们贫下中农最会的就是自力更生。”   余秋十分担心廖主任忘了自己打鸡血差点儿丢命的事情,又打了一针鸡血。这人亢奋的实在诡异呀。   然而小秋大夫的良心极为有限。   革委会主任一发话,她立刻毫不犹豫地列出了一堆清单,造血透析机是不是?应该造,起码造着试试看嘛,万一成功了呢,那他们岂不是直接突破了。   说不定顺带着连血浆置换机也一并造出来了呢。   ※※※※※※※※※※※※※※※※※※※※   贴个新闻资料。   7月29日,浙江金华一家三口吃了浸泡2天的黑木耳后出现中毒,其中7岁小女孩出现多脏器衰竭,至今还在ICU病房未脱离生命危险。   8月10日,浙江省疾控中心发布实验结果:患者确实因食用黑木耳,引发椰毒假单胞菌的毒性代谢产物米酵菌酸中毒,但中毒患者家中剩余的黑木耳未检测出米酵菌酸,剩余黑木耳在实验室浸泡5天后也未检出米酵菌酸。   “实验证明,在保持良好卫生环境的情况下,黑木耳浸泡过程中很难产生毒素米酵菌酸。患者食用的导致中毒的黑木耳,推断与其家中特定外部环境有关,比如浸泡时周边同时存在过期变质的食物,或浸泡容器未洗涤干净而残留食物残渣,而变质和残留的食物残渣会成为米酵菌酸形成的温床。”浙江省疾控中心专家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普通消费者家中正常的黑木耳在短时间浸泡过程中产生米酵菌酸的可能性非常低,因此在良好卫生环境下,当天正常浸泡的黑木耳是可以放心食用的。   澎湃新闻从浙江省疾控中心了解到,该中心理化毒理所检测了患者家中剩余的干黑木耳、中毒患者的血液,结果显示中毒患者血液呈现米酵菌酸阳性,即中毒的罪魁祸首确实为米酵菌酸。   据公开报道,2010年至今,陕西西安、浙江温州、河北常德、湖南长沙、安徽和辽宁等多地都曾出现因食用长时间浸泡的黑木耳导致多脏器损伤的中毒案例。   浙江省疾控中心相关负责人表示,此次是国内首次通过实验室确证的米酵菌酸中毒事件,且与食用长时间浸泡的黑木耳有关。   据介绍,米酵菌酸是椰毒假单胞菌引起食物中毒和死亡的主要毒性代谢产物。临床症状表现为恶心呕吐、腹痛腹胀等,重者出现黄疸、腹水、皮下出血、惊厥、抽搐、血尿、血便等肝脑肾实质性多脏器损害症状。米酵菌酸已被证明可能存在于变质的发酵玉米面制品、变质鲜银耳及其它变质淀粉类制品中。   浙江省疾控中心检测同时显示,患者家中剩余的干黑木耳中并没有检测出米酵菌酸。为证明长时间浸泡的黑木耳到底能否产生米酵菌酸等毒素,浙江省疾控中心和金华市疾控中心分别在各自实验室对中毒患者家里剩余的干黑木耳开展了浸泡试验,结果显示:浸泡1天、2天、3天、5天的黑木耳,均未检出米酵菌酸。   “实验证明,干制黑木耳不存在毒素米酵菌酸污染,且在良好卫生环境下,黑木耳浸泡过程中很难产生毒素米酵菌酸。分析省内外多次发生的类似中毒案例可以发现一个关键词:过长时间浸泡。因此当天短时间浸泡的黑木耳可以放心食用。”浙江省疾控专家表示。   浙江省疾控中心建议,家庭食用黑木耳,每次只短时间浸泡当餐食用量的木耳,不食用浸泡过夜的黑木耳;黑木耳浸泡后如发现有异味或手摸感觉有粘液产生,请立即丢弃不可食用;保持良好的厨房卫生环境,不留剩饭剩菜,及时洗净餐具,不留食物残渣。   网友:收红包的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7:19:53 所评章节:267   我有一个建议啊。就是接棍了,是不是也要有削棍的情节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0:05   会被锁的......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6:43:05 所评章节:267   大大么么哒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0:15   么么哒......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6:26:39 所评章节:267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0:26   ^_^......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5:56:58 所评章节:267   语音码字,真的有人做到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0:34   有高手......   网友:酒瘾少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5:52:10 所评章节:267   语音码字……想象不出来大大念着这些字哈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2:04?   无比羞耻   [投诉]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5:45:11 所评章节:267   可怜这个小男孩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2:29?   运气的确不好   [投诉]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5:38:55 所评章节:267   之前在新闻上看过吃泡木耳久的中毒的…还真的…泡这么久…我们家以前泡木耳也泡挺久的…我妈换水很勤…还好最长也没到过三天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2:53?   其实大部分都没事。   [投诉]   网友:曳雾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5:24:25 所评章节:267   没脑子的人太多了,还非要怪别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3:21?   有的时候也是急糊涂了   [投诉]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4:47:03 所评章节:267   我同事前两天吃了过夜木耳,第二天就肠炎,木耳真的不能隔夜吃的,很容易出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3:45?   是的,隔夜危险   [投诉]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4:44:52 所评章节:267   原来木耳不能泡这么长时间,小孩子遭罪了,这还有得救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4:22?   很凶险,有的救不回头   [投诉]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4:20:45 所评章节:267   技多不压身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4:35?   生活不易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领导心情好   廖主任今天心情的确好的异常, 他不仅大力表达了对红星公社卫生院医疗卫生事业的支持, 而且还兴致勃勃地前往病房, 一个个探望病人,好让他们感受到来自于革委会组织的关怀。   被迫陪同全程的余秋却深切觉得他还是不要关怀比较好。   民不见官, 广大人民群众其实不愿意看到格委会领导的,总觉得自己是在被审判一样。   尤其当他莅临外科病房,亲切地会见了沈顺的子孙的希望时, 那个江县第一例子孙跟再植术患者真是脑袋埋进枕头底下, 恨不得把自己活活闷死。   廖主任却只当贫下中农感受到了组织的关切,太过于激动了。   江县格委会当家人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认真观察, 还伸出手进行触诊,真切地感受了一回人民群众医疗智慧。   妈呀,狗日的,廖主任只觉得真TMD神奇, 这样的还真接起来了。哎哟,接上去就活了, 摸着的居然还会动呢。这个不错, 到底是赤脚医生的手笔,看着就喜人。   余秋在旁边眼皮子直跳, 感觉十分辣眼睛。   瞧瞧, 一个肥肥胖胖的中年老小子, 手里头抓着一个手里年轻小伙子的子孙未来希望, 那画面太美, 谁都不敢看啊。   县革委会领导毫无自觉性, 反而觉得此刻的自己亲和力十足,切切实实地深入了人民群众。   一般高高在上的领导干部,哪个关怀到贫下中农的子孙希望身上啊。   被迫接受了领导关怀的沈家大郎,还叫廖主任亲自扶了起来,两人前往公共厕所,并排站在蹲坑前头比赛撒尿,哦不,是对照检测尿线,好叫格委会主任亲眼见证接上去的人生希望确实恢复了正常功能。   余秋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彻底麻木了。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她一个妇产科大夫,为什么要站在男厕所里头看两个老爷们撒尿?她真担心自己会长针眼啊。   李伟民唯恐天下不乱,还在旁边的替廖主任摇旗呐喊:“主任加油啊,千万得赢了他。”   比赛撒尿是老爷儿们从小到大的传统,深刻体现了男性这种生物的肤浅跟无聊。这件事情上,谁都不肯认输。   余秋狠狠瞪了眼这个看热闹不嫌戏台大的家伙:“你很嫌吗?还不赶紧干活去。”   小李大夫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撞上了枪口,赶紧摸着鼻子跑了。临走前他还遗憾自己没有看到飚尿现场。   廖主任没有辜负小李大夫的期待,他一发冲天,那泡热尿真是飚得又粗又远,还在蹲坑前头划出了道优美的弧线。   他怜悯地看着旁边的年轻人,发出的小喷泉线,饱含同情的点点头:“已经很不错啦。”   起码是个正常人撒尿的样子。当然,不能跟他的英武雄姿相比较。   很不错,很好。   廖主任自己没亲眼见过却听家里头的老人家提起过,那太监啊,撒个尿都稀稀疏疏往下头掉,跟正常的爷们儿不一样。   看样子,这位已经不是太监啦。   革委会领导走深入群众路线,丝毫不端着干部的架子,满怀热忱地全方位关心贫下中农的个人生活问题。   他相当亲热地询问沈顺:“还想上床不?想跟你老婆睡觉不?”   说话的时候,他一张粉团团的发面馒头脸上全是猥琐的笑,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要深入聊十八禁话题一样。   余秋不得不咳嗽,郑重其事地警告:“他还在恢复阶段,不能想这些。”   廖主任咳嗽一声,装的跟个正经人似的:“也是,我问你这些做什么呀?你现在又没老婆。你这命根子还是你老婆剪断的吧。”   说着他像是觉得自己的说法极为有趣一样,毫无同情心的发出了欢快的笑声,整个人愉悦极了。   余秋在旁边面无表情,心道廖主任可真得感激他自己县革委会主任的身份。   没有这身官袍加身,他肯定早被人打成猪头三了。当着人的面说这些,这不是存了心找茬嚒。   余秋都怀疑被这么打击着,沈顺以后都要不举了。   革委会主任却毫无自觉性,兀自笑容满面,还亲切地拍了拍沈顺的肩膀,颇为哥俩好的架势:“你这个呀,能撒尿就行了,别想太多。”   沈老头急了:“我儿子还要再讨媳妇给我生大孙子的。”   廖主任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   他用力拍着沈老头的肩膀,连声夸赞:“不错,很好,有志气。”   他笑容满面,“毕竟,谁让你儿子还是人家丈夫呢。不然被剪了命根子不说,还得蹲大牢,强女干犯啊。”   说着他表情愈发痛快,大声笑着要走。   余秋都顾不得腹诽他撒完尿不洗手就拍人家肩膀,只赶紧拦住廖主任人。   既然今天领导在场,那她就把事情一并说了:“廖主任,沈顺同志身上出现了一些斑疹,我怀疑跟饮水当中的砷含量超标有关系,时间久了,在人体内蓄积,影响了广大社员同志的生命健康。”   她原本一直怀疑沈顺是在服用中草药,不仅仅是当成药材喝,当地人也有将草药作为茶叶饮用的习惯。   也许在炮制茶叶的过程当中,他们加入了一些含砷量高的药材,却没有意识到。   可是沈家人对此忌讳莫深,像是生怕旁人怀疑沈顺原本就是个药篓子一样,坚决不承认他们家有这习惯。   余秋还是去手工作坊看沈兰,听这姑娘断断续续提起她以前都是喝井水的,才将怀疑的方向转移到饮水上。   沈家所在的大队,距离水源有点儿远,当地大部分人家都是靠井水作为生活以及饮用水的。   余秋就想到了自己穿越前曾经看过的案例,有的地方井水里头砷含量过高,导致长期饮用井水的人出现了慢性砷中毒。   因为砷中毒临床症状多种多样,如果不经历大规模的流行病学调查,有的人可能直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经历了什么。   余秋怀疑沈家的井水有问题,又或者那一片的井水都有问题,假如是这样的话,如果不尽快进行干预,那么很可能会有很多人砷中毒,要是不早点儿治疗,很可能发展为癌症都不知道。   廖主任皱着眉头,感觉这件事情很不好,怎么好端端打出来的水都有问题呢?   刘主任在旁边长吁短叹:“我们广大贫下中农苦啊,喝不上自来水,这井水河水又没经过处理,里头都有什么东西,真是说不清楚。前头还有小孩喝河里头的水,结果叫蚂蝗钻进鼻子里头去了,小秋大夫,你说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刘主任还特地朝余秋挤了挤眼睛。   赤脚医生囧囧有神,感觉整个红星公社从革委会到大队都一样的不要脸啊。就像旧社会的姨太太,又或者是家里头穷的叮当响的小辈,成天就盯着老头子的那三瓜两枣,琢磨着怎么把东西给要过来。   刘主任这又是打着什么主意呢?   刘主任长吁短叹:“也不知道我们贫下中农什么时候才能喝上干净放心的自来水,哎哟,要真是那时候,那才真正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呢。”   廖主任这回倒是清醒起来了,没有,直接跳坑起来了,没有直接跳坑,而是紧紧皱着眉头,然后摇头晃脑,一个劲儿地强调:“这事不慌,不慌。砷中毒?那就先调查呗,跟防疫站的人说清楚,让他们过来好好调查,这可不是小事,不能不放在心上。”   刘主任一击不得中,倒也没再纠缠,他还指望着廖主任给他批化工原料呢,不能一把头将人得罪死了。   他只在外头打转转,一个劲儿的跟廖主任强调通自来水对于提高贫下中农身体健康的重要性。   余秋生怕这人又拉着自己当说客,她刚恬不知耻地要了县格委会主任的钢材跟玻璃以及其他原料,这会儿还有点害臊,不忍心继续忽悠这块肥肉,于是抬起脚溜之大吉。   临走的时候,她又叮嘱了句沈家人:“你们早点儿带你儿子去市里头看看,他那个皮疹子真的得好好处理,不要拖。不然还是你们自己后悔。”   其实余秋也不是不能自己做病理切片,然后在显微镜下观察,说不定能够发现典型的鲍温病。   不过这又不是急诊,她实在犯不着冒这个险,不值当。   沈老头嘴上应着,脸上的表情却不以为意。   得,牛不喝水强摁头,余秋管不了他,这种事情,他总不能替人家生活,命可是他们自己的。   余秋出了病房,就回自己的妇产科病区。她看着陈敏接生了两个大肚子,又带着她们熟悉了一遍新生儿急救流程,瞧着外头天色不早了,她赶紧脱衣服准备下班。   现在农民夜校越办规模越大,余教授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有人帮忙分摊教学任,余秋也想从中发现几个好苗子,想办法尽快将他们培养成检验人才,这样才能应付日常工作需要。   对了,这回x光机也到位了,专门负责拍片子的人必不可少,她还得尽快提高大家的阅片水平,不然片子拍出来也没人会看。即使是简单的x光平片,只要应用得当的话,还是能够发现不少疾病的。   她下了楼,李伟民又神出鬼没地冒出来,一个劲儿朝余秋挤眼睛,嘴里头还发出嘿嘿的笑声。   本来长得还算上个人样子的年轻小伙,愣是叫这猥琐的表情拖累的,瞧着就不是个正经人。   余秋瞪眼:“好好说话,你身上可还穿着白大褂呢。”   李伟民这才正常开了口,又忍不住眨眼睛:“你知道廖主任今儿心情为什么这样好吗?”   余秋很想回答,张三疯一天三疯,谁知道他为什么发疯。   李伟民自己先憋不住,他左右瞧瞧,然后作势要跟自己的同伴分享小秘密。   余秋立刻头往回缩,保持距离,表情严肃道:“有话好好说,注意影响。”   她现在可是已经有小男友的人呢,要跟男同志保持距离,否则她家小男友肯定吃醋吃到内伤,委屈死啦。   李伟民吐槽了一句女同志就是矫情,然后憋不住一股脑儿倒出来:“他老婆怀孕啦!”   这个消息够劲爆,余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要是陈招娣的形象太过于强悍,一时半会儿,她没办法将这位革委会主任夫人与孕妇联系到一起。   乖乖,这可真是我的老婆是大佬了。   余秋也忍不住好奇:“那要什么时候生啊?到底几个月了?”   李伟民掰着手指头算:“差不多五个月了吧,年前冬天那会儿怀上的。”   余秋掐指再一算,顿时拉下脸,忍不住咬牙切齿。   她可真服了廖主任,按照陈招娣怀孕的月份算,小包子揣上馅儿的时间正是他们逃亡的时候。   那会儿他们躲在杨树湾的深山老林中,压根就不敢出山洞门。   可以呀,廖主任,人都疯成那样子了,居然还没忘了要跟老婆颠鸾倒凤,居然还让他一把头中奖,直接当上了爸爸。   李伟民笑嘻嘻的,积极跟自己的小伙伴分享八卦:“他信不过县里头的大夫,特地跑过来问余教授的呢。他说于教授主动为贫下中农服务,跟一般的洋大夫不一样,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还想让余教授将来给孩子起名了,说是要沾沾文气,压一压煞气,省的孩子年纪小,压不住。”   余秋在心里头冷哼。哟,这会儿廖主任知道自己手上沾过人血,害怕报应到孩子身上了,早点儿干嘛去了?   小秋大夫那点儿愧疚心思,立刻烟消云散,既然廖主任要给自没出生的孩子积福,那他们可得廖主任一颗饱含沧桑的老父亲的心发挥的机会。   不用犹豫了,不仅仅是血透机,其他的大型检测设备也跟着上吧,也不晓得现在有没有ct机跟核磁共振,不管了,有现成的最好,实在没有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考虑自己造。   既然我国都已经有电脑了,那必须得充分利用啊,省得到时候跟前苏联一样,一堆黑科技,个个都精妙的不行,却造出来之后就是当摆设,完全没有用到国民经济生产上去,白白的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跟金钱,简直就是炫耀式的劳民伤财。   对,还有各种内镜检查设备,手术器械,都要安排上章程。一年做不好,三年五载有希望,七年八年,总归都能出成果的吧。   国民工业技术,就是在这一次次的试错中慢慢锻炼起来的。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工业基础啊。   嘿!陈招娣居然怀小包子了,那个仔儿可千万别像他爹,最好随了他娘,最起码的陈招娣的脑袋瓜子,可比廖主任清白多了。   ※※※※※※※※※※※※※※※※※※※※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00:21:07 所评章节:268   还好我妈妈特别爱干净所以经常在家里奴隶我做卫生,像隔夜的饭菜她也嫌弃,家里不怎么出现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06:48:47?   哈哈哈哈,母上威武   [投诉]   网友:镜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00:02:52 所评章节:268   果然医院是个不幸又幸运的地方,不容易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06:48:26?   很神奇的地方   [投诉]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3:59:44 所评章节:268   在小秋大夫为了血透机崩溃的时候,我还在因为我们明天的客源国概况背的心焦,我真的想念从前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06:48:04?   摸摸,加油啊   [投诉]   网友:镜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3:39:46 所评章节:264   这是要发展jj再造领域啊,各种奇葩,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06:47:44?   很神奇哦   [投诉]   网友:一位读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3:07:27 所评章节:1   日更日更不是梦,地雷来一发!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13:28   谢谢,早点休息......   网友:苏格拉小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2:58:41 所评章节:268   母亲真的是很不容易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05:41   很不容易的角色......   网友:夏敬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0 发表时间:2019-09-28 22:47:43 所评章节:268   ∠(?」∠)_终于…追平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05:35   睡觉觉......   网友:上古吉祥物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1:59:37 所评章节:160   看到这里,我正好刚刚才点了肥肠酸辣粉呀嘻嘻嘻嘻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05:30   哎哟喂......   网友:汤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1:16:49 所评章节:268   就是现在也有木耳中毒的。。家里都不教的吗?我家木耳泡发过夜了就全扔了,早上泡的,泡到下午,也扔了。。。食品安全无小事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05:20   哈哈,警惕性很强啊......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0:53:19 所评章节:268   木耳原来不能浸泡几天,长知识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04:38   嘿嘿,现泡现吃味道美......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0:20:03 所评章节:268   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03:58   ^_^......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20:14:40 所评章节:267   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03:49   ^_^......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9:48:45 所评章节:268   自己造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23:03:48   哈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网友:你们快带我去吃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9:42:04 所评章节:268   啊,大大居然一天三更嘛,好幸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48:09   嗯,三更,^_^......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9:36:41 所评章节:267   小秋下崽子?不得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47:43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9:23:06 所评章节:268   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26:58   ^_^......   网友:入我相思门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9:12:21 所评章节:268   自从知道这个新闻,我再也不敢买菜市场浸泡的木耳吃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26:46   哈哈,自己泡吧,还是挺快的......   网友:收红包的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9:04:48 所评章节:268   不会锁的。削棍代词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26:18   可怕......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9:00:07 所评章节:268   廖主任虽然挺棒槌,但也挺有用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26:06   常年被利用。......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8:59:46 所评章节:268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25:57   ^_^......   网友:团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8:50:42 所评章节:268   震惊脸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25:45   廖主任好可怜。......   网友:笨喵咪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8:48:36 所评章节:267   看作者的小说总有一种很赶很急很急的那种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哎呀,就是看完感觉,好累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25:33   那我写慢点啊,哈哈哈哈......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8:32:48 所评章节:268   我觉得外面卖的很多木耳都很难吃,口感就是和自己泡的那种脆脆的不一样。其实去过菜市场看档口的木耳就完全不敢买。我自己每次都是烧开水用密封饭盒快速泡发干木耳干蘑菇各种的,这样也比较安全卫生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9:25:17   是的,口感也比较好......   网友:收红包的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7:19:53 所评章节:267   我有一个建议啊。就是接棍了,是不是也要有削棍的情节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0:05   会被锁的......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6:43:05 所评章节:267   大大么么哒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0:15   么么哒......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6:26:39 所评章节:267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0:26   ^_^......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8 15:56:58 所评章节:267   语音码字,真的有人做到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8 18:00:34   有高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位读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曳雾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体格检查很重要   李伟民还要再跟自己的同伴好好分享一回这极为有意思的八卦, 难得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可惜老天爷不给李大夫闲下来的机会, 病人家属找过来了。   病人母亲满脸焦急:“大夫, 怎么我儿子打了针吊了水,还疼的厉害呀, 一点儿好转都没有。”   李伟民满脸严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尿路结石呀,是最折磨人的,想要一把头就好, 不现实, 得要时间。”   余秋下意识地插了句嘴:“又是尿路结石?”   这生病还真是扎堆呀,来一个后面就跟着来。   李伟民点点头:“可不是吗?小伙子16岁, 又没干什么,睡了一觉就腰痛,还有血尿,来了我给他拍的片子, 就是结石,查的血象也高, 白细胞有十五了。”   说着他还感慨万千, “现在有结石的人可真多啊。”   余秋没接他的话茬,国人结石患者概率的确挺高的。在急诊, 每天都能看到不少结石病人。   那患者母亲只能应了李伟民的话, 又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余秋看着李伟民还站在原地没有挪脚的意思, 立刻瞪眼:“赶紧过去看一看啊。”   不管怎么样, 家属都已经找上来了, 李伟民手上又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必须得立刻处理, 当然要赶紧过去看望病人了。   小李大夫有点儿不乐意,嘟嘟囔囔道:“我这才刚看完他回来,他家挂瓶水都要我过去看个十头八趟,恨不得那药水是仙丹,吹口气的功夫就药到病除,什么问题都没有。也不想想看这现实吗?他都疼了两天了,来医院这才多长时间?我就跟你说两句话嘛,这点儿空都不给我留下。”   余秋冷笑:“病情时刻都是变化的,说不定有你说话的废功夫里头,事情就不好了。”   当着小李同学的面,余秋没好意思说自己不相信他的拍片水平,别到时候他以为的结石压根就是其他东西。   拍片子的时候,各种误会层出不穷,经验不丰富的医生,常常会闹出啼笑皆非的笑话。   余秋要亲眼看一下李伟民拍出来的片子,不然他真放心不下。X光机得用在刀刃上,可不能成了摆设。   到了治疗室,那个挂完水的小伙子人还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萎靡不振,表情极为痛苦。他的母亲看上去愁眉苦脸的。   余秋要看片子,他母亲赶紧拿出片子给她瞧。   阳光底下,这的确是个典型的尿路结石表现。余秋得承认,李伟民干这行还是挺有天赋的,居然叫他抓到了这么典型的尿路结石。   不错好好培养一下小李同学,可以成为卫生院影像科的大夫,以后拍片子就由他负责,后头再好好带徒弟,卫生院的影像科队伍就扩大了。   余秋随口问了句患者:“现在疼的还厉害?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   孩子母亲赶紧接口:“疼,一点儿好的意思都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她埋怨地瞪了眼李伟民。   小李大夫挺委屈的,又不是他让她儿子痛的,冤有头债有主,这人是不是搞错了怨恨的对象。   余秋手捏成空心拳,在患者的后腰处左右都敲击了两下,询问病人:“疼不疼?”   患者母亲很不高兴:“大夫,你怎么能打我儿子?他一直都疼就没好过。”   余秋看那小孩的表情,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直犯嘀咕,这人并没有肾区叩击痛。可以说,她敲下去的时候,患者压根没有反应。   她抬头看了一眼李伟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前面肾区叩击痛明显吗?”   李伟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强调这人来的时候就是腰酸痛,肚子也痛,还在家吐了一回。   余秋听他这么说话,心里头哪儿不清楚,这小子压根就没有给病人做体格检查。   真是恨不得抽死这小子。   她在心里头发了一通火,什么破毛病,有台机器就了不起了,完全不把体格检查当回事。   当着病人的面,余秋不好说李伟民,只让病人躺在检查床上,自己给小孩子做腹部触诊。   这一压下去,余秋发现问题了,患者不仅没有肾区叩击痛,腹部触诊时压痛以及反跳痛都不明显,也没什么腹膜刺激症,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疼成这样才对。   余秋仔细观察这孩子的表情,感觉不太像是装病,况且装病的话,血象也不应该升高啊。   她又翻出了那张片子,瞧着典型的结石样改变,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按道理说,病人的病史以及辅助检查结果的确符合尿路结石的诊断。绝大部分情况下,他疼痛不止也应该是尿路结石造成的。可是用的药之后,他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缓解呢?而且患者的体征并不符合泌尿系统结石的表现。   余秋感觉不对劲,决定给这人做个全面的体格检查,最好再给查个心电图,虽然孩子年纪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心脏方面疾病的可能。   尿路结石是真的,但很多人有尿路结石却一辈子都毫无感觉。这患者的疼痛,说不定未必与尿路结石相关。   患者母亲并不愿意大夫一直在自己孩子身上按来按去。   她儿子都已经疼到这个样子了,大夫不赶紧想办法,就这么按来按去的没完,算什么意思呢?妙手回春,也不是这么个回法吧。   余秋耐下性子解释:“大夫不是透视眼,也不是神仙,不可能看一眼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你摸都不让摸,还怎么让大夫给你孩子看病?”   孩子母亲立刻急了:“不是拍了片子吗?你们才讲的呢,拍片子就是透视眼。”   余秋又想揍死李伟民,这臭小子,怎么能对病人说这种话?对着病人的时候,话永远不能说满。   “对,拍片子的确是透视眼,没有这片子,你怎么知道你儿子有结石?可你也看到了,咱们拍的这片子,就是黑白相。这就好像有个人拿了张黑白照片给你瞧,然后问你,这人皮肤是白还是黑,个子多高,体重多少,你能给的出答案吗?拍片子也有拍片子的局限性,这跟人照相是一个道理。人体远比我们能够看到的更复杂,我们得结合多种手段才有可能了解的多一点儿。”   好在那病人倒还是挺配合的,余秋让他脱了身上的衣服,他立刻乖乖照办。   结果那小子一解开衣服扣子,不仅余秋,就是李伟民都惊呼出声:“你身上这个样子怎么不说呀?”   这小孩胸口肚子还有侧腰上都显出了大片瘀斑。   孩子母亲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我我不知道啊,我娃娃以前都好好的,年前洗澡的时候还没这种事情呢。”   儿子都16岁了,又不是6个月大,她也不可能天天盯着小孩身体看啊。   李伟民这家伙讲话一点儿都不客气:“你家洗个澡能管三个月啊。”   余秋立刻皱眉头,招呼李伟民拿患者的血常规报告给自己看。   这一瞧,患者果然有轻度贫血,不过这在当地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尤其是生长发育阶段的小孩子,因为营养摄入不足,轻度贫血颇为常见。   只是这个病人的情况,可能不能拿常见两个字来解释了。余秋怀疑他有全身性疾病,血尿以及胸腹部的瘀斑跟贫血提示他有出血性疾病的倾向。   护士过来帮患者抽了血,急查了个凝血功能。这回凝血功能异常的报告,支持了余秋的猜测,这家伙真的在内出血。   余秋毫不犹豫地直接开口问那年轻病人,你最近有没有吃过烧烤?他的所有症状都提醒余秋他老鼠药中毒的可能。   这在各大医院的急诊,应该都不是什么稀罕疾病,吃烧烤导致老鼠药中毒的新闻,也经常出现在报纸杂志各种网络新闻上。   不过这个话一问出口,余秋就想咬自己的舌头,她犯什么蠢呢?现在街上哪儿来的烧烤卖呀。   没想到,那小孩立刻跟吓到了一样,瑟缩一下,死死抿着嘴唇不说话。   余秋瞧他这样子,赶紧追问:“你必须得说实话,不然的话,你的病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会没命。”   这还真不是余秋吓唬人,被老鼠药毒死的病人也不在少数啊。   那小孩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完全不再强撑男子汉的自尊心。   他哭哭啼啼地承认,自己的确吃了烤田鼠干,就是上个礼拜天吃的。   余秋再追问:“你就吃过一回?”   小孩终于承认他吃过好几次,还有一次流了鼻血,把他给吓坏了,生怕吃烧烤,上火被他妈发现。   孩子母亲立刻急了,抬手就要揍他:“谁让你吃的呀?我都说那东西脏死了,不许你碰来着呢。谁给你吃的啊,谁给你吃的?”   这回少年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卖自己的朋友了,生怕他妈会找上门去跟人家算账。   余秋叹了口气:“那你还是赶紧提醒你的朋友,都到医院里头来做检查,我不知道你们的田鼠是自己不小心吃了老鼠药,还是他们就是用老鼠药来抓田鼠的。既然不止你一个人吃了,那他们也很有可能中毒了。但是到底是不是老鼠药中毒,还得送化验,现在我们只能给你儿子先上经验性治疗,看他的情况能不能缓解过来。”   等到维生素k1挂上去之后,余秋朝孩子的母亲点点头,然后招呼李伟民:“李大夫,我有点儿话要跟你讲。”   待到办公室的门一关上,余秋就装不出温文尔雅的样子了,她毫不犹豫地臭骂了一顿李伟民。   病人来看病,体格检查都不做,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哦,以为有了一台x光机,他就可以偷懒了吗?当大夫的必须时刻紧着一根弦,所有的东西都可能骗人,唯独病人的身体是最真实的。   本末倒置,作为临床大夫最重要最简单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就是详细询问病史,以及事无巨细地进行全身体格检查。   没错,这个过程的确耗费时间,在病人排成一条长龙的情况下,平均每位病人只能得到他的接诊医生给他三五分钟的时间。   可是用余秋以前所在省人医急诊主任的话来说,大夫接诊尤其第一次接诊病人的时候,宁可多花费些时间详细询问病史并进行全面体格检查。   原因很简单,只有在完成这些步骤之后,大夫心里头才能下更确切的初步诊断,开辅助检查单的目的不是普遍撒网,重点培养,而是为了论证医生心中的初步诊断。   在这种有针对的检查过后,医生能够迅速明确病情,然后给予相应的治疗,这不仅仅是在给病人节省时间,也是在帮助医生自己减轻工作负担。   大检查单不仅加重了医技人员的工作量,而且对于临床大夫而言,也是沉重的工作压力。   医生开出去的检查单,起码得自己看结果吧,看结果的时间不是时间吗,还有开检查单同样需要花费时间,不要老想着成套,用成套就会弄出给女病人开前列腺检查单的笑话来,进一步加剧医患矛盾。   每次教学大查房的时候,老教授最痛心疾首的事情就是,现在年轻医生还有些毫无成长的老医生,脱离了机器就不会看病。   又或者说有了机器他们照样毫无临床思维。全跟瞎猫逮着死耗子似的,东碰碰,西碰碰,发现疾病就是运气好,发现不了,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一点儿思维都没有。   余秋眼睛喷火,恨不得揍死瑟瑟发抖的李伟民:“你自己好好想想看,今天这个病人你应不应该?”   李伟民哆哆嗦嗦,压根不敢接余秋的话。老实说,如果没有来x光机的话,不说全身体格检查,最起码的,他应该会给别人做肾区叩击以及腹部触诊。   这不是来了机器嘛,他太激动了,直接拉人过去做检查,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尿路结石。   余秋叹了口气:“使用机器的目的是为了帮我们医生看我们的眼耳口鼻没办法触碰到的地方,但这不意味着它们能够代替医生的眼耳口鼻。全面体格检查必不可少,病人又不是一来就要抢救,要是不好好检查的话,就会把病人拖到抢救的地步。你就说这个病人要是不及时处理的话,你挂了水就让人家回家,搞不好人家死在家里头,你都不知道。”   其实余秋自己说李伟民的时候,心也是虚的,很多时候她同样忽略了全面体格检查。   因为忙碌,临床实在太忙了,临床医生很多时候根本没时间一个个的详细给病人做体格检查。   病人排一上午的队见到大夫,然后说了不到三分钟的话,被打发走,再接着花一下午的时间,排队做各项检查,等到把结果拿到手的时候,门诊医生差不多都要下班了。   这就是国内大医院医患双方之间的现状,无论是病人还是医生护士都疲惫不堪。   因为病人不配合。人生病的时候,无论是肚子痛还是发烧,反正总归是身上不舒服才会到医院来的。这个时候,他们最希望的就是立刻缓解自己的不适。   医生让他们躺在检查床上,事无巨细地做体格检查,比方说肚子痛,大夫还在查腿,病人就会觉得,什么庸医?你到底想折腾什么?   他们更加希望的查体是类似于搭脉的方法,两个手指头碰上去,大夫就能知道究竟是什么病。   在医患关系高度紧张的时代,大夫一般情况下也不敢做让病人不快的事情。   余秋以前就碰到过怀孕的病人腹痛下面出血来医院。   她还没做双合诊,不过是用鸭嘴撑进去,查看对方宮颈口的情况。这人宮口已经扩开,胚胎组织自己流了下来,堵在宮颈口,这是个标准的不全流产病人。   余秋当时跟她和陪同的家属都交代了病情,这种情况下肯定保不住了。因为出血量多,她还急诊给病人做了清宮术。   结果第二天这人跟家属就开始闹,说他们来医院是保胎的,结果医生给她做了流产。   他们砸了护士站,又砸了医生办公室。科主任报了警,最后居然神奇地被要求双方协商解决。   为着这个,余秋倒是意外获得了几天假期,因为科主任担心她会被病人家属报复。   这两人还无比委屈地在本市最大的市民论坛上发了帖子,毫无疑问的,下面跟帖的内容一水儿是医生该死,并且诅咒医生自己流产,断子绝孙。谁敢提出异议,直接全家死绝的问候。   中间还夹杂着一堆明显是假中医在做小广告,强调他们的祖传秘方保胎的优势。   其实他们在敲出那一串诅咒的话时,完全可以查查不全流产4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显然,他们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   真可惜呀,当年余秋是赤条条的一只单身狗,又不能自体繁殖,这种诅咒居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而且她还荫险地想着,幸亏这孩子没有生出来,否则按照这对夫妻的智商,娃儿今后的生活估计也充满艰辛。   这件事造成的最大后遗症就是,从此以后,省人医所有疑似流产的病人过来看病,都要签署一份详细的知情同意书,反复强调,医生的正常检查跟妊娠结局毫无关系。   在这种背景下,真正接受过全身体格检查的病人凤毛麟角。   病历上的确有全身体检的内容需要填写,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复制粘贴的模板,所以到出事的时候,只要一封存病历,毫无疑问,医院肯定得输官司。   病历写的都是假的,大夫压根就没认真看过,不出事才怪。   这是盲目造成的后遗症,但这同时也让医生形成了错误的临床思维,即使在不忙的时候,他们同样会忽略掉全身体格检查,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那样的临床工作模式,完全依赖辅助检查结果,而忽视了,明明已经非常明显的身体表现。   余秋自己也是穿越过后因为实在没有其他辅助检查设备可以用,她才不得不拼命的挖掘体格检查,希冀从病人的是提升中获取更多的资料   她拍了下李伟民的肩膀:“你好好盯着这个病人吧,给他写一份大病历。上面将所有的体格检查,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过程都写清楚了。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犯这个错误,我也希望咱们可以共勉。”   任何辅助检查设备都没办法代替临床医学思维,体格检查与病史询问,永远都是不可或缺的的。   余秋抬头看外面的天色,顿觉不妙。   她再抬眼看墙上的钟,立刻发出一声哀嚎,完蛋了,她要坐船回杨树湾啊。   廖主任要求余教授不能光待在红星公社,卫生院还要为杨树湾医疗站发扬光大做贡献,所以今天下午廖主任的专家门诊就开在了杨树湾医疗站。   高师傅也被大队书记趁机请过去看一看杨树湾新盖的医院,他们可是给制药厂留下了空间,到时候想要发扬光大,他们杨树湾随时欢迎。   秀秀担心余秋忙厉害了就错过晚上开船的时间,所以临走的时候,又顺带着将二妮给拎了回去。   这么一来,可怜的余秋身旁没有任何人提醒,果然不小心就误了钟点儿。她火急火燎的冲出卫生院,就要朝渡口奔去。   何东胜刚好挑着担子从副食品店出来,看她火烧屁股的样子,哪里有不明白的呢。   生产队长放声大笑,行啦,这说明这班船跟你没缘分。   他给箩筐换了个肩膀,走近赤脚医生,笑嘻嘻地发出邀请:“那就算了呗,咱们今天也别赶了,松快松快。等吃过饭,我撑船带你回去。”   余秋鼻孔里头哼哼,怀疑地看着他肩膀上的担子:“这个要怎么办?”   何东胜笑容可掬,一点儿都不客气:“没事,我放王大夫的宿舍就行了,东西又坏不了。”   余秋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感觉这人可真够不要脸的,怎么能够这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动用人家的宿舍呢?   哎哟,他到底什么时候还拿到了王大夫的宿舍钥匙?   何东胜意味深长:“老是问人家借钥匙,太不方便了,王大夫主动给我配了一把。”   余秋翻白眼,年轻人,一天天的夜不归宿,成何体统?   何东胜就是笑:“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就什么时候回家。”   余秋瞪大了眼睛,阿呸,说话注意点儿,姐姐还云英未嫁,跟你可不是一个家。   ※※※※※※※※※※※※※※※※※※※※   那个,月底了,小伙伴们千万别浪费营养液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hadow92727、来日方长 30瓶;臭宝他胖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偷得浮生半日闲   何东胜寄存了自己的箩筐, 又跟王大夫打了声招呼, 还给对方带塞了把蜜枣, 这是副食品店刚到的新货。   王大夫忙得不可开交,头都不抬, 直接挥挥手示意他知道了,又开始埋头看病人。   余秋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跑出去玩, 留下可怜的同事还在奋斗临床一线实在太过于卑鄙。   不过等到上了街, 她那点儿愧疚就一扫而空。因为她惊奇地发现,春暖花开, 一并复苏生长的还有生气,属于人的生气。   她以前都没意识到,红星公社的街面居然也能如此热闹。   公社依山傍水,沿河而建。河畔房屋鳞次栉比, 夕阳斜射下,它们在河面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随着红艳艳的水波一并轻轻摇晃。   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草木散发出干燥的清香, 一并袭来的还有光合作用制造的新鲜氧气,叫人吸进鼻子里头便由衷地心旷神怡。   落日余晖下的河面上有水草已经泛出了翠色, 靠岸的渔船船舷上立着鱼鹰, 收头缩翅膀, 显然忙碌完了正在休憩。   比起大自然的悠闲安逸, 岸上的人们显然要热闹多了。   男人挑着担子, 里头摆着的多是刚从地里头收上来的东西, 有青菜菠菜,还有香芹韭菜跟水萝卜。   女人提着篮子,那里头摆着的是精心挑拣出来的鸡蛋,都是自家的小银行老母鸡产出来的金疙瘩。   老人推着独轮车,上头摆满了各种箩筐,是柳条跟竹子编织出来的器具。还有人直接挑着根扁担,两头挂着自己绑的扫帚。   渔民也不比鱼鹰的悠闲,正忙着将新打上来的鱼虾就在岸边摆了摊子贩卖出去。   下了工的社员们在一个个摊贩之间来回穿梭,不多时手里头就多了一条鱼,篮子中也放上了两把青菜,几个鸡蛋。   他们拎着篮子回家,于是不多时,河岸边的烟囱里就飘出了袅袅白烟。与河对岸甩着尾巴悠闲自在的吃草老牛遥遥相应。   远远的,还有人吹着芦苇杆子做成的笛子,不成调儿却异常欢乐。   余秋惊讶了,她没想到,短短数月不上街,红星公社的街面就开了新篇章,简直叫她认不出来了。   什么时候街面上多了这么多做小买卖的人?买的卖的都脸上挂笑,那光明正大的态度,一点儿搞黑市生意的警惕性都没有,完全不怕人来驱赶他们。   他们不慌有人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吗?去年这个时候,他可没瞧见这般光景。大家伙儿要买菜,那必须得去副食品店。不然保不齐就得连人带筐被拎走。   何东胜笑了起来:“政策松了,现在准我们自己处理地上产的东西,想吃想卖还是想送人,自己拿主意就好。”   余秋目瞪口呆:“全国都这样吗?”   不对啊,改革开放是1978年的事,她穿过来之前还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呢。她虽然是理科生,但这事儿她还不至于记错。   “不知道。”何东胜眨着眼睛,“反正我们红星公社可以。”   刘主任多精明的人啊。   他瞧见县城里头的人坐着船到杨树湾买菜买蘑菇买木耳,立刻就动了心思。   当家人秉着共同富裕的理念,立刻喊红星公社其他大队要是有富余的菜,也拿出来卖,就在河岸边上摆摊子。   这样人家看到了,说不定就动了心思想买。   只可惜其他大队的社员显然不比杨树湾人胆子大,现在能够拿出来卖的菜品种数目都有限,还叫杨树湾占着大头。   好在农民有农民的智慧,地里头东西来不及长,那看几根竹席芦苇做家伙什卖出去总没事吧。   何东胜指着前头跳箩筐的人笑:“你看,卖小鸡小鸭子小鹅的人也多了。”   余秋果然听到了嫩生生的小嗓子,一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转来转去,就跟小鸟崔迪一样,简直让人犯绒毛控。   何东胜看她的样子就想笑:“回头再给你捞头小猪养怎么样?犟头叔那儿热闹死了,现在天天有人过去捞猪仔。”   原本有些人有顾虑,现在一看大家伙儿都热热闹闹的发展起家庭副业,养鸡养鸭养鹅,喂鱼喂兔子喂猪,便也动了心思想多捞只猪仔放在圈里头。   先不提过年时能杀多少斤肉的事,就是隔三差五起一回猪圈,沤肥拉到田里头堆下,自留地上的菜蔬瓜果粮食也噌噌噌往上长,看着就喜人。   这养猪的人多了,猪苗自然就紧张,大家一看杨树湾的养猪场搞得有声有色,赶紧过来捞小猪。   老犟头一心想扩大养猪场规模呢,现在严防死守,坚决不敢松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小猪崽子们全都被捞走了。   还有人把主意打到那几只小野猪头上,一个个胆儿很肥的,想抱回去养,却被老犟头一口回绝了,想都不要想。   余秋听得哈哈笑。   河岸上有人在卖荸荠,那荸荠是晚熟品种,洗得干干净净,矮墩墩地摆放在一起,模样憨厚可爱,分成生食跟煮熟两种。这二者价钱倒一样,都是一毛钱一大汤勺,用一种手掌形的大叶子包着。   何东胜问了余秋的意思,买了一包煮熟的荸荠,两人分着吃。   他笑容满面:“你别光看犟头叔的笑话,胡杨那边也焦头烂额呢。现在要买小兔子的人特别多。”   人都长着眼睛瞧呢,杨树湾的娃娃几乎人手一只长毛兔,养上几个月就能剪毛。剪了毛就能拿到供销社去卖,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养一只长毛兔,又不费粮食,光吃吃草叶子,一年下来就能把娃娃的铅笔本子,这些学杂费挣到手,那么划算的买卖,谁看了不眼热?   可杨树湾的孩子从养兔场捞小兔子回去呀,采取的是寄养政策,兔苗不要钱,剪下来卖掉的兔毛跟养兔场分钱,算是拿工分替养兔场养兔子。   这个招儿放在别的大队可不好用。   杨树湾的兔子,都是由大队组织一起去剪兔毛,每只兔子到底剪了多少毛,卖了多少钱,一本账清清爽爽。   但是兔子去了别的大队,这账就不好算了,永远不用用财帛去考验人心,因为那极度没意思,只会让自己不痛快。   余秋笑嘻嘻的:“那好办啊,以后咱们的养兔场与养猪场就专门做一项业务,出售种苗。”   好多大型养殖场光这一块的业务量,就占据了经济效益的半壁江山,做得好的话,比自己搞养殖还挣钱。   最基本的,养小崽子们花费了粮食草料平均划下来,可比把他们养大了要少的多。况且兔子猪仔还有鸡鸭这些,一窝能出不少小东西呢,将它们照应好了,一窝加在一起卖出去的价钱,比一只成年禽畜更多。   何东胜笑着点头:“这可是个好主意。”   余秋一点儿也没被拍到马屁,只在旁边哼哼:“我就不信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想不到。”   年轻的生产队长赶紧殷勤地喂女友吃荸荠,就是一个劲儿地笑:“我可没你想的通透,我还舍不得呢,总觉得我们自己孵出来的就怕放出去,叫人家给养坏了。”   “要学会放手,不然咱们哪忙得过来这么多事情。”余秋一本正经,“最起码的,咱们杨树湾周围的山是有限的,养的量太多的话,兔子还有猪吃什么呀?光靠口粮撑着,那可真是做不起个买卖。”   何东胜赶紧又喂她吃了一颗荸荠,笑着点头:“这话你得跟你得跟大爹说,大爹这些天急得快上火了,他就怕大家伙儿都搞起来,咱们杨树湾的东西就卖不出去了。”   都是从地里头出来的东西,卖的人多了,买的人自然也就不稀罕了。现在大队书记天天愁,杨树湾的好日子要到头。   为着这个,他特别着急大队医疗器械厂要赶紧盈利的事情,只不过现在他们才搞出来显微外科手术设备。能做这手术的医院,又少得可怜。到目前为止,除了公社卫生院,掏钱买了一套之外,其他的东西还卖不出去。   这边研究出来的东西挣不了钱,那头杨树湾的主要进项农产品销售又遭受着来自外界的冲击,岌岌可危。   大队书记最近就拼命地组织人送货上门,还是走去年他们借着运垃圾上人家里头送菜的老路子,只不过范围又扩大了一些,借着客船沿江而行的机会,多跑了不少路。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长久的打算大队书记现在居安思危,很是惆怅呢。   何东胜一个劲儿地笑:“现在多了这个进项,大爹嘴里头的火泡估计能消下去好几个。”   他倒是不着急,他认定了医疗器械厂绝对有发展前景。   旁的不说,只看看现在卫生院里头客似云来的壮观景象,就知道大家伙儿看病的需求有多么旺盛了。以前是没条件没机会,有病也只能挨着,现在有机会能看好了,谁不愿意敞敞亮亮地过日子?   再讲了,没看见省工人医院那边已经来过好几个电话询问小周大拇指恢复的情况了?他们外科还亲自来了个主任,对着小周的手指头跟脚趾头拍了好多照片。   何东胜估计着只要小周到时候大拇指一长好,工人医院那边准动心,肯定要定仪器组。像这种大医院,要做起来的话,恐怕就不是一台机子了,起码得两三套才能够用。   工人医院动了心,县医院愿意干坐着?要是没有想头的话,当初他们也不会喊王大夫过去想搞显微外科。结果不是那家伙运气不好,沾掉的孽根被人丢进江里头喂鱼了吗?这才作罢。   但何东胜估摸着,县医院肯定也会下手的,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后面肯定会越来越顺畅。10根指头齐齐整整的多好啊,只要条件允许,谁都不想自己缺根手指头。   更别说还有电影制片厂过来跟着拍了半个月,到时候纪录片不说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播放,就作为他们医学院校跟医院之间的内部片叫人看了,影响范围也是很广阔的。   “那你们可要严格把好质量关。”余秋满脸严肃,“东西好不好用,到时候大夫一上手就心里有数。”   现在有没什么知识产权的概念,就算是陆师傅他们辛辛苦苦搞出来的,人家依葫芦画瓢也没有任何人能管。   要是有领导动了心思 那些大型医疗器械厂弄起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人家也有专家呢,而且是大批成规模,协作良好的专家。   他们现在占据的优势,就是两点。一个是他们先搞出来了。第二个就是大型医疗器械厂未必能够反应这么迅速。大厂就像一台庞大的机器,涉及到的零部件实在太多了,即使领导有心,但是想把这么多人动起来,机器也要有个预热时间。   杨树湾医疗器械厂必须得抓住这宝贵的时间差,尽可能占据市场。只要他们生产出去的机器好用,叫人家用习惯了,后面医院想再换机器的心思就不会那么强烈。   毕竟现在工厂没有盈利需求,他们按照计划进行生产,并不为盈亏负责。在物资极度匮乏的现在,他们根本不担心东西卖不出去,这也就意味着,除非是政治任务,否则他们没有开拓新产品销售渠道的意识。   要是这种天赐良机驾,杨树湾医疗器械制造厂还不能把握住成长为业界龙头老大,那祠堂里列祖列宗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余秋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何东胜的肩膀,因为她个子小,这个动作还让她费了不少功夫,不得不抬高胳膊。   但是即使形象有点滑稽,也不妨碍小秋大夫语重心长:“好好加油,年轻人,医疗卫生行业大有前途可言。”   囤地盖房子做房地产大亨炒高房价发家致富这些,在一身穷酸高傲气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小秋大夫看来,实在太low啦!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她一定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为人民服务》看多了,居然相信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   估计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命里头不带财神运。   何东胜忍不住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子:“好,我都听你的,小秋大夫。”   旁边有人主动打招呼:“哎哟,小秋大夫你上街来了啊。”   余秋还没有认出来说话人的身份,那中年妇女就笑容满面的塞给余秋一只削了皮的水萝卜:“小秋大夫,你尝尝这个,我家地里头种的。不辣嘴,甜着呢,又爽口又解渴。”   她笑容满面,压低了声音跟余秋报喜,“我姑娘现在不痛啦,每个月身上来,好的很,再也不蔫巴巴的没精神了。”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过年时带着女儿到卫生院看楚女模闭锁的母亲。   她赶紧点头谢过对方,又招呼何东胜拿钱买水萝卜,确实又脆又甜,基本上尝不出辣味而来,只觉得甘甜。   那妈妈死活不肯收,一个劲儿的还要再拿萝卜塞给他们:“你们逛街容易嘴巴干,多吃点儿萝卜。”   余秋赶紧借口自己还要跟何东胜上山,趁着天黑前好好认认草药,这才逃之夭夭。   一个开了头,后面认出余秋的病人跟病人家属越来越多。到后头余秋简直不敢再逛下去,不然她的手都没空了。   大家伙儿表达善意的方法简单又粗暴,就是拼命给她塞吃的,还有人请她吃旺鸡蛋。   大家伙儿听说她还要趁着天黑前找草药,愈发给她塞吃的。   小秋大夫可真辛苦呀,几天不亮忙到漆黑麻乌,找个草药都得趁着下班以后这点儿空闲的时间。   何东胜在旁边看的一直笑,嘴巴都合不拢了,他家小秋可真是观音,多招人喜欢啊。   余秋瞪他:“你还笑。”   何东胜眉眼弯弯,领着她往前头走:“好我不笑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说着,他又忍不住看余秋,拼命憋笑,“你现在还空着肚子不?”   余秋白眼翻上天,傲娇的很:“谁说我吃饱了,我还没正经吃晚饭呢。看你的表现哦,何队长。”   何东胜笑的愈发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跟小秋在一块儿,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心里头都是满满的欢喜。就好像那天上的雀儿扑腾着翅膀飞过蓝天,就算什么都没留下,也是金亮亮的好风景。   生产队长领着余秋穿街过巷,直接来到粮管所后头。那里有半截凉棚伸出了屋檐,两边贴着粮管所仓库的墙竖着毛竹跟芦苇还有砖石混合而成的墙壁,就是间小小的吃食店,专门卖米豆腐。   这是粮管所现任所长李秀云家乡的一种小吃,用碎米磨成米浆,然后加上碱水凝结成块,就是米豆腐。吃的时候加卤子或者当成豆腐一样跟腊肉炒或者烧汤,都是好滋味。   粮管所的小食品店推出这道小吃之后,生意一直很火爆。不少人特地走上十里八里地,就为着过来尝尝鲜,然后顺便逛逛公社。   旁的包子馒头什么的因为要用米面,就算不用粮票,也得从自家拿了红薯干过来换,但这米豆腐不一样,只要掏钞票就行,是贫下中农也能享受得起的奢侈。   余秋认出来这间仓库就是当初闹出出桃色人命案的屋子,不由得佩服李秀云的好胆量,这人可真是为大佬级别的厉害角色。   发家致富,带着粮管所职工挣钱,人家可不在乎这屋子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原本碎米都是被当成牲畜饲料卖掉,现在人家硬是从饲料里头淘金子做成了米豆腐,算下来卖的价钱可比最上等的大米还要高。   碎米是现成的,基本上没有什么成本。米豆腐上加的嫩猪肝又是副食品店拿过来的。猪肝没什么油水,向来都卖不出价儿。可这两样加上了母子,好好调味,就是一碗色香味俱全吃着就叫人解馋的米豆腐。   再瞧瞧粮管所后面,靠着山的那片空地现在已经拾掇出来了。   鱼塘挖好了,暮霭霞光下,还能看到粼粼波光中鱼儿甩着尾巴,池塘周边岸上的小鸡仔跟小鸭子摇摇晃晃,模样儿嫩黄可爱。猪圈当中的小猪仔们哼哼唧唧,远远的就能听到它们叫唤的声响。   李秀云亲自拎着猪食过去喂猪仔,一桶猪食倒下去之后,那些小猪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吃。   她瞧见了何东胜跟余秋就笑吟吟地主动打招呼:“二位可是稀客啊,你们二位大忙人能过来,我们这个小店可真是有面子。”   余秋也笑嘻嘻:“李所长你客气了,我们可要趁着你这店面没有誉满全国之前赶紧来尝尝,不然到时候要吃的人都排成长龙了,我们就赶不上趟儿了。”   李秀云笑着直摇头:“小秋大夫你就是诙谐,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不过看着那碎米直接喂鸡心痛罢了,我瞧着小鸡吃虫吃草叶就差不多了,没必要非得糟蹋粮食。”   她洗了手,还亲自拿了壶茶过来给两人倒上,笑容可掬,“直接拿碎米给社员同志们吃,我又觉得过意不去,我就想到了反正都是磨成米浆,大米能磨,碎米自然也可以,所以才弄出了这个东西。”   她的视线在凉棚底下扫了一圈,脸上笑容更深了,“还是我们杨树湾的社员同志们人品好,又宽和又热情,愿意给咱们粮管所抬轿,我真是感激死了。”   余秋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倒是真情实感地关心了一句。“你也别太累着了,你这还给孩子喂奶了,晚上又得照顾小孩,你要是不自己照应好身体,到时候会吃不消的。”   李秀云就是笑,白净的面庞像是会发光:“忙点儿好,忙起来我心里头敞亮,闭上眼睛就想着明天要做什么事,睁开眼睛,就琢磨着今儿要怎么完成任务?一天天的,我痛快。”   余秋觉得她不仅脸在发光,而是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自带神采。   旁边有人喊着要加调料,李秀云赶紧起身过去帮忙张罗。   余秋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忍不住感慨:“韩晓生要被她压下去喽,我看啊,以后搞不好副食品店的买卖全让粮管所抢了,他得加油,他还要努力。对了,咱们杨树湾也不能落下来,我们得搞尖子货。”   说着她伸手指前头的山坡,意味深长道,“你等着吧,到时候粮管所肯定也会自己种菜,而且一种就是一大片,绝对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咱们必须得坚持,人无我有,人有我精的原则,专门搞尖子货。   大路货不要再弄了,到时候肯定不止红星公社,其他公社也会有样学样,大家都把菜都拿出来卖,咱们的优势就完全不明显了。   你想啊,我们去县城一开始卖菜的时候,当时还是菜市场的旺季,各种菜卖不完甚至会烂掉,但是我们杨树湾的菜还是能卖出去。为什么?就是因为菜市场卖的都是那几样大路货,大家伙儿吃腻了,想要尝尝鲜。现在也一样,我们得种旁人不种但是大家伙儿又愿意吃的菜。   除此以外,我们还得搞好蔬菜跟菌菇木耳的再加工。比方说,在大批量上市的时候接着晒菜干做酱瓜,到时候可以供应淡季的销售。   另外就是,像蘑菇可以磨成蘑菇粉,直接做成调料提鲜,西红柿可以制成番茄酱。”   她指着手上的米豆腐,挑高了眉毛,“这个加上番茄辣椒酱,味道又不一样。”   何东胜先是含着笑听他说话,这会儿真是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把她的脑袋,笑得酒窝就像盛了酒,叫人看着就醉了:“我看以后得多带你来粮管所走走,说不定我家的金凤凰还能想出更多的招儿来。”   余秋差点儿当场翻白眼,谁是你家的?年轻人,搞清楚从属对象,你是姐姐家的,不要妄图翻身,做无谓的反抗。   凉棚外头传来人走路跟讲话的声音,刘主任笑呵呵的,:“还是部队下来的干部思路广,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粮管所的副业搞得有声有色,深受广大社员们的欢迎。这米豆腐啊,都要成为我们红星公社的招牌了,其他地方的社员朋友们坐了船过来之后,都要忍不住尝尝呢。”   廖主任抬脚往娘盆底下走,朕要好好视察自己辖区公社的工作业发展情况,目光落到两个熟悉的人身上,他的视线盯住了何东胜摸着余秋脑袋的手,顿时两条眉毛直接从横行跳成了直立树杆子。   县革委会当家人勃然色变,当场拉下了脸:“你们不回去好好搞农民夜校,办医疗器械厂,在这儿做什么?”   不像话,人家都是因为离家远,家里头没饭吃,才过来吃米豆腐,他俩好了,明明杨树湾有现成饭,他们居然开始下馆子,开始搞资本主义享受这一套了。   余秋赶紧将自己小男友的胳膊甩回头,一本正经地打招呼:“主任你好,我请何队长带我上山找草药呢。这误了船,我们就打算吃过晚饭以后再想办法坐别人的船回去。”   她指着自己的头顶,煞有介事地强调,“刚才何队长还教我怎么在头上扎针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金鱼 189瓶;梵音喵 167瓶;25423632 130瓶;流光容易把人抛 108瓶;瓦安安 50瓶;少殀丷、你们快带我去吃肉 30瓶;萌萌的宣宣 28瓶;软萌兔宝 20瓶;桃三太子 19瓶;yoyo1015 15瓶;dmx、宝贝猪钟、青柠、人间烟火、30178818 10瓶;曳雾、百岁无忧yu、万年迷、实石头 5瓶;夏凉、蓝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6:35:24 所评章节:270   人都是有机器依赖的,这一章让我又开始了自省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8:31   哈哈哈哈,我是重度依赖症患者......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5:05:33 所评章节:270   哈哈哈大大你是不是偷偷看我的营养液了!不然我昨天刚刚好才到的你怎么知道?哈哈哈给你去灌营养液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7:59   偷窥中......   网友: yoyo1015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4:49:28 所评章节:270   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7:36   好的......   网友:梵音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4:29:25 所评章节:270   太太,我是爱你的哟!虽然我快扛不住你这文里密集的奇葩病例的攻势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7:30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人间烟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3:54:57 所评章节:270   灌营养液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7:20   谢谢......   网友:萌萌的宣宣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3:50:53 所评章节:270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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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6:20   嘿嘿......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3:20:08 所评章节:270   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6:17   ^_^......   网友:百岁无忧yu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3:00:23 所评章节:270   啊啊啊啊我今天上课老师讲到急性主动脉夹层,说这个病一个不注意,血从夹层冲出来人就没了,躺在医院都没办法制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6:11   是的,有人都已经上了台,准备手术了,都没抢救过来。......   网友:瓦安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2:58:04 所评章节:270   给你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5:50   谢谢......   网友:软萌兔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2:55:18 所评章节:270   对于小秋大夫来说,改变现有的医疗环境已经成为她的任务了,感觉小秋大夫自己都没回过来味儿,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ω??)/真是个憨憨)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5:47   一根筋的娃儿......   网友:你们快带我去吃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2:46:24 所评章节:270   给你给你都给你,敲碗等新章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5:34   谢谢谢谢......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2:24:42 所评章节:270   所以(* ̄m ̄)小秋就是个傲娇吧口嫌体正直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5:20   傲娇的很......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2:20:45 所评章节:270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6:05:58   ^_^......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5:17:57 所评章节:269   主任怪不得心情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8:03   开心极了......   网友:万年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3:44:33 所评章节:269   医生也是不容易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6:41   一颗沧桑的心......   网友:木子成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1:51:31 所评章节:269   我感觉都可以拍电视剧了,就不知道布景是不是很难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6:05:53   虽然知道不可能,可是还是感觉好爽啊......   网友:有种温暖叫遇见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0:56:03 所评章节:269   这几天为什么我在网页买不了章节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1:43:05   晋江抽了?......   网友:半小小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0:40:43 所评章节:269   必须都安排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0:52:31   嘿嘿嘿嘿......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08:23:52 所评章节:269   作者节奏快大概是因为,医院节奏就是这么快的,周转的快的两天就搞定了,收进来做完术前检查第二天一大早上手术台切完肿物没啥事下了台就能回家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0:52:20   哈哈哈哈哈,打仗......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07:26:30 所评章节:269   追平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07:49:12   哈哈,早啊......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07:17:41 所评章节:269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07:26:21   早啊......   网友:入我相思门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07:04:16 所评章节:269   好好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07:26:16   哈哈......   农交会办起来   廖主任很不高兴。   太不像话了, 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奋斗, 居然搞资本主义享受这一套, 实在辜负了格委会主任对于当代年轻人的期望。   李秀云在边上帮他们说好话:“廖主任您误会了,是我请小秋大夫过来帮我看看我娃娃, 这小东西几天了,吃奶都不香。何队长我是想请他帮忙给我们把把关,瞧瞧我们养的鱼种的树喂的鸡鸭猪, 长得可还好。做这个, 我们没经验,要向经验丰富的贫下中农老师好好学习。”   粮管所的当家人姿态摆的够低, 总算稍稍取悦了县革委会主任。   然而他还是板着脸,对着李秀云不假辞色:“你不能因为自己是个领导干部就搞特殊化,哪有把医院里头的大夫喊到家看娃娃的道理?你娃娃不舒服,不会自己抱着去医院找大夫啊。个个都像你这样, 那其他病人怎么办?有多少个大夫都不够用的。我告诉你,这种思想倾向很危险, 你不要因为自己是个女同志就放松了对旧思想的改造。妇女也顶半边天!”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 漂亮话谁不会说呀,讲起来领导干部不要搞特殊化, 那廖主任还不照样凭借自己县革委会主任的名头, 私底下免费找余教授咨询。   按照他的逻辑他就应该带着到医院里头挂号, 老老实实排队。   余秋生怕李秀云惹祸上身, 赶紧往回找补:“李所长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 白天上班, 晚上还带着职工搞副业,她舍小家为大家,全心全意为我们红星公社广大社员同志服务。我们也该支持她的工作。我既然下班了,过来给她看看孩子也是应当的。”   廖主任老大不痛快,狠狠瞪了她一眼:“应该个屁,什么顺便?你上山采什么草药去!这是你现在应当做的事情吗?”   余秋被他的话说愣了,气势都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只能小心翼翼地强调:“赤脚大夫就是要一根银针一把草药走天下啊。我知道我这方面的基础薄弱,所以想好好补补,这样才能更好的为广大贫下中农服务。”   何东胜也赶紧在旁边强调:“小秋大夫一直努力学习,像广大药工跟草药师傅请教,进步很快,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没想到廖主任却拉下了脸,连着何东胜一块儿教训:“扎针灸找草药,这是你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吗?卫生院里头随便拉个人,哪个做不到?天天学□□思想,我看你们就是过耳不过心,完全没有真正领悟主席的意思。抓矛盾,就是要抓主要矛盾,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是让你们去找草药吗?好好做新药,好好造机器,让我们社员做出来的药,造出来的机器进到大医院里头,让洋大夫跟着你们学习,这才是你们现在真正要做的事!”   余秋脑袋都要被问号跟感叹号绕晕了。   不对,这个廖主任不都一直让她好好当赤脚医生来着吗?前头那个要求针灸镇痛的人是谁?还有,他不是一贯瞧不起洋大夫那一套治病逻辑吗。   怎么现在照着廖主任的意思,是让他成为厉害的洋大夫,然后再去压制别的洋大夫啊。   这逻辑混乱的,是他脑炎后遗症一直没好,所以才总是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思维奔逸吗?   余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刘主任,见对方眼观鼻鼻关心,一派老僧入定的模样,顿时心里头奔跑吧羊驼驼。   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主任,你好歹也是老革命,经历过枪林弹雨过来的人,你这么忽悠个傻子,你良心过得去吗?   “不许再采什么草药,学什么针灸,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干的事儿,不要想着偷懒。”廖主任满脸严肃,又恶狠狠地瞪何东胜,“你是民兵队长,又是党员,更加不能有吃老本的思想,一定要迎难而上,积极奋斗,争取早点拿出成绩来,为十大献礼!”   余秋跟何东胜哪里敢跟气头上的革委会主任硬顶呀,两人立刻识相的点头,如小鸡啄米,瞧着比谁都乖巧。   李秀云又赶紧在中间打圆场:“廖主任,既然您来了,那尝尝咱们的米豆腐可好?你也给我们社员同志讲几句话嘛。”   说着她就要扬声招呼因为领导到来,一个个全都端着碗跑到池塘边上去吃米豆腐的顾客。   结果一向很有演讲欲望的廖主任,今儿真是太阳从东边落的山,居然直接拒绝了李所长的要求:“不了,我今天还有正经事要做。你好好工作,不要丢了半边天的脸面。”   他大手一挥,直接招呼余秋跟何东胜,“走,我跟你们一块儿走。”   何东胜心中一片哀嚎,他本来还想趁机现在开了春,气候暖和了,晚上在外面溜达也不嫌冷,看看春江花月夜,听听呦呦虫声鸣,闻闻月影百花花香,度过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廖主任发一通火也就算了,不想连他最后的路也直接堵死,根本不给他和赤脚医生单独行动的机会。   县革委会主任觉得自己看错了两个年轻人,一直上了船都气鼓鼓的,老大不痛快。   他再瞧着亮了路灯的街面,又十分不满意,明明是礼拜天,都给他们出门摆小摊子买卖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了,怎么街面上还是这么不热闹?   余秋瞧着街面上的人,满头雾水,这哪儿不热闹了,这可是她穿越过后瞧着最热闹的时候。   看看,天都黑了,路灯也亮了,大家伙儿还逛来逛去的。   廖主任瞪眼:“热闹什么呀,一点儿追求都没有,你看看现在的光景,连县城都比不上。”   余秋差点儿没当场晕倒,廖主任的神逻辑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新她的三观。   一个两万人口的公社,怎么可能跟县城比,能够有今天的热闹,已经很不错了。   刘主任作为一名优秀的基层干部,极为擅长打蛇随棍上。   他立刻长吁短叹:“可不是,我想来想去,还是我们社员同志手上不宽裕,有的东西少,得加大生产力度,这样大家伙儿能够拿出来换的东西就多了。还有一个就是交通不便利,他们走山路上公社,一来一回就是一整天的功夫,自然就顾不上过来了。”   廖主任大概是吃刘主任的暗亏吃多了,现在对着红星公社的这位当家人,很有警惕心。   他立刻打消了刘主任想要修路的幻想:“甭指望啦,县城里头的路还坑坑洼洼的呢,我瞧着也不顺眼的很。要修路,除非你们自己修,反正县里头是没办法的。”   刘主任一击不成立刻换一手,只强调扩大生产的事情:“我琢磨着,还是咱们的工副业发展不到位,必须得争取让广大社员同志家里头都能够发展上起码副业,这样主业与副业相补充相结合,才是红红火火的大革命。”   廖主任鼻孔里头出气,哼哼唧唧的,也不说可以也不说不行。   但只要他不反对,刘主任向来就当是领导默许了。   余秋觑着廖主任的态度,赶紧又插话:“其实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广大社员同志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革命大生产上,以至于没空到公社来逛逛。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搞革命促生产,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这样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廖主任十分怀疑,领袖说过这句话吗?   不过鉴于他老人家是大老粗出身,认识的大字也就两箩筐,一本主席语录勉强算背的滚瓜烂熟,但是真正儿八经的主席选集,他的确没办法啃下去。   革委会主任不好当着赤脚大夫的面露怯,又低估了赤脚医生的胆量,认定了对方根本不敢胡说八道,于是不置可否地又哼哼两声。   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这位赤脚大夫,穿越前,从小写作文就会编名人名言格言警句,编两句主席指示完全脸不红气不喘,心跳都不会加快一下。   余秋看着这事儿有谱,赶紧一鼓作气的说下去:“其实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放假,给广大社员同志们放假,每个礼拜起码放一天假,就跟城里头的工人一样。”   她也是穿越之后才发现的,农民根本没有休假这一说。   生产队每天都安排工作,除非是农忙过后的农闲时刻,才会减少集体上工时间,好让大家可以忙一忙自家的自留地。   其他时候,往往连着一个月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余秋一本正经:“主任您想啊,大家都忙着集体劳动了,哪里来的时间上街逛一逛,就是家里头缺了点儿什么,想要买都来不及。再说人就像橡皮筋一样绷得太紧,持续的时间太长,橡皮筋就会被拉废掉,完全失去了弹性。”   这个想法她事先没有跟人商量过,只是话赶话的说到了这儿,她顺带着提了出来。   其实无论在什么行业当中,长期疲劳工作又没有什么实打实的好处,磨洋工也不会有什么后果,那大家伙儿都会偷懒,时间长度虽然上去了,但是效率降低了,最后得出的结果反而不妙。   相反的,如果明确规定好了一定的工作量,完成之后就有固定的休息时间,那人们的效率就会提高很多,最后虽然工作时间缩短,最终的结局却是产生的效益更高。   刘主任先听了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表示赞同余秋的想法。   当然得有休息时间。   这趁着一早一晚的功夫急吼吼的从各个大队赶到供销社,能带的东西少不说,能过来做想买卖的,也就是靠公社近的几个村子,其他人根本不行。   但是如果有了礼拜天,那小买卖就可以做大了。趁着休息的时候,上公社来瞧瞧热闹顺带着买些东西的社员,也会增多。   何东胜跟着点头,拿自己举例子:“是这么个道理,有的时候想好好逛逛,把东西找齐全了都来不及,只能趁着早晚上工前跟歇工后的那点儿空闲出来找东西,时间完全不够用。”   不想廖主任立刻顶回头:“你找什么东西呀?你现在还有心思逛街,你是不是还要找个女同志压马路啊?你的血透机造出来没有?”   余秋怒了,当着她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吼她小男友,算几个意思呀,当她是死人吗?   她立刻毫不留情地怼回头:“我们这是无中生有,当初造显微外科手术设备的时候,不就是和队长他们到处跑来跑去,一点点的想办法找原料,忙活了好几个月,就连大过年的都没得歇,才造出来的吗?   鲁迅先生是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头的水,挤挤总会有的。可是你要把海绵都晒干了,就是挤破了海绵,也挤不出来水。”   廖主任挨了怼,居然没发火,只觉得女同志果然可怕,尤其是跟孕妇有瓜葛的女同志。   这怀一个孕的女人脾气大,天天跟孕妇打交道的女同志脾气也不小,说起话来就跟吃了枪子似的。   廖主任怀揣着一颗为还没出生的孩子积福德的心,居然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赤脚医生的出言不逊。   说起来,当初没这小赤脚大夫,自己还没这个孩子缘呢。   他只悻悻地挥挥手:“随便你们,反正是你们红星公社自己的事情,你们想放假就放假吧。到时候公余粮征购粮一分不少的给我交上来。”   刘主任向来会抓话尾巴,立刻提出更多的要求:“既然都休假了,那就干脆搞个农交会吧,选个礼拜天把小集市搞起来。我看啊,有不少人想捞小鸡小猪仔,又不是天天都有人拿过来卖,到时候弄个农产品交流会,各个大队的人都知道消息,大家伙儿一起过来,想买什么东西,就都能找到了。”   余秋顿时眼前一亮。   哎哟,这种农交会他知道,她小的时候,奶奶带她回老家上过,好像各个镇上都有,每个镇的时间不一样,大概都集中在农历3月份。   每逢农交会的时候,镇上就像过年一样热闹,各种吃的喝的玩的,还有农具以及小鸡小鸭小鹅小猪崽子都能在摊位上找到。还有人拎着猴子过来刷把戏,那猴儿立在杆子上窜来窜去,惹的孩子又喊又叫,分外有趣。   她倒是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交流会了,现在想想,还真是挺怀念的。那种蓬勃的人间烟火气,叫人瞧着就心里头暖融融。   廖主任还是鼻孔里头喷气,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这家伙有自己的政治智慧,他只一个劲儿地挥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他不管。   余秋可不让他这般打定主意置身事外,赤脚大夫得寸进尺。   趁着革委会主任今儿心情好,出奇好讲话,她居然还敢提要求:“这当然跟你有关系了,廖主任。农交会就是咱们红星公社建设成果的展示会,是咱们广大贫下中农抓革命促生产成果的展览。就我们红星公社人自己瞧,能有什么意思。您不是一直都说,要让大家伙儿好好看看嘛,那最起码的,你得让县城的人过来看啊。不然岂不是我们自己关起门来寻自己开心啦。”   廖主任被这赤脚医生缠的头痛,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音:“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够管得了。他们要来,自然就来了,不要来的话,我总不能押着人家吧?”   余秋一本正经:“您怎么就知道他们不愿意来呢?”   廖主任赶紧一推三二五:“那不就行了吗?干嘛抓着我说这事儿。”   “他们不来是因为他们没空啊。”余秋端正了颜色,“一到礼拜天就搞义务劳动,人家哪有空下来看看。”   余秋也是穿越之后才发现,现在不说农民,就是端着国家饭碗的干部职工同样也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星期天。   刘主任他们就不说了,礼拜天必定要到各个大队,下各个生产队,查看农业生产情况,碰上农忙的时候,说不定还得玩起裤脚一块儿下田。   就是县城里头的机关单位还有国有工厂,职工的日子同样很辛苦。一到礼拜天,单位就会组织他们义务劳动,什么挖水渠呀,什么栽树啊,就没有一件轻省的活计。搞得人礼拜天比上班还累。   好不容易一个礼拜下来休息一天,却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等到礼拜一更加不愿意去上班了。   这种看似生机勃勃的作息时间,其实极大的损耗了人们的工作热情,而且完全没有给私人生活留下任何空闲。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义务劳动质量可想而知。   余秋不敢指染这个国家的休息制度,但最起码的,就算一个礼拜只休息一天,那一天也得留给大家伙儿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她的诉求很简单,就是取消星期天的义务劳动,让大家好有时间下来逛农交会。   廖主任在涉及到的问题时,反应就极为审慎,只一个劲儿挥挥手,嘴里头喊着:“不慌不慌,这事儿不慌。”   余秋却慌得要死,才不给他推诿的机会:“这事儿很慌。”   她满脸严肃,“抓革命促生产,重点就是要调动廖主任您是正儿八经的革命人,清楚一件事,革命工作不能放松,要时时刻刻引导着人,不断地修正自己的思想。您不是一直都说要让大家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船靠岸了,廖主任赶紧往岸上跑,嘴巴却死活不肯放松,别看他身形肥胖,却是个动作灵活的胖子。   余秋在要追着他,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两只脚飞快,压根不给余秋近身的机会。   何东胜在后面轻轻地拉住了余秋的袖子,朝他摇摇头,示意这件事情不要着急。   余秋看着那胖子在前头步履轻盈,真是恨得牙痒痒。要脸不?大晚上的饭没吃跑到杨树湾,不就是来蹭饭的吗?打贫下中农的秋风,好意思的很呢!   ※※※※※※※※※※※※※※※※※※※※   网友:大宝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3:48:45 所评章节:270   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6:43:05   不睡觉吗......   网友:汤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0:04:02 所评章节:271   我只有一个感觉,作者此文的立意真的很棒,大概也是医学生的迷茫,我学医,是为了什么呢?我是自己想学医的吗?我学医是为了人?还是为了钱?我觉得小秋大夫给了很好的示范,我短暂的不看她的周围环境,只说这个人,她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心里也是有患者的,她疲惫于自己的工作环境和医疗纠纷频出的大背景,她想要去做好一个医生,也想要去做一个好医生,可是现实不允许她,因为现代社会里的医疗卫生人员真的太难了。。。医院,是离生死最近的地方,然后,小秋的手术失败了。。。在穿越后,她明明在怀疑自己,在否定自己,但她还是坚定的去做了手术,她心里有病人,后来的黄莺等,她很少有出于私人的原因去影响病人什么,她更多的是希望病人自己能够做到改变,在文中,她从被人推着一步步走,到主动的走,到开始跑起来,我真的很开心。加油小秋,加油作者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6:42:55   好的......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21:53:36 所评章节:271   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22:16:00   都欺负人啊......   网友:秦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21:30:22 所评章节:271   谈个恋爱不容易,营养液灌溉一波以资鼓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21:36:07   哈哈哈哈哈......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21:25:52 所评章节:271   什么鬼资本主义享受这一套啧还好没继续没有享受的人生真是有什么乐趣呢 +小秋大夫是欺负廖主任白痴吗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21:27:07   哈哈哈哈,坏人啊......   网友:大王叫我来巡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21:22:04 所评章节:271   营养液……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21:26:45   谢谢!......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20:35:31 所评章节:271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21:04:44   晚好......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20:11:55 所评章节:271   扎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21:04:34   睁眼说瞎话啊......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9:44:23 所评章节:271   棒棒哒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9:56:46   哈哈......   网友: mengluotn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9:34:08 所评章节:151   写得很好,就是不要再叫麻醉师就好了。我是一名麻醉医生,我很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别人叫我麻醉师麻师什么的。我们也是读书n年,同样要考执业考主治,我们是医师不是医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9:55:13   就是麻醉医师的意思啊,就是很多时候为了区别手术医生跟麻醉医生,大家简称一个为医生一个为麻醉师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外科大夫都知道,麻醉打得好,这台手术就成功一半了。......   网友:雾霾里的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9:06:15 所评章节:271   小秋大夫,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得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9:55:27   欺负人啊......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8:56:59 所评章节:271   不得不说,廖主任好傻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9:03:36   哈哈哈哈......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8:52:22 所评章节:271   豆腐脑不好吃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9:03:23   豆腐脑很好吃啊......   网友:酒瘾少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8:51:29 所评章节:271   虽然能从廖主任身上压榨好处,但是他真的好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9:03:10   啧啧,光想占人家便宜......   网友:木子成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8:39:37 所评章节:271   睁眼说瞎话的小秋大夫,我想知道李秀云小孩像她美貌还是像她老公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9:02:46   小奶娃看不太出来,还没长开......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8:30:46 所评章节:271   李秀云真是有文化,还会用“诙谐”这词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9:02:16   哈哈哈哈,其实诙谐这个词在那个年代还蛮常见的......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8:04:29 所评章节:270   没有任何人体检(提醒)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8:11:02   谢谢,羞愧脸,我想写提点来着,普通话不标准的人类......   网友:薛定谔的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7:59:35 所评章节:9   那会儿真是个可怕的年代,疯狂的坏人太多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8:11:19   狂乱......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7:58:51 所评章节:269   廖主任还是很不错滴,好忽悠~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8:11:44   他自成逻辑......   网友:薛定谔的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9 16:55:59 所评章节:1   真tm烦这些医闹,艹,医生又不是神仙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29 17:38:41   摸摸......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王叫我来巡山 100瓶;啊奤、冰色¢百灵 50瓶;dadadadada 30瓶;mengluotn 20瓶;luckystar、大竹、nuo1986、clmichaelia、雾霾里的鱼 10瓶;青苔绘碧痕、秦艽、大宝贝 5瓶;快乐地看文、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偷东西的贼   廖主任可不理会赤脚大夫的腹诽, 他熟门熟路地溜进了医疗站, 自来熟的跟胡奶奶打招呼, 然后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抓起玉米面饼子, 喝着大米粥,呼呼啦啦地吃起晚饭。   不错,杨树湾的日子的确好过了, 前头他晚上喝的都是山芋粥, 才没有这么一颗颗的大米呢。   胡奶奶原本不知道余秋会不会回来吃饭,这碗大米粥还是特意她给余秋留的。万一小秋回来晚了肚子饿, 好歹有东西扛扛,不想却便宜了不请自来的廖主任。   胡杨吃过晚饭就跟着陆师傅忙碌去了,田雨带着秀秀去学校给学生们上夜课,家里头就胡奶奶跟二妮一边编柳条筐子, 一边说话。   大丫懂事地在旁边帮忙递柳条,将编好的柳条筐子挪到边上摆好。   二丫则在前头的空地上跳舞给胡奶奶看。   开过春以后, 大队组织了人将小学前头的一间空仓房重新修补了一通, 然后名为育红班的幼儿园,就正式开始招生了。   两岁以上的娃娃都可以上幼儿园, 从自己家里头, 搬桌子板凳过去。   大队选了一位能歌善舞的宣传队队员当幼儿园老师, 也不指望教孩子读书写字画画什么的, 每天就是唱唱歌跳跳舞做做操, 美名其曰锻炼身体, 实际上是为了将他们的爷娘从照看孩子的任务中解脱出来。好歹能叫他们松开手,好好进行社会主义劳动。   因为不发书本纸笔,所以大队就没收小孩子们钱。凭借这个免费政策,鼓励大家把孩子送去上育红班。   郑家倒是有人照应孩子,但大人们怕二丫在家里头没有小伙伴跟着一块儿玩,也把她送进了幼儿园。   二丫在幼儿园里头学了唱歌跳舞,就要表演给大人看。小秋大夫一直没回来,她就先跳给胡奶奶看。   小丫头原本小屁股扭得正欢快。   结果就看见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突然间出现在饭桌前,还把小秋大夫的大米粥吃光了,小姑娘顿时愤怒不已,伸出小手,认真指向廖主任:“这是我师父的饭。”   廖主任吃饱了,肚子正抹嘴巴呢,听到这小东西的话,顿时笑得厉害。   哎哟,就余秋那么个小丫头,居然也收徒弟,他立刻胳膊一伸,就抱起了站在地上的小二丫:“你是余秋的徒弟呀,那正好的,陪我上趟山去。”   哎哟,这小娃娃长得好,就跟那年画上的胖娃娃似的。   对,就带着这丫头去当初他们怀了娃娃的山洞,好好拜拜,叫送子观音也瞧瞧清楚,就给他们送个这样漂亮的女娃娃,看着就叫人欢喜。   大丫吓得不轻,伸手就去拽妹妹的胳膊。   她早就不记得什么县里头来的干部了。对她来说这就是个陌生人,她坚决不能让妹妹跟人走。   余秋同样不能由着廖主任,主要这位领导是个人来疯,就不是个能带娃娃的样子。   大晚上的上什么山啊?简直发神经!   刘主任在旁边劝着:“没事没事,走,刘爷爷带你们上山逛逛去,说不定啊,咱们还能看见大鸟呢。”   二丫不会附和大人的话,反而非常认真地强调:“大鸟回家睡觉啦!”   说着她还认真地指指窗户外头,“天黑了。”   大丫则用眼睛看着余秋,对于这位刘爷爷,她也没有多少信任的心。   廖主任却皱着眉头强调不许余秋跟着走:“赶紧去农民夜校上课,一天天的就会说人手太少了,都给了你这么多人,你自己还不会用。”   何东胜从中打圆场,伸手抱起了大丫:“走,东胜舅舅陪你们上山去。”   廖主任还不高兴:“你跑去干什么呀?不是让你好好搞生产吗?一天天的就想着偷懒。”   余秋手上要是有东西的话,她一准儿砸廖主任满脸。   要脸吗?当领导的自己瞎晃悠,好意思盯着底下人干活,还不许人休息!   何东胜倒是从善如流:“我们的厂房就在山上啊,我不上山我能去哪儿。”   廖主任这才鼻孔里头喷气,鸡蛋里头挑骨头:“搞小砖窑也是你们的事情,我发话准了,到现在厂房都盖不起来的,还是你们你们自己。你们自己摸摸心,这一天天的你们都干了些啥?”   槽多无口,余秋已经完全不想搭理这位革委会主任。他当是吹气球呢,鼓起腮帮子吹两口,然后就是一片海市蜃楼。   就算搭空中楼阁,底下也要支起大柱子来呀。   “我们的木头不够。”何东胜嘴上应答着廖主任,又怕余秋发脾气,赶紧一只手手扶着人家肩膀往外头送,“走,咱们一块儿过去,刚好从学校后头上山。”   余秋这才挂着脸,老大不乐意地出门。   临到门口的时候,胡奶奶还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收收脾气。   就廖主任这样的,你跟他生气也白发火呀,脑袋瓜子就没清白过。嘿, 她倒觉得二妮比廖主任强多了,别看二妮现在脑袋瓜子不漂亮,可明事理的很呢。   余秋人到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课间休息。   李红兵难得没有一下课就冲到操场上疯玩,而是缠着秀秀问东问西。他基础太差,光是看笔记,根本跟不上趟儿。   田雨在边上一个劲儿吸气,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西洋景。   小李同学要面子,被瞧得老大不乐意,苦着脸强调:“有什么好看的?那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不能用老眼光看待新事物。”   小田老师可没那么好糊弄,就在旁边冷哼:“哟,那我就看着你这太阳到底从西边出几回?”   余秋看他们斗嘴,忍不住发笑。   李红兵立刻扭过脑袋,鼻孔里头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声响,死活不肯再回过头看这两个女知青了。   有学生过来问小田老师问题,田雨便顾不上跟自己的朋友打招呼,赶紧忙碌去了。   余秋朝田雨做了个手势,示意自便,她得去问问讲义跟医学知识漫画的销售情况。   前者凝聚了她的心血,后者汇聚了她家小男友的汗水,要是浪费了,她可会心口痛的。   大队书记家的儿媳妇跟赵二嫂两个人忙得很,一个人忙着收工分牌子跟钱,另一个人忙着发讲义以及医学漫画报纸。   瞧见余秋,她们连招呼都顾不上打,就又埋头忙碌起来。   现在的人能够看到的书实在太少,所以就连医学讲义以及这种宣传漫画,对大家来说都是难得的精神食粮,还有人没心思坐在教室里头听课,只专门坐船过来一期期买报纸,好拿回去自己看。   错过了一期,他们会跺着脚,长吁短叹,感觉像是错过一个亿似的。   现在大队部都商量着,要将这些报纸核定成册,一个季度一本,统一卖掉,也算是为了满足旁人想要搞收藏的心。   余秋没好意思打扰他们,只朝两人挥挥手,自己又折回教室去。   教室前头大树底下,余教授正在跟高师傅说话。   他俩都是老运动员,什么干校经验丰富的很,自然有话题可以聊。   余教授手里头抓着他们印发的医学讲义册子,递给高师傅看:“你帮着掌掌眼,不瞒你说,我蹲了好几年大牢,压根就瞧不见专业书,我姑娘毕竟年纪小,经验浅,我就怕我们里头会有谬漏的地方,反而教坏了学生。”   高师傅连摆手:“我不懂这些的,我从来没干过临床工作。”   大队书记就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笑:“哎呀,高师傅您可真是谦虚喽,看病吃药,这药可是大头子。您要是能赏脸过来点拨他们几句,我真是心里头欢喜死了,笑都笑不动。”   余教授也跟着帮腔:“是啊,你瞧瞧这些年轻人,虽然他们底子的确薄弱,但是学习的热情却高涨的很,学习很有效率。”   余秋走上前打招呼,笑着强调:“我们这儿不讲知识无用,我们相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不缺乏学习的热情,我们只担心没有学习的机会。”   宝珍在旁边鼓起勇气附和余秋的话:“对,我们就怕学不够,到时候知识不够用。”   大队书记在旁边鼓动着:“高师傅,我们知道您忙,这盯实验一天一宿的都不合眼,我们就想请您有空的时候,过来说几句,帮他们拨拨,就是他们的大造化了。”   说话的时候,校长敲响了铃铛,示意大家课间休息时间结束,可以开始上下一堂课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校园交响曲立刻画下休止符,大家伙儿赶紧回各自教室坐下。   余教授冲余秋点点头:“这堂课你上吧,跟他们好好讲讲临床诊断思维,让他们早点儿进入状态。”   杨树湾小学小的很,总共就三个教室,现在三间屋子都坐的满满当当。   孩子们自然是在补小学课程,准备入夏参加初中考试。可他们里头也坐了好几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小伙子。   这些人的学习基础实在太差了,没办法听懂余教授的课,于是在教授的建议下,赶紧跟着小田老师将前头落下的基础再补上。   另一间教室里头坐着的就全是大姑娘小伙子了,一个个都抬起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讲台上的小秋大夫,换个老师跟他们上课,对他们来说,也是新鲜的感受。   最后那间屋子里头,则是老中青三代都有,大家手上没有拿纸笔,只听台上的孙师傅讲如何盖房子。   孙师傅手上没有书,他自己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教材。   他只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台下的人就听得如痴如醉。   大队书记看得合不拢嘴,他是心里头美的。   他打的主意可多了,以后盖房子他们杨树湾就有自己的建筑队,什么样的房子都能盖,盖好了杨树湾,还能出去接活,他们盖出来的房子结结实实可不是稀烂货,保证名声大大的好。   余秋手上同样没有教案,唯一好点儿的就是她还拿本笔记。不过,她原本就在大学里头教过书,穿越之后又给赤脚医生们上过课,上了讲台,对着台下的学生,她倒是能侃侃而谈。   虽然比不上余教授说课妙趣横生,余秋也有自己的杀手锏,她知道的临床病案多呀。   不管是什么样的诊断思路,直接提出个病例来,再枯燥的疾病也有叫人哭笑不得的患者。   课堂下坐着的学生们哈哈大笑,觉得这课有趣极了。   余秋目光扫视他们,琢磨着到时候要怎么选拔,她要培养专门的医技人才。最起码的二点,兴趣浓厚,做事认真。   达不到这两点要求的人自动出局吧,她现在忙得要死,实在没精力像拽李红兵跟李伟民那样带学生。   机会就摆在那儿,能珍惜的就珍惜了,眼睛看不见的,错过拉倒。   余教授没有进教室,只跟高师傅两个人站在外头的走廊上。   他说话声音低低的,却难以掩饰自豪的心情:“怎么样?我们的夜校办的不赖吧。”   高师傅沉默寡言,不到迫不得已都不爱答话。   听了这提问,他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余教授却难以压抑激动的心情:“等到几年后,他们成长起来,就像种子,随着春风播撒到各处。一场春雨过后,就能长出蓬勃的花草树木。”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太难了,想做点儿事,人家就要硬压着你,恨不得捶死你才高兴。我也难,医院不愿意让我上班,学校不不肯让我去上课。   那怎么办?没有医院我们自己建。   没有学校,我们自己搞。   只要还有病人,只要还有人想学习,那我们就不是废人,我们总能找到发光发热的地方。   怎么样?老高,你入伙吧,跟我们一起搞,我保准你不后悔的。就算只带出这一批学生,咱们也算是做了大事,没有白活这么多年。   现在是难,可再难也比不上打仗那会儿啊。那个年代咱们都熬过来了,还怕现在吗?”   高师傅迟疑了半天,微微点了点头。   余秋一节课上完了,正要趁着休息的时候跟大家说说她需要选拔医技人才的事情,外头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大队书记的呼喊:“小秋,余教授,快来帮帮忙啊,这人从山上摔了下来,腿摔断了。”   余秋顿时紧张起来,上山的就那几个人,除了廖主任以外,无论哪位摔断腿她都要崩溃。   听大队书记的口气,受伤的也不应该是县革委会主任啊。   等到余秋看清楚那被抬着个人脸,只觉得惊讶,这是谁呀?杨树湾的居民她都认识,这明显是张生面孔,身上还穿着绿军装,倒像是个下乡知青的打扮。   可是整个红星公社也没这样的知青啊。   大队书记没给余秋在思考下去的机会,只指着人道:“你看看这人的腿,摔得够呛,你给瞧瞧能不能接上去吧。”   “接个屁!”廖主任怀里头居然还抱着二丫,虎目圆睁,“年纪轻轻不学好,居然糟蹋贫下中农的东西,摔断了腿,我看还轻了,就该摔断脖子!”   原来他们一行人上山去,廖主任还没有来得及去自己当初命运希望的山洞祭拜,二丫就先瞧见了另一处山洞里头有火光。   谁大晚上的没事躲在山洞里头?   众人赶紧过去看。   嘿, 居然有三个臭小子躲在山洞里头烤火呢,他们偷柴火也就算了,居然还拿着蘑菇跟木耳烤着吃。   廖主任感觉自己真是长见识了,他头回见人吃烤木耳烤蘑菇。但问题的关键是,木耳跟蘑菇是怎么来的?   那三人原本还撒谎,说是杨树湾村民买的,结果。   何东胜在问价钱,这三个人就牛头不对马嘴,露出了破绽。   分明是他们偷的。   旁都不讲,要是村里头卖蘑菇,怎么会将这么小的蘑菇也采了卖,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廖主任当场发了好大的脾气,要逮了他们。三个臭小子见势不妙,立刻拔路而逃。   上山的三个大人吃了手上还抱着两个娃娃的亏,居然叫他们逃脱了,只有一个慌不择路下,一脚摔倒,然后咕噜噜滚下山,直接摔断了腿。   余秋看着那躺在木板上,疼得呲牙咧嘴的倒霉家伙,感觉真是No作no die。值得吗?就为了点儿蘑菇木耳,直接赔上了自己的一条腿,瞧瞧,股骨头都呲出来了。   廖主任一贯不靠谱,这回倒是说了句大实话。这小子没摔断脖子,只摔断了腿,简直就是奇迹!   “先拖去卫生院拍个片子吧。”余秋看着这样的病人就头疼。   开放性骨折,还得切开腹胃,做好抗感染工作。摔的这么七荤八素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脑损伤跟内脏损伤。   有些损伤,比方脾破裂之类的,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典型的临床表现。   他们省人医还发生过车祸病人表面看就断了腿,拍了ct,也没发现有什么其他问题。   结果骨科大夫上台手术做一半,麻醉医生发现血压呼呼呼往下掉,感觉不对劲。   再剖腹探查,妈呀,一肚子的血,差点儿就死在手术台上。手术室所有的医生护士全都后背发凉,感觉自己差点儿也跟着掉进坑里,直接摔了个粉身碎骨。   廖主任压根不关心这摔断腿小子的死活,照他说摔死了最好,刚好给广大人民群众做个示范,看以后还敢不敢糟蹋贫下中农的心血。   瞧瞧还穿的人模狗样,这种不要脸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穿绿军装?穿的齐齐整整的,也不是饿的快要死的人,居然还偷吃的。   阿呸,他开了航船线,增加班次,是为了让广大贫下中农能够有上夜校学习的机会,可不是为了便宜他们这帮贼,真是白糟蹋了他的心血!   二丫也跟着伸出小手,发出控诉:“坏人,偷东西,烂手!”   廖主任顿时高兴,感觉杨树湾养出来的娃娃的确不赖,很有革命自觉。   他换了条胳膊抱二丫,亲亲热热地提出要求:“哎哟,还是咱们的小丫头懂事。来,叫一声干爸。”   廖主任美滋滋,收个干女儿,引个新女儿,这笔买卖很划算。   余秋大吃一惊,她可不觉得划算。她好好的小徒弟,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小丫头,可千万不能被廖主任这家伙带歪了。   阿呸,认什么干爹,以为干爹是什么好词吗?想得倒挺美!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45648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狐狸眼、cjf 30瓶;故人未辞、Phoenix 20瓶;沙沙 6瓶;註註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友:狐狸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9:06:20 所评章节:266   喜欢喜欢喜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9:33:31   哈哈......   网友:镜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9:04:28 所评章节:272   自从廖主任长的白胖以后,我就觉得这人设变可爱了。。。。是不是没救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9:35:02   人类总是容易原谅白白胖胖比如滚滚啊......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9:02:10 所评章节:272   好意思好意思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9:35:23   ╭(╯^╰)╮......   网友:等更的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8:06:08 所评章节:272   廖主任真的是有自己的政治智慧呀,果然无论哪个年代,能当一把手都不是简单的   [送红包]   [通过审核]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8:15:21   哈哈哈哈......   网友: Joan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7:57:53 所评章节:272   早上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8:15:08   早......   网友: cjf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7:50:53 所评章节:272   撒花灌溉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8:14:58   谢谢......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7:50:37 所评章节:272   早吖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8:14:43   早啊......   网友:等更的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7:43:35 所评章节:269   哇⊙?⊙!廖主任我记着岁数挺大了呀,厉害了老哥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8:11:40   便宜他啦......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7:12:10 所评章节:272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7:20:26   早......   网友: 32456487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7:09:57 所评章节:272   投一颗地雷,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7:13:31   早啊......   网友:大宝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3:48:45 所评章节:270   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6:43:05   不睡觉吗......   网友:汤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00:04:02 所评章节:271   我只有一个感觉,作者此文的立意真的很棒,大概也是医学生的迷茫,我学医,是为了什么呢?我是自己想学医的吗?我学医是为了人?还是为了钱?我觉得小秋大夫给了很好的示范,我短暂的不看她的周围环境,只说这个人,她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心里也是有患者的,她疲惫于自己的工作环境和医疗纠纷频出的大背景,她想要去做好一个医生,也想要去做一个好医生,可是现实不允许她,因为现代社会里的医疗卫生人员真的太难了。。。医院,是离生死最近的地方,然后,小秋的手术失败了。。。在穿越后,她明明在怀疑自己,在否定自己,但她还是坚定的去做了手术,她心里有病人,后来的黄莺等,她很少有出于私人的原因去影响病人什么,她更多的是希望病人自己能够做到改变,在文中,她从被人推着一步步走,到主动的走,到开始跑起来,我真的很开心。加油小秋,加油作者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06:42:55   好的......   年轻人,不用跳河   离开卫生院不到5个小时, 余秋又被迫再度踏上返回卫生院的航船。   天地良心啊, 其实她也不愿意多这个事。   廖主任说的没错, 这王八羔子摔断腿活该,因为太缺德了。   这帮人偷蘑菇木耳也就算了, 几个人原本也吃不了多少,可他们简直就是瞎糟蹋,白白坏了好一片架子。   杨树湾以前从来没有看守蘑菇木耳的意识。这就跟地里头的菜一样, 这又不是西瓜, 还有人路过偷采了吃。   哪知道小崽子们犯起坏,什么龌龊事都做得出来。   余秋第一反应是想将他打发去县医院, 这种开放性骨折的病人既要清创又要切开做固定,麻烦得很。加上腿本来就是承重肢体,到时候长不好,又是一堆麻烦。   她看着这人就来气, 实在懒得费心。   只可惜,因为他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余秋没办法排除其他内脏受伤的可能, 就不敢将他打发上回县里头的船。   万一在路上这人就不行了,到时候船上可没有什么急救设施, 那岂不是坑了人家开船的。   时运不佳的小秋大夫只好耷拉着脸, 陪同病人一块儿上往卫生院方向去的船。   船上的其他乘客基本都是从夜校放学的学生。   事情闹得这么大, 廖主任又一通嚷嚷, 谁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众人集体义愤填膺, 纷纷表达对这贼的唾弃。   真讨厌, 他们采蘑菇挣工分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糟蹋了哪怕一朵蘑菇。   结果这些人不学习也就算了,居然还专门祸害蘑菇木耳。为了长这些东西,广大贫下中农费了多大的心思。   空气要保持湿度,水多了不行,水分少了更不行,时不时就要查看,动不动就得喷水。精心小意地守了这么长时间,蘑菇木耳才发出来。   人家自己吃,都数着数儿。   他们好了,跟山上的野猪似的,直接冲下来就拱。   学生们越说越愤怒,还有人捏起了拳头要揍这小偷。   呸!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东西,还给他治什么病。就应该将他拖到大街上亮亮相,好像大家伙儿都认认他这张丑陋的脸。   小心啦,这是个贼,往后在大街上碰到了可千万得闭着走,不然他的三只手就伸出来啦。   余秋看有年轻小伙子要撸袖子,赶紧拦着。   要揍也得以后再揍,他现在这样子,万一一拳头下去,没了命到底应该算谁的责任?   群情激奋,余秋一个人根本拦不住。她赶紧招呼廖主任帮忙。   结果革委会主任直接装死,压根当做没看到。他自己不管也就算了,还一个劲儿拉着刘主任说制药厂原料的事情。   哎哟,化工原料可不好搞,他们得赶紧合计出个章程来,别叫旁人抢了先。   领导都说这个了,刘主任自然不好不打起全部精神来应对,也跟着侧过脑袋,不再理睬那小偷的事情。   余秋头大如斗,廖主任这个做派,她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一起动手,到时候这小子就是被揍死了,公安也不知道该抓谁,加上他又是小偷的身份,拖到后面,这件事十之八.九就是不了了之。   领导痛恨这小偷,又不好自己动手,借用人民群众的拳头教训小偷是最合适不过的。往大里说这也是杀鸡儆猴,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个教训看看。   余秋却不能由着大家在激愤的情绪下做出杀人的事。   凡事都要讲个规矩,如果完全凭借自己的喜好做事,那社会就乱了套。   这人的确是贼,偷东西就应该接受处罚,但是他罪不至死,还不到应该为这件事情付出生命代价的地步。   何东胜也在旁边帮着劝:“揍他一顿就太便宜他了,他糟蹋咱们这么多蘑菇木耳,就得掏钱赔,他没钱找他娘老子去,别叫他以为咱们揍他一顿,他就还了债,想得美!他腿跌断了,是自己摔的,跟咱们可没关系。”   可是大家伙儿的情绪实在太过于激动了,撸起袖子的人根本不肯放下袖口。   钱要还,打也得挨,不给他他点儿厉害瞧瞧,这人是不会长记性的。   两边推推嚷嚷的时候,就听见船头响起扑通一声,然后船工发出惊呼:“有人掉水里头了!”   众人一看,哎呀,原本躺在船舱里头的小偷居然不见了踪影。   原来这小子不知道是被欠债还钱下的,还是生怕自己被众人打死了,居然咕噜噜滚出了船舱,然后趴在船舱上,自己跳了下去,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围观了全程的廖主任满脸无辜:“我哪晓得他要跳水呀,这大冷的天,年纪轻轻的,脑子居然不好使,这么想不开。”   说着他还啧啧赞叹了两句,很是感慨万千的模样。   余秋咬牙切齿,这老小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不过她也佩服那小偷的毅力。   开放性骨折呀,骨头都龇出一块来了,没痛死过去,自己都要敬他是条好汉,不想他居然还有胆量瞎折腾。   三月天白日太阳虽然大,可到了夜里头,水却相当的凉,泡下去能冻透了人的骨头。   这人跟个秤砣似的跳下去,旁边又都是水草,茂密的简直就像热带雨林,天然就是处迷宫。船上的手电筒跟矿灯拎在江面上到处照着看,大家伙儿也没瞧见他的身影。   众人陷入慌乱,有人跳水了啊。他这个样子跳下去岂不是要淹死了?   即使一开始叫嚣要打死他的年轻农民们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还不至于为了点儿地里头长出来的东西就真要了人命。   他们就是气那家伙的态度,糟蹋了东西也不好好认错,就哎哟哟叫唤,只会装死。   船工拿了长竹竿往水里头探,找了半天没见着人影。远远的,摇曳的水草跟岸边的垂柳,哪一个照上去都像是人影子,却又每一处都不是。   何东胜皱着眉头,他寻思着要不要下河去找找看。   余秋死活拉着他,不行,天这么黑,江面能见度太低了,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不好,旁人都没办法施救。   廖主任倒是老神在在,他直接坐镇船头,还在大讲风凉话:“哎呀,怕是被水冲到下游去了吧。”   余秋急得不行,恶从胆边生,直接怼革委会领导:“廖主任,您不是说要冬泳锻炼身体吗?一年之计在于春,就从春天开始吧。”   廖主任这才悻悻地的摸摸鼻子,安慰众人:“你们怕什么?他一条腿又动不了,在水里头憋气能憋多少时间?憋不住就该扑腾了。”   果然没几分钟,经验丰富的船工就发现了水下的动静,哗啦啦作响,像是有大鱼在撒欢儿。   船工也不管那到底是鱼是虾还是王八,直接一张渔网撒下去,居然就靠着网把人给拽了上来。   原来这家伙刚下水,还能动的那条腿就被水草给缠住了,直接倒挂在那里,扑通扑通的,像条大鱼似的,呛水呛到死去活来,拖上岸也跟条死鱼一样,就瞪着两只眼。   余秋在旁边摇头,完全不理解这娃儿是有多想不开,非得往死里头作贱自己身体。   这下子好了吧,内伤外伤齐全,脸还叫竹竿刮伤了,直接毁了容,搞不好再来个急性肺水肿,彻底嗝屁。   年纪轻轻的,人生就充满了刺激。   船靠了岸,大家伙儿七手八脚将他抬到卫生院里头。   王大夫刚好忙罢,正准备收拾收拾洗个澡好躺上船休息。   见到外头热热闹闹的动静,他再看这病人,就忍不住叹气,这家伙也太倒霉了吧。   掉个水里头居然还摔断了腿,难不成水底下刚好有大石头,砸在他腿上   余秋冷笑:“他是先骨折然后再跳的水,英雄无敌,勇敢的很呢。”   还折腾什么呢,赶紧先给人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明显内脏损伤,再瞧瞧他的腿都啥样了。   明明是个精神的小伙子,愣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患者家属不在,余秋还得问廖主任的意思,这人到底要怎么治疗?医疗费用又应该怎么出?别指望医院掏这个钱啊哈,她对这种人完全发挥不出来任何人道主义精神。   掏钱治病,天经地义!   结果廖主任压根没心思搭理她。   革委会干部正捧着电话机,美滋滋地跟他还没有睡觉的老婆打电话炫耀自己的好运气。   他瞧见了一个顶乖巧顶机灵的小姑娘,哎呀呀,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白白胖胖,瞧着可喜人了。   他一看见就觉得跟他们夫妻俩有缘,想收做干女儿。   余秋真是恨不得一病历夹子拍死他。   不要脸的东西,猪油蒙了心,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放弃痴心妄想,敢打她家小二丫的主意!   还有,以为医院的电话机是他家私人热线吗?赶紧放下,万一有病人要抢救,电话打不过来怎么办?   医院是余秋的主战场,她一进医院气场不一样,居然直接压得廖主任不敢吭声。   格委会干部愤怒地挂了电话,气呼呼地跑去院长办公室,他打行政电话,她总管不到了吧。   余秋在后面吼:“你甭想了,你赶紧说这人怎么办?”   “凉拌!”廖主任干净利落,“他爹妈都不管,谁能管啊?你也甭想了,干女儿我认定了。”   要不是手里头只有病历夹子,夹子里头还夹了病人的病历,余秋肯定一挥手扬出去砸死那个王八蛋。   她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给这家伙打掩护。   这人就是这么回报救命恩人的?良心被肺炎支原体吃了吧,居然打她徒弟的主意!   难怪从古到今,先贤们都告诫广大人民群众,离当官的越远越好,全TMD不是东西。   刘主任怕赤脚大夫脾气上来了,不管什么领导,赶紧在中间说软乎话,主动邀请廖主任去他们公社革委会住下。   想打电话的话,一夜天,随他打个痛快。   余秋扯这嗓子喊:“不行,你们必须得在场,到时候有情况给你们签字。”   做梦吧,抢救的时候领导还想逃之夭夭,想的挺美的。签字,第一个就是领导签字,有责任领导担着。   何东胜在旁边劝余秋,他想的比较现实,认下一个当官的干爹,对二丫来说不是坏事。   乡下的小妞妞,无父无母住在外家,将来出路有限。要是家里头有人拉拔一把,说不定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廖主任不靠谱归不靠谱,可架不住他命好,有个镇得住的老婆啊。   旁的不说,就陈招娣那彪悍劲儿,将来就是有个什么事,有这位干妈在旁边指点两句,说不定就拨开云雾见月明。   光靠着这位老婆,廖主任这位干爹就能加不少分。   可是余秋一想到廖主任那张团团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只能鼻孔里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管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偷了。   好在基层卫生院治疗手段虽然有限,但是对付骨折病人却有自己的方法。   原因无他,此处依山傍水,上山下水摔断摔胳膊摔断腿的病人多啊。乡下的草药郎中多半都兼任跌打师傅,自有一套接骨的门路。   余秋都没插上手,王大夫就自己把病人给处理了,清创干净利落,固定手法手法漂亮,看得余秋在旁边都忍不住竖大拇指。   王大夫将来一定会是位出色的外科大拿。瞧瞧,这意识这手法这细致敏锐的程度。   她回头瞪了一眼李伟民:“好好学着点儿,知道吗?”   可怜小李大夫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如此辛苦,还要挨训,简直感受不到春天的希望。   余秋看着窗外月色娇花交相辉映,梨花院落融融月,清炒池塘淡淡风,风移影动,端的是珊珊可爱。   啊,果然是美好的春夜。   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打呵欠,直接出手术室的门,不管了,她要睡觉去了。   这小子大家轮流排班看好了,省得他又半夜瞎折腾,再度试图逃跑,白瞎了他们精心为他做的手术。   何东胜一早端着吃的守在手术室外头,小秋晚上就吃了一碗米豆腐。又是上课又是上手术,实在太辛苦了,必须得好好吃夜宵补补。   他去食堂借了大师傅的火,直接下了碗红糖米糊糊,里头还卧了只鸡蛋。他在卫生院食堂摆了一筐子鸡蛋,就是防着万一到时候蛋不趁手,小秋吃不上。   余秋闻着红糖米糊糊的香味,只觉得甜到心里头了。   哎呀呀,高糖饮食实在不应该呀,可是配上这糖心蛋,怎么这么好吃呢?   李伟民下了手术台,闻到米糊糊的香味,立刻屁颠颠的凑上来,十分欢喜:“大师傅给我们做夜宵了?要我说咱们卫生院的师傅手艺赶得上县医院呢,精心小意,真是没话说。”   余秋毫不犹豫地挪开手,坚决不让这家伙碰米粉糊糊。   她还满脸认真:“李伟民,你没注意到你肚子都鼓出来了吗?”   李伟民茫然,肚子鼓出来有什么不好啊,这说明他营养好身体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瘦条条的有什么不好?   余秋煞有介事:“年纪轻轻的就鼓肚子,将来容易三高的。”   李伟民震惊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不就是一碗夜宵吗?为了不让他吃夜宵,小秋这家伙居然连这么可怕的事情都拿出来恫吓他。   丝毫不觉得自己缺德的余秋,美滋滋地走人了。   这可是她小男友的爱心夜宵,旁人想都不要想。   何东胜推余秋,赶紧去睡觉,不用他起来守夜,这人他负责看好了,不赔了他们杨树湾的损失,甭想跑。   余秋拍着自家小男友的肩膀,十分满意。   对,就是要保持这个态度,这才是过日子的人该有的样子。   熊孩子的熊爹妈。   余秋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 听到了拍桌子掼板凳的声音。   她睁开眼, 瞧见外头天才蒙蒙发灰。   余秋赶紧起床, 顺着声音来源跑过去,一路上有不少被吵醒了的住院病人跟家属伸出脑袋瞧。   不知道谁这么不像话, 春眠不觉晓,这才刚凌晨五点多钟呢,正是大家睡得最香的时候。   被病痛折磨了一夜的病人, 忙前忙后心焦了一宿的家属, 好不容易趁着最好睡的寅时才勉强合眼,叫这么一吵又惊醒了过来, 简直害死人了。   余秋奔到病房里,发现那小偷床边多了位中年妇女,正在拍桌子踢板凳跟廖主任吵架。   “哈!你们说是我儿子偷的,就是我儿子偷的啦, 蘑菇木耳长在那儿,谁都有可能会采。再说山上本来就有现成的蘑菇木耳, 我儿子怎么知道那就是你们种的呢?”   廖主任气得够呛, 肥厚的手掌一直拍着床头柜:“你说什么鬼话,到底是不是种的, 长着眼睛就能看到。”   那中年妇女高傲的抬起了下巴:“我们是国家工人, 我儿子将来也是工人。我们跟你们这些地方上的说不上话。我们锻钢厂什么没有啊?我儿子能瞧上你们这点儿烂东西?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 你们有理啦?”   原来杨树湾大队民兵队发现蘑菇木耳被糟蹋以后, 赶紧组织人手巡山, 生怕有脏心烂肺的坏家伙祸害了他们的鸡鸭兔子还有猪仔。   结果他们在山洞里头发现了那几个臭小子急着逃跑时丢下的包, 在里头找到了段钢厂子弟学校的学生证件。   他们立刻将电话打去了锻钢厂,通知爹妈赶紧过来领人。摔断腿啦,偷东西自己滚下山,把腿给摔断了,赶紧过来处理。   原本深更半夜一没车二没船,爹妈知道了样子也赶不过来,可偏生这家当爹的是厂里头的司机,直接油门一踩,车轮子就滚了过来。   锻钢厂在江县是一个超脱的存在,这种国有大型工厂不受地方管制,自成小社会。   厂区里头有自己的医院食堂小学校以及各种商店,压根不用跟外界交流。   一般本地人自称江县人,但锻钢厂职工跟子弟不同,向来只以锻钢厂人自居。   这种隐约的高傲让被逮到的小偷的母亲压根不把面前的县格委会主任当回事。   什么玩意儿,地方上的土包子。   余秋在边上听得想掏耳朵,哎哟,骨骼清奇。搁着几十年后又是跑人家田里头拿麻袋装菜还振振有词以为人家不要了的主。万一被追的摔倒了,菜农还得赔医药费跟精神损失费。   果然熊孩子的身后都藏着不靠谱的熊爹妈。   廖主任被这中年妇女气得脸红脖子粗,白嫩嫩的一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伸出去的手指头直发抖:“你你你,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跟流氓一样,完全不讲道理啊?你娃娃偷东西还有理了?他摔断腿就是活该,我们就不应该下山去找他,还带他来医院看病。”   中年妇女不甘示弱:“你们不追我娃娃要打他,他会跑啊?”   “谁打他了?”廖主任火冒三丈,“你自己问问你儿子,那个打他了?还没问三句话,自己做贼心虚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是不长眼睛摔断了腿。”   没想到那中年妇女一声冷笑:“不是你们害的,你们会送他来医院,还给他开刀?”   说着她又嫌弃地扫视一圈卫生院,“什么地方都能给人看病,治坏了我儿子的腿,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她这一番唱念做打,闹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余秋忍不住笑出了声:“廖主任,不是让你们不要多事,我们卫生院庙小,供不起大佛。赤脚医生都是为贫下中农服务的,其余的管不了。”   廖主任在边上吹胡子瞪眼睛,差点儿当场嚷嚷出声,是他要管的吗?照他说,直接丢在山底下喂野猪最好,还省事。   最好再来头四五百斤的大野猪,一口把他给吞了。   余秋笑容可掬,对着那中年妇女态度亲切:“您要担心您儿子腿长不好想换家医院重接也行,这才刚做好,都没长起来。我们马上给他拆了重新打断,骨头龇出来三厘米,我们绝对不会少一毫。”   原本躺在病床上装死装委屈的小崽子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直接喊出声:“我不要!”   昨天晚上差点儿没痛死他,好不容易才做好,再来一回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余秋可由不得他:“那不行,要拆早点拆,不然耽误了你长骨头,我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说着她作势就要动手,那小子就是个中学生,标准的熊孩子,没事的时候人五人六吆三喝四,碰上硬茬儿立刻变成一条虫,叫的活像有人追杀他似的。   他母亲见势不妙,赶紧想要伸手拦。   旁边那么多医生护士还有其他病人家属呢,又不会处在原地当木头,全都挡在她面前,一个个嘴里头还劝着:“哎呀,你就让小秋大夫拆了嘛,拆了以后去你们厂里头医院重新接,肯定能长好。你们锻钢厂当然不一样,省里头来的教授的手艺你们都看不上的。”   余秋面带微笑,扬高了声音:“放心,我一定会跟省工人医院骨科打招呼,让他们千万不要不小心接诊了你们家,耽误了你儿子的病情。”   住院的社员们跟着附和:“就是,工人医院的教授给我们这些贫下中农看看病就好了,肯定不敢耽误你们家的情况的。快走快走,马上就走。”   那小孩吓得鬼哭狼嚎,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昨晚上才做的手术,根本都没通气,自然也没喝水,嗓子干的冒烟,整个人模样凄惨极了。   一直处在旁边装死的孩子父亲终于发了话:“好啦好啦,既然都做过手术了,那就好好休养得了。卫生院也是医院,别搞得像吃不了苦一样。”   余秋在心里头冷哼,哟,会说话呀,合着她还以为是个哑巴呢,这么长时间躲在旁边装死,就让老婆孩子跟小丑似的闹来闹去,这会儿他倒想起来要充当好人了。   “要住院也行,把费用交了去。”余秋不假辞色,“我们这儿是公社卫生院,主要为广大社员同志们服务的,你们是工人,我们这儿没办法记账,得交钱。至于住院花销你们后面是早厂里头报销还是怎么算,跟我们不搭界。”   不想那中年妇女这会儿又横起来了,居然扯着嗓子嚷嚷:“凭什么要我们交钱?谁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谁掏腰包。”   余秋陡然色变,沉下脸来,拔高了声音:“当着孩子的面你要点儿脸行不行?上行下效,子不教父之过,你家娃娃小小年纪就偷东西,糟蹋农民的劳动成果,后头畏罪逃跑摔断了腿,被人送医院的途中,还试图再次逃跑自己跳河,是广大社员同志不计前嫌,把他给救上来的,送到医院来治疗。   你现在反咬一口,反而都是人家害了你们。照你的理论,就应该把你家孩子丢在山下冻死,留在河里头淹死。没见过你这种当妈的,这么恶毒,居然这样咒自己的孩子。你家孩子真的倒了八辈子血霉,投在你怀里头摊上了你这么个妈。”   何东胜起天不亮就去厨房里头忙碌,给余秋熬大米粥。   他现在发现了小秋虽然嘴上说不挑食,但尤其喜欢喝大米粥,如果再在里头加两颗大枣的话,她能一天都眉开眼笑。   生产队长心疼他的小赤脚医生每天这么辛苦,想着法子给她增加营养呢。这么点儿小小的生活要求,他哪里有不想办法满足的道理。   何东胜粥熬得差不多了,跟食堂大师傅打了声招呼,准备先回值班室那边看看动静,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再过来把粥打了喊小秋吃。   他人刚走出厨房,就听见病房这边声音大。   再过来一看动静,生产队长顿时沉下脸来:“怎么着,还想信口雌黄?我们有这么多证人呢。简单,我们马上报警喊公安过来,看这到底是不是做贼。我倒是头回听说国家工人做贼也理所当然,做过小偷的人,将来也能当国家工人!破坏大革命大生产倒是成了英雄了!”   这话算是蛇打七寸了。   现在工人子弟也要下放农村,但这家人只有个独生子,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还是能够留在厂里头。   到时候念完高中要么顶了爹的位子要么顶了妈的职位,继续堂堂正正地当国家工人。   可这件事前提是,他的档案上不能有污点。   小偷从古到今都是被人看不起的,糟蹋贫下中农的农作物破坏革命大生产的罪名,实在太大了,不是这小子能承受起的。   廖主任感觉自己这方多了两员干将,顿时气势都不一样了,立刻挺起肚子,疾言厉色道:“国家优待工人,不是你们为所欲为的倚仗,犯了法,有了罪,照样得蹲大牢。”   他扭过头,立刻发话,“马上发通知,就说是我讲的,从这个礼拜天开始,取消星期天业务劳动,礼拜天就让他们自己好好到乡下来看看,看看贫下中农到底是怎样抓革命促生产的。别一天天缩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头做井底之蛙,还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呢。   看不起人?最不值得被看得起的就是他们。好意思呢,吃着国家粮,穿着国家衣,拿着国家的钞票,端着铁饭碗旱涝保收还做贼,专门偷贫下中农的东西。看不起贫下中农穷酸,别来伸这个手啊。我们新中国就没这样没皮没脸的工人!”   旁边的社员们全都鼓起掌来叫好,廖主任这话说的真痛快,替他们好好打了这一家三口的脸。   不要脸的东西,在他们这儿装什么大爷啊,真阔气的话,别做贼。   那孩子的父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个时候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还一个劲儿的给廖主任递烟。   结果廖主任高风亮节,直接手一挥,硬邦邦的四个字:“我不抽烟。”   哼,别想拉拢腐蚀他。   于教授都说了,他爱人怀孕了,他就应该把烟给戒了,不然会影响孕妇跟孩子的健康。   护士过来统计术后导尿量,给那骨折的小孩放掉留在尿袋里头的尿液。   那孩子的母亲赶紧陪着笑脸,满脸讨好的笑:“我来,我来就行。”   余秋在边上瞧得一阵无语。作的,好好跟她说话不行,非得怼得她知道怕了,才夹起尾巴做人。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抖M心理啊。   廖主任鄙夷地撇撇嘴角,又吼秘书:“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去呀!”   他就瞧不上这些锻钢厂的,以前他当工人的时候,每回碰上锻钢厂的人,一个个脑袋都扬的老高,好像人家当工人,就比他们这些县城的工人要高出一截子一样。   呸,大厂了不起呀。真了不起的话,有种别待在江县的地面上,自己去天上飞着。   秘书赶紧应声出去干活,临走的时候,他又悄悄将领导叫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的顶头上司,县革委会是管不了锻钢厂的,锻钢厂跟他们不搭界。   廖主任眉毛一横,立刻满脸得意:“我当然知道了,我就是让全县的职工礼拜天都休息,就他们锻钢厂集体劳动挖臭水沟去,气死他们!”   余秋刚好从病房出来,听到这人的话阒然无语。   呵呵,这位领导,请问您贵庚啊?拿这种事情赌气,你无不无聊幼不幼稚?亏她还以为廖主任有多高的理想追求呢。   余秋翻着白眼去食堂喝大枣粥,美容养颜静心安神呢,这可是她家小男友给她熬的爱心粥。   小秋大夫美滋滋地往食堂奔,一大清早的,就是应该有爱情滋润啊。哎呀呀,得跟她家小男友好好聊聊农交会的事情。   这可是天赐良机,趁着这免费推销打广告的好机会,一定要把他们杨树湾的招牌打出去,什么咸鸭蛋皮蛋蘑菇木耳大酱蘑菇粉以及卫生巾卫生护垫,还有医院医疗器械跟阿昔洛韦和刚刚开始在实验室合成的氨甲环酸,都得做好宣传准备啊。   对了,她可得赶紧将她脑海里头还记得的药品化学结构式赶紧都写下来。岁月催人老啊,她真怕再睡一觉起来,自己就会多忘记一些东西。   窗户外头飘进来猪油的香气,那是大师傅熬的猪油,好做梅干菜猪油烧饼。   哎呀妈呀,那叫一个香啊。谢谢,不许跟她提吃猪油不健康,没油水更不健康。   唉,就是人脑袋瓜子,不能跟猪油似的,放在锅里头熬一熬就直接将油水炸出来。   她真希望有台机器可以扫描了她的大脑,直接将有用的东西全部读取出来,就不用她辛辛苦苦地再默写了。   余秋刚走到公共厕所旁边时,就听见里头传来扑通一声响,伴随着受到惊吓的女声:“来人啊,救命啊!”   倒霉的赤脚医生瞬间垮脸,奔进厕所的时候,她悲愤地想着她美好的一天要从食堂开始,而不是公厕。   厕所蹲坑旁倒着位中年妇女,面色发绀,呼吸急促。   余秋还没来得及看情况,就见她眼睛一闭,直接没反应了。   余秋脑海中一千头草泥马呼啸而过,麻蛋,什么情况,喉头水肿还是心脏病亦或者脑出血?   她赶紧大喊了一声推抢救车,自己蹲在病人身旁查看生命体征,脉搏微弱,呼吸音已经听不到。   旁边抱着小孩的妇女战战兢兢,结结巴巴解释:“她就是过来倒尿盆的,她撒完尿,刚穿好裤子,就突然间倒了下来。”   余秋赶紧催促抱小孩的妇女出去,他们要立刻抢救病人。   病房里头的护士迅速推了抢救车,冲到卫生间。   余秋立刻下医嘱:“1mg的肾上腺素注射液1ml,用0.9%的氯化钠注射液稀释10倍,抽3~5毫升,缓慢静脉推注至少5分钟。”   一般严重休克患者使用肾上腺素抢救室首选推荐方案为大腿中外侧肌肉注射,但是这个患者有明显的喉头水肿征象,必须得快速让肾上腺素发挥作用,好尽快帮助缓解喉头水肿。   余秋自己则毫不犹豫地拿起最大号的针筒,直接给病人做环甲膜穿刺。喉头严重水肿的病人,气管插管根本不可能,只能放弃这条被堵住的门,直接从外面开上窗子让空气进去进入。   要是环甲膜穿刺不成功的话,她就得赶紧做气管切开了。   老实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还真不想做气管切开术,因为损伤相对较大,在临床上非常容易起纠纷。   这家人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后面不知道还会露出什么风波呢。   好在余秋运气不错,环甲膜穿刺一次性成功。她连接上简易呼吸气囊,开始加大捏皮球的频率。   环甲膜穿刺是临床上快速解除呼吸道梗阻性呼吸困难的一个有效方式,方法简单,对病人损伤小,穿刺成功率比较高。   但是它同样也有个弊端,也就是穿刺口比较小,很容易造成有效通气不足,解决这个问题的一个简单办法就是加大通气频率,这可以在短期内有效缓解病人窒息的症状。   王大夫跟李伟民也听到动静,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余秋赶紧将呼吸球囊交接李伟民又叮嘱王大夫帮忙测个血压。   一并赶过来的还有患者丈夫,他急吼吼地喊着:“怎么啦?大夫,你们把我老婆怎么了?”   余秋听到这种话就恼火,眼睛瞎了吗?没看见他老婆现在这样,这么多医生护士围着她,除了抢救她还能对她做什么?   拿他老婆怎么样?医生护士吃饱了撑的,大早上的不晓得吃饭,跑到厕所里头,把人拖出来抢救吗?   说话做事一点儿逻辑都没有。   ※※※※※※※※※※※※※※※※※※※※   虽然当时号称贫下中农最光荣,但实际上农民在当时很容易受欺负。我表姨当年他们插队的时候,生产队每次出去卖瓜都会安排一个知青陪着,不然农民单独出去卖瓜就很容易被人欺负。因为买瓜的基本上都是城镇职工,一般农民也舍不得花钱买瓜,这些人里头就有些家伙特别爱欺负农民,农民也不敢反抗。基本上都是知青怼回头。他们不太敢惹知青。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3:09:39 所评章节:274   廖主任挺好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3:19:02   不要脸啊......   网友:你们快带我去吃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2:50:12 所评章节:274   不要认干爹,我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哭唧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3:18:45   那个不要脸的混账啊......   网友: 21757620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2:37:28 所评章节:274   不错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3:17:04   睡觉吧......   网友:泉水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0:37:37 所评章节:274   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0:43:42   好的!......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0:32:09 所评章节:274   我觉着这算是大大写的最好的一篇文了,整个行文充满生机勃勃的味道。上一篇虽然也很有生机,但怎么说呢,可能就是小我和大我的区别,我更喜欢这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0:43:39   哈哈哈哈哈......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0:30:07 所评章节:274   实名羡慕廖主任他有个那么好且厉害的老婆,而且这货好贪心,估计还打算生个女儿像他老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0:43:27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0:06:47 所评章节:274   何队长做男友满分?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0:22:41   哈哈哈哈,贤惠......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19:06:30 所评章节:274   这不科学!!!!!居然没有镇*压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19:20:06   是啊......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18:08:19 所评章节:274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19:19:34   ^_^......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0:22:12 所评章节:273   二丫太可爱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0:23:07   小肉妞......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17:46:22 所评章节:273   下班啦,大大国庆节出去溜达么?还保持日更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18:26:54   会按时更新的......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17:37:42 所评章节:273   哈哈哈某种意义上这位主任的眼光确实很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19:36:29   人比人气死人啊......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16:38:01 所评章节:273   以前的干爹应该还是正经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18:35:43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16:16:29 所评章节:273   美滋滋的廖主任是好丈夫好爸爸!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18:35:37   明明臭不要脸......   网友:雨夜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16:03:58 所评章节:273   好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18:35:29   哈哈......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15:18:20 所评章节:273   又来活了!让小秋停歇拍个拖压压马路撒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16:08:15   就是,讨厌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hzhchmdy 77瓶;Helen9325 50瓶;5925693 43瓶;xuan88896 30瓶;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泉水、菠萝芒果和蜜桃酱酱酱 20瓶;21757620、哒哒哒哒、海笛、小瑢 10瓶;心 8瓶;seasheep、箐樂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药物副作用   余秋头也不抬:“我们正在抢救, 你老婆突然晕厥, 呼之不应, 急性喉头水肿,脉搏微弱, 呼吸音消失,严重休克,随时有生命危险, 请你不要打扰我们抢救。”   她得给护士小姐姐帮忙了。   严重休克患者需要液体支持, 也就是说需要输液。因为如果缺乏有效的循环血量,肾上腺素也没办法发挥功效。   刚才护士并没有严格按照余秋的医嘱执行, 因为她打静脉针的时候静脉穿刺失败了。   不过急诊护士经验丰富,明白抢救的原则是争分夺秒,休克病人有效循环血量严重不足,血管是瘪瘪的, 静脉穿刺不成功一点儿也不稀罕。   护士一击不得中,便没有再执着地找血管穿刺, 而是赶紧改在大腿中外侧小秋大夫常规打肾上腺素的部位进行了肌肉注射。   打完这一针之后, 她又尝试着寻找血管开放静脉通路,因为不用余秋再下医嘱, 护士都知道应该赶紧补充液体。   可是这一回, 她仍旧静脉穿刺失败。   余秋之所以接手护士的工作, 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静脉穿刺的水平会比经验丰富的护士高。   熟能生巧, 术业有专攻, 在打静脉针这件事情上, 任何一个经过正规训练并且工作了几年的护士小姐姐,都能够轻易秒杀了她。   余秋选择的是骨髓腔输液。   所谓的骨髓腔输液是利用骨髓腔中丰富的血管网将药物和液体通过骨髓腔输入血液循环的紧急输液给药方法。   按照欧美的复苏指南,急救情况下,如果90秒中内或者三次静脉穿刺都未能有效建立起静脉通路,那就赶紧改行骨髓腔穿刺,尽快使用骨髓腔内血管通路。   实际上,在临床工作抢救中,余秋在省人医的同事们如果静脉穿刺一次不成功,经验丰富的护士小姐姐就会直接改行骨髓腔穿刺,因为骨髓腔内血管不会塌陷,穿刺成功率高,能够迅速给药跟补液,增加病人抢救成功的可能性。   余秋直接选择在股骨头直接进针,跟骨髓穿刺一样,她使用的也是骨髓穿刺针,等感觉到落空感之后,她推了10毫升生理盐水,然后开始补液。   待到一瓶生理盐水挂完了,余秋又招呼护士再次尝试静脉穿刺。   这一回手法高超的护士一把头就成功了。   余秋立刻停止了骨髓腔用药,改继续血管给药补液,因为骨髓腔穿刺是急救办法,使用时间长了容易发生感染。到时候造成骨髓炎,那可真是要命了,麻烦的要死。   余秋拔针的时候,患者终于醒了,她睁开眼睛还茫然的很,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就上了趟厕所嚒,怎么会突然间喘不过气,然后人就倒下了呢?这医院也太邪门了吧。   余秋看她已经恢复了自主呼吸,颈部听诊的时候,可以闻及明显的呼吸音,声门部位有气流经过,看样子的确是过敏性休克,肾上腺素应用效果极好。   她盯着患者:“能动吗?伸一下舌头给我看看。”   女病人缓缓地伸出了舌头。   余秋长长地舒了口气,行了,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神智也清醒了。   她侧头问了句护士:“血压多少?”   护士拿下了听筒,回复道:“现在是80/50mmHg。”   妈呀,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前头王大夫测量的时候,血压差点儿测不到。她都害怕这人抢救不回头了。   余秋点头:“再给她接瓶水,注意输液速度,不要太快了。”   她拔除了患者的颈部环甲膜穿刺针,继续给病人吸氧,自己则开始询问病史:“你以前有没有什么基础疾病,比方说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的?”   女病人想要摇头,被余秋制止了,她口鼻上还罩着呼吸面罩,正压给氧呢。   “你要觉得现在讲话困难的话,那就竖手指头点一点或者晃一晃,回答我的问题。”   患者立刻竖起手指头晃了晃。才没有,她身体好的很。   旁边患者的丈夫也强调:“我老婆平常壮的跟头牛一样。”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这人没毛病吧,哪有这样说自己老婆的?你才装的跟头牛一样,你们全家都是牛。   余秋再问她发病之前有没有感觉不舒服,她还是手指头晃个不停。   正说话的时候,护士突然间冒出了一句:“哎呀,你这下面怎么肿成这样了?”   余秋这才发现患者的外荫跟大腿肿成了一片,瞧着就像严重的药物过敏一样。先前这人的表现也很像是过敏性休克。   刚才急救抢救她,做股骨头穿刺的时候,余秋倒没有留意到病人的外荫跟大腿情况。   只是过敏源究竟是什么呢?   “你最近有没有服用什么药物啊?比方说抗生素之类的?”   余秋加了一句,“外用的也行,你是不是下面自己用什么药洗了洗。”   外用药也会造成严重过敏,余秋以前就碰到过使用煮过的草药汤熏外荫治疗炎症,结果发生过敏,下面肿得一塌糊涂的病人。   不过对方的情况要比眼前这位好多了,起码没有发生休克,还是自己走到的医院。   患者急了,扯着嗓子开了口:“你才洗下面呢,我好的很,你才不干净呢。”   余秋冷笑:“合着你从来不洗屁股啊,那你是怎么干净的起来的?我告诉你,你刚才差点死掉,你知道吗?你现在搞不清楚过敏源的话,后面万一再发生过敏,你可能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人就没了。”   患者丈夫还是强调:“没有,我老婆身体好的很。”说着,他又开始嘀咕,“怪了,你们医院怎么这么邪门,我老婆好端端的进来,说倒就倒下了。”   余秋想翻白眼,医院这么邪门的话,怎么医院里头还有这么多人好端端的,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呢。   这人是什么心理呀,一出事情就把责任全推到别人身上。   余秋皱着眉起身,不软不硬地刺了她一句:“你说的范围太小了,你应该说你老婆原本好好的,结果到了地球上,就突然间发生这种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你们赶紧离开地球。要是没这个能耐,就仔细想想看,到底有可能是什么导致的过敏。”   回火星去吧,或者回到太阳系以外的地方,谁都不会拦着你的。   余秋摇头,叮嘱护士加强观察。过敏性休克的患者抢救成功以后,也要观察个把小时,防止再度发生休克。   很多时候过敏源并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旁人看来没有任何异常的东西,对于特定人群而言,就是致命凶器。   患者没有明显的药物接触史,从今天凌晨赶到医院后除了喝水之外,她并没有进食任何东西。   发病之前,她整体状况良好,看不出来身体羸弱的迹象,跟廖主任吵架的时候,精气神十足。   按照目击者的说法,她进入厕所的时候也没有明显的不适,直到上完厕所之后,她才突然间倒下。   这是不是意味着过敏源存在于厕所当中?可是厕所里头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患者产生如此严重的过敏反应呢?   余秋走出病房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里头,护士正慢条斯理地回答病人的提问:“奶奶,你重重的小便有怪味道是正常的,这是挂了青霉素就会这样。里头是药水的味道呢。”   余秋突然间反应过来,对了,厕所里头有尿液!青霉素约 19% 在肝内代谢。肾功能正常情况下,约 75% 的给药量于 6 小时内自肾脏排出。   对青霉素超敏的病人根本就不需要身体注射青霉素,甚至只闻一闻味儿就会发生严重过敏反应,甚至丢掉性命。   余秋以前工作的省人医妇科护士长就有位卫校同学对青霉素超敏。   她们刚实习那会儿,同寝的另一个姑娘在宿舍里头挂青霉素,挂完了之后,让她帮忙拔针。   就那么一点点药水淌在了桌子上,这位超敏的女同学就直接倒在地上休克了,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死神来了》。   谢天谢地,她的舍友们全是准护士,刚好挂水的那位女同学也担心自己会突然间发生过敏反应,有的时候即使皮试反应是阴性的,输药过程当中仍旧有可能会发生严重的过敏反应。所以挂水的那位姑娘,特地从科里拿到肾上腺素回来备用。   关键时刻,那一小瓶肾上腺素成了救命良药。一帮准护士小姑娘接连上阵,各显神通,愣是将自己的同学从死神手上抢救了回来。   等到他们家同学转送到医院做进一步治疗的时候,急诊主任亲自赶过来,大大地表扬了这群勇敢的姑娘。临危不乱,反应迅速有效,说的就是她们。   听到消息过来看望他院长当场拍板,将她们这批实习同学全都留在了省人医。   那位严重过敏的女同学则因祸得福,没有继续干临床,被医院留下之后,直接去了行政岗位,彻底摆脱了夜班生涯。   余秋赶紧冲回病房,大声招呼护士:“不要挂水,千万不要动青霉素。这个病人必须得转病房,她周围不能有任何青霉素的痕迹。”   药物的超敏反应可以不可思议到什么程度?   余秋听急诊护士说过一件近乎于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人陪着自己的朋友到医院挂水。   做皮试的时候,护士就让他到楼梯口去等待,结果就这样,不知道是不是药粉随风吹了过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人直接在楼梯口发生了过敏性休克。   也是他命大,刚好那天有个大夫习惯走楼梯,正巧从旁边经过,当即呼救,并且立刻用自己随身带的手术刀片给他做了气管切开,这才捡回了他一条小命。   不过大家说起这个案例的时候都说幸亏病人不知道,否则搞不好就要跟医生扯皮,因为医生口袋里头的手术刀片,可不是用来抢救病人的,而是用来刮病历上不小心写错的字的。   这在手写病历的年代,几乎每个医生口袋里头都藏着这么一个手术刀片。   余秋以前听这些故事的时候,只觉得世界真奇妙,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碰上同样的情况。   刚从鬼门关捡回命的女患者满脸茫然:“我怎么啦?我为什么要转病房?我不要走,我还要照应我儿子呢。”   患者丈夫也强调:“那可不行,我马上要上班,我儿子得有人照应呢。”   余秋火冒三丈:“是你上班重要?还是你老婆的命重要?你刚才没有看到吗?你老婆差点死掉。”   护士回报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现在所有的病房都满着,上下三层楼满满当当,根本就没有空位置给这女病人呆着。   余秋头大如斗:“我现在怀疑你对青霉素严重过敏。你不能接触甚至不能闻到青霉素,所以你得走远点儿。”   现在青霉素是卫生院的主打药品之一,到处都有病人可能需要用青霉素,这人继续待着就是脚踩在地.雷上,时刻可能发生爆.炸。   病人仍旧将信将疑,嘟嘟囔囔地不肯走。   余秋火冒三丈:“我告诉你,像你这种情况,倒在医生面前,医生抢救不回头的概率也非常高。到时候出了事,你别再说什么好好的人怎么会这样的话。非要算责任的话,责任只能算在你自己头上,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到你身上就有事儿?”   患者丈夫老大不乐意:“你既然知道我老婆对青霉素过敏,那你干嘛还给这么多人用青霉素?你不晓得给他们换成其他药吗?用庆大霉素,通通都换成庆大霉素。”   旁边的病人面面相觑,感觉这家人简直就是疯了。他们家对青霉素过敏关人家什么事?他家要是有人吃饭噎死了,是不是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准再吃饭?   余秋点头,面无表情:“你不应该要求卫生院,你应该上书给中央,直接停产所有的青霉素。这样的话,你家里人才能更安全。”   那男人被余秋的话噎到了,反复强调:“我老婆要是不来你们医院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余秋点点头:“对,你老婆要在大街上发生了这种事,说不定你也不用犯愁了,因为也没时间给你犯愁。”   她转过头来直接跟女患者本人沟通,“我就不相信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问问你自己,再来一回,你是不是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应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头有数吧。   电话机借给你,自己想办法找家里人帮忙来照应。你这样的体质真的不适合待在医院。”   那女病人终于没再接着闹腾,乖乖转移到旁边杂物间里头。   余秋离开病房的时候,狠狠瞪了眼一直躺在床上装死的小崽子,毫不客气地怼这家伙:“你妈为了照应你,差点儿没命。你自己要是有点良心的话,就别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十几岁的少年人,直接扭过了头,完全不回应余秋的话。   余秋摇摇头,感觉这孩子真是被完全养废了。   人自私的时候,可不仅仅对着外人自私,对着自己人同样自私的令人发指。   她出了病房,直接往食堂去,路上碰着王大夫手里头抓着搪瓷缸子,不用说也是错过了饭点的倒霉人。   光抢救这个女病人就花费了他们半个小时的功夫,再加上后面七七八八各种收尾的工作,时针就走过了一个小时。   王大夫的嘴巴张了又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余秋看这孩子小心翼翼的做派,就头大如斗:“有话说话,你跟李伟民真是该综合一下。”   一个是什么都敢说,一个是话到嘴边还要折回头再转三回,活像自己会吞了他一样。   王大夫终于鼓足了勇气:“小秋大夫,你为什么不喜欢用庆大霉素啊?”   不仅不自己不用,还不许他们给小孩子用。   青霉素跟链霉素都容易引起过敏,庆大霉素可给它们稳定多了,而且临床效果也很不错啊。这可是给九大献礼的药,我们国家自己研发的。   “现在的青霉素跟链霉素之所以容易引起过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提纯工艺不够精细,药品里头的杂质太多。”   余秋侧过头,“我没跟你说过吗?氨基糖苷类药物像链霉素、庆大霉素和卡那霉素都具有肾毒性跟耳毒性。庆大霉素的耳毒性基本是不可逆的,有的患者敏感,一针庆大霉素就可能导致终生致聋,小孩子往往更加敏感。所以不要给孩子打庆大霉素。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国内医学界有个说法叫做有四环素了一代人的牙,庆大霉素聋了一代人的耳。   有个著名的舞蹈作品叫做《千手观音》,当时上春晚表演的21位演员当中,有18人是药物致聋。   这就是医学最残忍的地方,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不断试错中前进。当初发明庆大霉素的人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药物导致这么多孩子永远失去了听力。   庆大霉素1969年才开始上临床生产,王大夫自然不清楚这个药居然还有如此严重的副作用。他先前只是听余秋说不要给小孩打进大霉素,这回知道了原因只觉得心惊胆战。   要是一针就打聋了孩子的耳朵,那小孩以后要怎么办呢?   “那这个药不就不能用了吗?”王大夫越想越害怕,“不行,我得跟上面反应。不然不晓得要有多少孩子遭殃了。”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余秋,“小秋大夫,那个庆大霉素致聋的孩子资料你有吗?我要好好写份材料交上去。”   余秋瞬间语塞,庆大霉素才上市没几年算是新药,她穿过来还不到一年时间。   就算庆大霉素容易导致儿童神经性耳聋,放在大数据里头,那也是少部分,余秋穿越过后还真没碰到这样的患者。   她只是发现卫生院也有庆大霉素之后才要求卫生院的医生护士不要轻易给病人使用庆大霉素,儿童绝对禁止使用。   主要是她没有办法轻易否定一种药物啊。她说这个药有问题,那她得拿出证据来。她又上哪儿找证据去呢?   王大夫看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于是试探着提点:“是不是在儿童医院或者是大医院的儿科病人?”   小孩子看病嘛,那肯定主要集中在这两个地方。   余秋眼前一亮:“对,就是儿童医院。”   现在庆大霉素酿霉素已经上市使用了,肯定有不少药物导致神经性耳聋的患者。这些小孩情况严重,耳聋不可逆,那么最终求助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儿童医院。那儿肯定集聚了大量的临床病例。   余秋连早饭都顾不上吃,赶紧跑去打电话,她得通过文教授,赶紧解决了这件事。   余秋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庆大霉素的意义可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药品,所谓的庆大,庆祝的就是九大。   现在还没有开始十大呢,一种为国家九大献礼的药品居然要被指出有严重的副作用,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余秋的手在发抖,拨电话号码的时候,她差点儿带翻了电话机。   她的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跳着脚提醒她,你要怎么解释这件事?   庆大霉素1969年才上市,还是我们国家自己研发的,这口锅怎么扣,也扣不到那位神奇的杜教授头上。因为他在此之前就已经跳楼自杀了呀。   另一个小人却是一本正经地强调,你不管的话,就会有很多聋子的。一直到90年代,还有人因为用庆大霉素导致耳聋。   几十年的时间,的确是一代聋子了呀。   对面响起文教授熟悉的声音:“喂,小秋啊,找我有什么事?”   余秋立刻端正态度:“教授,有个事情我想说。您那边以及你的同事们有没有碰到过使用庆大霉素,结果孩子耳聋的病例?我现在怀疑庆大霉素可能具有严重的耳毒性,会导致不可逆的耳聋。”   有的时候限制一种药物的使用范围,可能比发明一种新药,对人类的健康影响更大。   ※※※※※※※※※※※※※※※※※※※※   很少有人知道,抗生素及其相关菌种也是一种战略物资,对于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发生战伤感染时,抗生素无疑是救命药,青霉素的发现和用于临床,正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推动。第一个投入临床使用的抗生素——青霉素主要对革兰氏阳性菌有抗菌作用,第二个投入临床使用的抗生素——链霉素主要对革兰氏阴性菌,特别是结核杆菌有抗菌作用,这两种抗生素抗菌谱都较窄,而且对于引起烧伤(战伤中常见)创面感染的铜绿假单胞菌(绿脓杆菌)无效,当时对付铜绿假单胞菌感染,需要使用毒性很大的多粘菌素,因此上世纪50—60年代,国内外都在寻找广谱、高效和低毒的新抗生素。   1963年国外发现由小单孢菌产生的一种抗生素——Gentamicin(也写作Gentamycin)是一种广谱抗生素,抗菌能力强,对铜绿假单胞菌有明显抗菌活性,毒性也较低,分析其化学结构,与链霉素同属一类——氨基糖苷类抗生素,国内曾译为“艮他霉素”。很显然,Gentamicin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在当时西方国家对我国实施战略物资封锁的情况下,我国很难获取Gentamicin产生菌的菌种,只能立足国内微生物资源自己寻找。   1965年,中科院福建微生物研究所的一个研究课题组,在王岳教授的带领下,从福州湖泥中分离出一株小单孢菌,它产生的抗生素正是Gentamicin,自行研制出Gentamicin之后,我国于1969年投产Gentamicin并用于临床。当时正值建国20周年大庆,“九大”召开之际,于是将Gentamicin取名为“庆大霉素”,有庆祝“九大”和庆祝工人阶级伟大之意,因“庆大霉素”读音也正好与“Gentamicin”相似,因此此名称一直沿用未改。经临床验证,庆大霉素对于枪伤、烧伤等战伤感染具有良好疗效。   庆大霉素是氨基糖苷类抗生素中抗菌谱较广的广谱抗生素,能弥补青霉素、链霉素之不足,临床疗效较为满意,加之庆大霉素相对当时容易引起过敏的青霉素和链霉素而言,不容易引起过敏反应,因此于上世纪70—80年代在国内获得了广泛应用。庆大霉素毒性较低,主要表现为氨基糖苷类抗生素的特有毒性——耳毒性和肾毒性,其肾毒性通常是不严重和可逆的,但庆大霉素的耳毒性较为明显,而且往往是不可逆的,部分敏感患者只需一针庆大霉素就可能导致永久致聋,小儿往往更加敏感,因此以庆大霉素为代表的氨基糖苷类抗生素在上世纪70—80年代导致小儿药物致聋的案例相当多,某些小儿一针庆大霉素导致终身致残的情况并不少见。当时国内医疗界有句俗语:“四环素毁了一代人牙齿,链霉素(泛指氨基糖苷类抗生素)聋了一代人耳朵!”   由于庆大霉素的耳毒性和肾毒性,加之耐药菌的增多,现在已很少注射庆大霉素治疗感染,对于小儿更是慎用,不过庆大霉素口服很少吸收,口服应用相对全身应用毒性小得多,又有广谱抗菌作用,目前庆大霉素仍然以口服方式广泛用作抗细菌性肠道感染药物,也是根除幽门螺杆菌,治疗消化性溃疡的重要药物之一。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0:31:35 所评章节:275   大大今天阅兵啦我在看直播好帅气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1:35:34?   帅   [投诉]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0:16:33 所评章节:275   就是就是瞎眼睛没脑子每次看见这类话就生气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1:35:24?   摊手   [投诉]   网友:镜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8:52:06 所评章节:275   我天,这一家子搅屎棍,看的闹心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9:41:19   哈哈,节日快乐......   网友: zzz1292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7:58:57 所评章节:275   太喜欢作者了,写的生动有趣,时代感强,最重要的是作者真是勤劳的小蜜蜂?啊,更新多质量高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8:10:48   国庆节快乐啊......   网友:秦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7:50:27 所评章节:275   奇葩就像韭菜。一茬茬的割,一茬茬的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8:10:37   相当无耻......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7:41:12 所评章节:275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7:45:58   早啊......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7:46:02   早啊......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1:14:31 所评章节:274   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7:45:47   ^_^......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0 发表时间:2019-09-30 23:33:40 所评章节:274   加油吧大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7:44:33   好的......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3:33:25 所评章节:274   有个好老婆等于有个好的后方,真幸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7:44:25   走了狗屎运的廖主任啊......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3:09:39 所评章节:274   廖主任挺好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3:19:02   不要脸啊......   网友:你们快带我去吃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30 22:50:12 所评章节:274   不要认干爹,我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哭唧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09-30 23:18:45   那个不要脸的混账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凌川 6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得建个药物试验养殖场   熟能生巧, 撒谎这种事情余秋早已驾轻就熟, 编瞎话她是张口就来。   年轻的赤脚大夫对着电话听筒凭空捏造假新闻:“教授, 我前两天坐船的时候碰上位妈妈带着孩子。她家小孩发烧,大队的赤脚医生给打了针庆大霉素, 烧是退了,但是小孩耳朵却聋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我仔细询问了病史, 感觉这件事情好像跟打进去的庆大霉素有关系。但是我这边类似的病例接触的少, 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相同的情况。”   为了被防止被当成恶毒攻击祖国医药卫生事业发展成果,她又强调了一句, “我很害怕,有的时候,再完善的临床试验都没有办法避免药物不良反应的发生,有些严重的不良反应, 可能得大规模应用到临床上才会被发现。”   这还真不是余秋胡说八道,历史上类似的情况出现过很多次。   比方说五十年代轰动一时的海豹儿事件, 一种被称为反应亭的镇静药物在用于妊娠止吐后导致胎儿畸形, 造成了千万家庭的悲剧。然而在此之前,这种药被当成帮助妇女更好度过怀孕阶段的良药。   人类所有的工作就是在不断试错的过程中逐步前进的。   只是医疗事业因为直接关系了人类的健康甚至生命, 所以才尤为残酷。   文教授对庆大霉素的了解不算多, 也没有专门做这方面的资料统计追踪。   跟绝大部分发生不良反应的药物一样, 庆大霉素对患者造成耳毒性损伤, 也难以用药当时就被发现。   尤其是小小孩, 言语能力有限, 根本没办法正确表达自己的感受,很可能等过了好长时间之后,家长发现小娃娃学说话比别人迟或者反应比旁人慢,才意识到不对劲。   即便如此,因为医疗条件有限,家长也未必发现是孩子耳朵出了问题,有可能会当成使孩子智力发育不佳,天生是个傻娃娃。   就算家长意识到孩子的耳朵不行了,再带着小娃去医院看病,那他们选择的就诊科室常规也会是耳鼻喉科,与他们第一次就诊用药的儿科不搭尬。   大部分人又没有保存医疗资料的习惯,孩子先前具体就诊情况,耳鼻喉科医生往往不知情,这就更加难以意识到孩子的耳聋跟先前用药有关系。   当然,还有个重要的因素,是因为国内缺乏有效的药品不良反应上报制度。这就导致了即使有医生发现二者之间的联系,也难以通过有效渠道积极反馈,然后被专门机构统一收集,进行研究处理,并采取迅速有效的处理手段。   当然,在80年代被大规模发现庆大霉素耳毒性,也有专家提出警告后,直到90年代仍然有不少医务人员给儿童使用庆大霉素,导致悲剧延续,又跟医务人员工作后缺乏长期持续有效的再教育有关。   在医务人员也知道庆大霉素具有儿童智能性风险之后,仍旧还给孩子用这种药,又与经济不发达相关。儿童能够使用的抗生素种类原本就有限,跟它们比起来,庆大霉素药便宜多了。   人在穷的时候,就愿意拿身体健康去冒险,因为毕竟发生副作用的是少数,家长想赌赌自己的运气。   可有的时候,他们搭上的就是孩子的一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在余秋的考虑范围内。   她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拦住庆大霉素,让人们重视它的耳毒性,从而限制使用范围,避免造成持续几十年的悲剧。   王大夫被吓得不轻,面上表情复杂极了,懊恼痛苦以及害怕交织在一起。他想起自己以前也给小孩用过庆大霉素,说不定已经给了孩子造成了可怕的损害,只是他还不知道而已。   “如果你还记得那些孩子的个人信息,那就加以追踪。”余秋正色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海伦.凯勒,即使是天生聋哑,越早进行特殊教育,那么对孩子造成的损害就越小。”   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后悔是没有用的,唯一能够做的是赶紧想办法进行干预,尽可能帮助改善预后。   不知道现在助听器发展到哪一步了,让听力严重受损孩子们早日佩戴上助听器,有助于他们回归正常社会生活。   听力有多重要,天生的哑巴未必是聋子,但是天生的聋子基本上肯定是哑巴,人类学习语言,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赖听力。   王大夫在旁边叹气,喃喃自语道:“那发明了这个药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呢?”   “当然是救人。”余秋不假思索,“这就好像人们发明了灯泡,但是有人会因此触电一样,不能因为触电就否认了灯泡的存在价值。”   庆大霉素也一样,它有它存在的意义。而且氨基糖苷类抗生素的耳毒性并非不可以降低。   为了提高临床医务工作者上报药品不良反应的积极性,余秋所在的省人医定期会有人来上相关培训课,当时为他们授课的药学教授就曾经提到过庆大霉素的事情。   在氨基糖苷类抗生素的氨基氮上引入烃基,就可以降低此类抗生素的耳毒性。比方说,在庆大霉素基础上衍生而来的1-N-乙基庆大霉素C1a的耳肾毒性就大幅度降低,这种药名为依替米星。   现在国内能够应用的抗生素种类实在太少了,而且还要提防病菌的耐药性问题。如何合理运用抗生素,可真是门大学问。   余秋捏着太阳穴,去找高师傅,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仅仅只有一个化学方程式,就想让别人帮忙造出药品来,可是术业有专攻,对于药学而言,她其实是个门外汉,她只能求高师傅帮忙。   高师傅一大早就来到了他的小实验室,面对余秋的要求,他只简单点了点头,便收下了那张纸。   余秋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好让这件事看上去更加合理一些。又不是什么祖传老中医,她哪儿来的这么多药方子?   不想高师傅却慢条斯理地自己先开了口:“其实关于庆大霉素的耳毒性问题,我老早就有疑虑,发明这个药的外国人大概10年前就已经提出这种药具有损害前庭功能的副作用。我怀疑不止如此,曾经想过这方面的试验,不过当时国内还没有开始生产庆大霉素,后来我又没机会再做了。”   余秋大喜过望,这么一来的话,她的胡说八道就有理论基础了。她点头如小鸡啄米:“高师傅,你做实验。你如果需要小白鼠,大白鼠,还有兔子之类的,我来想办法养。”   她咬咬牙一跺脚,连自己的小银行长毛兔都顾不上了,“我们杨树湾有兔子养殖场。”   结果高师傅一点儿也不客气:“你们的兔子养殖不符合药物学实验规范。你得给我找个人过来,按照我的要求进行实验动物养殖。”   余秋的心在滴血啊,她的小银行只能挥挥手跟她说再见了。不仅搭上兔子,还得派出人手。   她咬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行!高师傅,您要是有相中的人,随时说,我立刻就给你拎过来。”   高师傅向来不知道什么是不好意思,说话直截了当:“那就找那个小周吧,我听说兔子以前也是他负责养的。”   余秋差点晕过去,小周也拎过来的话,他们的兔子养殖场可怎么办?   哎哟喂,还得赶紧找人。将所有人都动起来,不然人才可真是不够用呢。   实验室门响起了敲击声,何东胜伸进脸来,朝着高师傅笑:“高师傅,您吃饭没有?食堂做了点儿红薯耙耙,您要不要也尝尝?”   余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完蛋了,她好像还没有吃早饭。   高师傅谢绝了他的好意:“我吃过了,不必。”   年轻的生产队长笑容满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赤脚医生:“小秋大夫,你要尝尝吗?”   余秋忍不住浑身一抖,总觉得自己的小男友话里有话。   她赶紧赔着笑:“哎呀,何队长,你可真是及时雨,你怎么就知道我肚子饿呢?还请您大发慈悲,赏我点儿吃的吧。”   何东胜皮笑肉不笑:“不敢当,我落点儿粗野陋食恐怕入不了小秋大夫您的眼。”   秀秀原本面对着他俩,这话儿听的话音,立刻默默地扭过头去。   余秋赶紧推着何东胜的腰往外头走,不是她要刻意姿态亲密,实在是因为何队长比她高了有20公分,抬着胳膊推人家的背,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还不如顺其自然得了。   可惜的是小秋大夫不知道何队长的腰还挺敏感,被她这么一推,就像是猫被捏到了脖子上的那点儿肉,又痒又别扭还说不出话来。   等到两人出了实验室,年轻的生产队长已经满脸通红,却还撑着脾气:“你就不知道要吃饭吗?”   余秋瞧着自己小男友红扑扑的小脸蛋,忍不住就伸出了禄山爪,上手摸了一把,做小伏低认错:“哎呀,都是我不好,何队长你可怜可怜我,就原谅我了吧。”   说着她一把年纪,还厚颜无耻着眨巴眼睛卖萌,企图靠颜值取胜。   何东胜只得好心好意地提醒她:“你今天好像没洗脸。   小秋大夫当场抓狂,哎呀妈呀,他不仅没洗脸,而且还没刷牙,因为她一大早被吵醒之后,条件反射去病房处理病人,然后又碰上了过敏性休克的事情。   天哪,她该多没脑子呀,从头到尾她居然都没想到要洗脸刷牙,好好拾掇一下。   姑娘啊,你可长点心吧,27岁的高龄了,当着22岁小男友的面,居然还不精心打扮。你这是要注孤生的节奏啊!   何东胜看她脸上排开了一出小剧场,忍不住笑出酒窝来:“可是还是很好看,特别好看。”   余秋心花怒放,顿时笑得比窗外的春华还灿烂。   哎呀呀,拥有一个会讲情话的小男友该有多少。请看她此刻内心燃放的烟花吧。东风夜放花千树,满天都是星星金币呀。   余秋费力拍着何东胜的肩膀,积极鼓励自己的小男友:“很好加油保持住,可是优良美德。”   进了食堂,大师傅早就打烊,只一口小铝锅里还留着大米红枣粥,因为用太阳照烧的热水温着,美洲居然还微微发着烫。   余秋闻到大米粥的甜香就夸张的吸了下鼻子,大力赞叹道:“天哪,我就没有吃过更好吃的大米红枣粥了。”   何东胜才不满意呢,直接摇头:“都糊了,不好吃。”   刚出锅的那会儿才叫好吃呢,大米被熬得开了花,红枣吸满了汤汁,米粥中拌着红枣染出的淡淡红,瞧这就是胭脂色,看的就让人忍不住想来一碗。   余秋冲着自己的男友笑:“怎么会不好吃呢?你给我做的,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何东胜的脸又红了,生产队长有些害臊,说话声音都开始嘟嘟囔囔起来:“都成糊糊啦,你看粥都坨了。”   不想余秋却笑得欢快:“那好呀,直接把它切成块,说不定还能早上一块晚上一块呢,就跟那个韩愈一样。”   何东胜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你说的是断齑划粥吧,那是范仲淹。他家贫,每天煮一锅粥,等到凝成冻子之后,划成四块,早上吃两块,晚上吃两块。”   余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默默地拿着汤勺,舀起粥往嘴里头送,心中愤愤不平。   年轻人,姐姐要收回先前的话,你这个样子还是注孤生去吧。讨厌,姐姐不要面子的吗?姐姐好歹当年是区高考状元,姐姐语文也能排进全省单科前100名的好不好?   好吧,姐姐是理科生,姐姐不跟你一个学中医的人一般见识。别以为姐姐不知道,你们还专门学古文呢!   何东胜看她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还好心好意地提出建议:“你要不要继续学习高中课程?说不定将来可以念大学的。”   余秋扭过头,下巴翘上天,干脆不看这家伙了。   哼!上大学?年轻人你怕是不知道,姐姐可是985大学的讲师啊。要是你想继续求学的话,好好服侍姐姐,姐姐倒是勉为其难可以帮你上课。   哎哟,小伙子身材不错,全套体格检查可以走起来,神经反射可以好好检测一下。   何东胜伸出手,哭笑不得地摸上了她的脸:“饭,好好吃饭,粥都被你吃到鼻子里头去了。”   余秋输人不输阵,一点也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居然还冲人家眨眼睛:“因为我吃的不是饭,因为你秀色可餐啊。”   生产队长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差点儿直接跳起身。   他慌慌张张,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摆了。   “干什么呢?”廖主任挺着肚子气呼呼地走进食堂。   一见这两人,他就满脸怒容,“还想偷懒啊?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到现在还不去做事。”   余秋毫不客气地对回头:“现在几点钟?我现在才开始吃早饭呢!”   廖主任一时语塞,只好支支吾吾,将火力集中对着何东胜:“你呢?一大早就在食堂晃来晃去,怎么到现在还不回去干活?我看你是心玩野了,成天就想着往公社跑。”   余秋哪里能由着他欺负自家小男友,立刻开炮:“昨晚是谁盯着病人的?何队长到现在都没合眼睛呢。就是头骡子,你也得给人家睡觉的时间啊。”   廖主任觉着赤脚医生就跟吃了炮仗似的,动不动就吼他,一点都不晓得尊重领导。   要不是他还存着收二丫做干女儿的心,他可真是要发作了。谁让他相中的干女儿没爹没妈,就一个师父,郑家人又一口咬定了要听小秋大夫的意见。   看在干女儿的面子上,革委会主任只能忍气吞声:“没睡觉就赶紧睡觉去,杵在食堂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抢了大师傅的工作,把中午饭也给烧了?”   何东胜只得站起身,对着余秋煞有介事的样子:“那小秋大夫,回头我等你的图纸啊。”   余秋冲他点头:“那你就先去睡一觉,我抽空画好了再给你。”   廖主任在旁边瞅着,总觉得这两人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到底哪儿不对劲。   但是革委会领导有个好处,就是凡事坚决不为难自己。他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于是生活简单轻松没烦恼。   哎呀,认干女儿是不是要准备点儿小礼物呢?他可得去手工作坊好好挑一挑。别瞧着那些大姑娘小嫂子脑袋瓜子不灵光,手艺倒是不赖的,一朵朵绒花做得漂亮的很。   廖主任美滋滋的走了,余秋看着他轻快的跟体型极度不相符的步伐,真是恨不得在后面踹死他。   不要脸的东西,赶紧滚回他的县城去,休想继续留下来祸害她家小二丫。   廖主任人刚走进医院急诊大厅,就瞧见有人在那儿吵架。   早上要糊他满脸的中年妇女这会儿正拍着旁边的架子,吼两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年轻:“就是你俩不学好,专门祸祸害我娃娃。”   小年轻可不愿意听这话,两人立刻毫不留情地怼回头:“阿姨,你这话说的怪咯,关我们什么事情啊?我们是来找同学玩的,听说小兵生病了才过来看看。你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头上扣好不好?”   中年妇女气的够呛,伸手就要扯这两个小年轻:“除了你们还有谁?我娃娃多乖的人啊。”   余秋在旁边看的直皱眉,朗声喊她的名字:“胡朝英,我不是跟你说,赶紧离开医院嘛,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走?我告诉你,再发生过敏反应的话,情况肯定比上回还严重。到时候你两脚一蹬人没了,神仙都救不了你。”   胡朝英气呼呼的,拽着那俩年轻人的衣裳领子:“就是他们,大夫,我娃娃是被他们害的,医药费也该他们掏。”   虽然说工人子弟医药费厂里头能报销一半,但是胡朝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把这事情闹到厂里头去。   毕竟那管报销的老太可精明的很,生病啊,那为什么生病?把所有的材料都拿过来。哎哟,自己做贼摔断了腿,还想厂里头报销?当厂子是冤大头还是贼窝子呀。   这两个年轻人怎么愿意认这笔账?他们坚决否认自己伙同胡小兵一块儿去杨树湾偷了蘑菇木耳。反正这件事跟他们没关系,他们是绝对不会掏这个钱的。   廖主任听到动静,仔仔细细看他俩的脸,突然间吼了一声:“就是你们两个王八羔子,以为我眼睛瞎了呀。”   说着,他伸出手就想老鹰抓小鸡。   那两人这时候也认出了廖主任的脸,顿时大吃一惊,立刻推开胡朝英拔腿就跑。   廖主任本来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体型,居然叫两个兔崽子钻了空子,直接从他胳膊底下跑掉了。   气得革委会主任在后头破口大骂:“跑啊,你们有种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头我就找你们爹妈的厂子。”   胡朝英吓坏了,反而在边上劝话:“哎呀廖主任,这点小事情不用闹这么大。厂里头现在正忙着呢,哪里能让领导为这种小事分了神。”   余秋在旁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赶紧把医药费交了吧。”   廖主任摆摆手:“不慌,说实在的,三个人上了山,就你家小兵摔下山,他们两个倒是好好的。那黑灯瞎火的我们又看不清楚,到底是你儿子自己滚下去的,还是被人推的啊?”   余秋在旁边立刻瞪大了眼睛,廖主任又想干什么呀?唯恐天下不乱!   不想那胡朝英脸上戴着大口罩,眼睛却亮成了两个电灯泡:“对对对,我们家小兵就是想阻止他们偷东西,所以才被他们推下山的。”   余秋在边上想捏太阳穴,贪小便宜的她见多了,像这么顾头不顾腚,为了点儿蝇头小利,恨不得把自己身家性命全搭上去的,还真是不容易见。   他们母子可以污蔑那两个年轻人,人家就不会反咬一口啊。到时候事情闹大了,谁都得不了好。   廖主任还得意洋洋地朝余秋飞眼睛,瞧见没有,就这俩小子,还想从他手上占便宜?   做梦吧!他可是有闺女的人了,所有的臭小子都别想从他手里头讨便宜!   “等着吧,等着两个小子哭哭啼啼的被爹妈押过来受教训。”   余秋才不想看到他那张得意忘形的脸了,立刻扭过头去。   哪里需要他们爹妈押啊,她估计最多撑到下午,这两个崽子就得哭着过来喊爸爸。   也不瞧瞧他们的脸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再晒个几小时,差不多就要毁容了吧。   年轻人,不知道吃新鲜木耳容易晒出日光性皮炎,那就老实待着不行吗?非得做贼。   ※※※※※※※※※※※※※※※※※※※※   国庆节快乐啊!阅兵式真帅!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7:20:26 所评章节:276   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通过审核] [删除评论] [清零]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7:37:23   哈哈......   网友:酒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5:15:57 所评章节:276   我认识一个姑娘,84年的姐姐,就是小时候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因为感冒发烧在医院用了庆大霉素,导致的耳聋。她还有一丢丢残存的听力,很微弱,耳聋的孩子长大真是太不容易了,从耳聋以后,她妈妈就全职带她治病,学唇语,配助听器,然后陪读等等,因为她读的是正常学校,基本上她妈妈半辈子都耗在照顾她身上了。再后来配人工耳蜗。好在她努力了过来,大学考上了美院,读的是室内设计专业,毕业后又学了花艺设计,我认识她的时候,是一名独立花艺设计师。日常交流和大家用微信打字,或者面对面的话语言交流也可以,她可以读唇语,只是她自己说话有点费力,发音也比较畸变,不熟悉她的人不容易听懂。总之,残疾人生活太不容易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5:44:42   真的很难,她幸运的是家人不曾放弃,但妈妈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5:01:18 所评章节:275   东郭先生!毒蛇在哪里?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5:43:32   咔嚓一口咬下。......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4:39:25 所评章节:276   节日快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5:43:27   节日快乐!......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4:29:50 所评章节:275   廖主任棒棒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5:43:19   怂货,都吵不过对方。......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4:07:01 所评章节:276   每天都有不同的病人等抢救,那帮小姑娘真是好样的!青霉素超敏真是太可怕了哇,闻一闻就要命…那人该怎么去医院看病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5:42:47   是挺麻烦的,有的包裹的严严实实,还戴着大口罩。只能说尽可能避免了。......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3:05:14 所评章节:276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5:41:33   ^_^......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2:56:36 所评章节:276   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5:41:27   ^_^......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0:31:35 所评章节:275   大大今天阅兵啦我在看直播好帅气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1:35:34   帅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0:16:33 所评章节:275   就是就是瞎眼睛没脑子每次看见这类话就生气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1:35:24   摊手   网友:镜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8:52:06 所评章节:275   我天,这一家子搅屎棍,看的闹心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9:41:19   哈哈,节日快乐......   网友: zzz1292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7:58:57 所评章节:275   太喜欢作者了,写的生动有趣,时代感强,最重要的是作者真是勤劳的小蜜蜂?啊,更新多质量高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8:10:48   国庆节快乐啊......   网友:秦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7:50:27 所评章节:275   奇葩就像韭菜。一茬茬的割,一茬茬的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8:10:37   相当无耻......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07:41:12 所评章节:275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7:45:58   早啊......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07:46:02   早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片绿茶 40瓶;亦薅 3瓶;淇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怎么会有这种朋友?   余秋还真高估了那两个混小子的耐心。   哪里挨得到下午呀, 刚吃过中午饭, 他俩就顶着一头水泡来了卫生院, 然后被小兵的姨妈逮了个正着,直接往死里揍。   胡朝英都经历生死劫了, 亲姐姐哪里还敢让妹妹在医院里头继续呆着,大姨过来顶替帮忙照应侄儿,结果迎头碰上两个害惨他侄儿的家伙, 岂能有放过的道理。   于是全院的医生护士病人家属集体围观全武行。   广大社员同志纷纷赞叹, 到底是锻钢厂的铁娘子,这巴掌可真够力道十足, 一巴掌下去能扇塌人的肩膀了。   大家伙儿看热闹高兴,谁也不伸出手去劝。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锻钢厂人民内部矛盾,轮不到贫下中农插手。   对于那两个顶着满头包的小子要怎么办?小秋大夫直接发了话, 卫生院没有皮肤科。   要看病的话,自己上城里头看去, 他们红星公社庙小, 供不起大佛,实在不敢托这个大。   李伟民在旁边说风凉话, 谁知道他们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不定正是因为春天雨水大, 潮气重, 所以脸上也发了没, 到太阳底下多晒晒说不定就能好呢?   余秋感觉这小子可真是心狠手辣, 比她还残忍。   明明自己前头才刚告诉过他,新鲜木耳当中含有大量卟啉光感物质,人直接吃了鲜木耳后可引发日光性皮炎,太阳一照,就可能出现皮肤瘙痒、水肿等症状,病情严重的可导致皮肤坏死。   这种情况下,首先要做的就是赶紧要离太阳远远的呀。不然搞不好这两人会毁容呢。   李伟明理所当然,他们都不要脸了,他为什么要替他们留着脸。都没脸的人还在乎什么毁容呢?   余秋摇摇头,不理会这种小狗打架的事情。她忙着呢,哪有空管这狗皮倒灶的破事儿。   赤脚医生哼着小曲儿,欢欢喜喜上楼去,那里还有位年后刚结婚的小媳妇等着她呢。   小媳妇脸儿红红,两只手抓着衣角,吭哧吭哧半天说不出话来。   余秋也不催她,就在旁边忙自己的事。   过了足有一刻钟,女医生才抬头:“你要是没事情的话,那我就去看其他病人了。”   小媳妇这才惊惶地抬起眼,带着哭腔喊余秋:“小秋大夫,你可得救救我。”   旁边陪她过来看病的婶娘也一把拉住余秋人:“大夫,你可得帮帮我这倒霉的侄女儿,您不帮人的话,那她真是过不下去了。”   余秋好奇地挑高眉毛:“怎么过不下去了?是他打你了还是怎么的?”   要说不孕不育的话,这年后才刚结婚,急着要娃娃也没有这么快的呀。   小媳妇眼睛一红,掉下泪来,可算说了实话:“我俩同不了房。”   原来自从结婚以后,小两口同房就一直不顺利。新媳妇疼的厉害,她丈夫也说疼得吃不消。   有一次,她丈夫下头还淌了血,疼了好几天。搞得两口子都极为不痛快,吵了几句嘴就要闹离婚。   新媳妇母亲走的早,剩下婶婶只能充当妈的角色:“我说这个事情哪能行呢,牙齿还要跟舌头打架呢,两口子要不磕磕碰碰,怎么可能过下去。”   “他说我下头长着牙呢,专门咬人。”小媳妇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是他不要跟我过。”   余秋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小两口夫妻生活不顺利,那可真是件大问题,说句不好听的,xxoo生活不和谐的夫妻,基本上都走不下去。   食者性也,古人诚不欺我也。   小媳妇的婶娘焦急地看着余秋:“大夫,你能给我侄女儿看看吗?要是她下头真长了牙齿,那拔掉就行了呀。”   余秋笑了起来,不要紧张,下面增长牙齿的可能性很低,那其实应该叫鸡太牛,就算增长了的话,也可以手术切除掉,它基本上是个良性疾病,不用太害怕。   所谓的下面长牙齿,其实应该是荫道畸胎瘤,畸胎瘤常见,但是长在荫道里的非常罕见。   与长在肚里头的畸胎瘤类似,荫道畸胎瘤可以包含脂肪,偶尔可以包含毛发、骨骼、指甲、牙齿、眼睛、软骨和甲状腺组织。包含牙齿的,就是所谓的荫齿由来。   小媳妇委屈地哭了起来:“没牙齿我摸过了,哪儿来的牙齿。”   余秋点头,招呼小媳妇跟自己去妇检室:“那我给你检查看看,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新媳妇人躺在检查床上,余秋拿了鸭嘴兽一撑开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荫道纵隔,简单点儿讲就是这条通道多了堵墙,将路一截两半,变成了两条路,原本就狭窄的通道于是更加狭窄。难怪她丈夫进出无门,痛的不行,她本人也痛苦不堪。   余秋吁了口气:“不用太紧张,现在看起来问题不大。这样吧,我给你做个碘油造影拍个x光片,看看里头的情况。”   其实单纯的荫道纵膈不算什么麻烦事。起码对于妇产科医生而言,只要做个荫道纵膈切开术,就能解决病人的问题。   但怕就怕这姑娘还会合并子宮畸形。双子宮、纵隔子宮常伴有荫道纵隔,这就比较讨厌了,有可能会导致不孕。就算怀孕了以后也未必太平,流产率、早产率高,活产率低,可能会造成不良妊娠结局。   那小媳妇懵懵懂懂地穿好裤子,跑去找自己的婶娘商量了。拍片子,做碘油造影,对她来说都是极为陌生的名词,她有点儿害怕。   余秋也没有歇着,因为小媳妇刚出去,楼下又上来位病人。这是位老太太。   老太太求诊的原因很简单,下面有东西掉下来,一咳嗽啊或是稍微上个厕所,就有一团肉掉出来,用手塞回头以后,过一会儿又要出来,她快被烦死了。   新娶的孙媳妇觉得这样不行,坚持带老太太上卫生院瞧瞧,好让教授看看这事儿到底怎么解决。   余秋听了她的描述,心里头就有数了,这应该是个重度子宮脱垂患者。   上了妇检室,老太太人往检查床上一躺,余秋再看,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就是个重度子宮脱垂患者,她连笔带画地跟老人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听老太太生了8个孩子,只活下来三个,余秋就忍不住叹气:“娃娃生的太多了,往下面一直使劲,时间长了那挂着的绳子就吃不消,松了,东西就往底下掉。”   老太太立刻连连摆手,抓着自己孙媳妇的手,认真地强调:“你可千万别生这么多娃娃,我跟你讲,受罪着呢。生两个娃娃就差不多了有一个也不是过不下去,别再生。生的哦,人吃罪,又忙不过来,受大苦的。”   那孙媳妇是公社小学老师,闻声一个劲儿地笑:“我就生两个,两个够了。”   余秋在旁边点头:“那到时候你过来找我,我给你做避孕,你是愿意上环呢还是愿意做结扎,又或者以后吃药用套子避孕,到时候都可以再商量。”   她这边说完了,那边荫道纵隔的姑娘跟婶娘也商量出来了结果。   既然人都上了卫生院,那一把头解决问题,该查的查,该做的做。   余秋点点头,将这两位病人都带到了一楼拍片子。   经过几审大厅的时候,那位大姨还在追那两个臭小子,下手快准狠稳,把他们当成皮球拍。   三月天日头晴暖,出了大太阳之后,大家伙儿就将窗户窗帘全拉开,好给房间里头通风换气。   所以无论人在病房还是跑到了大厅,那太阳从外面打进来明晃晃的,只把那两人晒得满脸通红,那水泡简直要破了,模样惨不忍睹。   余秋也当没看见,只带病人去做检查。   谢天谢地,这小媳妇运气不错,碘油造影x光片结果显示她的子宮是正常的,没有发现明显的畸形。不然搞不好就得做大手术的,可是现在又没有宮腔镜可以供他使用,这种子宮畸形手术,要是开腹做的话,范围太大了,损伤也大,而且容易造成不良妊娠结局。   老太太的子宮果然往底下掉,得想办法修补了。   这小媳妇跟老太太居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两人做了趟检查,就对彼此的病情了如指掌。   余秋自己不能透露病人的病情,可她拦不住病人愿意自行交流啊。   既然这样,两人都坐在了医生办公室,听她说解决措施。   “其实简单点儿讲就是,你下面多了个东西得切掉。”   余秋看着小媳妇,“你的手术方法是比较明确的,手术范围也不大,就是这一道纵隔,将它切除之后,然后做修补。”   她又转过头来看老太太,“您老人家的情况是子宮脱垂,刚刚我也跟你讲了,就是本来应该在肚子里头的东西,现在掉下来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你现在这个情况,把上面的袋子在收收集,是不现实的,比较常见的方法就是一个,把肚子里头的这一个东西直接切掉,然后再做个修补,老太太被吓到了,赶紧摆手,一个劲儿的强调,哎哟哟,你可别吓我,在洞里头的东西,哪里能签了吗?怪吓人的都笑了起来,你要不切的话,也有个解决办法,就是跟他刚好相反,他要把下面东西给切了,你这边呢,我得给你补个东西上去。这就相当于下面多了个同底,正好把东西都兜住。”   老太太已经寡居多年,绝经都已经差不多近30年,没有性生活要求。   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以做个改良师子宮纵隔成形术,人为的在这条往下坠落的路上,设置个路障,直接把东西给拦住。   这个手术的优点在于手术比较小,损伤也比较小,操作相对简单,对于病人的耐受性要求比较低。   按照老太太的年纪,上台开刀存在一定的风险,尤其如果打麻醉的话,麻醉医生要思考再三,搞不好老人是下不了台的。   那老太听余秋说完了,立刻笑得不行,还直接跟小媳妇打趣:“哎呀,你这东西长错地方了,你这娃娃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长在我下头。这样一来,咱俩就多省事了。”   原本就愁眉苦脸的小媳妇,这下子脸更苦了:“哎呀老太,你就应该跟我妈提前商量好了。到我这儿已经来不及了。”   医生办公室里头的人们都笑了起来。   既然确定了手术方式,那就做术前准备工作,毕竟是荫道手术,尤其要注意肠道准备,不然到时候容易发生污染,造成感染,那就讨厌了。   余秋让她们签署手术同意书,又叮嘱护士做准备。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明天上午她就给她俩把手术给做了。   她送病人跟家属去护士站,由护士来安排病房,陈敏的声音有些着急:“小秋,这对双胞胎,大的下来有点难。”   余秋赶紧招呼护士进去做好新生儿抢救准备。   双胞胎发生难产的话,很容易两个宝宝都被影响到。   她余秋走进产房,助产士已经拿出了产钳,准备带一把。   这个产妇宮缩乏力,大宝的胎心有些不好,助产士觉得得赶紧让孩子出来。   她丰富的临床经验帮助了她做出了正确的评断,事实证明,她这一把产钳带的非常及时,小娃下来的时候浑身青紫,反应也不太好。   护士立刻开始处理这个新生儿评分只有5分的小娃,给他保暖以及刺激后宝宝反应欠佳,皮肤状况也没好转。护士赶紧上了呼吸气囊,又过了半分钟,小家伙看上去终于精神了。   余秋在旁边冲护士点点头,护士小姐姐处理手法还是挺到位的,采取不同措施时,也毫不犹豫,没有耽误任何时间。   接生台上的助产士笑着安慰产妇:“行了,你家大宝现在挺好,我们就等着二宝下来吧。”   她摸了产妇的开方位,第2个宝宝应该是臀位。不过这种情况对于双胎来说不是大问题,双胞胎本来就比单胎的宝宝小,臀位小小娃,从她手上接生的不知道多少。   余秋也走到产妇旁边听胎心,等待大肚子二度发动宮缩,将剩下的小娃生下来。   这个大肚子一来就肚子疼,宮口快要开全了,直接上台接生的,余秋没有仔细给她做过检查。   这一回,她摸产妇的肚子,心里头咯噔一下,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助产士也抬头强调:“你也感觉到了吧,这人宮底特别宽,跟旁人不一样。”   余秋赶紧招呼助产士也过来摸肚子:“现在问题不是宮底宽,你有没有觉得她子宮收缩的不对称?”   助产士正在处理胎盘,闻声赶紧脱了自己的手套,上去摸。果不其然,产妇子宮左侧已经在收缩,明显变硬了往下跑,右边却还是高高的,跟分娩前的情况差不多。   她满脸茫然,难不成这双胞胎不是一上一下,而是一左一右躲在妈妈肚子里头的?   余秋下意识的就想拖B超机过来好好照一照,可是他现在能够利用的只有自己一双手。   两人再做检查,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余秋发现了产妇,不完全荫道纵隔,在结合先前的病史,这人应该有子宮畸形,是双子宮,胎儿刚好分布于两个不同的宮腔。   产妇不明所以,她只觉得自己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痛。她顿时高兴起来:“大夫,我二宝是不是要生了?”   余秋摇头:“你现在生不了了,你得开刀。现在的情况是,我怀疑你子宮畸形,有两个子宮,第1个子宮在宝宝出生之后迅速回缩,然后挡住了你第2个宝宝出来的路,到后面你肚子疼狠了,宝宝始终被压着往下走,但是又被挡住了出路,时间长了宝宝可能会窒息。”   余秋赶紧出产房,跟患者家属交代情况,大宝目前是好的,但是二宝现在生不下来,路被堵死了,上产钳也没用,压根就没有给他们进去的道路,那就只能剖腹产。   首先子宮畸形的患者毕竟是极少一部分人,而且在2019年的省人医,产前诊断就已经可以明确子宮畸形,几乎没有大肚子上了台都生了一个娃娃之后,然后才被发现子宮可能存在畸形,产道被堵住的情况。   那家人慌的不行,本来听说有两个娃娃的时候,他们就觉得太过于惊喜了。这下子,大夫告诉他们这惊喜里头埋了个炸弹,家里人不慌才怪。   余秋叹的口气,催促他们赶紧拿主意,现在产妇的情况,不能再拖了。第二个宝宝她是真的生不出来,门都被堵上了,那就只能开窗让宝宝出来。   不然到时候宮缩一阵接着一阵,宝宝是有生命危险的,大人搞不好也保不住。   最后还是产妇的丈夫拿定的主意:“大夫,你就给她开刀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哭了起来。他害怕啊,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妻子肚子上被划了一刀,是个什么情况。   产妇的母亲跟婆婆都安慰这个新手爸爸:“没事的,咱们来了卫生院就不怕了。”   原本他们家是打算直接在大队由接生员接生宝宝的。   但是接生员觉得她肚子特别大,心里头就有些慌,建议他们上卫生院。   也亏得接生员有了警惕心,不然这种情况下,产妇要是在自己家里生,一旦发生严重的梗阻性难产,搞不好宝宝的命保不住不说,大人也会因为子宮破裂而大出血死亡。   余秋再一次感慨接生员的不容易。   他们到底是用怎样简陋的接生工具,在艰难的环境下,冒着怎样的风险,给这么多大肚子接生的呢?   大肚子被拖进了手术室,急诊剖腹产,等到打开肚子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亏得他们决定得及时,因为产妇的子宮已经被拉的非常薄,隐隐约约都能看到孩子头发了。   待到将孩子捞出来,再做探查,果然是个双子宮单宮颈的患者。她这样的情况,能够平平安安等到孩子35周才发动宮缩,真可以说是运气中的运气了。   陈敏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结结巴巴道:“还能这样啊?”   产妇打的是半身麻醉,听说孩子现在好好的,她还挺高兴的:“哎哟,我们可得加油,给娃娃建两间房了。瞧这两个东西,在肚子里头就分房。”   余秋哭笑不得:“那他们分家分的实在太早了,真是吓死人。”   要是他们少了点儿警惕心,就按照常规的双胞胎进行处理的话,搞不好第二个孩子就要闷死在肚子里头。   先前产道检查的时候情况都正常,没发现有什么不好的,第一个小娃下来时虽然有点儿磕磕碰碰,但结果也是好的。   谁能想到生了一半,产道条件发生变化,第二个就要出不来了呢?   生孩子这种事情,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打不了包票。   余秋下了手术台,一个劲儿地念叨:“不行,我得赶紧弄B超机。”   陈敏在旁边好奇的不行:“什么是B超机呀?”   “就是一种超声波检查设备。”余秋龇牙咧嘴,“干产科没有B超机真是天天提心吊胆。”   虽然说孕产妇偶尔照一次x光机,其实对胎儿没有什么影响,可比起B超机来,X光机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B超是主要的产科辅助检查手段。   余秋捏着太阳穴思索,B超机,那肯定是在A型超声的基础上发展的,就是不知道这二者之间具体哪儿进行改进。   她还在想问题呢,那两个满头包的家伙又被小兵的大姨打了出来。   两人嘴里头骂骂咧咧的,开始到处找东西反击。结果撞到了余秋身上。   这下子小秋大夫火冒三丈,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到对方后背上,扯着嗓子大喊:“你们有完没完?”   她这一声吼,整个急诊大厅都为之一振,旁边人纷纷附和:“就是你们要闹出去闹去,别打扰了人家大夫看病。”   一出去来来回回就是不停的追她,大家伙儿也都看厌了,完全没有继续欣赏下去的动力。   挨揍的两个小子十分委屈:“是她老打我们的。”   “你们觉得自己不该挨打?”余秋柳眉倒竖,“你们做的哪一件事情不该被打?”   她伸手一指病房方向,“里头躺着的小兵是不是你们的朋友?你们是怎么对朋友的?朋友都摔下山了,大晚上的天多冷,你俩干了什么事,你俩脚底抹油立刻逃之夭夭,压根都没有下去看一眼,哪怕是一眼确定朋友是死是活。”   这两小子嘴巴张了张,企图为自己辩解:“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们也什么都没看见啊。”   余秋冷笑:“你们装什么傻,山上看不见,那下了山以后呢?当时整个杨树湾的人都被惊动了,这么多人,想办法把他送到卫生院。你们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又或者是又瞎又聋,所以什么都感觉不到?”   女医生抬高了声音,“你们好意思,就你们这样也好意思以朋友自居?小兵为了防止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出卖了你们。三更半夜那水多凉啊,他一条腿还受了伤,骨头都翘出来了,他自己往水里头跳,就是想保全了你们。   可是你们是怎么对他的?出了事就把朋友丢下来不管,然后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藏的好好的,就连朋友开刀的时候,你们也不露面。”   那两人不服气起来,梗着脖子强调:“我们也过来看他了,什么叫我们不管朋友死活呀?”   余秋点点头:“那当然,你们要是不过来的话,万一他把你们供出来了,你们不还什么都不清楚吗?”   旁边人发出哄堂大笑。   余秋毫不客气:“像你们这样的朋友,越少越好。谁要是摊上了跟你们交朋友,那真是被卖了还要替你们数钱。”   小兵的大姨拔高了嗓门,冲自己的侄儿喊:“你听见了没有啊?瞧瞧你交的都是什么朋友,我都不稀罕说的。”   余秋的嗓门也一点儿也不低:“你也别把责任都推到朋友头上。你瞧瞧你自己做的都是什么事?当初你妈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回报你妈的呀?   你妈一心一意想让你有个好未来。你自己不晓得珍惜,还跑出去偷东西,糟蹋贫下中农的菜,你难道就不害臊吗?   你对得起你妈为你付出的心血吗?别装死!要是反过来让你生你妈一回,我保准你恨不得自己直接死了。   自私的东西!为了你,你妈大半夜的从县城赶过来,她过敏差点儿死掉!   你也是个大小伙子了,还把自己当成奶娃娃吗?出了事情只会让父母出来丢脸,替你擦屁股。你就不晓得羞愧吗?   你妈还在担心你的腿会不会瘸了?照我说,腿瘸了不是事,就算断了也可以装假腿。什么才是大事?心瘸了心歪了,那才是要命的事。”   “没错!”廖主任从医院外头出来,小肚子挺挺,“我听说是你们将你朋友推下去,那咱们就好好说说这个事情吧。”   说着,他还得意地冲余秋眨了下眼睛。   杀鸡儆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这只鸡的,一定要一把头来个大的。他开了船可不是方便,这帮崽子们下来做贼。   余秋鄙夷地挪过视线,切,马后炮,这会儿他倒知道出来了。   ※※※※※※※※※※※※※※※※※※※※   网友:你们快带我去吃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02:18:17 所评章节:277   哎呀,大大,你是怎么做到每篇文都写这么长的,我才发现我看过你的昂贵物证,但是没看完,要开始重新看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6:34:18   哈哈......   网友:百岁无忧yu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23:12:00 所评章节:277   我们老师跟我们说她有一个同事也是青霉素超敏,真的闻到味道就倒下了,从病房调到配药室了,一点都不能接触,还调了几次岗位,生怕她上班的时候没命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6:34:57   赶紧去行政岗位吧,他在临床太危险了。......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22:56:01 所评章节:277   啧!日光性皮炎还有后招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网友:月明星稀 发表时间:2019-10-01 22:56:10   厉害了......   [通过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6:35:27   新鲜木耳不要吃哦。......   网友:雨夜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22:07:49 所评章节:277   余秋也好帅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6:35:35   哈哈哈哈......   网友:小马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21:56:42 所评章节:32   喜欢这文,看完国庆庆典,正好抽时间来看文,颇有点百感交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6:35:42   摸摸......   网友: 24129321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21:31:52 所评章节:80   谢谢科普,原来我只知道切格瓦拉和□□握过手,不知道是经济方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6:35:57   嘿嘿......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20:06:50 所评章节:277   真的很帅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20:13:04   啦啦啦啦啦......   网友:苏格拉小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9:46:14 所评章节:277   这么一说,我小时候也打过庆大霉素,只要一发烧就打,庆幸啊   阅兵的小哥哥小姐姐吗太好看了啊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20:12:56   逃过一劫,哈哈哈哈......   网友:野花?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9:43:01 所评章节:54   艾玛真香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20:12:27   哈哈哈哈......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9:10:13 所评章节:277   撒花!大大国庆快乐!我昨晚有事,今天睡过头了没来及的去看70周年的,哈哈哈不过我知道,未来我们国家80周年的肯定更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9:20:56   肯定的!......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9:09:50 所评章节:277   撒花打分等下文,看完了证物向我报案那篇,接着看了阅兵式,顿时那些毛毛的感觉就飞走了,会越来越好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9:20:47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9:02:12 所评章节:277   廖主任棒棒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9:20:37   呀,他有粉丝啦?......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8:22:44 所评章节:277   真的好看啊,尽管周遭有许多不好,但也有很多很多的好,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8:35:21   哈哈哈哈,其实很爽,可以力挽狂澜。......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8:20:56 所评章节:277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8:34:46   节日快乐啊......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7:20:26 所评章节:276   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7:37:23   哈哈......   网友:酒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1 15:15:57 所评章节:276   我认识一个姑娘,84年的姐姐,就是小时候大概六七岁的时候,因为感冒发烧在医院用了庆大霉素,导致的耳聋。她还有一丢丢残存的听力,很微弱,耳聋的孩子长大真是太不容易了,从耳聋以后,她妈妈就全职带她治病,学唇语,配助听器,然后陪读等等,因为她读的是正常学校,基本上她妈妈半辈子都耗在照顾她身上了。再后来配人工耳蜗。好在她努力了过来,大学考上了美院,读的是室内设计专业,毕业后又学了花艺设计,我认识她的时候,是一名独立花艺设计师。日常交流和大家用微信打字,或者面对面的话语言交流也可以,她可以读唇语,只是她自己说话有点费力,发音也比较畸变,不熟悉她的人不容易听懂。总之,残疾人生活太不容易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1 15:44:42   真的很难,她幸运的是家人不曾放弃,但妈妈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账号已充值 70瓶;莫青、熊熊很伟大、24129321 10瓶;百岁无忧y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想办法保住子宮   这么闹腾一场, 余秋也别想下班走人了, 她索性跟闵大夫商量好, 干脆今晚她接着上24小时班,等明天做完那两台手术, 她再下班回杨树湾。   刚好晚上清静,她还能将最近的病历资料尽可能整理出来,然后再将宮腔镜的示意图给画了, 看能不能赶紧把东西做出来。   居安思危呀, 宮腔镜的应用范围广着呢,从检查到手术, 从简单到复杂,要是发现了纵隔子宮,就可以在宮腔镜下直接做了。   余秋画完示意图之后,又打电话给穆教授。   穆教授家里头没有专门的电话机, 不过他们住的那栋专家楼有个公用电话,接线员接到电话之后再招呼个人过来接听。通过这种手工转接的方式, 完成双方的通话。   穆教授听说过宮腔镜, 事实上宮腔镜的发展历史已经有百年。她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类似的设备, 但只看过图片, 没有见到实际操作工具。   国内50年代的时候, 曾经有解放军医院通过膀胱镜观察过狗的子宮, 但进一步的操作, 穆教授还不了解。   余秋心里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有就好,不管发展到哪一步,只要有,她就能想办法往那位杜教授头上扣帽子,了。   所谓传奇,让他越传奇越好,最后只无论在他身上发生多神奇的事情,旁人也见怪不怪。   等到那个时候,她要推广新技术,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余秋朝天边拜了拜,又暗自祈祷这些技术的真正发明人千万不要追杀自己。姐姐也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每天都有那么多病人备受病痛的折磨,身体跟心灵都处在痛苦之中。   她见到了,总不能当人家不存在吧。   不管现在宮腔镜发展到了哪一步,半个世纪的时间足以让宮腔镜技术飞跃式进展。在发明医疗器械方面,人类聪明到难以想象。   余秋画完了宮腔镜,又画腹腔镜,她要一鼓作气,将自己了解的内镜技术一并而画出来。   即使拥有了这些,人类还是逃不过病痛的折磨,免不了老病死,可起码她心里头能够安定一些,因为她尽力了,她问心无愧。   一沓纸被她画完之后,余秋生了个懒腰,感觉自己在给小男友找麻烦。纸上谈兵谈何容易,任何发明创造都是建立在现有工业基础上的。工业技术要是达不到那个层次,很多东西是没办法造出来的。   余秋活动着脖子,感觉自己实在太不容易了,真想有人帮她捏肩捶背,可是他们又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她以为是大肚子过来生孩子,赶紧站起身准备出去看动静。   不想办公室门先被推开了,何东胜满脸焦急:“小秋,大嫂生了,胎盘出不来。教授说怀疑植入性胎盘。”   余秋都顾不上跟自己男友打招呼,赶紧奔过去看情况。   所谓的胎盘植入是指胎盘绒毛穿入部分宮壁肌层,像树根一样紧紧地扎在子宮里头,胎儿娩出后,胎盘持续不下。因为影响产后子宮收缩,常常导致大出血,胎盘植入是围产期妇女切除子宮的首要原因。   赵大嫂人躺在推车上,脸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夜风过于寒冷,她看上去极为寒冷。   宝珍在旁边眼睛红红的,显然已经哭过了,十分不知所措的模样。   旁边宝珍父母跟宝珍大哥二哥都是急慌慌的表情。   余秋没有看见赵二嫂,估计是被留在家里头帮忙照应刚出生的宝宝了。   宝珍母亲还抓着大儿媳妇的手:“不怕啊,咱们已经到医院了,教授跟小秋都在呢,咱们不慌的。”   于教授一边帮着推人进产房,一边跟余秋说明大概的情况:“孩子下来后半个小时,胎盘还是没下来。我感觉像是胎盘植入,我就没再动了。”   余秋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这真是赵大嫂的幸运。胎盘植入患者强行去徒手取胎盘的话,预后往往不佳,甚至会导致产妇子宮内翻乃至死亡。   赵大嫂被送进了产房,她胎盘的脐带已经被扯断了,残端上了两把止血钳夹住了,防止进一步出血。目前看着荫道出血量倒不算多,只外荫处有血染。   赵大婶进了产房之后,大约是感觉暖和了,精神头也好了一些,还笑着安慰小姑子:“你怕什么?还哭鼻子呢,我都不哭的。我也没觉得哪儿不好,你别慌啊。”   宝珍还是抹眼泪,一个劲儿喊大嫂。   她真是吓坏了,她没想到给自己的嫂嫂接生居然会发生这么凶险的事。   今天上午赵大嫂感觉肚子疼了,到了中午吃过饭就疼得越来越厉害,于是她便去了医疗站,胡奶奶跟宝珍在旁边看着,就等娃娃生下来。   前头一直进展很顺利,赵大嫂整个孕期营养跟得上,睡眠也好,精气神十足,没怎么费工夫,就把娃娃生下来了。   谁知道那鬼门关在后头,小家伙生的顺畅,可小家伙的衣胞却迟迟不下来。   胡奶奶经验丰富,觉得这事情不好办,赶紧去喊了余教授。   于教授丢下教室里头的学生,让他们自学,赶紧过去看情况。结果再一查,于教授认为这是植入性胎盘,决定不要轻举妄动,先把人送到卫生院来,做进一步的检查治疗。   毕竟,宝珍大嫂还年轻,这才生第一胎孩子。以后她还想再生,现在就得想办法帮她保住子宮。   严格来讲,赵大嫂年轻,第一次怀孕第一次生孩子,以前没有流产以及子宮手术历史,按道理来说并不是胎盘植入的高危人群,但是凡事总有例外,余秋怀疑赵大嫂之所以发生胎盘植入,是因为子宮内膜炎。   长期在水中劳作的妇女们容易发生盆腔感染,子宮内膜炎也可以损伤内膜的完整性,从而导致胎盘植入。   目前治疗胎盘植入的主流办法还是切除子宮,这个方法一劳永逸,不用担心后期还会出现大出血,对于挽救母亲的生命最为有效。   但同样的,它也有个致命的缺陷,也就是患者从此以后就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子宮,这对女性身心健康来讲,是个沉重的打击。   这个打击可不止患者从此以后都没办法再生孩子这么简单,还会让女性患者觉得自己从此以后不再完整,没有例假,身体失去了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器官,会让她们心理压力倍增,甚至因此而产生精神疾病。   余秋询问了产妇的出血情况,要是宝珍大嫂血量多,后面又持续出血的话,那就很可能还得开刀甚至切除子宮。   毕竟比起不完整,丢了命后果更可怕。   赵家人在这件事情上意见高度统一,保命要紧。至于以后还能不能再生孩子,是次要的。   赵大柱安慰自己的妻子:“你别想东想西呀,我最喜欢女儿了。我跟你说,我每回看到大丫二丫跟小妞妞,我都馋的不行,小姑娘多斯文啊。妇女也顶半边天,以后跟小秋大夫,小田老师一样,照样有大能耐。”   余秋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新手爹啊,你不要对姑娘抱有不可切实际的过高幻想。小姑娘斯文的可真没几个,基本上都是霸王花的存在。   宝珍母亲也代表家里人发话:“老大,你不许有别的想头啊。这个事情你得听我们的,咱们好好活下去是真的。咱家小娃才生呢,她要没了妈,她怎么活?咱们该开刀开刀,什么都不要多想。”   余秋安慰赵家人:“目前大嫂的情况还算稳定,我们尽可能保守治疗,给她用药,让衣胞自己排出来。但是这个过程必须得随时观察她下面的出血情况,要是出血量多的话,恐怕就得开刀了。   当然开刀也不一定要切除子宮,万一开刀了,我首先会考虑根据情况进行血管结扎血管结扎术,比方说子宮动脉、髂内动脉、子宮下段环形缝扎等等,实在没办法了,我才会考虑给她切子宮。”   不到最后一步,余秋同样不愿意患者失去一个身体器官。   虽然剖宮产子宮切除术在国外是很多学者认为的胎盘植入的标准处理方法,但余秋觉得国内医生在保留患者子宮方面做出的努力更加值得被称道。   对,中国是剖宮产大国,而流产与剖宮产被认为是胎盘植入最主要的高危因素。但是发生了胎盘植入之后,医生也在想办法解决问题,尽可能保证患者身体完整。   宝珍母亲抓着余秋,悄悄把人带到边上说话:“小秋啊,这个事情你要听我的。我们家老大太懂事了,心思太重。你别勉强,不行的话就开刀切掉。我已经听宝珍说过了,这个事情很凶险的。”   余秋赶紧点头保证:“婶婶你放心,我们肯定优先考虑大嫂的生命。”   何东胜也在旁边给余秋打包票:“婶婶你就放心吧,小秋肯定有数。”   余秋侧过脑袋转眼珠子,鼻孔里头哼哼,哟,你又知道啦。   她想给赵大嫂做的是甲氨蝶呤药物保守治疗。   甲氨蝶呤是抗叶酸类抗代谢药物,能够抑制二氢叶酸还原酶,抑制DNA合成及细胞复制,从而抑制滋养细胞增生,破坏绒毛,使胎盘组织坏死、脱落、吸收。   余秋先前用甲氨蝶呤给病人治疗过绒癌,这一回,甲氨蝶呤得用来治疗胎盘植入。   如果是在她穿越之前工作的省人医,她跟她的同事常规还会加用米非司酮来治疗胎盘植入的患者。   因为米非司酮是一种孕激素拮抗剂,与孕激素受体结合后可以阻断孕酮的生理活性,而底蜕膜失去了孕激素支持则变性坏死。   通过这种方式,米非司酮可以抑制绒毛增殖,诱发和促进其凋亡发生,抑制绒毛增长,增加绒毛和蜕膜的纤溶活性,促进细胞外基质的水解,有利于胎盘剥脱。   真想念米非司酮啊,这可真是一种应用广泛,又便宜又好用的药。除了用来做流产之外,它还有好多用途。   余秋拼命地回想,她总觉得自己应该看过米非司酮的化学结构式,回头她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将米非司酮也造出来。   现在没有米非司酮可以用,那就只能完善相关检查排除禁忌症之后,直接打甲氨蝶呤了。等打上5天,完成一个化疗周期,然后再检测观察,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办。   第二天上午,余秋拿着自己好不容易想起的关于米非司酮的资料去找高师傅。她真的不记得米非司酮的化学结构式了,虽然这种药在产科经常应用,但她毕竟不是药学专业出身啊。   余秋能够想到的就是米非司酮是诀诺酮衍生物,11β碳位上引入了好像是二甲苯氨基。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因为她对米非司酮最大的印象来自于80年代的米非司酮之争。   当初这药一在法国上市,就引发宗教团体跟反堕胎团体的口诛笔伐,药厂被天天围着,药厂最终放弃了该药的专利权。   余秋能说什么呢?余秋只能说彪悍。   她感觉自己的人生真是充满了悲伤,人家穿越要么自带空间,要么随身一座博物馆,要么来个图书馆。就她这样的,纯粹自力更生,半点儿金手指都没有,活的可真不容易。   高师傅对米非司酮毫无印象,不过诀诺酮类药物他倒是知道。听了余秋的设想之后,他答应试试看,如果能够合成的话,他就先在兔子身上做实验。   余秋顿时心里一抖,感觉自己好生罪过。杀生啊,人家兔妈妈又没想要流产,生出来的小兔子可是能够卖钱的。   可是这个时候,无论如何她都得心冷如铁,于是她很坚定地点头:“那就麻烦高师傅您了。”   高师傅没有说不麻烦之类的客气话,而是叹了口气:“你这位杜叔叔可真是个奇才。他不该死的,他要活着,肯定能做很多事。”   余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高师傅的话,只能含糊其词道:“也许只有这样,他才是他。”   高师傅笑了起来,言语中带着落寞:“对呀,连死都不怕的人才会这样纯粹,才能够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不,高师傅,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样。”余秋字斟句酌,“我认为活着比选择死亡更不容易。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活着才有源源不断的希望。”   高师傅点点头:“行吧,你放着,回头我忙罢手上的事情再琢磨这个。”   虽然有了合成的方向,但真正操作起来并不简单,原材料的限制,现有实验室条件的局限,都得让他好好思考到底怎样才能让这项工作进行下去。   余秋开完荫道纵膈切除术跟荫道纵隔形成术,送病人回病房。   折过头来,她碰上秀华跟宝珍二嫂带着小根以及刚出生的宝宝过来看望大嫂。   二嫂也就是个20岁的姑娘,以前压根没带过孩子,这回要不是秀华陪着她过来,她还没这个胆量呢。   宝珍二嫂信心十足地安慰自己的妯娌:“大嫂你就放心吧,小春乖的很呢,又不哭又不闹,一觉睡到天亮。”   小春就是赵家的大孙女儿,因为刚好出生在春分这天,所以小名就叫小春。   她家婶婶将她夸成了一朵漂亮的迎春花,可惜小姑娘不知道配合,居然小嘴巴一咧,哇哇哭了起来。   原本一直伸长了的脑袋看妹妹的小根,立刻激动地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嗷嗷叫唤,拼命地想要提醒大人,妹妹哭啦。   秀华笑着将儿子放在了床上,然后换手接过小春,直接脱了衣服,让这小家伙叼住了自己的乃头,笑着道:“我们小春饿肚子了,要吃奶喽。”   赵大嫂赶紧摆手,想要阻止秀华:“你家小根还要吃奶呢,你哪里能喂她。”   赵二嫂也在旁边说话:“对呀,秀华姐,我妈去找母羊了,到时候给她喂羊奶。”   秀华笑容满面:“吃羊奶哪里比得上吃人奶。没事的,我家小根现在都9个月了,已经开始添辅食,我奶水多,他还吃不完呢。”   说着,她跟儿子打商量,“小根,你吃蛋蛋跟糊糊,给妹妹喝奶好不好?”   结果这小东西,嘴里不会说话,却像是能听懂大人的话,居然高兴的手舞足蹈,一个劲儿咿咿呀呀。   旁边病床的产妇笑着接话:“哎哟,一看就是聪明小子,晓得要早早把媳妇儿喂好,以后不愁讨不到老婆。”   秀华一边给小春喂奶,一边笑道:“那可好,我们家小春可是个顶标志的小姑娘,瞧着就可人。”   小根这小家伙居然啊了一声,逗得余秋忍不住抱起他逗他的脑门子:“哎哟,你还晓得附和你妈的话呀,小主意打的挺早啊。”   病房里头的产妇跟家属们都笑了起来。   先前开玩笑的产妇索性诙谐到底:“那这桩亲事算是定下了?”   宝珍母亲手里头端着铝锅进屋,闻声笑着问:“什么亲事啊?什么时候喝喜酒啊?   那产妇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儿地指她:“那得问你这个奶奶,什么时候把孙女儿嫁出去呀?”   说着,她又指秀华跟小春,“你没瞧见你孙女儿的婆婆已经给她喂上奶了吗?”   赵大婶立刻将手中的铝锅放在桌上,直接接过余秋怀里头的小根,煞有介事地强调:“那我可得相看仔细了,得瞧准了我孙女婿。”   小根不知道是陡然换了个怀抱还是怎么的,一叫赵大婶抱住了,肥嫩嫩的小脸顿时绷紧了,表情极为严肃。   看的旁边的大人全都拍桌子拍腿大笑,哎呀,小归小,不会说话归不会说话。瞧瞧人家心里头多有数啊,这就知道是奶奶相看孙女婿了,一定要绷住。   然而小孙女婿实在太过于紧张,到底还是没工作,小雀雀一翘,直接一泡热尿。   秀华哭笑不得地放下吃饱了的小春,要给这小家伙换杨树湾特产尿不湿。   她恨铁不成钢地用脑袋点自己儿子的脑门儿:“你呀,专门塌你妈的台,你妈白给你搭架子了呀。”   赵大婶却不肯松手,笑着招呼道:“我来,我可得好好看看我小孙女婿。”   说着她喊其他人吃饭,“老二,赶紧的,你们都自己盛汤喝,今天刚打上来的大鱼,保准味道好。”   她问过小秋大夫了,打过这个药,等过两天,奶水里头没有药了,还是能够给宝宝喂奶的。既然这样,就不能让奶水回掉,不然娃娃以后吃不上妈妈的奶,光吃羊奶会虚的慌。   现在奶水发出来就挤掉,宁可大人受点罪,也不能苦着孩子。   秀华赶紧要抱儿子,谢绝了赵大婶的好意:“婶婶你们吃,这个点儿我该带着小根去找卫红了。”   杨树湾的建筑队现在初步有了雏形。   郑大爹以前是木匠,郑卫红也跟着他爹学过手艺。在乡下,手艺人是受人尊重的存在,所以这个建筑队主要就由他们父子负责。   副食品店看粮管所生意红红火火,也起了扩建的心思,想建个自己的加工车间,好拓展销售渠道。   这个活计难度不大,韩晓生跟店里头的人商量了,决定交给杨树湾建筑队。   虽然公社还有其他大队都有自己的泥瓦匠,但他们里头谁也没有像陆师傅这样的高级人才呀。要不是运气好,他们什么时候能住上高级建筑师盖的房子。   秀华倒是没撒谎,她本来就打算带着儿子去找丈夫,副食品店有自己的食堂,不差他们母子俩一碗饭吃。   赵大婶立刻示意自己二媳妇:“快点,拦住你秀华姐姐,给她盛碗汤,好歹先喝碗汤再说。我们小村还喝了这么多奶呢。”   秀华被拦的没办法,只得笑着过去喝汤。   结果铝锅盖子一揭开,宝珍二嫂闻到味儿就皱眉头:“妈,鱼是二柱收拾的吧。你看看他哦,他又不摘腥线,鱼好腥哦。”   说着她还捂着嘴巴,要往厕所跑,天呐,她都反胃了。   赵二嫂吐了一通,又在心里头骂了两句丈夫,回到病房就发现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吐的时候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余秋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二嫂,你上回身上什么时候来的?”   赵二嫂眨巴两下眼睛,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大嫂:“我什么时候来的啊?我不记得了。”   她就从来没有记日子的习惯,每回还得大嫂提醒她。   赵大嫂想了想:“好像是正月十五刚好走的。”   也就是说,她这位弟媳妇已经过了差不多10来天没来了。   余秋站起身,直接招呼赵二嫂:“嫂嫂,我给你看看吧。”   唉,二嫂真是好宽的心,估计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   ※※※※※※※※※※※※※※※※※※※※   1982年4月19日,艾蒂安?艾米尔?包柳在法国科学研究院首次公开发表米非司酮用于人工流产的研究结果后,引起世界媒体广泛关注。米非司酮化学结构的美国专利是在1983年5月31日核准的,专利发明人是该公司的四名化学研究人员,所以他们是米非司酮化学结构的发明人。   米非司酮之争   1988年,在反复的加检验中,法国政府批准米非司酮上市。药品一上市,便遭遇排山倒海的反对声浪。宗教团体谴责这无异杀.婴,会让堕胎变得稀松平常。反堕胎团体更包围药厂,在街头上高喊“凶手,停止你们的杀人工作”。在一连串冲突下,药厂决定退出这场道德、宗教论战,直接放弃米非司酮的药品专利权。   网友:爱吃猫的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1:40:59 所评章节:271   要营养液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1:41:59   要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1:04:39 所评章节:278   廖主任又出场了,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1:18:39   头号粉丝......   网友: luckysta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0:48:58 所评章节:278   今天也是棒棒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1:18:28   哈哈......   网友:书荒噜啦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0:41:14 所评章节:278   追平啦!开心~大大的字数有保证呀!   话说我也有点四环素牙,但幸亏不严重,不过也是不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1:18:23   摸摸......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09:19:40 所评章节:278   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9:28:02   ^_^......   网友:时光荏苒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1 发表时间:2019-10-02 08:59:06 所评章节:278   加油,看的好带感!   [送红包]   [作者加精]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9:27:55   哈哈哈哈......   网友:风筝女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08:21:49 所评章节:278   幸好那时候的医生地位高,医闹少,要是搁现在,可不敢这么说病人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8:26:50   十个胆子都不敢,完全找死。......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07:48:31 所评章节:278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07:57:02   早啊......   今天上会场   赵大嫂连着用了一个礼拜的药, 又过了半个月, 终于排出坏死的胎盘组织。   赵二嫂也总算找到了怀孕的感觉。一大早爬起床, 她郑重其事地宣布,她觉得自己肚里头揣了个娃娃。   结果赵二哥这家伙嘴欠, 不仅一口粥直接喷出来,居然还相当不怕死的调侃自己老婆:“嗯,我知道了, 大嫂掉下来的刚好落进你肚子里头去了。”   这欠收拾的劲儿, 毫无疑问,他挨了他亲娘的揍。   用宝珍母亲的话来说, 现在她二媳妇正是紧张的时候,不能自己动手,那就由她这个做婆婆的代劳吧,直接把这臭小子揍老实了为止。   赵大婶那双手跟钉耙似的, 对着自己的儿子尤其舍得下手。一把下去就是实打实的印子,瞧着可显眼了。   亏得二儿媳妇在旁边喊了声:“妈, 咱们再不走, 船就要开了。”   赵大婶这才松了手。   今儿是红星公社停了好几年的庙会重新开市的日子。虽然现在叫农交会,可是在少年心目中, 那跟以前的庙会也没得差。不过是推倒了寺庙跟佛祖的塑像, 换上了礼堂挂了主席的相。   一样的, 见到了, 大家伙儿照旧拜一拜。   昨天晚上赵大婶跟赵大爹领着两个儿子在街面上忙到月亮都升的老高。要不是担心留在家里头的两个儿媳妇, 她昨晚肯定就不回来了, 跟赵大爹一块儿守在街上。   守什么呀?守他们杨树湾的摊子呗。这一回农交会,他们杨树湾可是要大大出风头的,什么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方圆几十里地的大队,哪个比得上他们杨树湾货色齐全?   嘿,大队书记说的没错。这一回他们杨树湾要正儿八经好好亮亮相,叫大家伙儿瞧瞧他们的好东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各个生产队也憋着股劲儿呢,大家伙儿谁都不想让旁的队把自己压下去,家家户户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绝活,非得让人眼睛跳一跳才心里头舒坦。   赵大婶想着有正经事要做,就狠狠地瞪自己不靠谱的二儿子:“照应好你媳妇,我家老二少了根头发,我都找你算账。”   赵二柱委屈不已:“妈,我怎么觉得我像上门女婿啊。”   他老婆才是他妈亲生的。   赵大婶一手拉着一个儿媳妇,鼻孔对着儿子:“你有什么好啊?一点没我三个闺女贴心。”   宝珍怀里头抱着小侄女儿,呲牙咧嘴的冲她二哥做鬼脸。   其实按照老规矩,宝珍大嫂还没有出月子,不应该上街去凑热闹。   不过他们是新时代的人,不讲究这个。竟然老大家的现在没什么不好,小孙女儿又能吃能睡,那就一块儿带出去看热闹。   要是后头人太多,天太热,那也不一定非要在街上挤着。他们在公社又不是没熟人,直接抱去公社卫生院,找个清静的地方待着就行。   村里头的大喇叭在响,放着首热热闹闹的《新货郎》:“哎.....打起鼓来,敲起锣来 推着小车来送货……”   歌曲放了一半,喇叭里头响起郝建国的声音,“广大社员同志们,今天咱们既是新货郎,也是买货人。今儿红星公社农交会,大家伙儿可千万不要忘了啊。”   说完了,他又继续热热闹闹地放歌:“姑娘喜欢的小花布,小伙扎的线围脖,穿着个球鞋跑地快,打球赛跑不怕磨……”   赵家人一出门,就迎头撞上何东胜的母亲。   赵大柱从妹妹怀里头接过女儿抱好,他是位合格的奶爸,居然敢抱软和和的小姑娘。   他笑着跟何大婶打招呼:“婶婶,你也去庙会呀?东胜是昨晚上没回来,还是今晚一大早就走了?”   “嗐,回来什么呀?”何大婶连连摇头,“你们又不是没看见,这一天天的往公社跑,隔三差五才回家吃顿饭。”   宝珍母亲笑着安慰自己的老姐妹:“东胜不在外头跑,咱们手里头拿来的钞?你没看到啊,旁的生产队都羡慕咱们六队呢,什么活出来都漂亮。”   何大婶笑着摇头:“那还不是你们家帮衬,要不是有大柱二柱他爹跟你盯着,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早就没人管了。”   赵二柱正在逗自己的侄女儿玩,闻声抬头就笑:“这还要谁盯着呀?家家户户自己眼睛珠子都不错,就生怕少收了一颗粮食。”   各家各户可都是分了责任小组的,哪个组收的少,自己分到的粮食就少,谁还不精心小意的伺候庄稼啊。   再说生产队的草泥糖就没缺过沤的肥,自己勤快点儿,还怕庄稼长不好吗?   何大婶笑容满面:“那也是你们多帮衬的,我们家分到的那几亩田,都是你们在帮忙。要是没你们,我们家的豆子怎么点的下去?”   宝珍母亲连连摇头:“你又讲怪话,那要不是东胜在外头跑来跑去找人家技术员请教,咱们哪里知道,麦子地里头还能点黄豆?你自己看看,现在麦子长得多好,这豆子还真能拢着肥料。”   何大婶笑着摇头:“哪里是他呀,是小秋大夫讲的,说是豆子这些东西最好跟别的农作物套种,可以省很多肥料,特别养地。”   赵二柱笑了起来:“那难怪了,我看就没有小秋大夫不知道的事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管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头,总归都有门门道道。陆师傅一直都在夸她呢,说她心思巧,什么东西都能想到。”   宝珍叫二哥夸了她师傅,感觉与有荣焉:“那当然了,教授们就没有不夸小秋姐的,高师傅也跟秀秀讲,说小秋姐脑袋瓜子灵光,特别厉害。”   赵大婶一个劲儿地吸气,嘴里头念念有词:“这有学问的娃娃跟没学问的,真是不能比。你们看看,一个你家的东胜,再那三个知青娃娃,比我们这些可强多了。还有那些教授跟陆师傅他们,真是一个个的不知道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主意他们都能想到?”   她伸手接过了自己的小孙女儿,点点小姑娘的脸:“哎呀,咱们家小春可得好好跟人家学,以后也当个能耐人。”   说着,她又侧过脸教训儿女们,“你们好好学着。以前是没人教没人管,我由着你们晃荡。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师傅,你们要是还不好好学,我打断你们的腿。”   她又郑重其事地警告两个儿媳妇,“到时候你们不许拦着。”   赵二嫂声音清脆的很,立刻答应:“妈,我不拦着,我给你递棍子。”   赵二柱立刻要跳脚:“哎,你怎么这样啊?昨晚上我连颗糖都舍不得吃,还可以留回来给你呢。”   那可是副食品店特地给他们留的椰子糖,每人就两颗,他自己都没尝到味儿,结果他老婆好了,前脚吃了糖,后脚就翻脸不认人。   赵二嫂急了,一个劲儿冲自己丈夫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可惜已经迟了,宝珍娘那是多尖的耳朵,早就捕捉到“糖”这个字。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又啪啪拍老二的脑门子,恶狠狠地骂:“谁让你祸害你媳妇来着?小秋大夫是怎么说的?控制饮食,不要老吃甜食,不然容易蛀牙不说,血糖还会升。到时候你媳妇生个孩子就生成了糖尿病,你想祸害她这辈子呀?”   赵二嫂心虚,赶紧扯着丈夫往旁边躲。是她自己嘴馋,怀了孕就老想吃这个老想吃那个,这才缠着丈夫给自己弄糖吃。   宝珍母亲还在教训儿媳妇:“你呀,别护着他,错了就得赶紧批评。不然就叫他养出了一身坏毛病。”   赵二嫂支支吾吾,一张脸涨得通红,又不好找话回过去。   旁边她妯娌跟大伯子还有小姑子全都笑个不停,就您小侄女儿都睁开了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   何大婶在旁边笑,忍不住羡慕:“你家可真热闹,我光听着你们家的响动就能乐呵一天。”   赵二嫂巴不得有人转移话题,立刻接过话来:“那还不简单,要东胜赶紧给你找儿媳妇呗,到时候再生几个小的,保准你要跟我妈一样,嫌我们吵啦。”   何大婶叹气:“我倒是想啊,可是他那个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跟他说相看姑娘的事情,他就跟我扯闲篇,然后就是忙,立刻跑得老远。活像姑娘都是母老虎,一口能把他给吞了。”   赵二嫂哈哈笑,立刻表示否认:“才不会呢,说不定东胜已经找到对象了。你说他一天到晚不着家,保不齐就是跟你儿媳妇约会去了。”   何大婶惊讶不已:“这哪能啊?他相看中了哪个姑娘啊?大柱二柱,你们常常在一块,他不跟我说心里话的,你们给我兜兜底,他到底跟哪个姑娘走的近啊?别到时候人家爷老子打上门来,我还不晓得什么事情呢。”   赵大柱跟赵二柱对视一眼,相当默契的摇头,直接表示不知道。   “东胜从不在我们面前说姑娘的,他就说干活的事情。”   何大婶急的直跺脚:“你们听听,这一天到晚说干活,能干出个儿媳妇来吗?你家大柱二柱还比他小呢,你都做奶奶了,我这连儿媳妇的影子还没看到。”   赵二嫂来了兴趣,一个劲儿给何大婶出主意:“婶婶你好好想想,东胜在你面前提过哪个姑娘没有?说不定他早就提了,你没留意到而已。尤其是他夸那个姑娘好,那肯定就代表他相中了。当然了,也有可能他老说那姑娘这儿不好那儿不好,那也有可能是相中了。”   何大婶思前想后,满脸疑惑:“那到底是要说好还是不好呢?”   “不管好不好。”赵二嫂很有经验的样子,“只要他总提哪个姑娘,就代表那姑娘被他相看中了。”   何大婶又开始冥思苦想,主要是她儿子太正经了,回到家里头从来不说姑娘。要开口的话,他肯定是提田里头的庄稼,洞里头的工厂,山坡上盖着的医院,砖窑里头冒着的火。   赵二嫂急了:“他除了说事情就不说人吗?肯定还是会提人的,总归事情是人做的呀。”   “那还能有谁呀?”何大婶笑了,“最多就是小秋大夫呗,这事情都跟她有关系呀。”   当妈的人话音一落下,旁边的婶婶弟弟妹妹弟媳妇们全都转过脑袋看她,个个表情复杂。   何大婶也睁大了眼睛,仔细琢磨自己的话,她刚才说什么了?他刚才说自己儿子提的最多的就是小秋大夫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渐渐浮现,然后给你发亲亲,简直亮得让他眼前发花,下意识地要闭了眼。   我的老天爷,她在心里头跟自己说话,我刚才都在想些什么啊?   “婶婶嫂嫂哥哥宝珍,你们也去赶会场啊。”渡口边上,田雨怀里头抱着二丫,一个劲儿朝赵家人的方向挥手。   杨树湾的路口已经汇聚了一条长龙,有船的人家,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地撑船走了,顺带着把自家地里头产的新鲜菜,家里头做的咸菜干,编的箩筐,扎的扫帚,还有晒的鱼干田鼠干一并而带上,这上的会场卖掉了的话,多多少少也是个进项。   何大婶朝前头紧走两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秋大夫呢?她今儿可一块儿上会场?”   胡杨手里头是他的太阳能灶。   今天胡奶奶可是要在会场上卖茶叶蛋的,鸡蛋4分钱一个,茶叶蛋两毛钱三个,好吃的叫人停不住嘴巴。   小胡会计听了何大婶的话,立刻笑了起来:“她哪里会回来啊?她跟何队长已经长驻在公社了,忙得很。”   其实胡杨也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说余秋常年在卫生院值班,晚上回来的次数少,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再落到何大婶的耳朵里,简直可以让寡居的母亲心惊肉跳。   这个,她儿子相中的姑娘,就是小秋大夫?哎哟,这傻小子可真够敢想的。小秋大夫那是什么人?那可是教授家的姑娘,跟旁的姑娘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何大婶偷偷看余教授,叫余教授撞见了视线。吓得她立刻要挪开眼睛。   余教授倒是冲她点了点头,还露出了个和善的笑。   瞧的何大婶愈发心慌手抖,这是教授不知道她儿子打他姑娘的主意,否则人家能拿根大棍子直接砸了他家的屋子。   何大婶心抖手也抖,上船的时候差点儿一脚踩空,直接跌进水里头去。   胡奶奶在旁边笑:“你可真是的,比我还沉不住气。我可是听说了,以后咱们阳朔湾的庙会年年有,一年办两回,春秋各一次,保准多的热闹瞧。”   田雨在旁边急的不行,一个劲儿地强调:“奶奶是农交会,不是庙会。”   老太太不以为意:“哎呀,都是交流会嘛。管他是交流什么。”   赵老太也跟着点头:“就是多少年没这个热闹了,早该好好闹闹,一回事。”   叫小田老师抱在怀里头的二丫,却郑重其事的表示不一样:“一个三个字,一个两个字。”   旁边的大人全都轰然笑,还有人逗小丫头:“哎呀呀,我们二丫现在到底不一样了,一看就是有学问的姑娘。”   二丫不好意思起来,就是倒在了挨着田雨坐的何大婶怀里头。   何大婶心不在焉的,差点儿下意识地推开,还是田雨眼明手快,直接一把兜住人,不然这小丫头就要滚到地上去了。   何大婶赶紧跟小姑娘道歉:“哎呀,奶奶没留意到,奶奶给我们二丫买糖吃啊。”   郑老太赶紧摆手:“别惯着,不能惯,娃娃就得多摔打着点儿养。”   何大婶嘴上应着,心里头却还在一个劲儿的敲鼓,她想打着圈儿跟小田老师打听消息。   要说关系好,那跟小秋大夫关系最好的,应该就是同为知青的小田老师了吧。那小秋大夫有没有跟小田老师说什么呀?   何大婶琢磨了半天,迟疑地开了口:“小田老师,我问你个事儿,小秋大夫有没有说她相中了什么人家啊?”   田雨正在跟二丫玩拍手游戏呢,闻声立刻要跺脚:“哎呀,你们怎么搞的?老是说这些事情,我们是来建设社会主义农村的,不是来相看人家的。”   小田老师满脸严肃,“何妈妈,咱们杨树湾这么忙,大家都要发展自己的事业呢,怎么把精力全花到这种事情上头了?”   何大婶叫根正苗红正气凛然的小田老师说的一句话都出不了口,只能讪讪地笑:“哎,你说的是。”   胡奶奶在旁边也笑,一个劲儿的摇头:“我们这个还是个小姑娘呢,你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何大婶瞧见胡奶奶,就眼前一亮。小秋家又没个女性长辈,说不定有什么女儿家的私房话就跟胡奶奶说了呢。   她赶紧绕过去,想同胡奶奶好好说一说私房话。   可惜的是,从杨树湾到公社的这班渡船,速度实在太快了,何大婶人刚靠近胡奶奶呢,船也靠了岸。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朝船下走,除了他们杨树湾的客人之外,什么白子河什么石桥口,还有人穿的衣服笔挺,显然是从县城特意赶过来的。   这么多人朝外头走,哪里给何大婶留下了说话的机会。   这会儿天还早,街上人多的有限。赵大婶赶紧先去找自己老伴,看看他们的摊位怎么样了?   她见到人的时候,赵大爹正手里头端着搪瓷缸,呼呼啦啦的吃块撒了白糖的热豆腐,副食品店刚出锅的,香的不得了。   何大婶看了摊子,又左右张望:“东胜人呢?昨晚上他没回去啊。”   赵大爹吃的香喷喷,头也不抬:“陪小秋大夫逛街去了。可怜这丫头今儿还要上班,就趁着早上没正式开班的这点功夫出来瞧瞧热闹。东胜陪着她一块儿,省得她走丢了。”   说话的人混不在意,听话的人却面面相觑。   小秋大夫多大的人了?红星公社她天天过来上班,还至于把自己给走丢了?   这分明就是对小男女趁着人少僻静,在轧马路呢。   嘿,难怪何东胜这么忙,一天天的不着家,原来是魂儿丢在了公社卫生院。   ※※※※※※※※※※※※※※※※※※※※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6:03:56 所评章节:279   人间欢乐多!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6:29:51   哈哈哈哈哈......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5:52:02 所评章节:278   好喜欢小秋的彪悍作风啊!!!希望我们的医院也能这么有理有据的怼天怼地!!!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6:00:47   笑哭,要是在2019年的省人医,给她10个胆子她都不敢吭。......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5:51:26 所评章节:279   突然想起来……之前不止让堕胎还堕胎法的某州无语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5:59:58   其实这样会导致更多问题,完全不管妇女的死活。......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4:15:14 所评章节:279   和睦的一家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5:04:30   特别逗......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4:13:51 所评章节:277   一路之丘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5:04:06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3:47:35 所评章节:279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5:03:48   ^_^......   网友:百岁无忧yu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2:35:13 所评章节:279   其实我是觉得可以堕胎的,因为我觉得大人更重要,虽然胎儿也是人命吧但母亲的生命显然更重要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5:03:38   我也是......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2:25:41 所评章节:279   这种药用途也是难说好的方面可以治疗更多的疾病,坏的方面可能会让不知事的男女以为堕胎很容易,不知道其堕胎伤身体次数多了会出现生命危险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5:03:18   说个笑话,人流广告到处都是,性教育却藏着掖着......   网友:爱吃猫的鱼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1:40:59 所评章节:271   要营养液吗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1:41:59   要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1:04:39 所评章节:278   廖主任又出场了,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1:18:39   头号粉丝......   网友: luckysta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0:48:58 所评章节:278   今天也是棒棒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1:18:28   哈哈......   网友:书荒噜啦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0:41:14 所评章节:278   追平啦!开心~大大的字数有保证呀!   话说我也有点四环素牙,但幸亏不严重,不过也是不白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1:18:23   摸摸......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梅了个子 20瓶;爱吃猫的鱼、书虫虫虫虫虫 10瓶;百岁无忧yu 5瓶;淇淇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热闹的农交会   阳春三月, 南方的水乡醒了。   晨曦笼罩的河面升腾起薄薄的青雾, 如烟似梦。航船踏梦而行, 从青烟中而来。薄雾退去,显出了人们欢喜的笑脸。春光明媚, 照亮了他们眼中满载的希望。   红星公社依山傍水,呈现出一条长板凳的形状,临河的板凳面被两条板凳腿平均分成了三等份, 凳子腿直直连接到公社背靠的青山, 建立起山和水的交通联系。   日出东方,整个红星公社的街面都热闹起来。   公社革委会以及从街面上各个单位跟各个大队抽调出的人手组成的协调小组, 整整忙碌了半个多月才定下来这次农交会的每一个细节。   长街跟小巷将街面划分为骡马市、杂粮市、皮棉市、农具市、鸡鸭鹅苗禽蛋肉、水果干果菜蔬、各色熟食、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等几个大区域。   说是骡马市,其实既没有骡子也没有马。江县人要么坐船要么走路,他们的交通工具里头没有这两项。   市面上卖的主要是小猪仔还有寥寥可数的小牛。后者树木隐居于前者,可不是不需要, 而是因为留一台,只出一头小牛, 而且您怀孕的时间可长了, 差不多,得要一年时间才能养出一头小牛, 自然无比珍贵。   这两者不是卖来吃的, 都是要被买回去养的, 前者主要用来积累肥料, 后者则是农田的重要帮手。   社员们挑着担子, 推着独轮车, 拉着板车,将货物从四面八方运到街面上,然后摆放在指定的摊位,再将东西一一亮相。顿时那些身上补丁补补丁的摊主们,就显出了丰盈富足的气派。   无论是扎着长辫子的大姑娘还是剪着短头发的小媳妇,菜篓子里头的鸡蛋永远满满。家里头的母鸡小银行,起码开过春来就一直咯咯哒不停的为小家庭创造财富。   那一个个筐子一个个篓,那一把把扫帚那一担担菜,无不沾染了春光,显出了明媚的色泽。这一回,红星公社做了上上下下的全面总动员。不管有点儿什么,都被刘主任撺掇着拿出来叫大家玩儿瞧瞧。   于是有人推来了自家织的土布,还有人手里头牵着猴子做杂耍,余秋本以为这些都不被允许,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然而人民的需求总是无比顽强,他们永远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像水一样柔软又坚韧。   不过现在天色还早,这些地方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真正热闹的是早市卖吃食的地方,什么刚出锅的热豆腐,热腾腾的一碗撒上白糖,香甜可口。什么刚出炉的贴饼子,焦香酥脆的粘上了白芝麻,一口酥脆一口香,好吃的恨不得要咬掉舌头。什么大木桶装的的糍粑饭,白深深的,里头裹着油条撒了白糖或者是抓了把切碎的咸菜,足足有拳头大小,一个下肚就能顶上半天。   更别说副食品店跟粮管所特地支出来的馄饨摊子以及包子馒头铺,外加卖粽子的,卖红薯干的,卖个各色红豆糕绿豆糕花生糕的,甜香咸香交错,伴随着旁边卖芝麻油的香味,简直能叫人香晕过去。   何东胜给余秋买了刚出锅的热豆腐,撒了白糖,配着刚出炉的甜烧饼一块儿吃,一口干的一口湿,甜津津的叫人停不下嘴巴。   他自己手里头则是抓着刚出笼的玉米面馒头,里头夹了咸菜,一边吃一边帮余秋看着路。   他的小姑娘叫着热闹看花了眼,一个个摊子瞧过去,看到什么都稀奇,见者那猴子立在竿儿上探头望的时候,她更是发出了惊喜的嗷嗷声,差点儿将热豆腐喝到鼻子里头。   何东胜在旁边瞧着又好笑又心疼,觉得他的小姑娘肯定吃了很多苦,说不定一直锁在家里头不出门,所以对外面的世界才什么都好奇。   余秋还奇怪:“他们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怎么没把猴子给割掉啊?”   这种耍把戏,不是在不尊重劳动者,在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吗?就算跟资本主义扯不上关系,那也是封建余孽啊,这种明目张胆的取乐,实在太不革命了,早就应该被革掉。   何东胜含糊其辞:“说不清楚,也许他们藏在深山里头,旁人顾不上哥吧。”   当然,还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负责割的干部,自己也喜欢看游戏,于是手下留情了。   反正哪些是资本主义尾巴,从来也没有过定论,都是各地头头脑脑们自己说了算。   有的地方鼓励养猪,越多越好。有的地方每家每户只要养两头猪,那都算资本主义尾巴。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哪里讲得明白。   余秋喝着嫩豆腐,一路走到板凳腿连着板凳的丁字路口,迎头就瞧见地上摆着笼子,里头装着小兔子。   笼子是自己建的,拿毛竹卡在一起搭好的笼子,兔子是自己养的,断奶一个礼拜的小兔子正在笼子里头吃草。亏得他们年纪小,没有直接将竹子一并咔嚓嚓咬掉,果然就要上演胜利大逃亡了。   卖兔子的人是他们熟悉的,大宝带着弟弟陪在父亲身旁,他们的母亲正在哄,刚吃过来的小女孩,奶奶则帮忙将一份份草料分好。   有客人来要买小兔子,那就附赠三天份的饲料。   小周被高师傅相中了,点名要他帮忙饲养实验用动物。于是养兔场那边就又没有人专门看管。   胡杨正琢磨着要到哪儿专门找人来接手养兔场的事,就有人登门毛遂自荐了。   大宝经常跟着二丫和几个小伙伴在养兔场附近玩耍,他们都喜欢小兔子。听说小兔子没人管了,大宝自告奋勇地要接手小周叔叔的工作。   胡杨一点儿也没觉得这事儿荒谬,直接考察了一番他的父母,认为这事情可行。   于是养兔场现在就由大宝一家人来照应。   自从杨树湾开始发展工副业之后,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干起了工副业。   有人专门负责养蘑菇木耳,有人则在缝纫机合作社帮忙干活,还有人进了砖窑厂,也有人在医疗器械厂上班,再不济的也跟着船出去拖运垃圾回家。   只大宝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而且手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手艺,所以还是老老实实按照生产队的要求上工下工,最多家里头又多养了几只鸡领了几只小白兔,可比起旁的人家,还是差了口气。   这回让他们家负责养兔场,也算是全员都加油,一个也不落下的意思。   大宝正在认真地给小兔子们喂食,瞧见余秋,他抬起眼睛很主动地打招呼,还相当认真地叮嘱何东胜:“东胜叔,你要牵牢了小秋大夫,不然小秋大夫会迷路的。”   街面上的大喇叭里头不停地放着歌,里头还夹杂着郝建国的声音:“广大社员同志们注意了,上农交会的时候,千万看管好自己的小孩,注意好自己的包袱钱物,不要叫人挤丢了。我们的民兵队在街上巡逻,一旦碰上什么麻烦事,请广大社员同志们立刻联系民兵队。我们也在此警告那些试图想要破坏的坏分子,不要伸手,一旦伸手的话,一定会被我们逮到,严惩不贷。”   何东胜笑着抓了下余秋的胳膊,认真地跟大宝保证:“你放心,东胜叔叔是民兵队员,一定不会让你小秋大夫被拐走的。”   大宝这才如释重负,他满意地点点头,又低着脑袋开始忙碌了。   余秋看这小家伙的模样,真是恨不得揉一把对方的脑袋,哎哟,这娃娃,你家小秋大夫可不是小孩子。   可是小东西你怎么能这么暖呢?将来可要迷死多少女孩子啊。   何东胜看她双眼放光的样子,赶紧牵着人走,等离开了摊子,他才冲余秋笑:“你要喜欢小孩子的话,那以后多生几个呗。只要是你生的宝宝,肯定个个聪明又可爱。”   余秋立刻浑身恶寒,毫不犹豫地伸手推他。边儿待着去,想的倒挺美呀,年轻人,还生几个?有能耐你自己生去。   何东胜笑着抓她的手,把人牵近了一些:“你别怕,我会带孩子的。大柱家的小春,我还会给她换尿片呢。”   余秋立刻要跳脚,不得了了,一个外男居然敢给小姑娘换尿片,不知道什么叫做非礼勿视吗?   何东胜目瞪口呆,完全没办法跟上余秋的逻辑,他可怜巴巴地强调:“小春还是个奶娃娃啊。”   余秋下巴抬得老高,趾高气昂:“奶娃娃也是小姑娘,你给我注意点儿。”   何东胜脸上全是酒窝,真是恨不得将阳春三月的春光一并承载了,他两只眼睛亮晶晶:“你是在吃醋吗?”   原来小秋连奶娃娃的醋都要吃。   余秋毫不犹豫地瞪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从来不吃醋的,我的口味可清淡了。”   何东胜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刚才是谁一大清早就想吃加了辣油的米豆腐?   是他怕她上火,才好说歹说,把人拉走了去吃热豆腐。   余秋龇牙咧嘴地警告生产队长,年轻人,考虑清楚再开口啊,说话千万不要想当然。   何东胜笑着掏出手帕给她擦嘴巴:“看看你,都要吃到鼻子里头去了。”   鼻尖沾了点儿嫩豆腐,白鼻子,瞧着可真滑稽。   “东胜!”   何大婶在会场上搜寻了好久,可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结果一眼看过去,她就瞧见自家儿子正在人家小秋大夫的脸上动来动去。   可怜老母亲差点儿当场晕过去,简直没脸见旁边的余教授。   看看自己儿子都做了什么混账事哦,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小秋大夫的头上。   哎呀,这臭小子,有没有对着镜子好好瞧瞧自己?他是个什么人物,他就是地里头刨食的农民。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这可不是上了个高中就能改变的。   小秋是谁?人家可是余教授的姑娘,用老话讲,那就叫书香门第,是他能够肖想的吗?   等到余教授一平反,摘了□□的帽子,重新回大医院上班,那小秋肯定也得跟着回城啊。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这大城市跟他们这个小山村能比吗?   何大婶真是替自己的儿子犯愁,这傻小子怎么就不能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呢?   余秋瞧见何大婶跟余教授倒是大大方方的,还主动跟人打招呼:“爸爸婶婶你们来了啊,哎呀,那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何东胜知道她今天当班,也没有挽留,只跟着点头:“那正好咱们一路,我送你过去吧。”   他的姿态是如此的坦荡,帮着人家亲爹的面,就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搞得何大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训这小子。   老母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不已地不远不近的缀着,生怕自己儿子又做出什么荒唐事。   何东胜倒是觉得母亲奇怪,还主动建议母亲:“妈,那边有刚出锅的热豆腐,你要不要尝一块?小秋刚吃了,说味道特别好,没有卤水味儿,豆腐很嫩。”   何大婶现在哪里有心思吃热豆腐,再说刚才他们是在吃热豆腐吗?分明是自己儿子在我吃小秋大夫的豆腐啊。   可怜的何大婶头都要炸了。   她又小心翼翼地觑余教授的脸色,心里头一叠声的叫乖乖。   到底是教授啊,面上波澜不惊,什么情绪都瞧不出来。估计心里头已经将自己儿子剁成肉沫子丢进河里头喂王八了,脸上还是一派和煦的笑。   余教授跟自己的女儿打招呼:“那你先过去吧,我转一圈就过来,有事情你就通知广播站,他们会在大喇叭里头喊。”   余秋赶紧点头:“爸爸你去吧,没事的,有事我再喊你。”   父女俩分了手,何东胜送着余秋走。一直快要到卫生院门口,余秋才催着何东胜赶紧忙自己的去。   船都已经开过来了,那街上很快就会被社员们填满,要是不快点儿,把早市的生意做起来,那可是要损失很多钱吧。   没毛病,早上出门的时候,是他们手上最阔绰的时刻,越到后面,就算东西再好,他们也舍不得掏钱了,因为钱已经被花的差不多了呀。   何东胜念念不舍地转头,差点儿没被他妈突然间逼近的大脸吓死。   何大婶直接拽着儿子的衣袖往边上走,还冲着余秋笑:“小秋大夫,你忙啊,我找东胜说个事儿。”   余秋也不做他想,直接挥挥手,自己朝卫生院走去。   到了门口,她就看见了热闹。绒花手工合作社的姑娘嫂子们也摆了摊儿,除了卖她们自己手工制作的绒花外,还有几个箩筐里头摆着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蔬菜。   那些小青菜嫩萝卜显然刚从地里头摘出来,叶面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这是手工社自己种的菜。刚开始让她们出去做活的时候,这群姑娘嫂子的饭菜,由卫生院食堂负责。   后来她们渐渐适应了精神病院以外的环境,省工人医院神经内科的教授们,就试探着让他们回归更加趋向于正常家庭生活的环境,比方说自己烧饭洗衣做菜,满足日常生活需要。   于是刘主任张罗着将手工社前头的一块空地开辟出来,给她们发了菜种,又找了人要专门教她们种菜。   没想到沈兰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哪里还需要人教,她就会种菜呀。她在家的时候,她家的自留地上的菜全是她打理呢。   这下子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一开过春,菜种就撒在了地里。   春天连着下了几场雨,菜苗呼呼往上疯涨,风和日丽,太阳又出的黄灿灿,那块地很快就生机盎然,绿莹莹的流光溢彩。   这回公社办农交会,手工合作的姑娘婶子们商量了,鼓足勇气也要自己参与进来。   公社怕她们走远了会害怕,所以选在她们熟悉的卫生院门口给张罗了摊位。这样万一有什么不好,他们扯着嗓子喊一声,里头也有人出来帮忙照应。   大概是摊子上的绒花过于显眼,又大概因为她们的身份实在特殊,不少从街面上走过来的客人瞧见这个摊位,都过来问问情况。   有姑娘婶子带着娃娃的,看着绒花鲜艳好看,价钱也不贵,就掏了口袋买两朵回去蹭蹭春光。   也有人对他们种出来的菜很感兴趣,饶有兴致地在旁边问东问西。   还有个三四十岁的闲汉满脸笑的打听:“哎呀,嫂嫂们,你们没有茄子卖吗?”   沈兰没听明白,只奇怪:“现在茄子才刚种下去呀。起码得等一个月才有茄子吃。”   那人怪笑起来:“哪里要等一个月啊?现在想吃的话,天天有的吃,长长的紫茄子,每天都管够。”   沈兰愈发奇怪:“这是什么新品种吗?哪儿有种子?今年来不及了,我们明年种。”   那闲汉笑得愈发厉害:“种子就在我身上啊,你想要的话,我马上就给。”   沈兰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旁边她们的大姐,“主席的接班人”直接抓起一把剪刀,笑容满面:“我们可不知道这茄子好还是不好,赶紧拿出来亮亮相,叫我剪上一刀,别是已经蔫吧的老茄子。”   那人嘴里头一叠声的哎哟叫唤:“哪里要用刀啊?老不老你尝尝不就知道了,保准正当时呢。”   “我看不行!”廖主任从卫生院里头走出来,直接一把摁住这闲汉,“我看连剪刀都不用了,直接一把掰断了,就能瞧清楚里头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说着,他立刻招呼人,“来呀,都过来给我扒了他裤子,今儿不掰断了,可不晓得里头是个什么货!”   二丫被他抱在怀里头,立刻伸出小手捂住脸:“哎呀光屁股,羞羞脸!”   余秋咬牙切齿地抱回了自己的徒弟,恨不得一脚踢死廖主任。   不靠谱的东西,这种话怎么能让小姑娘听到?   当初自己肯定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脑袋瓜子一糊涂,真信了廖主任命中旺二丫的鬼话,同意了这门干亲呢?   封建迷信害死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古人诚不欺我也。   ※※※※※※※※※※※※※※※※※※※※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0:34:30 所评章节:280   撒花打分等下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15:33   哈哈......   网友:臭宝他胖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0:28:30 所评章节:280   曝光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15:54   藏不住啊......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22:04:44 所评章节:280   我在我的书摘本找到了17年竟然看过大大的重返13岁Σ(????)?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19:25   咳咳咳咳......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21:59:16 所评章节:280   然后给你发亲亲?亲亲?   作者你是认真的?   给你10瓶营养液!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19:34   谢谢!......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21:42:42 所评章节:280   地下情搞不了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21:06   惨......   网友:羽墨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20:50:17 所评章节:280   终于发现了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21:15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百岁无忧yu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20:47:57 所评章节:280   哈哈哈哈哈哈妈妈发现何东胜的心思了,不知道余教授怎么想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21:41   教授早就发现了呀。......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20:27:43 所评章节:280   东胜妈妈终于开了窍,晓得自个儿子的心思了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21:53   估计又有的愁了。......   网友:人间烟火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20:20:26 所评章节:280   哈哈,要被催婚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6:22:17   不会,小秋明面上身份才16岁呢......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9:21:14 所评章节:280   呦呦呦恋爱爆光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9:53:20   啧啧啧啧......   网友:菠萝芒果和蜜桃酱酱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9:05:35 所评章节:280   好像被发现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9:53:14   哈哈哈哈......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8:54:16 所评章节:280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8:55:58   ^_^......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8:48:25 所评章节:280   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8:55:50   ^_^......   网友:夏凉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8:45:46 所评章节:280   哈哈哈终于到这个时候了不容易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8:55:27   广大人民群众可以端小板凳看热闹了。......   网友: luckysta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2 18:32:55 所评章节:280   这下都知道了^_^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2 18:53:29   爱情就是捂住了嘴巴,眼睛也会泄露。......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395640、祖致 20瓶;觑觑眼婷婷、磨盘柿子 10瓶;百岁无忧yu、臭宝他胖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肯定要长针眼了   这件事之所以发展成今天的模样, 责任全在余秋自己身上。   她前段时间实在太忙了, 她忙着开刀手术, 又忙着盯宝珍大嫂的治疗情况。尽管她非常清楚应用甲氨蝶呤化疗来治疗胎盘植入是一项相当成熟的技术,应用在临床上也有几十年的历史, 成功率很高。   然而现在她身旁的团队毕竟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很多事情她只能靠自己。   这个案例的成功与否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只要成功了, 她就能够以此为病例写文章提醒现在的妇产科医生们, 除了期待疗法跟手术切除子宫外,还有种办法可以解决胎盘植入的问题。   而且她也做好了准备, 一旦甲氨蝶呤化疗法失败,他要随时准备进行血管结扎来尽可能挽救赵大嫂的子宫与生命。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她投放在工作上的时间太长,自然就顾不上自己的小徒弟。   偏生廖主任这家伙扮猪吃老虎, 别看着一派憨厚老实的模样,其实是个憨里刁, 完全可以称得上老奸巨猾, 在旁门左道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他借着要帮忙张罗红星公社农交会的机会,三天两头往杨树湾跑, 天天哄着天真活泼的小二丫。   年轻的小姑娘又没见过世面, 二丫能懂什么呀?小家伙只觉得这个胖叔叔好玩极了。他还会用芦苇编蝈蝈儿呢, 跟真的一样!   于是在余秋还没有顾得上的时候, 杨树湾已经功成身退的前任算命先生, 翻出了家里头破四旧十, 幸免于难的老黄历,然后一番天干地支阴阳五行的运算,终于得出结论,二丫跟廖主任命中注定有父女缘,两个都极为旺对方。   尤其是二丫命中缺水,一定得有贵人相助,否则很难过命里头的几个大劫。廖主任的命格刚好就是那个贵人。   余秋气得咬牙切齿,感觉四旧破的果然不够彻底,封建迷信思想依然有市场。   就比方说她自己吧,偏偏还就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让二丫前段时间才差点儿被野猪给拱了呢。   话说天底下当大夫的,有哪个不唯心主义?医生信什么呀?医生最信命。   旁的她不敢相信,可是廖主任旺水,余秋却绝对相信,因为那家伙脑袋瓜子里头全是水呀。   于是小秋大夫这个当师傅的只能点点头,应下了这门干亲。   这亲可不是随随便便就结的,廖主任还送了碗筷跟衣服到郑家,还写了帖子,上头清清楚楚标着廖主任跟二丫的大名,郑重其事的很。   不过余秋当时人在医院忙着接生,眼不见为净,所以也能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   可是现在瞧着廖主任那腻歪劲儿,她真是恨不得抬起脚狠狠地踹过去。   陈招娣手里头牵着大丫,健状也跟着骂丈夫:“瞎胡闹什么呀?”   说着,她还伸手招呼二丫,“来,乖妞妞,到干妈这儿来。”   余秋咬牙切齿,死活不松手。她现在看到陈招娣都没好心情,原因无他,陈昭君现在手里头牵着的大丫也是他们家的干女儿呢。   按照陈招娣的说法,她一见大丫就有缘,想是命中注定。于是退了休的算命先生再一番推合,哎哟,果然是命中注定的母女缘,怎么着都应该结为干亲。   于是拜干亲的当天,大丫也对着陈招娣磕了头,郑家的两个妞妞儿就这么成了县革委会主任家里头的干姑娘。   余秋当时听说的时候,一口老血含在嘴里头,差点儿没直接喷出去。她就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陈招娣跟廖主任简直就是绝配。   合着两口子打的一个主意呢,居然自己的两个小徒弟,他们一个都没放过。   何东胜倒是安慰余秋,感觉陈招娣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否则两个小姑娘都无父无母又是亲姐妹,当妹妹的成了官家小姐,做姐姐的却还是乡下丫头,这时间久了的话难免生出罅隙来。   反正收一个是收,结一双也是结,两个妞妞儿都雪白干净甚是可爱,郑家虽然没什么根底,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是积善人家,老实本分的很,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结下这一双干亲,也算是结了一双善缘。   道理余秋都明白,可她还是怄得慌啊,天底下就没见过这么会摘桃子的人。她家两个小姑娘多好啊,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多了干爹妈,她想想都要吐一口老血。   余秋直接搂着二丫走:“不要啦,你现在身子重,还是精心小意的好。”   李伟民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卫生院里面跑出来,看到廖主任一心一意要扒那闲汉的裤子,不由得满脸懵:“这要干什么呀?”   “不干什么。”余秋头也不回,“你不是一直想有机会练手吗?正好,这个折断了,你就做海绵体手术,要是被剪了的话,那就更好,显微镜下做再植术。”   廖主任在后头气呼呼的:“做个屁,烂茄子有什么好做的?我直接切了喂狗。”   余秋捂着小二丫的耳朵,不许小姑娘好奇地回头张望,只扬高了声音怼廖主任:“那也简单,就给他做个命根子的再造术,豇豆当成茄子用,聊胜于无。”   旁边听懂了的人发出轰然的笑声。   二丫满脸茫然,认真地强调:“茄子烧豇豆好吃,加肉肉更好吃。”   旁边人笑得更加大声了,还有人扯着嗓子喊:“这个可不能吃,骚的慌。”   何东胜从后面拍了把那人:“瞎说八道什么呢?这可是我们家的姑娘。”   他听到这边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怕有人来卫生院找茬儿,就赶紧过来瞧瞧,结果居然碰上这种事。   那起哄的小年轻是认识何东胜的,也在建筑队打过几天工,见状赶紧嘿嘿笑,朝余秋他们的方向拱拱手。   余秋立刻招呼何东胜,帮忙堵住两个小姑娘的耳朵,直接要带着人走。   那头廖主任生出了兴致:“好主意,那就直接剪掉喂狗吧,正好今儿开农交会,十里八乡来的人多,那就叫大家伙儿都看看,咱们小秋大夫如何妙手回春。”   他说的一本正经,吓得那闲汉面如土色,赶紧一个劲儿的求饶,他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想跟女同志开开玩笑。   陈招娣在旁边冷笑:“你也就是欺负我这些妹妹们老实,你在老娘面前敢开这个口试试,我直接扒了你的裤子,丢到河里头去喂王八。”   旁边围观的妇女也纷纷表示赞同,就是,光欺负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算怎么回事?真碰上泼辣的嫂子,到时候臊的没脸见人的,看是谁。   水乡的嫂子们虽然跟水一样温柔,可要是泼辣起来,爷儿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一堆人都在旁边指责那闲汉,瞎胡闹,开玩笑也得看对象。   人家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生了病怪不容易的,现在好不容易一天天的看着要好起来,还勤勤恳恳地自力更生讨生活。   旁边人不说帮衬着,也不能欺负人家,不然就是太缺德了,难怪一把年纪还讨不到老婆。   余秋就在这片骂声中抱着二丫牵着大丫走了,可不能让小姑娘再听这些话。   回头她得跟廖主任还有陈招娣好好说说,别讲话嘴上不把门,这可是两个正儿八经的小姑娘。   她哼着小曲儿进卫生院的门,走进急诊大厅,就瞧见了张熟悉的脸。   余秋瞧着老太笑:“大娘,你跟大爹从天安.门回来了呀。”   王大夫的本家大爹也咧开嘴巴笑,鼻孔里头插着氧气,说话虽然喘气,瞧着却还精神:“回来咯,我还上了长城。”   大爹这辈子没见过主席,也没瞧过天.安门,眼看着就要死了,他存了个心愿,就是去一趟京城,好歹瞧瞧主席。   主席真人自然是见不着的,可是站在□□前,看着像,他就满心欢喜。   他跟家里人表达了意思之后,他老伴立刻拍板,同意了这桩事,不就是出去逛逛吗?正好,她这辈子去过的最远地方就是省城陪着老头子看病,现在她也想去看看□□。   大队好说话,公社也没意见,条子开了,章子盖了,介绍信写了,刘主任还特地跟自己的老战友老朋友打了电话,帮忙打招呼在路上好照应着。   于是上个月开了春,天气暖和之后,老头老太就先坐船再坐车,然后再上火车,列车行驶在春天中,承载了老人一辈子的希望。   老太拉着何东胜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亏得你哦,没得你,买不到票的。”   除了买票之外,何东胜还给他们设计了行程图,把出门在外样样桩桩的事情都考虑到了,又让人在外头照应他们。   “还有小韩,他那个同学不仅在车上给我们倒水送吃的,下了火车,还把我们一路送去脚店。”   老太太满心欢喜,“都是好孩子,多亏了你们。”   老人这么说的时候,余秋还挺惊讶,现在根本不允许搞私人经济,没想到居然还有脚店偷偷生存了下去。   也是,人总要活着,总有出行的需求,又不是所有人都住得起好几块钱一宿天的旅馆,总得有人住脚店,也总得有人靠脚店维持生存。   何东胜冲着大爹大娘笑:“你们太客气了,我又没做什么。大爹,□□可威武,是不是瞧着气派都不一样?”   “那可不一样。”老头子十分肯定,“哎哟,我一走进去啊,我就觉得那吸进鼻子里头的气都不一样。”   说着,他立刻催促老伴拿照片给人家看,“你看看,是不是不一样啊?这里头的照片都不一样,有颜色呢!”   余秋十分稀奇,居然还有彩照?她听说要到80年代彩照才正儿八经普及开来。   她不由得好奇:“这是谁给你们拍的照片啊?”   老太笑容满面:“我们也不认识人家。我们就是走过去,人家在旁边玩,主动给我们拍照片。哎呀,太和气了,我要给他钱他还不肯收,完了又约定了时间把洗好的照片给我们,这照片拍的可真好,跟活人一样。”   的确拍的很好,余秋不懂摄影,可仍然能够看出来拍这照片的人应该受过专门的训练,或者对摄影颇有研究,所以照片的选景以及构图都相当精巧。   照片中的两位老人肩并肩站着,身上沐浴着阳光,看着可真欢喜。   余秋由衷地赞叹:“这照片可真好。”   老头子咧开嘴巴笑:“我也觉得好,我就要这照片画像,到时候办丧事也不愁没张相了。”   余秋鼻子一酸。   老太立刻说自己的老伴:“瞧瞧你,尽说这个,能挨一天是一天,你也不挨到了庙会开的时候了吗,我推你出去看热闹。”   说着,她把老头子推出了门外。   其实说是推车,也简陋的很,就是用张旧椅子改造的下面装了一排轮子,前头又加了个杠子,防止老头直接冲出去。   轮椅太贵了,他们就是再想奢侈地享受,也没能力奢侈得起。   陈招娣过来领走了大丫二丫,一再保证绝对不在两个丫头面前说怪话,他们夫妻俩要带着小姑娘上交流会逛逛呢。   余秋自己还要上班,又不能勉强,只好放手,让两个妞妞儿出去玩。今儿可是礼拜天,是该好好松快松快。   何东胜要送余秋上楼去,却被余秋直接拦住:“行了,你赶紧做你的正经事去。胃镜,我们要赶紧把电子胃镜做出来。”   对,她就是失心疯,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胃镜还只是纤维胃镜,可是她就是要抄道转弯。   她看着这老爷子就心里头难受,因为胃癌如果能够早期发现并给予积极治疗的话,预后结果往往让人满意。   可是在这一方面,国内做的不够,他们省人医消化内科胃镜室的主任每次去日本交流回来都唉声叹气,十分悲观地表示他们差了日本不止10年。   因为日本的早期胃癌症以及癌前病变胃镜检查率相当高,人家敢喊口号要30年内消灭胃癌。   这当然不是双方仪器设备的差距大,也不是两国医生的水平天壤之别,而是诊疗是否规范以及医生是不是在超负荷工作。   半个小时做一次胃镜看到的东西,肯定要比10分钟更细致呀。只可惜这在国内的胃镜室很难做到,因为病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等待的时间又太长,做胃镜时感觉不舒服,未必能够耐受半个小时。   余秋摇摇头。   这些暂时还是后话,大不了就按照省人医胃镜室主任的要求,所有的大夫在上手给人做胃镜之前,自己先接受一次不打麻醉的胃镜检查,以后他们就知道该如何轻柔的操作,减轻病人的痛苦了。   普遍开展电子胃镜检查,在胃癌高危人群中,定期体检,肯定能够提高胃癌早期发现率。就像这位老爷子,他其实就是胃癌的高危人群,要是早点儿检查治疗的话,也许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   何东胜没办法,只能目送余秋上楼去:“你中午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弄。”   余秋连连摆手:“不用了,你先忙你自己的事去。现在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呢,我们不能耽误时间。我们偷懒一会儿,就意味着有很多人要遭受更多的痛苦,甚至是没有办法挽回的灾难。”   快点儿吧,再快点儿,时间停不下来,他们就只能跟时间赛跑。   何东胜其实想跟余秋说说话的。因为刚才他的母亲又焦急又悲伤地追问他是不是想跟小秋大夫谈朋友。   当母亲听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一向坚强的母亲居然掉下了眼泪,满眼满脸的忧愁,害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到时候他们都会受到伤害。   何东胜当然知道小秋很优秀,也明白他们之间的身份隔着一条天堑鸿沟。要不是现在奇怪的情况,他们的人生根本就不可能产生任何交集。   可是年轻的生产队长有自己的执着,既然讲不能唯出身论,那也不能管什么教授农民。人过成什么样子,要看自己。他跟小秋有着共同的事业追求,他有信心跟小秋共同进步。   要是有一天真像他妈说的那样,他们之间隔着高山跟大海,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就只能跟老话说的那样,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但不论结局怎么样,都总比从来没有努力过好。   何东胜怀着一颗甜蜜又怅然的心,呆呆的看着已经爬上楼的女友。   小秋大夫突然间回过头,从楼梯上冲下来,直接拉着何东胜进旁边的小更衣室,搂着人家的脖子就是吧唧一口。   爱你哦,乖乖的,赶紧好好奋斗去,我亲爱的田螺小伙儿。姐姐还要忙工作,等忙完了,姐姐一定好好补偿你。   何东胜目瞪口呆,伸手适应了更衣室里头的方向。   王大夫身上的白大褂纽扣还没有系好,表情弱小可怜又无辜,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我不是故意要迟到的,我昨晚睡得太迟了,今天早晨睡过了头。”   天呐,他刚才都看到了什么?完蛋了,小秋大夫会不会直接剪了他的舌头,然后缝上他的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萘音 5瓶;淇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友:小马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0:39:58 所评章节:220   喜欢看这样的收获场景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0:49:19   哈哈哈哈......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0:30:52 所评章节:279   小根都要有媳妇了~   [送红包]   [通过审核] [删除评论] [清零]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0:49:13   现在的娃娃真可怕......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0:19:16 所评章节:278   这双胎还能分房住在妈妈肚子里,目瞪口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0:49:05   哈哈哈哈......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0:11:19 所评章节:280   守得云开见月明。何大婶美美哒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0:14:54   愁死了......   网友:郗幼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9:30:48 所评章节:281   我靠这个茄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0:14:46   咳咳咳咳咳......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9:26:13 所评章节:281   耍流氓掰断他的唧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0:14:27   格叽格叽格叽格叽......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9:25:54 所评章节:281   将来如果二丫长成一个二货,不必怀疑,就是廖主任的锅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26:21   就是,太可怕了......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8:35:58 所评章节:277   啊?我经常煮面煮粉的时候放盒马的新鲜木耳,150克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4:12   木耳最好现泡现吃,不要吃新鲜木耳。......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8:33:53 所评章节:281   何大婶都不看好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3:43   其实门当户对有他的道理,当年很多跟农民结婚的知青等到政策允许返城之后,婚姻都破裂了,留下来的是少数派。城乡差距一直都存在。......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8:26:40 所评章节:276   这一家赶紧回吧,都是自私自利的王八犊子,尤其是那对父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2:31   廖主任才没那么好讲话呢......   网友: wow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8:17:39 所评章节:149   看着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其实我想不知道改造时候能不能想办法让主角父亲过得好一些,安心一些。因为前面大大铺垫得很好,一方面毕竟是wg时期被迫害的无辜人,还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前辈,第二方面毕竟是借了人家女儿身份存活,并且受到故人照顾。主角心地善良,胆大心细,热爱医学,总觉得除了害怕,应该会关心一下的。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2:12   哈哈,会的......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7:55:12 所评章节:275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当爹当丈夫的真孬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2:01   特别不要脸......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7:23:40 所评章节:281   走哪都有恶心的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1:51   嘴欠......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7:22:51 所评章节:281   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1:42   哈哈......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7:17:08 所评章节:281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1:34   ^_^......   私了有私了的办法(捉虫)   王大夫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临走之前, 他拼命地往嘴巴上做贴封条的动作, 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出卖他们的。   这件事给他的刺激太大,可怜的卫生院医生要好好消化一下, 才能够承受这么可怕的事情。   主要吧,小秋大夫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其实距离小姑娘挺远的。   那个干脆利落杀伐决断,完全是扛把子的角色。结果一下子, 木兰当窗理云鬓, 对镜贴花黄,小姑娘要找对象了。   这就好像小学时那个最严厉的教导主任, 要结婚一样可怕。   天哪,居然是新娘子,他其实一直以为会是新郎的。   余秋看着王大夫慌慌张张的背,龇牙咧嘴地叹了口气。   完蛋了, 自己不应该□□熏心啊,怎么就一下没忍住, 直接拉人进小房间了呢?差点儿就这样那样直接糟蹋了良家妇男了。   何东胜在旁边好心好意地提醒她:“其实知道的人好像已经不少了, 我妈晓得了。”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你告诉她了?”   哎呀,她在何大嫂心目中那个端庄正派上进的女青年形象啊, 会不会一夕之间就变成了狐狸精?   何东胜表情纠结:“我妈猜出来的, 是二柱他媳妇他们一块儿帮忙提醒, 然后我妈就想到你了。”   其实他真的已经很小心了, 基本上在家里头都不怎么提。   可是架不住小秋脑袋瓜子灵活, 总能做出成绩来, 叫人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好几次都是他妈主动说到了小秋,还感慨说这么好的姑娘不知道以后会进什么样的人家。   他就跟着附和了几句,他的小秋这么优秀,这么出色,他怎么能够忍住不开口说话呢?   况且要是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岂不是更奇怪了?   可不得不说,儿女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天底下就没有对儿女的事情不敏感的母亲。饶是他如此小心翼翼,他妈居然都能发现端倪,通过蛛丝马迹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余秋呆若木鸡,她关注的不是何大婶啊,她关注的是赵二嫂他们。   这么一来的话,岂不是说宝珍一家人都知道了。   何东胜踟蹰再三,决定还是告诉余秋事实的真相:“恐怕不止赵大爹一家,我觉得胡奶奶他们也好像都知道了。上次胡奶奶跟我说话,我就觉得话里有话。”   余秋发出一声哀嚎,果然老房子着火是瞒不住的,这个一把高龄才开始谈恋爱,就是忍不住激动啊。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沉痛:“我现在应该庆幸自己不是生活在革命战争年代。”   否则就姐姐这样的,要当地下党的话,肯定是三分钟被揪出来枪毙的命啊。   何东胜询问她的意见:“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要不索性说出来算了,他们堂堂正正的没有搞怪,就是共同学习共同进步齐心协力搞建设。   余秋开始装死,不怎么办,凉拌。   知道明星面对绯闻时最有效的处理办法是什么吗?就算被拍到,就算被石锤捶死,也要风轻云淡,始终保持坚决不回应原则。   只要没有亲自开口承认,这件事情终归能够被另外一件事情带过去,然后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又没杀人放火,不过是谈个恋爱嘛,事情真相也没必要昭告天下。   那就这样吧,随便你们怎么想,姐姐不在意。   何东胜有点儿委屈:“那就不说啊?”   哎哟,他这么人高马大的壮实汉子,突然间委屈起来,简直像是被欺负了的狗狗,瞧得余秋一颗心都融化了。   小秋大夫伸手够他的脖子,又亲了他一下,摸着人家的胸口开始哄人:“乖,咱们好好工作,不要模糊焦点。”   不然的话,假如他们的工作出不了成绩,旁人肯定会拿他们的关系说事,说他们因私废公,耽误了自己的工作啦。   唉,年轻人,你以为姐姐忍的就不辛苦吗?天天对着你这棵秀色可餐的小嫩草却不能下手,姐姐也很纠结的。   余秋正抱着自家小男友的小蛮腰,其实也不是很细,但是感觉肌肉线条很不错啦,一个劲儿地撒娇:“好啦,我只爱你,我的眼里只有你。”   更衣室的门被敲响了,然后是王大夫战战兢兢的声音:“小……小秋大夫。”   “干什么?”余秋恶行恶状,半点儿温柔贤良都不伪装,瞧这娃没眼力劲儿的样。要是没有抢救任务,他还跑过来现眼的话,直接把脖子洗洗干净,等着一刀下去吧。   小王大夫才委屈呢,他一点儿也不想过来惹余秋。可是教授来了呀,儿童医院的教授来了,要说庆大霉素的事情。   余秋那点儿荡漾的色心立刻一扫而空,她渣女属性爆发,直接丢下自家的小男友,赶紧跑出去迎接教授。   亏得教授是一位40岁上下,剪着短发的中年妇女,否则何东胜能够被活活怄死。   尤其他的小女友还回过头叮嘱他:“快点儿把东西弄出来啊,还有把我们的目录册拿过来。”   她所谓的目录册,就是他们杨树湾生产的各种工副业产品的合集。现在又没有什么广告之类的,胡杨从家里头盖了部老式的海鸥相机过来,就成了他们拍摄工副业产品的工具。   各种产品一一拍摄上图,旁边附上产品说明,订成小册子,这样经过农交会的发酵传播,很快就能沿江扩散开来。   余秋想让儿童医院的专家也看看他们的册子,比方说他们的显微外科设备,再比如说他们的抗病毒良药阿昔洛韦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止血神药的氨甲环酸,他都想往外头推销。   这些东西她当然可以在卫生院使用,因为神医的名头打出去了,会有很多病人过来找她治疗。   但同样的大医院有大医院的优势,真正想要将药物跟器械推广出去,还得依托大医院平台。   毕竟病人来找神医更多的是种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   短发的中年女人名叫林夏,不过她拒绝被称为林教授,因为她只是儿童医院一名普通的病案室管理人员。   医院病历归档之后,统一存放在病案室,病历检查工作也由病案室工作人员进行。凭借这项工作便利,林老师脑袋里头掌握了儿童医院大量病例。   庆大霉素是1969年上市的,迄今也不到4年时间。林老师将近几年病案室内所有儿童耳聋求诊病人的病历都翻了出来,一共是七十四份,筛选出符合要求的患者61人。   通过书信往来回访以及电话询问,目前基本上明确有庆大霉素使用史的病人37名,其中有6名孩子是因为中耳炎直接应用庆大霉素滴耳,患者父母也怀疑跟用药相关。   因为之前孩子听力并没有明显问题,药水滴了耳朵之后,孩子很快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林老师微微地叹了口气,她不是专门搞药学的,但作为一名老病例管理员,她能够敏感的察觉到这组数据之间的关系。现在的情况已经强烈提示了药物性耳聋,而且状况非常严重。   当初链霉素被提取出来,作为结核病人活下去的希望曾经让整个医学界都为之精神一振,结果随后发现的链霉素的耳毒性让它成为了很多聋哑人士的童年噩梦。   现在,庆大霉素也许也要步上同样的道路。是药三分毒,这回毒的还是孩子的耳朵呀。   余秋字斟句酌:“我想妊娠期妇女以及哺乳期妇女还有新生儿婴幼儿以及年老体衰的人,应该不太适合用这种药。”   事实上,妊娠期妇女使用庆大霉素,可以造成新生儿在母体内就发生耳聋。   林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能用的药还是太少的呀。青霉素的过敏反应实在太严重了,链霉素的毒性也不小。”   “其实青霉素本身的过敏发生率并不高。”余秋鼓足勇气道,“真正的问题还是在药品纯度。”   大众总以为医生不愿意给他们开便宜药,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大夫很少给病人开青霉素。   当然这里头有药品利润的问题,因为国内医学界长期忽视医务人员的劳动价值,采取的是以药养医模式。医护人员的技术不值钱,值钱的是药品以及医疗器械。这种倒置客观上催生了低价药难有市场的状况。   但旁的药品她不好说,就青霉素这件事情可以说真是冤枉了大夫。   别的不讲,如果青霉素的过敏反应率能够大幅度降低的话,最起码的,很多妇产科大夫都愿意,也必须得应用抗生素治疗的孕产妇上青霉素。   因为孕产妇以及新生儿能够使用的药品实在不多呀,几乎除了维生素以外,就没什么药品可以说孕妇可以放心大胆的用,毫无任何心理负担。   这里头青霉素已经算是安全系数非常高的药品了。   “提高工艺技术,大幅度提升青霉素的纯度,其实可以解决很多问题。除此以外,严格控制抗生素使用指征,减少耐药菌的生成,对于整个医药环境来说都是幸事。”   余秋引着林老师往高师傅的实验室走,“我们试着对进大霉素进行了一点儿改装,也许可以降低庆大霉素的耳毒性跟肾毒性。但是目前我们才开始进行动物学试验,短期看不出成果来。”   她指着玻璃瓶里头的药粉,“除此之外我们也制作了一种抗病毒药物跟一种止血药物。   抗病毒药我应用在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患者身上,疗效显著,患者目前已经出院,除了有记忆遗忘症状之外,其余反应力计算能力良好。   止血类药物我应用在两位产后出血患者结合宮腔球囊压迫法,效果显著。应用在三位月经过多的患者身上,患者出血量也明显减少。”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推销掉阿昔洛韦跟氨甲环酸,这两种药有多好,谁用谁知道。   省人医神经内科已经就阿昔洛韦开展临床实验,用来试验性治疗高度怀疑为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患者,目前反馈的信息是效果良好。   下一步他们还会跟青崖子精神病院进行合作,再一步筛选近期发病的患者,进行实验室检查跟诊断性治疗,查看效果。   精神病院的院长都跟穆教授他们开玩笑,说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们的精神病院就可以关了,最好争取让所有的精神病人都能恢复健康,早点回归正常社会家庭生活。   余秋当然知道这是句笑话,真正的精神病人并非器质性病变造成的,但是她相信有很多精神病人是因为医学的局限性被精神病了。如果可以将这部分患者筛选出来并且治疗好,那么的确可以改写精神病学这门学科的历史。   林老师对阿昔洛韦没什么感觉,她只答应如果儿童医院有类似患者,需要进行抗病毒治疗的话,她试着跟临床医生们推荐看看。   不过对于氨甲环酸,她却兴致盎然。她听说过这种药物,据说是国外新近出现的一种止血药,不过好像还停留在实验室试验阶段,她只是奇怪余秋是怎么知道这种药的。   余秋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不知道要不要再祭出那位神奇的杜教授。他不知道林老师的政治立场,很害怕贸贸然提起来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那位杜教授死了也是叛徒,到现在还被钉在耻辱柱上,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平不了反了。毕竟死人不执着,不能再开口为自己申冤。而同情他愿意帮忙的人其实自己的处境也很微妙,压根不能随便开口。   高师傅发了话:“我们偶然得到了配方,就试着做了出来,发现效果的确很不错。”   林老师笑着点点头:“这事实在太好了,止血药跟消炎药都太重要了。万一打仗了,咱们也有东西可以用。”   在战场上被当场打死了人其实只占少部分,大部分人都是受伤过重死亡,真正的死亡原因基本上都是出血以及感染。   余秋在心中暗道,估计以后大规模战争是没有了,不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到底是80年代还是70年代的事?   唉,她真想不起来了,她是理科生啊,但是高中历史书上有没有提起这件事啊?   她对战争不感兴趣,她只知道这些药物对于维护国民健康乃至整个人类的健康,意义重大。   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林老师要了阿昔洛韦以及氨甲环酸跟依替米星的样品,儿童医院有自己的药学实验室,能够进行大规模动物学试验,她爱人就是负责这方面的工作,她准备找她爱人来接手这件事。   至于庆大霉素的事情,她会向上面反映的,这件事她一定会好好追踪,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小娃娃如果耳朵聋了的话,那很大程度上也会跟着变成哑巴。如果一个人又聋又雅,那他的学习能力肯定会大幅度下降。否则什么叫做耳聪目明才算聪明呢。   余秋邀请林老师留下来吃过午饭再走:“就这点事情,还麻烦您专门跑一趟,我们实在过意不去。这件事让您多费心了。”   林老师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不妨似的,我本来就想趁着周末出来走走,刚好你们这边还有交流会,我也算凑了个大热闹。”   余秋立刻将那本目录小册子拿给林老师:“您瞧瞧这个,我们杨树湾吃的用的都有,还生产专门的显微外科设备。这上面是图片,您要是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安排人带您看成品。”   林老师笑了起来:“我看你们这儿就是个大型供销社,哦不,是个大商店,包罗万象什么都有。”   “哎呀呀,你这位女同志说的可太对了。”   廖主任在哪儿都能找到存在感。这回他没有再抱着小二丫,而是陪着个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中年男人从外头走进来,还笑呵呵地跟对方吹嘘:“楚科长,我没吹牛吧?我们江县红星公社出来的医药制品那是没话说,完全都是技术活。”   说着,他还冲林老师笑,“教授,您也看到了东西,怎么样?我们从来不糟蹋原材料吧?那郝刚都是用在刀刃上。”   林老师没见过这种自来熟,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搭话。余秋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这位楚科长又是个什么来路。   “楚科长,我跟你保证,你们的钢材要是弄过来,绝对不会牛嚼牡丹,一定能够发挥大大的作用。”   廖主任笑容满面,“怎么样?你今天是瞧见了吧?我们贫下中农搞生产也是有声有色呢。”   余秋眼皮子跳了跳,不知道这位楚科长跟锻钢厂有什么关系。   楚科长笑容满面:“是好地方,人杰地灵,方方面面看着都不错。我就知道咱们江县的父老乡亲都是厚道人。我们厂里头的孩子不懂事,还请你们多担待着点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管教,不让他们再祸害。”   林老师要出卫生院了,余秋不好留下来继续听廖主任跟这位楚科长说话,赶紧送人出门。   行到卫生院门口,两边打了招呼挥挥手再见。   余秋侧过头看见陈招娣正带着大丫二丫在手工社的摊子旁玩。确切点儿讲,是她带着大丫二丫当童模,也往来感兴趣的客人们试戴绒花,好叫人家看效果。   其实摊子上就准备了镜子,哪个客人都可以自己戴上了瞧一瞧。可是这个年代的人好像生怕被人说臭美,宁可叫模特上头看效果。   大丫二丫都是雪□□嫩的姑娘,好比高瘦白的模特,东西上了身就没有不好看的道理。为着这个,手工社的绒花还不到中午就要卖脱了货。   陈招娣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瞧瞧她的两个干女儿,多能干,小小年纪就是响当当的新货郎。   余秋叫了她:“陈姐,那个楚科长是什么来头啊?”   陈招娣眼睛就盯着两个妞妞儿看,只简单一句:“锻钢厂的销售科长。”   余秋有点儿糊涂:“那怎么是他过来处理?”   而且听两人说话的口气,像这件事情还没完一样。其实说到底,就是一架子蘑菇木耳,拖拖拉拉有一个月了,真不是什么大事呀。   要真处理这件事情,常规应该是工会主席,或是厂里头负责这方面的副厂长,怎么也轮不到销售科长出面啊?   陈招娣轻描淡写:“谁出面得看,到底是想公了还是私了。我们家老廖,对锻钢厂的头头脑脑是门儿清。”   余秋心中腹诽,她感觉廖主任像是羡慕嫉妒恨。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特别想进锻钢厂,结果人家内部解决,压根就没看上他。   这下子,就是他当了县革委会主任,照旧意难平。   陈招娣冲余秋乐呵呵的:“好歹杨树湾也是我们妞妞儿的娘家。没得叫工人子弟欺负了我们贫下中农的道理。他们要道歉,那终归要拿出点儿诚意来吧。那三瓜两枣几块钱难道是打发叫花子吗?”   有人光脚不怕穿鞋的,要把事情闹大,也有人回过神来觉得这件事情必须得压下去,不然影响会很不好。   既然不想公对公的,那就只能私了。私了也有私了的章程,比方说贫下中农要搞社办手工合作社,那工人老大哥是不是也得支援呢?   钢材是紧俏物资,一般人是弄不到的。大家都是拿着条子在排队等。这个道理,大家都晓得勒,可是工人老大哥,咱们有交情,那就请你多帮帮忙啦。   哎哟,可巧了,楚科长,你不是销售科长嘛,你家外甥的事情你这个当舅舅的可不能撒手不管。不然年纪轻轻的,这名声传出去不好听,以后找工作相看媳妇都是麻烦事呢。   咱们贴贴脸交交心,都帮对方想想办法勒。   陈招娣得意洋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等着吧,煤炭给你们弄来了,木头拖来了,钢材也会有。这架子要搭成什么样啊?那得看你们自己的能耐喽。”   说着,她搂住了大丫,笑着跟小姑娘靠靠脸,“哎呀呀,瞧瞧我们大丫二丫多标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淇淇 2瓶;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友:秦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6:48:37 所评章节:282   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7:00:59   o(╯□╰)o......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6:47:25 所评章节:282   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7:00:53   嘿嘿嘿嘿......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4:38:19 所评章节:282   求这种甜头可以章章来一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4:55:24   啧啧......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4:31:29 所评章节:282   笔芯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4:55:18   哈哈......   网友:等更的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4:11:29 所评章节:282   小秋大夫太会撩啦,撩的生产队长脸蛋红红。^_^希望有一天我们国家能够消灭癌症,癌症太痛苦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4:20:37   其实癌症的发生率还挺高的。......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3:02:18 所评章节:282   王大夫也看到了,哈哈哈,我在想,小秋和何队长结婚的时候,廖主任该不会毛遂自荐当证婚人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6:48   像这种戏多的人。......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2:47:06 所评章节:282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7:03   ^_^......   网友:羽墨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2:32:14 所评章节:282   按爪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7:22   摸爪......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2:29:06 所评章节:282   王大夫:不要灭口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7:29   好可怕。......   网友:小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2:26:09 所评章节:282   小秋大夫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太残暴了不是担心被切鸡蛋就是担心被剪舌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7:49   凶残又彪悍......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2:15:41 所评章节:282   目瞪口呆,有两个子宫生双胞胎诶我还是头回知道长见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8:01   哈哈哈哈......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3:10:25 所评章节:281   呃,我居然被这个茄子梗懵了一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5:37   哈哈哈哈哈哈......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3:04:59 所评章节:281   廖主任~女儿奴~生了儿子怎么办?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6:28   年轻人要好好磨砺自己。......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2:48:22 所评章节:281   撩闲的人贝戈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3:36:56   哈哈哈哈哈......   网友:羽墨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1:40:33 所评章节:281   这人也太恶心了吧,这算得上流氓罪吧?在那个时代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2:10:31   算不上,其实那个年代农民开带颜色玩笑不稀奇......   网友:等更的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1:16:06 所评章节:281   廖主任忘啦你的干女儿还是个小娃娃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1:37:25   就是太不讲究了,很不像话。......   网友:郗幼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9:30:48 所评章节:281   我靠这个茄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0:14:46   咳咳咳咳咳......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9:26:13 所评章节:281   耍流氓掰断他的唧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0:14:27   格叽格叽格叽格叽......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9:25:54 所评章节:281   将来如果二丫长成一个二货,不必怀疑,就是廖主任的锅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26:21   就是,太可怕了......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8:33:53 所评章节:281   何大婶都不看好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3:43   其实门当户对有他的道理,当年很多跟农民结婚的知青等到政策允许返城之后,婚姻都破裂了,留下来的是少数派。城乡差距一直都存在。......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7:23:40 所评章节:281   走哪都有恶心的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1:51   嘴欠......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7:22:51 所评章节:281   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1:42   哈哈......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07:17:08 所评章节:281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09:01:34   ^_^......   春风沉醉的夜晚(捉虫)   一直到晚上八点, 街面上还人影幢幢。路灯将整个红星公社照的亮堂堂, 各色摊子的主人还争奇斗艳地挂上了小灯泡跟马灯, 春风沉醉的夜晚,灯影摇晃, 端的是鲜艳热闹。   余秋直到这个点儿才离开卫生院。   本来她今天白班,太阳落山的时候正常下班。结果她白大褂都脱了,被手术室紧急call上台, 请求支援。   10个外科大夫有9个会栽在阑尾炎身上。   王大夫跟李伟民快要将病人的肚子翻了个朝天, 死活也找不到阑尾。两人急得满头大汗,生怕自己看走了眼,台上的这个病人没有阑尾炎。可这人不管阑尾发没发炎,起码得让他们先看到阑尾啊。   余秋洗手上台, 接手开不下去的手术, 其实她心里头也没底,谁晓得阑尾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阑尾不好开起来, 可以开到外科教授都头大如斗。可偏偏手术费用当中没有一项叫做找阑尾。不管是一目了然还是躲猫猫, 都是一样的手术价格。只有行内人士才知道个中的艰辛。   余秋上台后没有再拼命翻找, 而是主要靠手摸。王大夫跟李伟民的眼睛都不错,要是阑尾好找的话,两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丢这个脸,还要喊人支援。   年轻大夫也有年轻大夫的自尊心呢, 要是疑难杂症也就算了, 倒在阑尾炎上, 面子无论如何都挂不住。   余秋安慰两人:“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阑尾解剖结构千差万别,病情千变万化。没在阑尾炎手上栽过的外科大夫,只能说明他的人生阅历还不够丰富。”   她的手指头在盲肠壁上细细地摸索,等摸到条索状的存在后,她才笑起来:“恭喜你们,今儿说不定有机会见识一把浆膜下阑尾切除术。”   年纪轻轻的就见识过长得千奇百怪的阑尾是好事啊,可以极大拓展医生的想象力与临床思维,以后再碰到这种在书本上都少见的阑尾炎,心里头就有数了。   余秋直接自己动手,抓起手术刀切开了盲肠右侧腹膜,然后游离出腹膜后位的阑尾根部。   李伟民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难道阑尾就藏在这儿?   余秋用血管钳示意后腹壁:“你看这里是不是有水肿?这就代表十之八.九阑尾没有跑到其他地方去,就是躲起来了,所以我们才看不到。”   她切断了阑尾根部,之后做荷包,然后再夹住阑尾粘膜,靠着止血钳扩张粘膜周围后腹壁水肿的组织。等到扩张完毕,一条像蚯蚓一样的阑尾黏膜就被完整地拽了出来。   王大夫恍然大悟一般:“居然长成这样了?还真是能藏啊。”   余秋将手术台还给他们:“这没什么的,见过了,下回就有数了。阑尾嘛,万变不离其宗,总归有办法找到的。”   说着她就准备脚底抹油,直接闪人。   哪知道手术台不能上,这一台刚结束,紧接着又来了个上厕所直接上到黄体破裂的倒霉姑娘。   余秋给她拍了片子,又做了穿刺,判断她腹腔出血量比较多。患者疼痛厉害,保守治疗够呛,她只得将这姑娘也拎上台开刀。   偏生事情都是赶在一块儿来的。   闵大夫跟助产士正在产房忙得不可开交,三个大肚子要生,还有一个做的是水囊引产,闵大夫她们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劈开来用了,哪里管得了这个黄体破裂的小姑娘。   最后只得余秋硬着头皮,带上陈敏继续开刀。   刀开完了,先前那个此处不与别处同的罕见阑尾炎患者倒是心平气和,对于自己的阑尾藏在腹膜下感觉十分稀奇,还有点儿小得意。   那个黄体破裂的倒霉姑娘却掉下了眼泪,因为肚子上多了一道疤,要丑死了。   余秋安慰她,说自己开的是美容接口。可是小姑娘仍旧伤心,感觉自己的人生都不圆满了。   也就是她生病,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话。要是平常敢对手术切口都这么挑三拣四的话,旁人肯定要批判她资本主义思想,不注重实质,只看外表。   余秋叹气,那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她手上又没有腹腔镜。不然的话,打几个洞倒是可以解决问题。   李伟民跟陈敏都十分好奇,什么是腹腔镜啊?   其实王大夫也稀奇的很,但他现在不敢招惹余秋,只能在旁边竖起耳朵听动静。   余秋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是在肚子上打几个洞,将手术器械通过管子伸进去。医生的手是不进肚子的,就在外头通过长长的钳子操作。”   陈敏听了十分服气,郑重其事道:“要是咱们这儿有这个就好了,那以后肚子上都看不刀疤。”   “那可不只是看不到伤疤这么简单。”余秋笑了起来,“腹腔镜的适用范围可广呢。这也可以进行探查诊断,发现问题以后还能直接进行手术,创伤小恢复快,对病人来说,心理接受程度也高。”   哎哟,她真想找点儿建立起自己的腔镜中心啊。   说话间的功夫,这几个小大夫已经走到卫生院门口。   原本手工社摆在这边的摊子已经收了,显然东西早就卖光了。   闲下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外带两个小模特儿,眼下正在大街上,兴致勃勃地看猴把戏呢。   那一大块空地围了好几圈人,个子小的站前面或者正常块头的人蹲着,个子高的则站在后头,最外头一圈还有大人脖子上骑着小孩,拼命的拍手鼓掌叫好。   圈子中央的猴子头上戴着草帽,绕场一圈冲众人敬礼。   然后耍猴人一声令下,它就噔噔噔的沿着竖在空地中央的架子往上爬。   那木头架子看着不甚结实,小猴子在上头却灵巧的很。它一边攀爬,一边还不时回过脑袋来朝众人做敬礼的动作,引的大家一声接着一声叫好。   那小猴儿像是受到了鼓掌喝彩声的鼓励,直接在架子上翻起了跟头。   结果跟头是翻成功了,可它头上的帽子却往下掉。慌得猴子赶紧伸长了上肢去够,一下子重心失稳,直接从架子上摔了下去。   大家伙儿吓坏了,二丫跟大宝更是大喊了一声“啊”,两张小脸吓得雪白。   结果那猴儿好巧不巧直接跌进了耍猴人的怀里头,叫耍猴人抱住了,扬起巴掌要打它。   不像话,哪有这样做把戏的。   旁边的小孩们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喊:“不要打它,它都吓死了。”   那耍猴人也是笑,直接让猴子立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抓着草帽开始绕场一圈。   这是老规矩,该给赏钱了。   小猴子立在主人的肩膀上,还直起上肢,朝人们作揖。   然而农民愿意看猴把戏的多,要真为这个掏钱的却少。尽管小猴子活泼可爱,甚是得众人的欢心,但大家也只是往后避让,并不掏口袋。   耍猴戏不同于乞讨,帽子送过去,要是人不给赏钱,耍猴人是决计不会说什么求求你行行好之类的话,只会笑着抓着帽子再往下一个人去。   绕了大半圈,草帽里头的钱钞少的可怜,只有零星的几分钱。   草帽走到小孩子这边时,陈招娣掏了腰包,给了大丫二丫各5分钱。   两个丫头都把钱币投进了草帽里头。   二丫还认真地跟耍猴人强调:“买糖吃,给猴子吃糖。   今天的大宝手里头也抓着硬币,那是父母给这两个辛苦了一天的小子的零花钱,叫他们自个儿买零嘴。   这回兄弟俩也大方的很,直接给了小猴儿。   大宝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吃花生,猴子喜欢吃花生。”   耍猴人笑眯眯的,连连点头。   余秋身上没有钞票,只能尴尬地笑。   好在何东胜刚巧过来。   他一手端着搪瓷缸子,上头的盖子上摆着两个油纸包,他拿空着的另一只手掏了腰包,从里面摸出两角钱,放进了帽子里。   那耍猴人赶紧开口说谢谢,角币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比较大的打赏了。两角钱都能买5个鸡蛋了。   何东胜将搪瓷缸子递给余秋,示意她道:“你吃点儿东西吧。”   今天卫生院的食堂也对外开放。大师傅一个劲儿忙着做打卤面。   面条出了锅直接浇上卤汁,又有菜又有面,呼呼啦啦的一大碗,劲道十足,吃的可带劲儿。   生意尤其的好。   大师傅忙着对外做生意,自然就管不了这些职工。于是中午跟晚上,余秋连着吃了两顿面条,以至于晚饭下了手术后,尽管食堂还灯火通明,她都没有想去再要碗面条做夜宵。   她暂时还不想吃腻了打卤面。   余秋打开搪瓷缸盖子,瞧见里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闻着味儿就晓得是甜口的。   盖子上头摆着的油纸包着的是一块烧饼跟一个茶叶蛋。   何东胜满脸笑:“你赶紧把蛋吃了吧,胡奶奶特地给你留的。”   那一铝锅的茶叶蛋早就见了底,就这个老太太死活舍不得卖。   余秋剥了茶叶蛋,一口咬下去,果然咸香可口,甚是入味。   她口齿不清,招呼何东胜:“你忙你的去吧,我在这儿看会儿把戏就好。跟他们一起。”   说着伸手指自己的小伙伴们。   王大夫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感觉自己离的比较远会更有安全感。   何东胜脸上笑容不减:“我正巡街呢,看不了摊子。”   原来廖主任对这次农交会分外重视,很是想了些主意。   太阳刚往西边跑,他就担心天黑了会有人趁机使坏,对落单的小孩、妇女以及人们的钱包下手。   领导这么一想,就感觉四面八方都是破坏分子。他总觉得公社民兵队人太少了不够用,又招呼各个大队的民兵队上场,加强巡逻,绝对不给破坏格命的坏分子有可乘之机。   各个大队也积极响应,立刻将青壮年民兵派出去,在街区各个角落里头巡逻。   如此一来,晚上的治安真是顶顶好,就算有人起了贼心死也不敢下手,生怕叫逮个正着。   除此以外,民兵队还承担了个任务,农交会结束后,各个大队的民兵还要护送自己没有提前离开的社员们回本大队,省得有人落单。   余秋真是大写的佩服,感觉廖主任要是想做什么事啊,偶尔还是能够靠谱的。   陈招娣在旁边强调:“我家老廖对这件事情可上心了,反复琢磨了好久。”   余秋赶紧陪笑:“可不是,我一直都觉得廖主任是大人物,有大能耐。”   虽然她严重怀疑廖主任是故意做给那位楚科长看的,好显示红星公社是多么的蒸蒸日上。   跟红星公社合作做买卖,绝对亏不了锻钢厂。   她拍了通马屁之后,跟着何东胜一块儿巡街。所谓巡街就是来来回回地走。别小看这一招。瞧着好像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起码90%的犯罪萌芽就在巡街中被扼杀了。想动手的人害怕被抓到,就会暂时歇手,反正不会往枪口上撞。   正好,余秋也想趁着巡街的机会在摊子间逛一逛。   陈敏不明所以,见余秋动身,便也要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吧,听说街上挺热闹。”   王大夫赶紧伸手拦住这姑娘,煞有介事地问:“我正想跟你讨论一下呢,这个手术横切口要怎么开?”   他偷偷跟余秋使眼色的,示意人赶紧走。反正他会坚决拦住这两个人的,绝对不会让他俩上前凑热闹。   李伟民倒是不想跟余秋待在一块儿,生怕没走两步路,他就会被提问。   他只觉得王大夫这家伙实在太煞风景了。难得跟女同志出来逛街,居然讨论什么手术切口!最可怕的是,女同志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实在是不可思议。   余秋朝王大夫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   很不错,当大夫的人就得有眼力劲啊,不然被人揍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跟着何东胜行走在街面上。   现在有些摊子已经收掉了,不是摊主嫌弃时间晚,而是他们的东西早已经顺利销售完毕,留下来也只能变成主顾,从兜里头往外掏钱。   不少人懊恼自己准备不充分,白白错失了赚钱良机。   也有人在安慰他们,难得赶一回庙会,怎么着也得自己好好松快松快。   余秋感慨不已:“我没想到大家购买的热情这么高。”   看看,前头卖小牛犊子的这个点儿还成交了笔生意。   余秋只觉得奇怪:“他怎么有这么多小牛啊?我记得牛一年只能生一头来着。”   就是一般的生产队,集体养的牛数目也是有限的。难不成母牛都同时怀孕,然后下了崽儿?   私人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家家户户养猪不稀罕,能有头牛,那绝对是殷实人家。   何东胜笑着摇头:“哪里是他自己养的牛,他从山里头收回来的。”   世人总觉得农民蠢笨,缺乏变通精神,也没有赚钱的意识。   事实上,只要给他们条件发挥,没有铁饭碗做保证的他们还是很会做买卖的。因为穷则思变,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心理压力更小。   就比方说前头这个卖牛的农民。他自家没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销售,于是提前好几天他就进山收货。   他把那些因为交通不便利所以没办法特地拉下山来卖的鸡蛋、母鸡还有小牛,以及各种山货都拎了出来,足足挑了好几大箩筐,走了好久的山路。   他把这些带回红星公社,赚的虽然是辛苦钱,量也不多,一进一出,差价不过是十几二十块,可这也赶得上整个把月的工分了,所以他宁可吃这个苦。   余秋惊讶不已:“他好大的胆子,怎么不怕被抓到了,当成资本主义尾巴直接没收掉。”   何东胜笑容满面:“怎么就不收呢,收的。”   还没下山,他就叫人拦住了,要收了他的大公鸡。   足足20只大公鸡呢,不是投机倒把,是在干什么?   “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余秋好奇不已:“他说什么呀?”   何东胜憋着笑:“他说是咱们红星公社的神医小秋大夫说的,要20只大公鸡血做药引子,而且必须得是现杀的鸡冠血。所以他只能买大公鸡,不然他的病就没得治。”   余秋听到鸡冠血这三个字时,差点儿直接喷了。   她哭笑不得:“这人撒谎还真是一套一套的,把我都给带进去了。”   还鸡冠血呢,亏得他没说自己要给他打鸡血。否则她的一世英名岂不是尽毁于此?   何东胜笑的直摇头,嘴巴示意前面的茶水铺子:“你要不要坐下来歇歇?喝点水润润嗓子。”   余秋的确站得腿酸,跟着点头往茶水铺子走。何东胜直接要了壶茶,然后又抓了两把瓜子,两人一边剥瓜子吃,一边说话。   夜色仿佛一壶浓茶,时间越久,茶色越深,月亮已经爬到了正空。   何东胜剥了瓜子儿,然后聚集在掌心,伸到余秋面前,示意她吃。   他们所在的位置,刚好在凉棚外头的角落里,灯火阑珊。   夜色是犯罪的最好掩护色,小秋大夫很是狗胆包天。她居然直接低下头,压根就不用手,而是拿嘴巴扫荡小男友手掌心的瓜子仁,然后还抬起头,只两只眼睛朝着他笑:“真好吃。”   何东胜差点儿从板凳上跳起来。她的舌尖触碰到他的掌心时,他浑身都燃烧起熊熊火焰。   那烈焰撩人,烧的他就如天上的烟火,当空炸裂,显出极乐之地的五彩斑斓。人瞬间都轻飘飘的了。   余秋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对人家做了什么,还指着烟火一本正经:“今儿可是大手笔啊,居然都放烟火了。”   瞧瞧那当空一朵一朵炸开的,可不是流光溢彩。哎哟,这一把头花了不少钞票吧。   何东胜哪里看得见什么烟火,他的眼睛只盯着她那张小嘴一张一合,粉红色的舌尖,就在红唇白齿尖,若隐若现。   他的掌心还残存着那小蛇一般的舌尖留下的温度。明明被夜风吹得有点儿凉,却让他整个人都烧得口干舌燥,连凉茶都压不下马团熊熊的火焰。   何东胜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只掌心对着自己。他咬牙切齿,也低下头去,在她的掌心啄了一下。   余秋的手上连着胳膊,再带契着半边身体都酥麻了,面上却还强撑着漫不经心地笑:“你做什么?我手里头又没瓜子,你想吃什么呀?”   说话的时候,她还故意还下了身体,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何东胜眼睛都要喷火了,他解开了衣服扣子,却被余秋拦住。   她那双作怪的手抵着他的胸口:“不许脱,只能给我看。”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还有意无意地撩拨了一下。   这可真是火上浇油,灶下的火跟锅里头的油,都在噼里啪啦作响,烧得人面红耳赤,只恨不得炸开来痛痛快快一场。   何东胜的呼吸声变粗了,他眼睛发红,头要往下低。   “干什么呢?不是让你好好巡街吗?”   廖主任挺着肚子从街面上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偷懒的杨树湾民兵队长。   革委会干部很不满意,“这就是你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走了才几步路啊,又想歇下来偷懒。还有你,下班了就应该多到摊子上去帮忙。你好意思呀,自己做了那个什么香皂,却让别人帮你卖。我要批评你,小田老师表现的可比你积极多了。”   余秋真想抄起刀,直接剁了廖主任的舌头。不管了,既然钢材已经到手,她完全可以过河拆桥,彻底灭了这家伙。   怎么哪哪儿都有他?她不就是跟她小男友约个会吗,没人告诉他电灯泡不受欢迎,当久了就会跟摊子上的白炽灯一样,直接烧没了吗?   廖主任走近了就看到何东胜的衣服领子松开了,露出了半截胸口。   这下子,革委会干部更不高兴:“还不把衣服穿好,街面上这么多女同志呢,你穿成这样想做什么呀?一点儿都不体面。”   余秋咬牙切齿:“何队长累了一天了,我正在给他做听诊,省得他累出了毛病。”   麻蛋,她都还没来得及吃她小男友的豆腐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祖致 30瓶;风筝女子 10瓶;百岁无忧yu、萘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看就是大气的人   廖主任酝酿足了气势, 准备好好训一训不是生产的年轻人, 这还不到睡觉的点儿呢, 怎么能不好好工作?   结果他刚端起架子,街上就涌过来一堆人, 陈招娣带着两个干女儿过来:“猴戏散了。”   廖主任那颗气势蓬勃的心顿时被扎破了气球,他立刻屁颠颠地凑上去,又是搀扶老婆, 又是摸两个妞妞儿的脑袋, 一派贤夫慈父的造型。   看得余秋眼皮子直跳,真是辣眼睛。   好在还是她家小二丫有良心。见着余秋, 小家伙立刻迈开两条短短的小腿,欢欢喜喜地奔上来,然后一把抱住余秋的腿,扬起圆圆的小脸, 睁着大大的眼睛,甜甜地喊:“小秋大夫。”   哎哟, 余秋的那颗老阿姨心顿时荡漾了, 妞妞儿怎么能这么萌这么软呢?真是要好好的亲一口。   每次看到小娃娃们的时候,她就能理解为什么女性要冒着那么大的危险, 承受那么多的辛苦, 生儿育女。   因为孩子不仅仅是麻烦, 也是心灵的慰藉。   再多的不快在看到小家伙们天真的笑脸时, 都能一扫而空。   余秋抱着二丫腻歪了一会儿, 没下限的情话一箩筐, 什么心肝宝贝儿啊,什么我的眼里只有你呀,听的何东胜站在旁边都要忍不住眼皮子跟耳朵一块儿跳。   最后还是陈昭娣能够镇得住,直接招呼大家伙儿:“都饿了吧,那去吃夜宵吧。吃完了再逛逛,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廖主任立刻关心老婆:“你饿了吧?走走走,我们去吃馄饨面。哎呀,我跟你说,那味儿鲜的不得了。也没瞧见那里头有什么特别的,可就是好吃,又鲜又香。”   余秋在旁边骄傲地抬起了下巴,能让他吃出来才怪,因为汤料里头加了蘑菇粉啊,自然就带了蘑菇的鲜。   何东胜在旁边笑,压低声音道:“廖主任故意的呢,粮管所就有蘑菇粉卖。”   光他一个人吃出来鲜吗?其他人也能尝出来。吃出味儿来了,自然就有人问,李秀云立刻拿出了从杨树湾进的蘑菇粉,不费什么力气就轻轻松松地卖出了好几十袋。   这个方便啊,烧菜做汤直接撒进去就行,不用特地再泡了蘑菇。   余秋在边上叹气,这事儿可真的没办法比,有意识跟没意思到底不一样,照你说,蘑菇粉这种东西,应该在副食品店卖得更好,可惜韩小生到底嫩了点儿,缺乏商人的敏锐性,又让粮管所夺下头筹。   余秋感慨万千之后,又呲牙咧嘴,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廖主任当初是怎么忽悠到陈招娣的。   照理说,像陈招娣这样的铁姑娘,要出生有出生,要头脑有头脑,要手腕有手腕,当年怎么会看上廖主任怎么个夯货呢?   合着男人这张嘴巴会说话,实在太重要了,关键时刻,总能忽悠住大姑娘小姑娘。   没瞧见廖主任怀里头的小二丫,现在又咯咯咯笑个不停,小手小脚上下挥舞。就连叫陈招娣牵着的大丫,也是抿着小嘴巴,笑的斯斯文文,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儿。   何东胜看着余秋那幅被抢了心上人的模样,只好安慰自己的小女友:“没事儿,以后咱们有小孩,不认干爹干妈。”   余秋丽和下巴翘上天,想什么呢?小伙子?什么咱们小孩儿,谁要跟你生小孩啊,要生你自己生去,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得意洋洋,姐姐现在可是16岁的小姑娘吗?哎哟,一想到这一点真是身心舒坦,连今夜的月色,看着都是分外美好。   可怜的何队长又被渣了,他家小女友自己欢欢快快地奔到了前头去。   粮管所将那间仓库全部开放了,里里外外全是人,每张桌子上都坐着食客。   李秀云看着他们过来,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真是空不出桌子来了。   不过她头脑灵活,立刻喊了人,从她自己家里头搬了饭桌跟板凳出来,就摆在外头,也算是露天饭桌。   廖主任照旧是要批评她工作不到位的,作为领导,他总要时刻端起架子来。哪里能这样疏忽怠慢贫下中农呢?一定要有服务意识。   不过他自己倒没有那么多讲究,桌子摆在哪儿都不影响他的胃口,几碗馄饨面一上桌,他立刻就开始呼呼啦啦,吃的比谁都香。   余秋现在觉得廖主任之所以减不下来,纯粹是因为吃的太多了。   她看位子不够坐,便跟何东胜一块儿端着饭碗蹲到旁边去。   其实她刚吃过豆腐脑、烧饼跟茶叶蛋,肚子还饱饱的,完全不需要在吃什么馄饨面,可是廖主任请客,她要是不打回秋风的话,简直心都会痛。   所以她将碗里头的面条跟馄饨全都拨给了何东胜,自己就端着面汤喝。   不得不夸奖一声自己的奇思妙想啊,这加了蘑菇汤的饺子汤果然不一样,味儿美极了。   何东胜怕她还在跟廖主任置气,不得不在旁边温言细语的宽解自己的小女友:“行啦,你也知道廖主任是个病人。你前头都说过,脑炎后遗症不容易好,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那你就对他宽容点儿呗。”   余秋直接翻了个白眼,感觉支原体脑炎不能背这个锅,分明这人先前就挺脑残的。说不定病了一场,还纠正了点儿呢。   何东胜被她逗笑了,一个劲儿地摇头:“你啊。”   这张小嘴巴也毒着呢。   余秋扭过脑袋,下巴抬得高高的,就看天上的月亮。   她的目光扫过前头的空地,看见大树底下蹲着两个人。路灯被树冠遮住了,树底下的光暗暗的,余秋仔细瞧了半天,才发现是一人一猴。   耍猴戏的老头儿手里头抓着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剥了一颗,就分给那小猴儿。等猴子吃了几颗之后,他才往自己嘴里头塞一颗。   这一人一猴蹲着,姿态一样,从余秋的方向看过去,简直分不清楚,到底是大猴子带着小人,还是大人带着小猴儿。   余秋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泛出了笑,她看到那老头丢下一把空花生壳。显然他跟猴子正在吃花生。   何东胜笑了起来:“他还真听大宝的话,给猴子买花生了。”   余秋也笑,声音轻轻的:“我小时候觉得猴把戏特别残忍,猴子好好的住在山里头,为什么要被捉了来叫人去训练耍把戏?我觉得耍猴的人是最残忍的,他们干什么营生不好,非要戏弄猴子。”   可是随着年岁渐大,余秋慢慢的了解到,这世间有着各种各样的生存法则,养猴人训练猴子,靠猴子过活,同时他们也养着猴子。   他们严格的训练猴子,是因为他跟猴子要靠这个方法吃饭。   猴子死了,他们会难过。猴子病了,他们会焦急。   旁人瞧着是他们在欺负猴子。对他们自己来说,猴子却是他们的搭档。人跟猴之间的感情,又岂是外人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楚的。   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合理,以他们自己特有的合理方式存在着。   何东胜在旁边叹气:“他也不容易。”   耍猴戏的现在是登不得台面的存在。假如有人要管,就能抢了他的猴子走。连他跟猴子挣的这点儿辛苦钱也一并没收掉。   余秋想到的那句话,活着哪有容易的呀。有的人为了生存,就已经耗尽了力气。   她喝完了最后一口饺子汤,准备把碗还回去,粮管所外头又呼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全是熟面孔。下放到红星公社的知青们全都过来了。   余秋伸出手指头数了数,就少了还在广播站值班的郝建国。   郝红梅见到余秋就喊:“哎呀,你怎么到现在才出来。”   最热闹的时候都过去了,农人睡觉早,虽然街上有灯,可是他们的作息时间却难以随着灯光而改变。   不少人熬不得夜,已经坐着小船回家去了。   余秋笑道:“我看现在也挺热闹的呀。”   郝红梅过来拉她的手,惋惜的很:“差远了,白天才是正儿八经的大热闹。我看城里头办年货,也跟这个差不多了。”   田雨则焦急地喊余秋的名字,拿着小本本跟她说事情:“小秋,你的那个香皂能出多少货呀?不少人要定。对了,咱们的目录能不能帮旁人做?廖主任带过来的那个胡科长想给锻钢厂也做一本。”   余秋有些惊讶,他要这个做什么?产品目录最大的用处就是推销宣传自己的货品啊。钢材本来就是紧俏物资,他们应该属于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根本不用担心销路才对。   何东胜摇摇头:“那不一定,他们生产的东西都是计划好了的,可能先前要的单位,现在不需要了,那东西就出不去了。”   当然,胡科长应该属于那种比较有想法的人,否则,就算东西出不去,堆在仓库里头烂掉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国家总不会少了工人一分钱的工资。   余秋顿时双眼冒光,直接抓住了何东胜的胳膊,这可是个好机会呀。   锻钢厂也有东西出不去,那就代表着其他国营厂肯定存在同样的问题。计划跟不上变化,东西多了,东西少了,很多时候需要市场自行调节。   小田老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焦急地催促:“哎,小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一个香皂,一个目录,咱们到底能不能供应出去呀?”   “能当然能,这有什么好困难的?”余秋不假思索,“只要有需求,咱们就能造出来。”   利用肥皂改造成香皂,一点儿也不复杂,只要加上原料就行。至于印目录,那更是简单的很。   “肥皂原料的事情再想办法,至于目录倒是可以立刻就搞起来,让胡杨过去,给他们把照片拍了,然后咱们现编目录,再印刷出来,给一条龙服务。”   田雨愁眉苦脸:“胡杨没空啊,他忙得很。”   胡杨也跟着点头:“我现在是真抽不出来手,陆师傅那边实在太忙了。”   虽然名义上说,陆师傅有一只自己的团队。但李红兵他们更多的是跟着打下手,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主要还是胡杨。   余秋自己的图纸一张接着一张,单从图纸变成实物,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工艺技术差了一分一毫,东西出来了就不能用。   况且好多原材料十分难找,他们一点一滴做的,真是不容易。   余秋手一挥:“不管是胡杨还是谁,反正要会拍照,要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能把人家的产品说明别搞清楚。”   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商机,每个厂的供销情况不一样,就连垃圾都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何况在这个年代,物资急剧匮乏的情况下,各个国营厂的产品呢,肯定没有一样是废物。   只不过他们没有找到销路。   那怎么办?   得有人过去帮他们找销路,也就是说做好推销员的工作。   假如这些国营厂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那也没有关系,直接以红星公社社办厂或者是杨树湾集体企业的名义,把东西先买过来,然后再自己卖出去,不一定非要自己生产,倒买倒卖也是做买卖。   田雨有些迟疑,颇为惶恐的模样:“咱们这样做行吗?这不是在投机倒把吗?”   余秋笑容满面,安慰小民办老师:“这怎么能是投机倒把呢,咱们是急人之所急。你想想看,有的厂子因为缺乏原料,都已经开不了工了,但是其他厂子不知道情况,东西堆在仓库里头烂掉。那不是在大大的浪费国家资源吗?咱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畅通起来,坚决不能耽误了社会主义建设。”   小田老师仍然害怕:“可人家国营厂会答应我们吗?”   就看廖主任对着胡科长都是一个劲儿陪着笑,胡杨也说人家国营厂都不稀罕卖东西给他们呢。   村里头搞什么企业啊?农民就不要抢工人的活,简直就是在瞎胡闹。   余秋笑得春花灿烂:“没事儿,我们有敲门砖。”   何东胜笑容满面,他差点儿情绪过于心动直接抱起小秋转圈圈。敲门砖是什么呀?那就是产品目录。   胡科长想要推销自己的东西,其他的场子就没有同样的念头吗?样品多沉重,十几个样品装在箱子里头,那箱子就沉的拎不起来了。   东西是个什么样儿的,在电话里头又说不清楚,人家得去看了才明白。那还有比产品目录更合适的存在吗?东西清清爽爽的,人家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相中了目录中的哪一项,就算还要亲眼再看到实物,那也比带着全部样品出门强。   小田老师仍旧反应不过来,可这跟他们的计划有什么关系?人家厂里头又不会告诉他们,到底什么东西卖不出去。   胡杨忍不住点了下田雨的脑袋:“你傻呀,这个目录印出来,是给销售员用的。东西好不好卖,有谁比销售员更清楚?”   到时候销售员卖出了原本不好卖的东西,说不定厂里头还要给他发奖金呢。   有这样的前提,销售员干嘛要藏着掖着呢?他们自然愿意透露消息。   如此一来,谁家缺什么谁家多什么,就一目了然了。做买卖不就是买进卖出嘛,到时候生意自然就做起来了。   余秋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杨树湾挣钱,因为药品以及医疗器械前期研发过程中,不仅挣不到钱,反而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成本。医学原本就是严谨的科学,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不财大气粗,那压根就撑不住,既然这两个金母鸡短时间下不了金蛋,那就得想办法找别的挣钱手段。   何东胜脸上全是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余秋的脑袋:“人家大队就愁这么多人找不到事情做,咱们杨树湾要愁这么多事情找不来人咯。”   刘主任绕了过来,赶紧接话:“没事儿,咱们红星公社这么多大队,2万多号人呢,肯定能兜得住这些活儿。”   何东胜才不敢答应他:“主任,你去跟我大爹说,你说服的了大爹才算本事。”   刘主任连连摇头:“嘿,那个周扒皮铁公鸡。那个手紧的哦,恨不得只进不出。”   余秋却是笑:“那你跟大爹好好说说呗。”   她倒完全不反对,让整个红星公社都跟着沾光。贫民窟里头的百万富翁,只会招了人家的眼睛。要是大家伙儿都富裕了,都有了正儿八经挣钱的门路,那也没空再去眼红别人。人家自己挣钱还来不及呢。   从各个厂里头仓库出来的囤积货说不定上了霉或者生了锈,还得经过二次加工才能漂漂亮亮地交出去。   这些再加工的工作,完全就可以由各个大队组织起来。这么一来的话,杨树湾既得了抽头,也叫别人喝上了肉汤。   刘主任立刻竖起大拇指夸奖余秋:“瞧瞧,这才是咱们红星公社金凤凰的气派。宰相肚里能撑船!”   廖主任原本正在逗小二丫玩,闻声立刻抬起头,颇为认真地夸奖刘主任:“老刘啊,我瞧着你特别有气度。要不你看看,咱们还有好几个公社愁着没出路,你给帮帮忙,分几个活出去?”   刘主任大吃一惊,立刻哭穷:“哎哟哟,廖主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红星公社家底子有多薄。你看看到现在咱们又没路又没水,晓得那井水喝多了人会吃不消,我们都没办法。”   说着他站起身,拖着他那条假腿直接过去,“来来来,廖主任,咱们贴贴脸交交心,您赶紧帮忙想想办法,看咱们红星公社什么时候能够用上自来水?”   廖主任慌得要往后头退,刘主任死活不撒手,简直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土匪恶霸。   余秋看得辣眼睛,赶紧抱走了自己的小二丫。   呵呵,老大别说老二,一个个都是葛郎台周扒皮,不薅光羊毛不撒手的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瑤非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oujiang62 30瓶;花影动人、四月栖枝 10瓶;淇淇 2瓶;浅草青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友:小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1:31:10 所评章节:284   陈招娣快把你家廖主任领回去不然好担心哪天他被小秋大夫揍趴下hhhhhh 以及 王大夫很可爱很有眼力劲儿加鸡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1:46:53   揍他......   网友:罗生门1942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0:49:29 所评章节:264   哈哈哈哈哈哈小周也真的是~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1:46:44   惨......   网友:浅草青青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0:18:09 所评章节:284   求更新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1:46:37   哎哟哟,再等会儿......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0:17:46 所评章节:284   吃豆腐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1:46:23   调戏良家妇男......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9:45:43 所评章节:284   小何队长真不容易,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0:08:41   唉,女妖精......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9:22:21 所评章节:284   廖主任棒棒的!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0:08:30   小秋:╭(╯^╰)╮......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9:19:14 所评章节:284   天干物燥,东顺把持住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0:08:08   有妖怪!......   网友:二螯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8:48:46 所评章节:283   最近微博上看到关于服用氨甲环酸美白的讨论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0:07:58   ^_^,美白针主要起作用的就是氨甲环酸。......   网友:菠萝芒果和蜜桃酱酱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8:33:13 所评章节:284   想替小秋锤爆廖主任!烦死人了!小秋快收拾他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5:13   欠收拾......   网友:下雨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8:19:55 所评章节:18   这文是身穿吗,如果是身穿那应该是15岁的身体,可是女主为什么强调自己的腰有问题,以前的毛病都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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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4:16   谢谢......   网友:瑤非魚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6:34:30 所评章节:284   太撩了,我快流鼻血了,晓秋大夫不实在太厉害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4:13   调戏良家妇男啊。......   网友:颜色陪伴过的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2:33:58 所评章节:281   脸上全是酒窝这个形容有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4:00   其实可以理解成就是,其他所有地方都被忽略了,能够看见的就是酒窝......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0:32:53 所评章节:283   快点儿把东西弄出来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3:29   很难的......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00:30:52 所评章节:282   廖主任夫妇对大丫二丫多好呀,   小秋小心眼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3:20   抢她的妞妞儿,╭(╯^╰)╮......   网友:风筝女子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23:17:19 所评章节:283   廖主任这种不靠谱的,竟然也能靠谱一回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2:45   专业人士......   网友:夏敬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0 发表时间:2019-10-03 23:16:10 所评章节:281   这种人真的恶心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2:31   嘴欠......   网友:註註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22:50:19 所评章节:275   这妈也太恶心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08:42:23   很不要脸......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21:42:38 所评章节:283   廖主任的媳妇真人杰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21:51:26   厉害角色......   网友: wow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21:22:01 所评章节:283   一口气刷完283章,令人上头。作为中国人沉迷这种种田(?)的感觉。最喜欢看病和搞生产的部分辣   乾杯 []~( ̄▽ ̄)~*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21:37:43   哈哈......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20:37:38 所评章节:283   廖主任不得了的呀,心里的沟沟一条一条的,他想算计的真不愧是从政的人物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20:55:32   哪有简单的领导啊......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20:32:45 所评章节:283   喜欢这款小狼狗!小秋的商业帝国一步步稳进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20:55:21   啧啧啧啧......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20:22:03 所评章节:283   没有时间谈恋爱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20:55:07   可惨了......   网友: taylor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20:21:47 所评章节:283   撒花打分等下文,廖主任一会儿脑子精明,一会儿脑袋有坑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20:54:54   哈哈哈哈,到了他的老本行,他就精明了。......   网友:百岁无忧yu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9:53:12 所评章节:283   我以前一直以为肿瘤是肿瘤,癌症是癌症,后来发现恶性肿瘤就是癌症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9:59:33   哈哈哈哈,摸摸......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8:47:55 所评章节:283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9:04:29   哈哈......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8:47:23 所评章节:283   我小时候特别有主意,现在真心不行,五岁时中耳炎,我妈感觉是小事,让我爸带我去医院检查,我和医生描述后,医生要按我的头点药,我不愿意他碰我,我爸还帮医生按住我,我从两个魔鬼手下硬挣出来的,跑了,后来很多事证明我爹很不靠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9:04:14   摸摸,不容易......   网友:等更的喵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8:43:46 所评章节:283   廖主任,雁过拔毛,从不放过一只路过的大雁,还是那句话,任何一个时代的一把手,都不是吃干饭的,牛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9:04:00   领导的智慧啊......   网友:秦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6:48:37 所评章节:282   哈哈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7:00:59   o(╯□╰)o......   网友: nuo1986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6:47:25 所评章节:282   哈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7:00:53   嘿嘿嘿嘿......   网友: wow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3 16:37:52 所评章节:242   hhhhhhh万恶的审核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3 17:00:47   o(╯□╰)o......   不要脸的臭流氓   一直到晚上九点, 街面上的人才渐渐散去。   走路回山里头的社员, 民兵队打着手电筒在前头领路。   要去渡口边坐船的, 三三两两的汇聚成团,朝大河走去。   各个大队都在清点人头, 公社街面上的喇叭一遍接着一遍喊,提醒还流连忘返的人得赶紧出发了,别留在街上过夜。   胡奶奶他们忙的连夜宵都没顾得吃, 这一次庙会, 杨树湾组织的摊子不仅卖光了手上的东西,还接了一大批订单。   等回去以后, 大家伙儿就得加班加点赶紧干活了,必须要赶在大忙前,把这么多订单都交了,以后才好常做常有。   刘主任跟大队书记还有廖主任三个人一路往渡口走, 还在争论不休。   廖主任想从苍蝇腿上刮下肉,大队书记就是个貔貅, 只进不出, 刘主任要在中间斡旋,顺带着给红星公社争取点儿福利。   几人从自来水扯到了修路, 又从原材料讲到了代加工, 唇枪舌战, 毫不退让, 一个比一个抠门, 那唾沫星子简直就跟炸天的烟花雨似的。   余秋不得不抱着小二丫往边上去, 生怕被祸及了。   小丫头看着烟火欢欢喜喜,趴在余秋怀里头,声音跟小模样一般软软的:“小秋大夫,要是天天都上会场就好了。”   哇,好好吃,好好玩。小猴子会翻跟头。   余秋逗她:“哎哟,天天上会场的话,我们二丫不学习了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小丫头打了个呵欠,嘴里头答应着,然后眼睛一闭,小脑袋一歪,居然趴在余秋怀里头睡着了。   余秋目瞪口呆。   天呐,姑娘,我才跟你说学习两个字,催眠效果不用这么好吧。   何东胜在旁边乐得不行:“她困了,都跑了一天了,早点回去睡觉吧。今天我们也出了一天工,挣了好多工分呢。”   说着,他伸手要接过二丫,准备自己抱。   不想廖主任脑袋后头装着雷达呢。   他嘴上还在跟两个基层干部吵,耳朵却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家干姑娘的消息。   做干爸的人立刻阻止了试图要抱二丫的何东胜。   开什么玩笑,他家是小妞妞,怎么老让男娃娃抱着,太不讲究了。   廖主任吹胡子瞪眼睛,直接拿生产队长撒气:“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呀?你都想回去了啊,这街上乱腾腾的,你不赶紧打扫干净啦。真是的不像话,一点儿觉悟都没有,难道这点小事还要当算盘珠子,拨一下才动一下吗?你作为党员的觉悟呢?还真以为自己是干部,就知道指挥人了!”   余秋白眼要翻上天。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一天到晚挺着肚子摆干部架子,到处指手画脚的,不是他还有谁?   她严重怀疑廖主任是见她家小男友年轻英俊高大精神,深受广大妇女同胞跟老少爷们的喜欢,所以心生嫉妒了,才一天到晚针对她家的田螺小伙儿。   赤脚医生毫不客气地怼回头:“主任,不是你让民兵护送社员回家的吗?何队长是在执行你的命令。”   廖主任的胡子要飞上天了:“我们这么多人要他护送?就知道找轻省活计,一点儿攻坚克难,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没有。”   说着他还拿郝红梅举例子,“你可瞧瞧人家红梅姑娘。明明是在供销社站柜台的,人家却主动给自己找任务,硬是在门口摆了大桌子,把东西摆出来让大家挑选,好叫社员同志们一目了然。我都看到了,不到中午,桌子上的货物就一扫而空。郝红梅同志又不怕辛苦,又把仓库里头的货拿出来卖,大大方便了广大社员同志。”   郝红梅突然间受到了表扬,顿时羞得不行。她赶紧强调:“这是小秋姐教我的,桌子跟早上的货也是何队长帮我搬出来的。”   即使现在物资紧张,供销社也有自己的滞销货。比方说煤油灯的灯头子。自打红星公社下面的大队通了电,大家伙儿用煤油灯的机会就少了,那灯头子跟灯芯的需求量自然也大大下降。   郝红梅心里头拨算盘珠子呢,她倒不是担心供销社的东西卖不出去,帐会盘不回头,她压根没这个意识,或者说现在绝大部分公家人都没这个意识。   小小年纪的营业员,只担心一件事,东西放久了会坏掉,那就白白糟蹋了国家的物资。   于是余秋替她出主意,让她将滞销的商品全都摆到门口卖。趁着农交会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多,瞧见的眼睛多,卖出去的机会就大。   有的时候人们未必是不想买,只是没看见,所以想不起来。就算有电灯,人们还是会用煤油灯的呀。   郝红梅原本担心自己比不过人家摊子吸引人,不想供销社的金字招牌闪亮亮,公家的东西总归更有保证,所以不到天黑,仓库里头积压的货品居然被她全都卖光了。   她跟燕子姐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后来要不是担心一把头搬空了仓库,后面货物补不上来会耽误了社员的正常生活需求,她们说不定能清空了仓库。   到现在为止,郝红梅的心尖儿都在发颤,感觉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可惜即使供销社营业员站出来说话,生怕自己干女儿被拐跑的廖主任仍然瞧着何东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照旧鼻孔中喷气:“那就是他应该做的。身为党员,本来就应该积极主动帮助知青。但是这不意味着有了点儿成绩就可以沾沾自喜。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清理垃圾去。爱国卫生运动是怎么搞的?以为是一阵风吗?”   好在跟刘主任争得不亦乐乎的大队书记终于抽出了空,想起来要关心一下自家人:“愁什么呀?我们杨树湾都计划好了。放心,街面上的垃圾我们包了,保准明儿一早,你们再开门的时候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开玩笑哦,这不是现成的肥料吗?蚊子再小也是肉,哪里有错过肥料的道理。   他们从县城里头运垃圾回来,还要走老久的路呢。   廖主任总算放过了何东胜,开始竖起大拇指夸奖大队书记:“哎呀,到底是老革命,有觉悟,一点儿小事都不放过。”   他举目四望,眼睛瞧见了石桥口大队的书记,立刻又教训人家,“你看看你是不是叫人家杨树湾给比下去了。不能隔着一道河就叫人甩到了尾巴尖上。”   石桥口的大队书记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还跟着笑:“对对对,廖主任您说的是。还请领导您放心,这回只要我们石桥口接到了活,我们一定塌下心来好好看,绝对不拖后腿。”   他才不傻呢,跟着杨树湾后头混没坏处。旁的不说,就说那鱼塘上头种的麦子,这会儿已经灌浆了,他看着比田里头长得都好。因为本来就长在水里头,压根就不担心天不下雨啊。   他估计着,就这么一茬,他们大队能多收小十万斤麦子。   其实地里头的长得也不错,毛豆豆已经要结豆荚了,估计不要一个月就能吃到鲜毛豆。   今年他们还摸不着头脑,不晓得怎么在玉米地里头种中药。等他们从农民夜校学到了技术,回头也要在石桥口搞。晚上一年不要紧,可不能两三年都跟不上趟。   余秋感觉没眼睛看石桥口大队书记的脸。   果然都是刘主任带出来的好干部,大家伙儿个个都懂得什么叫做打蛇随棍上,一双双眼睛都亮得吓人。   可惜小秋大夫挪开视线,目光也没地方放。   瞧瞧旁边的小周,那更是辣眼睛。这家伙现在都已经在卫生院的养殖基地上班了,可只要当着二妮的面,他就是没手的人。   看看,不过是栗子饼,一只手抓着就能吃的东西,他愣是哼哼唧唧的非得让二妮喂着,也不怕一直弯腰低脑袋,会闪了他的老腰。   余秋冷笑:“你左手也断了吗?没跟你说这会儿已经可以功能恢复锻炼了吗?你想让你的右手做摆设吗?”   小周被她怼得老大不乐意,感觉小秋大夫就是在故意针对自己。他家二妮要喂他,她嫉妒呢,因为没人喂她吃。   哎哟,他就说嘛,姑娘家早点儿找个对象多好,可惜小秋大夫不听。   王大夫赶紧拉走小周,生怕气不顺的小秋大夫会直接掰断了他另一根手指头,好再练练手。   他真是恨不得缝起小周的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小秋大夫是为着没能跟何队长好好约会生气呢。   唉,年轻的公社卫生院大夫十分惆怅,他俩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余秋鼻孔里头出气,只过去拉着二妮的手,跟这傻白甜的小美人说悄悄话:“你怎么自己不吃呀?小周一定能够赶上人家两个人的饭量,你还怕饿着了他?”   二妮懵懂地摇摇头:“我不想吃。”   余秋立刻示意她把栗子饼吃了:“怎么会不想吃呢?栗子饼甜的,你刚才馄饨面就没怎么吃。”   一想到这点,她就想揍小周,光会臭显摆,一点儿都不知道关心二妮。   二妮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不饿不想吃,吃了难受,肚子不舒服。”   余秋疑惑:“你这是感冒受凉了?”   二妮还是那副茫然的样子,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余秋,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余秋的专业技能突然间上线。她哆哆嗦嗦地问胡奶奶:“奶奶,二妮这个月身上什么时候来的?”   因为二妮自己没意识,所以自从她住到杨树湾之后,每回来例假都是胡奶奶提醒她用卫生巾,再定时更换。   胡奶奶茫然:“好像没来吧。”   这段时间,小周跟二妮都住在公社,方便饲养药学实验用的动物。胡奶奶自己的事情又多,就没有太留意这件事。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小周,然后开始磨牙齿,牵着二妮的手去卫生院:“走,小秋大夫给你看看。”   二妮开完刀之后已经接受过几次检查,所以对于妇检并不陌生。   余秋拿鸭嘴撑开来一看,瞧见荫道壁及宮颈充血呈紫蓝色,心里头就是咯噔一下。   她再上手做双合诊,标准的宮颈变软,子宮蛱部极软,感觉宮颈与宮体似不相连。   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病例。   这种情况名为黑加征,是早期妊娠特有的变化,常出现于妊娠6~7周。   检查室外头的李伟民十分好奇:“怎么样了啊?”   好歹二妮也是他们大队出去的姑娘,说起来他还是娘家人呢。   余秋咬牙切齿:“小周在吗?在的话绑起来,打断腿为止。”   她还要再送个小便化验,等到明确诊断了,小周的腿也就不用接了。   个王八蛋,到底是什么时候哄了天真无知的二妮?瞧瞧二妮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他对着人家下手的时候,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最重要的是,手指头断了,吃不了饭,怎么也没耽误他祸害二妮啊。   啊呸,要二妮喂他吃饭也就算了。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直接把二妮吃干抹净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她也不费尽心思给他做拇指再造术。一台手术抵得上接几根手指头了,她眼睛都快瞎了。   祸害二妮,他怎么不直接再折断了手啊!   李伟民立刻义愤填膺,毫不犹豫地要撸袖子。   小周欢喜傻了,只会站在原处咯咯傻笑,连躲都不晓得躲。   嘿嘿,他要当爸爸了,二妮肚子里头揣了个小娃娃,这可是他跟二妮的娃娃。   哎呀呀,杨树湾果然人杰地灵,他跟二妮结婚一年都没娃娃。这一来杨树湾,送子观音立刻就下凡了。   廖主任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居然非得跟上来,这会儿更是眨着两只眼睛,一个劲儿拍小周的肩膀:“小伙子很不错,一把头就中了。”   说着他还嘿嘿嘿地笑起来,模样儿笑起来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杨树湾好地方啊,他老婆就是在杨树湾怀的孕。   余秋顿时恨不得连廖主任也一并揍一顿。   胡奶奶瞧见墙上的钟,赶紧开口劝余秋:“哎呀,小秋,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过去赶船回家,早点儿睡觉吧。”   余秋要暴走:“我等不到结果,我今晚都别想睡着。”   余教授在旁边笑,劝说胡奶奶:“你就让她等吧。时候也不早了,没必要非得来来回回跑。晚了就让她在医院睡下。”   胡奶奶却心疼的很,在医院哪里睡得好?在医院她搞不好就得忙一整夜。   哎哟,这个当爹的呀,到底不是娘,不晓得要心疼姑娘。   余教授倒是不以为然:“当大夫的就应该这样,年轻的时候不多看多学多处理,以后也没办法进步。不吃苦是当不了大夫的。”   廖主任立刻举起大拇指,大大地夸赞余教授的觉悟。瞧瞧,这才是真正为人民群众服务的大夫,有这思想,何愁摘不下右派的帽子?   何东胜生怕这人再说下去,小秋就真的要动手了,赶紧跟着开口:“奶奶,你们就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等着消息,回头有了结果我打电话回去。”   何大婶眼皮子直跳,立刻过来拽自己的儿子:“你等什么消息呀?你一个连媳妇都没的光棍,居然都操心起人家生娃娃的事情了。”   当妈的人哪里不知道儿子的那点儿小心思,她可不能由着自家的崽子。瞎胡闹,又没成家的人,成天夜不归宿,当什么浪荡子?   再说了,有结果小秋大夫不会自己打电话回医疗站啊。   胡奶奶却伸手拽何大婶:“好啦,好啦,我们走。东胜在也好,省得到时候小秋气性儿下不来,好歹也有人劝着。”   唉,小周怎么说也是从他们杨树湾出去的。要是明儿顶着一张鼻青眼肿的脸去上班,叫人看着了影响不好,还以为他们杨树湾的姑娘个个都手狠呢。   何大婶一个劲儿冲自己的儿子使眼色,示意这家伙千万不要瞎胡闹。   教授家的姑娘,他可不能想当然。   航船是不等人的,窗户外头已经传来了汽笛声。何大婶的心思再多,也只能按耐下去,怀揣着满腹忧虑跟着自己的老姐妹们回杨树湾去。   哎哟,她可得好好跟宝珍娘说说话,不然非得愁死她不可。   儿子没对象,她犯愁。   这对象太出挑,她也愁啊。   门当户对,平平安安才是福。   余秋可想不了这么多,主要是她没觉得自己身份有多高高在上。说起来,就算杨树湾人不提,她自己也浑不在意,可实际上她就是个黑五类的狗崽子啊。   何大婶要担心自己连累了儿子的前途,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人爹妈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接一门好亲事,最好对孩子的发展有帮助。   人生在世,没有不现实的。你挑拣别人的时候,旁人同样在心里头给你估价。   都说婚姻是人生的第二次投胎,谁不希望自己投个好胎呢。   余秋笑着看何东胜:“你可得想好了啊。我瞧你挺受大姑娘们的欢迎的,你可千万考虑清楚了,要不要吊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何东胜瞪她:“你少作怪,你少折腾我才是真的。”   旁边的电话机响了,李伟民接了电话,是楼下检验科打来的,结果出来了,没错是阳性,结合临床病史以及妇科检查结果,毫无疑问,吴二妮怀孕了。   余秋顿时火冒三丈,直接拍案而起,命令李伟民:“给我打,打断了以后,今天我教你接骨!”   何东胜赶紧在旁边拉着:“好啦好啦,这大晚上的接骨多累人啊,赶紧洗洗早点睡。明儿你还得上班呢。”   这头他一个人拦两个,捉襟见肘。那头电话机还在响。   护士打定主意看热闹,坚决不插手,也不帮忙拦着。不过好歹接了电话,完了喊余秋:“小秋,找你的,郝建国找你有事。”   余秋这才愤愤地放下了巴掌,回头她再揍死这个王八蛋。   愤怒的女大夫接了电话,声音粗声嘎气:“喂?”   郝建国却顾不上计较她的语气,只惊惶惶地发问:“小秋,你听说没有啊?要高考了。”   余秋下意识地想回答,高考不是夏天吗?   话没出口她就惊呆了,高考?这个时候不是没有高考吗?好像恢复高考是1977年还是1978年的事情了。   郝建国一副快要哭的模样:“小秋,你赶紧让你爸帮忙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呀?我妈给我打电话,她也是听人说的一嘴巴。”   余秋挂了电话,满脸难以置信地看何东胜:“今年要高考了吗?”   真奇怪,难道她穿错了时代?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白加黑 2瓶;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石惊起千层浪。   国家要恢复高考, 通过考试选拔大学生的消息, 几乎是一夜之间, 就像长了翅膀的蒲公英,随风潜入红星公社的各个角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件事情吸引了, 就连余秋都顾不上再教训色胆包天的小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对方天天跑到二妮身边献殷勤。   小周美的不行,成天在外头宣传, 高考好, 最好马上就恢复高考。最好小秋大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余秋直接一声冷笑:“我就是要高考, 也是直接上场考,准备个屁。”   可怜小周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识相地滚蛋。   余秋还真没吹大话,因为她穿越前看过重新恢复高考后的试卷。   摸着良心讲, 与其说那是一份高考卷子,不如讲那就是一份初中毕业会考试卷, 连中考的难度系数都达不到, 可以说简单到爆。   就那样的难度系数,任何一个普通初中生, 都能直接抓起笔写, 而且个个都是高分。   可想而知, 动乱之后的国家, 整个科教文卫事业已经被破坏到什么程度了。就连挑选大学生, 都迫不得已降格以求之, 因为一代人的青春已经被彻底荒废。知识无用论,害了多少人,又对这个民族产生了多么深远而严重的毒害。   众人议论纷纷,自从1966年取消高考之后,虽然1971年开始大学又重新敞开门,但采取的却是工农兵学员推荐制,根本就不考察文化课成绩。   没想到一时之间又变了天,除了政审合格之外,居然开始以成绩论英雄了。   人们众说纷纭,小道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有的说是因为现在推荐去大学的学生文化基础实在太差,根本就听不懂老师授课,甚至有人连1/2+1/2等于2/4,这样的答案也能写出来。   而且大学老师还不敢纠正他们,因为工农兵大学生进入大学是为了改造大学占领大学。老师要是得罪了这帮学生,搞不好自己就会被抓起来劈斗,哪里敢惹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从大学里头毕业的学生,学识水平可想而知,有的人连中专程度都达不到,实在不符合国家培养专业人才的需求,白白浪费了国家这几年精心小意的培养。   也有人说是推荐上大学制度实在弊端重重。名义上是有广大工农兵群众推荐入学,但实际上拍板的人基本上都是各个地方的一把手。   好多人根本就搞不清楚这个推荐名额到底是怎么确定的,这件事情就决定了。   去年还有人专门为此向主席上书,痛诉推荐制的弊端,无论招工招学还是招兵,根本就没有民主可言,都成了当权派谋取私利的工具,全是一言堂。   有权有势人家的子弟就连下乡都是走过场,连泥水都没沾过一滴,就被推荐招工或者是上了大学。   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即使在基层苦哈哈地熬了好几年,也看不见希望的曙光,只能继续受罪。   据说主席为此发了好大的火,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十分痛心干部的腐败堕落。   即使他绞尽脑汁用尽办法去预防,却抵不过人心的私欲横流。   听说为了这个,他特地招了幕僚商讨如何应对。前任教育部长也出了面,说大学招生必须还得经过文化知识的选拔,所以高考的事就提上了章程。   各种说法沸沸扬扬地传了三天,直接将广大人民群众的心泡在水里头发酵了三天。   一直到了礼拜三晚上,村里头的大喇叭,才开始姗姗来迟的宣读国家有关规定。   今年4月3号,国.务院转批了国.务院科教组《关于高等学校1973年招生工作的意见》,特别提出要重视文化考查,保证入学学生有相当于初中毕业以上的实际文化程度。   余秋听了广播都觉得心酸,现实与回忆搭上套了,高考选拔大学生,居然要求学生具备初中文化知识水平就可以。既然如此,高中还有存在价值吗?   有关领导看到这个现状,难道不觉得害臊吗?总要有人为他们的荒谬买单,可惜领导很少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真正拿去填坑的,是无权无势者的青春与命运。   也不会有谁给他们遭遇的不幸任何补偿。   自从喇叭里头响起声音之后,李红兵就一天三趟,动不动就跑到知青点晃悠。胡杨嫌这小崽子烦人,跑过来不是请假问题,就两只眼睛贼溜溜的不停转动,也不知道在瞅什么。   田雨在旁边冷哼,只要一见到人,他就抓着这送上门来的学生开始逼人背课文,逼得李红兵成天嗷嗷直叫,一见到田雨就躲着跑。   臭小子一头扎进胡杨的山洞,还威胁小田老师,不许进去,他在洞里头脱衣服了。谁进来瞧了谁长针眼。   哪知道小胡会计也不好相与,他倒是不要李红兵背课文,主要他自己也背不出来。可是他会逼着李红兵默写物理方程式啊,还抓着人学化学。   李红兵彻底崩溃了,直接扯着嗓子喊:“小胡会计,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俺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红了,哎呀,这件事情跑不了啦,就跟他外婆说的一样,从来都是山窝窝里头飞出金凤凰。可没见哪只金凤凰飞到山窝窝里头去的。   以前是没办法,上头逼着他们跑到山村里头来。现在都恢复高考了,那金凤凰们肯定要展翅高飞啦。   哎哟,就杨树湾的三个知青,哪个不是读书种子?一个个肚子里头墨水足着呢,这只要一让他们上场写文章,肯定各个文曲星下凡,立刻就高中,到时候敲锣打鼓地去上大学。   这可是好事,大大的喜事,谁都不能伸手拦着。   可是小李同学红了眼睛,他们就这样走了吗?小田老师,小秋大夫,小胡会计。他们走了的话,自己要怎么办?除了自己,还有这么多学生,农民院校跟山里头的医疗器械制造厂要怎么办?   对了,小秋大夫走的话,余教授是不是也要走了?哪有爹不贴着女儿的道理。还有就是,小秋大夫走了的话,他东胜哥可怎么办?   田雨一开始听着李红兵的话,还觉得这孩子说的怪可怜的。   结果提起何东胜之后,小田老师就满脸懵:“小秋走不走关何东胜什么事啊?”   话一出口,田雨就激动起来。哈,果然不是她想多了,是生产队长的确在打小秋的主意。   瞧瞧,连李红兵都看出来了。可见是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他必须得跟何东胜的母亲好好谈谈,让婶子好好管管何东胜。   怎么一天到晚就想这些呢?为什么不能将经历好好放在轰轰烈烈的革命大生产上?   李红兵决定收回对小田老师也是金凤凰的论断,他觉得就小田老师这眼力劲儿跟脑袋瓜子,现在凤凰的门槛都这么低了吗?   就算扩招也不能一点标准也没有。   余秋则是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上这崽子的脑门儿,警告他赶紧闭嘴。   他们家小田田傻白甜,是天真的最后一方净土,她得保护她家小田田。   于是小秋大夫毫不害臊地睁眼说瞎话:“你听他的呀,他前头还说我是陈福顺的媳妇呢。”   李红兵被拍的嗷嗷直叫,一颗心却像是泡在苦水中,凄凉又忧伤。哎呀,别说什么陈福顺了,整个杨树湾加在一起,也留不住小秋大夫啊。   田雨这才将信将疑,感觉李红兵的话十分不靠谱,没有多少可信度。   民办教师立刻鼻孔里头喷气:“你说什么怪话呢?谁说我们要走了,我们下乡是为了来建设农村的,农村都没有建设好,我们怎么可以走?   我们又不是投机倒把分子,把下乡当成镀金的手段,我们是实打实的来做事的。”   李红兵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结结巴巴道:“那你不要上大学了呀。”   小田老师乐观的很:“就算上大学,我也要将杨树湾的小学全部建起来,还要看到公社成立高中,然后读完了整个高中,我才好参加高考啊。”   她笑嘻嘻地看余秋跟胡杨,“你们说是不是啊?到时候医疗器械厂上了正轨,医院也能正常运行吧,我们再走,也不害怕前头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哪有事情做一半就撒下来不管的道理,那真是还不如不做,说不定能省更多的资源跟精力呢。   胡杨看了眼田雨,笑着冲李红兵点头:“没错,我们下乡也是为了改造自己,这才改造了多点儿时间,压根就没改造好,必须得继续改造下去。”   余秋在旁边看的眼皮子直跳,感觉爱情的力量真伟大,看看军二代那颗执着的心,简直就是为了你,我可以放弃整个世界。   哎呀呀,老阿姨看的可真是激情澎湃,都要捂着心脏躲在一边,快要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浪漫。   李红兵欣喜若狂,一叠声地跟在后面追问:“真的吗?小胡会计你也不走?”   比起小田老师来,小胡会计才是正儿八经的金凤凰呢。   就一个会场,他们卖了好多口太阳能锅灶,现在还有好多订单没有交货呢。   胡杨想了想,认真地加上了补充条件:“嗯,除非是有人侵略我们,国家要打仗,我得上战场,否则我肯定会在杨树湾完成自己的事业。在此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他说的这么详细又具体,可算是宽慰住了李红兵的心。   少年郎眼睛亮晶晶的,转过头来盯着余秋:“小秋大夫,你也不走吧,我们给你盖大医院。”   余秋哑然失笑,故意逗这崽子:“哟这会儿知道好啦?前头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是谁呀?这会儿晓得舍不得啦。”   李红兵害羞起来,一个小爷们儿居然扭起了身体,可怜巴巴地追问个不停:“你不考试吧?你不走哎。”   余秋点点头:“我当然不考。我事情还没做完呢,怎么能走?”   李红兵高兴的一蹦三尺高,直接在窑洞里头翻起了跟头。可惜这崽子虽然身手灵活,却高估了窑洞的光线,直接撞到了墙上,发出了咚的一声,脑袋上鼓了好大一个包。   田雨在旁边咬牙切齿:“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本来这脑袋瓜子就够呛,这回我看你连初中都考不上。”   李红兵企图狡辩:“谁说的,说不定我这一撞就开了窍,直接打通了任督二脉呢。”   田雨毫不留情地揪李红兵的耳朵,拖着人往外头走:“还任督二脉,你又看什么鬼东西了?一天天的不知道学好,我看总有一天你会被腐化毒害。”   李红兵嘴里头哎呦呦的叫唤,眼睛一个劲儿的朝胡杨飞,企图指望自己的大师兄赶紧来搭救他。   可惜重色轻友是人类的本能,小胡会计的求生欲远远超乎李红兵的想象。他才不管这小崽子的死活呢。   小胡会计视而不见,嘴里头说着他要赶紧去找陆师傅,直接抬脚走人。   李红兵都恨死了,感觉大师兄实在不是东西,就连撒谎都这么没诚意。   还去找陆师傅呢!明明陆师傅跟余教授正从外头走进来。他就不相信小胡会计的眼睛已经瘸到了这份上。   田雨一声冷笑:“你师傅来也没用,不信我给你问问,看你师傅要不要我管你。”   说着她就扯起嗓子喊。   陆师傅正在跟余教授说话,眼睛都不看一下自己的学生,直接挥挥手:“好好管教,不听话就给我打,直接打服了为止。”   李红兵立刻嗷的一声叫,抱着脑袋就逃跑。他到底是造着什么孽啊?他干嘛非要跑过来自己找罪受?   田雨在后头追着:“你给我站住,再跑一步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李红兵嗷嗷叫唤:“我要上课啦,我得回家拿书包。”   小田老师这才一拍脑袋瓜子,是啊,都被这小子绕晕了,她也得赶紧拎着黄挎包去学校。   热热闹闹的知青点总算送走了这一波热闹的人。   然而来的访客也不是安安静静的。   陆师傅很是激动:“就应该这样,考试选拔才是最公平的方式。历史早就证明了科举制度创造了我国辉煌的历史,实现了阶层流通,彻底断绝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可能。   就算后来科举制度出现了问题,但有错的也是具体考核内容,而不是考核方式。   所谓的举荐制,那是本末倒置,最终只会沦为当权者垄断利益的工具。如果社会是一潭死水,没有上升的空间,那这个社会终将腐朽灭亡。”   余教授在旁边听得不时咳嗽,暗示陆师傅说话小心,千万不要犯了忌讳。   余秋则是在旁边上下眉毛跳舞,感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陆师傅要是知道近半个世纪后,国内有专家提议高考推荐制,不知道会做何感想。据说这还是打破应试教育弊端的良药。   反正余秋自己本人是应试教育的获益者。   假如没有高考,没有分数论英雄,她也没办法从个苦哈哈的小城孤女(反正爹妈有了等于没有)成长为省人医的主治医生以及医学院的讲师,从实际层面上实现了阶层逆袭。   所以应试教育弊端再多,她也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假如没有高考选拔,而是经过学校推荐,那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进入985大学。   毕竟在没有硬框框做标准的时代,凭借举荐者的良心做事,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一切依靠道德来进行管理的社会,所有人都会变成最没道德的人。当然,他们的口号喊得最响亮。   陆师傅看着余秋,言辞激动:“小秋,你好好准备考试。你跟田雨还有胡杨的情况不一样。你爸爸的情况你清楚,推荐上大学,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的,可要说起考试,你肯定不怕任何人。”   陆师傅虽然没有专门考察过余秋,可是平常说话讨论问题,他就能看出来,余教授家的这位千金接受过非常良好的文化科学训练,她的知识层面绝对不会逊色于现在的一些大学生。   余秋笑了起来:“陆叔叔谢谢您,可是我并不符合高考的招生要求啊。”   这次招生对象,只限于知青、青年农民、解放军等在“三大革命运动”中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   所以不管外头多波澜壮阔,实际上这件事,跟他们这批下放知青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这就好比高二的学生看待高考,无论如何都算不上迫在眉梢。   更何况这高考到底能不能进行,还是两说呢。   陆师傅愣了下,旋即拍着脑袋懊恼不已:“你瞧瞧我这记性。”   他的语气难掩失落。   说实在的,虽然按照现在的规定,明年小秋就能参加高考,可是陆师傅却忧心忡忡。   他已经被这个国家的政策搞怕了,朝令夕改,说的就是现在。   昨天还是做上宾,今天就是阶下囚,一次次的运动已经让他心惊胆战。   他很担心今年的高考是昙花一现,等到明年又有了新政策,到时候,小秋作为右哌子女,就再无继续求学的可能了。   余秋笑容满面,一点儿都不慌张:“要是没有学上,就请你们教我呀。陆叔叔,你们本来就是大学老师。没有大学的话,我们可以建立自己的大学。从古到今,所有的大学都是从无到有。   也许现在我们没有办法给学生发国家承认的文凭,但是比起那一张纸,我认为真正学到手的学识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从我们大学毕业出来的学生,只要通过了考核,就可以进入医院、制药厂还有医疗器械制造厂工作。我们可以做的,不比现在的大学差。”   等送走了陆师傅,合上门来,余秋端正了脸上的颜色,朝余教授摇摇头,不是现在。   她清楚的记得,1976年之后还坚持了不短时间的“两个凡是”,然后经过真理标准大讨论,才有后面的改革开放。   恢复高考,应该是跟改革开放前后脚的事情,1973年应该没有真正恢复高考制度。   余秋不觉得自己是穿到了平行空间,她认为这里头应该存在什么误会,说不定还有波澜起。   余教授倒没有太失落。   既然1966年国家可以因为两所高干子弟云集的北京高中学生所谓的倡议信,就废除了高考制度,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新的革命小将冒出来,再做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举动。然后被有心人抓住了做文章。   余教授只是怅然这个国家的科教文卫事业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不知道今后究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弥补。   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类有思想,有智慧。知识是智慧的载体,连知识都不被尊重的话,人身上剩下的恐怕只有野蛮的动物属性了。   余秋安慰余教授:“不管这件事情最后发展成什么样子,现在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契机,最起码的恢复高考制度,这将是一针强心剂,可以极大的激励起大家的学习热情。”   没看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已传出来之后,原本最爱闹腾的初中生们,都闭上了嘴巴。   这是□□发出来的消息,也就是说经过了主席他老人家的肯定。   今后,不要想着推荐了,得正儿八经地学习,然后参加考试,才能获得上大学的机会。   虽然大学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飘渺不可及,但这起码给了大家丁点儿希望。不用求爹爹告奶奶想办法赢取推荐,只要你能考得上,那就可以去读大学。   这其实是对个人能力的肯定,没有人不渴望证明自己的这两天初中里头再也不闹腾,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好好学习。不管他们的水平如何,只要拿出了认真的学习态度,那就代表着后面还有希望。   余秋从来不相信什么凭自觉学习。很多时候学习必须得带有逼迫性。因为人类本身就是好逸恶劳的生物,而学习从来都不轻松。   假如没有考试成绩跟奖学金挂钩,那余秋可以保证自己的大学时代肯定得过且过,绝对不会一宿宿地守在通宵自习室里头,逼着自己看书学习。她也不会打下扎实的知识基础。   余秋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余教授描绘自己心中的蓝图:“这次高考,对我们来讲是天赐良机,我们可以最大限度地夯实学生的基础知识。这段时间的卫生学校课程,您不是一直觉得学生的基础知识实在太薄弱,所以授课很艰难吗?   不如我们暂且停下或者减少医学知识的授课进程,转而专门给他们补基础知识,这个过程可以变成高考辅导,通过高考辅导的方式尽可能让他们打倒起码初中毕业生的文化水平。   这么一来的话,无论后面高考能不能真的举行,也不管他们到底考不考得上,我们就培训出了一批符合要求的初中毕业生。到时候,假如他们落榜了或者干脆就没有高考,我们也可以直接将他们变成卫校的学生,然后对他们进行培训。”   学习是有惯性的,习惯了学习节奏的人,假如丧失学习的机会,他们会觉得痛苦。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继续进学的平台,即便他们没办法提供文凭,学生也愿意继续尝试。   这是他们最快扩大招生规模的方式,按照现在的医学班规模,完全没有办法达到余秋的需求。   余教授点点头:“那就先这样吧,我去找找中学教材,看能不能尽可能将知识点拎出来,给他们突击培训。”   余秋笑容满面:“那教授您千万可得加油。高考补习可是门大产业,说不定杨树湾以后还能成长为高考补习业的摇篮。”   千万不要小看补习业,那简直就是黄金行业,相当能挣钱。说不定单凭这个就可以拉动整个红星公社GDP的增长。   余教授忍俊不禁,然后摇摇头叹气:“我倒希望你是记错了,我真希望从今年开始就能恢复正常的高考制度。”   他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出门去学校忙碌。   门一推开,他就见到了何东胜。   年轻的生产队长正在窑洞门口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   见着了他,这位眉头皱成了川字形的年轻人也只是匆匆点头,勉强露出个笑容打招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嘴角冒了个大泡,显然焦急上火。   余教授看着他这副毛脚女婿的模样,却是忍不住想要发笑:“何队长,你可得好好复习,咱们杨树湾就看你的了。”   要说符合报考条件,整个杨树湾大队,唯一符合条件的恐怕就是何东胜了。更何况他当初是县高中的第一名,有底子在。好好复习的话,不是没希望考大学。   可何东胜却没办法附和余教授的话,因为这正是他现在最犯愁的事情。   余秋不能报名参加高考啊。   ※※※※※※※※※※※※※※※※※※※※   算了,感兴趣的人可以自己搜一搜,1966年废除高考跟1973年恢复高考,贴资料的话估计会被锁。有的时候我也觉得很荒谬,又不是我胡编乱造的东西,明明是官方资料都不可说。消灭一段历史的最好方法,不是为他它辩解也不是洗白,而是彻底不提,当它不存在。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鱼遇雨欲语 40瓶;seay321 39瓶;白加黑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外耳再植术   年轻的生产队长对自己的小女友有信心。   就凭余秋的文化底子, 只要参加高考的话, 肯定榜上有名。而自己加加油努努力, 也不是没有希望。   这是最美好的结果,他们都通过高考走进了大学。   这也是他拉近跟余秋之间距离最好的方式。用他妈的话来说, 大学生就是国家干部呀。   不管口号喊得多响亮,人跟人之间就是有阶层差距,这不是假装不存在, 就真的不存在的。   何东胜当然希望有机会上大学。大学对于他来说, 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可要是让他在上大学跟小秋之间选择,陷入爱情的年轻人, 当然愿意选择自己的爱人。   他安慰自己,在哪儿都有学习的机会,现在跟着陆师傅学习,他照样可以得到进步。   况且他承诺过小秋, 她想当大夫,那他就给她建大医院。现在还有那么多小秋要用的医疗器械没有生产出来, 医院都没盖好, 他怎么能撒手丢下,跑去参加高考上大学呢?   余教授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笑了笑没说话, 直接抓着手挎包走了。   何东胜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飘飘荡荡的, 落不了地。   他看到余秋要从窑洞里头出来, 赶紧又推着人进去, 张口就是一句焦急的“小秋”。   窑洞的光线实在黯淡,即使大白天,也看不清楚人的五官。   余秋只看见了自家小男友焦灼的目光,发着烫,带着他鼻孔中呼出的气都像是喷着火星子,显然是焦急上火了。   小秋大夫有点儿想调侃这个年轻人,好歹也是学过中医的,难道不晓得这个时候应该采点儿蒲公英晒干了给自己泡水喝吗?   那个清热解毒的效果似乎还不错。   何东胜又喊了一声小秋,语调已经近乎于委屈。上次被主人忽视了的狗狗一样,也不吵,也不闹,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你。   余秋的一颗心都快被这一生百转千折的“小秋”喊化了,她忍不住心疼面前的大男孩,只觉得自家小男友实在太不容易了。   人生有无数个十字路口,生活就像网,总是要不停地做选择题。谁也不知道选择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有的时候行差踏错一步,此后便是艰难坎坷。   他又那么的年轻,他还是个22岁的小伙子呢。   何东胜被她亲吻着,嘴巴还在嘟囔:“小秋,我不走,我不考试,我等你一块儿考。”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很快被堵住了嘴唇。他的舌头不由自主,他只能被迫地追逐,根本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余秋的手指头插进了他的头发中,只觉得长兴温热。唉,多么美好的头型啊,她的田螺小伙儿真出色。   何东胜都要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色欲熏心的小秋大夫终于良心发现,可算是放过了纯情羞涩的良家妇男。   何东胜大口喘着出气,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衣服领口开了。过了清明就是谷雨,气温一路往上飙,他又着急上火,不过穿了件薄薄的单衣。   这就方便了节操碎满地的赤脚医生上下其手。   余秋心满意足的想着,哎呀,手下的肌肉触感可真好。胸大肌多难练啊,她可真好奇这家伙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要是他有捷径的话,说不定自己也可以试试。据说成年人峰胸的最有效手段就是先锻炼出胸大肌,然后停止锻炼,让肌肉变成肥肉。   说不定人生充满希望,她也能波澜壮阔一把。   小秋大夫是过足了手瘾,可怜生产队长简直要找个地洞当土行孙。   他委屈兮兮地又喊了一声:“小秋。”   余秋抬头冲他一笑,然后身体往前倾,亲了一口。因为身高的落差,她这亲吻的落足地直接让何东胜跳了起来。   年轻的生产队长眼睛瞪得大大的,鼻翼不住地扇动,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余秋笑出了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然后手指头依然在年轻人的胸口上画圈圈。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显出了与她实际年龄相符的魅惑:“去考试,考个大学给我看看。”   何东胜原本还在波浪中起伏。一下子听到这句话,他的身体顿时绷紧了,语气也带上了委屈:“只能当大学生才能跟你在一起吗?”   余秋笑出了声,她其实不在意这些。作为一个名校毕业的博士,她不需要另一半的学历为自己增添炫耀的资本。   “对,好好考试,证明你能考上,证明即使是农村的孩子,也可以通过学习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余秋面上的色欲熏心一扫而空,眼眸中只剩下清亮,“你得给杨树湾树立起一个标杆,让弟弟妹妹们沿着你的足迹前进。”   榜样的力量无穷,即使杨树湾人自己很重视教育,但是小孩子们看不出来学不学习究竟有什么差异,所以很难形成学习的原动力。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肤浅而庸俗。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人生奋斗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谋生。他们在谋生的过程中,也实现了自己的社会价值,推动了整个社会的进步,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嘲笑这肤浅的动机。   何东胜有些不情愿:“我想好好复习一年,等明年跟你一块儿考。”   余秋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你这才离开学校多久?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难道不够你复习的吗?”   年纪轻轻的,记性这么差可不行。姐姐当年博士毕业的时候拿着高考试卷照样可以直接提笔写答案。不要求你达到姐姐的标准,最起码的只是选拔初中文化程度的高考,你总不至于考不过吧。   何东胜还在哼哼唧唧,虽然他常常在心中把自己定位成余秋的大哥哥,要带领着她前进。   但实际上两人相处的时候,他却会不由自主对着小秋撒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对方更多的爱怜。   没错,在恋爱当中,他们的角色似乎反了过来。这很诡异,但是因为是小秋,所以生产队长乐在其中。   他不想跟小秋分开,他们有共同的事业在奋斗,他们的人生也在前进。   余秋开始不耐烦,作势要扒他的衣服:“怎么的?非得我睡了你,你才能安心去考试?”   哎哟喂,年轻人,姐姐这是为你着想。就凭姐姐的魅力,要是真睡了你的话,估计起码有半年的时间,你脑袋瓜子里头不会想别的事情,全都食、色,性也。   为了防止你人生走上歪路,姐姐忍耐本能也很辛苦的。没听孔夫子他老人家都承认,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姐姐对着你的胸大肌很难不流口水呀。   何东胜被吓坏了,生怕小秋真的会扒他裤子,赶紧捂住自己的裤腰带。   余秋看他这幅视死不屈,坚决不让鬼子侵犯的黄花大闺女模样,忍不住笑弯了腰:“行啦,那就别胡思乱想,好好复习,准备高考。”   何东胜并不愿意放弃:“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医疗器械厂要盯着,医院还在盖。”   说着说着他委屈起来,“你就这么希望我走吗?”   余秋直接腻在了他怀里,靠着他的胸口,玩着他的手,声音懒洋洋:“伟大的爱情一直相互成全,互相扶持共同进步,而不是肥的拖瘦瘦的拖死。我不需要你为我停下前进的脚步,我只希望你因为我而不断努力,从而变成更好的自己。”   对,她是害怕河东省到了更新鲜的环境里头会起歪心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光怪陆离的世界总是充满了诱惑力。   但是他们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单纯的环境中。随着时间推移,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思,人类本来就是最复杂的生物。   余秋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这点儿害怕就直接斩断了何东胜向上的通路。他们是恋人,但同时他们也是独立的个体,他们都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   爱情固然重要,可是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假如你看上了其他人而放弃了我,那只能说明你鼠目寸光,放弃了这世间最好的我。”   余秋骄傲地抬高了下巴,姿态傲慢的很,“我是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的。”   何东胜简直要跳脚,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离开,小秋会被别人拐走啊。   一想到夜校办得轰轰烈烈,不停的有各种各样的年轻人来来往往,他就心里头直犯愁。小秋这么闪闪发光,大家的眼睛都挪不开呀。   余秋咯咯咯地笑出声,伸手勾着他的脖子使坏,故意压低的声音冲他的耳朵吹气:“我还没吃到你呢,我才没那么容易轻易放过你。”   可怜的生产队长又成了煮熟的虾子,简直要挖个坑自己跳进去。   余秋成功地调戏了美青年,顿时心情好的不得了,直接吹起了口哨。果然人不风流枉少年,田螺小伙儿真正好。   好在医疗站的电话响了,拯救了可怜的生产队长。   儿童医院打了电话过来,直接了当的要求支援。他们有个患儿,耳朵被猪咬掉了,需要立即手术。   余秋听得囧囧有神,感觉这可真是时代特色,要是2019年耳朵撕扯伤,要么是被人咬的,要么就是被狗咬的,叫猪咬的还真是不太多见。   结果现在猪不仅咬掉了大老爷们的小公鸡,还连小姑娘的耳朵都不放过。人畜混居的情况实在太可怕了。   儿童医院显微外科还没有真正做起来,省人医的专家下乡巡诊去了。   家属强烈要求保留耳朵,儿童医院方面跟家属交代了之后,他们表示愿意尝试。但是因为患儿的基本情况不太好,所以他们不建议转院还是外请医生过来。   余秋没有推辞,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机会,外耳再植。   何东胜追问:“你去干什么?”   “给你挣钱去。”余秋笑嘻嘻,在小男友的脸上摸了把,“乖乖复习,好好看书,考上了,姐姐有奖励。”   说着,她的手指尖划过他的嘴唇跟胸口。   何东胜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大概好像可能被调戏了。   余秋心情好的不得了,这是现成的生意送上门啊,只要这一次手术做完了,儿童医院肯定要从他们这儿进显微外科设备。   其实外耳再植术并不难,主要就是做好血管吻合。经验丰富的儿外科医生,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就可以胜任。   余秋这么想当然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怕了。要是被他们省人医显微外科的主任听到她的大放厥词,肯定要把她揍成陀螺。   太不像话了,这么无耻的话,她居然能够这般理所当然。   余秋坐了船从杨树湾出发,到了县城,已经有儿童医院的车子在渡口等待。她没有耽误时间,赶紧上车。   车子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儿童医院。病案室的林老师等在大楼门口,余秋顾不上跟人寒暄,直接就进了手术室上台开刀。   儿童医院的外科大夫已经事先做好了初步清创工作,余秋立刻接手开始做吻合。   这个小孩倒不是自己没事做,跑去招惹猪,而是十分不幸,跟着父母一块儿春游的时候,碰上了野猪。   按道理来说他们去的地方并不偏远,住在市郊,也没有跑进深山老林探险,不曾想,却偏偏撞上了野猪。   也是这小孩运气好,被野猪咬到的时候,刚好有巡山队员经过,直接开了枪,猪口夺人。   余秋看到手术台上伤痕累累的小孩,到处都是包裹的痕迹,感觉这孩子可真是不容易。   手术台上的麻醉医生也在叹气:“环境破坏厉害哦。野猪本来在深山里头,跟人不搭界。结果现在你们都把野猪赶出来了,他们不下山伤人才怪。”   这些都是马后炮的感慨,当大夫的也管不上。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恢复孩子的身体外观,并且保存功能。   余秋笑着安慰了句手术室内的同行:“这孩子运气不错啊,最起码的野猪没有将耳朵直接吞下肚,也没有嚼吧烂了。”   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外耳再造术,那个外观形成要求太高了。她也没有亲眼见人做过。只听说有医院直接在手臂上重建病人耳廓,然后再移植到耳朵上。   麻醉主任默默的揭开了搭在孩子大腿上的被子:“这里,他被咬掉了一大块肉,差点就没办法做修复。”   余秋看着那伤口都要延伸到三角地了,感觉自己应该吞回去前头说的话。这倒霉的娃儿,差点儿鸡鸡跟蛋蛋一并被吞掉了。   李伟民下了车就往医院大楼跑,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断气了。在手术室外头等候的林老师十分奇怪,指着他手里头的箱子道:“这是什么?”   李伟民不得不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才能勉强说话:“蚂……蚂蝗。”   旁边的教授微微皱眉:“你拿蚂蝗做什么?”   虽然按照中医理论,蚂蟥是可以治疗跌打损伤的,而且那个孩子被猪咬伤了,勉强也可以算在损伤范围内。可是真的要用蚂蝗的话,直接去中药房拿就可以了,实在没必要直接上活物啊。   李伟民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手就上下不停的挥舞,想要说话,却喘不过来,差点儿没把自己活活憋死。   手术室的门开了,里头的护士姐姐直接过来要东西。护士姐姐根本不管李伟民的死活,只关心一件事:“小秋大夫让我问你,蚂蝗处理干净了吗?”   李伟民憋着口气,总算吐出了两个字:“干净。”   然后手术室的门关上了,可怜的小李大夫就被丢在了外头,连一句谢谢跟鼓励的话都没有。   林老师看了他一眼,十分温和地询问:“你这个蚂蝗有什么用啊。”   余秋接了儿童医院的电话之后,就直接打电话给红星公社卫生院。然后又是儿童医院派的车过去接,就像接力赛一样送来了蚂蝗。   李伟民这会儿总算能够喘过气了,捂着胸口答疑解惑:“做体外循环,让蚂蝗吸血。”   他怕林老师没办法理解,又接着说下去,“这个用蚂蝗吸取淤血,可以提高断肢再植跟皮瓣术的成功率。小秋上次给切了三个手指头的伐木工做再植术,就用了蚂蝗吸血,处理静脉危象。”   林老师毕竟不是专业医生,听了也是一知半解。   里头的儿外科医生则目瞪口呆地看着余秋直接将蚂蝗摆在了接上去的耳朵上。   手术室的护士忍不住开口:“这是要做什么?”   这么大一条蚂蝗盘旋在小孩子的耳朵上,瞧这怪渗人的慌。   “我没有找到能够吻合的静脉。”余秋轻轻地吐了口气,“我得指望蚂蝗建立体外循环,不然静脉没有回流循环,淤血在这儿的话,耳朵长不好。”   护士还是有些恐惧的模样,皱着眉头道:“那他要一辈子带着蚂蝗过日子吗?蚂蝗会钻到其他地方去吸血呀。”   “不会的,它吸饱了血就会自动脱落下来,直接拉开就行。”余秋指给护士看,“它吸一次血可以起几天的作用。等到存活的耳朵建立起微循环之后,那么就可以把蚂蝗拿开了。”   麻醉医生叹为观止:“你怎么能想到这个呢?亏你想得出来。”   儿外科大夫则担心一件事:“这个样子会不会有感染?这小孩的情况不太好,如果感情感染的话,后面未必好控制。”   “不用担心。”余秋表情轻松的很,“蚂蝗可以分泌凝血剂以及抗菌剂,能疏通周围的毛细血而增加血流量,不容易发生感染。这个蚂蝗是我专门养殖的,就是为了用在再植术上。”   手术结束了,余秋下了台才发现文教授跟穆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站在她身后观摩手术。   穆教授朝她点头,然后拉着人到旁边说话:“你准备报考哪个大学啊?”   余秋笑了起来:“我不能参加高考啊,我才下乡一年呢。”   穆教授颇为惊讶:“你不知道吗?我们省的工农兵学员都可以考试,没有两年的时间限制,只要单位跟下放大队同意就行。”   余秋难以置信:“不是要两年吗?”   穆教授表情微妙:“本来是的,可你们江县革委会说这样不公平,索性就都能考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山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阴差阳错的高考   一直到一大清早坐船回红星公社, 余秋还觉得这件事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荒诞。简直可以说, 眼睛一眨, 老母鸡变鸭。   明明是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怎么还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就发生变故。   李伟民作为江湖包打听, 就在省儿童医院等待余秋手术的这几个小时里,他居然也能神奇地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撸了个遍。   就他的功力, 成为一代无冕之王指日可待, 当个小小的赤脚医生,可真是屈了才。   高考风云的主人翁还真是他们江县革委会的廖主任, 当然,要说廖主任勇于挑战高考权威,直接颠覆组织上的决定,还真是高估了一心一意等着做奶爸的廖主任锐意进取的心。   事实上, 虽然这件事闹得轰轰烈烈,最后甚至惊动了省革委会, 但整个过程中, 他都是被逼上梁山,走到这一步实在迫不得已。   话说今年高考的招生对象原本很明确, 就是起码有两年基层实践经验, 无论下乡回乡知青, 还是青年工人跟解放军, 这条硬杠子都不能破红线, 可问题的关键是今年又有个新问题, 按照总理的指示,北京外国语学院要招收少量的高中应届生,所以今年高三学生也可以参加高考。   如此一来就存在了矛盾,比如说像胡杨这样的有志青年,念到了高二就主动请缨要求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这是积极响应主席号召的,应当被大力表扬,值得鼓励。可如果他去年不这么做,而是选择继续在学校读完高三,那他今年就刚好能够参加高考,获得招生上大学的机会。   但是因为他下乡了,刚好又只满一年的时间,于是就尴尬的变成了两不靠,不能参加高考。   如此一来,岂不是在说,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的知识青年反而要吃亏吗?那政策不是在打消革命青年的积极性吗?   别觉得这种情况毕竟是少部分,少数要服从多数,只能捏着鼻子吃亏。在涉及到子女前途的问题上,当爹妈的就没人能够凡事好商量。   大家豁出了老命,一定要给自家孩子争取到这次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   别说什么今年不行明年考,明年就能凑足两年。谁知道明年又是个什么政策?   从1966年到现在,家里头有十几岁孩子的父母心就泡在了苦水中,个个焦灼的很。   他们就像是在水里头苦苦挣扎的溺水者,只要是根救命稻草,就得先赶紧抓住。   也别说什么,就算让你们考了也未必能考上的话。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先让他们的孩子先考了试试?   家长有意见找谁?人民有困难自然得找领导。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教育主管部门了,全县大小事务统一归县革委会管理。   于是,本来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廖主任猝不及防下,就叫人堵办公室了。   串联起来的家长们一定要革委会领导给他们的孩子个说法,要是廖主任不松这个口,他们就不回去了,天天睡在革委会办公室。   廖主任焦急上火,感觉这帮家伙实在不讲道理。高考又不是他组织的,哪里轮得到他做决定?   结果家长就拿着招生工作意见抠字眼:考查的内容和方法,各省、市、自治区可根据本地具体情况和专业的不同要求进行试验。   既然如此,他们不找革委会还能找谁?况且招生意见还写得清清楚楚,文化考核由县(市)自己主持。   所以没得跑,这事儿必须得廖主任出面做主。   廖主任自己肚里头就没几滴墨水,叫人这么打文字官司,没几句话,便败下阵来,彻底绕的晕晕乎乎。   广大学生家长,健壮哪里肯放松,闹得愈发厉害,堵着格委会大门愣是不挪窝。   其中常住人口以女同志为主,这也是现在跟领导扯皮的基本策略。   当官的基本上是男的,对付同样身为男性的扯皮者,他们可以直接动手,把人拖出去。可面对彻底豁出去了的女同志,领导不免要畏手畏脚。   你要直接上手架人,不得了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耍流氓,欺负女同志,还是不是革命的政府,还为不为人民群众当家作主?   你要置之不理,当他们不存在,女同志可以直接在你的办公室里撒泼打滚,抓着农药要喝下肚,非得组织上给说法。   但凡涉及到分房升迁这样的好事情,娘子军起的作用完全就是一片天,而且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直接把领导逼到厕所都没得上,彻底尿在裤子里头的地步。   基层工作不好做啊,上头的大领导哪里知道他们这些必须得面对普通群众的革命干部是多么的不容易。   廖主任叫娘子军们堵在办公室,整整三天,连厕所都没得上。   革委会干部豁出去了,对着办公室外头开天窗,直接提鸡尿尿,意图凭借一腔豪迈之情,直接吓跑女同胞们。   可惜他低估了母亲们的耐受力,为着自家的儿女,长针眼算什么?她们不仅不羞愤地撤退,还能公然地评头论足,直接点评了一把廖主任的革命本钱。   可怜拼流氓都拼不过女同胞的革委会干部叫这群毫无羞耻之心的家长们硬逼的只能节节败退。   没得法子,当窗提鸡鸡已经是廖主任的极限。中国的大小老爷们儿哪个没有随地小便过。   可他到底还是革命干部,总不能直接蹲在窗台上对着外头解大号。就算他能过了内心这一关,拼羞奋力一脱,他也会被自己屙出去的粑粑活活臭死啊。   再加上廖主任还担心待在家里头养胎的妻子,他都好几天见不到人影,曾经的铁娘子倒是有心杀到革委会救夫,但肚子里头揣了革命小种子的英雄母亲战斗力大幅度下降,廖主任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妻子冒这个险。   于是,本来打定主意坚决不松口,绝对不掺和这档子破事的革委会领导被迫点了头。这事儿他做不了主,但他真的会跟上级反应。   当着这些家长的面,廖主任直接拨通了市格委会的电话号码,市里头的一把手接了电话。   结果没等廖主任把事情说完,对方就极为不耐烦,认为他在瞎胡闹。搞这个什么文化选拔,市领导就觉得很不像话,这不成了倒退,还是又白又修的那一套?完全不符合培养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基本原则。   廖主任立刻不高兴了,他这位造反起家的时代新领导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首要原则就是毫不犹豫地支持拥护中央政策,紧密团结在领导人的周围。   既然主席他老人家都发话要恢复文化考核了,那就说明先前取消高考,完全是林飚那个不要脸的老小子耍的阴谋诡计。那就是个革命的叛徒呢,故意搅得天下大乱,根本目的就是想颠覆主席的领导。   也不想想看,当初突然间取消高考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的?哼,以为廖主任不读书啊,廖主任是不看书,可是他时刻关注国家大事呢。   这事儿是从北京四中闹起来的,那里头有谁呀?有工贼刘贼的崽子,当初刘贼的真面目还没有被揭露,他家崽子将一封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就是这封信里头写着所谓的学生请愿,要求废除高考。   隔了没两天,那信就上报纸了,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以为刘贼死了就一了百了,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罪孽的。废除高考肯定就是他跟林飚那老小子合伙搞出来的破事。   廖主任当年造反起家的时候,跟青年学生们很是起了一番冲突。毕竟造反的主力军就是工人和学生,农民还有解放军倒是没怎么掺和。   从那个时候起,廖主任就相当看不上那些造反的学生。   至于这些人一个劲儿鼓吹废除高考,在廖主任看来就是他们没能耐,因为考不上,所以瞎嚷嚷。   现在好不容易中央打倒了用心险恶的刘贼跟林飚,要拨乱反正了,主席他老人家都发了话,市里头居然是这么个老态度,绝对是林贼余孽。   廖主任当场发了火,直接跟市里头的领导拍了桌。两边原本就有深仇大恨,当初要不是市革委会支持,那几个老小子敢造廖主任的反?   现在虽然廖主任杀回头,借着打击投机倒把贪污腐败的机会,把那几个偷吃都不擦擦嘴的王八羔子一捋到底,可他跟市格委会的这笔账还没算呢。   现在个人私怨撞上了国家大义,这可是举国选拔人才的大事,市里头怎么能是这个态度?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都教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哦,市领导是不高兴通过文化选拔上大学。这一来的话,他家两个崽子还怎么鲤鱼跃龙门啊?别搞得好像自己不知道一样,当上领导这几年,市格委会主任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里头就没有不沾光的。   廖主任不怕,廖主任家的小娃还揣在他老婆的肚子里头呢。就凭杨树湾的人杰地灵,就凭于教授这位预定干爹腹中的墨水,随便滴两滴,他家小娃就能文能武。   廖主任自觉背靠中央,抓着市革委会主任的话柄坚决不松口。一番拍桌子大吵之后,他被挂了电话。   领导觉得这家伙不可理喻,完全没办法沟通。   廖主任却认为此人其心可诛,意图在颠覆革命,是在为刘贼跟林飚两个死鬼招魂。   于是廖主任面色凝重的告诉还在等消息的学生家长们,市里头并不支持文化选拔,估计还会搞推荐的老路子。   这一下子,可真是水珠子跌进了滚油锅,家长们彻底炸了窝。   那怎么行,他们千盼万盼才看到这么个机会,就是斩掉他们的手,剁了他们的脚,他们也要死死抓住这扇大门的门框,推也得把他们的儿女推进去,绝对不能放弃。   于是家长们立刻转移阵地,浩浩荡荡地杀去市革委会。   被放过的廖主任感觉浑身轻松,赶紧哼着小曲儿回家去,小秋大夫说肚里头的娃娃也要接受胎教,这样生出来会比较聪明。   虽然廖主任严重怀疑那个小赤脚医生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但是涉及到孩子的事情,那必须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还得回家给娃娃唱歌,顺便再读一段《为人民服务》,争取再培养出来个革命的小火种。   这个时候的廖主任还不知道此事究竟会如何发酵,他本以为是祸水东引,却不想竟然心火燎原。   经过这些年的革命锻炼,就是普通老百姓也知道,凡是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得走群众路线。   江县的高中学生家长们动了起来,他们还发动了本是其他县的学生家长。   开玩笑,市里头已经是这个态度了,招生意见里头又写得清清楚楚,文化考核由市里头组织。那这么一来的话,万一就算考了试,人家也不把成绩当回事,直接还走推荐的老路子,那他们的孩子猴年马月才有机会上大学呀?   谣言总是传得飞快,在孩子前程问题上,家长们的理智从来都大幅度后退,甚至达到了人云亦云的地步。于是抗议的队伍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集聚在市革委会门口的家长可谓是人山人海。   不明所以的群众经过了,还以为他们要革了革委会的命呢。   这些家长还发传单,贴大字抱,自发批判市革委会主任,揪出了他们家族子弟要么招生要么招工要么招兵的好出路。   其实这种事情放在哪个时代,哪个领导身上,都不足为奇,朝中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乘凉,不然什么叫做祖宗荫庇呢?   可是在这个节目眼上,这件事情被大书特书,引起的民情就大不一样了。   对,无论推荐上大学,还是通过高考,鲤鱼跃龙门,那都是少部分的幸运者,可是前者跟后者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前面拼的是老子,后面拼的是脑子。老子没办法选择,总不能重新换爹。脑子却可以好好奋斗。   就算实在烂泥糊不上墙,那崽子们也只能怪自己水平不济,怨不到娘老子头上。这就是各司其职,各有各的任务。   谁家没两个孩子呢?要是这事儿不定下来的话,今年他们的娃是不考,等轮到他们的孩子的时候可怎么办?   革命运动年代,集会实在太普遍了,于是在情绪的支配下,加入抗议队伍的人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知青家长到后面所有的学生家长,甚至发展到最后大家伙儿也搞不清楚究竟为什么,全都跟着站出去了。   市革委会主任完全没想到这事情居然会闹得这么大,外头的大字抱一张接着一张,他还不敢去撕。   这是革命斗争年代,理论上讲,是人民当家作主。革命群众随时都能造了他的反,把他揪下台。   自古官场都是杀出来的血路,坐上了一定的位置,肯定是群敌环立。谁要是在官场上还没几个死敌,那就只能证明他位子不够重要,官不够大。   大字抱贴成这样,后头没有事革委会主任的死对头跟别的派系推波助澜,说出去哄小孩小孩都不会信。   从来都是自己人搞自己人最快准狠稳,业内人士才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啊。   市革委会主任一看这样不行,赶紧得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不就是允许高二下放一年的知识青年报名参加高考吗?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商量。毕竟最后拍板决定到底谁能上大学的还是革委会。这样的下放知青又实在有限。   怕个什么呀?参加高考之前,按照规矩还要有一次预考,通过了预考的人才能参加高考。估计这帮家伙就是获得了报名的机会,也没能耐走上高考考场。   于是一番拉锯战之后,这桩轰轰烈烈的革命请愿活动居然成功了。   成功来的太快,家长们都蒙圈了,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之顺利。   但是后面立刻有人推波助澜,怂恿着家长们提出更多要求。   这高二下放的学生就能参加高考,其他知青为什么不可以?大家一样参加了一年的农业劳动,大家同样是学生娃变成了新农民,凭什么要区别对待?   别说什么高二再读一年就是高三,你们仔细看看这招生意见,写的清清楚楚,只要求有初中文化水平就行。   按照这个指导精神,初中毕业下放的学生也可以参加高考。哦不,是只要达到了初中文化水平的,就都符合了报考门槛。   这个范围一拉可是一大片,简直是全方位无差别了。市革委会主任叫这帮人彻底惊呆了,感觉他们可真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讲。   可是群众的情绪太激动,根本不给市革委会主任开口的机会。他们占领了市革委会,拍着桌子要求领导必须得答应要求,否则他们绝不撤退,也不经过什么省里头,他们要直接去天.安门前请愿,请求主席他老人家做主。   闹事的人实在太多了,市革委会主任又有些书生意气,比不上野路子出身的人,居然没能镇住这场面,被迫打电话给省里头。   按照常规的解决路径,这事儿又是一回踢皮球,再把他们打发去省里头就了事了。   可这件事神奇的地方在于,省里头的革委会领导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机会,可以好好放一回卫星。   李伟民眼睛眉毛飞上天,脸上的表情快活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冲余秋挤眉弄眼:“你猜这事儿怎么发展的?”   赤脚医生还沉浸在震惊中。   妈呀,传奇小说都不带这么写的,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事?简直就是开玩笑嘛。   难怪她记忆当中这次高考没成,如此过家家一般,最后能成事才怪呢。   李伟民等不到她追问,又自己憋的吃不消,只得悻悻地揭开谜底:“省里头觉得我们省的革命步伐可以迈得更大一些,大学不应该设置这么多条条框框。既然是人民的大学,那就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去学习。”   文化考核是不?谁说劳动人民没文化?谁敢打这个包票?谁有规定了除了青年之外,老树不能发新芽?   人民的大学招生考试,那就所有人都可以参加。   余秋彻底傻眼了,她没想到省里头的这位主居然思想如此超前。   这是全民高考的节奏啊,说不定还能出现几位高考爷爷连续数年鏖战考场,逼得专人为他服务的新闻。   余秋有气无力:“这事儿成了吗?”   “成个屁呀!”李伟民双手一拍,然后左右看看,直接表达自己的鄙夷之情,“这纯粹就是瞎胡闹。一群初一初二的小崽子们也嚷嚷着要参加高考。一个个想的倒挺美的,以为是空中楼阁啊。”   余秋好奇:“那这事儿最后怎么收场啊?不答应的话,他们能善罢甘休?”   李伟民眉飞色舞:“踢皮球呗,又踢到了廖主任脚下。”   余秋心里头呵呵,这位领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知道感想如何。   李伟民却是满脸崇拜的神色,感觉与有荣焉:“要不怎么说他是我们江县的当家人呢?廖主任一出手,立刻就压住了。你猜他怎么说?”   李伟民等待了三秒钟,感觉小秋大夫不会搭理他,只能捏捏鼻子,自己揭开谜底,“他就一个态度,要去考试可以,考上了最好,立刻上大学。考不上的也不用继续上学或者接着当工人,通通下放去农村。既然要求跟知青一个待遇,那就执行的彻底点儿。不能光想着跟人家吃肉喝汤,却不愿意陪着人家吃糠咽菜。”   学生以及工人都是国家供养的,旱涝保收。   无论下放还是回乡的知青,人家可得凭借自己两双手两条腿挣到了工分才有饭吃。   要是觉得不服气,感觉自己受到了亏待,那就换一换,他保准不拦着,还会积极促进。   余秋瞠目结舌,感觉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廖主任居然还有这手,可谓是釜底抽薪。他话说到这份上,谁还敢冒这个险啊?   当工人当中学生,虽然没有大学生听上去风光,但总比下放去农村强吧。   于是这事儿最后拍板的结果就是农民跟知青不设置任何报考门槛,只要不是□□分子都可以参加预考。后面能不能上高考考场,就看他们肚子里头有几滴墨水了。   行船停靠在红星公社渡口,余秋刚跳下船,就被一个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何东胜不知道在渡口究竟等了多久,满身的雾水,身上的褂子都潮了。   余秋被他抱住的时候,只觉得田螺小伙儿原来是个傻子。   这傻孩子,这么眼巴巴的瞅着做什么?航船的时间都是有数的,他就是要等去卫生院王大夫的宿舍里头睡一觉再过来等不行吗?   昨天晚上消息已经传遍开来,这傻子不会等了一整夜吧?   何东胜已经欢喜疯了,直接抱着余秋转圈圈:“小秋,你可以考试了,你可以参加高考了。”   李伟民昨天光忙着打听消息,后来又因为过于亢奋睡不着,这一路上还光顾着跟余秋说话没补上觉,这会儿揉着眼睛下船,见到眼前的场景直接傻眼了。   哦不对,他肯定是在做梦。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在梦里头就没醒过来。他就说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嘛,怎么能够所有的回乡跟知识青年都可以参加高考。   嗯,眼前都已经出现何东胜抱着余秋转来转去的场景了,那必须得是做梦。   难怪今天起这么大的雾呢,原来是做梦啊。   李伟民认真地甩甩脑袋,强迫自己赶紧清醒过来。今天还要上班呢,有一堆病人等着他处理。   余秋没有心思照顾小李大夫的情绪,她整个人都被何东胜的喜悦感染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小男友居然已经兴奋的失了神。   估计当初肥水之战大捷的喜讯传过来之后,谢安连自己的鞋跟断了都一无所觉,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余秋不由自主地摸起了何东胜的脸,轻声问这个眉开眼笑的年轻人:“这么高兴?”   何东胜点头:“我终于能够跟你在一起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在同一个平台上。   余秋有些好笑,她伸手描绘着小男友的眉眼,点了点头,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好,我陪你一块儿高考。”   即使她清楚这一次高考是镜花水月,最后结果不过美梦一场。但她仍然愿意陪眼前的男人做一次梦。   浮生若梦,人生本来就是大梦一场,何不痛痛快快的陪君梦一场,就算是哄他开心又何妨?   考试,姐姐从来不带怕的。   ※※※※※※※※※※※※※※※※※※※※   这个内容是瞎编的啊,1973年的确有高考,招生对象,就像是那个意见里头写的一样要下放两年还要招少量高中应届毕业生,是北外。文中这个扩大招生范围是阿金捏造的情节,别当真。   另外刘主席之子刘上将转交信件的事情也是真的,1977年的时候,他又上书邓,要求恢复高考。   网友: 22336333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7:55:43 所评章节:288   总算是追上了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8:45:25   嘿嘿......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7:55:19 所评章节:288   江县革委会?廖主任抗议的么?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8:45:33   廖主任是无辜的。......   网友: 20534134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7:43:10 所评章节:9   边看边哭,自己都觉得太夸张,不知道怎么哭成这样,今天泪窝子格外浅(捂脸)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8:45:35   摸摸......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7:27:19 所评章节:287   高考推荐制?哪个砖家脑门一拍想出来的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8:45:49   哈哈......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7:16:50 所评章节:288   哈哈哈和小何队长相亲相爱一起上大学,一起进步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8:45:55   嘿嘿......   网友:实石头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5:45:40 所评章节:288   是廖主任的功劳么?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6:15:41   廖主任内心是拒绝的。......   网友:箐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5:09:34 所评章节:287   小秋秋要谈大学恋爱了嘛?甜蜜蜜啊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6:15:06   她忙得很......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4:12:37 所评章节:288   哇哇哇!!这个过程真是立体大片。   等到吃到嘴,还要等好几年呢。   蚂蟥再现江湖居然是这样扛把子的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6:14:56   小秋大夫心痒痒......   网友:菠萝芒果和蜜桃酱酱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3:57:07 所评章节:288   小秋还要去读大学吗?如果写大学感觉这本书还很长了,有丶开心哈哈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6:14:39   嘿嘿嘿嘿......   网友:山楂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3:42:13 所评章节:288   夫妻双双把家还(bushi)夫妻双双去高考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3:43:42   哈哈哈哈......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3:43:47   哈哈哈哈......   网友:朝挽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3:42:10 所评章节:288   追平了,最近看的最长的一篇了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3:43:35   摸摸......   网友:萌萌的宣宣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3:34:59 所评章节:288   哦吼吼,大学生情侣!!!这下可以一起走了!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3:43:27   哪里有商业大佬酷......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3:19:17 所评章节:288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3:42:51   ^_^......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2:56:42 所评章节:288   又是革委会的主任起了作用,□□结束了不要让主任下岗吧,这么有前瞻性的领导如今都没几个了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3:03:11   咳咳咳咳......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2:31:49 所评章节:287   国王的新衣~啧啧啧~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3:03:04   不可说......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11:32:27 所评章节:287   原来当初恢复高.考还有这一遭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3:02:46   几经波折......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09:48:43 所评章节:287   我只记得是1977还是78来着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0:52:49   嘿嘿......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09:38:34 所评章节:287   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后来都搞政治了,不是一般人啊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10:52:36   哈哈,最大的BOSS......   网友:千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09:33:20 所评章节:287   所有营养液都给大大!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09:34:50   谢谢......   网友:泡椒凤爪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08:10:14 所评章节:287   。。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08:53:27   早啊......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07:13:18 所评章节:287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07:43:35   早啊......   网友:白加黑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00:29:52 所评章节:286   加油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06:44:30   好的......   网友: wow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5 00:16:09 所评章节:286   昨晚补完后,开开心心卖安利,逮住朋友说了好几个病例,普及了一些这辈子最好用不上的医学知识,最后两个人吓得嗷嗷叫的入睡了233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5 06:44:19   哈哈哈哈哈......   网友: LOLO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2:48:46 所评章节:286   额 穿错了?急急急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2:51:34   其实1973年存在过高考。......   网友:梦烟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2:38:06 所评章节:286   所以这是架空不走历史了。是不是不让写那几年的事。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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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2:26:04   哈哈......   网友:月明星稀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2:07:37 所评章节:286   叮咚!系统提示您,可提前开始高考复习,杨树湾的知青崽崽们在小秋大夫带领下要考上大学!全部!都N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2:25:57   哈哈哈哈......   网友:亦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1:59:21 所评章节:286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2:25:41   睡吧睡吧......   网友: seay321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1:27:39 所评章节:286   好看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1:31:50   嘿嘿......   网友:再不更新我就鲁你家猫了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1:22:14 所评章节:285   这一段肉写的真好,明明是素烧肉却写的色气满满,大大你可以去悦阅闯一闯了,绝对是榜首一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1:32:34   明明是冬瓜,请看阿金真诚的眼神。......   网友:罗生门1942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1:10:04 所评章节:286   哇!要高考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1:31:44   哈哈......   网友:觑觑眼婷婷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0:43:52 所评章节:286   廖主任嘿嘿嘿!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1:09:22   啧啧啧啧......   网友:知时节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20:13:00 所评章节:286   不知道呀?哪年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0:15:22   1973年......   网友:鱼遇雨欲语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9:45:40 所评章节:286   太喜欢了!三天追平了这篇文,还成功安利了一个小伙伴,祈求小秋大夫和何队长有个好结局,还有,大大你这篇文的书名也太网文了吧,害得我差点错过了那么好看的小说,哈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0:06:15   嘿嘿,我成绩最好的一篇文叫《重生学霸女神》......   网友:大大更新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9:43:20 所评章节:286   穿平行?或者还有小老乡一起推动进程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0:05:20   1973年啊......   网友:萘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9:41:38 所评章节:286   我想小秋大夫穿的应该不是历史上的这个时期,平行世界?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0:05:09   1973年啊......   网友:莫小麦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9:28:29 所评章节:286   何东胜可以一起考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0:04:51   嘿嘿......   网友:夏敬寅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0 发表时间:2019-10-04 19:16:44 所评章节:286   Wow小秋开新地图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20:04:42   哈哈......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8:48:27 所评章节:286   蝴蝶效应,带动了时代迈进的步伐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1:44   不是她带动的哦......   网友: oncall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8:32:06 所评章节:261   老天爷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1:32   ^_^......   网友:四月栖枝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8:31:30 所评章节:286   哎呀,好可爱的一章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1:26   小秋:╭(╯^╰)╮......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8:30:37 所评章节:286   小周该打,这都防不住他把二妮吃干抹净。以及高考要恢复啦!小秋再上一回学么?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1:00   嘿嘿......   网友:酒瘾少女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8:12:31 所评章节:286   啥啊咋就高考了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0:51   一头雾水......   网友:小哈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8:11:25 所评章节:286   何队长也真是的好好的一个近距离学接骨的机会怎么能给浪费了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0:46   就是啊......   网友: oncall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8:03:51 所评章节:259   哎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0:40   ^_^......   网友: oncall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7:56:43 所评章节:258   哇临床这么多狗血啊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0:35   各种狗血大成......   网友: oncall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7:45:54 所评章节:257   咦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0:22   ^_^......   网友: oncall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7:25:54 所评章节:256   哎呀好惨医院就是这样吧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50:12   人间小社会......   网友:梦烟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7:21:56 所评章节:285   哈哈哈哈哈哈,刚看完上章,对嘛对嘛,就是要撒点糖缓解缓解嘛,这本书最压抑的地方就是,那些悲惨的故事都是真的,是在医院工作的人见多了的,没有糖调和的话,真的致郁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49:53   摸摸啊......   网友: oncall 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7:18:26 所评章节:254   哎呀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49:46   ^_^......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6:54:43 所评章节:285   杨树湾起飞,以点带面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49:40   哈哈哈哈,一个经济区......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6:42:49 所评章节:284   哈哈哈哈哈嗝廖主任真的煞风景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49:10   欠欠的......   网友:洋葱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6:33:26 所评章节:283   廖主任得亏娶了陈招娣做老婆,前世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有这福分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赠送积分]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8:48:59   八辈子修来的......   网友:白加黑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5:41:32 所评章节:285   花花花!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6:30:27   ^_^......   网友:淇淇评论: 《七零妇产圣手》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10-04 14:40:06 所评章节:285   燥起来!一起喝汤吃肉   [送红包]   [作者加精] [删除评论] [清零] [回复]   作者回复发表时间:2019-10-04 14:47:28   哈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朝挽 50瓶;小跑 30瓶;20534134 20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全民战高考   高考春风吹满地, 红星公社读书忙, 男女老少齐上阵, 书声朗朗震云霄。   自从高考不设门槛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红星公社可谓是全民皆考生, 就连患者排队挂号看病,手里头都抓着本杨树湾印刷厂出产的高考复习手册。   有没有用?不知道。从1966年到1973年高考都已经中断了7年,妥妥一个7年之痒, 多少人连书本的影子都翻不周全了。手里抓着本高考手册, 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再说了,大家伙儿都在翻, 你不翻着看,是不是太不合群了?   杨树湾小学的那台印刷机早就超负荷运转也玩不转全场。亏得陆师傅他们为了应对制造各个厂目录的订单又紧急维修了几台废旧印刷机。   就这样,一排的印刷机从早到晚加工加点忙个不歇火,都没有办法满足大家膨胀的需求。   在高昂的学习热情支配下, 一时间整个江县地面上都洛阳纸贵,是正儿八经的纸贵, 小印刷厂都要撑不住了, 郑大爹跟大队书记他们都在到处寻找纸张来源。   为什么是大爹们出阵,而不是年轻人出去跑?因为一个个小媳妇都怀揣着教夫婿觅封侯的心啊。   宝珍二哥被她二嫂逼的已经恨不得天天住在厂里头, 就怕又被拎着回去看书。   他一看书就头疼, 要不是年纪大了几岁, 就是那一个李红兵, 要被小田老师扬着鞭子, 天天在屁股后头追的。   小田老师的日子也不好过, 作为才下乡一年的知青,她参加高考可以,但是必须按照应届高中生的标准,得考英语。   当初总理发话允许应届高中生参加高考,是因为北外要招学生啊。那下乡不满两年的知青自然必须得经过英语考核。   这件事已经让小田老师愁秃头了。跟现在绝大部分中学生一样,学习中国字就已经够呛,更何况要念外国文呢。   田雨的英语水平,仅限于能够认清26个字母,她连教科书上的单词表都认不清。   余秋放弃了给民办教师提优的心,直接要求可怜巴巴想打退堂鼓坚决不参加高考的小姑娘下达死命令:“必须得考,给我把书后面的单词全都背下来。就用最笨的方法,中国字标英文发音,把单词跟例句给我背下来就行了。”   对,音标非常重要,早期英语学习必须得打下良好的基础培养出标准的习惯。但是,那是循规蹈矩的按部就班学习,不适用于现在的突击备考。   连单词都念不周清的人,哪里还顾得上规范不规范,先想办法从考卷上拿几分才是真的,反正现在英语也不考口语跟听力。   田雨还是怯生生的:“我不想考啊,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我要赶紧把小学办好了。”   “那你更加得参加高考。”余秋一本正经,“考不考得上是一回事,去不去考试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还想李红兵嘲笑你要当逃兵?”   自从得到了他小田老师的保证,绝对不会提前离开杨树湾,李红兵的胆儿又肥了起来,居然敢公然嘲笑小田老师,就是去考试也通不过预考,根本没办法上高考考场。   小胡会计毫不犹豫地给李红兵出了张考卷,让这崽子对着试卷无语凝噎怀疑人生去了。   田雨撅着嘴巴:“我觉得我现在做的工作比读大学更加有意义,不是一定要当大学生,才能为社会做贡献的。”   “可是你要有能力当大学生的话,意义会更加不一样。”余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柔声细语地宽解,“如果你能考上大学,就算你放弃了机会不去上,学生们的感觉肯定不一样。哇,他们的老师是大学生,为了他们才留下来的,他们学习会更有动力。”   其实从私心上来讲,余秋更加希望田雨考上大学以后就赶紧去读书。一直在乡村里头当民办教师即使没有多少出路。   再高尚的人生在微博的薪酬面前也免不了卑微,因为开门7件事,柴盐油米酱醋茶桩桩都需要钱。社会并不会因为你高尚,所以对你免费。   现在是1973年,等到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乡村集体经济模式即将走向穷途末路,民办教师会跟赤脚医生一样作为刻着时代烙印的残留品变成尴尬不已的存在。   再多的有口皆碑,再多的奖状,也不能为他们赢取一个正式身份。没有正式身份做保障,他们连工作都像是偷来的,做什么事情都不敢挺直腰杆。   既然乡村留不住,跟随知青返城大潮一并回乡呢?   工作要怎么解决?80年代初期之所以严.打是因为社会动员。社会动乱的主要导火索除了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与相对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之外,其实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返城青年太多,工作岗位太少,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就会出事。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没背景没文凭的田雨又要怎样在城里头立足?   爱情高尚又现实,她跟胡杨之间本来就存在着身份差异,可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特殊性让他们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从而产生感情。可是这个特殊时代一旦消失,现实存在的差距就会一览无余。   没有一段感情在无法并肩作战之后,还能长久存在。妻者,平也,必须得是跟丈夫平等的关系。   读书上学是拉小差距最好的机会,也是实现阶层逆袭最快最有效的手段。在这个高学历人才急剧匮乏的时代,尤甚。   余秋帮撅着嘴巴的田雨扎小辫子,慢条斯理道:“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担心自己学识有限,不能更好的教学生吗?你要是考上了师范学校,经过系统的学习成长为一名优秀教师,重新回到杨树湾教书,不是可以给学生更多帮助吗?”   田雨愁眉苦脸:“可是我走了的话,学校要怎么办?校长他们忙不过来的。”   余秋从善如流:“你忘了吗?咱们杨树湾现在通船了。大队书记都发了话,以后三年级过后就可以接着去石桥口或者公社上小学。不行的话,等你毕业回来以后,咱们再扩建学校。”   小田老师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她拎着黄挎包去学校给学生上课,临离开山洞门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一般害羞地跺起脚:“哎呀,说的好像我能考上一样。”   余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何止是田雨呀,现在整个杨树湾都觉得自己身上隐藏着状元之光。大家伙儿都卯足了劲,准备大大的放一回卫星呢。   大队书记先是高兴了两天,感觉杨树湾的精气神大不一样,眼看着就要光耀门楣,祠堂都要熠熠生辉。   等到高兴劲儿一过去,他就琢磨过来不对劲儿了,全员都在忙着备战高考,那谁下田干活,那谁进厂做工?   我的广大社员同志们哎,拥有远大的梦想是应该的,可你们也得搞搞清楚自己几斤几两重啊。   正在读书的娃娃们也就算了,念完中学回乡干活的小子们也应该好好准备,可你们这些娃娃都满地跑而且当初连初中都考不上的同志,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可以敲一敲高考这个敲门砖,直接鲤鱼跃龙门来着?   我的天呐,斗大的字你能识得几箩筐哦?到时候连卷子都认不周全。   大学要是这么好考,大学的门槛早就被踏平了。   余秋笑的直打跌,索性给大队书记出了个主意,好及时止损。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临时抱佛脚的,7月份就高考了,现在都到了4月下旬,除非天众奇才,否则根本没可能直接打通任督二脉,瞬间飞身。   话又说回头,要真天纵奇才的话,当初也不至于小升初都没办法通过。   “简单,大爹,现在高考不是要通过预考吗?”余秋笑容满面,“在县里头预考之前,咱们大队先来一次筛选,通过了筛选的人才能参加后面的报名考试。”   大队书记恨恨道:“该,赶紧考,不然我们杨树湾的招牌都要砸了。”   一帮子家伙白日做梦不好好干活,农交会搞到了订单难不成要砸在他们手上?想都不要想,赶紧醒过来好好干活去。   大队书记雷厉风行,当天晚上就在杨树湾小学举办了一次筛选考试,所有有志参加高考的人全都要上场接受考验。   等到卷子一发下来,摩拳擦掌的准状元们就晓得厉害了。妈呀,别说做题目了,他们还真是连题目都认不周全。   不少人冥思苦想,还有人抓耳挠腮。脑袋瓜子精明的,索性先做选择题,直接凭借抓阄解决问题。结果差点儿没被大队书记的眼睛瞪死。   等到语文数学两门考完了,校长余教授还有陆师傅他们几个当场判分,卷子发回众人手上的时候,不少人赶紧盖住了分数,生怕叫人瞧见了丢脸。   天呐,就这个成绩,真是以后回家训孩子都不好意思张嘴了。   偏偏校长还在讲台上打击他们:“这个卷子是去年小学升初中的试卷。”   郑卫红羞红了脸,赶紧死死捂住分数。原来他们连小学生的水平都够呛。   校长好心好意地劝这帮准高考生们:“要是两门加在一起达不到150分的,那今年就先算了吧。临阵磨枪,不亮也光,那说的是枪。临阵磨铁杵试试?保准磨不成枪头。再磨上一年的话,说不定就有机会啦。”   众人哄堂大笑,也不再纠结自己那点儿可怜的分数,全都热热闹闹地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了。   垂头丧气的没几个,兴高采烈的倒不少。   宝珍二哥一个劲儿地拍胸口,谢天谢地,他俩们家在一起才刚刚130。要是过了150的话,他家媳妇肯定会天天逼着他挑灯夜读。   妈呀,他就不是学习的这块料,让他对着语文数学书简直要他的命,他倒宁可琢磨琢磨机器要怎么用。   余秋笑着调侃他:“那二哥你加把油,说不定明年你就能考上咱们杨树湾机械学院啦,到时候就是陆师傅的得意门生。”   她说话时将几张草图递给了陆师傅。   刚才考试总共花了她不到20分钟的时间,因为没有考作文,所以无论语文还是数学卷子她都做得飞快。剩下来的时间,她争分夺秒的赶紧画草图,正好趁着这时候给陆师傅用。   赵二哥一副白天见鬼的模样,压根不敢再提任何关于考试的事,立刻脚板心抹油跑了。   教室里头的人潮散去,陆师傅喊住了余秋:“小秋,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讲。”   余秋赶紧停下脚步,折回头,毕恭毕敬地站在陆师傅跟前:“师傅,有话您请说。”   陆师傅叹了口气,表情复杂的看着余秋:“我刚才瞧了时间,两门考试,你总共花了18分钟。”   余秋心里头直打鼓,赶紧陪笑:“田雨常常在家备课,所以对于小学课程我比较熟悉。”   看样子老师的确不喜欢交卷太早的学生,其实她明明没有交卷,只是在草稿纸上不停忙碌而已。   陆师傅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知道你的基础非常好,文化底子也很扎实,但是考试毕竟是一个考核的方式,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发挥最佳状态,你说是不是?”   余秋垂着脑袋,不敢否认,只一个劲儿的嗯嗯。   陆师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小秋,你千万不要轻视这次机会。我知道你有顾虑,不想给人说嘴,怕人家说你不是来下放好好改造的。你放心,大队书记这边,我们来处理,肯定不会拦着你学习的。”   他的表情,带着点儿说不出的忧虑,“小秋,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要是能够堂堂正正坐在大学课堂上了,我们也就能看到希望了。”   黑五类的狗崽子也能上大学,这才是有教无类,这才是大学海纳百川。   余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对她而言上不上大学这件事其实可有可无,而且从她内心深处来讲,如果不是为了让何东胜高兴,她是不想上什么大学的,而且也不准备参加什么高考。   这就好比当年比尔.盖茨从哈佛退学。对,哈佛学校是世界顶尖学府,但是对于当时的比尔.盖茨而言,继续求学已经成为他发展事业的禁锢,于是他选择离开。   同样的道理,余秋没有那么多时间花费再重复学习,而且是学习已经过时的知识上。大学生这个名头虽然好听,大学校园听上去也极富魅惑力,但实际上对她的成长已经没有意义。   对她而言,人生现阶段的任务是发展事业。   只是现在她面对焦灼的陆师傅却突然间觉得,也许这件事情早就脱离了上大学本身。   它已经成为一个象征符号,成为政治晴雨表,成为了无数被打压的知识分子渴望的隐约曙光。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试图安慰就像热锅上蚂蚁一样的陆师傅:“陆叔叔,您听我说,7月高考,9月入学,在此之前,我得把医疗器械厂的工作稳定下来。   当初是我让大队书记去请你们的,我不能把你们都喊过来了,然后我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就跑去上学。这么一来的话,你们要怎么办?   医疗器械厂刚开始,制药厂现在连厂房都没有,医院才盖了一半。我这个时候直接走人,算怎么回事?   难道就丢下烂摊子不管吗?那岂不是在劳民伤财?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当这个不负责任的人,我得尽可能将事情稳定下来。”   陆师傅的手上下挥舞着:“这件事情不用你担心。你去上学,是我们所有人都支持的。你放心,医疗器械厂这边,我会盯着,宝宝也会看紧了制药厂的,至于听音乐,现在不还在盖着吗?改完之后得装修,然后进医疗设备,这都需要时间,你爸爸也会想办法找更多的医生过来。”   余秋苦笑:“陆叔叔,你不用给我画饼,我知道,这件事情其实很难。”   高考会成为一个信号,意味着乡村集体经济的崩溃,同时也意味着知青会想方设法地离开。下放的知识分子也看到了回程的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他们再认命扎根于农村,其实很不现实,城乡的差距一直都客观存在,是不是吃皇粮的公家人,在这个时代,意味着的可不仅仅是每个月的固定工资,它就是你的身份证明。   所有的物资都优先配给,或者只配别公家人。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口号喊得再响亮,端不上铁饭碗的人,实际上就是二等公民。   余秋叹了口气,语气诚恳:“说说,我想多做一点儿,哪怕是一分一毫,多做一点是一点。我既然来了,我既然已经开始做这件事,我就不能半途而废。杨树湾是为了我才开始盖这个医院的,我不能白糟蹋了乡亲们的心意。”   “你听我说完。”陆师傅的手还是那副上下挥舞不停的姿态,“我说给你找人过来,不是说空话。明天我又有几位老朋友要过来。”   余秋惊讶:“陆叔叔,您可不能因为医疗器械厂的事情,欠下太大的人情啊。”   这种说法已经非常委婉了,实际上,余秋的意思是,你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事业追求,直接叫人家恨你一辈子。   即便是科研人员,有没有官方身份,很多时候比你做出了多少贡献更重要。   既然都已经开始高考了,那就意味着知识分子地位在提高。这个时候还要主动从大研究所里头下沉的农村,实在不可思议。   陆师傅苦笑:“他们再不想办法过来,就要被劈斗死了。”   余秋大吃一惊,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搞批斗,大家伙儿都在全民战高考啊。   陆师傅摇头,他下意识的想要点起一根烟,又因为当着赤脚大夫的面,不好意思下手,于是那根烟被他叼在嘴里头,然后又夹在了耳朵上,白白的一根,看上去无比凄凉。   陆师傅苦笑:“我这个老朋友啊,跟我有一样的毛病,就是太不会看眉眼高低,一点都不会做人,只晓得埋头做事,而且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   高级研究员手里头带着刚从大学出来的工农兵大学生实习。可惜学员的水平实在太差了,根本就没办法胜任工作,而且学习态度也成问题,一天到晚都不将精力放在琢磨技术方面,就想着怎么参与研究所内部的权力斗争。   也是,人家从来都不是靠技术吃饭的,人家一直都是斗争中的胜利者。人家享受着斗争的红利,自然要将斗争进行到底。   研究员原本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也不敢招惹这些人。本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在实习证明上签字,这件事情就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偏偏有一位实习生擅自动了研究员的实验室,最后报废了一批非常珍贵的实验员材料。   这些东西国内根本就没办法生产,是国家勒紧裤腰带,想方设法甚至可以说是求爹爹告奶奶从国外购买进来的。   到现在为止,肯出口东西给我们国家的就没几个国家。   研究员其他事情都很好讲话,但唯独涉及到工作方面,他有自己的执着。   偏偏那实习生还不以为然,一个劲儿的指责研究员,颠倒了工作的重点,不讲政治的科研,那就是又白又修,资本主义的苗再好,那也是大毒草。   暴怒之下,研究员说了一句激愤的话:“你也就是推荐才能上大学,要是经过文化考核,你这辈子都别想迈进大学门槛。”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   工农兵大学生,绝大部分都有家庭背景,否则根本轮不到他们被推荐。一个身份暧昧不清的老研究员,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修正主义老分子,居然还敢对又红又专的工农兵大学生指手画脚。   当天晚上,老研究员就被绑了,直接拖上研究所露天的大舞台上,上演了一出劈斗的好戏。   余秋愤怒不已:“就由着他们家胡闹吗?现在是1973年,不是1966年。”   陆师傅叹了口气,表情沉闷:“没得差的,当家作主的还是他们。”   他的朋友备受折磨,那些工农兵大学生既经历过红未兵时代的血腥锻炼,深入群众,学会了地痞流氓折磨人的手段,劈斗几个老研究员来还不是驾轻就熟?   陆师傅的朋友被折磨的生不如死,试图想要自杀。陆师傅回城去收集高考资料,偶然听旁人提起,才知道老友居然已经被折磨到这种地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帮自己的老朋友,只能试探着提出的建议,要不要跟他一块儿回杨树湾?   在那里,没有任何人追着他骂什么老修正,大家伙儿都埋头做事,你干出多少成绩来才是你的荣耀。   他的朋友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老研究员受够了在政治上被阉割的痛苦。他也受够了做点儿事情都心惊胆战的可怕日子。   余秋听的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人在变着法子打击异己。   陆师傅叹了口气:“他们说要我们看看清楚,这个国家到底是谁在当家作主。我们得让他们瞧瞧,到最后这个国家,究竟谁说了算?”   他目光灼灼,“小秋,你必须得上大学。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千万不能放弃。”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暹罗 10瓶;山楂酱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县城考试   五月头上, 县里头又组织了一次预考, 明确参加高考人员的名单。   整场考试组织的匆匆忙忙, 让余秋都惊讶。她本来以为县里头怎么着也要给大家留下近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好让大家伙儿临时抱抱佛脚。   没想到廖主任直接一声呸, 想得倒美,一个个真是不说癞□□想吃天鹅肉,起码也擦亮了镜子照照自己呀, 怎么谁谁谁都想着一举成名天下知。   马上就要立夏啦。立夏看夏, 冬小麦扬花灌浆,油菜籽结出了荚, 立夏一日三遍锄,地里头的草不锄就长得埋掉人啦,这可是夏天收成的重要时期。   伟大的主席教育我们,以粮为纲, 全面发展。   这会儿还一个个发痴心大愿,真跟着折腾到7月份高考啊!   哎哟, 歇歇吧。都搞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也要上高考考场, 那古代人家考状元,还要经过几轮选拔呢。   赶紧趁早收收心, 不是读书种子, 就好好夏天干活, 进厂上工去。   杨树湾走过一轮选拔后, 红星公社也有样学样, 跟着来了一次公社组织的筛选。   意图给二妮挣个诰命夫人的小周含恨败北, 乖乖溜回去继续养兔子养蚂蝗了,矢口不提当官的事。   前头这家伙因为人在公社没能参加杨树湾的考试选拔,还一个劲儿的叨叨惋惜自己错失了一次磨砺的机会。   结果生活迫不及待地给了他一巴掌,让他从此识相地牢牢闭上了嘴。   杨树湾出来的年轻人又紧接着去县城进行第三轮选拔。   小田老师的情绪很低落,因为英语试卷她就没几道题会做。到现在为止,她连初一的单词都没背完,更别说初二初三了。   胡杨在边上安慰她:“这也没什么,大家伙儿都差不多,我也不会写。”   他本来就对理科更感兴趣,语文学的都够呛,何况是英语。   郝红梅愁眉苦脸,拿自己的情况来安慰田雨:“你总比我强吧,我连数学都没几道题会做。好丢脸啊,我还是个站柜台的呢。”   其实如果完全按照成绩来筛选,郝红梅根本达不到公社预选成绩线。只不过供销社的红梅同志实在太受广大社员的欢迎了,是众□□赞的好姑娘。   于是公社破格给了她再次战斗的机会。当然,郝红梅觉得那纯粹是浪费时间精力。她距离高考学生的标准还差得远呢。   王大夫在旁边轻声细语:“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估计大家水平真的都差不多,我也不会做。”   他去年卫校毕业回红星公社卫生院工作,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满一年,所以他也按照不满两年的回乡知青标准,同样参加了英语考试。   余秋在旁边听着年轻人们唉声叹气,感觉单是英语这一项就可以横扫千军,将绝大部分人都拉下马。   李伟民在旁边插话:“我听说其他地方预考根本就不考英语,就咱们省预考还要考英语。”   此话一出,更加坐实了余秋的猜测。领导干部哪有不将局势控制在手上的道理。虽然明面上报考门槛被铲平了,但实际上只要上了英语这个杀手锏,基本上就能保证最后走上高考考场的只有不需要通过英语选拔的两年基层经验实践者跟高三应届毕业生。   那些考不过的人也没办法怨天尤人,打铁还需自身硬,谁让你们比人家少了起码一年劳动实践,居然文化课成绩还这么够呛。   “哎呀,不说这个了。”李伟民见大家情绪有些低落,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作文你们写了什么?”   今年的作文题目是要求写一件自己在生产实践中印象最深刻的事,一定要紧扣主题,言之有物,不许夸夸其谈。   小李大夫兴致勃勃地追问余秋:“你写了什么呀?是给人家割鸡鸡还是扭蛋蛋?”   小田老师没有反应过来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养鸡场一直是胡奶奶盯着呀,再说小鸡不用接生的,又不是小兔子小猪。   胡杨咬牙切齿,直接一拳捣在李伟民的肩膀上,狠狠地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儿是女同志。”   陈敏毫不犹豫地加入讨伐队伍:“就是,你这种人真讨厌,应该把嘴巴缝上。”   李伟民委屈死了:“这是严肃的医学问题,我跟王大夫还以这个为内容写过文章呢,就发在《赤脚医生》上,群众来信反响很热烈的。”   他不满地控诉陈敏,“明明你前头还问我蛋蛋扭了应该怎么办。”   陈敏面红耳赤,捏起拳头就要捶死李伟民。这个混账东西,怎么能当着大家的面说这些?   侯向群赶紧居中说和:“好了好了,说说正经事,你们都写了什么呀?我写我第一次打麻醉。妈呀,我当爹的时候都没那么紧张,老子半条命都吓没了。”   李伟民也激动起来:“我写我上台开刀,余秋就在旁边盯着,我的天呐,我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了。完了,没落到一句好,从头到尾都是噼里啪啦的骂,我都快被骂晕过去了。”   陈敏羞涩起来:“我写我给病人看病,说女病人尿急是因为前列腺出了问题。从那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知识水平太低,基础太薄弱,必须得好好学习。”   田雨满脸好奇:“这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不是前列腺的毛病?对了,前列腺在哪儿啊?”   在场的男同胞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民办教师如此天真烂漫的问题。   还是余秋解救了大家:“田雨,下回健康卫生教育课你可不能光听女生的,男生的也要听。男女身体器官是不一样的。”   田雨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羞得不行。她赶紧推着余秋的胳膊:“你说说你,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事?”   余秋笑了起来:“其实我想写打鸡血的。”   李伟民跟侯向群全都哈哈大笑,何东胜也笑的直摇头,感觉他的小姑娘实在太促狭了。   李伟民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儿指着余秋:“我跟你说,廖主任肯定会看我们的作文的,他一定会被你气死了。”   田雨不明所以,满脸好奇:“这跟廖主任有什么关系?又没有写他发疯的事情。”   要说丢脸,那才是真正的丢了脸呢,听说那时候廖主任可狼狈了。   陈敏笑个不停,一个劲儿冲田雨摇头:“不能说,这涉及到病人隐私。不过小秋,你真敢写这个?”   天呐,那可真是会让廖主任气到跳脚的。   余秋叹了口气,双手一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哪里敢写这个呀?”   虽然这件事的确对她影响重大,也许没有打鸡血的荒谬,也就不会有她后面偏执狂般的执着。   余秋笑了起来:“我写我下乡第一天,接生小妞妞的事情。那一刻,我觉得我可能还有点儿用。”   田雨立刻捂住了胸口,大声强调:“你岂止是有点儿用啊。要不是你,桂枝嫂嫂跟小妞妞就没命了。我跟你说,我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你是很厉害的大夫。”   余秋笑了起来,其实是那件事情重新燃起了她当大夫的勇气。那个时候的她真的很疲惫,她甚至恐惧面对病人,因为她承担不起,一旦失败后将要遭受的责难与痛苦。   侯向群拍了下何东胜的后背:“你呢?你走南闯北的,什么事情印象最深刻?”   “养蚂蝗。”何东胜脸上微微笑,“去找钟师傅学习蚂蝗养殖技术的路上,我们凑巧救了个上吊的妇女。”   那是他第一次跟小秋单独出门。   陈伟明立刻不满起来:“蚂蝗明明是余秋养的,这是余秋的事情。”   胡杨在旁边打马虎眼:“一回事,哪里能分得这么清楚。我们阳朔湾水田里头的蚂蝗就是何队长在养。”   李伟民感觉要用蚂蝗的养殖功劳簿上应该有自己一笔,怎么能够让何东胜也争光彩,他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那又不是一家人,怎么还能不分彼此呢?”   他话音一落,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张迷雾中的图像。白雾缭绕,余秋跟何东胜抱在了一起。   妈呀,难不成那天他看到的一切不是幻觉?   李伟民彻底震惊了。   就连余秋跟他们打招呼,说要先去一趟儿童医院,让他们先走;小李医生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何东胜跟余秋渐渐远去的背影,才猛的回过神来:“他俩干嘛走一起?何东胜又不是医生。”   胡杨莫名其妙:“何队长陪小秋上晨晨怎么了?难不成要让小秋一个人走,再说了,何队长过去有正经事的。”   大型的企业当然集中在省城,要说印目录,这些大型国有厂需求更旺盛,他们的产品成百上千呢。只要拿下几个厂子的单子,这一把头开张的买卖就足够印刷厂的机子开工不停。   7月份就结束高考了,他们总不能单指望着靠高考复习资料这一项过日子吧,印刷目录才是常做常有的事。   当然小秋说的也没错,以后学习资料也是他们厂的主要业务之一。看看现在大家伙儿的学习热情就知道了,考试选拔才真正符合人民群众心目中的追求。   侯向群也在旁边点头:“没错,我看你们的印刷厂可以好好搞,这家家户户都有学生,到时候大家伙儿都要参加高考。这回考完了,大家肯定立刻开始准备明年的,到时候需要的资料只会多不会少。”   胡杨都被他说动了,准备自己亲自回一趟家里头,再帮忙多搜罗点儿资料,好给余教授他们参考,重新进行编辑。   田雨也跟着点头,这事儿的确得抓紧。大家落下的文化课实在太多了,起码得用一年的时间才能做准备。   “对了,你多找点儿英语资料。”田雨满脸严肃,“虽然到明年咱们就可以满两年了。但是国家既然特别提出要考英语,那就代表着我们国家缺乏英语人才,我们得加强培养。”   唉,最好是从小学就开始,可惜他们现在没有英语老师。   小秋跟余教授倒是好人选,小秋可以跟外国人直接说话都不用翻译呢。   可是小秋太忙了啊,她现在已经一个人都要当成三个用了。   李伟民听他们越说话题扯得越远,忍不住开口提醒:“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余秋一直跟何队长凑在一起。”   陈敏满脸茫然:“怎么啦?小秋跟大家的关系都好啊。”   李伟民跺脚:“关系再好,能好到抱在一起吗?”   简直就是公然的耍流氓,他要是跟余秋抱抱看,妈呀,不等公社拖他去游街,他自己要先吓死了。   陈敏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这有什么呀,何队长还砸核桃剥瓜子给小秋吃呢。何队长一直都很照顾小秋啊。”   说着,她还跟郝红梅求证,“你说是不是啊,红梅?”   郝红梅跟着笑,连连点头:“对呀,何队长一直给小秋带吃的。”   她还抓田雨的手,跟着找同盟军。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朋友垮着一张脸,一副快要哭的模样:“他们都这样了啊。”   郝红梅茫然:“这样是哪样啊?”   小田老师直跺脚:“这可是个人作风问题啊,哪里能这样?”   陈敏跟郝红梅面面相觑,这才后知后觉,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两个姑娘各自转移开视线,全都盯着后面的韩晓生跟陈媛。这一回在县城里头,两人倒是大大方方,直接手牵手。   其实他们也没有做太亲密的动作,但是那种情侣之间特有的亲密无间,却一览无遗。   同样的氛围小姑娘们在另外两个人身上也感受到了。   三个小姑娘又急急转过头,各自以眼神控诉地盯着三个年轻人。   胡杨反应最无辜,他举起手来,相当委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忙死了。”   李伟民则是一脸你们怎能冤枉我的表情,只差直接跳起脚来:“我还被吓到了呢,我都当自己是白天见鬼了。”   就王大夫最老实:“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了。”   他伸出手指头指指田雨,又指指陈敏。   这要说起来,余秋要么跟田雨睡一块儿,要么跟陈敏一个被窝,她俩都不知道,那旁人上哪儿晓得去?   田雨直接瓢了嘴巴,金豆子在眼眶里头打转儿:“这都成真了呀。”   哎呀这可怎么办?她怎么能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忙忘了呢?她要把小秋拉回正途上的呀。   小秋怎么能跟何队长谈对象呢?   完蛋了,刚才他们还就这么眼睁睁送着小秋跟何队长走了。   余秋靠在何东胜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汽车是最容易让人入睡的地方,颠簸的车厢仿佛摇篮,发出的声响就是摇篮曲,让人不由自主就合上了眼睛。   何东胜搂紧了自己的女友,目光满是爱怜痛惜。她不知道小秋究竟有多久没休息了,从早到晚泡在医院里,然后又接着值夜班。有的时候就算回了杨树湾,医院一旦有什么急症,她也得立刻赶过去。   就这样,她还一刻不停的忙着,又是盯着高师傅的制药厂又是看着陆师傅的医疗器械制造,好像后面有什么人在拼命地追赶,提着刀,抓着枪的那种,仿佛他只要停下来,就立刻丧命。   何东胜伸出手,轻轻的在她的头顶上按着,希望这样可以让她睡得更深更沉些。   汽车抵达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街道上点起了一盏盏路灯。余秋睁开眼,只觉得一路好眠。   她跟何东胜打了声招呼:“我自己过去了,你赶紧忙你的事去。”   有些事情不是在上班的时候才可以做,得等人家下了班方能细细谈。   何东胜摇摇头,直接抓着她的手:“我送你。”   两人走出了七八十步远,他才迟疑者相问,“小秋,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余秋还有些迷糊呢,朦朦胧胧的:“哦,就接生了一个,还好吧。”   不过她接生完之后没有睡觉,而是接着编写中小学生急救教程了。时间实在太赶了,她没办法停下来。   其实她本来打算今天在考场上补眠的,写完了之后就睡觉。可惜时运不济,谁晓得廖主任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考场外头来来回回不停地走,还特地跑进教室里头看了一眼她的卷子,搞得她从头到尾都不好睡觉,只能埋头写急救教材。   就这样,廖主任还鼻孔里头哼哼,生怕自己不够可恶一样。   “我没事的。”余秋笑着摸了把何东胜的脸,“走吧,动作快点儿。金教授他们还在等着我呢。”   她没有再跟自己的男友卿卿我我,而是直接跑去了儿童医院。   蚂蝗在那个小孩的耳朵上工作了两个多礼拜,现在耳朵已经保住了,不需要蚂蝗继续呆着。   不过蚂蝗也没有就此下岗,因为余秋给它找了另外一个活,处理慢性溃疡伤口。   细胞生长的养分来自于血液供应,慢性溃疡患者伤口周围组织长期水肿导致血运欠佳,不仅营养跟不上,而且治疗用药也没办法通过血液途径完全到达伤口起作用,所以伤口长期难以愈合。   蚂蝗吸血的时候会分泌大量的抗凝剂,这样就可以疏通局部的毛细血来增加血流量,同时唾液中含有抗菌素,抑制感染。所以通过蚂蝗吸血可以治疗慢性溃烂伤口。   余教授跟金教授打了招呼,跟着人去看望小患者。   经过一间诊疗室的时候,屋子门半开着,余秋听到了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很遗憾,目前检查的结果显示,你家孩子是急性早幼粒白血病。这种白血病情况很凶险,目前我们也没有好的治疗办法。”   屋子里头传出了呜呜的哭声,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声音:“小爱呀,我的小爱。”   余秋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金教授:“白血病,我有个方子,也许可以试试。”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半小小 10瓶;臭宝他胖妈 5瓶;君?、实石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哭啼啼的小姑娘(捉虫)   余秋睡得不好, 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刚读大三开始参加临床见习的时候, 曾经遇见过的一个小女孩。   那时候她在血液科见习, 带教老师喊他们写大病历,她被分配到的病人是一位患有白血病的小女孩。   余秋已经搞不清楚她到底患有何种类型的白血病, 也不记得她究竟做过哪些检查跟治疗。余秋只记得那是个小学女孩,因为白血病,她已经接受过四次化疗。余秋看到她的时候, 她头上戴着的是假发, 因为化疗的副作用,她的头发已经几乎掉光了   余秋同样不记得, 自己究竟询问到了哪些病史,也不晓得那份大病历最后究竟写成了什么样?甚至到底有没有写,她也不能肯定。   她唯一记得是那天晚上自己跟着带教老师上夜班的时候,那个小女孩突然间情况危急, 人不行了。   其实临床见习的时候,并不要求学生跟夜班, 所以她是整个班级第一个见识到临床抢救的人。那时也是余秋正儿八经第一次面对危急病人。   可惜的是当时余秋两眼一抹黑, 什么都不懂。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小女孩会眼睛不停的往上翻,也不清楚小姑娘为什么不停地朝外头吐白沫。   她只能茫然而无措地跟着不停跑来跑去。   对, 真正的抢救, 余秋是没有办法参与的, 她压根就不懂, 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帮忙扶好氧气袋, 然后跟着老师, 将那个小女孩转进ICU。   抱歉的是,即使进入了ICU,余秋也没搞明白大家究竟是如何进行抢救的。   她只记得有不同的仪器在不停的闪烁,然后滴滴声中伴随着警报声,好多人围了上来,有人在剪小女孩胸口的衣服,有人在伸手按压,也有人在说话。   余秋被挤到了人群的外围,她看见有人在摇着头,跟她的代教老师说话,然后满眼惊慌的代教老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不行了啊。”   后面发生了什么?余秋不知道,不是他看不懂,而是他根本没得看,代价老师给他分配了个任务,让他返回血液科,将这个小姑娘的病例拿过来,刚才抢救的时候,实在太过于着急,他们甚至连秘密都没拿,现在小姑娘已经转科,后续要如何治疗处理,是ICU医生的事情,人家也要做记录的。   余秋感觉自己终于有点儿事情能做了,她拼命地奔跑回血液科病区,拿了护士整理好的病历。仿佛这样做的话,那个小姑娘活下去的希望就能够增加一分。   等她再重新气喘吁吁地返回ICU病区门口,她见到的就是已经哭软在地上的小女孩的妈妈。   这位妈妈,那天上午在余秋去问小姑娘病史,准备写大病历的时候,曾经剥了个橘子给余秋吃,还一直笑着跟她说谢谢,麻烦他们多费心了,又夸奖自己的女儿坚强又勇敢,不管化疗的副作用多大多痛苦,女儿一直咬牙努力扛了过来。   看着这位悲痛欲绝的母亲,余秋头一回产生了清晰的概念,她已经学了三年医,可她什么都做不到,她连一切能够帮助到眼前这位撕心裂肺的母亲的事情都做不到。   她是那么的没用。   带教老师出来了,招呼她回自己的宿舍睡觉。余秋听见旁边ICU的护士嘀咕了一声:“别吓到了小孩子,别让她这么早就看到死人。”   余秋不知道护士说的是不是自己,她也不晓得,护士嘴里头的死人是不是指那个小女孩。   她记忆当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位悲伤的母亲,一口接着一口喊:“小爱,我的小爱呀。”   对,那个小姑娘也叫小爱。   余秋从睡梦中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睡在儿童医院医生值班室的床上。外头天色已经大亮,明亮的光线给窗帘镶了一圈黄灿灿的金边。   余秋不知道现在具体时间,但是直觉告诉她时候已经不早,她赶紧翻身下床,穿戴好衣服,到处找梳子。   刷牙不要想了,她早上从卫生院出发的时候手忙脚乱,压根没想起来,要带牙刷跟毛巾。   一会儿到卫生间里头接把水洗洗脸就行。   余秋草草刮了两下头发,然后绑起小辫子,扭开了值班室的门,准备去卫生间。   结果门一开,她看见外头站着的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吓得一泡尿又直接憋回去了。   妈呀,这是个什么架势呀?就连金教授都毕恭毕敬的陪伴两位老人身旁,这二位又是什么大佬啊?   金教授也太不够意思了,好歹大家相识一场,怎么能够搞成这个架势?她何德何能,要两位大佬守在门外。妈呀,程门立雪,她的心在滴血啊。   她连脸都没洗,眼角还沾着眼屎啊。   金教授笑了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正好,小秋你起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范教授,这位是胡教授,他们二老都是我国儿科血液病的专家,想听听你的治疗方案究竟是个什么原理。”   那位白头发的老太太朝她点点头,和颜悦色道:“你这个方案究竟是怎么来的?给你方案的人,之前治疗过多少类似的病人啊?”   余秋顿时顾不上什么眼屎了,赶紧端正了颜色:“这个方案来自于我父亲的一位故友。他已经去世了,究竟救过多少类似的病人我不知道。不过我父亲说他是一位非常严谨的医生,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将这个方子留给我父亲的。”   另一位白头发老头儿追问道:“不晓得这位同仁原先在哪所医院就职,不知你能否透露他的名讳?”   余秋摇摇头,老实作答:“我这位杜叔叔不是搞血液病学的,他是个杂家,或者讲叫全科医生。他什么病都看,什么都知道点儿,他尤其爱收集各种各样的方子,然后自己做实验。”   剪着短头发的胡教授微微皱着眉头:“那你能说说这个方子的机理吗?”   反式维甲酸可以算成西药,而三氧化二砷应该是出自砒.霜的方子。祖国传统医学有用砒.霜入药的,劫痰截疟,杀虫,蚀恶肉,其中功效之一治疗走马牙疳其实有可能就包含了白血病。因为白血病的一个重要临床表现是牙龈出血。   几位教授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要将这两种药联合起来应用?   余秋下意识地咽唾沫,昨天晚上她是情绪过于激动了,听到小爱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没能控制住自己。   她再也不想另一个小孩,同样是患有白血病的小爱,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他脱口而出了。   就好像化疗药物用于绒癌治疗之前,绒癌是个手术没办法解决的可怕癌症,但应用化疗之后,绒癌是人体恶性实体瘤中第一个可以单独应用化学药物治愈的肿瘤。   急性早幼粒白血病情况也差不多。在80年代后,由于全反式维甲酸及砷剂的规范化临床应用,急性早幼粒白血病已成为基本不用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即可治愈的白血病。   这是临床医生可以大大方方拿出来说的话,对于言辞一向慎之又慎的临床大夫而已,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想该病的临床治愈效果究竟有多好。   余秋昨天晚上回到值班室之后,直接朝着东南西北4个方向磕头,对不住了,王振义院士跟陈竺大大,这个经典的全反式维甲酸加砷剂治疗白血病的方案要被她剽窃了。   现在才1973年,距离80年代还有差不多10年的功夫,这10年间,会有很多急性早幼粒白血病患者,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治疗方式而死亡。   余秋没办法做到明明知道他们会死,却在边上袖手旁观。剽窃就剽窃吧,反正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她多被雷劈几道也没关系,死猪不怕开水烫。   余秋清了清嗓子:“我杜叔叔说了,现在主流治疗急性早幼粒白血病的方法是化疗,但是这个病有个特点,它本身就具有容易产生出血,再加上化疗药物的刺激,很容易就造成患者全身凝血障碍,造成全身出血倾向。一旦出血地点发生在重要的器官比如说脑部,患者很容易死亡。”   余秋抬起眼睛,平视胡教授,“我不知道具体的统计数据,但是我没有听说过急性早幼粒患者治疗成功的病例。”   胡教授点点头:“对,这种疾病非常凶险,我做过的临床追踪,5年生存率不足10%。”   余秋点头,决定将大话说到底:“我杜叔叔自己治疗过的7位病人全都活着,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因为杜叔叔已经过世了,我也没办法提供这些病人的资料。不过,我跟我父亲都非常信任杜叔叔的人品,他不是爱说大话的人,而且他完全没有说大话的必要。”   金教授在旁边点了点头,像是在为余秋背书:“老杜也算是我的朋友,这人爱开玩笑,但是一旦涉及到医学方面的事情,他是不会吹牛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从来不讲模棱两可的话。小秋的父亲老余算是老杜生前最好的朋友。老杜平常就爱琢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估计这些事情他也只会跟老余说。”   余秋两只手都捏成了拳头,她的心跳扑通扑通,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几乎要窜出嗓子眼,她实在太紧张了。   年轻的赤脚医生只能含糊其辞:“我杜叔叔的意思是,全反式维甲酸可以促进急性早幼粒白血病细胞成熟,然后砷剂杀死成熟的白血病细胞。就像人脸上长痘痘,得熟了以后才能杀。”   胡教授被她的描述逗笑了,摇摇头强调了一句:“真长痘痘了,熟了也别杀,让它自己消下去就好,不然容易造成感染。”   余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腼腆地垂下了脑袋。   胡教授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你说的意思了,这个理论很有意思,可以继续研究下去。”   余秋急了起来:“教授,你们得尽快用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她的情况拖不了多久的,目前我们国家的支持治疗水平还不行,她很可能很快就没命。”   更可怕的是,一旦儿童医院表示没有办法处理这个病人,患者的父母肯定会带她去别的地方求医。可一旦上了化疗之后,这个小姑娘的情况凶多吉少,基本上没有希望挨到儿童医院完成动物学实验之后,在做临床试验性治疗。   余秋鼓足了勇气:“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留在儿童医院帮忙盯这个病人。其实我知道,最好的办法是我带她回卫生院进行治疗。这样如果失败了的话,患者家属的心理接受程度会更高。”   因为一旦选择放弃大医院,而找赤脚医生看病,家属心理上已经存在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治好了那是撞大运,治不好,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赤脚医生而已。   余秋苦笑:“可是卫生院条件有限,首先在控制感染方面就很难达到儿童白血病的治疗标准,我们那里门诊跟住院部很难分开。另外一个就是一旦发生出血,卫生院是没有冰冻血浆的,到时候我不好处理急症。当然,如果患者跟家属愿意冒这个险,我也不是不能带他们回去。有一线希望总比等死来的强,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胡教授沉吟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样吧,你把你的治疗方案写给我们,我去跟家属谈。假如他们愿意跟我们一块儿承担这个风险,那我们就可以给这个小孩试试。”   这会儿,犹豫的人变成了金教授,他迟疑道:“胡教授,这个事情我们是不是得汇报一下?”   老太太笑了起来:“专业人做专业事,搞思想革命我们不行,不过要论起看病的话,我们大概还有那么一点儿经验。所有的治疗办法总要有第一个人做试验的。”   余秋大喜过望:“那太好了。”   她刚回值班室,从自己的黄挎包里头掏出笔记本跟纸张,将治疗方案详详细细地写了下来。   就连这个治疗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一些并发症以及处理措施,她都一个没落下。   余秋之所以能够对急性肠用力白血病治疗方案这么清楚是因为她管理过患该病的孕妇。   是严格来讲这个孕妇应该归血液科管理,但当时省人民血液科床位急缺,孕妇跟家属又非常紧张胎儿的情况,所以血液科在高危产科借了床,由两个科室的大夫对孕妇进行共同管理。   后来这个孕妇的结局很好,母子平安。   母亲在经过治疗之后,临床跟踪5年,急性早幼粒白血病未复发。   孩子虽然出生时比较小,但后面的生长发育正常,是个机灵活泼的小丫头。   三年两节的时候,这位母亲还会给余秋发微信,祝她节日快乐。   余秋希望这样的好运气能够延续到小爱身上。   她写完治疗方案之后,又在纸上留了卫生院以及杨树湾医疗站的电话号码。   “有任何问题的话都可以打这两个电话。我一般上午会在红星公社卫生院,下午回杨树湾。晚上两个地方都有可能,要看哪儿有情况。”   金教授笑了起来:“要是你放假休息了呢,那我们应该在哪儿找你?”   余秋摇摇头,满脸认真:“我不休息,我没有休息的时间。”   金教授愣了一下,不赞同地摇摇头:“你应该休息的,你自己是医生,应该清楚疲劳状态不利于工作。”   余秋苦笑,神色有些怅然:“可是我没时间了,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实在没时间停下来。”   真正开始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人才会知道究竟有多难。   虽然她早早发了愿,可是到今天为止,她真正做成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几件。   余秋非常怀疑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假如她选择高考之后上大学的话,那她前面做出的努力会不会前功尽弃?她建立现代化医院,提前引进新技术的计划会不会就此破产?   余秋下意识地摇摇头,提醒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人生就是这样,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遗憾。   生命莫测,生活亦如是。   余秋没有在儿童医院多待,红星公社还有等待她的病人。   她出来考试之前收了位高度怀疑是宫外孕的患者。考虑患者情况比较平稳,辅助检查的情况比较好,余秋准备给她做药物保守治疗,尽可能避免手术。   余秋没有等待何东胜,她的生产队长现在正在省城各个单位奔波。   这一趟,何东胜给自己定了计划,他起码得拿下10个厂子的目录订单。   在余秋拼了命往前奔的时候,她的爱人也在努力,她们都不敢耽误,哪怕是丁点儿时间,生怕慢了一步就会错过很多事。   余秋先坐车再坐船,一直到下午2:00才赶回公社卫生院。   她手里头还啃着临离开儿童医院时,林老师塞给她的面包。   所以李伟民冲出来的时候,余秋差点儿没被一口面包活活噎死了。   小秋大夫毫不犹豫地一脚踢过去,王八蛋,姐姐要是英年早逝的话,穿越大神都不会放过你。   姐姐还没有改写人类健康史呢,姐姐还没有推进祖国医疗卫生事业飞速发展呢。   李伟民赶紧给她拍背,然后一个劲儿朝她作揖:“我的妈呀,你可算回来了,你赶紧管管去。再这么哭下去的话,水漫金山寺啊。”   余秋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病人啊?要哭成这样。”   “什么病人?”李伟民满脸崩溃,“就是你们这帮姑奶奶。我的天呐,哭的就不歇火。你说今天好好的礼拜天,小姑娘家不出去逛一逛也就算了,干嘛非得守着咱们医院哭啊?”   昨天下午回来的路上好歹有陈媛劝着,又因为当着人面,三位女同志还算克制。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当时她们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所以来不及反应。   结果没想到,等到了晚上,原本被拿过来一块庆祝的田雨就发作了,回到值班室就开始哭。   她这一哭好了,连带着另外两个姑娘跟着哭起来。李伟民叫她们哭的吃不消,连打了两壶开水给她们补充水分都压不住。   陈敏那小丫头还警告他不许告诉其他人,否则她跟他没完,于是李伟民只能捏着鼻子等这些姑奶奶自己消停下去。   但是哭鼻子这种事情吧,很容易受到周围情绪感染。估计她们就是个人想停下来了,看到自己的同伴还在哭,就又跟着哭起来。   余秋愈发满头雾水:“你有话说话,搞得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李伟民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你自己去看看吧,我的妈呀,从昨天你走以后就哭的没歇火。”   余秋被李伟民推着往值班室走。   等到门一开,她看见三张哭成熊猫的小花脸,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我的妈呀,姐姐可真不是故意的。但是我亲爱的小姑娘们,你们至于哭成这样吗?到底多凄惨的事情啊,就算是越对答案越伤心,也不用这样啊。   今年考不好,明年再来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生不能只局限在一场考试上。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自己脸上的表情,酝酿好劝告的话语,就叫田雨看了个满脸。   小田老师见到了人,一抽鼻子,又呜呜哭出声,嗓子都哑了:“你,你真跟何队长在一起啦?你要我怎么办啊?”   余秋顿时挑高了眉毛,哎哟,她没看出来啊。难不成他们家小田田暗恋她?所以才这么伤心。   那个,小胡会计,真是对不起了,姐姐这么魅力无限男女通吃,姐姐自己其实也有些不习惯呢。   哎哟,不对,小田田一个人暗恋她也就算了,怎么他们家小红梅跟小敏敏也哭得梨花带雨?瞧瞧这些小姑娘伤心的,看着可真叫人心疼。   这个,一下子来这么多小姑娘,姐姐有点招架不住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时一 10瓶;白加黑 4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考试结果出来了   余秋听几个哭成小花猫的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将事情始末说了个大概, 不由得又心疼又好笑。   她挑高了眉毛:“就这点儿小事?”   田雨急了, 直接跳起来:“这可不是小事, 这很严重的,余秋。”   个人生活作风问题是大问题。   田雨清楚地记得, 他们巷子里头有个姐姐叫二妹头,平常老喜欢跟男孩子混在一起。   大人们都让其他小孩离她远点儿,说她是女流氓不学好。街道里头有个流氓学习班, 她每次都会被推进去学习。   可惜学习班结束了, 她也没学好,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子, 而且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跟个男流氓亲嘴的时候,被工人纠察队逮到了,然后他们拖着她上台去劈斗。   他们让她“坐飞机”, 后面有人踹她的屁股,二妹头站不稳就从台上滚了下去, 脑袋砸在了石头上, 淌了好多血。   田雨跟学校里头的女同学被带过去看劈斗,二妹头就在她眼前摔断了脖子, 下面也在淌血。   她们都吓坏了, 好多人往外头跑, 田雨被推倒了, 就摔在二妹头旁边。   二妹头认出了她, 还说了一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是二妹头跟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也有可能是二妹头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晚上,田雨就听母亲说,二妹头死了。   有人说她是摔断脖子死的,也有人说她流产了,淌血淌死的。   田雨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她只知道二妹头就这么死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夜的噩梦。她想起小时候跟弟弟叫街上的小流氓堵住了,问他们要钱。是二妹头直接抓着夹煤球的火钳过来,打跑了小流氓,还给她跟弟弟塞了个莲蓬,让他们不许哭了。   她就抽着鼻子吃莲蓬,结果吃着吃着那莲蓬变成了二妹头的脑袋,在淌着血。   第二天早上,她妈才发现她发了高烧,整个人都已经烧糊涂了,嘴里头一直喊着二妹头姐姐。   她们从小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田雨管二妹头叫姐姐。只是二妹头变成女流氓之后,她们就不再说话了。   “其实她不是坏人。”田雨哭得没有办法停下来,“我妈说是因为没人管,她才会这样的。她小时候是整个巷子里头最懂事最能干的姑娘。”   二妹头的妈妈生病去世,她爸爸又找了一个,二妹头跟她哥哥就没人管了,后来二妹头成了女流氓,她哥哥变成了小偷。   田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妈说没有妈妈是不行的,男人根本就不管事。我下乡的时候,我妈说,千万不能犯个人作风错误,不然就完蛋了。”   田雨觉得问题的关键就是余秋没有妈妈,于教授虽然没有在给小秋找个后妈,可是他工作这么忙,根本就顾不上关心女儿的事情,没有妈妈在旁边提点着,所以小秋才犯错误。   “都是我不好,我说要关心照顾帮助你的,可是我没有做到。”田雨一边哭一边做自我检讨,“我还说要给你做入团介绍人,可是我这个介绍人很不合格。我什么事情都没做好。”   余秋看着她又伤心又自责的模样,忍不住心疼。   她搂住了田雨的肩膀,开始哄小姑娘:“没有的事,我们家小田老师最好最棒了,我们家小田老师做了好多的事情。”   田雨却一点儿也没被安慰道:“你哄我,我们睡在一个窑洞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太不关心你了。”   余秋赶紧揉着小姑娘的脑袋,柔声细语地安慰:“怎么会不关心呢?我们小田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我们小田了。”   结果田雨嘴巴一撇,又开始掉金豆子:“你别骗我,我又不是二丫。”   余秋一颗心都要化了,真是恨不得将一脸孩子气的小姑娘揉进怀里头好好地稀罕一回。   她赶紧甜言蜜语:“怎么会呢?我们小田是大姑娘啊。二丫还是小孩子呢。”   郝红梅也小心翼翼地扯余秋的衣服袖子,小声嘟囔着:“小秋姐,你不要不当回事。我这次过年回家,有个阿姨家里头出事了。”   她家的女儿也是下放知青,不过去年通过招工回城了,还找了对象结了婚。   但是结婚第二天,那位阿姨的女儿就被赶回了娘家,因为新郎发现她不是处子之身。   这件事闹得非常大,那阿姨的女儿被逼得要自杀。因为单位也在追究她的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厂子革委会一直追着她要她交代流氓罪行。   那位姐姐实在承受不住,就吊在了单位的门框子上,但是因为关她的那间屋子年久失修,木头已经腐烂了,结果门框子折断,她摔了下来没死成,又让人看了笑话。   本来郝红梅家里头是从来不跟这个小女儿说任何这方面的事情的。   但是发生了这场悲剧之后,郝红梅的母亲严肃地跟女儿做了交谈,告诫女儿千万不要犯错误。   因为一旦出了事,就算男方被处罚了,女孩子也没办法抬头做人。人家照样会觉得你生活作风有问题,以后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永远低人一等。   要是找了对象结了婚,两口子吵架的时候,别人都能拿这句话压死你,让你永远没办法翻身。   陈敏也拉着余秋的手,忧心忡忡道:“小秋,你还记得那个人吗?就是那个绒癌。”   “何东胜跟她没关系。”余秋立刻替自己的男友辩白,“当时她溺水了,何东胜只是在现场急救而已。”   “我不是说这个。”陈敏急得跺脚,“我是说她后来那样了,流了产回来,就是她治好了病,她也过得很艰难。”   他们这些赤脚大夫离开县医院的时候,张楚茹就没有单位了。当时负责通知的人一开始说是让她自己好好养病,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适应工作岗位。   后来张楚茹的母亲在追着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上班,那人就不耐烦起来,毫不留情地鄙夷道:“你女儿做了什么脏事,你自己心里头没数吗?她这个样子还要当国家工人的话,那以后人家怎么看我们厂里头的女职工?还以为个个都这样进来的呢。”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就是一句托词,反正想找事情的时候,总归都能找到理由的。但是张楚茹个人生活作风的确留下了话头子,叫人一捏就是一个把柄。   陈敏满脸忧虑:“小秋,这个事情太严重了,你不能啊。”   女孩子不能犯错误的,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余秋看着这三张写满了担忧的脸,心里头又软又糯。   她不觉得这些姑娘可笑,她只觉得满满的感动。   就好像祥林嫂一头撞在香案上,以此来反抗改嫁,没什么好值得被嘲笑的。整个封建礼教社会,不都一直强调从一而终吗?烟锁重楼,那一座座贞洁牌坊锁住了多少女人的人生。   祥林嫂不过是封建社会合格的教育品,而哪个时代的统治者不希望自己的子民是这样顺从的合格品呢?有自己的思想就意味着不稳定啊。   眼前的这三个小姑娘正是符合这个时代教育需求的正派姑娘啊。   与其苛责嘲笑她们,不如想想这个时代究竟有多荒谬。   何况她们还怀揣着如此真诚的心,希望帮助自己的朋友。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墙上的钟:“你们等会儿,我先去处理病人的事情,等忙完了再回来跟你们好好说话。”   陈敏赶紧跟着起身,也要出去,结果却被余秋拦住了。   她指指小姑娘的脸,连连摇头:“算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要出现在病人面前,人家要被你吓到的。”   陈敏顿时羞愧不已,感觉自己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们光顾着哭了,居然什么正经事都没做。明明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看病呢。   余秋摸摸她的脑袋:“你去打盆水,你们几个好好把脸洗洗,然后用毛巾敷敷眼睛。要是我事情多,回来的迟,你们就自己看书,青春多宝贵,没机会浪费。”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是他们三个人帮助自己的同伴余秋回归生活正轨,知青的生活当中不应当有爱情,他们应当将所有的精力全部奉献给建设国家。   结果余秋一回来一发话,场面就全部由余秋控制了,她说让她们洗脸看书,三个姑娘居然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余秋的确也没敷衍她们,她自己上楼,跟病人做了交谈,然后签过字以后就开了医嘱,叫护士去打甲氨蝶呤。这在2019年是常规用来给宫外孕患者做保守治疗的方法。   等到忙罢这件事情,她又去产房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急重症要处理,这才重新返回到楼下的值班室。   三个小姑娘已经洗干净了,每个人眼睛上都搭着条毛巾,乖乖地敷着红肿不堪的眼睛。   听到响动,田雨要拿下毛巾,却被余秋阻止了:“就这样吧,我下面要说的话,我希望你们进了耳朵入了心,就死死烂在你们的心里头,永远不要拿出去说。”   田雨被吓到了,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余秋的名字:“小秋。”,似乎想要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余秋根本就没打算停下来:“我先跟你们说个故事。”   她说的是张爱玲的《第二炉香》,故事里头的英国姑娘愫细从来没有受过性教育,在新婚之夜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逃了出去。她的丈夫因此被不明所以的人当成变态,丢尽了脸,从此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最终在沉重的舆论压力面前不得不自行了决。   郝红梅到底年纪最小,好奇心最强,一听故事就津津有味,还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评论:“这个妈妈有问题吗?她自己都生过两个女儿了,总不可能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能不告诉女儿,完了还带女儿跑到别人家里去一家家的受苦。她这么搞的话,她女儿还怎么嫁人啊?”   陈敏也在旁边愤愤不平:“肯定不嫁人了呀,你没听到,她家还有个大女儿,大女儿的丈夫也是这么自杀,然后大女儿一直没结婚吗?   天呐,她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她逼死了自己的两个女婿,然后让自己两个女儿再也不可能嫁出去,就这么一辈子生活在她身边。”   田雨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到底要干什么呀?”   “这就是她想干的事情啊。”余秋微微一笑,“她可以营造出一个没有性的环境让女儿永远都是他的附属品,永远也没有办法拥有正常的生活。这不是纯洁,这是变态,这是在剥夺人的正常情感和正常需求。那些口口声声说爱与性丑陋的人难道是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吗?既然如此丑陋恶心,他们是不是应该唾弃父母,居然这么恶心地把他们生出来?作为恶心的结晶,到底是什么鼓励他们顽强地活下去,竟然没有恶心自己?”   田雨忐忑不安地喊了声余秋的名字,像是要阻止她再说下去。直觉告诉民办教师,她的同伴会说出非常可怕的话。   余秋伸手摁住小姑娘想要拿下毛巾的手:“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藏在《祝福》里头,祥林嫂的第一个婆婆为什么要将祥林嫂卖到山里头给人当老婆?她难道不应该让祥林嫂守寡,然后好给他们家族这一座贞洁牌坊吗?   原因很简单婆婆也不相信什么贞洁牌坊,什么从一而终。如何最大限度地攫取利益才是根本。   假如祥林嫂是自己改嫁,婆婆当然不愿意。她关心的不是祥林嫂下半辈子的幸福,她只关心能不能利用祥林嫂最后捞一笔钱。   当这个利益实实在在的时候,什么贞洁牌坊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当贞洁牌坊带来的利用足够诱人的时候,她就又会跟她的儿媳妇强调什么从一而终。   对,这就是当权者丑陋的嘴脸,上下两张嘴皮,他们从来不相信自己说出去的话,又或者他们假装相信自己所说的是真理,但实际上他们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   他们做的就是不停地变化标准,按照他们的需求塑造出标兵楷模,然后要求所有人向他们靠齐。   一切不符合他们利益诉求的人,那都是离经叛道,那都是烂破鞋,臭流氓。通过一次次的劈斗他们,让所有人心里头都产生恐惧心理,谈性色变,谈爱更色变。   如果说革命的目的之一是推翻封建礼教的迫害,那么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当爱情这种东西不存在吗?当人类不需要性吗?当人类是畜生,有繁衍种族需求的时候,就直接让他们交配,然后怀孕生下孩子就可以了吗?   也许这个方法不错,效率最高,就像养猪场给种猪配种一样。只是养猪场的种种都可以闹脾气,人难道不可以吗?不可以有自己的情绪,也不可以有自己的心理需求吗?   对,也许人活的连畜生都不如,而是标准的机器人,不需要情感,也不需要思想,只需要严格按照命令执行就行。”   田雨又一次喊了余秋的名字,近乎于哀求:“小秋,你不要再说了。”   她说的这些话实在太可怕了,她怎么能说出这些话?天呐,她想要批评什么,她简直就是在反动啊。   余秋苦笑:“我当然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我说的这些话,已经足够我被拖出去乱棍打死或者枪毙100回。这就是最荒谬的地方,否认是人。既否认自己是人,也否认别人是人。真奇怪,身而为人这件事情,有这么耻辱吗?为什么非要摆脱自己是人的身份?世界上没有神仙的,人为的造出一个神来,没有任何意义。人类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等的净化生物了。”   田雨掉下了眼泪,即使他脸上搭着毛巾,小姑娘仍旧抽噎起来:“小秋,小秋,你不要说了。”   她害怕极了,她的朋友怎么可以说这些,真的不能说啊。   “你们不觉得不能说,本身就是最荒谬的事情吗?先法赋予公民言论自由,却因言获罪。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   余秋微微地笑了,“好,这个故事我想说的是,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伟大,也有很多母亲非常可怕。   他们对儿女的占有欲已经到了畸形变态的程度。   而我更加想说的是,无性的世界极其荒谬,最终会导致各种各样的悲剧。   我们现在这个世界是无性又无爱。不要跳起来,听我说完,你们自己看看书店里头摆设的哪本书在歌颂爱情?如此刻意回避假装不存在是为什么呢?   爱情不是少数人的特权,爱情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美好感情,它不会随着人的身份低微而一并卑微下去。人不应该谈爱色变,人不应该否认自己是人,人应该正视自己的需求,人应该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尊严思想以及思考。任何试图剥夺人正常情感体验的思想都是可怕的,所以我们批判存天理灭人欲。   任何拒绝思考的模式,都是荒谬可笑的。如果没有自己的思考,既然已经有马克思主义了,为什么列宁还要再发扬光大?同样的,已经有马列主义在前,为什么我们的领导人还要有自己的思考,然后提出自己的思想,全盘照搬不就可以了吗?   当然不行,这个世界极为复杂,没有一个模式可以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套用,必须要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这才是我们身而为人最宝贵的地方,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我们可以明辨是非,我们可以自己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哪个声音大,哪个声音就是真理。是非对错,只能通过实践才能得出结论。主席说的没错,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三个小姑娘呆呆的,搭在她们眼睛上的毛巾还没有被取下来,让她们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余秋没有笑,她看着那三张稚嫩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的这些话有多大逆不道。假如你们想去举报我的话,我也不会拦着。因为我相信,你们即使举报我,也不是出于私心,想要打击报复我,而是你们真的相信我错了,想要挽救我。不过,我希望你们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这就像治病救人。如果一个方法是错误的,那么健康人也会被治成病人。”   她伸手拿下了小姑娘们眼睛上搭着的毛巾。   经过冷敷之后,小姑娘们看上去好些了。   余秋冲他们微微笑:“你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敢冒险在你们面前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韩晓生跟陈媛的爱情值得你们去歌颂,但同样,我跟何东胜也没必要被唾弃,我们都是发乎情止乎理。   虽然自由这个词像是禁区,可是我要说,我们的身心都是自由的,自由与规则的关系是自由满足我们自己的身心需求,规则让我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至于伤害到别人。   只要满足这两点,就没问题。   我跟何东胜谈朋友,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也没有。如果觉得我们做错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标准就是错误的。   我本来不应该跟你们说这些的,我应该把这些话,永远烂在心里头。   可是我们的面前已经铺开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很可能会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在即将分离之前,我想将这些告诉你们,希望能够为你们的人生提供哪怕那么丁点儿的参考。   你们都很善良执着热情充满相信,我不希望你们这些美好的品质会被人所利用,最后变成一把利剑,扎进你们的亲人朋友,那些你们爱的人的心口中。   保持独立的思考,拥有独立的灵魂,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态度,这就是我对你们的告诫。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想想。”   余秋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好了,不早了。我估计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们也没有好好吃东西。我听说今天食堂大师傅会做肥肠打卤面。”   郝红梅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他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小姑娘立刻红了脸,然后往田雨身后缩。   余秋笑了:“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饮食喜好,这就是人类正常的本能反应,压制是压制不住的,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说着,她领着三个人去食堂吃饭。   食堂大师傅现在忙得很,自从农交会之后,医院食堂对着河面的墙壁就开了扇窗口,大师傅也对外贩卖打卤面。   农交会结束当天,大师傅连夜盘账,惊恐地发现就卖了一天面条,食堂就挣了足足50块。   天呐,这是个什么样的数字?一个月可是有30天,一年有365天呢。   大师傅立刻向院长做了汇报,然后积极申请发挥余光余热,要利用闲暇时间扩大食堂的工作范围,也对外开设窗口,就专门卖打卤面。   看,他们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卫生院比不食品店跟粮管所更靠近这条母亲河。   岸边做小生意的买卖人来来往往,经过了,总是要吃饭的。   如果他们选择下一次馆子,好好改善下生活,那么近在咫尺的卫生院食堂就是最方便的选择。   为什么不在食堂买吃的呢?食堂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大夫是最讲究卫生的。那么食堂出来的东西,下了肚子也更放心。   院长也很有想法。   大师傅一主动请缨,他立刻就找了人开设窗口,然后还在外头搭出了一片凉棚,摆了两张桌子,方便人们买了吃的之后,有地方坐下来慢慢品尝。   这个方法好,发展副业促主业,卫生院有了钱就能够购买更多的医疗设备跟医疗器械,那么他们就能看更多的病救更多的人,卫生院才能发扬光大   卫生院要是不挣钱的话,怎么可能财大气粗地免除看不起病的病人的医药费呢?   食堂大师傅,一看她们几个就直接招呼:“自己舀饭菜吃,我今天熬了汤。”   外头凉棚吃饭的人也认出了这几位姑娘,还有相熟的笑着打招呼:“哎呀呀,我们的金凤凰飞回来了啊,考得怎么样啊?小红梅,有没有一枝独秀啊?”   说着旁边的人还笑了起来。   李伟民从食堂外头冲了进来,表情激动:“出来了,参加高考的人名单出来了。”   大师傅啊了一声,立刻拉了广播。果不其然,喇叭里头传出了播音员的声音,正在宣读,通过县预考,最终明确可以参加高考人的名单。   天呐,他们江县的动作可真够快的,昨天下午才考完的最后一门,今天结果就出来了。   搞不好是通宵改的试卷,一分钟都没歇呢。   县革委会的领导可真是急群众之所急,一点都没耽误大家功夫。   郝建国在这份名单宣读完毕之后,又将红星公社的部分仔仔细细的重新读了三遍。   大家齐齐竖起耳朵,然后在心中一个个的按人头。   等到三遍过后,郝红梅嘴巴一扁,哇的哭出了声。   果然没有她,她被刷下去了。   窗口外头的农民立刻慌了神,他刚才是说玩笑话的,哪里知道触到了人家姑娘的伤心事。   陈敏气的拼命捶李伟民:“你这人真是讨厌,干嘛这么嚷嚷?”   李伟民才委屈呢:“我也没过啊。”   也没个人安慰他。   完蛋了,他看着水漫金山寺的郝红梅,感觉搞不好今晚又要魔音穿耳。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曰誠 . 50瓶;迟凡菲 30瓶;懒猫 20瓶;白加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高考复习忙   雄鸡一笑天下白, 预考成绩的公布, 就如同一声起床号, 惊醒了大家伙儿短暂的美梦。   广大人民群众赶紧收拾收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被选上了可以参加高考的,立刻见缝插针的利用点点滴滴时间开始全面复习;被刷下来的则赶紧揉揉眼睛, 拎起锄头抓起饭盒各自下田或者上工去。   杨树湾小学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因为学校开了个高考复习班。   陆师傅请过来的那位老朋友姓邹,邹工的爱人吴老师是省城高中的资深老教师。她先是被下放了几年,熬坏了身体, 然后好不容易申请回城了, 就因为丈夫一句话,一家人又被贴上了黑标签。   组织上找吴老师谈话, 要求她尽快划清跟坏分子丈夫的界限,还要她写材料揭发检举丈夫的反革命行为,彻底一刀两断离婚。   夫妻俩抱头痛哭了一场,自杀没死成, 索性就应了陆师傅的邀请,直接来了杨树湾。   什么身不身份的, 他们已经顾不上, 再这么下去,连命都保不住了, 哪里还来得及计较其他?   吴老师一到杨树湾, 就发现此处书声朗朗, 不仅有小学, 还有农民夜校。不仅学习各种专业知识, 还在补习中学课程。   简直让人以为误入桃花源。   吴老师听说有人要参加高考, 便主动请缨,带领他们进行复习。   红星公社这回通过预考的有20人,其中7位下放知青,13位回乡知青。   大部分下放知青都直接倒在了英语上,死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回乡知青因为基本上已经满足了两年的这条线,免考英语,所以成功逃过一劫。   不要觉得这个人数实在太少了,实际上它已经位列本县各个公社冠军。   整个江县十来万人口,其实已经基本上没门槛,总共被筛选出来参加高考的人,也就300来号。   原本20个学生,吴老师打算采取小班化教育。不想一传十十传百,红星公社这个高复班一开,方圆百十里的高考生们全都涌了过来。   应届学生在学校里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下放跟回乡知青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找老师请教。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专门针对知青的补习班,他们岂能放过天赐良机?   没瞧见杨树湾有多灵气吗?前头那个高考复习手册,数学第2页里头的一道例题就跟预考卷子一模一样。   省城下来的专家就是大手笔,掐的可准了。   这高考的卷子是省里头出的,保不齐还能再押中好几道题。   就连小伟的哥哥也爬山涉水找到了杨树湾,满脸羞涩地希望能够在这儿参加补习。   自从出院之后,他的腹水的确没有再发,复查的肝功能也基本正常。但同样的,他不能劳累。   去年冬天,他们大队组织挖水渠,他跟着上了几天工,人就吃不消了,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他妈痛哭了一场,在农村,如果一个成年劳动力下不了田种不了地,那就意味着他是个废人,根本养活不了自己。   父母总有一天会老去,那等到以后,谁来供养这个大儿子?   小伟哭着说以后他养哥哥,他这就去县城里头找活干,肯定能够养活哥哥。   可是小伟也会长大成人,以后拥有自己的家庭,谁也不能供养另外一个人一辈子。   李红兵很是愤怒,双手背在后面不停地转圈圈:“你们大队就不需要老师吗?文哥你上课这么好。”   几乎差点儿就要把小田老师比下去了呀。   小伟的哥哥小文腼腆地笑了:“没有的事,是你们自己学的好。我们大队已经有老师了。”   李红兵鼻孔里头喷气:“你们大队的老师肯定不怎么样,居然连预考都没办法通过,还不晓得他会把学生教成什么样呢!”   嘿,保不齐就是干部家的孩子,让他猜猜,是大队书记还是大队会计家的?民办教师虽然没什么油水,但起码不用下田,每个月有5块钱的补助,在山里头就已经是个好差事了。   反正这些人又不像他们杨树湾的老师一样认真负责,不仅备课上课还要家访,谁的成绩掉队了就得被天天揪着,整个大队的人都跟着教训。   田雨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毫不客气地瞪眼:“就你话多!行,如你所愿,以后就让你文哥教你们。我看你还有话头子说吗?”   小文大吃一惊,赶紧摆手:“我哪里能做什么老师呀,小田老师,你不要说笑了。”   “我看你挺好的呀。”田雨满脸耿直,“我跟你说实在的,真正能考上的没几个。全国总共也就招那么多人。”   说着她又积极推销起他们杨树湾小学,“你别看我们学校小,其实学生们都又聪明又懂事,学习积极性特别高。李红兵,你别看了,他是少数派捣蛋分子。”   李红兵跳脚:“小田老师,说好的是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呢?你怎么总是以老眼光看待新问题?”   余秋也不管这师生两人吵架,直接朝小文点点头:“你考虑考虑小田老师的建议,要是觉得还可以的话,我们去给大队书记说。”   现在杨树湾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大家伙儿都忙得热火朝天。   那10来个可以称得上是农村知识分子的年轻人各个肩膀上都挑着责任,小学老师的位置对他们来说实在缺乏吸引力。   本来今年的下放知青应该到位了,但是4月份高考的消息一发出来之后,大家伙儿都有了别的想头。   知青下放政策实行了这么久,社会青年基本上早就下放光了,剩下的都是在校学生。   既然应届毕业生都可以参加高考了,那为什么还非得跑去农村摸爬滚打两年再获得那高考的资格?当然是先上高中再参加高考,就算考不上,那再下放,不是又多了一次机会吗?   在这种背景下,整个江县各个大队居然到现在也没有下放知青到位。   缺乏新鲜血液补充,他们就得自己想办法从内部培养人才。   送上门来的小文实在是个好人选。   没有背景,招工招兵基本上轮不上他。   身体羸弱,下田劳动做重苦力活,他也吃不消。   最最妙的是,他虽然没什么脾气,然而天生特别对学生们的胃口,上课的效果还相当不错。他本人的学识水平也还可以,基础知识比较扎实。   余秋当即就决定一定得把这孩子留下来。   她冲小文笑:“去那边拿资料吧,拿完了,自己进教室上课。”   等到小文离开,田雨又打发走了急着去跟小伙伴们报喜的李红兵,她才忐忑不安地问余秋:“咱们留下这么多人的话,那后面会不会出乱子呀?”   这么多人要吃饭要穿衣要住屋,杨树湾哪里吃得消啊?   余秋笑了起来:“你得说他们创造了劳动价值,除了养活自己之外,还能养活多少其他人。”   自从那次在值班室交心,三个女孩子当着她的面主动诅咒发誓,将那一天的谈话全都烂在肚子里头,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之后,她们还真是恢复到以前的状况了。   余秋笑着谆谆善诱:“他们都是青壮年劳动力呀,最重要的是他们有一定的文化。以后无论是培养技术工人还是进行科学种植养殖,他们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你想想看,如果他们都没办法养活自己的话,那些年老体衰的人又是怎么活下去的?   假如事实的真相就是一个壮劳力都养不活自己,那领导者就得反思一个问题,是不是他的政策有错误?是不是得马上进行调整了?”   小田老师依然没办法松开眉头:“可要是这么多人过来的话,杨树湾的人应该有意见了呀。”   这些外来人口,不跟他们争田也会跟他们争工作,到时候肯定会产生矛盾会引起乱子的。   余秋微笑:“你忘了大爹说的啊,杨树湾不出懒汉也不养懒汉。想要日子越来越红火,就得勤勤恳恳地干活。   发家容易守业难,因为人都有惰性,日子过好了之后就容易放弃继续奋斗的梦想,只想着保持原状就行。   然而历史总是在不断的前进,人活一世,同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杨树湾要是抱着现在的成绩停滞不前,那么很快就会被别的村庄超越,泯然于众人矣。”   余秋慢条斯理,“有一种理论叫做鲶鱼效应,在装满沙丁鱼的水槽里放入鲶鱼之后,沙丁鱼因为对鲶鱼的恐惧,会不停地游动逃窜,反而活力满满。   人也一样的,太过于安逸的环境并不利于人的成长进步。人得逼着自己不断前进。   你不要以为来的是负累,他们是巨大的财富。社会发展到最后,争夺的都是人力资源。就是守着金山银山,也得会开发,才能过上好日子。”   小田老师被她绕得头晕,只愁一个问题:“可是人也太多了呀。你看看,一间教室根本坐不下了。”   就算可以用他们新盖的幼儿园,但老师不够用啊,吴老师一个人能够劈成几个用?   余秋咬牙切齿:“用广播,吴老师给咱们红星公社上课,直接通过教室里头的广播传到另外一个教室去。”   见不到老师,只能怪他们自己反应太慢,做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乖乖听广播课好了。   吴老师也采取了解决措施,她开始给学生们分流。   余秋非常佩服这个年代的老师,她搞不懂吴老师是一个人怎么兼任语数理化4门课的。而且每一门课都逻辑清晰,知识点简明扼要,一拎就是一串子,一目了然。   吴老师摸了几天学生们的底子,就让学生们要有的放矢,不能什么都拼命抓了。   胡杨的物理化学知识已经够应付现在的高考,只要在英语语文上头多花花功夫,问题就不大。   刚好这两项是田雨擅长的,现在的语文有严重的政治化倾向,小田老师当的差不多一年民办教师,这方面摸的最清楚。   至于英语,她一直在勤勤恳恳地背单词呢,刚好可以督促胡杨共同进步。   投桃报李,小胡会计也可以在数理化方面为田雨提供帮助。   同样的,大家可以发挥所长弥补其短,互相帮助学习进步。   上课不成问题,住宿也没什么悬念。这都进了五月天,晚上又不冷,大家伙儿直接在教室里头将两张桌子一拼,就是张床。   后来大队书记害怕他们从桌子上滚下来摔出个好歹,赶紧想办法给他们安排地铺,好在杨树湾的砖头也是现成的。   眼看着学生跟老师的矛盾解决了,更大的矛盾又接踵而至。   杨树湾这个补习班实在太过于声势浩大,直接引起了备考生们所在的各个大队的不满。   应届高中生们人在学校里头一天到晚上学也就算了,反正他们也不挣生产队的工分。   可是这些下放跟回乡知青算怎么回事?明明国家选拔的是在基层劳动的工农兵学员,他们一个个都忙着看书学习,连地都不下了,莫不是真要当官老爷喽。   不拿队里头的工分,各家各户自己补贴娃娃也不行。   平常无事也就算了,大家捏捏鼻子,给娃娃们行行方便。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收麦子下秧子,紧接着还有双抢,这是农忙时节啊。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往常这个时候,手艺人们都得回乡参加农忙。   发展到后面,各个大队已经开始派民兵直接过来捉人回去。   没的这个规矩,以往推荐上大学的时候也没见谁脱离劳动生产。怎么现在开始考试了?就把官老爷的派头拿出来了?   哎哟,别到时候官老爷没当成,我用了农村下地连锄头都抓不住。   红星公社各个大队倒还好,刘主任给大队书记们都做过思想工作,大不了让他们家里头掏钱买工分。   其他有些公社特别气不顺,尤其是领导家里头有儿女差不多要找机会推荐上大学却又没有通过预考的,那真是看这帮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   要是以后都这么考试上大学了,那还有他们什么事?而且更可怕的是,听说以后卫校粮食学校这些地方也都通过考试入学了,谁都没有推荐的机会。   人自己心气不顺的时候,尤其看不得别人风光得意。他们家的孩子上不了大学,那旁人家的也别想压他们一头。   刘主任出面调停了两回,但到底不好得罪死了同事。每个公社有每个公社的规矩,人家的事情由不得外人指手画脚。   最后还是知青跑去找廖主任做主。自从廖主任冲冠一怒,为所有知青都争取到了高考选拔资格后,廖主任就成了知青们心目中包青天白月光正义使者光明化身。   其实廖主任一点也不想插手这档子事。基层政治有基层政治的特点,他一个县革委会主任也不好强摁着各个公社领导的头。   再说了,他前头拓展了报名范围这件事已经够得罪各个公社的头头脑脑了。知青多上一个人,就意味着人家少了一次机会呀。   然而知青们机灵的很,一早就晓得蛇打七寸,猫要挠痒痒。陈招娣肚里头的娃娃还没生下来呢,就有人要给这小家伙供长生排位。   廖主任被这帮不着调的东西吓得不轻,生怕他们还会起什么其他妖蛾子,只得捏着鼻子走了一趟杨树湾。   下船的时候,革委会主任眉头还皱得死紧。他就瞧着杨树湾邪气,就跟大禹他爹手里头的息壤一样,长得飞快。   哦不对,是什么东西到了他们这儿都能活下来,孕育出新生命。   廖主任挺着肚子踱到杨树湾小学的时候,正碰上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过来拉人。   小周本家一个堂哥是个秀才种子,高中毕业回乡种了两年地,年前都娶上媳妇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居然有机会参加高考,自然就收拾了行李过来投奔自己的堂弟。   小周原本搭的芦苇棚刚好给这位堂哥发愤图强,却不想大队里头不乐意,非得抓他回去。   堂哥当然不肯,这是他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不管结果如何,要是不让他上场厮杀一回,他死都合不上眼睛。   其他的知青也给他鼓气,跟白洋河的民兵队长对骂。有能耐也自己考啊,这会儿气不顺算怎么回事?   眼看着两边越吵越厉害,简直要捋袖子动手了,廖主任从天而降:“行了,一点小事成心瞎嚷嚷,你们也不嫌烦的话。”   他下巴朝前一点,肥嫩的白肉就是一抖,“地里头的麦子割了吗?稻子下了吗?准备好拔秧插秧了吗?我的老天爷,我都忙得脚打屁股,你们还有闲心思在这儿吵架。”   白洋河的民兵队长立刻附和:“就是!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们躲起来偷闲不下地,让我们活活累死吗?伟大的主席就是这么选拔大学生的?脱离了劳动生产的工农兵学员,还叫工农兵学员吗?”   廖主任瞅了他一眼,晓得这个民兵队长是前头那个的堂弟。他堂哥闹出事情来之后就由这个堂弟接了手。   没办法,管不了,一个大队就是一个宗族。宗族有宗族的规矩,革委会也不好横插一手。   不过廖主任到底心里头不痛快,直接鼻孔里头出气:“你也不要说的这么死。文化选拔人才也是国家规定的嘛,我们要坚决拥护主席的政策。既然这样,该通融的还是得通融。买工分,让他们家里头掏钱买工分,特事特办,不用闹得这么僵。”   “那可不行。”   白洋河的民兵队长对着廖主任同样没好气。要不是今年突然间发生变故,他们家族已经决定了就推荐他去上学。民兵队长虽然风光,可说到底还是泥腿子,这要是上了大学那可是国家干部。   虽然国家政策是工农兵学员从哪来到哪儿去,工人还是回原先的工厂上班,解放军也是回自己的部队。   但农民不同,国家会给农民安排新的岗位,让他们彻彻底底地当上国家干部。   民兵队长平白痛失良机,还不晓得明年会是什么样子,哪里能够甘心。   他对着廖主任也是义正辞严:“不行,大忙的规矩就是所有人都得下田劳动,不能耽误农时。你要是能耐到花钱跟老天爷把时间给拨回头,那我保准一句话都不说。”   这话就说死了,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属于完全不想谈下去的架势。   廖主任叫这人气得不轻,感觉白洋河大队实在过了。真以为那是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他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花钱跟老天爷谈谈?”何东胜笑着从人群外围走进来。   他风尘仆仆的,身上还背着个黄挎包,也不晓得到底从哪儿过来的。   对着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何东胜就是笑:“陈大哥,你真是爱开玩笑。哪里要跟老天爷谈,不就是怕大忙误了农时嘛,这事儿好办。你要是让他割麦割稻割油菜,咱们这儿有联合收割机。你要是想叫他插秧,我们这儿也有插秧机。”   他伸手一只小周的堂哥,语气轻飘飘的,“你给你们生产队买两台机子回去,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周围的知青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乖乖,买台机子多贵了,这哪里吃得消?   偏偏何东胜还对着白杨河的民兵队长笑:“陈大哥,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   陈队长立刻眉开眼笑,感觉大家果然是老交情了。民兵队长都定期一块儿训练,跟一般的农民可不一样。   他煞有介事地假装出为难的表情,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算啦,老弟,看在你的面子上,谁让咱们有交情呢?”   他转过头,撇了眼小周的堂哥,鼻孔里头喷气,“那我就做这个主了,一台收割机,一台插秧机,你拿出机子来,你愿意在这儿学到什么时候就学到什么时候。”   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以为上了考场就真是状元呢?真当祖坟冒青烟呢!   他倒是要看看,两台机子债,这个读书种子要扛多少年?   小周听了动静也赶过来,瞧见眼前的架势,赶紧推他堂哥。   发什么傻?赶紧应了这件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场考试再说。要是真考不上欠了债,那就待在山上养兔子剪兔毛,总有一天还了账!   有什么好怕的?待在杨树湾还能饿死他不成?这儿就是捡了树叶子也能卖出钱。   周大哥咬咬牙,应了声:“好!”   他要是考不上,他就不回去了,就在外头打散工挣钱,就是捡破烂卖也把债还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洋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锦、懒猫 20瓶;林时一、郗幼菱 10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妈喊你吃饭   何东胜一头扎进窑洞里, 放下肩膀上挂着的黄挎包。   等到开了包一看, 所有人都齐齐倒吸一口气。   妈呀, 那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钞票,一张张的都是10块钱的大票子,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面值最大的金额。   大队书记震惊了,伸出来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他哆嗦了半天,总算问出了话:“这……这有多少?”   何东胜跌坐在板凳上, 完全不复刚才在学校门前的谈笑风生。他咽了口唾沫, 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来了。   他在外头奔波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嘴唇都变成了龟壳, 全是裂开的纹路。   何东胜舔了下裂开的口子,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张开了五根手指头晃了晃。   大队书记嗓子发干,下了狠心报出一个数据:“5000?”   余秋立刻摇头不止, 100张钞票应该是一厘米厚。这一沓子差不多10厘米,应当是一万。   大队书记感觉要发晕, 一沓子一万块, 那五沓子就是五万块呀。   何东胜喘了口粗气,点点头, 他刚才说了一堆话, 这会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回程这一路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一开始根本来不及算, 因为事情实在太多了, 都是10块钱10块钱一张的钞票直接塞进包里头。   等到晚上锁起门来自己数, 他都心惊肉跳的, 感觉一切都不可思议。   余秋打了个热毛巾给何东胜擦脸。她家的田螺小伙儿真是累坏了。   大队书记觉得有些怪异。不过他现在全部心神已经放在那一沓沓钞票上,根本就顾不上这小男女的动作是不是逾矩了。   从4月份农交会上收订单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已经收回来这么多货款。   5万块钱,那已经是去年一整年整个大队余留的全部收入了。   去年又是杨树湾人印象中近年来过的最肥的一个年。   何东胜叫热毛巾痛痛快快地烫了一回,又灌了整壶的绿豆汤下肚,感觉整个人才活回来。   他竖起手指头,开始一桩桩地跟大队书记汇报工作:“大爹,我拉了螺丝回来,东西是好东西,但是在仓库里头摆久了,上面有些发霉,得再处理一趟才能再出手。”   现在他们杨树湾干的最多的就是这种倒买倒卖的生意。因为信息的极度不畅通,有的东西出来以后放在仓库或者供销社中乏人问津,偏偏别处想要这东西却遍寻不到。   大队书记可算是从震惊中回过了神,赶紧点头应下:“我来组织人再加工。”   怎么加工,他也不知道,但东西都到手了,那就没有砸在手里头的道理。   窑洞的门被敲响了。大队书记立刻收起黄挎包跟那几沓子钞票,语气紧张地告诫余秋跟何东胜:“这事儿千万不要让廖主任知道了,不然他准得扒了我们一层皮。”   余秋听得囧囧有神,感觉廖主任的社会形象实在堪忧啊。大队书记这态度简直赶得上防贼了。   好在外头响起来的声音听上去要年轻很多,胡杨在外头喊何东胜:“东胜哥,你在不?我找你有事。”   余秋眼皮子直跳,呵呵,小胡会计也是扮猪吃老虎假老实。瞧瞧这声东胜哥亲热的,以前他不都是管何东胜叫何队长的吗?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她家小田雨好危险。   何东胜赶紧应声,招呼胡杨进来:“正好,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脚下的袋子里摸出个木匣子,示意胡杨自己看,“油磅厂的照相机,外国货,用了差不多快二十年,报废了。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先要回来了。”   “当然能用。”胡杨立刻双眼放光,跟捧宝贝似的翻出了东西,立刻摆弄起来,嘴里头滔滔不绝,“我再找几个零件,不行就自己做,到时候肯定能用。”   他们是靠着做目录来搜集各个厂子的信息,光一台海鸥照相机完全不够用。可是要自己买的话,一台好几百块实在吃不消。况且有钱还得要票,实在不容易到手。   胡杨哪里敢托家里头帮忙搞票,要是叫他爹妈知道他下放不好好下田劳动,居然专门折腾各种买卖,估计能把他给打残了。   尤其是他爸,能够理解家庭工副业,但对于倒买倒卖却深恶痛绝,认定了这是真正的投机倒把,因为这不是在从事生产工作。   低买高卖,不是投机倒把是什么呢?   胡杨说不赢他,索性放弃,自己另辟蹊径。   现在利用报废的照相机进行改造,就算比不上新货好用,那也总比没有的强。   余秋突然间灵机一动,忍不住好奇:“现在报废的资产多吗?”   她只知道这个时代物资极度匮乏,所以大家用东西都特别的省。不像2019年在他们科,一台打印机用不到一年就能彻底报销。   每次喊人上门维修的时候,人家都振振有词。这是正常办公用打印机,谁像你们这样,一份病历就是一本书,打个不歇火。铁打的机器也吃不消啊。   余秋印象当中就有人专门回收这些报废的固定资产,收的价钱好像非常低。急诊一台报废救护车只能被当成废铁回收,听说最后刨除其他费用后,只卖了一百三十七块钱。   可照现在的趋势来看,这些报废的资产重新拆分组装之后,应该还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何东胜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余秋的脑袋,姿态亲昵:“瞧瞧你脑袋瓜子到底什么长的,母鸡下金蛋都比不上你。”   余秋咬牙切齿,感觉自己实在是脾气太好了,居然让她的男朋友毫无求生欲,连这种话都敢说。   偏偏胡杨同样脑子缺根筋,竟然跟在后头附和:“没错,我们小秋大夫那就是金母鸡。咯咯哒,就是一堆金蛋,然后再孵小鸡。”   说着,他像是被金光晃花了眼睛,欢快地笑出了声。   余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胡杨,年轻人,这就是你对待大姨子的态度?我告诉你,我明儿就介绍男青年给我们家小田田去。省得她跟你在一起,早晚有一天会被你活活气死。   外头响起叫唤声:“小胡会计你说个话啊,到底行还是不行。”   原来白洋河大队开了先河,立刻就有其他公社的跟上。农民不下田做活,成天捧着书,没这个道理。反正不能误了农时,要么他们自己找人去,要么就拿机器抵。   知青们也义愤填膺,感觉不能受这个窝囊气,集体找上了胡杨,让他帮忙递话。   能不能先赊欠农具?等高考完了他们再想办法把钱还上。   田雨都快被气死了,感觉这些人是趁火打劫,实在太过分了。哪里能这样呢?为什么不能好商好量的解决这件事?   余秋笑着安慰小田老师:“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得要这样,只不过这种事情有人开了先河,旁人免不了要眼热。”   双抢多苦多累呀,他们只不过在旁边帮忙送茶水做农具,都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下田劳动,同样都要累得脱皮。   大家一般是人,一般是农民,旁人就可以不参加双抢劳动,现在就天天都待在屋子里头,连太阳都不晒,又凭什么叫他们心平气和呢?   对,高考很重要,可能是这些知青解决个人前途命运唯一的方式。   但是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对其他人来说,少一个人干活就意味着他们要做的要多些。   别说结善缘什么的,眼前利益都顾不上,谁还管得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啊。再说负心每是读书人,他们就是真飞黄腾达了,又有几个记得老乡的好?   知青们推选了代表,直接跟杨树湾农机制造合作社对话,他们给彼此担保,绝对不欠钱,到时候他们要是还不上账,那就直接将国家发给他们这些下放知青的生活费跟口粮拿走。   至于回乡知青,家就在这儿,更加不带怕的。   廖主任已经在郑大爹他们的陪同下溜了小半圈杨树湾,瞧了皮毛油光水滑的大兔子,哎哟,瞧这肚子,回头又是一窝崽子;又看了哼哼叫的大肥猪小猪仔,哎呀妈啊,野猪崽都长这么大了?回头肯定能下一窝杂种,就是不知道便宜了哪头家猪哦。   他看完了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的机械制造厂跟农具合作社,正准备再去看一看妇女同志们的裁缝合作社跟大酱厂还有蘑菇木耳加工厂,又迎头撞上了何东胜跟知青。   廖主任正气不顺呢。   前头因为何东胜抢了他的风头,一开口就解决了他解决不了的问题,直接将白洋河那个不识相的家伙堵得死死的,大大地风光了一把;廖主任面上很挂不住。   他当时就甩了脸,气哼哼地自己走了。   没想到何东胜这家伙居然半点儿眼力劲都没有,完全不追上去好好跟领导解释,而是直接拍拍屁股掉头走了。   廖主任当时风中凌乱的心情难以言喻,简直都委屈了。感觉这帮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没良心。   这趟折回头,瞧见知青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何东胜,革委会领导心里头愈发不舒服。   太不像话了,一个个连谁说定海神针都搞不清楚。   廖主任鼻孔里头出气,直接教训起何东胜:“这是旧社会搞地主老财那一套吗?又不是借高利贷,还联名担保。”   何东胜满脸为难的神色:“可我们农具合作社也是小打小闹,还欠着人家的材料钱呢。这账要是平不了,人家以后就再也不可能赊给我们原料了。”   廖主任眉头皱得死紧:“就不能让他们采蘑菇木耳以工抵酬?”   何东胜赔着笑,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天热了,蘑菇木耳本来就少。都麦收了,田里要种水稻了。”   廖主任上下左右到处看,立刻拍板:“不就是制作收割机跟插秧机嘛,他们要拿货,自己造就好了。”   他大手一挥,当场拍了板,“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以后,所有在杨树湾上课的高考青年,一律不许脱离劳动。中午工作两小时,晚上放学后也工作两小时,就去农具合作社,谁都别想偷懒!一直工作到,一直做到考完了,成绩出来了,再要么上学要么回家,别打混。   要是谁想浑水摸鱼,要搞白又修那套,那就立刻赶出去,不准参加什么学习。我们培养的是合格的社会劳动者,可不是之乎者也的孔乙己。”   青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集体发出欢呼声。就算一天下工厂四个小时,这也比到田里头忙碌整个白天来得强。   听说好多地方都没有脱产学习,他们的朋友们都是白天下地,晚上才能挑灯苦读,连煤油都不够用,亏得社员心善,常拿自家的煤油接济他们这些可怜人。   何东胜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大声夸奖道:“高,实在是高,要不怎么说领导的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呢。廖主任您可真是急人之所急,简直就是及时雨。”   余秋都觉何东胜的马屁太夸张,简直没眼看了,廖主任却甘之如饴欣然笑纳。   革委会领导挺起了肚子教育面前的这些高考生了:“你们这帮兔崽子,老子已经把能想的招儿都给你们想了。你们自己蹦跶成什么样儿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狗日的,我警告你们,要是一个个吊儿郎当不当回事,以后别想老子再去得罪人。都他妈老老实实给我下地去,惯得你们不行咯。”   青年们纷纷表态,一定一定,还有人郑重其事地强调,如果这回高考作文要写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人,他一定写廖主任。   廖主任就如他的再生父母,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余秋忍不住要捂耳朵,妈呀,真是辣耳朵,这帮家伙说的时候就不觉得恶心吗?   她回过头看何东胜,忍不住狐疑:“你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做工抵债吧。”   还非得把功劳按在廖主任头上。   瞧瞧这又是明示又是暗示,还一个劲儿把梯子送到面前。廖主任是脑炎后遗症,可视神没受影响,看不见才怪!   何东胜在笑着点头:“他们又没什么钱,这会儿能帮一把是一把。”   余秋跟着笑,眨眼睛:“说不定以后你们还是同年呢。”   年轻人,加油,好好培养你的人脉圈子。   她目光扫过眉飞色舞简直要上天飞的廖主任,感觉得赶紧闭上眼,否则真是看不下去了。   看看,这家伙,一点儿领导的稳重都没有,光会自吹自擂。   何东胜笑着压低声音:“让他开心会儿好了。他好歹还在恢复期呢。”   余秋点头:“也是,真好哄,跟个小孩儿似的。”   看看那得意洋洋的劲儿。估计今晚他又有的跟陈招娣还有肚里头的娃儿吹嘘了。真叫人看了摇头。   何东胜也不戳穿女友的那点儿气不顺的小心思,只小声招呼她上他家吃饭去。他妈喊她呢。   余秋立刻跟被踩了尾巴一样,浑身炸毛:“我……我不去,我跟我爸一块儿吃饭呢。”   何东胜从善如流:“那就请你爸一块儿去吃饭。我妈烧了不少菜呢。”   余秋正要哼哼唧唧,旁边吹完牛的廖主任不知怎地又将炮口对准了何东胜:“你跑哪儿去了?也不好好学习。还想请教授去家里头吃饭?怎么着,想让教授给你开小灶啊?想都不要想,甭指望搞什么特殊化!”   余秋在旁边真是咬牙切齿,她决定收回前头对廖主任像个小孩子的评价。   谁家的熊孩子这么遭人嫌,一准早被揍死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晨曦 40瓶;2086180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爸喊你回家   余秋就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对, 她跟余教授是正儿八经地坐在何家饭桌上吃饭了, 然而头一抬, 眼睛撞到那张神气活现的脸时,余秋就怄得想要吐血。   天底下哪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人, 廖主任难道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很多余吗?他们两家人的家庭聚会,父母正是会面的场合,他为什么要横插一杠子?   革委会干部兴之所至, 既拒绝了大队书记的邀请, 也没自己回县城区,而是兴致勃勃地表示要体察民情, 好好调查下现在社员同志的家庭生活水平,坚决跟着何东胜回家吃饭。   余秋内心是麻木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要是所有的调查人员都这么调查的话, 那被调查的社员同志,肯定得集体破产。   瞧瞧这蝗虫过境的驾驶, 筷子一捞, 一盘子香肠腊肉几乎要见底,再大手一挥, 一大块红烧鱼直接转移了阵地。   就这样, 廖主任还觉得不够, 直接叼了只大鸡腿, 吃得津津有味, 那满嘴油光, 在灯光底下,简直是熠熠生辉。   杨树湾还安装什么路灯啊?就廖主任一个人处在那儿,就可以照亮全城。   余秋差点儿拍案而起,她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劲的人。   瞧瞧这一大桌美食,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是何大婶为了招待他们父女精心准备的。   尤其是这锅炖鸡汤,明显是她婆婆心疼她才特地炖的。结果这下子好了,她还没咋摸出味儿呢,就叫个土匪抢了先。   何东胜见势不妙,都顾不上跟廖主任礼貌客套,他眼明手快,赶紧虎口夺食,趁着廖主任的筷子眷顾红烧甲鱼的时候,抢走了另外一只鸡腿,夹到了余秋碗里。   赤脚医生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最喜欢吃鸡腿啦。炖的软软的鸡腿果然最香啦!   廖主任却老大不乐意,一张脸立刻挂了下来,活像被抢了吃的的小孩。   这要是他今年年纪在两位数以下,也勉强可以算得上天真可爱,鼓着腮帮子吃个不停的模样,也能叫我爱爆棚的人夸一声:吃的真香,多吃点儿长个子。   呵,就他现在的高龄,还长个屁的个子。   瞧瞧他那挺的都快足月的肚子,到底哪儿来的勇气继续吃下去的?   人家减肥是一天三根香蕉,就你现在的状况,三天一根香蕉都应该充满了罪恶感。   廖主任却毫无自觉,他不仅大快朵颐还大放厥词,吃着人家的都忘不了要训人家。   他先是伸着肥嫩的手指头教训何东胜:“你说说你做的事到底应不应该?什么叫做本末倒置?你现在重点任务难道不是好好复习,一把头给我考上大学吗?”   开玩笑,他都把阵仗闹得这么大了,要是高考的时候江县直接放了空炮,那简直就是大笑话。他还要不要脸继续活下去?   何东胜保持微笑,见缝插针地一筷子下去,夹了块鱼肚子上的嫩肉给余秋,看得廖主任眼皮子直跳,自己却面部表情不变:“主任,我出去的时候也在看书的。”   吴老师对他进行了摸底测试,然后直截了当让他自己看书复习就行了。   杨树湾的高考复习班是针对一般基础薄弱的学生,只能算是补差,提优完全谈不上。   她也不可能为了何东胜单独开小灶,所以何东胜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再提高巩固。   年轻的生产队长慢条斯理地述说着自己的复习计划以及进展进度。   这句话是吴老师帮他列的,重点是为了防止知识点的疏漏。进度则由他自己把握,利用好分分秒秒的时间。   他现在无论是坐车坐船,都会认认真真地背诵范文,准备语文。   他每天忙完了回去休息也要做题来保持考试的手感,数理化本来就是他的拿手项目。   廖主任却觉得大大的不够。他那张粉团团的脸纠结成一圈,像拧出来的包子褶似的,包子皮上写着大大的不满:“你还是没有抓住问题的主要矛盾,你现在首当其冲的任务,不是在外头给我瞎跑来跑去,而是好好沉下心来认真复习。”   何大婶立刻接过了廖主任的话头子,跟着附和:“没错,主任这回说的很在道理,你得好好听主任的。”   这可真是廖主任难得说话靠谱的时候。   何大婶同样忧心忡忡,她对儿子进来的表现可有意见了。   一般是高考生,人家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成不成在此一举,没有条件的,想方设法创造条件也要上。   自家这个儿子好了。   公社里头大队中,无论是刘主任还是大队书记,态度都出奇的一致,一切情况都要为高考让步,谁也不会对备考的学生说三道四。   生产队里头,宝珍爹妈态度鲜明,全心全意处理好生产队的事情,坚决不让地里头的活干扰了东胜复习备考。   结果他自己却没数,成天到晚在外头奔来奔去,也不见他坐下来认认真真的拿本书。   何大婶都快愁死了,自己这个儿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一点儿数都没有,这外头跑来跑去接再多的活回来,挣到的钱也就是一时的,考上了大学,吃上了公家饭,那才是一辈子抬头挺胸翻身做人了呢。   这会儿要是被眼皮底下的这点儿东西迷花了眼睛,忘了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那么这辈子他都会后悔莫及的。   可惜何东胜从小就是个主意正的孩子,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主。   何大婶就是着急,也找不到开口劝的机会。自家儿子自家清楚,她要说的话,他肯定就是笑,但是笑完过后,该干什么接着干什么,完全不受影响。   今晚晚上,何大婶特地喊余秋来家里头吃饭,也存着叫着姑娘好好劝劝孩子的意思。   瞧见了小秋,儿子总应该能回过神来吧,赶紧抓住重点问题,考上大学,他跟小秋才有希望。   可惜淳朴的母亲不知道的事,余秋比何东胜更过分。好歹何东胜还制定了复习计划,到她这儿就是纯粹裸考的状态,压根一天书都没翻。   何东胜好脾气地跟开口解释:“我没放松学习,再说了,国家选拔人才本身就要求有丰富的社会实践工作经验。   我前头一直忙碌地里头的事情,没怎么出过门。现在出去走走,对于国家的其他情况也有了更具体更全面的认识。这对我的个人成长来说,也是难得的财富。”   说话的时候,他不抓筷子的那只手落在了桌子底下,然后伸过去握了下余秋。   因为两人吃饭都是用右手,这就意味着何东胜的左手要穿越火线,直接越过余秋的身体,然后才能去抓她的左手。   余秋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跳起来。   完蛋了,她的田螺小伙儿果然在外头学坏了,居然会搞突然袭击。这一手难道不应该是她的拿手好戏吗?   哎呀,她家男朋友这回在外头肯定吃了很多苦,连掌心上的茧子都多了不少。   对了,刚才都没有顾上,他嘴唇干裂成那样,以后得给他备着唇膏。这样省得嘴唇开裂起口子。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唇膏生产线。要是控制好了质量,她自制的唇膏投入大规模生产,肯定有市场。   不说美容效果,单保持口唇不开裂这一项就够叫人心动的。   弄出来一个唇膏厂,就意味着多出几十个工作岗位,又是一个GDP的增长点。不过这里头既需要技术人员,还需要销售人才。   回头她得问问何东胜,不知道他跟省里头各个供销社的关系现在打的怎么样了?走供销社的门路卖唇膏是最稳妥保险的。   供销社的销售人员基本上都是大姑娘小媳妇,或者是婶子嫂子们,基本都是女同志。   那么就可以适当的想办法提高销售人员的积极性。不说搞回扣这一套,起码的多送她们些模样儿新巧的小礼品,起码得让人家心里头留下印象,愿意帮着他们杨树湾出去的东西,多说两句好话。   余秋正在积极思考自己跟杨树湾的未来呢,对面的庙主任就突然间没头没脑地发起火来。   “你瞧瞧你们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吃饭不扶碗,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破习惯,一点规矩都没有。”   余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头心里头都是气。   烦死了,这家伙,到底有完没完啊?怎么哪儿都有他,什么事情他都要掺和一下。   于教授还没发话呢,哪里轮得到他当着人家的面教训人家女儿。   不想廖主任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僭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板着张脸一本正经地教训起于教授:“这可真不是我说您啊,教授,您一心扑在工作上,我理解,可是女儿要是不好好养,直接养歪了的话,你以后可真的会后悔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你看看你们家的小秋大夫,现在的态度是不是很成问题?仗着自己基础好就耀武扬威。结果呢,预考的成绩你也看到了,第一名可不是他。”   余秋真想翻白眼,那是因为卷子出的实在太简单了,根本没办法拉开差距,你要一个高考状元,跟一个中考状元同时做小升初的试卷,到底要怎么才能体现出谁水平高啊?   于教授也护孩子,直接帮着余秋说话:“小秋前一天晚上忙到大半夜才合眼,上考场的时候人还是晕的。没办法,卫生院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我们人手又紧张。你看现在还没过半年呢,收的病人数目就是去年全年的两倍。小秋又不能丢下病人不管,只能一宿一宿的干熬着。”   廖主任没有给余教授继续诉苦下去的机会,只抬起手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满脸严肃:“我看不是这些,我看主要问题还是她态度不够端正。   考试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她是抓起笔就写,写完了放在旁边,连检查都不检查。然后就开始抓着张纸乱写乱画。这种态度很成问题的。”   余秋真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不得拍死廖主任,她还没怪他走来走去打扰她睡觉呢,他倒有脸跑过来告状了,而且还当着于教授跟何大神的面告状,简直就是居心叵测。   余秋咬牙切齿:“廖主任,我那不是乱写乱画,我是在考虑怎么提炼水蛭素跟蚓激酶,好发挥更大的作用。”   廖主任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然而直觉告诉革委会主任,这肯定是两种新药。   不错,很好,红星公社制药厂已经有好几种药在用了。   这两种新药既然还没有开发出来,那就考虑一下江县嘛,总不能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头,到时候打翻了怎么办?   再说了,高师傅怪可怜的,一天天的都没个歇的时候,他作为江县革委会主任,也要体恤民情,不能一把头直接将母鸡逼死了,那以后就没的蛋吃了。   廖主任舌灿生花,一张脸上的眼睛眉毛上下跳舞,表情看上去真诚的不得了,全然一副都是为了基层同志考虑的模样。   余秋十分忧心:“可是提炼蚓激酶跟水蛭素都需要大量的原材料,我们现在没有专门的养殖场。”   廖主任大手一挥,难得大方起来:“我当是什么事呢?这种非技术层面的困难,当然得由我们来做后勤保障。你放心,你需要哪些材料哪些支持,直接给我列个单子出来,我立刻就喊人给你办。”   余秋一点儿也不含糊,直接抓起笔来就刷刷刷写起了需求。现成的药物要上,基础的研究也要搞,不管怎样,她都要留下尽可能完善的框架。   廖主任还在边上打圈圈,一个劲儿的打听,这药什么时候才能投入生产。   余秋一本正经地强调:“这可不行,我还在搞研究的阶段中呢,不能随随便便就用在病人身上。”   廖主任这才悻悻地缩回脖子,又教训了她几句诸如要好好学习之类的话,还郑重其事地批评了她写字太难看,看着就知道没文化。   余秋差点儿气个吐血,难看个屁,她这叫行楷。作为临床一线医生,她字能写成这样,她老板都要烧高香了。   好在渡船来了,廖主任总算坐上船去红星公社折腾刘主任去了。   渡船走远,何东胜疑惑地问余秋:“我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两种药啊?”   余秋语重心长:“药品总要经过研发阶段。既然廖主任这么积极要支持我们的基础研究工作,那当然就从这件事情开始了。”   以为大鸡腿好吃啊,瞧瞧吃的满嘴油光的样子,留下了钱跟饭票又怎样?那可都是她男友的母亲对她的一片心意。   何东胜笑得直摇头,伸手牵着余秋:“走,咱们遵循领导指示,好好复习去。”   余秋立刻手一甩,傲娇的不得了:“那是,你可是全县的状元,小女子真是不胜荣幸,还可以由您来指导学习。”   何东胜快要笑死了。只要看到小秋,她就总能让自己笑个不停。   赤脚医生嗤之以鼻,下巴抬的比谁都高,昂着脖子一路回医疗站,简直就像一只要打鸣的小公鸡,神气活现的不得了。   何东胜跟在她后面,一路走一路笑:“我看你现在快赶上李红兵了。”   余秋要跳脚,男友晚上夹鸡皮给她吃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真是要命啊,她家田螺小伙怎么越来越不会说话?那他还是跟李红兵组cp去吧,反正都已经公主抱过了。   何东胜笑着过来揉她的脑袋,放低了声音问:“腰还痛不痛?我给你弄弄吧。”   余秋真是要一蹦三尺高了,什么腰痛?什么弄弄?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不学好,这都在琢磨些什么呢?   年轻人,姐姐要劝你,惜取青春少年时,劝君奋发好读书。这虽然算不上春光明媚,可也是夏夜晴朗,古人还用萤火虫,今天我们有电灯泡,当然得奋发图强,好好读书。   何东胜满头雾水地看着她:“我给你扎针灸啊,你又不是没扎过,直接在额头上取穴就可以了,不耽误事情的。”   哦,原来是额头上取穴。余秋尴尬地清清嗓子,琢磨着要怎样把这件事情圆过去再说。   不想何东胜反应极快,已经明白自己的女友在纠结什么了。生产队长表情微妙:“小秋,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呢?”   余秋毫不犹豫地使出了九阴白骨掌,当场教年轻人做人。   她恶狠狠地威胁:“你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她到底要不要面子啊?她男友牵着她的手,就像左手牵右手,非得证明男女间存在纯友谊,完全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吗?   何东胜笑得厉害,揉了把她的头发:“那我告诉你,我想不想。”   他真想狠狠地亲下去呀。   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何东胜到了医疗站,就发现胡杨还在屋子里头待着。   不等生产队长开口打发人赶紧去学校,胡杨先开了口:“小秋,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讲。”   何东胜听到小秋两个字就不痛快,感觉胡杨实在喊得太亲密了。   不过更加不痛快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胡杨看着余秋,满脸严肃:“你跟我回一趟我家吧,我爸爸有话要跟你说。”   生产队长要跳脚了。胡将军是什么意思?干嘛特地让小秋登家门?   胡奶奶在旁边也竖起了耳朵,哎哟,这是点错了鸳鸯谱吗?怎么闹出这一出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l 20瓶;taylor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患直肠癌的老人   余秋跟着胡杨上船的时候还满头雾水, 完全搞不懂胡将军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田雨倒是没肝没肺, 送她上船的时候还悄悄跟她咬耳朵:“该不会是胡杨爸爸相中了你当媳妇, 要领着你去给他妈妈看看吧。”   哈,那到时候小秋要选谁呢?那不是真成了一家有女百家求了吗?   说话的时候, 没肝没肺的小田老师还嘿嘿笑了起来,看得余秋真是快要吐血了。   姑娘你醒醒!   余秋都忍不住同情时运不济的小胡会计了。   瞅瞅,这都什么娃啊, 她怎么能够笑得出来?   年轻的姑娘, 你这个时候就算不直接拔剑,你的的反应也起码得跟我们家何队长一样, 表情复杂,心情低落,脸上还要强绷着。   余秋拍了下何东胜的肩膀,小声嘱咐道:“你好好复习, 你也考虑一下你妈的心情啊。”   何东胜轻轻地嗯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 表情委屈得跟饱受迫害的小媳妇一样。   余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踮起脚尖揉他的头发:“好啦,好好加油, 回来给你奖励。”   何队长的表情这才稍微好了一点儿, 他眼睛看着余秋:“那你早点儿回来, 有事打电话。要是方便的话, 我就过去看你。”   田雨在边上稀奇的不得了:“哎呀, 他爸爸就是看一眼小秋嘛, 又不会一直看下去。小秋还要上班的呢,还有这么多病人等着她呢。你说是不是啊?胡杨。”   小胡会计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   虽然爸爸说的含糊其词,只说让他带小秋回家看看,有点儿事情要说。可是直觉告诉这位年轻的将门之子,家里头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十分紧迫,容不得耽搁。而且事情严重到爸爸在电话心里头都不敢透露太多。   也许是害怕被监听吧,那些谍战片中应用的手段其实在爸爸的日常生活里头其实并不少见。无论信件还是通话,都有眼睛在盯着呢。也许一不小心,爸爸就成了现行反革命。   胡杨心不在焉,只草草点点头,然后拽了下田雨的小辫子:“你好好复习,尤其是物理,你的物理很需要加强。”   田雨跳起脚来,惊恐地抓着自己的辫子:“你干什么啊?谁让你抓我辫子的?”   胡杨笑了起来,大着胆子道:“要是抓散了,我给你扎起来。”   小田老师还要发作,船要开了。胡杨冲她挥挥手,转身带着余秋上船去。   已经入了夏,夜间江风凉爽,吹在人身上十分舒服。   两人就立在船头,谁又没有进舱里头去。   胡杨有些不好意思,跟余秋道歉:“对不起啊,我爸爸肯定是有急事。”   这件事情急到了他不能以公事的名义开口,只能含糊其辞的表示要看看跟他一块儿插队的女同学。   这其实对余秋很不好,要是传出去了的话,会叫人说闲话的,以为她跟胡杨有什么男女私情。   余秋摇摇头:“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   说着,她笑了起来,“你也不要担心何东胜,他就是闹别扭而已。”   老实说,她的田螺小伙儿吃起醋来,也很可爱呀,其实十分戳她的点呢。   她笑了起来,胡杨选择的心总算稍稍落下。   船行到县城的时候,其实按照惯例是应该改乘汽车的。然而奇怪的是,胡杨却领着余秋上了另一艘船,还故意一本正经地解释:“汽油用光了,没有来得及加,今天只能坐船。”   说着他还局促地冲她笑了笑,看上去颇为体贴的样子,“刚好你可以在船上睡一觉。”   余秋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年轻人,你真的不适合撩妹,算了吧,别勉强自己。   小胡会计抱着胳膊坐在船头,眼睛呆呆地看着大江水,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不说话,余秋便也不问。既然让她睡觉,那就睡呗。船颠簸的厉害,她也没办法接着写笔记。   颠簸的航船就像婴儿摇篮,余秋很快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她这段时间每天睡眠时间估计都不超过4个小时。几乎眼睛一睁就开始忙碌,只要有空,就赶紧打个盹儿,忙到三更半夜是常有的事。   她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沧桑了,一把高龄的人,实在不适合熬夜,以后跟她男友站在一起肯定要会被当成两代人。   可是时间跑得那么快,她不拼命地追,还能做什么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余秋被胡杨喊醒了。   小胡会计穿戴一新,余秋怀疑他昨晚根本就没有上床睡觉。   熬出了黑眼圈的胡杨,轻轻的招呼了一声余秋:“走吧。”   好梦被吵醒的赤脚医生只得揉着眼睛认命跟上,这一回他们倒是坐上了小汽车,不过外头天色灰蒙蒙的,余秋根本看不清路,也不知道窗外是什么风景。   她只觉得那汽车左拐右拐,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圈,终于停在了一栋灰色的小楼面前。   当然,这个灰色只是视觉效果,也许是天光的作用,反正看不出它本来的面目。   胡杨也不给余秋仔细打量的时间,立刻领着人往里头走。   穿过了小院子,就进入大门,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胡将军人坐在堂屋正中央,瞧这跟一樽雕像似的。   他像是在发呆,有人走进屋子里,他都一无所觉,还是儿子开口喊了一声爸爸,胡将军才猛然惊醒:“哦,你们来了呀。”   他冲着余秋挤出个笑容来,点点头:“小秋同志,麻烦你了啊。我爱人身子骨一直不行,我听我们家胡杨说你的针灸很厉害,所以想请你过来看看。”   余秋这下子更加肯定,胡将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不是她妄自菲薄,她对中医基本上没什么研究,那针灸水平完全可以说是水货,何东胜都比她强多了。   不过她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表示谦虚:“叔叔您过誉了,我也是下乡以后才学的,水平不行,就怕治不好,反而让阿姨白受罪。”   胡将军脸上多了点儿笑容:“怎么会呢?你不要有思想负担,进去看看就好。不管治到哪一步,那都是命啊。”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暗淡了下来,看上去比去年农忙过后他去杨树湾看望儿子时又苍老了一些。   余秋没有说客气话,赶紧跟着进了屋。门一推开,她就瞧见了正对着门的床上,躺着个人。   余秋看不见对方的脸,因为上头挂了道帘子,直接遮住了患者的上半截,有点儿像导乐分娩室,帘子遮住产妇的下半.身一样。   只不过这道帘子,遮住的只有患者的脑袋。   余秋掀开了虚虚搭在患者肚子上的薄被单,瞧见伤口的模样,就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时候开的刀?是什么手术?因为什么原因开的刀?”   胡将军沉默着,没有开口,还是那帘子后面传出的人说话的声音:“癌症,他们说是直肠癌。我要死了,就是太痛苦了,不肯给我个好死。”   说话的人当然不是胡杨的母亲,就算胡将军突破时代局限,男男也生不了子。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岁数应当不小了。   胡将军立刻驳斥他:“你不要这么想,要是真想你死的话,也不会允许你开刀。”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要开这个刀呢。”帘子后面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虚弱,“说不管我政治上的癌症,就先管我身体上的癌症。我看这是本末倒置,要是把我政治上的癌症治好了,我身体上的癌症,不用吃药开刀也会好。”   余秋忍不住反驳他的观点:“政治上的癌症跟身体上的癌症没有任何关系。谁都有可能患癌症,真正患了也只能说运气不好,不能说是什么惩罚报复。”   余秋查看他的伤口情况,顺带询问病史:“这个切口术后是出血了还是感染了?”   “出血,出了很多血。”   这回说话的人变成了胡将军,他愁眉紧锁,“血出的太多了,他晕了过去,被丢了出来。他们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后来他又醒了过来。”   余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需要一个新的造口袋,我得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余秋指着造口袋,示意胡将军看,“这里袋子的孔剪的太大了,导致粪水倒流到造口旁,造成感染出血。”   她安慰了一句病人,“你的医生护士并不想你死。只是他们有他们的苦衷,术后估计没办法查看护理你,所以你手术后的切口感染了。我现在给你做清创,然后重新上造口袋。这个过程会比较痛,但是因为条件限制,我可能没办法给你麻药,只能请你忍一忍了。”   帘子后面的人笑了起来:“这又没什么,当年子弹穿过去的时候,给我取子弹,我都没打麻药的,怕影响脑袋。”   余秋也保持微笑:“要是现在给你取,就没有这些担忧了。可以给你直接上全麻,等你一觉醒过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时代总是在进步的,历史在曲折中前进。”   帘子后面的老人像是兴致高了一些:“没错,总归是进步的。看着报纸就高兴,心里头欢喜。”   胡将军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提醒余秋,还是提醒那个始终没有露脸的病人:“我来准备东西,还需要些什么吗?”   余秋目光扫过病人的脚趾头,微微皱眉:“你的脚是怎么回事?你有糖尿病吗?”   那老人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脚怎么啦?我感觉不到,我这个肚子上头太疼了。”   余秋听着有点儿心酸,她不得不伸手捂了下嘴巴,然后才发话:“那我顺带着给你的脚也处理一下,你这个像是挤压伤已经感染化脓了。”   胡将军有些迟疑:“要拔脚趾甲吗?”   其他东西这个屋子里头大概都能找到,但是没有麻醉药,这么硬生生的拔脚趾甲,不是要了他老朋友的命吗?   余秋摇摇头:“你给我根蜡烛或者打火机就可以了,注射器有的吧?我用注射器给他引流。”   胡将军的动作非常迅速,也许他早就准备好了医药箱。   东西虽然不多,但已经能够帮上余秋很大的忙了。   她将注射针头磨平,这样可以避免突破时过深损伤甲床导致疼痛。她拿打火机烧灼消毒,然后穿透有淤血的脚趾甲烙钻眼,像是打井一样,钻好眼后放出里头的血脓液。   一边操作的时候,她还一边询问病人:“要是觉得痛的话,你开口提醒我。”   那老头儿笑了起来:“我没什么不舒服的,谢谢你啊,大夫。你不该过来的。”   胡将军立刻开了口,像是要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你脑袋瓜子果然灵活,居然能够想到这么聪明。”   余秋摇摇头:“这不是我发明的,这是我跟旁人学过来的。”   她处理完病人的造粪口,又解决了他的脚趾甲问题。然后才帮他重新盖上被单。   那个苍老的声音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好喽,我今天大概能睡个安生觉了。”   余秋推开门,才发现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进了这栋小楼。   然而帘子后面的老人大概看不见,因为床上很快传来鼾声。   胡杨等在门口,瞧见余秋的时候,他头一个劲儿往回缩,十分愧疚的模样:“小秋,对不起,伯伯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余秋却在笑,直接对站在他旁边的中年女人开了口:“阿姨,你就是慢性劳损,这个病不好治,只能慢慢养。”   中年女人立刻笑了起来:“哎呀,就是这个道理,我现在觉得舒服多了。还是小秋你的手艺好。”   说着,她伸手捉住余秋的手,试探着问,“你能在这儿住几天,给阿姨做完这个疗程吗?你放心,阿姨不打扰你复习看书的。你如果需要什么资料,阿姨来给你找。”   余秋点点头,没有推辞:“那好,不过我要打个电话回家,不然我爸爸会担心的。我还得打电话去工人医院跟儿童医院以及卫生院,我有病人要处理。”   胡杨的母亲立刻点头:“可以,你现在打电话吧,没关系的。电话机就在那儿,你随时可以用。”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并不怪胡杨的父母,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大概也不会被逼到这程度。他们还费尽心思安排了帘子。   怎么办呢?大家都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吧。她过来给人看病,但至于到底看了谁,那就含糊其辞吧。   胡杨的情绪稍微好了一些,他讨好地冲余秋笑:“你想要什么书?我给你找去。”   余秋毫不客气:“给我笔记本跟笔,我要写方子。”   胡杨有些踌躇:“你要现在写方子吗?”   余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当然,这种术中已经发现扩散的病人得上化疗。”   胡杨笑容满面:“对对对,你说的没错,我马上拿本子给你。”   其实余秋也搞不清楚直肠癌最新的治疗手段是什么。她记得自己轮转的时候,胃肠外科给上的化疗手段主要还是氟尿嘧啶加亚叶酸钙。   前者现在应该有,因为这个药物现在临床上也用于绒癌化疗,至于后者她就不清楚了,只能让胡将军找找看。   有没有效果,她不敢打包票,因为患者的基础情况实在不怎么样,而且他手术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术后病理的癌症分型如何,患者本人也说不清楚,胡将军更没办法提供更准确的资料。   不过总要试试啊,既然能把刀开下来,那总得拼一拼。刚才他处理伤口的过程中,那个老人一直情绪激动,拼命地要求胡将军帮他上书总理,他要平反。他也许犯过错误,但他从来没有反革命反党反人民。   只是冒死将他偷出来做治疗,胡将军已经把自己的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再上书总理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了。起码现在不能想。   以前林飚在的时候,他是反对林副主席是逆贼。现在又说他跟林飚共事过,是余孽。   总理要是态度过于强硬的话,激怒了主席,其他人也不要想平反了。   从去年主持工作到现在,总理想方设法给这么多人平反,已经殚精竭虑,实在没办法再做更多的事了。   最后还是余秋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你想要平反的话,就活得更久一些。只要你活的时间够长,总归会有希望。”   其实这世间有个简单的真理,复仇的最好方式就是活的越久越好,直到把你的仇人给熬死了,你的人生就获得了真正的胜利。   看老天爷帮你惩罚了仇人,让他死在你的前头。   胡杨拿来了笔记本,余秋开始刷刷刷写字。   她写的内容是肿瘤学概论,从妇科肿瘤写到白血病,从内分泌癌写到肝胆胰胃肠,洋洋洒洒写满了整本笔记本。   胡杨一开始还在旁边等着呢,后面他看这实在不是事,就溜到旁边去背英语单词了。   要是单词背不好,等回了杨树湾,田雨有的叨叨呢。   他发现实在是不能当老师,田雨以前还好啊,自从当上杨树湾小学的民办教师之后,她越来越爱叨叨。   小胡会计的单词没背两页,就被他父亲叫停了。   胡将军冲他点点,招呼道:“你过来,我有点儿话要跟你说。”   胡杨还以为父亲会跟他说伯伯治疗的事,结果一进屋子,胡将军就拉下了脸:“跪下,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在杨树湾都做了些什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糜爛生活者 20瓶;水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麻烦看到错别字帮我指出来啊。嘿嘿?   怎么治疗膀胱癌?   胡将军发了好大的火, 简直可以说是火烧连营。   他愤怒地拍着桌子, 厉声呵斥已经跪在地上的小儿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三个孩子, 老大一身公子哥习气,自视甚高, 下放之后只会怨天尤人。   这一回好不容易全国都要开始高考,他过去考察了一回大儿子的学问。结果只能说两个字,丢人。   还不如不给他任何机会, 除了满嘴跑火车, 孤影自怜,他都不知道这个他儿子还会点儿其他的什么。   二女儿个性软弱, 毫无主见,做什么事情都人云亦云,将来也难成大器。   这个小儿子,他本来以为是沉得住气的, 而且下放之后,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   乡亲们对他的评价好, 说他积极运用自己所学帮助实现农业现代化, 大大改善了农村生活生产条件。而且这孩子肯吃苦没有官宦子弟的坏习惯。   胡将军本来高兴的不行,旁人夸奖小孩子的时候, 他嘴上总要谦虚两句, 回到家之后, 却忍不住拉着妻子能高兴地说到半夜。   养三个孩子, 能培养出一个人才, 他已经感到欣慰了。   胡将军却不想这个被他寄托了最多希望的小儿子居然表面一套, 背后一套,偷偷在杨树湾做起了生意。   这是一般的小生意吗?不是!   国家虽然鼓励农民进行工副业,通过集体副业的形式增加农民的收入,提高农民生活水平。   可是国家从来都没提倡过倒买倒卖,好大的能耐呀。从东家低价买进跑到西边高价卖出,是挣了不少钞票吧,可是这个过程中有创造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吗?这除了花社会主义墙角之外,对国家生产起了什么作用?   胡杨跪在地上,腰板却挺得直直,少年人固执己见,爸爸,我没有做错,我们做的事情,就是在帮助国家建设。   胡将军火气更大了,要不是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真要狠狠揍一顿儿子,眼看着他就要动手解裤腰带,胡杨却还一个劲儿梗着脖子:“爸爸农民下田种粮食,工人上工生产锅碗瓢盆,商人帮助他们进行交换,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谁都没有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胡将军的声音拔高了:“我们有正规的商人,我们有副食品店、有供销社、有粮管所,我们的人民群众可以从那儿买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不需要奸商投机倒把,买进买出!”   胡杨倔强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真的能买到吗?那我过年的时候想买大白兔奶糖怎么没有?”   他本来想带些奶糖回去给自己的朋友们吃。   田雨心心念念要给表现好的小孩发糖,作为奖励来激励他们开过年来也要好好学习。   结果却没有奶糖。   他跑了好多次店,人家营业员都认识他了,还笑他奇怪。   最后回去以后,田雨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在山上养奶羊,到时候用羊奶做奶糖。   胡将军气得不行,伸出去的手指头都在颤抖:“那是因为现在生产力水平不行,所以才要想办法扩大生产。”   胡杨却自顾自地往下讲:“还有伊拉克蜜枣跟古巴糖,有的地方多的没人吃,有的地方却到处都找不到。   商人的任务就是把那些人们需要的东西带给他们,就像新货郎里头唱的一样。新货郎将老花镜带给托儿所的奶奶,托儿所奶奶就可以继续帮孩子们缝补衣服。   同样的,我们将大家所需要的生产物资送到他们手里头,他们就能够进行下面的生产,这不是为社会主义建事业建设添砖加瓦,又是什么呢?”   胡将军眉头皱成的奇峰,声音也拔高了:“他们可以自己去供销社买生产物资,不需要谁帮忙从中穿针引线。”   “供销社没得卖。”胡杨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甲地的供销社有,但是没人需要,放在那里快摆坏了,也卖不掉。乙地的厂子需要,他们将供销社将所有地方都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我们把东西从甲地运往了乙地,帮助乙地的工厂开始投入生产,工厂的工人们都感谢我们呢。我觉得我们做了件大大的好事。”   胡将军额头上青筋都跳起来了,他压抑不住的火气:“你们从甲地买进的是多少钱?到乙地卖出去又是多少钱?没本的买卖,低买高卖,不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是在做什么?”   胡杨却半点儿不肯低头:“那您怎么不说,棉花进入工厂时是多少钱?棉布卖出去又是多少钱?那中间附加的就是劳动者的劳动价值。”   胡将军高门大嗓:“人家开机器了,人家把棉花变成了棉布,那当然得提高价格。不然人家工人吃什么喝什么?”   “我们也付出了劳动。”胡杨不服气的很,“我们到处跑去收集信息,然后分别穿针引线,促成了生产资料的转移,也是我们的劳动价值。我们花费的路费住宿费在外头吃饭的钱以及大量的时间精力奔波,那都是我们要付出的成本。”   胡将军冷笑:“好一个付出的成本,我看你们是要当资本家,一个个吸着工人农民的血成吸血虫了。你们挣了好多的钱哦。”   “我们挣的钱全都用来盖学校盖托儿所盖育红班盖医院盖澡堂了!”   胡杨胆子大的很,“大队没有托儿所,大队也没有医院跟澡堂,可是小孩子得有地方管,社员也会生病,他们也需要洗澡。国家管不上,我们就自力更生自己管。”   胡将军到底没压住脾气,直接解了裤腰带,在空气中发出噼啪的响声。   “老胡,找不到药。”胡杨的母亲推门进去,看见小儿子跪在地上,她忍不住皱眉说自己的丈夫,“你这又是干什么呀?你非得三个孩子没一个不恨你,你才高兴!”   胡将军还是板着脸:“那也比他们将来祸害国家来的强!什么找不到?不是说有这个药吗?”   胡母满脸焦灼:“他们已经开始到处找人了。医院那边都被打了招呼,药品进出控制的很严格,拿的人都得签字。我怀疑他们也晓得大哥要化疗。”   胡将军气得手捏成了拳头,嘴里头一个劲儿地骂:“王八蛋,这群脏心烂肺的王八蛋。他们也好意思自称革命,大哥闹革命的时候,他们还在撒尿和泥巴呢。”   胡母焦急地看着丈夫:“那现在怎么办?小秋说他这个情况肯定得化疗,而且术前就应该先化疗控制病灶。”   胡将军背着手来回走:“能开上刀就不错了。要不是总理发了话,他们根本就不给看病。去年就开始不舒服了,一直拖到今年才开刀。开完刀大夫就被赶走了,丢在那里根本没人管。”   胡杨人跪在地上,嘴巴却不肯停:“谁敢管?伯伯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大家心知肚明。”   胡将军漆黑的眉毛猛的跳到了额角,他厉声呵斥:“你不要阴阳怪气,不要也跟着犯错误。”   “我当然会犯错误,只要是人都会犯错误,除非有人认为自己是神才永远不犯错误。”   胡杨的眼睛倔强地看着父亲,“有人在犯错,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犯错,但是所有人都不说,也不敢说。就像《皇帝的新装》,除了那个小孩子之外,所有人都要假装没看到皇帝光屁股。不过那个敢说话的小孩子大概要死了吧。所有敢说话的人都死了。”   胡母吓得花容失色,立刻伸手捂住了儿子的嘴巴,厉声呵斥道:“你闭嘴,不许再惹你爸爸生气。”   “爸爸生气不是因为我,爸爸不过是在迁怒。”   母亲压根就没办法压住自己的孩子,倔强的小儿子还在说话,“爸爸,喊万岁很可怕,喊的人可怕,听的人更可怕,因为谁都活不到一万岁。人类的文明都没有一万岁。听的人时间长了,就以为自己不是人而是神仙,无所不能的神仙了。”   这回胡母直接抱住了儿子的脑袋,可怜的母亲苦苦哀求:“不要说了好吗?胡杨,妈妈求你不要说了,妈妈真的承受不起,妈妈不想失去你。胡杨,你可怜可怜妈妈好不好?”   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抱着自己的母亲落下了眼泪,他声音哽咽:“妈妈,我好高兴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妈妈,我好难过你不敢听我说真话。妈妈,难道我们不应该反思为什么会这样吗?”   胡将军暴跳如雷:“好了,都给我闭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搞这些。你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胡母赶紧擦擦眼泪:“就是没有药,既没有抗生素也没有化疗药。我说我这两天牙龈上火牙痛的厉害,想要两片抗生素吃,大夫也不肯给,只让我漱口。”   连抗生素都搞得像抗日战争时期要经过日伪军的层层封锁才能抵达根据地,何况是化疗用的药呢。   胡杨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去找余秋,她一定有办法。”   余秋还真有办法,她直接打电话去省工人医院,准备谎称卫生院有患胃癌的病人要开刀,需要先上化疗。   卫生院没有化疗药物,她想先问工人医院借,等后面再把钱还上。   结果电话刚接通,郑教授先问她:“小秋,对于膀胱癌,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治疗办法?”   余秋有些发愣,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郑教授耐着性子解释:“那个反式维甲酸加砷剂的治疗方法用在膀胱癌上面效果怎么样?我听说这个治疗白血病不错。癌灵注射液的主要成分也是□□,听说能让大肠癌,肝癌,食道癌的患者都起死回生。”   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医学讲究见实效,有效果了那就是好。   郑教授谆谆善诱:“你还有没有印象?你爸爸说你杜叔叔总喜欢逗你玩,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当成故事说给你听?”   余秋下意识地咽咽唾沫,她印象当中膀胱癌首选化疗药物应该是丝裂霉素阿霉素一类,可以采取膀胱灌注化疗,不过膀胱癌的首选治疗方案应该是手术。   局部手术如果不行的话,那就要做膀胱全切了。浸润性膀胱癌的首选治疗方式就是膀胱全切。   郑教授微微叹了口气:“但是病人不愿意全切,他的工作不能身上戴着尿袋。”   余秋语气轻松:“那就再造个膀胱,根据病人的病情用乙状结肠或者回肠重新造个膀胱,与输尿管吻合,术后恢复的好的话,患者还能够正常排尿。”   郑教授忍不住追问:“你杜叔叔说过这个办法?他给人做过没有啊?”   余秋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煞有介事的强调:“他有没有给人做过我不清楚,不过他说过可以。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还画过图给我看呢。”   郑教授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小秋,你在哪里?你能把那个图画给我看吗?”   余秋大方的很:“那郑伯伯,我过来找你吧。我正好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我们卫生院的药不够用了。”   余秋没有耽误时间,她让胡母找了采集血样的试管,然后直接给那位还在沉睡的老人抽了血样,一并带去工人医院。   上化疗之前,她必须得对老人的情况做整体评估。   胡母忧心忡忡地陪着余秋出去,这回不能用小汽车送她,得到了外面再乘公交车。   她们走出小院,又上了一条山间小路,快要转弯的时候,迎面而来的轿车停了下来。   有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笑着跟胡母打招呼:“王定芳同志,您这么快就好了啊。”   胡母脸上浮现出笑容,主动冲对方点点头:“谢谢您关心,贺阳同志,得感谢伟大的领袖,我们的赤脚大夫果然厉害,扎了针之后,我的腰就好多了,都能下床活动了。”   余秋在旁边慢条斯理地补充:“阿姨您不要着急,您还要再扎一个疗程,然后再用艾熏,效果会更好。”   那位贺阳上上下下地打量余秋,脸上浮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原来是请的家庭医生啊,我还以为您要相看儿媳妇呢。”   胡母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贺阳同志,请你不要随便乱开玩笑,这对女孩子名声不好。”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我觉得这位姑娘不错啊,王定芳同志,你家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真的可以考虑。”   说着他大笑起来,开着汽车直接往小楼的方向去。   余秋变了脸色,尽管她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位老人的身份,可他清楚此人现在绝对是标准的□□分子。如果按照眼下的规矩,他们的行为就是窝藏罪犯,而且是罪大恶极的叛国罪犯。   这件事一旦被人发现的话,他们谁都别想抖落干净走。   胡母冲她微微摇摇头,轻声道:“没事,你叔叔有安排,他们不过是拉网式搜索。”   余秋觉得荒诞,她疑心自己穿错了时代,一下子到了革命战争时期,还要想办法掩护地下党。   胡母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她再一次跟余秋道歉:“对不起,这件事情本来不应该拉你进来。你记住一件事,你到这儿来只给我扎针灸的,其他的所有事情你都不知道。你放心,现在这边的局势你胡叔叔还能控制得住。到时候我们会想办法向上面反映情况,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们能够帮上忙的,我们一定不会推辞。”   “帮我爸爸平反吧。”余秋脱口而出,“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爸爸平反。也许他没有政治热情,也许他不是一位合格的革命者。但是这个社会除了革命者之外还需要建设者。   我想一个社会想要稳定的发展下去,那就应该允许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人的思想与灵魂也一样。存异求同,社会才能进步。   我父亲是一位纯粹的医生,没有政治热情对于医生而言其实是好事,因为医生必须时刻都得保持冷静的头脑。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他救过无数人的生命。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打倒,因为一旦正义善良被打倒了的话,那么只剩下丑恶横行。   如果恶意利用别人的善良去陷害人还能获得成功的话,这个社会这个民族就不会有希望。”   胡母的表情有些忧虑,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有点儿复杂,不过我们会试试看。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定能够搭上顺风车。”   余秋没有逼着她要一个肯定的答案,现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暗潮在看不见的地方波涛汹涌。   虽然现在明面上情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她清楚地记得这位领导人自称一生中最得意的两件事就是两次革命,其中一件就是现在进行的文化大格命。   现在距离1976年,还有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头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说不清楚。   胡母将余秋送下山,又看着她坐上公交车,这才转身离开。   余秋坐在位子上,看着窗外青山,不由自主地重重叹了口气。如果时间流淌到2019年,她肯定难以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   她想她肯定是疯了,她应该坐着这班公交车逃之夭夭,跑得越远越好,坚决不再跟这件事情扯上任何关系。   那些斗争中牺牲的人,谁会被记住?历史从来不铭记小人物,小人物只配躺在地上做垫脚石。   况且就是被记住了又怎么样?她真不需要通过这件事被记住。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她不能这个时候死。   对,那位革命老前辈的确很可怜,戎马一生,落的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可是怪谁呢?怪谁也怪不到她头上吧。   她帮他去处理了伤口,应该算仁至义尽了吧。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千百个理由在翻滚,却没有一条能够说服她心中的执念。   如果这样的人含冤至死,就连死都死不安宁,那么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值得被信任?   她不是在守护他的生命,她守护的其实是自己心中的信仰,不值钱被嘲笑的信仰,那就是世间自有公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多么荒唐啊,明明她比谁都清楚,试试,很多时候就像曲子里头唱的:守法朝朝忧梦,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的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余秋轻轻地吐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这一个新中国是他们打拼出来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享受着别人创造的好处,却对别人遭的难视而不见。   当医生就要像当老师一样有教无类,不应该因为病人的身份有所不同而眉眼高低。   余秋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后却忍不住哀嚎,无语问青天,为什么她一个妇产科大夫要给大老爷们看癌症?   她下了车又转了趟公交,在路上颠簸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抵达省工人医院。   郑教授正在办公室里头同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男人说话。见到了余秋,他赶紧起身走出门迎接:“小秋,你好好画画这个图。”   余秋没有推辞,她抓起笔就刷刷刷画手术示意图。不几分钟时间,她便完成了两张草图,直接推给那个年轻人看:“就是这样。其实如果有腹腔镜的话,在腹腔镜下做效果会更好。”   开腹手术虽然操作更方便,但是有个弊端,那就是比起腹腔镜手术更加容易形成肠粘连,在这样的病人身上更加影响术后恢复。   那位年轻人没有推辞,他抓着草图反反复复地看,然后询问余秋:“这样的手术你做过吗?效果怎么样?”   余秋摇摇头:“我没做过,不过如果有这样的病人的话,我倒是可以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儿兴奋。她不知道病人是谁,但是直觉告诉她,病人绝非普通人。   因为郑教授本身不是泌尿外科医生,这位年轻人就是想要求救的话,也不应该找到郑教授头上。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只能说明病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就连打听治疗方式都是九曲十八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罗生门1942 20瓶;淇淇、漫天飞雪、哓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关于文中提到的癌灵,资料如下:   在巡回医疗过程中,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药师韩太云从民间中医得知用砒.霜、轻粉(氯化亚汞)和蟾酥等治疗淋巴结核和癌症。1971年3月,韩太云将它们改制水针剂,称'713'或'癌灵'注射液,通过肌肉注射,对某些肿瘤病例见效,曾在当地风行一时,但因毒性太大而放弃。   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中医科的张亭栋与韩太云合作继续此工作。1972年后,张亭栋等一方面主要集中做白血病,而不是无选择地应用于很多疾病,另一方面他们分别检测“癌灵”的组分,发现只要有□□就有效,而轻粉带来肾脏毒性、蟾酥带来升高血压的副作用,后两者无治疗作用。   张亭栋和“癌灵一号”   他们的第一篇论文发表于1973年。张亭栋、张鹏飞、王守仁、韩太云在《黑龙江医药》报道他们用“癌灵注射液”(以后也称“癌灵1号”)治疗6例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病人。他们明确知道主要用了砒.霜的化学成分“亚砷酸(□□)”和微量“轻粉(氯化低汞)”。经过治疗,6例病人症状都有改善,其中一例为慢性白血病发生急性变的患者也有效。该文还提到还在研究对急性白血病的治疗效果。   1974年,他们以哈医大一院中医科和哈医大一院检验科署名在《哈尔滨医科大学学报》发表“癌灵1号注射液与辨证论治对17例白血病的疗效观察”,总结从1973年1月至1974年4月对不同类型白血病的治疗效果,发现“癌灵1号”对多种白血病有效、对急性白血病可以达到完全缓解。1976年哈医大一院中医科曾撰文“中西医结合治疗急性白血病完全缓解五例临床纪实”,介绍5例经治疗后完全缓解的患者的诊治过程及各种临床表。   1979年,荣福祥和张亭栋在《新医药杂志》报道“癌灵1号”治疗后存活4年半和3年的两例病人,皆为急性粒细胞性白血病。   1979年张亭栋和荣福祥发表他们当年的第二篇论文,在《黑龙江医药》,题为“癌灵一号注射液与辩证论治治疗急性粒细胞型白血病”,总结他们从1973年至1978年治疗急性粒细胞型白血病共55例。其中1973年至1974年单用“癌灵一号”治疗23例,1975年至1976年用“癌灵一号”加其他中药和少量化疗药物治疗20例,1977年至1978年用“癌灵一号”加其他中药和加少量化疗治12例。对每一个病例,他们都根据血象分型,有明确的疗效观察。全部55例都有不同程度的好转,缓解率70%,12例完全缓解,对病人的毒副作用小。他们还用十倍于成人的剂量,给12只家兔注射“癌灵一号”,未见心、肝、脾、肾毒性作用。如果说,1973年的论文是他们发现“癌灵一号”的开创性论文,1979年这篇就是张亭栋等有关 “癌灵一号”的代表性论文。   □□发现:来自民间   马军教授:大家知道□□是我们国家自主发明的在世界上也是首创的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M3型白血病)的特效药物。它的历史已经有了将近45年的时间,实际上早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就提到了□□的应用,《本草纲目》里的砒石的主要成分就是砷剂,主要当时治疗各种化脓性疾病和结核性疾病。   1971年哈尔滨医科大学的韩太云药师发现林甸农村的一位赤脚医生用砒石的提取物在民间治疗各种肿瘤,当时是作为外用药物来使用的。但是的韩太云药师非常聪明,在71年3月做了有效成分的提取,主要成分就是□□,并把它命名为“713”。“713”注射液除了含□□,当时里面还含有汞和其他的元素,当时也叫“癌灵1号”,因为它可以治疗肝癌等多种癌症,70年代初我们国家没有太多的抗癌药物,□□被用来治疗各种癌症。   72年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指出,它对白血病,特别是某种出血性白血病可能最有效,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这时候由于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一医院中西结合科的张亭栋教授,金镇敬教授,徐敬肃教授还有孙鸿德教授,等等这些老一辈的中西医结合的学者,开始把它应用于白血病,主要应用于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有效率非常高,有近78%的完全缓解,而且可以长期生存。   我1973年就开始用□□,我们73年治疗的第一个病人到现在已经43年了,依然存活,而且没有影响他的寿命。所以□□的发现是我们国家一大贡献,我们国家在诱导凋亡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中有2个重大的贡献:一个是王振义教授发明的反式维甲酸,一个就是黑龙江省的哈尔滨小组的□□,这两个是治愈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最主要的药物。   □□的作用机理:诱导凋亡   80年代末90年代初,科学家发现细胞的诱导凋亡。我们认为□□有抗凋亡的作用,□□治疗APL肿瘤细胞到中幼粒阶段就没有了,它和反式维甲酸不同,全反式维甲酸是肿瘤细胞分化分化到分叶核就没有了。现在来看,□□的作用机理就是抗凋亡。所以它是一个抗凋亡的药物,在高浓度的时候,□□还有诱导分化的作用(低浓度有凋亡作用),所以它有双向作用。   为什么□□能治愈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呢?因为□□有针对APL的治病基因PML的作用。在PML基因的致病蛋白上,它专门有一个特殊的基础蛋白,这种蛋白是Marker,专门是致病的原因,M3致病的蛋白,所以□□正好作用于该蛋白质,蛋白的活性被下调,当下调到0的时候,疾病就不复发了,所以用□□治疗的病人复发率只有15%左右。   所以到现在为止,靶向治疗中最成功的治疗药物就是□□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因为它有明确的靶点,而且对复发的病仍然和初治的一样,仍然可以获得90%以上的完全缓解,治愈率也得到85%。   哈尔滨小组发明这个方法,接着上海瑞金医院又把维甲酸和□□联合在一起使用,就是“双诱导”。现在我们用很多的医院都采用双诱导治疗,包括美国欧洲都已经认定哈尔滨的方案和中国的方案是金标准方案,而且都重复中国的“双诱导方案”的结果。所以对低危的病人我们可以采用非化疗而单用“双诱导”,但用□□做巩固治疗完全可以获得90%以上的无病生存或者治愈。   对复发的病人它仍然很有效,可以达到85%的缓解率,所以它的出现是个靶向治疗肿瘤的最重要的突破,所以我们王振义院士,陈竺院士,陈赛娟院士张亭栋教授,还有等等一些教授获得了国际很多大奖。   我们不能忘记□□这个药物的发现者:韩太云药师,是他提炼出了□□,并做成了注射液;同时也要感谢病人,没有病人的应用也不知道它的疗效,病人也是我们的老师。   □□发现到应用至今已经有将近45年的历史,已经治愈了将近10万多的急性早瘤细胞白血病。   □□走向世界:造福全球   在全球,我们将□□送给巴西、委内瑞拉、非洲等国,他们用的就是我们的□□来治疗他们的APL病人。□□对世界的贡献是巨大的,也是中国第一个走向世界的可以治愈恶性肿瘤药物的典范。   每次到国际血液学会年会上,最让我们感到自豪的就是我们中国的2个药物:全反式维甲酸和□□。   □□进入国外是在90年代初,我们几个中国教授因为看到美国的APL的病人,并赠送给美国□□。美国的医生就用于12例复发难治的12例的复发难治APL,这12例全部缓解了,非常了不起。   90年代初《新英格兰杂志》就登出“神奇的□□”,也就是“神奇的□□”这篇文章,后来□□的研究结果在Nature、在Blood,在JCO、在《新英格兰杂志》都有刊登,轰动了世界。   到现在为止,□□肿瘤APL已经成了一个主流,非化疗方案对于低危的完全可以让它治愈。   □□的副反应:可控不可怕   但是□□也有不良之处,因为静脉注射,有肝脏和肾脏的损伤,尤其肝功能损伤有一定的副作用,而且还有色素沉着等。   但是□□没有长期致癌作用,现在我们统计了8000度例用□□的APL病人,没有发现用□□的病人在二次癌症的发生几率要高于其他群组的人,所以说它致癌的作用不一定大。   原先美国和欧洲最可怕的□□,大家知道拿破仑,很多我们皇帝用它来做美容,或者□□。但是在我们中国用了这么多年,用了现在10万人次病人以上,我们没有发现二次癌症发生率要高,但是肝功能损伤、心电的改变,老年人肾功能改需要注意。   □□的未来:前景广阔   □□现在中国批准的是2个适应症,一个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后来秦叔逵和我作为PI,又做了原发性肝癌的临床研究,显示出□□对肝癌也有效。现在肝癌的药物越来越多,包括PD-1,PD-L1,包括靶向治疗、单克隆抗体、还有小分子抑制剂等等。   目前□□不作为一个主要的药物,但是□□确实对肝癌的胸腹水,以及肝癌的症状的改善。   另外它在多发性骨髓瘤,大剂量的药物可以对多发性骨髓瘤晚期的病人可以获得pr或症状的改善,而且对老年的MDS没有办法治疗的用亚砷酸仍然可以获得一个很好的疗效,30%到40%的完全缓解,但能不能治愈,我们现在还缺这方面的研究。   另外在淋巴瘤方面,非霍金淋巴瘤方面它也起到一定的作用,所以我们在开会过程中出了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和肝癌适应症以外,在MDS多发性骨髓瘤,非霍金淋巴瘤还有一些其他少见的一些血液病上,□□可能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因为它是凋亡诱导分化的一个药物,它可能在很多肿瘤上都有作用,所以希望我们中国在APL的基础上再做其他的肿瘤的研究,希望我们能做出更多的成绩。   □□就是一个临床到基础,基础再反倒临床最好的临床转化研究的典范,临床医生应用到病人,基础科学家发现作用机理,再回到临床来提高疗效,这是临床转化研究的典范。□□生命力仍然还很强,还会在很多疾病上做出它的贡献,也祝愿□□在其他疾病上和APL一样获得成功。   多开几台刀   余秋到底没有见到特殊的病人。她很怀疑, 也许这位病人根本不在省城。   她甚至疑心, 这就像是古代皇帝得了重病然后派人到全国各处去寻找治病良方。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就类似于钦差大臣。   不过她也没有白跑工人医院一趟,那个剪着平头的年轻人收下两张手术图谱之后, 直接提了要求:“这种手术,你能不能做一台让我看看?”   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儿大,正儿八经的膀胱癌根治+回肠再造新膀胱手术, 也不是所有病人都适合开呀。   然而在省工人医院, 最不缺乏的就是各种情况危重病人。泌尿外科的陶主任直接跟自己准备做膀胱全切的膀胱癌病人进行沟通。   听说国家要试着给他做一次新手术,在解决他的膀胱癌问题同时, 尽可能再帮他造一个新的膀胱出来,好让他以后小便不成问题。那位年已花甲的老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然后朝着东方不停地磕头,嘴里头一个劲儿喊着:“感谢伟大的主席, 感谢人民伟大的救星。”   余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只能尽可能赶紧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 赶紧完善术前相关准备工作, 然后跟陶主任一块儿完成手术。   膀胱癌根治术由陶教授主刀,他是经验丰富的老外科大夫。   尽管有半个世纪的技术进步差距, 但他开起刀来, 余秋在旁边看的仍然要忍不住叫一声好。手法真是干净利落, 漂亮的很。   病人膀胱切下来并做了腹膜后跟盆腔淋巴结清扫后, 接下来就是余秋的工作了。   她截取1000px回肠肠袢, 立刻进行回肠新膀胱的缝合制作, 做好新膀胱之后,左右侧输尿管要与新膀胱的输入肠管相吻合,紧接着新膀胱的膀胱颈与后尿道断端再行连续性吻合,原本切掉了膀胱空出来的位置就被回肠造出来的新膀胱取代了。   整台手术足足开了近8个小时,几乎赶得上腹腔镜下的手术了。   余秋其实从来没有主刀过这种规模的手术。   在她轮转去省人医泌尿外科,终于摆脱病历打字员身份,好不容易捞到上台机会的时候,泌尿外科的主打项目已经是腹腔镜下手术,几乎没有什么开腹膀胱癌根治术。   在这种情况下,余秋能够做的事情,大概也就剩下盯着主任开刀了。   可是她也说不清楚,好像穿到这个世界之后,不管什么样的手术,只要她见识过,甚至只是看过相关视频,她就敢上台做。   她好像已经顾不上思考失败之后究竟会有什么后果,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后面推着她,拼命地往前冲冲冲。   关腹的时候,余秋的眼睛已经开始发花。还是陶教授带上来的年轻医生完成了关腹缝合。   余秋真是头晕了,她自己不动手也就算了,还在旁边指点人家工人医院的大夫如何做腹部缝合,以减少术后伤口愈合不良的概率。   不得不说,这位医生哥哥可真是好脾气,不仅没发火,还真按照余秋说的做了。   最后彻底晕头的余秋,相当不要脸的点点头,表达了对对方的肯定:“不错,这个口子缝得很漂亮。”   说完话,她就摇摇晃晃地要下台。   她站在台上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头,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感觉自己都要低血糖了。   还是手术室的护士小姐姐温柔可人,直接往她嘴里头翻了颗奶糖,又给了她吸管喝葡萄糖水。   天呐,余秋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奶糖,她真是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她发誓,这次回杨树湾之后,她一定要在山上养奶羊,以后自己做奶糖吃。   那个剪着平头的年轻人身着手术服,从头到尾在边上围观,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罹患膀胱癌的老农民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平头年轻人才迟疑着问余秋:“心脏病呢,如果病人有心脏病,那么这个手术还能做吗?”   余秋直接询问病人多大年纪。   年轻人踟蹰了一下,才开口回答:“年逾古稀。”   余秋笑了起来,脱掉了自己脸上的口罩:“那要做综合评估,由心脏科医生跟麻醉科医生以及泌尿外科的医生共同做评估,看病人能否耐受手术。不过,我听说74岁的老人也有手术成功的,术后一个月正常排尿。”   那年轻人还在迟疑:“这个手术做完之后,大概多久能够下床活动呢?”   “跟正常手术差不多的时间,看个人的恢复情况。”余秋脸上保持笑容,“不过要是希望更快的话,那做腹腔镜手术是最合适的。因为就在肚子上打三个孔,基本上不存在腹部切口愈合不良的问题,病人的舒适度也会大幅度提高,按照他的年龄,一般术后两三天都可以下床活动了,肠道功能恢复的也快。”   那年轻人立刻追下去:“你说的腹腔镜能做吗?”   余秋摇摇头:“我也是听人说的,现在我们还没有把腹腔镜造出来,因为材料不够,需要很多东西,要慢慢找。”   那年轻人没有再说话,只抓着他的照相机朝手术室里头的人点点头便出去了,刚才手术的时候,他拍了不少照片。   陶主任看了眼余秋,冲她摇摇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是院长安排过来的,就让我们配合工作。”   余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好奇病人的具体身份,对她而言,越是模糊化的病人身份资料,也许情况越好,因为反而不容易多想。   她出手术室的时候,怀里揣着两盒药,这是陶教授帮他搜寻来的化疗药。   理论角度上,这些药物今天术中就要用在这位得了膀胱癌的老人身上,不过余秋给他制定的方案有了小小的调整,所以这两盒药就多了出来。   药盒很小,分量也轻,可就这巴掌大小的,轻飘飘的两盒药,被她揣在怀中,却沉甸甸的压得她胸口都要喘不过气来。   她走出工人医院大楼,才突然间意识到天已经黑透了,再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漫天繁星。   一瞬间,余秋居然有种感动,真不容易,在省城居然也可以看星星。   这个年代的污染也不少啊,因为主要燃料是煤,这个年代的煤还常常混杂着大量杂质,所以燃烧效率并不高,产生的黑烟也真是够呛。   余秋贪婪得看着水亮的星星,感觉将星星比喻成水钻,果然无比贴切。   她走出医院大门,碰上胡母正跟人站在门口说话。   瞧见了余秋,胡母还高兴地跟自己的朋友介绍:“就是这个小姑娘,下次等你有空了上他们公社卫生院去,她扎的针灸可真是好。”   那人一个劲儿看余秋,嘴里头的话却是对着胡母说的:“哎呀,你的运气可真是好,我就说没有谁比你更有福气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那个剪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才转身离去。   胡母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颇为好的样子,主动邀请余秋:“要不要坐船回去?我看今天的星星很漂亮,泛舟江上一定不错。”   余秋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她跟着胡母上的车,然后车子开到江岸边。这一回,他们没有做人来人往的大客船,而是上了一条小船,当真满满夏夜泛舟的悠然。   当然,如果胡母挽着她胳膊的手抖得不那么厉害的话,大概会更加有说服力。   上了船,余秋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拿到了。”   胡母也没点头,就轻轻地“嗯”了一声,然而往上走的时候,她差点绊倒了。要不是余秋服了她一把,搞不好她都要跌到水里头去。   船舱里头并没有客人,只她们两个。   余秋没有追问,乖乖地等小船慢慢的荡出波纹。夏夜星空果然漂亮,漫漫天的星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星光灿烂。   不过夜色究竟深了,黑暗笼罩着整个神州大地,天上的星星漂亮归漂亮,照明效果却极为有限。但那漫天繁星,总给人以无限的希望。   余秋看着落在水面上的星河随波荡漾,远远的,可以听见幽幽虫鸣和成片的蛙声。   她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杨树湾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忙碌了。   也不知道今年这么多事情,大家伙儿能不能忙得赢。   “到了。”胡母轻声喊了句余秋,“咱们走吧。”   两条船像是并到了一起,余秋从船舷上爬过去,另一条船也不大,像是同样泛舟江上。   走进船舱,余秋就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那位老人今儿听上去兴致很不错,不知道在同谁谈笑风生:“他们不是说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哈,那我拿开水烫。我既不还手也不还口,我就在楼梯口摆下龙门阵,把整个招待所的开水瓶全都收集过来。谁敢上前,我就直接拿开水烫水。”   胡杨哈哈大笑,声音清亮的夸奖:“伯伯,你可真厉害,这种主意你们都想得到。”   “我倒宁可我永远不要想到这种主意,对着日本鬼子,对着国敏党反动派,我们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老人叹起气来,“那个时候,我们有意见,可是没用,说造反派太少,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支持造反派的工作。   真有意思,人家要打我们,从省城追到了京城,两伙人合在一起,追着不放,结果我们还要笑嘻嘻的,伸出脸去让人家打,别人打我们,我们还得叫好看,这事儿多荒谬。   造反派少吗?我真没觉得造反派太少,我觉得他们实在太多了。一天到晚都忙着去造反了,正经事情没人做,乱成一团,这到底有哪儿好啊?”   说的时候,老人还不停地叹气,不知道是唏嘘还是愤慨。   “一开始人数是不多。”余秋推了门进去,“但他们就好像是癌细胞,原位癌的时候不处理,它们就会通过各种途径飞快的扩散。   癌细胞繁殖能力最强,它们拼命地挤占空间,逼的其他正常细胞都没有办法正常开展工作。   最可气的是,当你发现癌细胞已经占据了大半江山,想要消灭它们时,却发现整个身体已经被癌细胞破坏的不成样子,无论你是动刀割还是用药杀,无不困难重重。   用刀子割的话,它都跑遍全身了,你怎么割得完?把其他器官也割掉的话,那身体还怎么支撑下去?   用药杀的话,你赶跑了癌细胞,杀死了它们,同样正常细胞也难以逃脱,要跟着一并受惩罚。   所以就算治疗结束,整个身体也垮了,要是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癌细胞还没杀完,身体就垮了。”   老人的脸仍旧藏在帘子后头,即使在跟胡杨说话时,他们中间也挡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不过老人的声音倒是可以顺利地透过帘子传出来。   他笑着接余秋的话:“那可麻烦了,就是说癌症没得治哦,打老鼠还要怕伤了玉瓶。”   余秋摇头,正色道:“还是可以治疗的。比方说靶向治疗。人家都说蛇打七寸,同样的,癌细胞也有自己特定怕的东西,比方说我们用反式维甲酸跟三氧化二砷治疗急性长早幼粒白血病,再比方说我们用甲氨蝶呤跟5-FU化疗绒癌,效果都相当不错。”   靶向治疗药物常常被诟病对甲癌有作用,对乙癌就毫无反应。每研发一个药品就要兴师动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这种精准打击也更大限度的维护了人体正常生理机能。   有很多癌症患者就像《我不是药神》中的病人,只要吃药,就能基本维持正常人的生活。   只可惜在这方面,我们国家实在被落的后面有点儿远,几十年的时间,能够拿出来用的原发药品少的可怜。   屠呦呦团队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他们大学搞药学研究的老师兴奋得不得了,逢人就说,以后这方面的投入应该会大些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拉到足够的投入,药学研究才可能进行下去。   余秋拿出了药盒,冲着老人笑。即使她很清楚,老人同样看不见她的脸,她仍然保持着笑容,仿佛笑意可以通过声音传递过去。   “好了,药拿过来了,你的血样化验结果我看过了,可以上化疗。不过丑话我还是说在前头,化疗有可能会好转,但也有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副作用,甚至可能让你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很抱歉,我现在给你用的化疗药还不是精准打击,因为对于直肠癌现在还没有非常敏感的特异性疗法。   另外因为条件有限,一旦你用药过程中出现任何危险,就凭我现在的条件,很可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余秋又一次确认,“你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吗?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就给你用药了,我找不到你的家人,我也没办法同他们商量,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你自己拍板决定。”   老人好像也笑了起来,然而声音却无比凄凉:“来吧,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已经是个残废了啊。”   说的时候,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余秋却没有安慰他,反而毫不客气地反驳他的意见:“我并不赞同你的观点,什么叫做残废?这个世界上带病生存的人实在太多了。   有的人病在明处,比方说,缺了胳膊少了腿。有的人藏在暗处,身体里头的器官坏了,靠药物维持生命,只不过外人看不出来而已。   这世间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被称为健康,多多少少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您觉得您现在很凄凉,可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更凄凉的大有人在。   你患了癌症,还有人给你开刀治疗。我看过很多病人,癌症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连刀都开不起来的那种,只能回去等死。   还有人被发现的时候,其实是可以试着治疗的,但是他们没钱没条件,也同样只能等死。   比起他们来,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当然,你幸运的前提是,你曾经为这个国家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所以有人想方设法要挽救你的生命。   不过我想说的事情是,在生命面前,这些是非功过都不算什么,它不会为你额外加分的。生命并不参与评价人一生的功过。   带袋生存怎么了?总比丢了性命强吧。而且以后随着我们疫苗技术逐步提高检测大幅度推广,这样的病人会越来越多,最起码的,它可以挽救病人的生命。   就算是不那么美观,就算是非常麻烦,但那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要真正论起生活艰难,美国女作家海伦凯勒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世界直接在她面前关上了门也闭上了窗,可她还是勇敢的生活下去,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人生。   人这一辈子,单是活着这件事情,就要拼尽全力。能活下来的都是幸运儿,再难过起码也在过着。”   帘子后头的老人笑了起来:“小姑娘,你多大啊?怎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胡杨立刻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她可能说了,比我们当老师的同学还能说。”   余秋傲娇的很:“因为我看多了生死,不是战场上一枪毙命的那种,我看过太多死亡的过程。好啦,老人家,你不要再多想。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放平心态,积极接受治疗,用乐观的态度去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件事。   起码到现在你还有朋友,也有人愿意维护你,拼了命地想要帮助你。这就说明你这一生非常成功。因为别说是您现在的情况,就是普通人,在大病来临的时候,家人能够不放弃的,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   那老人笑得愈发厉害,结果扯动到了肚子上的伤口,疼得哎呦叫唤。   余秋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给他用上了药。   配药水的时候,小秋大夫心中无比凄凉,感觉自己的人生可真是不断地颠覆。   能够想象吗?有一天她居然在这么简陋的环境下给人上化疗。   妈呀,也不知道她是草菅人命,还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别看现在说的好,要是老人没了,等到以后平反的时候,这件事情绝对是她板上钉钉的罪责。没得说,妥妥的反革命余孽,当初恶意谋杀了革命将领。到时候家属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吧。   唉,人生真是难以不悲哀。   药水打进去之后,胡杨跟胡母都忍不住在船舱里头转悠。   小胡会计更是一个劲儿抓着余秋的手,两只眼睛亮的不像话:“小秋,药在再杀死癌细胞吧。”   “嗯。”余秋极为冷酷,“顺带着也杀死了正常细胞。”   胡杨简直要跳脚,干嘛说这些呢?好好说杀癌细胞的事情就行了。   余秋颇为悲观,直接对他翻了个白眼:“发展好就皆大欢喜,发展不好,处理全是我的事情,我不想这些,谁来想?”   哎呀,当大夫的人多讨厌啊,总是爱泼冷水,生怕病人跟家属的期待值太高。   余秋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后舱走:“胡杨,你照应好你伯伯,我去睡觉了。”   小胡会计这才后知后觉:“你吃饭没有啊?我给你找点儿吃的吧。”   余秋悲愤了,兄弟,你可算是想起来了啊。姐姐我都饿死了,饿得都忘记饿了。   胡母这才拍着脑袋连声道歉,她真没想起这件事,因为他们家里头也不开火,都是在食堂吃饭。   好在船上还有个病人备着些吃的,余秋撬了一罐子黄桃罐头,就着饼干凄凉地打发掉了这顿晚饭。   小秋大夫看着窗户外的星光,感觉好想回杨树湾。杨树湾的人才不会这样呢,又想马儿跑又不记得给马儿喂草。   想她在杨树湾的时候,都是千方百计逃跑,不吃人家的饭。就从来没有哪家忘记了要给她弄点吃的。   哼,他们这些城里人啊,实在不像话。   胡杨的母子俩是这样,省工人医院也是这样。   她开了这么长时间的刀,除了护士姐姐还给她奶糖外,其他人就没管她的饭。   唉,这么凄凉了,还得开刀。明天她还要去工人医院再来一次膀胱癌手术。   因为那个平头年轻人出去转了一圈之后,余秋临走的时候又被他拉住,他要看更多类似的手术,好评价术后效果。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筆茗、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哈 99瓶;白加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给谁治癌症   第二天早上, 胡母总算将功赎罪, 给余秋做了一大碗面条。   虽然面条淡而无味, 可腊肉香肠滋味好啊,蒸熟了切成片, 就算大小不一,也香死人,就着面汤, 她能痛快地吃下一碟子。   余秋老实不客气地吃饱肚子, 然后才雄赳赳气昂昂地上省工人医院开刀去。做大夫的人自己不管好自己肚子的话,到时候只有在台上挨饿的份。   连着一个礼拜, 余秋都在开膀胱癌。陶主任的专家门诊都停了,全面协助他手术。膀胱癌根治术加膀胱再造术。   开到后面,工人医院的膀胱癌患者都不够用了。毕竟这个时代大部分得了大病的人并不会治疗,而是痛哭一场, 直接回家等死去。   其实开了三天,泌尿外科的膀胱癌患者就已经告罄, 剩下的几天都是工人医院跟省城其他几家大医院协调, 将他们的膀胱癌患者紧急转过来的。   就是这样也来不及。   陶主任甚至已经在想办法联系以前检查出来是膀胱癌但放弃治疗的患者,由医院出面协调, 准备免费为他们动手术以实践新技术。   在如此密集的手术攻击中, 余秋最大的收获就是她做膀胱再造术的水平在飞速上升。因为可以不断的吸取经验教训, 下一趟手术加以改进。   肉眼可见的变化就是整台再造手术加上膀胱癌根治术, 她能够控制在五小时内了。每天两台刀, 她也不再筋疲力尽了。   那位举着摄像机的年轻人像是终于得到了指示, 没有再问更多的问题。   余秋悄悄跟陶主任打商量:“下次主任就您全做吧,我累得吃不消了。”   其实后半句是幌子,她毕竟是小辈,总不好明目张胆地跟陶主任说,你来做这个手术,我给你在旁边掌眼。   陶主任倒是落落大方,立刻一口应下:“好,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在旁边看看。”   钻技术的人对于新技术总有狂热的执着。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一例术后患者完全愈合,并且恢复正常排尿功能,但他的医学知识与经验告诉他,这件事情可行。最起码可以多试试。   毕竟,身上挂个尿袋子会严重影响病人的心理状态,不利于病人重新回到生活生产中去。   余秋下了台,走出工人医院大楼的时候,破天荒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居然是彩霞满天。   她的老天爷啊,天空燃烧着火烧云,变幻莫测的火烧云。   余秋热泪盈眶,披星出带月归的人可算是配看上太阳了,这才是飞跃式进步。她的人生当真充满希望啊。   看看这漫天红霞,热情又灿烂,好似五月石榴红胜火,又如六月荷花别样红。这红彤彤金灿灿,看得人心头暖融融。   夏天的风暖暖的,穿过头发越过耳朵。余秋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用力呼吸这人间草木香。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来的太早了,余秋没有见到胡杨的母亲。   她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在附近溜达一圈,或者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写会儿资料。   这么多台手术做下来,她总归起码得弄出篇文章来吧。   严格来说这种手术并不算太难,像陶教授看过这么多次,现在上台肯定能够自己开起来。   跟他一般经验丰富的大夫上了手,做起来肯定不成问题。就算不能现场学习,抓着手术图谱在实验动物身上练熟了,就可以试验着开了。   她要不要问那个短发年轻人要几张照片?如果配上手术实图再加上详解示意图,效果应当更好。   其实最实用的应该是教学录像,然后再配上常见手术问题的说明书,这样更符合现在手术推广的实际条件。   要不干脆就用她做的手术做教学录像吧,傲娇地说一声,虽然她水平不怎么样,可是步奏却严谨认真,非常符合规范的。   余秋心里头有事,走路就心不在焉。   红旗牌汽车停到她脚边的时候,余秋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喇叭突兀地响起,余秋才捂着胸口抬起头,正瞧见车子右后窗摇了下来,露出了那位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男人贺阳的脸。   他伸出了脑袋,直接冲她笑:“小姑娘,你去哪儿?我送送你。”   余秋感觉不妙,哪里敢上车。   她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努力保持微笑:“不用麻烦您了,贺叔叔,我还要去书店找几本书,自己坐车回去就好。”   说着她扭头就要走。   然而哪里还来得及,车门打开,车上已经冲下来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余秋的去路。   那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又来了。余秋总觉得自己穿回了革命战争时期,地下党不都是这样被抓到的吗?唯一的区别是眼前的人从黑色中山装换成了绿军装。   余秋本能“啊”的大叫,她发誓她三代良民,一向奉公守法。就是发生医患纠纷,也没有闹到局子里头去过,从来不曾见过这种阵势。上次的红未兵毕竟是土法上马,杀伤力有限啊。   眼前的家伙们却是正儿八经,她敢赌奏发誓,他们手上肯定有枪。   那几个人也不废话,干净利落地架着余秋就往车厢里头塞。一时间,歌乐山渣滓洞这些全跑进余秋脑海里头了。   不怪她想象力丰富,随便乱代入,毕竟这些年的事情属于不可说,就没几部文艺作品反应过,远远不及抗战神片以及谍战剧来得密集。   这会儿的架势,余秋能想到只剩下特务抓地下党了。   她扯开喉咙死命喊,坚决要在乙醚手帕盖上口鼻前闹出点儿人动静来。   那老人的化疗才开始走,只要胡杨他爹还没有被打倒,那肯定得想办法救她。   如果胡杨他爹已经被打倒了,那这帮人完全没必要在她这个小虾米身上浪费时间,直接抓住大头子,将那老头儿带走才是真的。   至于她,等着秋后算账吧。旁的不说,一个准高考生,当权的人就有的是办法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余秋的奋力拼搏,终于为她赢来了一线生机。陶教授想到了个问题,估计余秋还没有那么快走,就赶紧追了出来,刚好看到眼前的暴徒行凶。   他立刻冲了过来,厉声呵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在大街上直接抢人吗?”   那位贺阳皮笑肉不笑,直接从口袋里头掏出了个证件,在陶教授面前晃了晃:“大夫,您误会了。我们是刚好碰到了小秋大夫,要顺便带她回去。您要有问题的话,可以一块儿上车,我们也捎上您。”   余秋大惊失色,哪里敢让陶教授也搭进来。公检法形同虚设的年代,公民是没有任何权利可言的,任何所谓的革命者,都可以轻易地给其他人定罪。   她赶紧拦住陶教授:“教授没事的,我认识这位贺阳叔叔,我坐他的车回去吧。教授,您要是看到我胡伯母过来,麻烦您跟她说一声,省得她着急。”   陶教授手往前伸,半晌之后终于应了下来:“好的,小秋,你到家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我今天晚上上夜班,有几个病人的情况要跟你讲讲,这样你会比较熟悉。”   余秋拼命地咽唾沫,她怕,她现在怕的要死。有的时候,杀人比杀鸡还简单。尤其是像她这样的黑五类分子,随便扣上个罪名,甚至连罪名都不用扣,直接杀了丢进江里头喂王八,谁能为她讨回公道呢?   压根就没有公道可言。   余秋两只手两条腿都不由自主地发抖,看的那个贺阳哈哈大笑,语气带着嘲讽:“小姑娘,我劝你老实交代,别想耍小聪明。”   余秋带上了哭腔:“你们要我交代什么呀?我什么坏事都没做。”   贺阳看着她抖得跟筛糠一样,直接鼻孔里头出气:“你没做坏事,那你为什么这样害怕?”   余秋索性“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才不要跟你们这些男的坐一个车呢。要是别人看到了,人家会怎么说我?叫男人送回家的。”   她越哭越伤心,不住地抹眼泪。   中年男人却不为所动,直接拉下脸,声音无比冷酷:“交出来,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你要名声,就别逼得我动手搜。”   余秋浑身一抖,然后颤颤巍巍地掏口袋,摸出了一盒药,整个人恨不得缩进地缝当中,声音又委屈又惊慌:“我没偷,我们公社造药厂也生产药的。我们经常跟大医院比方说工人医院还有儿童医院交换药品,我们生产的鱼腥草还有蚂蝗这些都有用的。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这盒药也是我换的。我们卫生院的药少,可是我们病人多,不换些药的话,我们没办法满足广大社员同志的健康需要。这也是政策允许的。主席他老人家说了,我们赤脚医生就是要自力更生,尽可能为广大贫下中农解除疾病痛苦。”   那中年男人抓起要盒子,翻来覆去地看,鼻孔里头发出一声冷笑:“这是什么?五氟尿嘧啶,主治消化道肿瘤及其他实体癌。编,接着给我编,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拿着药回去,想干什么呀?给谁治疗癌症啊?”   余秋眼睛快速地眨巴:“给我们一个得了胃癌的老爷子。他家放弃治疗了,因为在城里头住不起。我准备给他试着治疗。如果效果好的话,我们卫生院也开展胃癌治疗术,这样就能减轻广大贫下中农的医药费用负担。我们听说这个药是从海参里头提取的,要是效果好的话,我们大队计划用池塘加海盐养殖海参,然后自己提取。”   “行了!”中年男人没兴趣听她满嘴跑火车,只沉下脸,拔高了声音,“说!别以为可以凭借小聪明就逃脱革命群众的审判!你老实交代,拿着这个药要去做什么?给谁看病?你为什么要拿着这个药去胡家?难不成那个患了癌症的老头被你接到的胡家?”   他鼻孔中出气,语气满是嘲讽,“给公社的老农民看病,我看你这就是敌我不分,要给反革命头子当私人医生。”   余秋嘴巴一咧,“哇”的哭了出来:“我没有,胡伯母不是走资派,你不能胡说八道。”   贺阳笑了起来:“是不是走资派,那就要看你配不配合了。没老实交代,你胡伯母让你拿这个药做什么用?”   余秋抽抽噎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治病,给胡伯母治病。”   贺阳冷笑:“我倒是不知道,你胡伯母居然得了癌症,既然有病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的治疗,还非得要偷偷摸摸的呢?难不成是她心里头有鬼?”   余秋哭的时候还不忘反驳对方:“你才得癌症呢,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阴损?”   贺阳扬起手来,作势就要挥下去。   余秋吓得蜷缩成一团,尖叫着喊出声:“我说我说,这个是用来治疗疣的。”   疣是一种发生在皮肤浅表的良性赘生物,很少恶变,切除易复发,可是不切又影响美观,尤其是长在脖子这些地方的疣,夏天穿衣服都不好看,让人心里很是不舒服。   余秋抽抽噎噎:“我有个办法可以根治这个疣,就是先局部消毒皮肤,然后用皮试的那种小注射器在疣体部注射少许五氟尿嘧啶注射液。包治包好,绝不复发。”   她委屈得厉害,“胡伯母本来想找你们部队医院看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药管得特别严,给她看病的皮肤科大夫说没办法申请到这个药所以我才先拿过来用。不需要多的,一次只要一滴就可以,一个礼拜保准好了,以后再也不会犯。”   那个贺阳满脸狐疑:“真的?”   余秋急了,点头如小鸡啄米:“我骗你做什么呀,有没有效果,你一用不就知道了吗?我要哄你也哄不住的。你脖子上的这个疣,要是不这么处理的话,很快也会再犯的。”   贺阳还没发话,斜刺里冲过来一辆军用吉普车,横冲直撞,愣是逼得红旗牌轿车司机不得不踩下刹车。   那辆吉普车也停了下来,上头跳下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   身穿绿军装的胡杨气呼呼的,直接过来拍车窗:“什么意思啊?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想整我爸爸,明火执仗的来,不要玩这些把戏,要不要脸,居然对着女孩子下手!呸,你们走出去可千万不要说是部队的人。”   说着他就要强行拽车门,拽不开,他作势便抓起路旁的石头要砸车窗。   贺阳叫他这股楞头青的疯劲儿镇住了,赶紧摇下车窗,开口讲和:“哎哟,小三儿,你这是做什么呢?有话好好说,贺叔叔我不过是看到你的小女朋友没车回去,好心好意要捎带她吗?”   胡杨鼻孔里头喷气:“捎带?我怎么看这架势像是绑架?”   余秋赶紧跟他串供,像是告状一样:“胡杨,不是你让我跟你妈看病的吗?我说这个五氟尿嘧啶可以治疗疣。他非说我是给你妈看癌症。”   这话就像水珠子滴进了滚油锅,胡杨立刻火冒三丈,抓着砖头就要砸贺阳的脸:“你妈才得癌症呢,你们全家都是癌症。王八蛋,我还喊你一声贺叔叔呢,你这么咒我妈,我跟你没完!”   说话的时候,他手上的砖石就直接砸了进来,掉在了贺阳的腿上。   中年男人沉下脸:“小三儿,你闹什么闹?我告诉你,耍小孩子脾气也要看场合看什么事情。有反革命分子逃跑了,所有包庇的人都是现行反革命,不要当是小孩子过家家。”   胡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逃跑了!”   他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嘲讽的笑容,“那你可得好好找,不然看管不严,可是你的责任。”   说着,他又怀疑地看着贺阳,“你确定是逃跑而不是自杀?前头几个不都是自杀的吗?”   贺阳脸上挂不住:“小三儿,这种话能随便在外头乱说吗?你怎么一点儿意识都没有?”   胡杨也拉下了脸:“我要个屁意识!现在我有车,不需要你替我送女同学。小秋,下来,我带你去吃饭。哼!我跟你说,离这种人远点儿。孩子都跟我一样大了,还专门找小姑娘说话。谁晓得一个个都存的什么心思。是没赶上前头换老婆的风潮,准备这回再换一个吗?”   贺阳真是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说话没大没小。”   胡杨压根不搭理他,直接拉着余秋就走:“你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站住!”贺阳冷笑,“你们是在下放吧?谁允许你们随随便便回城的?主席特地发过指令,绝不允许干部子弟搞特殊化,假下放,人在城里头享福。”   胡杨老大不痛快:“我妈生病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回来看她有什么不对。主席也不会让人不忠不孝的。”   贺阳冷笑,伸手指着余秋:“那这又是怎么回事?你妈生病有她什么事?原来你不是去下放的,而是搞个人生活作风问题。”   胡杨怒火中烧,作势又要捡砖头:“你说什么呀?你再胡说八道我砸了你的牙!小秋是过来给我妈看病的。”   中年男人却半点不退缩:“部队有医院,不用你费尽心思带女同学回家。”   他伸手扬扬手中的药盒,“这个药是不是?简单,让我们部队医院的大夫给你妈打就行了。我看你妈也没得什么绝症,你跟你的女同学赶紧走吧。”   胡杨变了脸色。   余秋却伸手拉他胳膊,朝这贺阳气呼呼道:“走就走,我到哪儿都是给人民群众看病。”   说着,她辫子一甩,气呼呼地大步向前。   胡杨赶紧追过去,嘴里头一叠声的喊:“哎哎哎,咱们先吃饭,我带你下馆子。”   小胡会计急得不得了,药被拿走了,伯伯的化疗怎么办?   他们盯上了小秋,以后药肯定越来越难弄。   余秋轻轻地摸了下书包,示意胡杨稍安勿躁。那盒药里头只有一支,剩下的她全都拆开了,分头藏好了。   她脚步不停,扬高了声音:“那就走吧,咱们回杨树湾去,别以为谁稀罕待在这里一样。”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洋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巴音布鲁克的月光 10瓶;ok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渡江侦察记   当天晚上, 胡杨发了好大的脾气, 坚持要带自己的女同学回去, 连再住一晚都不肯。   他母亲在旁边哄,他却梗着脖子, 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   胡将军火冒三丈,一直在拍桌子教训儿子,可惜他家的老三好像终于到了青春叛逆期, 完全不给老父亲面子。   最后胡将军恶狠狠地发话:“你走, 有种你就自己滚下去。”   胡杨鼻孔里头喷气,打电话要车。   车队却十分为难, 没办法,除了执行任务的车以外,其他的车都统一送去维修保养了。   任凭胡将军的三公子火气冲天,大吵大闹, 车队还是一口咬定没车。想要下山的话,就只能自己两条腿走。   就是这样也不能拦住胡将军家的三公子。胡杨人在气头上, 一怒之下, 居然直接骑着三轮车,硬是拉着余秋坐上去, 然后蹬着车子往山下走。   这回无论家里头的阿姨还是门口的警卫员如何相劝, 胡杨都跟着脖子, 坚决不理睬。   他上了三轮车, 两只脚一顿, 就这么晃晃悠悠地骑着车走了。   胡母在后头抹眼泪, 一个劲儿骂着孽障,却还是坚持追了出去,将一个大包裹丢在了三轮车厢上。   她本来还想跟自己的儿子说几句话,然而弘扬根本没停车。要不是余秋伸手捞了一下,那个包裹也直接滚在地上了。   胡母只能呆愣在原地,然后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失声痛哭。   小汽车停在了她面前,贺阳见到将军夫人哭成这样,立刻义愤填膺,决意好好教育一回自己的大侄儿。哪里能这样对待父母呢?必须得捉回来好好说一回道理。   他像是拿了尚方宝剑,一面招呼人护送将军夫人回去,一面自己亲自驾车前去截留不懂事的熊孩子。   四个轮子胜过三个轮,汽油当然要比人的两条腿来的强,红旗牌汽车一夫当关,直接追上三轮车,拦在了前头。   胡杨就是个点燃了的□□桶,一件小轿车拦在前头,居然毫不犹豫骑着三轮车就要撞上去。   他这种车灯底下公然碰瓷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贺阳叫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给震到了,赶紧伸出胳膊拽住车把手,一个劲儿的说和:“哎呀,小三儿,你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又不值当个事情,大晚上的跟你爸爸妈妈闹成这样,你让他们的脸往哪儿挂?你自己也说你妈妈身体不好,你这不是存心怄她吗?”   说着,他走到三轮车厢边,直接伸手揭搭在后面的毯子,嘴里头喊着,“小姑娘你也是的,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在旁边多劝劝啊,怎么能跟着瞎胡闹?”   毯子掀开了,贺阳也愣住了。   毯子下面的余秋则是发飙了:“干什么你?你这人可真是流氓腔调,太过分了!”   贺阳索性直接将毯子掀开了,可是三轮车厢就那么小,连躺一个人都做不到,哪里还能藏得下第二个。   余秋嘴里头啊啊叫着,伸手拽包裹。包裹都要被掀到地上了。   贺阳立刻劈手夺过包裹,直接扯开来看。他的动作太没轻没重了,包裹里头的一只罐头滚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味。   这下子胡杨可谓是彻底爆发了,他嘴里头喊着:“你干什么呢你?你搜身啊,你搜啊,你现在就搜,你最好抄家,把我们都通通丢进大牢里头去。”   他跟一头愤怒的小豹子似的,直接就顶了上去,贺阳吃不住,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扑了个空的军管会副主任赶紧又讲和:“哎呀,小三儿,你发什么火?叔叔又不是故意的,叔叔就是手滑了下。你别生气,叔叔马上赔你,罐头是不是?叔叔车上正好就有罐头,有午餐肉罐头,有青鱼罐头,还有黄桃罐头。麦乳精也有。”   胡杨这才雨过天晴,戏谑地看着贺阳:“可以呀贺叔叔,你是把仓库搬到你们家了吧?”   “瞧你这孩子说话。我正给老领导们发端午节的过节礼呢。这一份是我的,全都给你成了吧。”   胡杨鼻孔里头出气,大喇喇地上了车,贺阳正要跟上的时候,却被他猛的关上了车门。   胡将军家的三公子似笑非笑:“贺叔叔,罐头我收了,这车我也收了。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您就自个慢慢溜达回去吧。”   说着,他又打算将司机赶下去,“不用您费神,我会开车。”   他还朝余秋挤眉弄眼,“今晚我就露一手给你瞧瞧。前头在市区,我施展不开来,其实我开车可快了。”   贺阳哪里能够由着他这么闹性子,赶紧又开前面的车门,一个劲儿的劝他:“哎呀,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你要是一不留神翻了车可怎么办?你不心疼你自己,我还要替你爸妈心疼你呢。”   说着他还朝余秋的方向一个劲儿努嘴,“再说了,你还带着个小姑娘呢。这么漂亮文气的女同学,哪里能受这个惊吓?”   胡杨鼻孔里头出气,压根就不给贺阳面子,伸出手去就要抢方向盘。   司机不敢真对他动手,只能一个劲儿往旁边避。   贺阳赶紧伸长了胳膊阻拦,白白挨了胡杨好几拳头。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足足折腾了有10来分钟,胡杨也不肯松口。   最后还是贺阳表示要将车上的猪肉罐头、牛肉汤罐头、豆豉鲮鱼罐头以及水果罐头全都给胡杨,将军家的公子哥才算是消了火,不再故意为难他们这些“可怜的手下人”。   车一路朝前开,下了山,又去江边,胡杨气呼呼地下了车,拎着一大兜子罐头。   余秋还嫌不够,直接将主意打到了后备箱中的手推车身上,撺掇着胡杨拿走:“拿着这个,不然咱们下了船,还要拎着东西走好久。咱们就拿车拖东西走。”   胡杨一听有道理,立刻伸出手跟土匪打劫似的,毫不犹豫拿下了手推车。   贺阳在旁边,眉头都皱成小山了,满脸心疼:“哎呀,你们这是呀,手推车是给食堂采购的,你们哪能这样子呢?”   胡杨怒气冲冲:“我都吃不上饭了,我管那许多。”   说着,他强行拉着车子走。   贺阳虽然在旁边嘟嘟囔囔个不停,到底没有伸手硬拦着。   渡口边的船过来时,他还给胡阳以及余秋买了船票,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到了地方之后,要打个电话回家,一派慈眉善目的长辈做派。   胡杨却没好脸色,相当过河拆桥地赶他走。   早点儿滚蛋,胡爷爷他罐头跟麦乳精都到手了,实在不稀罕再敷衍这个没皮没脸的人。   渡船响起汽笛声,缓缓驶离渡口。   这一班夜渡起码要开到明天早上才能抵江县码头。他们在从哪儿转乘另外一班船回杨树湾。   贺阳看着船开走了,才开口问打完电话回来的司机:“他们找的怎么样了?”   司机摇头:“还没找到。晚饭的时候,胡司令的确独自开着车子出去了一趟,但是他就在山里头转了转,采了束花又回去了,那花就摆在他们家晚饭桌上。”   贺阳冷笑:“我这个老领导可真有闲情逸致,这个时候都不忘浪漫,果然是资产阶级那一套,骨子里头出来的东西改不了。你们也别放松警惕,继续给我搜。   今天车子进出都有管制,他没那么容易出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放在半途山腰上,然后再搞个车把人拖走。你没瞧见刚才小三儿那发疯的劲,我要没猜错的话,人就在那附近,他要抢了你的车,把人带走呢。”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黑夜下的大江,天上月亮露出了半张脸,寥落的星子顿时黯然失色。   有意思,可真有意思,星星跟月亮打架,也不知道究竟谁会赢。   对,星星是恒星,月亮不过是卫星,前者要压后者两个头。可是在这一片地球上,只要月亮出来了,那就真没星星什么事了。   谁让月亮背后是太阳呢?太阳只能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恒星,它不需要其他的星星来跟它争光彩。   他轻蔑地笑了声,转过头抬脚重新上了红旗牌轿车。   月色朦胧星光暗淡,江面上像笼着一层薄雾。渡船就在这朦胧的水雾中向前穿梭,仿佛大鱼的脊背,在水中灵活的不得了。   船行了足足有个把钟头,才在下一个渡口停下。有人到地方下船了,也有人拎着行李上传来,还有人趁着这短暂的时间上渡口摊子边,买几个今年刚收的嫩玉米棒子跟几把盐水花生,好带在路上吃。   客船上的喇叭响起催促声,船要开走了,没上船的乘客赶紧上来,船是不会等人的。   可惜喇叭喊了好几遍,还是有磨磨蹭蹭的旅客在摊子旁折腾,愣是误了时候。   那摆摊子的老太太都急了:“哎呀,船开走了。”   年轻的小伙子这才拍着脑袋,满脸懊恼的模样:“怎么也不等等啊,好歹点过了人头再开呗。”   老太太可听不得他这话:“人家同志哥就不忙啊,这么多人头呢,要怎么点得过来?我看你才是的,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还这么磨磨蹭蹭?”   小伙子旁边的姑娘赶紧伸手拉他:“算了,我们去那边的船问问看,要是跟我们一个方向,我们就再掏钱买船票呗。”   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走了,忍不住摇头,现在的娃娃可真是大手大脚,白白又多花了一份钱。谁晓得那船走不走,走又是去哪个方向?搞不好他们还得住一晚旅馆呢,不晓得要多掏多少钱。   上了船的青年男女却谁也没掏腰包,胡杨捂着胸口,赶紧催促舵手:“师傅,你快点儿开吧。”   帘子后头传出老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怎么样,惊险不?当年我打游击的时候,哎哟,过去关卡来,可真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   胡杨重重地吁了口气,赶紧撬开罐头,兴冲冲地递过去:“伯伯你吃这个,这个特别香。”   帘子后头的老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豆豉鲮鱼是不?哎呀,我头回吃到这个,还是从日本人手里头缴回来的呢。我们这帮家伙谁都不会开罐头,差点儿就要拔枪崩了,还是我们政委聪明,直接沿着边挖了开来。香,真是香,这个配着白米饭吃,我能干下去三大碗。”   他又招呼余秋,“医生同志,我能吃这个不?这是不是发物啊?”   余秋摇头:“我不懂什么是发物,西医的观念里头没有发物这个词。你想吃就吃吧,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加强营养。对了,今天的黄鳝骨头汤你有没有喝?这个一定要坚持喝。”   化疗病人普遍白细胞降的厉害,白细胞降到一定的数值,化疗就没办法再继续下去,所以临床上常规会给他们使用升白药物。当然,这药也不便宜,所以在基层医院,也会应用一些食疗方子,其中蒸黄鳝骨头就是比较常见的一个办法。   按照余秋他们医院上来进修的基层卫生院大夫的说法,效果相当不错。   余秋也不晓得有没有用,可是眼下药品紧张,她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实在不行就把这方法当成是给老爷子增加营养吧。   老人笑了起来:“喝了喝了,我还想把骨头全都嚼碎了咽下去。当年过草地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干的。”   余秋点头:“那行,你吃罐头吧。”   这种豆豉鲮鱼罐头高盐高油高脂,实在谈不上多健康营养,也不符合术后病人的食谱。可在这个极度缺乏油水,嘴巴淡的能生鸟的时代,却是正儿八经的美味。   最有说服力的例子,余秋闻着罐头味儿,居然忍不住咽口水。   胡杨看了他一眼,当机立断,开了另一罐子罐头。他也馋,真是馋死了。   船上没有白米饭,倒是有几个玉米面馒头。两人也不嫌弃,直接抓着馒头开始吃罐头。最后剩下的那点儿汤汁,都被他们用馒头扫荡的干干净净。   胡杨摸着肚子,发出雄心壮志:“以后我要让我们杨树湾顿顿都能吃上这样的罐头。”   说着他还打了个饱嗝,前头那种总裁酷霸狂炫拽的军二代气场直接塌的一干二净,瞬间变成了农民企业家。   余秋在旁边看得真是辣眼睛,她不得不纠正年轻人的理想:“你应该说你要让杨树湾的老百姓,跑步是所有人顿顿都能吃上新鲜的鱼虾蛋奶肉,想买什么菜就买什么菜,餐桌自由。”   胡杨好奇:“什么是餐桌自由?”   “就是你不用担心吃不起饭吃不起菜,想吃什么就能痛痛快快掏腰包买。”   余秋也吃饱了,靠着船舱,苦口婆心地劝年轻人,“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很简单,真正做起来可难了。”   她穿越之前正好遭遇水果跟猪肉价格大幅度上涨。   为了还房贷,她不得不将每天的水果改成了西红柿跟黄瓜,原本打算入秋之后再换成胡萝卜,谁知道眼睛一闭就直接穿了。   医院食堂更是过分,说好的土豆烧肉,只见土豆不见肉,比大学食堂还不要脸。   胡杨满脸疑惑:“我不觉得这个事情简单啊,我想起码还得花10年的功夫,才能真正做到。我们国家的粮食产量太低了,还有养殖业发展的不行,效率低下,没办法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   “工业化生产。”余秋叹了口气,“这是提高产能的最好方式。你看吧,今年我们杨树湾的产量肯定就要比去年高。现代化农业生产是农业发展唯一的出路。”   那吃罐头的老人好奇心不小:“你们要怎么工业化生产啊?像苏联那样搞集体大农庄吗?”   余秋言简意赅:“因地制宜,到时候您看到了就知道了。”   老人来了兴趣:“那我还真想看看。小三儿,我倒是想知道你去了个什么样的地方。”   胡杨手里头抓着望远镜,对着窗户外头张望。他表情严肃起来,都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直接问舵手:“咱们能不能速度快点儿?”   余秋紧张不已:“他们追上来了?”   胡杨表情凝重,语气却有些迟疑:“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有点儿奇怪。我总觉得他们会设卡子在中途拦截的。”   说话的时候,江上又多了几艘船。有人在冲着他们的方向喊话,不过因为隔得远,所以听不清。   余秋跟胡杨面面相觑,这时候船在想往前跑,恐怕就不容易了。人家的马力比他们足,他们未必拼得过人家。   “现在到哪儿了?”帘子后头的老人发了话。   胡杨报了个地名:“大青湾。”   老人笑了起来:“岸上全是山对不对?我以前在这儿打过游击。走吧,我们上岸去。水上一览无遗,上了山可未必就这么简单喽。”   胡杨立刻反对:“山路不好走,伯伯,你现在还在恢复中呢。”   那老人却从床上站了起来,直接在头上扣了顶大草帽:“走吧,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船靠了岸,三人悄无声息地下了船。   老人看着罐头,倒是恋恋不舍:“不知道下回再吃到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胡杨想拎几罐罐头走,余秋却拦住了他:“算了,山路不好走,到时候我们拎不动丢下,反而是目标。”   有推车也不行,因为山路崎岖,推车根本就没办法前进。   胡杨只能悻悻地放弃,搀扶着老人朝前走。   渡船也不敢在岸边多停留,赶紧往江心方向驶去。这条船就是最大的幌子,必须得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船拖延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安全。   山路崎岖,夜色暗淡,他们却不敢开手电筒,生怕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只能勉强在夜色中辨认山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他们两个年轻人山路走的实在太少了,反而是老人给他们做向导。   老人语气颇为感慨:“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山还是老样子啊。老百姓可真不容易,住在山上的人想下一趟山,买点儿东西,恐怕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他喃喃自语,“老百姓苦啊,真苦真不容易。”   胡杨跟余秋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硬着头皮走夜路翻山。   那山黑黢黢的,没有路灯,也不见天光,简直就像头巨大的怪兽,能够将所有东西都吞噬掉的那种。   老人陷入了沉默,除了开口提醒他们注意脚下之外,就不再说别的话。   他们翻过了一座小山,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山洞。又七拐八扭的,走上了坡道。   余秋身上已经微微发汗,她赶紧开口喊住老人:“老先生,歇歇吧,不然你身体吃不消的。”   虽然刀已经开了两个月,但对于这种大型手术而言,这么短的时间完全不足以恢复。   余秋都觉得惊讶,这个老人是如何强撑着走这么久的山路。   老人笑了起来:“我不想死啊,你说的没错,大夫,人活着终究都要咬牙活下去。死了的话,更加不知道人家要怎么往你头上泼脏水呢。”   胡杨高兴的不得了:“对,伯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那些手脏心也脏的家伙,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们被人民审判。”   “我不等那一天,我就等法律审判他们的那一天。”   老人的语气又低沉下去,“什么是人民的呼声呢?这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余秋跟胡杨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老人先抬起脚步:“走吧,我们朝前头走,总归能找出路来的。”   刚才他根本没有坐下,因为肚子上有伤口,坐下来实在太痛,他只是靠着树稍微歇息了片刻。   胡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人,只能没话找话:“其实还是有变化的,这个山上有路,修的公路,可以开小汽车也能开大卡车。”   他话音刚落下,前头就是车灯一闪。   三人都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林子里头。   然而已经迟了,那车子就停在了路边,从上头跳下个人来。   余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下车的人手中抓着手电筒,左右晃了晃之后,直接解开裤子,开始掏鸟尿尿。   余秋真是尴尬癌都要犯了,因为她站的位置,就跟这人隔了棵大树。   那人好像因为手不方便,还将手电筒叼在了嘴巴里头。灯光直直的朝上打,照出了他大半张脸。   余秋本能的发了声:“楚师傅,你怎么在这里呀?”   这是红星公社粮管所的司机师傅。每次收粮食送粮食,都是他开着大卡车。   楚师傅也认出了余秋,比她还惊讶:“哎哟小秋大夫,你怎么在这儿?”   卡车上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李秀云扯着嗓子问:“楚师傅,有什么事吗?”   “嗐,我碰到小秋大夫。这黑灯瞎火的,也不晓得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余秋立刻编起了瞎话:“我跟胡杨坐船回去,中途下来准备买点儿吃的,结果碰上个老人家肚子痛的厉害,要跳江自杀。我们好不容易劝他同意跟我们回去看病了,结果船却开走了。   我们没办法,想到这儿有条路,说不定会有车子经过,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   胡杨赶紧搀扶着老人从树后面出来,跟着附和:“我的天啦,真没想到我们有这么好的运气,刚好碰到你们了。”   李秀云跟着楚师傅压车拖了一批货回粮管所,因为赶时间才走的夜路。   她听了两个知青的话,连连摇头:“你俩胆子可真大,我告诉你们,这山上可是有狼的。我们平常都不敢中途停下。”   她瞧了眼带草帽的老人,心中怪异,这种时候又不怕晒太阳戴什么草帽啊?   但一想人家肚子痛的要自杀了,说不定是什么严重的疾病,估计脸上也没办法见人。   李秀云立刻招呼三人:“走吧,坐车好歹快点儿,咱们尽快赶到卫生院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曳雾、软萌兔宝 20瓶;苏云碧天 10瓶;20600598 5瓶;实石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人民的海洋   夜雾茫茫。   车子开了一夜, 天蒙蒙发灰的时候, 才行到石桥口大队附近。   余秋赶紧招呼楚师傅停车:“这老爷子疼的厉害, 我看扎针灸是止不住了,我先带他去医疗站看看。”   说起来, 虽然从石桥口跟杨树湾坐船走水路往公社去都不远,但是要翻起山的话,却很耗费时间, 因为得让步。而且山路崎岖, 颠簸的厉害,恐怕老人家未必能承受得住。   李秀云也没有再留他们。   好在石桥口跟杨树湾就隔着一道桥, 车子转个弯开过去就行。   大车一直把人送到医疗站附近的大道上,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走小路,他们会直接把人送进去。   余秋千恩万谢,跟着胡杨一道将老人扶了下去。   她也不跟李秀云客套:“秀云姐, 我这儿顾不上。等我回公社,再好好谢你。”   “谢什么谢呀, 也就是你们好心, 路上碰到人出事都要管一管。”   李秀云直摇头,“现在也没几个像你们这样实心眼子的了。”   她还留了几袋山货, 让余秋他们都尝尝, 要是觉得味道不错的话, 下回粮管所就多进点货。   老头儿颠了一路, 现在伤口在隐隐作痛, 结果听了这个粮管所所长的话, 却忍不住好奇:“粮管所还卖这个呀?”   胡杨理直气壮:“只要吃进人肚子里头的,粮管所都能卖。”   车子闹出来的动静并不大,然而对于山村而言,车灯都是敏感信号。   胡奶奶已经被窗外的灯光惊醒了,披了衣服出来看动静。   瞧见余秋跟胡杨,老太太高兴的不得了:“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走的夜路吧,在船上怎么能睡得好?”   她走近了,手上的电筒就照亮了戴草帽的老头儿,不由得惊讶:“这是?”   胡杨还没说话,后头窑洞就跑出人来。   何东胜一路奔到余秋面前,抓着她的胳膊,都说不出话来了。   余秋惊讶:“你怎么在这儿?你没回家睡觉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何东胜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言简意赅道:“我怕你有事打电话过来,没人接。”   余秋笑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冒出一句:“傻瓜。”   可不是个傻子嚒。她真想抱抱自己的小男友啊,可是现在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直接领着何东胜见那戴草帽的老头儿,还是那套说辞:“这老爷爷是我们在水边遇到的,肚子疼的厉害,我怀疑是肠绞痧。不过我不会扎针,正巧你在,你带他过去扎个针吧。”   何东胜满心疑惑,却什么都没说,只领着人往旁边的医疗站去。   胡奶奶不明所以,还想跟过来帮忙,叫余秋拦住了:“奶奶,你去睡觉吧,这儿有我们就行。”   胡奶奶点点头,看看天色:“那行,我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等到医疗站的门关上了,余秋才端正颜色:“这人我就交给你了,你想办法把他藏起来。不管藏在哪儿,反正不能让人发现了。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她这话没头没脑,简直匪夷所思。   何东胜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点头:“行,我来安排这事儿。我不问。”   余秋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何东胜,喃喃道:“对不起,我可能惹麻烦了。可是这件事情我必须得做。不要告诉任何人,都不要讲。天亮胡奶奶问起来,你就说他肚子疼好了,自己走了。”   何东胜点点头。这种情况很常见,经常会有人到医疗站求诊,看完病也不停留,就直接走了。   老头儿累得够呛,然而这会儿并不能休息,何东胜连灯都没带,直接领着他上山去。   外头井边响起了动静,起天不亮便开始背英语的田雨过来打井水,准备好好洗把脸,让自己精神点儿。   她看到了胡杨,直接揉了揉眼睛,疑疑惑惑:“哎,你爸爸没在打你了吗?刚才你爸爸在打你耶。”   胡杨眼皮子直跳,猜到这姑娘是做梦了。可她梦点儿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梦自己挨打呢?   田雨委屈:“你惹你爸爸生气了呗,又不是我要打你的。”   说话的时候她没留神,脚直接撞到了木头,小指甲疼得她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一下子,小田老师倒是清醒了。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胡杨!”   胡杨忍不住伸出手,揉了下她乱糟糟的头发:“你以为你见鬼了呀。我给你绑小辫子吧。”   小田老师回不过神,嘴里头讷讷应着。   胡杨接过她兜里头的梳子,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她才要跳脚。   干什么呢?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梳头发?   胡杨无奈地看着她,只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给你梳。”   后面的医疗站响起吱嘎一声,田雨下意识地要转过头去看,却被胡杨遮住了眼睛。   小田老师跳脚:“你干什么啊你?”   胡杨从善如流:“余秋要给你个惊喜呢。”   他松开手,田雨果然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朋友。   小田老师高兴极了,直接跑过去抱住了余秋,一个劲儿地埋怨:“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啊?怎么相看个人还要看一个礼拜呀。”   余秋笑着摸田雨的脸:“什么相看人啊?他妈妈身体不舒服,不好意思去医院,让我给她去看看的。”   田雨这会儿倒是想起来要关心长辈了:“那他妈妈现在好吗?”   余秋点点头:“还好,也不是大问题,就是有点小麻烦,已经处理过了。”   田雨这才放心下来,赶紧催促余秋:“你去睡会儿吧,在船上哪里能睡得好呢。你怎么不回去睡觉啊?这个点儿还在医疗站,有什么病人啊?”   “没事,我睡得挺好的。”余秋笑容满面,她没有回答田雨的问题,只伸手整理了下头发,“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去卫生院,我先走了啊。”   她搭乘粮管所的车子回来就应该直接跟着车子一路去卫生院,根本没有理由中途停留。   田雨拉住她,满脸疑惑:“我没有听到电话铃声响啊,你好歹吃过早饭再走吧。你别担心,你爸爸在卫生院呢,有事情他肯定会处理。”   胡杨也在边上劝她:“你回家好歹歇歇,干嘛非要这么赶?这会哪有船过去啊?”   余秋回过神来,也是,他们又没跟李秀云还有楚师傅串供,到时候他们带着个老头儿来杨树湾的事情肯定会暴露的。何东胜又被她叫去安排人了,的确没人可以撑船送她去卫生院。   算了,只要那位贺阳找不到人,他肯定会想办法大肆搜寻,总归都免不了找到杨树湾来的。   余秋又累又倦,感觉一根神经绷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就像松紧带,都快要失去弹性。   她可真想好好躺下来,痛痛快快睡到自然醒,不再忧愁任何问题。   田雨推着余秋回屋子睡觉去。   可是躺在床上,余秋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她脑海中的思绪停不下来,脑袋瓜子在飞快地运转,那艘船肯定会被发现的,只要看到船上的罐头,毫无疑问贺阳就知道了他们曾经上过船。   他们为什么上船?因为他们错过了客船。   他们上船后为什么离开?因为船的主人并不愿意送他们回杨树湾。   为什么罐头和推车会丢在船上?好吧,他们没钱,他们把这些东西卖给了船主。因为他们需要路费上县城赶考。   胡杨跟父母闹翻了,没办法从父母那边获得经济援助。   不,也可以是他们在水边碰上了一个肚子痛的老头儿,他们想带人回杨树湾治疗,只可惜船主担心老头会死在自己的船上不吉利,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更过分的,是他们已经将东西放上船了,船主却直接开着船跑掉了,他们想要追都没办法。   余秋也知道自己所谓的解释千疮百孔,压根没有任何说服力。不过这不是重点,在对方已经打定主意怀疑你的时候,你编织的理由就是再□□无缝,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打算听你说话啊。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千万不能让这老头儿被发现。不然他们面临的就会是灭顶之灾。   余秋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自己这身老骨头真是要撑不住了。妈呀,开刀多伤人,尤其是站在台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静脉曲张肯定的,腰肌劳损也免不了。   对了,开刀!   余秋立刻来了精神,她赶紧跳下床推开门,窗外天光已亮,然而闹钟指向的时间还不到早上6:00。   余秋急得团团转,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胡杨倒在床上就没能爬起来,这会儿饭桌上只剩下四个女人。   胡奶奶试探着问余秋:“小秋,小胡的爸妈怎么样啊?”   余秋一阵头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科室逼婚现场。自从科主任发现科里头的姑娘们结婚越来越迟后,护士长承担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想办法给姑娘们介绍对象。   此事宜早不宜迟,因为单身的时间越久,就会发现单身无比爽,完全不肯跳婚姻这座火坑。   余秋叹气,赶紧喊停:“奶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想的那些都没有。我就是去帮胡杨妈妈看了点儿小毛病。我现在忙的要死了,我真的没有心思想这些问题。你放心啦,我跟胡杨绝对没可能。”   田雨懵懂地抬起头:“为什么呀?胡杨也没那么差吧,我觉得胡杨挺好的呀。”   她有点儿替胡杨委屈,胡杨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余秋又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认真道:“你不要忘了,我爸爸是右哌,我妈妈是畏罪自杀,我们家的历史不清白。胡杨家里头是这样的身份,他父母做事肯定要考虑的问题更多,不可能光小儿女情长。”   田雨要跳脚,她坚决反对这个看法,不是说好了吗?一个人是怎样最重要的是看他的表现,而不是出身。   余秋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小姑娘的幻想:“理论与现实永远有差距。假如不以出生论英雄,那么有海外关系为什么就是罪?好啦,我就是告诉你,我跟胡杨绝对没可能,你们不要随便乱点鸳鸯谱。”   她抬头看窗外的天色,天光大亮,她赶紧跑去打电话这个点儿,陶主任应当已经起床了。   余秋拨第一遍号码的时候,对面没有人接。   她心里头咯噔一下,十分担心陶主任也被那位贺阳捉走了。   胡杨在外头敲窗户,小声喊余秋的名字。他昨晚紧张过度,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   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倒是想起要害怕:“咱们下面怎么办啊?”   现在他根本就不敢打电话回家询问父母,生怕电话被人监听了,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余秋皱着眉头,隐藏一滴水的最好办法,就是将它丢入大海当中。人民战争是最有效果的,它可以隐藏一切。但问题的关键是,入海口得开放啊,不然这滴水要怎么融入大海?   她又拨了一遍号码,这一回,那头倒是有人接了,是个年轻的声音:“喂——”   余秋听到他的声音就大喜过望,立刻轻快地打起招呼:“祝同志,早上好,我有点事情回红星公社了,不过那个手术我可以继续开,但是要麻烦你们把病人送到公社卫生院来了。”   胡杨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这是?”   “他们不是要找得了癌症的老头儿吗?那我让他们找个够。”   余秋不假思索,“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正大光明源源不断地得到药品。”   老人化疗持续的时间可不短,有些药他只能从省城才能获得。   余秋端正神色:“这里你也要准备好。他们肯定会搜到这里的,我会把一些手术过后的病人转移到这里,进行术后修养。到时候这儿的事情只能交给你们了。”   现在杨树湾的访客越来越多,除了备考的高考生们之外,还有各种各样来求医的病人。   陌生的面孔多了,加入一个新人,引起注意的概率就会大幅度降低。   余秋伸出两只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她转身拎起自己的包,毫不犹豫地朝渡口走去。   不管了,能走一步是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她不愿意后悔,她希望有一天,如果她遭了难,那些曾经得到过她帮助的人,也能伸出手帮一帮她。   这样无论结局如何,她心中起码能够有温暖的慰藉。   一大早的渡船照样吵吵嚷嚷,大家伙儿伴随着升起的太阳,奔去公社开始一天的忙碌。   秀秀在旁边小心翼翼觑着余秋的神色,过了半天,她才偷偷给余秋塞了把羊□□。   这是种长得有点儿像枣子的野果,不过是橙黄色的,酸酸甜甜,口感相当不错。   小姑娘鼓起勇气:“小秋姐,你比任何人都不差,胡杨哥哥的爸爸妈妈肯定不会那么想的。”   余秋笑了起来,她现在真是疲惫极了,她只能揉揉秀秀的脑袋:“好了,我们不说这个。现在咱们说说,这个野果子是谁采给你吃的呀?”   秀秀每天跟着高师傅忙得要命,哪有心思上山采野果子,那只能是其他小子的孝敬了。   哎呀,一家有女百家求,他们家小秀秀也是个挺漂亮的小闺女呢。让姐姐好好猜猜看,是李红兵那小子起了歪心思,还是陈福顺偷偷有表示?   秀秀满脸茫然:“东胜哥啊,东胜哥采了好多,说你肯定爱吃。”   余秋默默的闭上了嘴巴,八卦乃居家旅行必备佳品,不过八卦到自己头上,那就有点儿尴尬了。   她清清嗓子,哦了一声,然后又往嘴里头塞了把羊□□。   啊,她得夸奖一声杨树湾果然人杰地灵,就连长出来的野果都比旁处分外好吃些。   船靠了岸,众人三三两两下了船,笑嘻嘻地奔赴各自的目的地。有人拎着菜下去准备摆摊卖,也有人提着一串竹编的簸箕、笸箩之类,准备沿着街面四处转转,好早点儿出手。   余秋随着人群走进了卫生院,余教授只来得及跟她点点头,就又开始忙着上门诊。   余秋寻了几次机会想同他说说话,最后还是放弃了。   算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知者无罪。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也投入忙碌中。   一上午的时间,忙碌而平静,病人接踵而至,有来生孩子的大肚子,也有生完孩子以后不下来的产妇。   余秋从产房里忙到产房外,又从楼上跑到楼下,来来回回的不歇火。   一直到中午吃过饭,她寻着机会回值班室打了会儿盹,刚迷迷糊糊的有睡意,外头就又有病人找。   余秋赶紧揉揉眼睛爬起身,认命地出去继续当救火队员。   这回来的还是生完孩子喝不上奶。   那小娃被产妇抱在怀里,哭得无比凄凉,做妈妈的一个劲儿想让他喝奶,可惜小东西却喝不上。   余秋过去看了看,便明白问题之所在,女乃頭凹陷,这么一来就滑不溜秋,小家伙压根就咬不到妈妈的女乃頭,还怎么吸奶?   新手妈妈愁眉苦脸:“我伸手拽了呀,可是没用,就是喝不到。”   余秋笑了起来:“他才多大点儿的嘴巴,能喝到才怪呢。这个拽是没用的,得我给你吸出来。”   她起身外头张罗自己的工具。陈敏从产房里头出来,看她拿了两个注射器,又要了一小节输液皮条,不由得奇怪:“这有什么用啊?”   余秋笑着冲她眨眼睛:“好好学着点儿,这是教科书上不会教的办法。”   主要是教不了许多,很多时候,临床上的工作千变万化,书上没办法写的太详细,只能靠医务人员自己的灵机一动,利用手头的工具,做点儿小创新小发明。   余秋取下了注射器的针,又将其中一只注射器的活塞拿掉,然后通过输液皮条把两只注射器连接针头的地方套上皮条,从而连在一起。   抽掉了注射活塞的针筒,码头就扣在妈妈的女乃頭上,另外一头抽取注射器的活塞,通过大气压力,将母亲的女乃頭□□。   陈敏惊奇地看着那凹陷的女乃頭,就像被一股大力牵引着,直接慢慢的生长出来,顿时惊讶的不行。   余秋笑容满面:“怎么样?像不像变戏法?”   外头突然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护士开口喊:“你要有事找大夫,先在外面等着,她在里面给人看病呢。不能进去,我说了不能进去。这个病人的情况很特殊。”   可惜护士根本没有办法阻拦外头的暴徒。   诊疗室的门被粗鲁地冲开了,贺阳大踏步走进,发出冷笑:“特殊的病人,我倒是要看看有多特殊,还不能见人。”   他冲到了屏风后头,然后跟诊疗床上的哺乳期妇女大眼瞪小眼。   伴随着一声“啊”的尖叫,病人随手抓起旁边盛放卵圆钳的治疗罐,嘴里头喊着:“抓流氓啊,抓臭流氓。”   这妈妈的丈夫正抱着自家小娃,楼上楼下的溜达,好哄她不要哭了,这会儿听到妻子的叫喊声,他赶紧冲上楼。   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立刻将自家小娃塞给了护士,撸起袖子,捏着拳头就捣了过去。   王八蛋,敢欺负他老婆,当他是死人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十一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别想逃离人民的审判   臭流氓, 人人得而诛之。   乡村生态最大的特点就是抬眼就是七大姑八大姨, 三句话就能扯上亲戚关系, 再不济也是一条河边的熟人。   杀父夺妻之恨,也就是说在传统文化中, 有人侮辱了你的妻子,那就相当于杀了你爹。   能忍吗?是可忍孰不可忍。广大人民群众义愤填膺,集体捋起了袖子。   别狡辩!找老头子?天底下都没这样的怪事。跑到妇产科找什么老头子。   明明护士已经拼命阻拦, 还强行闯入检查室, 不是耍流氓是什么?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妇产科来的不是大姑娘,就是小媳妇, 找什么借口。   说是无意,你无意,干嘛非得往这种地方传,还强行破门而入, 存的什么歪心思,把大家伙儿当傻子吗?   毫无疑问, 贺阳挨了顿揍。   跟随他来的人虽然穿着绿军装, 可是这个年代大家伙儿都流行穿军装,所以居然没有形成有效的威慑力, 随从也跟着挨了揍。   他们是练家子, 可双拳难敌四手, 《三个火木仓手》的主人公达达尼昂尚且在旅店里被几个人用棍棒、铲子和火钳打趴下, 何况眼下他们面对的是人民群众的战争海洋。   护士姐姐当机立断, 立刻指引众人去病区外头打, 免得打扰了正常诊疗工作。   人民群众响应卫生工作者的呼声,直接将人拖出去打。   余秋在旁边跟个没事人一样,安慰了哭哭啼啼的妈妈,又指导她给宝宝喂奶,然后接了电话去楼下支援。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她侧过身子踮起脚尖,姿态轻盈又敏捷,直接从缝隙中穿了过去。   陈敏有些忐忑,小声问余秋:“咱们不管吗?要是真打死了怎么办?”   余秋不动如山:“凉拌。”   陈敏颇为不安:“那可是要闹出人命案的,得负责任的。”   余秋似笑非笑:“什么时候他们为那些被他们打死折磨死的人负责,什么时候再找人为他们负责吧。”   下了楼,她安慰惶恐的小姑娘:“放心,闹不大的。”   能混上去的谁没两把刷子。这点儿小症状就能把他打趴下了,那岂不是在侮辱正治斗争这4个字?   楼梯上的贺阳气急败坏地大声宣布他的身份:“你们想干什么?想要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吗?”   带头揍人的病人家属这才悻悻地收回了拳头,却跟着脖子不肯认输:“我头回听说搞格命就是耍流氓。”   旁边人纷纷附和:“就是。格命就是专门抓流氓的。”   他们才不怕呢,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人多力量大,这还是在他们红星公社的地盘上呢,一个外来户还敢耀武扬威,装什么样?   又是一轮新的扯皮,院长闻讯赶过来了,赶紧在两边劝和,还请父老乡亲广大社员们卖他个面子。   余秋朝陈敏笑了笑,语气轻飘飘:“走吧,院长肯定能压得住。”   打也打过了,气也出了,社员不会真为了这种事情就要人家的命。   普通百姓可不像某些人,不把人命当命。   他们进了诊疗室,王大夫颇为为难,眼前这人病情明确,就是鸟.铳伤,打鸟的时候,里头的小弹珠全都一木仓轰在了前头人腿上。   这种鸟木仓的杀伤力有限,基本上不可能穿透内脏,但是现在皮下肌肉里头也很烦啊。   想想看,上百颗的小珠子,一个个取出来简直可以要了人命。人的肌肉又偏偏是会收缩,受到外来刺激的时候,不由自主就会收缩。   肌肉一收缩,已经嵌进去的小弹珠就会随着肌肉移动,给取出术增加了更大的麻烦。   王大夫已经忙了半天,也没取出来几颗。病人疼得嗷嗷叫,眼泪鼻涕齐下,简直冤枉死了。   他好好在林子中走着,不就是采几个蘑菇吗?他这么大的身量,总不会被当成野兔吧。   打了他的人嘿嘿干笑,一个劲儿道歉:“老哥对不住,我以为是野猪。”   余秋在边上捂脸,感觉这位老哥还不如不开口说话呢,这哪里是讲和,简直就是想挨揍。   眼看病人要跳脚,余秋赶紧按住:“来来来,咱们先把这个腿上的伤的问题解决了。”   她转头招呼肇事者,“你也别说笑了,赶紧去弄一块大磁铁。”   陈敏反应过来:“啊,就是跟廖主任一样,打鸡血!”   王大夫满头雾水,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陈敏赶紧清清嗓子:“你不用知道,等着看我们变戏法就行了。”   肇事者虽然嘴上不会讲话,行动起来倒是挺迅速。这又是现在乡土人情的好处,因为住的地方近,大家伙儿都认识彼此,也不担心对方脚底抹油,跑了。   没多少功夫,打鸟的家伙就弄来了一大块磁铁。余秋赶紧给磁铁消了毒,然后将磁铁贴近病人那条挨了木仓子儿的腿。   霎时间,诊疗室里头就发出齐齐的抽气声。   还真是跟变戏法一样,那些小钢珠全都顺着伤口滚出来,啪啪啪贴在了磁铁上。   处理完了皮下伤口,肌肉里头的钢珠也不用担心,还是拿磁铁贴着。钢珠都不跑了,直接拿钳子撑开伤口,都不用费尽心思去夹,因为钢珠会自动顺着小孔吸出来。   那外伤患者立刻竖起了大拇指:“乖乖,到底是教授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王大夫一点儿被轻视的感觉都没有,反而与有荣焉:“我就说嘛,我们小秋大夫肯定有法子。”   现在的社员同志们还真是淳朴,这大爷受了半天罪居然也不指责王医生不早点儿找余秋,反而挺庆幸的,亏得还有更好的办法。   余秋趁机做健康教育,打鸟也要看时候,不能随随便便开木仓。今天是打到了大爷的腿,最多就是多受会儿罪。   下次要是打到小孩呢?万一打到人眼睛呢?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打鸟的家伙赶紧一叠声地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他今天就是新鲜,今儿打到的鸟都归这位老哥。   双方握手言和皆大欢喜。   诊疗室里头其乐融融,诊疗室外头院长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叫什么事情啊?乱七八糟的,就不能让他们的大夫好好看病吗?   院长敲着诊疗室的门,试探着喊余秋:“小秋,你忙完没有?忙完了出来说几句话成不?”   余秋开了门,伸出脑袋:“什么事啊?”   院长指着贺阳狼狈不堪的模样,苦笑不已问余秋:“这怎么回事啊?”   余秋摊手,言简意赅:“我正在给女病人做治疗,他突然间冲了进来,门也不敲一下,妇检室的门都被他冲坏了。人家女病人还没穿衣服呢。家属不发火才怪呢。”   院长头痛,赶紧摆手翻过这一页:“我们不说这个,这位同志为什么要过来找你啊?”   “你得问他啊。”余秋不假思索,“我哪知道啊,我都没跟他说上话。我也奇怪,他要看病的话为什么要跑到妇产科去。”   简直就是自己找揍。   陈敏紧张,下意识地拉了下余秋的袖子。   她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来人的身份,只隐约听到了什么部队之类的字眼。他们是当兵的,可是有木仓的。   余秋冲她摇摇头,就当着众人的面朝贺阳开了口:“你有事吗?有事就直说吧,如果是咨询病情的话,请尽量把病人带过来,不能面诊的情况下,我没办法提供更多的帮助。”   贺阳的嘴巴都叫人打破了,说话的时候疼的龇牙咧嘴。   自从他得势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如此大的亏了。这一顿劈头盖脸暴风骤雨似的暴打,彻底的撕破了贺阳的斯文面孔。   眼下,这位军管会的副主任甚至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他拍着护士站的桌子大喊:“你少在这里跟我扯东扯西,我告诉你,那个船被我们拦住了,人也被我们捉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你赶紧给我老实交代。”   他这一番发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先前参与过群殴的群众立刻就有人要捋袖子:“你想干嘛啊?耍流氓不算,还要欺负我们小秋大夫不成?我们一两不少的交军粮可不养流氓!”   院长见势不妙,怕两边又要打起来,赶紧跟大家伙儿讲和:“这位同志有点儿小事情要问小秋大夫。大家不要激动,都是为了格命生产。”   说着他赶紧把人引到自己的办公室。   就是这样,还主动站出了七八个小伙子,跑到院长办公室门口站岗。   他们把胸口拍得噗噗响:“小秋大夫谁敢欺负你,你就喊。没得这个道理,治病救人的人还要被人欺负。”   余秋赶紧点头道谢,又可怜巴巴:“要是他们真抓我走,你们可千万得帮忙联系民兵队跟刘主任啊。”   院长吓得心惊肉跳,立刻否认余秋的话:“哪里就到这地步呢?解放军同志就是问点儿事,您说是不是啊?”   贺阳鼻孔里头喷气,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一样。玩这一套?拉拢腐蚀群众?想得倒美!   门一合上,贺阳就拉下了脸:“你给我老实交代,船上的人呢?”   余秋莫名其妙:“什么船啊?”   贺阳勃然大怒,伸出手指头,指着余秋的鼻子:“我告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在你叫过我一声叔叔的份上,才在这儿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船上还有你们的东西,你该不会还假装不承认吧?人家说的清清楚楚,是你们带着人走的。”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立刻愤愤不平:“还好意思说呢,我们都把东西放上去了,他非得说那老头儿是麻风病会传染,坚决不肯带,不肯带也就算了,还直接开着船就跑了,我们的车还有我们的罐头就这样被带走了。”   因为气愤,余秋的双眼亮得出奇。   她对着贺阳居然颐指气使,“罐头被你们收回来啦,那你赶紧把我们的罐头拿过来啊。我们前头就跟学校的孩子们说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分罐头给他们吃。”   现在罐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那甜甜的糖水伴随着水果的甜香,还有浓油酱赤的肉罐头鱼罐头,简直就是无上美味。   余秋说着还自己嘴馋了起来,一个劲儿的催促贺阳赶紧将罐头还回头。   贺阳真是出离愤怒了:“你别给我扯闲篇,我问你,那个老头子人呢?你们把人藏到哪儿去了?”   余秋莫名其妙:“藏人?我们为什么要藏人啊?在杨树湾医疗站啊。他就是肚子痛,在水边要自杀,被我们救回来了。我们早上给他扎了针,就让他躺在医疗站休息。我没空看着,先回卫生院上班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满脸狐疑地看着贺阳,“你们找个老头干什么呀?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说着她还伸手捂住嘴巴,像是脑洞大开,“他是国闵党空投过来的特务吗?天呐,为什么要空投个老头子呀?他是不是特别厉害?”   余秋一开口就没停下来的意思,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没了,直接就脑补出一场谍战剧。   贺阳眼睛都要快瞪出眼眶子了,他这会儿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要不是顾及着外头还守着七八个大汉,那帮家伙又无法无天,真的敢扛起板凳就往自己身上抽;贺阳真想扬起巴掌,一个巴掌将眼前的这个黑五类狗崽子直接刷翻在地。   “你赶紧把那老头交出来!”   余秋说的正津津有味呢,这会儿被人打断了,老大不乐意。   她像看个神经病似的,白了贺阳一眼,到底过去打电话了。   赤脚医生大方的很,直接将电话打到了杨树湾医疗站,问了几句之后就冲贺阳摇头:“走了,那老头一早就走了。”   说着她还颇为不痛快,“真是的,一分钱都没交。要都这样的话,我们医疗合作社还怎么办下去啊?”   贺阳怒火中烧:“走了,你们就这样让人走了?你编瞎话也编个可信点!”   余秋不高兴起来:“你才爱编瞎话呢!我愿意他走啊,他连两个鸡蛋的挂号费都没交。幸亏我没给他用药,就扎了针。不然的话,我还不知道上哪儿把本钱讨回来呢。你们一个个就觉得看医生简单,不就是看病发药吗?药从天上掉下来啊,还不得照样花钱买。”   贺阳看她要开诉苦大会,哪里能被她牵着鼻子走:“我告诉你,余秋同志,你要搞清楚你的政治立场。你还想不想被称一声同志?就你这样,还想入团?你还想不想要进步了?你正在犯严重的错误,你这是公然在跟无产阶级大格命作对。我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是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才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要不知道珍惜。”   余秋也翻了脸:“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问我问题,我回答回答了,你又不相信,好!你说人证物证俱全,那你就把人拎过来,我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怎么,人呢?这么重要的人证,你难道还不带在身边对质吗?”   余秋压根就不担心那个舵手会被抓到。   昨晚夜雾茫茫,卡车行驶在山路上都小心翼翼,何况是江面上。水汽那么大,那雾气浓郁的,对面相逢应不识。   一艘船的目标可能太大了,但是一个人想藏在大雾茫茫的水上,却不是什么问题。   他要是那个舵手,就瞅准了位子带上救生圈,一头扎进水里头,然后依靠游泳上岸徒步前进。   只要没有被当场抓到,以后想做什么文章都有可能。   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就算夜晚水温下降,冷的也有限。   “你口口声声说的证人呢?”余秋冷笑,“别红口白牙地污蔑人,张嘴闭嘴就给人扣大帽子。我怎么反格命了?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这件事情就没有完。”   贺阳冷笑:“你给反格命分子看病,你不是反格命集团的同伙是什么?”   女医生鼻孔里头出气:“好,你张口闭口反格命份子,那你倒是说说清楚谁是大格命分子?你总不能凭空捏造出个人来,然后莫须有啊。”   “那个老头子。”   余秋猛的扭开了办公室的门,冲着外头喊:“大家伙儿给我评评理,我给人看病是不是要查清楚人家的祖宗八代?等我查清楚了,人是不是已经死了呀?”   外头聚集的病人跟家属立刻附和:“是这个理儿。看病就看病,谁还盘问祖宗八辈子啊。”   余秋朗声道:“我不瞒大家伙儿。昨天晚上,我碰到了一个肚子痛的老爷爷,我带他去杨树湾医疗站给他扎了针。老爷爷好了,自己走了。现在这解放军同志就非要抓着我要人。我上哪儿给他变人去啊?老爷子长的腿呢?咱们红星公社又不是没船,大船顺江而行,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哪儿啊?”   旁边人纷纷点头,还有人主动替余秋说话:“解放军同志,那你就为难人了。我们小秋大夫救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出了名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只要是她见到的病人,她就没有不上前救命的道理。”   余秋越说越委屈:“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要不能搞洋大夫那一套,搭着架子等别人求着救命,要主动帮助人民群众。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哪一条做错了,要被人当成贼在这儿审。他脑门子上又没听着反格命三个字,我怎么知道什么情况啊!”   旁边有人喊出来:“你们要抓反格命分子,那赶紧去抓呀。追着我们小秋大夫算怎么回事?小秋大夫忙着呢,没空反格命。”   “怎么了,这是?”刘主任陪着个剪平头的年轻人走进卫生院,一见眼前的架势,他明显回不过神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我怎么没接到通知?解放军同志,你们来知道是执行什么任务的呀?”   “抓反格命分子。”贺阳说话轻飘飘的,“我们要带这个反格命分子走。”   余秋立刻哭出了声,跑过去要求那位剪平头的年轻人替自己做主:“祝同志,您听听,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先前这人就一个劲来逼问我给哪个老头子治癌症。我实话实说了,我就是在省人医学人家治膀胱癌。   他非要没完没了,硬是赶我回公社,说赤脚医生不应该去城里头学习技术。那我不学习的话我怎么提高进步,我怎么才能学到更多的技术为广大社员服务啊。   我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回来了。他还没完没了,非得说我给老人家治病就是反格命。我才是冤枉呢,我干什么了?我就反格命了。”   那祝同志皱着眉头,眼睛盯着贺阳:“你们要抓什么反格命分子?中央不是三令五申,凡事要讲究证据吗?不能随随便便扣帽子。   主席他老人家也是支持赤脚医生好好学习的,从来没有说法是不让赤脚大夫去大医院学习技术。”   他敏感地提高了眉毛,“你们要抓患了癌症的反格命分子?”   贺阳脸色大变,语气冷冰冰:“这是我们的事情,保密原则,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你不要随便打听。”   祝同志双手往下压:“我不打听,但是我们的工作,你也不要干涉。这位余秋同志是我们挑选出来推行基层治疗癌症的大夫。要是没有证据,你们不能带人走。”   说着,他伸手指跟在他们队伍后面的五六位老人,“不然,你带走了人,你给他们治病!”   跟着人过来的几位老人都不乐意了,不是说好了有教授带着女儿给他们开刀吗?抓走了大夫,谁看病啊。来来回回折腾他们,不是糊弄人吗?   刘主任立刻提高了嗓门:“广大社员同志们,上级看我们红星公社卫生院搞得有声有色,准备拿我们这儿做典型推广新技术呢。这是我们红星公社广大社员同志上下一心奋斗出来的成果。大家伙儿说说,高不高兴啊!”   众人立刻兴奋起来,都说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那现在医疗卫生是不是要学他们红星公社了啊?   祝同志对贺阳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们工作繁忙,你们忙。我们还有事情,就不送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碧云天 205瓶;郗幼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什么时候造出腹腔镜?   陈敏一路小跑过来, 手里抓着一沓子打印的资料。看到面前剑拔弩张的仗势, 小姑娘明显有些吓到了, 说话的声音都发抖:“小……小秋,你前头托师傅复印的资料印好了。我给你放办公室还是值班室?下班你要带回杨树湾吗?”   余秋“嗯”了一声, 只问小陈大夫:“我爸爸那边的学生发了没有?”   陈敏硬着头皮:“发了呀,今天早上就发过了。这些是给农民夜校的学生的。”   贺阳劈手夺下陈敏捧着的油印资料,看到最上面一张充当封皮的纸印着:常见肿瘤诊疗手册。   他眼睛猩红, 简直要滴出血来, 再翻到后面章节赫然写着:结直肠癌诊疗指南。   军管会的副主任彻底暴跳如雷:“你还想狡辩!这是什么?你印这个东西做什么?你不是在帮那个反格命分子治病是在干什么?肚子痛,可真是张口就来。肚子痛你弄什么癌症?治疗方法, 首选手术治疗!化疗方案,这一条条的够详细的呀。”   他气急败坏,一步步的逼近,面容狰狞, 简直像是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罗刹恶鬼。   余秋明显被吓到了,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她下意识地就往刘主任身后躲, 声音也直打哆嗦:“这就是一本临床医学经验资料啊。我去工人医院进修, 特地向教授们请教的。以后我要是再碰上这样的癌症病人,我就知道该怎么给他们看病了呀。”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贺阳彻底爆炸了:“看病, 你给谁看病?把那个人交出来!”   刘主任看不过去了, 开口替赤脚医生说了话:“这位同志要说小秋大夫看过的病人, 方圆百十里地都是。还有城里头的病人慕名来而来。你要是让她交出病人的话, 那这十里八乡估计就没有不被抓的。”   贺阳才不会将一个小小的公社干部放在眼里, 他立刻手一挥,作势就要将刘主任推开。   不想他手搭上去,却叫刘主任扣住了手腕。   位卑言轻,连七品芝麻官都远远谈不上的基层干部脸上还保持着微笑:“解放军同志,有话好好说。我们的赤脚医生年纪小,又是女同志,你这么喊打喊杀的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有欺负人的嫌疑。小秋大夫既然在我们红星公社落了脚下放,那就是我们红星公社的人。我们公社的规矩就是,我们的姑娘不能叫外人欺负了。除非我们公社的老少爷们都死光了。”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嗓音可以算得上是低沉,可一字一句吐出来却是掷地有声。那双铁钳一般的手扣着贺阳的命门,无端就让军管会的副主任心惊胆战,好像下一秒钟对方就会折断他的手。   贺阳感受到了杀气,那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特有的杀气。整个大青山地界当年都可以算得上是格命老区,有老兵留下来当基层干部也不稀奇。   贺阳还在惊疑不定,余秋却大着胆子为自己辩解:“我写这个有什么不对?劳动人民战胜癌症,总不能纸上谈兵。主席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知。总结出的经验就应该成文,指导我们继续前进。”   祝同志也附和了余秋的话:“这个思路没有问题啊,医务工作者在临床实践中不断积累经验用于后面的治疗,这是很好的方法。主席他老人家也是肯定的。整理出肿瘤治疗手册,来帮助广大农村医务工作者提高业务水平,这应当是被表扬肯定的事情。”   刘主任皮笑肉不笑,目光还盯着这位贺阳:“是啊,贺同志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们红星公社的医务工作是很受上级肯定的。我们的医疗技术培训班在十里八乡都非常受欢迎,县里头跟市里都给了表彰,上级领导一直鼓励我们要好好利用现有的优势发扬光大,争取为国家培养更多的合格的医务工作者。”   贺阳叫这几人一唱一和的,堵的话说不出来,恨得要命。   然而眼前的状况又不允许他直接发作,否则这些贫下中农发起疯来,说不定真会打死他们。   到时候不管他的同志们如何来复仇,对他来说都没任何意义了。   他都死了,就是把人家祖坟刨了也没用。   贺阳暗自后悔自己轻敌了,他本以为就这么个小赤脚大夫再加上那个小三儿,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而已,根本成不了气候。   只要把人带走了,三两句话一吓唬,小三儿未必吐真言,这个小赤脚医生自己倒是有把握。   黑五类的狗崽子,想进步不?想高考过政审不?想的话就乖乖听话。   就是什么都不想,那怕不怕他那位右哌爹叫拖走了到偏远地方继续锻炼啊?怕的话,就赶紧老实交代。   可惜没想到这丫头却不是个善茬儿,根本就没让自己有机会说出威胁的话。   现在到了这状况,他要是在当众说的话,反而会落下口实把柄。   贺阳只能脸色铁青:“你这个资料印了多少份?又都发给了些什么人?”   余秋努力回想的样子,最终不甚肯定:“加在一起的话,有一两百份吧,我先在省城印了十几份。然后带回杨树湾又印了几十份,后来早上过来上班又托学校印了这八十份。”   贺阳真是要一巴掌劈死这个油盐不进的黑五类狗崽子了。   妈的,在省城印了十几份,老胡那狗东西肯定拿走了。有了这个指南在手里头,只要能弄到药,任何一个受过简单打针培训的接生员都能继续给人治疗。   就算在省城的那十几份没办法流通过去,那么杨树湾的那几十份,那个死老头子肯定也能拿到手。   妈的,这下子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不用担心自己看不上病了!   狗东西,那个死老头子肯定已经跑得远远的了。眼前这个家伙东拉西扯,就是存心想拖住自己,好让那个老头子跑得更远。   对,抓了他也没用,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老头子跑去了哪里,无论他跑到什么地方都不重要。就是往哪个深山老林里头一钻,靠着那本册子,他就能自己救自己。   找什么药啊?药肯定都已经备好了,叫那老头揣在了身上。   这帮家伙偷天换日,还在把他当傻子耍。   现在余秋要是在贺阳手里头的话,他会活活将这人撕成八瓣。   不,他会直接放狗深深咬死她,吃的只剩下骨头架子,看她还敢不敢犟嘴。   “你等着!”军管会副主任恶狠狠地指着余秋,“你的事情还没完!你最好早点儿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不然有你后悔的日子在后面!”   说着,他手一挥,怒气冲冲地走了。   院长办公室门口陷入沉默,不少人都小心翼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开口说话。   余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整个人抖得跟风中的落叶一样,嗓子也带上了哭腔,不住地喊:“他要抓我,他们要抓我,我不是反格命。”   她越说越害怕,直接掉下了眼泪来,到后面索性趴在陈敏肩膀上嚎啕大哭。   旁边的刘主任跟院长都在安慰她:“别怕,大家伙儿都长着眼睛看了。你不是反格命。”   大家伙儿也跟着附和:“就是,人什么样子,旁人都长着眼睛看呢。当初林飚那伙人还不天天说人家是反格命,最后到底谁是反格命,还不是清清楚楚的。”   余秋一个劲儿地抽鼻子,看的旁边的人都怪不落忍的。小秋大夫在医院里头向来是神采飞扬,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她处理不了的疑难杂症。   不管情况多危急,只要小秋大夫在,三两下就能转危为安。她对于卫生院来说,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小秋大夫,什么时候都成竹在胸的小秋大夫,被吓成这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曾经在她手上获得了健康的病人心里头好受才怪。   真是的,算个什么世道啊。一个她父亲,一个她自己,都是顶顶好没话说的人。就是因为得罪了不能惹的有权有势的家伙,就要挨整。   谁在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分明就是这些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家伙。   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批判的热闹。那位祝同志却并不吭声。他站在旁边沉默不语,完全没有参与进来的意思。   “小秋,小秋,你怎么了,小秋?”余教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全是惶然,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女儿。   待看到还蹲在地上痛哭不已的余秋时,老人的脸上流露出痛心与悲哀。   余秋听见他的声音,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哽咽着哭诉自己的委屈:“爸爸,我弄治疗肿瘤的小册子,他们说我是反格命,要抓我走。”   老人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面上全是痛苦的惶然,他口中喃喃自语:“我错了,小秋,我不应该教你医术的。你要是不学医,就没有这么多事了。我学医害了自己,我不应该再教你学医的。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更加不应该再教什么学生,我会害了他们的。”   旁边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是啊,无论是余教授还是小秋大夫,他们最大的悲剧就是他们懂医术。假如他们不懂什么都不会做的话,大概也就不会被人抓到把柄狠狠地整了吧。   “教授,不是的,错的不是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教我们学医,我们只会感激。”   李伟民嚷嚷出声,“如果不是您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可以治好病摆脱痛苦。人总归会生病的,那些做恶的人,老天爷会报复他们,等到他们病入膏肓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给他们看病。”   他跟余教授是在课堂上听到秀秀过去通风报信,说有解放军过来了,要抓余秋走,说余秋姐给反格命分子治病,也是反格命集团的一员。   大家伙哪里还坐得住?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冲到了卫生院,非要跟对方辩驳个清楚。结果他们来的时候,那个狐假虎威的家伙居然跑了。   呵,真是便宜了这帮混账东西。   呸!要是叫他们捉住了,准叫这帮畜牲好好尝尝爷爷的老拳。   学生们群情激荡,捏着拳头上下挥舞,大声怒吼:“教授您放心,谁再敢把他们那套脏东西弄到我们红星公社来,我们就叫他有的进没得出。”   刘主任也伸手拍着自己老朋友的肩膀:“你放心,我们红星公社不兴那一套。嘴上跑火车什么都敢说,那是秦桧,卖国贼才莫须有。林飚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谁还想再搞这一套,那才是真正的反格命余孽呢。”   余教授表情凄凉,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说话。余秋在旁边陪着老父亲,默默流泪。   众人七嘴八舌地相劝,还有小伙子自告奋勇组成护卫队。以后他们轮流值班,专门保护余教授父女的安全,坚决不给那些坏分子放冷枪的机会。   眼看着众人越说越热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位祝同志终于开了口:“大家请放心,余教授跟余秋同志都是我们课题组的重要专家,他们的人身安全由我们来保证。”   众人也摸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来路,但公社革委会主任都亲自陪同着,人家说话的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军管会副主任都要卖几分面子,那肯定也不是简单人物了。   既然他发了话,刘主任也点头,大家悬着的心可算是稍稍落下,又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祝同志朝余教授父女做了个邀请的姿势,示意他们屋中说话。   待关上办公室的门,他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腹腔镜,那个腹腔镜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好?做好了之后就能开手术吗?”   余秋也擦了眼泪,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们有基本的图纸,但是欠缺制作材料以及具体的数据,所以没办法保证时间。”   余教授也在旁边帮腔:“这个具体尺寸与材料可以千差万别,所以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做试验,但是进展不理想。”   “你列张单子,材料我们来准备。”祝同志表情严肃,“余教授,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你有没有信心完成?”   余秋满脸茫然:“做腹腔镜不是我爸爸的工作啊,我跟我爸爸只负责提供图纸,具体制作医疗器械,我们有专门的人负责,陆师傅是我们的负责人。另外还有,我听说现在我们国家有电脑了,我想问问看,能不能连接上电脑显示屏。这样,人肚子里头是情况就能直接反应到显示屏上,医生操作也就一目了然。”   腹腔镜说复杂也复杂,看着就挺高大上的,有点儿像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隔着肚皮就能翻天覆地。   可要说简单,其实也真没那么玄妙。   余秋自己实习的时候就制作过腹腔镜模拟器练习手术。   她利用的材料非常简单,纸壳箱、ipad、移动电源跟USB灯。   纸壳箱是问护士长讨的,装新生儿衣服的纸箱,中央抠洞模拟进镜位置,ipad的摄像头就通过该洞收集箱子内信号。照明工具USB灯是她平常晚上看书时的工具,用于充当手术中光源。   至于练习的工具,钳子剪子之类的,她请管理报废谢谢的小姐姐喝了杯奶茶,就成功的混到了手。   这操作的钳子剪子最大的特点就是把手特别长,这样才能进行肚子里头的手术。   然后她用这套简易的模拟器,每天下班后练基本功,连续练了三个月。   导师再带着她上台开刀时,她腹腔镜下挖肌瘤缝合子宫切口就没问题了。   祝同志没有耽误时间,直接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那好,你们带我去见陆同志。电脑的事情我来安排。我看你们想要的就是一个大的显示屏,可以连接摄像机的那种。”   余秋点点头:“对,我们就是要将肚子里头的东西投放到显示屏上。还有就是一定要同步,不要停滞,否则对于医生的操作来说,会是麻烦。”   祝同志看了眼这个赤脚大夫,感觉余教授的确娇惯女儿。父女两个,负责对外说话的人居然是孩子。   余秋管不了祝同志的心思,她擦干了眼泪,招呼王大夫过来,让他先将那几位膀胱癌的病人安置好病房,然后再准备开刀的事情。   她开口问祝同志:“陶教授跟我说他们术前相关检查在工人医院已经做了,结果带回来没有?”   祝同志手里头拿着七八个文件袋,推给余秋:“这是病历,其他的检查结果还没有返回。陶教授说后面会托人给你带过来。”   余秋这才点点头,直接拿着文件夹上了船。上船之后她也不说话,只翻开文件袋,一个个的看情况。   这些病人的年龄集中在60~80岁,年纪最轻的63岁,年纪最大的72岁,身份基本上是工人与农民。   她看得认真,祝同志心中那股怪异劲儿愈发汹涌。按道理来说,既然是余教授教的女儿,这些资料难道不是余教授本人看吗?   这么大的手术呢,又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怎么也该余教授自己本人开刀吧。   余教授伸出了双手,面带微笑的示意祝同志看:“开不了啦,我的手废了,叫砖头砸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祝同志的脸却变了颜色。   一直都相当克制的年轻干部双手握成了拳头,简直像是要咆哮了一般。   最后,他却将目光转移到了余秋脸上,只说公事:“你放心大胆地给他们治疗,不用担心医药费的问题。”   他慢条斯理道,“我们要战胜癌症,就要不惜代价。这方面的费用支出,算在课题组里头,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余秋“嗯”了一声,继续看病历。   她并非有意冷落这位祝同志,而是如果她利用路上的时间看完了病历,在里头发现什么问题需要处理的或者有什么检查需要补加的,到了杨树湾之后,她就可以直接打电话回卫生院,让王大夫他们去做。   这样来的话可以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她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可以耽误。   8位膀胱癌患者,完善检查之后,就算一切顺利,起码也得4天时间才能开完刀。不能更赶了,再赶的话,医院的正常工作就没办法维持下去。她也吃不消。   余秋偷偷吸了口气,目光瞥向窗外。   蓝天下,碧水幽幽,白花花的太阳经过了青山绿树的过滤,投在水面上,显出了绿豆沙的凉意,加了一点点白砂糖的那种。   余秋用力捏紧了双手,打定主意,她一定要胡奶奶煮绿豆沙,她现在就想痛痛快快地灌下一大碗绿豆冰。   下船的时候,祝同志像是无意间提起来:“你说的那位老爷子就是从这儿坐船走的吗?那是为什么样的老爷子呀?”   余秋摇摇头,相当老实:“我不知道,他戴着草帽。”   说着,她像是颇为懊恼的模样,“其实那时候我应该看出问题来的。哪有人三更半夜还戴着大草帽的道理。不过他说自己脸上有疮,怕吓到了人,所以从来都不露脸。我也就没有再多问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有些忧愁,“他看着不像是坏人啊。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难处。”   祝同志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评估她话语的可信度。   余秋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人家没问,她也将昨晚自己跟那老头儿相遇的经过说了个一清二楚。   “幸亏碰到了我们红星公社的车,不然我们还不晓得要走到什么时候呢。”   余秋喃喃自语,脸上又浮现出委屈的神色,“本来是件蛮好的事情,结果却闹成了这样。真是的,我当大夫又不是当公安,见到人还盘查人祖宗八代呀。”   刘主任在边上替余秋说话:“我们小秋大夫一直都是个热心肠,对待病人就跟自己的亲人一样。没有人不夸好的。”   祝同志不予置评,只抬脚下了船。   大队书记已经事先接到了刘主任的通知,一路小跑的医疗器械厂里头奔出来。   见到人,他赶紧上去握手:“哎呀呀,主席给我们派救兵了。我们医疗合作社器械制作组真是欢喜的不得了。来来来,祝同志,我带您参观一下我们的医疗器械制作组。”   余秋跟余教授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去。   杨树湾的砖窑虽然呼呼运转不停,但是目前村里头的建筑队主要任务还是盖新医院,所以医疗器械厂仍然主要放在山洞里头。   虽然建筑队也山洞做了改造,好让光线透过山洞墙壁上打的窗户照进去,借一借天光;但总体来看,这个山洞还是简陋的很。   大队书记一直在边上搓着手,唉声叹气地诉说他们的不容易:“我们也是土法上马,认识,凭着同志们的满腔奋斗精神,才进展到这一步。您瞧瞧,这是我们的显微外科设备。据说是咱们国家的头一份。上次电影制片厂还过来给我们拍了纪录片。   我这个当大队书记的羞愧呀,我们的同志都是好同志,全都兢兢业业,我却没办法给他们提供更好的工作条件。”   余秋开始跳眼皮了,他感觉大队书记肯定会想办法,从这位祝同志手上叼下一大块肥肉来。   就是不晓得这一回他是想要生产资料呢还是销售门路?他们的显微外科设备经过这一代代的优化,现在可以说是相当成熟了。   要是这个产品打开了销路,后面整个杨树湾医疗器械厂再投入科研也不至于天天从别的地方抽钱了。   大队书记还在滔滔不绝,余教授却拉着女儿出了山洞,小心翼翼地相问:“这是怎么回事?”   到现在为止,刘主任也没介绍这位祝同志的身份。他甚至怀疑刘主任自己都搞不清楚。   余秋摇摇头,用嘴型做了个暗示,然后语气迟疑:“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觉得像。”   按照她记忆中的信息,这一位被十里长街相送的时候应当是1976年的冬天,距离现在不到三年时间。   基本上所有科的老师在谈及本科范围内疾病时都会提起患过该病的名人,这一位就是膀胱癌。   70多岁,他去世的时候,差不多78岁。   心脏不好,他有冠心病,而且情况相当严重。   不能揣着尿袋子过日子。现在整个外交系统基本上都被破坏的一塌糊涂,能够会见外宾的就没几个人,他总不好身上挂着尿带去见外宾。   身份显赫,所以从省里头下来一路,大家都没人敢多问一个字,却又都在积极配合工作。   他应该算是显赫的人,无论政治地位,还是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余秋声音轻的近乎于气声:“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觉得像。假如是的话,那就最好了,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如果不是的话,也没关系。病人身份显赫,这个人的治疗肯定能够为他的医疗组提供参考。他的主管大夫是外科大拿,我相信医疗组的水平。”   余教授担忧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女儿。人心肉长,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还是在这个懂事又孝顺的姑娘身上倾注了感情。   政治,政治太可怕了。他这辈子吃够了正治斗争的苦头,这还是在他根本就没有主动参与的情况下发生的事。   要是余秋主动参与进去,那说不定后果会更惨烈。当年林飚的医生是怎么被迫害死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余秋摇摇头,语气坚定:“他不一样,他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她存了私心,假如她可以在这件事上发力,那么等到1976年后清算的时候,也许她可以不被当成4人帮的走狗,顺利逃过一劫。   如果不能逃出生天的话,她也不后悔,因为那个人值得她冒险。   那是她穿越前穿越后都真正敬佩的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时光荏苒 82瓶;阿屹 80瓶;邶邶、澹台吴楚 10瓶;熊熊很伟大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真是太难了   祝同志做事极为麻利。   他拿着照相机对着山洞咔嚓咔嚓拍了一通照片之后, 第二天就来了三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在山洞进进出出做综合评估。   第三天, 大船开来了, 拖来了各种各样的车床跟机器,看的杨树湾人眼睛都直了。乖乖隆滴咚, 好大的阵仗,他们杨树湾果然放卫星啦。国家要在他们杨树湾搞现代化医疗器械。   第四天,前来进行支援的技术人员也到场了。所有人坐下来开了个会, 明确接下来的工作步骤。任务重时间紧, 技术难题要攻克,千万不能松松散散, 所有人都要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第五天,余秋开完了第八台手术,匆匆忙忙返回杨树湾的时候,何东胜在渡口边等着她。   一块儿坐船回来的秀秀朝何东胜抿嘴一乐, 然后自己一溜烟地跑了,坚决不发光发热。   余秋还想调侃自己小男友几句, 就这么想姐姐啊, 眼巴巴的,跟个望妻石似的, 真乖。   何东胜却笑不出来, 他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女友, 开始打预防针:“小秋, 有件事情, 你千万不要激动。你放心, 我以后肯定还会再给你盖医院。”   余秋满头雾水,下意识地抽着鼻子嗅空气的味道。   难不成是发生火灾了,她已经盖好,就等着里头装修的医院叫一场大火烧光了?   那不可能啊,空气当中没有焦糊味。再说这么大的火灾,肯定很快消息就传开了。她人在公社,不会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说起来,这栋4层楼已经是他们整个红星公社外加下面的大队最高的建筑物了。   不少人还特地坐船过去看,就等着医院粉刷一新开张呢。   如此地标建筑物,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消息应该传得飞快才对。   何东胜踟蹰片刻,到底还是对着女友开了口:“小秋,机床放不下去,我们在村里头走遍了,唯一能够把厂子开下去的只有那栋楼。”   当初他们是想建个大医院,所以特地把门急诊大厅修得宽宽阔阔,好方便病人就诊。   结果这么宽敞的地方就成了现成的车间,车床推进去安装好了,立刻便可以进行实验生产。   真的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祠堂那边的裁缝合作社倒是愿意挪地方呢,但是有那个台子架着,机床还是不好放。   另外就是,那些划出来的病房,刚好可以做小型的实验室,一边生产一边实验精进。   余秋眼睛瞪得大大,她两条腿发软,差点儿直接倒在地上。   她已经连着站了4天,开了8台刀,结果他们就用这么个消息迎接他,他们抢了她的医院。   满腔悲愤支撑着余秋拔腿就跑。   因为她刚才踉跄了一下,何东胜还伸出手想扶她,却被她直接推到了边上。   朕的江山,朕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你是怎么守卫的呀?   余秋脚上像装了风火轮,跑得飞快,然而当她冲进医院大门时却发现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她眼睛看到的就是热火朝天的生产现场,齿轮呲呲冒着火星,车床发出轰轰的声响。   廖主任腆着肚子,单手叉腰,立在车间门口,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哎呀,祝同志,我说你们就是灯下黑,现成的好厂房看不到。我说这儿最合适吧。当初建这栋楼的时候,我就相中了这个地方。绝对的好,没话说,我们县里头派了好几拨同志帮忙过来选址呢。这依山傍水的,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到时候你们产出来的东西,运进来的原料,直接走水路,大江东去,畅快!简单的很,只要沿着这坡子再修一条路,那车子就能直接开到大船上。”   说着他还快活地冲祝同志眨眼睛,“我这个提议当真不错吧?”   余秋在心中冷哼,难怪呢,她就想谁这么贱啊!果然是这个混账东西,不仅抢了她的大丫二丫,连她的医院都不肯放过。   她直接伸出手,吩咐追上来的小男友:“把我的医药箱拿过来。”   她是直接一针□□扎到廖主任的脖子上呢,还是干脆一把手术刀割断他的主动脉?   好歹相识一场,她决定大人有大量,死也给他个痛快死法,省得炖刀子磨肉太折腾,还容易节外生枝,叫他找到机会逃出升天。   何东胜试图劝余秋:“小秋,廖主任也不是出于私心,他是想厂子早点开工。”   你给我闭嘴,搞清楚立场,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余秋威胁地瞪何东胜:“赶紧把我的医药箱拿过来。”   她今天要是不痛快地解决掉了廖主任,她今后的人生都看不到丁点儿希望!   “小秋大夫。”两条软软的胖胳膊搂住了余秋的腿,二丫扬起向阳花一般的小脸蛋,绽放出满满的笑容,她饱含期待的看着余秋,“我们有大工厂,以后能生产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了吗?”   余秋要拔刀挥针的手硬生生地收回了头。当着孩子的面,她总不好血溅三步,搞出人命案来。   那多不好啊,会让小孩子留下一辈子心里阴影的。   大丫在旁边也好奇地张望,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小声问余秋:“小秋大夫,这就是大工厂吗?”   舅舅说了,跟他们以前的厂子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工厂,可大可气派了。   哇,看看前面冒着的火花,就跟放烟火一样。   旁边的萝卜头们集体发出惊呼,大宝跟小宝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感觉这比过年的时候放炮仗还热闹。   大队书记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一群小娃娃们全都跑过来看热闹啦。   他笑着上去逗弄小二丫:“怎么样气派不?二丫可喜欢?”   二丫小脑袋拼命往下点,声音响亮的很:“喜欢,二丫以后造刀子给小秋大夫开刀。”   余秋朝着大队书记皮笑肉不笑,直接抱起了小二丫。   哼,全大队上下,就这群娃娃最贴心。其他的个个都阴险狡诈,憨里奸。   大队书记陪着笑,给余秋打包票:“你放心,我们又选了地方,建筑队马上就开工,争取——争取今年年底给你把医院盖出来。”   他笑得满脸褶子,眼睛都在放光,“到时候医院里头用的器械啊,给病人打的药啊,咱们都自己生产出来了,那可真是一条龙,没有一桩缺的。哎呀,还得说说,以后传单被套这些东西,咱们也得想办法自己生产,不然病人不是没被子盖了吗?那不行。”   他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响,余秋压根不搭理。   小秋大夫只跟她家小二丫腻歪:“我们二丫以后要当工人啊,那就不当厨师啦,不做蛋糕给小秋大夫吃吗?”   没想到小丫头考虑的还挺全面,一点儿都没被问倒。   她信心十足:“我以后白天当工人,晚上做厨师。有电呢。”   说着,她还抬手指着前头齿轮转出火花的地方,认真地强调,“亮的。”   余秋终于得到了安慰,她在二丫的小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夸奖道:“还是我们家二丫能干。”   廖主任身上的雷达敏锐着呢,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干闺女,赶紧高兴地伸出胳膊,招呼两个小丫头过去。他要好好跟人显摆他收的两个小闺女。   余秋鼻孔里头出气,到底要顾虑着孩子的未来,没有阻拦。   不同家庭出来的孩子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脉关系。你在什么圈子里头你就是什么人。起码80%的人,都不可能打破这个定律。   父母为什么吃糠咽菜,也要送孩子上名校,不就是为了缔造这种优越的人际关系吗?   余秋满心惆怅地出去了。这儿变成了工厂,人人都欢欣鼓舞。   比起医院,显然工厂更受杨树湾人的欢迎。   夕阳无限好啊,落日掉在水里头,像个皮球,没有沉下去,只随着水波飘飘荡荡起起伏伏,一如他的心情,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惆怅着看这山间黄昏。夕阳染红了大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的海洋,就连翠□□滴的绿色, 也镀上了红光。   瞧,多有趣呀,这就是太阳的威力,谁都沐浴在太阳底下。   余秋漫无目的地在山间行走。   她开口驱赶自己的男友:“你跟着干什么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要浪费时间。”   书背了吗?题做了吗?高考准备好了吗?年轻人,趁着年轻,一定要多做点儿正经事。   何东胜哪里敢走,他追在后面喊余秋的名字:“小秋,你要难过的话,就骂我吧。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   廖主任提出建议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坚决阻拦。   余秋怅然:“有什么好骂的呀,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倒是惊讶廖主任居然有这样的眼光。”   呵,她不应该奇怪的,在抢她的好东西这方面,廖主任有着得天独厚的诡异天赋,手一捞两个妞妞儿管他叫干爹了。再脚一迈,盖好的医院就变成了厂房。   “我不难过。”余秋又重复的强调了一遍,“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错,从古到今,由上到下推行是最方便快捷的,而从底层开始的改革却无比艰难。   就算她将这所医院建成了标杆又怎么样?在这个信息极度闭塞交通高度不发达的时代,也许几年时间,都没办法让一项新技术传播到全国各地,更加不要说吸引他们主动过来学了,但是从上层开始就不一样了。   就像现在的《赤脚医生手册》,所有人都从那上面学习医疗卫生知识,医学技术可以遍布到全国各处,甚至是偏远的山村。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没办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因为很多事情,脑袋想明白了不代表心里能接受。   她不难过,她只是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为什么想做一件事情就这么难呢?理想再荒谬也终究是她的理想啊。   余秋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她都看不到太阳的影子时,酸胀的小腿才提醒她必须得停下来休息了。   她举目四望,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树,远远的,可以看到炊烟袅袅。   余秋捂住了脸,蹲坐在地上,勒令一直跟着她的何东胜:“你过来。”   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要慢慢消化自己的难过。   何东胜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念叨:“会好的,大医院会有的,大工厂也会有的,你想要的实验室也会有的,大学会有的,商店也会有的。”   这是他能够想到的最美好的世界,他想双手捧到她面前。   余秋闭上了眼睛,她听着群鸟归林的声音,她听见远处有咕咕虫鸣,也许暮色再深点儿,青蛙也会呱呱叫起来。   何东胜搂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了一点儿,似乎这样可以给她更多的慰藉。   远远的,林子边上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廖主任欢天喜地,一个劲拿着忽悠小朋友:“干爸怎么会骗你们呢?我告诉你们呀,那个洞可灵了,我就在那儿拜了拜,你们干妈就怀小宝宝啦。”   二丫惊喜的不得了:“真的吗?那我舅妈会不会生小妹妹呀?”   “当然会了。”廖主任撒谎不打草稿,嘴上能跑马,就想着逗弄小闺女,“你为什么要你舅妈生小妹妹呀?”   二丫非常认真地强调:“因为弟弟天天都要看妹妹呀。”   弟弟现在会走路了,每天都要摸着墙根跑去宝珍嬢嬢家看小妹妹。   二丫认真地琢磨着,如果舅妈再生一个妹妹的话,放在家里头,那弟弟不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吗?   老太都说,弟弟每天这么忙,以后肯定会不长个子的。   廖主任笑得简直要震塌了整座山:“哎呀,那你舅妈生的妹妹可没办法给你弟弟当媳妇啊。”   二丫生气了,认真地反驳干爸:“弟弟妹妹是一家人,就能当媳妇儿。我舅舅跟舅妈就是一家的。”   廖主任笑得头都要掉了,赶紧抱着小闺女快点走:“咱们拜完了,回家吃肉肉。我看到你外婆今儿割了肉,炖的可香啦。大丫,要不要干爸背你?”   大丫细声细气地拒绝了:“我自己走。”   余秋火冒三丈,跳着脚就要去追廖主任,这个混账东西,不晓得要带他的妞妞儿拜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孩子能跟大人比吗?小孩子魂儿轻,眼睛亮,万一看见脏东西怎么办?   还有走这老远的路,怎么能让大丫一直走,万一走伤了怎么办?她自己都走得小腿酸痛了。   何东胜在旁边默默地解释:“因为你一直在转圈。”   于是暴走的余秋直接瞪了一眼男友,昂着下巴,气冲冲地追了过去。   不曾想廖主任身材胖归胖,姿态却分外灵活。大丫年纪小,两条腿短,可是迈起来的频率一点儿也不低。   余秋在后面追了足足10来分钟,才跟着人停到了个山洞前头。   廖主任指着那山洞,得意洋洋地跟两个干闺女显摆:“就在这儿,我跟你们说啊,就拜那块大石头啊,你们干妈就伸手摸了摸,h就揣了个娃娃进肚子里头。”   二丫满脸疑惑,哪里有石头啊?明明周围全是大树。   “你急什么?干爸马上就给你找出来。”   他放下小姑娘,自己兴冲冲地过去捞藤蔓。他们两口子在山上的时候,可是百草凋零,藤蔓也成了枯叶。这会儿不一样,草木微微,正是生机勃勃的盛夏时节。   何东胜也追了上来,见状大吃一惊,开口想要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廖主任手一捞,那长长的跟爬山虎一样的藤蔓就被他捋到了边上。   何东胜赶紧冲到前头,朝着廖主任笑:“主任您快点儿吧,拜完赶紧下来,不然老太太肉就要炖烂了。”   说着,他还招呼两个妞妞儿,“大丫二丫,想不想吃肉啊?”   老太炖的肉可香啦!二丫立刻认真地地点头,却固执己见:“可我要跟观音娘娘说,给我舅妈再送个小妹妹。”   何东胜只得保持笑容,伸手抱起二丫:“那好,咱们二丫上来拜一拜就好。”   大丫看着余秋,她也想上去拜一拜。   余秋立刻抱起了小姑娘,把人送上去,于是那山洞顿时热闹起来,三个人跪在一起齐齐地叩拜,模样儿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廖主任口中念念有词,菩萨啊,他媳妇快要生了,说好的小姑娘可不能最后临门一脚,给他换成那个小子啊。   他祈祷完了,突然间抽抽鼻子,狐疑地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何东胜立刻否认:“哪有什么味儿?山洞的霉味吧。走吧,走吧,天都要黑了,赶紧下山去,不然路可不好走。”   说着他当机立断,抱起风向标小二丫。   廖主任却伸出手拦住他:“不对,有味道,人味儿。”   说着,他脸上还露出了笑容,掩饰不住的得意,“我跟你说,这洞里头进没进人,那味儿是不一样的。嘿嘿,你们说,该不会是私奔的小鸳鸯,看中了这儿是风水宝地,特地在这里落的脚吧。”   他快活地眨着眼睛,模样儿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余秋看得一阵恶寒,赶紧过去搂两个妞妞儿,坚决不让她俩听干爹的话。早晚有一天她家的两个好孩子会被廖主任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彻底带歪了。   何东胜勉强镇定,跟着点头:“也说不定,现在彩礼费用高,很多人吃不住的。”   他拦在廖主任要前进的方向,直接冲人摇头,“算了,主任,要是小两口,咱们过去打扰多不好啊。走吧走吧。”   不想廖主任却突然间变了神色,很严肃地警告:“你还是民兵队长吗?怎么这点儿警觉心都没有。”   他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强调,“特务,说不定就是特务,听说咱们要盖大厂了,特地过来搞破坏的特务。”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感觉廖主任这功力可以编不靠谱的谍战剧了。特务可真忙啊,空投过来没摔死,藏在深山老林里头没饿死,这会儿还要兢兢业业的搞格命破坏工作,真是精神可嘉。   廖主任示意余秋带着两个小姑娘退到外面去,随时做好警戒,他跟何东胜则左右包抄,一定要将特务抓个正着。   革委会干部满脸严肃,一步步地朝前头逼。   他还没走几步,里面主动冒出了个老头儿来,满脸惊惶:“你莫过来,我身上有病,会过给你的。”   余秋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何东胜。   生产队长强撑着不露出半分端倪,只伸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女友。   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啊,明明已经藏得这么严实了,廖主任的鼻子都不晓得是怎么长的,比狗都灵敏,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   廖主任悬着的那颗心在看到人时,可算是落了地。   哦,搞了半天,就是个生病的糟老头子无家可归藏在了山上。   怪可怜的,一辈子都不容易,临到老了病了没用了,就被嫌弃了,说丢出来就丢出来。也不说给老头子看看病,人生在世,谁没个三灾两病的。   唉,还是大家伙儿没几个有像他这样的运气,想当年自己都病成那样了,他们家招娣还是不离不弃。看看,这才是患难见真情,越想越甜蜜。   何东胜看着他的脸色,赶紧开口想给这件事情定性:“哦,大爷,你既然不方便,我们就不过去打扰您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啊,就自己下山去找我们大队或者到医疗站都可以,我们一直有人在的。”   说着,他又抱起二丫,赶紧想带队伍撤退。   “跑什么跑?”廖主任眼睛一瞪,立刻教训起两个年轻人,“这就是你们看到需要帮助人的时候的态度?也不看看人家,为了生病的事情多痛苦。”   他立刻手一挥,指着余秋道,“行啦,生病就让这个大夫给你看。老大哥,你也别藏着掖着躲在山上啦,咱们社会主义新中国,不搞白毛女那一套。”   老人千恩万谢,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喊主席万岁,社会主义新中国好。   廖主任立刻满脸荣光,小肚子挺得更厉害了,还伸手拍拍这老大爷的肩膀:“得啦,你也一样,哪里有生了病就躲起来不见人的道理,又没人在外头追杀你。行啦,生病也不能脱离格命大生产。走,你跟我们下山去。我们给你安排合适的活计,到时候你一边治病一边搞生产。这身体跟心里头都得到了锻炼,人才能真正好起来。”   他冲老头儿挤眉弄眼,“老哥,你说这话我说的在不在理呀?”   哼,生病就想躲起来不做工吗?这怎么行,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应该好好的劳动。   他情况不一样,当时他不是脑袋瓜子不清白吗?李德发那老小子还在拼命的追杀他。不然的话,他肯定也是一把劳动好手,养鸡养鸭养兔子养猪都不在话下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她看着廖主任那只肥嫩嫩的手掌,一刻不停地拍着老人家的肩膀。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还自来熟的跟人家称兄道弟,一口一个老哥哥。   余秋心里头那叫一个后悔的泪水凝结宽面条,又是大江流。   妈呀,她怎么能同意她家两个妞妞儿认这种二货当干爹呢。   早晚有一天,廖主任这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家伙,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千代、4043196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万能阿曼 100瓶;kiroro 70瓶;败家的幽灵 10瓶;臭宝他胖妈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顶顶好的杨树湾   廖主任热情洋溢, 直接邀请那胡子拉碴的老头儿跟着下山去吃饭。   哎呀呀, 郑家老太太那一手厨艺是真的没话说。什么样的东西到了她手里头, 那都能成美味佳肴。   一个胡老太太的豆瓣酱,一个郑老太太的瓜皮酱, 可咸可甜,就看你好哪一口。   更何况,今儿可是割了肉的。   他肚子挺起来, 得意的不行。还是他有脑袋瓜子, 不像有的地方死教条主义,一点儿不从实际出发想问题。   养猪好啊, 养猪可以积肥,肥料下了庄稼地,那粮食不就呼呼地长吗?还说养猪浪费粮食。   哼!那是脑袋瓜子不好使。猪就吃粮食吗?猪饲料来源可丰富啦。拨拨算盘珠子算算成本,养猪的效益有多高。   这开过春来, 家家户户都捞了猪仔,养猪的人多了, 那副食品店的猪肉也就多。   大家伙儿想吃肉的时候, 过去割,只要位置不是特别出挑的地方, 多付个几角钱, 不用肉票就能买到肉。   没有五花肉, 大猪头也很不错的。   下了锅卤, 老天爷哎, 那锅盖一开, 立刻香飘十里地,把上头的肉剃下来切成片,猪头肉的滋味真是绝了。   还有哦,那猪耳朵切的细细的,跟红绿辣椒一炒。妈呀,下饭简直能吃掉人的舌头。   廖主任吹了一路的美食经,姿态热情的恨不得当场拉着人结拜。   余秋跟在后面,表情无比麻木。她就没见过更加不要脸的人,分明自己还是个蹭饭的,居然有脸带人过去蹭饭。   偏偏小二丫却没有一点儿主人翁意识,居然热情洋溢地跟老头子搭话,认真地强调:“嗯,我老太做饭好吃,香,肉肉香。”   余秋跟何东胜面面相觑,心里头草泥马奔腾。   他们千算万算,愣是忘了算廖主任这个不安定因素。这人在林子里头藏了个把月呢,比野猪都熟门熟路。   小秋大夫在心里头咬牙切齿。   陈招娣现在正挺着大肚子呢,眼看身子越来越沉重,廖主任这家伙不守在家里看老婆,一天天的往杨树湾跑个什么劲啊。   都有个娃了,还幻想什么?这个月份肯定不会一胎再变成俩的。   她哪里想得到廖主任算盘珠拨的噼里啪啦响,他的志向远大,直接规划了整个郊县。   光杨树湾一家好,不算好,他要让每个大队各个公社都红红火火的。   杨树湾就是标杆,他一点儿都不能放松,只要杨树湾搞好了,旁边的公社,肯定能有样学样。主席说了,农民的问题解决不了,就不算解决问题。   嗯,他天天给娃娃读主席思想,一点儿也没白读。他也是活学活用呢。   等进了郑家门,廖主任还是那副打了鸡血的模样,他拿自己举例子安慰老头儿:“哎哟,老哥哥,您可比我当年强多了,当年我生病神志不清,整个人就是癫的,还被抓去了精神病院,差点儿就叫人给咔嚓了,可是你看看我现在没话说吧,瞧这就是精精神神的壮实人。”   他朝老头儿眨眼睛,“你家住在哪里呀?我给你帮忙,把你家老伴接过来。我跟你说啊,你可不要小看老伴,少年夫妻老来伴,有个老伴在身边照应着,绝对不一样。   我当初能好,就全靠我老婆,不管旁边人说多少风凉话,让她吃了多少苦头,我老婆始终对我是不离不弃,真是没话说,硬是守着我好为止。她那个吃的苦,甭说了。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心痛。   你讲讲看,你家住哪儿?要是你儿女嫌弃你们老两口,你也别担心,叫你老婆一块儿出来。总能找到事情做,这人还能动呢,怎么可能饿死自己。”   老头儿陷入了沉默,半晌才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大概是没有家的。”   余秋在旁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老头儿也许并没有撒谎。   因为每次听他跟胡家人聊天,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没有他们不说的话题,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过一句老头的家人。   那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死光了,另外一个就是彻底断绝了关系。   在这个时代,因为政治标签夫妻反目父子成仇的不胜枚举,还有些人就是依靠出卖陷害践踏自己的亲人这种恶劣的方式,来向组织表忠心。   有人说,文格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激烈的派系斗争,死了多少人又毁了多少人的青春,而是它彻底地摧毁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告密文化的盛行与被推崇,让谁都不敢对旁人说哪怕是一句心里话,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被人转过身出卖了。   这位老爷子,不知道家里人是在还是在了等于不在。   余秋偷偷打量他的脸,试图判别他的身份。其实也是徒劳,就算他赫赫有名,历史书上附了他的照片,那肯定也是壮年时期,绝对不会到了风烛残年。   岁月这把无情的杀猪刀,足以让人耄耋之年面目全非。   廖主任大手一挥,压根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怕什么?等你好了就能想起来了。甭说你这样的,就是咱们从疯人院拖回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参加格命大生产,效果立竿见影,不仅能够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还有人想起了家里头的事,叫家里人给接回去了。   就是家里人不接你也没关系,怕什么呀?我们绒花合作社的小媳妇就被好几个人相中呢,正想办法找工作格委会帮着说和,讨回去当老婆呢。”   余秋眼皮子直跳,这事儿她知道,绒花合作社好几个心灵手巧能写会算的大姑娘小媳妇,分外受欢迎。还有人想托她帮忙做媒,好成就一桩姻缘。兹事体大,余秋愣是没敢接话。   廖主任热情地给老头儿夹了块猪头肉,笑得跟朵迎风绽放的喇叭花似的:“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包了,我一定给你找份正正经经的营生。没老婆也不怕,我给你找个老婆。”   余秋大惊失色,生怕廖主任这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家伙,真给人折腾出个老太太来。   她赶紧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前头那个开过刀过来找我开药的吧。当时不是你家老太太陪你过来的吗?你不记得啦?哎哟,我明白了,你这叫副癌综合症,影响了记忆力,所以才想不起来的。这个把月的功夫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老头子从善如流:“大夫,您给我看过病啊。真谢谢您,我都不记得了。”   廖主任立刻高兴了,赶紧追着余秋:“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说他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快点儿,说不定老爷子是自己走丢了,家里头都急死了。”   余秋满脸委屈:“廖主任,你知道我一天要看多少病人吗?我哪记得得这么多事情啊。我就记得我给他开了两盒药,让他吃完了再过来复查。”   廖主任皱眉头:“你病历上就不写?你这工作做的可不到位。”   余秋理直气壮:“他是来看门诊的,又不是住院病人,病历当然是他们家自己拿回去了,我怎么可能留记录。”   说着她还冲老爷子笑,“老爷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吃过饭,你跟我回去,我给你在医疗站再好好检查检查。”   廖主任气呼呼的,还是认定了赤脚大夫工作没做到位,人家来的时候,肯定说了自己的名字跟家住在哪儿?她要是记得的话,至于让老爷子现在这么为难吗?   眼看着余秋要发作,郑家老太太赶紧给廖主任夹了一筷子辣椒炒猪耳朵,招呼人赶紧吃:“我就记得你好这一口,特地给你炒的。”   廖主任娘老子早就走了,除了他老婆,没人这么惯着他,还给他单独做吃的。革委会主任顿时喜不胜喜,感觉自己这门干亲结的可真是实实在在。   他倒是没想过,他认大丫二丫做干闺女也就是白白比郑大爹郑大娘矮了个辈分。   吃过饭,他拉着郑大爹在院子里头抽烟的时候,居然还没皮没脸的管人家叫大哥。   两口烟圈吐出来,廖主任脸上挂着笑,嘴里头的话却严肃的很:“老哥哥,这个老爷子我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看着,别叫坏分子钻了空子。”   郑大爹满头雾水,人是他带过来的,饭桌上还一个劲儿给人夹菜,怎么这会儿倒是跟防贼似的防人家。   廖主任眼睛珠子都鼓出来了,压低了声音道:“我的老哥哥哎,你可是老党员,一定要有警惕性。现在敌我斗争激烈,这人身份不明,谁晓得是怎么回事?一旦我们放松警惕,万一叫坏分子趁虚而入,那可真是追悔莫及。”   他一连用了两个成语,感觉自己可真是紧跟时代发展,积极响应主席号召,也向知识文化靠拢,要不是年纪大了,很可以去好好考一回大学。   郑大爹惊疑不定:“你是说他是特务,那国闵党反动派空投这么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下来做什么?还开过大刀,走路都嫌费力气。”   装病没可能,谁能骗得过小秋大夫那双眼睛。   廖主任叫问的说不出话来,他也讲不清楚这老头子有哪儿奇怪。嘿,居然叫这老头子发现了他的风水宝地。   革委会主任青青嗓子,端正的颜色,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反正这个人我交给您,老哥哥您给我看好了。假如他不是特务,咱们就应该扶老济幼,多帮助受苦受难的人。假如他是特务,咱们也要采取怀柔政策,让他好好见识咱们杨树湾的好风光,让他明白跟着国闵党混是没有前途的,祖国江山希望还看我们。”   他颇为语重心长,“老哥哥,这可是咱们杨树湾的关键时期。眼看着咱们大队工副业蒸蒸日上,国家又挑中了咱们这儿搞高级医疗器械厂。要是这个时候被坏人钻了空子,咱们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呢。”   郑大爹应了话,又开始犯难:“主任,我那建筑队做的都是重生活,他刚开过刀,身子虚,恐怕吃不住这劲啊,得给他换个活计。”   廖主任皱着眉头正思索要怎么办呢,院子门响了。   宝珍父亲赵大爹一边推门一边喊:“这么快就吃过啦?那刚好,都尝尝我家宝珍做的鸡蛋卷,看看怎么样,嫩的很。小根也可以吃的。”   说着他就笑嘻嘻地找小家伙。这小东西精怪着呢,今儿郑家卤了猪头肉,小小子居然还惦记着赵家妹妹,要给妹妹吃肉肉。   郑家的大孙女儿才几个月大啊,当然不能吃肉。于是那碟子猪头肉就给两个儿媳妇吃,一个催奶,一个刚好养肚里头的娃。   现在已经进入农忙时节,赵家夫妻两个要忙着生产队的事,两个个儿媳妇又多不方便,今晚吃饭迟,也没准备什么出挑的菜色,拿不出回礼来。   还是宝珍灵机一动,做了跟小秋大夫学的厚鸡蛋卷,一层层的摊鸡蛋,然后再卷起来切成一块一块的。   别说,这鸡蛋加了羊奶,又撒了一点点白糖,做出来的味道还真是不赖。   起码赵大爹尝之后,很有勇气直接端着碗上郑家门,也不怕东西拿不出手。   廖主任瞧见赵大爹眼睛就是一亮,他不请自来,老实不客气地捞了块厚鸡蛋卷送进嘴里头。   赵大爹侧过碟子正要赶紧跑,生怕这一碟子点心全叫廖主任给吃了。   廖主任却喊住了他人:“老哥哥,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说。”   既然没办法在建筑队做活,那就跟着生产队下地去呗。反正杨树湾现在割麦子打麦子用的都是机器,就连运送打下来的麦子跟油菜籽都是走水路,吃不了什么劲,最多就是来来回回多跑几趟。   赵大爹听了廖主任的要求,用伸头看看屋中那个生面孔,立刻点头应下了。   既然这人能走路,那就能做事。油菜割下来怎么脱粒呀?直接放在大防水布上,抬脚上去踩。那晒透了的油菜一踩就爆,一颗颗小小的褐色油菜籽全都跑出来了。   余秋听了他们给老头儿做的工作安排,简直要晕过去。天呐,亏他们想得起来。   她急得不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可不合适。我记得这老爷子有日光性皮炎不能晒太阳的。”   谁知道廖主任大手一挥:“我当是什么事情呢?不会戴帽子吗?真正不行再上个口罩不就结了。”   说话的时候,他又拍了拍老头儿的肩膀,积极鼓励:“老哥哥,你就放心吧,在咱们社会主义新中国就没有不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   说着,他还冲人家眨眨眼睛,一派咱们哥俩好的模样。   余秋真是要晕过去,她只能有气无力地强调:“他现在以术后恢复休息为主,千万不能累着。”   “累不到的。”廖主任挥一挥手,严肃地批评余秋,“你这种思想不应该。病人也是劳动者,老是戴着有色眼镜看病人,病人也会不舒服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动起来,生命在于运动。”   余秋的双手捏成了拳头,她在心中咆哮,她早晚有一天得灭了廖主任,否则自己迟早会被这个家伙给害死。   廖主任安排了工作,坐着晚上的船欢欢喜喜地往县城去了。他要好好跟招娣还有宝宝讲讲,他今儿可是做了很大的工作。   余秋一夜辗转反侧,几度想冲去郑家,把那老爷子再偷出来。可是偷出来之后她要把人藏在哪儿呢?   藏在哪儿都不安全啊,廖主任是属狗的,什么地方都能被他拱出东西来。   余秋瞪着眼睛看山洞顶,恨得咬牙切齿,她早晚有一天会宰了廖主任的。   第二天一大早,小秋大夫双眼鳏鳏的上去杨树湾公社的渡船。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说不定多晒几天太阳之后别说那些造反派,连他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他的脸。   此刻自称老石的老头儿刚在郑家吃过早饭,叫赵大爹领着去地里头干活。   他先是在油菜地里头来来回回踩油菜籽,然后宝珍娘又怕他累到了,让他去旁边的地里头脱小麦粒。   割下来的麦子一蓬蓬的被人送过来,他只要站在脱粒机前,将麦穗送进机器里,脱光了上头的麦粒,然后再将秸秆丢在旁边的大筐子里就好。   秸秆装满了之后,就会有下田帮忙干活的孩子将秸秆脱开。   老石下了田,觉得稀奇。他是农家孩子出生,但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种地了,居然都不知道南方的水田连成片,一大块一大块的,中间没有田埂。   李红兵在边上帮忙操作机器,这个新型的脱麦机是他们今年的新产品,可要一把头打出名气来。   听了老头儿说稀奇,李红兵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大声强调:“我们杨树湾种田,跟旁处可不一样。我们一亩地里头能种好几种东西呢。你看看这边的杆子,这是毛豆。毛豆跟小麦一块儿种,我们不等毛豆黄,就吃新鲜的。你在看那边的油菜,那中间原先是蘑菇,现在这一茬蘑菇收完了,我们接着种水稻。等到秧苗全都下去了,我们还在稻田里头养鱼放鸭子呢,我们杨树湾的鸭蛋鼎鼎有名。”   其实杨树湾这么种地,也还不到一年功夫,然而到了李红兵嘴里头,那绝对能够吹出朵花来。   小李同学可不承认自己吹牛,这方圆百八十里,哪有他们杨树湾会过日子的?地里头都能叫他们长出黄金来。   老石看着田与田之间的水渠,庄稼都通过木桶以及长澡盆运过来,忍不住笑:“你们这可真是在水里头长庄稼喽。”   李红兵神气活现,两只眼睛珠子快活得不得了:“水里头长庄稼算什么呀?我们还在水面上种稻子呢。”   他跟陈福顺打了声招呼,兴冲冲的推着机器上小船,然后直接走水路上了岸,就直接与同伴一道将机子摆到板车上,然后运到山坡下又改小船,直接拖上山。   老石跟着他走了一路,稀奇的不得了:“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山上长得红薯这么快就收了?”   李红兵挺起胸膛,骄傲地宣布:“我带你去看长在水上的庄稼。”   说着他兴冲冲地往山上走,不多时,他就碰上了胡奶奶。   胡奶奶见到他就笑:“你可快点儿,咱们趁着天好,今天要把湖里头的麦子全都收拾了。”   老石惊讶地看着一群群妇女同志将竹筏一样的东西拖上岸来。那竹筏上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密密麻麻的麦子。五月节麦子香,风吹麦浪天地黄黄。那金灿灿的麦穗叫太阳一照,可不真跟黄金似的。   “你们这是?”老石大大地惊讶了,说话声音都颤抖,“你们的庄稼还真都种在水上面?”   “那当然。”李红兵挺起胸膛,骄傲的不得了,“我们还种稻子呢。这样水面复合种植养殖业,水面种稻子麦子水下养鱼,一趟头种下来一点儿也不比良田差。去年我们这儿招了洪灾,可是我们杨树湾的公余粮跟增购粮任务一两都没少,足额足量完成了任务。”   去年还是种的少呢,今年种的多,所有的水面都被他们利用上了。   大爹讲了,今年白面馒头管够,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饺子,一天三顿想吃面条就吃面条。   妇女同志们忙忙碌碌。竹筏拖上来之后,割了麦子,再布上已经催了芽的稻种,重新放回水里头,等到秋天再收获满仓的稻子。   老石跟着胡奶奶脱了一上午的麦子,然后胡奶奶给他发了张饭票,还夸奖了一句:“不错,是个庄家把式,干活可真利索,今天算你全工。你是先吃饭再洗澡还是洗干净了再吃个饭?”   老石大吃一惊,这么好的天,就干一上午的活,下午就休息了吗?   胡奶奶大笑:“想得美,吃饭洗澡完了还得干活。就是这天热,这麦芒菜籽戳在人身上,呲呲啦啦的不舒服。反正热水是现成的,谁要想去澡堂洗澡,自己过去就好了。”   老石笑了起来:“你们杨树湾还有澡堂?”   李红兵在边上上蹦下跳,立刻接话:“我们杨树湾有的东西多着呢。你等着吧,我们多的是新鲜玩意儿给你看。”   他们杨树湾是顶顶好的地方,谁看了都得竖起大拇指。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时一 30瓶;月远青丘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造出了腹腔镜   老石当真看了小一个月的西洋景。   杨树湾的澡堂天天开放, 热水源源不断地供应, 谁想去洗澡了, 直接拿着澡票就行。   他肚子上造了粪口,坐在澡池子边上, 泡着腿也觉得浑身舒爽。   来泡澡的老少爷儿们,谁都不觉得他的肚子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反而一个劲儿稀奇, 还是咱们新社会好, 咱们国家医疗技术厉害。   瞧瞧,没了一样东西, 立刻就用另一样东西填补上去,总不能因为人身上少了个器官,那日子就不过了吧。   就像小秋大夫在公社卫生院开完刀,又送到杨树湾来休养的老爷儿们。   乖乖, 癌症,撒尿的时候血直飚, 听说看着跟酱油一样。没得法子咯, 得切掉尿泡子。   那以后就不掏鸟了?怎么可能,该尿还得尿, 没有尿泡子, 就拿肠子做尿泡子, 到时候照样一泡尿滋得老远。   郑大爹跟赵大爹还过来帮他搓澡, 用毛巾盖着他的肚子, 叫他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   大家伙儿围着他数身上的疤痕, 一致认定他年轻时肯定没受罪。   哎呀呀,那个年代日本鬼子横行,凶的很,动不动就抓人,还拖人去下煤窑挖煤。哪里能跟现在的煤窑工人比啊,那是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等到洗完澡,吹着晚风往村里头走。路上就有人招呼着,剃头发刮脸去不?   来杨树湾上课复习的知青们有人特地托家里人从城里带了剃头的推子跟修面的刀,拿出祖传手艺为杨树湾的老少爷们服务。每天晚上下工后天黑前,都免费给大家伙儿剃头刮脸。   被问的人立刻摆手:“不去不去,叫娃娃好好看书复习,到时候考个状元来。”   从农机厂下班回来的知青们则赶紧奔赴学校的小食堂。   没错,即使是农忙时期,杨树湾的各个工业合作社都没有停工。   反正杨树湾的农业现在已经是半工业化生产,收割脱粒都是用的机器,运送粮食稻草也是走船走拖拉机,村里头的老人就能应付农忙。不过就是多用点儿柴油,多用点儿电,没关系,他们杨树湾用得起。   工厂的墙壁上贴着主席最高指示:不要拥入城市,就在农村大办工业,使农民就地成为工人。   老石知道,这其实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指示了。当时目标的确是广泛实现国家工业化、公社工业化,要让农村生活不低于城市,每个公社都有自己的经济中心。   不过因为浮夸风的盛行加上生产资料的紧张,得保证大型国有企业生产需要,所以从1962年11月份起,中央就决定公社跟大队一般不办企业了。   他不相信胡家的小三儿会不知道这一点。然而小三儿还是将标语刷在了墙壁上,因为主席的指示从来没有错误,谁也不能讲主席说错了,他们遵行主席的指示做事那就是对的。   老石觉得这里的人胆子可真大,居然敢打擦边球,玩文字游戏。   不过也是,胆子要是小的话,敢公然将右哌分子沦落过来,当成上宾供着,指导农业、工业、畜牧业生产吗?   余教授、陆师傅他们走在村里头,都是受人尊重的角色,谁也没有因为他们是右哌就对他们指指点点。   老石简直有些羡慕嫉妒这些人了,十几年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在如此宽松活泼的气氛中生活过,他从未看过如此轻松惬意的笑脸。   就是这些人哼着小曲儿快快乐乐的下田劳动,进厂做工。下了工之后,又活活泼泼地吃饭,然后赶紧夹着书本,开始学习。   最忙碌的是备考的知青们,他们抓紧馒头,打一碗汤,搪瓷缸盖子倒过来,上头还盛放着一勺香菇烧茄子,里头加了青红椒。   馒头、丝瓜蛋汤根香菇茄子都是用太阳灶烧好的,热乎乎的刚出锅。小学校长的老婆做自家饭的时候,顺带着就给这帮眼睛粘在书本上的娃娃把饭给烧了。   现在太阳灶只能蒸馒头烧汤蒸菜,火候差了一把,炒菜不香。   小胡会计决定忙完了腹腔镜的事之后,就跟陆师傅他们好好商量商量,看怎么样让太阳灶的功率爬上来。   要是现在知青想吃炒菜,可以去校长家里头夹,或者上周围的农家都能伸筷子。杨树湾人热情,对着学生尤其亲热。   不过求学的知青们也很讲规矩,他们集体商议了决定不能上人家里头去打扰。   现在顿顿不是大米就是白面,简直是把他们当成官老爷一样养着。每天又是鱼汤又是蛋汤的,还有一个焖菜,油都给的足足的,他们要再不满足,那可真是没良心了。   穿过小学就是稻田,杂交水稻已经挺直了腰杆,绿油油的一片稻苗,田里汪着水,不时有小鱼吐泡泡,旁边的小鸭子发出嫩嫩的声音,再到稻丛间游来游去。   这是杨树湾人被县里头表彰过的稻鱼鸭共生系统,听说前儿市里头广播站跟省里头的报纸还特地派了记者下来进行采访,准备在全省范围内推广。   现在国家的化肥生产量还少,不能充分满足农业需求,庄稼这朵花,还得农家肥当家。   鸭子生的蛋吃不完可以腌了咸鸭蛋做成皮蛋卖给副食品店,支援国家建设。   还有水面种稻种麦子,也有上面的专家过来看呢,要在条件合适的地方进行大面积的推广。这么一来的话,老百姓就不愁粮食不够吃了。   老石看着大家伙儿三三两两往家走,再看这一片片稻田,真是忍不住深深地吸一口空气,感觉浑身都舒坦。   郑大爹在旁边笑:“老哥哥,你要是想转转的话,吃过饭我陪你好好转。”   老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抬脚往郑家走:“吃饭吃饭,我婶婶的手艺果然没话说。”   老太太已经烧了一大桌子饭菜,等着他们回来抓筷子。   怕他有心理负担不自在,郑家人对外头称老石是他们老家的亲戚,年纪大了,身上有三灾两病免不了。听说老兄弟家住的村子有厉害的大夫,就想过来好好调理。   杨树湾的社员觉得很有道理,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每个人都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或是靠靠他的胳膊,认真地和他强调,他们杨树湾引来的都是金凤凰,余教授父女俩的手艺那是没话讲,什么华佗扁鹊就是这样的。   他们杨树湾的水土特别养人。村里头一个个老寿星多的是。这位老哥哥人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来,保不齐就能活过百岁呢。   老石也跟着笑,他跟着大丫二丫喝鱼汤。   余秋给他制定了严格的食谱,让他少吃红肉多吃白肉,杀鸡宰鸭子不现实,不过杨树湾就是水乡,现在大队里头的鱼养的多。谁家想吃,随时都能去大沟边上称。   郑家人爱吃鱼,隔三差五就烧鱼汤,要不便改成泥鳅黄鳝或者小鱼小虾,偶尔还会弄一只野鸡,反正绝对不会让桌子上少了荤腥。   他们心疼自己新认下来的亲戚呢。因为怕产气味道不好,老石基本上不吃大蒜洋葱鸡蛋这些东西,这不就少了重要的营养来源吗?   怎么办?当然得从其他地方补上来。   二丫咕噜咕噜喝着鱼汤,认真地跟老石强调:“喝汤好,喝汤有营养。”   小根在旁边,也自己抓勺子往嘴里头塞鸡蛋羹,跟着点头:“姐姐说的对。”   这小家伙是个蔫蔫儿,前头一直不会讲话,连爸爸妈妈都不叫。结果一朝开了窍,三五个字就能直接往外头蹦,瞧着就是个机灵小子,前头那是一直藏着呢。   老石跟着笑:“我们小根说的对,小根也吃鱼鱼。”   吃过晚饭,郑大爹领着老石跟自己的外孙女儿们去学校。   家里头的妇女同志们要忙着打蛋片,就是用刚收上来的小麦秸秆泡完了,然后铡成合适的尺寸,再编织成窗户格子一样的垫片。   这是给大队食品加工厂用的,好垫在蛋与蛋之间,防止皮蛋咸鸭蛋被压坏了。到时候一盒盒成品运出去,放在副食品店跟粮管所的小饭店里,瞧着也漂亮。   小麦秸秆是食品加工厂,统一处理好了的,要做这个副业的社员就自己去食品厂里头登记,数好了原料,商议好交货的日期,自己带回家里头做。   杨树湾食品加工厂收回头的垫片除了自己生产用之外,还会转给市里头的大型食品厂,有的时候是换生产物资有的时候则直接卖钱。   亏得杨树湾功夫越多,几乎家家户户中午一顿饭都在各个合作社吃,晚上还可以选择在合作社蒸好了米饭带回家吃,充分利用太阳灶;不然就他们这样见缝插针一根鸡毛都要卖出价钱的劲儿,柴火是肯定药不够烧的。   老石本来想留下来帮妇女同志们打蛋片,郑家老太太却一叠声地开口赶他走:“多出去转转,累了就去学校坐坐,人味儿最养人,老待在家里头没什么意思。”   郑卫红也笑着推他往外头走:“大大爹,你就出去吧。你还没听出来吗?妇女同志们现在不欢迎我们,嫌我们烦人呢。她们得留下功夫来,好好在背后讲我们的坏话。”   二丫不假思索,直接表明立场:“舅舅做坏事。舅妈管舅舅。”   郑卫红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小外甥女儿,笑着调侃妻子:“瞧你培养出来的小跟班哦。”   秀华哭笑不得,转头跟两个婆婆告状:“奶奶,妈,今晚我们好好开开批判会,多数落数落他们的不是。”   在院子里头跑来跑去的小根跟着学嘴:“数落不是。”   秀华点了下自家的小子,故意虎着脸:“连你一块儿,说,昨晚尿床的是不是你?”   小根立刻扭过头,大声喊爷爷:“去学校。”   老石笑得不行,这小娃娃哦,有个小娃娃真乐呵。   不到学校门口,一家人就散了伙。   大丫二丫跟着李红兵他们去捉知了猴。   小升初已经考完啦!成功升学的李红兵现在师傅忙着造腹腔镜,老师忙于准备高考,很是能松快一阵子,积极投入到生产(挣钱)事业中去了。   眼下入了夏,知了猴也是笔好买卖呢。还有抓田鼠,他们沿着河岸跑,一直把田鼠赶到笼子里头捉住。   逮到的田鼠跟知了猴会根据个人的功劳大小进行分配。夏天才过了一个月不到,大丫就挣到了你下学期的学费,还要给舅妈买供销社卖的那种香肥皂。   小姑娘认真地宣布时,秀华笑得不行,傻妞妞儿哦,那个香肥皂,就是她们师傅小秋大夫教供销社的红梅姨姨做的。   小姑娘跑了,三个大老爷们进了学校也分头行动。郑大爹和郑卫红父子去上建筑课,他们的建筑队盖房子可不仅仅只是泥瓦匠跟木匠,他们是要当现代化的建筑工人的。   至于老石,郑家人也给安排的妥妥当当,让他上养殖课,专门教养鸡,养鸭子,养兔子。   虽然肩膀上还担着观察老石的责任,郑家人却诚心实意的为老师将来做打算。   光在大队里头打零工肯定不行,老石也得发展自己的家庭副业。   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搞重生活不行,那养鸡养鸭养兔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鸡鸭可以放到林子里头去养,花费的粮食有限,每年光生的蛋就是一笔好进项。   至于兔子,那完全没本的买卖,剪了兔毛送到供销社,每隔几个月就是从银行里头收一笔利息。   养猪不要考虑,捞猪仔要成本,而且猪吃的多,光靠打野食肯定不够。况且现在老石也不怎么吃猪肉,又没有自己的自留地,不用愁农家肥的来源,养猪这件事情就先放下。   何东胜给老石找了副老花镜,老师就带着眼镜坐在课堂里头,认认真真听讲台上的畜牧站技术员给大家讲解养殖技术。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周围坐着的男女老少都有,人人都仰着脸,认真地看讲台上的老师,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有不识字的人没有听明白也没关系,下了课,有学问的技术员,也是好脾气的,站在讲台边上不离开,随时等待自己的学生们过来提问。   老石听了几节课,一直到晚上九点二十铛铛铛的敲响了下课铃,他才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出教室。   上完课的外村人还有老师赶紧去渡口坐最后一班船,各自回家。   余秋从教室里头出来,她刚给学生上完常见肿瘤的临床症状以及检查方法。   见到了老石,她立刻朝人招手,喊人去医疗站,她要检查老石的造口情况。一个疗程的化疗已经结束了,老石的基本情况尚可,后面主要就是定期观察预防肿瘤复发,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让老石习惯带造口生活的日子。   余秋观察了她腹壁造口的情况,皮肤基本状况良好,没有红肿感染的迹象。   看样子,老石自己也精心护理了,这是最好的。如果他始终消沉,对此排斥,那他永远也没办法开始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余秋询问了他的大便情况,何东胜过来给他推背,他的手法有点儿类似治疗积食的小孩。   老石被推过背之后,很快就产生了便意,赶紧去旁边的卫生间,痛痛快快的解出了成型的大便。   他清理好自己,走出来冲余秋笑:“你没说错,这儿的确是个好地方,我就想着以后在此终老吧。”   余秋直接摇头,打消了他的幻想:“那是不可能的,你这样的人还有大用处呢。”   多年动乱,军队已经被搓磨的不成样子了,后面好像还有对越自卫反击战。到时候要上战场的话,久经沙场的老将是最宝贵的财富。   因为他们丰富的战场经验,可以帮助被折腾惨了的军队尽可能减少损失。   老石怔愣,旋即苦笑:“我还是踏踏实实做个农民比较妥当。如果我早点儿想通了的话,说不定也不至于这样。”   余秋不假思索地摇头:“你不会想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真正的信仰。”   何东胜也在旁边点头:“不曾做错的事情,为什么要后悔?人只能对自己的心负责。”   前头的医疗站里头响起喊声:“尿了尿了,狗日的,你真尿了。”   三人面面相觑,赶紧往医疗站走。   一群病友都站在医疗站前头的空地上,围着个得意洋洋地老头儿。   那眉毛都雪白的老头子相当不讲究,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掏鸟,大喇喇地当着众人的面嘘嘘。   余秋看他射出了一道线,立刻喊:“停!”   就像喷泉按下了开关一样,那道弧线立刻停止。老头子也美滋滋:“瞧见了没有?小秋大夫,我能控制自己撒尿啦。”   余秋目瞪口呆,感觉这老头子的恢复速度实在惊人。   从手术后到现在,满打满算就是5个礼拜,一般人能恢复到他这种程度的,可真是少见。要知道,他尿管拔下来还没多长时间呢,盆底肌的功能恢复锻炼都需要慢慢进行。   她先前在省工人医院开的刀,病人恢复都没到这一步。   老头子兴冲冲地跟众人分享经验:“我一想到伟大的主席看着我,咱们国家一穷二白,条件这么艰难,主席还花大代价找这么好的大夫,给咱们看病,就想着要战胜膀胱癌,让我们贫下中农过好日子,我就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像是有谁在揉着我的肚子一样,说尿就尿了。”   旁边人齐齐鼓掌,还有人跟他讨教要怎样进入状态。   余秋也竖起了大拇指:“很好,继续保持,好好锻炼。你以后只要不复发,那就跟没生病一样,还能再当个老寿星。”   何东胜也鼓励他:“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循序渐进的来。要是后面你再尿不出来或者控制不住,你喊我,我给你扎针试试。”   老石在旁边看着尿痕,忍不住感慨:“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居然能这样。”   余秋得意洋洋:“这还不算什么呢?等我们的腹腔镜照出来,开完刀你都看不出来开了刀。到时候术后恢复的更好。”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胡杨的叫喊:“余秋,快点儿,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你要的腹腔镜?”   他们加班加点忙了一个多月,终于将腹腔镜的一代成品推了出来。当然,这只是实验室产品,距离大规模生产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然而这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欢欣鼓舞。   余秋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完全没有了先前怕触景伤情根本不愿意去医疗器械厂的心情。   妈呀,她真是爱死这帮伙伴了,怎么什么东西他们都能从无到有,硬是给折腾出来。   何东胜在后面追,他惊讶地发现,他一米八几的块头居然跑不过身高矮刚刚一米六的女朋友。   余秋真是脚上绑了火箭筒,一飞冲天的那种,她飞快地蹿上了山坡跑进器械厂。   陆师傅他们脸上全是笑,一直守着工厂的大队书记,更是直接推余秋进去,一个劲儿地催促:“小秋,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腹腔镜?”   余秋的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她的嘴唇也在颤抖。假如不是缺少了logo,眼前的腹腔镜跟她在省人医手术室里头用的简直一模一样。   当然,旁边的电脑看起来体积就颇为可观了。其实有点儿浪费,这套设备基本上没用到电脑什么事,主要就是需要显示屏好同步显示摄像机镜头在人肚子里头拍摄到的东西。   余秋抓起钳子试了试手,那种熟悉的手感让她都忍不住颤抖了。   何东胜不得不伸手扶住她,防止她过于激动跌坐到地上。   余秋松开手上的东西,一把抱住他,嘴里头不停地念叨:“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天呐,他们真的弄出了腹腔镜。他们的病人可以自己小便了!   祝同志一路狂奔进器械厂,他回了一趟京中当面汇报情况,没想到返回头,就听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祝同志一把拉住余秋的胳膊,双眼灼灼:“余秋同志,这个可以开刀了吗?是不是用这个腹腔镜开完刀做了再造术,人就可以正常小便。”   当着他的面,余秋说话分外谨慎:“还要看术后恢复情况,重要的是盆底肌锻炼。一切顺利的话,正常排尿是没问题的。就是刚才我们有个病人,已经能够自主小便了。”   祝同志当机立断:“那就开刀吧,后面膀胱癌你就用这个腹腔镜做,我们要看效果。”   余秋点头:“那我来安排,得先跟病人说好了,不然他们可能会有心理负担。”   所有人都欢欣鼓舞,期待着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应用到病人身上。   大队书记在边上赶紧喊停:“哎哎哎,你们别着急呀。就是开刀,也得等小秋参加完考试再说,这个事情可是很严肃的。”   胡杨这才摸着脑袋,恍然大悟:“哎哟,我都忘了啊,后天咱们要高考。”   何东胜在旁边无语,他默默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友。虽然小秋什么话都没说,可他总觉得,小秋也把这件事给忘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螭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wxd 54瓶;30178818 50瓶;玉螭龙 30瓶;8574967 20瓶;泡椒凤爪 1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去县城高考   胡杨当机立断, 直接跪在地上, 朝着东方认认真真磕了几个响头。   他嘴里头念念有词, 祈求老天爷保佑,据说启明星象征着智慧, 启明星是从东方升起来的,他拜拜东方总没错。   从上面大厂下来支援的工程师不明所以,见这孩子的样子全都笑了起来, 叫他临时抱佛脚, 这会儿再拜不行也没用啦。   余秋则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怕什么呀?想当年她执业医, 主治医师考试以及讲师资格考试都是裸考,妇产科实在太忙了,她压根就没有时间进行系统复习,不也妥妥地以全院第一的成绩顺利通过了。   再说了, 这回准备高考,她还不是直接裸考呢, 好歹她还当过小老师帮这些知青们一块儿复习的。   她还参与了高考范文的背诵。   她事先为了写《赤脚医生》投稿文章, 特地看了不少主席语录与选集。   能准备到这份上,她应该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夸奖自己一声, 你真棒。   何东胜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最后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她:“你明天早点过来。”   后天高考, 起码明天得看考场, 熟悉了环境才好进入考试状态。   更何况, 如果明天不在县城住下的话,后天早上再从杨树湾出发的话,根本来不及参加考试。   陆师傅在旁边点头,附和何东胜的话:“是该早点过去,好好睡一觉,以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到考试中去。”   他又拉着余秋到旁边说话,满怀忧郁地看着这位相同处境的晚辈,“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其实照陆师傅来看,余秋的备考情况可以说是大大的不妙。   她应该像其他知青一样,完全脱产式的复习,就算每天花4个小时去农机厂进行生产劳动,那也是放风,活动活动筋骨,让脑子休息会儿。   她哪里能够像他这样,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停地看病开刀收病人,查房带教教学生。好不容易有点儿空了,还要见缝插针地在夜校上课,给学生们准备讲义。   就算这些事情都由余教授做了,她仍然不会放过自己,又倒腾出各种医疗器械的图纸,就想趁着上面过来支援的专家在,好一口气将所有的东西都弄出来。   “你爸爸也真是的。”陆师傅又急又愁,“哪有他这样当爹的,你这可是要去高考。”   结果当父亲的人完全无为而治,压根就没管过女儿的复习情况。   同样是右哌,陆师傅在研究所的老朋友就想办法找人给孩子开病假条,把孩子接回城里头夫妻两个一块儿开小灶给孩子复习,争取这一回一举改写命运。   放在余教授这儿好了,他简直就是生怕女儿不够忙,还在一刻不停地收病人,到时候开刀的还不是小秋。   余秋看着愁容满面的陆师傅,心中一阵窝窝的温暖。她知道这位长辈是在诚心实意地担心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前程。   虽然现在说上了大学也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不出意外,她最多就是回红星公社卫生院,当个拿国家工资的正经大夫。   但是如果她能够堂堂正正的上大学,就意味着她的政治身份已经受到了肯定,以后旁人就不能随随便便拿她是右哌子女的高帽子过来压她。   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出生不好的人能够获得的最好结果。   余秋笑着安慰陆师傅:“您别担心,我偷偷复习的,我在医院上夜班的时候,一直都看书呢。”   陆师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自己心里头有数就好。”   难怪,他就说余教授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会不明白这次机会对于小秋的重要性。   原来这父女二人是小心谨慎惯了,晓得自己身份特殊,如果明目张胆地脱产复习,搞不好会落了人的眼睛,反而叫人坏了事。   应该的,谁让他们是打了折的人呢。   余秋看着陆师傅的神色,只希望这个善意的谎言能够安慰到老人。   她会好好考试的,她既然答应了参加考试,就会珍惜这次机会。   有太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办法坐上高考考场。她要是糟蹋的话,就对不起那些偷偷哭泣的无辜人,也对不住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促成这场高考的主导者。   他们冒了多大的风险。   余秋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值完上午的班,就直接坐中午的船一路往县城去,最起码争取晚饭要跟何东胜一块儿吃。   到时候再去校园里溜达一圈,见识一下何东胜以前上学的地方,感觉肯定顶顶好。   没办法,卫生院总共就那几个医生,闵大夫今天晚上还上着夜班呢,总不能让人家怎么连轴转,好歹也得喘口气。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医疗器械厂的同志们将腹腔镜手术的全套设备送进红星公社卫生院手术室的时候,就有人指定了想要腹腔镜手术。   原因无他,主要是李伟民在旁边宣传的太好。   他一个劲儿的跟众人强调,这个腹腔镜啊,就在肚子上打几个洞,开完刀之后,连疤痕都看不出来。   李伟明的本来目的是想劝刚收住入院的膀胱癌患者进行腹腔镜手术。   结果年过花甲的老人们对于长不长疤没太大感觉,反倒是旁边一位得了急性阑尾炎的年轻姑娘动了心   她直接开口要求进行腹腔镜手术。   谁愿意自己肚子上留下难看的伤疤啊,姑娘觉得自己是疤痕体质,小时候摔的跤腿上的伤疤到现在都没消呢。要是肚皮上开一刀,不知道会不会长成蜈蚣。   余秋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答应了这姑娘的请求。   没其他的原因,从穿越后到现在,她都没有开过腹腔镜手术。   手艺这东西是典型的用进废退,只要长时间不接触,手上的功夫就会迅速下降。   虽然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一直利用点点滴滴的时间,试验着操作长钳子在纸箱里头捡豆子,缝纱布。可这些到底比不上直接动手操作。   先从小点儿比较好开的阑尾切除术开始,逐步恢复腹腔镜手感,这样后面操作大手术,把握会更加大一些。   余秋主意打的挺好,手术也进行的蛮顺利,阑尾很乖,没有长得奇形怪状,也没有跟她捉迷藏,标准的可以充当教科书教学图谱。   就算她长期不开腹腔镜手生,她也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成功的开完了这台手术。   哪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刀真的不能开,就跟邪门一样,第一台开完了,后面的手术就一台接着一台。   第一个阑尾炎过后,又来一个疑似宫外孕患者。   病人疼得厉害,做了荫道后穹窿穿刺抽出了不凝血,送尿液检查阳性,得,只能腹腔镜下探查,这一探查顺带着就把刀给开了。   这下子好了,开门红,病人就跟扎堆一样,绵延不绝。台下不停地往上送,手术室里的简直开起了交流会。   等到余秋从手术室里头出来的时候,她再看斜阳挂在山头,顿时一声哀嚎,完蛋了,她还要高考呢。   余教授结束了自己在中学的医学专科班,赶回医院来,对着这个即将去高考的女儿,也就是一句话:“你放心去吧,医院有我呢。”   姿态洒脱的,简直让天下高考生的父母都要痛哭流涕。   陈敏因为要去自己下放的白子乡公社盖章,所以昨天晚上就回去了,今天一早正好跟着同伴们一块儿坐船去县城。   于是只剩下王大夫跟侯向群在旁边安慰她:“没事的,咱们现在过去也能赶得上。”   这二位倒是不急不慢,保持着良好的心态。   侯向群临离开医院之前,还没忘记从食堂里头要几个现摊的饼,好跟两位同伴在路上吃。   要是去县里头买,还得准备粮票呢,而且味道说不定还没他们食堂大师傅好。   余秋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狐疑:“你就不害怕吗?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啊?”   侯向群老神在在:“我紧张什么啊?院长跟我说了,考不上也没关系,他肯定留我在卫生院,让我当正式的大夫。”   说起来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红星公社卫生院先前一直没有正儿八经的麻醉医生,侯向群被带出来了就一直坚守这个岗位没撤退过。到今天为止连癌根治术他都敢打,而且没出过纰漏,院长留下人才理所当然。   侯向群冲着余秋笑:“我还得感谢你呀,要不是你在卫生院开展手术治疗,我就是学了打麻醉也没什么用。”   “那是你自己刻苦肯钻研。”余秋摆摆手,又好奇地问王大夫,“你呢?你就不想上大学吗?”   侯向群的情况跟王大夫不同,侯向群以前是赤脚医生,现在能吃上公家饭,就可以说是实现了阶层的飞跃,但是王大夫不一样啊,王大夫之前就是公家人,完全可以凭借高考再为自己拼一拼前程。   王大夫乐观的很:“考上考不上,将来我都是回卫生院上班,那也没什么。再说了,就是考不上,我要继续学习的话,也能向余教授他们请教,多好的机会啊,上大学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说着,他左右看看,还冲自己的同伴压低了嗓音,“大学里头的氛围还没咱们这儿好呢。   我听我朋友说,他想好好上课,结果课上的好的老师被班上的学生抓住了话柄,说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吓得老师以后上课只能拿着书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没意思透了。   学校的老师派系斗争也很严重,你跟这个老师亲近了,就得罪了那个老师,他觉得很无聊,天天都泡在图书馆里。”   侯向群哈哈大笑,相当促狭地眨着眼睛:“你的朋友是学文科的吧?”   王大夫惊讶的不得了,一副眼睛珠子快要掉下来的模样:“你怎么知道啊?”   “理工科的就没这些麻烦。”侯向群语气坚定,双手往下一挥,“你以为主席说大学招生主要招理工科的学生是区别对待啊,他这完全是为了保护那些还没有被打倒的老师。理工科的学生就不讨论这些问题呀,提都不提最安全,不是吗?”   余秋在旁边笑了起来,赞同地点点头:“没错,高压线不要踩,当做不存在最好,这样才没有任何风险。”   就好像2019年银幕上的国产剧,为什么基本上都是甜宠剧以及披着职场皮的恋爱剧,刑侦剧,反腐剧这些基本上难见踪影?   因为戏剧的本质是矛盾,任何涉及到现实的矛盾都充满了高风险。为了规避风险,最好的方法是这些题材都不要碰。大家一块儿变成恋爱剧是最安全的。   王大夫左边看看,右边瞧瞧,扭过脑袋去鼻孔喷气:“你们别以为进了大学就太平了。我跟你们说,大学里头关于这次高考争论的可厉害了。不少人都说这是倒退,在搞资产主义那一套。我朋友他们大学都不考试的,连小学生都比不上。”   入学的时候考过一回,其实老师是正儿八经怀揣着善意,希望能帮这些学生摸摸底子,好因材施教。   大学已经停止招生好几年了,好不容易又有了学生入学,一群园丁就盯着这么几颗小苗,想方设法地要将他们带好。   但是有些基础太差的同学,因为拿到卷子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就开始恶意地攻击老师,说他们搞考试,就是在培养书呆子,搞封建复辟那一套。   工农兵学员在政治上有优势,老师哪敢得罪他们。于是考试就取消了,没有了考核制度,学习效果可想而知。   单纯依靠自觉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况且这些学生也不是凭借学习进入的大学,他们会相信学习知识有多重要才奇怪。   余秋笑着问王大夫:“那你还想不想上大学?”   其实工农兵学员还是挺受歧视的。   他们省人民也有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医生,在后来的评职称当中,他们就非常吃亏,同年资的已经是主任医师,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却基本上止步副高不前。   王医生不假思索:“”当然想,我总觉得自己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基本功实在太差了,我希望有个地方能够让我好好学习。”   余秋觉得有些愧疚,其实王大夫非常好学上进,然而正是因为他好学上进,悟性高,基本功扎实,所以常常被自己抓来开刀看病人,根本就没有时间进行系统的学习,反而桎梏了他的发展。   余秋跟王大夫打包票:“你放心,不管这回你考没考上,后面我起码放你半年的时间去省工人医院好好进修。顺带着,你得把显微外科技术捎过去,工人医院也想大力推广呢。不过他们的外科教授老是出去巡诊,所以一直开展的不太好。”   王大夫高兴起来:“那行,我保证完成任务。”   侯向群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还拍拍他的肩膀:“加油,你好好努力。”   那语气沧桑的,简直就像语重心长的老父亲。   余秋一想到他跟何东胜一般大,顿时浑身一阵恶寒。   妈呀,明明是青春小白杨,干嘛非得沧桑成几度夕阳红。   船一直行到天黑透了才停在县城的渡口边上,余秋人还没下船,就见到渡口的路灯下,有个身影在来来回回地走,那姿态也沧桑的像饱经风霜。   她赶紧跳下船,一路小跑奔向自己的男友。她正要嘿嘿嘿干笑,琢磨着该怎样找个借口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没办法,当外科大夫的人手痒,今天如果她不做了腹腔镜手术。接下来两天考试她都要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不想何东胜看到她就是一声叹息,然后塞了两个粽子到她手上,小声抱怨了句:“粽子都冷透了。”   余秋心里头有火花在滋滋响,她不由自主也笑成了花:“不会的,你在这里,所以一直都是热的。”   何东胜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侧过头跟侯向群和王大夫点点头,然后招呼到:“你们跟我们一块儿住在卫校吧。”   侯向群立刻冲过来,伸出拳头捣何东胜的肩膀,呲牙咧嘴道:“嘿,你小子,什么你们我们。搞清楚了,余秋是我们卫生院的人。”   瞧瞧这语气生疏的,活像自己的身份就是余秋的同事一样。   小秋大夫在旁边笑,赶紧催促自己的同伴:“快点儿走吧,时候都不早了。”   侯向群这才鼻孔里头出气,煞有介事地跟何东胜强调:“我这是看在余秋的面子上。”   四人这才赶紧抬脚朝卫校方向去。   这一回上县城考试的人加在一起可谓是声势浩大,光食宿就是个大问题。   高中应届毕业生们可以住在学校宿舍,其他高考生们按照惯例其实应该住在县革委会为他们统一安排的招待所里。   可是廖主任这个抠门的家伙自打病愈之后就愈发吝啬,他觉得一下子腾出这么多招待所房间实在太可惜,很影响招待所的正常经营。   可要让他问知青们掏钱交房费,似乎又有点欺负人,谁不知道这帮知青穷哈哈的,挣钱的能耐还比不上普通老农民。   穷则思变,廖主任的主意直接打到了卫校头上。   反正每年都要举行的赤脚医生培训班,7月底就要开班了,现在卫校的学生宿舍自然空了下来,好准备迎接双抢过后就过来参加培训的赤脚医生。   这个中间时间差叫廖主任精准地利用了,反正高考也就考两天。   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么多学生全都塞进了卫校,一下子整个卫校都挤满了人,空气都灼热了不少。   照理说这么多年轻人凑在一起应当无比热闹,然而大家伙却没有心思到处串门找朋友,而是个个都捧着本书,认认真真地埋头苦读。   就连忘记了高考的胡杨眼下都不复洒脱,正在愁眉苦脸地被田雨勒令着背英语单词。   小胡会计但凡说错一个,就会被小田老师敲一下手心,待遇完全不比李红兵高。   余秋在边上看的抿嘴直乐。   田雨瞧见了人,立刻告状:“你看看他,到现在英语还背成这样,我真愁后天他怎么考。”   高考卷子各地自理,他们用的卷子是省里头出的。明天考语数两门,后天理化加在一起出一张卷子,最后一门英语加试这是他们这些下放还不满两年的知青跟高中应届毕业生一块儿考。   清官难断家务事,余秋才不掺和小男女之间的事情呢。   她立刻脚底抹油:“我去看看考场,我还不知道考场在哪儿呢。”   田雨热心肠:“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咱们都是在县一中考试。”   胡杨在旁边愁眉苦脸:“你就不管我啦,就这么丢下了我。”   田雨理直气壮:“谁让你不好好背单词的来着,你明明知道国家需要英语人才。”   何东胜看胡杨可怜巴巴的模样,立刻开口拦住了田雨:“我陪小秋一块过去吧,刚好,我想去学校转转。”   田雨的眼睛立刻瞪大了,那她更要陪着小秋啦,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何队长打的是什么主意?   王大夫赶紧站出来:“我也一块儿去吧,我还没看考场呢。”   侯向群跟着附和:“是啊,我都不知道县一中究竟长什么样子。”   有这哼哈二将一左一右的护驾,小田老师可算没有再坚持非得自己陪着了。   她饱含期待地激励王大夫:“那你们看完考场就早点回来啊,今晚我们都早点睡觉。”   王大夫嘴里头应答着,跟着何东胜余秋他们出了卫校。   哪知道小田老师的满腔期待付诸东流,因为他跟侯向群压根就没跟去县一中,而是走出去没几步路,就寻了个理由自己找地方看书去了。   至于考场什么的,有什么好看的,明天跟着大部队走就行,又不怕不认识地方。   余秋都被他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逗笑了,不得不开口邀请:“怕什么呀?一块儿过去就是了,又没什么的。”   小王大夫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定的拉着正要坏笑打趣的侯向群,一溜烟地跑了。   搞得余秋都不得不伸出手来,摸摸自己的脸,认真地反思,平常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凶残,以至于把人家一看就是老实本分人的王大夫吓成了这样。   哦不,责任肯定不在自己的态度。估计是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为人师表的气息,所以王大夫才本能的发怵吧。   能怎么办呢?谁让姐姐就是一位优秀的教师呢。   ※※※※※※※※※※※※※※※※※※※※   侯向群所说的只招理工科是说下面的指示,不过实际上,工农兵学员也招文科学生。   1968年7月21日毛为《从上海机床厂看培养工程技术人员的道路》一文所写的编者按,刊载于7月22日的《人民日报》。内容为:“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格命,要无产阶级正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这是大学停止招生三年以后,毛对恢复大学招生及改变大学教育制度的一种构想。此后,各地兴办了许多全日制、半工半读、业余制的“七.二.一大学”。1978年3月,□□批转教育部《关于办好七.二.一大学的几点意见》。此后,经过整顿除部分具备办学条件的转为职工大学外,大部分停办,并逐渐趋于消亡。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1 100瓶;芭芭芭啦啦 40瓶;anini1206 37瓶;3395640、小迷妹、xiaoxiao 10瓶;今天也要加油鸭、臭宝他胖妈 5瓶;白加黑 2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还是做了点儿事的   余秋美滋滋地跟着何东胜去了县一中。   高中距离卫校大约三条街, 听上去似乎挺远的, 但实际步行也就不到半个小时, 这样的距离对于他们而言,完全不必动用车子, 明天早上大家伙儿也打算在医院食堂吃过早饭,就一块儿走过去。   县一中是所老学校了,民国早期便建校。当年, 抗日战争打响, 他们也是跟着匆匆忙忙撤退到大后方的学校之一。   据说战争结束的时候,整个学校只剩下三个班级, 后来又从内陆回迁入江县,经过这几十年的发展,现在已经成了周边地区赫赫有名的老学校。   在高考被取消之前,江县每年都会考出去好几个大学生。这在全国招生人数只有10来万的时代, 已经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只可惜从66年之后到现在,高考停了这么多年, 江县中学的荣光也随之低沉, 没有高考成绩背书如何证明这所高中的优秀呢?   何东胜同门卫老头儿打了声招呼,正在听样板戏的老人抬头看了一眼他们, 便挥挥手同意, 两人进去了。   县中面积不小, 足足占了好几亩地, 看上去颇为大气。   远远的, 在路灯照耀下, 余秋可以看见学校教学楼的轮廓。三四层高的楼足有四五栋,明显带着民国建筑特点的礼堂矗立在池塘边上,看上去庄严秀美。一下子将人的思绪拉回到学校数十年沧桑的历史中去。   学校操场跑道上铺着煤渣,两边白玉兰造型的路灯发出莹白柔亮的光,照亮了三三两两从它们身旁经过的年轻人的脸。   那些脸上闪烁着焦灼与期望的年轻人,他们都是明天要来考试的考生。   有人住在县城里,白天还在工厂跟农场参加劳动,这会儿天都黑透了,才抽出空来看考场。   还有人就是县中的应届毕业生,他们没有离校,这几个月的时间,一直被老师压着全面复习冲击。   余秋看到个稚气未脱的姑娘,一边背单词一边哭,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后悔以前没有多学点儿。   她的同伴在旁边安慰着什么,结果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旁边人却没有办法对她投入过多的关注,大家只是侧过脸匆匆看一眼,然后又开始忙碌自己的事。   看过考场的人也没有急着离开,有人就坐在跑到旁边的石椅上,从口袋或者书包里头翻出笔记,然后就着昏暗的路灯,不停地翻看。   其实这么短暂的时间,也许并不能看进去什么东西,还不如早点儿回去休息来的实惠。   只是他们脱离学校,离开课堂实在太久了,于是漫步校园都要拼命地汲取,希冀能够多沾染点儿书香。   都说学校是象牙塔,大约取的就是这点儿远离尘嚣吧。   何东胜带着余秋看了考场所在的位置,他笑着告诉余秋:“我们高三就是在这儿上课的。”   余秋忍不住好奇:“你坐在哪儿啊?”   何东胜还没有说话,前头楼梯口走过了一位教师模样打扮的中年女人。   她轻声细语地拦下面前的年轻人,跟他们打商量:“同志,学生还在教室里头复习,你们不要过去了好不好?考场在这边。”   充当考场的教室已经被清理出来,门上也贴了封条,好明天迎接高考生。   不过旁边教室还开放了两间,好让学生们继续复习。   何东胜笑着点头,然后主动跟老师打招呼:“马老师,你好啊。”   女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这才认出自己昔日的学生,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小何,何东胜。”   她伸出手来,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喜不胜喜,“好,长高了,人也结实了,瞧着就是个精神的大小伙子。这是你爱人啊?什么时候结婚的?有孩子了没有?”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感觉遭受了人生的暴击。她好不容易装了回花季少女,结果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   刹那间她又有回到了2019年的错觉,每一位长辈都关心,小秋啊,结婚了没有?对象是哪儿的?孩子多大了?   何东胜赶紧跟自己的恩师解释:“老师你误会了,这是我同学,女同学。”   马老师笑了起来:“你哪儿的同学啊?你们这一届我哪个不认识。”   何东胜从善如流:“农民夜校,我在农民夜校的女同学。”   马老师到底顾及女孩子的面子,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顺着他的话说:“我听讲过你们的农民夜校。很好,总要学习的,活到老学到老,永远不要忘记学习。你们来了,就好好考试,争取将来有更多坐在课堂里头学习的机会。”   何东胜赶紧点头答应。   马老师又招呼他:“你们等一下,我拿点东西给你们。”   她进了教室,从讲台上拿了两本油印的讲义塞给何东胜,“我看时间也来不及了,你就今晚翻着看看。不过你底子不错,又是个向来都肯学习的,只要好好发挥,应该不成问题。”   她又朝余秋点点头,正色道,“既然你们还没有结婚生孩子,那就听老师一句话,不慌,先把大学上完了再讲。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你们要趁着年轻多做点儿事情,等到二十四五岁,工作生活都稳定下来了再结婚生孩子也不迟。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尤其是女同志,要是在家庭生活上牵扯太多,工作上就难免打折扣。”   余秋赶紧点头道谢:“我一定记得您的话。”   马老师脸上浮现出笑容,她是个眉眼平淡的中年女人,五官就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淡淡的,找不出任何记忆点。   然而这个笑容在她脸上,映着天上的月光跟旁边广玉兰路灯的荧光,明亮的自带圣洁的光芒。   马老师伸出了手,轻轻摸了下余秋的脑袋:“老师只希望你们好好的。”   她还想再说什么,教室里头的学生已经出来了,要向老师请教问题。   何东胜赶紧跟马老师道别,领着余秋下楼去。   走过楼梯口,何东胜才轻轻地叹息:“马老师是我们班主任,毕业的时候,她在讲台上哭了,她非常忧虑我们以后要怎么办。为着这个,她差点儿被拖去劈斗。”   余秋吓了一跳:“还要这样啊?”   毕业时师生不舍离别,泪水涟涟,只能说明师生感情好,这也要成为罪证吗?   何东胜笑着摇头:“没有,我们班的同学锁起了门,然后都扛起了板凳。谁要过来拖我们的老师,我们就跟谁拼命。后来他们看这样硬碰硬实在太吃亏,只好撤退了。”   余秋笑了起来,忍不住调侃道:“你们也挺厉害的呀。”   何东胜点头:“那当然了,当时我们县一中的学生是出了名的刺儿头不好惹。不过我们有个特点,就是护短。我们内部怎么吵是我们的事情。要是有外人想到我们学校里头拖人走,那我们绝对不答应。一定会关起门来,直接跟对方死杠。”   余秋哈哈大笑,调侃了一句,关门放狗。   何东胜倒是没生气,反而点点头,还浮出了笑容:“有的时候想想,人疯狂的时候,的确跟狗没什么区别,就一刻不停地在那儿叫。不过狗有一点好,狗忠诚,对着自己家里头的人,无论隔了多久都能闻出味儿来,也不会上来撕扯。”   他伸手握住了余秋的手,轻轻叹气,“我到现在都感激我们的校长跟我们的老师。我刚上高中那会儿,是最激烈的时候,那时候部队都压不住。大家都去抢武器,各自都有派别,街上乱的不成样子。我们校长就把我们全都关在学校里,天天就在大礼堂里头大声朗读主席语录跟主席选集。谁想跑出去,那就是在逃避格命学习。就这样,我们县一中没闹出大事情。”   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这些尊敬的师长们都在用不得已而为之的方式,竭尽全力保护着他们这群学生。   余秋反手握住何东胜的手,柔声安慰道:“那你好好考试,你要是考上了,老师们肯定特别高兴。”   何东胜也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牵着余秋往下去:“走吧,我们回去看看。马老师水平很高,停考前我们全市好几个状元都是她带出来的。”   他们下楼梯,行到教学楼前的花坛边上时,听到百日红丛中有人在说话。   开口的是个男青年:“你不要紧张,就凭你的实力上大学是肯定的。我倒是害怕你上了大学之后,会认识更多的人,就离开我了。”   余秋听得忍不住莞尔。   她想起自己当年高考的时候,班上的小情侣费尽心思考到了一起,结果入学半年双双劈腿,完全对不起毕业宴席时大家憧憬的童话爱情。   这可真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啊。   余秋侧过头,正好听到女青年的抱怨:“你说什么啊。”   因为有人来了,那女青年侧过了脸,没有再说话。   余秋跟何东胜也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径直朝前走。   他们从两人身旁走过的时候,那女青年才小心翼翼地抬了下眼睛。   余秋直到往前走了三四十步,才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张熟面孔。   她立刻转过头看,小声念叨了一句:“张楚茹,对,是张楚茹。”   余秋每天接触的病人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她脑海里头的人脸都是混乱的,得经过大脑程序处理之后,才能对应上身份。   对,没错,这个人是张楚茹。她穿越之后接触的第一例绒癌患者,何东胜的老同学。   比起去年在县医院住院的那会儿,现在的张楚茹剪了短头发,脸上饱满了许多,显然身体恢复的不错。   郭主任后来有追踪回访过几次,张楚茹的绒癌一直没有复发。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她今后的人生都跟绒癌没关系了。她能正常的结婚生子,她的人生已经掀开了新篇章。   何东胜也侧过头,但是张楚茹跟那个男青年已经上楼去了,他只来得及看女同学的短头发。   何东胜不是很肯定:“好像是吧。”   余秋笑了起来,冲他挤眉弄眼,故意叹气:“好冷淡啊,好歹同学一场。”   何东胜看她的样子,哪里还猜不到她打的什么鬼主意,立刻伸手点她的额头警告:“你可以了啊,不许胡说八道。”   余秋笑着摇头,拉着何东胜往外头走。   夏天的校园散发着浓郁的栀子花香,夜风吹过来的时候,那香气真是扑鼻。原本馥郁到激烈的香味,被夏夜凉风一吹,反而显出了柔和的意味。   余秋长长地吁了口气,看着天上的弦月,轻声道:“我常常觉得自己还没有用,什么事情都没做。就算有了计划,到今天为止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弄出什么成绩来。   可是今天我看到张楚茹,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没有那么失败,我还是做了些事情的。就算很少,但好歹也有价值,总算多多少少帮助到了点儿人。”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做了很多事,你也帮了很多人,你的人生最有价值。”   余秋笑着摇头:“这其实是医学本身造成的,没有一门科学可以像医学一样,让人立刻找到存在价值。”   他们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现多了个卖酸梅汤的小摊子,用大桶装着,谁要买酸梅汤,就自己拧开龙头拿杯子接。   大约是为了表示卫生,卖酸梅汤的人不提供杯子跟碗,得买的人自己拿缸子接,两分钱一杯,便宜倒是挺便宜的。   余秋刚想抱怨,谁带个搪瓷缸出来逛街啊?   不想何东胜就从自己身上的黄挎包里头翻出来搪瓷缸,给余秋接了一杯让她喝。   酸梅汤是用乌梅山楂熬出来的,加了点儿白糖,酸酸甜甜的,大约是因为放的薄荷叶子,所以酸甜中自带一股清凉,十分解渴。   余秋喝了半缸子,将搪瓷缸递给何东胜,笑着调侃他:“你可真是田螺小伙啊,身上背的是百宝箱,我想要什么你都能找到。”   何东胜哭笑不得:“都说田螺姑娘,哪儿来的田螺小伙啊?”   余秋两只眼睛珠子落在他脸上,就这么笑着:“你不就是我的田螺小伙吗?”   何东胜一时冲动,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要我以后一直当你的田螺小伙不?”   余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着点头:“嗯,只要你乖乖的就好。”   夜色渐渐深了,县城的夜生活也有限。出门纳凉的居民们三三两两往家里走,要是再不回去睡觉的话,就要耽误明天的事情了。   何东胜跟余秋没有直接回卫校宿舍,而是准备找间教室坐着。   这点儿功夫,两份资料最多只够他们自己草草看一遍。要是贸贸然打扰了同伴们,搞不好大家不仅来不及看,还耽误了休息,反而影响明天的考试。   两人走进了教室,才发现里头三三两两坐着不少备考的学生,看样子大家准备鏖战到底了。   余秋还没有坐下,就听见外头传来王医生的声音:“你们先回去吧,小秋大夫去看考场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呢。”   回答他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疲惫:“大夫没关系,我们再等等。不瞒您说,要是直接说不行了,我们也就认命了。”   余秋跟何东胜对看了一眼,直接站起身出了教室,主动开口打招呼:“我是余秋,你找我有事吗?”   教室外头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年王大夫在内站着4个人,三个女人当中年纪居中的,立刻做自我介绍:“小秋大夫,你还记得我吗?去年你给我开刀的,我肚子里头长了个大瘤子。”   余秋仔细辨认她的脸,隐约有了点儿印象。她点点头:“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吗?”   那中年女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开完刀之后就好的很,那个小便啊也正常,再没有过不舒服。”   她伸手推着旁边的年轻女人到余秋面前,赔着笑道,“是我这个娘家侄女儿,一直没办法怀孕。就想请你帮忙看看。”   余秋看了眼那个脸色苍白的姑娘,有些奇怪:“你们没找郭主任吗?”   中年女人愁眉苦脸:“找了啊,郭主任还给她拍了片子,说她恐怕生不了娃娃。你说她年纪轻轻的,没病没灾,怎么就生不了娃娃呢?我们问郭主任怎么办,郭主任让我们去城里头看看。这怎么看得起。郭主任就让我们找您跟您父亲试试。我们听说你在这里,就想过来碰碰运气了。”   说话的时候,她还把那年轻女人一直往余秋身前推,“小秋大夫你瞧瞧,好好的姑娘啊。”   余秋略略皱眉:“你把片子拿给我看看。”   郭主任很认真,给这姑娘做的是碘油造影。县医院拍片子的老师也非常仔细,做出来的结果也颇为清晰。   这个姑娘子宮畸形,一大一小两个子宮。   大的那个是残角子宮,但是下面连着的是盲端,此路不通。下通宮颈、荫道的单角子宮偏偏又比较小,看着跟小女孩的幼稚子宮一样。   这种情况,难怪没办法成功怀孕生孩子。   余秋看着片子询问那年轻姑娘:“你有没有痛经?”   那姑娘的母亲连连点头:“痛,痛得厉害,在床上打滚了。本来以为结了婚生了娃娃就好了,结果一直怀不上。哎哟,我女婿家里头就这么个儿子,我姑娘已经没办法立脚了。”   余秋将片子还给她,朝这三人点点头:“这样吧,明后两天我要考试。等大后天,你们去红星公社卫生院找我,我再给她看看。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要抱太大希望。人生顺其自然,有的时候没有就是没有。”   虽然她话说的谨慎,不过既然她已经答应帮忙看病了,那家里人还是千恩万谢地走了。   旁边相熟的知青替余秋打抱不平:“这家人也真是的,马上就要考试了,还缠个没完没了。”   余秋笑着安慰同伴:“没事,她们也不容易。”   看病这种事其实很需要勇气,这意味着病人要将自己不愿意提及的事情主动暴露给别人看。   也许今天没有找到自己,她们就没有勇气继续求医下去。   胡杨过来找王大夫,看见余秋就招呼:“哎,你早点洗簌吧,田雨在找你。”   “你让她先睡,我还有点儿事。”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又喊住胡杨,“对了,宮腔镜搞得怎么样了。你可得快点儿。”   胡杨吓得呵欠都回头了:“宮腔镜?他们没说要搞这个啊。”   “不会见缝插针啊。”余秋瞪眼,“这可比腹腔镜简单多了。”   宮腹腔镜结合,说不定还得开始研究辅助生殖技术。   哎哟,干了这一年多,可算是要碰到她的老本行了。   哎呀呀,赶紧考完吧,考完还有好多事要做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aga凌落 50瓶;水彩墨迹、泡椒凤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新时代的楷模   第二天一大早,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各个宿舍就骚动起来。   大家伙儿急吼吼地起床, 顾不得嫌弃厕所条件糟糕,匆匆忙忙洗漱完毕, 就冲去食堂。   革委会跟医院打了商量,大师傅也是天不亮就爬起来忙碌,给每个备考学生都准备了一根油条, 两个鸡蛋, 意欲着考100分。   大师傅又怕这些十七八二十挂零的年轻人会吃不饱,煮了一大锅南瓜粥, 给他们舀了配酸黄瓜跟豆腐乳吃。   大家伙儿领了吃的,狼吞虎咽地干下肚,然后三三两两凑成团,浩浩荡荡地朝县一中出发。   天上的星星还没完全落下呢, 就这么闪烁着微弱的光,目送迫不及待的工农兵学员们前往人生重要的分水岭——高考考场。   看门大爷被吵醒了, 嘟囔着过来开校门, 嘴上埋怨:“急什么,多睡两分钟能多两分。”   立刻就有促狭鬼怪笑:“那我睡满整场, 就能拿个一百分啦。哎呀, 不对, 那可得120分, 剩下的那20分是奖励我睡得好给的加分。”   旁边人全都推着他, 跟着笑闹:“睡睡睡, 你敢不睡我们押着你睡。”   大爷瞪眼:“你上考场敢睡试试?看打不打断你的腿!”   众人哄然大笑,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人人脸上都闪着活泼的光芒。   陈敏直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人怎么跟李伟民似的。”   余秋笑着调侃她:“哟,你还想李伟民了?”   侯向群在边上叹气:“不想都不行。咱们要不从县城给他带点儿东西过去,他一定能叨叨我们到年底。”   明明是个大小伙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叨叨人的毛病。   侯向群瞥了眼余秋,相当识相地闭了嘴巴,他总不能说这叨叨人的毛病是跟余秋学的吧。   他还想全须全尾地参加高考呢。   然而他这一眼已经让余秋看出了端倪,小秋大夫立刻威胁:“你想说什么来着?”   侯向群毫不犹豫地找自己的老朋友,搂着何东胜的肩膀跟人家哥俩好,还冲余秋挤眉弄眼:“我就想说小秋你今儿看着可真精神。”   何东胜毫无兄弟情谊可言,一个劲儿往边上躲,打定了主意置身事外。   王大夫在旁边一本正经:“老侯,没事的,说了也没关系,开门红是好兆头。”   侯向群死道友不死贫道,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向了前面:“那先让你红一下。”   余秋哭笑不得:“滚蛋吧,你们。”   大爷可算慢吞吞的开了门,众人顿时顾不得说笑,立刻像潮水似的涌进了校园。   到了学校,他们才发现,居然有人昨夜没有走,就趴在教室里头凑合了一夜,手上还抓着讲义跟书本,显然是看到累极了,沉沉睡去。   马老师跟其他几个老师都早早起床了。见到这样的情况,他们赶紧一间间教室的找人,生怕有考生睡过头了,反而耽误了高考。   为了这次高考,老师们自发做了很多工作,就连县一中的食堂都准备了白粥跟馒头还有咸菜,好让匆匆忙忙赶过来没有来得及吃饭的学生,能够吃饱了肚子上考场。   县革委会的领导们来视察高考工作的时候,大大肯定了县一中的做法,夸奖他们这算是正经落到了点子上,全心全意为广大考生服务。   “就是要保持这种作风,这才是祖国的园丁。”廖主任煞有介事,颇为严肃地给考生们训话,“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考成什么样子,就看你们自己的了。国家花了这么大的精力才组织这次选拔考试,你们要不晓得珍惜那可怨不了旁人。”   他侧过头,瞧见了余秋,破天荒地主动关心赤脚大夫,“你准备的怎么样啦?”   余秋的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里头,生怕自己踩了地雷,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一边工作一边复习。”   不想廖主任却竖起了大拇指,大大地夸赞了她一回:“很好就是要这样,这才是新时代的知青楷模。”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受宠若惊呢,廖主任接下来的话,就让她恨不得直接塞住这王八蛋的嘴,最好从头到尾都没夸奖过她。   革委会主任腆着肚子,拔高了声音:“好好考,你得让赖在学校里头死活不肯下乡的小秀才们好好瞧瞧,广袤的天地才是最好的学习课堂,工农兵学员才是大智慧。就是考试考文化知识,你也能一把头压的他们没话说。”   余秋生后悔自己没有带医药箱啊,否则她肯定得拿出胶布直接封住廖主任的嘴。   有他这么给人拉仇恨的吗?王八羔子!早晚有一天得割了他的舌头。   廖主任完全没有感受到浓浓的杀机,还在自鸣得意地自吹自擂:“学习与实践相结合,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时刻不要忘记伟大领袖的教诲。”   亏得又被铃声打响了,阻止了廖主任的演讲欲,否则还不知道这人要发挥到什么程度。   革委会主任被打断了,只能悻悻地一挥手,郑重其事地警告众人好好考试,谁都不许掉链子。   说着,他可算是躲着小方步放过了这间可怜的考场。   监考老师赶紧在讲台上宣布考试纪律,然后解封了密封的试卷,一张张的发下去。   高考试卷跟预考卷子其实差别不大,因为是各地区自主命题,所以大家秉承的原则也是一样的,就是选拔具有初中文化水平的学生。   余秋抓着卷子就开始刷刷刷写字,她整个复习阶段包括昨天晚上重点看的就是语文。   现在的语文试卷政治意味极为浓厚,严格来讲应该是一张语文与政治相结合的试卷。   好在余秋没有白背那么多主席语录与选集,这会儿全派上用场了。可见人生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实在太正确了。当初你是为着A做的事,结果兜兜转转,到了后来学到的技能却在B上发挥了用处。   亏得那个时候自己吐槽归吐槽,到底还是好好背了语录啊。   余秋做得相当顺畅,考试才过去半个小时,她就已经写到了作文。   作文题目也相当朴实,预考的时候让写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现在高考了就写对自己影响最深的一个人。   其实余秋真的很想写廖主任,毕竟他打鸡血这件事情对自己影响实在太深厚了。不过强烈的求生欲还是促使赤脚医生没在这个时候放飞自我,她写的是胡奶奶,这个当了一辈子接生婆,跟重孙女儿相依为命的老人,永远乐观善良,总是在帮助他们这些从外乡来的孩子。   余秋文不加点,刷刷刷写满了两面纸。   她放下笔,开始检查有没有错别字。   在2019年,除了广大中小学生之外,大家都是提笔忘字,会认字不会写字的情况太正常了。   余秋认认真真地检查,免得自己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白瞎了她背了那么多语录跟选集。   她还没看两行字,教室里头就响起哐当一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过剪着短头发的女青年软软地瘫下去,带倒了凳子,发出好大一声响。   监考老师赶紧勒令众人不许过去,自己上前看情况。   余秋立刻举起手来:“我是赤脚医生,我给她看看情况。”   负责维持秩序的另一位监考老师这才没有拦她,让她走了过去。   余秋跑到人身旁,看那姑娘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皮肤湿冷。再结合她刚才软软倒下的模样,余秋心里头有数了,估摸着是低血糖晕厥。   几乎每逢大型考试,都有几个这样的学生,半数以上是女生。因为复习迎考过于疲劳,加上常常饮食不周,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完全吃不下东西,导致血糖供应不上。   她赶紧抬头,准备找甜食救急。这个时代可不会人手一瓶饮料,好在学校食堂还提供了甜豆浆,余秋打了一搪瓷缸子准备当考试时的能量补充剂。   “这是怎么啦?”廖主任急吼吼地冲进了教室,满脸紧张地看着地上的女学生,“这才早上就中暑吗?你赶紧按压啊,给她抢救啊。”   要不是这罐子甜豆浆还要拿来救命,余秋真想一搪瓷缸子全泼在廖主任的脸上。   能不能消停点儿?帮不上忙还在旁边逼逼没完!   她恶声恶气地强调:“这是昏迷,不是心跳骤停,不需要按压。”   余秋给这姑娘喂了小半搪瓷缸子的豆浆,女考生果然悠悠转醒。   看到余秋时,她还满脸茫然,似乎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早上没吃东西或者吃的太少?”余秋将剩了大半杯豆浆的搪瓷缸子推给她,“这个给你喝,你最好吃点儿东西,不然血糖供应不上,脑子也转不过来。”   女考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众人道谢,轻声细语解释:“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廖主任这会儿已经恢复了革委会主任的镇定,架势十足,“这是格命任务,哪里能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说着,他转头招呼秘书,“愣着干什么呀?赶紧拿两个馒头过来。”   哪里需要秘书亲自动脚,后面的跟班立刻机灵地跑去了食堂,不仅拿了白馒头还特地要了两大勺白砂糖,让这考生就着吃。   看的余秋一个劲儿眼皮跳,真担心这姑娘一下子吃到血糖高。   廖主任又煞有介事地趁机教训旁边的人:“看到了没有?你们要宣传报道什么?你们应该宣传报道的就是这种团结互助的精神。格命情谊第一,考试第二。就应该像我们的赤脚医生一样,在病人有危难的时候一定要抛弃个人的小利益,积极守护人民群众的健康。这才是新时代的医生。”   说着他还激动起来,又教育在场的考生,“这才是你们今天真正学到的宝贵财富。这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这件事情最大的意义是提醒考试组织者,这种大型考试必须得配备保健医生。   不然有了什么情况,旁边的人两眼一抹黑,直接抓瞎。   低血糖可比高血糖还要凶险,因为葡萄糖是大脑的主要能量来源,严重的低血糖会引起患者会引起大脑功能障碍,导致意识恍惚、言行怪异、昏昏欲睡、抽搐惊厥甚至昏迷死亡。   廖主任本来还想慷慨激昂,监考老师一看架势不对,赶紧特地提醒学生们抓紧时间,现在考试已经过去一半,只剩下一个小时啦。   那位刚刚晕厥过去的女学生赶紧三口并做两口一鼓作气吞下两个大馒头,又咕嘟咕嘟地喝掉了搪瓷缸里头的所有豆浆,奋笔疾书地投入到考试中去。   廖主任满腔澎湃的激情找不到发挥的口子,只能灰溜溜地摸着鼻子出教室,临走之前还严肃地警告众人,中午饭一定要好好吃,别一个个挑三拣四的。   余秋真是佩服这位领导,明明做的是好事,可说话的语气怎么就那么欠揍呢?真是生怕自己不够遭人嫌啊。   一场小插曲很快消弭于无形,考试结束铃声准时响起。   监考老师一个个过去收试卷,语文考试的最大好处是无论如何你都可以填满,只要不管对错。   所以第一门考试卷子收得极为顺利,没有考生压着卷子死活不让老师拿走。   众人三三两两地出了教室。   那个短头发的女考生赶紧跑到旁边厕所里头洗干净了搪瓷缸子,又折回头还给余秋,腼腆地向她道谢:“您就是小秋大夫吧?我在杂志上看过您的文章,非常佩服。我在自学当赤脚医生,却老是入不了门路,您可真厉害。”   余秋笑了起来,安慰道:“不要着急,你可以找个师傅好好带着学,这样子入手会比较明确。我们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的农民夜校开了个医学班。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每天晚上可以过去学习。”   她还想跟这姑娘聊几句,田雨在教室外头有气无力地喊她的名字。   小姑娘表情颇为惆怅:“我感觉我考得不好,我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对还是错的。”   余秋向那短头发的女同学点点头,赶紧去安慰自家小姑娘:“没事的,考完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写错了。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的语文可比我强多了。”   田雨愁眉苦脸:“才没有呢,明明你比我学的好。”   胡杨过来找她,笑着调侃:“只要你数理化达到了语文水平,我保准你能考上大学。”   何东胜也从楼上下来找余秋,他们是不同身份类别的考生,安排的考场也不同。   他递了搪瓷缸子给余秋,里头不知道是他从哪儿弄来的酸梅汤。   “怎么样?我听说你们考场出了点儿小问题?”   余秋喝了口酸梅汤:“没事,就是低血糖而已,已经好了。”   说话的时候,刚才那个女同学过来招呼她:“吃饭了,食堂说今天早点儿吃,大家早点休息。”   余秋赶紧点头向她道谢,又叮嘱她道:“你中午可得吃饭,最好吃些好消化的东西。”   女同学点点头,又露出腼腆的笑容,跟着自己的同伴们走了。   余秋他们也没耽误功夫,赶紧个子拿着搪瓷缸子去食堂打饭。   不知道是不是县里头特地拨了款子,县一中食堂给大家准备的午餐可以用丰盛两个字来形容。   有鱼有肉有蛋有菜。   鱼是鱼丸子,听说是怕大家吃的太急,不小心卡到刺影响后面的考试,所以大师傅特地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专门做的手打鱼丸。   肉是蘑菇炒肉片,蘑菇肉片各半,肥瘦相间。打饭的阿姨一舀就是一大勺,一点儿都不手抖。   蛋是西红柿蛋汤,汤里头鲜红金黄,汤面上泛着油光,是给了实打实的分量。   至于菜,那是豇豆炖茄子跟青椒炒豆干,都很下饭。   侯向群坐在饭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夸奖:“就冲着这顿饭,咱们也没白来考这个试。”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饭桌上的气氛轻松的很。   大家挥舞着筷子,直接跟饭菜作战,一个个吃得热火朝天。   何东胜将自己打到的茄子全都给了余秋,招呼她道:“你多吃点儿,你今天还救人了,耗费的能量大。”   余秋哭笑不得:“你吃你自己的吧,我的救人不过就是给人喝了杯甜豆浆而已。我可一点儿能量都没耗费。”   她话音刚落,食堂里头的广播响了起来,是向广播站开始播音。   一阵慷慨激昂的“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举红旗向太阳,毛煮席领导格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乐曲声之后,想起了播音员热情饱满的声音:“尊敬的广大社员同志们,我们今天要播报一位优秀的知识青年。她在高考考场上不顾自己个人利益得失,放下试卷,主动帮助自己的同学。”   余秋眼皮子直跳,感觉大大的不妙。   陈敏跟田雨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将目光放在她脸上:“小秋,这是在说你吧。”   余秋垂死挣扎:“未必吧,可能是在说别人。”   没想到播音员直接报出了她的名字:“这位扎根在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的知识青年余秋,自从下放之后就一直给广大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深深扎根于土地,守护着广大社员同志的健康。”   妈呀,余秋从来没觉得这么羞耻过。   天呐,廖主任想干嘛?这简直是将她公开处刑啊。   食堂里头所有人都在寻找这位小秋大夫,有跟她一块儿参加过赤脚医生培训的知青,指点着她的方向。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了过来。   余秋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太羞耻了,真的好尴尬。   广播里头的播音员还在念:“在这里我们也要提醒广大考生同志,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保证好营养,争取以最饱满的状态投入到考核选拔中去,这才能不辜负主席的期待,向前进,向前进,格命洪流不可阻挡。”   一篇通讯稿结束之后,又是慷慨激昂的乐曲。   县广播站里头,秘书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领导:“主任,这怎么样?”   通讯稿是他刚刚拟好的,都没有来得及请广播站的编辑审核。   廖主任摸摸下巴,满意地挺起了小肚子:“不错,蛮好,就是这个样子。你们一定要记住了,千万不要以为下放可有可无。只有深入一线,才能真正的进步成长。不管是什么样的出身,只要在格命大熔炉里头锻炼了,就能成长为新时代的楷模。”   ※※※※※※※※※※※※※※※※※※※※   解释一下,《我们走在大路上》有文格版本,跟我们现在经常听到的歌词有所不一样。我本来想贴出来的,但是觉得可能会被锁,所以还是算了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觑觑眼婷婷、兮、 10瓶;凤详 5瓶;二二二二二二姗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成了希望(捉虫)   整个高考阶段, 余秋羞耻爆棚。   拜廖主任大张旗鼓的宣传所赐, 她简直成了大熊猫一般的存在。所有人都要过来围观一趟。   第一天大家考完了出考场回卫校休息的时候, 居然还有人满怀好奇地守在学校门口,好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救人女英雄。   当时吓得余秋赶紧一溜烟跑了, 死活没敢露出正脸。   她痛心疾首,管窥蠡测,可想而知现在广大人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是多么的匮乏, 以至于穷极无聊到连没多只眼睛也没少个鼻子的她都不放过, 还非得把她当成西洋景来看上一回。   等到高考结束,余秋哪里还敢再去拜访郭主任他们啊, 赶紧坐着最近一班船溜回红星公社。   像她这样的技术人才,实在不适合如此高调地生活在大众的目光关注下,她有偶像包袱的。   余秋一路坐船回红星公社,她本以为随着高考落下帷幕, 一切尘埃落定。从此便可以躲进卫生院小楼成一统,不问春夏与秋冬。   谁知道刚进卫生院大门, 她就吓得够呛。妈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卫生院都要快被挤爆了,来来往往的都是病人?   四位大夫面面相觑, 他们不过是出去考了两天试, 就积攒了这么多病人?   李伟民扯着嗓子在那里喊:“排队, 排队预约, 急的站这边, 不急的在那边。一个个来, 都能看上病,就是有的同志要多等点儿时间。”   余秋走过去小声问:“怎么回事啊?”   李伟民的嗓子都要哑了,看到她,小李大夫整张脸扭曲成古怪的苦相:“我的姑奶奶哎,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你问问你在县城干了什么吧。”   原来整个江县没有一台电视机,电影也是起码10天半个月才有的看。现在广大社员同志们接收外界信息的唯一方式除了口口相传之外,基本上就只有广播了。   报纸都没有这样的威力,因为舍得掏钱买报纸的只是少数派,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备可以读报的文化水平。   广播不一样,广播的大喇叭一响,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拜廖主任暴风骤雨式的强行热搜置顶强推宣传,她现在是整个江县知名度最高的人,没有之一。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病人啊?因为这里的大夫是县里头盖了章的好大夫,医术水平高,态度好,还不收礼。   余秋看到汹涌而来的病人,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2019年的流量明星都要想方设法跟官媒合作,获得官媒的肯定了。   这有没有官方推荐,效果果然不一样啊。   李伟民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大,他也不是诚心的,只不过他嗓子哑了,为了能让旁人听清楚,他说话就会不如自主的放大声。   这么一来,排队的病人就听到了余秋的真身份,全都挤上来看。   余秋赶紧伸出手往下面压了压,也抬高了嗓音道:“大家伙儿不要着急,一个个慢慢来。”   这么多病人,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完成分诊,这样才能提高看病的效率。   急诊的赶紧处理,普通看诊稍后再说;至于慕名而来想要开刀的重病号,那就先收住入院,后面完善相关检查之后,再制定进一步的诊疗计划。   王大夫他们也赶紧放下行李,捋起袖子就要投入战斗。   李伟民赶紧拦住,哑着嗓子强调:“你们都到后面去,前面分诊余教授带着他的弟子们在做呢。”   余秋赶紧跑过去看。   可不是走廊那边立了一排桌子,病人们排着队一个个走过去。   30多个经过半年学习培训的学生人人表情严肃,都在认真地询问病史,然后给出自己的初步诊断,再分到不同的科室去。   原来为了应付医院四位大夫离开的巨大空缺,余教授这几天都没有去学校上课,而是将医学班开到了医院,直接让自己的徒弟们开始上阵独自面对病人。   已经很好啦,像这么系统学习了足足半年时间的赤脚大夫都不多见,该是时候该叫他们亮亮相了。   余秋走过去,余教授也没有时间同自己的女儿多说几句话,只抬起头来,点点下巴,念了句:“考完啦?”   余秋也点头:“嗯。”   余教授便招呼她:“那就赶紧过来看病吧,大家都等了这么长时间。”   连一句考得怎么样都没问。   排队的病人赶紧摆手:“不慌不慌,让小秋大夫喘口气。”   余秋笑着坐到了桌子后面,摸自己的听诊器:“没事,我在船上就休息过了。”   她还真没撒谎。虽然回来的一路上,大家伙儿都忙着对答案,憧憬考后该如何好好放肆一把,她却在人们热闹的讨论声中沉沉地睡着了。   其实备考跟考试的这几天,她睡得都不错。然而就像动物囤积好脂肪,准备迎接冬眠一样,她也要养精蓄锐,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这么多病人呢,她要一个个的解决问题。   医院里头热热闹闹,被分诊过的病人一个个送到了余秋面前。   她不停地站起来又坐下去,站着是为了给病人做体格检查,坐下去则是在开各种化验单跟处方。   后来还是余教授觉得她这样效率太低,又给她分配了个女学生专门帮忙开化验单以及写处方,好歹缓解了她的压力。   饶是这样,等到面前的病人渐渐稀疏下来,医院大厅里头的钟表也已经走向了零点时分。   余秋嗓子哑了,嘴巴干的不得了,从下了船到现在,她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其他人也差不多,陈敏看向她的眼睛都是直的,大家又累又饿。   余秋有气无力地举了下手:“我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吃的,给你们弄点儿夜宵。”   都这个点了,再吵醒大师傅简直不人道。明天一大早,大师傅还要开窗做生意呢。   早市上的客人跟小贩们有时顾不上回家吃饭,都是直接从窗口要碗面条或者馄饨填了肚子也算是打牙祭。   余秋摇摇晃晃走到急诊大厅,又叫眼前的架势吓了一跳。原来看完病的门急诊病人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还待在大厅中。   大厅的地面明显被拖过了,灯光下简直能够反射出人影子。   一条条芦苇席子整整齐齐地分列两边,男女各一处,楚河汉界界限分明。   不少看过病的病人跟陪同的家属已经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   何东胜从食堂里头出来,看余秋正盯着大厅里头的人们发呆,赶紧解释:“他们来不及坐船回去了,在我们红星公社也找不到什么亲友投靠,我看这大半夜的总不能让他们去大街上溜达吧,就跟郝红梅打了商量,让她从仓库里头找出了这批席子。放心,席子我都用热水擦过了。”   考试结束后,他没有跟着余秋一块儿坐船回公社卫生院,而是先回了趟杨树湾。   7月份正是农村最忙的时候,除了在厂里头上班的人之外其他社员都起早贪黑扎在地里头,趁着天好,尽快完成双抢工作。   这一回大忙,何东胜基本上没插手,全都是拜托生产队的副队长,也就是宝珍的父亲帮忙主持工作。   现在他好不容易高考完了,肯定得回队里头跟大家开个碰头会,再张罗一下后头半年要怎么做。   好在大队对各个生产队如何发展特色工副业先前就有过规划,大家聚在一起,也就是简单地宣布几件事情,再举手做表决,很有大事开小会的风格,一点儿都不磨叽。   饶是这样,何东胜还差点儿赶不上晚上9:20从杨树湾出发的最后一班船。   其实宝珍父母私底下都跟他透过话,让他不必今晚急着赶回去。   高考结束了,他们就是在县城里头好好玩一晚上,都不会有任何人说怪话的。   高考呢,多么熬人心神的事情,没瞅见他们家老大老二还有老三,连预考都没通过吗?   人都快累塌皮了,可不得好好松快一下。   可是生产队长有自己的骄傲。他越是要离开了,越是谈了朋友,在工作上越是不肯放松丁点儿,绝对不留下任何叫人说嘴的机会。   但他又想念自己的女朋友,急着过来见余秋,这段时间他们都太累了,又是忙工作又是忙高考,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要快被耗光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女朋友,就算什么都不能做,只靠在一起说说话也能够获得安慰与慰藉。   他过来的时候,正是医院最忙碌的时刻,不仅是余秋,就连李伟民跟侯向群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陆师傅跟孙师傅还有邹工夫妻俩过去找高师傅说话,借口过来跟余秋他们对答案的何东胜看到大厅里头有这么多病人,就赶紧做起了后勤保障工作。   他不能让这点儿小事,还叫余秋分了神。   好不容易安置好大家,他又琢磨着余秋忙了这么半天,肯定得饿了,又跑去食堂里头起了火开始做夜宵。   “我看厨房里头有南瓜,就熬了南瓜粥,你喝一碗,好歹填填肚子。”   其实也有绿豆的,不过泡豆子熬粥需要时间,他怕到时候赶不及叫余秋吃。   余秋侧过脑袋看他,忍不住低声哀嚎:“你怎么就能这么贤惠呢?”   她转头,稍微提高了声音,招呼那群实习同学,“快洗洗手,自己去食堂喝粥吧,南瓜粥。”   大家伙儿都又累又渴,肚子饿得咕咕叫,一听有南瓜粥,立刻拔脚就走。   有了南瓜粥填肚子,感觉今天这个夜班可真是没白上。   余秋则一把将何东胜推进了旁边的更衣室,锁上门,直接抱着人就啃。   妈呀,她家小男友简直就是块宝藏,聪明能干又贤惠,完全没话说。   她现在可真担心她的何队长叫人惦记上了。哎呀,她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想要把人拴在裤腰带上,或者是揣在口袋里头的心情了。   余秋狠狠地啃了何东胜一回,然后凶神恶煞地威胁道:“我老实警告你,要是有哪个姑娘瞧上你了,你必须得跟她们说清楚,你是我的。我可不好讲话,我会动刀子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那种,指哪打哪,能痛得她们死去活来却半天都死不掉。别到时候警告过了,她们还要往我手上撞。我会动真格的。至于你,我会直接把你做成木乃伊的。”   何东胜哭笑不得:“那要是看上你的小子呢,你要怎么警告他们啊?”   余秋拍了拍何东胜的胸脯,又趁机摸了两把,老实承认:“一般人也受不了我的脾气。”   天生工作狂,压根就不是贤妻良母的料子,属于丈夫出轨了,永远也会同情男方的那种。谁叫女人不够温柔,不能让丈夫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何东胜闷笑出声,他伸出胳膊搂紧了她,放柔声音道:“你的脾气什么不好啊?你顶顶好了,没有哪儿不好。”   余秋的心中又开始放起了烟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天呐,只要她家田螺小伙儿一直都这么贤惠,这么会说话,那得美如此夫复何求。   李伟民跌跌撞撞的从x光机前头挪过来。   他今天拍了一晚上的片子,眼睛都要瞎了,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只想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主要是白大褂不容易干,要是他喝粥的时候,直接将粥倒在了衣服上,今晚洗了明天干不了,那他明天就没有白大褂穿了。   也不是医院吝啬,没有给他留下换洗的白大褂,实在是他太懒了,先前换下来的白大褂,还在那儿丢着呢,一直都没管。   李伟民抬手要推门,王大夫反应神速,赶紧拦下这人。   小李大夫还不明所以,迷迷糊糊地问:“干嘛啊?我换个衣服。”   王大夫赶紧伸手拉人走:“行啦,先去吃饭,你要是去晚了的话,你觉得他们那帮家伙会给你留下一口吗?”   李伟民这才警觉起来,没错,这群学生就是狼,一个比一个能吃,他可不能放松。   余秋长吁了一口气,狠狠地在心里头夸了通小王大夫。不错,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有眼力劲儿了,实在应该被好好培养。   何东胜闷声笑得厉害,结果又被余秋堵住了嘴。   她还没有来得及抱着自己的田螺小伙儿再好好腻歪会儿,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陆师傅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兴奋:“小秋,你换好衣服吗?换好了就赶紧出来吃饭吧。”   可怜的小秋大夫只能乖乖回答:“换好了。”   苍天啊,她怎么就这么难呢?   何东胜笑到两个肩膀不停的抖,他低下头,在女友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示意她赶紧出去吧。   余秋老大不情愿地开了更衣室的门,对上的就是陆师傅控制不住的笑脸。她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陆师傅居然还等在门口。   陆师傅满脸红光,见到她就是一句话:“好,非常好。”   余秋赶紧给长辈打预防针,成绩还没出来呢,我考的感觉也就是那样   陆师傅手往上抬:“我不是说这个。”   旁边有学生经过,还问了一句余秋:“是在食堂吃夜宵吗?”   陆师傅赶紧闭上嘴巴,又改口喊余秋:“先去吃饭吧。”   他自己倒是没吃饭,陆师傅到了食堂之后,也只是跟余教授还有高师傅他们喝酒。   酒不是什么好酒,就是从副食品店拿来的最普通的那种,下酒菜压根就没有,桌上不过一碟子配粥的咸菜,还是何东胜翻出了两根黄瓜,叮叮咚咚地一阵响之后给做了盘子凉拌黄瓜送上来,又开了锅煮了盐水花生端上桌。   只这几样简单的东西,就已经够几位饱经风霜的高级知识分子大醉方休了。   实习同学还有李伟明跟王大夫他们都已经喝完了粥,摇摇晃晃的,或是去学校宿舍,或是回值班室休息,陆师傅他们几个人仍然没有停下酒杯的意思。   余秋在边上都不好意思起来,又下意识地强调了一遍,成绩还没出来呢,谁知道考成什么样子。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卷子难度系数这么低,压根就没办法体现出水平。搞不好多的是,人考出来的分数比她高呢。   “我不是说这个。”陆师傅满面红光,说话的时候已经带上了醉意,“小秋,你太年轻,你不懂,你不知道,真正的拦路虎从来都不是考多少分。”   他拿手指头沾了酒水,然后在空中虚虚写下两个字,“这个才是压得你喘不过气的大山。”   余秋认了两遍,都没有认出来他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还是何东胜在旁边轻轻用口型示意她,政审。   有很多人最后都是倒在政审上头的,毕竟按照现在选拔的原则,苗红根正的出身是首要前提。   有多少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后面的深层次原因就是这无所不在的政审,无论你做什么事情,都要被判定到底有没有资格?   你不划清界限,就是在跟官方甚至是全世界为敌,有多少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沉重的压力。   陆师傅兴致勃勃,突然间开始背诵:“余秋是我们医疗卫生事业战线上的优秀革命实践者,是新时代的知青楷模,……”   余秋真是恨不得赶紧捂住陆师傅的嘴巴,他怎么能够背诵广播稿呢?她已经快要羞耻死了,每次听到广播响,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陆师傅脸上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小秋,这才是真正的尚方宝剑啊。”   围着桌子喝酒的高级知识分子们都点头。   小秋受到县里头的表彰了,县里头的广播一遍遍念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小秋获得了官方的肯定。   政审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人拿黑五类的狗崽子说话。政审有多重要,政审就是下面基层单位能够不戴着有色眼睛看人,不拘一格推选人才,只要政审一来,出身不好的人,就会有立刻被重新踩回地底下,永远见不得天日。   “我就说,江县从上到下都是有格局的。”一向不太爱说话的邹工这回也开了口,“这才是真正的有魄力,有眼光。”   余秋有点儿被众人那种近乎于解放了的喜悦震到了,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其实从灵魂深处来讲,她很难理解大家脖子上戴着的沉重枷锁。   那比坐牢还惨,因为压力是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无孔不入的。   然而此刻,她看着众人从心底里涌现出来的喜悦,忍不住脱口而出附和:“廖主任是个好人。”   说完这话,她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她现在可真是越来越没有原则了,廖主任也是好人了。   喝酒的长辈们却大大地赞同了,别看着廖主任没有正儿八经的官样子,可人家做的才是踏踏实实的人民公仆的事情。   又是抓教育,又是抓医疗卫生,又是抓革命生产,物质精神文明一个都没落下,还费尽心思到处化缘哭穷拉外援,不就是想让老百姓过上红红火火的好日子吗?   知道他们是右哌,知道他们历史不清白,还能直接露出笑脸,一个劲儿不停地夸他们工作有成绩,从来不怀疑他们是下来搞革命破坏的   这是多少年他们都没有见过的,来自官面人物的笑脸。向来这些人对着他们的时候,就神气活现的活像是个土皇帝。感觉时刻都能代表人民审判他们。   对,这个人的确不太会说话,知识文化水平也真的够呛,动不动就闹出点儿笑话来。   可是他的心是干净的,敢撕扯出来,晒在太阳底下给大家伙儿看。   那些人模狗样,沐猴而冠的家伙呢。   别看他们位置高,身份尊贵,大会小会开个没完没了,说着那些言不由衷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冠冕堂皇的废话,只要扒下他们身上那层列宁装,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他们不仅对这个社会毫无贡献,他们甚至连自己都没办法养活,因为他们从来没做过一件实事啊。   余秋在旁边听的,忍不住心中吐槽,果然人不能太好,做一个坏人,只要连着做几件好事,就能够立刻被洗白,就连他先前做的坏事,也会有人考虑,也许那时候他有苦衷。   要是始终当个好人就难了,万一爆出点什么丑闻,立刻就成了人设坍塌,你以前做的好事都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可见这个社会永远对好人苛责,对坏人无比宽容。   好吧,这件事情勉为其难,就算是廖主任在帮助自己吧。她承这份人情。   她头回知道,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光凭她的存在就能够让旁人这么开心。   她成了别人的希望。她就是那道星光。   何东胜在旁边笑,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一直都是充满希望的存在啊。看到你,我就充满了奋斗的勇气与信心。”   余秋立刻得意起来,加油吧,年轻人姐姐,就是那灯塔一般的存在,照亮了你的人生路。   裘教授与吴教授   余秋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才爬起床, 睡眠就像能量棒, 迅速为她补充满格的电,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吸饱了水, 简直成了破土而出的小豆苗,腰杆挺得笔直。   她下床刷牙洗脸,收拾整齐了, 匆匆走到外头的办公室, 这才惊讶地发现陶主任居然已经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坐在办公室里头看病人的病历,旁边还坐着病人跟家属。也不晓得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到的。   余秋有些尴尬, 赶紧上前打招呼。   陶主任朝她点点头,然后冲着病人跟家属笑:“行啦,小秋大夫你们也是认识的,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没错, 这个腹腔镜手术是咱们国家第一次开,在此之前没有人做。”   生病的是位73岁的老爷子。虽然是因为血尿才被查出来得了膀胱癌, 但他基本情况尚可, 没有恶病质表现。   此时,他脸上露出了近乎于怔愣的神色, 嘴唇嗫嚅了半天, 说话时声音也在颤抖:“第一个?第一个就用在我身上啊。”   老太太跟儿子也紧张的不行。这……这怎么好啊, 国家花了这么大的精力研究出来的好东西, 就给他们家用了。   陶教授点点头, 端正了表情:“那我还是得跟你们把话说清楚了, 就像老话说的那样,第一个吃螃蟹,结果是什么样子的真说不清楚。前头呢,小秋大夫做过腹腔镜下面的阑尾炎以及宫外孕的手术,目前看恢复都不错。刚才你们也都瞧见了,开完刀第二天就下床走走来走去,肚子上也看不出来疤痕了。”   余秋这才想起来:“他俩今天可以出院了。昨天我看了口子恢复不错。”   接下来的标本送去市里头做的病理结果也返回了,与临床诊断相吻合。   患膀胱癌的老爷子跟他家属都惊讶的不得了:“乖乖,这么快呀,这才几天功夫,满打满算也就三天吧。”   余秋点头:“腹腔镜手术又叫微创手术,具有手术创伤小,术中视野清晰精确,术后恢复快的优势。   但是同样的它也有缺点,首先手术时间不确定,可能比较长,甚至后面没办法开下去,又不得不改开腹手术。你可以理解成前头的罪白受了,后面还得肚子上拉一刀。”   说着她将自己做的那个简易腹腔镜模拟器拉了出来,直接示范给病人跟家属看。   患者一家人看的连连点头,刀开不下去,改成开肚子太正常不过了。   这拿着火钳夹菜跟抓着筷子夹菜,能比吗?大夫水平多高啊!居然这样的刀也能开下来。乖乖,她到底是怎么才把那绿豆给夹起来的?   余秋看他们赞叹了片刻,又认真道:“虽然今天那两个病人就可以出院了,但是你们家老爷子的情况跟他们还不一样,他们的手术相对简单。   拿开肚子来做比较,这两台手术一般也就是一个小时内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老爷子的手术就要比他们大多了。”   她抬头示意陶教授,“我跟陶教授开肚子做这个手术,第一台就开了将近7个小时。后来开顺手了也差不多得要四五个小时。我估计你要开腹腔镜的话,这台手术开10个小时都有可能。   手术时间长了,危险系数就会大大提高。   长时间的腹腔镜手术,肚子里头打了气,腹腔压力增高,血液回流就会受到影响。到时候这个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的可能性就会提高。   手术前我们会给你套上弹力袜,但是这个的预防效果也是有限的,不能保证就不出问题。一旦形成下肢深静脉血栓,人残废了甚至死亡的概率非常高。   除了这个以外,因为手术难度大,腹腔镜还有可能会出现一些开腹手术不会有的危险。   比方说我们开刀的时候要往里头打气,这样才能让整个腹腔都给撑起来,就像人搭帐篷一样,没有杆子支撑,帐篷就塌了下去。一旦打气了这个时候就可能会出现例如皮下气肿,还有空气进入血管里后造成的空气栓塞之类的风险。   还有就是,你们也看到了,所有的操作都是通过这几个孔进行的,万一里头刀子割的时候割破血管了,剪子剪的时候剪到哪儿了,止血就没有开肚子那么快。”   她伸出自己的胳膊比划给病人跟家属看,“我要是在我胳膊上划一刀,那么我可以赶紧上纱布盖着压迫止血或者直接拿针线缝起来,把这个血给止住了。   可要是现在是我肚子里头出血,我看到了,但是我操作没那么方便,比较慢,也可以说比较笨拙。   这可不是简单的耽误几分钟的事情,在大出血的情况下,很可能仍旧在这几分钟里头没了命。”   她每说一条,病人跟家属就点点头。说到后面,她写下来的手术可能存在风险已经密密麻麻的一整页纸了。   余秋苦笑着将那张纸推到病人跟家属面前,认真地强调:“其实就我本人讲,我是愿意开这台刀的。因为这是一项新技术,而且相较于开腹手术,它的确具备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但是我也希望你们是在充分了解了这件事情的优点跟缺点的基础上做出选择。虽然我们做了不少准备,但如果你们不想开腹腔镜,改成开腹手术的话,我们也不会反对的,该怎么开刀还怎么开。”   陶教授也在旁边点头:“是这么回事,你们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前头我们开肚皮做的手术,现在已经有三位患者能够正常小便了。也就是说,从经验学的角度上来讲,开肚子我们可能更加有把握些。”   病人跟家属看上去似乎有些疑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余秋微笑:“跟你们说这些也不是增加你们心理负担,是得让你们知道,现在不仅在国内,在国际上估计都没有人开这个刀。”   没想到老爷子一听到这话顿时两眼冒光:“也就是英国美国也没开这个刀咯?”   余秋点点头:“应该是的。所以我们目前没有别人治疗的案例可以拿出来给你做参考。”   “开,今天就给我开这个刀。”老爷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没喝,此刻却是满脸红光,“咱们说好的赶英超美。这回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   余秋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老爷子这会儿直接上升到了家国情怀。   老头儿笑眯眯的,反而安慰起面前的两位医生:“大夫,刚才你们说让我们不要有思想负担,这话我现在也想说给你们听。   我都这把年纪了生的又是这种坏病,我本来就打算等死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治。   可是咱不是命好吗?硬是熬到了社会主义新中国。我想死,主席他老人家不同意呀,还派你们来给我开刀。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不管开成什么样子,那都是主席给我的恩德。我只有感激的份,哪里还有什么别的话讲。”   说着他又转头叮嘱老伴跟儿女,“这话是我说的。就是我跟大夫讲的那样,下不了手术台,你们也不许有旁的话。”   一家人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其他话。”   老太太更是眼巴巴地问:“那大夫,这刀什么时候开呀?我家老头子还没吃饭呢。”   余秋跟曹教授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开,今天上午就开,我们争取天黑之前把这台刀拿下来。”   护士过来做术前准备,他们自己带病人去手术室。   余秋趁着空隙赶紧冲去食堂,喝了一大杯豆浆,又干掉了两个包子,然后用狼吞虎咽的解决掉了一个水煮蛋。   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口味,连不爱吃的白水煮蛋也要吃。   因为开刀这么长时间,她要是不补充足了能量,中途说不定会饿到心慌手抖。   等进了手术室,她看到省工人医院的心内科主任跟麻醉科主任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大概是前头肆无忌惮惯了,再简陋的条件,她也敢开刀,这会儿看到标准或者说是超规格配置,她可真是受宠若惊。   她能喊一声吗?麻蛋,她终于从全科医生又变成专科医生,只要专心致志管开刀的事情就好了。   最让她泪流满面的是,工人医院的专家们还带来了心电监护仪,她听见熟悉的机器鸣叫时,差点儿当场落泪。   谁能想象啊,她2019年的同行们要知道她敢在没有心电监护仪的条件下给人开膀胱癌根治术,估计能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接将她打成皮球,一脚踢得老远。   额头上还要贴上封条,上书4个大字:草菅人命。   余秋抽抽鼻子平复下来激动的心情,然后目光恶狠狠地落在心电监护仪上,没的说了,东西来了就别想再出去,这台心电监护仪她留定了。   其实她画给医疗器械厂的设备当中就有心电监护仪,可是医疗器械厂的任务实在太重了,到现在也没顾得上。   这不,腹腔镜刚出来,宫腔镜又被她给安排上。轮到心电监护仪的时候还不晓得要猴年马月。   算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强行自力更生了,拿来主义好用就行。   侯向群同样十分激动,因为工人医院的麻醉科主任居然没有自己亲自操刀,而是在旁边指导他打这台麻醉。   他原本发慌,想强调自己不行。   麻醉科主任却冲他笑:“你怎么就不行,膀胱癌根治加膀胱再造手术,是你打的。腹腔镜手术也是你打的。全国独一份,你呀,算是鼻祖了。”   心内科的主任同样表情严肃却还是鼓励他:“不要慌,好好打,我在这给你守着。”   余秋听了却觉得更荒谬,原本这种规格的手术应该出现在起码是三甲教学医院里头啊,怎么就在个公社卫生院开了起来呢?   她居然还是这个始作俑者。   病人被麻倒了,余秋深吸了一口气,手术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做的腹腔镜模拟器,陶教授也有一个,按照她的要求每天练习着纸箱内加绿豆以及缝合纱布等等,来培训腹腔镜手术的手感。   不过虽然他是经验丰富的外科大夫,此刻的他却还比不上初出茅庐的王医生。   因为王大夫曾经协助余秋完成了之前的那两台腹腔镜手术,年轻的卫生院医生是见识过腹腔镜手术的人。   药水一滴一滴的流淌入病人体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显示屏上的膀胱消失了,淋巴结一点一点的被清扫干净。   严格来讲这台手术的名称还得再加一个盆腔淋巴结清扫术。   因为比起单独的膀胱根治素,加了盆腔淋巴结清扫术后,患者在围手术期并发症的发生率和死亡率上无明显差异,但可明显提高有淋巴结转移患者的生存率。   只不过这个对手术人员的要求更高,况且余秋做的是扩大淋巴结清扫术。   这就意味着她要在标准淋巴结清扫的基础上继续往上扩展至主动脉分叉,达到了肠系膜下动脉水平,包括髂总血管、腹主动脉远端及下腔静脉周围淋巴脂肪组织都被她清扫一空。   因为有证据表明,扩大淋巴结清扫可有效地减少盆腔局部肿瘤复发率以及提高患者的总体生存率,但在围手术期的并发症发生率、手术失血量上并没有显著差异。   毫无疑问这对整个手术小组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一瓶水挂完了,侯向群又加上了另一瓶。他的目光盯着心电监护仪,不时伸出手去感受病人的体温。   为了降低手术室的温度,方便手术操作,他们特地从冰棒厂拖了大冰块过来,放在手术室的四周降温。   不过这也增加了患者体温快速下降的风险。手术时间长、麻醉造成的血管扩张本身就容易造成低体温,尤其是这种干瘦的老头儿,脂肪含量少,实在是不保暖啊。   侯向群全神贯注,一点儿都不敢放松。低体温会引起代谢性酸中毒以及凝血功能低下等问题,他可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手术上出漏子。   时针转了大半个圈,手术是外头的太阳从东方跑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又慢慢朝着西方旋转。   时间就像个圆规,直接画出了半圆,那弧线就是太阳的行走轨迹,它也像一根线,悬着所有人的心。   弧线形成90度角的扇形时,手术室里头发出轻微的低呼声。   完成一半了,膀胱全切加盆腔淋巴结清扫术结束了,接下来是膀胱再造术。   短暂的惊呼声结束之后,所有人的神经全都紧绷起来,因为已经到了这台手术的戏肉部分,又或者讲是这台手术真正的精华之所在,腹腔镜下的膀胱再造术。   余秋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手术室里头又多了两位医生。   不仅仅是她,手术室里头的其他人也没有留意。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显示屏看,众人都不由自主的静声屏气,生怕自己的呼吸大了,就会不小心吹动了那吻合输尿管的针,一针勾破了。   输尿管有多细呀?平均0.5~0.7厘米,输尿管与膀胱连接的地方偏偏又是一个狭窄处,这么细的输尿管要吻合到利用回肠新造出来的膀胱上,简直就是在蚊子腿上开刀。   所有人都悬着一口气,围观手术的李伟民不由自主地活动了下身体,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僵了。   然而站在台上的余秋腿脚纹丝不动,只见她的手以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操作着,显示屏上一条输尿管吻合完成。   陶教授都忍不住要喊出声来,他抬眼的时候才留意到,手术室里头多了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来人在他去京中开会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他不应该在武汉吗?怎么也过来了?   陶教授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那人冲他点点头,然后小幅度地摇晃脑袋,示意他不要出声。   主刀的大夫悬着的气还没有泄下来,年轻的女医生头上扣着帽子,脸上戴着大口罩,只一双眼睛清亮如水,目光坚定地看着显示屏。   对于主刀大夫而言,在关腹之前都没有手术成功的概念。不管手术做到了哪一步,只要还没有结束,中间任何一个小纰漏都可能造成巨大的悲剧,乃至整台手术前功尽弃,甚至病人也因此丧命。   余秋不敢动,这是她找到的最合适的姿态。她很担心自己一旦动弹了之后,好不容易才把握到的手感就会烟消云散。   大夫开刀,虽然是熟能生巧的技术活,但有的时候却带有一定的玄妙性,手感顺不顺。   手感顺畅起来,高难度的刀也是一次性成功,事事都顺利的不得了。   手感不顺的时候,就感觉什么都跟自己作对,各种各样的并发症以及意外层出不穷。甚至有的时候,一台小刀也开的人狼狈不堪。   时针与分针不断地相遇又不断地分离,外头的天空像染了血,红艳艳的叫人不由自主的颤抖,又是漫天的火烧云。   然而这一切余秋是看不到的,她的眼中只有显示屏。护士过来帮她擦着额头上的汗,因为手术的时间太长,一早摆在手术室里头的冰块都流出了半桶水。   红霞升上天空又渐渐凋零,没有了太阳的遮蔽,剩下的就是彩云追月。   整个天空都黑透了的时候,最后一针终于完成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呼——”。   余秋艰难地抬起了头,这才发现手术室里头已经又多了几张生面孔。   她也搞不清楚来人们的身份,只能简单地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来的两个人年纪看上去都不算小,大约五六十岁。年纪瞧着稍微大点儿的那个老头冲她点头微笑:“这是做完了?”   余秋也回以点头:“对,完成了,后面就看术后恢复情况。”   开口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干的厉害。   腹腔镜的口子太小了,除了操纵口缝了一针之外,其他的两个口子直接贴上胶布就算完事了。   那两张生面孔颇为感兴趣地过来看她的腹腔镜,还询问了几个专业问题。   余秋一一解答。   护士赶紧拿了葡萄糖水过来让她喝两口。护士也搞不清楚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但是她却相当不高兴,感觉这些人实在没有眼力劲儿,现在是问东问西没完没了的时候吗?   没瞧见小秋已经干了这么长时间,没吃没喝,人都累干瘪了吗?   一个个真是没良心,当然是猪油呢,放在滚锅里榨个没完没了,非得把人逼成焦炭才高兴。   余秋咕噜咕噜喝完了半瓶葡萄糖水,奢侈的相当可以。她真是又累又饿,而且浑身酸痛。   开刀的时候旁人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下了台才清楚她究竟有多紧张,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她现在十分需要一个全身推拿,好,给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放假。   陶教授赶紧开口,给两边做介绍:“小秋,这位是裘教授,这位是吴教授。教授,这是我们的小秋大夫。先前那几例膀胱再造术就是她做的,腹腔镜手术也是她开展的。”   余秋一开始搞不清楚两人的身份,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官员,所以客气有,心里到底不以为然。   隔行如隔山,尤其是高端的复杂手术,其实真正想要解释到对方能听明白非常艰难。   这会儿听了陶教授提起两人的姓氏,就算没有名字,余秋也激动得忍不住浑身打哆嗦。   别的行当名人她知之甚少,可只要是在国内从医的人,连裘教授与吴教授都不知道,就真的得把外科学书拿出来当成砖头拍自己的脑袋了。   没错了,肯定就是那个人,因为吴教授是那个人医疗小组的组长。   她赶紧端正了颜色,毕恭毕敬地打招呼:“二位教授好,我是余秋。”   两人也朝余秋点头。   陶教授赶紧在中间提议:“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慢慢聊。这么种新技术,又是第一台刀,要聊起来,我估计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余秋赶紧答应,去更衣室换衣服。   她捏着手里头的小本本,一路小跑向男更衣室。   等到裘教授与吴教授出来的时候,她才毕恭毕敬地奉上了手上的小本本:“这是我家长辈整理出来的,关于心脏病方面的一点儿心得。我先前听祝同志说你们的病人心脏不太好,不知道这点儿心得能不能提供帮助,还请你们先看看。”   余秋的心里不停打鼓,她脑海中的小人不停地哀求,拜托,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收下。   那个人有冠心病,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长期劳累,压力极大,他的冠心病已经很严重了。   年纪小点儿的吴教授愣了下,终于伸出了手,接过余秋递上来的小本本,然后点头道谢:“麻烦你了,你有心了。”   ※※※※※※※※※※※※※※※※※※※※   本文架空本文架空本文架空。   不要将两位教授与现实中人物对照起来啊,捂脸。   不过现实中,吴阶平教授的确是总理医疗组的组长,长期负责总理的治疗。   妈呀,谁给我的勇气,狗头保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瑤非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软萌兔宝 20瓶;等更的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全都做出来   余秋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烟花, 点燃了引线的那种, “嗖”的一声蹿上天, “啪”的就炸开了。   人生从来没有如此绚烂。   晚饭桌上,对于吴教授提出的希望自己能够多做几例类似的手术, 并且积极关注病人术后恢复情况的要求,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开弓哪有回头箭。   自从膀胱癌手术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别说是全县全市全省, 就连其他省都已经有大夫打电话到红星公社卫生院打听情况。   他们解决不了这样的病人的问题, 听说这儿有希望,就想将病人介绍过来看。   有同行抬轿, 病源是不愁的。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做好术前准备,术中支持和术后复健恢复工作。   万事开头难,从她这里开始,也许在这个世界发展到2019年, 膀胱癌也会变成下一个绒癌或者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成为能够被人类有希望战胜的癌症, 或者是整体生存率大幅度提高。   吃过饭开了个小会, 余秋详细给两位教授讲解手术过程以及手术原理。   大佬就是大佬,一通百通。   她只简单说了几句话, 人家就能够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还提出了不少新看法。   搞得余秋这个2019年穿越回来的人都有点儿招架不住。   她瞬间有种教学大查房时被教授提问支配的恐惧。妈呀, 真的是瑟瑟发抖。   好在两位教授情绪也过于激动, 问了几个问题之后, 便又开始自己讨论起来。   考虑到可怜的赤脚医生已经站了一整天, 筋疲力尽,他们相当仁慈地特别准许余秋赶紧先回去休息。   其实他们同样累的不行,又是火车转飞机又是飞机转汽车,然后再坐船。   从腹腔镜研发成功的消息传回去之后,他们就收到了紧急通知,马不停蹄地往这个南方水乡赶,半刻都没有停歇。   他们不敢停下来,因为同样有很多任务等着他们去完成。   余秋急着回去,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人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悦。   这份喜悦实在太强烈,如果没有人同她一块儿分享的话,她真的会炸开的。   而这个分享对象,毫无疑问,最合适的就是余教授,毕竟这个世界中唯一知道她是穿越者的,只有余教授啊。   余秋人还没有出医院大门,就瞧见何东胜朝医院走来。   她顿时忘了什么穿越不穿越的,下意识地就奔过去,直接拉住了人的胳膊,抬起脸来,双眼亮晶晶:“何东胜,今天我做了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生产队长是出来联系购买鸽种。   他先前一直寻思着想要在林子里头养鸽子的事情。   一鸽抵十鸡,鸽子是滋补的好东西,民间一直有吃鸽子进补的习俗,所以鸽子有市场。   况且树林子是现成的,鸽子又不会跟地上的兔子、鸭子还有猪跟山羊这些抢食物,实在是个养殖的好项目。   只不过他前头忙忙碌碌的,各种事情实在太多,一直都没顾得上实际操作。现在高考结束了,他就想赶紧把这事情给弄出来。   这样即使他跟小秋去上大学了,好歹也算是给大家伙儿增加了个收入来源,生活更有指望。   现在他看着双眼发光的女友,忍不住笑着伸手摸她的头:“我听说了你的手术成功了,你实在太厉害太棒了。”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从心底里头涌现出骄傲,这个厉害的小秋大夫是他的女朋友呢,瞧,他家小秋多出色。   余秋先是拼命点头,然后又一个劲儿摇头:“不,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   何东胜笑着看她,准备洗耳恭听。   然而他的女友只是笑,不停地笑,后来整个人都没办法抑制住地哈哈大笑,最终却还是摇头,只说了一句话:“总之是件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她真是欢喜的快要疯了,她从来没有如此快活过。   原来对于穿越者而言,最痛快的不是改写历史,而是弥补遗憾。   那个人就是她的意难平啊。   余秋挥舞着拳头,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真要忍不住跳到何东胜的身上,勾着人家的脖子又蹦又跳。   何东胜虽然没有get到他兴奋的点,不过他好歹也算学过几天医,大概能够理解医生要保守病人秘密的道理。   于是他习惯性地将余秋的兴奋归纳到这一点,只点点头道:“那好咱们出去走走,你今天做了大好事,我给你买点好吃的。我今天也做了件事情呢,我联系了鸽种,准备在山上林子里头放养。”   余秋哈哈大笑:“那以后山上除了树是林场的之外,其他的都是我们的喽。”   何东胜点头,相当傲娇:“没错,本来就是我们主动为国家做贡献,往前数多少辈儿,林子都是我们的。”   红星公社的夜市是自发而起,原先河岸的街道上早晚就有人摆摊子卖菜跟一些簸箕篓子扫帚之类的东西。   后来开完交流会之后,这条主要的街道就更加热闹了,早晚除了卖菜的之外,各种卖吃食的也逐渐增多了。   现在天黑的晚,晚上出来乘凉的人也多,渐渐的晚上摊子就摆得越来越迟。   尤其是农忙过后,家家户户都觉得可以松快松快,又赶上孩子放暑假,白天出来太热,晚上有现成的船,上一趟公社逛逛,总还是能够享受得起的奢侈。   于是余秋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各种摊子已经摆的一眼看不到头。   除了自家扎的扫帚编的簸箕跟篓子这些,最常见的就是一个个卖小吃的摊子。   有人拎着煤炉,炉子上是铝锅,里头冒着热气的是卤茶叶蛋跟卤干。   有人面前就摆着两个篓子,里头是新摘的莲蓬跟刚打下来的枣子,还有一捧野菱角。   野菱角的形状有点儿像羊角锤,比家菱角要小很多,一般农家打菱角藤的时候才会采一些,也没多稀奇的味道,就是吃一个嫩甜。   这些东西在乡间都不稀奇,除了公社的公家人之外,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过来买。不过摆摊子的老农也不着急,就悠悠地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旁边人说闲话。   比起他的悠闲自在,旁边卖冰粉的摊子可就忙碌多了。   这是用一种叫做假酸浆的植物种子加了石灰水之后凝结而成的凉粉,晶莹剔透,一小碗两分钱,旁边搪瓷缸子里头摆的是红糖水,咬上一勺浇上去,冰冰凉凉甜丝丝,比吃没味道的冰棍还带劲儿。   何东胜也给余秋买了一碗,不过他们用的是自己带的搪瓷缸。   余秋一路吃一路跟男友讲述自己接下来的规划。   现在病人这么多,病房是肯定不够用的,手术后过了危险期的病人得转去杨树湾休养,就由宝珍带着实习同学看着。   剩下的不需要开刀的门急诊病人,后面看来得长期开放医院大厅给了他们睡觉。   席子不能白给,要么自己花钱买下来,要么就问医院租,一晚上5分钱。   如此一来,过一个夏天,差不多租金能够把席子的费用收回头,不然医院实在亏不起。   何东胜笑着点头:“不错,今儿院长还跟我说,要想办法再给病人家属多接点儿活,不然怕他们家里头承受不了。”   来开刀的就是大病,就算是走专项研究课题费用,医药费不用他们担心,营养费、误工费呢?   眼下家里头有余粮的农民实在不多,很多人家都是做一天活挣一天的口粮。   一个人病了,等于家里头少了两个劳动力,最起码得有一个家属来照顾病人吧。   如此算账本,果然谁都生不起病。   余秋彻头问何东胜:“你答应院长啦?你准备给他们找什么活接?”   “打蛋片。”   旁边有小孩子跑着打闹,何东胜护着余秋到边上,“现在麦秸秆正好,颜色漂亮,打出来的蛋片食品厂也愿意收。我看我妈他们已经忙不过来了,大爹说要是医院这边需要的话,可以从杨树湾领活过来做。”   手工副业就是这样,一阵阵的,什么时候要的紧,就往外头外包活。   余秋点头,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你说打蛋片我就想起来了,其实可以用蛋托子,就是硬纸直接做成鸡蛋的形状,一半大小就行,然后一排排的跟货架子一样垒起来,放在纸盒或者纸箱里头,可以直接拎着走的那种,瞧着好看,而且也不容易破。   要是怕浪费纸的话,还可以回收,就跟回收酒瓶一样回收蛋托子,到时候就能循环利用了。”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主意倒不错,回头我跟大爹说说。”   两人走到石桥边上的时候,正在台阶上摆摊子的妇女叫出了余秋,笑着打招呼:“小秋大夫,多早晚去上大学呀。”   余秋赶紧摆手:“婶婶你说笑了,我就是去考考,什么上大学都没影子的事。”   “要上的,你有学问得好好上。”   说着她从篮子里头抓了朵莲蓬塞给余秋,“吃吃吃,我自己摘的,没啥好稀奇,就是这个味儿怪嫩的。”   她笑着叹气,“我们是吃够了没学问的苦。你看杨树湾搞夜校,我想去听听到底怎么养兔子养鸡养鸭子。嘿,先生讲的都那么浅了,我还是琢磨不明白。没得法子,我跟我姑娘分工,她不是放暑假了吗?她晚上去听课,我晚上出来卖点儿小东西,谁也不闲着。”   前同廖主任受高考情绪鼓舞,兴致勃勃的打算继续在全县范围内推广农民识字班,好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起码不至于以后连个名字都不会写。   结果陈招娣过来找余教授产检的时候,拿了张小田老师给高年级同学做的数学试卷塞给斗志昂扬的廖主任,可怜的革委会领导就再也没提过这一茬了。   年纪大了,学习年龄果然下降了,现在的小学生都这么厉害了?这卷子上的一道道题目说的都是啥呀?他怎么看不懂呢?   算了,他们这辈人有点儿艰难,还是指望下一辈比较靠谱。   卖莲蓬的妇女就是笑:“等我姑娘学会了养兔子,小秋大夫,我就上你们杨树湾的养兔场去捞兔子啊。”   “那你可得早点儿去。”旁边有个中年妇女搭话,脸上全是笑,“不然我们小秋大夫可要去上大学喽。你没瞧见现在医院里头都是人啊,大家伙儿就怕小秋大夫走了找不到人看病啊。”   余秋愣了下,瞧见跟在这中年女人身后的年轻姑娘,立刻反应过来:“哎呀,我想起来了,你们已经过来住院啦?我今天一直忙着开刀,没顾得上去病房看。”   那中年女人赶紧摆手:“没事我们晓得的,哎哟,小秋大夫,你可真不容易,10个小时哦,整整开了10个小时的刀。”   小陈大夫说的时候眼睛都红了,这么长时间开刀的人就在台上不吃不喝,硬是把手术给做完了。   余秋不好意思的很,因为她真的把这个病人给忘了,还是她开口叫人家过来找她的呢。   她冲何东胜使了个眼色,直接邀请病人跟家属随她回医院:“行,要是你们现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给她先看看。”   年轻姑娘大喜过望,立刻点头:“我没事,我们今天都没事。”   余秋更加愧疚了,她估摸着虽然自己叫人家下午过来,恐怕她们一大早就赶了来,结果却白白晃荡了一天。   不是她托大,而是残角子宮属于先天发育异常,人群中发生概率并不高。很可能有的人干了一辈子妇产科大夫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   况且病人是点名过来找自己的,闵大夫肯定也不好给什么处理。   何东胜露出无奈的苦笑,乖乖退到旁边。他很有自觉性,在病人面前,他这个男朋友是没地位的。还是赶紧退位让贤来得比较痛快。   夜市灯光到底比不上白天亮堂,趁着人少光线暗的地方,余秋捏了把何东胜的手,安抚她的田螺小伙儿。   姐姐要好好工作挣钱啦,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何东胜无奈:“我去一趟副食品店,刚好我有点事儿紧要找韩晓生。”   韩晓生也参加了今年的高考,感觉很不错。现在副食品店也在做两手准备,要是韩晓生这个负责人考走了的话,他们就得早点儿交接好工作。   虽然大家伙儿都觉得粮管所已经压了副食品店一头,可是副食品店的职工却觉得自家单位做得很不赖。   好歹也是店,那就得讲究个流水账。瞧瞧这一天的进出量,谁敢说他们红星公社副食品店在这周围十里八乡不是头一份儿?   甚至还有县城的人专门坐了船来他们店里头买东西呢,说他们的货色比县城来得齐全。   这么家大业大的,好不容易挣下来的家当,后头要是没个合适的掌舵人,搞不好会把家底子折腾完的。   余秋立刻点头:“行,我先走了。”   两人就在路口分了手,余秋领着人回医院。   她带着兰英楼上楼下的做检查,又仔细询问了她的病史,然后结合检查结果看。   跟余秋开始推测的差不多,兰英下腹部的压痛与反跳痛都比较明显,提示盆腔炎症。   余秋抓着笔在纸上画图给兰英跟她母亲还有姨妈看:“你们也知道了,她是有两个子宮的。为什么会有两个子宮?这涉及到一个人体发育问题。   她在妈妈肚子里头发育的时候,双侧副中肾管的中段未合并, 且一侧副中肾管中段发育成为功能较正常的单角子宮, 也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个小子宮,另一侧副中肾管发育不全就会形成一个没有峡部也没有宮颈的残角子宮,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个大子宮。   她为什么每次身上来都痛得厉害?我目前初步考虑是这个残角大子宮造成的。   你们看这里,这个子宮下方是盲端,没有宮颈,血自然也就不可能经过荫道流淌出来。   可是这个子宮的子宮内膜是正常的,它会随着因素的变化定期增生剥脱形成月经血,所以宮腔里头就有淤血,然后经过这个桥我们称之为输卵管,倒回肚子里头,也就导致了她盆腔粘连严重,有非常明显的子宮内膜异位症,每回身上来都痛的厉害。”   兰英的母亲很着急:“大夫,那你说这要怎么办?她年纪轻轻的,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   “那要看你想解决什么问题了。”余秋指着残角子宮道,“如果是说来身上痛,那么我们切掉这个大子宮,然后再给予药物治疗,基本上就能解决痛经的事情。”   兰英的母亲直奔主题:“主要是生娃娃,我姑娘嫁过去一直没生娃娃。我们急这个事情急得不得了。”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诚恳道:“这么跟你们说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们家姑娘到现在没怀孕,其实对她来讲也算是一种幸运。   因为你们看到了这个相对功能正常的单角子宮很小。这个子宮里头要是养了个孩子,就好比是小口袋里头塞进了大东西,很可能会把这个口袋挤破了。”   她拿了条毛巾示范给她们看,“这种情况下依靠这个单角子宮怀孕,流产、早产以及子宮破裂的概率会比较高,很可能达到一半以上。   你们想,前面两个倒还好讲,就是娃娃没长好。但是后面一个很凶险的,怀孕的子宮上全是大血管,一旦破裂,血会呼呼的往外头淌,搞不好人会没命的。”   兰英的阿姨要比她母亲看上去冷静多了,直接提出自己的疑问:“那能不能在这个大子宮里头怀孩子呢?”   余秋摇摇头:“这个更危险。你们别看这个子宮大,但是肌壁发育不良。这就好比盖房子,房子乍一眼看上去还不错,其实就是个芦苇棚子。   怀孕过程中子宮需要不停的变大,就相当于有股力量在往外头撑,这样的子宮根本扛不住,很容易就破了。   我这么说吧,到今天为止,这个残角子宮怀孕顺利生下孩子的人,能够查到文献的还不到20个。”   这个数据算是余秋夸大的结果,因为她当时看的统计学数据是截止到1999年,那时全球报道的文献资料显示是38人。   兰英直接哭了起来:“我就不能生孩子吗?我这辈子是不是就不能生孩子了?”   余秋颇为惆怅,其实按照2019年的观念,假如发现了单角子宮妊娠或者残角子宮妊娠,那就要密切观察,尽可能延长孩子的孕期,然后提前结束妊娠生孩子转送新生儿温箱监护。   但是眼下的条件,她真的没办法劝兰英冒险试试,危险太大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兰英到现在也没怀孕啊,压根就不存在保胎的问题。   可怜的年轻姑娘直接哭了起来。   余秋年纪小的时候,其实并不能理解女性对生孩子的执着。很多人甚至是拼死生下孩子。   虽然这样讲有点大不敬,但是年少时余秋对此是很不以为然的,感觉她们有点儿蠢,明明女人除了成为母亲之外还可以做很多事。   但是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能够理解女性对于生育的渴望,这大约是人类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也有可能是女性天生具备母性,希望有个孩子可以慰藉自己。   作为妇产科医生,她尊重女性对于生育权的执着,也愿意竭尽所能地帮她们,然而条件有限,她能够做的事情也有限。   兰英还在哭。   何东胜在外头敲门,他已经跟韩晓生说好事情了,顺带着从副食品店买了两个粽子回来,准备留给余秋当夜宵。   现在生产队长已经很有觉悟,估计自己女朋友进了医院就难以出来了,还是先准备好吃的比较合适。   看见兰英哭,他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安慰了句:“别哭了,小秋大夫肯定会想办法帮你的。实在没办法,你也得学着接受现实。”   兰英哭得更伤心了:“大夫,你说的两个房子都嫌小,那你就不能把两个房子的墙打通了吗?合并成一间。”   余秋苦笑:“其实你说的这个手术应该叫双子宮矫形融合术,不过风险比较大,手术难度很高,子宮缝合好了以后,怀孕也有可能会发生破裂。另外就是你到现在也没怀孕,不代表开完刀之后就能自然怀孕成功。而且现在没有人做这个手术。我也没看过别人做。”   兰英立刻抹眼泪,双眼饱含希望地看余秋:“那我要当第一个。你都开了那个膀胱癌的老爷子开成功了,那是世界第一。我也要当世界第一,做这个打通房子的手术。”   余秋轻声叹气,迟疑道:“这样吧,我还需要再给你做检查,明确你这种残角子宮与单角子宮畸形的具体分型,然后再做进一步的诊治打算。   不过目前检查工具还没有做好。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你们大队的电话号码也好,能够找到你的亲戚家里跟单位的电话也行,等我们做好了工具,我再电话联系你。”   完成这个微创融合术,她需要宮腹腔镜联合检查手术,而且还需要B超机的辅助。   做出来,必须得把这些东西都尽快做出来。   没有它们的帮忙,后面她要搞辅助生殖技术压根就没办法实现。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ini1206、小十一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rrofhz 50瓶;4196089 20瓶;紅妝 10瓶;20996755 5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姐是见过世面的人   杨树湾的医疗器械厂进入了24小时三班倒, 不停工地疯狂工作状态。   楼上的科研人员们忙个不歇火楼下的生产线也不停工。   先前电影制片厂在卫生院跟杨树湾拍的赤脚大夫宣传片,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 最终没有大规模上映,但是却作为内部教学片在各大医学院校以及医院进行了展播。   国内断肢断指再植术多不少, 正好发展了10年,广大医务工作者正卯足了劲,在显微外科技术上大显身手。   这套显微手术设备的出现简直如同及时雨, 滋润了他们干涸的心田。   听说原本上海方面正准备组织大型医疗器械厂, 攻坚克难解决这个难题,没想到却让一个小小的设办合作社抢了先, 率先生产出了显微外科设备。   他们很不服气盯着医学教育片看了许久,然后又跑到杨树湾来实地考察,最终的结果就是上海的大医院也订了5套显微手术设备走。   小周这家伙还见缝插针,大力推销了自己养出来的药用水蛭, 愣是在提供实验动物之余,还实现了跨省营销。   这件事可是大大地激励了杨树湾医疗器械厂上下员工的志气。   瞧见没有, 上海, 大城市,好生洋气的大城市, 那里头的洋大夫也认可他们的设备呢。   从上海打了头开始, 下面的订单跟雪片似的源源不断。   如此一来, 医疗器械厂可不得24小时不熄火的加工加点。   跟外科显微设备一比起来, 新研发出来的腹腔镜设备就有些养在深闺无人识了。   除了省工人医院泌尿外科进了一套, 要学着开始开展腹腔镜手术之外, 其他单位都还没动静。   然而杨树湾的大队书记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急什么呀,没瞧见电影制片厂的鼻子有多灵吗?他们又扛着摄像机过来了,要拍我们国家创新的医疗技术——腹腔镜手术。   多少年了,谁听说过不开肚子就直接把里头的坏东西给切掉的。   这么稀奇的事情一定得让全国老百姓好好瞧瞧,这就是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力量,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什么样的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电影摄制组在卫生院里头连着拍了两个礼拜,余秋一台腹腔镜下膀胱癌都直接从10个小时进化为7个小时后,他们总算收集到了足够的素材,又心满意足的转战杨树湾,开始拍摄术后病人的恢复情况。   于是最早手术的那8个老爷子明明人都出院了,又兴冲冲地赶回来,比赛式的排成队,光天化日下公然给大家伙儿表演滋尿。   瞧见没有,正常的很,想怎么滋就怎么滋,余秋偶然回了一趟杨树湾,查看病人的术后恢复情况,瞧的真是辣眼睛。   她完全没脸看,太丢人了,这居然就是她治疗过的病人。   大队书记在旁边却是意气风发,瞧见没有?只要这个片子一播,全国肯定都过来定他们的腹腔镜。   这才是拳头产品啊。   什么种蘑菇养鸡养鸭养兔子养猪养鸽子养山羊,他们能做人家也能做,水面种稻种麦子也是,大家伙儿都能够学起来。   可是这显微外科设备还有腹腔镜旁的地方能学吗?才学不到手呢,这里头体现的那都是技术,只有大学问人才有的技术。   主席说的果然没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会儿就体现出学习的重要性了。   余秋默默地看着大队书记,过了老半天终于开口:“其实厂里头还可以生产腹腔镜模拟器。”   毕竟一套腹腔镜设备相当昂贵,普通大夫根本没有能力自己买回去用,只能是医院购买。   可是大家伙儿得练技术呀,怎么办?就拿腹腔镜模拟器慢慢练手吧,到时候只要结合了教学录像,就能够学会自己动手开腹腔镜。   也不用太贵,控制好成本,差不多是普通大夫一两个月的工资,富有探索新的医疗工作人员就能够狠下心攒钱购买这模拟器。   大队书记喜不胜喜,立刻拍着巴掌夸奖余秋:“瞧瞧到底是我们的凤凰,这真会过日子呀。”   蚊子再小也是肉,薄利多销。   一个大医院估计就能够购买那么一两台腹腔镜设备。可是医院里头那么多外科大夫呢,就算只有一半人愿意购买,那也是个庞大的数目,越是小生意呀,那里头的赚头越大。   余秋囧囧有神,赶紧抬脚往医疗器械厂走,她还要看看自己要的东西到底生产的怎么样了。   大队书记跟在后头喊:“你可得跟陆师傅他们说说呀。这是大事,这关系着我们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呢。”   余秋回过头,又默默地看了眼大队书记:“大爹,你为什么不自己说?”   大队书记就是嘿嘿干笑,还煞有介事地强调:“我这不得陪着摄制组的同志嘛,这也是大工作。”   余秋下意识地就想翻白眼,她严重怀疑大队书记是最近掉进了钱眼里头,不小心得罪了一心一意发展技术的工程师们。   还没走进医疗器械厂,余秋就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响,里头的工人师傅除了杨树湾的社员以外,还有先前在高复班学习的知青。   现在已经过了农忙时节,属于各个大队农民们的闲散时光,生产队基本上都是上午割青草,下午就忙自己自留地上的事。   有的生产队索性连青草都不集体组织割,只要到时候交上足够的量就行。   对于这帮知青,公社跟大队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晓得他们会不会一眨眼就端上了大学生的饭碗,以后就是国家干部啊。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知青们三三两两地又返回了杨树湾。一方面是继续做工还他们先前赊欠农用收割机欠下的账,另一方面就是希望多做点儿事情,好表达他们对杨树湾社员同志们的感谢。   假如不是杨树湾从上到下都如此宽厚,在预考过后到高考之前整整两个月的备考阶段对他们多加照顾,还给他们安排老师补习,他们绝对不可能走上考场心里头都不慌。   那些考的知识点,老师基本上都讲到了,就算不能全都做出来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余秋不知道这些知青究竟有多少人能够考走,不过留下的她也欢迎。   现在杨树湾的产业越来越多,基本上各个生产队都有自己的工副业。事情多了可不得缺人手,杨树湾满打满算才2000来号人嘞。   按照他们设想的蓝图,要好好发展他们的产业,起码得有3000人。   其中有真实有文化,而且年富力强的知识青年们就是社办厂跟队办厂工人的优良人选。   余秋深深地看了眼这群年轻人,心中打定了主意,到时候得想办法把他们留下来。   威逼是不可能的,那就利诱吧。   考不上大学难道就不想继续学习了吗?要论起学习条件,对于已经脱离学校的知识青年们而言,还有比杨树湾更合适的地方吗?   夜校一直都在,讲课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佬,而且对学生掏心窝子,实打实地把知识传授出去。   这样的好条件,打着灯笼出去转转,全国上下转悠,她都不相信还有比他们杨树湾更好的地方。   对了,还得让建筑队盖集体宿舍,到时候他们攒了钱就可以内部价格买下房屋的居住使用权,踏踏实实把家安下来,心也就定了。   余秋怀着一颗沧桑的心,欢欢喜喜地奔到楼上去了。   现在为了不打扰生产,医疗器械厂的研发部门主动转战二楼,一刻不停的进行试验。   三楼是他们休息跟存放资料的地方,四楼跟五楼正在装修,准备充当临时病房,没办法从卫生院转过来的病人实在太多了,医疗站根本放不下,只能想办法再转移阵地了。   盖房子需要的时间长还是先装修出来这两层楼,先把事情应付着再说。   其实腹腔镜研发出来之后,按照计划,从上面研究所跟大厂里头下来支援的技术人员应当撤回。   不过余秋借口刚研发出来的腹腔镜还需要不断的试验改进,愣是把人又留了下来。   这会儿工程师们的主要工作可不是改进腹腔镜。毕竟余秋已经是跨越式发展直接将腹腔镜提升了几代。现在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改进。   工程师们的任务成了赶紧研发宮腔镜跟B超机。   A型超声与B型超声,其实最主要的区别在于回声显示方式,A型是以波的方式显示,B型则是以光点的形式表达。   后者可以通过电子线性扫描来实现超声图像诊断。   这方面去年国外已经有了成果,但是技术肯定不会对国内开放,他们必须自力更生。   如果说这个好歹还能想方设法弄到点儿参考资料,那么宮腔镜所依靠的全是余秋画的图纸了。   现在国外也没听说过有谁在开宮腔镜手术。   余秋十分担心这些人会问所谓的宮腔镜开刀到底是从哪儿听说的。   好在工程师们都极为耿直,谁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他们听说了宮腔镜的原理之后觉得的确很有用,就一门心思地扑上去开始搞研发。   胡杨自从高考过后瘦的越发厉害。   他们谁都没说,可是谁心里头都憋着一股劲儿,得抓紧时间在自己离开之前尽可能留下更多的东西来支撑杨树湾的发展,也不枉他们与杨树湾一场缘分。   大学要上四年,四年之后他们才能返回杨树湾。一定要多做点儿,做得越多越好。   余秋不敢打扰陆师傅等人,只能悄悄过去招呼胡杨,小声问:“怎么样了?”   胡杨满脸严肃,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小声道,你说的那个B超机差不多了,不过宮腔镜有点儿麻烦,主要是电极头不好做。”   余秋心中一阵狂喜,天哪,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神仙魔鬼团队呀?就凭借那几张图纸,人家就能把东西给做出来。   余秋简直想要跪下来了,她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的馈赠,让这个国家体验无穷苦难的同时,又不拘一格降人才,创造无数的辉煌。   没关系,不着急,宮腔镜做不出来就继续做,反正那姑娘痛经不孕不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急也急不来。   胡杨却比余秋还着急,他直接拍着胸口跟余秋打包票,他一定会在秋天来临之前让师傅们做出宮腔镜来。   余秋吓了一跳,赶紧阻拦胡将军家的三公子:“不着急,咱们得常做常有,以后还要往来的,我还有一堆东西等着做呢。不能一把头把人得罪死了。”   小胡会计满头雾水,挠着脑袋问她:“得罪?我就是想让我家里头帮忙送点罐头、麦乳精跟奶粉什么的,给师傅们增加营养,这个也叫得罪吗?”   余秋讪笑,比起凶残的她来,胡杨真是一颗挺拔的青葱小白杨,形象实在太正面啦。   楼梯上冲上来一个人,李红兵像颗炮弹一样扎入了医疗器械厂的二楼,直直冲到余秋根胡杨面前,嘴里头喊着:“广播,开广播!”   然而这家工厂都是利用刚盖好的医院楼临时改造的,都没来得及装修,哪儿来的什么广播呀。   再说大家伙儿从早忙到晚一刻都不歇,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听什么广播。就工厂这吵吵嚷嚷的环境,有广播也听不见啊。   只是没有装广播也没关系了,因为杨树湾的大喇叭响了起来,里头传出的是那位县广播站播音员熟悉的声音。   由于这位小姐姐读了很多崔余秋彩虹屁的宣传稿,所以小秋大夫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生怕从她口中再听到自己的名字。   可惜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小姐姐第一个报的就是余秋的名字。   “下放到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插队的知识青年余秋同志,在本次文化课选拔考试中位居全省第一,其中她数学跟理化以及英语都是满分,语文也获得了97分的好成绩。”   周围响起了一阵哗然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余秋。   医疗器械厂已经停工了,因为所有人都跑出来听广播。   天呐,他们一直都知道小秋大夫的文化基础很好,但是他们从来都不晓得她的底子居然如此厚。   她完全没有脱产啊,她在高考前一天还在台上给人开刀呢,当天晚上还接待病人。   结果人家一出手就是全省第一。   最要命的是成绩都播出来了,瞧瞧人家的范儿,压根就跟没事人一样,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   余秋可淡定了,不就是高考状元吗?说的好像她没有拿过一样。作为从小到大的学霸,想当年姐姐也是区高考状元啊。   不要觉得全区跟全省差别有多大,现在参加高考的人少啊,全县加在一起就几百来号人,这要是搁在她当年参加高考的时候,还不够一所普通中学的考生人数呢。   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姐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就忘乎所以,姐可是宠辱不惊的。   余秋保持微笑,准备甩一下头发,然后淡定地继续先前的工作。对了,B超机造好了没有?宮腔镜有没有结果?不是她说呀,同志们,可千万得抓紧啊。革命生产建设还需要大家发光发热呢。   何东胜在后面喊余秋的名字,他也是刚下船就听到大队喇叭响。不用猜,他也知道余秋肯定在医疗器械厂。   他的女朋友啊,现在魂儿全都盯在宮腔镜跟B超机身上。   “小秋,恭喜你。”何队长跑得满头是汗,一点儿也没有被女友压了一头的窘迫,笑眯眯地看着余秋,“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余秋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突然间,年轻的赤脚医生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何东胜身上,勾着他的脖子一叠声跟放炮仗似的:“哈,我是高考状元嘛,我是高考状元,说姐姐厉害不?快点说姐姐到底厉不厉害?”   何东胜吓得赶紧伸手抱住她,他倒是想说话呀,可他得能开口啊。   余秋直接揪着他的两个腮帮子往两边拽,嘴里头拼命地喊:“姐姐厉害不厉害?”   麻蛋,姐姐可是高考状元啊,完全可以从学霸进化为学神了!   难怪老天爷选中了她穿越,而且连个随身空间什么的都没有给她配备。纯粹是因为老天爷相中了她的经天纬地之才,认为她不需要开任何外挂。   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bug!   众人面面相觑,一堆知青彼此交换眼神。完蛋了,小秋大夫该不会跟范进一样,一朝中举,直接痰迷心窍得了失心疯了吧?   瞧瞧这姑娘豪迈的姿态,到现在还挂在人家男青年的身上。   陆师傅等人也出来了,众人听到广播里头的声音,先是高兴的不得了。   等再瞧见余秋的样子,做长辈的人眼皮子直跳,摞起袖子就要赶紧把这姑娘拽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这可是个大姑娘家。   何东胜却满脸是笑,被拽得腮帮子都要扯掉了还拿额头靠余秋的脸。   他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雪白的牙齿也露了出来:“对,没错,我们家小秋顶顶厉害,没有谁比小秋更厉害。”   大家来比赛   知青们很快就顾不上思考余秋是不是疯了的问题, 因为他们自己很快也疯了。   县广播站压根没有保护广大考生隐私的意思, 居然直接一个个将他们的成绩报了出来。   额滴神哎, 那可是漫长的好几百号人的名单啊。   谢天谢地,大约是为了体现工农兵学员的选拔本质。县广播站是从各个公社开始报的, 最后才报应届毕业生的分数,不然他们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遍报完了,没听清楚, 没关系, 因为公社还有广播站。   公社广播站不仅报了本公社20位考生的分数,还将长期在杨树湾学习的考生的成绩也念了出来。   没有人诟病县里头跟公社侵犯他们的隐私, 所有人都是上下牙齿打颤,嘴唇沿着面颊上的肌肉抽搐,浑身直打哆嗦的模样。   妈呀,这就是他们的高考成绩。他们奋斗了这么长时间, 终于有结果了。   这一回跟预考比起来,何东胜同自己的女友调了个儿, 他是全县第2名, 又或者确切点儿讲是非英语考试学生中的第2名。   按照这个成绩,他在同类别的考生中可以排到全省的第20名。   没的话说了, 妥妥的高分考生啊。他的数学跟物化两门也几乎接近满分, 主要差的地方就是语文拖了点后腿, 没能上到90。   不过这个成绩已经足够让大家伙儿激动。   大队书记二话不说立刻拍大腿:“吃饭!全都给我来学校吃饭。这回我们沾文气。”   杀猪来不及了, 宰鸡还要褪毛, 杨树湾的婆婆婶子们直接开始炖鱼。   鱼从哪里来?一张网撒出去, 大沟鱼塘里头的大草鱼就被拖了上来。   一鱼三吃,鱼头切下炖汤,鱼身子剁成块裹了淀粉下油锅炸,然后放了糖醋红烧。鱼杂也是好材料,加了酸辣椒跟酸菜杆子,直接炖了大锅的酸辣鱼杂。   咸口甜口淡口全了。一盆盆的鱼宴席被送进了学校操场。   操场上热热闹闹,已经摆满了桌椅板凳,大家伙儿自己扛着桌子提着板凳,端着自家能拿出手的饭菜,欢欢喜喜地到操场集合了。   好事情呢!他们杨树湾能飞金凤凰,说明了什么?说明杨树湾风水好,人杰地灵,是顶顶养人的地方。   正好是天色向晚的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准备一天最悠闲最丰盛的晚餐。   这回就直接一并拎过来。   众人呼朋引伴,三三两两,朝着学校出发。   去去去,一块儿去好好沾沾秀才们的喜气。   乖乖,这第一名可不就是状元老爷了,果然是脚踩鳌鱼的女菩萨,这回真真个儿独占鳌头了。   大家伙儿喜气洋洋,很是与有荣焉。   郑大爹还回过头来认真地和老石强调:“怎么样?我说咱们杨树湾养人吧!”   皮肤已经晒成古铜色人也胖了一圈的老石连连点头:“没错,杨树湾是顶顶好的地方。”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种,因为别人发生了好事,就全心全意跟着欢喜的地方了。   他经历了太多,也见过太多恨人有笑人无的阴险。   这里的太阳下山了,人心里头的太阳却始终暖洋洋。   二丫跟个小炮弹似的,直接往前冲,嘴里头喊着“小秋大夫”,就一头扎进了余秋怀里。哦不,准确点儿讲是扑到了余秋的大腿上。   余秋赶紧一把抱起妞妞儿,哎哟哟,他们家的小豆丁怎么就这么可人呢,又软又乖又萌,就像个小包子一样。   余秋没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狠狠地亲了口二丫。   禾真婶婶在旁边笑,一个劲儿撺掇二丫:“来来来,多叫小秋大夫抱抱,让我们二丫也沾沾文曲星的福气。”   这话一开口,整个操场都沸腾了。所有的豆丁们都排成队,像小鸭子一样,眼巴巴地瞅着余秋,要求雨露均沾。   他们的爹妈在旁边陪着笑,那个小秋大夫,也抱抱咱家的崽崽吧,好歹叫他们沾点儿灵气。   余秋顿时有种自己化身为麒麟的感觉,莫名其妙就变成祥瑞了。   余教授在旁边看她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恍恍惚惚觉得这个女儿跟他记忆中的女儿发生了重叠。   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呢。   大家伙儿都在恭喜他,还有人跟他讨教养孩子的秘诀。到底是怎样教育的啊?怎么就能教出这样好的孩子呢?又勤奋又能干,成绩还这么好。   余教授想了半天,认真地给出了答案:“为人民服务,只要时刻让孩子明白要为人民服务的道理,孩子就会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哎呀,这个秘诀等于没说。完全不具备可操作性。   他们还是让小秋大夫抱着崽崽儿们,好好沾沾文曲星的福气吧。   余秋相当负责地抱起一个个豆丁儿,然后在他们的脑袋上摸了两把,算是醍醐灌顶,给娃娃开智了。   哎哟,人生从来没有如此高峰过呀,左拥右抱后宫佳丽三千,一个个小包子怎么都这么可爱呢?软软甜甜,简直就是豆沙包。   她心中乐淘淘,嘴巴咧得合不起来,真恨不得每一个都狠狠地扭扭脸,再好好亲一口。   余秋心神荡漾地伸出手一摸,咦,不对劲,怎么小包子变成大包子了。   再抬头一看,李红兵正扭扭捏捏地站在自己面前,活像个等待侍寝的小妃子。   余秋保持微笑,毫不犹豫地伸手揪了把这娃的脸蛋,又拍拍他的脑门子。   李红兵立刻跳脚,朝他妈嚷嚷:“我就说我不要嘛,我的天啦!”   这个口嫌体直的小模样哦。   旁边人轰然大笑,全都打趣,六分工哦,哎哟哟,我们红兵以后也能当状元喽。   嘿,没错,我们红兵也考上初中的呀,以后可是有学问的娃娃呢。   禾真婶婶赶紧招呼大家玩儿:“吃饭吃饭,鱼要趁热吃才香。”   何东胜找帮余秋打了饭,递到她面前冲她笑:“快点儿吃饭吧,先喝点儿汤。”   余秋端起鱼汤就咕噜咕噜的喝下肚。   哎,没错,要说起烧鱼头汤,汤里头就不能放其他东西,不然的话鱼头的鲜气就会被别的味儿盖住,味道不正了。   围在主桌的几张桌子上坐着的全是真心,大家伙儿有闷头吃鱼的,也有热热闹闹说笑的,成绩有好有坏,不过都是大家奋斗过的结果,没什么好再说遗憾的了。   胡杨数学跟理化成绩都不错,全都九十好几,不过语文跟英语的确拖后腿,他语文拿了80分,英语才刚刚及格。   田雨刚好跟他相反,语文上了90,英语有85分,然而数学80,理化只有70分。   大家都觉得小田老师还是太紧张了,所以发挥受到了限制,不然按照她平时复习的结果,成绩怎么着也应该再往前头跑个10来分。   田雨先是愁眉苦脸,感觉有点儿惆怅,她总觉得自己英语分数可以再高点儿的。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把所有的单词跟余秋划给她的例句都背下来了啦。   旁边的知青们集体跳脚,英语85分还嫌不够好啊,大家普遍都是在及格线附近徘徊。   放心啦,别的不看就瞧她英语成绩,学校也肯定会招她的。国家缺英语人才也缺英语老师啊,这回定是要多收英语专业的师范生的。   田雨没那么乐观,她认真地跟余秋打商量:“你去上学吧,我会给你好好守着杨树湾的。到时候你回来了,咱们就有大医院跟大学校了。咱们说好了,就扎根在杨树湾。”   胡杨在旁边不满:“你就给小秋守着啊。”   田雨莫名其妙:“你总成绩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余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李红兵在旁边转来转去,一个劲拿着伸脖子。   田雨嫌这家伙绕得自己头晕,直接喊人:“你又干嘛啊?”   小李同学摸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余秋:“那你还回来吗?”   乖乖上大学呢。以后就是端公家饭碗的城里人了,不一样了,鲤鱼跃龙门,变成龙了,真的还回来吗?   余秋笑着弹了下他的脑门子,当场打起了包票:“回,我当然回来了。有比我们杨树湾更好的地方吗?你给我老实点儿,别想着以后能偷懒呢,到时候我回来出卷子你不会写,你们小田老师照样敲你手心。”   李红兵得意洋洋的臭屁,胸脯挺得老高:“我上初中了,我以后是初中生,小田老师教不到我啦。”   田雨一声冷哼:“我们杨树湾以后办7年制学校,初中高中都办。”   李红兵大惊失色,嘴里头嗷嗷叫着,一溜烟地跑了。太可怕了,以后他是不是就躲不过小田老师了?   大队书记端着酒杯开始过来,一桌桌的敬酒。   事发突然,村子里头压根就没什么酒,所以他公然拿着瓶酒兑水,标准的水酒模式过来碰杯。   “你们留在杨树湾,我欢喜,都是好娃娃各领各的能干。你们去上学我更高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多学知识,多跟老师请教学术一生好本领,才能更好的建设祖国。搞革命,促生产,不能夸夸其谈,要落在实处上,让老百姓踏踏实实感受到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好处。”   他笑呵呵的,“就算将来你们像雄鹰一样飞去更广袤的天地,不回咱们江县了,我们也永远认你们是杨树湾人。我们祝贺你们可以出去施展更大的拳脚。”   知青们全都站起了身,一个个的敬大队书记,没有酒水他们就喝鱼汤。   要不是这位亲爱的老爹爹就像是他们的老父亲一样,殚精竭虑地替他们谋划,给他们做安排,他们怎么可能安安稳稳上考场?   还有这些亲切的婆婆嫂子们,都拿他们当自家娃娃,连衣服破了个洞叫她们瞧见了,也会拿着针线,非得给他们补好了为止。   地上跑来跑去的小弟小妹们也是顶顶活泼可爱的孩子,回回见到他们都说要向他们学习,以后也正正经经的当大学生。   嘿,他们还没有考上大学呢,他们听着这话心里头可真妥帖。   “好你个老哥,我看你就是在打混混。你这手里头抓的是什么?”   刘主任从村上的大路走过来,老远就冲大队书记嚷嚷,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年轻人。   红星公社自己的知青倒是没有留在杨树湾。高考结束之后,他们就立刻回本来的岗位,继续忙着搞社会生产去了。   他们在杨树湾学习了两个来月,亲眼看,亲手摸,亲耳听,这学到的扎扎实实的生产知识技术要是不赶紧再转化到自己所在的生产队,真是对不起给了他们这么长的学习时间呢。   这下子高考成绩出来了,大家伙儿可不得赶紧回杨树湾拜谢恩师,再跟自己的同伴们好好热闹热闹。   航船的时间是固定的,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就坐了这班船过来。   就连没人通过预考参加高考的下放知青们,也都放下了手上的事,跟着一块儿来杨树湾,既是祝贺自己的朋友们,也是好好凑回热闹。   他们不怕,今年没考上,明年接着考。   公社革委会都说了,以后初中也办夜校班,所有想要学习的人下了班都可以去上课。   这一回的高考,公社初中也很受震动呢,感觉自己做的太少。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学校,却叫农民夜校给压下去了。   同样是晚上开班,杨树湾的农民夜校能做,他们也不差的。   刘主任这一声吼,引的所有人都看过去。   大队书记不甘示弱:“还不是你抠门,给我们杨树湾也不发酒票。我告诉你,回头我们杨树湾就自己酿酒,专门酿山芋酒,绝对不掺水喝。”   刘主任笑着晃晃手,然后跟在他后面的知青们也晃着手,人人手上都有两瓶酒呢。   哎哟,这一回怕不是要把副食品店的酒都搬空了吧。   大家笑闹着凑成一团,就连旁处过来上夜校的农民还有学生也跟着欢喜。今天可真真是个好日子啊。   郝红梅叫同伴们起哄喝了一小杯酒,脸上红扑扑的,过来抱余秋的胳膊,跟她打包票:“小秋,我明年也考。燕子姐说了,以后早晚班,我们俩分开上。晚上她抱着娃娃过来,叫我去学校里补习。”   余秋连连点头:“好,你莫慌,要是有什么听不懂的,礼拜天过来找我们。”   郝红梅嘿嘿笑了几句:“找你?你肯定已经去了京中啦!”   余秋摇摇头:“我不想去京中,我就想在本省上学。”   第一张大字.报就是在京中的大学贴出来的,那里是政治中心,派系斗争实在太激烈了。她可不敢淌这趟浑水。   就留在本省,省城的工人医院,还有儿童医院,她都熟。后面她上大学的时候想要推广技术,有这两个大医院做支撑再加上教授们的帮助,只会如虎添翼。   去了京中,她算什么呀,根本就不会有人搭理她的。   郝红梅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可是你成绩这么好啊。好学校肯定会抢着要你的。”   余秋笑了起来:“好也是相对而言,好的未必是合适的。人只有在最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郝红梅还想再说什么,那头已经传来了喝彩欢呼声。   刘主任两只手上下挥舞着:“,对说的没错,没考上大学就不学习了吗?我们还有夜校。活到老学到老,我们永远都不会停下学习的步伐。”   “比一比!”大队书记满脸红光,显然已经快要被从天上掉下来的酒水灌倒了,“我们也跟大学生好好比比,看看到底谁学到的知识多,看看到底谁学到了真本事!同志们你们有没有信心?”   酒壮怂人胆,不敢肖想大学生的青年农民们这回也是胆气十足,跟着喊出声:“比就比,谁怕谁!”   嘿!应考的知青们立刻回过头:“我们一定不比旁人差!”   小根跟小妞妞原本都坐在各自母亲怀里头,此刻也站直了身子跳个不停,跟在后面喊:“不比旁人差!”   众人齐齐喝彩,哪儿差了,听听这两个娃娃,说话是不是比谁都清楚。   刘主任手往下压了压:“那好,今天我就宣布了啊。从今往后,我们红星公社要抓学习干革命促生产,坚决贯彻主席精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千万不能放松。   今后公社初中也办夜校,下了学感觉没听懂的娃娃;不上学了,还想继续学文化知识的大姑娘小伙子还有婆婆妈妈婶子跟叔叔伯伯大爷都可以去学习。   我们还办了个特色手工班,学挑花学剪纸学刺绣,谁想学也可以过去学。   除此以外,学画画儿,学吹笛子的,只要想学都可以过去学。”   大队书记眼睛瞪得老大:“哟,你这是要跟我抢人咯。”   刘主任半点儿不客气,理直气壮的很:“就抢了,看看到时候咱们谁抢得过谁!”   大队书记直接拉着余秋到跟前,得意洋洋:“我们会怕你们?也不瞧瞧金凤凰到底是从哪儿飞出来的。我们杨树湾!”   余秋满脸大写囧,还battle上了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楼昨夜又暖风 36瓶;yoyo1015 30瓶;萌萌的宣宣、兮、、惜朝 20瓶;笑开颜 10瓶;流离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高考面试   招生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笔试成绩公布的第三天一大早, 余秋正伸着懒腰出山洞门, 村里头的喇叭就响了起来, 传出了郝建国的声音,通知他们去县城参加面试。   面试人员名单一个个报出来, 众人集体沸腾了,全都大喜过望,难不成他们全考上了?   胡奶奶念叨田雨跟胡杨:“嘿, 你两个娃娃还以为自己没学上呢。就你们这么好的娃娃, 大学会不招你们?那大学的眼睛恐怕还比不上我,眼神不好哦。快去快去, 马上吃了饭就过去。”   小田老师跟小胡会计都面面相觑,赶紧跑过去扒饭。   三人行到大路上,就碰见何东胜跟一群知青浩浩荡荡地往渡口方向走。   大家碰了头,田雨乐呵呵地开口问:“你们也坐这班船吗?”   不想有促狭的家伙做出了鬼脸, 一本正经道:“我们不是去县里,我们是来迎亲的。”   说着他还伸手推何东胜, 硬是把人挤到余秋面前。   男知青们都发出了轰然的叫好声, 女知青们则气得一个劲拿跺脚,恨不得捶死自己的这帮混账同伴。   小田老师一马当先, 立刻将余秋扯到自己身后去, 一张包子脸鼓鼓的, 扬高了声音道:“想都别想, 聘礼起码得是一张大学毕业文凭。哦不, 要博士!”   众人大吃一惊, 纷纷打趣田雨:“大学毕业证就差不多了,这要是到了博士,小秋大夫要捶你的。”   余秋哭笑不得:“哪个敢捶我们家小田?我先捶他。”   众人说笑间到达了渡口,等了没两分钟,快船就拍打着水花过来,船上的韩晓生的人都在冲他们挥手。   大家伙儿都笑容颜开,只王大夫愁眉苦脸,要命了,他们4个人都要去面试,医院又得唱空城计了。   众人集体推嚷着王大夫,就冲他这股时时刻刻不忘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头,医科大学也必须得录取他。不培养他培养谁?这才是脚踏实地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好大夫啊。   说说笑笑间,渡船又开了,大船乘风破浪,一路击打着浪花,像要跳跃龙门的鲤鱼,迫不及待地飞速前进。   明明这一路足足要行上好几个小时,可是大家都觉得好像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也不曾抒发自己的理想,船就靠了岸。   众人意犹未足,三三两两上了岸,还在说笑不休。有讨论面试到底面什么内容的,也有商量好了面试结束要在县城里头好好逛逛,给乡亲们带些礼物。   上次高考到底太紧张了,考完了他们就稀里糊涂地跟着急吼吼的余秋等人坐船回去,都没想到要松散松散。   余秋也跟着大家伙儿朝上头走,走了一半台阶的时候,后面有个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转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哟,是那位在高考考场上低血糖昏倒的姑娘。   余秋赶紧跟人打招呼:“你也来面试啊。”   那姑娘笑容满面,从书包里头翻出几只莲蓬分给她跟同伴:“我早上才摘的,可甜了。”   余秋笑纳了她的好意,剥了个莲子放进嘴里头,果然带着股淡淡的清甜。   众人走上台阶,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廖主任腆着肚子立在渡口上方,一派高森莫测的模样。   人家都苦夏,进入八月天多多少少都清减了,就连余秋每天这胡吃海喝的,都觉得自己裤子松了一圈。   结果廖主任好了,一张脸居然愈发白胖了,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众人见了他,集体乐了,纷纷上前打招呼。   廖主任却摆架子,一点儿也不走亲切活泼的亲民路线,反而开口就骂人:“好好给老子面试,谁要是面试都掉链子,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狗腿危险的众人居然也笑嘻嘻,全都亲切活泼地表示一定会努力的保住两条狗腿。   廖主任这才雨过天晴,露出了笑容,两只肥厚的手掌一挥:“滚滚滚,赶紧给我滚过去。”   余秋琢磨着这会儿要跟廖主任道谢的话,好像有些不太合适,周围全是人呢。   她只朝革委会领导点点头,准备跟随大部队前往面试地点——县招待所。   不想廖主任却瞥了眼她手上的莲蓬,鼻孔里头出气:“一大清早吃这个,也不怕闹肚子。”   抓着莲蓬吃的几个人集体变了脸色,余秋更是恨不得拿莲蓬直接堵住廖主任的嘴。   大早上的,有这么说话的吗?   她立刻扭过头,又剥了个莲子塞进嘴里头,掉头就走。她都不稀罕搭理这个人。   不想廖主任却伸手拦下了她跟何东胜:“你俩不在这儿,你俩跟我走。”   余秋与何东胜面面相觑,搞不准革委会主任葫芦里头究竟卖着什么药。   倒是胡杨到底大户人家出身,见多识广,已经隐约猜出了端倪,赶紧催促自己的同伴:“快过去吧。”   田雨有些着急,伸手拽胡杨:“干嘛呢?”   廖主任该不会这个时候要给小秋跟何队长订婚吧?   虽然这个想法很疯狂,可要是廖主任做出来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胡杨满脸崩溃:“你想什么呢?你忘了啦,小秋跟何队长都是全省前20名,招他们的学校肯定跟咱们不一样。”   要不怎么说,人的出身直接影响着人的见识,这事儿还真叫小胡会计给猜对了。   余秋同何东胜跟着廖主任上了县革委会的那辆小车,领导就开始鼻孔里头哼气:“走吧,我送你们上省城,好好给我面试。咱们江县就你们这两朵花了,要是开不好,我直接把你们削成倭瓜。”   何东胜赶紧将自己手里头的莲蓬奉献给领导,趁机打听:“省城有哪些学校面试我们啊?”   廖主任剥了颗莲子放进嘴里头,可算是眉开眼笑了,也愿意回答问题:“大学校,都是大学校。全省考进100名的才能去面试。”   说着,他又不满地皱起眉头:“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实在是跟不上趟。全省前100名,咱们县居然只有两个,很不像话。”   余秋真想敲死廖主任,知道全省有多少个县市区吗?107个,他们江县能有两个,廖主任应该偷笑。   革委会主任却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今年是来不及了,没顾上。明年,明年咱们县起码得翻两番,得有两位数。这搞革命生产咱们不落后,弄革命教育咱们也不能认输。”   余秋倒是乐了,调侃领导道:“那我等着明年贴榜单啊。”   说着她又诚心实意地跟廖主任道谢,“主任,我代表广大考生谢谢您。如果不是您的坚持跟支持,我们走不到这一步。”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甭管其他的事情上廖主任有多不靠谱,单他顶住压力关爱学生忙前忙后,张罗着全县年轻人参加高考的事,就足够让他被大家铭记。   廖主任顿时双眼放光:“你真要感谢我啊,那简单,你让大丫二丫上我家住上几天呗。”   哎哟,他都好久没见到自己的干姑娘了,每回他想带人走都会被余秋这个师傅硬生生地拦下。   余秋勃然色变,立刻拉下了脸,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想都不要想,还想带她家的妞妞儿走,算盘珠子打的可真够精的。   廖主任要拍车椅,凭什么呀?那可是他的干姑娘。   何东胜赶紧居中说和:“主任,现在真不合适,您爱人身子重了,都快生了,这要是两个娃娃过去的话,怕不方便。”   廖主任却连连摆手:“方便,方便的很,怎么会不方便呢?”   他们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啊。他这段时间做梦老看到个小小子跟他笑嘻嘻的,回回都把他给吓醒了,然后盯着老婆的肚子发呆,越想越害怕。   妈呀,该不会他家招娣怀胎10月,吃了这么多苦,最后生出个皮小子来吧。   这生下来了就不能塞回头的。   廖主任为着这件事情很是着急,连饭都多干了三大碗,不吃饱了,他没精力犯愁啊。   他还特地拐弯抹角地找了名老中医闵大夫,想让人家帮忙把把脉,瞧瞧老婆肚子里头怀的是男是女。   结果闵大夫言简意赅三个字:不知道。   没有一本中医古籍教过大夫该如何凭借脉象判别男女。   要真有这能耐的话,古代后宫还不得疯了,妃子一怀上孕,皇帝就知道哪个是男是女了。   天下之事,莫非王事,御医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况其他人。   想想也不可能啊。   廖主任铩羽而归,又把主意打到了两个干女儿头上,决定要靠这两个玉女好好拉一拉,千万不要让送子观音眼睛迷糊了,给他送个小金童下来。他不要,他就想生个小姑娘。   余秋被他烦得不得了,最后实在没办法,终于松了口。等到陈招娣生的时候,她一定领着两个小姑娘在旁边等着,绝对不让送子观音看走了眼。   车子停在省城大学门口,余秋跟何东胜准备下去的时候,心满意足的廖主任又开始发话:“好好面试,让你们是去上学的,不是去搞对象的,分清楚主次。”   嘿,他先前可真没看出来,这两个人居然还想搞对象。前儿他听说的时候,拉着他老婆乐呵了一晚上。   结果招娣却说,她一早就看出来。要不是对象,当初小秋大夫能放心大胆地把他们夫妻俩交给何队长吗?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交易。   余秋目瞪口呆,胡说八道什么呢?那时候她跟何队长分明就是单纯的革命情谊。   廖主任还想再好好发挥一回,教育教育年轻人。想当年他可是当上的工人,手里头有国家发的工资才敢搞对象的。   可惜外头已经有人过来敲窗户催促:“江县的吧,快点儿进去,大家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先吃饭再说。”   廖主任只得闭上嘴巴,跟着下了车子。   见到那穿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他指着余秋,一本正经地强调:“我们的知青,下放知青,从来没脱离过一天生产的知青,这个,大拇哥,全省第一。”   余秋刚要低下头,意思意思的表示腼腆害羞斯文内向。   不想廖主任又开始大放厥词:“你们这些天天坐在学校里头的娃娃能比得上吗?嘿,省城呢,好有名的学校,照样比不上我们的赤脚医生。”   余秋又想往廖主任的嘴上贴胶布了。他这一天天的,不给她拉点儿仇恨就心里头不痛快吗?   那年轻人倒是好脾气,居然不发火,还点头表示赞同:“没错,工农兵学员方方面面都不差,在社会大熔炉里头锻炼过的,才更加容易出人才。”   廖主任喜不胜喜,深感自己找到了知音。   他又从口袋里头摸出两张粮票塞给两人:“去吧,吃饱了好好亮相。”   饭钱他是绝对不会给的,别以为他不知道,杨树湾这一年可挣了不少钱。   他就不相信何东胜一个生产队长跟着小女朋友出来,身上会不揣钞票。   他们县革委会也穷呢,能省一分是一分。   余秋进了大学食堂,惊讶地发现大家居然都是拿着粮票跟钱买饭吃。   跟眼前的场景比起来,他们赤脚医生培训班的待遇都比这好多了,起码那三个月的时间,大家一分钱都没掏。至于粮票,大家伙儿更是没见过。   学校食堂伙食一般,每个人都是两菜一汤,馒头跟米饭倒是可以随便挑选,就是都硬邦邦的,距离可口的标准颇为遥远。   余秋也顾不得挑嘴,她直接要了两个馒头,放在西红柿蛋汤里泡软了,一口口的吃。   那两个菜真不行,感觉舍不得放油,虽然不是红锅菜,但也跟水煮的差别不大了。   不过现在大家伙儿谁都顾不上挑剔嘴里头的食物,全都忐忑不安地等待即将到来的面试。   有人交头接耳,小心讨论着这回来面试的学校都有哪些。   也有人一边吃饭一边抓着资料。那是他们想办法从各处搜罗来的材料,希冀可以为面试加点儿底子。   余秋点了点人头,发现廖主任所说的全省前100名可能是工农兵学员,加上应届毕业生的话差不多有150人。   他们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食堂大厅墙壁上的一扇门打开了,里头走出了十来个中年人,基本上都穿着白色或灰色的衬衫,不少人鼻梁上还架着眼镜。   原本还在吃饭的众人赶紧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巴,自发站起身来。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立刻伸长了两条胳膊,笑容满面地看向大家:“吃吃,接着吃饭,大家不要拘束。实在是面试任务重,我们就趁着这点儿时间说说下面的安排。后面高考英语在90分以上的同学到这个房间来,在这儿面试。其他同学跟我走,我们去那边。”   没吃完的人也赶紧狼吞虎咽,将最后的汤跟菜全都塞进肚子里头去。倒不是他们舍不得这点儿饭菜,而是大家伙儿都存了心思呢。   干嘛非要在食堂面试?搞不好人家就是在看他们吃饭的态度。是不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有没有要上大学了,就拿出了官老爷的派头,一点儿都不晓得要珍惜粮食?   要沾染上了这些资本主义的坏毛病,那就是成绩再好也不能培养。谁晓得培养出来是个什么样的祸害。   余秋也咽下了嘴里头的馒头,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何东胜轻声叮嘱她:“咱们结束了都别走,就在食堂碰头。”   余秋点点头,又给自己的男友打气:“你就正常发挥,有什么说什么。你放心,你长着一张叫人相信的脸。”   何东胜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所以你才相信我的吗?”   余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错,我就是相中你的脸。”   何东胜笑得更加厉害了,两个酒窝瞧的余秋真是忍不住想伸手去戳戳。   她跟着其他考生一块儿往旁边一间会议室走。   余秋怀疑这儿原本是包房,后来才被改建成了会议室。她点了点人头,发现包括自己在内还不到40个人。   看样子除了英语成绩有要求之外,其他文化课也有标准。不然全省这么多考生放在一起,居然才这点儿英语成绩达到90分以上的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果不其然,他们刚进会议室坐下来,那主持面试的老师就直接点了名:“你们是全省文化课成绩排名前1000的学生,我们又从中挑选出了英语在90分以上的学生。大家数数,也就明白了一件事,现在我们国家急需英语人才,将来还希望诸君多多努力。”   话都这么说了,众人悬着的心立刻放松下来。这代表什么呀?代表学校希望把他们都招收走呢。   看看,他们还不到40个人,可前头的牌子摆着的就已经有足足8个大学院校要专门招英语专业的学生。   众人放松下来,面对考官提出用英语做自我介绍的要求,也就胸有成竹了。   大家按照座位顺序,一个个开始做自我介绍,无外乎姓名籍贯来历,是在哪个学校求学的,现在又在哪儿插队或者工作。   轮到余秋的时候,她也没翻出来新花样,姓名年龄,以前是在八中上学,初中毕业后申请下乡,现在是红星公社杨树湾大队的赤脚医生。   她说的简单,面试官们的表情却不简单。那个自我介绍与其说是在了解座位考生的基本情况,不如说是在考他们口语。   这个余秋他们知道,英语满分,而且难得不是哑巴英语,发音相当地道,显然受过很好的训练。就算是背稿子,能把发音练到这种程度,将来只要好好教,绝对是英语战线上的人才。   外国语大学的老师跟她对话了几句,询问了一些她下乡之后的事情,而后便直接开了口,询问她的意思:“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学校?你很有语言天赋,希望你好好发挥。”   余秋摇摇头,非常老实地承认:“我志在学医。”   她学习英语的主要目的其实也是为了帮助学医,因为她日常工作中常常会翻阅大量的英文文献,英语水平跟不上的话,会很吃亏。   几位面试官对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为难,虽然没有对外头公布,其实这一次招生的原则基本上还是没有达到两年实践要求的学生主要考虑是选拔英语人才,其他的院校要放在后面考虑。   现在考生这么多,优先考虑的都招不过来,到了后面,大概就轮不上了。   余秋还是摇头:“我的理想就是学医。”   老师们似乎有些为难,他们交头接耳的片刻,旁边走过来为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过去接受了他们的吩咐,然后走到余秋身旁,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坐在余秋身侧的姑娘颇为担忧的看了眼她,小声道:“其实学英语也很好啊。我们国家很需要英语人才的呢。”   余秋心里暖融融的,很感激这位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多一个她其实多一份竞争,然而这个善良的姑娘却还是为她的前途考虑,害怕她因为执拗而丧失了上大学的机会。   余秋心里头也有些忐忑,她其实也在害怕自己被踢出局。   她担心的不是上不了大学,而是不敢面对陆师傅他们失望的眼神。现在对于陆师傅跟高师傅他们来说,自己的存在就意味着无限希望。   她怎么忍心亲手掐断这些善良又勤奋工作的长辈的希望呢。   好在招生组显然是怀揣着求贤若渴的心过来的,余秋在会议室里头面试无果,又被带到了旁边的大礼堂。   这边的学生显然多多了。   何东胜见到她,赶紧伸手,小声询问:“怎么了?”   面试这么快就结束了吗?那可真够简单的。   余秋摇摇头:“那边是招英语专业的,我说我想学医,他们就带我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下,先前那个招呼她的年轻人又朝她招招手,还喊了声她的名字:“余秋,你过来。”   余秋赶紧起身,跟着人走。   何东胜拉了下她的胳膊,朝他点点头:“别慌。”   他相信老师是为了找合适的学生才风尘仆仆地赶来的。听说之所以到现在才面试,是因为他们从成绩公布之后就开始火车倒汽车,一路奔波到昨天晚上才凑齐了人头。   余秋也冲何东胜点头,小心安慰了对方一句:“没事。”   她跟着那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走进了面试考场,那里头坐着一排老师,房间比先前的会议室还小。   跟英语专业的开放性面试不同,这里的面试是单人进行。   余秋进去之后,同样是做简单的自我介绍,不过这回变成了普通话。   介绍完毕之后,主考官让她谈谈对大学的想法。   余秋说的颇为简单,对她来说,大学就是学习的地方,这种学习是方方面面的,无论是知识还是思想。   接下来,考官又让她谈谈下乡以后做了哪些事,听说她在《赤脚医生》杂志上发表过文章,他们还追着文章内容问了些问题。   余秋一一给予解答。   她本来以为他们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自己,没想到坐在中间位置的老师已经直接开口问她:“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报我们学校,要是你报考的话,我个人表示欢迎。”   旁边的一位老师也开了口:“这话我也想对你说,我们北京大学也欢迎你报考。”   余秋看着放在两位老师面前的名牌,一颗心狂跳不已。   妈呀,人生难得如此高光时,他终于有一天可以为童年时的梦想犯愁,长大了她是要考北大还是要考清华?   虽然她当年是区高考状元,但也还不到如此抢手的地步,没有经历过这般辉煌。   余秋眼前有烟火绽放,百花齐放,百鸟朝凤,锣鼓喧天。   她耳晕目眩,整个人似乎都飘在云端上。可是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我的理想是学医。”   现在不是2019年啊,无论清华还是北大,都没有医学院。   ※※※※※※※※※※※※※※※※※※※※   解释一下,协和医学院在文格时期停办了,1979年恢复招生。   此时清华医学院还没有成立,1952年,全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北京大学医学院脱离北京大学,独立建院并更名为北京医学院。2000年4月3日,北京医科大学与北京大学正式合并,组建新的北京大学。2000年5月4日,北京医科大学正式更名为北京大学医学部。   而且当年高考不是说所有的学校都能报,而是有一定的范围,还带有推荐制的影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keya 30瓶;鸽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遍地是大神   从学校的时候, 余秋还在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她决定以后一定要对自己的子孙们好好吹吹牛。   想当年啊, 你们奶奶我可是拒绝过清华北大的人, 满脸傲娇,毫不犹豫, 说不去就不去。   哎,捂着胸口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痛。   人生从未如此高光过啊。   就连省城医科大学过来招生的老师都语气含蓄地表示:“你可以试试报清华北大的。你的文化课成绩绝对没问题,政审也是过了的, 你不要有思想负担。你们大队公社还有县里头都认可你下放时期的表现, 不要因为出身就轻易放弃。”   余秋赶紧收回荡漾的心神,端正了颜色:“老师, 我的理想的确是学医。再好的东西不是我想要的,那对我来说也没有太多意义。”   那老师还想再说什么,已经在学校门口守候许久的病人家属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试探着打招呼:“徐教授, 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看看我姑娘?”   余秋赶紧跟徐教授打招呼告辞。   何东胜走过来,递给她搪瓷缸子。   余秋揭开盖子一看, 果然是酸酸甜甜的酸梅汤, 她直接端起来咕噜咕噜喝了一汽。   哎哟,真爽!   “走吧, 我们回去再说。”何东胜示意停车的方向, “廖主任还等着我们呢。”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没走?”   太阳都下山了啊, 难不成廖主任在这儿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何东胜点头, 表情有点儿奇怪:“廖主任有事呢。”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他又想折腾什么, 就看见廖主任背着手牛气轰轰地从大学里头走出来。   一路走, 他还一路要表达自己不屑一顾的心情:“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房子大点儿多点儿地方大点儿,里头有花有草有树吗?我们江县哪儿不能划拉出这么一块地方,我们还有山呢,大山,可比他那个假山大多了。”   余秋默默地闭上了嘴巴,放弃了跟廖主任打招呼。她感觉真有点儿丢人啊,格委会干部处处都要显示我们家的草也比你家的草长得茂盛些。   廖主任嫌弃完了,还要检查秘书的工作:“你照片拍的怎么样啊?是不是都拍到了?”   一向身兼数职的革委会秘书立刻点头:“主任,都拍到了,到时候洗出来,泥瓦匠肯定知道要怎么盖房子。”   余秋大吃一惊盖房子,廖主任这是想干嘛呀?   廖主任瞧她的样子反而奇怪:“当然是盖学校了。这省城有的东西,我们凭什么不能有啊?盖学校,盖个大学校,鸟枪换炮,这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嘛。”   余秋结结巴巴,决定要给廖主任泼点儿冷水:“主任,这么大的学校,盖起来可得费不少钱。”   甭说是这种规模的大学了,就是她当年高中校区还耗资上亿,导致学校最后都已经承受不住一个劲儿的招收择校生。后来学校高考成绩下滑过于严重,区政府觉得这样不行,伸手将债务给接了过去,这件事才算了。   廖主任想的可美好了:“不费多少钱的,砖头你们杨树湾砖窑厂就可以烧,至于木头,想办法去林场弄,盖房子不就是砖头跟木头吗?沙子你们有,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一船船的拖江沙,老子就是不跟你们计较而已。”   余秋刚想说你敢打杨树湾砖窑厂的主意,大爹能跟你拼命。   结果廖主任蛇打七寸,直接提出了他们偷运江沙的事情,搞得两人立刻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决定还是放任领导发挥。   秘书见势不妙,赶紧发动车子,让他们在路上说话。   廖主任还美滋滋的呢:“水泥跟石灰是吧,我晓得哦,搞小水泥厂小石灰厂的有好几个呢,这会儿怎么着也得拿出点表示来支持我们江县的教育事业。”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廖主任实在是扮猪吃老虎,敢情各个公社私底下有点儿什么产业,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合着他动不动就到各个公社跑,其实那双眼睛除了盯着吃的之外,还在摸人家的家底子。   廖主任摸着自己肥嫩的下巴,愈发得意起来:“看,材料有了,还怕盖不起来房子吗?”   何东胜立刻提出要求:“那我们杨树湾的砖窑厂得扩大规模,不然就现在的水平,恐怕烧一年都盖不起这么大的学校。”   廖主任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扩大就扩大是咯,搞得好像你们经过了我的同意才去挖沙子的一样。”   何东胜保持微笑,非常识相地没有顶着领导来。   余秋却执着于给廖主任泼水降温:“主任,没这么简单,你要的量实在太大了,各个公社未必承担得起。大家攒点儿家底子都不容易。你要是逼得太狠说不定大家都不痛快。再说了,这学校究竟要盖在哪里也是个大讲究呢。盖好了学校之后,哪儿来的老师?一所成熟的大学,光是教职工就要有上千人。”   前面廖主任还有话反驳,到了后头师资力量这一块,他就找不出话来说了。东西能化缘,这人上哪儿去抢啊。   余秋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主任,我知道您是功在千秋,为着咱们社会主义事业百年大计着想,想要多培养人才。但是咱们也得脚踏实地,从根本出发。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要因地制宜。   首先我们得规划好了,到底有多少人需要上学。他们又希望学习到哪些知识?我们能够提供哪些专业?   其次,经过学习,考核合格之后,他们又要去哪儿?我们的学校是没有办法发文凭的,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获得国家干部的身份。那就得给他们好的出路,不然学生为什么要花费这么长时间学习呢?”   廖主任瞪眼:“给他们学习的机会,他们还挑三拣四?”   余秋无奈:“学习本身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人们只有切实感受到学习的好处之后,才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学习。否则有这个时间,人家出去捡破烂卖钱换糖吃不是更好吗?”   廖主任挥挥手,开始不痛快了:“我怎么听说你清华北大都不要去?早点说啊,早点说我们县就推荐旁的人。”   余秋在心里头吐槽,前头到底是谁嫌弃全省前100名就她跟何东胜的。   何东胜也没有选择清华北大,因为经济系在他们省没有招生计划。现在,学经济可真是个冷门专业,而且给人感觉倾向很不好。   何东胜的印象是省城大学的经济系,到时候他跟余秋就都留在省城上学。   廖主任哼哼唧唧的不痛快,余秋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头:“不是您教导我的吗?一定不能忘了初心,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要时刻不要忘记为贫下中农服务,我当然得留在省城了,这样我才好常常回杨树湾看看啊。”   她这一顿话噼里啪啦的,跟炒豆子一样,怼的廖主任额头上青筋直跳,却愣是找不到话来回。   余秋打一巴掌又开始走柔和路线,跟廖主任靠近乎:“主任从无到有艰难,从小往大发展相对简单。我看啊,您也不要想着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咱们慢慢来,就从杨树湾的夜校开始发展。   您瞧,现在夜校常驻的老师就有我爸、陆师傅夫妻、孙师傅两口子、邹工跟吴老师俩夫妻。咱们好好发扬一下,那就是医学系、工学系跟建筑系呀。   除此以外,高师傅也可以搞起来药学系。从县城里头请的技术员老师们就组成了农学系跟畜牧业系。   这些就是天然的师资力量,落榜的学生们就是现成的生源,他们有求学的心。   咱们只要将医院大楼盖起来,等到几年后他们学业有成,那就不愁找不到工作,大家可以去医院上班。”   廖主任一开始还听得挺美的,到后面渐渐觉得不对劲。他想盖大学校来着,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给杨树湾送东西呀?   余秋还在积极的打廖主任手里头东西建筑材料的主意呢。   “您看,这么一来的话,您要去化缘的水泥石灰木材就会少很多,人家就看在您廖主任的面子上,也肯定伸伸手就给了,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余秋笑容满面,“皆大欢喜。”   廖主任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欢喜,他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收回先前的话。   哪儿来的木材水泥跟石灰呀,一个比一个抠,他可化缘不到。   余秋在缠着淘东西,缪主任就毫不犹豫的将他跟何东胜丢在县城,然后催着司机,一踩油门就跑了,也不送他们直接回杨树湾了,自己坐船去,何东胜在旁边笑得厉害,一个劲儿冲余秋摇头。   余秋看着汽车卷起的灰尘,狠狠地碎了一口,你等着,只要是姐看上的东西,那就没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她一扭头,拽上了何东胜:“走,姐姐带你去见见长辈,说不定你乖乖的就有糖吃。”   何东胜快被她笑死了,她估计着小秋面上看着不动声色,心里头已经激动的要命。   现在当着他的面还一口一个姐姐,就这么点儿大的小东西,怎么就老想着要当姐姐呢?   何东胜含笑点头:“好,我都听你的姐姐。”   余秋立刻美滋滋地往前奔。   现在距离开船还有一个多小时,这么长时间自然是得先去趟县医院看看自己的老师们。   上次高考的时候,因为急着赶回去看病人,她压根就没有去看郭主任他们,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补上,不然就太过分了。   余秋进了县医院急诊大厅,就惊讶地发现这儿热闹的不行。   她再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才发现,居然一堆高考生们跑到县医院来了。   原来参加高考的赤脚医生们也存着跟余秋一样的心思,趁着这回面试来拜访恩师。   他们的同伴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着到县医院来,一下子,医院里头可不就得热闹起来。   县医院不少轮休的大夫向徐医生跟张大夫他们还特地从家里头赶过来,专门见一见这些学生。   余秋就看见张医生在拍侯向群的肩膀,大声鼓励他好好试一试:“到时候咱们的麻醉再解就又多了一位好同志。”   侯向群在一个劲儿的摆手强调他不行,他的成绩可够呛了,估计喊他过来面试就是为了凑人头。   现在面试人数应当达到招生人数的三倍,好按照1:3的比例进行呢。   余秋听了直咂舌,那照这个理论,今天在省城的那么多学校总共在一起招生人数还不超过50个哦。   天呐,实在太少了,现在高校招生可真够吝啬的。   余秋上楼去妇产科的时候,就瞧见陈敏带着田雨她们正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头一边吃红糖冰粉一边听龚大夫跟他们分析:“那就上师范学校呗,你居然愿意当老师,学校也肯要你,那就去好好学习。”   原来小田老师还真吃了英语成绩的红利,她虽然综合成绩不占什么优势,但是因为英语单科上了85分,所以有师范学校鼓励他她考他们的英语专业,将来培养她当农村英语老师。   田雨又激动又紧张,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定是人家老师跟我客气呢。我考不上的,那么多成绩比我好的呢。”   龚老师笑得摸着姑娘的脑袋:“考上考不上,你总得先试试啊,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打什么退堂鼓?再说了,人家成绩好,为什么老师没跟人家说这话?可见你才是他们想要招的学生啊。”   田雨又开始愁眉苦脸:“可是我不会讲啊,老师上课都要开口讲的,我就是会背单词,讲不出来也没用。”   大概所有招收英语专业学生的学校都要考考大家的英语口语水平。田雨也被要求用英语做自我介绍。   这个她倒是不怕的,前头胡杨就猜测到了这一点,特地让余秋帮小田老师写了段自我介绍。   田雨直接背诵下来,又被余秋纠正了半天发音,勉强是能够拿出手的。   但是后面招生老师跟田雨英文对话的时候,小田老师就露怯了。   她那中式英语压根没办法应对这种环节,别说口语了,听力就够呛。几句简单的对话说的人家老师直皱眉毛。   所以虽然最后老师说欢迎他报考,田雨也觉得人家就是客气话,估计对谁都这么说。   龚老师笑得不行,一个劲儿揉着小丫头的脑袋:“你呀,想太多了,哪有那么多客气呀。要是个个都这么客气的话,人家还怎么招生?”   说着她又转头看陈敏跟另外一个姑娘,“我看啊,卫生学校你们是可以试试的,我瞧见了今年有不少卫生学校招生呢。可见国家下了大力气是要好好培养医疗卫生人才的,你们得把握住机会。”   与2019年的高考不一样,现在高考招生当中有一个主要的组成部分是中专。   余秋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小中专跟大中专的区分。   毕竟前头这好几年都是推荐上学,不管是小中专还是大中专都不是经过考试进行的,到底去哪儿上学全凭推荐说了算。   侯向群他们又私底下传播小道消息,说原本有不少中专学校这次不应该在招生范围内。   可是他们也想选拔成绩好的生源,所以打了马虎眼擦边球,硬是挤在这一回参与招生。   毕竟学生学成什么样子,除了靠老师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要是学生底子太差的话,想要赶上正常的教学进度,那可真能让老师愁白了头发拔秃了毛,死脑细胞的。   瞧见余秋,龚大夫高兴地伸手招呼她跟何东胜进来,笑着上下看这姑娘,还打趣了一句:“哎哟,状元郎竟是美娇娘。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这儿可是蓬荜生辉了。”   余秋不好意思起来:“龚老师,你就会笑我。”   “你龚老师可没有笑你,我们都欢喜死了。”郭主任从产房里头出来,笑着接话,“现在大肚子生孩子是姑娘家,家里头也高兴,说是你在这产房工作过,留了福气在里头,小姑娘更容易收你的福气,将来也跟你一样,做个状元郎。”   郭主任伸手摸了摸余秋的脑袋,慈爱地看着这个自己昔日的学生:“听说你上省里头面试去了,到底挑了什么学校啊?”   对,她用的是挑这个词,说话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的手都在颤抖。   是啊,终于有一天他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孩子也有资格去挑选了。   因为他们的成绩好,所以他们就有实现理想的机会。虽然有无数的人诟病,凭借成绩选拔人才是封建遗毒,培养的都是书呆子。   可是只要大家好好学一学人类历史,就会发现这个所谓的结论究竟有多荒谬。   这世上在没有比公开的大规模考试选拔更公平的方法了。也只有在分数面前,所有人才有可能实现平等。它是真正的不问出身,给了每一个人向上的机会。   龚大夫也跟着追问:“是啊,还没问你呢,你是打算上清华还是北大?   田雨抢在大家前头开口:“才不会呢,小秋肯定会选咱们省城大学,她想学医。”   说着她还双眼亮晶晶地看余秋,“你说是不是啊?”   余秋高兴地抱着她夸奖道:“没错,还是我们家小田雨最了解我,我就上省城大学。”   小田老师快要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两只手一个劲儿的上下挥舞,声音都要气急败坏了:“放手,我……我才是姐姐。”   于是可怜的小田老师又被吧唧一口亲了下脸蛋。   可怜朴实天真的民办教师,哪儿是女流氓的对手,她风中凌乱了,一张小脸红扑扑,两只眼睛水汪汪,引得余秋恨不得再吧唧一口。   何东胜怕她欢喜疯了,赶紧拽住人。   小秋这个老爱对小姑娘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习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   余秋笑着接田雨刚才说的话:“没错,清华北大都不招医学生,我还是在省城上大学最踏实。”   郭主任有些惋惜,喃喃自语道:“要是协和医学院还招生就好了,你就有机会跟着林教授学习了。”   余秋又是一阵心神荡漾,林教授啊,搞妇产科的就没有不佩服林教授的,那可真是万婴之母。   协和呀,在国内学医的几乎没有不向往协和的,那是医者心中的一座圣殿。   包括省人医处理不了的疑难杂症,他们对病人的最后建议就是让他们去协和看看。那是最后的希望。   余秋赶紧摆手,认真地强调:“我考不上的。”   真不是她妄自菲薄,协和走的是小而精的精英教育路线。就是后面大学普遍扩招,协和好像还保持着每年只招90位学生的风格。   在这个年代的话恐怕更少。而且协和招生考试的题目以难到变态而著称。   据说1949年协和的英文考试题目有道大题是让考生用英语写下《桃花源记》。   余秋可以想象考生们在考场上的崩溃心情,妈呀,医学属于理科啊。   就不说英语翻译的水平,你凭什么要求一个理科生会背《桃花源记》啊。   虽然随着时代发展,到了2019年,协和已经不再这么具有神秘色彩,但对于余秋来说,那仍然是圣地。   她好几次想过去进修,但因为工作实在繁忙,一直没能成行,最后只能就近去上海进修。   当然上海的医院也很棒,可是谁心中还没道白月光呢。真可惜,协和居然停办了。   龚大夫安慰郭主任道:“后面肯定还会恢复招生的。社会要发展,人民的医疗卫生事业就必须得有保障。老百姓既要看常见病多发病,同样的,疑难杂症也得有人会处理。”   郭主任笑着点头:“也是,现在林教授已经出来工作了,说不定你将来还可以考宁教授的研究生呢。”   余秋又开始心神荡漾。   她在心中各种打滚,对不起了,师傅,不是您不好,要是您知道我有机会当林教授的研究生,估计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一脚将我踢过去。   这可是亲密接触偶像的大好时机啊。   要不是时候不早了,郭主任催促这群姑娘赶紧去坐船回家,余秋还不知道要沉湎在美梦中傻笑多久。   她拽着何东胜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死命抠。   妈呀,说不定她真的有机会可以当林教授的研究生呢,从现在开始算,等到5年大学结束之后,那就是1978年,改革开放了。   协和应该差不多开始恢复招生了吧,到那个时候,自己再报考林教授的研究生。   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呢。   先前那个在考场晕倒的姑娘细声细气地问余秋:“林教授是谁呀?她是不是特别厉害?”   余秋点头如捣蒜:“没错,她非常厉害,她就是传说中的存在。”   她厉害的不仅是医学,还有那颗为医者的心,因为太过于高尚纯粹,所以到今天余秋也只能景仰而已。   在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批判美国人的时候,她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自己的医术就是美国人教的,所以她不能忘恩负义。   在所有人都因为拥有宗教信仰而心惊胆战,拼命向党组织靠拢的时候,她却能够忠实于自己内心的选择,一辈子都是基督徒。   余秋没有宗教信仰,可是她佩服所有能够尊重自己内心的人。因为有太多的人为了生存下去,阉割自己的心灵了。   这是一位倍受磨难,却仍然能够对世人怀有怜悯慈悲之心的大医。也只有在他们身上,恐怕才可能真正实现德不近佛才不近仙不足以为医也。   余秋虽然这辈子都没办法达到这样的境界,可是跟大神亲密接触那也足够美好了啊。   她欢欢喜喜地下楼去,碰到徐医生他们的时候赶紧上前打招呼。   大家也顾不上多说话,就简单寒暄几句,约定了到时候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余秋一定得过来请老师们吃饭,也让他们好好沾沾喜气。   余秋下了楼,又绕去急诊,想跟周大夫打声招呼。   前头他上楼之前就瞧见周大夫忙得不可开交,王医生还被他抓着帮忙看病人,她就没去打扰。   这会儿王医生已经从急诊出来了,可见里头的忙碌程度应该大幅度下降了吧。   余秋伸长了脑袋朝里头看,周医生正在跟病人说话:“你目前的状况我判断应该是疟疾,就是俗称的打摆子病。我在你的血液标本里头看到的小虫子应该是虐原虫。”   那家里人听说是打摆子病,吓得够呛,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怎么会有这个病呢?我们一直好好的啊。”   “这个病跟天气也有关,一般是蚊子传播的,他这个症状还是蛮严重的,我给你先开氯喹试试看。要是这个药吃了没效果的话,我们再换一种新药叫青蒿素试试。不过,我得跟你们说清楚了,青蒿素是刚提炼出来的药,还没有经过大规模的临床试验。”   说着,周大夫文不加点直接开出了处方,让他家属去拿药。   病人本人则要被隔离处理,现在他就是传染源,很容易将疾病传播给别人。   护士带走了病人,余秋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路小跑的进了诊疗室,双眼发光地看着周医生:“老师,你为什么不给他开双氢青蒿素呢,那个效果比青蒿素更好。”   周医生满头雾水:“双氢青蒿素?那是什么东西?”   就连青蒿素,他都是去年往南京开会的时候偶然听说的。据说现在疟疾对于氯奎的抗药性越来越严重了,他才想防范于未然。   余秋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完蛋了,该不会屠呦呦大神还没有合成双氢青蒿素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雾霾里的鱼 10瓶;听风就是雨、芃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总不能再剽窃吧?   余秋上船以后就始终保持沉默。她端坐在船舱里头, 眼睛直勾勾看着窗户外, 其实水面上并没有灯光, 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哗哗的流水声提醒着众人船正在往前行驶。   何东胜坐在她的身旁, 每当有人想过来同余秋打声招呼或者讲两句话的时候,他都用微笑跟手势阻止了来人。   虽然他不知道余秋在想什么,可是他能够感觉到, 她正在考虑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余秋的确正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中, 按照周大夫的说法,青蒿素是去年才提炼成功的, 起码他也是去年才第一次听说,现在并没有成品药物卖。   这也跟余秋记忆当中70年代初期提炼青蒿素成功的记忆相吻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很可能双氢青蒿素现在并没有合成。因为最初好像是因为青蒿素治疗疟疾成本高,所以后来才合成双氢青蒿素用于抗疟治疗。   没错, 双氢青蒿素是一种化学合成药品。   正因为如此,后来屠大神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 有人就拿着这点做文章, 认为青蒿素跟中医药没有任何关系。   国内中医药学为此欢呼,其实是自作多情, 自己将脸贴上去硬要舔着。   余秋虽然是所谓的西医出身, 不过对这种说法她挺不以为然的。   没有最早从青蒿中提炼而来的青蒿素, 哪儿有后面双氢青蒿素的发展?   所有的科学进步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总不能后面站的高了, 就否认曾经踏过人家的肩膀。   再说了, 现代医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西医,是在历史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西医在发展,难道中医药就不可以发展吗?   任何治疗手段只要有效都应当被承认。比方说针灸,余秋自己做过,对于某些疾病有效就是有效,不能因为没有办法完全按照现代医学的观点解释其中的机理,就否认效果的存在。   轻易否定一种经过多年临床实践证明的确有效的治疗方法,是一种无知的傲慢。   她的导师老太太就常常告诫她,人类对于疾病的认知其实浅薄到可笑,所以要心怀敬畏。   毕竟现代医学研究了这么多年,他们常常自我调侃的一句话就是所有的内科疾病也就大叶性肺炎能够治愈,其他的都是缓解症状,不过大叶性肺炎就是不治疗很大概率也会自愈。   所以没必要一味的否定一门学科,同样的,也没必要过于拔高神话。   中医治疗方法有很多后来被证明是荒谬的。但西医这方面犯的历史错误同样不少。有本书叫做《荒谬医学史》,里头就详细记载了人类在疾病认知与治疗道路上犯过的无数让人哭笑不得的错误。   通过放血疗法来治愈失血,利用水银蒸气浴治疗梅毒,用发烫的烙铁烧掉痔疮,“爆菊法”拯救溺水的人,镭辐射水包治百病,吃土让你药到病除,海罗因被发明出来用于治疗吗非上瘾,就问你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我们现在觉得可笑,但是也许再过百年后人看我们现在对于医学的认知以及治疗手段,说不定会不屑一顾,天呐,老祖宗可真够蠢的。   所以老大别说老二,大家都是犯过错误,又在错误中不断积累经验教训不断前进的人。   他们省人医所在的城市就有名老中医治疗不孕不育的,效果还相当不错。   余秋的导师常常会建议过来想做试管婴儿的女性可以先去试试那位老医生,要是治疗不好的话,可以继续过来做试管婴儿。   毕竟做一个试管婴儿费用不低,失败一次对于家里人来说打击也特别大。要是真调理好了自己怀上孕,那就是皆大欢喜的双赢结果。   那位老中医采取的是最传统的子承父业模式,相关检查照样抽血化验拍片子做B超,而且理直气壮地承认不会搭脉看到底有没有怀孕?一泡尿就能解决的问题干嘛非要折腾大夫。   要是不孕不育治疗不好怎么办?凉拌,没有一位医生可以保证自己的治疗方式肯定有效。个人选择医疗行为的时候就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大夫不是上帝,也不是菩萨。   实在怀不上,不还可以去试着做试管婴儿吗?   医家认可自己的治疗方式,同样也不否认别人被实践证明的确有效的治疗手段。   唉,扯远了,继续说回双氢青蒿素。   好药啊,便宜实用,实在是人类健康的福音,挽救了数百万人的性命。   余秋心痒啊,她是真的很想现在就将双氢青蒿素合成出来。   说个假大空的话,她不为名也不为利,她就是觉得这东西有用,能够帮到很多人。   疟疾这个病有多可怕?曾经被认为是不治之症,在奎宁出现之前,很多人因此丧命。   中国为什么在60年代末期给中医研究院下达了研究抗疟药的任务?据说是因为正在抗击美国越战的越南的委托。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越南疟疾高发,更要命的是,因为氯奎的大规模应用,耐药性恶性疟疾肆虐,造成的伤亡甚至超过了战争本身。作战三方北越南越以及美军都深受疟疾之苦。   当时中越关系友好,中国为越南人民的反侵略行动提供了更多援助。   可是她没记错的话,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向来错综复杂,大人只谈利益,不谈情谊。   很快,就是对越反击自卫战。都到边界去打仗了,人家会得疟疾,中国解放军同样也会受到疟疾的折磨呀。   疟疾对战争结果的影响有多大?二战历史上美军有过一次著名的投降,因为当时日军占领了奎宁原料的主要产地,美国的药品不够用了,巴丹半岛的美菲联军饱受虐疾之苦,加上弹尽粮绝,就向日军投降了。   余秋当然知道自卫反击战的结果,没有双氢青蒿素,我们也取得了胜利。   不过战争对于谁来说都是残酷的,如果能够尽可能减少伤亡,尽快结束战斗,那对所有人类来说都是福音。   一种药品从被合成出来到大规模上市,需要经过复杂的动物学实验以及临床试验过程,这个时间可以长达十几二十年。   如果她不早点儿动起来的话,那会不会意味着有很多人在这个时间差你头就丧了命啊。   好吧,她剽窃人家的发明创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前提是,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人家还没有想到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开始搞研究又或者讲研究还没有出成果,所以她还能自我安慰,大神换个方向也能研究出成果。   反正她就是选择性眼瞎,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但是青蒿素的事情不一样啊,屠大神已经开始搞研究了,而且提炼出了青蒿素。   她现在横插一杠子,是想跟大神抢诺贝尔奖吗?她的良心虽然常常被狗吃了,可是现在揣在胸腔里头,仍然会痛啊。   余秋愁的一个劲儿拽自己的头发,何东胜不得不出手阻拦。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顿时要跳脚。   完蛋了,她真是发疯了,居然敢对自己宝贵的毛下手。难道不清楚自己已经距离秃头小仙女不远了吗?每一根毛都是千金宝贝呀。   何东胜看她脸上开演了小剧场,先是想笑,瞧她苦恼的样子又忍不住心疼。   他伸手摸了摸余秋的脑袋,柔声询问:“怎么了?”   余秋抬头看他,支支吾吾道:“如果你知道一个办法可以救很多人的命,但是这个办法由你使用出来违反道德,会侵犯另外一个人的利益,甚至会改变人家原本非常好的命运,那你要怎么办?”   何东胜不假思索:“当然是先救人再说了。我相信那个人想出这种方法的目的也是为了救人啊。”   余秋又忍不住开始叹气,事情没这么简单啊。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很愁,简直愁死个人的愁。   有些道理可以用来说服别人,但是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信服。   那种强烈的负罪感,让余秋又开始难受起来。   直到下船的时候,她仍旧没有思考出结果,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要炸了,看着大河眼睛都直勾勾的。   陈敏吓坏了,一个劲儿拽着余秋。她觉得自己的朋友今天有点儿癫,搞不好会情绪一激动,直接就跳进大河里头去游泳。   这实在太危险了,别说在大河里头游泳会容易发生意外,万一蚂蝗钻到人身体里头也很够呛啊。   这个夏天他们都已经处理过好几个类似的病人了,什么蚂蝗钻进鼻子里头耳朵里头都不稀奇,还有人钻到眼睛里头了呢,简直吓死个人。   余秋摆摆手,示意自己的朋友不要紧张。   没错,她现在的确很躁狂,但是她相信她还能控制住她自己。   野泳太危险,大晚上的跳下去,搞不好会送掉自己的小命。   她下了船,埋头朝卫生院走。其实今晚她完全可以在杨树湾就下船,然后跟胡奶奶他们好好说说话。   毕竟她去面试这件事,大家伙儿都非常关心。   可是余秋觉得自己现在没办法面对亲人朋友们,她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不然的话,这颗心踏实不下来。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人一进卫生院就看到余教授跟陆师傅他们。   长辈们笑呵呵的,陆师傅还跟他爱人拍了下手,笑着调侃孙师傅:“怎么样,这个赌你打输了吧?小秋哪里会回家休息呀?她肯定到医院里头来忙了。”   余秋见到这些长辈,立刻就将双氢青蒿素的事情丢到了脑袋后面,那颗愧疚的心愈发强烈了。   她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说了自己的面试结果,学校的确没有歧视她的出身,外国语学院跟清华北大都有意向想招她。   但是她就想学医,协和医学院不招生,其他一些医学院校也没有过来参加面试,所以她选择的是省城大学。   在这帮子西南联大之类的名校学霸面前,省城大学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陆师傅跟钟师傅他们对看了一眼,目光中虽然有失望,情绪倒还好。   “没事,省城大学也不错。其实底子挺好的,以前被拆分出来的。”   余教授安慰了一句女儿,“你离家近一些,我也放心。”   其他人立刻跟着点头,他们已经送过太多夫妻分居,子女不在身边的苦楚。比起一家人团聚的幸福,有些事情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省城大学不错,很有些好老师。”吴老师也表示赞同,“而且省城大学风气正,没有那么多一天到晚瞎折腾人的事情。”   余秋赶紧强调:“我看现在清华北大也不错,没有老师抓着我的出身说是他们还让我放下思想包袱,不要有负担,放心大胆地报。我的政审没问题,他们会收我的。”   众人立刻高兴起来,高校都是这个态度了,那肯定是上面发了话。   自从大革命以来,被诊断的最厉害的就是高校以及科研机构。   很多人都吓得不敢说话了,甚至有人惊吓过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开口就结结巴巴,口吃的非常厉害。   在这种背景下,高校招生组的老师敢这么说话,可见风向真的变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陆师傅手一挥:“走,去食堂,咱们吃顿好的,不醉不归!”   副食品店跟粮管所小饭店虽然更热闹,而且吃食种类也多,不过到底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还是医院食堂好,大师傅人周正,又对他们多有照顾。   一向不喝酒的高师傅这回居然也破天荒的点头表示答应:“是个喜事,应该好好庆祝的。”   之前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留在实验室里头盯实验,没有跟着去杨树湾。这一回也算是表达对余家父女的祝贺。   余秋没正经吃晚饭,就跟何东胜在外面胡乱买了煮熟的菱角跟芋头。   他们原本以为廖主任会带他们去吃晚饭。   事实上廖主任的确安排了共进晚餐,只可惜余秋得罪了他,小心眼的廖主任就直接将人赶下车了,自己一个人独占了三份饭。   大师傅忙得很,直接给他们上了面条,就让他们自便。   晚上可是小窗口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吴老师不胜酒力,两杯酒下了,肚子顿时有些晕晕乎乎的。她笑着看自己的朋友们:“我看了有些人的好日子要到头咯。光讲空话搞斗争,是没有办法建设国家的。”   邹工赶紧拦住自己的妻子,示意她千万不要说了过头的话,虽然这里是他们惬意的小天地,但也防不住隔墙有耳啊。   吴老师挥挥手,表示自己心里头有数。不过人心里头的话憋久了,总要说一说,不然可不得怄死了。   “好事,这是大大的好事。”孙师傅笑了起来,“我看呀,这太阳真的要升起来咯,阳光一照,什么鬼祟事情都无所遁形。你们不要着急,我估摸着还得拨乱反正,你们看,去年不是平反了嘛。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事情,总要一桩桩的来。   高考一开始招生,后面咱们这波人动作就要快咯。去年主要是军队,我看今年差不多要轮到我们这些知识分子了。臭老九啊臭老九,臭豆腐也香嘛,臭豆腐有臭豆腐的营养。”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余秋也欢欣鼓舞,她先前虽然托胡杨的父母想办法帮余教授摘掉右哌的帽子。但自古以来都是从上到下推行简单,下面想要逆流而上就无比困难。   尽管跟她记忆当中大规模拨乱反正是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的事情,但是也不能排除这个过程当中还是有一部分人摘了右哌帽子的。   毕竟斗争很难是单方面的,其实有不少人同样在这场席卷全国的政治乱象当中做过错事,打倒过别人也被别人打倒过,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一笔糊涂账。   余秋听他们含蓄而隐忍地抒发着自己心中的喜悦,不知为何,有点儿说不出的惆怅。   是啊,拨乱反正了,他们也就走上了人生的正轨。高级研究员回科研所工作,高级建筑师也要回原单位。   这一场短暂的疯狂的梦也许要走向终点。只希望她到省城上学之后,还有机会抓住最后的尾巴,去推行她的超越计划。   个人与国家的命运就是这么的玄妙,有的时候充满了阴差阳错。   余秋下意识地倒了一杯酒,她可真想一醉解千愁。事实却不允许她放纵,既然今晚回到了卫生院,她就得承担起一个医生的责任。   哪里有大夫值班的时候还喝酒的道理。   余秋只能将酒杯推到了高师傅面前,笑着邀请:“老师,你也喝了一杯吧。”   高师傅却摆摆手,表情有些凝重:“其实我倒觉得这儿挺好,回去反而挺没意思的。他们未必再能劈斗我了,可他们还是会给我小鞋穿,穿的我这个脚痛哦,连路都走不了。   最可气的事情是,他们会不让我做事,就把我晾在哪儿,一直把我晾成废人为止。   脏的咯,人心的脏,叫人瞧的都发抖。”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哪个单位没有矛盾?哪个单位又没有派系斗争?都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可有些时候啊,有些人就是不倒翁,永远都能站在对的方向,永远都是合格的接班人。   “再说吧。”陆师傅喝了杯酒,然后胡乱抹了把脸,“我手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那个宮腔镜到现在也没弄出来,小秋给我画的一堆图好多还没有开头呢。先做出来,先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再说。”   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当然风光,可要是做不了事情,那还不如就待在乡下土法上马。   不管是怎么折腾出来的,东西管用就行。人这一辈子呀,最最风光的不是站在高台上,而是自己做出了成果,对这个社会有用。   这才是生而为人最大的价值,社会价值。   孙师傅也接话:“我这边也是的,医院还没盖好,建筑队还接了一堆单子,我估计没有年把工夫是处理不了手上的事的。到时候再看吧,看看到时候的情况再做打算。”   邹工跟吴老师对视一眼,两口子都叹气:“算了吧,是该先瞧瞧风声再讲。枪打出头鸟,我们是被打怕了,不想再去淌这个浑水。”   余秋旋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要是这帮长辈回了城,那以后再想请他们帮忙,可真是千难万难。   人家回去以后就有自己的生活跟工作呀,怎么还能跟现在一样。   余秋笑容满面,拿吃完面条的面汤跟长辈们碰杯:“那我现在就祝各位叔叔阿姨们前程似锦。”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让孩子说话,要前程似锦也是她啊,她还年轻,充满了希望。他们的人生路都走了一半甚至大半了。   余秋喝完了面汤,站起身来,她得赶紧回去干活了,还有那么多病人要处理呢。   吴老师连连摇头:“你这孩子可真是的,一分钟都不肯歇歇。”   余秋笑嘻嘻的:“我都要出去上学了,人家被廖主任诓了过来,我也不能塌了廖主任的台子啊。对了,爸爸,你回去以后跟大爹说,让他多请请廖主任回杨树湾看看。说不定廖主任还要手指缝里头漏点儿,给我们杨树湾拉点东西过来呢。”   陆师傅笑得厉害:“你们又打廖主任什么主意了?”   余秋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否认:“是廖主任要自己送的。”   这话说的没有任何人相信,却不妨碍余秋自己跟着小曲儿往食堂外头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发现门边上靠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额头上全是汗。   女人旁边蹲着个男人,手上还搂着两个孩子,一个劲劳焦急地喊:“兰花啊,你忍忍,等小秋大夫来了,她跟她爸爸肯定有办法。”   余秋立刻上前自我介绍:“我就是小秋大夫,请问她怎么了?”   那男的脸上浮现出狂喜:“大夫,你来了,大夫太好了,求求你救救我老婆。他们说我老婆是癌症骨转移,没几天活的了。可我们娃娃还这么小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芃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面是屠大神的百科资料内容。当时大神对自己人体试药的,因为时间紧迫。   1969年,中国中医研究院接受抗疟药研究任务,屠呦呦任科技组组长。   1969年1月开始,屠呦呦领导课题组从系统收集整理历代医籍、本草、民间方药入手,在收集2000余方药基础上,编写了640种药物为主的《抗疟单验方集》,对其中的200多种中药开展实验研究,历经380多次失败,利用现代医学和方法进行分析研究、不断改进提取方法,终于在1971年获得青蒿抗疟发掘成功。   1972年,屠呦呦和她的同事在青蒿中提取到了一种分子式为C15H22O5的无色结晶体,一种熔点为156℃~157℃的活性成份,他们将这种无色的结晶体物质命名为青蒿素。青蒿素为一具有“高效、速效、低毒”优点的新结构类型抗疟药,对各型疟疾特别是抗性疟有特效。1986年“青蒿素”获得了一类新药证书(86卫药证字X-01号)。1979年获“国家发明奖”。   1973年为确证青蒿素结构中的羰基,合成了双氢青蒿素。又经构效关系研究,明确在青蒿素结构中过氧是主要抗疟活性基团,在保留过氧的前提下,羰基还原为羟基可以增效,为国内外开展青蒿素衍生物研究打开局面。   1972年3月,屠呦呦在南京召开的“523”项目工作会议上报告了实验结果。   1973年,屠呦呦合成出了双氢青蒿素,以证实其羟(基)氢氧基族的化学结构,但当时她却不知道自己合成出来的这种化学物质以后被证明比天然青蒿素的效果还要强得多。   1977年3月,以“青蒿素结构研究协作组”名义撰写的论文《一种新型的倍半萜内酯——青蒿素》发表于《科学通报》(1977年第3期)。   1978年,“523”项目的科研成果鉴定会最终认定青蒿素的研制成功,按中药用药习惯,将中药青蒿抗疟成分定名为青蒿素。   1979年,任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副研究员;   1980年,被聘为硕士生导师。   1981年10月,在北京召开了由世界卫生组织等主办的国际青蒿素会议上,屠呦呦以首席发言人的身份作《青蒿素的化学研究》的报告,获得高度评价,认为“青蒿素的发现不仅增加一个抗疟新药,更重要的意义还在于发现这一新化合物的独特化学结构,它将为合成设计新药指出方向”。   1985年,任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研究员。   1992年“双氢青蒿素及其片剂”获一类新药证书(92卫药证字X-66、67号)和“全国十大科技成就奖”。   1992年,针对青蒿素成本高、对疟疾难以根治等缺点,发明出双氢青蒿素(抗疟疗效为前者10倍的“升级版”)。   贼好像做早了   余教授听到了动静, 出来询问发生什么事。   余秋轻声作答:“卵巢癌骨转移。”   患者是因为上个月喘不过气来找医疗巡回队看病的。医疗队的专家给了她做胸水穿刺, 病理检查找出了癌细胞。   专家又带着她去城里头看过一回, 拍了片子,发现是卵巢癌, 已经扩散转移,结合临床症状以及检测结果,目前考虑卵巢IV期, 情况最糟糕的那种。   卵巢癌是女性生殖道恶性肿瘤致死率最高的肿瘤, 它有两个70%,一是70%的病人首次就诊时就是晚期。二是尽管手术与含铂化疗对于卵巢癌患者较为有效, 晚期患者复发率仍更高达70%。   一旦复发之后,病人的治疗更加棘手。   余教授看着他们拿来的病历资料,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病情, 而是开口询问:“吃饭了吗?没吃的话,进来吃点儿东西。”   患者的丈夫掉下了眼泪, 哀哀地祈求着面前的医生:“大夫, 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我们还有娃娃啊。”   余秋也鼻孔发酸, 虽然他是妇产科医生, 见得最多的就是女病人, 但是她特别害怕面对生命垂危的母亲。因为她知道母亲对于一个家庭的意义。   “先吃饭吧。”余教授伸手摸了摸这家人两个小姑娘的脑袋, 柔声问道, “饿了吧?爷爷给你们打鸡蛋好不好?”   两个小丫头显然跟着大人走了很久的路, 看上去又累又困,听到打鸡蛋三个字,那年纪小点儿的立刻摸起了肚子:“肚肚饿。”   年纪稍微大点儿的那个也跟着咽起了口水,伸手拉母亲的胳膊:“吃蛋,吃了蛋就不痛了。”   她们还太小,不明白卵巢癌是什么概念。她们只知道妈妈痛的难受,她们肚子也饿得难受。   那妇女有气无力,她朝面前的医生露出了虚弱的笑容,声音轻的就跟蜘蛛网吊着的一样,随时都像能断掉:“谢谢你们啊,大夫,我吃不下。”   她伸手抓着两个女儿的胳膊,又乞求地看着面前的医生,“能不能麻烦你们给我女儿碗面汤。”   他们是走路再坐船,然后又翻了山过来的,路上干粮就吃完了。其实这样的季节就算不吃完,也得馊了。   余秋的眼睛发烫,她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赶紧伸手抱起其中小点的姑娘:“走,我们先吃饭再说。”   可惜4碗面条端上来,两个小的吃的香,大人却全都吃不下。   孩子的母亲是因为难受,她浑身都痛。   孩子的父亲是没胃口,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妻子求诊的经历:“大夫说太晚了,刀没办法开,开刀说不定就在台上没了。刀开完了搞不好也没用,癌细胞到处都是,没办法的。开了刀得吃药,吃了药能不能好?不晓得。很可能花了大代价你也好不了,鸡飞蛋打,人受罪,钱也花的吃不消。”   那男人眼睛木木的,“我不怕花钱,没钱我想办法挣,反正我活一天就不会赖这个帐。我就想我老婆活下去,我们有三个娃娃,娃娃才这点儿大。我老婆还不到30岁,怎么就得这个病了呢?”   余秋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理论角度上卵巢癌好发于40岁到70岁的女性,但是临床上的确也有很多年轻患者。   她见过患了卵巢癌的大学女教师,32岁的博士,刚评上副高职称,体检的时候偶然发现Ca125升高,由于她一直有痛经,原本以为是子宫内膜异位症。   因为想要备孕,她才入院准备剥除巧克力囊肿,结果术中发现卵巢形态有异,送了快速冰冻考虑是卵巢癌。再行术中探查,发现已经扩散。   后来她切除了双侧卵巢、输卵管、子宫、阑尾、大网膜,做了淋巴结清扫,术后又上了六次化疗,调整了两回方案,复查却发现了肠系膜、腹膜又出现肿瘤,双侧胸腔积液,淋巴转移。   最后她丈夫做主卖了市中心的两套房子,辞去了公司高管的职务,带着她去美国看病,但是最终她也没有撑过两年。   后来有一次余秋偶然去公墓看望一位老师,瞧见她丈夫坐在妻子的墓前发呆,那个意气风发的精英男人跟老了10岁一样,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   从发现疾病开始,他们就在积极进行治疗,可以说不惜一切代价,最终的结果却是人财两空。   余秋甚至不知道那抢回来的不到两年的生命到底值不值得?因为她见过病人,因为严重的化疗副作用整个人都已经不成样子了。   到生命最后的时刻,病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完全依靠机器跟管子维持生命,而且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的生命。   那位大学老师就曾经跟余秋说过一句话,她感觉自己已经毫无尊严了,感受不到生活的尊严。因为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余秋看着面前忧心忡忡的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跟他的妻子以及孩子。   卵巢癌的治疗进展可以说相当不理想,因为很容易对化疗药物产生耐药性,她穿越之前看到的一组数据显示,国内近10年卵巢癌5年生存率只提高了0.4%。   这个数据,用他们搞妇科肿瘤的教授话来说,感觉非常痛心。   余教授开了口:“三个孩子?那还有个孩子在哪儿?在家里吗?”   老实说,大人看病拖着孩子,真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因为看病这件事情耗时耗力耗神,大人根本分不出来精力照顾孩子。   如果家里有其他人在的话,其实应该将孩子托付给其他人照顾。   “我在这里。”   门口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一个看上去应该是年纪最大的女孩儿,也不过六七岁,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去抓知了猴了。”   余秋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是去挣一家人的口粮了。   本地人的习惯,抓知了猴猴是小孩的事情,大人就是馋也不会伸这个手,不然会叫人笑话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入夏之后来卫生院看病的病人越来越多,承受不起治疗费,甚至没办法吃上饭的也随之增多。   陪伴的家属当中,大人会想办法从公社接各种各样的手工活来补贴费用,小孩子做不了这些事情,看到红星公社的小孩用胶布缠在树上抓知了猴便也跟着去。   这个办法从杨树湾传出来之后,红星公社的小孩基本上都会用了。   河岸边的树就那么多,时间久了,双方当然产生矛盾,听说好像还打了一架。   可不知道究竟是不打不相识,还是红星公社的人本来就心软,这些孩子居然形成了默契。   靠近卫生院的河岸边的柳树就归病人家的小孩捉。红星公社本地的孩子反而会去后面的山坡旁抓知了猴。   反正夏天知了多的是,根本就不怕没得捉。   抓到了知了猴就送去供销社,然后郝红梅委托司机卖到县里头的中药店,顺带着跑趟腿的事情,他们也不收中间差价。   这个小姑娘大概就是听了热心人的话,去逮知了猴了。   她走到桌子旁边,摊开手心,将几张毛票推到母亲面前,认真地强调:“妈妈,你看病,我挣钱给你看病。”   倍受病痛折磨的女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伸出手摸女儿的脑袋。   孩子的父亲则扭过头,余秋看到灯光下,他面上反射着晶莹的光芒。其实食堂窗户开着,有串风,挺凉快的,出不了汗,那是泪。   余教授立刻催促他们把面条吃了,等吃完饭再说正经事。   余秋也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好主意,因为在2019年晚期卵巢癌的治疗指南首选方案仍然尽量手术治疗。手术应该以最大限度的减瘤为主要原则,所以称为肿瘤细胞减灭术。术后再辅助化疗。   “我的治疗办法跟你们听专家说的差不多。我只能说,规范的治疗有可能实现延长生命或长期带瘤生存。但是我们要保持谨慎乐观态度,因为这个病的发展的确不太好。到了一定的阶段,我们以保持病人的生存质量为最主要的目的,医生也反对不顾生存质量的过度治疗,姑息治疗占重要地位。”   病人的丈夫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们跋山涉水而来,然而却并没有看到希望。   余教授看着这家人疲惫不堪的模样,开口做了安排:“先找张床位住下来吧,这么晚了,有事情明天再商量。”   像是在响应他的话,那个年纪最小的姑娘吃饱了面条,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余教授伸手抱起这小姑娘,笑着示意这家的大人:“走吧,先睡一觉。”   这么晚了,不睡觉也不能做别的事情。   余秋只想捏太阳穴,其实就是等到天亮了,她照样也不能做更多的事情。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给这位可怜的母亲用上强效止痛药,好让备受折磨的病人能够安稳地睡一晚上觉。   三个小姑娘都乖得出奇,最大的那个女孩儿还会照顾睡着的妹妹,帮她在母亲的脚边找了个位置,让她继续睡。   病房实在太过于狭窄了,两张床之间只能安排下一个人打地铺。   爸爸要留下来照顾妈妈,于是她跟妹妹就去租一张席子,铺在外头的大厅里睡觉。   旁边床位病人家属看这两个小姑娘可怜,安慰她们的母亲道:“没事,我给你带着娃娃。你就放宽了心,既然都来了医院,教授跟小秋大夫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哎哟,我跟你说,神的很呢,一直不晓得什么原因肚子痛。小秋大夫就这么上手一摸,嘿,立刻发现问题了,开了刀好了。”   余秋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信任。   她扭过头,借口要招呼护士过来打针,赶紧离开了病房。   夜凉如水,月亮露出了半张脸,挂在天上,像是化了半面妆。   余秋看望完明天准备腹腔镜的膀胱癌病人,走出了医院大楼,站在院子里头发呆。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神,医生逆天改命,很多时候更加接近于自我安慰。人类对于疾病的认知还是太少了,能够做的也有限。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她才疏学浅,掌握的知识还是太少了。   她站在院子里头发了会儿呆,转过身的时候差点儿被吓到。那两个小姑娘,兰花的大女儿跟二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站在了自己身旁。   年纪大一些的抬高了手,将自己抓着的东西往余秋怀里头塞:“给你,大夫谢谢你,我妈妈睡着了。”   一家孩子中的老大尤其是女孩儿,无论年纪多小,都分外懂事。她知道妈妈疼的睡不着觉,特别难受。   余秋看她掌心放着的莲蓬,笑着谢过了小姑娘的好意。她剥开莲蓬,拿了两颗莲子,然后将剩下的莲蓬还回去:“谢谢你们,我们一块儿吃。”   两个小姑娘不好意思起来,手牵手地跑开了。余秋看着她们扎着的小辫子,默默地剥掉了莲子的外壳,直接将莲子送进了嘴里。   她没有剔除莲芯,所以那清甜当中含着涩涩的苦。   她吃完了两颗莲子,转过头,往药学实验室去了。   高师傅还没有睡下,正在他的仪器架前头摆弄东西。   见到余秋,他点点头,开门见山:“这次是想做什么药啊?”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几次之后,高师傅就从来不问药方子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余秋也只负责给化学方程式就行。   往常都无比痛快的交流今天却艰涩起来。   余秋下意识地捏了捏手掌心,然后抿紧了嘴唇,她的脑海中还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心中的魔念。   她哑着嗓子道:“做一个可能对癌症有帮助的药。”   高师傅向来缺少察言观色的敏感,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余秋的表情古怪,只点点头,直接伸出手:“药方子呢?”   余秋手里头抓着的纸快要被捏烂了,然而高师傅的手掌跟有魔力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足有千斤重的胳膊,递了过去:“是这两个药。”   高师傅习惯性地问:“这两个药叫什么名字呀?”   余秋快要哭了,声音都发哑:“双氢青蒿素,青蒿琥酯,这两个药叫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是我们国家自己研发的青蒿素的衍生物。屠呦呦,你知道吗?是她带领团队研发出来的。”   高师傅相当耿直地摇头:“我不知道,这个药是做什么用的?”   “治疗疟疾,青蒿素对于疟疾有奇效。”   余秋不敢看高师傅,只喃喃地强调,“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药。”   高师傅这会儿奇怪了:“谁得了疟疾?你怎么想起来要做疟疾药啊?”   “不是。”余秋摇摇头,抹了把脸,“我听说这两个药用在癌症病人身上也有一定的作用。”   没错,青蒿类药物在临床上主要用于疟疾,疗效显著。   但是这种廉价而神奇的药物,一代代的医药工作者都在试图挖掘出更多的用途。   比方说屠呦呦大神本人致力于研究的双青青蒿素治疗红斑狼疮。   再比方说,不少研究者都发现青蒿素衍生物具有选择性杀伤癌细胞的作用,在体外以及动物学实验中表现颇为显著,理论上用于联合化疗,可以提高敏感性降低耐药发生。   不过这些都是实验室水平,并没有用在临床上。   余秋也知道自己在发疯,做这种事情简直丧尽天良。可是她没办法控制住,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话就是,她想用这些药治疗癌症,她真的不想抢治疗疟疾的功劳。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不知道怎么帮兰花,帮这位三个孩子的母亲。她不忍心面对他们失望的眼神。   等到药品做出来之后,她得写信给这个中药研发小组,就通过周大夫想办法拿到他们的联系方式。   就说她听讲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所以他们制药厂就自己做了。结果阴差阳错发现了另外两种药品,好像对于治疗疟疾效果不错。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希望研究组可以继续深入研究,以尽早帮助更多的疟疾病人。   以后这件事情就彻底烂掉,就当成没有发生过,她坚决不碰疟疾,她还有很多疾病需要去攻克。   余秋拼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跑去打电话。晚期卵巢癌的首选化疗方案通常是紫杉醇加卡铂,可惜这两种药卫生院都没有。   想想也是,这两种药可不便宜,联合化疗一次就算走了医保,也得几千块呢。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怎么算的。   余秋拨通了省工人医院的电话,直接请教郑教授,没想到郑教授却满头雾水:“紫杉醇是什么东西?还有卡铂又是什么?   余秋傻眼了,她这儿还在嫌弃紫杉醇加卡铂化疗后容易产生耐药性,人家那里干脆就没这种药。   等等,不是,该不会现在这两种药都还没发明出来吧。   妈呀,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不用想那么遥远,先从最基础的经过临床反复论证,作为首选方案推荐的紫杉醇加卡铂化疗开始?   等等,紫杉醇好像是从红豆杉里头提炼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提炼啊。她的专业是生殖医学,她不知道紫杉醇跟卡铂的结构式。   她之所以知道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的化学结构式,完全是因为大神获得诺贝尔奖之后,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彻底刷屏啊。她想要不关注都难,她偏偏又有见到东西就下意识背下来的习惯。   紫杉醇跟卡铂她可真的无能为力了,她完全没印象。   不过,你知道顺铂的结构式。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余秋,就好像青蒿素是青蒿素类药品中的排头兵,卡铂也是在顺铂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顺铂是铂类化疗药物的老大。   理论角度上来讲,余秋也应该搞不清楚顺铂的结构。   可偏偏顺铂这药特别有意思,它早就被合成,但过了100多年才被发现具有抗癌作用。   而且好像从第一次发表论文证明它的抗癌作用到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也就是大名鼎鼎的FDA批准它上市,只用了短短5年时间。   更因为首次发表的论文所在的杂志影响力低,这种药也一直被用来证明再垃圾的杂志也有可能会发现改变世界的文章。   因为这段不知道真假八卦,所以余秋对顺铂很有印象。   好吧,先从顺铂入手,顺铂也是卵巢癌化疗的常见药物。   等等,她的青蒿素衍生物,她得赶紧收回头啊。   ※※※※※※※※※※※※※※※※※※※※   自从1967年人们发现顺铂有抗癌活性以来,铂类金属抗癌药物的应用和研究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今天,顺铂和卡铂已成为癌症化疗中不可缺少的药物。1995年世界卫生组织对世界上近百种抗癌药物进行评价,顺铂的疗效、市场等综合评价得分位居前茅,列第二位。另据统计,在我国抗癌化疗治疗方案中以顺铂为主或有顺铂参加配伍的占所有化疗方案的70,-80,。我国于1973年研制成功,1976年投产。卡铂于80年代合作开发的第二代铂族抗癌药物。紫杉醇1963年美国化学家瓦尼(M.C. Wani)和沃尔(Monre E. Wall)首次从一种生长在美国西部大森林中称谓太平洋杉(Pacific Yew)树皮和木材中分离到了紫杉醇的粗提物。在筛选实验中,Wani和 Wall发现紫杉醇粗提物对离体培养的鼠肿瘤细胞有很高活性,并开始分离这种活性成份。由于该活性成份在植物中含量极低,直到1971年,他们才同杜克(Duke)大学的化学教授姆克法尔(Andre T. McPhail)合作,通过X-射线分析确定了该活性成份的化学结构,一种三环二萜化合物,并把它命名为紫杉醇(taxol)。目前临床和科研所需的紫杉醇主要是从红豆杉中直接提取,由于紫杉醇在植物体中的含量相当低(目前公认含量最高的短叶红豆杉树皮中也仅有0.069%),大约13.6kg的树皮才能提出1g的紫杉醇,治疗一个卵巢癌患者需要3-12棵百年以上的红豆杉树,也因此造成了对红豆杉的大量砍伐,致使这种珍贵树种已濒临灭绝。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紫陌洛阳 100瓶;南方有嘉菍 40瓶;rrofhz 22瓶;二螯 20瓶;朝挽、小楼昨夜又暖风 1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杞人忧天的大夫   余秋赶紧冲回实验室,高师傅已经准备休息了。   他今天跟老友喝了几杯酒, 比往常困的更早些。   余秋赶紧将默写下来的顺铂结构是塞到高师傅面前, 这是一种以二价铂同两个氯原子和两个氨分子结合的重金属络合物。   高师傅还是老习惯,只简单问了句便直接收了纸, 然后自己去手术室洗澡, 准备睡觉。   余秋跟在后面当小尾巴,反复琢磨了几次,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将双氢青蒿素跟青蒿琥酯收回头。   难不成说已经有现成的药了,不需要再合成?可是按照高师傅那执拗的个性,说不定还会自己再合一遍, 然后想办法提高药品的纯度, 再进行动物试验。   他一直对于现在的土法上马耿耿于怀,坚信如果药品纯度提高的话, 很多问题都可以被解决。   余秋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医院通往食堂方向的门口传来喊声:“小秋。”   她转过头, 瞧见陈媛朝自己招手,看上去有急事。   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 高师傅已经走进手术室洗澡去了。   余秋只得安慰自己,算了, 等人家洗完澡再说, 她走到陈媛面前,奇怪道:“怎么啦?”   都这个点儿了, 他们总不会还想着要好好庆祝一番今天的面试吧。   陈媛赶紧拉着她:“走吧, 你跟我去一趟供销社, 看个病人。”   余秋更加奇怪:“供销社谁生病了啊?红梅吗?她怎么不来卫生院?”   供销社就在卫生院旁边啊,都这个点儿了总不怕还耽误了人家过来买东西。   陈媛摇摇头,满脸忧虑:“你过去瞧就知道了,是郝红梅的表姐,她不敢来卫生院,怕把病过给人家。”   余秋奇怪:“什么病呀?这么严重,传染性很强吗?”   “打摆子,一直打摆子。”成员的表情十分沉重,“她在海南插队,他们队里头已经有一个人死了。”   余秋惊讶的不得了,打摆子就是疟疾呀。她插队的地方难道没有医院吗?只要使用氯喹抗疟治疗,总不至于发展到绝症的地步。   陈媛愁眉苦脸:“吃药了,他们连队里头给发了药吃,可是反反复复总是好不了。你看到她人就知道了。”   郝红梅的表姐叫周文文,是个跟名字一样文气的姑娘,又或者即使她曾经开朗活泼,此刻也没有活泼的力气了。   18岁的姑娘躺在郝红梅的小床上,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架子,要不是眼皮子还在微微的动,看到的人会怀疑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因为没有一点儿活泛劲儿。   这个曾经给郝红梅写信,骄傲的告诉表妹,她在建设兵团插队,四舍五入也就等于是解放军战士的姑娘,现在病入膏肓,已经瞧不出当初的意气风发。   郝红梅在旁边抹眼泪,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念叨:“怎么会这样啊,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你是生病了,谁稀罕吃他们的病号餐啊。”   周文文却在笑,努力安慰自己的表妹:“没事的,红梅,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怕以后就见不到的。我没有什么想要抱怨的,我只是吃不消了。他们也不是坏人,只是上级下达了开荒任务,少我一个人干活,他们就要多做些,不然年底就完不成目标了。我们都是革命人,既然活着就要拼命干,把一生奉献给国家,一直躺在床上算,怎么回事呀?”   她说话断断续续的,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要耗尽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她的确病怏怏的,说话声音都大不起来。   太难受了,从今年春天过后,她就莫名其妙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天旋地转,房子像是要地震似的。   他们连队的卫生员一开始说她是疯了,后来又说她是感冒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却清楚不会是感冒,哪有感冒这么严重的呀,冷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在冰窟里头,热起来又像是在火焰山上烤。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本地老兵看出了问题,说她得了瘟疫,这才把她往医疗队送。   送的那一路上,马车不停的颠簸,她几次晕过去,每次晕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拼了命地大喊一声“主席万岁”,彰显革命精神永垂不朽。结果后面又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到底没让他直接牺牲成。   去了医疗队,大夫给她抽血化验,果然是疟疾,然后给她开了氯喹。   当时是治疗好了,她病愈之后立刻回连队继续参加劳动。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又犯病了,这回卫生员也给她开了氯喹。   好不容易好了,她整个人也瘦的不行,走路都摇摇晃晃,头昏眼花,动不动就耳鸣。   她本来想病好了之后自己想办法赶紧调理身体,还在院子里头打乒乓球锻炼身体,却不想抓着乒乓球她都心慌手抖。   然后第3个月,她又再度发病了,如此循环往复,就没有几天消停的时候。   她实在吃不消了。   连队里头的知青都去参加高考了,农场却不让她去,说她这样子没办法过体检,去了也是浪费名额。   周文文感觉自己已经看不到希望,她也不想继续留下,省得总有人说她不劳动,还赖着病号饭没完没了。   她想回家去,就是死,她也不要死在那个地方。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了,她想回家,回没有打摆子的家。   结果坐车又坐船,在路上她又发过好几次病,每次都感觉要死了,却又神奇地活了下来。   船到红星公社码头的时候,本来还要往前开,周文文实在是吃不消了。   她感觉自己没有办法支撑着回家,想到表妹就在红星公社插队,而且还是在供销社站柜台,按照表妹写给她的信里头描述,供销社就在渡口边上。   于是她挣扎着下了船,想要过来见一见妹妹,算是临死的时候好歹有个亲人在身旁。   结果她连走路都没力气,要不是旁边人发现不对劲,赶紧伸手搀了她一把,她就要直接从码头上滚到水里头去了。   因为每天到卫生院来求诊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旁边人见她如此虚弱的模样,倒也不奇怪,不仅不指指点点,还主动热心帮忙想将她送进卫生院。   周文文压根就不想再看病了,她觉得自己得的是绝症,这个病好不了了,她就想还有最后一口气,见一见妹妹便好。   她真羡慕妹妹呀,妹妹永远都那么快乐。妹妹是快乐的营业员,每天都全心全意为社员服务。   她也想服务,可是她不行了,她要死了,她已经是个彻底没用的人了。   搀扶她的大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的请求把她送进了供销社。   郝红梅哭了起来,哀哀地看着余秋:“小秋,你救救我姐吧,我姐怎么成这样了?”   她姐以前是最活泼最爱笑爱闹的姑娘,满月脸像红苹果,大眼睛永远笑眯眯的,瞧着就结结实实健健康康的。   她姐下放比她还早两年,当初走的时候家里人都哭得厉害,就她姐充满豪情壮志,非常欢喜可以去祖国最广袤的地方。   可是现在祖国的边疆还没有建设好,她姐却先倒下了。   余秋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追问:“你说你们农场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周文文有气无力地回答:“是啊,每年都有人死。每次发病的时候都给我们发药吃,可是我们队还是有个人死了,他们说是脑袋里头长了疟疾,没得治了。我就想差不多要轮到我了。”   余秋又追问了一句:“你吃的药是氯喹?”   周文文很肯定:“是啊,给我们发的都是氯喹。医生说这个药是最好的,比古代皇帝吃的奎宁还好。国家把最好的东西给我们。”   余秋这回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了。   没道理呀,氯喹对于治疗疟疾的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除非是,除非出现了耐药性。   余秋可没有忘记国家为什么会紧急启动研究抗疟药物,就是因为越南那边的疟疾已经对氯喹产生了严重的抗药性,所以急需新的药物进行治疗。   疾病的扩散往往很迅速。况且越南跟中国是接壤的,广西云南两省同越南连在一起,这就意味着疾病很容易扩散进来。   因为疟疾的传播媒介是按蚊,蚊子可是会飞的。   人也会流动,一旦流动,通过蚊子传播途径,疟疾就会扩散开。余秋越想越心惊胆战,只觉得事情恐怕已经向不可控制的地方发展了。   也许70年代疟疾就曾经大流行过,只不过她以前没有留意过相关资料。   周文文有气无力地劝说自己的表妹跟表妹的朋友:“我没事了,你们睡觉去吧。”   郝红梅眼睛含着泪:“姐,你也睡觉吧。”   周文文脸上浮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们睡吧,我估摸着再等两三个小时,我就要发病了。其实我挺好的,每次都是夜里头发,也吓不到别人。”   不然她这一路根本就没办法到这里来看自己的妹妹,早就被别人扔下船了。   余秋头大如斗,周文文的情况根本就不能外出。她现在应该隔离治疗,否则很容易将疟疾传播出去。   她这一路坐车又坐船,压根就没有采取任何有效的隔离措施,不知道已经将疾病传播给多少人了。   然而不知道是卫生知识宣传有限,还是她所在的地方压根就没有宣传普及,周文文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么得的,也不晓得这个病会传播给其他人。   余秋招呼郝红梅做好灭蚊工作,蚊帐一定要挂好,蚊香赶紧点上的时候,周文文还满脸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听说病会过人的时候,这个备受疾病折磨的姑娘吓得哭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坏事,她祸害到别人了。   她真不知道,因为打摆子在她插队的地方并不稀奇,她也没有见其他人特别待在屋里头不出来还是怎么的。因为太过于难受,很多人都是到野外去发病。   余秋现在也不敢将周文文转移去卫生院了。   卫生院的病人实在太多,而且摸着良心说,里头的蚊子也不少。   开放空间里头想要做好灭蚊工作其实非常难。别说是现在了,就是2019年的省人医空调病房,有电蚊香片,消毒药水不断,最后蚊子还是无孔不入,直接将小孩咬出了大包。   为着这个,家属还在跟儿科扯皮,要求儿科为科里头的蚊子承担责任。   余秋叹了口气:“我先给你扎两针试试吧,可能情况能缓解。我目前手上的药也只有氯喹,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药可以跟着一块儿用,希望可以提高疗效。”   余秋下针的位置是合谷跟内关穴。   打摆子病,每天发作时间相对固定。生病的人后来都已经积攒起经验,甚至提前做好准备来应对疾病,一般都是先寒后热,先是整个人掉在冰窟里头,冷的不像话,然后又突然间被丢进了火焰山,烧得一塌糊涂。   虽然周文文觉得氯喹对她无效,但是余秋暂时手上也没有更好的药。   实话实说,对于疟疾治疗,她也是头一回亲自操作,脑海中的印象只有书上的那短短几行字。间日疟,三日疟,卵形疟理论角度上属于良性疟疾,对人体伤害有限。恶性疟疾基本上都是用青蒿素类药品治疗,她印象最深刻的也是后者。   因为经过几十年时间医务工作者的不断努力,2019年的疟疾患者在国内已经少得可怜。少到什么程度,少到自自诩见过不少疾病的余秋,对该病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不仅是他,她的那些同事们同样也只有在援非或者去偏远地区,主要是云南边界地带进行医疗援助的时候才见过疟疾患者。   甚至有一位师姐第一次看到疟疾患者的时候满头雾水,压根就没想到这个病。   余秋给周文文扎了针,又叮嘱了这姑娘几句,便转身回卫生院去。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这个时候打电话属于缺德冒烟的行为,可是她还是毫无人道主义可言的,立刻拨了电话通知县里头的卫生防疫站,他们这里发现了疟疾病人   也许这个上报会给周文文带来麻烦,但是事关疫情她不能瞒。瞒住的话,很可能会造成巨大的灾难。传染性疾病如果不在早期阶段赶紧控制,发展到后面就没办法控制。真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哭都没办法呢。   余秋又往县医院的急诊科打电话,这会儿她的愧疚心理倒是减轻了不少。反正现在急诊肯定是忙碌的时候,估计得过了夜里1:00,急诊才能稍微安静点儿。   结果大概是因为太忙碌了,压根就没人接听电话,余秋打了好几次,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只得放弃。   算了,明天早上再询问县医院那边是不是有更合适的药物。   她有些忧虑,并不抱太乐观的期待。因为抗疟疾的药就那么几种,假如有现成的好药可以用的话,此时的越南战场上,也不会三方都焦头烂额。   越南方面的领导人,更不会主动向中国求救,请求帮助研发新的抗疟疾药品。   余秋心是重重,准备上楼去躺会儿,明天还有手术等着自己,她必须得休息了。   余教授从病房里头出来,他刚被叫起来查看完病人。   看到余秋,他立刻催促:“快点儿睡觉吧,你不能这么一直熬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余秋心不在焉地应答着,又下意识地开口问余教授:“爸爸,我要是有药方可以救人,但是这个药方是其他人的。我现在没有办法联系到这个人,并且获得她的同意,那我该怎么办?”   余教授十分惊讶,吸引着余秋往值班室走,关上门之后他才压低声音道:“怎么了?是不是有谁说什么了?”   因为眼前这个女儿先前使用的药方也没有经过其他人的同意呀。   余秋真是想哀嚎,感觉从自己嘴里头说出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有任何说服力。   她愁眉苦脸的:“这个药不一样,这个药是我们国家自己研发的,拿了诺贝尔奖。”   余教授的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喜不胜喜:“真的?还拿了诺贝尔奖?”   余秋点点头,简单地将屠呦呦大神的事迹说了一遍,说到后面她忍不住惆怅:“人家以身试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才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成绩。我要是横插一杠子将功劳抢了过来,那我可真是人神共愤了。”   屠大神是公认的非典型科学家,既不是院士也没有多闪亮的头衔跟文凭。她更加像是众多默默无闻的药学研究者的代言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断的辛勤劳作,才得出研究结果。   她跟袁隆平爷爷的存在,像是在提醒众多科研人员,折腾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意义。人这一辈子即使只研究一件事,只要扎进去,踏踏实实地干,也能出成绩。   这在普遍浮躁的科研大环境里头,显得是如此的难能可贵。   因为现实的压力,有太多的人是为了论文而论文了。科研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到余教授关注的重点跟余秋完全不同。   他听了余秋的讲述之后反而满头雾水:“这有什么呀,这本来就是大家伙儿共同努力得出的结果啊。它是一个科研团队集思广益集体的智慧与结晶,你把这个药弄出来之后是在帮助这个科研继续往前发展。”   余秋有点儿被绕晕了:“那不一样的。这个荣誉本来应该属于人家。”   “这个荣誉属于集体。”余教授正色道,“不然你现在如果问一问屠呦呦同志,她高不高兴研究有了新突破。她是为了解除人们的病痛才搞科研的,她的目的不是获诺贝尔奖。那只是锦上添花。”   说着余教授还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们这代人什么都好,知道的也多,研究的也透,但是可能有点儿太过于计较个人得失了。你想想看,这种研究单纯依靠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做得下去,必须得发挥集体的智慧,大家共同努力。   你说后面几十年都没有这么大的成就,我觉得除了客观因素以外,主观能动性也是大问题。都把精力花在功劳归谁上了,你们还有精力好好坐下来搞科研吗?”   余秋不知道该怎样说服余教授了。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模式,集体与个人之间本来就存在微妙的博弈。   她有自己的观点,不过她也尊重余教授的想法。   她只能叹口气道:“再说吧,爸爸,你要是有办法的话,我想请你帮忙搭线,联系上屠呦呦老师。就说杜教授以前也看过葛洪的青蒿抗疟之说,他也猜到了单纯水煮没效果,应该使用有机溶剂提炼。他无意间发现了双氢青蒿素抗疟疾的效果更好,而且成本更低。”   没错,她没办法停下来了,理由非常简单,因为现在已经出现了氯喹治疗无效的病人。她迫切需要新的药品投入到疟疾防治中去。   按照现在的方法利用黄花蒿提炼青蒿素治病的方法,一个是费用太高,需要大量的黄花蒿,另外一个是毒性太大,利用乙醚蒸馏,对于提炼者来说其实风险很高,大神自己就中过毒。   没错,青蒿素不是某些胡说八道的科普文章中所提到的蒿草煮水来提炼的。   煮个屁,连药物的性质都没搞清楚,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勇气写科普文章。小说都不带这么瞎编。   不过科研这东西不仅仅在于谁最早提出来,主要还是看谁在这方面研究最深入。不然葛洪也可以获诺贝尔奖了。   合成是她这边合成,后续她坚决不会再伸手碰。   她一定要提醒大神除了研究疟疾之外,还要早点儿进行红斑狼疮的研究。   妈呀,她能说她穿越之前抓耳挠腮的想要知道青蒿素会不会在红斑狼疮治疗上取得突破,诞生下一个奇迹吗?   老药新用对于病人来说是绝对的福音,这意味着一旦疗效明确,就很快能上市治疗了。   红斑狼疮啊,多少人倍受这个病的折磨。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她的人生早就没有下限可言。   再这么折磨她下去,她迟早有一天得未老先衰。   可见良心这东西是多么的没用啊,不仅让她没办法日天日地,穿越的毫不牛气,还叫她动不动就自我折磨。   余秋唉声叹气地做完了心理建设,可算是能够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妈呀,再这么折磨下去,她早晚得猝死。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然后找病人跟家属谈话签字,带着人上手术室开刀。   高师傅昨天晚上将东西落在了手术间的浴室,正要过来拿。   看到余秋的时候,他倒是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还问了一句:“你昨天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呀?”   余秋保持微笑,点点头:“高师傅,麻烦您了,这几种药请你尽快做出来。我担心后面很快就要用。”   高师傅“哦”了一声,晃晃悠悠地又回他的实验室了。   余秋开完刀之后,又打了个电话去县医院。   这回周医生倒是亲自接了电话。   听到余秋忧心重重的担忧之后,他先是跟着唉声叹气,他现在也非常害怕氯喹无效的疟疾在国内扩散开来,到时候对于大家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能不能扛住难说。   余秋询问他有没有其他药可以治疗疟疾。病断不了根,吃了氯喹病还是会再犯,人哪里吃得消?还有她印象当中根治疟疾氯喹得加用伯安喹。   周大夫却突然间问:“她这药是怎么吃的?每次发病才吃?”   余秋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满头雾水:“怎么了?”   因为严重的抗药性,氯喹这个药基本上存在于书本,临床上几乎已经被淘汰了。她还真搞不清楚疗效到底如何。   周大夫哈哈大笑:“行啦,是她吃药的方法不对。真是的,太不负责任了,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培训的。吃三个月,这个药必须得吃三个月,224疗法没听说过吗?   “打摆子”停下来的时候,疟疾还没治好,要每隔10天再服药一次,具体用法是头一个10天服两片,第二个10天接着服两片,第三个10天吃4片。连着用三个月才可以停药。”   余秋有点儿懵,这什么跟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按照书本上的说法,间日疟口服,首剂1g,第2、3日各0.75g,疗程也就是三天。恶性疟则静脉滴注,第1日1.5g,等2、3日均为0.5g,疗程3日,总量2.5g。   没有特别说明得用三个月的药啊。   “听我的,没错。”周大夫信心十足,“这个病人我见的多了,你赶紧给她用药治疗吧。”   余秋目瞪口呆,妈呀,那就是说氯喹有效喽。她又杞人忧天了。   等等,高师傅,青蒿素的事情可以停一停,咱们还是先专注搞顺铂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罗生门1942 40瓶;纸鸢、泡椒凤爪、败家的幽灵 10瓶;芃芃 5瓶;小哈、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解释一下,疟疾就是俗称的打摆子病。但是并不是所有患者的临床表现都很明显。有的患者早期不伴有发热,常见的依次有单纯头痛、胸痛、颈肩部疼痛、眼痛、耳痛、单纯性呕吐等,因而容易误诊。   先用药再说   余秋再冲去实验室, 哪里还找得到人。   秀秀满脸懵懂:“师傅去找原料了。”   大规模生产药品, 比方说阿昔洛韦氨甲环酸之类的, 他们还能找领导要原材料。可是这种小规模试验,等到领导想办法那就太晚了, 完全不符合高师傅的急性子。   他向来都是用自己的门路找以前的老朋友想办法拿材料过来,等到有了成效之后,再申请大量的原材料。   秀秀茫然地看余秋:“小秋姐, 你找我师傅有什么事啊?”   余秋扶额, 只能挥挥手:“没事,就是天太热了, 我怕高师傅会苦夏。   秀秀茫然地看了眼窗户外头,又收回视线。   没错呀,已经过了立秋,昨天半夜还起了大风, 天不热啊。早上她过来的时候,她太太还让她多加件衣服呢。   小姑娘同情地看着余秋, 小秋姐肯定是太忙了, 都着急上火了。   余秋尴尬地摸着鼻子,虚弱的挥了挥另一只手:“没事, 你忙吧。”   出了实验室的门, 她一个劲儿的跺脚, 真是恨不得扯光自己的头发。   何东胜领了个人进门, 见到她的样子颇为奇怪:“你怎么啦?”   余秋赶紧整理头发, 煞有介事地强调:“我在想一件事情, 有个数据老想不起来。”   说着她立刻跳过这个话题,笑容满面的看向对方,十分公事公办的模样,“何队长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何东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介绍身旁的年轻人:“小秋大夫,这位是我高中同学,最近有点儿不舒服,想请你帮忙看看。”   那小伙子却朝何东胜挤眉弄眼的,瞧着倒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   何东胜冲他瞪眼的时候,他才笑嘻嘻地表示:“大夫,我就是有点儿拉肚子,这两天变天大概吃坏了。”   余秋看他的样子,哪里还猜不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年轻人是对她这个老同学的女朋友充满了好奇心,找着借口过来见人呢。   余秋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公事公办,直接给他开化验单:“既然拉肚子,那就去查一下,别是有什么感染。对了,你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有没有吐过?”   那年轻人点头:“吐了一次。”   说着,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估计是煮的赤豆汤放坏了,我跟我爱人没舍得倒,结果反而吃的拉肚子了。”   余秋笑了起来:“下次可别这样了,你是拉几天肚子的话,不知道要吃多长时间才能补回头呢?”   年轻人立刻点头:“可不是呢,得让我爱人跟你学学,别老是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最后受罪的还是我们自己。”   余秋笑容满面,让这人躺上床,给他做体格检查。   年轻人听说得脱了衣服,顿时慌的不行,感觉自己是自投罗网。   余秋保持笑容不变:“要检查的,不然的话有什么情况漏掉了就不好了。”   小样儿,姐姐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余秋不仅给他摸了肚子,还给他做了全身体格检查,做肾区叩击的时候,发现他有叩击痛,然后她又让他去查了个小便。   何东胜在旁边苦笑,等到朋友去取尿液标本的时候,他尴尬地跟余秋解释:“你别误会,他没什么坏心。他老婆刚生的孩子,他有点儿乐颠了。”   余秋倒是微微皱起了眉毛:“他最近小便真的正常吗?我有点儿担心肾虚有叩击痛,一般肾炎、肾盂肾炎、肾结石及肾周围炎时才会有。一会儿我再给他开个片子,拍一下看看,搞不好就有结石。”   何东胜也点头:“既然来了,那就让他查查呗。”   余秋笑了起来:“他家倒是有意思啊,居然想起来夏天吃赤豆,不是一般都喝绿豆汤吗?”   “他老婆生孩子呢,没有奶。”   余秋正奇怪,她头回听说赤豆能够通奶啊。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走了上就响起了惊呼声:“大夫,他晕过去了,大夫救命啊。”   余秋赶紧跑过去看情况,只见地上躺着个中年男人,面色惨白,脸上明显浮肿,人倒是醒着,就是没精神。   “怎么回事?”余秋一边拿着听诊器做心肺听诊,一边赶紧询问家属。   “不知道啊。”旁边看着像是他老婆的中年妇女急得要掉眼泪了,“他这几天好不端端的就不想吃饭,还拉肚子,一直不吃东西。”   余秋左心肺听诊心率偏快,98次每分钟,但没有明显的病理性杂音,双肺散在湿啰音。   她又追问:“小便呢,这两天小便如何?”   患者巩膜无黄染,面部浮肿跟双下肢浮肿明显,看上去像是泌尿系统的毛病。病人蔫蔫的,不说话。   还是他的妻子做回答:“没的小便,这两天都没小便。他不吃不喝的,哪儿来的小便啊?”   余秋面色凝重起来,招呼护士过来帮忙,给他抽血做化验,又导尿查小便。   周围人忙忙碌碌,余秋继续做着体格检查,嘴上也不停,询问病史:“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比方说得过肾炎之类的。”   “没有唉,好的很。”病人的妻子愁眉苦脸,“你看看他就是个身体好的。”   余秋追问:“你再好好想想他生过什么病,吃过什么药没有?好好的人是不会来医院的,这生病咱们得想办法找原因。”   说话的时候,她让患者张开了嘴巴,想看一看对方的扁桃体。   结果这人嘴一张,余秋就看到了溃疡,口臭也扑面而来。   余秋下意识地屏住气,感觉刷牙是个良好的习惯,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接受呢?   病人的妻子还在否认,不吃药,他家身体很好,他们家里头都不吃药。   余秋指着他嘴里头的溃疡道:“那这个呢,就没处理过?”   那病人的妻子伸了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一般:“这个呀,开了点儿草药。”   余秋顿时有种想要晕厥的感觉。同志们,草药也是药,为什么你们老是觉得草药不是药呢?   每次一说起来是药三分毒,你们就自动将草药跳出药的范围,这个事情是很要命的呀。   “吃的是什么草药?你还记得吗?”   这回倒是患者开口了:“什么草药啊?龙肝泻胆丸,多好的药。每回我一上火吃这个就好。结果这回吧,吃了还是不好。大夫,你再给我开点儿下火的药哎。”   余秋一听这个名字就顿时默然,还泻火呢,再泄火搞不好小命都没了。   龙胆泻胆丸是一味古方药,具有清热泻火,凉血解毒的功效,临床上应用非常广泛,也确实效果不错。   但是这个古药方传着传着就出事了,里头有一味药叫木通。   其实按照古方的记载,这个木通清朝之前用的都是木通科植物白木通,在宋代以前的文献里它不叫白木通,也不叫木通,而叫做通草。清朝中后期木通这味药又加了川木通。这两种药都用的挺好,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问题就出在大约清末民初时期,一些药材商人错误的将马兜铃科的植物当成木通来收购。因为是从关外来的,所以这味药又叫关木通。   关木通易得价廉而且能够达到中成药质量检测中的化学指标,后来就逐渐取代了白木通与川木通的地位。关木通最大的特点是含有马兜铃酸。   马兜铃酸具有抗感染和增加吞噬细胞活性的作用,但它对肾脏有较强的毒性,可以损害肾小管功能,导致肾功能衰竭。   尽管80年代老5版的《中药学》就已经提出了关木通对肾脏的损害,此前也有学者发现关木通可以造成急性肾衰竭的临床案例,但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加上大概是因为关木通应用太广泛了,官方机构对这种肾脏毒害认知不足,1990年的中国药典居然神奇地将关木通作为唯一的木通收录。   此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关木通事件,也叫马兜铃酸事件,又或者叫龙肝泻胆丸事件,算是一桩著名的药害事件。   用当时他们中医学老师的话来说,这件事情让中医有苦说不出,很是狼狈。   更狼狈的是那些因此患上尿毒症的病人,不少人后半生都得依靠透析来维持生命,给自己与家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生理以及经济负担。   余秋心里头有数了,这个人很可能是因为长期服用龙肝泻胆丸导致的肾脏损害。   “泻火的药你先不要吃了,咱们先解决你的肾衰竭问题。”   她拿着检验单,表情严肃地看着对方,“你这个情况比较严重,得去上面大医院看,必要的时候做血液透析。就是要把你的血抽出来清理一遍再输回头。”   患者家里人吓了一跳,感觉这个大夫有些小题大做。他不就是拉肚子吗?哪有这么严重。   “你的重点问题是无尿,你的目前的症状提示很可能肾脏受到了损害。”余秋正色道,“赶紧过去,这件事情不能拖。我告诉你,早点处理还有希望,越拖的话后果越严重。”   余秋见过不少患者,明明一开始情况还好,却不愿意接受正规的治疗,非要去找一些不负责任的草药郎中,寄希望于神奇的草药可以帮助他们恢复正常的肾功能。   结果那些草药郎中自己也搞不清楚,开出来的药物本身就具有肾毒性,反而让情况愈发糟糕。   患者还老大不情愿,倒是他的妻子有决断,直接领着人去坐船了。   余秋给他写了病历,又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工人医院。目前有血透机的地方实在不多。按照这人的肌酐水平,其实已经可以下尿毒症的诊断了。   不过余秋希望更审慎些,尽可能让病人的生活质量不受太大的影响。   病人离开了,余秋转过头去看何东胜的同学:“你是不是用通草煮的赤小豆汤?”   那人茫然地点点头:“对呀,那个下奶。”   果然如此,余秋就知道一道下来的著名药膳方子,鲫鱼通草汤。   “不要吃了,你们先处理现在的情况,把你老婆也带过来。”余秋正色道,“都吃的一样的东西,你看病你得把她带过来看病。”   何东胜的同学有点儿懵,还有些犯难:“我娃娃还要喂奶呢。”   余秋苦笑:“不治好了病,怎么给娃娃喂奶?搞不好到时候娃娃也要生病的。”   何东胜也在旁边帮腔:“看病的事情你得听小秋的。他都忙成这样了,让你带你老婆来,你就带过来。”   年轻人这才点头答应,满脸疑惑的模样。   待到他过去拍片子了,何东胜才问余秋:“怎么了,这是?   余秋摇头,轻声道:“关木通有肾毒性,长期小剂量服用可以导致肾衰竭以及癌变。”   不行,这件事情必须得尽快被纠正。   木通是好药材,龙肝泻胆丸也是用了很多年的药,不能因为后人的阴差阳错,反而让老祖宗们蒙冤。   除了关木通之外,还有广防已、细辛、马兜铃、天仙藤、寻骨风等含有马兜铃酸的中药材的肾毒性必须得引起重视。   不,是所有中药材的毒副作用都应该被标注出来,不然很可能在稀里糊涂中又造成了本来应该避免的悲剧。   是药三分毒,基本上没有任何药品不存在副作用与不良反应。藏着掖着是没有意思的,不如大大方方地搞清楚了,到时候就算出现问题也好对应的处理。   总不能所有的不良反应就都写两个字,不详。一个在临床上用了几十年的药品,不良反应还这么简单而且持续性的打算继续如此标注,那不是条件限制,而是不负责任了。   余秋进了办公室,打电话给工人医院的郑教授,她得提醒大家,必须得尽快将中成药中的关木通换成白木通等其他不含马兜铃酸的木通,否则会有很多人因此受害。   他出了办公室,刚好碰上高师傅回来。   高师傅手里头拎着个挎包,瞧见余秋就主动开口问:“你找我有事?刚才秀秀说你前头找我了。”   “没事了。”   余秋目光掠过前头院子树旁捡知了猴的小姑娘。   因为怕她们人生地不熟,跑到河岸边会摔下去,她们姐妹又不会水。所以医院里头的小孩就将院子中种的树包给三姐妹了,上面的知了猴归她们捉。   “没事了。”余秋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请求高师傅,“麻烦您快点儿把药做出来,我想早点给她们的母亲开刀。”   她不知道这位不幸的母亲究竟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她清楚尽早手术对她更有帮助。   用就用吧,她找不到紫杉醇,就只能单用顺铂给了卵巢癌病人化疗。   她手上能用的药实在太少了,一旦患者产生对顺铂的耐药性,她也不知道该换什么药好。   就用青蒿素类药品吧,最起码的,无论是双氢青蒿素还是青蒿琥酯副作用都小,就算万一在临床上对癌症病人没有帮助,那产生的损害也有限。   何况动物学实验已经表明它们可以增加铂类化疗药的敏感度,提高疗效。   余秋捏了捏眉心,医生看病主要靠动刀子跟上药。没有药品,要她怎么看病?   她管不了许多了,先用上去再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洋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HIMAY 100瓶;臭宝他胖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还是贴一下关木通事件吧。   关木通事件,或称龙胆泻肝丸事件,也称马兜铃酸肾病事件,在世纪交替的前后几年,曾因其广泛的药物不良反应而震惊国人。多少人为之重病缠身,多少人为之倾家荡产,甚至在绝望中等待毙命。   马兜铃酸肾病群体□□件首次被公开披露是在1993年的比利时。当地一些妇女因服含广防己的减肥丸后导致严重肾病。后经政府调查,发现大约 10 0 0 0名服该药的妇女中至少有 110人罹患了晚期肾衰竭,其中 6 6人进行了肾移植,部分病人还发现了尿道癌症;1999年英国又报道了2名妇女因服含关木通的草药茶治疗湿疹导致晚期肾衰竭的事件。这两起事件在国际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美国FDA、英国MCA和比利时政府等采取了严厉措施,对中草药和中成药进行强烈抵制。欧美媒体曾将这种情况渲染为“中草药肾病”;因广防己、关木通等中药含有共同的致病成分马兜铃酸,后来国际上将此类情况改称为“马兜铃酸肾病”。   国内的马兜铃酸肾病与中药关木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关木通是一味常用中药,具有清热利湿功用,曾是临床广泛使用的中成药龙胆泻肝丸的主要药味。但关木通含有马兜铃酸,对肾脏有较强的毒性,可以损害肾小管功能,导致肾功能衰竭。因为三者紧密的关联,所以尽管事件名称叫法不一,所指几乎相同。   龙胆泻肝丸是个历史悠久的古方,原配方的药味中有“木通”,主要指木通科的白木通或毛茛科的川木通,这两类木通均不含马兜铃酸。但在20世纪30年代,东北盛产的关木通首次进入关内,并逐渐占领了市场。到了80年代已被全国广泛应用,于是白木通退出市场,难以寻觅。1990年的《中国药典》,卫生部干脆把龙胆泻肝丸组方中的其他类木通全部枪毙,关木通成了“木通族”惟一合法的身份。悲剧进一步深化!   由于龙胆泻肝丸的广泛使用,马兜铃酸肾病在中国悄悄地、快速地蔓延。国人并非没有注意到关木通的肾毒害作用,只是诸多研究、报道、文献和报告都没有引起当局的重视。可以肯定,2003年前,国内马兜铃酸肾病的患者已经大面积存在,但因为个案的分散性,人们没有把事件系统的联系在一起思考。2003年2月,新华.社记者朱玉《龙胆泻肝丸是清火良药还是“致病”根源?》等系列报道,顿时震惊了国家药监局和众多的“龙胆丸”受害者!许多人发现,自己缠绵不愈的肾病(肾损害甚至肾衰竭、尿毒症),竟然是因为平时“上火”、耳鸣或者便秘所服的龙胆泻肝丸所致。部分患者与疾病抗争、在身体和家产俱败的境况下,走上艰难的诉讼之路。据报道,仅北京市2003年受理的马兜铃酸肾病索赔案不下7起。2004年2月,长期服用龙胆泻肝丸致病的吴淑敏等28人,集体起诉拥有335年历史的老字号——北京同仁堂。但大部分的索赔诉求,最后均以碰壁或者败诉告终。   2003年4月1日,国家药监局印发《关于取消关木通药用标准的通知》,决定取消关木通的药用标准,龙胆泻肝丸等“关木通制剂”必须凭医师处方购买;责令该类制剂的生产限期用木通科木通替换关木通。后来的2005年版《中国药典》已不再收载关木通、广防己、青木香三个品种(均含马兜铃酸)。   关木通事件至少凸现2003年国家局几大制度的缺陷。   一是不良反应监测和报告制度。北京中日友好医院肾内科自1998年10月起收治的马兜铃酸肾病病人达100多例,北京东直门医院从2001年起接诊的怀疑服用龙胆泻肝丸致肾衰的患者达40多名,北京协和医院、北京朝阳医院等亦多次有此类病例报告。但事发后国家局回应说国家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只收到15例因此药导致的不良反应报告。耐人寻味的是,2000年至2002年期间,北京市药物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就收到了龙胆泻肝丸及含关木通在内的药物不良反应80多例。2004年3月,卫生部、国家局修订出台了《药品不良反应报告和监测管理办法》,不良反应工作近年似乎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当时的药监局当家人叫郑.茱萸,法院指控郑.筱萸在1997年中至2006年年底担任国家药监局局长等职务期间,审批八家药厂的药品和医疗器械过程中,直接或者透过妻子和儿子,受贿649万多元人民币。2001年到2003年,擅自降低审批药品标准,其后被揭发部分药厂虚报药品资料,其中六种是假药。2006年齐齐哈尔第二制药有限公司(齐二药)亮菌甲素注射液事件(详见“二甘醇”条目),以及安徽华源生物药业有限公司“欣弗”注射液事件,导致十人死亡,多名病人出现肾功能衰竭。郑.筱萸2007年7月10日上午在北京被执行死刑,终年64岁。   他造成的损害遗毒甚广。   果然是白日见鬼   高师傅的速度快得很, 余秋说了没两天, 弄到了原材料的他就已经直接拿出了合成的药物。   余秋也不含糊, 她一边忙着日常开刀,这话可真够不要脸的, 腹腔镜下膀胱癌都成了日常刀;一边完善卵巢癌相关术前检查工作。   检查结果出来后,她直接跟病人家属谈话:“我的治疗手段也一样,就是先开刀, 然后上化疗。这个手术范围非常大, 按照目前的情况判断,你的子宫也就是生宝宝的地方, 基本上没可能保住。以后你生不了孩子了。”   兰花笑了起来:“我有孩子了呀,我有三个姑娘呢,我不要再生了。”   她丈夫也点头,认真地强调:“我们有三个小孩呢, 大夫,你给她开刀吧。”   余秋却没有点头, 而是继续说下去:“除了子宫之外, 你的双侧附件就是输卵管跟卵巢也都要切掉。输卵管咱们就不用特别强调了,它是一个桥, 起的是交通作用, 无论失去桥的哪一端, 它再存在的意义都不大。   我重点跟你讲的是卵巢。卵巢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器官, 它可以说是你女性身份的象征, 它分泌激素维持了你的正常生理状态。切除卵巢之后, 简单点儿讲你会变老。你本来这么年轻,开完刀之后,你就差不多成奶奶的样子了。到时候身上没有了是肯定的,骨质疏松啊,还有心脏病发生的危险都会提高。给你补充激素治疗,效果肯定比不上自己原本就有卵巢。   当然,你的情况如果要治疗是肯定必须得切掉卵巢的,即使不治疗,你的卵巢也没有办法发挥正常作用。”   兰花摸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颇为不好意思的样子:“哎呀,我都养了三个娃娃了,还年轻什么呀。”   余秋简直要跳脚。她想喊一声姐姐,你才29岁,你如果都不年轻了,你让广大小仙女怎么活?   兰花的丈夫也点头:“没事的,大夫,你给她开刀,老不老的,我们不讲究这些。”   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大夫不愿意给妻子开刀,他也晓得这个事情风险太大了,可是大夫愿意开刀的话,那就有一线希望。要是刀都开不了的话,那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啊。   他这几天推着妻子上上下下的做检查,越是看旁的病人,心里头主意越定。   这个大夫会看癌症呢。那个患血癌的小娃娃跟另外一个患什么绒癌的姑娘就是她给药治好的。   还有前面的绒花合作社,里头的姑娘婶子们全是她从疯人院带出来的。刚出来的时候都是疯子,叫她一开刀一上药,人家现在就能正正经经的自己过日子。   还有人讨了当媳妇,又勤快又正常,娶进门的人家感觉自己捡了宝,欢喜的不得了。   除了这些人之外,叫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大夫治好的病人实在太多了。   他很有信心,而且非常庆幸自己豁出去了,坚持带着老婆过来求医。   余秋看着夫妻俩都充满希望的眼神,感觉十分微妙,做大夫的就是这样,既希望病人充满信心的投入治疗,又担心他们的期待值太高,到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接受不了。   卵巢癌的恶性程度这么高,她实在不敢让他们抱有太大的希望。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倒是更期待他们能够死马当成活马医。这样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能坦然接受。   家属想要治疗的心情如此之迫切,开刀的手术范围倒是谈得很快。   切掉,既然都坏了那就切掉,即使没办法确定是不是坏了,但只要怀疑还是得切掉。   第一次手术范围必须得尽可能大,不然的话会为后续治疗造成很多麻烦。   余秋一条条地谈,肿瘤细胞减灭术手术原则是达到无肉眼残留,所以手术范围可能包括:根治性盆腔脏器切除术、膈面或其他腹膜表面肿瘤剥除术、肠切除术、脾切除术、胆囊切除术,胃部分切除术、肝脏部分切除术、膀胱部分切除术、输尿管膀胱吻合术、胰体尾切除术等。还可能包括胸腔穿刺引流术、锁骨上淋巴结切除术、胸腔穿刺引流术以及孤立的皮肤转移病灶切除等等。   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肚子有可能都要快被掏空了。   不要觉得这个可怕,这已经算是比较理想的状态,就是只开一次刀。   如果打开肚子以后,发现病人癌灶已经广泛盆腹腔种植和转移,难以达到满意的减瘤,那就只能先做一期手术,先切了子宫、双附件以及大网膜,等到明确肿瘤性质与来源之后,再上三期化疗,然后行二次手术,术后依据情况继续化疗。   余秋叹了口气,语气诚恳:“坦白说,我从来没有开过这么大的刀。”   这种级别的手术,也轮不到她动手,她最多只能给副高或者教授当助手。   从一助到主刀者,手术带来的所有压力只能她自己承受。于教授主攻方向是产科,对于妇科肿瘤,他所了解的也极为有限。   兰花笑了起来:“大夫,我也是第一次开刀呢,我以前从来没上过医院。”   余秋苦笑:“那你以后可要定期做检查,不然一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刀。”   既然手术已经定下来了,那么下一步就是谈术后该如何治疗的问题。   假设这个手术顺利地开完了,但治疗并没有结束,因为必须得上化疗。   临床数据显示,晚期卵巢癌患者术后化疗会大大增加病人的存活期,意义显著。   “现在我们主要是有两种方案。一种方案是比较成熟的,也是目前国内应用比较普遍的环磷酰胺加加甲氨蝶呤的冲击疗法。另一种就是目前国外已经出现但是国内还没有进行的顺铂化疗。”   余秋看着面前的夫妻俩,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对他们来说太过于艰深,无论哪一种药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甚至茫然到没有任何差别。   “我必须得告诉你们的是,首先,目前市面上并没有成品的顺铂药物,这个药是我们卫生院自制的。”   余秋刚想描述这里头存在的风险,却不想夫妻俩立刻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点头强调:“大夫你就给我用那个伯吧。”   他们知道卫生院是有绝招的,绝招就是大夫自制的药。那些药可神奇了,一用在人身上就好,厉害的不得了。   余秋苦笑:“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给你用上去药之后,很有可能你的病并不会好,甚至情况还会恶化。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能尝到了螃蟹的鲜美,但也有人对螃蟹过敏或者直接叫螃蟹给咬到了手。”   兰花却摇头,脸上全是笑:“大夫,我本来就是要等死的人了。你肯给我开刀,我就高兴的不得了。没事的,大夫,我要用这个药。到我这份上就是跟老天爷赌命。老天爷要是不想让我活,我再挣死了都没用。老天爷要是可怜我,那说不定我就能好起来呢。”   余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了青蒿素药物:“我们在做这个化疗药的时候,也做了另外的药,本来这个药呢是用来抗疟疾的。但是在体外实验中,这个药能够杀癌细胞。   你们先不要激动,体内跟体外差别非常大,在外头用的好不代表进入了你的身体里头就能够产生效果。”   然而兰花还是充满了憧憬:“那说不定就有效果呢。大夫,你让我试试吧,我就想试试。”   余秋却没有办法轻易答应她。对,这是病人主动要求的,然而她要求的基础其实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她的头重逾千斤,脖子却僵硬得怎么也没有办法弯下来。   他下意识的叹了口气,决定再往后面推一推做决定:“我们先手术,等到术后再决定到底要怎么化疗。”   兰花却下定了决心:“就用你做的药,大夫,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余秋在心中叹息,她没有办法认啊,这件事实在太严重了。   以前她给病人用药,是因为她带着穿越者的优势,知道那些药物在临床上用了很长时间,效果很好。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病人跟她的丈夫已经离开了办公室,她们的孩子一直在外头走廊上小心翼翼地等待母亲。   最小的姑娘天真地看着妈妈,奶声奶气地询问:“是不是开了刀就好了啊?里头有坏蛋呢,要把坏分子赶出来。嗯,我以后不要妈妈抱了,我自己走。”   余秋坐在办公桌后面,轻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招呼进来拿病历的护士:“做术前准备吧,明天我给她开刀。”   护士下意识地问了句:“做腹腔镜吗?”   “不,开大刀,拉口子做。”   即使护士并没有询问她原因,她还是下意识地给了解释,“她的情况不适合开腹腔镜,切下来的标本没办法整体拿出来,做腹腔镜就要切割标本,到时候癌细胞会在腹腔里头种植的。”   护士哦了一声,拿着病历出去了。   余秋看着窗户外头发呆,长长地吁出口气,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一大早,余秋连查房都没参加,直接带着病人进手术室。   原因无他,作为封建迷信的积极拥趸,她特地看了黄历。别问黄历这种封建迷信的残毒怎么会有?医院这种地方向来是各种封建迷信集大成的场所。   癸丑年庚申月辛巳日,宜嫁娶、订盟、纳采、作灶、冠笄、裁衣、会亲友、纳畜、牧养,当然上头没有一项写的手术。   不过黄历里头也没有手术这一项,其实挺不像话的,毕竟华佗还给人开过刀呢,一点儿都不尊重客观事实。   余秋找了半天,终于翻到一项,壬辰时宜酬神进人口,她顿时乐了,这不就是告诉她适合这个时候跟老天爷商量,开刀了,你老人家赏个脸,松松手,就让人家活下来吧。   结果李伟民这家伙很没有眼力劲儿,居然当场嘲笑余秋没见识。所谓的进人口是说适合这个时候讨老婆。   余求恶狠狠的瞪他,年轻人,像你这么不会说话的,什么时候都不适合讨老婆。   侯向群跟家属做麻醉前的沟通。   郝红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余秋就招手:“小秋,你看这个。”   余秋看她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颇为惊讶:“怎么了?你姐姐不好了吗?”   用了药之后,周文文的情况得到了控制啊。   郝红梅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挥舞手上的报纸:“这个我说的是这个。”   余秋接过来一看,头一眼就瞧到大标题《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下面是编者按语:“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确实发人深思。”   她来不及看内容,郝红梅已经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将信件的大概意思说了一遍:“这个张铁生想干嘛呀?他自己没复习考不好,干嘛要拉大家都下水?”   郝红梅虽然到现在还不是共青团员,但她也有自己的政治敏感度。这份报纸是昨天晚上到供销社来买东西的客人丢下的。   她今天看了吓了一跳,又跟表姐商量,两人越说越害怕,总觉得搞不好又要变天了。   这可是《人民日报》,一般的文章能登上去吗?登上去了就是风向标,提示老天爷又要变脸了。   李伟民囫囵吞枣,匆匆扫过,然后说郝红梅:“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这是辽宁的事情,跟咱们这儿不搭尬。咱们省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看到,余秋他们都已经去面试过了,学校都定下来名单了,肯定没得变。”   余秋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念叨了一句:“今儿是中元节吧?”   郝红梅点点头:“是啊,七月半。”   余秋笑了起来:“白日见鬼哦。”   其实报纸是8月10号的旧报纸,今天已经8月13号了,看,新闻传过来都成了旧闻。   侯向群已经跟病人谈完了,也让家属按了手印,听到他们说话,颇为好奇:“你们在讲什么呀?”   “没什么。”余秋保持微笑,“赶紧开刀吧。”   李伟民还在说郝红梅:“哎呀,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听风就是雨。报纸而已,这报纸还夸过林飚呢,一口一个接班人,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   郝红梅这才捂着胸口,惴惴不安地看余秋:“真的没事吗?”   余秋笑着摸摸她的头:“你赶紧去打饭吧,你姐需要营养,她身体太虚弱了。何东胜带了鸡蛋过来,大师傅帮忙打了蛋花,你自己去拿。”   郝红梅看她态度平和,感觉事情应当不大,收起报纸,打饭去了。   李伟民跟着上台拉钩,手术都开始了,他还在笑郝红梅一惊一乍的,一点儿也不文气。   “人家文不文气关你什么事?”王大夫给余秋做一助,没好气地怼了李伟民一句。   不想小李大夫立刻抓到了话头子,开始怪笑:“嘿,我就知道你对我们的红梅不一样,人家还送你钢笔了吧。”   王大夫顿时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那是我托她帮我带的钢笔。”   余秋轻咳了一声,两人赶紧都闭上嘴巴。   一台卵巢癌肿瘤细胞减灭术从早上七点钟一直开到中午一点半,所有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病人肚子里头的东西渐渐减少,放在托盘上的标本一件件增多,挂着的药水一瓶接着一瓶,侯向群的目光不时扫过那台心电监护仪。   就从来没有余秋留不下来的东西。一并留下的还有工人医院的病理科老师,他们开了这么多癌症,总不能每个标本再送到城里头去化验吧。   余秋见缝插针,还特地安排两男两女四位学生给病理科老师做助手。   机会已经摆在他们面前,台子都给他们搭好了,要是几个月下来,他们还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学不到的话,那只能说他们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子,怨不得别人了。   侯向群看着余秋清扫淋巴结,话到嘴边几次都又被他咽了下去。   摸着良心说,他也对那张报纸心里头打鼓,不知道上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所谓顺义民意,不过是说说而已。   你要问这帮知青是愿意参加高考上大学还是情愿下乡?看到大家积极踊跃参加高考就知道答案了。   可当初取消高考不也就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情吗?现在恢复高考还是上面的一句话。   谁晓得会不会再来一句话,高考又完蛋了。朝令夕改的事情发生多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   余秋开口问了句:“血压多少?”   侯向群赶紧收敛心神:“110/70mmHg。”   余秋“嗯”了一声,又提醒他:“注意一下她的体温。”   心神摇曳的麻醉医生赶紧专心致志起来,不敢再想别的问题。   太阳从树梢爬上山头又渐渐跑到了天空中央,有要往边上倒的趋势时,余秋开完了这台大手术。   的确是大手术,她不仅切了病人的子宫双附件跟大网膜,盆腔卷地毯式后盆脏器切除,肠道吻合重建,手术一直开到上腹部,横隔病灶、肝肾隐窝的病灶也被她一并端了。   到后面标本袋都要不够用了,护士又跑去拿了新的过来。   侯向群在边上叹气:“她要是好不起来,可真对不起受了这么大的罪。”   余秋向来擅长给自己的同伴泼冷水:“好起来的概率并不高,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难听点儿讲,她如果能好起来,那就是老天爷可怜她,同阎王爷打了商量。”   李伟民笑了起来:“那今天这刀可开对了,今天七月半啊,鬼门开,阎王爷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老天爷过来跟他说话,他说不定就直接挥挥手,行了,别啰嗦了,就照你说的办。”   陈敏难得表示赞同他的话:“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李伟民立刻得意洋洋,开始在女同学面前臭屁:“哎呀,小陈大夫,其实我说话一直都挺有道理的。”   陈敏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看都不看她。   侯向群的肚子都咕咕叫的时候,余秋终于通知清点器械,准备关复。   众人齐齐地嘘了口气,他们对这个手术缺乏足够的认知,不知道余秋究竟要开到什么时候,还会不会接着切东西。   护士清点完器械,确保没有东西遗漏,余秋招呼陈敏跟李伟民关腹,她在旁边看着。   侯向群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试探着问余秋:“你说,那封信是不是在开玩笑啊?”   “肯定开玩笑啊。”李伟民一边缝针一边不以为然,“都已经考过了,也面试过了,大家志愿都定下来了,这会儿弄出这么个玩意头算怎么回事?”   这不是瞎胡闹嘛。   余秋却知道这不是瞎胡闹。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记忆当中,高考是1977或者是1978年才恢复的了。   因为出了白卷英雄,没错,白卷英雄张铁生。   因为他的出现叫有心人抓住了机会,这场匆匆而起的高考又匆匆落幕。原本说好的文化选拔又变成了推荐。   各所大学都不敢招收高分考生,甚至出现了专门从排名倒数的学生里头挑选的怪相。   他的大学老师,有次上课的时候偶然提起这件事,当时就叹气,说大学的脊梁骨就是这样被打断的,已经毫无风骨可言,再也不是保持学术独立的大学。   高考匆匆落幕,此后重新恢复为推荐制,一直到文格结束后再度开始高考。   这件事情彻底伤了很多人的心,所以到了后期,各种乱象层出不穷,就连原本有心扎根建设农村的至今都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李伟民骂了一句:“狗日的,这家伙吃饱了撑的吗?干嘛折腾这种事情?简直缺德冒烟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人都有维护自己利益的本能。前头也是他们告诉他,学习文化知识并不重要的啊。”   在这个时代,阶级.斗争天天抓,没有阶级观念的人反而是异数。   半个世纪以后,人们常常诟病这个时代的人疯了,完全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然而实际上我们自己又有多少独立思考的意识呢?我们的思想基本上都是构架于我们接受到的信息上。   如果所有的声音都在说是1,那你敢说2吗?尤其是你说了就要被批判,所有人都唾弃你的时候,你只会怀疑自己看错了,那的确就是1。   余秋叹了口气,“真正应该骂的是那些把这件事情炒起来的人,当然他们也是察言观色,顺应上头的意思而已。”   不然的话,就张铁生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就是写再多的信也翻不出天来。   他不过是刚好出现了,被人抓住了,当成了一枚棋子。   只是这枚棋子被丢在了关键的位置上,一时间风云色变,局势也直转直下。   ※※※※※※※※※※※※※※※※※※※※   解释一下,关于《人.民日报》转载张铁生的那封信具体时间,我在网上达到的是两个答案,一个是1973年8月10号,一个是1973年8月20号,报纸图片实在是太模糊了,看不出来具体日期。我选择的是第一个8月10号。   再一次强调,这是一篇架空文,架空文,架空文,架空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23 10瓶;四月栖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凭什么上大学?   《人.民日报》上转载的那封信就像是个讯号,提醒着山雨欲来风满楼。很快波涛汹涌, 牵一发而动全身, 《红旗》杂志也转载了这封信,各地的报纸都转载了这封信。   就是从来不看报的人, 也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消息, 要变天了。   郝建国他们都气得够呛,瞧瞧这些报纸杂志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搞文化考试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 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的反扑”?   这种荒谬的话,他们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啊!凭借出身,难道才公平吗?   按照这个理论, 那些从封建社会大家庭里头主动走出来参加格命的人是不是得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好像他们的格命觉悟反而成了错误一样。   然而气愤也没用, 情况还是越来越差了,因为无论是广播还是报纸铺天盖伦宣传的都是这位白卷英雄。一时间他炙手可热, 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红人。   跟他一比起来,先前江县对于余秋的宣传简直就跟小孩子过家家开玩笑一样, 压根拿不出手。   听说这位白卷英雄受到了首长的肯定,说他是反潮流的英雄。   又听说首长发话了, 他才是真正应该上大学的人。   因为那些干部子弟子弟听到高考的消息以后都找借口回城了,专心致志开始复习。他们的逃离直接导致农村劳动力大量匮乏, 是这些留下来的知青加班加点抢工, 才保证了农业生产任务。   也因为如此,留下来的知青没有复习的时间, 所以在高考中吃了大亏。   如果因此他们上不了大学, 反而让那些偷奸耍滑找借口不参加劳动的人上了大学, 那这个大学到底是在鼓励谁呢?   是不是在暗示留下来的人都不要好好劳动,赶紧想办法一头扎进书堆里,好明年参加高考,假如这样的话下放扎根农村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   医院就有点儿像老舍笔下的茶馆,各种各样的人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消息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余秋这只耳朵听两句,那只耳朵再听两句,感觉事情果然不能简单的一刀切,几乎所有事都具有两面性。   说干部子弟们找借口回乡,通过脱离农业生产的方式埋头复习,余秋是相信的。   不论在什么时候,既得利益者都会享有优势。推荐制的时候优先被考虑推荐上大学的是干部子弟。等到高考了,向红星工作又或者说像整个江县这样复习迎考的,毕竟属于凤毛麟角。   江县能够实现这样的目标,是农业机械化大规模推广的结果,机械半阶械化农业生产解放了劳动力,让知青们才有可能坐在课堂里头专心学习。   其他地区可未必有这样的好运气。大部分人想要找机会复习好,那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上头有人自然就神通广大,也比较容易拿到各种病假单,通过借口回家治病来获得复习的时间。   没有门路的,或者说,坚信扎根农村就得踏踏实实干活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的确吃了亏。   他们愤愤不平,也不能说他们没有道理。   各种各样的消息层出不穷。   有人传言主席发话啦,主席说蒲松龄没有考上举人,可那是真正的能耐人,那些考上状元的反而没几个厉害的。   余秋在心中腹诽,考上状元的能耐人多的是,只不过要是存着心戴上有色眼镜去挑选,那终究能够发现几个秦桧这样的。   后面的消息越来越多。有的说这次高考成绩要作废了,不能按照分数的高低来挑选学生。   复习时间越长考的分数自然越高,那这么一来那些始终扎根农村踏踏实实进行农业生产的人,岂不是要吃了大亏,难不成他们踏踏实实劳动,反而成了错误?   可是如果不按照成绩来挑选学生的话,要看什么?   众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比赛看谁手上的老茧厚。   其他的东西都是虚的,包括各个地方的推荐,谁晓得说的话有几分水。手上的老茧是骗不了人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个跟分数一样,是踏踏实实的证据。   于是余秋惊恐地发现街面上多了沙袋,就是练拳击的那种袋子。   不少人开始拼命地在沙袋上锤炼自己的手,就像是练铁砂掌一样,力争尽快磨练出一双历经沧桑的老农民的手。   余秋听着那噼里啪啦嘿嘿哈哈的声响,只觉得囧囧有神,感觉大家伙儿可真不容易。   护士也过来催促余秋赶紧动起来。她没有参加高考,却替知青们义愤填膺,考得好还成错喽。说的好像复习功课很轻松一样。   “你赶紧动起来呀。”护士小姐姐瞪余秋,“你这手伸出去,人家就要说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天天都在酒精里头泡着的手,不白才怪。手上就是有老茧,人家也不容易看出来,总不好上手摸,招生的10个有8个是男同志,余秋可是女同志。   护士瞧着余秋就犯愁,以前他们都觉得余秋白白净净文文气气,看上去就是个文化人,感觉很好,现在他们真是恨不得直接将余秋拖进泥水地里头泡个三天三夜,好歹让她瞧着多些沧桑意味。   余秋哭笑不得:“我的手要变成枯树皮,我还怎么开刀啊?”   手感都没了,还上台开刀呢,打个结都不行。   护士气得破口大骂:“都是该死的张铁生,这个混账东西实在太坏了,他一个人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害得你们可怎么是好。”   陈敏也在边上抱怨:“真是的,这下子全乱了,这算怎么回事呀?他太讨厌了。”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他也挺可怜的。”   护士跟陈敏面面相觑,感觉余秋可能是受刺激过度。   也是,原本是大家伙儿都羡慕的高考状元,这下子高分反而成了她的罪证。   再听听她的身份,在卫生院里头工作的赤脚医生。哈,不用说,肯定是个从来不下地的洋大夫。谁有心思听她到底救过多少病人?反正脱离劳动生产就是她的死罪。   看病救人,那算什么劳动生产啊?   像白卷英雄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劳动人民。   风向不对了,白卷英雄才是真正的知青楷模,风光得意的很呢。   余秋苦笑,所有被推到台前的棋子都没什么好风光得意的,况且这位张铁生后来还坐了十几年牢。   她穿越之前,他们医学院有位教授曾经跟张铁生在一个地区插队。   虽然因为张铁生闹出的白卷事件,他第一次高考虽然成绩很不错,却最终没有大学上,但这位教授对于张铁生的评价并不低。   他说了三件事。   第一,张铁生的生产队长是社员选出来的,他所在的生产队非常穷困,这绝对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差事,反而生产队长必须得带头干活。他后来上畜牧学院,就是因为他们生产队穷得叮当响,最宝贵的财产就是一匹马,结果那马生病死了,他受了很大的刺激,决心要当兽医。   第二,张铁生一举成名天下知之前有位未婚妻,后来他风光得意了,未婚妻默默无闻。他仍然没有向大部分发迹者一样,一旦功成名就,立刻迫不及待换老婆,而是始终保持对未婚妻的忠诚与认可。   不要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着想,害怕换未婚妻会被人诟病。在这个绝对政治挂帅的年代,一句没办法实现共同进步就可以直接结束一段感情,旁边人也认为理所当然。   更何况后来他倒霉了坐牢了,未婚妻家里人要求未婚妻同他一刀两断,未婚妻不愿意,是他直接写信给未婚妻,表示两人断绝关系。   多的是男人功成名就之后在外面花天酒地,当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各种拈花惹草。倒霉了以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家庭,要求汲取家庭的温暖。   美名其曰,浪子回头金不换。   跟他们一比起来,张铁生简直就是位君子。   第三,至于张铁生后来最被诟病的政治立场问题,那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后人将4人帮打为反格命集团,说起他们就是各种唾弃。可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反格命集团的首脑人物是正儿八经的中央3号首长。   报纸上的新闻就清清楚楚显示了身份,排在主席与总理后面的就是3号首长。   3号首长接见你,认可你,鼓励你,那么多大人物,都说你做得对,要你再接再厉。3号首长还是1号首长的妻子,将你介绍给世人知道的又是1号首长的侄子。   你会认为他们鼓励你夸奖你,是在利用你吗?你只会觉得你是在忠实执行主席的路线,你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   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说啊,所有的大人物都这样说。   余秋扪心自问,将她同张铁生颠倒个个儿,她也未必会做得更好。   人实在是一种太容易陷入狂乱的生物,比方说她被人多夸几句,立刻就会晕晕然,觉得自己实在太棒太出色了。   当然人家的确也不差,后来张铁生出狱又经商了,好像还是亿万富翁。   陈敏忧心忡忡:“那咱们这回高考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余秋摸了摸陈敏的脑袋,正色道:“在哪儿都要学习,假如没有学校要我们的话,我们就自己建立学校。”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开始动手解白大褂,“我先回去了,我得找兰花家里人谈一谈,商量化疗的事情。”   卫生院的床位实在太过于紧张,兰花开完刀以后就送去了杨树湾休息。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差不多可以上化疗了。   余秋上了船,同相识的人打了招呼,便坐在船头看着夕阳下的滔滔河水发呆。   秀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她的旁边,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小秋姐,真的要凭借手上的老茧上大学吗?”   余秋笑了起来,摸着小姑娘的脑袋道:“你不要想这么多,你要自己切实去感受,知识有没有用,你自己能体会得到的。”   这个世界上的声音实在太纷纷扰扰,人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顺应本心。其实是非功过好与坏,人自己的感受最深刻。   秀秀茫然的看着余秋,这个话题对于她来说太过于艰深。她只是觉得很难受,为小秋姐抱不平。   他们都说按照现在的情况,小秋姐肯定上不了大学。   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小秋姐一天工作都没有耽误,却还是没有上大学的资格。就因为她成绩好吗?什么时候成绩好反而成了罪过?   不是说推举上大学吗?如果真要推举的话,她相信他们杨树湾乃至整个红星公社都愿意推举小秋姐的,小秋姐救了这么多人呢。   哎呀,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考试成绩又不重要了。   余秋看着小姑娘苦恼的模样,忍俊不禁。   她给秀秀编好了小辫子,然后摸摸小姑娘的脸蛋,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不要想这么多,人不能只拘泥于眼前,得跳出来目光往前看三五年,不行的话就看七八年,七八年不够的话,那就看二三十年,历史总是在曲折中前进的。”   她的话没头没脑颠三倒四,从来都不好理解。   秀秀只能唉声叹气,决定回家找老太,告诉老太小秋姐回来了,今天得做点儿好吃的给小秋姐补补身体。   余秋下了船就直接往医疗器械厂走。   现在楼上的装修已经完成了,不少术后病人被送到这边来休养。   反正这个时代的装修简陋到可怕,压根就没有刷油漆这一说,直接石灰上墙,干透了就能住人,也不用担心甲醛的问题。   兰花正在病房外头走来走去,他开了大刀,人吃了很大的亏,但是术后必须得活动,不然恢复不好,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她家的小女儿正在跟她比赛,两人看谁走得快。   两个大点的姑娘已经出去干活了。现在天还没黑,不到逮知了猴的时候,她们就跟着杨树湾的小孩一块儿去追田鼠,每天忙得很。   见到了余秋,兰花就是笑:“小邱大夫,你回来啦?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余秋看她的脸色,点点头:“那里要注意营养跟活动,我看了你返回的化验报告,差不多可以上化疗了。”   兰花的丈夫脸上浮现出狂喜的表情,立刻高兴地点头:“好,大夫,我们上化疗,就用你说的那个药。”   余秋苦笑:“要不你们再想想。这件事情不急着现在做决定,这两天都可以。”   兰花跟丈夫对视一眼,语气十分坚定:“不了,大夫,我们已经想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决定就用这个药。”   余秋叹了口气,开始翻手上的病历:“那好吧,我在跟你们详细说说,这个化疗要怎么进行,过程当中可能有哪些副作用,出现问题以后,我们又会采取怎样的措施。”   夫妻俩没有耽误,直接跟着她来到了简陋的小办公室。这里的条件还比不上病房,墙壁光秃秃的,里头就放了一张桌子跟两条板凳。   “顺铂这个药物呢,国内应用很少,我找到的相关资料也有限。目前知道的是这个药的胃肠道反应很重,重到什么程度?重到你吐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办法再继续化疗下去。”   余秋没有找到合适的现成药物来处理这个问题,她能够进入药品结构与成分毕竟有限,没办法做出更多的药来。   “不过我联系了中医老师,名老中医闵大夫同意到时候过来给你开药,通过中草药调理的方式看能不能缓解你的呕吐症状。如果到时候实在太严重的话,化疗方案可能会暂停。”   兰花的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鼓励余秋:“没事的大夫我能忍,我养三个姑娘每次都吐得一塌糊涂,不也把她们生下来了吗?”   余秋叹了口气:“除了吐得厉害问题,还有个就是顺铂具有比较严重的肾毒性。这个我们会采取使用利尿剂的方法来缓解毒性,但是没办法消除这个肾毒性,到时候同样可能产生严重的后果。”   兰花夫妻俩连对视都没对视一眼,就直接表示他们愿意接受。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得了这个坏病,能治下去就是福气。   余秋又说了顺铂的血液毒性、神经毒性,兰花跟他丈夫都表示没问题。   余秋十分怀疑,其实他们并没有听懂自己说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他们的期望值实在太高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会增加潜在医患纠纷的风险。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打击这位可怜的母亲呢?假如不是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可以起码多陪伴孩子几年,这位从来没有进过医院的年轻母亲,为什么要开这么大的刀呢?   开刀这件事,余秋本人就是累了大半天。   可是光术后恢复这件事,兰花本人从床上站起来自己完成走路就要花费起码半个月的时间。   其实病人遭受的痛苦更大,他们的渴望也更强烈。   余秋点了点头,收回签好字的病历:“那就这样吧,我们暂定的化疗方案就是顺铂加双氢青蒿素。除了我说的这些风险以外,可能还有其他的潜在未知风险,甚至很可能危险发生的时候,因为我们没有经验,所以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兰花跟她丈夫起身告辞回病房,闻声就是笑:“没事的,大夫,我也是第一次上化疗。”   她的小女儿在旁边老气横秋:“没事的,大家都有第一次。”   余秋被这小姑娘逗笑了,伸手揉小家伙的脑袋:“嗯,那我们都加油。”   她转过身下楼去,还没有到楼梯口,就碰上陆师傅匆匆忙忙地上楼来。   年过半百的老人明显瘦消了,脸上的皱纹跟斧子凿出来的一样,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他张口同余秋说话的时候,余秋才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干得起口子了。   然而陆师傅却根本无心在意这些,他瞧见余秋就喊了两个字:“小秋。”   然后像说不下去一样,脸上全是颓唐灰败的神色。   完蛋了,他知道一切彻底完蛋了。大学是不会按照成绩来招收学生了,现在高分考生根本就没人考虑,都在一群低分里头挑人呢。   真是可笑啊,好像这样选□□的才是人才。   这是个怎么样的荒谬世界?简直就是在愚弄百姓!天啊,你错勘愚贤枉做天!   老人满脸悲愤,头发里头夹杂的银丝愈发多了,也就是这短短的半个月功夫,他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陆叔叔,我保证,不会久的。”余秋赶紧招呼老人进办公室坐下,“我向你保证,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陆师傅苦笑:“当初他们让我下干校的时候,我也这么想。可是这个很快究竟要多久?林飚都已经被打倒了,我们却还是在地上爬不起来。”   余秋没有办法说自己是穿越的,清楚事情究竟什么时候结束。   她只能含糊其辞:“这是个错误,他不应该同意高考又废除高考的。”   如果始终饿着,也许饿到后面人就麻木了。但是你给了饥饿的人一颗糖,允诺他马上就有大餐吃,然后却将大餐直接拖走,那么激发的只能是愤怒。   这其实真的很不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失策。   百姓会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这种戏弄激发他们人生际遇不如意造成的愤慨。   “而且这种朝令夕改会大大破坏政府在民众心中的公信力。”余秋苦笑,“再这样下去的话,民众会对政府所说的所有话都抱有怀疑态度。”   前面信誓旦旦的是你们,后面翻脸不认人的也还是你们。不管在怎样的思想政治高压面前,人都有自己的情感体验,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被彻头彻尾洗脑的。   要真的相信宣传的那一套,那为什么大家还挤破脑袋,想要通过招工招学招兵,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这么说的人其实自己也不相信吧,否则为什么他们也默认招工招学招兵是一项有利资源,可以被贪污腐败利用的资源。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人往高处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聪明的政权其实是顺应民意的,当他们发现一切都压制不住的时候,他们会顺势而生,相应的调整政策。   否则就是改朝换代了,泱泱中华上下几千年的历史,每一次朝代的更迭都是在矛盾急剧激化的基础上爆发的。   陆师傅满怀期待地看着余秋:“真的吗?小秋,真的是这样吗?”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开始背诵一首在知青群体里头十分流行的诗:“……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这是食指的《相信未来》。后来诗人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一直接受治疗。   好像就是这一年的事情。   陆师傅还想再说什么,楼下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人在怒吼:“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去见主席,他们一定要给老子个说法。”   旁边跟着响起嘈杂的声音,伴随着人们的附和:“对,我们一定要有个说法!”   余秋跟陆师傅对视一眼,赶紧跑到楼下去看动静。   她瞧见涌动的人头时,吓了一跳,她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楼下车间里头已经挤进了这么多人。   几乎全县参加高考的考生们全都聚集到了一起,有下放回乡知青,也有各个厂里头的青年工人。   他们是坐最近的一班船过来的,来的目的是要同杨树湾集聚的伙伴们一块儿商讨应该怎么办。   已经有高校开始招生了,招的全是成绩差的考生,成绩好的学生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所大学考虑。   那些先前说好了的,现在根本就没了下文。   “我们不能逆来顺受,我们一定要有个说法。”   领头的知青伸手振臂一挥,大声喊着,“走,大家伙儿跟我走。先前是我们的父母为我们争取到了高考的机会。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要誓死捍卫我们上大学的权利。”   去革委会,一定要去革委会要个说法。   他们的希望,他们的努力,他们的汗水,不能毫无意义。   大队书记听到了动静,赶紧过来阻拦这帮孩子。   他吃过的盐真是比这些娃娃吃过的饭还多,他太知道如何听话听音了。现在已经是这样的局势,要是考生们敢闹腾,那真是往枪口上撞,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什么时候运动都要抓典型,他们这就是送上去的典型。   然而大队书记根本没办法劝住这些孩子,情绪激动的考生们直接抱住了老人,然后招呼同伴们赶紧走。   整个车间乱哄哄的,就连山上归零的倦鸟都被声响吓到了,迟迟不敢回巢。   “走哪儿去啊?”   门口响起不满的声音,廖主任鼻孔里头喷气,“狗日的,老子就是太惯着你们了。你们又想逼老子在办公室里头撒尿?”   夕阳下,挺着肚子的革委会主任身体影子被拉得老长,简直巍峨成一座山了。   “王八犊子,你们闹什么闹啊,老子说不认你们的成绩了吗?”廖主任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考都考了,那还能怎么的?除非上头发文,明令禁止,不许成绩好的人上大学,否则还是按照成绩搞。”   说着,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旁的地方我不清楚,反正我们江县谁要是没复习上,那都是自己的责任,跟其他人都没关系。都是要上大学的人了,自己不对自己负责,还指望谁对你负责。”   考生们面面相觑,齐齐将目光盯在革委会主任身上。   先前领头的那知青大着胆子问:“廖主任,您是说我们还是按成绩上大学?”   “我就是按成绩推荐的。”廖主任嫌弃地看了这人一眼,“你吼什么吼?你是考了第一还是考了第二?”   众人全都哄笑起来,然后团团围住了廖主任,七八个小伙子一块儿上手,直接将人抬了起来,开始一路狂奔。   可怜格委会干部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把年纪居然还要受如此磋磨,吓得他顾不上风度,一个劲儿地喊:“放我下来,赶紧放老子下来,你们这帮崽子,无法无天了。”   余秋默默地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行啦,领导,大家伙儿表示激动的方式还不是一人亲你一口呢,你就先受着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莫久、Mmmmmary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抛妻弃女的廖主任   可怜格委会干部放着刚生了孩子的老婆跟他家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小姑娘没管, 特地下乡来解决问题, 却遭受如此凄凉的待遇。   他一把高龄, 他堂堂一县掌门人,他就不要面子的吗?考生们却顾不上这些, 这帮胆大妄为的家伙,抬着廖主任恨不得要□□。   乐疯了的考生们胳膊高高抬起,托着廖主任就要呼啸着冲出山门。   胡杨从楼上冲了下来, 朝着余秋的方向大喊大叫:“余秋, 你赶紧过来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要的宮腔镜?”   这一声石破天惊, 整个车间都瞬间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嘴里头发出乌拉的喊声,廖主任差点儿被情绪激动的年轻人直接抛上天。   妈呀,他们的宮腔镜, 他们的宮腔镜终于造出来了吗?   余秋感觉自己在做梦。   她往楼上爬的时候腿在发抖,仿佛踏在棉花上, 要不是胡杨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能直接咕噜噜滚下去。   众人手忙脚乱赶紧跟护送大熊猫似的将她往楼上推。生怕她去迟了一步,就要惊醒了这美好的梦。   邹工脸上挂着笑, 朝余秋伸出手:“来来来来, 你过来瞧瞧, 这是不是你要的宮腔镜。”   余秋坐在宮腔镜面前没错, 宮腔镜是坐着操作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吸一口气, 这才敢颤颤巍巍地伸出头去看。   没错, 这就是她想要的宮腔镜。她的活检钳,她的异物钳,她的微型剪,她的吸管,她的导管,她的标尺,她的电凝电极,她的圈套切割器。   她坐着发了半天呆,伸手捂住脸。   突然间,她跳了起来,嘴里头大喊大叫,吼吼吼,她的宮腔镜终于做出来了,有膨宮液有电刀,她可以在宮腔镜下做手术了。   对对对,赶紧打电话,赶紧打电话通知那个倒霉的双子宮姑娘。   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的漫长等待会不会让她崩溃。   人们常常诟病女性为了生孩子简直疯魔,却往往忘记了,因为生育的压力基本上都承担在女性身上。   如果不孕不育的原因在男方,那么这个家庭通常会偃旗息鼓,往往以抱养一个孩子收场。如果责任是女方,那婚姻结束十之八.九板上钉钉,而且周围舆论也不会指责男方。   这难怪谁呢?谁让你生不出来孩子。   想要改变这一点无比艰难,也许一两个世纪都没办法改变,医生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遗憾。   余秋二话不说,直接拿起电话就开始联系那姑娘姨妈的单位。电话要拨通的时候,她赶紧先挂了。   不行,手术实在太大了,她已经很久没用过宮腔镜,她得先做两台宮腔镜检查,好找找手感。   考生们全都忙着去看宫腔镜,完全将廖主任抛到了九霄云外。   瞬间失宠的革委会领导成功地从考生们手上抢回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两只手上下挥舞着,一个劲儿戳那些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喊:“你们像不像话,这是格命生产的态度吗?你们瞧瞧人家!   第一名在干什么?上班上到现在一分钟不歇。   第二名在做什么,天天跑来跑去忙着养鸽子的事情。   人家闹腾了吗?人家才没空闹腾呢。人家都在踏踏实实做着自己的事情。要真担心成绩好上不了大学,他们应该最担心。   再看看人家小胡会计,跟你们一块儿瞎折腾没有,瞧瞧人家两只眼睛都熬成什么样子了,还在干活   你们有意见,你们头顶上的老师们有意见没有?你们闹腾的时候人家在做事,你们怨天尤人的时候,人家也在做事。   为什么?因为心里头有底子的人才知道,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是为了社会主义建设,都是为了格命生产。   就你们这态度,还没点儿事情就大呼小叫,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就是让你们去上大学,心定不住,你们也干不出成绩来。”   说话的时候他背着手,气呼呼地绕着这群混账东西走。   所有考生都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廖主任鼻孔里头喷气,很是看不上眼的模样,斜着眼睛瞪人:“我晓得你们瞧不上我们江县,一个个翅膀硬了,都想飞了。我摸着心告诉你们,我也挺瞧不上你们的,你们做出来了什么成绩呀。你们摸着心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们看看人家这些小知青,年纪比你们小,是弟弟妹妹,下乡一年做的事情都比你们多。   我让你们到这儿来学习,就是为了让你们知乎知者死读书吗?我是让你们好好跟着榜样学习。你们背书容易,你们学生做人不简单。   我现在就把话放在这儿,要是你们心态不能摆正了,以后就是上到了博士也不会有大出息。做人这门学问,你们连边都没摸到呢。”   考生们头垂的更厉害了,一个个脑袋似乎有千斤重。   还是吴老师居中讲和:“好了好了,年轻的时候谁不冲动啊。这事儿既然解决了,大家就踏踏实实地该做什么做什么。我跟你们讲,虽然你们高考可能考的都还不错,但是距离大学生的标准还是有些远的。   国家是照顾你们又要劳动又要学习,所以文化课基础薄弱。卷子的难度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不说别的,就跟65年64年比比,是不是就有差别啊。我希望你们利用开学前的时间,好好再夯实一下文化课金属将来进了大学上课也不至于太吃力,完全跟不上。”   “上个屁!”廖主任还是没有好脸色,直接招呼吴老师,“他们考都考完了,你还费什么闲心?嫌弃我们江县穷山恶水,我们还不稀罕呢。我们有大好的姑娘小伙子,我们自己办学校。”   他眼睛在人群当中搜索,锁定了大队书记之后,直接一挥手,“走走走,船来了,沙石来了,赶紧给我盖大学校。不就是大学吗?搞得好像我们自己搞不起来一样。伟大的主席告诉我们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大队书记更是欣喜若狂,瞧着廖主任的眼神活像是看金娃娃。   真担心他老人家被时间控制不住,直接抱住廖主任的大脑袋,狠狠地吧唧一口啊。   余秋也莫名其妙,什么时候廖主任如此之大方了。往常从他手上抠点儿东西,那可真是跟挖了他的心,割了他的肉一样。   大队书记当机立断,赶紧招呼人过去留下船。东西都运过来了,那就是他们的东西,就算后面廖主任想改主意也甭想了,绝对不要想从他们嘴里头吐出来。   廖主任大手一挥,感觉很是看不上眼的模样,然后头一扭,施施然地自己下山去了。   吴老师跟邹工两口子对视了一眼,高级教师立刻跟上去,直接开问:“廖主任,你这学校打算怎么办?”   “先给我上三个系,医学系、医疗器械系还有造药系跟建筑系。”廖主任哼哼唧唧,“咱就培养出来能干活,能看病能造机器能做药能盖房子的人才,不管那些小鼻子小眼,一天到晚拨小算盘珠子的家伙。”   余秋听了想扶额,第一,那几个系名称好像不太对,第二,光他说的就有4个了,数学老师很悲伤的。   吴老师却会抓大放小,立刻表示已经领会领导的精神,她会尽快草拟出一份方案来,好呈交领导审阅。   廖主任一听到审阅两个字就头痛。他当了这么多县革委会主任,依然讨厌看文件,最讨厌明明一件事情三句话就能说清楚,下头那些人非得弄出整整三大张纸,那么多字,密密麻麻看得他眼睛都疼。   他立刻挥挥手:“你自己搞自己搞,反正就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你要想搞大了就自己拉人去。”   说着,他两条腿不停,直接往楼下去。好像生怕自己走的晚点儿,就叫人给逮住了,又得逼着他看文件。   吴老师哪里能让廖主任就这么跑了,事情还没说清楚呢,必须得从领导嘴里头听到确实的话才可以行动。   她立刻跟上,开始描绘草图。   剩下的考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还是邹工看了他们一眼:“都愣着干什么呀?该干活的赶紧干活,你们忘了厂里头还有订单吗?”   众人赶紧领命,谁也不敢再凑到廖主任面前讨好卖乖。看样子这回革委会主任是发了大火呢。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觉得他们刚才的想法很不对。他们跑去县革委会闹市就是在逼廖主任。   国家政策又不是廖主任制定的,他能怎么办?难不成他要跟国家对着干?这不是现行反格命吗?   当初廖主任为他们争取考试机会,已经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可以说是将官帽子直接摘下来挂在裤腰带上,一不小心就要被人一捋到底。   换个其他领导试试,人家凭什么操这个闲心。你们将来怎么样,他又沾不到任何光,为你们冒着丢乌纱帽的风险,人家是你们什么人啊?   哎哟哟,一个个还打蛇随棍上,欺软怕硬习惯了。   就因为廖主任给你们好脸,你们就逮着人家欺负吗?都是窝里横!   余秋看着这帮年轻人越说越难过,简直要甩自己耳光的样子,心里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转过头来,看到陆师傅正呆呆地立在原处,像是若有所思。   陆师傅好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来朝她点点头,满脸认真:“小秋,是我着相了。我自诩学了不少知识,看了不少书,思考了不少问题,其实一直没有跳出窠臼,还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头打转转。   这方面你跟你爸爸做的比我好,好多了。你们不管碰上什么事都宠辱不惊,都能够坚守自己的内心,那就是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好好做事。”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捂起耳朵。   不不不,我不是,我距离宠辱不惊简直十万八千里。我成天就跟吃了□□一样,三分钟就能爆炸。   还宠辱不惊呢,我没撸起袖子跟别人干架,是因为我实在打不过。不过嘴炮也没少打。   陆师傅轻轻地叹气:“我以前一直看不上当官的,感觉他们就会夸夸其谈,什么实事都做不了。现在我才发现,术业有专攻,当官是一门大学问。一个好官可以造福一方,可以造福国家乃至整个社会。话糙理不糙,人家的心比我通透,看的也比我清楚。”   说着,他又长长地吁出口气,转身上楼去了。   余秋反复回想他的话,琢磨了半天,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妈呀,廖主任该不会收获了一枚老年高级知识分子粉丝吧。   天哪,这个世界太疯狂,廖主任简直有魔性。   难怪人家说高级知识分子其实是最单纯的。   余秋一声长叹,也跟着下山去。她还有医疗站的病人没看呢,其实顺铂的应用范围很广,是不少癌症的一线化疗药物。   太阳跟着她一块儿下山,暮色已经风声四起。草木散发着暖融融的香气,过了立秋,收获的季节快要到了啊。   瞧瞧不远处的湖泊,那上头的水稻已经抽穗,再过一个多月就该收稻子了。   鱼塘水面漂着的鱼腥草正是生长茂盛的时候,绿油油的叶子看着真喜人。钟师傅的确厉害,自从他教大家伙儿在鱼塘水面上种草药,鱼就基本上没害过病,一条条肥肥的大鱼长得真不错。   她悠悠哉哉地下山去,迎头撞上大丫牵着妹妹欢欢喜喜往山上跑。   远远的,瞧见了余秋,二丫就扯着嗓子喊:“小秋大夫,你可以上大学啦。”   其实二丫也不知道上大学是怎么回事,不过大人都那么高兴,还说让她和姐姐以后也要跟小秋大夫一样上大学,那上大学肯定是件很好的事。   前面舅妈还哭了呢,说他们对不住小秋大夫,说小秋大夫做了这么多事还上不了大学。   她奇怪极了,想要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姐姐让她不要问。问了大人就唉声叹气,就连石头爷爷也不笑了。   余秋伸手抱起二丫,闻闻小姑娘身上暖乎乎的香气,开玩笑调侃道:“小秋大夫上大学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就不能常常回来看我们二丫了,二丫还要小秋大夫走吗?”   二丫睁大了眼睛,十分茫然:“很远是多远啊?有公社那么远吗?”   余秋扑哧笑出声,拨了拨小姑娘的刘海:“比公社远多了,非常远。小秋大夫要隔好久才能看二丫呢,不能老是跟我们二丫一块儿吃饭了。”   小姑娘仍然懵懂:“可是小秋大夫本来就很少跟二丫一块儿吃饭啊。”   她没说的是,她都已经好久没看到小秋大夫了。   然而小孩子的眼睛藏不住话,可怜余秋老脸尴尬,只能摸摸鼻子转移话题:“走走走,咱们去秀秀姐老太家里吃饭,老太给小秋大夫做了好多好吃的。”   大丫也乖巧地牵着余秋的衣角往山下走。她没说话,只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余秋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领着两个小姑娘往医疗站走。   医疗站里头可热闹了,廖主任亲切地会见了各路病人,其实刚才他上山本来也想慰问山上的病人,结果情绪一激动,就把那一茬给忘了。   现在为了弥补遗憾,他可真是热情过头,一个劲儿的跟人家显摆他家的小姑娘。   哎呀呀,没错,老来得女,没想到这把年纪还添了个小闺女。   是是是,没的说,的确是个标志的丫头。也不看看姑娘的娘是哪一位,引着姑娘来的两个姐姐又是个什么样的小仙女。   廖主任觉得有当娘的跟两个姐姐带着,应当不怕姑娘将来长成他的样子,怎么着三个半边天也能压住他,不叫他祸害了姑娘。   陈招娣在旁边坐着,笑容满面由着丈夫欢喜得没形没状。   廖主任还在那儿惋惜:“本来我们是打算让姑娘就在杨树湾出生的,好歹沾沾这儿的灵气。结果好了,这丫头性子急,跑得飞快。我就去市里头开了个会的时间,她就跑出来了,实在来不及往杨树湾送。   这不,我赶紧让姑娘认了余教授当干爹,胡奶奶当干娘,怎么着也得把福气紧紧攥着。我告诉你们啊,要是你们家有小姑娘小小子,也赶紧过来认。旁的不说,余教授跟胡奶奶手上接了多少孩子?人家跟送子观音可熟了,没福气才怪呢。”   那病人也是个诙谐的,趁机打趣:“那怎么不认小邱大夫?小秋大夫也接生了好多人呢。”   廖主任看了眼余秋,鼻孔里头哼哼:“那我肯不能平白让我姑娘降了辈分。”   余秋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谁稀罕跟他一个辈分啊?   她直接从廖主任怀里头接过小姑娘,准备给孩子做体格检查。来都来了,无论产妇还是孩子都得好好查查,围产期都要小心呢。   余秋瞧着小姑娘,哎哟,姑娘你可得长点心,将来不要跟你爸爸一个样。   她把孩子抱到窗户边上再观察肤色,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廖主任,你家娃娃有点儿黄哎。”   现在没办法经皮测量胆红素,但是从肉眼来看,再结合这娃儿已经两个礼拜了,到现在黄还没退下去,应该得好好处理了。   新生儿病理性黄疸还是挺凶险的。   余秋他们医院儿科就有位老师的孩子是黄疸走的,听上去不可思议,自己就是干儿科的,居然连新生儿黄疸都没处理好。   可是那孩子就是邪门,一开始黄的根本不厉害,后来病情发展非常迅速,就连换血都没能救回孩子。   那位老师的孩子走的时候,病人家属都陪着他落泪。他救过那么多小孩的命,却没能救回自己的宝宝。   廖主任凑过来瞧,感觉的确挺黄的。   主要他跟他老婆皮肤都不白,也感觉不出来。现在叫余秋抱着,娃娃的小脸的确黄的有点很。   陈招娣着急:“小秋,那你说要怎么办呢?”   “先加强喂养观察,必要时给药治疗,我先抽个血做检查。要是量高的话,不行我们就给她照蓝光。要是照蓝光效果也不好,情况严重,就换血治疗。”   余秋端正了颜色,“小孩子病情发展快,一定要非常小心。”   廖主任先是慌乱,随后挥挥手:“行啦,那娃娃我就交给你,你负责把她照顾好了。”   说着,他又看向老婆,“那你们娘儿俩就好好在杨树湾呆着。等把月子做完了再回去。我老觉得你在县城里养瘦了,还没在杨树湾的时候精神好。”   余秋目瞪口呆,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爹吗?居然就这么抛妻弃女了。   要脸吗?你老婆去县城以后瘦了是因为被你折腾的,一天天地替你操心。   ※※※※※※※※※※※※※※※※※※※※   我折腾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手机网页不能上了,死活没办法定时。   解释一下,这个时候国内已经有膀胱镜了,总理当时就是先做的膀胱镜电灼术。   一、宮腔镜手术发展史   宮腔镜技术发展至今大概有 160 年,但直到近 20 多年,宮腔镜技术才不断完善起来,并诞生了宮腔镜的电手术,为妇科医生创出了许多经典的手术方式。根据宮腔镜发展史上的几个里程碑,我们可将宮腔镜的发展归纳为以下几个阶段:   (一)宮腔镜的起源(1869年)   宮腔镜的发展并非偶然而成,而是在其它各科内窥镜的不断演变和进化中逐渐成型。人类将自己的视野深入到自己的身体内部,为了更直观地探索人类宮腔的奥秘,各   Bozzini (1773~1809 年)。 1804 年,他利用日光源做成   最早的内窥镜器械,不仅可以窥视宮腔,还可以进行口腔、鼻腔、膀胱、荫道、宮颈和子宮等器官的检查,故 Bozzini被认为是“内窥镜之父”。但随着他的不幸早逝,所有关于光导系统的研究工作都被迫停止,然而他有的关内镜的理论和设想一直影响着许多学者为之奋斗。   1853 年,法国医生 Antonin J.Desomeaux 提交给法国医学会一个可操作的膀胱镜,可利用光线透过粘合在镜体末端的玻璃窗观察到充满尿液的膀胱,其它的操作器械可从侧道进入。 1869 年,爱尔兰的 Pantaleoni 为一位绝经后异常子宮出血的患者进行了宮腔镜检查,发现宮腔息肉样新生物,并在宮腔镜直视下进行了硝酸银烧灼。 Pantaleoni首先在英国杂志上提出了宮腔镜(Hysteroscopy)的概念,又被称为子宮镜(Metroscopy oruteroscopy),从而揭开了人类探索应用宮腔镜的序幕。   (二)宮腔镜诊断时代(1869一 1976年)   1/66页   宮腔镜,才又重新唤起人们对宮腔镜的兴趣,之后一段时间宮腔镜发展有所加快,但这种宮腔镜不能很准确和全面地评估整个宮腔情况,仅适用于宮颈内膜检查或全景式宮腔镜检查后对病理可疑处进行检查。   1914 年,美国 Heineberg 和 1926 年 Seymour 等分别为宮腔镜添加了进水孔和出水孔,并使用液体膨宮进行宮腔镜检查,不断流动的液体可冲刷宮腔内的血液,使检查更加清晰,为持续灌流宮腔镜奠定了基础。后者受支气管镜的启发,将宮腔镜改为检查型和手术型,开始可以用于粘膜下肌瘤和其它宮腔内病变的治疗。 1925 年 Rubin 首次使用 CO2膨宮,但由于技术原因未能进展。   1928 年,德国 Gauss 对膨宮液问题进行了详细的探索,经过反复实践,他们发现膨宮液需达到一定压力(5.3Kpa)才能取得满意的效果,其压力若超过 7.3Kpa,液体可通过输卵管开口进入腹腔。他将宮腔镜电凝用于输卵管绝育。   1936 年 Shack 力图确定宮腔镜的适应证,他认为宮腔镜的失败主要是由于视野不清。几乎同时, 1934 年 Segond在法国也使用液体灌流。他们重新调整了注水孔和出水孔以获得最佳的膨宮效果,减少液体流入腹腔。光学视管的物镜片向前倾斜,容易看到子宮角和输卵管口,但宮腔内出血仍然是观察宮腔的一大障碍。   1952 年,法国 Fourestier将冷光源及光导纤维引入内镜设备中,从而使宮腔镜检查更清晰准确,更安全。 1967 年,德国 Menken 开始使用冷光源型宮腔镜,从而取代了安装在物镜端的微型灯泡。   1970 年,瑞士 Edstrom 和 Fernstrom 等开始使用高粘度的右旋糖苷液作为膨宮液,使膨宮效果明显改善。 1975 年, Siegler 等报道在全麻下进行宮腔镜检查,之后又进展到局麻。 1980 年 Hamau 创造了显微宮腔镜,在接触式子宮镜的基础上安装了一组放大镜片,可在各种放大倍数下观察颈管和宮腔的表层细胞,具有显微镜作用。当放大20倍,可以观察宮颈、颈管内膜和子宮内膜的血管与腺体。活体染色并放大60倍时,可以检查腺体结构和细胞排列。放大 150 倍时可检查上皮细胞层内核质改变。此后,随着宮腔镜制作工艺的改进,专门用于检查的各种类型细径宮腔镜不断问世(modernnarrow-diameter hysteroscope),使检查时无需扩宮及麻醉,患者痛苦小,耐受性大。如今在发达国家,对异常子宮出血的患者,宮腔镜检查及直视下活检,已成为门诊常规工作,基本取代了 DC(扩宮及诊刮)。   由于光源、膨宮液及器械问题均已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使宮腔镜检查技术水平大   2/66页   大提高,从而促进了宮腔镜手术的开展,使宮腔镜的临床应用从此开始了新的篇章。   (三)宮腔镜手术时代(1976年至今)   1976 年, Neuwirth 应用泌尿科的前列腺电切镜切除子宮粘膜下肌瘤,从而改变了宮腔镜只能检查不能手术的传统观念,赋予了宮腔镜以新的面貌,标志着宮腔镜电切手术的开始。   1981 年 De Chirney 等应用电灼法破坏子宮内膜用于治疗药物治疗无效的异常子宮出血者而使患者免于切除子宮。 1983 年 Goldrath 使用 Nd-YAG 激光汽化破坏子宮内膜,使之达到了防止内膜再生的深度,治疗更彻底、更有效、更安全。 1987 年 Hallez 等开始使用可连续灌注的子宮内膜电切器,标示着子宮内膜切除术(Transcervical resection ofthe endometrium,TCRE)进入新的时代,同时促进了经宮颈子宮肌瘤切除术(Transcervicalresection ofmyoma, TCRM)的开展, TCRE 和 TCRM 术为久治不愈的功血患者和有生育要求的子宮粘膜下肌瘤的妇女开创了替代子宮切除的治疗新途径,保证了生活质量。1989 年 FDA 正式批准使用宮腔电切镜。   20 世纪 80 年代末新技术的产生不仅使器械相继得到改进,而且大大推动了宮腔镜手术的开展和实施。 1992 年专门用于妇科的手术宮腔镜问世,加之一些配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归来 60瓶;小楼昨夜又暖风、man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没资格上大学   廖主任姿态潇洒又惬意。在杨树湾蹭了顿晚饭之后, 他就迈着轻盈的步伐腆着挺起的肚子, 双手背在身后, 又去夜校训了顿话。   他不仅将倒霉的考生们骂的狗血淋头,还要求每个人都上交自己的工分簿子, 他要仔细检查,看他们是不是在劳动生产的时候也这个德性,压根就没有好好地搞格命。   一帮子回乡知青与下放知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小心翼翼的上交了自己的工分本。   廖主任仔仔细细, 每个都检查了一遍。   实在是鸡蛋里头挑不出骨头来了,他才鼻孔里头喷气, 要他们将工分本子收好了,以后他还会检查的。   廖主任没有找到理由再骂人,走的时候很是不痛快的样子,跳上船的时候, 还重重的哼了一口气。   对,他就这么走了, 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他老婆跟他家小姑娘就这样被他留在了杨树湾。   余秋抱着软乎乎的小姑娘,替小奶娃骂这个不要脸的爹, 造孽哦, 居然有如此不靠谱的家伙。   胡奶奶倒是乐呵呵的, 很高兴又做了回干娘。她还特地给小姑娘做了小袜子跟小鞋子, 就等着小家伙长大点儿上脚穿。   二丫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一个劲儿要抱妹妹回家, 跟弟弟一块儿玩。   胡奶奶哭笑不得:“干嘛要跟弟弟玩?”   二丫美滋滋地抬起头,小脸笑成了太阳花,语气可骄傲了:“跟弟弟玩,长大了给弟弟做媳妇。干爸说舅妈生的小妹妹不能做媳妇。”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廖主任这回是要栽了。认了干闺女,得送出去亲姑娘啊。   胡奶奶跟陈招娣都笑得合不拢嘴,陈招娣更是揉她的小脑袋:“你这随了你干爸吧,什么好的都要往家里头收罗。”   余秋还想替陈招娣抱不平呢。   陈招娣直接嫌弃地挥挥手:“他离我远点儿还好,每天晚上呼打成雷,搞得我都没觉睡。”   余秋更加唾弃起不要脸的廖主任,晚上难道他不应该起来给姑娘喂奶吗?居然还有脸睡。   陈招娣手摆得更厉害了,嫌弃得简直没边儿:“他醒过来再睡,呼噜打的更厉害。还不如直接睡呢。现在人不在,我还好松快松快。我姑娘一晚上喂四次奶就行。他一晚上就没我歇的时候。”   得,人家老婆都没意见,她这个外人还说什么呢?   余秋只得摸摸鼻子,随它去了。   哎哟哟,廖主任的形象虽然不咋样,可是他家的小姑娘却是软乎乎的小包子呀。   她立刻心花怒放地过去抱宝宝了。她可要趁着廖主任不在,好好跟小姑娘腻歪腻歪。   胡奶奶见状笑得厉害:“我们小秋就是喜欢娃娃。来,跟奶奶说说,以后打算生几个娃娃?”   余秋赶紧要抱着孩子逃跑,天呐,怎么又来了?   何东胜刚好进门,瞧见她的样子就笑:“这又是你从哪儿拐来的小家伙呀。”   说着他还想伸手抱一抱。这小东西眼睛可真亮。   余秋立刻嫌弃地扭过身体:“赶紧洗手洗澡去,我们香喷喷的小姑娘怎么能随便抱。”   何东胜笑着收回了手,知道他的娃娃癖又犯了,看到小娃娃就坚决不肯松手。   陈招娣倒是关心了他一句:“养鸽子的事情你张罗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何东胜自己倒水喝,咕噜噜咽下两口水之后,才细细地说,“等到山上鸽舍挖好了就能开始动手了。”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头跑这个事情,人瘦的厉害,身上也晒得脱了两层皮,笑的时候那口牙齿更白了。   陈招娣点点头:“那你好好干,争取再弄出个副业来。”   说话的时候小姑娘开始哼哼唧唧,陈招娣赶紧伸手,招呼余秋:“给我吧,随她爹,到点儿就要吃,少了她一顿能闹格命。”   “能吃能睡是好事,早晚抱着她晒晒太阳。”余秋将小姑娘递了过去。   何东胜立刻侧开身子回避,只嘴里头问:“廖主任呢?我找他去汇报下工作。”   这鸽子养出来了,还得请廖主任帮忙找找门路,用小秋的话来讲就叫打广告。早点儿把销路打岔了,省得后面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怎么办。   “走了。”余秋鼻孔里头出气,“直接把妞妞儿跟妞妞儿的妈就放这儿了。”   何东胜奇怪:“怎么了他这是?他居然不管他家姑娘啦。”   陈招娣笑着回答:“我们娘俩儿嫌他呢。”   何东胜笑了笑,直摇头:“这事儿可真是稀奇了。”   说话的时候,村里头的广播响了起来,传来宣读十大报告的声音。   吃饱了饭在外头溜达的病人抬起头来颇为疑惑:“我怎么觉得会才刚开始开,这么快就结束啦?”   旁边的病友点头:“没错,24号开始开的,今天29号吧,那就是昨天开完了。这回倒是挺迅速的呀。”   几个人议论起来,是挺快的,而且这个报告时间也挺短,从头听到尾也就一个小时而已。   其中年纪最大的老头子立刻指责自己的同伴们:“哎哟,你们也不想想主席多大的年纪了。一个小时够了够了,你们自己读一个小时试试。”   “不是主席发言的,是总理跟副主席。”年纪最轻的那个病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哎呀,未来是年轻人的,这个副主席还不到40岁呢。嘿嘿,说不定就是他接班人呢。”   年纪比他大一些的病人立刻皱眉头批评他:“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这可是主席选定的人。”   那病人赶紧捂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旁边的老头子倒是疑惑:“主席怎么不发话?他不发话,要我们怎么做事呢?”   “肯定是被气的,叫林飚那家伙给气坏了,所以主席都不稀罕说话了。”年纪居中的病人十分笃定的模样,“这么多人呢,全都跟着林飚一块儿哄骗他老人家,多伤主席的心啊。”   余秋心中却咯噔了一下,这么重要的场合,作为国家主席却没有发言,其实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的身体吃不消了。   十大只开了这几天时间,恐怕也在提示这一点,主持会议的人承受不了太长时间的会议。   余秋知道这位领导人年事已高,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历史书上有张照片是中美会谈时,两国元首握手的照片。从照片上就能够看出来,主席已经颇为憔悴,身体状况堪忧。   后来美方相关人员撰写回忆录,就说从他当时的表现来判断,应该是中风后遗症。   余秋对这位主席的身体状况知之甚少,印象当中他应该不是因为癌症之类的疾病去世的。   “有报纸吗?这几天的报纸。”余秋转头看何东胜。   一股不安的感觉在她心头涌动,她对十大了解不多。作为一名文科生,她正儿八经学历史,其实只有高一那一年的时间。   至于初中时代,在她家乡,历史根本就不是中考的科目。一般历史课不是对语文老师占领就是政治老师的天下。   何东胜手上也没有报纸,村里头压根就没有订报的习惯。   他们还是从大队部翻出了昨天的报纸。果然,整个十大期间,主席都没有发言。   报纸上登了大会报告,上面几乎一半内容都在批判林飚,剩下的文章也乏善可陈,缺乏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看来这短短的几天会议并没有取得什么太大的突破,甚至给人的感觉是时间到了,必须得开会了,那就赶紧开吧。   余秋的目光在人员名单上搜寻,她点了几个名字,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样子又到了斗争剧烈的时候啊。   领导人的身体不好了,那么为了一个国家的稳定考虑,肯定得提到接班人问题。   九大定下的接班人是林飚,可惜他现在已经成了孤魂野鬼,坠亡于国外。   按照现在的顺序来排,果然是那位还不到40岁的副主席是接班人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估计这火要烧得旺盛了。   即使他不动,下面的人也会动,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我们有着优良的传统。等到领导发话了你才懂,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前途。   要想领导之所想急领导之所急,做领导想做却又不好动手做的事。   余秋看着十大报告旁边的两个路线斗争问题专题社论,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她管不了这些事,还是踏踏实实地先做自己的工作吧。   何东胜奇怪:“怎么了?小秋有什么问题吗?”   “要变天了。”余秋看着窗户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卷地而来,晃得大树都跟站不稳了一样。   何东胜点点头:“现在晚上气温下降的厉害,你多穿点儿衣服,别冻着了。”   余秋苦笑,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说这些都没意义,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在时代洪流面前,其实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她就好好当她的大夫。   宮腔镜在手,余秋感觉真是如虎添翼。   短短几天功夫她就处理了两个小姑娘的荫道异物。大概是因为现在天热,孩子衣服穿得少,所以好奇心分外强烈。   除此以外,两个子宮黏膜下肌瘤导致月经量过多的患者也让余秋做了宮腔镜下的肌瘤摘除术。   要是没有宮腔镜,这手术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患者年轻,有生育要求,偏偏月经量多的要命,保守治疗无效,必须得手术。要是开肚子的话就只能端子宮了。幸亏她现在有了宮腔镜啊。   余秋美滋滋的,愈发感激医疗器械厂的工程师跟工人们。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她这大夫可真是不好当。   手术做完了,她陪着病人回病房。她还没有来得及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外头李伟民就一个劲儿冲她招手。   余秋瞪了他一眼,继续跟病人家属交代完了之后才出去。   她不满地指责这位冒冒失失的年轻大夫:“没看到我正跟病人说话吗?到底有什么事啊?”   李伟民挥着手上的一张报纸,急得简直要跳脚:“我的姑奶奶,你这个时候还光想着病人,你赶紧想想你自己吧。”   余秋满头雾水:“我有什么好想的啊?”   李伟民直接将报纸递到了她眼前,这是本省的官媒日报,上头醒目位置批判高考复辟。   余秋不以为意,压根懒得看。   从8月中旬到现在,每天报纸铺天盖地翻来覆去的不都是这些东西吗?看报纸简直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她趁这个功夫好好默写两页诊断学。   李伟民急得满头大汗:“姑奶奶,你瞧一眼成不?你已经被点名了。”   余秋莫名其妙,她被点什么名啊?白卷英雄姓张可不姓余。   “你是反面典型。”李伟民咬牙切齿,“你瞧瞧吧,你在考场上救人的事情成什么样了。”   余秋这才抓起报纸仔细看,越看她越想冷笑。果然指鹿为马的时代是颠倒黑白的。   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社论写出了狗屁不通的文章,说那位在考场上晕倒的年轻姑娘就是旧高考制度的受害者,一心想着脱离贫下中农做秀才当官老爷,成了当代的范进,居然在考场上晕过去了。   余秋其实很想问一问对方,假如是在田里头辛劳过度晕厥过去,那又是当代的谁呢?   低血糖这毛病很多人都会范,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范,拿这个做文章,亏他们想得出来。   文人的笔杀起人来,果然是不见血却脏的可怕。   李伟民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儿地说余秋:“你别不当一回事啊。你看看清楚了,这可是省里头的报纸,是要定性的。你看着吧,省里头都是这个意思了,省城大学估计悬了。”   说着,他忍不住唉声叹气,“你说说你呀,你为什么不报清华北大呢?好歹咱们省管不到清华北大。”   余秋哭笑不得:“要是不招生的话,大家老大别说老二,估计都差不多。”   在这方面非得算黑历史的话,那几乎没有一所大学是清白的,不要忘记了最早的格命是到底从哪儿搞出来的。   李伟民还是唉声叹气,手恨不得要戳破了报纸:“你没有看到吗?你英语考100分呢,学英语是什么呀?学英语就是崇洋媚外。”   余秋无辜地摊手,英语卷子又不是她出的考试,要考难不成她会考也交白卷啊。再说现在的白卷英雄压根没交白卷,他不过是因为会写的题目太少才愤慨而已。   李伟民深恨这人油盐不进,感觉白费了自己一腔苦心。   余秋却无奈地叹气:“那你说我要怎么办,都到这步了,只能随他去啊。”   小李大夫被噎住了,只好抓着报纸愤愤地离开。   陈敏从办公室里头送着位刚入院问完病史的病人出来,忧心忡忡地问余秋:“那是不是上不了大学了?”   现在省里头都是这个意思呢。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赶紧联系病人家属吧。让她月经干净后就尽快过来,别再耽误时间了。”   像她那样的情况,药物治疗痛经效果有限。   陈敏立刻应声,去打电话。   护士在旁边安慰余秋:“没事的,咱们江县跟人家地方不一样。考都考出来了,难不成要把那分数吞回肚子里头?”   余秋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现在不担心自己,到了这一步,她大学上不成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有点儿担忧廖主任,高考这件事情,廖主任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现在这个局势,省里头又是这么个态度,廖主任搞不好要被抓小辫子的。   后面事情的发展一天一个样子。大学的招生工作没有停止,然而成绩好的考生莫名其妙成了烫手山芋。   主流媒体或者说全部媒体,这年头非主流压根就生存不下去,所有的声音都在强调一个道理,大学不需要白专的秀才,大学只需要踏踏实实的劳动者。   成绩为什么好啊?因为扎进书房里头当秀才了呗,根本就没有踏实参加劳动。   江县的确按照成绩往上面推荐学生,依据往常的惯例,还是1:3的比例。可是大学挑三拣四了半天,只从成绩倒数的被推荐者当中录取学生。   在这个时候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的大学反而没有江县格委会来的胆子大,生怕自己成了白专的典型。   廖主任舍得一生剐,到底也没能将皇帝拉下马。   他能做不能做的事情全都做光了,然而大学不要好学生,他总不能将学生硬塞进去吧?   夜校课堂上,众人沉默的厉害。不少人默默地收起了书,还有人开始抹眼泪,到后面干脆趴在桌上嚎啕痛哭。   本来以为自己落榜了,这回却意外被学校招收的学生无比尴尬,一个个恨不得将脑袋埋到地里头。   太丢人了,从古到今都是因为考得好才能进学,这回他们却是因为成绩差反而才有大学敢要。   田雨本来晚上是要给学生上课的,这会儿也呆呆地坐着,开始抹眼泪。她的成绩不占优势,但刚好沾上了倒数名单的边,居然神奇地收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边上的胡杨也面色难看,他的情况跟田雨差不多。因为文科成绩拖后腿,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多上个专科学校就不得了了,却阴差阳错跟田雨成了大学同学。   廖主任人站在讲台上,瞧着倒是难得清减了,脸似乎小了一圈。   他还是那副看不上考生的模样,鼻孔里头哼哼:“瞧瞧你们的熊样,就这么稀罕上大学?就不该给你们上学的机会。你们这么多老师,余教授、陆工、邹工、孙工、高工还有吴老师,哪个拿出去不是响当当的牌子?给你们上课,你们还不晓得珍惜。”   底下有个女学生哭了起来,声音哽咽:“我不是因为上不了大学,我是恨凭什么要这样。大学怎么变成了这样?我不稀罕这样的大学。”   廖主任脸上浮出了笑,老怀甚慰的模样:“对,就是要这么想。改造个屁大学,我看大学也不怎么样,不如好好办我们的大学。我们农民的大学,我们劳动者的大学。”   陆师傅人站在旁边,表情有点儿尴尬。他是高级知识分子,这下子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廖主任扭过头,直接伸手示意:“什么是劳动者?劳动者就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工人是劳动者,农民是劳动者,解放军是劳动者,你们的老师你们的师傅也是劳动者。你们汇聚在一起,那就是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底下的学生开始用力鼓掌,一个劲儿跟着喊:“劳动者大学,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甚至有已经被大学确定招生的学生,在这情绪的感染下也喊出声:“我不稀罕上他们的大学了,我要上我们的劳动者大学。”   结果廖主任立刻变了脸色,半天不客气地骂出声:“滚蛋,想的倒挺美的。给我好好上大学,拿国家补贴国家粮票去。狗日的,老子费了这么大的精神,你们要不好好上学,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走廊底下响起了哄笑声,就连其他没有参加高考的夜校学生们都一个劲的嚷嚷:“就是滚蛋滚蛋,赶紧滚去上大学。”   大家伙儿哄笑的时候,小学门口跑来了个气喘吁吁的小孩。   李红兵去上初中了,孩子头就变成了李小弟。他正带着一群手下在河边捉田鼠呢,就看见一大队人气势汹汹地下了船,往杨树湾来。   “是你们大队的。”李小弟指着小周的堂哥,“你们大队的那个民兵队长,带了好多人。”   众人都变了脸色,廖主任也面色凝重,背着手学校门口走。到底哪个狗日的?真是给三分颜色开染坊了。他一直没动手处理是他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结果一个个的蹬鼻子上脸,还耀武扬威起来喽。   廖主任人还没走几步,学校门口就涌现出一队人马。   那位民兵队长得意洋洋,指着学校里头向旁边的人表功一般地强调:“我说是吧。这群人全都脱离劳动生产,一个都没资格上大学,全都是走白专路线。”   ※※※※※※※※※※※※※※※※※※※※   算了,十大的资料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在网上找。我不贴了一贴肯定要锁文,现在晋江超敏。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1 30瓶;木卯 20瓶;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乡村政治   操场上一时间炸开了锅, 愤怒的考生们直接嚷嚷起来。   谁说他们是白专路线, 有本事大家伙儿比比, 看谁手掌上的茧子厚。他们没有一天脱离劳动生产,他们每天都在辛勤工作。   廖主任上上下下地打量那队人马, 脸上倒是露出了和气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去跟人打招呼:“同志,你们是做哪方面工作的呀。”   那领头的中年男人,却没有跟廖主任握手, 只皮笑肉不笑:“我姓关,我们是省白专路线调查组专门过来调查的。听说这里走白专路线很严重啊,贫下中农的意见很大,我们倾听群众的呼声, 特地过来好好调查调查。”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梭巡校园,意味深长,“这学校还挺气派,办学规模不小啊。”   廖主任连连摆手,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不行啊,我的关同志,我们真是差远了。伟大的主席早就只是我们要办721大学, 可惜到今天这个工作才刚开头而已。主席说要将农村建设的跟城市一样, 最起码不比城市差。可是你看看现在, 我们的学校也不行哦, 都还是这么破旧的房子, 我们想要翻新盖大房子,都没的材料。我们想往市里头打报告,打了好几回都不批。今天见到你们这些省城来的同志,我要好好诉诉苦。我们贫下中农的日子很不容易的。”   那关同志发现自己不能任凭面前的这位革委会主任继续发挥下去,否则的话说不定这人能拉着他直接哭一晚上的穷。   关同志直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又重新切入话题:“我是来调查白专路线的,你要反映的问题不归我们管。”   校园里头的学生们愈发愤怒,调查白专路线为什么要调查他们?他们是踏踏实实的劳动者,在实践中学习,又将学习到的东西反馈到实践中去,他们一直遵循主席的指示,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白专的秀才。   就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人,真走白专路线不劳动的话,早就饿死啦。   廖主任拍着脑袋,一叠声地叫好:“对对对,我一直都非常反对白专,我今天特地到夜校来,就是要告诉所有的社员同志们,我们一定要积极遵循主席的指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是用学习来抓生产促格命,这样才能一步步往上做好社会主义建设。”   他拍着胸口,活像是演讲一般,无比痛心的模样,“我们要警惕啊!同志们,我们一直都得警惕。纸上谈兵的那一套我们不搞,白专路线更是要被我们踩在脚底下,狠狠地踏上去,直接踩成粉末。”   他头一回手一挥,指着身后的学生们,“关同志,我今天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他们的工分本。我们这个农民夜校的头一条规定就是工分本子不满的,不要来学习。   不要以为学习是偷懒躲避格命生产的手段。我们传授的知识那都是在劳动实践中才能够起作用的。那些花里胡哨虚假的东西,没有用,我们也坚决不能碰。”   他说的唾沫横飞,那位关同志几次想要开口都没能找到插话的点,只能任凭他发挥下去。   好在廖主任似乎终于想起了对方下乡的真正目的,天花乱坠的自我吹嘘了一番之后,可算是说到了正题。   他一个个的点人头:“你、你、你,把你们的工分本子都拿出来,叫调查组的同志好好看看,是不是都满的?”   考生们前头就收到了廖主任的命令,要求他们工分本子随身揣着,他随时都会过来检查。   他先前那一番发作,吓得这群年轻人不轻。众人莫名其妙就对廖主任抱有强烈的愧疚思想,生怕自己做的不到位,又惹怒了廖主任,哪里还敢不听话啊。   现在廖主任一发话,大家伙儿立刻掏本子。   廖主任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催促检查组:“你们好好检查,仔细检查,我就怕这群崽子们,耍小聪明会糊弄我,由你们帮忙检查把关我就不怕了。”   说着他还招呼普通的夜校学生们,“你们也是啊,都给我把工分本子掏出来,难得有省城的同志下来呢,让调查组的同志好好给你们看看。要是你们里头有白专分子,我第一个不答应。我立刻就揪出来批评。   那些个白专路线我清楚,当年我们就抓过,一头扎在纸堆里专门搞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门心思想着自己成名成家,只顾个人不管集体,坏的很呢。”   他语气严厉,表情也凶得很,结果吓得一个高小毕业生直接抹起了眼泪,结结巴巴地强调:“我年纪小还拿不到满分工,只能拿6分工。我没逃避过劳动生产,我都是晚上才过来学习的,我想学了养兔子的技术,回去好好的养兔子剪兔毛给国家创外汇。”   旁边一群农民也跟着附和,纷纷表明自己来学校的立场,都是学习怎么搞农业生产,怎么种中草药,怎么养猪养兔子,好支援国家建设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围着调查组的人团团转,非得从对方口中听出一句肯定的回答:“你不是走白专路线。”,才肯罢休。   调查组的人怎么肯轻易下结论,结果这帮农民一个比一个执拗,对方不松口,他们就不撒手,大有跟对方纠缠到底的架势。   现在正是农闲时节,每天晚上各个公社各个大队过来上课的农民特别多。   这么多人围着调查组,搞得那位关同志不胜其烦,一声怒吼:“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蓄意破坏白专路线的调查,这是在包庇。”   他不吼还好,这一吼,夜校的农民就不高兴了。   说他们是走白专路线要调查的是这帮家伙,现在他们澄清谣言表明自己红专劳动者,这帮人还想硬把屎盆子扣在他们头上不成?   眼看学校里头闹得越来越厉害,专案组的人都快要压不住的时候,还是廖主任善解人意地开口帮他们解了围:“省城的同志们,你们检查好工分本了没有?来来来一个个排好队,都给我认真地接受检查。”   说着他还开口,呵斥要往上头凑的赵二哥,“你跑过来凑什么热闹,甭以为我不知道,连预考都没过的家伙,怎么可能混得上县城的考场。”   旁边人都发出了哄笑声,调查组的人灰头土脸的,是真的满头灰。   乡下的小学又没有什么水泥地,操场就是硬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砰砰砰的走个不停,那扬起的灰尘可不就扑了他们满脸。可惜他们还不敢抱怨,自己就是下来调查搞资本主义白专,哪里还能要求享受?   一队人马忙活了半天,可算是将那些考生的工分本子都看了一遍。   廖主任笑容可掬:“我说的吧,我们江县在抓白专路线问题上一直都非常警惕,绝对不会让人混进来破坏了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的。”   白洋河的民兵队长叫了起来:“这些工分没有一个是他们挣的,他们天天在这儿死读书,做书呆子怎么可能有工分,这都是他们掏腰包买的。”   说着,他冷笑出声,“一人一台收割机外加插秧机,买了两个月的工分,这事情我清楚的很。”   廖主任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惊讶的样子:“乖乖,一人一台收割机,一人一台插秧机,这是地主老财哦,好厚的家底子。”   说话的时候,学校门口又走进了一队人马。   何东胜打头,身上扛着枪,旁边的郑卫红也是全副武装。他们身后跟着的一堆小伙子们,个个都是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   堵在学校门口的人不由自主的分出条道路来,人潮如同被摩西劈开的海,只露出中间一个个扛着枪的民兵。   调查组的关同志脸色大变,面沉如水:“这是什么意思?扛着枪过来欢迎我们吗?   何东胜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道:“你这位同志讲话可真是有意思,你没有听到中央的号召吗?要警惕敌人的破坏,要紧抓阶级斗争不放松。民兵训练时时抓,一刻都不能放松。你是什么人?说这种怪话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他原本就人高马大,身上又背着枪,这一般疾言厉色简直如暴风骤雨,噼里啪啦打在人身上,生疼。   关同志预估不足,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态度强硬,还敢武装反抗调查,一时间竟没压住场子,叫他逼的往后退了一步,顿时整个人都灰头土脸起来。   廖主任开口帮忙解围:“不要误会,何队长,这是省城下来的同志。”   对着廖主任,何东胜倒是和颜悦色:“哎呀,主任您说笑了,我们杨树湾的家底子可薄了,哪有什么厚家底子。”   跟在后头的大队书记也连连点头没错,谁不晓得我们杨树湾不容易啊,想张罗点儿东西比登天还难。   廖主任直接喊停:“你也别给我哭穷,你跟调查组的同志们说说,这一台收割机一台插秧机要多少钱?”   何东胜立刻一副主顾上门,喜不胜喜的模样,对着关同志如春风拂面,热情洋溢地介绍起他们的收割机与插秧机。   他们都是因地制宜,积极响应中央的号召,一心奔着农业现代化去的。这收割机与插秧机都谁用的很,尤其是和本地进行作业,麦子就是长在山上也不用担心机器开不了,照样刷刷刷割的飞快。至于价钱嘛,良心假,便宜的很,每台500块。   廖主任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倒吸凉气:“乖乖,你们一个个家里头都很有钱啊。1000块钱说掏就掏。”   说着他还一个个的点人头,当场反驳大队书记,“就光这么些人,你们拿了多少钱,还说家底子不厚。”   大队书记立刻喊冤枉,什么钱啊,从头到尾他们都没见到钱。   何东胜也是满头雾水的模样:“廖主任您忘了吗?当初您视察我们的手工农机合作社的时候,就说不能光我们搞农业现代化,也要支援其他兄弟大队,我们没收钱呢。”   说着,他还指着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向他求证,“陈大哥,这事情你总归该有印象吧,你们大队的机子是你带人来拖走的,你有给我掏钞票吗?”   陈队长急了:“我掏什么钞票,这个是他……”   他抬起眼睛找到了小周的堂哥,“他掏钱买的啊。”   小周的堂哥怎么会承认,他相当不客气地怼回头,“陈队长,我们家可我不比你们家家大业大,1000块钱活像是十头八块,掏出来都轻飘飘的。”   其他人也跟着摇头,坚决否认自己掏钱买了农具。不是他们没有为生产对奉献的心实在是他们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呀。   廖主任猛地一拍巴掌,恍然大悟的模样:“哎哟,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大队书记跟何东胜,嘴巴啧啧出声,“我可真是得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你们居然能这么大方。”   大队书记满脸耿直:“这不是大不大方的问题,是双抢呢,耽误了一天的农时,就要耽误一年的收成。”   他们在这边高风亮节着,陈队长却要气急败坏了。   睁眼说瞎话讲的就是他们这帮人,那些农具明明就是这些考生买的,目的就是为了取得工分。   廖主任鼻孔里头喷气:“拿农具换工分,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队长脱口而出:“我当然知道了,当时就是在这儿我们说定了的,想要脱产学习就得拿收割机跟插秧机来换。您当时也在呀,廖主任。我不比您,贵人多忘事。”   廖主任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我不知道,我也不敢知道,我头回知道生产队的工分居然就是你的私人小账本,你还能拿着跟其他人做交易。”   廖主任下意识地想拍案而起,可惜他人在操场上,空空如也,最后能拍的只有自己的巴掌。   “啪”的一声响,革委会主任拉下了脸,直接发令:“来人啊,给我绑起来。我一直都听到群众反映说是农村现在很不像话,有些基层干部把自己当成土皇帝,狐假虎威。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贫下中农才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人翁,只以为是自己的地盘,可以为所欲为。”   他伸手指着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厉声呵斥,“拿收割机跟插秧机换工分,你亲自跟他们谈的?谁给你的权力呀?卖官鬻爵,就是从这些小事开始的。绑起来,今天就开大会好好劈斗。大会小会天天开三令五申,以粮为纲,你倒是大方的很,生产队的工分说卖就卖。”   陈队长大惊失色,完全反应不过来,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要被劈斗的人居然变成了自己。   廖主任怒气冲冲:“我倒是从来都不知道,我们的基层干部当中隐藏了如此可怕的坏分子,你还敢搞这些,随随便便就能卖工分。”   他又回过头厉声呵斥那帮考生,“你们实在太让我失望了,居然用买来的工分糊弄人。查,通通给我调查。”   他热泪盈眶,往前紧走两步,一把抓住关同志的手,“关同志,今天你一定要彻头彻尾调查清楚了。我这个县革委会主任做的不到位啊,要不是你们从省城下来我都不知道,我们江县买卖工分的事情,居然已经如此明目张胆。请你好好调查,买工分的,卖工分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关同志,你们不是要调查走白专路线吗?这就是最大的白专,这回必须得抓!”   考生立刻否认,绝对没有的事情。旁人有没有卖他们不清楚,反正他们绝对没有买。   廖主任扯着嗓子喊:“你们说没有,人家说有,人家亲眼看到的。”   “亲眼看到的东西多了去。”何东胜像是不耐烦纠缠于这种无聊的骂仗,直接挥挥手,“有没有买工分直接问一下当事人不就结了,要买也不是问他民兵队长买呀。”   说着他从怀里头掏出自己的工分本,示意大家看,然后转头问本队的副生产队长,“我这工分本可是真的吧。”   旁边的赵大爹笑着点头,“真的,你这工分本是我每天都给画的勾。会计那里还有总账呢,一对起来是真是假,清楚的很。”   何东胜收起了工分本,直接示意廖主任:“您看这么一来不就清清楚楚了,划工分那都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进行的。每个人几分工,社员都晓得,谁能搞小动作。行啦,我清白了,其他的同志们也简单,直接过去问问他们生产队最清楚不过。”   他还冲着白洋河大队的民兵队长笑,“毕竟陈队长不是生产队长,恐怕对事情没那么清楚。”   廖主任立刻点头:“没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是得问问清楚。”   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陈队长,“毕竟已经有人豁着他民兵队长不干了,主动暴露肆意他买卖工分的事情。怎么着,这件事情都得有说法!”   考生们面面相觑,旋即个个捏起拳头大声喊:“同去同去,我们问问生产队是不是他们卖工分给我们的?是不是他们跟我们一块走白专路线?”   一群人浩浩荡荡,如同潮水一般直接裹挟着沉沉下来的调查组,上了船,然后又气势汹汹地杀去各个大队。   他们是如此的斗志昂扬,义愤填膺,以至于看到的人还以为那被他们团团围在中央的调查组才是被调查对象。   天上的月亮露着半张脸陪着这些人,从一个公社又跑去另一个公社,陪着他们将已经睡下的生产队会计硬是从床上拽下来,又一本本地翻看着各个生产队的工分簿。   翻本子的人呵欠连天,被迫上去看本子的人照样忍不住想要伸懒腰,天上的月亮渐渐升到了正中央,然后又缓缓地往天边走,等到月儿已经掉到柳梢头的时候,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检查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世界可算是太平了。   只被绑的人拼命地挣扎咆哮怒吼,一个劲儿地喊他是冤枉的。   旁边一堆人对他唾沫横飞,明明是他血口喷人,哪儿来的买卖工分?   大家都是规规矩矩的人,除了上面定下来的手艺人按照规定批准,农闲时分可以外出做工,挣到的钱缴纳回生产队,生产队在给记上相应的工分外,就从来没有买卖工分这一说。   不信你们瞧瞧,他们生产队工分本子上,手艺人从农忙过后到现在的工分都是空着的,因为还没有结算,所以不好把工分敲上去。其他的都是当天结算,是多少工分就是多少工分。   那人一张嘴哪里说得过四面八方,只能含恨被带走了。   余秋看着何东胜两只眼睛都熬成熊猫了,还在这儿对着自己兴致勃勃地谈论昨夜的见闻,忍不住摇头点他的脑门子:“你们就是欺负傻子。”   买卖工分这种事情,理论角度上只存在于每个公社特批的各生产队的手艺人,比方说木匠、泥瓦匠之类的。   每年利用农闲时分,他们可以外出打工,然后挣到的钱,理论角度上是要全部上缴给各自的生产队,然后由生产队记上相应的工分,到了年底再依据工分给个人分粮分油分钱。   不过实际上这个缴纳费用是一定的,多挣的钱就归属于手艺人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农村嫁女儿没办法嫁上公家饭,就一定要盯着手艺人的道理,家有余粮啊。   抛开这个明面上可以买卖工分的特殊人群不谈,社员们在没有办法自己上工的时候也会想办法用钱买工分。因为现在你没有粮票,连粮食都买不到,不用钱换了工分好在生产队分粮食的话,一家人也只能喝西北风。   只不过后者属于见不得人的,私底下买卖各个生产队都存在,广大社员同志也自己认可,谁没有三灾两病,家里出问题的时候啊。又不是白记工,是掏了钱的。   但是上面来检查的时候,生产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有这种现象的。否则如果我不上工,光拿了钱就来买,还怎么以粮为纲?   白洋河的民兵队长为了讨好上级领导,直接捅破了这层农村基层单位的潜规则,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农村的基层干部,各个大队以及各个生产队的头头脑脑,就算是为了自保,也必须得把这人狠狠踩死,否则倒霉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廖主任这一招很简单,在乡村政治当中也司空见惯,叫做发动群众斗群众。官家不出面,只在后面运筹帷幄,让他们自己在前头撕咬。   调查组的同志们长期生活在省城,对乡村政治生态缺乏足够的了解,自然一不小心就被廖主任牵着鼻子走了。   他们心中未必不存有疑惑。只不过所有的调查工作惯例都是抓大放小,在有明确证据证明犯的错误的民兵队长跟只是被怀疑有问题的群众之间,他们要抓的当然是前者,大小也是个干部呐。   跟几十年后,有些地方默认培养干部不容易,不时明目张胆让干部带病上岗,发现问题直接给干部调岗了事的风气不一样;眼下政治生态对于干部尤其严苛,起码明面上是这样。干部一旦被发现问题,就必须要严厉处理。   白洋河大队的这位民兵队长吃亏就吃亏在被绕晕了头,稀里糊涂间就转移了方向,莫名其妙,关注重点就成了工分本。   他也不想想,考生们是时刻准备着要上大学的,需要经过反复政审。他们不盯死了自己的工分本才怪,一天都不会迟的确保工分已经上了账。   查他们这个,他们还生怕你不查呢。   何东胜笑的眼睛都弯了,脸上两个大大的酒窝承载着满满的欢喜:“我跟你说最有意思的是,陈队长的工分本没有划满。”   民兵队长理论上不属于大队干部,还是要回自己的生产队干活挣工分。   这位陈队长当初也是寄希望于高考摇身一变成公家人的,所以预考之前他同样脱产学习了不短的时间。   只不过因为底子太差,他又羞于向老师请教,所以连预考都没通过。   虽然说白洋河是他们陈家人的一亩三分地,重要岗位基本上都由陈家人把控。但是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家人都有矛盾,何况是这种大家族。   当初他们大队本来是计划推陈队长去上大学,这就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负责记工分的人也懒得上赶着伺候,既然陈队长没有上工,他就空着,坚决不划分。   陈队长自己也没关心这件事,反正到了年底的时候肯定工分一分都不可能少了他。   哪个能想到呢?这还没到年底呢,他就因为不好好下田劳动,走白专路线,想当秀才,不顾集体利益被拖走了。   那个民兵队长的位置,没得说,也直接叫捋了。   为了防止再出现家族一言堂,对抗组织领导,各委会领导当场做决定,任命了外来户一个下放知青接替他的位置。   余秋听的直吸气,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就知道廖主任这么个小鼻子小眼的家伙,不会轻易放过敢得罪他的人。   要是白洋河大队的这位民兵队长甩脸子后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恐怕廖主任也顾不上这一茬。   但他非要跳出来还想找事,那廖主任肯定就能直接一把头将他钉死在地上,再也翻不了身。   谁说强龙压不了地头蛇,那是要看龙跟不跟你一般见识。   何东胜笑容可掬:“哎哟,你能夸廖主任是龙,廖主任可不得欢喜疯了。”   余秋叹气:“我看他欢喜也有限。一天到晚搞这种无聊的斗争,谁还有空做正经事啊。”   她话音刚落下,李伟民又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一叠声地喊:“小秋,小秋,不好了。”   余秋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小李大夫这只准乌鸦又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账号已充值 30瓶;银子 20瓶;瑤非魚 15瓶;芃芃 2瓶;死宅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席卷全省的风波   乌鸦没有进化为喜鹊, 小李大夫带过来的仍旧是坏消息。   本省高考犯了严重的错误, 据说被点名批评了, 高考招生范围怎么可以肆意改变,只限于“知青”、“青年工人农民”、“解放军”等在“三大格命运动”中有两年以上实践经验的“工农兵”学员才有资格参加招生考试。   本省搞的那一套, 是在从根本上同中央号召的教育政策相抵抗,是在为白专路线摇旗呐喊,必须立刻更改,相关人员一律追究责任。   于是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社会实践不满两年的学员,又直接因为审核不合格被重新踢出局。   可怜的考生不断经历大喜大悲又大喜又大悲,如此反复折磨。听说有的地方考生直接放火将所有的书都烧光了,然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口中大声念着:“君王虽爱峨眉好,无赖宮中妒杀人。”   愤怒的考生围堵了省招生办,势要讨个说法。据说里头的人被逼的走投无路,从厕所翻窗户逃跑了。考生们冲进去没找到人,直接将里头砸得一塌糊涂,然后直接放了把火。   事情闹大了,当晚就开始戒严,听说还出动了军队, 所有人都被堵在家里头不许出去。   人们关在家里头, 不时就听见外面传来哭喊声与呵斥声, 据说正在抓闹事的人。   三班倒的工人下小夜班, 迷迷糊糊间就看见人被拖着走, 路灯坏了,脚上踩到的液体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带着腥气。   穆教授还特地打电话给余秋,让她最近不要上省城。有什么事情的话,电话联络,实在不行,他们工人医院派人下去。   骚乱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被抓的人供出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人攀附上再多的人,到后面居然已经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省里头的领导居然没有几个能跟这件事情完全撇清关系。招考是在全省范围内进行的,是他们开会表了态的,这会儿想不承认都不行。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运动,人人都是老运动员。   大家早已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都清楚一件事,枪打出头鸟,集体犯罪的后果要远远小于个人犯罪,法不责众。   短短几天功夫,被攀咬出来的官员已经上百人。还有人在这个过程中被意外发现了其他问题,什么贪污腐败,乱搞男女关系,披条子走后门的,应有尽有。   一开始俨然众矢之的廖主任混在这群大佬中间,简直不够看了。况且廖主任态度还极为诚恳,调查组都没上门,他就积极投案,当着调查组的面哭得不能自已,一个劲儿忏悔。   他水平不够,没能深刻领会上级精神。   当初家长们围了他三天三夜,他都没敢松口立刻向市里头汇报了,市里头又把他推到省里头。他觉得上面的领导一定水平高,既然省里头都说没问题了,他这才通知大家可以报考的啊。   现在想想,还是他放松的警惕,缺乏怀疑精神,所以才把事情弄成了这样。他有错,他对不起组织的信任,他一定会好好反省自己,做好后面招生的收尾工作,绝对不再闹出任何风波。   他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拍胸口,只差满地打滚,搞得调查组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造反.派,只能摆摆手,没有立刻定了他的罪。   倒不是调查组心慈手软,缺乏格命的雷霆手段,实在是外头的局势越来越糟糕了。   招生名单重新确认之后,已经相互攀咬疯了的众人又开始拼命地抓这些被选上的考生的小辫子。   有举报学员家庭背景有问题,存在海外关系的。   也有举报学员下乡以及工作过程中不够积极努力,躲起来看书,完全不顾生产的。   更有人举报思想有问题,个人生活作风不正派的,同异性拉拉扯扯的。   人从来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无论哪一个被拉着摆在显微镜底下观察,都能发现问题。   举报信跟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按照现在的惯例,一旦有举报就必须得调查。结果大学招生办跟各个基层单位忙的都要死了,又是深入调查又是给出结论,给出的结论还有人不服气,又再度举报。一通闹下来,居然谁都没资格上大学。   这哪里行?   到后面,上头大概是觉得实在收不了场,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于是轰轰烈烈闹了好几天的大调查又变成了板子高高举起,最后轻轻落下。   相关人员被组织找了谈话训诫一通,以后此事就此翻篇。错误是集体犯下来的,集体都要做检讨,个人就不追究了。   但是,招生政策仍旧不变,没有满两年的人不能按照应届毕业生的标准进行,还是被取消了上大学的资格。   大约是前面抓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有人惊吓过度,出了公安局就直接疯了,又被送去精神病院的。   所以这一回政策出来以后,居然没有人再去闹事。大家只能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此事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权作是大梦一场。   田雨跟胡杨也呆呆的,他们都已经打包好了行李,也跟自己的同伴与朋友告了别,还做好了自己手上工作的交接。   结果一夕之间,居然又变了天。   比小孩子过家家还不如。   起码小孩子定好规矩,以后这一场游戏就必须得按照这个规则进行,否则其他小孩一定不跟你继续玩下去。   结果人家上下两张嘴皮子随便一翻,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你还不能退出。   田雨嘟囔着:“我也不要跟他们玩了。”   她觉得大学很不要脸也很没有骨气,跟她想象中的大学完全不一样。   他们县里头都敢推荐,凭什么大学不敢接收,不是说好了工农兵推荐吗?   对,大学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呢,他们把余教授赶出来了,这么好的余教授他们都不要,他们能是好东西才怪嘛。   她当初就不应该猪油蒙了心,脑袋发热去做什么大学生。   谁稀罕啊。   廖主任说的没错,那些瞧不起他们的大学,他们还看不上呢,他们要办自己的大学。   胡杨跟韩晓生也跟着点头,没错,大学没什么好稀奇的。   韩晓生乐呵呵的,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也不瞒你们,前头我可愁了,我这去上学得跑好远,让陈媛一个人待在这儿,我真不放心。”   陈媛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这人专门胡说八道,以前瞧着挺老实的,订了婚以后嘴上就没个正经。   旁边人跟着哄笑:“你不放心个鬼,该不放心的是陈媛。谁晓得你出去以后会不会在学校里头跟人家女同学拉拉扯扯的。”   韩晓生立刻举手讨饶,坚决强调自己是正人君子。   旁边的郝建国倒是笑着点头:“你不走挺好的,你们副食品店才刚上正轨,你要是走了的话,你们店里头更加没办法跟粮管所比咯。”   大家哈哈大笑,现在粮管所跟副食品店就跟比拼一样,动不动就弄出点儿新玩意,叫大家瞧了好多热闹。   还有不少其他地方的人专门坐了船过来,就是为了在街面上好好逛逛粮管所还有副食品店,多买点儿新鲜东西回家。   郝红梅认真地点头:“我们供销社被你们比下去了,后面我们得努力,好好加油,争取让社员同志们吃好了,还能用好了,这样才能精神饱满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   于是席卷全省的正治风波到了他们江县,相当诡异地偃旗息鼓了,就好比台风的台风眼,明明是中心,居然风平浪静。   没有学上的考生们谁都不曾闹腾,他们原本就觉得自己不够资格,现在不上就不上吧,想要学习的话他们继续在杨树湾一边学习,一边工作。   现在不是说将大学搬到田头工厂吗?他们也不差,他们是教育与实践相结合。   学生们白天上工,晚上学习,中间的课余时间还自发主动上工地帮忙搬砖盖房子。   这是他们的大学,他们亲手建设出来的大学。他们不讨好任何人,他们学了知识踏踏实实的,就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做贡献。   余秋看着大家伙儿又积极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去,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她很害怕经历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这些本来饱含热情的年轻人会自此丧失对生活的希望,从而自我放逐,最终造成无可挽回的人生悲剧。   比起这些年轻人,她因为自带穿越优势,原本就对这次高考报的期望值不高,所以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只有一种头顶上那另外一只鞋可算是掉下来了。   从此这件事情就此拉倒,该干嘛干嘛。   就算明年还是老政策,推荐上大学又怎么样?他们有学校,他们可以自己办学。   与其忧愁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如赶紧将杨树湾乃至整个红星公社,甚至全县的工副业办好了。   这么一来的话,学生们毕了业也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反而成为农村的负担。   毕竟田地就那么多,他们必须得想办法产生附加价值,才能养得活这么多人啊。   别看他们江县现在人口不多,学生更是少部分。可是他们江县惜才爱才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有数的很呢。   中央大政策是一个方面,下面怎么执行又是另一本账。要不怎么从古到今都管地方官叫父母官呢?社会大环境改变不了,可日子到底能过成什么样,爹妈也是重头戏呀。   以后知青要下放,肯定优先考虑他们江县。   廖主任还特地分头找各个公社各个大队谈话,让这些基层干部的心放宽些。   知青不在他们的队里头干活,但同样也不分他们饭吃呀。   甭管,挂着名字就让他们在杨树湾呆着,饿死了也跟各个大队没关系。   再说了,人家在那儿学知识,学的都是有用的东西,学回头了不还能帮助自己呆着的大队发展吗?   再不济,就算他们不回去了,可是总有几分香火情在。   你们看着人家杨树湾搞得红红火火的,心里头实打实地羡慕,想去学。那有个搭话的人总比两眼一抹黑来的强吧。   都是社会主义兄弟姐妹,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应该互相帮扶。一个看一个不顺眼,斗得跟乌眼睛一样有什么好处?是能够让地里头的庄稼长得茂盛些,还是让水里头的鱼更肥点儿?   不如大家伙儿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个事。   没得说,简单点儿,你们把夜校当成你们在杨树湾的联络点。那些下放的回乡的知青,就是联络点的联络员。   到时候人家搞了什么工副业,需要人帮忙加工,手里头多露点儿活出来,得到好处的不还是你们吗?   你们瞧瞧,就这不到半年的功夫,红星公社是不是都跟着兴旺起来啦?要有样学样嘛。   再说了,非要搞得鸡飞蛋打鸡飞狗跳,大家伙儿都不痛快,又有什么意思呢?强扭的瓜不甜。   回头惹毛了那帮无法无天的家伙,直接一把火烧了你们大队部,烧了你们公社,到时候他们是会被拖去枪毙,可你们自己的损失要怎么算?年轻人嘛,哪有不冲动的。做长辈的人就得引导着,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这么一番连消带打,又哄又劝,原先有些不痛快的公社大队头头脑脑们倒是气顺了不少。   没别的原因啊,看看前头事情闹得这么大,廖主任居然还纹丝不动,宛如不倒翁,就知道人家其实有大能耐的。   别看这人一张团团脸,笑得比谁都和气,真要惹毛了他,下手可狠了。   白子乡白洋河的那个楞头青,到现在还在大牢里头关着呢。家里头的老娘眼睛都要哭瞎了,连人影子都见不到。   人家县里头的干部能真斗不过你们这帮泥腿子?那是不跟你一般见识,给你留点脸而已。   余秋现在对廖主任真是大写的佩服,谁要再看不起基层干部,那可实在打自己的脸。   前头动静闹得那么大,她都担心廖主任这一回是脱不了身了。没想到这人去专案组待了两天两夜,居然全身而退,除了脸上的肉少了点儿,居然能够瞧出点儿骨头的影子了;其他的竟然毫无损失,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全身而退。   明明风波最早从江县起的,却因为后面江县没乱,掌门人竟然还特别受到了表扬,真是气得一帮人直接一口老血喷出来。   早上何东胜到公社,准备参加刘主任组织的秋季农产品交流会筹备小组会议前,他顺带着上了趟卫生院,给余秋捎了点儿吃的。   原本农交会应该秋收以后才举行的,不过县里跟各个公社都觉得最近闹得不得劲儿,得搞点喜庆的活动好好叫大家松快松快。大家伙儿痛快过了,也好欢欢喜喜地投入到秋收大忙中去。   要搞农交会,还是红星公社最有经验。眼下事发突然,留给他们筹备的时间实在太短,换个新手来做,恐怕考虑不周全,还不如就接着叫红星公社搞起来。   这么一来的话,秋收过后其他的公社也算是学到了经验,可以从容不迫的一个个接着弄,非得让大家伙儿猫冬之前都有乐子瞧。   何东胜跟余秋说了最近外头的局势。   余秋就一个劲儿的感慨,果然人生是门大学问,好多东西学校里头是不会教你的,必须得自己上社会摸爬滚打,才能积累出那一点点的经验。   何东胜笑得厉害:“廖主任可不痛快了,他家小妞妞现在已经不认识他了。他抱着小妞妞回家的时候,小妞妞一个劲拿脚踢他,死活不肯让他抱。”   余秋惊讶,这么小的仔仔,眼睛都没长好的,哪里能分辨出人的脸?虽然廖主任憔悴苍老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吧。   何东胜笑得厉害:“是身上的味道。廖主任不喜欢洗澡,以前都是他老婆押着他洗澡。家里头没人了,他肯洗澡才怪呢。你想想这都多少天了?身上简直馊了。”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她实在理解不能这些人身上这么腌臜,难道就不觉得难受吗?小妞妞不踢他才怪。   何东胜喝完了一杯蛋花甜米酒,抬头看看窗户外面,笑着叮嘱余秋:“你别太累了,我去公社,回头中午我等你吃饭。”   “你别等了。”余秋叹气,“这台手术有的开呢。宮腹腔镜联合,手术大的很。”   就是放在2019年,这也不是一台轻易就能够开展起来的手术。光是术前讨论就得全科大查房,教授们坐在一起,反复思量,将所有的细节都预想清楚了,并且给出相应的对策,才能上台做手术。   余秋没有这样的条件,她只能跟余教授一块儿,反复用模型进行推算,又利用猪子宮上手练了好些回。后面副食品店都不用她说,每回杀猪都将猪子宮给她留下,好让她做练习。   何东胜安慰她:“没事的,你放松点儿,午饭吃不了,咱们晚上一块吃。晚上我给你好好庆祝,多给你做点好吃的。”   余秋笑着推他出去:“走走走,快忙你的事情去。”   病房外头,病人的母亲跟姨妈已经在等待。   瞧见余秋,她们就眼巴巴地问:“大夫,啥时候开刀啊?”   余秋赶紧收回自己放在何东胜背上的手,笑着回答:“今天上午就开,手术室马上就过来接人了。”   她话音落下,病区门口响起哐当的声音,她笑着回过头:“看,不是来了吗?”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些气势汹汹杀进来的人的面孔时,凝固了。   不是手术室的护士,而是老熟人,那位军管会的主任贺阳。   贺主任大踏步地走进病区,手里头抓着一本册子甩在余秋面前:“这是不是你编写的?”   余秋瞧了一眼,的确是她编写的医学故事小册子。杨树湾印刷合作社不定期就会印刷一些。   她没有否认:“是的,有什么错误吗?欢迎您指正。”   贺阳脸上浮现出一朵诡异的笑容:“是就好!”   他手一挥,立刻招呼跟着他的那群人,“拿下她,搞地下文学非法出版,妄图颠覆格命!”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瑤非魚 15瓶;guo 10瓶;芃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是地方上的事   调查非法出版物的事情, 起因其实是查处黄色手抄本《少女之心》。   在这个时代除了样板戏以及鲁迅选集等少数文艺作品以外, 其他的电影文学书籍基本上都被当成大毒草直接查处了, 谁碰谁就是反动。   然而人们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还有精神文明追求,越是压抑就越渴望, 所以应运而生的就是手抄本文学,大名鼎鼎的《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以及臭名昭著却是一代人性启蒙读物的《少女之心》都是这个时代最为流行的手抄本读物。   他们在青年群体中默默地流传,满足了人类的精神渴求。   余秋编写的医学小故事册子其实严格来算,应当属于科普读物, 文学色彩实在有限。   但是医生干久了,任凭谁都多多少少有点儿段子手的潜质,不由自主就会冷幽默一把还不自觉。加上医生诊断疾病的过程跟警察破案有共通之处,都是依据表象来探明背后的事实。所以简单的医学小故事也可以写得跌宕起伏惊险刺激, 就算谈不上妙趣横生却也能够叫人看得津津有味。   何况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任何带有丁点儿趣味性的故事都非常受人欢迎。   有这些种种因素加持,她的医学故事小册子居然流传程度甚广。   余秋自认为里头没有任何反动以及黄色的东西,不过是普及医学知识而已。用漫画以及小故事的形式来教授人们如何做好饮用水消毒、个人卫生以及常见病多发病尤其是急症的预防处理。   为了防止被人诟病做文章,她还辛辛苦苦的给每一个小故事都安插主席语录,将求生欲发扬到最大。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逃脱被查处的命运。   她以为自己只要不碰政治,在这个时代还是可以苟且偷生的, 却不想覆巢之下岂有安卵, 在时代洪流面前, 谁又能够独善其身?   最讽刺的是, 对方根本就没有耍阴谋诡计, 人家正大光明,拿的是法律说事。   因为这属于属于非法出版,小册子没有书号,没有经过审核批准就印刷发行了,从法律层面上来讲,这的确是非法出版。   不要谈你主观没有犯罪意向,也不要说你本来的目的是什么。犯罪就是犯罪,没有谁关心你为什么犯罪。   况且你说这本小册子很纯洁它就是真的纯洁了?这是本很坏的书,里头的东西很脏,居然说怀孕生孩子,居然还描述那么脏的东西。   天呐,什么胸外按压?竟然说两汝头之间的连线中点是按压点,旁边还画了示意图,这么脏的东西竟然在公然宣传。   还有什么血幸丸扭转跟什么荫径苞皮,这真是比《少女之心》还黄。   这已经严重败坏了思想风气,这就是公然在为白专道路鼓噪,甚至有他们的解放军战士受这种肮脏非法出版物的蛊惑,公然躲避出操,偷偷躲在营房里头看脏东西。左边《少女之心》,右边《医学小故事》,看得心神荡漾,丑态百出。   好家伙,比《少女之心》更可怕。手抄流传有限,这印刷品可是一份份的往外头飞,不知道毒害了多少人。   所以他们一定要严厉查处非法出版物,不让大毒草继续流传,毒害更多的格命群众。   贺阳满脸阴沉,大声宣读了余秋的罪状,然后手一挥,直接招呼他的手下们要将人拖走。   “这怎么就成了毒草了?”有病人家属大着胆子反驳,“小秋大夫明明是要告诉大家生病是怎么回事。”   “闭嘴!”贺阳恶狠狠地瞪过去,“你这是要反对主席吗?”   其实他的话并没有逻辑可言,好像反对他就是反对主席一样。   然而这个时代的人都非常害怕被当做思想有问题。就病入膏肓,快要死了,最后一口气都要大喊一声“主席万岁”,意在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坚定。   反对主席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吓得开口的病人家属再也不敢说话。   何东胜皱着眉头,正要发声反驳贺阳的说法。   余秋却伸手阻拦了他,只抬起头看着贺阳:“行,你要定我的罪,那我可以配合调查。不过请让我先把刀开完。”   呵,人体当然不能讨论,人体是最脏的。也许等到可以光明正大讨论人体的时候,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才可以讨论开民智。   连自己的身体都羞于提及,活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活像父母身下就是最大的罪,遑论其他呢。   贺阳冷笑:“你这种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感动分子开刀就是在残害贫下中农的性命,我不能让你继续草菅人命。”   余秋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病人:“你希望我给你开刀吗?如果你不希望的话,那我现在就跟他们走。”   那年轻的女病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架势,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的姨妈嚷嚷出声:“我就是小秋大夫给我开的刀,这都开了一年到现在也没死啊,我活蹦乱跳的,身体健康的很呢。要害人的话,我坟上的草都应该长得老高了。”   病人的母亲也开了口:“是我们求着小秋大夫给我姑娘开刀的,小秋大夫没害过人,这个卫生院上上下下住了这么多病人,你去问问小秋大夫害过谁?小秋大夫一直在救人。”   病人也鼓起了勇气:“我要小秋大夫给我开刀。”   余秋微笑点头,表达对她们的肯定:“很好,你们很有眼光。没错,这世上只有我会开这个刀,只有我开得了这个刀。既然你们愿意试试,我也可以给你们试试。”   贺阳却不愿意让他们试试,准确点儿讲,他可没时间跟他们磨洋工。   现在罪证确凿,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赶紧带走拉倒。   余秋慢条斯理:“我不能丢下病人不管。她已经痛了三年多时间,每次发作的时候都满地打滚,生不如死。她想要自己的孩子。我是她唯一的希望。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帮她了。你现在要掐断她最后的希望吗?”   旁边的病人们鼓噪起来,天大地大,人命最大。又不是要立刻木仓毙的事情,凭什么不让大夫给病人开刀?   贺阳还是不肯松口,双方吵吵嚷嚷起来。贺阳拔出了木仓,朝着天空举着,威胁地呵斥:“你们想要做什么?”   他身后的那一队人马也个个是荷木仓实弹,跟着纷纷拔木仓对着要围上来的群众。   谁知那一开始唯唯诺诺的女病人突然间发作了,她猫着腰猛地一头撞过去,顶翻了靠他最近的一位持木仓的军人。   那人完全没有想到对着木仓口居然还有人敢动作。迫不及防下居然一个踉跄,被撞掉了手上的木仓。   女病人抓着木仓对准了这群气势汹汹的军人,声嘶力竭地喊:“谁不让我开刀,我就开木仓了。你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要活了。”   她到今天都没孩子,她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为了怀上孩子,她受了多少罪,她吃过的中药渣都能堆成小山了。   好不容易有大夫说可以帮她想办法解决问题,现在他们却不让她开刀。   她不活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她还怕什么?   周围的群众赶紧围过去,有劝女病人不要激动的,也有劝那些军人不要欺人太甚的,逼死格命群众到底算哪门子事?他们交军粮是为了让解放军保家卫国,可不是为了叫他们欺负老百姓的。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刘主任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身后跟着一队肩膀扛木仓的民兵。   他们接了何东胜的电话就赶紧过来,这要是让这群人拖走了小秋大夫,那恐怕凶多吉少。没判刑就死了的人多了去,有哪个给说法了?   一句黑五类狗崽子,就是她的死罪。   “先开刀再说嘛。”刘主任满头是汗,拦在贺阳的前头,苦口婆心地劝,“同志,我的解放军同志,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抓主要矛盾。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是病人生病了,需要立刻处理。”   贺阳在刘主任手上吃过亏,晓得这个老新四军不好对付,只面沉如水:“现在的矛盾是敌我矛盾,是两个路线的矛盾,是走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道路的矛盾!”   “砰”的一声响,门口大树上停着的一只黑鸟吓得拍着翅膀嘎嘎跑了,再也不敢看热闹。   女病人就跟疯魔了一样,双眼猩红,手上的木仓就顶着贺阳:“你让不让我开刀,你不让我开刀我就开木仓。杀人偿命,我崩了你我再崩了自己!”   老百姓就像水一样,最逆来顺受,可是要把他们逼到极点,他们也会愤然反抗。   公社民兵队长朝何东胜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头领着人包抄过去,直接将余秋跟陈敏他们几个医生大夫推进手术室,嘴里头喊着:“开刀,开刀,先开刀再讲,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搞成这样做什么?”   看着大夫进手术室了,病人的母亲跟姨妈也一左一右,搂着他们家的姑娘往手术室送,嘴里头哄着:“开刀了,赶紧去开刀。”   其实她们也被吓到了,谁都搞不清楚姑娘到底是怎么下的木仓保险,居然真的开了一木仓。乖乖,要是刚才方向没对准,搞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哦。   民兵们浩浩荡荡地堵在了手术室门口,旁边的病人家属们都跟着帮腔:“让人先开刀噻,有什么事情等到开完刀再好好商量。”   刘主任看着贺阳,言辞恳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也不会插着翅膀飞走了,人就在这里,她爸爸还在呢,你怕什么呢?”   贺阳冷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主任,突然间又拉下脸:“没错,这么大的非法印刷,可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出来的事,我可得好好调查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刘主任始终满脸的笑:“伟大的主席鼓励我们办721大学,可没说不许我们自己印刷教材。”   外头的人还在争论不休,手术间里头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陈敏被刚才的木仓声吓坏了,她到现在都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硫磺味。其实这应该是错觉,因为那一木仓子弹的落点是院子里头的树,离的她老远了,她应该闻不到任何味道才对。   可是那震耳欲聋的木仓响却始终在她耳边回响,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们都不要上大学了,为什么这些人还不肯放过他们?   李伟民脸色铁青,嘴里头一个劲地骂狗日的。   手抄本这种事真要查起来的话,几乎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谁还没看过几本偷偷流传的手抄本啊。   拿这种事情做筏子,看样子那王八蛋是打定了主意要报复小秋。他恨小秋上次让他丢面子的事情呢,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报复回头。   余秋却是平静无波,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同事们,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呀?准备开刀,侯向群打麻药吧。”   病人手上的木仓被拉到了边上,她哭了起来,嘴里头一直在喊着小秋大夫。她自己同样吓得够呛,侯向群要给她打针的时候她都在发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别说杀人了,她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   余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你就负责睡觉,负责配合我们。手术的事情,我们来负责。”   病人陷入了沉睡,所有人各就各位,忙碌了起来。   病人的残角子宮连接的是盲端,没有荫道作为路径通过光源定位。余秋给它注入了美蓝液,让子宮膨隆起来,然后通过B超监测定位。这么做的话,她就能够比较准确的切到子宮内膜。   另外一边的单角子宮要好很多,形态大致正常,与荫道相连通,所以可以直接通过光源引导,顺利找到子宮内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余秋一点点地完成着手上的操作,她眼睛盯着电脑显示屏,慢条斯理地叮嘱自己的同事:“好好看,这样的学习机会很难得。可惜没有人录像,否则可以当教学视频。”   陈敏眼睛一红,差点儿又掉下泪来。她不知道余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拍纪录片,她甚至不晓得余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上台开刀。   他们要抓她呀,16岁的姑娘茫然地想着,小秋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遭这么多罪?   余秋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遭受的不幸,她只全神贯注地手术。   手术室墙上的时针一格格地往前跑,她一点点往前切,两个子宮都切到内膜后,再一针针地对接缝合起来。据说最考验医生微创水平的就是宮腹腔镜下的缝合技术,拼的就是医生的硬底子。   余秋缝合着两个子宮的前壁、后壁以及宮底,密密麻麻的针线将它们融合为一个子宮,就好像两个半球最终拼接成一个完整的球体。   陈敏发出了一声赞叹:“这就跟正常子宮一样啊。”   乍一眼看上去,谁能想到这是两个子宮融合出来的结果呢?   天呐,有这么个正常的子宮,病人怀孕就有希望了。   余秋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感觉可以打80分。虽然还是有遗憾,距离完美有不短的路要走,不过能做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感觉颇为惋惜:“还是动作太慢啊,我本来想着是能在4个小时做完的,结果却做了5个小时。”   李伟民眼睛红了:“你还嫌慢,我真恨不得这台手术不要结束。”   外头的那些大兵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刘主任他们能留小秋到什么时候?   自古民不与官争,就一个小小的公社,怎么可能跟荷木仓实弹的大兵比。   妈的,亏得他们红星公社从上到下勒紧裤腰带都没少过一粒粮食的公粮,结果就养出了这帮家伙。   医学小故事怎么了?怎么就成了大毒草?   余秋却是笑,她退出腔镜:“看清楚没有?后面自己拿着模拟器多练练,总有一天会用上的。”   陈敏掉下了眼泪,哀求地看着余秋:“小秋你别出去,他们会抓你的。你千万不要出去,跑,跑得越远越好。”   余秋摇头:“我不能跑。”   她跑了,余教授怎么办?余教授头上右派的帽子还没摘呢。恨不得余教授死的人肯定会想办法再踩一脚,直接要了他的命。   这位老人半世沧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命运。人活着才有希望,生前悲哀死后荣,毫无意义。   外头响起嘈杂的声音,然后砰砰砰踹着门响,最后一声沉闷的重击之后,手术室的门被踹开了。   现在的手术室就是普通的木门,跟几十年后厚厚的金属门不可同日而语,根本扛不住如此重击。   “好啊,我就说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出来呢,原来是存了心想要畏罪潜逃。”   贺阳大踏步地走进来,冷笑声不断,“我看你还有什么幺蛾子。”   余秋一声大叫,吓得赶紧拿被子遮病人的身体:“她还没穿衣服!”   外头响起群众的怒吼,王八蛋,这帮家伙就没把他们当人看。别以为他们忘记了,就是这群流氓,上次也是过来看女人光身子。   狗屁的抓罪犯,分明就是趁机耍流氓。   群情激荡下更多的病人跟家属朝手术室里头冲,抓着那些大兵就往外拖。这帮混账东西,不配穿身上这层皮。   喧嚣吵闹间,贺阳拔出了木仓,对着屋顶就是砰的一声。   他表情阴郁,直接拿木仓指着众人:“我看谁上来,包庇罪犯,你们这是在公然的反格命。”   黑洞洞的木仓口对准了众人,那些狼狈不堪的大兵们也气势汹汹地拔出了木仓。   民兵不甘示弱,同样拔木仓相对。在全民皆兵的政策下,民兵也是时常训练的,他们有自己的木仓支弹药库。   一时间整个卫生院剑拔弩张,好像只要一声响就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激烈木仓战。   木仓战的中心人物也病人盖好了被子,对着刚刚苏醒的病人微笑:“手术结束了,你需要避孕,等子宮长好了才能再怀孕。”   病人有些迷迷糊糊的,说话声音非常虚弱:“要是我怀不了孕呢?”   “别怕。”余秋抓着她的手,“你还年轻,要是再等几年,你还是怀不了孕。你过来找我,我给你做试管婴儿。到时候把小娃娃移到你肚子里去。”   病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余秋叮嘱李伟民跟陈敏多照顾病人,一定要小心。   她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地看着贺阳:“跟你们走,是不是?可以。我把手上的工作交代清楚了,我就跟你们走。”   贺阳脸色铁青:“你不要再找借口拖延时间。”   “没必要。”余秋表情平静,“我跟你不一样,你不怕死人,因为反正死的不是你自己。就是要开木仓,你的这些手下也会死在你前面。我恰恰相反,我最怕死人,尤其害怕别人因我而死。我想说的是人体不脏,脏的是人心。”   “小秋。”   余教授跌跌撞撞而来。他今天一大早去祭拜妻子,却不想回来就听到了这样的噩耗,有人要抓小秋走。   余秋扑通一声跪在了余教授的身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爸爸,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请你原谅我的不孝。兰花,我就拜托你,爸爸请你一定要照应好她,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孩子太小了,她们不能失去妈妈。”   贺阳不耐烦起来,直接打断她没完没了的交代:“国家提倡计划生育,你难道不知道吗?三个小孩,生这么多干什么?浪费粮食!”   “你不也活到这么大了吗?”余秋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母亲是不是后悔生下了你?还养你到这么大!”   贺阳气急败坏,手上的木仓口对准了余秋:“你!”   何东胜毫不犹豫地拿身体挡在了中间,手上的木仓也对准了对方。   没错,他们民兵的武器没办法跟军管会的主任相提并论。不过只要对方敢开木仓的话,他也敢保证自己能够一木仓崩了对方的脑袋。   他们杨树湾的木仓虽然不上子弹,可是他们民兵训练打靶,全县这么多民兵他就没有输给谁过。   余秋像是一无所觉,依然声音响亮:“每一位母亲都有活下去的资格,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应当被祝福。除了穷凶极恶的卑鄙小人,没有谁不配活着。”   他扬起头看着余教授,“爸爸,双氢青蒿素的事情我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想办法联系到那个人。这件事情非常重要。还有,化疗的时候要用利尿剂,注意肾毒性。”   她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久,又朝何东胜磕头,“对不起,我连累你了,但是我还是想麻烦你,请你帮忙照顾我父亲。他一生不曾作恶,他是好人,求求你,帮帮我吧。”   “小秋。”   田雨跟胡杨听到消息赶过来了,她的知青小伙伴们都赶来了,杨树湾夜校的同学们也赶来了,还有胡奶奶、秀秀、大队书记、宝珍一家人,郑大爹、郑大婶、还有郑卫红扶着郑老太太。   小姑娘们在哭,胡奶奶嘴里头一个劲儿喊着作孽哦。郑大婶与赵大婶手上则各提了把菜刀,很有诚招地当年的风采。   谢天谢地,秀华留在家里头照应小家伙们了,不然肯定要吓坏小东西了。   “你们想干什么?”贺阳脸色铁青,“我看你们这是公然要颠覆政权,彻头彻尾的反格命。”   何东胜面沉如水:“你不是说要抓非法出版物嘛,我们都是罪犯,我们都传播了,要抓你就一起抓。”   众人发出齐齐的呐喊:“对,要抓一起抓。”   贺阳一声冷笑:“你们以为我不敢抓吗?别想搞法不责众这一套。”   他话音未落,外头就响起大卡车停下的声音,上面下来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好,很好!”贺阳点点头,轻描淡写一般,“既然这样,那就都带走吧。要我说还是军管最有效,瞧瞧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哎呀,我的贺同志,你也知道现在地方不归军管了呀。”廖主任挺着肚子从医院大门口进来,脸上还是团团地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地方上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警察。   余秋怀疑他把全县的警察都给带来了。   一时间小小的卫生院人山人海,人潮都挤到院子外头去了。大街上四面八方而来的群众更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样。   贺阳勃然大怒:“你这是在公然包庇非法出版,你这就是现行反格命。”   廖主任摸着自己肥嫩的下巴,一副惊诧莫名的模样:“谁说我要包庇了?我这就是来调查的呀。哎呀呀,我可是一贯很注重搞思想工作的。”   说着,他手一挥,示意跟他而来的警察们,“带走,把他们通通都给我带走。”   立刻有警察领命上来,直接抓住了余秋的胳膊。   余秋以为他要给自己戴手靠的时候,对方却轻声叮嘱了一句:“生病了少说话。”   另一个警察则有些为难:“这么多人都在走吗?”   “瞎胡闹!”廖主任一副跳脚的样子,“抓这么多人,你们管饭啊。一个个的一点儿意识都没有,经费不够花了,只知道跟我要钱。”   他伸手一指余秋,“就她了,擒贼擒王,做事要抓重点。带走!”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最后抓住小秋大夫的人居然变成了廖主任。   ※※※※※※※※※※※※※※※※※※※※   文格中曾经实行过好几年的军管制,由军管会掌权,当时公检法被冲击的非常厉害。大概是在1972年的时候,军管会开始退出地方管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周讷 10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巨大的漩涡   余秋被带着往车上走, 何东胜一路跟出来, 到了车门口的时候, 他也想一并上去,却被余秋推下车。   “马兜铃酸的事情。”她看着何东胜, “这件事情我只能拜托你了,你一定要解决掉,否则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不要再搞什么中草药注射液了,成分不明, 杂质多,潜在危险实在太大,得不偿失。”   她抬起头看着何东胜,伸手触碰他的脸, “我对不起你,我从未为你做过任何事。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没骗你,你可真是个傻子。”   何东胜摇头,也对着她笑:“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聪明的事。”   贺阳在旁边阴阳怪气:“到底是写大毒草的,小小年纪就这个做派,个人生活作风有严重的问题。”   余秋平静地看着他,突然间扬高声音:“14岁的马克思给燕妮写情书。我不知道他写的是不是大毒草。”   贺阳勃然色变:“你也配, 你还想跟伟大的格命导师相提并论?”   余秋表情平静的不得了:“我当然比不上伟大的格命导师, 但这并不妨碍我方方面面向他靠齐。”   余秋在心中苦笑, 其实就让家里人因为她而遭罪这件事情来讲, 他大概可以跟马克思不相上下了。   “小秋——”   何东胜的母亲跌跌撞撞从河岸方向奔跑过来, 满脸悲怆慌张。   她今天上山里头收山货去了,准备加工成新鲜的吃食好上秋季农交会上卖。   回了杨树湾,她才听说余秋出事了。可怜的母亲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没有渡船,她立刻就自己撑了船过来。   一下船她就发现架势不对好多人好多枪,密密麻麻地押着小秋,简直像跟要拖人上刑场一样。   余秋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眼睛鼻子发酸。她正要跪下来磕头,被何东胜的母亲伸手拦着了。   头发中已经夹杂了银丝的母亲眼中含泪:“小秋啊。”   这一声出口就是哽咽,伴随着眼泪滚滚而下。   “对不起,妈妈。”余秋扬起头,努力冲她微笑,“我连累你们了,对不起。”   贺阳在旁边阴阳怪气:“行啦,刚哭完爸又哭妈,你这样没完没了到几时?赶紧走!”   何东胜还要跟上车,被余秋死命推着:“爸爸跟妈妈就麻烦你了,请你好好照应。”   何母的眼泪簌簌往下淌,她伸手搂着余秋,嘴里头一叠声喊着:“小秋啊。”   旁边已经有人过来,使命要拽开他们。   何母被人拽着胳膊,双眼通红泪水涟涟地看她:“小秋你别怕,妈妈等你回来。我跟东胜还有你爸爸都等你回来。”   廖主任鼻孔里头哼哼:“好啦好啦,又不是生离死别,有错误改正错误,有问题解决问题好了。”   说着,他双手往后头一背,直接上车去,没想到他刚坐下就发现又有人挤上车来。   贺阳皮笑肉不笑:“既然是押送犯人,那我们就帮忙一块儿看押吧。”   廖主任变了颜色,脸上肥嫩的肉都颤动起来:“我们有人不敢劳烦解放军战士。听说现在,国际上敌人还对我们虎视眈眈,那就要麻烦解放军战士保家卫国了。”   贺阳不阴不阳:“阶级矛盾最严重,阶级斗争最重要,坏分子潜伏在人民群众当中,极大的威胁着我们社会主义事业。将他们揪出来并且枪毙掉,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廖主任不甘示弱:“我头回听说军人的枪口是对内的。军人的目的是保家卫国,就算内部有什么问题,那也是警察的事。”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车门砰的一声响,然后车子直接朝前头蹿去。   原本跟在贺阳身后想要一块儿上吉普车的几个大兵,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丢在了车子外头。   贺阳勃然大怒:“你!你想做什么?”   廖主任还是一副团团脸,好商好量的笑脸模样:“行啦,既然您想上车呆着,那就呆着吧。我想做什么,我在满足你的心愿啊,你干嘛这么生气?哎哟,你好歹是解放军同志呀,难不成还会害怕不成。”   廖主任惊诧莫名,“您还怕我们这几个升斗小民?我们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   坐在车上的警察们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手上的枪,的确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抓的是小枪,估计还比不上一只老母来的重。   廖主任丢下暴怒不已的贺阳,只一门心思批评余秋:“你说你瞎折腾什么呀?让你办学你就好好上课,让你当赤脚大夫,你就好好问评价中农服务,怎么弄出这种事情来了?哎呀丢人,你也不害臊。”   余秋可不肯认罪,她毫不犹豫地抓其中的漏洞:“出版非法物的目的是为了盈利,我的目的是为了做宣传教育,这不是在社会上发售的出版物,所以我不认同这个罪名。我可以接受调查,但我要保持我的立场。”   廖主任煞有介事:“你甭给我打擦边球,你印的那些讲义算不得出非法出版物,故事都已经成册子了,怎么还不算?”   余秋正色道:“伟大的主席也教导我们要寓教于乐,这当然是教材。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伟大的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也告诫我们要尊重孩童的天性。年纪比较小的孩子注意力难以集中,需要图画以及简单前景有趣的文字来吸引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当赤脚大夫的,除了也广大贫下中农看病以外,还要推广普及医学知识,这样才能真正让我国医疗卫生事业迈上新台阶。搞医学教育不能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一定要深入到人民群众当中。”   她一张嘴吧唧起来就没完没了,听得廖主任是一阵头痛。   他立刻伸手喊停,然后堂堂一县格委会主任居然很不要脸地直接打了个呵欠,靠在椅子上呼打成雷睡着了。   贺阳在这过程中一直想找机会插话,都没能开得了口,这回看到廖主任偃旗息鼓,他立刻要好好发挥一场。   然而他才刚开口,就叫旁边的警察遏制住了。   警察擦着枪,漫不经心的模样:“没瞧见有人睡觉吗?公共场合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尊重。”   贺阳反唇相击:“我头回见到有人在工作的时候公然睡觉,这是格命应该有的态度吗?”   革委会秘书毫不犹豫地怼回头:“利用在交通工具上的时间休息,本来就是我们的优良作风。再说了,白天不困只能说明昨天晚上工作的时间不够长,我们昨天可是跟着廖主任跋山涉水,将每个公社都跑了个遍。深入贫下中农。好指导秋收前准备工作。”   其实不是秋收,今年全县都推广了湖泊中种植水稻的技术。江县多山水,水面面积够辽阔,粮食的总体产量起码能够增加两成,今年是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得打报告买反销粮的事。   廖主任是在撺掇着各个公社拿出点儿像样玩意儿,叫大家伙儿都瞧瞧新鲜。   毕竟这一次的农交会,可是他们家小姑娘出娘胎以来头回看到农交会,无论如何都得让姑娘瞧新鲜有趣。   廖主任的异想天开,毫无疑问的挨了陈招娣的揍,女儿才多大,能看得懂什么玩意。   但被打了满头包也压抑不住老父亲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他还是一心一意地去给姑娘找热闹瞧了。   革委会秘书昧着良心往领导脸上贴金,彩虹屁吹出了五颜六色的光泽,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余秋就在这漫天的彩虹屁当中闭着眼睛睡着了。当大夫的人要是学不会利用点点滴滴的时间休息,那真是得活活累死。   哎呀,余秋心满意足地想着,看看身后那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大兵跟警察,再想想前头在卫生院双方剑拔弩张。   警察大兵民兵,妈呀,她这算是人生巅峰了吧。   这可比两伙校园老大为了校花或者是灰姑娘,直接带领手下的小弟约架来的阵仗大多了。   那个跟这个比起来,完全小孩过家家,根本没眼睛看。   这才是妥妥的玛丽苏大女主的待遇啊,人生经历这么一回,才不枉她穿越一遭。   胸无大志的赤脚医生就怀揣着这么颗莫名其妙的玛丽苏心,闭着眼睛沉沉睡着了。   临睡之前,她捏着口袋里头的药,颇为惆怅。就是兰花的事情让她有些心焦。   今天本来应该上化疗的,高师傅都把药给自己了,结果却没有来得及给兰花用上。   唉,希望能够出现奇迹吧,第一次上的顺铂跟双氢青蒿素效果很不错,兰花耐受住了,人恢复的还好。   就是现在的技术还不能查ca125,不然帮助综合评估化疗状况会更好。   余秋以为自己会思绪万千,他以为他的脑中会翻江倒海,事实上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居然一路睡到了县城。   车子直接开进了县革委会的大院子,廖主任也被停车的动静惊醒了。   他揉揉眼睛,瞧见面沉如水的贺阳时,还咧着嘴巴露出个笑容来:“哎呀呀,贺同志,你为什么也跟过来了?你是想在我们这儿吃晚饭吗?可以可以,粮票带了没有?身上有钱吗?我们是很讲究原则的,外出吃饭一定要带粮票。毕竟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是我们解放军的优良传统啊。”   说话的时候,他很不怕死地伸手拍拍贺阳肩膀,冲人家挤眉弄眼,“你带过来的同志们可不少啊,粮票也千万一张不要少。”   说着他直接抬脚下车,背着两只手,模样快活得不得了。   “解放军同志是我们请来帮忙调查手抄本跟非法出版物肆意传播的问题。”   革委会小楼里头走出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面色严肃地宣布,“我们是意识形态扫黄专案组的,从今天起进驻江县,好好调查这个严肃严重的问题。”   说着,他换了换手里头的纸,厉声呵斥,“你们江县的意识形态工作究竟是怎么抓的?公然对抗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大毒草泛滥成灾。”   余秋不知道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他只瞧见廖主任脸上的肉动了动,然后挤出团团的笑:“对对对,同志,你批评的很对,我们一定要好好调查,将萌芽扼杀于摇篮中,千万不能让它们随风飘荡,春风吹又生。”   旁边的贺阳姿态可比他舒展多了,他笑得大有深意:“看样子还是得我们出手啊,有些同志已经深陷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泥沼而浑然不觉。还在公然为资本主义大赌场摇旗呐喊。”   说着,他沉下脸,手往下重重做了个砍刀的姿势,“来人,把她带下去。”   几个大兵直接上来,伸手就要压余秋,廖主任胳膊一挥,也跟着沉下脸:“慢着。这怎么着也是我们江县自己的事,我们江县人还没死绝呢,不需要别人插手。”   那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你这是要公然对抗组织的决定吗?你这是在反对大格命反对主席的安排。”   廖主任又是一团和气:“我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呢?我不过是为了帮助专案组的同志更好的了解情况。要说起江县地面上的事情,当然是我们本地人最清楚了。”   他笑容可掬,“所以这个专案组,怎么说都应该有我们江县的人马,不然要搞起调查来,大家伙儿也不趁手,不是吗?   我这人不喜欢讲虚的,摸着心说手抄本的事情全国各地哪处没有?上面意识到问题了,想拿我们江县做典型,我们也没的话说,绝不包庇只会配合。   您也甭说我们江县的意识形态工作抓的不严,要真算起来这一茬,大家伙儿都是老大别说老二,差不多的德行。”   他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倒是让那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态度和缓了一些:“你想怎么办?”   “简单点儿,3:3:3,我们要求出同样的人参与调查。”廖主任鼻孔喷气,“不然的话,要是有人想抓着我们做典型,我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扣上帽子的呢。”   他语气强硬的很,旁边的警察们也是杀气腾腾的模样。中年男人的个性似乎有点软弱,竟然就这么挥挥手答应了他的要求。   于是临时的调查小组就成立了,余秋一直到被关押进小房间都没搞清楚他们那个专案小组究竟叫什么名字。   问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压根就没有人搭理他,从头到尾只有一位警察拿了支笔跟一沓子纸过来,要他好好交代情况。   余秋很想问要交代什么,可惜开了口,警察只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出去了。   无端遭了灾的赤脚医生只得叹口气,抓着笔开始写宫腹腔镜的治疗篇。   这对于现在的国家乃至整个世界而言都是个绝对的新技术,它的出现会成为万千妇女同志的福音,可以解决很多难题。   余秋抓着笔刷刷刷开始从宫腹腔镜的原理写起,然后又详细标注结构示意图以及操作步骤跟注意事项,接下来就是适应症,禁忌症。   她写的很认真,外头的天都黑透了。   负责看管她的女警察过来提醒了她赶紧吃饭的时候,她才放下笔,捧着饭碗开始动筷子。   饭菜已经有些冷了,滋味很不怎么样,米饭里头夹杂了很多土豆粒。   这当然不是为了营养健康,而是现在一种比较普遍的节约粮食的用法。本地多山,山地种植稻子麦子产量都低,土豆跟山芋倒是还可以,所以也有不少人种植土豆。   土豆饭淡而无味,好在咸菜疙瘩汤虽然油水少,不过加了辣椒还算入味,于是余秋就是这碗汤痛痛快快地吃掉了饭。   她现在对饮食不讲究,也不挑剔,廖主任如果在这种小事上还要对他特殊照顾的话,简直是生怕麻烦不够大。   能填肚子,饿不死就成。   她先前一直忙忙碌碌,几乎没有一刻可以歇下来好好写书,这下子被抓了反而成了她的契机,可以好好做总结。   超前的技术得按照现在的情况进行相应的调整,好更加适用于目前临床治疗。   女警察手里头抓着余秋写的纸,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余秋朝她笑,压低声音道:“你好好看,最好能够背下来。”   女警察看了她一眼。   余秋苦笑:“我不知道它能不能被留下来,也许会被烧掉。对于内行以及需要的人而言这是宝贝,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完全就是废纸,他们只希望从我嘴里头抠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女警察抓着纸,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一样。   余秋还在喃喃自语:“华佗被杀之前曾经将毕生心血写成书,托人带出牢房。可惜却被毁掉了,受他委托的人家里头得了病,他们想起来华佗的书里头有写怎么处理,然而书已经被烧毁,派不上任何用场了。”   她轻轻地叹气,“医学是一门所有人都可能用上的科学,它太脆弱了,太需要帮助与呵护。”   女警察侧过脑袋,正准备说话的时候,门口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她立刻将那一沓子纸揣进了怀中,然后面无表情地迎接来人。   这回进来的是荷枪实弹的大兵,他们要押着余秋去休息的牢房。   女警察皱着眉头,扬高了声音:“还要去哪里,她就在这间房里头不能出去。”   大兵压根不看她,声音硬邦邦的:“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带她走。”   女警急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不行,我没有接到这个命令,除非是廖主任亲自开口,否则我绝对不能让你们带她走。”   那大兵像是看傻子一样,白了眼女警:“廖主任?你不知道吗?他也是被调查对象,现在同样关着呢。”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估。   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因为她突然间意识到一个可能,廖主任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将她从贺阳手上解救出来,其实是中了圈套。   他们用这样的手段截断了她最后的退路。   贺阳带走了她的话,胡将军夫妻肯定不能置之不理,他们势必会想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贺阳的权力源自于军中,胡将军还是军区的领导者,在内部权力博弈中,贺阳未必能占到便宜。   但是事情一旦归管到地方上情况就不一样了,就像廖主任说的那样,现在已经不是军管制度,军队的手就是再长,地方要是不给面子,他们也伸不过来。   她在地方上唯一的保护伞就是廖主任。然而廖主任也就是个小小的县革委会领导。偏偏这个领导还是刺儿头,跟上峰不太对付,很讨自己顶头上司的嫌弃。   尤其是这一回的高考风波,明明是从江县起来的,廖主任却全身而退,反而是不少头头脑脑们受了牵累,挨了申斥。   新仇旧恨搁一块儿,他们不记恨才怪呢。   没有机会的时候他们只能忍着,一旦有时机出现,他们肯定要伸出脚来狠狠踩死廖主任。   目的呢,余秋在脑海中反复思量,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目的究竟何在?难道就为了对付她一个小小的赤脚医生吗?   没必要,余秋下意识的在心中摇头,不是她妄自菲薄,也不是她对于贺阳的人品有期待。   而是想对付她这种小角色,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   她手无缚鸡之力,全然没有自保的能耐,直接套个麻袋把她拖走了,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一刀宰了她,人家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失踪的人实在太多了,真没什么好稀奇。   余秋苦思冥想了半天,唯一想到的可能性,这是军队在跟某些方面搭话。   林飚一倒,军队的实际权力就掌控在老帅们的手上。余秋季的自己以前偶然看过的八卦中提到过,当时3号首长是想寄希望于民兵的。   不是他们天真幼稚而可笑,而是他们动不了军队,正是因为军权旁落,所以最后他们被拿下的时候,压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枪杆子里头出政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余秋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人就被推进了一间牢房。严格来说这应当是看守所,因为她还在被调查,并没有定罪。   她捏着自己的眉心反复思量,为什么对方不下黑手,而是用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她带走呢?   除非,除非他们没有办法暗中下手,她的身旁有人保护。   余秋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她有几斤几两重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又不是什么国宝级别的科学家,谁保护她啊?   再说了,国宝级别的科学家受搓磨的少吗?   她唯一能够勉强够得上被保护的条件大概就是宫腔镜下的膀胱切除术加膀胱再造术了吧。   余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技术为什么稀奇,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这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从来没有人宣布过她跟那个人的诊疗有任何关系。   于是,她只能被光明正大地带走。而且被带走的时候,暗中保护她的人也只能干瞪眼,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余秋抚着胸口坐下,她惊魂不定,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已经形成了,她拼命拽着岸边,却无能为力。   “嘿嘿嘿嘿。”   一张痴傻般的脸凑到了余秋面前,嘴角还流出了口水。   将余秋关进牢房的大兵笑了起来,语带嘲讽:“听说你会治疯子,那就好好治疗这个傻子吧。”   “砰”的一声响,房门被牢牢关上了。   ※※※※※※※※※※※※※※※※※※※※   周末快乐,周末两天都加班的人很伤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祖致、君?、雨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5262015 30瓶;万能阿曼、daisy_sue、loaono 20瓶;8574967、水彩墨迹、ECHO 10瓶;臭宝他胖妈 5瓶;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眼看出来的病   牢房狭窄憋仄, 阴暗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儿。屋顶像压在人脑袋上似的, 叫人喘不过气来。   小小的一间房,连她在内总共关了六位犯人。两个看上去不过20岁上下的姑娘神色惫懒, 斜着眼睛,冷冷地睥睨倒在她们面前不停抽搐的中年女人。   那中年女人就是刚才突然间凑到余秋面前的嫌疑犯,在展现出痴傻的病态后,她就很快倒地抽搐, 始终没有停下来。   余秋跪在病人身旁,焦急地询问:“她怎么回事?”   牢房里头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隔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黑暗中才传出嗤笑:“你不是大夫吗?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   病人的抽搐终于停止了,然而她还是摊在地上, 一副半昏迷的模样。   余秋手上没有任何检查工具,牢房中的灯也熄灭了,只有外头走廊上传来的稀疏灯光影影绰绰显出人的影子。   余秋连看都看不了,只能凭借耳朵听,用手摸,感觉病人的脉搏与呼吸。   她沉声回答了黑暗中的嘲笑:“大夫不是神仙,没有病史,大夫也没有办法搞清楚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大家既然关在一起,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 这都是一种缘分。萍水相逢, 多点儿善意总没错。”   那声音似乎非常不悦, 立刻开始冷哼:“呸, 关我屁事,老娘就是因为太爱多管闲事,才被冤枉的。那上头又没写的贼赃两个字,我怎么知道是赃物啊?人家说急等着钱给老娘救命,我这才掏钱买的。我明明是做好事,结果非要说我是同伙,冤不冤枉啊。”   余秋心里头有数了,这大概是个盗窃团伙的成员,估计司职销赃。   旁边另一个人喊了起来:“我才冤枉呢,我什么事情都没做,谁规定了男的跟女的不能坐在一起。嘿,流氓?不流氓的话,我看他们是怎么生出来的。”   余秋又了然了,这一位应该是所谓的流氓罪。   在这个时代,只要抓,总归有一大堆流氓。   因为流氓的标准实在太宽泛了,空气中到处都是流氓。   黑暗给了众人勇气,原本安静的牢房瞬间热闹起来。   被关押的嫌疑犯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诉苦大会。内容不外乎发牢骚说委屈抱怨世道不公平。   余秋倒是觉得她们的确挺冤枉的,因为六个人除了她跟那个小偷之外,其他四个人居然都是被流氓罪的罪名给抓了进来。   她深切地怀疑,再这么发展下去,看守所要不够用了,监狱也要人满为患。   这边牢房一热闹,旁边的囚室也开始了诉苦大会,一时间声音此起彼伏,远远的还夹杂着孩童的哭闹声。   要命啊,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孕妇跟哺乳期妇女监外执行的规矩,难不成有人把孩子生在了看守所?   “吵什么吵?”外头传来了看守的呵斥声。   为了防止发生不雅的事情,女子牢房的看守都是女性。五大三粗的看守跟樽铁塔似的,往外头一杵,就是一座巍峨的山,直接将房门挡得严严实实。   她严厉地呵斥众人:“你们有什么好吵的,自己做的什么脏事儿自己心里没数吗?偷东西的偷东西,偷人的偷人,我呸,站在你们面前我都觉得恶心。”   有女犯人不服气的喊出声:“我是被骗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老婆。”   “有10个臭破鞋,起码有9个说自己是被骗的。不要脸,婚都没结就能大肚子的,真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女看守冷笑,“我要是你们啊,做了这种脏事,直接一根绳子吊死了。哪儿来的脸耽误领导的时间,还给你们审判。”   余秋忍不住开了口:“您也不用这样说话,谁没有上当受骗的时候呢?不管怎么样,您作为这儿的管理人员撺掇嫌疑犯上吊自杀,真的合适吗?不要忘记犯人之前还加了嫌疑两个字,除了法律,谁都不能给她们定罪。”   女看守嘲讽地看了她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鼻孔里头喷气:“哟,听说是个神医啊。你看出个所以然来了吗?这个疯子是什么病啊。”   不等余秋回答,她又开始大笑,“看不出来吧,你们这种蒙古大夫也就是会糊弄人。”   黑暗里头传出来声音:“小秋大夫不是蒙古大夫,小秋大夫救过很多人。”   因为要训话,所以牢房的灯打开了,照亮了众人的脸。   余秋听到声音看过去,大吃一惊,开口说话的人居然是张楚茹。   她应该去上大学了呀。   余秋有印象,张楚茹在推荐名单当中,刚好属于中等水平,所以稳妥的上了大学,而且那个下放两年的规矩也不能扣住她,她完全符合标准。   张楚茹还在大声为余秋背书:“小秋大夫救过多少人的命,你们去打听打听。我就是小秋大夫治好的。都以为我要死了,小秋大夫给我用的药我就好了。”   不想那看守居然直接冷笑了起来:“她可真不该治好你呀,臭破鞋碰上臭破鞋,臭味相投。叫人家老婆打上门来的臭破鞋,你还有脸说话?你娘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应该一头碰死,还省得浪费了绳子。”   张楚茹脸色惨白,愤怒地为自己发声:“我不知道,全厂没有人知道他在老家是有老婆的!”   女看守所笑得愈发厉害:“哎呀,人家有老婆不规矩,干嘛不勾搭别的姑娘啊?还不是因为你烂货一个,人家知道你两条腿并不拢。一身的腥臭味,苍蝇就往你身上叮。”   张楚茹浑身发抖,手抓着牢房门几乎要倒下去。   旁边的女犯人大骂看守:“你是气不过没男人摸你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男人要是碰到你,要做三天三夜噩梦活活吓死了。”   看守勃然色变,扬起手里的棒子就要教训人。   余秋突然间抬高了声音:“你难道没有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吗?”   看守更加愤怒,扬着棒子就要打向余秋:“你才浑身臭味呢。”   “鼠尿味。”余秋看着女看守,不躲不避,“你身上有鼠尿味。你很爱干净,从你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耳朵没有污垢,手指甲也修剪得很清爽,衣服也是刚洗了没多久的就能看出来,你的衣服不可能是老鼠爬过了留下了鼠尿味。   那么什么情况下才会有这种味道呢?是有人生病了,生病的人在你身上留下了尿液或者是汗水,散发出了这种浓郁的鼠尿味。   我再猜猜看,刚才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这里只有我们这些嫌疑犯以及你们看守。嫌疑犯是不可能带孩子住进来的,那这个声音只能是从你们那边传过来的。   这小孩多大?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尿液出现这种味道的?如果这个孩子年纪已经大了,那就当这些话我没说过。   如果他还很小的话,说不定可以采取一定的措施让他情况不要恶化下去。说不定他智力受损有限,以后经过特殊教育长大了可以获得独立生活的能力。”   女看守暴跳如雷,伸手就要开门扯余秋出去:“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孙子好的很。”   其他嫌疑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齐心协力跑到牢房门口,用身体死死堵住了铁门。   余秋没有停下自己讨嫌的嘴,还在滔滔不绝:“苯丙酮尿症,是一种常见的氨基酸代谢病,患者因为无法消化蛋白质中的氨基酸从而导致导致苯丙氨酸及其酮酸蓄积,并从尿中大量排出。   患儿通常出生时正常,3~6月大开始出现症状,1周岁症状明显。   患儿主要表现为神经系统症状,比如智能发育落后、癫痫、行为异常等。外貌上出现毛发、皮肤色泽变浅,常常有湿疹,尿液或汗液有鼠尿味。”   余秋大声背着书,眼睛看着那位女看守,“这是一种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一般有家族史,患儿父母双方家族曾经出过这样的病人。该病没有什么特殊药物可以治疗,只能减少苯丙氨酸的摄入。   在患儿出现症状之前给予治疗,可维持智力接近正常,半岁以后再治疗就会出现智力受损,对于这种孩子的饮食控制至少要延续至青春期后。”   囚室里头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少女犯人们都喊了出来。   我的妈呀,真是神医了,人都没有见到,这大夫居然能够猜出有个生病的小孩。   嘿!没错,这女看守每次晚上值班的时候,都会把孙子抱过来。嘴里头说的好听,不就是想让她儿媳妇接着上班。纺织厂多么光鲜的地方,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跟福利多的是。   余秋平静地看着女看守:“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我都建议你赶紧处理。当然现在可能没多少大夫可以帮你,因为目前对这个病的研究有限。   你可以赶紧抱着孩子去工人医院或者是儿童医院看看。请不要耽误,这个病耽误不得。迟一天治疗,这孩子变成真正的傻子可能性就会大一点。而且这种痴傻是不可逆转的,没有办法可以改变。   要是接诊的大夫搞不清楚,你就让他去找他们的主任,就说是我说的,我余秋说这个孩子很可能是苯丙酮尿症。请立刻给孩子断奶,赶紧做检查,给予低苯丙酮饮食。”   说着,她伸出手,示意看守,“拿纸笔给我,我把详细的步骤写下来,你拿过去给大夫看。”   那女看守待在原地,一张脸惊疑不定,半晌不肯动弹。   旁边的犯人们催促她:“你傻了吗?动啊,听说你孙子要变成傻子了,这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啦?”   女看守的同事拿来了纸笔,递给余秋,还厉声警告:“你别想耍花样啊,我告诉你,你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往外头传递消息。”   余秋无奈:“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写字。我写的每一个字你应该都能认识,我能传递什么消息呀?再说了,我犯了什么罪?我为什么要传消息?”   旁边的人发出了不屑的声音,还有人大声嚷嚷:“小秋大夫,你别写了。关你什么事啊?傻了也不是你家的孩子。”   余秋只是笑,声音响亮:“是好是坏,都是大人的事,孩子无辜,他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她抓着笔,刷刷刷开始写字。   苯丙酮尿症是新生儿筛查中固定项目,理论角度上,几乎每一个在正规医院出生的孩子都要接受新生儿疾病筛查。   但是当前医患关系紧张,有不少家长对于医院始终抱有怀疑态度,任何在他们看来不必要的检查都是医院试图诈骗,目的就是要讹钱。   签字拒绝新生儿采血的,坚决不肯做听力筛查的几乎隔段时间就有。前者给出的理由是医院抽了小孩子的血,是要给领导输进去,这样子领导就能保持年轻。   新生儿疾病筛查结果出来是阳性,筛查中心电话短信通知要求赶紧带孩子过来复查的,能到的只有一半。结果后面孩子出现症状了,干预治疗效果有限,孩子一辈子毁了,哭得一塌糊涂的还是家长。   余秋就碰到过苯丙酮尿症患儿的母亲抱着孩子在他们面前嚎啕大哭。   其实初筛结果出来时,孩子还不到一个月,如果复查确定了,立刻给予饮食控制治疗,那孩子今后智力基本上跟正常人没差别。   结果家长接了电话嘴上答应的好好,却神奇地没管这件事,等到孩子都一岁半了,他们才跟反应的过来似的,想起来要带小孩过来看看。   这个过程当中按道理来说,医务人员也可能会发现问题。因为小孩子是要打预防针的呀。   更神奇的是,这家人不相信国家的预防接种制度,认为打疫苗是在杀孩子。孩子出生后疫苗一律没打。   假如说这对父母没受过什么教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能还能够理解。可是他们明明都是重点大学毕业,孩子父亲还是硕士,却坚定地对现代医学充满了怀疑。   直到孩子有事了,夫妻俩才百般不情愿的将孩子抱到医院来。这时候他们倒是不怀疑医院拿他们的孩子给国家做什么不道德的诸如黄金大米之类的试验了。   余秋就是那一次闻到了孩子的尿味,从此以后对于苯丙酮尿症患儿的小便气味有了深刻的印象。   她写完了一张纸,直接递到铁门外,招呼那女看守:“拿着吧,好好治疗的话,你大孙子还是你的宝贝大孙子。你们是将他生了下来,就得对他负责任,不能不管不顾。”   周围的囚室响起鼓噪的声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大声喊着余秋:“小秋大夫,小秋大夫。”,然后是乌拉拉的欢呼。   所有人都跟过节一样,觉得与有荣焉。   嘿,叫这帮看守瞧不起她们。有的是这帮家伙求着的时候呢。   那个态度相对而言比较和缓的看守发了声:“行了,不要吵了,都这么晚了,赶紧都上床睡觉。别明天叫你们干活的时候,一个个都哈欠连天。”   众人这才悻悻地发出嘘声,掉头回去熄灯睡觉。   那个身形粗壮的女看守手上抓着那张纸,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屋子里头的灯熄灭了,跟余秋同间房的犯人抱怨道:“就你好心,多管闲事。”   余秋笑了笑,语气温和:“那毕竟是个小孩。”   不管是工人医院还是儿童医院,这么一来的话,穆教授他们就可能知道自己被抓的消息。   只不过怎样才能让他们晓得廖主任已经护不住她了呢?   从廖主任的行踪来判断,其实很难。   假如他们假称上头通知廖主任去开一个会,会议的保密级别极高,所以廖主任没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也很能说的过去。   只要扣死了自己,将那顶非法出版的罪名牢牢安在自己头上,那么就是将来她出去了,她也必须得离那个人的治疗远远的。   必须得避嫌啊,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如履薄冰,给他看病的人也只能又红又专,否则就说不清楚了。   余秋苦笑着抚摸自己的脸,感觉阳谋比阴谋更可怕。   囚室里头睡的是大通铺,除了那个痴傻的中年女人只能睡在地上之外,所有人都躺在一张大铺上。   大概是因为洗澡的机会不多又或者在这种环境下,根本就懒得洗澡,空气里头的气味很不好闻。   余秋睡不着,旁边的犯人们也翻来覆去,不时间你碰到了我的腿,我碰到了你的胳膊,开始小声争吵。   她赶紧开口阻止大家:“说说正经事吧,这位大姐是怎么回事?谁晓得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那个小偷开了口,声音懒洋洋:“就这两个月吧。我刚来的时候,她就是不爱说话,其他倒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结果就突然间有一天变成这样了。”   大约是打开了话匣子,她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这大姐也怪可怜的,明明有儿有女,结果家里头一个人都不过来看她。哎,大夫,你说说他是个什么毛病啊?好端端的怎么会疯呢?”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得抽血做化验,好几种疾病都有可能。”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看守的声音:“余秋,余秋你过来一下,有问题要问你。”   大通铺上的犯人们全都紧张了起来,就连先前对她冷嘲热讽的姑娘都跟着爬起床。   那个小偷更是陪着余秋直接走到了门口,还陪着笑脸跟看守打招呼:“大姐,你看这妹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她也是好心,看不得娃娃受罪才多这个嘴。要不然娃娃出事了,还是大人伤心不是。”   过来找余秋的是先前那个态度比较温和的看守,她朝犯人点点头:“你别紧张,我们不搞刑讯逼供的,就是正常的问话。一会儿我还把小秋大夫送过来。”   女犯人立刻抹起了眼泪,看上去十分感动的模样:“大姐,我们就知道,只有你才把我们当个人看。大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看守像已经习惯了她的戏剧化:“你要真想报答我的话,就好好改造老实做人,我不想再在这里看到你了。”   余秋忐忑不安地跟着女看守往外头走,一直行到一间小屋子的时候,看守才推开门,示意余秋进去。   余秋看到屋子里头坐着个年轻男人,顿时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   那女看守朝着余秋连连作揖:“大夫,我晓得你是个厉害的,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他还这么年轻,他今年才17岁呀。”   那年轻的小伙子面容憔悴,也抬起头来哀求地看余秋:“大夫,我不想死。大夫我后悔了,我真的不想死。”   ※※※※※※※※※※※※※※※※※※※※   这是网上的一份资料,关于新生儿疾病筛查的历史。   自从1934年挪威生化学家、医生佛伦(Folling)首次报告PKU以来,世界各国的科学家对PKU进行了大量的深入研究,对该病的发病机制、遗传背景、治疗方法有了更深的认识。1953年,西德Bickel教授的研究证明,用低苯丙氨酸饮食治疗PKU,能有效地改善患儿的预后。1961年,美国Guthrie教授成功地开发了干燥滤纸血片中苯丙氨酸(PA)半定量法——细菌增殖抑制试验(BIA法),使PKU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1960~1963年,Guthrie 教授创立了先天性甲状腺功能低下症、枫糖尿症、同型胱氨酸尿症等疾病的筛查。   CH 的筛查, Dussault于1693年首先在北美用滤纸血斑放射免疫法检测4-7天的新生儿末梢血中的甲状腺素 (T4),1975年Lrie和Naruse等用滤纸血斑测定促甲状腺素(TSH)进行CH的筛查,此后,CH的筛查在美国各州、欧洲、澳大利亚等国家迅速开展。在亚太地区,日本于1966年开始了有关新生儿疾病的研究,并从1977年起,全国普及了PKU筛查,其筛查覆盖率始终保持在100%,同时,率先进行了CH的非放射性筛查法——TSH的酶联免疫测定法,至1983年,全日本已筛查出CH病例400例。   我国的新生儿疾病筛查工作起步较晚。1981年,北京医科大学第一医院左启华教授对全国11个省市20万新生儿进行了筛查,结果共发现PKU患儿12例,其发病率为1/6500。自1989年起,北京、上海、广州、天津等省市逐步开展了PKU和CH常规筛查。1694年国家颁布的《母婴保护法》中已明确提出“逐步开展新生儿疾病筛查”的条文,使新生儿疾病筛查走上了法制化轨道。目前,我国已有27个省市、81个实验室开展了新生儿PKU和CH等疾病的筛查,诊断和治疗水平也有了较大提高,治疗PKU的奶粉也已解决。但从总体来说,我国的新生儿疾病筛查工作还比较落后,全国每年出生2100万活产儿,仅有54万接受这一筛查,覆盖率只有2.5%,仍有很多患儿因未能及时诊断和治疗而留有严重的智力残疾,严重影响了出生人口素质的提高。   帮我传个话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 头一个反应是小伙子你这会儿说后悔可能有点晚了, 你该不会是喝了百草枯吧。   要说急诊大夫最害怕碰到的病人是什么, 那必定是喝了百草枯吓唬家人,回头又后悔不想死的病人了, 到那份上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有多少患者就是眼睁睁地等死,医生护士在旁边看着也无奈,因为的确没什么好办法。能活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奇迹。奇迹往往不具备可复制性。而且活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喝了假药。   估计这个时代还不太流行造假,要是这孩子真喝了百草枯, 余秋现在能给他的建议就是好好写遗书。在生命消失前的这段时间把想说的话都跟家里人说了吧,到时候好歹能少点儿遗憾。   “你到底怎么了?”   她靠近少年人,还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就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妈呀, 这孩子身上怎么这么臭?   “发烧头痛,大夫他头痛的厉害。”女看守满脸焦急,“我们看了大夫挂了水,可是他头痛的越来越厉害,一点好转的意思都没有。大夫,他该不会是染上了什么怪病吧?”   她弟弟读完初三就下乡了,把留城的机会给了自己,结果弟弟却在乡下染了这种怪病回来。弟弟后悔了, 她也后悔了, 她真宁可生病的人是自己。   “现在挂水已经没有用了。”   余秋问了几个问题, 又问女看守要的手电筒, 对着这少年的耳朵照了照, 就下了初步诊断,“我怀疑他的情况是胆脂瘤。”   女看守立刻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胆脂瘤是个什么病,可是瘤子就是坏东西呀,就是人家说的癌。她弟弟才这点儿大,怎么会得癌症呢?   余秋摇头:“这种胆脂瘤不是肿瘤,是外耳道皮肤脱屑、胆固醇结晶、上皮包裹等形成的囊状团块。现在已经有严重感染的表现,所以你们闻到了这股臭味。他的情况得把这个胆脂瘤给做掉,就近处理,就在县医院手术。”   说着她抬起手来问女看守要纸笔:“我给你们写清楚吧,你们拿着这张纸去找县医院的周大夫,让他来安排手术的事情。我会把详细的过程都写上去的。要是周大夫觉得风险太高处理不了的话,你就请他联系省工人医院的教授,就说是我余秋拜托的,请他们务必帮忙。”   那女看守又惊又喜,赶紧翻出了纸笔给余秋。   余秋也不耽搁,这病人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说实在的,他这么走过来就叫她心惊胆战。转院途中一旦发生什么危险,人说没就没了。   女看守在旁边道谢,又忍不住感慨:“小秋大夫,就你这水平就应该给大领导看病。”   她咽下了后面的话,假如是给大领导看病,哪里会落到这个下场。领导用的到,那么自然就没问题。   大概是觉得尴尬,她又赶紧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小秋大夫还是你水平高,一眼就瞧出问题了,前头那些医生就知道给我弟弟挂水,这都挂了小半个月了,一点儿较好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病本身就不多见。我不过是运气好,刚好以前看过一例而已。我不会看的病也多的去。”余秋也不抬头,语气平和,“我出身不好,现在又摊上了这种事,历史不清白,是没资格给什么大领导看病的。”   她写了胆脂瘤形成的原因以及处理原则,然后又在手术注意事项里头特别标准,放脓液的时候千万要慢,不然很容易形成脑疝。   一旦涉及到政治立场问题,看守开始就不好再接话。   她只能讪讪地强调:“大夫,我看你是个好人,哪里就有这么多事了,说不定是误会了。”   余秋抬起头来微微地笑:“我也希望早点洗刷我的冤屈,好了,不要耽搁了,把这个拿过去,带着你弟弟。”   她放下笔的时候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   余秋话还没说完,小房间的门突然间被踹开了。   贺阳面色阴郁的走进来,厉声呵斥:“谁让你把人带过来的?”   女看守吓了一跳,脸色唬得惨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倒是余秋反应迅速,立刻摆出了傲慢的嘴脸:“我都说过了,不要再问我那些无聊的事情。我是个大夫,看病以外的所有事情我都不关心。而且我不是归军方管的吗?怎么现在你们看守所也没完没了起来。搞清楚你的立场问题,别想抢这种功劳,有什么意思呀。我又没有犯什么大罪,没有功劳可以抢的。”   说着,她站起身,直接当着众人的面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态度冷冷的,“我可以回去了吗?我需要休息,真是的,你们一点儿也不知道睡眠对于一位医生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贺阳面色阴郁,劈手夺下女看守手中抓着的纸,厉声呵斥:“这是什么?”   看守也回过神来,同样脸色不好看:“让她好好交代问题,她就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这个病那个病,就是不好好坦白。”   贺阳冷哼一声,直接将那张纸揪成团,丢在了地上,厉声呵斥:“你不要想耍什么鬼花样,给我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才是真的。”   说着,他又训斥女看守,“你不要再多事,要是搞什么小动作的话,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女看守不高兴起来:“我不是你们部队的,看守所也不归你们部队管。你用不着找我做事。”   贺阳伸手一指那少年:“这又是谁?女子看守所怎么能进男人?”   女看守毫不客气地怼回头:“你不也是个老爷们吗?谁让你进来的。我弟弟怎么啦?我晚上上夜班害怕,我弟弟过来陪我,怎么啦?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贺阳被这女的一句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气急败坏地强调:“看守所是什么样的地方?家属怎么能进来?一点规矩都没有!”   他话音落下,前面就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先前那位身形粗壮的女看守抱着孙子出来,面色阴郁:“不许我们带娃娃,要我家娃娃去死啊。我们看守所的事情轮不到你插话!”   贺阳气得厉害,跟这两个女的却又说不清白。   看守所跟部队属于两个不同的系统,况且这年头能够端上官家饭碗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门路,七扯八扯的一堆关系。   别看着人家位卑言轻很不起眼,说不定家里头的哪个叔叔伯伯,就是重要口子上的领导,人家怕你一个部队上的大兵才怪。你当再大的干部也管不到人家。   吵架没占上风的贺阳只能恶声恶气地勒令赶紧将犯人送回去。   结果这句话又惹毛了余秋,女医生同样恶行恶状:“你才犯人呢,嘴巴放干净点儿,你算哪一个啊?你凭什么定我的罪?”   贺阳正要发怒,带着余秋初来的女看守满脸不痛快,面色阴郁的推着余秋往外头走,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门,门板差点儿砸到了贺阳的后脑勺。   离开老远一旦距离了,她才压低声音跟余秋抱歉:“真跟条疯狗一样,解放军怎么出了这种东西。”   余秋微笑,狗不叫的话,没骨头吃的,怎么能够往上爬?   女看守一个劲儿地向她道歉:“对不住,大夫,都是我连累了你,还害你受罪。”   余秋摇摇头,轻声叹气:“其实也怨不得他,谁让我历史不清白呢,我爸爸当年是跟洋人学的医术,这么顺带着我的医术,也算是洋人教的。他当然要看我不顺眼了。”   女看守愤愤不平起来:“就是外国人也是要分的,帮助过我们的,那就是好人。白求恩大夫不也是外国人吗?”   余秋微笑,似乎颇为感慨的模样:“以前我爸爸跟着外国人学手术,我就想有一天我们国家医疗技术发达了,我也可以让外国人跟着我们学习。可惜是没这个机会了。”   女看守赶紧安慰她:“小秋大夫,你可别多想,你这事情怎么着也不至于到那一步。”   余秋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她摇摇头,轻声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不能代表国家开刀给外国人看的。谢谢你。”   女看守立刻摆着手:“您说笑了,应该是我们感激你才对。要不是你的话,我弟弟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余秋看着她,满脸认真:“你要是真想感谢我的话,我有件事情想麻烦你。您别误会,不会让您犯难的,我也不会做什么违规的事情。就是想请你帮帮忙,那位张楚茹以前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朋友。她是个正派的姑娘,就是运气不太好,碰上了坏人。大姐,你也知道,这坏男人额头上不会贴了标签,哪个晓得他在乡下还有老婆呢。”   女看守打开了话匣子:“那你可得说说你那个朋友,她眼睛实在太不亮了。那个男的哪里是光有老婆的事情   我跟你说一开始被举报是怎么回事,就是那个男的举报你朋友历史不清白,下乡的时候就有男女作风问题。   你想,这么私密的事情除了他还有谁知道啊。结果你朋友政审就过不了了嘛。这男的跟她一个厂的,大学名额就到他头上了。他立刻翻脸,直接跟你朋友一刀两断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却没想到他老婆杀了过来直接撅翻了,把这事情彻底捅破了。他也成了生活作风问题,上个屁大学,工作丢了,人还在男的看守所那边呆着呢。”   余秋目瞪口呆,感觉张楚茹的确有点儿吸渣体质。这个男的渣的已经出了一定的境界,而且还蠢的可怕。   余秋再三再四地拜托女看守:“所以要麻烦你呀,大姐。你看姑娘越善良越单纯越容易受骗,多不容易呀。”   女看守点点头:“行,她写申诉材料,我给她递上去。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也的确挺倒霉的,碰上了这种人。”   她迟疑了一下,又问余秋,“就这件事吗?还有什么其他的,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做。”   余秋大喜过望:“那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家里头通声话,就说说我现在的情况。我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不知道我在哪儿,肯定会吓坏了。”   女看守暗地里吁了口气,还好,这个要求不过分。她刚才就是冲动,脱口而出,要是余秋真提出什么让她犯难的事情,她还真不晓得要怎么应付。   “还有就是。”余秋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能不能麻烦你们把我们房间的三号带去做个检查。不用查很多的,我写几个检查项目,麻烦你们给她查一下。她应该是生病了才这样的。早点儿治疗的话,说不定人还能恢复正常。”   女看守颇为难的样子,最终还是点点头:“我试试看吧,她也的确怪可怜的。其实以前是女支女,新社会已经改造过她们了。当初也是组织安排她们重新工作嫁人的。现在揪着她斗个没完没了有什么意思呢?”   余秋倒是还不知道这人的身份背景,现在听了看守的话,她立刻反应过来。这人很可能是神经性梅毒,只是潜伏期比较长,所以到现在才出现症状。   余秋恳切的看着看守:“麻烦你了,一定要尽快给她做检查。她的情况不治疗的话,说不定活不了几年。可是如果规范的治疗,她很有希望恢复健康。”   囚室门开了,女看守又换了一副表情,语气严肃的很:“你不要想着负隅顽抗,早点老实交代问题,也早点儿了结这件事。”   余秋一声不吭回了屋子,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又在外头挂了锁。   那小偷还没睡,听到动静立刻问:“他们要你干什么呀?我告诉你,别听他们花花。他们啊,就想着从我们身上诈楚东西来,好升官发财。”   余秋摇摇头,心不在焉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要我写交代材料。我没东西可交代,他们就不高兴了。”   女小偷大失所望,嗤之以鼻:“这帮家伙就不能来点儿新鲜的玩意吗?”   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睡觉了。   余秋也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天明。   第二天的早饭是菜粥,菜叶子多,米粥少,清汤寡水的,能照出人影子来。大概是怕他们吃不饱,所以还加了窝窝头,不过那玉米面明显是不晓得放了多少年的返销粮,吃在嘴里头不仅没有香味,简直就跟泥土一样。   就算如此,大家也是你争我抢,女小偷就直接拿了那个痴傻的女人的窝窝头,三两口就吞进了肚子。   余秋也不敢含糊,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要是这个时候挑三拣四的话。搞不好等不到她出去,她的身体就彻底饿垮了。   吃过早饭就上工,现在流行时时刻刻都不能脱离生产劳动。他们女子看守所的任务就是打磨蛤蜊壳。没错,就是那种装蛤蜊油的蛤蜊壳。   其实他们这儿严格来算是山区,距离海起码有好几百公里远,也不知道那蛤蜊壳子究竟是怎么运过来的,又到她们手上一个个的被打磨光亮。   集体劳动的时候,大家就坐在一起了,没有各个囚室的具体分别。旁边的看守虽然走来走去地监督,但也不特别阻拦她们闲聊。只要不说什么露骨的话,不耽误了手上的工作就行。   张楚茹磨磨蹭蹭的挤到了余秋身旁,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   今天看守找到了她,让她写申诉材料,看守代她转交。看守还絮絮叨叨地教育了她一通,让她以后眼睛放亮点儿,别再做这种蠢事。   男人怎么可能靠得住,谈个恋爱就要把自己的底子都清楚,回头人家就能拿捏你的小辫子,坑死你。   她要是再不争气的话,也对不住人家小秋大夫费尽了心思。自己都身陷囹圄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居然一门心思地操心她,就想着怎么帮她出去。   张楚茹差点儿当场落下泪来。她只能不停地点头,保证以后自己一定放清楚点儿。她现在对男人已经不抱任何幻想。   恋爱就是打破女性对男性迷信的最好办法。其实他们真的不怎么样。   余秋看着惴惴不安的张楚茹,轻轻点点头:“你不要着急,你要相信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肯定不会冤枉任何好人的。我们现在是新社会,又不是旧时代,跟以前不一样的。”   女小偷鼻孔里头喷气,没话找话:“小秋大夫,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不一样法?”   余秋笑了起来:“那好,你想听的话,我就跟你说两个稀奇的事情。都是清朝的时候发生的。   一个是清朝末年农民起义,过不下去了呀,要跟清朝政府打。他们请求一个洋人传教士当他们的首领。因为清政府害怕洋人,他们觉得洋人能够压得住政府。   另外一个就是太平天国,最后太平天国被绞杀之后,有大将投降之前要求洋枪队担保,他才敢投降。因为他觉得洋人要比清朝政府讲信用。结果洋人替他担保了,清朝政府还是杀了他,那个洋人倒是气得够呛,觉得清朝政府很不像话。”   她说的虽然简单,不过对于这些女嫌疑犯们来讲却足够新鲜,所以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听。   余秋笑容可掬:“所以说咱们新社会跟旧社会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把洋人当成老爷供着,我们有我们的骨气呢。”   她转过头,看着张楚茹,“你说是不是?”   张楚茹完全没有提防到自己被点名,只能满脸茫然地点头:“对,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不怕洋人。”   女小偷来了兴趣,一个劲儿的催促余秋:“你再讲两个故事嘛,说详细点儿,说具体点啊。”   余秋苦笑着摇头:“我就是写了点儿医学故事才被抓进来的。我哪里还敢讲什么故事呀。我刚才说的都是历史,正儿八经发生过的事情。”   做完了工,大家又集体回房间吃午饭。不知道是为了方便分配还是有其他什么考量,一日三餐都是送到各个囚室里头给大家吃的。   余秋压低了声音拜托张楚茹:“等你出去之后,麻烦您去看一眼我父亲,就说我没事,我在这还挺好的。”   张楚茹鼻子一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也太过分了。”   余秋摇摇头:“没什么的,你记着我的话就好。”   她又轻声叹了口气,“其实我没什么的,要真说起来冤枉,廖主任才是真的冤枉。他帮了我们这帮考生又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看着我们可怜动了恻隐之心而已,这就成了反动。看样子是不能有良心不能心软啊。”   张楚茹惊讶不已:“廖主任怎么了?”   为着他们高考的事情,革委会的这位领导可以说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可惜国家政策摆在这那儿,他的苦心孤诣最终也是螳臂当车,可谓是惨淡收场。   余秋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不知道吗?他们已经把廖主任带走调查了。”   说着她又郑重其事地警告张楚茹,“你不要多事,这个事情实在太复杂了。我看他们是要打击报复呢。”   张楚茹表情复杂,点点头:“我知道了。”   走到牢房门口,她们各自分开。   余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该做的能做的她已经全部都做了,就看张楚茹跟看守把话传过去之后,余教授跟何东胜能不能反应过来了。   这一晚余秋睡得不好,她先是半夜冻醒了,浑身就跟掉在冰窖里头一样。她疑心是半夜突然间降温,所以才这般冷。   可是薄薄的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她也感觉不到任何热度。到时睡在她旁边傻子一把抱住了她,给了她丁点儿温暖。   然而这温暖也有限,她忍不住上下牙齿打颤。好不容易熬过这一波了,突然间她仿佛又置身火海,浑身烧得厉害。   余秋知道自己生病了。大概是最近实在太忙碌,又碰上了这样的变故,她身心俱疲,实在扛不住了,直接病倒了。   是什么病呢?受了凉发热?不对,她又不是没生过病,感冒发热不至于到这地步,简直是上冰山下火海。   余秋脑袋瓜子猛的一个机灵,突然间反应过来,太冷又太热,这不是典型的打摆子吗?   她这是染上了疟疾呀。   ※※※※※※※※※※※※※※※※※※※※   解释一下,历史上真正开始大规模查手抄本应该是一九七五年的事情,主抓意识形态的女兆文元颁布了一个追查手抄本的命令,第一本是《归来》(后更名《第二次握手》出版),紧跟其后的就是《少女之心》,还包括《一双绣花鞋》等。   小说是架空的,不过按照小说中的世界,这个省发生了如此规模学生问题,的确得好好抓抓意识形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vette 256瓶;软萌兔宝 30瓶;淇淇 10瓶;四月栖枝 5瓶;荒唐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人果然不能太高尚   余秋从未如此难受, 寒颤过后是高热, 整个人放在火上烤的那种热。   她口干舌燥, 嘴巴里头的唾沫很快就蒸发光了。她拼命地想要挣扎起身,却动弹不了。   胃里头三昧真火熊熊燃烧, 烧的她忍不住趴在床边呕吐起来。   剧烈的呕吐声终于惊醒了同房的犯人们。   那个女小偷反应最迅速,赶紧跑到门口拼命地敲门,朝外头大喊:“救命啊, 管教, 有人生病了,要死了。快来人啊!”   她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余秋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那种压抑不住的剧烈呕吐和将她整个脑袋都要劈开来的疼痛,让她模模糊糊间只有一个意识:要死了, 她要死了。   严重的疟疾的确可以导致死亡,脑型疟、超高热疟厉害起来几个小时就能要了条人命。   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呕吐的实在太厉害了, 脑袋里头已经什么都想不了。   余秋只听见砰砰作响的拍门声还有旁边囚室里头敲脸盆的声音。因为看管迟迟没有过来, 被吵醒的其她犯人们开始敲着脸盆,发出强烈的抗议,有人病得快要死了, 看管居然都不来吗?   余秋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外头才传来管教的斥骂声:“吵什么吵?”   女小偷焦急地喊:“大姐, 救命啊, 她快要死了, 她吐得快要死了。”   门外的看管已经又换了一拨人, 被吵醒的是张生面孔,她只站在门口朝囚室里头瞧了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缩回脑袋:“哦,吃坏了肚子吐一下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犯人们急了:“她没吃坏肚子,我们都是吃的一样的东西。要有问题的话,我们早吐了。”   “你们能跟人家比吗?”那看管鼻孔里头出气,语带嘲讽,“人家可是资产阶级的大小姐,从小锦衣玉是养大的,哪里能吃你们的东西?”   张楚茹站在自己球室门口拼命地喊:“不是的,小秋早上跟中午也是正常吃饭,要是不适应早就吐了。”   “叫什么叫!三更半夜的,你们想干嘛呀?”   看管的声音谈不上高,然而那语气压迫的像头顶上的黑云一样,让敲着脸盆的人不由自主地都收了手。   然而看管并没有被她们的举动所取悦,反而厉声呵斥:“你们闹什么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打的什么小算盘,一天到晚装死的装死装病的装病,想的倒挺美的啊。赶紧爬起来,别装模作样。”   张楚茹急得厉害,站在门边拼命大喊:“管教,她不是装病,她是大夫,她肯定是病得很严重。”   不想看管却嗤之以鼻,直接冷笑出声:“哟,大夫啊,大夫最好了,你不是大夫吗?生病了自己治就好,别把小聪明用在装病上。”   说着她也不进去看一眼犯人的情况,就这么扭着头扬长而去。   所有人又拼命地敲起脸盆来,这一回却没有任何人理睬她们。不过是一群臭破鞋跟小偷,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余秋足足烧了有四五个小时,一直到天边蒙蒙发灰的时候,她身上开始出汗了,大汗淋漓,裹着她的那床被子居然都湿透了。然而她却舒服起来,浑身软绵绵的,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就这么蜷缩在被窝里头,直接睡着了。   被折腾了一夜的犯人们也都打着呵欠,赶紧爬回床上,闭上眼睛睡觉。一大早她们要按时起床吃饭,然后再上工呢。   余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管教站在她面前扯着她的头发往床下拽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天光已经大亮。   她想开口阻止管教,然而她的嗓子干得要命,居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要伸出手推开管教,可惜她两条胳膊都软绵绵的,丁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   余秋急得不行,却只能被管教直接拖到了地上,她摔倒的时候居然都感觉不到痛,只觉得顿顿的发麻。   “装什么?”管教厉声呵斥,“赶紧起来干活。”   一时间余秋疑心自己穿越进了夏衍笔下的《包身工》里头。她俨然就是那芦柴棒。   “我得了瘟疫。”余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有气无力的话,“我患了疟疾,请立刻隔离我,给这里的所有人都预防性用药。”   看管就像听见一个笑话似的,压根没理会她,直接拖着她往外头走。   余秋压根使不出力气来,简直是被人硬拽出去的。昨夜她受了疟疾疯狂折磨了她一整夜,已经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精气神。   她现在才切身理解为什么郝红梅的表姐会瘦成那样,假如自己也如此发作过几回,别说几个月了就是几个礼拜估计她就能瘦成人干。   她出病房门的时候脑袋碰到了铁门,发出哐的一声响,那管教也跟没感觉到一样,继续拽着她走,非得把她丢进劳动车间才罢休。   余秋挣扎个不停,拼命地哀求:“我不能去,请立刻隔离我。我得的是传染病,要是不赶紧切断传染源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因为着急,她说话的声音总算大了些,靠近门口的办人们听到了动静,全都鼓噪起来。   疟疾,打摆子病,天呐,那个会死人的。   大家全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开始七手八脚地关门,坚决不让她们进去。   负责维持秩序的管教在里头大吼大叫,威胁地挥舞着手上的警棍。   外面的管教们听到了动静,也望劳动车间跑,开始按照动乱的规格进行镇压。   里头的哭喊声不断,余秋抓着每一个经过她的管教,不停地强调:“我需要隔离,我需要立即治疗,我得的是传染病,疟疾会死人的。”   被她抓住的管教们就像是碰上了瘟疫源,吓得立刻抖动胳膊想要甩开。   然而余秋却残忍地告诉她们:“我不碰你们,你们也会被传染上的。蚊子,只要有蚊子在,只要有蚊子携带了虐原虫,你们都有可能会被传染上。”   南方水乡多湿气,这才刚进秋天,蚊子厉害的很呢,尤其是看守所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蚊子就跟乌云似的,连蚊香都压制不住。   “吵什么吵?”贺阳皱着眉头,从外面的走廊踱步进来。   余秋拼命的咽口水,好湿润自己的嗓子:“我得了疟疾,我需要治疗,请立刻隔离我进行治疗。”   贺阳到底是老兵了,疟疾不至于没听说过,他摸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余秋,突然间手一挥,轻描淡写的   地吩咐:“那就隔离她吧。”   看管十分不满这人的指手画脚,她们硬邦邦地顶回头:“我们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   贺阳皮笑肉不笑:“你们要是想整个看守所都死绝了的话,大可以放任这件事不管。不过我警告你们,到时候疟疾一旦流行开来,别说是你们,你们的所长也吃不了兜着走,所有人集体吃瓜落。”   那几个看管这才服的软,推着余秋往旁边的小房间去。   劳动车间里头传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那个女小偷抹着眼泪喊:“我们跟她是一间房的,我们也要隔离治疗,说不定蚊子早咬了我们了。”   这几乎是肯定的,牢房里头想要没有蚊子,那可比登天还难。   可惜看管们并不理睬这些鼓噪的犯人,完全当她们不存在一般,只将余秋丢进了小房间。   贺阳当真光管余秋一个人,也不理会那些病人的死活。   见到余秋被隔离了,他就背着手离开,只丢下一句话:“我去找大夫给她开药。”   没有面诊,也没有病史询问,单凭贺阳的要求,大夫居然就直接拿了药给她。   余秋已经无力吐槽,她抓着小小的药袋,当着贺阳的面直接就着水咕噜噜吞下肚。   这点儿信心她还是有的,既然要玩阳谋,那就不会直接对她下毒。否则折腾这么长时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军管会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丢下纸笔:“老实交代问题,不要负隅顽抗。”   说着他竟然没有多啰嗦,像是体谅病人,体虚无力说话,一般直接掉头走了,还带上了房门咔嚓在外头落了锁。   余秋盯着面前的纸笔发呆,她咬咬牙抓起笔来,又开始奋笔疾书。不劳动更好,不劳动,隔离起来,她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好好默写。   余秋刷刷刷写满了一整页纸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抓起了那只已经空掉的药袋子,然后放在鼻子旁边闻味道。   其实闻不出什么特殊的气味,她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药在里头,这一回她冷笑了起来。   她就说贺阳怎么那么好心,直接将她隔离了,然后还不辞辛苦地要了药过来给她吃。   原来问题还出在药上,没错,这应当不是什么毒药,不过也应该不是抗疟药。毕竟维生素c她吃过不少,那种特殊的酸味很难叫人忘记。   将得了疟疾的她隔离开来,这样她就是发病的时候身边没人,直接一个人死了,也没有旁人可以说二话。   疟疾本来就是会死人的病啊。开了药给她吃了,结果药效果不好,这也是老天爷要收她这条命。   况且现在国内通用的抗菌药物基本上就是奎宁跟氯喹。贺阳本身就是军中人士,他肯定清楚现在有疟疾对这两种药都不敏感,吃了也等于白吃。   就算她侥幸逃过一劫,平平安安地度过了疟疾的发病关。可经过这么三番两次的折腾,她的身体也会彻底垮了。   到时候她就算走了狗屎运,成功地离开了大牢,也是废人一个跟,没个三五个月的调养,人的精气神根本养不回头。而且很可能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以后都好不了。   这招可真是妙啊,杀人不见血,刀子还是她自己亲自递上去的。   余秋开始拍打房间门,哀求外头的看管:“求求你们让我洗个澡吧,我身上全是汗,我难受死了,我要洗个澡。”   然而看管压根不理会她,她们把她交给了贺阳,就默认这个人跟自己没关系了。   洗什么澡,哪来这么多要求,谁都不会搭理她。后来余秋躺在床上冷得浑身发抖,要求她们给自己增加被子,同样也不曾有人理会。   她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坐牢,就先切身的体会到了被剥夺人身权利的待遇。   外头乱糟糟的,女犯罪嫌疑人们在撕喊着抗议,她们也要求检查治疗。   不过最终争取到的结果就是看守门穿戴整齐,开始到处喷洒农药灭蚊。   余秋一直熬到晚上,昨天带着孙子过来的女看守回单位找领导说话,她才捞到了去浴室洗澡的机会。   看守一直皱着眉头,嘴里头不停地念叨,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也不知道是再说她的孙子还是余秋的遭遇。   余秋却顾不上再抱怨其他,她直到现在都觉得自己使不上力气。   她只能哀求地看着女看守:“能不能把我干净的衣服拿过来,我身上这一套已经没办法穿了,从里到外全都汗湿了。”   按道理来说,看守所的犯人应该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毕竟只是犯罪嫌疑人而已。   然而不知道这里是出于什么考量,也许是担心犯罪嫌疑人穿自己的衣服可以找到越狱机会或者是解下裤腰带自杀之类的,所以刚进看守所的时候,他们就另外给她发了一声类似于工装的衣服,不过布料要薄上很多。   那女看守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拿了余秋穿进看守所的衣服来。   余秋千恩万谢,人站在浴室里头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   水哗啦啦作响,她从衣服里头的口袋中摸出了药包。   因为她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而且动不动就直接跑,胡奶奶特地给她的衣服里头加了小口袋,好让她将比较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省的从口袋里头跳出来。   纸制的药袋子不大,装着的是她准备给兰花化疗的药,有顺铂也有双氢青蒿素。   一瞬间,余秋心中涌动着说不清楚的情绪,她没有想到这个药第一个真正救的人是自己。   人果然不能活的太高尚,太有规则,不然送命的还是自己。   浴室里头没有饮用水,余秋就这么硬生生的将药咽了进去。   晚上她躺在的床上,身体发起了烧。不过这一回发烧的程度有限,没有再经历昨天寒热交替的巨大痛苦。   后面两天他就不要再想着可以每天洗澡的待遇了。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对她最和气的那位女看守一直没有回来上班,给她开放了洗澡特权的女看守则是请了假就没有回来,她只能待在屋子里头硬熬着。   贺阳倒是没有消失,连着过了三天,这人每天都会过来给她发药,然后饶有兴致地关心一下她的恢复情况。   当听说她仍然在打摆子的时候,她还摇摇头颇为惋惜地强调:“你的身体估计不行啊,氯喹很好用的,吃了就能治病。”   余秋有气无力地表达自己的疑惑:“该不会是这种疟原虫对氯喹不敏感吧?”   贺阳摇摇头,非常肯定:“一定有效,你要是还吃不好那就多吃几天,总归是能好的。”   然后他背过头又笑起来,“要是这个药也治不了你,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我们只有这个药。”   说完以后,他的笑声更大了,走出去的步伐简直充满了欢喜。   余秋脑海中浮现出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原来人并不会随着坐在高位上就变得趣味高尚起来,低劣的始终低劣。   “小秋,你还好吗?”房间外头有人敲门,传来张楚茹小心翼翼的声音。   余秋赶紧隔着门,轻声回答她:“我没事,吃了药已经好很多了,就是麻烦你要跟我爸爸说一声,得做好杨树湾跟红星公社的疟疾防治工作了。”   疟疾有一定的潜伏期,他刚进看守所不久便发病了,这说明很大概率他是在红星公社的时候就已经传染上了疟原虫。   张楚茹掉下泪来,说话声音都哽咽:“小秋,怎么会这样呢?”   她见过打摆子的人,她插队的地方这属于常见疾病,几乎每年都有人得病。她还亲眼看到一个跟她同期下乡的知青没能熬过来,死了。   去上厕所的看守回来了,见她站在余秋的房间门口立刻呵斥道:“你要不想出去的话,就继续呆着吧。”   余秋赶紧催促张楚茹:“没事的,我很好,你以后可千万别再进来了。”   看守鼻孔里头喷气,推着张楚茹往外头走。   这人倒是好运气,递交上去的申诉恰好被先前那个老政法委书记瞧见了。   书记认为张楚茹没有主观错误,客观上遭受的欺骗也是受害者,不能因为这样就轻易定女同志的罪。   否则的话以后所有人都不敢谈朋友也不敢结婚了,谁晓得人家在乡下有没有老婆,或者是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结过婚呢?既然没有大问题,就不要人为制造恐慌。   然而看守所的恐慌很快就降临了。   张楚茹出监狱的当天晚上,看守就拖了个发热的女病人丢进余秋所在的小屋。   余秋看清对方的脸,是那个怀疑得了神经性梅毒的倒霉女人。她烧的满脸通红,嘴巴张着啊啊的声音,像是要奋力挣扎,然而浑身使不出丁点儿力气来。   余秋急了,朝放下人的看守喊:“她是疟疾呀,你们赶紧给她发药。”   看守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直接关上门就走了。   余秋无奈,只能倒了点儿水,而且还是冷水给着女病人喝下去。   她经历过疟疾发作,知道发烧的时候是多么的渴望水。   一杯凉水下了肚,余秋下意识地掏口袋时,屋子的门又打开了。全副武装的看守朝里头丢了个小药包,也没说怎么喝药,就这么甩上门走了。   倒是另一个方向,余秋还能听到从小小的窗户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看守所领导的咆哮:“我说我们这儿全是瘟病,你们赶紧想想办法。”   看样子疟疾还是没有得到控制,看守所里头陆陆续续有人发病了。   她也搞不清楚这传播的源头究竟源自哪儿了。   余秋喂这病人喝了氯喹,然后又拿湿毛巾给她擦身体。基础支持疗法永远没有错,发热的病人降温,畏寒的病人保温,可以大大减轻病人的痛苦。   女病人发烧的时间持续了足足4个小时,余秋都觉得困得不行的时候,她身上终于开始发汗了,大汗淋漓,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头捞出来的,又或者说她一直泡在水中。   余秋看到她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得赶紧给她补充水与电解质,否则的话,她恐怕会脱水的。   病人却像是一无所觉,直接趴在床上睡着了。   早上看守给他们发早饭的时候,余秋一个劲儿地哀求,总算让看守动了恻隐之心,给他们多打了半碗青菜汤。   真的是青菜汤,因为那粥里头一粒米都没有,余秋顾不上这些,她要的不过是菜汤的淡淡咸味。   她喂病人喝下去以后,那病人就好像没有胃口似的,直接扭过了头,不要再吃。   余秋没办法勉强,只好将剩下的米粥放在桌上,等一会儿再想办法喂下去。这个时候拼的就是身体,不吃东西的话身体根本扛不住。   连这两天病人都在发烧,第二天的时候,她就没有寒热交替期了,而是不停地发高烧。   余秋手上没有温度计,也没有任何医务人员过来看她们做任何检查。可是单凭感觉,她就认为,这个病人已经烧到了40度往上,而且还有继续飙的可能。   常规的物理降温手段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吃下去的药也像是毫无反应一样。   余秋急了,她摸出了自己的药袋子,那里头只剩下一点儿双氢青蒿素了。   没办法,化疗用的双氢青蒿素剂量本来就是常规抗疟的1/3,一个化疗周期下来用不了多少药。   余秋咬咬牙,将剩下的双氢青蒿素一股脑儿给病人喂了下去。   死马当成活马医,她总不能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直接发高烧烧死了吧。超高热型疟疾真的会要人命,短短数小时就能毙命。   这一回到晚上的时候,余秋就明显感觉到病人的体温在降低。   虽然还是高热,但是比起先前要将人彻底烤焦了的高热,眼下的状况已经缓和了不少。   余秋却没办法完全高兴起来。   她的心陡然往下沉,一个不好的预感冲击着她的心灵。   完蛋了,这一回的疟疾,很可能真的对氯喹不敏感。可是现在防治疟疾的一线药物正是氯喹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朴民昊 60瓶;21757620 30瓶;罗生门1942 10瓶;君? 3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为国争光   房间里头的人发着高烧, 房间外头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断。   余秋竖起耳朵倾听, 希冀可以获得更多的讯息。   然而不知道是形势太危急, 还是她们已经变得更加谨慎,除了脚步声以外, 外头居然没有任何声响,哦不,远远的有哭泣,有人在哭。   余秋心急如焚, 看着面前的病人,她就知道这次疟疾究竟有多凶猛,在她给人用了双氢青蒿素之后,病人仍旧时不时发高烧。   当然, 也可能是药物用量不够的缘故。   也许外面的哭声就是因为有人不行了。   余秋拼命地敲着门,试图引起看守的注意,然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绵绵不断,却没有一双脚停留在她的门前。   现在的一日三餐已经没有人送到屋子里头,而是从旁边的一个小隔窗里头直接推进来。   每次余秋守在隔窗边,拼命地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最终却无果。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送饭的那个人幼年失聪, 压根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真是佩服看守所啊, 果然听不到外面的世界就永远受不了蛊惑。   门外的纷乱持续了一个星期后, 大约是发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礼拜天的晚上, 突然间有人将余秋跟那个女病人拖出了房间,一路拽着往前走。   余秋瞬间怀疑他们是要枪决了自己,将所有的患有疟疾的人通通都枪毙了,这么一来的话,就可以斩断传染源。   这种想法一浮上心头,她就惊恐地大喊:“杀了我们是没用的蚊子,除非你们能杀光蚊子,直接接触是不会传播疟疾的,它必须得有媒介。”   可惜前头的人走得飞快,两人一组直接架着她跟病人走,根本没有人理会她。   她就这样被一路拖着,丢上了一辆大卡车。   等见到卡车上的人时,她才发现好像整个看守所的犯人都在这儿。   众人俱是一张惊恐不安的脸,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命运。   有人捂着嘴痛哭起来,也有人在大声地咒骂。狗日的,什么贫下中农翻身做主,出了事还是得先宰她们。所有人害怕的都是同一件事,她们会被集中处理掉。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外面的天似乎永远都不会亮了。   余秋的心被恐惧紧紧攥着。   她怕死,她真的非常害怕。在这个集体利益至上的时代,为了公众的生命健康,牺牲一小波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可是作为一小波人,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事,又凭什么应该被牺牲呢?他们不想高尚,难道不可以吗?   余秋大喊大叫,试图提醒前面的司机:“我有药,我可以救大家,你们不用处理掉我们。”   她相信聋子是没有办法当司机的,可是前头驾驶座上的人大概连聋子都不如,因为驾驶室里头的人压根没有任何反应。   其他的病人也跟着鼓噪起来,拼命地喊:“对,小秋大夫有药,她也得病了,可是她好了。不像你们的大兵,吃你们的药根本没用。”   余秋惊讶:“有人死了吗?”   “死了。”犯人们发出咒骂声,“就是这群该死的大兵把瘟病带过来的。不然,以前我们都没事,怎么就他们一来就有事了。”   余秋现在也糊涂了,不知道那个传染的源头是不是自己。又或者先前这帮人当中就有人已经染上了疟疾,不过一直处于潜伏期。   车上的人鼓噪得愈发厉害,大家开始跳起来,拼命地用身体冲撞车厢,众志成城,车子都要被大力给撞翻了。   “啪”的一声脆响,仿佛是烟火冲上天,然而躁动中的众人都吓得停了下来。   这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枪声,因为当初舞逗最厉害的时候,学生都能抓着把枪在街上走,擦枪走火死掉的人命也不是一条两条。   车上的人咽着唾沫,不敢再动弹。   卡车顺利地继续往前驶。大家都吓坏了,车子停下来以后,直到有人拉开了车厢门,他们才敢确定目的地就是这里。   夜色酽酽,如泡开的黑茶,今晚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这不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前头的路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压根没开,除了黑暗,她们居然什么都看不到。   有人捂着脸开始呜呜地哭,然后跪在地上,也不管那些人看到看不到就拼命地磕头,央求他们放过她。她上有老下有小,老母亲卧病在床,家里的孩子才丁点儿大。她不能死。   后面的卡车也停下来了,看守所的管教们下了车,同样是惊恐不安的脸。她们在大声咒骂,她们不是犯人,不能这样对待她们。   余秋脑海中只有一个迷迷糊糊的念头。原来覆巢之下,岂有安卵是真的,假如要处决的话,他们所有人都不会被放过。   “你不能杀了我们。”余秋的嗓子已经哑了,却还是在大喊大叫,“你们既然没有杀死蚊子,那就杀了我们也没用。到时候蚊子还是会叮你们,我们死了你们就没有药可以治病了。”   旁边的声音又开始鼓噪,有人拽着余秋的手,茫然地问:“姑娘,这是哪儿?”   “问个屁,你个傻子,老娘哪知道是哪儿?”女小偷下意识地咒骂着,嫌弃自己的同伴碍手碍脚。   旁边人则喊起来:“傻子好了,哎,傻子好了!”   大卡车的车灯没有关,成为了唯一的光亮来源。所有人都侧目看过去,见到傻子茫然的模样,又都齐齐捂住了嘴巴。   傻子好了,傻子原本瘫着走不了路,现在傻子好好站在这儿,还在不停地问:“姑娘,咱们怎么在这儿啊?”   立刻有人大喊起来:“看到没有?这就是神医。她连傻子都治得好,你们还怕治不了其他的吗?”   余秋同样惊魂不定,她伸手去摸那个傻子,哦不,她们都管她叫3号的脑袋。   没错,还在发着烧,无论是氯喹还是那点儿双氢青蒿素都不应该有这样的效果。这可是神经性梅毒,治疗的首选药品是青霉素。   余秋突然间反应过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疟疾对没错,在青霉素被发明之前20世纪初,曾经有一种疗法作为当时的绝症神经性青霉素唯一有效的治疗手段,那就是让患者主动感染疟原虫。   1917年,奥地利医生贾雷格用疟原虫治疗因神经性梅毒病人,使他们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当然也有人在这过程中送了命。10年时间疟原虫治疗神经性梅毒,传遍整个西方世界,为此贾雷格获得了1927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不过后面随着青霉素的发现与推广,更安全有效以及具有针对性的青霉素,取代了危机重重的疟原虫疗法。   所以这个诺贝尔奖也被戏称为史上最短命的诺贝尔奖,因为无论是获奖前还是退出历史舞台后,人们到今天都没有搞清楚疟原虫对神经性梅毒的确切作用机理。   余秋咽了口唾沫,她没有说明事情的真相,她现在要的就是扯虎皮做大旗:“你们不是说我这个大夫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吗?你们看看,我再看看她,我能治好我们,也同样能治好你们。”   看守们躁动起来,如果能活下去,谁愿意去死?她们大声嚷嚷,要求立刻治病,否则这件事情没完。   别以为一枪崩了大家就了事,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轻易算了的。   全副武装压根看不清楚脸的人走到了余秋跟前,一语不发。   “我有药。”余秋咽了口唾沫,“不过药不在我身上。你们带我们去红星公社卫生院,我们的制药厂生产这种药。”   对方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却是直接伸手拖着她往前走。其他人都吓坏了,全都跟了上去。现在的余秋已经成了她们最后的希望。   如果这些人根本就不在乎,连余秋都枪毙了的话,那么她们就完全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了。   紧紧跟在这个小大夫身后,这样就算那些人只想留下她的性命,这个心软的小大夫也会开口替她们求情的。   余秋的胳膊被拽得生痛,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命运。她以为自己抛出的诱饵已经足够诱人,然而对方就像机器一样,完全没有被触动。   他们就不怕死吗?只要是人都可能生病,都可能会死啊,现在健康的人就可以对生病的人肆无忌惮吗?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生病?等到把他们这些医生都打死了之后,说不定真的天下太平了,大家集体等死。   可是无论她如何挣扎咆哮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压根就没有人理睬她。   她被一路拖着进了一道门,都没有看清楚建筑物的模样时,人已经被丢在了长椅上。   戴着帽子口罩的人见到了她,惊讶地喊了一声:“小秋,你怎么在这儿?”   余秋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几乎要被折磨到神经衰弱。此刻她头昏眼花,凝神细瞧了半天,才辨认出对方的眼睛:“马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卫生防疫站的马医生,当初就是他下乡教余秋怎么做杨树湾的卫生防疫工作的。   马大夫笑了起来:“我当然要在这里,这就是我的工作呀。”   疟疾属于传染病,而且是后果非常严重的传染病。专业人士都知道患者需要隔离治疗,并且做好防蚊灭蚊的工作。   江县的卫生防疫站工作一直很积极,任何时候都密切关注着疫情变化,所以这回看守所爆发疟疾,上级就指挥将所有的人都转移到卫生防疫站的病房,将看守所进行彻底的消毒灭蚊。   大家伙儿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妈呀,原来不是宰了她们一了百了,到底还是社会主义好。   马医生直摇头:“疟疾又不是绝症,宰了你们也没用的。”   女小偷焦急地喊出声:“可是发的药没用,吃了还是没用,有人死了。”   马医生慢条斯理道:“那可能是虫子厉害了,产生了耐药性。没事,这回上面给我们发的是新药,应该有效果。”   余秋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药?”   马医生大大方方:“乙胺嘧啶,这个药有效果的,跟奎宁一块儿使用,对于吃了氯喹还是没用的人能够起作用。”   余秋踟蹰:“这个药效果有限,假如是从越南缅甸那边传过来的疟疾,氯喹、乙胺嘧啶以及阿的平的疗效都不理想。我听说有一种药叫双氢青蒿素,是一个叫屠呦呦的药师带着人做出来的。我们红星公社卫生院的高师傅也做了这种药。要是乙胺嘧啶效果不好的话,就用这种药。我就是吃这个药好的。”   马医生不疑有他,立刻点头:“行,我联系一下你们卫生院。”   他也不问余秋究竟为什么会跟看守所的人在一起,赶紧忙碌起自己的工作来。   病人跟感染者实在太多了,当天晚上又有两个人出现了症状。相形之下,3号的情况倒是不错,她吃了乙胺嘧啶后,就睡着了。   女小偷十分担忧,还悄悄问余秋:“她该不会一觉醒过来又傻了吧。”   “不她是傻子,她就是生病了而已。”余秋满脸无奈,“没事的,后面给她挂青霉素就好。”   按照那个疟原虫治疗神经性梅毒的过程,一般烧了五六波,患者就能够恢复正常。估计3号也差不多了,再烧下去的话人也要吃不消。   因为病人太多,获得康复的余秋总算被允许参与帮助诊疗。否则卫生防疫站的人根本不够用。   他们现在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赶紧在全县范围内进行大规模的灭蚊,假如再有人发病的话,按照上级指示,他们就得给所有人都发药,进行普遍性预防了。   乙胺嘧啶用了三天之后,余秋见到了熟悉的双氢青蒿素。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用的是双氢青蒿素与乙胺嘧啶联用的方式,先让病人单独吃双氢青蒿素,12小时以后再服用双氢青蒿素加4片乙胺嘧啶。   联合用药的效果果然显著,基本上一天内就全部退烧,后面病人也没有再反复发作。   马医生惊讶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夸奖:“到底是咱们国家厉害呀,说发明了就能发明出来,集体主义力量大。听说美国人都被这疟疾折磨的不行了。”   他抓着笔将病人的体征结果记录下来,这一张张纸就是最原始的基本资料,详细地记载了药物使用情况以及疗效还有不良反应。他们的条件虽然简陋,可他们认真负责的态度真的一点儿也不差。   余秋点着病人们的名字,心念微动:“那些大兵呢?看守所里头还有大兵呢。我一直都没见到过他们。”   马医生摇摇头,不以为意:“他们是部队的,部队会处理的,地方上管不了。”   余秋的心咯噔一下,试探着问马医生:“那部队是不是也在红星公社卫生院拿药啊?”   马医生摇摇头,笑了起来:“哎呀,你这丫头,部队自然有部队的医院,他们能耐大的很呢,哪里需要从我们这种地方拿药。”   余秋的心陡然往下沉,假如不从红星公社拿药的话,那就意味着没有地方可以给他们双氢青蒿素。   不管现在这种药有没有在研究组里头被合成出来,最起码的它还没有应用到疟疾的治疗上去。   余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她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她讨厌着贺阳那帮人的同时,有更多的人希望他们死去。   犯了大忌讳,军队不是那帮人可以染指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讲,1号首长也需要双方的平衡,他并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林飚。   所以从军队出来的贺阳试图跟那些人搭上线的时候,其实是打破了这个平衡。他未必不明白这一点,只不过富贵险中求,军管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想要攫取更多的权力,就必须得冒险。   一件事情如果太简单且没有任何风险的话,那么去做的人就趋之若鹜,根本轮不到他冒头。   只不过富贵少危险多,他一脚踩进了泥潭中,多的是人直接在他头上踩几脚,让他以后都不要再冒出来折腾了。   既然恶性疟疾会导致人死亡,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有新药,那也是没有经过大规模临床试验的新药,怎么能够随随便便给解放军干部吃呢?自然得保险起见,用久经沙场考验的一线药物来治疗。   余秋微微合上了眼睛,忍不住浮出苦笑。   亏她从看守所一路挣扎到卫生防疫站,反复琢磨着假如那个贺阳跪在自己面前央求她救命,自己到底要不要伸出手?   毕竟对于医生的职业道德而言,病人就是病人,跟他是什么背景,究竟做过什么恶没有任何关系。   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太把自己当盘菜。这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她这种小啰啰来做决定。   既然对方是阳谋开始,那么这头也是阳谋对应。生病这种事情,谁能预想的到啊?   况且这病十之八.九还是他们自己一开始带过来的。否则的话,现在红星公社应该已经出现了大量疟疾病人。   马医生不明所以,看她还在发呆,立刻开口催促:“你赶紧去睡觉。不然像你这样熬下去,身体垮了,还得再生病的。”   余秋嘴里头应对着,没有再挣扎,这一场病的确让她身心俱疲,感觉精神头都不好了。   迷迷糊糊间,她被人推醒了。   马医生站在床边招呼她:“小秋,快起来,你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她稀里糊涂间翻身下床,甚至来不及刷牙洗脸,就直接被人推着往外头走。   旁边房间里头的女小偷被惊醒了,见状立刻嚷嚷出声:“你们干嘛?你们不能卸磨杀驴啊?小秋大夫才救了这么多人的命呢。”   马医生立刻示意她安静:“不要吵吵,小秋大夫有重要的任务,得赶紧去看病呢。”   那女小偷眼睛珠子咕噜噜一转,像是恍然大悟:“给大官看病吧?快去快去!我告诉你时来运转了。别想那些傻念头,你治好一万个平头老百姓都比不上治好一个大官。”   她还想再告诉余秋,不要相信什么人人平等之类的鬼话,这可是她摸爬滚打20来年才积攒出来的经验。   她饿得要死的时候,她南下干部家庭出身的同学还不是顿顿白面馒头大米饭,鸡鸭鱼肉不断。   这算哪门子的平等啊。   可惜马医生没有给她发挥的机会,直接推着余秋就出去了。   到了后门口边,余秋才发现隐隐绰绰的月光下停着辆吉普汽车。   郑教授与金教授都冲他点点头,然后笑着朝旁边的人介绍:“这位就是小秋大夫,她在防疫站帮忙进行疟疾防治工作,宮腔镜腹腔镜手术,她都做过很多台,没有一台是失败的。还有那个拇指再造也是她做的,很漂亮没话说,绝对拿得出手。那个教学纪录片一次就拍成功了,谁看了都说底子扎实。”   被两人围在中间的中年男人点点头,示意余秋上车。   等到那辆吉普轿车开起来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小秋大夫是不是?现在组织上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开一台示范刀,给外国友人观摩。你能不能完成任务?不丢了我们中国赤脚大夫的脸?”   余秋立刻挺起胸膛,大声保证:“我一定全力以赴,努力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她朝郑教授与金教授投去感激的眼神,郑教授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余秋努力保持住平静,胸口却是心潮起伏。   成功了,她那曲折荒唐到不可思议的计划真的成功了。   张楚茹与她分别前,她曾经跟这个姑娘感慨过,她只觉得对不起父亲,因为她向父亲允诺,希望成为林教授那样的医生。   其实这句话里头有个深层含义,文格发生后,林教授靠边站,甚至被发配去洗厕所。但是1970年有外国友人来中国,提出希望见一见林教授。   外交无小事,军管会满足了外国友人的请求,林教授得以见到了朋友。   现在有外国人说要看她开刀,所以她余秋也被放了出来,又从还没有审判就被定下罪名的犯罪嫌疑人变成了国家赤脚医生的代表,要为国争光呢。   生而为人,要时刻学会感激,起码她还有工作的权利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瑤非魚 20瓶;燕 10瓶;觑觑眼婷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有用的人   余秋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梦到了很小的时候在阁楼上写作业, 奶奶在楼下跟老姐妹摸麻将。   电饭锅跳档了, 她下楼找奶奶给当天刚发下来的期中试卷签字。   奶奶的老姐妹们看到试卷上的100分, 全都夸奖奶奶有福气。   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从手帕里头摸出5块钱, 牵着她的手去巷子口的卤菜店斩鸭子。   江南人也吃烤鸭,不过不是片切成片蘸酱吃,而是斩成一块块的,浇上店家特配的卤汁, 味道美得很。   卖卤菜的阿姨笑眯眯,夸奖余秋:“小秋今天又考100分啦。”   她斩了1/4只鸭子上秤称,然后跟奶奶打商量:“哎哟,小秋奶奶, 这还差点儿分量,我给你们家两块卤干当添头可好?”   奶奶心情好,大方的很,也不要找零,连连点头:“行,反正这丫头最喜欢吃卤干,你多给点汤,她爱拿这个伴饭吃。”   其实余秋看得很清楚, 那1/4只鸭子不是不满5块钱, 而是已经超过了。   阿姨夹了卤干, 又舀了汤, 眼睛笑成了漂亮的月牙形:“奶奶有福气哦, 小秋将来有大出息呢。”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躲在了奶奶身后。   大人们笑,哎呀呀,这姑娘可真文气,叫夸了还害羞。   那些笑脸那么温暖,那些笑容那么亲切,闭上眼近在咫尺,睁开眼,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奶奶去世了,巷子拆了,邻居各自散落天涯,她只有她自己了。   吉普车一路飞驰,终于停在了红星公社卫生院门口。   天空蒙蒙发灰,正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就连熬夜的人也陷入了酣眠。天上的星星与月亮迫不及待地想要下班,太阳懒洋洋地赖床,在床上翻了好多滚也不愿意爬起来。   何东胜就这么站在卫生院门。头发跟眉毛上都沾着雾水,一双眼睛看着也是湿漉漉的,像梅花鹿,温顺乖巧的梅花鹿,年头上的犄角也是那么的温柔。   余秋下了车,径直走上前去摸着他的脸,只说了两个字:“傻子。”   真是她的小傻子,聪明的傻子。   何东胜张开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秋被抓走的第二天,他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来了一堆调查组,说是要调查走资本主义路线问题。   不是抓意识形态,而是抓经济了。杨树湾的这些产业都是大大方方在人前亮了相,也在县里头过了明目。突然之间就要有人过来调查,说是走公贼刘的路线,以小资产阶级那一套妄图颠覆伟大的文化大格命。   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味儿了,显然是有人抓着非法出版物做由头,想要做文章。   他们想找廖主任打听上面的情况,不想收到的消息却是廖主任去省里头开会了。   因为是非常重要的会议,所以他与外界不能有任何联系。   大队书记是老格命,对于风向动态最为敏感,按照他们收到的回复,廖主任被喊去开会,而且还是高级别的保密会议,那显然是上头很欣赏他。   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要查他们杨树湾呢?谁都知道杨树湾是廖主任的一面招牌,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唯一的理由就只能是廖主任出事了,而且上头不希望外人知道廖主任出了事。   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引起旁人的警觉。   到底怕他们警觉什么呢?   后来那个看守所的女看守特地过来看余教授,又学了余秋的话,更加让众人笃定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何东胜找上了省工人医院的教授们。穆教授刚好也要去找他,两边一商量,都认定了小秋肯定出事了。   廖主任一倒霉,县里头就没有人能护着小秋。毫无疑问,他们的确要对小秋下手。只是他们并不清楚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又为什么非要如此大动干戈。   还是余教授在见到了张楚茹之后,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因为也只有他知道余秋的真实身份,明白她已经实际上成为了2号首长的潜在医疗顾问。   杨树湾的这个医疗器械厂是光明正大存在的,2号首长的病情对于上层人物而言也不是秘密。杨树湾卫生院大规模的做膀胱癌手术,上层人物摸不清真正目的才怪。   他们这是在给小秋扣帽子,只要扣上了一顶白帽子,以后她都没有机会再接触红色。   到了这样的级别,在想往上反映情况获得援助已经不可能了,唯一能够求助的就是外援。   余教授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求自己的老朋友们,赶紧想办法联系对新中国医疗技术发展感兴趣的外国人。   即使他们没兴趣,只要他们见过小秋做手术的录像就肯定会产生兴趣。没有大夫会对新技术无动于衷的,何况是这样见效斐然的新技术。   偏偏今年是1973年,从去年开始,中美关系破冰,国家的外交政策做出了重大调整,各个访华代表团也相应增加。   负责接待的人都在绞尽脑汁怎样才能展示社会主义新中国光鲜亮丽的一面,还有比发达的医学技术更加长脸的事情吗?   看我们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实现了跨越式的突破。   还是郑教授发了声,招呼大家:“先进去吧,小秋也累坏了。赶紧休息,下午还有手术呢。”   余秋走进医院大厅,才发现王大夫跟陈敏他们都没睡,集体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等着她回来。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接到通知,要他们赶紧准备,明天我不准确点儿讲,是今天会有重要的客人来参观。这是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一定要保证圆满完成,坚决不可以出任何纰漏。   从昨天晚上他们就开始忙碌,手术后的病人一律转去杨树湾,好让卫生院看上去更加整洁有秩序些。   消毒药水拖了一遍又一遍,他们都担心自己会要被药水味道熏晕过去。   然而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因为上级领导要他们准备好宫腔镜,这就意味着宫腔镜也是手术范围。   除了余秋以外,谁还能做这个手术呢?   陈敏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余秋,眼泪簌簌往下掉,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余秋笑着摸她的脸,调侃小姑娘:“熬夜催人老,还会掉头发,到时候你要成长发小仙女沦落到秃顶姑娘喽。”   李伟民在旁边抱怨:“你再不回来的话,我们的头发都要白了。”   她在里头两眼一抹黑,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哦不,准确点儿讲是整个红星公社都要闹翻天了。   那些专案组的人手里头拿着一叠叠材料,到处找社员签字画押,让他们证明余秋是十恶不赦的叛徒,利用当赤脚医生的机会,毒杀残害格命群众。   就连王大夫本家的那位大伯,明明是胃癌晚期根本就没得救,也被他们说成是她故意耽误治疗。   其他的,一顶顶帽子多不胜数,反正小秋在他们的口中就是个草菅人命,居心险恶的女特工,是潜伏在格命群众中的破坏分子,阴险毒辣,残害了无数生命。   到现在那些要他们签字画押的材料还摆在办公室里头呢,他们在各个大队之间流窜,正在寻找更多的证人。   王大夫也焦急地搓手,眼巴巴地瞅着她,只喊了一声:“小秋。”   他有千言万语要问,却当着陌生人的面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余秋笑容满面,轻描淡写地安慰众人:“没事了,大家赶紧休息吧。一会儿还有硬仗要打。”   余秋吃了一碗红糖蛋,直接倒在值班室的床上呼呼大睡,真怀念舒服的床啊,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心了。   她一觉睡到中午,直接上食堂吃午饭。   见到她的医生护士,还有过来打饭的病人家属全都跟她打招呼:“小秋,你回来了啊?   她朝每个人点头,笑容可掬:“回来了,县里头有点儿事情,我就耽搁了几天,叫大家惦记了,谢谢大家啊。”   余教授给学生们上完课放学回来,见到余秋,也是点点头,同样一派风轻云淡:“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天亮才到呢。”   余秋保持镇定自若的态度:“昨晚上有车,我就跟着回来了。”   众人一看父女俩的态度,悬着的心都落回了腔子里头。   就是嘛,小秋大夫跟余教授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特务呢?瞎说八道要说他们父女俩是坏人的话,那就没得好人咯。   “小秋大夫回来啦?”   王大夫的本家大伯娘匆匆地走进食堂,大老远地就招呼余秋的名字。   她身上还带着孝,连别着的黑布都没有拿掉。   余秋见到人立刻道歉:“对不住啊,大娘,我刚好有事走不开,没有去给大伯上最后一炷香。”   大娘连连摇头,抓着余秋的胳膊认真地强调:“小秋大夫,我一早就说过了,我们对你只有感激,绝对不可能怪你的。你千万不要认什么鬼罪,没有罪的。我老头子得这个坏病谁都不想,发现就已经晚了,人家开了刀的都没活3个月。我们这么太太平平地过了9个月,老头子死的时候也没遭什么罪。我们真的只有谢谢你。”   余秋鼻子发酸,伸出手抱了抱老人,轻声道:“对不起,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假如是年轻人,说不定她还会鼓励他们拼一拼。可是老人都已经这么大了,身体也扛不住啊。   老太太抹眼泪,认真道:“你不要慌,别怕,我们都按了手印的。他们要冤枉你,我们就写万民书,按手印保你。   脏心烂肺的东西,我们生病受苦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好不容易有人来救我们了,他们还要看不顺眼,非得找事情。   县里头不管,我们就找市里头,市里头还不管,我们就找省里头。大不了我再上一趟天.安.门,我就不信主席会看着他派下来的赤脚大夫受罪还不管。他们才是存了坏心思,一心一意破坏格命呢。”   余秋赶紧安慰老人:“管的管的,你看,现在我不就放出来了吗?主席还让我好好工作,给人家开示范刀呢。”   周围人都高兴起来,跟着附和:“就是主席他老人家的心是最亮的。林飚那么会伪装,不也叫主席扯下了他的画皮,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吗?”   小秋大夫可是主席派给他们的,那不一样。   余秋备受众人关切,一碗猪肝米线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才见底。   这是大师傅特地给她准备的。小秋脸色不好,肯定是营养跟不上,猪肝补血,得多吃点儿猪肝。   余秋一边吃一边笑,还给大家调侃历史上的猪肝疗法。有人凭借这个拿了大奖,因为猪肝里头含有维生素b12,所以对于治疗恶性贫血效果极佳。   大家伙儿愈发高兴,看看这就是人民群众的智慧呀,别觉得是无稽之谈,用起来就真是效果好。   热热闹闹间,食堂外头响起了争吵声:“哪个说没证据的?这就是最好的人证物证。”   众人朝食堂外头看,只见一位穿着列宁装的年轻人,手上拖着另一位年轻人,正对着站在他前头的公社民兵队长冷笑:“看见了吗?这可是你们红星公社的人。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在这医院住的院。本来好好的人,结果做了手术以后怎么样了?成了太监!”   食堂内外的人都发出了轰然的笑声,大家一个劲儿朝前头挤,想要看清楚那太监的脸。   那被捉着的年轻人窘迫不堪,脑袋恨不得埋在□□里头,却还是叫人认了出来。   “哟,这不是沈顺吗?”立刻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冷嘲热讽,“调查组的同志,你们的工作做的可不够细致啊,他不是被治成的太监。他是进医院的时候就是个太监,还是大夫帮他接上去的呢。太监个屁,太监能够站着撒尿吗?”   余秋也认出了沈顺,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人渣就是人渣,想要感化人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因为自私的人渣会为了丁点儿蝇头小利就出卖全心全意帮助过他的人。在卑鄙小人心中,没有感恩这个词汇,别人对他们的所有好都是理所当然。   调查组的人瞪眼:“说什么鬼话啊?这治没治好病人自己才有发言权。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先前发话的人也不甘示弱,接着一怼回头:“调查不充分,也不要下结论。你说他治坏了,你是上手摸过吗?”   沈顺被他老婆跟大舅子联手戴了绿帽子,然后又心甘情愿当龟公,结果又被他老婆一口咬断命根子的事情堪称一桩奇闻。   当初他们家闹得沸沸扬扬,整个红星公社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内情。就是外地过来的病人跟家属经过自己病友的知识普及,也知道了这桩稀奇的八卦。   调查组的年轻人被社员的耍流氓给气到了。他摸个屁,所以我也是会摸大老爷儿们的鸟啊。这鸟嘴好不好使,大老爷们自己最清楚啊。   谁吃饱了没事做,说自己是个太监啊。这以后还要不要讨老婆了?   “他就不是太监也讨不到老婆。”社员嗤之以鼻,“除非去外地买个老婆回来。可惜呀,他妹子由政府做主,不能再被他们家卖个好价钱,然后讨媳妇喽。”   沈兰多周正的姑娘,人品好,相貌佳,手脚勤快,还打了一手好算盘,绒花合作社里头这么多大姑娘小媳妇,她也能排上号的。   这样的好姑娘,哪里还能跟如此不要脸的人家扯上关系。都说母慈子孝,当爹妈的都不做人了,总不能逼死儿女吧。   红星公社大部分社员的心都正派着呢,谁也不觉得沈兰有错。当然还有好多讨不上媳妇的人家正盯着沈兰。姑娘就是嫁过一次又怎么样?只要是个好姑娘,那就是好媳妇。   外头调查组的人听说已经有人主动站出来告发余秋,都觉得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只要他们深度挖掘,肯定就能找出更多的人证物证。   这个余秋坏的很呢,影响非常恶劣,已经对格命群众毒害甚深,甚至有人张口闭口治病就行,他们不管什么路线也不晓得什么白专。   这是极大的立场问题。就是死也得是格命人,格命人就没有怕死的道理。   听听,连贫下中农都已经被蛊惑到这种程度,换成其他出身不好的人还不晓得要闹成什么样呢。   余秋没有心思听他们说着反人类逻辑常识的话,她抬头看了眼钟表,直接招呼气氛的陈敏:“走吧,我们跟病人再谈谈,这个子宫纵膈手术虽然不太复杂,不过她心理压力应该不小。”   陈敏赶紧起身,应着往外头走。   不想她们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调查组的人却伸手拦住了,厉声呵斥:“你怎么在这儿?你畏罪潜逃,居然还敢开刀?我代表无产阶级专政宣布,你是反格命分子,没有资格开刀。现在,我就要脱了你的白大褂。”   周围的病人家属全涌了过来,有人拿身体挡着,有人往前面推攘,集体护着余秋赶紧离开。   余秋却不走,只扬高了声音强调:“我是国家请我过来开刀的。还是你要违背伟大主席的指导,认为我们赤脚医生不配给你们这些官老爷开刀。那也没关系,我为贫下中农服务,我也不想给你们看病。”   “吵什么呢?”半夜陪同余秋一块儿回公社卫生院的中年人面色铁青,低声训斥旁边的卫生院长,“我怎么跟你交代的?怎么闹成这样子了?”   余秋保持微笑:“没什么。是我离开的时间有点儿久,大家伙儿都想我了,过来看看我。婶婶大娘叔叔伯伯们都把我当自己的姑娘看了。”   旁边人跟着附和:“没错,小秋大夫就是我们红星公社人。”   中年男人脸色稍霁,直接示意余秋跟着自己走:“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史蒂夫博士,一直从事外科学研究,对于我们的腔镜以及显微外科都非常感兴趣。”   那个调查组的年轻人也是个楞头青,居然到这时候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拽,厉声呵斥:“她是资产阶级特务,没有资格当大夫,更加不能开刀。”   那中年男人火了,直接手一甩,旁边立刻有人冲过去,像是要扶住踉跄的人一样,将他拖了下去。   他们的动作太快,不仔细瞧的人只看见人影一晃,就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踪影。   余秋看到这人被堵上嘴巴时绝望的眼睛,默默收回了视线。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你的激情澎湃也注定了廉价无比,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她抬起眼睛,朝着客人们点头微笑:“你们好,我是余秋,下放到红星公社的知青,也是这里的赤脚医生。我很高兴能够跟你们进行医学方面的交流。”   ※※※※※※※※※※※※※※※※※※※※   说个差不多时期的类似的案子,我们能够帮助理解文中的荒诞。   以下资料来自网络。   “文格”时期的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曾经入选“感动共和国的50本书”。但作者弓长扬,却因为女兆文元等人的迫害,被内定为反格命而差点死在狱中。鲜为人知的是,弓长扬和这部小说的萍反过程特别艰难而富有戏剧性。本期《往事》的主题是“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萍反始末”——   几封鸣冤信   1978年10月,停刊多年的《中国青年报》复刊了,复刊后的报纸特别红火,一会儿是对电影《望乡》的讨论,一会儿又刊登了《□□诗抄》,因此引发了强烈的社会反响,报社每天都能收到整麻袋整麻袋的读者来信。   11月的一天,文艺部的女编辑顾志成从成堆的读者来信中看到了让她吃惊的一行字: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是本歌颂州总理的好书。这封信来自湖北宜昌树脂厂的青年工人李谦。一个月之内,顾志成已经连续收到好几封这样的来信了,他们还反映过去在收缴手抄本时,有不少团员青年因抄看这本小说而受到团籍处分,现在应该早日萍反。顾志成清楚得记得几年前,围剿反动黄色手抄本是新闻界人人要干的事,这个《第二次握手》就是其中的一本。如今怎么会接连有人说它是本好书呢?这个巨大的疑问激起了顾志成强烈的探究欲。她当晚就4处打听谁手上有这部书,想看个究竟。说来也巧,问到同事老何时,老何的女儿从北大荒插队回来不久,手上正好有这个手抄本。顾志成借来后就连夜看起来,一口气看到凌晨4点。确实像读者来信所说的那样,小说歌颂了建国以后回国的科学家,还写了州总理对科学事业和科学家的爱护关心。   小说对男女主人公忠贞不渝的爱情描写也深深地打动了学文学出身的顾志成,掩卷而思,顾志成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为什么这样一部好小说会被打成反动黄色小说,遭到公安部门的查收呢?清早一上班,顾志成就拿这些读者来信,向文艺部主任王石谈了自己对《第二次握手》的看法。她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幕后黑手女兆文元   顾志成通过对东城区公安局和北京市公安局的采访,终于了解到事情的原委。那是1974年国庆节之后,北京北新桥一位街道值勤的大妈在查夜时发现几个小青年围在一块抄一个小本本,那个大妈也不识字,不知他们抄的是什么,就把这个“阶级斗争新动向”反映给了东城区派出所,派出所马上派人收缴了这几个小本本,又报告给了北京市公安局,此事很快让邻近的《北京日报》知道了,他们便在报社编印的《内部参考》上反映了《第二次握手》在群众中传抄的情况。10月12日,当时主管宣传的女兆文元看到了这份“内参”以后,便打电话给报社说:你们反映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流传情况的内参我看过了。请找一本给我,并查清作者在哪里。报社接到“中央首长”的电话,不敢怠慢,急忙找了一部手抄本,派专人给女兆文元送去了。   10月14日下午,女兆文元又打电话给报社说:你们的‘内参’所反映的那本坏书《第二次握手》,今天书送来了。我翻了一下,是一本很坏的东西,实际上是搞修正主义,反对茅主席的格命路线。他写了一个科学家集团,如郭老、吴有训,写了很多人。如果不熟悉情况,不可能写出来。还写了与外国的关系,如写了吴健雄。这不是一般的坏书,也决不是工人能搞出来的。要查一下作者是谁?怎么搞出来的?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公安部门帮助查。”当时的“4人帮”正在积极推动劈州公、劈当代大儒的热潮,而《第二次握手》中却正面歌颂了州恩来,后人推测正是这一点成了女兆文元要追查这部手抄本的真实原因。   接到女兆文元的指示后,报社方面把有关内容向北京市公安局作了口头传达,公安局立即成立了“《第二次握手》专案组”,接着,新花社在内部刊物上也以《北京市发现许多单位秘密流传手抄本反动小说〈第二次握手〉》为题,详细报道了小说的传抄及流传情况,并认为“这本书的中心思想是宣扬资产阶级恋爱观,爱情至上,鼓吹资本主义国家科学先进,散布崇洋媚外的洋奴思想,鼓吹个人奋斗、成名成家的资产阶级白专道路”,“欺骗性很大,流毒甚广”。而北京市公安局经过一个多月的清查,也终于查到了作者在湖南。随后便给湖南省公安厅发去了公函:“遵照女兆文元同志劈示,我们对反动小说《第二次握手》的作者进行了查找,现在已查明,这本反动小说是你省浏阳县插队知青弓长扬所写,现将情况函告你局,请考虑处理。” 湖南省公安厅收到公函后,报省委常委讨论同意,于1975年1月7日将作者弓长扬逮捕,当时他还是个在浏阳下乡的知识青年。   顾志成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心里已经基本判定这是一宗“4人帮”掌权期间酿成的大冤案。如果作者是被当成现行反格命逮捕的话,一定是凶多吉少。但当顾志成追问作者是否已被判刑,现在身处何地,北京市公安局的领导表示一无所知。心急如焚的顾志成决定亲自赶赴湖南调查作者弓长扬的下落。如果弓长扬和手抄本都没问题的话,她想在报纸的文艺版上全文连载这部流传甚广的手抄本,这一大胆的设想不但得到了报社领导王石等人的支持,也得到了作为兄弟单位的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响应。   “潜伏”湖南调查   1978年12月16日,顾志成和中国青年出版社的一位女编辑邝夏渝来到了长沙。因为这两位记者来自中央大报,又直接是□□的下属,起初湖南省公安厅他们特别热情,中午带她们到食堂,没有粮票也管饭,住宿也安排在湖南省委招待所的高级标准间里,但高规格的接待仅仅持续了一天。第二天,当顾志成表示这部手抄本不是一部坏书,希望湖南省尽早为作者萍反时,公安厅的官员就恼火了,一再强调,此案早已定性,作者弓长扬也早已决定要杀,因为他不光是写了一本反动小说,还反对茅主席,反对贫下中农,打死了我们的公安员。结果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晚上,当顾志成回到省委招待所住宿时,服务员竟然面无表情地说:北京记者同志,我们接到有关方面的通知,我们这儿要接待别人,你们另外找地方住吧。无奈之下,两位女记者又找到了另一家条件很差的旅馆,在4人房里住了一晚上后,又被服务员赶了出来,说接到上面通知,不能接待。   这下顾志成火了,又返回省公安厅黄处长那里讨说法,但黄处长矢口否认是故意为难她们,最后还向她们推荐了一个新住处,省工会接待站。等顾志成她们到接待站一看就傻眼了。这那里是什么旅馆啊,简直像个楠民营,什么上仿的、错判右哌的、被赶下乡的小商小贩要求萍反的、探监的、告状的各色人等都有,而住的地方就是个大仓库,地上一点装修都没有,就是泥土地,铺是三十多个人挤在一屋的大通铺,屋子里没有厕所,只有两个大尿桶,因为顾志成她们去得晚,就只能睡在□□桶的铺旁边。这两个尿桶就放在她们床头,把她们熏得晕头转向。更难奈的是12月的长沙阴湿寒冷,顾志成她们缩成一团还冻得难以入睡。   好容易熬到天亮,想找个洗脸的地方都没有。顾志成这时彻底明白了,她们已经被湖南省有关部门列为不受欢迎的人而遭到了驱逐。但是让顾志成气愤的是,对方并不明说,而是采取软整的方式想把记者逼走。当顾志成咬紧牙关再次来到省公安厅想继续采访时,不料门房都不让她们进了,再找湖南省委,省委更是进不去。最后顾志成只得找湖南省法院。法院的苗院长还挺通情达理,很快就让她们见到了审理弓长扬案的法官李海初,这位李海初4十多岁,态度相当和蔼,经过一番交谈,顾志成才知道李海初的看法也和她接近,觉得判弓长扬死刑证据不足,所以他一直在拖延。   其实早在1976年6月,湖南省公安厅就向省法院起诉,建议从严判处。1977年国庆前弓长扬就被列入了要木仓毙的名单。法院院长和公安厅经常催促说:公安厅送的人就是定了性的,你们法院走下形式就赶快拉出去毙了。幸亏有李海初的拖延,弓长扬才能活到今天。听了这番话,顾志成激动地脸都涨红了,一是终于知道弓长扬还活着,还有救,二是总算在湖南的法院系统找到了“同盟军”。   弓长扬的秘密档案   见过李海初后,顾志成又向省法院苗院长提出要看弓长扬的卷宗,了解一下弓长扬是否有其它反格命罪行,如果有,该杀就杀,该劳改就劳改,不然这次的采访调查很难向上级领导交待。出人意外的是苗院长仔细考虑后竟然同意了,但提出了几个要求,不准做记录、不准带笔记本进去、不准带照相机,只准看,而且只准在档案室里看。第二天早上顾志成跟邝夏渝买了几个火烧,拿着自带的军用水壶去李海初办公室灌满了热水,就走进了放档案的大仓库,而李海初则用大铁锁把她们两个锁在里面。就这样,两人早出晚归,在档案仓库里整整泡了4天,看了十三本主卷,十三本副卷,总共两□□袋的卷宗。   从弓长扬卷宗的主卷里,顾志成了解到《第二次握手》的创作背景及经过。弓长扬有个名叫州昌龄的舅父,在北京中国科学院药物研究所当副研究员。1963年,年仅19岁的弓长扬,来到北京舅父家,这期间他认识了一些科学家,还了解到一些科学家比如吴有训、钱学森从海外回到祖国,从事科研的故事,这些都使他深受感动。弓长扬从小爱好读书,尤其喜爱文学,在学校里也以作文做得好而经常受到老师表扬。从北京回来后,弓长扬就萌发了要写科学家、要歌颂科学家的念头,并且立刻动手写了个一万多字的短篇小说,名字叫做《浪花》。1965年9 月,21岁的弓长扬虽然高中毕业了,尽管在班上他的功课门门优秀,但是由于家庭成份的原因,他没能继续升学,而是和多数出身不好的同学一样,到三百里外浏阳县大围山区中岳人民公社插队落户。   那里是偏僻的山区,村子里连电都没有,无聊至极的弓长扬,就动手把《浪花》改写成十万字左右的中篇小说。到1969年,小说经过多次修改增加了篇幅,名字也改为《归来》。之后,这个版本就被知青朋友传抄出去了,很快悄悄流传到全国。《第二次握手》这个书名也是在流传过程中,由传抄者改写的。   漏洞百出的起诉书   顾志成最急切想了解的就是弓长扬为什么会被定为反格命。她重点查看了湖南省公安厅对弓长扬的起诉书。起诉书的第一条罪行就是:多次书写反动小说《归来》,这本书的要害是要资本主义归来,为反格命复辟制造舆论,为浏少奇翻案,反对文化大格命,捧出地主、资产阶级和一切牛鬼蛇神的亡灵,为浏少奇、州扬文艺黑线招魂,美化资本主义制主人公是些叛徒、特务、反动权威、洋奴买办、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地主阶级的少爷小姐。   此外,起诉书还列数了弓长扬的4条罪状:一、恶毒攻击伟大领袖茅主席;二、烧毁《茅泽东选集》第4卷;三、猖狂进行阶级报复;4、顽固不化,不认罪服法,实属不堪改造的死硬分子。为了搞明白这4条罪状是否属实,两位女记者查阅了所有主卷副卷中的旁证及提审交待材料,终于发现漏洞百出。比如主卷上说弓长扬烧毁《茅泽冬选集》第4卷的问题,事实是:1975年1月7日抓捕弓长扬时,六个公安人员搜了弓长扬的宿舍,在当时搜走的物品清单中,并没有被烧坏的茅主席著作。但蹊跷的是在弓长扬被捕九个月之后,省公安厅在弓长扬案卷中加上了一本烧坏的茅主席著作。   又比如说弓长扬“猖狂进行阶级报复”的依据也很荒谬,主卷中省公安厅指控弓长扬曾将公社的公安特派员汤世和逼打致死,而副卷中却有着长沙第一人民医院的诊断证明,上面明确地写着汤世和是因肝硬化、肝昏迷而病死的。起诉书上的最后一条罪行是指弓长扬对写《归来》一书不认罪。顾志成翻阅了多次提审记录,发现弓长扬始终是说:我是通过爱情来写政治,不让写知识分子我偏要写等等。在1975年的审讯中,当省公安厅追查弓长扬在笔记本中写的“叛徒”是谁时,弓长扬坚持认为弓长春桥是叛徒,而这也成了当时定罪的依据之一。   在发现案卷中的多处漏洞后,顾志成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下翻案真的有希望了,在确认法院并没有人监视她们看档案后,顾志成便不顾禁令,拿出偷偷带进去的笔和稿纸拼命抄写起来,把所有有矛盾有破绽的地方全都抄了下来。   荒唐的伪证   忙活了好几天,又住在条件极差的大通铺里,文弱的邝夏渝终于冻得生病了,而此时的顾志成正冒着风雨严寒单枪匹马地奔赴浏阳的山区,到弓长扬插队落户的中岳公社去实地调查。因为案卷里装有不少贫下中农要求“严惩”和“枪决”弓长扬的材料和按的指印。在中岳公社,顾志成待了整整三天,把主卷里抄下的有疑点的地方一一核对,并找到当事人重新取证。比如弓长扬的罪证中有一条是说弓长扬毒死了贫下中农的大肥猪,顾志成就让村民领着找到当时按指印的大娘,没想到大娘这回说了实话,说俺家猪是瘟死的,弓长扬那娃子挺好的。顾志成问她那为什么要说谎,大娘说村干部都说了,定下来要杀的嘛,多一点儿罪也没事。   顾志成又向一位证明弓长扬有人命案的公社保卫干部调查。在弓长扬的主罪案卷里有他证明1967年夏天公社保卫干部汤世和被弓长扬打死的材料。没想到这次他很干脆地说“弓长扬没打过他,老汤是得肝炎死的。”至于为什么要做伪证,他的解释是“当时省里派来的人说弓长扬的罪行很大,已经决定杀了。他们动员我说,对要杀的犯人说重点没啥。我这也是听上级的话!”   最后顾志成终于查明了所有的证据都是在省公安厅办案人员的授意甚至强迫下制造出来的,那些按手印的村民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就被动员着按了手印。村民们还说上边来的人叫我们参加□□弓长扬的大会,说弓长扬反对茅主席,应该杀,还答应给我们工分,所以大家都举手表决要杀弓长扬了。为了能给弓长扬彻底翻过案来,顾志成也做了个有心人,她让这些推翻伪证的村民在更正的证词上重新签字,按手印,并让陪同她采访的两位村干部签字做旁证。   在回来的路上,顾志成又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终于找到翻案的充分证据了,担心的是案子拖了4年了,弓长扬不知会被折磨成什么样,生病致死,想不通自杀,什么状况都可能出现。   面会死刑犯   当顾志成从李海初那里得知弓长扬确实还活着时,立刻提出了要面会弓长扬,起初法院院长还觉得非常为难,但最后还是同意让她们以书记员身份参与一次提审。条件是不能发言。那一天,在寒冷的审讯室,李海初坐中间,顾志成跟邝夏渝一人坐一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弓长扬的到来。因为她们不敢肯定弓长扬能不能来,也不敢肯定来的是不是弓长扬。随着法警一声大喝:把□□弓长扬带进来。   门开了,摇摇晃晃进来一个人,他戴副眼镜,瘦得像麻杆似的,虽然已是寒冬,穿的却是一条单裤,而且一个裤腿长一个裤腿短,从裤腿里露出来的脚显得特别细,他走得很慢,仿佛走不动一般,弓长扬后面站了两个军人,都带着枪。等弓长扬战栗着一坐到了审判台前,就嘟嘟囔囔地开始说开了:我是弓长扬,我的罪行就是写了一本小说。他讲的是湖南话,顾志成听不太懂,只是大概知道个意思。顾志成想给他个暗示,就把印有“北京”大字的挎包对着他,可他就是不抬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嘟囔。见到曾经的热血青年被摧残成这样,顾志成鼻子一酸,再也顾不得什么不准问话的禁令,很和蔼地对弓长扬说:弓长扬,请你用普通话回答问题。   这时弓长扬的头抬了起来,愣在那里。顾志成面带微笑,特地指了指挎包上“北京”两个字,然后问道:为什么在你的小说里,你要歌颂我们敬爱的州总理?这时弓长扬仿佛突然明白过来了,很激动地用普通话回答:州总理是我们的好总理啊,我说法官同志,我的书不是反党的,我不是反党的,我没写反动权威啊。顾志成边听边做纪录。   李海初在一旁急了,就用脚踢顾志成,用眼睛瞪她,顾志成却全然不管,继续问问题,后来简直成了顾志成和弓长扬的对话了。作为法官的李海初一看局面完全失控,担心再下去会出问题,就匆匆宣布提审到此结束。弓长扬走时,因为身体虚弱,身子老要朝前倾,就像要倒下一样,但那两个军人却面无表情,连扶也不扶他,只是拿枪对着他。   从审讯室出来,顾志成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她觉得太悲哀了,一个好好的人给折腾成这样,如果再不努力救他,说不定他会死在监狱里。   最后的博弈   在拿到一系列确凿证据后,顾志成再次来到省公安厅交涉,但主审弓长扬案的黄处长却依然说:即使《归来》不是反动小说,弓长扬也是□□,其他几条也都是主罪。当顾志成指出这个案子是根据□□的指示办起来的,现在粉碎“4人帮”已近两年,为什么还不给人平反?   该调查的调查了,该采访的也采访了,但是弓长扬的案子却一点松动的讯息都没有。顾志成这时又想起李海初跟她说过的话,这个案子在湖南是很难翻过来的。可此时的顾志成已经是九头牛也拽不回来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她又找到了时任湖南省委常委、团中央委员、团省委书记的石玉珍,汇报了弓长扬冤案的大致过程。商量下来,她们觉得弓长扬冤案的关键,在于鉴定他所写的《归来》是不是坏书。关于这样的鉴定,公安局已经请湖南师范学院做过一次,那一次因为“4人帮”尚未粉碎,鉴定的结果自然是帽子满天飞。但这一次如果请湖南省文联再鉴定一下,相信他们会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评价此书的。同时,顾志成又央求石玉珍帮忙带她们去见见湖南省管政法的书记,因为公安厅已经做了部署,两位记者无论是凭介绍信还是记者证都被门卫拦在了门外。   石玉珍毕竟是湖南省常委,她很快想了一个办法,让两位记者坐在她的花沙牌小汽车的后座里,趁着天黑直接开进省委大院。但是接下来的事她表示难以出面了,毕竟省团委要听省委的,她把浏书记办公室的窗口告诉了顾志成就匆匆离去了。   在省委大院“潜伏”了一会儿,两位女记者终于斗胆敲开了浏书记办公室的门。让她们喜出望外的是,这位浏书记居然还很热情,又是握手又是寒暄,还拿出很高级的茶叶来招待。但是当顾志成说起弓长扬的案子时,浏书记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很公事公办地说:弓长扬这个人我们会研究的,我们会处理的,这个案子很复杂。顾志成一听他打官腔就急了,说:弓长扬病得很重,我们见到他时,他都站不住了,是不是该放就放啊。见顾志成紧追不舍,浏书记也急了:你们《中国青年报》归谁领导啊?你们是谁的青年报啊?顾志成回答说:是团中央的。   只听“啪”的一声,浏书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衣都差点甩掉了,大吼道:你们共青团怎么管到我们湖南省委来了!顾志成也急了,也“啪”地拍了桌子:谁把我们的青年打成□□,我们团中央就要管!浏书记反问到:你知道这个案子谁批的吗?顾志成也不甘示弱:澎德怀的案子是茅主席批的,现在不也平反了吗?说着,顾志成拿出刚买的报纸,上面有三中全会刚刚召开的大幅报道,这下浏书记傻眼了。这时候一个解放军赶快过来打圆场,说:书记,机关大院的电影快开始了,咱们先看电影吧。   当天晚上放的是《卖花姑娘》,顾志成根本没有心思看电影,而是拼命琢磨接下来的对策。电影散场后,几个人又回到了办公室,书记毕竟是做书记的,早已恢复了平静。   这时顾志成最后摊牌了:浏书记,快到元旦了,我们必须回家了,我们会把省委的态度、省公安厅的态度和法院的态度及浏阳中岳公社的调查情况、弓长扬的案卷、审弓长扬的记录全部向我的领导、向团中央的领导直接汇报,三中全会已经召开了,党的春天已经来了,希望弓长扬这个案子也能早日平反。明年的1月18日之前希望湖南省委放人,如果1月18日不放人,在1月20日《中国青年报》上,我们就会用头版头条刊登署名文章:《第二次握手》是一本歌颂州总理的好书,作者关押在湖南,至今不给平反出狱;如果1月18日放人,1月20日《中国青年报》的头版头条,还是会发我的署名文章:《第二次握手》是歌颂州总理的好书,作者在湖南已经平反出狱。浏书记愣愣地看着这个固执的女记者,嘴里喃喃地说:好,好,这个我们还要研究。   为了争取舆论的支持,顾志成和邝夏渝又在石玉珍的帮助下,进入共青团湖南省第七次代表大会的会场,散发《大会简报》,《大会简报》上以《 一案值得重视》为题,向与会代表反映了弓长扬冤案的大致情况。   而在12月21日,李海初也到省文联去取回了对《归来》一书的书面鉴定。六位鉴定参与者写出了一致的肯定意见。文学编辑浏云的意见是:“就作品本身而言,一、不是毒草,主题是好的,健康的。二、故事是曲折的,不是一般化的,是吸引人的。三、文笔流畅、浅通,情景交融,人物都有些性格特色……”诗人浏景州的意见是:“一、这部小说不是毒草,主题是爱国的。二、作者的知识面比较广泛。”   12月31日下午,两位女记者带着所有的材料和满怀的希望返回了北京。   弓长扬重新《归来》   弓长扬重新《归来》   1979年1月,在《中国青年报》和中国青年出版社的努力下,在共青团中央的支持下,顾志成在1 月7 日的《中国青年报》的内刊《青运情况》上向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党中央和各有关方面反映了这件波及全国的冤案。这一来局势有了明确的转机。   1979年1 月12日,顾志成从北京给李海初打了长途电话,告诉他:中央已认定这是冤案,并很快会通知湖南处理,最近两天湖南会收到中央的指示……”   三天以后,也就是1979年的1 月15日,湖南省委接到了中央的通知,不得不立即批示“放人”。   1979年1 月18日下午,病弱的弓长扬终于走出了阴暗的监牢,据给他做检查的医生说:弓长扬在狱中长期挨饿,又经历过长达14天的绝食、52天的感冒,他患有极度的营养不良,再加上刑罚和精神上的折磨,身体已非常衰弱,如果再在监狱中关一个月,就是把花佗请来,也无药可治了。”   弓长扬平反后,又被《中国青年报》接到北京修改《第二次握手》,随后报社每天用4分之一版面的大篇幅进行连载,引起了社会强烈反响。随着弓长扬的平反,各地因传抄弓长扬手抄本而受处分、被开除团籍、甚至被关监狱的上千名青年也陆续得到了平反。后来弓长扬当上了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湖南省政协委员。几年前,他从北京回到了曾经插队的浏阳,潜心于新的创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清汤白面 154瓶;七月菊 100瓶;软萌兔宝 20瓶;半小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扯虎皮做大旗   一直到进了手术间, 那几个外国人还在好奇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他们感觉好像有什么纠纷。   中方提供的翻译倒是反应极快, 她保持诚恳而亲切的笑容:“这位大夫在这里很有名,也很受我们的社员欢迎。患者心急想插队, 被我们的大夫阻止了。”   余秋也保持微笑,直接给病人下了诊断:“他有点儿小问题,心理压力太大,我说这件事情不着急, 让他可以再等等。毕竟术后恢复需要时间,心理关也得自己过。”   说话间的功夫,术前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   护士清点完器械,余秋坐在手术床尾开始进行操作。   这位病人是因为反复流产求诊时意外被发现子宮纵隔, 穆教授先前将她介绍来红星公社卫生院。   刚好当时她还有一个礼拜来例假,所以余秋没有立刻给她做手术,而是完善了个宮腔镜检查明确是完全子宮纵膈的诊断,就让她等例假干净了三天再过来。   这一前一后的时间差,恰巧让她成了最合适的宮腔镜手术的人选。   余秋给她跟家属示范的手术过程,确保参观手术的人不会看到她隐私部位之后,患者跟家属同意成为这台示范刀的主角。   签字结束之后,余秋拿着病历出去以后是执行医嘱, 却无意间听到了患者丈夫在跟妻子小声嘀咕:“有洋人看的!大夫肯定做得特别, 一点儿纰漏都不敢出。”   她听的无比唏嘘, 最后也只能是缓缓的一声长叹。   其实任何时候医生都不敢出纰漏, 否则一旦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出了纰漏, 那她肯定吃不了兜子走啊。   手术开始了,整个手术室都静悄悄的,只有机械操作发出的滋滋声。时间一格一格地往前跑,所有人都静声屏气,等待着纵隔被切掉。   比起双子宮融合术,子宮纵隔切除的手术要简单多了,这就相当于两间房一堵墙,两间屋子都太小了,想做成个大通房,那就直接打断墙。   余秋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抓着熟悉的手术器械,她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战场,也是她最愿意待着的地方。   大夫的智慧用在医学范围之外,其实是种悲哀。   与心平气和的余秋相反,手术室外头的廖主任一颗心真是七上八下。   他满脸通红,整个人跟煮熟了的虾子似的。明明已经到了10月下旬,后天就是霜降了,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他却满头大汗,跟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那淋漓的汗水也不知道究竟是跑的还是急的。   然而即便他态度如此之积极,从下了船之后便一路狂奔,却仍然没有得到领导的好脸色。   那中年男人脸挂得老长,低声严厉呵斥:“你是怎么搞的?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一点儿数都没有!”   这是很重要的国际友人,随着总统访华,而后又应邀留下来参观的重要人物。   假如不是因为他们在参观医科大学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腹腔镜以及断指再造术的纪录片,产生了兴趣,他也不想让这些外国人跑到乡下来。   结果江县居然还不争气,闹得鸡飞狗跳的,成何体统。   外头的那个什么狗屁调查组还在上蹦下跳,调查了半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居然连野猪下山的责任能算到赤脚医生头上,当她是兽医吗?哦不,兽医她也不能解决发狂的野猪呀。当她是马戏团的吗?可他也没见过哪个马戏团训练野猪。   乱七八糟不知所谓,这种所谓的调查结论能拿出去见人吗?真是连撒谎都撒不出水平来。   还有前头的这些群众,一个个都围过来喊青天大老爷,要给小秋大夫抱冤屈。   一堆人凑在一块儿签名的按手印的,那长长的连在一起的跟奏折似的东西,什么样的纸都有,全是社员保小秋大夫。   他们没听过这样的道理,明明没瞧看到一个人做坏事,却偏要为了完成什么任务,非得说她行了恶。   这事情他们不接受,所以他们必须得说清楚。   中年男人被这么多老百姓围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简直脑袋瓜子都要炸了。   他不能对着普通社员发火,就只能将怒气撒在领导头上。廖主任既然是江县的当家人,出了事情当然得他头一个担责任。   廖主任也满脸委屈:“我当然晓得小秋大夫是个正派人,她跟她教授爸爸自愿下乡,扎根农村一心一意为贫下中农服务。他们父女不仅看病还帮忙培养农村医疗卫生人才,一分钱的学费都不收不说,又拼命节衣缩食省钱给学生们油印教材。   你说这样子不叫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还要怎么服务?可是人啊,做的越多越容易被抓住小辫子。   小秋大夫编教材给学生上课用,他们就说她是搞非法出版。这又不是什么手抄本,又没什么坏东西。编成小故事也是因为学生的文化水平普遍不行,用大学教授上课的那一套讲不清楚,这叫因材施教啊。”   中年男人惊诧莫名:“就为了这点事情?”   廖主任满脸苦恼,压低声音道:“你也觉得奇怪不是?这话我不该说,可我总觉得他们是因为前头大学招生的事情不敢得罪刺儿头又心里头不痛快,专门柿子捡软的捏。小秋大夫一天工没缺,可人家就是能考第一名啊。大学没得上,人家也没说过一句话,就是这样,这些人还是气不顺。”   他杂七杂八诉了半天苦,从头到尾都愁眉苦脸。   那中年男人却只盯着他:“你别光把责任推给旁人,江县是你的地盘。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责任首先在你。他们瞎胡闹,你不晓得拦着呀。这些什么狗屁的调查材料赶紧给我烧掉,要是叫国际友人看到了,谁丢得起这个人?”   廖主任两条眉毛撇成了八字形,简直就是苦瓜脸:“我哪里不想拦着呀,一开始部队过来要人的时候,我就说这是我们地方上的事。结果他们连我一并抓了,您电话打过去要我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写检查呢。非得讲我搞农交会是走白专道路。   您给评评理,我们贫下中农搞个农交会,把各个生产合作社编的箩筐做的小菜打的豆腐都推出来大家伙儿尝尝鲜,怎么就成了白专道路了?还不许我们搞农交会,说是资本主义的那一套。”   中年男人勃然色变:“不搞农交会了?你不搞农交会,我让他们看什么?简直就是瞎胡闹,毛主席都说了,发展商品经济不等于发展资本主义!   我们已经把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所有制变成了全民所有制,已经把资本家从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中排挤出去,现在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领域占统治地位的是国家和人民公社,这同资本主义商品生产和流通是有本质差别。   这是主席的原话!连这个都不懂,抓个屁的意识形态,自己脑袋瓜子都是糊的。”   廖主任哪里搞得清楚这许多呀,主席那么能写文章,一本选集厚厚的一沓,他能背下来的实在有限。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您说的是。我也反复跟他们强调了,主席说了,如果公社不搞商品生产、交换,那么工人就没有饭吃,农民就没有衣穿,就得不到拖拉机等农业生产资料,就没有货币收入。废除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就是剥夺农民,就是在政策上犯了错误,就有脱离农民的危险,就要把农民引导到敌人那里去。   可是我人微言轻,根本就没办法说服他们,他们也不听我说话呀。就是一句话,不许再搞农交会。非得说这是工贼刘的那一套。我扯不清白呀。”   “搞,立刻搞。”中年男人阴沉着脸,厉声呵斥廖主任,“我告诉你,这一回你要是搞砸了,你就直接咔嚓了你的脑袋瓜子还比较痛快些。”   他可真是恨死了,他是先前看了江县的经验,又因为有红星公社作为标杆,各方面的宣传报道材料以及录像瞧着都不错,加上时间仓促,他只来得及匆匆走了一趟红星公社,表面上瞧着挺好,很是个富裕公社的模样,社员的精神面貌也不错,所以他才敲定的这儿作为接待外宾的地点。   没想到居然会出这种事,真是诚心在拆他的台。外头那个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脑壳坏掉的东西,现在还闹着说他被开成了太监。   “这绝对是胡说八道,当初他人还没出院的时候,我就跟他比赛尿不尿,一泡尿滋的老远了,哪个太监能这样啊?”   廖主任立刻拍胸口保证,“他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要说有病,就是心病,脏事做多了,破罐子破摔就想浑水摸鱼呢。”   “赶紧把人给我拎走。”中年人厉声警告,“要是再起幺蛾子的话,你也不用想以后怎么办了。”   廖主任立刻将胸口拍的噗噗响,一叠声地保证他绝对不辜负组织的对他报以的期望,他立刻就去安排。   那一家子放着都是祸害,谁晓得什么时候发作。赶紧先进去,上学习班吧,关上个把月大概就能太平了。   这种怂货他见多了,亲人,看人下彩蝶,不过是觉得就算自己诬告了,也没什么损失,谁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那还不如随便攀咬诬告一下呢,说不定还能拿到实打实的好处。   讲到底就是在欺负人,欺负小邱大夫就是个赤脚医生,要换个人试试,就是换个民兵队长他们都不敢,人家直接拿枪崩了他们。   中年男人可不耐烦听这些细枝末节,他直接骂出口:“我不管你们狗屁叨叨的事情,反正这一回任务必须得完成,农交会出丁点儿纰漏。你这革委会主任也不用干下去了,你就等着被审查吧。”   廖主任大喜过望,立刻领命:“我马上就去布置。”   说着他回头支使刘主任,“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通知各个公社各个大队,让他们赶紧张罗,明天咱们的农交会继续搞。”   然后他又教训何东胜,“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干活去啊。这么大的小伙子,考试能考那么多分,怎么就不机灵呢?”   余秋刚好从手术室里头出来,听到他们的动静还颇为奇怪,按道理来说农交会应该是上上个礼拜天的事情啊。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廖主任出了事音讯全无,又或者因为她的缘故大家伙儿没心思,所以导致先前的农交会流产了;还是已经搞了一回,现在为人外国友人又来特供版的第二遭。   余秋说不清楚,也不好问。   她瞧着廖主任,疑心对方也染上了疟疾,否则这才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白白胖胖油光水滑的廖主任怎么缩水了?足足瘦了起码10斤,连下巴轮廓都清晰了起来,居然叫人瞧出了骨相,可见他也没少遭罪呀。   瘦脱形的廖主任照样腆着肚子指挥众人里里外外地忙碌。他就跟手里头抓着大皮鞭一样,一刻不停地抽,非得所有的陀螺转个不休才心满意足。   就连何东胜也被指使的团团转,只能见缝插针地给她塞了包蜜枣,让她有空就吃。   小秋没说自己经历了什么,可是看到她,他就知道她受了很多罪,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风一吹就能刮跑的那种。   廖主任是天生看不得闲人,准确点儿讲是见不得别人闲。何队长还没来的关心女友几句,就又被领导拎去干活。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一天到晚黏黏糊糊,老想找着小姑娘说话算怎么回事,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   这可是他们杨树湾、哦不,红星公社,哦不,是整个江县生死存亡的重要时刻。以后还能不能再搞小工厂弄个小市场好好过日子,就看今天有没有把这些洋老爷伺候痛快了。   这菜市场接待洋人的时候不是要搞看菜吗?只不过洋人一走,卖出去的菜也要收回头。   那可是好不容易从各个地方调度过来的,稀罕的很,哪里真能被人买走了吃。   他们江县拍着胸脯主动申请当这个被看的对象,他们也不要上级领导安排帮忙调度,一切东西自理,保证让外国友人看到生机勃勃、热闹纷呈的社会主义生产劳动跟商业交换市场,一点儿也不会塌了国家的面子。   他们这儿常做常有,一年365天从早到晚,什么时候领导要带着人过来参观,他们都能打开门,随时欢迎客人。   劳动人民不管官样文章,做起事情来直截了当,雷厉风行。   等到余秋傍晚下班带着外国客人参观了他们的药学实验室、制药厂以及实验动物养殖场,又介绍了蚂蝗的用途后,外头的夕阳还挂在山头赖着不肯走的时候,街面上已经热闹纷呈。   一个个小摊子都支了起来,各种各样的货品琳琅满目,吃的用的,穿的带的,应有尽有。   余秋都目瞪口呆了,感觉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中国速度。   社员同志们围着廖主任,七嘴八舌地打包票,放心,领导要看他们红星公社农交会,他们一定保证热热闹闹。   现在他们可真是大写的佩服廖主任,当初廖主任从那些凶巴巴的大兵手里头,将小邱大夫接走了,居然还有人心里头打鼓,生怕有什么事。现在瞧瞧,果不其然,避过了风头,廖主任又齐齐整整地将小秋大夫送回了头,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一切都在廖主任的掌握中。   前头不是有人闹腾说不让他们搞农交会吗?今儿就有大领导过来,告诉他们农交会一定得搞,而且还有洋鬼子过来看他们的农交会呢。   嘿,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就直接从外头找人。   瞧瞧廖主任的能耐,人家身上的每一块肉,闪烁的都是智慧。这回耗费了大智慧,所以才瘦的。不过没关系,回头多吃点好的,肯定就能把智慧再给补回去。   就今晚,在夜市上从头吃到尾,每个摊子尝上两口,都能够让他起码补回5斤肉。   时间太赶了,还有好多人在路上呢,再过个把小时,光夜市上的小吃摊子就很有看头。   今晚可是礼拜六,明儿不上班,多的是人愿意坐船到处逛逛,也享受一把秋天夜晚的惬意。   廖主任还特地要求县革委会的成员一个个打电话联系,分头行动,势必要将县城里头各个机关单位的头头老老们,一并拎过来参加农交会。   不是一到秋天就搞秋游吗?这就是最好的秋游环境,除了自然风光以外还能看人文景观,体验热闹的农村生活。   可惜他里里外外忙忙碌碌的半天,外国友人只在街上匆匆忙忙走了一圈。   农民们种出来的无花果他们尝了,街上的手工编织品他们也看了,还有人掏钱买了当稀奇。可是他们的表现实在太克制,完全达不到流连忘返的地步,也一点儿也没表现出见了世面的惊奇,实在对不起广大社员同志们的心理预期。   廖主任看着外国友人们转了一圈就要走,心里头也不痛快。   他直接一挥手,招呼大家伙儿:“该干嘛干嘛,这可是我们自己的农交会,请人来看就是顺带着的,我们才是这儿的主人翁。”   众人立刻欢呼起来,看见客人赶紧张罗着做生意,谁也没有尾随着外国人,要看他们去干嘛,有什么好稀奇,长毛子洋鬼子他们又不是没见过,瞧过西洋景就算了,自个儿还有一堆事情呢。   别看现在街面上人不多,等到下一班船过来,那绝对脚尖打着脚后跟,客人挤得一塌糊涂,摊主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这些外国友人倒不是真对中国农村的集市毫无兴趣。   他们又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中国官方的接待让他们看到的东西都是官方愿意承认,而且希望他们看到的,但是比起城市里头那些已经明显经过了成百上千次排练后的标准模式,乡村显得更热闹,而且也更真实些。   当爹妈的训斥孩子,等到孩子被骂出了眼泪又随手抓把枣子塞给他们吃,堵住他们的嘴。大人自己忙着张罗招呼客人,瞧上去就是那么的野趣又活泼。   只不过比起生机盎然的农村集市,显然是建立在山村里头的医疗器械厂更加能够吸引这些专业人士的眼睛。   难以想象,动手术时的那些精密仪器居然是从他们自己组建的医疗器械厂里头生产出来的。那需要相当的工艺水平,而且需要经过严格的试验论证。   他们还在船上议论的时候,目光扫到河流两岸的湖泊,就又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眼睛全盯着湖泊上的大片金黄,目不转睛。   哦,没错,他们看清楚了,那些稻谷是长在河面上的。风吹过去的时候,已经谷穗饱满弯下腰的稻子,还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廖主任自从挤上船来之后,就始终没有找到发挥的机会。   这会儿看着洋鬼子盯着稻谷瞧个没完没了,他立刻得意起来,大声地宣布:“水面种植庄稼,蔬菜以及中草药,是我们整个江县的特色农业。我们不围湖造田,我们尊重大自然的规律,我们按照我们伟大领袖的教导,因地制宜,充分利用河流资源,搞农村养殖与种植业相结合,大大提高了农业生产效率。”   翻译将他的话再说了过去,那些金发碧眼的老外立刻高兴的不行,脸上全是笑,只可惜那叽里咕噜一大串的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   翻译也不晓得在跟他们说什么,迟迟不将洋鬼子的话翻译回头,廖主任急得够呛,一个劲儿的等于秋,是以赤脚医生赶紧说话呀,别装傻,他清楚的很,这小医生会说洋人的话,噼里啪啦说的可流利了。   余秋满脸无辜,她会说英语,可是她不会说法语啊。人家不说英语了,她就只能干瞪眼。   好在翻译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还是将国际友人的话翻译回头。   他们是在夸奖劳动人民的智慧呢,假如全世界都这样充分利用自然资源的话,那么消灭饥饿指日可待。   这就是中国劳动人民送给世界的一份大礼啊。   余秋保持微笑,心到,消灭饥饿,还真是得依靠中国送给世界的大礼。   毕竟我们有伟大的袁隆平爷爷啊,他的杂交水稻才是秘密武器,绝对能够帮助地球消灭饥饿。   到时候应该担心的就不是饿肚子了,而是怕有的人吃的太饱,会没事找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老太 50瓶;水彩墨迹、琏笙浅浅 30瓶;三三两两 25瓶;巴音布鲁克的月光、萘音、3395640 20瓶;梦烟 10瓶;羽 9瓶;40278131、南山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可是为国争光   还没下船, 众人就瞧见渡口边上忙忙碌碌的社员。   禾真婶婶指挥村里头的大姑娘小嫂子跟几个做苦力的小伙子们, 将一筐筐货品搬上他们自己的船。   何东胜脖子上挂着的照相机, 一个不停对着货物拍照。   廖主任十足好奇宝宝的模样,大老远就热情地打招呼:“大嫂, 你们在忙什么呢?”   他那夸张的表情十成十的体现了演技的浮夸,余秋就不相信禾真婶婶的出现是个偶然。   那一箱箱货物她再熟悉不过,那分明就是他们手工缝纫合作社出品的卫生巾、产妇护垫以及婴儿尿不湿。   廖主任不认识才怪,前头谁替他家妞妞儿换尿不湿的?   何东胜在旁边憋着笑, 伸手拉了把余秋的胳膊,提醒她可千万别穿帮。   今天他们可是得把戏唱足了,绝对不能塌台子。   禾真婶婶配合的极好,朝着众人笑容灿烂:“没啥稀奇的, 就是我们自己做的妇女婴儿卫生保健用品嘛。廖主任,你家小妞妞用的上,你要不要也带点儿回去呀?”   廖主任笑容满面,一个劲儿的说好:“我正想着趁这次下乡买点儿,不然她妈忙不过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如此热烈,翻译不得不主动给好奇的外国客人介绍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卫生巾、卫生护垫以及婴儿尿不湿对于她而言也是陌生的存在,她只能含含混混地解释说是妇幼保健用品。   不想如此一来,那随行的两位白人女士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们好奇地问东问西, 翻译明显左支右绌, 难以回答她们的提问。   能够在这种场合下充当翻译的人, 必然又红又专, 实在对付不了野路子。   余秋向来见不得女同志为难, 立刻开口主动帮翻译解围,用英文介绍起他们杨树湾的产品。   面对金发碧眼的女客人的疑问,为什么要重复使用时,赤脚医生在心里头翻白眼,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棉花啊。   可是当着外国人的面,她怎么也得把架子撑足了,不能自暴其短。   她笑容可掬:“因为我们讲究天人合一,不给大自然制造太多的负担。一次性使用的卫生巾虽然方便,但是丢弃的垃圾却难以被大自然消耗,时间久了以后会成为难以处理的污染。使用可喜事的卫生巾,卫生护垫虽然麻烦了点儿,但是一来可以重复利用,降低能耗,二来也可以减轻妇女同志的经济负担。”   再说用习惯了以后她也没觉得卫生巾多麻烦,周围的妇女也不觉得。因为传统的习惯当中,她们也使用月经带啊,反正都是要洗的。   那两位外国女士都连连点头,认为他们的理念对于地球更温和。   何东胜在旁边眉眼含笑,一直盯着余秋瞧,还动不动就给她拍张照片。   赤脚医生心里头翻白眼,谁还不要个面子?穷得叮当响,出门也得换套新衣裳见客人。   她趁机吹牛:“我们一直秉承着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态度,我们因地制宜,在农田中放养鱼虾跟鸭子以及青蛙,利用生态防治来降低农药的使用率,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我们使用有机肥与无机肥相结合的方式,在菜地里头放养蚯蚓,既提高了土壤的肥力也避免了土壤板结。这是我们千百年生活积累的智慧,虽然古老却仍然有用。”   这回她说的是中文,反正有翻译在。这话她其实是说给那位到现在她都没搞清楚身份中年领导听的,好歹要表明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会为祖国吹足了彩虹屁的心。   领导非常满意,感觉这小赤脚医生说话还是有点水平的,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虽然明面上不好讲,可他心里头还要说一声,这有没有念过书,有没有踏踏实实读进去书,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可惜啊,老虎屁股摸不得,今年的高考是触到有些人的逆鳞了,最后成了场闹剧。   后面这教育工作要怎么抓,有的叫人头痛呢。   日本鬼子搞侵略的时候,为什么都推行日语教学啊?教育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根本。教育乱糟糟,无所适从,那人心就真的乱了。   中年干部赶紧摇摇头,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继续发散性思维,先做好眼前的接待陪同工作才是真的。   他伸手招呼何东胜:“同志,你也过来,多拍几张照片。”   这回他们下来带了自己的宣传人员,不过领导对手下的工作不满意,总觉得他们没有深入过基层,拍起照片也拍不到点子上,太虚,抓不住实处。   何东胜赶紧领命,又咔嚓嚓地抓拍了几张领导跟外国客人在一张画面上的照片。   女客人对于杨树湾的卫生巾生产车间充满了兴趣,但是他们这一行人的主要目的是要观看医疗器械厂。所以她们只能饱含遗憾地每人买了一包可洗卫生巾,等参观完医疗器械厂之后再看行程。   余秋在心中替她们竖大拇指,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不然万一她们的姨妈拜访的话,她们会发现自己在外头既买不到卫生巾也买不到卫生棉条。   廖主任美滋滋,一个劲儿的冲禾真婶婶挤眉弄眼,很好,非常好。   他们的卫生巾、尿不湿这些东西已经在洋鬼子面前过了明路,还得到人家赞不绝口的夸奖,这代表什么呀?代表的就是我们亮相了,叫人家竖了大拇指。   谁以后再啰里啰嗦试试,你这是在质疑中央的决定吗?中央都觉得这些东西可以有,而且能够拿出来给人看,那为什么还要打压?   洋鬼子的确是笑面虎,谁都不晓得他们笑脸背后藏的是什么,可是关键时候,洋鬼子很管用。   主席都说了要抓大放小,抓主要矛盾,既然洋鬼子能解决问题,那他们就欢迎。   禾真婶婶也不多留,她指挥着大家伙儿把东西搬好了,就大大方方地冲这一行人挥挥手,一点儿也不留恋地撑着竹竿就走。   他们要做买卖呢,这回的农交会也热闹得很,趁机多做几笔买卖。   廖主任以他一贯浮夸的作风跟人家热情地挥手道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刚才看了多大的新鲜呢。   小船要点竹蒿的时候,后头传来了喊声:“大姐,你捎上我,明儿我们生产队要大忙了。”   农忙时节,所有人都得下田劳动,谁都不能例外。   余秋回头看,瞧见兰花跟她丈夫正往渡口走。兰花带着小女儿走得慢,只能晃晃悠悠的相送,她丈夫紧赶了几步,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麻烦你了,大姐,路上耽误了点儿时间。”   禾真婶婶好讲话的很,直接伸手招呼:“没事,你上来吧,兰花你不要送了,你这才刚开了大刀呢。”   兰花笑容满面:“哎,大姐,麻烦你了。我就在这儿看着他走。”   余秋侧过头,微微皱起眉毛问何东胜:“他走了,他家里头谁照应啊?”   何东胜朝她轻轻摇头:“没事的,兰花恢复的挺好,现在能吃下饭,他家大姑娘也懂事,会照应妈妈跟妹妹的。”   不懂事也没办法,兰花娘家远得很,指望家里头照应远嫁的姑娘实在不现实。   至于她婆家这边,自从她被查出卵巢癌之后,公公婆婆的态度就很坚决,没有治疗的必要。与其倾家荡产治一个好不了的病,还不如留下钱准备讨第二个老婆。到现在她生了三个姑娘,也不见个小子,他们做公公婆婆的没嫌弃她,已经做得够可以了。   因为这件事,兰花的丈夫跟父母大吵了一场,直接带着老婆孩子出来。否则,任凭谁家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拖着小孩带大人出来看病啊。   余秋恻然,轻轻地嘘了口气:“都不容易。”   何东胜点点头:“我跟她男人谈过了,等到大忙过后,他要是愿意的话就带着老婆孩子在杨树湾养鸽子。他以前学过养鸽子,有些底子在。我这手上的事情一堆堆的,后面养鸽场实在没精力盯着。”   养鸽子这件事情才起步,短期内未必能挣到钱,可以说是个苦差事。不过大队给补贴,学校也能接收他家三个妞妞儿读书,山洞也是现成的,收拾妥当了就能住人。算是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况且轻巧差事多的是人愿意干,也不容易轮到他这个外乡人啊。   余秋高兴起来:“这倒是不错。兰花这个病例一定得追踪,我要看她的预后情况。”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兰花面前。   比起半个月前,三位小姑娘母亲的气色又好了些,显然将养的不错。她牵着手的小女儿正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满怀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大人们。   瞧见那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时,她惊讶地伸出手,大声喊了起来:“哇!蓝眼睛!”   她的表情是如此的生动,旁边人都被她逗笑了,大队书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对,是蓝眼睛。三妞妞,走,大爹带你找姐姐们去,让你妈妈自己慢慢走回去。”   兰花笑容满面:“哎,大爹,麻烦你了啊。”   女儿活泼好动,虽然乖巧懂事,但毕竟年纪小,免不了玩心重,她真怕自己招架不住。   廖主任已经等不及,积极主动地在前头带路,领着领导跟客人们往山里头去,嘴里头还一个劲儿的催促:“快点啊,等你们看完了医疗器械厂,还可以赶回公社去上夜市呢。我保准顶顶热闹,顶顶有意思。”   余秋瞧着廖主任的上山路线就眼皮子直跳,快点儿个屁,装模作样,这家伙显然是在绕远路啊,还不晓得前头有什么等着他们呢。   不待她多腹诽几句,前头已经传来热热闹闹的声响。   胡奶奶指挥婆婆婶子们将山坡湖泊上长的稻子拖上岸来收割,然后直接撒了活了泥巴吹过芽的麦种,再重新推回水里头。   那收割机咔嚓嚓的,一排排稻子就倒在地上,哦,不,准确点儿讲是倒在打稻机里头。   农机合作社又对他们的农具进行了升级改造,收割脱粒一体机,最适合用于这种小面积作物。   人推着机器走过去,稻子就首尾分离,脱了粒的稻草被抛在旁边,叫胡奶奶他们耙成一束束的,打成了草把子。   整个山坡热闹纷呈,大家分工合作,全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来了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忙碌的婆婆婶婶们也没有心思抬起头多看一眼。   哎呀呀,就是洋人嘛,她们又不是没见过。去年不也有洋人过来,还扛着个大机器,说要在这儿拍电影来着。   他们杨树湾人见多识广,才不会为这点儿事情大惊小怪呢。   倒是小秋大夫回来,胡奶奶没办法假装看不到。她松下手上的活计,过来抓着姑娘的胳膊,心疼得厉害:“你等着啊,太阳灶上焖着鸡呢,晚上你给我好好喝鸡汤。”   余秋伸出胳膊抱住老人,安慰她道:“我就是在县城里头耽搁了几天,卫生防疫站找我有事。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胡奶奶心疼地摸着这姑娘单薄的脊背,还说没事,人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了。   可现在情况不对,现在他们有重要的任务呢。胡奶奶松开手,又开始在机器前头忙碌了。   没错,廖主任带着人绕远路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就是为了让外国友人好好看一看他们的现代化农业收割。   那种大机器他也见过,不过每个地方情况不一样嘛,他们讲究的是因地制宜。   小型农具合作社是从自身根本出发,满足了广大社员同志们对于现代化农业生产的需求。这么好的东西,他就不信还入不了外国人的眼睛。   廖主任跟大队书记的这番苦心没白费,起码洋鬼子脸上露出了笑脸,还有人扶着手上的照相机对着劳动中的妇女们卡擦擦连着按下快门。   中年干部非常满意,总算冲廖主任微微点了点头,钻石正面表达了对他的认同。他感觉这个基层干部有点搞头,的确有两把刷子。   收割现场到底吵闹,而且灰尘满天,客人们只要在旁边见一见就好,他们还得朝着医疗器械厂出发。   廖主任跟大队书记挤挤眼睛,看眼前的架势,这个农机厂应该也能保住。这体现了什么呀?体现了我们社会主义灵活机变,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从实际出发搞生产。   余秋本来心里头有点儿堵,结果看着两人挤眉弄眼,眉毛眼睛跳舞都快蹿上天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好笑。   是啊,人生在世谁不想痛痛快快,可谁又免得了装孙子的时候呢?越是肩上担着责任,越是有这么多人指望着你吃饭,你就越得在外面低头哈腰,不管什么手段,把东西弄到手再说嘛。   过刚易折,柳条才能承受压力。   众人一路往山上去,毫不意外地碰上了在水池边整理羽毛的鸭子跟在草丛间吃草的兔子。一只只小东西都怡然自得,看到人也不害怕,继续悠悠然地做自己的事。   这种野趣显然打动了宾客,照相机响个不停,简直闪瞎人的眼睛。就算这样,他们居然都没有吓跑小麻鸭跟长毛兔。   它们常年跟人打交道,晓得这群家伙就是想从它们身上捞钱,没有要宰了他们吃肉的意思,所以完全没必要害怕。   余秋估摸着是养猪场还要再往上头去,实在没道理把人带上山再拖下山,否则他们肯定也能“偶遇”散养的猪群。   廖主任还在夸奖余秋呢:“我们的赤脚医生不仅要给人看病,村里头的鸡鸭猪牛生了病,他们也要想办法的。这个搞自然养殖,就是结合了生态养殖跟草药预防,在他们的饲料里头增加草药,减少了鸡鸭鱼兔子猪生病的概率,使得它们茁壮成长。”   他伸手指着前面的庄稼地,“我们使用玉米、土豆以及山芋跟草药套中的技术,既充分利用了光照以及土地,又减少了病虫灾害发生的概率跟农药的使用量。这动物植物都长好了不容易生病,人在这儿生活自然也就健健康康,有利于医疗卫生健康事业嘛。”   余秋忍不住在心中给廖主任竖大拇指,这个她可真得好好夸奖一下领导干部。没错,健康是个整体的观念,必须得综合统筹规划,人畜共患疾病可不少。   何东胜在旁边笑,看那些外宾不停地拍照,就冲余秋眨眨眼睛,然后压低了声音跟她咬耳朵:“大爹准备做展板呢,就做在我们村口边上。”   这些照片就是他们最好的宣传名片,也是他们的护身符。   国家让外国人参观他们杨树湾,就代表他们杨树湾做得好,能拿出手给人看。   要是谁还在背后诋毁他们杨树湾,就是在质疑国家政策,专门跟中央对着干。   余秋也跟他咬耳朵:“你们应该找人过来拍录像做成宣传片,到时候弄成电影一遍遍放,谁来了都放宣传片给他们看。”   她本是带着点儿调侃的意思,不想何东胜却难掩惋惜:“本来是联系了电影制片厂的。结果他们也在接受意识形态调查,抓白专路线,所以没搞成。”   不然的话,小秋开刀给外国人看的场景拍成电影一遍遍的拿出去放,才是护身符呢。   余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她的田螺小伙儿哦,真是傻的可爱,又聪明的吓人。   廖主任既然都让鸡鸭登场了,小兔子也竖起了长耳朵,怎么会放过蘑菇木耳呢?   这会儿田里头没长,那必须得树下的走起。他们没走几步,果然不期而遇采蘑菇的小姑娘。   小田老师跟育红班的小老师两人一队,正领着一群小姑娘小小子认认真真地采蘑菇呢。马上就要霜降了,地里头的蔬菜肉眼可见的品种变少,他们的蘑菇木耳可是重要的副食品组成部分。   蘑菇长在架子上,刚好他们能够到。木耳挂在树梢头,那就是两位老师的工作。   廖主任大老远地就跟两个小老师打招呼,还故意夸张地强调:“哎呀,还是你们工作做得到位,寓教于乐,尊重孩子的天性。学习与实践相结合,从小就培养孩子们爱劳动的习惯,让他们领略劳动的美与劳动的意义。”   他叽里呱啦的话实在太多了,小孩子明显不耐烦听。   大队书记牵着的三妞妞欢喜地冲上去找自己的姐姐。那头的二丫则扭过小脑袋,直接挥舞着两条小胳膊,喜气冲天地跑过来。   廖主任瞧着自家干女儿那喜不胜喜的模样,顿时一颗老父亲的心荡漾。   哎哟,瞧瞧他眼神多好,找了个厉害能干的老婆不说,还收了乖巧懂事的干闺女。瞧见干爸,反应多热情啊。   廖主任张开双臂,就等着自己的干女儿乳燕投林。他可有半个月没见二姑娘了,小二丫真是越长越可爱,瞧着就叫人欢喜。   可怜老父亲胳膊张开了半天,也没感觉到炮弹冲击的分量跟怀抱中的温暖。他疑惑地睁开眼睛,顿时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重重一击。   炮弹不是没有发射,只不过爱的子弹是对准了余秋。小二丫欢喜地冲进余秋怀中,一把抱住自己的师傅:“小秋大夫,二丫好想你呀。”   余秋看着她那太阳花一般的圆脸蛋,忍不住就是吧唧一口:“小秋大夫也好想我们二丫啊,我们二丫顶顶好了。”   说着,她伸出手,就想抱抱亲亲举高高。结果手都扶到了二丫的胳膊底下,她却悲伤的发现自己根本就抱不动。   可怜的师傅只能抱着自家很有分量的小徒弟,顺带着又吧唧了一口:“我们二丫现在越长越好啦。”   二丫还没有意识到师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搂着人一个劲儿的叽叽喳喳:“石头爷爷没有骗二丫,小秋大夫果然很快就回家了。石头爷爷要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余秋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石头爷爷晚上就知道了呀。”   二丫惊讶地抬起眼睛,十分困惑:“石头爷爷已经找到家里人了吗?哇,好快哦。”   余秋满头雾水,疑惑地问何东胜:“什么找家里人?”   何队长言简意赅:“老石大爹说已经想起家住在哪儿,他回家去了。就是调查组进驻的时候。”   余秋大惊失色,真是要拽着何东胜大吼大叫,开什么玩笑啊?他们怎么能够让老石走?外头还不晓得有多少人盯着他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yope 25瓶;Mmmmmary 20瓶;胖团爱吃团团 15瓶;长月、夭华、淇淇 10瓶;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没有理由辜负   余秋抓狂, 在暴走的边缘疯狂试探。   找亲人?找个屁的亲人!他现在对家人来说就是负担,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负担。   家人又怎么样?冷血的家人她见多了, 把老头老太丢在医院里头撒手不管,一旦死了还要挟尸要价的又不是什么稀罕角色。   老石的家人要想管他这个糟老头子的话早管了, 为了伟大的格命,他的家人早就迫不及待地跟他划清界限了。   所谓同甘易共苦难,当年老石风光的时候,估计家里头人没跟着少沾光。可惜他们以为这光理所当然, 完全不值得珍惜更加谈不上感激。等到因为老石,他们被人另眼相看的时候,他们就该记恨了,全怪这个死老头子。   一个老头子, 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开过直肠癌手术,上过化疗,身上还带着人工粪口,癌症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发,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心啊,居然就让这老头走了。   余秋恨不得掐死何东胜。   她的田螺小伙儿平常挺聪明的人,怎么这会儿就这么傻呢?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呀。   当初她虽然没有明说, 可是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这人情况特殊, 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病人, 谁需要他回忆什么家里人在哪儿啊, 他又没失忆。   说个不好听的,他这样还不如失忆呢。   何东胜想开口解释,可是当着这么多外国人跟领导的面,他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被女友愤恨的眼神一路盯着进了医疗器械厂。   厂子里头正忙忙碌碌。工人师傅们都没有下班,他们要趁着天黑前做完最后一批工,然后吃饭紧接着去夜校开始学习。   师傅要给这帮徒弟上课。   余秋都没有心思推销她的医疗器械了。   她将客人交接给陆师傅他们后,就直接拽着胡杨到边上,厉声质问:“你是怎么搞的呀?老石走了你不知道吗?”   胡杨满头雾水:“我晓得啊,他自己走的。”   余秋看他这副天真明媚又无辜的傻白甜模样就想动手揍死这娃。   “他要走你就让他走,你脑袋瓜子到底装的什么啊?就算当时调查组进驻搞不好容易发现他的身份,那么藏进山里头躲几天,也比他这么贸贸然就跑出去强啊。”   别看老石现在好像身体恢复的不错,每天还跟着郑大婶他们上工,这个前提是他每天不能劳累,一日三餐有人管,到点儿就睡觉,日常护理工作能够持续进行,拥有一个良好的休养环境。   你让他在外头风餐露宿几天试试,前头几个月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精气神,保准分分钟就散架了。   胡杨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可怜的不得了:“他也没问我呀,他走的时候都没跟我打招呼。”   小胡会计当时发现老石不见了,也吓得不轻,生怕他被调查组的人带走了。   结果郑大爹他们却告诉他,老石是自己回家去了。老石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就坐着船走了。   郑大婶跟老太还有秀华特地给他做了厚衣裳,又给他准备了行李,郑家人都替老石欢喜。   既然是想起了家里人,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在外头待这么久,家里说不定早就急疯了。   胡杨面对满脸淳朴的郑家人,还能再说什么呢?   余秋还是想掐死胡杨,郑家人不明所以放老石走了也就算了,他不知道想办法追吗?真要是半路上被人逮着了,那就完蛋了。   好吧,贺阳现在都生死未卜,估计也分不出心去抓老石。况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胡家人先前摆了龙门阵,玩了出灯下黑,故意让贺阳以为老石早就离开了本省地面,不晓得跑到哪个旮旯角落里头去了。   也许在官面上,老石已经死了。毕竟当初他们就是误以为直肠癌术后的老石没了命,才稀里糊涂把人拖出来丢了出去。   只不过后来贺阳怀疑其中有诈,这才追查发现了问题。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他要将这件事情一床大被压下,直接下定论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这场浩劫当中死掉的几个老帅,还有人是被匿名火化的,过了好多年才找到骨灰跟坟墓在哪里。都变成一捧灰了,真正要追查起身份来,其实比登天还难。   随便找具尸体代替老石火化,将这件事情定了性,反而是最轻省的做法。老石的家人都已经抛弃他了,谁还去计较这些啊?   格命当中死掉的人多了去,一个个追究的话又怎么追究的过来。   但是,这并不能保证没有人继续追查老石的下落。贺阳自己不好亲自动手,那后面他还会安排其他人,说不定一直都有人盯着杨树湾呢。   每天这么多来来往往的病人跟家属,一个个甄别起来的确困难。可是调查组一进村,就有人忙不迭地离开,怎么会不落了有心人的眼睛?   胡杨愁眉苦脸。他是真的不知道,不仅他不知道,按照他父母的意思是他们都不知道。   老石并没有再联系胡家人,他上了船就这么晃晃悠悠随着大江东去,哪个晓得他究竟会在哪儿落脚呢?   余秋两只手捏得咯咯响,又想揍人了,没有粮票就算有钱的话,老石都买不到吃的,他们的心可真够宽的啊。   不想小胡会计却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不宽不行,我爸爸的好多朋友都被打倒了。有的人调查了很多年,现在都没个定论。”   余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是穿越者,带着旁观者的滤镜看待以前的一切。但对于经历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人生。   除了坦然的面对人生的一切遭遇,并且试图宽解自己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前头的陆师傅正在回答外国友人的提问:“当然,我们都是自愿下放的,因为我们国家农村人口占大部分,如果农村的科技不能发展的话,那么实现技术进步就是一句空话,我跟我的同事还有朋友们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农村逐步实现工业化,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四个现代化。”   他的表情看上去真挚极了。看着此刻的他,谁能想到前天晚上他还在崩溃中,恨不得砸了他们正在研究的一切。   有什么意义呢?他问余教授,他们所做的一切有任何意义可言吗?他们不过是想做点儿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为什么做了事的人反而成了罪人?   余教授没有办法回答他,看样子他自己找到了答案,又或者,大家都得学会自我宽解。   假装一切都是发自本心,坦然地面对生命赐予自己的一切。   陆师傅慷慨激昂完毕之后,其他前来支援的工程师们也纷纷表达自己的观点。   没错,他们从大型医疗器械厂的研究所过来,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农民朋友们,好让他们也享受到更加优质的医疗服务。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表达自己对工作的热爱以及对于自己工作环境的满意。他们是来奉献的,从未想过享受。   然而余秋却清楚得很,下来支援的工程师们在她被抓走前就已经有意见,给上级打报告要求回去。   毕竟亲人不在身边,乡村再世外桃源也是乡村,他们是习惯了大城市的人。   看,大家都要学会坦然的接受生命赐予的一切将它们当做生命的馈赠。   陆师傅从人群中央退出来,瞧见余秋发呆,他冲年轻的赤脚医生微微笑:“怎么啦?你怕我会说什么出格的话吗?我又不是傻子。”   对着外国人说什么出格的话啊,一来没有任何用处,他又不是什么羸弱的旧政权,指望国际社会为他做主。   再说他要脸呢,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外人的面,他怎么也得说好话。说不定讲的次数多了,他自己也就相信是真的了。   余秋不知道该怎么接陆师傅的话,他只能看着头发泛灰的老人又重新脸上堆积起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同事身旁,继续接受外国人的提问。   何东胜在旁边安慰了句余秋:“你不要想太多。我看老石临走前一天晚上跟刘主任说过话,说不定他自己有什么安排呢。”   余秋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吧。”   第二天早上,她在卫生院见到刘主任的时候,嘴巴张了几张,话都到嘴边了,最终又被她咽回肚子里。   其实问了又有什么意思呢?刘主任认不认识老石?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老石去哪里了?刘主任到底知不知道呢?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他是绝对不可能告诉自己的。   就像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老石的身份一样,那么老石的下落,也同样不需要知道。   这个人就像一颗闪亮的流星,在她的生命中短暂的出现了一瞬,然后又消失不见。   余秋收敛了心神,朝食堂走。   今天她有大手术,要开一台腹腔镜下的膀胱癌根治术加膀胱再造术,她必须得集中起全部的精力,首先得好好吃一顿。   今天一大早,杨树湾的社员基本上都出动了。大家伙儿私底下互相传话,往后红星公社的交流会或者说整个江县各个公社的交流会能不能再搞起来,主要就看他们今天热闹够不够了。   这么一来的话,就连胡奶奶都顾不上再给他们精心准备早饭。反正所有人都是上公社吃。   公社革委会的食堂、副食品店还有粮管所的小吃店跟卫生院食堂天不亮就开放,满足大家的吃饭需求。   余秋进了食堂,也不跟大家伙儿抢桌子,直接打了大骨头汤面又加了个刚煎好的荷包蛋,准备端上楼去吃。   她转头的时候认出了张好久不见的熟面孔,快过年的时候生孩子却意外被发现主动脉夹层的那位产妇小芬的婆婆。   婆婆身边陪伴着的不是儿媳妇,而是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瞧这估计年逾古稀,不过精神头倒是好,气色也很不错。   小芬的婆婆正在跟老太太说话:“奶奶,我说你没来错吧?我们红星公社啊,这年把的功夫好生热闹的。多少人特地坐了大船过来瞧。前头我儿子就说了,春天那会儿我没赶上农交会,真是白错过了一场好热闹。”   那老太太饶有兴致地看着窗户外头,颇为感慨的模样:“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欢闹了。”   小芬的婆婆笑容满面:“那还不是因为主席英明,政策好。打倒了林飚这个卖国贼,大家伙儿就不瞎胡闹了,一门心思的抓格命促生产,这才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您尝尝这个大骨头汤面,卫生院的师傅做事可精细了,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然医生护士埋汰他呢。”   余秋笑着过去打了声招呼,顺带着询问小芬的情况,又跟老太太问好。   小芬婆婆称这位是自己娘家的长辈,好多年没到杨树湾了,今天听说有热闹,就跟着过来瞧了瞧。   “我家小芬啊,好的很。”小芬的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又伸手抓着余秋,“多亏了你呀,小秋大夫。要不是你当时一眼就瞧出问题来了,说不定我家小芬连命都没了。”   余秋赶紧摇头,表示不敢居功,还是靠工人医院的教授们做出的诊断又给了积极处理。最重要的是她这个婆婆跟她家儿子好样的,坚持给小芬治疗,所以人的情况才能稳定下来。   她也没有跟人多寒暄,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就端着搪瓷缸子出去。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听见小芬的婆婆在跟那位老太太夸奖自己:“厉害着呢,别瞧着年纪小,那手上的技术真是扎实。不管什么毛病叫她眼睛瞧一瞧,再上手摸一摸,就有数了。这方圆百八十里,十村八乡的,就没有不夸她好的。”   余秋转过头,瞧见那陪同外宾的中年干部见了老太太人,就立刻上前打招呼。   她又收回了脑袋,低声问何东胜:“你还找了他们啊?”   她就说学术界跟政界其实是两条线,就算穆教授他们联系上了感兴趣的外国人,想要促成这件事也必须得有官方出面。   在这个意识形态大于一切的时代,外国人并不是想去什么地方就能去什么地方,他们必须得经过官方的审批,才能看到那些官方希望他们看到的东西。   “也不是要找。”何东胜解释,“我上工人医院找穆教授他们,想这件事情要怎么办。刚好就在医院附近碰到了小芬跟她婆婆。话赶话的,就说了。”   跟高层递话无比艰难,有的时候首长的司机比县长市长还管用。同样的,老领导家里头的保姆也有跟领导说话的机会。   老人住院时间长了,儿女又没空陪伴身旁。保姆就跟老人扯闲篇,好歹打打岔,不然这一天天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保姆从小生活在乡下,也没得什么心养情,可以给人说西吉就只能说说乡野生活。   他们红星公社热闹着嘞,每年春秋还搞交流会。   他们红星公社出能耐人嘞,像她家的儿媳妇,教授都说是死里逃生,全靠卫生院的大夫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了大问题。   嘿,说她吹牛呢?才没有。她瞧见工人医院小礼堂里头放的电影啦,那开刀的大夫就是他们卫生院的小秋大夫。   别不信哦,厉害着呢,开出来的刀就连教授都说好。   余秋可以想象小芬的婆婆是怎样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在老领导的面前刷自己的存在感的。   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不过是做了自己的份内之事,人家就拼了命地想要帮助自己。   这个世界太冷漠太残酷,所有人都是依靠别人的善意与温暖才生活下来的。   她侧过头,朝着小芬婆婆所在的方向,无声地道了声谢谢。   她走进手术室,她要开始战斗了,他不能辜负了这么多人的煞费苦心。   外国人的摄像机打开了,麻醉药推入了病人体内,她洗手上台,开始今天的手术。   卫生院外头的世界热闹纷呈,虽然这个农交会开的仓促,却丝毫不影响大家伙儿的热情。   摊子上的货物不断减少又不断增加,摊子前的客人不断离开又不断走来,人与物的交替,划拨的是时间的轨道,留下的是日光的温度与影子的痕迹。   太阳挂在山头的时候,余秋结束了今天的手术。她缓缓嘘了口气,然后示意大家清点器械准备退出腔镜。   廖主任虽然嘴巴上将腹腔镜手术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手术结束后,他看余秋的眼神都不对了,感觉这个小赤脚大夫还是挺可怕的。   要是她也伸两个杆子到自己肚子里头,说不定切了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完了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想余秋看着他,倒是认真地给了他建议:“廖主任,你要是开刀的话,最好首选腹腔镜。你的肚子太厚了,到时候东西不好掏,开完刀口子也不好长。”   廖主任跳脚,感觉这姑娘实在太不会讲话了,说什么不好,居然说他开刀。   余秋却是满脸无辜,她说正经的呀。   他们腔镜中心的老师一致认定,之所以外国人会发明腹腔镜技术,完全是因为国外的大胖子实在太多了。   那么厚实的一个人往手术床上一躺,压垮了手术床不说,那个肚子厚的,开刀的人一条胳膊伸进去都探不到底。   人的手不够用,那就只能借助机械的帮助啦。所以说腔镜技术的发展最初的推动力肯定是因为开腹手术进行不下去。   廖主任可不乐意听她胡说八道。再说他哪里胖了?今天他们家招娣瞧见他时都心疼的哭了,说他瘦得太厉害了,一定要给他好好补补,争取早日养回头。   就连他家的小女儿都不认识他了,肯定是因为他马瘦毛长,瞧着就没了气势。   余秋送完病人回病房,又叮嘱自己的徒弟跟护士注意观察,然后微笑着送外国友人出卫生院。   按照他们的行程安排,竟然已经看了宫腹腔镜手术,下面自然该好好体验民情,逛一逛中国农村的集市。   大概是因为手术顺利,让领导觉得长了脸,那位中年领导居然破天荒地邀请余秋也一块儿出去逛逛。   “劳逸结合,我们的医生还是要讲究生活的。”他朝卫生院长点点头,竟然还开了玩笑,“小秋大夫就被我们借走了,早退几个小时,你可不要扣人家的工资呀。”   卫生院长赶紧笑着解释:“扣不了的,小秋大夫拿的是大队的工分,卫生院不给她开工资的。”   那中年领导愣了一下,半晌才点点头:“哦,没错,赤脚大夫是农民。”   廖主任在旁边添话:“这贫下中农专出能耐人,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才能有大智慧。”   他点点头,破天荒地准许赤脚医生可以提前下班,好好陪陪外国友人,也顺带着帮他们答疑解惑。   余秋却谢绝了领导的恩准,她从李伟民手里头接过个口袋,然后毕恭毕敬地送到这一行人领头的那位史蒂夫博士手上。   “先前您说对于我们编写的教材很感兴趣,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这一套我们编写的教材就送给您。希望我们两国的医学界可以加深交流,彼此促进沟通,共同进步。”   说着她将一本本书都摊开来给人做介绍,“因为时间仓促,很抱歉,我来不及将它们翻译成英文了。我相信你们一定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   廖主任瞧见那一堆教材里头夹杂的医学小故事合集,顿时喜上眉梢,都不记得要记余秋刚才说自己胖的仇了,在心里头都夸了句这小赤脚医生果然会打蛇随棍上。   既然国家都允许她将医学故事小册子作为礼物送给外国友人,那谁还能说这是非法出版物?这不是要打国家的脸吗?哪里有这么个道理呢?   廖主任目光看着那中年领导,眼神无比真诚,似乎在请示,要不要他劈手夺了那小册子直接撕碎了?毕竟现在还在调查非法出版物的事情呢?   中年领导微微蹙额,十分头痛这些人给他出难题。可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够将小册子再收回头,要让人家怎么看啊?   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事情定了性:“余秋医生是我们赤脚医生的先进楷模扎根农村为广大人民群众的医疗卫生,健康事业服务。她积累出丰富的临床经验,写成的这些教材,对于其他赤脚医生,医务工作者以及人民群众,都有一定的帮助。礼轻情意重,在我国送书是极为高雅的事情,小小礼物,还请你们笑纳。”   廖主任笑逐颜开,立刻张罗着人帮忙拿东西装着。哎呀,这么多书,捧在手里头可沉了。   他扭头喊余秋:“走吧,你也出去松快松快。”   余秋笑着摇头拒绝:“不了,还有病人等着我,你们请自便。”   说着,她点点头欠了欠身,转身往楼梯口上走去。   等到访客们被领导簇拥着离开卫生院大楼,走到楼梯口上的余秋眼前发黑,身子一软,直接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书虫、gu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可思议的命运   余秋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好像是黑的。   倒霉的小秋大夫头痛欲裂, 喉咙似火烧, 嘴巴干的起口子,舌头伸出去想要舔一舔的时候, 她才发现唾沫已经干稠的都快要变成胶水。   不用伸手摸,她也知道自己正在发烧,至于烧到多少度了,那就说不清楚, 反正她浑身酸痛,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难受,实在太难受了。   小时候总羡慕人家生病可以不上学,等到自己生病的时候才感觉, 哎哟,还真不如直接去上学呢。就是在家也没有力气玩啊,还难受的要死。   她花了足足有半分钟时间才适应眼前的黑暗,旁边的何东胜被惊醒了,赶紧伸手试她的体温,又低声询问:“小秋你怎么样?”   她已经稀里糊涂烧了两天两夜,好几次体温都高得吓死人,余教授给她抽了血送化验, 在显微镜底下没有找到疟原虫。   不过医生们商量之后决定还是按疟疾先做治疗, 真正感冒发烧一下子把人给烧死过去的不多见, 万一是恶性虐死亡的概率却很高。   他们给余秋上了双氢青蒿素加乙胺嘧啶, 这个二联法经过卫生防疫站的论证, 效果很不错。   也不晓得是病毒感染高烧的最厉害阶段过去了还是药物撑起了效果,反正用完药之后,她的体温倒是渐渐下来了,现在还醒了过来。   余秋十分惊讶,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在鬼门关里头滚了一招,超高热是会死人的,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超高热都非常凶险。她要是死于发热原因待查,那可真够没面子的呀。   她张张嘴巴,想要伸手摸摸眼前男人的脸。   灯开了,显现她面前的这张脸可真是憔悴,居然还冒出了胡茬。明明是个青春小鲜肉,结果都沧桑成大叔了。   余秋不知道何东胜究竟守了多久,她头晕眼花,甚至瞧不清楚他眼中有没有血丝,可是她还是心疼这个可怜的家伙。   这回吓坏了吧?她晕过去之前自己都没有预兆呢。她本来以为自己起码能撑到走回值班室的。   “渴不渴?”何东胜从开水瓶里头倒了热水,又从旁边的罐头瓶子里头加了晾好的凉白开,然后舀了蜂蜜拌进去。   干活的时候,他还在念叨:“你贫血的厉害,血色素只有70克,所以人才吃不消的。”   余秋更加惊讶了,她以为她头回患上疟疾的时候已经处理得很及时了,就发作了一夜,她便立刻开始吃药,而且吃完药的当天夜里头病情就控制住了。   没想到即便如此,疟原虫还是凶猛地破坏了她的红细胞,居然让她贫血的这么厉害,难怪她头晕没力气呢。   何东胜扶着余秋靠在床头,然后给她喂蜂蜜水,甜甜的蜂蜜水流入口腔,冲肿了那股烧得发苦的味道。她现在真切的明白了什么叫做久旱逢甘霖,别跟他说甘霖是冰雹,甘霖分明就是甜水。   余秋贪婪地一口接着一口,直接将一杯蜂蜜水全部喝完了,她才感觉自己飘在半空的灵魂可算是回归原位。   妈呀,像她这样的身穿者可千万别灵魂出窍,再来个魂穿啊。   到时候灵魂与身体不配位,说不定还会发生排斥反应呢。她这把老骨头真的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何东胜拿了毛巾给她擦嘴。   余秋艰难地摸了摸他的脸,然后手没力气又落回自己脸上。   她就这么捂着脸叹了口气,可算是发出了说话的声音:“完蛋了,原形毕露了。”   因为嗓子哑得厉害,她又没力气,所以那蚊子哼哼的声音叫何东胜听得无比吃力。   他侧过耳朵,仔细聆听:“你想要什么?”   余秋积攒起来了点儿精神,又说了一句:“暴露原形了,是老妖精,不能再装小姑娘了。”   即便不用镜子,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有多憔悴。女人的年轻相十分脆弱,也许一场大病就烟消云散。   她想起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的一句话,你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况且她并不年轻。   何东胜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心酸。   他摸着她的脸,满怀怜惜:“说什么傻话呢?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余秋笑了起来,或者准确点儿讲是她面皮子动了动,因为现在连笑都太耗力气了。   她轻声呢喃:“你才是傻子呢,大傻子。”   何东胜也跟着笑,伸手紧紧地搂住了她:“对,我可傻了,傻得要命。”   他要是能想办法早点儿把小秋救出来,也不至于让她落成现在这模样。   余秋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她其实还发着低烧,应该嫌热的。可是何东胜的怀抱却让她觉得温暖,温暖到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因为太舒服了。   一瞬间她甚至想要落泪,只可惜她发烧的时间太长,那点儿蜂蜜水还来不及酝酿成泪珠,所以只能眼睛发烫,鼻子发酸,到底没有哭。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李伟民打着呵欠询问:“你要不要吃热豆腐?刚出锅的,加了白糖。”   何东胜松开了余秋,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过去开门:“要。”   说着,他直接拿了李伟民手上端着的搪瓷缸子。   小李大夫跳脚,连呵欠都打了一半,硬生生地截住了。   他愤怒地抗议:“这是我的,你要吃自己去打。”   何东胜言简意赅:“小秋要吃。”   李伟民这会儿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老大。   他欣喜地冲进值班室,瞧着床上的余秋一叠声地重复:“你醒啦,哎哟,我的乖乖,你可是醒了。妈呀,我跟你说,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直接烧成了个傻子。”   他可不是信口雌黄,毫无根由地就胡乱猜测,实在是小秋太过玄妙。   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跟她关在一起,也不见人给她药或者是银针什么的,都不晓得小秋到底是怎么做的,那女人居然清醒了过来。原本心里糊涂的脑袋瓜子直接清白了。   那么多人作证呢,真不是凭空捏造的。   小李大夫听了这桩稀奇之后,经过反复推论,最后得出的结论只能是神奇的祝由十三科。   晓得什么是祝由十三科不?就是生病了不打针也不吃药,靠祝由师的意念施法或者符咒产生的场来治疗各种疾病,神奇的不得了。   别以为这都是胡编乱造,全是封建迷信的那一套。最简单的,小孩子叫魂见过没有?基本上一叫一个准,就没有失手的,凭借的是什么,凭借的就是巨大的能量场。   祝由师真正治病的方法,按照小李大夫的推断,实际上是将病人患的病过在自己身上,然后凭借自身巨大的能量打败疾病。   平常小邱大夫就是用这招方从未失过手,所以病人才药到病除。不管多稀奇古怪的疾病或者多棘手的情况,她都能处理。   可惜这一回她给人看病的时候自己染上了疟疾,身体虚了垮了压不住病了,所以病就在她身上发作了,直接将她烧的死去活来。   余秋扶额,感觉李伟民同学当医生实在是太屈才了,他应该去做编剧,而且专门编那些玄学故事的,很有天赋。   小李大夫不服气:“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怎么让那人好起来的。”   余秋嗓子疼,说话还费力,简单的一句话都叫她说的断断续续:“她就是自己好的。”   李伟民跳起脚来,在值班室里头转来转去。当然,因为值班室过于狭小,所以他也就是往返着走直线。   但这已经足够展现他内心的焦躁,李伟民十分严肃:“余秋,我告诉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爸的大徒弟,你这样的,叫我一声师兄或者师弟都可以,你怎么能跟我见外呢?”   他实在是觉得太神奇了,都没注意到小邱大夫究竟是怎么练功的呀?听说祝由师都有一身好气功,平常都是凭借气功的能量来战胜疾病。   余秋真是手都撑不住额头,感觉这孩子魔怔了。   她言简意赅了两个字:“疟疾。”   然后又气喘吁吁地加了一句,“神经性梅毒,你去问你师傅吧,他会告诉你答案的。”   李伟民这么个急性子,听到这两种疾病压根就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立刻急吼吼地冲过去,急着找余教授请教了。   何东胜这才松开捏起的拳头,要是这人还在屋子里头聒噪,吵吵嚷嚷个没完没了,他真要直接一拳打出去,还小秋一个清静。   他又扶着余秋躺下来,柔声劝慰女友:“你再睡会儿吧。”   养病一个就是睡一个就是吃,还有一个是运动,不过小秋现在的情况,运动实在谈不上了,先做好吃跟睡才是根本。   余秋笑着看何东胜:“你就不好奇?”   她气若游丝,真是有生以来难得说话如此柔声细气。   何东胜却听得心酸:“我有什么好好奇的,你好好睡觉就行。”   他不好奇,李伟民却好奇的要死了。   他从余教授口中听到了当年用疟原虫来治疗神经性梅毒的轶事,立刻觉得这世界实在太玄妙。   晚上的时候,常年在卫生院值班的小李大夫又绕过来跟余秋感慨:“都以为是会死人的东西,居然还能救命?你说这东西到底是好是坏呀?”   余秋睡了一整天,还发了一身汗,吃过晚饭又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虽然腿脚还发软,倒是能够勉强说话了。   她慢条斯理道:“你说砒.霜是良药还是毒药?”   李伟民被问住了,找不到话来回答。砒.霜当然是毒药,鹤顶红哎。可是砒.霜同样也能够治病,白血病不就是用砒.霜在做治疗吗?以毒攻毒的效果可真好。   余秋声音轻悠悠:“我们对于疾病的认识,只是浮出水面的那一点儿冰山角,大海底下冰山的真面目,我们很可能连边都没有摸到。”   她又喝了口糖水,晃晃悠悠地开始给学生讲课,“你就说疟原虫吧,它不仅在历史上被用作治疗过神经性梅毒,还有人用它治疗癌症跟艾滋病。这原理其实是免疫学疗法,就是唤醒患者本身的免疫调节机制,让人体免疫机能去攻击癌细胞以及艾滋病毒。”   李伟民满脸茫然:“艾滋病是什么?”   余秋赶紧往回找补:“就是一种病毒感染。”   她穿越过来之前的2019年春节阶段,就有疟原虫治疗癌症的相关文章刷屏。有专家依靠疟原虫感染病人来治疗癌症,据说有病人效果很显著。   不过对此各方的态度众说纷纭,有不少人诟病实验没有经过足够的步骤论证,设计很不严谨,在没有经过充分实验论证的情况下直接开始招募临床病人开始试验,其实不合规定,也不符合医学伦理道德。况且所谓的治愈也就是两年生存,根本达不到临床上5年生存期的要求,完全谈不上是治愈。   也有人说这可以是个方向,毕竟疟原虫曾经治疗神经性梅毒成功过。医学的很多发现,有的时候就是偶然,从孤立的现象开始,最后得到统一的结论。   既然现在疟疾已经是一种相对比较容易治疗的疾病,那么用它来杀灭癌细胞,总比病人实在没招等死来的强。   余秋这个疗法有印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自于她刚上临床实习的时候碰到过的一位疟疾患者。   准确点儿讲,这人是被诊断出胰腺癌以后感觉人生没希望,治疗也没什么意义,索性开始游遍大江南北,还顺带着跑了一趟东南亚,回国以后不久他就发烧了。   最开始就诊的时候提供病史,他并没有提及自己外出旅游的经历,加上国内基本上已经没有疟疾患者,所以医生以为他是感冒,直接按照感冒給处理了。   结果可想而知,这人烧的死去活来,一连好几天都高烧不退,各种查血都没有发现问题之所在。   毕竟临床上诊断疾病都是往常见病多发病的方向想,真正疑难杂症罕见病是少数中的少数。后来因为用了不少药都没效果,医生再过去详细追问病史,患者才承认自己去泰国旅游过。   因为他想要人生最后一把放纵,点了人妖体验生活的刺激,所以回国之后他不愿意提及这件事,尤其是在自己的老婆面前。   当时大夫们吓了一跳,担心这人感染了艾滋。   后来抽血化验的时候,主治大夫灵机一动,想到了泰国可能流行的传染病一并送检查,这才诊断出是疟疾,然后给他上药治疗,结果他身体太虚弱,一个疟疾就缠缠绵绵地治疗了两个多月。   神奇的是这个患者本来都回家等死了,毕竟胰腺癌的愈后极差,临床有效生存期也短,5年生存率1%,治疗也没什么好办法。   可是后来他居然一直活着。疾控中心的大夫相当尽职地对他进行疟疾治疗后跟踪。   每次这病人都凄凉地表示,也许下回他们就打不通他的电话了。然而神奇地是这个下回一直持续了两三年。   原本这人发现癌症之后就不愿意继续治疗更加不想再去做检查。因为始终存活,加上周围人的劝说,他又跑到医院里头去做了全面检查。   神奇的是,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一遍,居然找不到肿瘤了。大夫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纳于奇迹,大概是他自身的免疫机能被疟原虫激发了,所以主动杀死了癌细胞,让他身体恢复健康。   病人自己倒是开玩笑,怀疑是当时那场烧发的妙,凭借发烧直接杀死了癌细胞。   从他患病到余秋穿越前已经经过了8年时间。   2019年上半年,因为他儿媳妇在省人医产科生孩子,余秋还见了这人一面。当时他也情况好的很,每年的复查都没有发现肿瘤,从临床角度上来讲可以认为他的胰腺癌是痊愈了。   大家开玩笑让他总结经验,他的经验居然是人不能活得太乖了,放肆一把,说不定人生就有新希望。   搞得一群医生护士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然有人成功就有人失败,还有人在感染疟疾后治疗效果不佳,直接丢了性命的。   李伟民今儿个可真是听了大稀奇,他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   余秋声音还是轻飘飘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多得很,不过这只是个例,并不能真的说明什么问题。   除了疟原虫疗法以外还有双硫仑疗法,就是那个戒酒药双硫仑。有人得了乳腺癌之后还酗酒,去医院治疗的时候被用了双硫仑帮助戒酒,结果酒没戒掉,反而意外治好了癌症。”   当初《自然》上发表相关文章的时候,也是引起了世界医学界的震荡,因为一片哗然,不过同样的,这也是动物学试验阶段,还没有应用上临床。   小样本数据并不能说明问题,具有相关性不代表两者之间能够成为因果。   这回就连陈敏都惊讶了:“那照这么说这人不戒酒反而对喽。”   都患了癌症还不戒酒,结果却意外治好了癌症,怎么听着这么荒谬啊?   余秋叹气:“生命就是玄学,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很多事情是讲不清楚的,因为我们对于疾病的认识实在太少。每一个研究猜测的论证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真正被证明有效的方法屈指可数,然而那些付出的努力却不能被忽视。正是因为他们地不断试错,才增加了对的机会。整个研究技术的进展也是在不断试错中获得进步的。”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何东胜轻声喊余秋的名字,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才扭开门把手进来,小声跟余秋打商量:“大爹去县里头开会,我陪他一块儿过去。”   李伟民跟陈敏都惊讶:“这个点儿了,开什么会呀?”   何东胜摇摇头:“不知道,县里头就是来了电话说要开会,也没让准备东西。”   余秋有点儿担忧,那团乌云还萦绕在她心头。别看他们接待了外宾,只要上面没有切实的盖棺定论,就有人能够钻空子,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咬死了杨树湾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   就在后面证明绑错人了,打击错误了,他们也只会轻描淡写一句,哦,原来这样啊。也不见有谁正儿八经为他们的残暴承担任何责任。   何东胜摸了摸余秋的脑袋,柔声安慰女友:“没事的,我陪大爹一块儿过去。要有什么事情我会传消息回来,你好好睡觉。”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伟明跟陈敏。两个小医生像是反应过来一样,赶紧识相的起身告辞,让余秋好好休息。   然而余秋又怎么睡得着,一方面她前面睡得太多了,另一方面她还在担忧大队书记跟何东胜。   她怕这个开会又是鸿门宴,就跟前头抓廖主任一样,先把人框进去再说。   人心有多脏,玩政治的人尤甚。有些人手里头有点儿权利,就变着法子挖空心思折磨人,别人被折磨的越凄惨,他越高兴,越能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感觉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担忧在何东胜迟迟没有才回来消息,廖主任又神奇地断了联系之后,膨胀到了极点。   杨树湾人急了,再不放他们大队书记回来,他们真要去县里头讨人。   当官是不是为民做主,那老百姓最有发言权,领导看不顺眼怎么了?不是说领导都是公仆吗?主人都没发话,凭什么仆人就打击其他仆人啊?   明明是农忙双抢最繁忙的时候,社员们收了工,却集中在大队书记家的院子里头商量到底要怎么讨人。   有事说事,就算大队书记被安了罪名,那好歹也坦坦荡荡大大方方说清楚,别搞这些魑魅魍魉鬼鬼祟祟的东西。   刘主任一个劲儿劝大家不要激动,还是他来走流程,正大光明地询问上级组织。   不然杨树湾现在早就是众矢之的,要是再弄出点儿什么动静来,搞不好就会被当成典型抓了,直接从重处理。   赵大爹急了:“刘主任,你问话他们得搭理你啊。你瞧瞧他们一个个推太极的,前头说会议保密,所以不跟外面接触。这到底什么会?要开几天啊?这么大的保密会议轮得到我们这些泥腿子去开吗?”   刘主任也在犯愁,他已经上过两回县里头,却始终没有见到大队书记的人。负责接待的人是老油条,任何问题都一推三六五,嘴里头从头到尾都没句准话。   可是他又不得不按下心头的焦灼,劝慰社员:“大家稍安勿躁,我现在想办法找找老朋友,看能不能打听消息。”   他话音还没落下呢,外头想起了小孩子们的叫喊声:“大爷爷大爷爷。”   杨树湾约定俗成的大爷爷就是大队书记,大人们一听动静全都扭过脑袋,拼命的往门口赶,想瞧瞧外头的动静。   还没见到人,他们先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声音,大队书记从汽车上跳下来,然后摸出兜里的糖,一个个分给围上来的小孩子。   他一开会的时候看桌上的糖,亮晶晶的,漂亮的不行,却没有人伸手抓着吃,他就存了心思,等到开完会赶紧全都兜了。   当官的见惯了好东西,瞧这糖不稀奇,他们杨树湾的娃娃们却眼巴巴地瞅着呢。   开车的司机有点儿无奈,喊了一句:“书记你以后,哦不,你现在可是江县的当家人,你可不能光想着杨树湾啊。”   大队书记立刻苦着一张脸:“我就是个泥腿子,地道的老农民,我能当什么干部呀?”   司机笑容满面:“您这话可别跟我说,您是领导班子讨论之后选出来的人,不能推担子的。”   广大社员同志们集体赏脸,全都瞪大眼睛张大嘴瞧着这小车跟从车上下来的人。   什么,眼睛一眨,大队书记升官了,成了县里头的当家人?老天爷,杨树湾这回是正儿八经飞出金凤凰了,直接一人得道,飞升成仙了。   禾真婶婶倒是想起了重点,赶紧追着问:“廖主任呢?你当领导,廖主任去哪儿了?”   大队书记跟何东胜对视一眼,表情都极为复杂,最后还是摇摇头,三个字:“不知道。”   他们是真不知道,从头到尾组织都没说对廖主任的安排。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会吧,廖主任就这么被一捋到底了?   可怜他还在前头一个劲的上蹦下跳,拼命折腾,想方设法地保住他们杨树湾乃至整个红星公社甚至全部江县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aisy_sue 30瓶;瓦安安 15瓶;白衣 10瓶;臭宝他胖妈、家有羊群 5瓶;君? 2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领导的新出路   杨树湾大队的大队书记去县里头当官了, 那么大队就得再选出一位新的领导。   全队男女老少齐聚一堂, 先是吃了一顿压惊庆丰收饭, 干掉了两头大肥猪,然后抹着嘴巴开始选举他们的父母官。   原本大家想的也挺简单, 既然大爹要去县里头,顺理成章的,民兵队长何东胜就直接从二把手升为一把手。   反正这娃娃是大家伙儿瞧着长大的,心气正, 有学问,做事踏实,脑袋瓜子又灵活,最重要的是大公无私, 不小鼻子小眼睛。   他们6队弄出来了好玩意,就一点儿不藏着掖着,立刻教给其他生产队。今年粮食大丰收,鱼跟鸭蛋吃不完,东胜这孩子得记头等功呢。   结果大队书记直接摆摆手:“不行,东胜也进县革委会了。”   不少人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顿时惊得不得了。   乖乖,他们杨树湾今儿不仅飞出了金凤凰, 还鲤鱼跃龙门呢, 一下子出了两个县里头的大干部。   大队书记笑着骂众人:“就是东胜人没被选到县里头, 你们也不能把他留下。你们也不想想看我斗大的字不识两箩筐, 我又没文化。不把东胜带在身边, 到时候让我看那些文件,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乐意当这个县里头的干部,他压根就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头看文件的料。   他已经习惯了天天在田间地头工厂里溜达,碰上事情就赶紧解决,迟了一分钟,他都急得嘴上要起燎泡。   要他这个地里头刨了一辈子食的老农民,穿着齐齐整整做干部,他一点儿都不自在。   底下的社员们立刻鼓噪起来:“当当当,大爹,你得当。你不当这个干部,叫坏人当了可怎么办?起业家艰难败家易,只要来个乌龟王八蛋,咱们辛辛苦苦干下来的经验就全毁了。”   远的不说,就说前头那些调查组的吧,搞得村子里头鸡飞狗跳,一双双眼睛斜的瞧见什么都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又要杀鸡,又要宰猪,活像他们那一身身油光水滑的肉是吃泥巴长出来的。   这样的人要是当了干部,保不齐是会吃人肉的。   大队书记的手往下压了压:“行啦,有事说事,咱们赶紧开始把人选出来吧。咱们简单点儿,各个生产队都推人出来,到时候大家举手表决,谁的票数最高就选谁。”   这事儿各个生产队自己也开小会讨论过,感觉创业艰难守业更难,更何况还得发扬光大,做好先进典型。   这么一来的话,选干部就得大胆点儿,不能光守着老思路,得把方方面面的能人都选出来。   有人推举大队书记家的禾真婶婶。妇女也得半边天。没得道理说女同志就不行。   禾真婶婶管着队里头的手工缝纫合作社,成绩呱呱叫,出去的东西人人都竖着大拇指叫好。记工分算账,一本账平平整整,哪个也没得意见,大家伙儿都服。   禾真婶婶却直接婉言谢绝,她忙呢,合作社跟家里头都好多的事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大队书记可不能干,再干的话她要累趴下了。   还有人推选赵大爹,赵家是杨树湾出了名的齐整人。儿女双全,夫妻和睦,两代人关系又没得话说,瞧着就是叫人欢喜的模样。大家伙儿瞅着他家的瓦房有样学样,光去年到今年,大队就有十来户人家盖了青砖大瓦房,往后还要起小楼房呢。   赵大爹是个做事有成算的,还是老党员不用担心,立场坚定不用担心。   政治业务两把抓,是合适的人选。   赵大爹也摇头,这活儿他不接,东胜都走了,他们6队的工作谁来干,还得他这个副队长顶上去。   “叫我婶婶接。”旁边有人提议,“妇女队长当队长,没的话讲。”   赵大婶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孙女儿小,我家老二又要养了,我可忙不赢。我还想踏踏实实当奶奶呢。”   旁边人立刻哄笑起来,哟哟哟,欢喜的唻,两个二媳妇前后脚生娃娃,家里头真是要热闹死了。   赵大爹也替他们夫妻往外推,他们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文化,上头的政策理解不透彻。万一不小心就踩了雷,自己心里头都没数。   又有人推举郑大爹,郑家也是和和气气的,叫人没的话说。   郑大爹当然不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现在他管着建筑队就忙得要死,哪里有空当大队领导。再说了,要说起理解政策的话,他连赵大爹都不如。两个老哥俩,老大别说老二,还是呵呵呵吧。   李红兵吃得肚子溜圆,小孩子也要凑热闹,这会儿扯着嗓子喊起来:“你们还说要眼睛放宽了选呢。那为什么不选我小杨哥哥,还有我陆师傅呀?”   一句话石破天惊,原本在旁边看着笑呵呵看乡村基层选举的知青跟高级知识分子们全都惊呆了,怎么一下子把他们都框进去了。   李红兵却神气活现的:“你们也说理解政策有困难,那就应该找文化人啊。要说有文化,谁比得上我陆师傅他们。”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禾真婶婶头一个点头,放高了声音说话:“没错,新杨树湾人也是杨树湾人,选干部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得上。”   陆师傅等人开始跟着摇头,不成不成,他们是搞技术活的,做干部太耗神了,搞不起来。   吴老师也拒绝提名,她现在是夜校的校长,负责统筹夜校的全部工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要是他进了大队部,手上的事情可怎么办?算了,当干部她不在行,还是叫她做点儿自己熟悉的事吧。   余教授跟余秋在旁边看得笑个不停。   倒是没人为难他们父女,都晓得他们忙,没看见医院两层楼外加医疗站全满床了,外头还有一堆人排队嘛。   李红兵跟他弟弟还有陈福顺几个小崽子不敢对陆师傅下手,逮着胡杨却不撒手,直接将人拖上台,还起哄架秧子地喊:“大家伙儿看看我小杨哥哥可好?”   底下的农民齐齐喝彩:“好嘞!小胡会计是个好样儿的。”   可怜胡杨叫,几个师弟压着愣是挣扎不开,一张脸照得通红,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开什么玩笑啊,他怎么能当大队书记?这可是管着全队人吃喝拉撒的人物。   留在杨树湾学习的知青们却给胡杨鼓劲:“小胡你上啊,我们看你就不错。”   旁边人跟着凑热闹,一个个喊得震天响。   没错啊,要说有文化,小胡会计也不差,假如不是后头出了那狗屁打造的事情,小会计现在就是妥妥的省城大学的大学生。   要说脑袋瓜子灵活,小胡会计那脑袋真是没话讲,尤其是在造农具这一块,陆师傅他们都说他有天赋,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这要再讲起对政策的理解,瞧瞧他们各个合作社墙上刷的标语。哎哟,全是小胡会计,从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里头翻出来的。   同样一句话,小胡会计拿主席的指示一解释,意思立刻不一样。   调查组进村的事情让大家伙儿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是被婆婆管的媳妇呢,小日子过成怎么样?既要看自己怎么做,也得看怎么跟婆婆沟通好,婆婆没坏心,可是不一定能够理解,小媳妇有小媳妇的过法呀。   就冲着这一点,小胡会计也是没人能取代的人才。   大家伙儿藏在心里头没说出口的事,小胡会计的爹可是将军,这说明什么呀?朝中有人好做官。他们家晓得上面的政策要怎么弄。   胡杨还没组织好语言拒绝这个选举提名,底下的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举手表决。   行啦,就小胡会计吧。他们选下放知青当大队书记,更加说明大家齐心协力,把劲儿往一块儿使,都是要正正经经搞好农村建设呢。   旁人不代表他们这些城里头下来的娃娃,他们欢迎,个个都是宝贝疙瘩蛋,孵出来就是一窝金母鸡。   胡杨可怜巴巴,真是在台上就要哭了:“我不行啊,我不会当。”   他虽然从下放开始就是大队会计。可摸着良心说,这份工作只占了他1/3不到的时间,他几乎将所有的热情都投放到农具生产发明上去了。   旁边人却安慰他:“没事,我们杨树湾的事情都是大队支部商量着决定的。你慌个啥呀,不会的话,就跟叔叔伯伯大爹们多请教。”   胡杨还是不肯,他一个劲儿朝余秋根何东胜的方向拱手作揖,求着两人赶紧开口解救自己。   田雨也在旁边抓余秋的胳膊,急得不行。这怎么行吗?他们下乡是要为贫下中农服务的,他们下乡才一年多的功夫,哪里能当干部?   余秋却是笑,假装自己病得头昏眼花,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说到底,杨树湾人选胡杨当领导,除了的确喜欢这孩子以外,有很大一部分是看在他的身份背景上。   这可是将军家的孩子,以后人家想再找他们杨树湾的麻烦,就得好好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农民有农民的政治智慧,千百年来口口相传的文化教会了他们,扯虎皮做大旗是最有效果的。他们是最底层的民众,谁都能在他们头上踩一脚。背后没人,活得太艰难。   为什么封建社会会有人自愿带田投入大地主大官僚名下,心甘情愿地当奴才?因为比起危机重重的独自生活,背后有人才更安全,而且还能享受不少红利。   余秋的身后响起了重重的叹息声,吓得她赶紧扭过头。   只见廖主任一副被抛弃了的小媳妇模样,满脸悲戚地看着怀里头抱着的小女儿,好生凄凉:“乖乖哟,你爹爹我无能,以后怕是叫你吃不上干饭喽。”   他那满怀悲伤的模样,非常适合配上一首背景音乐:“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   他家姑娘还太小,理解不了人世间的沧桑。对于老爹企图凑上了的大脸,拼命地挣扎小胳膊小腿表示抗议。   余秋赶紧伸手要接小丫头,生怕叫当爹的瞎祸害。她身体虚得厉害,抱不动小姑娘,还是何东胜伸手接了过去。   旁边人留意到廖主任的出现,集体缄默了。   说起来他们的幸福是建立在廖主任的痛苦上的。可怜前任革委会领导都不晓得犯了什么错误,莫名其妙就丢了乌纱帽。   他们杨树湾能够发展成今天的模样,廖主任功不可没呢,多少东西都是大队书记从廖主任手里头抠出来的。   大队书记人还在台上,直接扯着嗓子喊:“行了吧,廖主任,你到现在工资不少一分。我到现在还是从大队里头拿工分。谁说你不是干部了,你就是踏踏实实的干部。”   余秋听得一惊,大队书记不是已经成了革委会的一把手了吗?怎么还要从大队拿钱啊?   何东胜在旁边给他解释:“革委会是从工农兵当中挑选出来的,身份不变。就是当了革委会主任,大爹还是农民。”   说着,他又笑,“我也一样,从6队拿工分。”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这事情可真够玄幻的。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关心一件事:“那农民没粮票啊,你跟大爹以后在县里头吃饭怎么办?”   没想到旁边的余教授却认为这根本不是事情:“当然是自己带口粮过去了,到时候请食堂的人帮忙烧。”   余秋真要晕倒了,立刻又追问:“那下乡呢?下乡吃饭的时候可是得给粮票的。”   廖主任再不要脸,每回来他们杨树湾蹭饭吃,那也是给足了粮票,姿态摆得十足。总不能到时候何东胜跟大队书记下乡还没饭吃,非得饿着肚子回去自己烧吧。   廖主任真是要被气死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赤脚医生旁边。   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自己都已经这么倒霉了,她却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就只知道盯着旁人吃饭的事情不放。   亏他当初那么殚精竭虑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把她给解救出来。   虽然最后实际上是人家解救了他。可是他这一颗真心一片真情不应该被忽视。   余秋两手一摊:“”大爹吃饭的问题我们能解决。你叫人摘了帽子的事情,我们没办法啊。”   说着她还逗弄两只眼睛珠子转来转去的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呀?我们的三妞妞。”   廖主任气不顺,气鼓鼓地往板凳上一坐,不吭声了。   禾真婶婶多麻利的人,立刻进厨房拿鸡汤下了碗面条,又打了两个荷包蛋直接端到廖主任跟前:“吃饭吃饭,你也真是的,廖主任。怎么还躲着饭点过来呀?再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杨树湾人认的廖主任,我们杨树湾永远短不了你的饭碗。这当官做成什么样子,我们这些老百姓最有发言权。”   祠堂里头的社员们纷纷附和,没错,廖主任是他们的大恩人呢。做人可不能忘本,人生难免沟沟坎坎,就是廖主任叫绊了一脚,可还是他们的廖主任。   廖主任无比凄凉:“别再说这话啦,我也是老百姓。”   以后他还不晓得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呢。理论角度上说,他是从厂子里头出来的。可现在厂子根本就不会接收他回去。   不仅是他,就连他老婆都受了牵连。等给娃娃喂完奶之后,她以后也不用再回副食品店的生猪组上班了。   要说起踩低捧高,越是这种小单位表现得越积极,丁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以后每个月他们夫妻俩就守着这点儿工资,他们还有娃娃要养呢,都不晓得怎么活。   大家伙儿纷纷给他出主意,帮他找出路,杨树湾的小娃娃们最积极。   原因无他,每回廖主任下乡的时候基本上队里头都会聚餐烧好吃的,鸡鸭鱼肉不断。   所以在小娃娃们朴实的逻辑思维里头,这个县里头下来的干部就是大肉肉,可以吃的满嘴油油的大肉。   孩子们的感情朴实又真挚,既然大肉肉干部担心吃不上干饭了,那就得好好搞副业,挣钱买肉肉吃啊。   大宝认真地给廖主任提建议:“养兔子,养长毛兔,兔子吃草不费粮食,捡兔毛卖钱,肯定够给妹妹吃干粮。”   至于廖主任自己,大宝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给出肯定的结论,“你不用吃肉肉啦,你身上都是肉肉。”   旁边的大人们发出奇奇的哄笑,廖主任愈发小白菜地里黄,吾心满是凄凉。   陈招娣人走进了祠堂,看自己丈夫这个模样,顿时哭笑不得:“你又瞎折腾什么呀?我就觉得挺好的,你这一天天的在外头叫我担惊受怕,还不如老老实实回来守着我们,还省事。”   廖主任觉得面子挂不住,感觉自己实在太冤枉,他还指望着能给姑娘过上太平日子呢。   陈招娣在旁边劝:“你怕什么呀?怕咱孩子吃不到好的,咱们也可以养兔子,养鸡,养鸭子。我瞧着现在水果太少,多种点儿果树也不错。再说了,我们也可以从手工合作社接活干呀。有手有脚的怕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地主老财搞剥削起家,我们也是正正经经的工人呢。”   旁人纷纷赞同陈招娣的话,没错,平安是福。伴君如伴虎,当官的到后面齐齐整整退下来就是好福气。有多少大官在任上就叫人咔嚓了。   廖主任被这么多人哄着劝着,吃完了一大碗鸡汤荷包蛋面,还有人抓着自家蓄积的炒好的南瓜子过来给他吃,可算是抚平了他心里头的那些疙疙瘩瘩。   余秋瞧着他的模样,啼笑皆非。每回他觉得缪主任深不可测的时候,领导就会暴露出那点儿上不了台面的小模样。   她见大家伙儿说的热闹,努力扬高了声音:“其实我有个建议。当然我不懂这些,说错了,大爹大婶大娘们还有哥哥姐姐都别笑我。”   禾真婶婶鼓励她:“你说,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看红兵说话就没顾忌,提的建议就呱呱叫。”   胡杨还在台上要跳脚呢,他可不觉得李红兵的提议有任何竖大拇指的地方。简直就是将他架在火炉子上烤。太缺德了,亏得他平常还给李红兵打掩护,叫这小子有机会就出去放放风。   余秋朝他做了个手势,年轻人,稍安勿躁,姐姐一定会救你的。   她清了清嗓子,端正了颜色:“刚才选大队书记的事情,其实我听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婶婶嫂嫂们说了,我想着,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大家都害怕把握不清楚上头的政策,以后会犯忌讳。   我说个不太中听也不合规矩的话,老话讲士农工商,现在把士给取消掉了,但是当干部也是一门学问。不然有的人为什么人不坏,干部却当不好呢,因为做干部跟咱们种田种地做工一样,都有技巧,也要讲究经验的积累。   种田的老把式,做工的老师傅,还有当兵的老军人,那都是宝贵的财富。同样的,官做得好,也是宝贝,而且是大大的宝贝。”   旁边人跟着点头,谁也没有打断赤脚医生的话,就一个劲儿地示意她说下去。   余秋咽了口唾沫,努力组织起语言:“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合不合规矩,也不清楚,组织上是不是给廖主任还有其他安排。   我就说假如,假如组织上事情忙,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廖主任又是一个从来不肯闲着拿钱的人,一心一意为革命大生产做贡献。那么我们得正视廖主任的热情。   我提议,我们杨树湾就请廖主任当顾问。以后大队里头有什么事情大家把握不清楚方向,就请教廖主任。要说把握上级精神,领会上级政策,应该没有谁比廖主任更精准了。”   胡杨喜不胜喜,立刻嚷嚷出声:“当什么顾问啊?直接叫廖主任当我们大队书记不就行啦。”   廖主任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下乡一回,居然还多了差事。   他听到胡杨的话,赶紧摇头:“不行不行,人随着户籍走,我是当不了大队书记的。”   不过这个顾问,他摸摸下巴,一颗心痒痒的很,似乎大概可能,他可以试试看。   心思动的时候,他偷偷摸摸地看老婆的脸色,时刻做好准备随机应变。   陈招娣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没好气道:“行啦,你要干就干是了,我又不会拦着你。”   祠堂里头立刻嚷嚷起来:“对对对,廖主任就是咱们杨树湾的顾问,以后廖主任指引我们杨树湾搞革命促生产。”   祠堂外头响起了人的呼喊声:“余秋,请问余秋同志在吗?我们是出版社的,有点儿事情想跟余秋同志谈谈。”   祠堂里头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哎哟,不是两只金凤凰,这是要出三只呀。   听到没有?出版社!他们小秋大夫也写书,正经经经当学问人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兮、 10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有人接余秋走   众人都迫不及待地涌出了祠堂, 见到了出版社的同志才想起来应该直接把人请进祠堂, 于是人群又像潮水一般直接往回淌。   那两位出版社的同志叫大家伙儿簇拥着坐在祠堂中央, 开门见山地说了他们的来意。   原来出版社最近想要出版一批技术类书籍,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需求, 其中有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医疗卫生类的书籍,主要是用于赤脚医生培训。   他们查看了市面上现在流通的教材,从中挑选出一些。   经过积极讨论并向专业人士请教之后,出版社觉得杨树湾夜校编写的基本都很不错, 所以想要一并拿去出版,到时候也能直接作为教材给人用。   余秋下意识地咽唾沫:“是哪几本啊?”   那位戴着眼镜的女编辑模样和气,从自己的黄挎包里头拿出了笔记本,本子中夹着几张纸, 是他们复印的小册子的封面。   “这几本,《妇科概论》、《实用产科学》、《小儿常见病诊疗》、《南方山区水乡常见病多发病的防治》、《常见肿瘤学概论》。”   她一一报着名字,然后看了眼余秋,说出了最后一本书,“《医学小故事汇编》。这几本书我们都觉得不错,所以过来跟你打个商量,看能不能允许我们出版,公开售卖。”   她说话心平气和, 声音也不大, 然而她说出的内容可谓是平地起惊雷。   余秋一颗心顿时被震得嗡嗡作响, 整个祠堂里头的人也跟着心潮起伏。   解决了, 扣在小秋大夫头上的那顶帽子被彻底摘掉了。   前面不是说他们搞非法出版吗?现在是国家的出版社堂堂正正地出书, 谁还敢说他们搞白专那一套?   这下子,悬在头顶上的第二只拖鞋也落了地。   余秋激动得浑身颤抖,一直盯着余教授,反复强调:“爸爸,我出书了,爸爸,我的书是堂堂正正出版了。”   只要她的案子一天没定性,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一天没洗清,她就是妾身不明。   她顶着的是余教授的女儿余秋的身份,她不能给人家留下污点。   余教授也激动得厉害,一直不停地点头:“对,是出书,这回是正经地出书了。”   人到中年的女编辑倒是可以理解他们的激动。   前头省里头要查手抄本的时候,就有人将他们编写的医学故事小册子送到出版社,让他们从中找出反动黄色的地方,好好进行批判。   他们看了许久,认为这个医学故事小册子没什么问题,就是正常的医学知识宣讲。不能因为涉及到敏感部位的疾病就说黄色,那这样大家都是银窝。   出版社如此不积极,未能圆满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纯粹是在给组织添乱。他们一群人都遭受了批评,还被勒令写思想检查。不过大家都是老运动员,倒也宠辱不惊,习惯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就是他们不找麻烦,组织认定了有罪的东西也能找出旁的罪名。这批书被按照非法出版物的标准给查处了。   她看着情绪激动的众人,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既然我们已经过来了,那除了这几本书的事情之外,我们出版社还想跟你们谈另外一件事。”   说着,她招呼自己年轻的同事,拿出了一本大剪贴簿,摊开来给众人看。   “我们要组织一批家庭副业的稿子。   我看你们杨树湾发过不少关于如何稻田养鱼养鸭种蘑菇木耳,还有林下养鸡养鸭养兔子还有养猪跟木耳、蘑菇种植立体结合的文章,但是比较零散,没有汇聚到一起。   现有的农民夜校教材缺乏了这些实例作为佐证,显得比较干巴巴。   所以我们出版社希望农民夜校能够组织起来,将两方面进行融合,理论联系实际,再出一批教材。要具体到细节,多采访进行劳动实践的社员,大家多谈谈切身体会跟自己的心得经验。假如有插图的话,效果会更好。”   祠堂里头的社员们集体傻眼了。   不是,这个意思,是让他们也写书?   妈呀,不就是种庄稼养禽畜嘛,这点儿事情也值得写书?   大家欢喜的不得了,从来没想到写书这种事情居然能跟自己扯上关系。   大队书记直接就朝着祖宗牌位拜了三拜,当机立断,直接安排起吴老师:“这个事情你来负全责。”   然后他又指何东胜,“东胜对情况比较了解,你就抓着他用。”   前头那些文章有不少就是何东胜写的,没法子,能够把事情跟原理写清楚写透彻的农民实在不多。   大队的青壮年主要从事工业生产跟在外头跑来跑去联系工作,种田种地的基本上都是中老年人,何队长只好能者多劳。   “画画你也找他。”   大队书记今儿真是欢喜的不得了,就连必须得去县里头当干部的重担子都不能压垮他的脸了。   他骄傲的很,“东胜画画没话讲,你们瞧瞧那个医学故事的小册子,那上头的话全是东胜画的,怎么样,合用不?”   女编辑连连点头:“合用,就用这个,要是有照片的话配上照片也行。”   他们说的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事情给定了下来。   余秋在旁边听了半天,突然间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怎么讲了这么多没提重点问题啊。   书要印多少册?稿费怎么算?是一次性买断还是给版税?   同志们,这才是重点啊,赶紧问清楚才是真的。   结果余教授言简意赅地解释:“没有稿费的,稿费是资本主义那一套,我们不收稿费的。”   余秋差点儿跳脚,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没有稿费她也就认了。毕竟短篇字数少,捏捏鼻子就当少吃了顿红烧肉。   这年头就连出书也没稿费,算怎么回事?难怪没有什么新书面世呢,辛辛苦苦写半天一分钱不收,墨水跟稿纸的钱怎么算啊?难不成要作家集体喝西北风去?   另外,到底要不要脸?凭什么不给稿费啊。别以为她不知道,一号首长是有稿费的,稿费加在一起过百万呢。   人心欲壑难填,前脚余秋还因为身上的罪名洗清恨不得能欢喜的翻跟头,这会儿她又为没有稿费耿耿于怀了。   她开始感觉非常不舒服,没错,她辛辛苦苦,耗费了这么多精力,编写出来的小册子居然要免费出版,她痛快才怪呢。   还有,她家何东胜那么辛苦的画图,一张张配着图,以为这活儿轻松啊,轻松个屁。   稿费是什么?稿费是对知识分子劳动价值的尊重,连一个人的劳动价值都没办法尊重的时候,还谈论什么其他。   大家都是劳动者,凭什么知识分子就应该免费啊。御用文人也就算了,人家是官家人有工资拿。其他人是不是就没资格写东西?写的东西不挣钱,集体喝西北风去啊。   她内心的小剧场已经开的怒火中烧,成了点燃的煤气灶,分分钟就要爆炸。   对面的女编辑可瞧不出她的内心戏,继续说着自己此行的来意:“另外还有一个事情,我们要跟杨树湾的社员同志们商量一下。我们出版社经常合作的印刷厂最近任务实在太重,这批小册子的印刷任务又比较紧,排队的话不晓得要排到什么时候。所以我们出版社想委托杨树湾印刷厂承接这批印刷任务,不知道你们是否方便。”   这话像一捧雪水,兜头就浇灭了余秋心中的怒火。她顿时喜上眉梢,方便,哪有不方便的道理。   这可是他们夜校印刷合作社接到的最大的一笔订单。哦,准确点儿讲,杨树湾印刷厂都是自产自销,除了销售目录之外,还没从外面接过什么大单子。   原本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众人这下子更是恨不得直接在祠堂里头翻跟头,掀翻屋顶了。   听到没有?这可是国家的出版社给他们下单子呢,让他们印刷东西,他们不是偷偷摸摸的,他们堂堂正正地印书。   空气里头的书香仿佛都浓郁了些。   一直负责学校印刷厂具体工作的赵二嫂点头如捣蒜,立刻拍胸口,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她那情绪激动的,叫她嫂子都忍不住赶紧拉住她胳膊,生怕她一激动就动了胎气。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笑,纷纷表示没问题。   众人赶紧领着出版社的同志去考察他们印刷厂现场,他们的印刷合作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的机器都是他们利用淘汰的废旧机器改进的,用起来呱呱叫。   女编辑看他们印刷了几张纸,当场就跟他们打保证,回去以后他一定跟领导反应等到编辑好实用农学副业书籍,到时候过了稿子,出版社还委托杨树湾印刷。   众人欢天喜地,一心一意小牛两位编辑在他们杨树湾住上几天,好好看看他们杨树湾,说不定还能编出新书来呢,编辑却谢绝了社员的好意,他们工作急把事情交代完了,就直接坐最后一班船走,明天早上还有会要开。   众人又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两位编辑去渡口边坐船。   人到渡口时,船上刚好下来两位穿着灰色列宁装的青年男子。   廖主任见到人颇为惊讶,赶紧上前要同人握手:“王同志、钱同志,你们二位来,是有什么公干啊?”   不想这两个年轻人只简单同廖主任碰了碰手,就直接开问:“你们杨树湾是不是有个下放知青叫余秋?”   廖主任的一颗心立刻空落落的,瞧着自己还悬在半空的手,感觉真是无比凄凉。人走茶凉哦,瞧瞧人家的态度,压根就不乐意搭理他了。   杨树湾的人可顾不上安慰他这点儿小心思。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紧张的不得了,生怕又是来抓人的。   大队书记赶紧挺身而出,要给两人递烟:“同志,是有这么个姑娘,好娃娃,十里八乡,没人不夸的好大夫。全心全意为我们贫下中农服务。你们二位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着他又赶紧找出版社的编辑背书,“前头那个教材的事情现在已经澄清了,马上就公开发表出版,不是什么非法印刷。”   女编辑倒是没有回避,扶了扶眼镜,很认真地强调:“这是我们选定的书,内容都经过审核了,没有发现问题。这种内部流通的教材谈不上非法出版,721大学都是这么搞的,不然我们也没办法继续执行主席关于721的指示。”   两个年轻人满脸莫名其妙,什么非法出版,跟721大学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来找余秋参加五省知青标兵的表彰,她被选为学习邢燕子式知青好榜样,明天一早开表彰大会,她得赶紧过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真是眼睛一眨,上下嘴皮子一翻,立刻掉了个。   前头还是犯罪嫌疑人,要在看守所里头审讯呢,后面立刻又成了标兵楷模,乖乖,果然是翻手云覆手雨啊。   余秋同样满脸懵逼,感觉这些人的工作实在做得不到位。既然明天早上就开表彰大会,怎么一大晚的才过来接人?   她本能地警觉起来,害怕又是什么新花样,先把她诓走了再说。   廖主任挺起胸膛,直接发了话:“哎呀,我还没瞧过这么大规模的知青表彰大会呢。同志,我去看看成不?”   说着他将自己怀里头的小女儿又塞回给妻子,这还是前头陈招娣怕他太失落,特地给他抱着,好给他点儿心理安慰。   廖主任朝妻子点点头:“我陪小秋大夫走一遭吧,你跟姑娘就在杨树湾等着我,回头我给你们说稀奇。”   陈招娣就是笑,满脸温柔地看着丈夫:“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家里头的。”   廖主任咧着嘴巴,连连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何东胜也跟自己的母亲点头,扬高了声音道:“那也带上一个我吧,我要好好跟先进知青学习,争取也快点儿进步。”   他一发话,其他的知青纷纷往前走,吵吵嚷嚷着要跟去看热闹。   他们这么多人呢,要是再有人耍花招使坏心眼子,抢,他们也把小秋抢回头。   良心都坏透喽,瞧瞧小秋大夫现在的样子,叫他们那帮人折磨成这样了,他们还想做什么呀?   余秋有些担心大家会惹怒了来人。   不想那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居然点点头,然后他们又认真地强调:“余秋的船票车票钱是组织上出,你们要过去的话一切费用自理,没人管你们食宿的。还有就是你们随意离开,生产队的工分怎么算?”   大家伙儿心里头打鼓摸不清,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不过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不成他们打退堂鼓,没有这道理。   大队书记咬咬牙,堆着笑脸强调:“工分不愁,刚大忙过了,本来就打算让大家伙儿松快松快,没有新的生产任务。”   大家伙儿胳膊一挥,立刻回去拿包裹收拾行李。这一路还不晓得走几天呢,他们可得做好了准备。   胡奶奶慌得不行,一个劲儿给余秋张罗吃的。在看守所里头她不晓得怎么回事,她就知道小秋没吃好,人都瘦成这样子了。   余秋赶紧拦着老人:“没事的,你别慌我看,恐怕不是什么坏事,未必是撒谎骗我。你看他们今天晚上是跟出版社编辑前后脚来的,估计他们收到指示也就是今天的事,所以才来不及提前通知。”   胡奶奶叹气:“这要真是表彰,打个电话到大队部来不就成了,咱们杨树湾又不是没电话,来这两个小伙子我看着慌。”   余秋也没有办法解释这两人的到来,毕竟假如上级一个电话过来,她也不可能拒绝呀。   余教授倒是颇为乐观:“没事的,的确有这么个知青表彰大会。我前头听人提起过,我看啊,他们是着急,派人来接也是为了表示重视。”   这就是政治,上头应该有领导发过话了,所以态度一定要亲切。因为这是政治态度问题。   胡奶奶本来想给余秋摊鸡蛋饼在路上吃,结果那两个年轻人催促的厉害,他们要赶船呢。又不是逃荒,搞得动静这么大做什么?   女孩子爱干净,愿意带几件换洗衣服就好。反正现在天凉好个秋,又不用天天洗澡。   百般无奈之下,胡奶奶只能将今年最后一茬西红柿全都用兜子给余秋装上,然后又张罗着塞了一盒子鸡蛋进包里头。   鸡蛋是用杨树湾自制的蛋托装好的,不怕路上挤的碎了。到时候拿着鸡蛋打蛋花吃也是增加营养。   田雨将她妈寄给她的大枣全都带上,到时候要是没得饭吃,他们就吃枣子,总不会饿死。   众人一番忙碌,每人都拎着起码两个包裹,浩浩荡荡的上船去,瞧得过来接人的两位同志眼皮子直跳,直接扭过了脑袋,仿佛没眼睛看。   大家伙儿才不管这些呢,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再惹毛他们,他们就豁出去了。   大船浩浩荡荡,何东胜追着廖主任询问这两人的身份。结果也就知道他们是省里革委会的,廖主任跟他们不过是泛泛之交,所知极为有限。   大家伙儿也就懒得再盯着人家不放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们怕个屁呀。大不了,大家伙儿集体吃牢饭。   那也得监狱里头有这么多空位子,能安得下他们这些人,国家大方,舍得给他们免费吃牢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半小小 10瓶;Joan 7瓶;君? 3瓶;taylor 2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天入地的表彰   大船浩浩荡荡行驶了一整夜,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船才靠岸。   岸上倒是有辆小车等着接人, 然而那小车连司机在内也只能塞下5个人,怎么可能拖得了这样的大部队。   两位年轻同志想先带余秋过去, 让他们剩下的人自己跑,或者等到天亮了有公交车再坐车过去。   杨树湾的人哪里能同意,廖主任更煞有介事地强调:“我们小秋大夫脸色不好看,要多动动, 紧走几步,到时候瞧着脸蛋红扑扑的,上台受表彰才精神。不然的话,人家看她这样子, 还以为直接把她从大牢里头拖出来的呢。”   大概是“大牢”这两个字太过于敏感,王同志跟钱同志都变了脸色,居然同意了如此荒唐的安排,就让大家伙儿直接走过去。   还是何东胜心疼自己的女友,跟众人打商量,他陪着余秋先过去。不然一路走下去的话,小秋身体会吃不消。   众人面面相觑。   田雨振臂一呼:“跑,咱们追着车子跑, 一路跑过去。”   亏得今儿礼拜天, 不然她还没办法过来陪着小秋, 总不好丢下孩子们不管。   其他的知青也纷纷握紧了拳头, 就是跑, 他们一定不能让小秋脱离自己的视线。   这么一来的话,跟着上车的人就只能是廖主任了。   他一把老骨头,他也是倍受摧残的人啊,身心饱受折磨,怎么能跟这群大姑娘小伙子一块儿跑步呢,必须得坐车。   于是戏剧化的一幕就发生了,汽车在前头慢慢地开开停停,余秋走一段路就上车休息。   那车子速度慢的叫司机生无可恋,一堆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在后面甩开两条腿拼命地跑。   一大早出门去厕所倒痰盂的,下夜班回家的,还有提着箩筐想去远处张罗点儿新鲜蔬菜的,全都睁大的眼睛瞧街上的西洋景,不明白这群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到底抽的什么风。   大家伙儿头碰头嘀咕了半天,总算得出结论,应该是选拔运动员要为国争光呢。   瞧瞧,以前是骑着自行车训练跑步,现在鸟枪换炮,直接上汽车了。这么一来的话还不得个个都锻炼成飞毛腿。   立刻就有人在后面大声给姑娘小伙子们加油,鼓励他们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争取早日为国争光。   可怜小田老师他们跑得都快晕过去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大家伙儿才气喘吁吁地抵达大礼堂。   现在讲究礼拜天也不休息,要么搞突击队,要么集中学习,大约是为了节省时间,所以就连表彰大会也开得格外早。   廖主任手腕子上的表还没走到8:00呢,里头就想着热烈的掌声,一群人汗流浃背的,小心翼翼从侧门走进大礼堂,都寻摸着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喘气。   那台上讲话的领导好像发现了他们的动静,直接来了一句收尾的话:“以上就是我今天要强调的几点,希望广大受表彰的知青同志还有观摩的知青同志们都不要忘记下乡的目的,一定要在最广袤的田野里锻炼自己。实践出真知,比上大学更有意义。”   底下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领导终于宣布下面请接受表彰的同志一个个上来领奖状。   余秋的气都没喘匀,便被念到了名字,赶紧上去,拿了奖状,然后跟领导站在一起被咔嚓拍了照片。   整个颁奖的流程快得不得了,连她在内总共有10位知青接受了表彰。大约是学着前头全国选知青典型代表时的例子,都是10个人。   余秋以为拿了奖状,这个表彰大会就结束了。她也可以跟大家伙儿一块找地方吃早饭去,他们一路坐船,然后又一路跑过来,大家伙儿都饥肠辘辘呢。   没想到这才是重头戏的开始,后面是一个个知青上去发言讲述自己的事迹以及下乡经过内心斗争的过程还有成长经历。   每个人都慷慨激昂,各有一番抱负,还有好几个人强调,放弃上大学是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事,因为下乡才是他们一生当中最宝贵的财富。   余秋不耐烦听这些。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健康呢,完全受不得饿,只要一饿就头晕眼花,出现类似于低血糖的症状,现在让她空着肚子在这里听大家各种宣讲,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更要命的是她也得上台去做宣讲,而且领导们将她安排为重头戏,最后一个上场做盖棺定论的总结。   余秋手上当然没有演讲稿。昨天晚上她上了船之后就呼呼大睡,一路睡到的城里头。   没人告诉她要准备演讲稿,她也不会多这个事。都不晓得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命运,她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好在既然王同志与钱同志昨天晚上就出发去杨树湾找人了,这头自然也有人专门准备。也不知道是谁捉刀的,替余秋写了一份事迹报告,就让她照着念。   余秋草草翻看了里头的内容,只觉得辣眼睛,这篇稿子她念不出来,她完全没办法念。   在这篇文章当中,她没有上大学是她自己主动放弃。因为她认为上大学没有用。她自学成才,从实践中得到了真知。   那些大学教授以及大医院的主任们,还得跟着他后头学开刀,听她指挥,她的存在证明了有没有大学都无所谓。   这种蠢话余秋怎么可能说出口?她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学校以及老师的教育,她能够积累起来的那点儿临床经验也是老师手把手教的。   现在让她说这些都没意义?她这一辈子并不是时时都说真话,可她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去说明显骗人的鬼话。   她跟台上的这些知青不一样。   他们这么说,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他们遵循了主席的指示,真正扎根于农村,建设美丽的祖国。   她要这么说,那就是在进行政治投机,故意迎合上层的心理需求。   没这个必要,她穿越前就对政治不感兴趣,穿越后更加没有兴趣。她不过就是个大夫,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病治病,尽可能帮助病人。   余秋抓着演讲稿上的台,同时也带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她读了演讲稿开头的那一段自我介绍,然后画风一转就开始大谈特谈自己在农村做的医疗卫生保健工作,重点按照赤脚医生手册上的指导,做好农村的卫生。   余秋从江县的新式水冲厕所开始谈起,又说到了如何灭蚊,然后又说起杨树湾的生物防治害虫法,减少农药与化肥的使用,接着又谈到了如何利用太阳灶保证村民们都能喝上煮开的热水,极大减少了寄生虫感染概率。   接着她提起妇女儿童的卫生保健,连杨树湾的卫生巾,卫生护垫跟婴儿尿不湿都没放过,大谈特谈,明目张胆地在表彰大会上打起广告。   这中间她时刻不忘感激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又穿插了几个疾病诊断的小故事。   明明是个先进典型事迹宣讲会,愣是被她变成了段子现场,听得台下的知青们一愣一愣的,还有人乖乖地拿出了纸笔,开始认认真真地记录。   看得余秋都忍不住感慨万千,年轻人最热情,年轻人也最天真,年轻人最容易被人利用,年轻人对生活充满了真挚的信任。只是不知道当他们的信仰被打倒的时候,他们又要经历怎样的阵痛。   也许到那个时候,他们学会的是对生活充满怀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都会选择远离政治,因为这个世界太过于风云诡谲,变化莫测。   余秋发挥了自己身为大学讲师的功力,站在台上滔滔不绝,压根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一直说到自己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响得跟打雷似的,才坦然地松了口手摸肚子,认真地朝众人微笑:“好了,我今天就说到这里。我希望我说的这些对于大家来说不是负累而是帮助,提供了一点点小小的关于农村卫生保健工作的建议。   对于下乡这件事,我的看法是踏实做人诚恳做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勤学习善思考不断总结经验,利用一切机会学习一切有用的东西。   我们是新时代的知识青年,我们不要谈假大空,我们要立足根本,从一件件小事做起,不断地锤炼自己。我们不要学习文人相轻那一套,彼此逮着机会就拼命倾轧,不整死对方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着同一个目标聚集到一起。我们是彼此的兄弟姐妹,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她朝大家欠身鞠躬,台下的杨树湾知青们拼命鼓掌叫好。底下其他知青们受了这形势的感染,也跟着拍手不停地叫好。   领导听了半天,觉得她这演讲不伦不类,一点儿也没有准备好的演讲稿激情澎湃,不过真要细究的话,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既然是下乡事迹宣讲,她说的都是下乡以后的事情啊。再要说对白专路线的批判,她也说了不能搞文人相轻那一套,应该算是批判的一种姿态吧。   估计还是稿子写的太仓促,跟着她来的知青又对她知根知底,小孩子没见过大世面,对着人就心虚,生怕叫人发现不对的地方。   领导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于是大手一挥,招呼众人先去吃中午饭,午饭过后他们再去参观工厂。   众人如同潮水一般向外头涌,集体奔赴食堂。   这下子问题来了,应邀参加活动的知青们由组委会准备午餐,杨树湾赶过来凑热闹的众人却没有饭菜可以吃。   更尴尬的是他们甚至连粮票都没有,出去买饭都买不到。   关键时刻还是廖主任登场,掏腰包请大家吃了中午饭。   他出门的时候,陈招娣不知前途凶吉将家里头的娘票跟钱塞了大半给他带上,又叫他揣了好几包香烟。   到时候万一有事,他好歹也能拿出东西去贿赂旁人,叫人帮忙递个话回家。   如此一来,廖主任岂不是成了大富翁,广大知青同志们不吃大户打秋风才怪。   大家痛痛快快要了面条,准备鼓起腮帮子大吃一场,结果等到面条端过来,众人都是大失所望。   什么呀,清汤寡水的,一点儿看头都没有,别说比不上他们杨树湾的手艺,卫生院的大食堂师傅都能瞬时秒杀了这几碗面条。   余秋饿坏了,顾不上嫌弃,端着面条便呼呼啦啦吃起来。   廖主任在边上斥骂这群嫌好怠拐的知青们。瞧瞧,几天好日子一过,一个个骨头都轻起来了,居然还嫌弃白花花的面条。嘿,再往前数一年,他倒要看看他们几天能吃上大米白面。   一天三顿山芋糊糊,吃到他们烧心想吐为止。   众人哈哈笑,全都恭维起前任县革委会主任,这不都还是廖主任的功劳吗?要不是他大力推广农业新技术大家伙儿怎么能过上眼下的好日子。   廖主任的一颗心被哄得熨帖的不得了,就连这没滋没味的白水煮面都吃得香甜起来。   余秋喝碗面汤,放下筷子,面前又多了个碗。   何东胜将刚煎好的鸡蛋推给她,轻声叮嘱道:“吃吧。”   他跟这边食堂的大师傅说了好话,央求人家趁着火没歇,煎了几个他带过来的生鸡蛋。   廖主任原本觉得面条还是能进嘴巴的,再一看煎好的荷包蛋,顿时口水忍不住分泌过剩,连面条都寡然无味起来。   他嘴里头念叨着何东胜:“你也太急吼吼了,怎么能够一下子让小秋吃这么多鸡蛋呢?到时候消化不好,她肯定难受。”   说着,他那双手就要往盘子边走。   结果余秋毫不犹豫地直接端起碗,就当着廖主任的面,残忍残暴毫无人道主义可言地将煎鸡蛋全部干下了肚。   谁说她吃不下的,她家田螺小伙费尽心思为她准备的营养品,她吃不下才怪。   廖主任真是被怄得一口老血含在嘴里头,差点儿当场喷出来。就没见过这么不像话的人。   还是小田老师动了恻隐之心,从包袱里头翻出了一罐子香菇酱,询问众人要不要拌面条吃。   廖主任立刻拨了香菇酱到面条碗里头,吃得分外津津有味。别以为他刚才没看到,余秋这家伙前头吃的就是光面条。   廖主任的夸张表演还没持续几口,前头领他们过来的王同志与钱同志又绕到了桌子边上,直接点余秋的名:“吃完了没有?吃完的话跟我们走吧。你得赶紧坐火车,京中有个表彰,你是代表得过去。”   众人集体傻眼,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的阵仗居然闹得这么大。   余秋也觉得现在的人是不是太夸张了,前面还把她踩到地心里头后面又一下子拔萝卜似的拽出来了还将她抛上云端。   就不能叫她踏踏实实地踩着地,好好干活好好生活吗?   1973年的全国交通状况可不比2019年高铁四通八达,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就是一班车,现在的火车有的时候一天也只有一班,想要车子就人是不现实的,只能人就车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大家也来不及再给余秋准备更多路上带的东西。他们各自摸自己的行李,搜刮出好东西让余秋拿上。   七八双手伸过来,又齐齐离开,余秋的行李当中多了好几罐罐头,卖乳精还有三个大石榴以及一兜子南瓜子跟一大袋红枣。   田雨把自己带出来的枣子全塞给余秋了。她妈说红枣补血,小秋可不得好好补补。   大家伙儿还想再叮嘱余秋几句,那两个年轻人却频频看表,一个劲儿的催促。   众人不好再说什么,就派何东胜当代表,帮小秋行李把人送去火车站,得亲眼看着她是上去京中的车才行。   廖主任在旁边,鼻孔里头喷气,招呼众人:“行啦,难得进一回城,赶紧都到处逛逛吧,要买什么东西趁早买。到时候误了船,你们自己再走回去吧。”   他还记恨着自己没吃到荷包蛋呢。   何东胜一路将余秋送进火车站,又看着人上了火车,还舍不得走。   他真想陪着小秋一块儿去京中啊,直到现在他仍然忐忑不安,害怕又是一个陷阱在前头等着他们。   余秋从窗户伸出手去摸何东胜的脸,轻声安慰她:“没事的,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明天何东胜就要跟着大爹去县革委会报到,正式开始他农民当官的生涯。   火车都要开了,前面气喘吁吁地跑来两个人。   廖主任叫人死命推着塞上火车,跟着他后面的年轻人也往车上跳。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显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秋目瞪口呆,不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东胜瞧见了也是瞠目结舌,他拼命的朝廖主任打手势,想要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火车响起鸣笛声,咣当当的朝前开。何东胜追在后面跑,什么都问不清楚,只能大声喊着托他帮忙多照应点儿小秋。   廖主任哭丧着一张脸,眉毛都撇成了八字形。   他还照应余秋呢,起码余秋上京中是光明正大接受表彰去的。搁在他这儿,他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进京。   将他拽上车的人就是冷着一张脸,问什么都不知道,想搞清楚的话先去京中再说。   廖主任一颗心七上八下,无处可安放,他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害怕,又找不到人商量,最后居然死马当成活马医,开口请余秋帮忙分析分析,他们是不是打算将他拉去京中,直接一刀咔嚓了。   余秋连连摇头,十分笃定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不会的,他们不可能是为了杀你才让你进京。”   廖主任一颗心闪烁着小雀跃,忍不住又继续问为什么。   他以为余秋会好好夸一夸他的功绩,别看他就是个县革委会干部,他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呢。主席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才不会看不到谁是好官。   没想到赤脚医生言简意赅你:“还不到这级别。”   瞧见廖主任一脸呆滞的脸,她居然还好心地给出了解释,“你就是一县格委会的干部,想要咔嚓你市里头就能直接上刀子了。哪里轮得到上京啊。”   开什么玩笑,不是封疆大吏,六部官员,哪里需要中央动手啊?以为中央事情少吗?宰了个县官还要中央亲自处置,那中央早就累趴了。   她好心好意地安慰廖主任:“包龙图斩立决还要分虎头铡狗头铡呢,你呀,不用操这份闲心。”   廖主任如遭雷击,感觉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   他悲愤莫名,他一定是今天没吃饱,脑袋瓜子不好使了,居然跑到赤脚大夫面前求侮辱,被人嫌弃官小。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28578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楼昨夜又暖风 11瓶;长成大树、芃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逃不过开刀   廖主任气呼呼地跑走了,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 他又过来同余秋讲和, 要求分享田雨他们塞到余秋行李当中的香菇酱跟香辣小鱼干。   这个年代的火车餐饮可不比现代高铁,因为全靠燃煤供应, 火车上连冰箱也没有,所有的食材都是利用冰块来保鲜。相应的,品种自然极为有限,什么餐后水果之类的一律没有。   旅客要么自带干粮, 比方说馒头馍馍之类的,自己蘸着酱或者夹咸菜,火车可以提供加热服务。服务费不晓得是三分还是五分,反正不贵, 因为火车上供应的盒饭也就是三毛钱一份,而且不要粮票。   铝制饭盒里饭菜装的满满当当,相当实在,底下是白米饭,上头盖着萝卜烧肉。   妈呀,萝卜跟肉居然半分秋色,那红烧肉切得四四方方,盖在米饭上颤颤巍巍。一口塞进嘴里头, 顿时香气四溢, 好吃的不得了。这哪里是快餐的标准, 分明就是大厨的手艺。   余秋都要愤怒了, 麻蛋, 为什么历史在倒退?她2019年在高铁上吃的高价盒饭可没这么好的滋味。   她热爱美好的餐车,这简直就是时代特权阶级的享受,居然不要粮票,掏钱就能买的吃。   廖主任也吃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往下咽饭的时候他不忘嫉妒余秋的好运气。   这是叫她赶上了,要是碰上青椒炒鸡蛋,跟他上次坐火车时一样,一大盘盖下来,那可真是要人命。他在青椒里头挑蛋沫子吃都来不及,一股青椒味儿。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拉下脸主动找余秋讲和,生怕再碰上青椒。   没想到他的恫吓对余秋完全不起效。   余秋双眼放光,她喜欢吃青椒呀,无论是虎皮青椒还是炒青椒,蜡笔小新讨厌的青椒跟茄子她都爱吃。   廖主任默默地收回视线,开始埋头扒饭,他不想跟余秋说话了。这赤脚医生实在太不像话,一点儿都不晓得要好好安慰安慰他。   余秋瞧他这副模样就头痛,只好捏眉心:“不会有事的,起码不是要咔擦了你的大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走一步看一步呗。”   廖主任不服气:“你现在说得轻巧,你跟我换换试试,我上京接受表彰去。”   余秋叹气:“主任,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不想去,我就想老老实实留在杨树湾当我的赤脚医生。”   她注定成不了英雄,再多雄心壮志也抵不了几趟牢房,她做不到视死如归。   廖主任瞪眼,严肃地教训小大夫:“这点儿小风浪就开始打退堂鼓了?你想想革命前辈。”   说着,他又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说,“你也不想想,你这先进典型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余秋满脸惆怅:“枪打出头鸟,当年受主席接见的代表,现在不还有人继续接受隔离审查吗?”   “不行。”廖主任满脸严肃,“我告诉你,小秋大夫,你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能总是计较个人得失。”   余秋丁点儿不客气,反唇相讥:“那你还担忧个什么劲?”   廖主任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恨地捧着饭盒要去买第二份饭,化悲愤为食欲。   然而生活残酷残忍又无情,打饭的师傅直接告诉他饭菜有限,一张饭票一份饭,饭菜都卖完了。   廖主任如遭雷击,最后只能悲伤地拿了最后两个大馒头,蘸着剩下的菜汤吃。   干掉了大馒头以后,廖主任还不消停,又开始想吃蛋花。   于是他腆着脸跟余秋讨要生鸡蛋,然后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或者说是死缠烂打的功力,硬是让食堂大师傅又用着火的余温给他们将半温不热的开水冲出来的蛋花给煮沸了,而后还神奇地讨到了两勺白糖搅拌进去。   余秋喝上了甜滋滋热乎乎的蛋花汤,感觉跟廖主任一辆车不是什么好处也没有,还是可以临时凑成搭档的。   他们晚上回到车厢的时候,余秋还跟廖主任你一颗枣子,我一个西红柿,呼呼啦啦地干掉了一大包水果,轻松惬意的活像坐着火车出门旅游。   等到余秋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才惊恐地发现,不知道火车还要行走几天。   她真担心照这么下去,她带的东西不够吃啊。   第二天火车上的早餐是白粥馒头配小菜,还有白水煮蛋。   何东胜给余秋拎上车的香菇酱还有香辣小鱼干终于派上了用场,因为廖主任嫌弃人家提供的咸菜油水不够多,比杨树湾特产差远啦。   他们吃的实在是太香了,就连王同志跟钱同志还有那位江同志,也就是拉着廖主任上车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扭过头来。   廖主任向来是会交朋友的,他立刻大大方方地客代主职,直接邀请大家一块儿尝尝杨树湾的特产。标准的下饭菜,好吃的不得了,打嘴巴子都舍不得松口。   那三人对视一眼,到底没能经受住美食的诱惑,还是挪了过来舀菜吃。   廖主任趁机跟江同志套近乎,打听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之所在。   没想到那位江同志就着香菇酱跟小鱼干,呼呼啦啦地吃完了一饭盒的米粥,又干掉了两个大馒头之后,居然言简意赅三个字:不知道。   廖主任差点没气晕过去,真恨不得逼着人把他的香菇酱跟小鱼干给吐出来。   那人还满脸无辜,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带去京中啊。   廖主任得不到准话,人生追求便只剩下来关系,一日三餐吃什么。他每天都要去餐车定点溜达,然后传回消息。中午吃红烧鸡,晚上吃胡萝卜炒肉皮,明天早上除了白粥馒头之外还会摊饼子。   人类有了吃的追求之后,日子就没有那么难熬了,很能斗志昂扬。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了两天两夜,他们也将车上的盒饭都尝了个遍。   等火车到了站,廖主任还要挤过去打探一手消息。他当年坐惯了火车,知道每隔两天火车上的食材都得更新一次,防止东西摆坏了吃出问题来。   这回餐车师傅扛了好多猪骨头上车,下一顿就做糖醋排骨。   廖主任的嘴巴都要笑歪了,几乎都忘了他前途未卜的悲惨现状。他听着咚咚咚剁排骨的声音,感觉人生真是幸福无边。   前任县革委会领导欢喜过头,没有察觉到火车突然间发动了,于是乐极生悲,身体一个踉跄往前冲,直接撞到了脑门子。   他正要咒骂的时候,就听见里头传来凄厉的惨叫。廖主任大惊失色,赶紧拍着门推进去看动静,就见个人抓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原来做菜的师傅刚刚想趁着火车停站的平稳阶段剁排骨,没留心到火车突然间发动了。   那骨头刀一歪,直接剁上了手,配菜师傅的食指跟中指挨了刀子,顿时血流成河。   廖主任看着搭在猪排骨上的手指头,吓得立刻大喊:“小秋,小秋大夫,赶紧过来,有人手被剁掉了。”   列车长立刻拿了医药箱过来。   因为火车行驶过程中没办法保持平稳,所以现在餐车师傅做饭时切到手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剁掉手指头的,还是很少见。   他们七手八脚的想帮忙上止血药,然而血还是呼呼往外头淌。   余秋原本躺在卧铺上睡觉,力图凭借吃了睡睡了吃的小猪状态多养几斤肉,却被廖主任直接给拽出了车厢,一路拖到配菜间。   中途,他不停地喊:“让让,让让,大夫要去看病人。”   人心向善,人类的本能就是匡扶弱小。   原本挤得恨不得人叠人的车厢愣是硬生生地劈出了一条路,让余秋顺利地跑到了配菜间。   那位可怜的师傅脸色惨白,整个人已经软成一团,叫两位同事架着,还是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焦急地喊:“顾师傅,你撑住啊,大夫马上就过来了。”   余秋赶紧冲上前,直接找带子充当止血带,现在这情况只能先物理止血。不然人都撑不住了。   “用我的。”列车长主动贡献出了丝巾,又安慰配菜师傅,“顾师傅,你别怕,大夫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顾师傅却是满脸凄惶:“我的手啊我的手。”   他是厨师,没有手指头,以后还怎么烧饭做菜。   “拿冰块来。”余秋微微皱眉,询问列车长,“到京中还有多久?”   “一天一夜,差不多明天这个时候。”   余秋皱起了眉毛:“那最近的一站呢?”   “还有三个小时,前头停靠的是胶原站。再往后就是直接到京中。”   余秋不知道胶原究竟在哪里,现在好多地方的地名改的也挺厉害的。不过既然能够有火车站停靠,那应该起码是个不小的城市。   “到了胶原站,就把顾师傅送下去进医院吧。”她下意识地叹气,“到京中就太迟了点,手指头不好保存,到时候没办法接上去。”   现在长期保存离体肢体的水平还不行,只能先以就近原则处理问题。   列车长赶紧应声,开始张罗着送顾师傅下去看病的事情。   大概是听说自己的手指头有希望保住,顾师傅的情绪稳定多了。他一直不停地追着问余秋,他的手真的可以接上去吗?   其他的列车员跟厨师在旁边七嘴八舌地安慰他,当然可以,一定要相信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医学发展。   前头就有好多人接上了手指头,报纸上就报道过呀,完了以后手指头跟以前一样,该干嘛还能干嘛。   有人说话打岔,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三个小时一晃而过。列车准点停靠在胶原站。   余秋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没想到那列车长却抓着人不撒手,满脸焦急地看着她:“同志,能不能麻烦您陪着我们顾师傅去医院?他比较紧张。”   余秋下意识地想拒绝:“不好意思呀,我去京中有事,也在赶时间。”   其实出手在火车上处理病人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医生在高铁上帮助病人,结果没有任何奖励机制也就算了,本来也是医者仁心,没想得到任何好处。结果却被列车员当成犯人一样,不停地索要各种证件。   医生拒绝提供的时候,对方还话里有话的强调都是实名制乘车,高铁可以查看到任何乘客的准确信息。   任凭谁有过这样的经历,都会感觉像吞了苍蝇一样。以后再有谁突发疾病,大概看到了也要三思而后行。   当社会对好人的标准太高,恨不得拿着显微镜找茬子时,有心行善的人也得保持沉默,因为实在承受不起那潜在的风险与后果。   社会以及法律都不保护好人,那就不要再抱怨好人太少了。   火车既然已经靠站,正常就诊就行。她是大夫也是普通乘客,为什么要她陪同呢?   王同志与钱同志也拒绝了列车长的请求,他们有重要的任务,不能随便耽搁。   列车长央求着:“就麻烦你们,后面过两个小时还有一班车,直接从胶原往北边去,中间经过京中,速度也不慢。”   王同志与钱同志对视一眼,没有直接开口说拒绝的话。   主要是顾师傅的模样看上去太惨了,他们也不想嘲笑这位老师傅。换了谁碰上这种事情,两个手指头都掉了,也没办法冷静下来啊。   乘客上上下下,一早跑下车去打电话的列车员跑回头,扯着嗓子冲自己的领导喊:“不行啊,胶原医院的大夫说他们现在还开展不了接手指头的手术。他们有器械,但派出去进修新技术的大夫还没回来。”   顾师傅脸色苍白,整个人要晕过去。   王同志跟钱同志没吭声,全都盯着余秋,感觉这件事情他们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这是一位老师傅,为社会主义事业兢兢业业,他也是为了让广大乘客同志们吃好喝好补充到足够的营养,才不小心剁掉了自己的手指头啊。   江同志对于他们凝滞的表情莫名其妙,直接指着余秋道:“断指再植术,这不是小秋大夫你的拿手活吗?你去给他把手指头接上就好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旁边立刻有人喊出声:“小秋大夫,你就是小秋大夫啊。果然好年轻,我看过你的电影呢。”   因为现在的电影实在太少了,所以先前电影厂拍的纪录片,虽然大范围内制作为教学片在医学院校内部播放,但还是有些单位还是直接当成电影放给自己的职工看。   火车系统为了培训列车员的急救水平,内部就播放过好几部这样的医学教学片。   于是余秋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居然不大不小地也成了位名人。   原本已经要晕过去的顾师傅,脸上顿时涌现出希望的光彩,感觉整个人跟活过来一样。   他央求着余秋:“大夫,求求你,帮我把手指头接上去吧。我不能没有手啊。”   廖主任在边上推她:“去吧,去吧,我跟你一道,当大夫的就得先管病人。你自己不也说了吗,有没有表彰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看能不能帮到病人。”   最后的盟友都临阵倒戈,余秋还能说什么呢?她唯有捏着鼻子陪病人上车。   廖主任倒是想随同,可惜那位江同志吃了他这么多酱跟小鱼干都没有半点而通融,直接拒绝:“不行,我接到的任务就是这班车必须得把你带到京中。”   他态度坚决,两边人马只得暂且分开。   余秋一颗心七上八下,脑袋瓜子里头什么念头都有。   她一时怀疑这些人是玩苦肉计,就是想将她从车上诓下来,好对她下手。   可是不对呀,眼前这人的手指头是正儿八经被剁下来了。为了抓她这么个小啰啰,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吗?直接套个麻袋拖下去,还来得比较快。   一时间她又担心,王同志与钱同志的确怀揣善意,但是火车上的那伙人是一起的,他们想要将她骗下车,然后再解决了她。   反正思绪万千,千百个想法当中没有一个是好念头。她真是被诡谲多端的斗争吓怕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又充当了炮灰。   火车站派了小轿车,直接将他们拖去了医院。   胶原医院的大夫事先已经听到了消息,就在急诊大厅将他们迎接进去。   那领头的医生看见余秋,就直接伸出手来要跟她握手,瞧着模样欢喜的不得了:“你就是小秋大夫啊。我看过你的教学示范,我们医院放过好多回,可惜还没有做过。我本来打算上个月就去你们红星公社卫生院进修来着,但是前面进修的同志还没有回来,我们这里人手排不开。”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要去我们公社卫生院进修?”   不是,颠倒过来了吧。这里小归小,好歹也是个市医院啊。还有就是这里距离红星公社十万八千里啊,就近原则也应该去京中或者其他大城市进修,这样才比较方便。   那大夫点头,满脸理所当然:“是啊,你们手术开得好,技术精妙,开展的治疗也多,我想去你们卫生院进修一年,好好学学技术,争取练出真本事来,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余秋百味杂陈,她朝人点点头:“行吧,等到这趟我从京中回红星公社,你要过去的话,我随时欢迎。”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冰色¢百灵 50瓶;好梦 40瓶;薄荷草 5瓶;拙子、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坐上火车去京中   一台手术, 从白天开到黑夜, 又从夜阑如水开到天光大亮。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 余秋看着太阳冉冉升起,只觉得恍然如梦, 仿佛生命都经历了个轮回。   王同志与钱同志等在手术室门口,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都快急死了。   这两位年轻人一时间热血上头,本以为就算错过两个小时后的那班火车, 他们也可以改夜里十一点的那一班。他们还特地跟火车站上的人说好了,叫人家给留了两张票,结果火车都要出发了,余秋还是没出手术室。   一宿的功能怎么办?只能连着等呗, 一等便是一宿的功夫。他们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做个手术就这么耗时间。   又没缺胳膊少腿,只有两根手指头,不过把两个手指头接上去,怎么开起来就没完没了。   余秋精疲力尽,说话都压不住讽刺:“嗯,你们以为是口袋破了两个洞,直接上去缝吧缝吧就行了吗?针给你, 你自己缝。”   王同志跟钱同志被她噎住了, 嘴巴张了几张:“我们不是这意思, 我们就是没想到要开这么久啊。”   余秋合了下眼睛, 没接他们的话。当然了, 你们以为的事情都非常简单,替别人慷慨激昂是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她抻着墙,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朝前头走,还没走两步就是腿一软,整个人就像煮熟了被捞起来又从筷子上滑脱的面条一样直接瘫了下去。   跟在她后面出手术室的医生护士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人。   “小秋大夫,你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   难得有机会现场观摩学习了的孙大夫瞧着余秋的脸色,立刻招呼护士拿葡萄糖过来,准备给余秋挂上。   就看她现在的样子,不明白前因后果的人还以为她是从手术台上爬下来的病人呢。   王同志跟钱同志一见护士要给余秋扎针,全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不行啊,他们得赶最近一班火车往京中去,否则的话,就要耽误事情了。   其实现在都已经来不及了。   孙大夫沉下了脸,严肃地教育两位年轻同志:“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小秋大夫现在的情况应该立刻躺下来休息,好好接受治疗。就是有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上人的身体重要。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两人支支吾吾:“这个表彰活动很重要,小秋大夫必须得去的。”   余秋撬开了葡萄糖液的瓶子,抖着手抓住玻璃瓶,咕噜噜地灌下葡萄糖水,然后一抹嘴巴,终止了两边的争端:“走吧,不要让人为难。”   孙大夫还想再劝劝她。   余秋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然后认真地看着他:“你记住一件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首先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把大夫当人看。你就是累死了也是应该的。这世界上多的是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慷他人之慨。   我疟疾刚好,掉了十几斤肉,血色素只有70克,发烧到体温表测不出来,人在鬼门关里头滚了几趟,我爸爸跟我朋友都以为我要死了,结果我醒过来还不是照样得给人开刀。   没死,你爬也得爬上台,继续做下去,还要庆幸自己居然还有资格给人开刀看病。死了,运气好的话大概也就能一了百了。”   医生护士们都露出了恻然的神色,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整台手术过程中,这位大名鼎鼎的小秋大夫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本来他们还有些腹诽,感觉这大夫实在有点儿不对路子,既然是开教学刀,那就应该关键步骤给予适当的讲解啊,不然不就又成了看教学片了吗?   现在看来不是人家不愿意说话,而是人家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   难怪前头她要穿两件手术衣上台,原来不是因为怕冷,而是她一早就预见等到开完刀,她身上的洗手衣也湿透了。为了防止污染手术台,她才要坚持穿两件衣服。   王同志与钱同志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两人又尴尬又窘迫,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时间一格格地往前走,他们还要送余秋进京,就只能在医生护士鄙夷的眼神中,赶紧带着余秋逃之夭夭。   时间实在太赶了,他们连让余秋坐下来好好吃顿早饭也做不到,真是愈发渣得令人发指。   两人缩着脑袋,一直上了火车都不敢看余秋的脸。   他俩真是无地自容啊。   因为上这一趟火车是临时决定的,所以即便他们想尽了办法,都还是弄不到卧铺票。他们只能让余秋挤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一路坐去京中。   70年代的火车可没有软座,车椅硬邦邦的,余秋坐在上头,身体都忍不住往下呲溜。没法子,她真的没力气,连坐都坐不安稳。   旁边抱在母亲怀里头的小孩拉了一泡屎,那鲜艳的干湿混合物直接从尿片里头滚出来。   周围人捂着鼻子,发出一阵嗷嗷的咒骂,真是大早上的就要恶心死人。   余秋侧过脑袋,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往边上回避一下。   其实也没有地方可以回避,因为车厢里头跟下饺子一样,挤挤挨挨的全是人。就连王同志与钱同志都是站着的,没有一张座位。   “余秋,哪位是余秋大夫?”喇叭里头响起了列车员的声音,“麻烦请到乘务员室来一趟。”   余秋内心一阵绝望,她忍不住想要咆哮,大声嘶吼,此人已死,有事烧纸。不要再找她了,她真的要死了。   麻蛋,明明现在没有实名制乘车,为什么他们还能找上她?   王同志钱前同志一副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模样,全都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吭声。   余秋艰难地站起身,连看都懒得看他俩一眼,径直往列车尾部的乘务员室走去。   这两人不敢怠慢,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好几次余秋都被拥挤的人群挤得快要摔倒的时候,他们赶紧伸出手去扶住人。   可即便如此,余秋也没有给他俩丁点儿好脸色。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天王老子站在她面前,她也没可能给好脸啊。   她敲响了列车员室的门,迎上对方疑惑的眼神:“我就是余秋,病人在哪儿?”   不想列车员却露出欣喜的眼神:“哎哟,可找到你了。前头我们就想找你来着,结果上车的时候太匆忙,两边错过了。”   扎着两个大辫子的年轻姑娘欢喜地将余秋迎进了小小的乘务员室,又赶紧将那张小小的床铺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招呼余秋躺上去睡觉。   “您别嫌弃。”列车员有点儿不好意思,“床铺都是新换的,被褥也拆洗过,干净的。我们这儿条件有限,实在找不到什么好东西谢谢您。您就好好睡一觉,等车子到了京中,我再叫你。”   王同志与钱同志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居然是列车员给余秋走的后门,直接让她享受到了卧铺的待遇。   余秋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赶紧谢绝列车员的好意:“不用了,你也要休息呀。你们的工作也很辛苦的。”   列车员连连摆手:“我没事,我跟同事一块儿睡就行,我们有大通铺。你好好睡,我给你去前头餐车弄点儿吃的。真谢谢你,我代表我们所有人谢谢你,要不是你仗义出手,我们师傅的手指头就保不住了。”   余秋不敢说大话:“还要看后面恢复的情况,我现在你也保证不了师傅的手指头能长好。”   那年轻姑娘一笑两只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可是有希望了,不是吗?就算只有一点儿希望那也是希望呢。再说,有很大的希望啊。”   余秋笑了起来,轻轻地点头:“嗯,师傅很想好起来,他说以后还要为广大旅客好好做饭。”   列车员搀扶着余秋上床躺好,然后转身,准备去给余秋弄吃的。   身后的小医生却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服,轻声细语道:“同志,我再麻烦你个事。刚才我坐的那个7号车厢,上面有位带小孩的妇女,麻烦你跟孩子妈妈说说,最好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个检查。她家小孩马上都要快满月了,大便颜色不对,太黑了,而且小孩肚子也鼓的厉害。我怕有什么问题,早点儿检查早点发现早点治疗,效果应该更好。”   她头昏眼花的厉害,刚才在车厢里头实在没力气也没条件给孩子做检查。她本来是打算再多观察一段时间,心里头更有把握了,再跟孩子母亲讲。   毕竟哪个妈妈带着宝宝出门,旁边人说你家孩子有病,当妈妈的都要暴走的。   列车员满脸感动的神色,立刻抓着余秋的手:“小秋大夫,您可是新时代的活雷锋。雷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你是救了一火车人的命。”   余秋有点儿囧,姑娘,你这么说话不合适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辆火车被恐.怖分子劫持了呢。   年轻的列车员完全没有感觉自己的说法有任何问题,她立刻推开乘务员室的门,然后又合上,态度完全谈不上好地勒令王同志与钱同志:“快带我过去呀,去你们刚才待的车厢。你们没有听见小秋大夫说吗?那儿有位孩子可能生病了。”   哼,她才不要给他们好脸呢,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心狠着呢,连顿饱饭都不让小秋大夫吃。   人家才开了一宿天的刀呢。   王同志与钱同志对视一眼,前者留守,后者乖乖地带着列车员去找那位娃儿公然放毒的妈。   余秋合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她想到了那句话:我们都生活在别人的善意中。   正是这些小小的近乎于微不足道的善意,支撑着我们在辛苦中不断前进。   余秋睡得昏昏沉沉,中途她被唤醒了两次,吃了两碗红糖打蛋,然后又喝了一碗加了肉末的大米粥。半夜她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嘴唇发干,喉咙冒火,她疑心自己又发烧了,搞不好是疟疾没有断根,重新复燃了。   列车员过来,给她喂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温水。她裹着被子沉沉睡去,早上醒过来,再一摸额头,居然体温正常,一点儿热都没有。   她抬头看着车窗外,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红霞燃烧着整片大地,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呢。   列车随着太阳跑,仿佛在较劲一般,彼此胶着,难分胜负。好不容易火车要赢了太阳的时候,又是长长的鸣笛声,火车进站了,带着她来到了1973年的京中。   已经有人在月台上等候,10月底的京中清晨,气温感人。月台上没遮没挡的,风呼呼地刮在人身上,冻得那人上蹦下跳。   见到自己的同伴时,他忍不住抱怨:“你们怎么到现在呀?还这副鬼样子。”   王同志与钱同志的模样实在谈不上光鲜,简直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其实算起来,他们已经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了。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眼睛布满了血丝,两只眼圈跟熊猫似的,真是凄惨极了。   没办法,列车员就管了余秋,没有给他们另外安排地方休息。   他们俩只能一人坐着余秋先前的位子,一人就坐在列车员室门口,好确保余秋随时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可以说是遭了老大的罪。   余秋瞧着他俩的样子,都忍不住想要叹气,造孽啊,估计这两人也是好出身,平常在家里头也是爹妈的宝贝,却为着她这样的小人物受这么大的罪,也真是能屈能伸。   守候的同伴开了车过来,时间紧急,他也顾不上再问东问西,赶紧将自己的同伴以及余秋一并拢上车,踩了油门就朝目的地开。   余秋的目光看着车窗外,1973年的京中早晨,阳光普照,到处都是红色的海洋,大约是国庆的气息还没有消失,又或者是因为这本来就是红色的世界。   大街上四个轮子的汽车不多,来来往往的人要么步行要么骑着自行车。大家忙忙碌碌,人人脸上都浮现着蓬勃的生气。   这是个美好的早晨呢,这是1973年的京中早晨。人们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迎接东方的太阳升起。   她终于来到了这里。   京中的道路是四四方方的,与南方的风格截然不同,有种大开大合的意味。   余秋满怀好奇地看着车窗外,想要看清楚重新翻修之前的京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其实她还对胡同充满了好奇,因为几十年以后这些老房子老建筑多半都已经不在了。   不过不晓得是因为行车路线问题,还是现在已经拆掉重建了,余秋没有看到老电影当中的典型胡同模样。   车子在大街上飞速行驶,可饶是司机已经卯足了劲儿往前开,但他们还是耽搁了差不多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他们推着余秋往前走,甚至都没让余秋分出眼睛来,好好看一看自己面前的建筑物。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抵达门口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人还是皱着眉头轻声呵斥:“你们怎么耽误到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   三人满脸懊恼,都气愤自己居然没能圆满完成任务。   还是余秋开口帮忙解释:“车上有人生病了,我送人去医院,耽误了点儿时间。”   那人焦急地领着他们从侧门往里头走,忍不住抱怨:“你们也要分清楚事情轻重缓急呀。其他人就不能陪人去看病吗?这件事很重要的。”   余秋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因为当时只有我才能接起他的手指头。”   那人愣住了,抿了下嘴唇,没有再说话,只领着人快步往前走。   结果行到半路上,前面有人伸手拦住了他们,焦急不已:“你们做什么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赶紧回避,快点快点。”   领着他们朝前走的人满脸茫然:“怎么了这是?我得赶紧带他们进去呀。他们已经迟到了,不能从正门走。”   “快走快走,别废话。”阻拦的人根本来不及解释,直接就推着他们去了旁边的小房间,然后关上门。   门口很快又站了两个人。   余秋还满头雾水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人走路的声音,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老人往外头走,脚踩在地上发出啪啪的脚步声。   余秋站的位置刚好在窗户前面,那窗帘拉了大半,还露着一线缝隙。   她就从缝隙里头瞧清了那老人的脸,真的是一张老人家的脸,苍老憔悴。   那是一张在历史书以及电视报纸杂志上出现过很多次的脸,所以即便是匆匆一瞥,她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老了啊,余秋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个念头。   他已经老了,身体也不行了,他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垂垂老矣,耄耋之年,不复当初的精神矍铄。   余秋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内心一阵酸涩。   她其实不应该激动的。国家领导人她不是没见过,无论在任的还是卸任的,因为各种阴差阳错,她穿越之前居然见过好几个。   说起来很不像话,无论见到哪位领导人她都不曾激动,可以说是内心毫无波动。她对政治不感兴趣,来一位业内大拿更加容易让她激动起来。   可是现在,她很想哭。   事实上,她也的确哭了,鼻子发酸,眼泪就滚滚而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wl浅浅 280瓶;逸 50瓶;萌萌的宣宣 40瓶;芭芭芭啦啦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何必让老人为难   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之后, 小房间的门才从外头打开。   光线随着门转动落在余秋的脸上。王同志瞧见了她挂着的泪, 十分诧异:“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忍不住一阵紧张, 妈呀,她可千万不要这个时候撑不住。   余秋摇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快点儿进去吧。”   这话正合他们的意思。   王同志在前头做引导, 钱同志从后面推着她。他们俱急得不得了。领导都走了,这场表彰活动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真是要命啊,他们可是犯了大大的错误。出这么趟小小的公差,居然都没有如期归来。他们真是没脸见人了。   众人硬着头皮进入礼堂, 里头的人还没有散去。   一群20岁上下的年轻人,个个脸上都闪烁着激动的神色,嘴里头不停地嘟囔着:“见主席,我们要见主席。”   余秋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悄摸摸地寻到了角落位置坐下去。   她刚刚坐定还没有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眼睛也只看到横幅上头“上山下乡”几个字,就被旁边的年轻人喊住了:“快,我们一起提要求, 见主席。”   那年轻人眼睛亮晶晶, 说话的时候口中喷出的气体都带着灼热, 似乎彰显了他的内心热情如火。   余秋轻轻地“啊”了一声,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见主席, 主席不是刚刚才走的吗?   那年轻人已经顾不上再同她说话,随着大部队的节奏跟着喊起来:“见主席,我们要见主席。”   声音响亮无比。   余秋下意识地寻找王同志跟钱同志的身影,想从他们的面色当中看出端倪。她不至于眼拙到这份上,刚才从小房间外头走过去的的确是主席呀。   周围的声浪此起彼伏,如大海般激情澎湃。   所有人的脸上都闪烁着狂热的激动,每个人都希望见到主席。一如在外面苦苦守候了几天几夜,就为了见偶像一面的铁杆粉丝。   旁人也许理解不能,然而对于心中有信仰的人来讲,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余秋却还惊诧莫名,主席刚走,这就意味着主席刚才应当在礼堂当中。   可是为什么这些年轻人却表现的好像前头主席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又或者说主席为什么没有见他们?   难道是厌烦?那不至于。上山下乡的知青似乎在历史上并没有被主席厌烦过,现在毕竟已经过了最狂热的舞斗时代。   余秋的一颗心往下沉,不是不愿见,不想见,那就是不能见。为什么不能见?她相信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裹挟住那位老人的意志。   不是思想上的问题,那只能是身体不允许了,他的身体健康,可能到了极为糟糕的地步。   再想起前头开十大的时候,主席居然没有发言,可见他的身体状况很不怎么样。   也许今天的活动他想出席的,事实上他的确也来了,但是他的健康状况又突然间恶化了,所以他不愿意出现在人前,也不适合在人前露面。   余秋心里头乱糟糟的,一时间思绪万千。领导人的身体状况其实是张晴雨表,影响的是整个国家的天气。   讲台前方却突然间发出鼓噪的声响,声浪一波波的往后传:“总理、总理、总理。”   余秋猛的抬起头,视网膜上倒映着主席台上出现的熟悉的身影。   这个熟悉带有一种时空交错的微妙幻象。一时间,余秋以为自己坐在电影院里头,看着老人从3D影像中缓缓走出。   没错,是总理。   从历史书中走出来的老人,从电影里走过来的老人。   她对政治一直不感兴趣,这位老人算是她唯一关注过的政治人物。   从十里长街送总理到历史书上渣得一塌糊涂的画像都没办法掩饰,气宇轩昂的美男子;她得说一声,光阴从不负美人,真正的美人即使历经岁月沧桑,依然有美人的姿态。   余秋的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掉。   她看着头发花白,连眉毛都变成了灰色的老人,忍不住喉头哽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能压抑地掉眼泪。   其实主席的身体不好,他的身体就好吗?也许更糟糕吧。   现在的他应该饱受癌症的折磨,说不定早就吃不下,睡不着。他还有严重的心脏病,他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完全没有养病的人该有的姿态。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出来接见什么群众代表,而是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然而一个国家必须得有一张对外的名片。假如他跟主席都不出来见客,那么会人心不稳的。   人的思想是一件很玄妙的东西,有的时候,精神象征所起的作用,远远超乎人的想象。   余秋想起来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每天中午学校教室电视机中都会播放午间新闻。   一群小学生吃过了中午饭,也不出去玩,就认认真真地看午间新闻。   那个时候,阿拉伯世界有位传奇人物叫阿拉法特。   小学生余秋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干什么的,长大了的余秋则没有兴趣去搜一搜这个名字,弄明白他的生平履历。   她只隐约记得当时阿拉法特病危,每天电视新闻里头都要放他的身体状况。   当时她百思不得其解,完全理解不能一个已经病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老头,究竟有什么好稀奇的,为什么全世界都要关注他的健康情况?明明有很多其他事情可以播放啊。   陪着孩子们一块儿看电视的老师给出了解释,因为他是他的信众与追随者们的精神信仰。有他在,才能人心稳定。假如他离开了,他的队伍会四分五裂,陷入混乱,继而影响到全球的局势。   余秋已经记不清楚后面的局势发展到底是不是如同老师说的那样。   成长在和平年代的人,其实很难关注别人是否生活在颠沛流离的战乱中。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她相信老师说的是真的。人一定要有一个目标追随,这样才不至于迷乱了脚步。理想太过于虚无缥缈,一个具体的人物,更加容易充当人的精神偶像,因为那样真实立体。   她的泪水不停的往外头涌,模糊了她的视线,印在她瞳孔中的影像已经分散成三个不同的人影,有少年时代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意气风发,有青年时期投身革命的毅然决然,有中年时代在外交舞台上维护大国尊严的力挽狂澜;最终这些影像重叠到一起,变成了眼前的老人,年逾古稀,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老人。   余秋一直在哭,她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眼泪。   她捂着脸,她想趴下来,她想蹲下去,她想寻找一个没有人的角落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然而这些她都做不到,她只能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流泪。   台上的老人说话了。   也许是因为年龄的增长,他的声音并不像电影电视里头播放的那样清亮,带了岁月的痕迹。   这个平缓温和的声音在台上同台下的年轻人们打了招呼,然后宣布:“同志们,主席原本打算过来见一见大家。不过刚刚传来消息,主席有重要的外事活动得参加,所以今天就不能来看望大家了。”   台下众人因为总理的出现而激动不已的心情,瞬时间跌落到谷底。   主席不来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棒子又如同被兜头倒了一盆雪水。   然后不知道是谁捏紧了拳头,振臂一呼:“见主席我们要见主席!”   刚刚停歇的声浪又开始了,如果说前头呼唤只不过是海浪的正常起伏,那么现在阵势简直就是狂风巨浪。   人们的呼喊汇聚成海洋,汹涌地拍击着大礼堂的墙壁与屋顶,似乎要将整座建筑物都掀翻。   在众志成城的呼唤声中,就连总理的呼吁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大家齐心协力,都只有一个要求,他们要见主席,他们今天一定要见到主席。   坐在余秋旁边的那位年轻人一直在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他的眼睛撇到余秋还在哭泣,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开口啊,我们一起提要求,我们今天一定要见到主席。”   余秋哪里提得出什么要求,她完全不想做任何要求。   她蓦地想到了很久以前,不知道从哪儿看到的一段话,大意是晚年的主席曾经自我调侃,他就是一尊大型的移动偶像,负责被人观摩。   他也不容易吧。   余秋的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个念头,走到这一步,他也免不了被时代洪流所裹挟,有的时候恐怕身不由己。这世间哪有人真正能够做到随心所欲呢?   台上的总理又发话了,他诚恳地请求众人:“同志们,这项外事活动非常重要,主席没有办法分.身过来,还请同志们谅解。”   台下最初提出要求的年轻人又要喊话的时候,角落里头突然间传出一个声音:“对,我们不能这样不懂事。”   那个声音实在太过于响亮,以至于礼堂中众人都忍不住转过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   只见一个块头小小,身形瘦削,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姑娘,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站了起来。   她的身体小,发出的声音却大,简直是声嘶力竭的呐喊:“主席就像是我们的父母,他心疼怜惜关爱我们这些孩子。无论多辛苦,他都想着一定要见见我们。可是大人有大人的工作,主席必须得出席外事活动,我们不能像不懂事的小孩讨糖吃一样,非要闹着这个时候见主席。   难道大人不需要出去工作吗?大人有大人的工作,我们有我们的事情。并不是说主席今天不能亲自出现在会场接见我们,就代表主席不愿意见我们,不想理会我们了。   主席的心中始终有我们。主席派总理来见大家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   主席与总理都是日理万机,手上有一堆工作忙着要做。我们不要耽误主席与总理的时间了。这种耽误是对整个革命事业的不负责任。   我们都说不能给组织增加负担,一定要体谅组织的难处,我们不能光嘴上讲,一定得付诸到实际行动中来。眼下正是我们兑现承诺的时候啊。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主席的接见?是为了向旁人吹牛,我们亲眼见到过主席?还是为了彰显我们的身份不一样,是受过主席亲自接见表彰的人?   同志们,我们不能被可怕的虚荣心蒙蔽了双眼,忘记了我们主动申请下乡的初心。我们肩负着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建设农村的重任,这是时代与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我们不能本末倒置,以为自己是为了受表彰受肯定才做这些事的。”   余秋的双腿在发抖,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大声说话了。   其实她非常害怕,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说出了逾矩违规的话,一下子就被人打倒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这个所谓的知青标兵有多么的虚,那身份就跟纸糊的一样,甚至都不用刮起一阵风吹人家伸出手指头轻轻一戳就破了。   枪打出头鸟,她不应该冒这个脑袋的。只是她不忍心,她真的不忍心再勉强两位老人,她不忍心看着他们为难。   台上的老人在担忧,他害怕自己假如不能阻止这些年轻人的话,另一位老人就会不顾身体健康,强行重新出现在会场。   那是一位倔强强势的老人,在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之前,他都不愿意让旁人察觉到他的虚弱。   他甚至到了这样的年龄还要强行畅游长江,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实际情况。   不要再为难他们了,这一路走来,他们多辛苦。   余秋不晓得众人究竟会如何反应。   她也害怕这些年轻人会直接反驳她的话,把她说到哑口无言为止。因为据说所有的知青标兵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能说会道,几乎每个人都是演讲高手辩论高手,振臂一呼就能引起旁人的附和。   要是他们反驳自己,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余秋的脑袋瓜子乱糟糟的,她头发晕,嘴巴发干,站在礼堂中,接受众人目光的炙烤。   她忍不住又开始口渴,期待能够喝上一杯甜甜的蜂蜜水。   明明早上在火车上吃饱喝足了才下车的,可这会儿她又怀疑自己出现低血糖的症状了。   她急需能量的补充。   好在万事开头难,她开了口旁边立刻有人充当支援小分队。   同样打扮成知青模样的王同志慌忙附和:“对,没错,我们不能给主席增加工作负担,我们不能这样不懂事,主席的心中有我们,我们的心中永远装着主席。”   钱同志也在旁边挥舞着拳头应和他的话:“我们不是为了主席亲自接见才投身农村建设的。”   于是以点当面,声浪开始嘈杂起来,有人还坚持想要见主席,旁边的人就开始说他们不懂事,因为一己之私居然想让主席从重要的外事活动中缺席,实在太不像话了。   一阵吵吵嚷嚷过后,总理总算又重新开始主持表彰活动。   余秋心中有种奇怪的念头,她一直觉得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尤其是标兵楷模都非常的“懂事”,这种懂事是圆滑,是老于世故,是极度擅长察言观色,是上头还没有发话他们就已经未卜先知一般搞清楚了上头的意思,抢在上级开口之前赶紧想上级之所想急上级之所急,坚决不给上级添丁点儿乱。   可眼前的情况并非如此,他们好像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提出自己的要求,甚至连国家元首都不能断然拒绝,只能委婉地在旁边劝说。   这在半个世纪后,大概难以想象吧。有政治热情的人,早就没有年轻人的天真。   余秋不知道整场表彰活动究竟持续了多久,人在激动的时候,时间的长短最具有欺骗性,一瞬与一时仿佛眨眼间便能交错。   不知道是受表彰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是出于其他考虑,他们这些知青并没有被叫到台上,一个个亲手从总理手中接过奖状,而是由工作人员将奖状送到了他们手中。   余秋也搞不清楚这些座位究竟是怎么安排的,明明桌子上并没有放人的名字,大家仿佛随意落座,然而工作人员送到众人手上的奖状却没有一个名字是错的。   如此一来的话,余秋自然没有获得同总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她从头到尾都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这位老人。   表彰活动结束了,总理没有离开,他目送众人先走。   大家伙儿念念不舍地离开礼堂,然后由工作人员带领着去旁边的餐厅吃饭。   今天的饭菜非常丰盛,有鲈鱼,有红烧鸡,有粉蒸肉,上的米饭有白米也有杂粮饭。   坐在余秋身旁的知青跟自己的同伴讨论里头的黑色饭粒究竟是什么。   年轻的姑娘十分肯定:“这是乌饭,用乌饭草煮出来的,所以是黑颜色,我下乡的地方就有,我吃过。”   另一个人摇头:“不对,乌饭草不是这个颜色,我也看过,这个更黑。”   余秋在旁边听着这两姑娘正儿八经地讨论,忍不住插了句嘴:“这是黑米。”   旁边的男知青立刻笑了:“你也在四川插队吧?天府之国。”   他语气骄傲的很,“黑米也就是咱们四川才有,我们都在好地方插队哟。”   余秋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旁边的女知青不服气:“谁说我们不晓得黑米啊,我们江南也很好的,什么东西没见过呀?不过是黑米都用来煮粥,谁晓得还有人用来煮饭啊。”   余秋听着他们的一言,我一语,忍不住抿嘴笑。原来所谓的楷模们也就是普通的知青孩子,就跟她的那些知青朋友一样,洋溢着天真蓬勃的热情。   他们还没有被污染,他们还不曾对政治野心勃勃。   她就着两边之间的拌嘴声,痛痛快快地干掉了一大碗白米饭,又吃了一碗五谷杂粮饭,将面前的鲈鱼以及莴笋炖肉几乎扫荡一空。   余秋抹嘴巴的时候,旁边的男知青主动发出邀请:“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咱们都在四川插队,下午你就跟着我们活动吧。嘿,好样的,你是有自己思想的人,不人云亦云。”   余秋啊了一声,身后就响起了王同志的声音。   他笑容可掬:“那可不行,我们已经有活动了。”   说着,他朝余秋点点头,示意道:“你跟我过来吧。”   余秋赶紧冲那位脸上难掩失望神色的男知青微微欠了欠身,跟着王同志朝餐厅外头走。   她忐忑不安,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去哪里,又要见到什么人。   难不成总理还没走?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没办法平息下去。   余秋惴惴不安,难不成自己真的要被带过去见总理?   经过玻璃窗的时候,她忍不住侧过头,整理起自己的头发。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究竟有多憔悴,一个人精气神不好的话,那就是拾掇的再光鲜都难以掩饰,更何况她现在的模样距离光鲜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忍不住要跺脚后悔,刚才自己不应该吃青蒜炒牛肚的,实在太好吃太下饭了,她忍不住吃了好几口。   要命啊,这下子自己一张嘴巴肯定一口的大蒜味。妈呀,难不成她要喷总理一口大蒜?   这可是她男神,她能不能申请去漱口或者干脆洗个牙?   然而前头的王同志步伐极快,而且步子迈得相当大,根本不给余秋开口的机会。   他们就像走迷宫似的,绕了九曲十八弯。余秋都要绕糊涂了,才被王同志带到一间房门前。   他拿出了钥匙开了房门,朝余秋做了个手势,毕恭毕敬的邀请:“请进吧。”   余秋深呼吸,缓缓推开了房门,然后努力调整自己面部表情,最后对上了一室空空如也。   没错,房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不是行李架上摆着自己的包裹,这儿完全就是一间收拾妥当的客房。   王同志冲她点点头:“你暂时先住在这里,一日三餐自己下楼去楼下餐厅吃。如果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你可以找服务员点,这边的账目我们来处理。”   说着,他抬起手表,朝余秋露出了个歉意的笑容,“我还有事要处理,这边你自便吧。如果想出去逛逛也没关系,就是不要走太远,免得找不到回来的路。”   说完话,他将钥匙放在柜子上,又冲余秋点点头,直接转身,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   余秋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是个什么套路。   同志,你搞清楚了啊,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把姐姐接过来,难不成是让姐姐自己在京中自助旅游?   她抓着脑袋上的头发,愤恨的拖出自己的行李,开始找衣服准备洗澡。   结果箱子一开,余秋惊讶地看到里头居然还滚着西红柿。   天啦,廖主任良心发现了?居然还给她剩了西红柿?这简直就是世界第八奇迹。   余秋摸出了西红柿,洗干净,狠狠咬上一口,哎哟,酸甜可口,果然是杨树湾出产的西红柿。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ini1206 2个;洋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秦商、阿莱各雷 50瓶;anini1206 40瓶;琏笙浅浅 20瓶;美美鱼 5瓶;君? 2瓶;拙子、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又是大夫啦   余秋又开始了吃了睡睡了吃的养猪生活。   她一觉睡到天黑, 爬起来直接去餐厅吃了一份蛋炒饭, 呼噜光了就回房间开始写《老年人常见疾病预防与诊疗》。写累了, 立刻活动胳膊腿脚,在屋子里头练起了瑜伽。   其实她想跳操来着, 这样子身体活动比较快。   不过一来她怕目前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了任何稍微激烈一点的运动,二来大晚上的在楼上跳操,简直是要被楼下房间的人骂死的节奏。   她要是楼下的客人,楼上的人敢这么造, 她也要提着扫把上来直接揍死对方。   练完瑜伽之后,她再痛痛快快地啃个杨树湾出产的大西红柿,就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了。   如此养了三天猪,廖主任剩给她的西红柿都要吃完的时候, 王同志终于又出现了,他要带余秋去医院。   余秋赶紧收拾行李。其实她的行李少的可怜,两个袋子一拎就可以走。   不想王同志却是满脸诧异:“你做什么?我带你去检查身体啊。”   余秋惊诧莫名,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检查身体?”   我的小哥哥,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们为了这半天的功夫,把我拎到京中来,就是为了检查身体?姐姐自己不会检查吗?再不寄的话,姐姐不会上工人医院去查吗?   王同志满脸认真:“是啊, 你不是前头得了病身体不舒服吗?这次既然来京中了, 那就好好检查检查。有病治病, 没病也好好调理一番。”   余秋满头雾水, 感觉自己跟对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她根本摸不清楚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她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他们不愿意自己知道的,就算她嘴皮子都说破了,他们也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这一路上,眼前的王同志与那位钱同志表现的虽然不甚聪明,但从头到尾都没漏半点风声。直到现在,自诩有点儿小聪明的她都没搞清楚人家把自己弄过来究竟是个什么目的。   为了陪他看病,王同志居然还叫了一辆车,司机在前头开着亲自将她送去了医院。这在1973年的国内,简直是首长才有的待遇。   车子停在医院门前,余秋抬头看墙上医院名字是三个数字,她也搞不清楚那究竟是部队番号还是有其他什么意义。   王同志瞧她发呆,在后头不停的催:“快点儿,大夫忙得很,我跟他们约好了时间。”   余秋顾不得再打量周围的环境,抬脚往前头走。   医院院子占地面积不小,里头花木繁茂。虽然到了深秋,草木转黄,阳光底下,却依然透着盎然生机,更别说那千娇百媚的菊花,口吐芬芳正当时,婀娜娇柔。   住院的病人就穿着病号服,在院子里头来来往往地晃荡。他们的身旁基本上都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陪同,也有一些陪同人员则身着绿军装,大概是警卫员一类的角色。   王同志低着脑袋,急匆匆地领着余秋穿过花木繁茂的院子。   因为走的太急,王同志还差点儿撞上前头身着绿军装,男人的后背。那位解放军回过了头,看了王同志一眼:“你小心点儿啊。”   王同志满脸尴尬地笑:“对不住,同志,有点儿赶时间。您先请。”   余秋抬头,医院大楼已经矗立在他们面前。那绿军装的解放军一左一右陪着个老头儿往大楼里头走。   他们刚爬了两级台阶,大楼中就匆匆走出几位高鼻深目的外国人,旁边陪同着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人。   走在最后面的女士朝余秋挥了挥手,笑容满面地跟她打招呼,然后又热情洋溢地用法语跟自己旁边的同伴说着什么。   余秋凝神细瞧,认出了这位女士当初曾千里迢迢跑去红星公社卫生院观摩过她的手术。   队伍前头绿色眼睛头发棕黄色的的男人也停下了脚步,朝着余秋的方向点点头。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回礼,心里头犯嘀咕,这又是谁?其实人种不同,想要辨认出对方的脸还是挺困难的,也许对方换个发型换了件衣服,她就认不出来了。   她赶紧回复笑脸,以不变应万变。   走在他们前头的老人却侧过了下巴,冲那外国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余秋顿时囧得无以复加,他自作多情了,国际友人打招呼的对象显然是前头的大佬啊。   都配了俩警卫员住院,不是大佬还能是什么?   再看清大佬的脸时,余秋顿时大惊失色,那点儿暗戳戳的小心思不翼而飞。   老石,老石居然在这里!   那外国男人的惊喜不逊色于余秋,他热情洋溢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快步上前,似乎想同老石说几句话。   老石却笑着摆摆手,指指医院里头,脚步不停往前走,临到门口时,又冲那外国人点点头,算是道别了。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半分钟,余秋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石怎么在这里?老石又是个什么身份?他身边跟了两个警卫员,是不是代表他已经被1号首长原谅了,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那他的家人呢?家人有没有陪伴在他身旁?既然已经没有政治错误了,那么破镜重圆也应该提上日程了吧。生活总是难得糊涂,一床大被盖下,大家又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   余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王同志却在后面推着她,低声催促:“快走。”   余秋不满:“我还没有跟人家打招呼,这么走调的话不礼貌。”   王同志的脸色却十分古怪:“不需要打招呼,你先去看病最重要。”   余秋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王同志的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他似乎非常紧张,好像他们正经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余秋不敢再多言,她只好歉意地冲那位女士点点头,然后跟着王同志朝大楼里头走去。   她追随着老石的背影,想着要不要制造机会上去跟人打声招呼。然而那两个警卫员一左一右已经带着老石往楼上去。   她还想抬头细看的时候,胳膊上多了一只手,王同志拽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快点儿,大夫要上门诊的。”   看样子,王同志是走的关系,将她加塞进去看病的。   余秋有些窘迫,感觉自己成了特权分子。假如他们的目的真的只是带她过来体检的话,其实她没关系,排队等门诊也行。反正无论什么样的环境,她都能做自己的事。   王大夫没有给她在思考下去的时间,直接领着他敲响了2楼一间办公室的门。   门里头传来“请进”的声音,办公桌前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在翻看病历。   见到王同志,他点了点头,和蔼地呼唤余秋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然后伸出右手给她搭脉。   老大夫细细感受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询问病史,他问的极为详细,就连余秋现在每天吃饭是什么口味都问得一清二楚。   等到余秋说完之后,他又招呼护士进来给她抽血,然后解释道:“从你的描述来看,你自己大概也清楚你有溶血性贫血,身体虚,我要给你看看你体内的疟原虫有没有被杀死。还有就是贫血,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要不要开药治疗还是靠食补就可以。得从你的贫血程度来判断。”   余秋点头,向老人致谢。   那老爷子开检验单的时候又抬起头来问她:“你是不是很少运动?而且还不太爱出门?”   余秋老实承认:“对,我基本上都是在卫生院跟医疗站两个地方呆着,运动的话应该也有,因为经常走路。”   老人却大摇旗头:“不是的,你应该很少运动,我看你算是外科大夫,是不是经常站在台上开刀啊,这个运动量可不行。还有,一定要晒太阳的。人不晒太阳,再好的身体都会垮掉,你怎么吃怎么补,太阳不晒人的精神就好不了,阳气不足啊。”   余秋笑了笑,诚恳地点头:“我以后一定注意。”   老人却不相信,一直不停地摇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个样子,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从来都不做。我在问你,你来京中几天了,都逛了哪些地方?”   余秋支支吾吾:“我病得厉害,不舒服,一直在屋里头睡觉。”   老人很不赞同:“不行,这个是不行的,一直睡,会把人的精神头直接睡垮了,而且越到后面越睡不着。我跟你讲,多晒太阳多运动,到时候自然就睡得香,精神也能养得好。这个我可以打包票的,一点儿也不诓你。”   余秋赶紧点头:“您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我以后一定注意。”   “不要说以后,要从现在做起。你今天做完检查就走路回去。也别坐小车,这一路光晒晒太阳,看看周围的花啊草啊,再瞧瞧街上的人,我保准你的精气神都要好很多,比吃再多的药都管用。”   余秋被老人噼里啪啦地一通健康教育,脑袋简直抬不起来了。   亏得护士小姐姐是标准的白衣天使,从天而降,拿着尿杯解救了余秋:“你去厕所里头自己取个尿液,要送化验的。”   老爷子这才意犹未尽地松了口,强调了一句:“我要看看你的小便的,你这个样子,很容易伤到肾的。”   余秋点头如小鸡啄米,抓着尿杯就落荒而逃。   她现在真是充分理解了被她做健康教育人的心情。   好丢脸啊,偏偏对方说的全是为自己好,自己也知道,可是就是做不到啊。   余秋抓着尿杯跑到前头的公共厕所里,却发现厕所满员。   她询问了护士,知道4楼是泌尿外科,就赶紧抓着尿杯上去。   为什么因为泌尿外科的男病人居多呀,女病人少就意味着女厕所清闲,省得她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余秋跑得太猛,一股脑儿上了五楼。   她意识到不对,气喘吁吁地准备下楼去,却听见走廊里头传来尖利的呵斥声:“谁让你见外国人的?你这个党内军内通敌分子,你这是里通外国,叛徒,特务,想要传递什么消息?”   余秋本能地伸长了脖子,趴在墙角边偷偷看走廊上的动静。   一位瞧着不过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身穿绿军装遗址器时,厉声呵斥着对面的老人:“你不要妄想了,你已经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要指望你的外国主子再拯救你。”   他手指头尖尖的往前戳,一把公鸭嗓接力的仿佛体内激素出现了变故,“你们两个是死人吗?”   他气急败坏地嘶吼,“你们就看着他跟外国人接头?”   “没说话。”那两位年轻的解放军慌忙解释,“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就是刚好在门口碰上了,根本没有交谈。”   “那也不行!”明显军衔要高出好几级的人怒火冲天,“你们应该立刻将他带走,坚决不能让他们打照面,他是他叛徒,他是特务。”   老石原本一直垂着头接受批判,也许这样的批判他已经承受过无数次,所以对方再暴风骤雨疾言厉色,他都毫无反应。   然而当这人说到叛徒特务这几个字眼的时候,老石愤怒了:“我堂堂正正,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的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历史终将会给我公正的评价。我犯过错误,我承认,但我也有功劳,应该全面的评价一个人。”   “历史与人民已经给了你全面的评价,你就是里通国外,刚出去苏联闻味取经,同林飚是一条裤子,一个被笼里头放屁。”   老石冷笑起来:“照这么说,林飚红的时候,我应该飞黄腾达啊,可被关押的是我,风光的是您。您跟林飚的关系应当比我与他更加密切吧?”   那人被说的噎住了,一时间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便就是冷笑:“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主席他老人家最清楚。所有被林飚迫害的老同志,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平反了。只有你,主席亲自点名的,就是里通外国。”   老石的脸一下子青红交错,余秋都害怕他会勃然大怒的时候,他居然点点头:“好,你们既然认定了我里通外国,会通过外国人传递消息。那么请你们告诉我,原来这间医院的外国人,哪个不是经过了主席的同意?那照你这么说是主席里通外国咯?   不要忘了,公产党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支持关心帮助我们的国际友人我们都欢迎,假如国籍能够说明一切的话,白求恩大夫是不是应该被赶出去?”   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抓住字眼不停地咆哮:“你居然敢污蔑伟大的主席,你居然敢泼脏水。”   “我不曾泼脏水,话是你自己说的。”老石面色平静,“我是公产党人,我永远忠实于我的信仰。假如你们觉得我有罪,那么就请给我公开的审判。是不是你们自己也找不到证据,晓得自己是信口雌黄,生怕叫人看了笑话?   你们为什么害怕外国人见到我,你们清楚的很,我都已经被关了这么多年,我有什么消息能够传递的呀?我已经是这个情况,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能做的?   你们所恐惧的不过是我会通过国际友人传递出我的现状,害怕外国人会对你们议论纷纷。   你们害怕我通过外国人对你们施加压力,对不对?我只能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大英雄,可是我有最起码的廉耻心。   我永远也不会因为我让我的祖国我的党蒙羞,哪怕他们让我倍受冤屈。你们不知道羞耻,撒谎构陷还自鸣得意。我要脸,我还要这张脸,替我的党我的国要这个脸。”   后面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余秋的嘴巴将人往下拽。余秋来不及挣扎,就见钱同志皱着眉头从她身边走过,直接上了走廊。   他满脸不痛快:“你们在做什么呀?说话声音小点儿,楼下有重要的病人,大老远的就听到你们大呼小叫。”   那面色阴郁的男人老大不痛快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那两位解放军直接带老石走。   余秋还想看看老石的去向,却叫王同志一路拖着下楼去。   王同志满脸愠怒:“你做什么?不是让你去取小便的吗?”   余秋满脸无辜:“楼下厕所太满了,我听说5楼是泌尿外科,估计这儿女病人少就过来上厕所了。结果这人好凶的呢,一直在骂人,吓得我都不敢过去了。”   “不敢过去,你不会下来吗?”王同志可没有这么好糊弄,“你赖在五楼做什么?”   余秋赶紧垂下头,小声嘟囔着:“我就是觉得奇怪,那些人不是被我们请过来的客人吗?为什么刚才那个骂人的人说那个老头子是里通外国呀?”   王同志撇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催促道:“你赶紧去解小便送化验,你检查一个身体打算花多长时间啊?”   余秋想翻白眼,明明是你们要我过来体检的,现在嫌弃的又是你们,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   检验报告出来了,百忙之中的老中医,认为余秋的问题还是亚健康外加贫血,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她体内还有疟原虫。   怎么办?除了吃补血药之外,老中医的徒弟还认真地教了余秋一套拳法。既然她的确不太爱出门,那就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打拳,也是个锻炼的方式。   余秋打了三天拳,感觉运动之后身体的确比较容易出汗,人也舒服了些。至于什么寒气排出之类的,她实在太愚钝了,完全感觉不到。   她又去医院复查,这一回她没能再见到老石,反而瞧见了一位有着一面之缘的大拿。   瞧见余秋,吴教授颇为惊喜,直接跟自己身旁的人介绍:“就是这位小朋友,很不错,我们的赤脚医生真的很不错。我瞧见过她开刀,我本来还以为有人不尊重医学,胡乱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瞧了之后才晓得,很厉害,我们的赤脚大夫很有实践精神,也很替病人考虑。”   余秋被大拿夸得头都抬不起来,感觉羞愧难当。   吴教授却满脸认真:“很好,无论是拇指再造还是外耳再造,都切身实地的为病人着想,很有意义。”   余秋脸红红,耳朵微微竖起,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吴教授话里头强调的重点。   他没有提膀胱再造术。   吴教授的严谨由此可见一斑,业内人士清楚他是给谁看病的,他回避了他关注的重点。   因为领导人的身体是一个国家政治生态的晴雨表,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健康,更多的是政治。   有很多人讨厌政治,包括余秋在内,她认为政治非常烦,而且很可怕。   然而政治无处不在,空气中也弥漫着政治因子,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完全脱离政治生活。   吴教授滔滔不绝,夸奖余秋是知青下放的典型,是新时代先进青年的代表。   而后,他突然间话音一转,朝自己旁边的中年人点头:“你们不是要搞腔镜中心吗?可以留下这个小余同志。她开的刀我也见过,就是腹腔镜,漂亮的很,那个子宫上的瘤子一摘一个准。病人受罪少,开完刀肚子也不粘黏。”   那中年人点点头:“我是想留下她好好瞧瞧,几个给人开刀的赤脚大夫我都得好好看看。这是在人身上动刀子呢,不能马虎大意了,也不能轻易下刀。”   说着他招呼余秋,“你要是没有什么其他安排的话,今天下午就过来吧。我们给你找间宿舍,既然你熟悉腔镜这一块,就跟着我们一块儿把腔镜中心建起来。”   余秋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三两句话的功夫,大佬就已经安排了她的新去向。   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她不过是来趟医院的功夫,就又从病人变成大夫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浮云喵 80瓶;雨夜 10瓶;28255698 2瓶;taylor、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什么他会来?   余秋睡了不到一个礼拜的席梦思, 又改回了钢丝床。   她拎着行李, 在医院临时宿舍里头安置下来的时候, 突然间非常理解《陈焕生上城》当中的那位老农民陈焕生要招待所的床上狠狠蹦哒几下的心情。花了5块钱呢。   妈呀,她虽然没掏钱, 可她遭了这么多罪,居然都没怎么享受到。好大的房间,好宽阔的空间,妥妥五星级标准的享受了。   余秋那小鼻子小眼睛的小农思想作祟, 只后悔没在那软呼呼的床上多打几个滚,现在钢丝床又窄又小,连打滚都打不顺畅啦。   上铺被她用来安置东西,睡在下铺还要防止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 不小心撞到床板。   她刚放下行李,外头就有人喊。连她在内被安排进医院里头三位赤脚医生都赶紧应声出去。   先前斥骂老石的那个绿军装不满地挥舞着手,厉声呵斥带他们进来的工作人员:“三个人两间房,这是什么资本主义的享受?才刚进医院呢,从泥土地里头摸爬滚打养出的那点儿吃苦耐劳精神就被泡软了,开始资本主义享受的这一套了?立刻退宿舍,一间房最多一间房。”   余秋看着旁边两位男赤脚医生。   这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都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强调:“男女有别, 我们不能住一间房。”   这不是在耍流氓吗?   绿军装一愣, 胡疑地打量着扎着小辫的余秋, 两条眉毛跟青蛙蹬腿似的, 直直往天上飞:“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安排了三位男赤脚大夫吗?”   工作人员被他骂的头都不敢抬, 这会儿回答也是战战兢兢:“史部长,领导说,妇女也顶半边天,农村不能光培养男赤脚大夫。这位同志表现很好,在来京中的火车上为了挽救劳动人民的手指头,不惜放弃被表彰的机会。这才是我们新时代需要的大夫,能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医生。刚好聂斌同志急着回去看病人,所以这次学习机会就安排了这位小余同志。”   他回答的时候小心翼翼,始终偷偷觑着领导的脸色,不想还是踩了地雷。   史部长勃然变色:“什么学习?医院也是大学,工农兵进到大学去,上大学,管大学,用马列主义、主席思想改造大学。赤脚医生进医院,同样也是要从根本上改变了旧医院的政治方向和办医道路。”   他目光严厉,两只眼睛恶狠狠的,像刀子刮人脸一样,反复在几位年轻赤脚医生的脸上刮来刮去,“你们不要忘了,你们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改造医院才是你们的任务。”   他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踱来踱去,表情让人以为他得了心绞痛:“我知道,同志们,我年轻的同志们,现在知青群体当中存在许多大学迷,一门心思就是想着上大学。   这个思想非常危险,不要忘记了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你们应该好好学习张铁生同志,像他一样用实践同错误的白专路线做斗争,坚决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旧教育制度下,人都越学越蠢,越学越死。你们是实践出真知,就算没上学,也比他们上学的强得多。”   大约学医的人都有点儿死脑筋,学的精妙的更加缺乏政治敏锐性。   余秋还没有发话呢,站在她左边的男知青就满头雾水地举起手来表示疑惑:“史部长你都说我们上大学是为了改造大学,那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上大学反而成了一件坏事呢?”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纯真,就连余秋都忍不住扶额捂眼睛。   孩子,你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傻白甜,真的合适吗?你这个样子,别说宫斗剧了,职场剧都活不过一集。   他身旁的男生倒是有点儿眼力劲,赶紧伸出手扯自己同伴的衣服,示意他赶紧闭嘴。   可是那傻白甜的孩子却还是满脸苦恼的模样,颇为认真地跟史部长掏起了心窝子:“部长,这个问题已经困惑我许久。我在省里头的时候,团委干部也是这样跟我谈的。我当时就有这个疑问,他没有给出我解答。我想到了京中,见到了中央的干部,肯定可以帮我答疑解惑。史部长,请你就为我指点迷津吧。我已经为此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说着他一双纯真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看着那位穿绿军装的男人。   余秋既想捂脸又想捂嘴,两只手都不够用了,还得强撑着,不能叫人看出端倪。   妈呀,孩子,你确定你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吗?你这样为难领导合适吗?皇帝的新装就不要这么轻易的戳穿了,装傻也是一种社会生存技巧。   那史部长两只眼睛瞪得鼓鼓的,瞧着更加像铪蟆了。他嘴巴张了几张,总算组织好语言:“就是因为大学不好,就大学有很多问题,所以我们才要改造旧大学。旧大学当然不值得我们上,它们只会毒害革命青年。”   楞头青赤脚大夫居然没有被说服,狗胆包天,还能追着问:“既然如此,直接把这些大学关了不就行了吗?关了它们,不招生了,它们就没办法继续毒害广大青年同志了呀。”   余秋赶紧扭过头,把脑袋垂得低低的,死命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防止自己扑哧笑出声。   为什么不关闭大学?很简单,领导人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知识的力量。为什么还要批判大学?当又立呗,既想用人家又要让人家俯首称臣,无条件地顺从,所以一定要压着人家改造人家。   事实上,关于这一点,估计上头自己的思想都是混乱的。谎话说多了的后果就是难以自圆其说,前面跟后面常常矛盾重重。人家几个问题就能问的他们哑口无言。   一根筋的赤脚医生还没有得到史部长的答案,就又抛出了难题,问个没完没了:“你说的张铁生同志我知道。他是一位很好的下放知青,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劳作,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可是据我所知,他也上大学了啊,他今年上了铁岭农学院畜牧医学系。既然组织上推举他上大学,那肯定是因为上大学是件好事。可是你们又说上大学没有意义。史部长,我实在想不明白。”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又盯上了身穿绿军装的干部,眼神纯真的让人无法拒绝。   不过余秋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史部长现在很想掐死眼前的这小子,因为领导的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挤出几句话:“因为有些大学被改造的差不多了,还需要优秀的同志继续去改造。有些大学不行,需要工农兵学员去甄别,无法改造就得打倒。”   这话狗屁不通,简直不知所云。   然而赤脚医生很会抓重点,那男青年立刻双手一拍,喜气洋洋道:“那太好办了,人多力量大,既然敞开门办大学,那就大家都去上大学。这么一来的话,哪些大学有真知灼见,哪些大学是魑魅魍魉,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说着他还认真地点头,颇为赞赏自己想法的模样,“都上大学就能解决问题了。”   史部长脸上像开了染料铺子,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复杂莫名。   余秋的手伸进口袋里头,拼命掐自己的大腿。   她想如果她手上有把青菜的话,一定能够被她掐成紫菜。   妈呀,这是大魔王啊,这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孩子,怎么就能这么宝气呢?   妈呀,放过她吧,她真的憋不住了,她要爆笑出声。   她现在急需一个口罩,最好再加上眼罩,完完全全掩盖她脸上的表情啊。   史部长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抽动,一度让余秋怀疑他有肌肉抽动症。   领导勃然大怒:“所有人都去上大学了,国家不搞建设不搞生产了吗?你这位同志的思想很严重,我告诉你,你现在问题非常严重,很危险。”   被斥责的小赤脚医生十分委屈:“大家上大学也是为了甄别大学的好坏,改造大学啊,这也是社会生产的一部分,都是为了革命。”   史部长手指头拼命地往前戳,恨不得要戳破那倒霉孩子的脑门。   余秋都担心他激动过度,很容易爆了血管。不是她恶毒诅咒,实在是他这样的人实在很容易得心脑血管疾病啊。   暴跳如雷的史部长最终还是被过来接赤脚医生的杨大夫拯救了。   杨大夫朝他们点头,对着史部长不卑不亢:“史部长,我带他们去科室报到。科里头已经专门开过会了,大家一定会好好接受我们的赤脚医生的改造,争取向赤脚医生看齐,一颗红心为人民。”   史部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余秋怀疑他现在压根不敢说让医院的大夫们向赤脚医生靠齐的话。   要是个个都像这位口无遮拦的赤脚大夫一样,那他岂不是天天被人问的哑口无言。   史部长的手往上一挥,脸色愈发阴沉,他指着三个赤脚大夫勒令杨医生:“你们这些党员平常除了要在业务上指导他们之外,思想上也要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教育,不要让他们误入泥沼,还在泥沼中沉沦不知醒。”   给史部长吃了哑巴亏的赤脚医生茫然地左右看看:“泥沼在哪里?我看医院只有池塘跟水池,没有沼泽地呀。”   他的男同伴赶紧伸手拽住他,简直要给这哥哥跪下了。求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史部长会放火点了这儿的房子,把大家伙儿统统烧死。   求求你了哥哥,你不怕死,大家还怕呢。大家伙儿都目睹了史部长的窘态。这就是原罪呀,人家不打击报复才怪。   杨大夫也赶紧点头,伸手推着那赤脚医生往前走:“走吧,动作快点儿,还有好多活等着干呢。”   余秋赶紧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小跑。在脱离了史部长的视线范围之后,大家索性迈开脚丫子开始狂奔。   那捅了马蜂窝的赤脚大夫被自己的同事们拉扯着往前跑,还老大不乐意:“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呢。”   余秋在旁边叹气:“行了,林斌同志,你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与其考虑这些,你还不如思考一些能够得到答案的问题。”   那人满脸懵懂,十分茫然地看着余秋:“你也不知道答案吗?那你为什么不疑惑呢?问题摆在这里,不是假装它不存在,它就会消失啊。”   “我从来不想这些问题。”余秋正色道,“我对医学本身更感兴趣。”   林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两只眼睛瞪得更圆了,十分难以置信的模样:“难道你们都没想过这些吗?不想清楚的话,要怎么工作呀?”   余秋扶额,真怀疑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他这样的,居然被他们省团委选□□,她都怀疑是省团委对上头的指令不满,故意在报复了。   杨大夫也开始头痛:“你的工作暂时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们先从临床工作做起。等到集中学习的时候,你好好学□□选集,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答案就在马列专著以及主席选集当中。要全面地看,彻底地看,认真地看,不要浮光掠影,断章取义,要深入思考。”   余秋真是要竖起大拇指,然后噼里啪啦地鼓掌赞叹。瞧瞧杨大夫,人家这政治思想工作的水平,实在能甩史部长10条街。   干嘛非要立刻解除狗屁不通的解答呢?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引导学生自己去寻找答案吗?   找到了是你引导有方,找不到是学生悟性不够,好歹也有回旋的余地呀。   肚子里头没货就别逞强,非得让别人看了笑话才高兴,这不是自找的吗?   杨大夫生怕林斌又提出什么叫人为难的问题。很多事情是不能细想的,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破绽,然后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怀疑。   他赶紧张罗着给三个赤脚大夫安排了各自实习的科室。   林斌对中医药感兴趣,尤其想提高自己的针灸技术,因为这个不花钱,可以方便快捷的帮助到更多的病人。   另一位男知青孙卫泽对开刀更感兴趣,他工作的地方外伤病人比较多,他想学习如何动手术,于是被安排去了普外科。   余秋还没说话,杨大夫就冲她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我看过你的手术录像。既然你是搞腔镜的,那就去腔镜中心吧。”   林斌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十分好奇地看余秋:“你还拍过电影啊?”   余秋赶紧解释:“当时是要拍赤脚医生的纪录片,我凑巧入镜了,不是什么电影,也没在外面放。”   林斌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下。   老实说,她挺喜欢这孩子的,因为他说出了很多她想说却不敢说的话。   可是她又想捂住这孩子的嘴巴,因为即使他说出了她的肺腑之言,她仍然不敢赞同。   这个世界不需要人说真话,不欢迎任何不一样的声音。皇帝也知道自己光着身体,但是他不想任何人戳穿。   杨大夫将他们一一送去各自的科室。   余秋到了刚刚组建的腔镜中心,就开始抓着本子参加术前讨论。   腔镜手术目前在国内刚刚开始,还是一项新技术。国外这方面起步早,但是还基本局限在作为一种检查手段,利用腔镜开展手术的不多。   教授们一个接着一个发言,每个人都提出自己对于病人的见解,大家表情严肃,谁也没有走过场的意思。   余秋这么说是因为在2019年的医院当中,不少医院都存在术前讨论只局限性病历上讨论。   国内医生的病历负担实在太沉重了,所以模板一套,除了病人姓名以及病史更改之外,相同病种,其余各位主任副主任的发言顺序与发言内容基本上都不改变。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收敛心神,抓着笔开始认真地做记录。写满了一页纸的时候,先前招呼她到腔镜中心报道的大夫涂教授喊了她的名字:“余秋,你说说看这台腔镜手术有什么注意事项?不要怕,算起来的话,我们这里开过将近手术最多的人应该是你。”   不少围桌而坐的医生护士都回过头,目光落在余秋脸上,会议室里头响起了短暂的嘈杂声。   涂教授抓着手上的小册子:“你这本腔镜诊疗要义解析,我看过了,感觉很有意思。不过手术实操的照片实在太少,很难让人真正理解。”   余秋赶紧解释:“我们人手不够,没人在旁边拍照片。以后一定注意。”   “别说以后了。”涂教授正色道,“从今天开始吧,你先开一台腹腔镜下胆总管切开取石术。等到适应了之后,再多开几台膀胱癌吧。”   余秋点头:“可以,病人在哪儿?我想现在去见见病人,看看他的具体情况。”   涂教授面带微笑:“病人已经去手术室了,前期准备工作,我们这边已经做完了,你上台开刀就行。”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我不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我也没有给他做过任何检查。如果这样贸然开刀的话,是对他的不负责,也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没有大夫可以在不清楚病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随意开刀。”   她的导师教会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大夫的人必须得对所有的事情都抱有怀疑态度,不能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同行以及同事,更加不要指望借用别人的手得出诊断。   只要病人到了自己面前,那一定要自己仔仔细细地做检查,而不是简单地拿着几张报告,再看病人先前的病历,就轻率地得出结论。   即使再出名再厉害的专家教授也有失手或者疏忽的时候,如果一味的依赖别人盛好的现成饭,说不定底下就埋了颗炸弹。   余秋抬起头,目光坚定:“教授,既然是我给他开刀,我必须得亲自看过我的病人。”   涂教授跟他身旁的大夫对视了一眼,然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可以,一个小时的时间怎么样?我们给你一个小时检查病人。要是不行的话,那就明天再开吧,不然手术间不好安排今天的工作。”   余秋内心涌现出狂喜,她连连点头:“可以,我现在就去看病人。”   她匆匆忙忙跑去了手术室,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进手术间门的时候,她甚至不得不深吸一口气,防止自己太过于激动而喘不过气来。   她平复了心情,用随手揣了一张纸进口袋,预防到时候通气过度可以直接折叠成漏斗堵住自己的口鼻,好让自己多吸点二氧化碳来刺激呼吸中枢。   门推开了,病人就坐在等待手术的房间里头。他瞧见穿着白大褂的余秋,还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   余秋的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她又犯了想当然的错误。这明明是一个胆总管结石的病人,跟总理又有何干。   她可真是得了失心疯,脑袋瓜子不好使。腹腔镜手术虽然新鲜,但对于吴教授这样的外科大拿来说,只要经过一定时间的训练,无论是腹腔镜下的膀胱切除还是膀胱再造,都不是没可能开起来的手术。   有吴教授坐镇,要她这个小赤脚医生有什么用?   真是脑袋瓜子不清白,一天天的犯失心疯。   余秋平复了心情,冲病人点点头:“您好,老先生,我想过来问问您的情况。”   没有用一个小时,40分钟后病人上了手术台,天黑之前,余秋顺利地开完了这台刀。   下台的时候,她的内心已经一片平静。没错,她就是个大夫,病人到底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不是来找她看病的。   因为她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所以腔镜中心并没有安排她值夜班。   她回到宿舍一夜无梦至天亮。瞧着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呢。   从第2天开始,余秋的病人就主要集中为膀胱癌患者。她不停地给病人做检查,又是膀胱镜又是活检又是拍片子,病史问了一遍又一遍,做了几个膀胱镜下的电切术,又做了几位膀胱灌注。   这回他们用的是顺铂,因为国外将顺铂用于化疗已经好几年的时间,效果很不错。   也是到了京中之后,余秋才发现其实现在也有国外的医学杂志流通入国内,不过是影印版本的,时间上具有一定的滞后性,而且是纯英文,需要自己看。   她草草翻了几页之后,感觉一定要将这些宝贝带回宿舍好好瞧。这样后面她再石破天惊的时候,就能够找到背锅对象了。   每次将责任推给余教授故去的那位朋友,她都无比心虚呀。   膀胱癌根治术开了两位之后,涂教授拿了份新病历过来找人:“小秋,你看看这位老先生,他本人倾向于做膀胱镜下电灼,你觉得呢?”   余秋翻着手上的报告,直接摇头拒绝:“我认为不合适,他已经是浸润性膀胱肿瘤,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全切。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这种病人合并淋巴结转移的情况很常见,术中应当做淋巴结清扫。”   她合上病历,认真地看着涂教授,“我想见见这位老先生,跟他好好谈谈。治病要趁早,不然拖到后面的话,情况会更糟糕,说不定连刀都开不了了。”   涂教授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失意余秋往角落的房间去:“老先生人在里头。”   余秋应了声,直接敲门。   里头传来一声“请进”,她应声而入。   待看见病床上病人的脸时,余秋的头顶上响起了霹雳,11月的晴天闪了电,整个世界都轰隆隆作响,仿佛暴雨降临。   她的手紧紧抓着门框,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不是有吴教授在吗?吴教授是泌尿外科的大佬,这个腔镜手术对于吴教授来说并不是难事。   哦,她明白了,吴教授也是晴雨表。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无数人的猜测。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给膀胱癌病人开刀,而且还是开腹腔镜手术?是不是有人需要?   到底是谁呢?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的医疗组长啊。   余秋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浓浓的悲哀。   她以前看到领导人跑到国外去治病,总是微笑再微笑,还经常跟自己的同事调侃,什么时候领导也在国内看病,领导的孩子也在国内上学,而且不享受任何特权,什么时候医疗与教育难题才有希望得到解决。   否则一切都白搭。仆人过得比主人好多了,人家为什么要管主人翁是死是活?   现在她才体会到不容易,即使是一个国家的高层,2号首长,照样会有种种制肘,即使你应享受的东西都要克制。   他保持住脸上的笑容不变:“您好,王老先生,我是腔镜中心的大夫,我需要详细问一问您的病史。”   坐在病床上的老先生冲她点点头:“你好,大夫,麻烦你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软萌兔宝 15瓶;月光珊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没空开刀   余秋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坐到了老人床边的凳子上, 开始详细询问病史:“我从你的门诊病历上看到, 你10月底出现了血尿情况。我想问一下,是全程血尿吗?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前做完电灼术之后,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余秋其实很想哭,因为床上的这位老人血尿情况已经持续了差不多有10天功夫。   正常病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应该就诊处理,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接受治疗。   老人轻描淡写:“有点儿事情耽搁了, 没顾上。”   余秋端正了颜色,一本正经:“您不能这样,任何人生病都必须得早点诊断,早期治疗, 所有硬扛着的做法只会使情况恶化。这是在透支生命健康,反而不好。”   老人笑着点头,脾气十分温和:“大夫,您说的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余秋拿出了揣在口袋里头的听诊器,用手捂热了听筒,然后给老人做心脏听诊。   她知道面前这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心脏功能不好,已经有好几年冠心病的病史。这种疾病最不应当劳累, 需要充足的休息, 然而这些恰恰是这位老人最缺乏的。   余秋做完心肺听诊之后, 又询问了他的服药状况。   她有些欣慰, 因为吴教授他们似乎参考了她给出的冠心病诊疗方案。   年轻的女大夫冲老人点头:“您还需要做一个术前的综合评估。不过我看您的状况, 大概能够耐受手术。”   长时间的手术对于病人、术者、麻醉医生以及整个参与手术的团队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他们必须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并做好相应的预防处理措施。   老人却跟余秋打商量:“大夫,你看我的情况能不能继续做电灼,我上次做了之后,效果很不错。”   余秋摇头:“您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做电灼术了。我这么跟您说吧,膀胱癌早期治疗效果不错,但是有个问题是容易复发,五年之内复发概率高达一半,其中有部分会进化为浸润性膀胱癌。就是往里头长了会突破膀胱,影响到其他的地方。   您目前的情况,我们考虑首要的治疗手段是手术。对,坏东西要切掉,然后我们重新给您造个膀胱。经过功能锻炼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的排尿功能。   类似的手术我们做过一些,病人术后恢复情况不错,不少人已经能够正常排尿,对日常生活工作基本上没有影响。拔除尿管以后,到正常排尿功能恢复之前,您也不用担心,我们有尿不湿,可以避免尴尬。”   她一鼓作气,滔滔不绝,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几乎完全没办法掩饰住语气中的热切。   其实除了急诊开刀之外,她从未劝过病人做手术,尤其是大手术。   真的,那样风险实在太大了。   正常情况下,医生会提供几个处理方案,讲明白各自的优势与劣势,让病人自行选择。医生不敢替病人决定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她迫切的希望这个人尽快躺在手术台上,然后开刀解决问题。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历史证明了此时的保守治疗无效,等到实在支撑不住再上手术台,连刀都开不起来了。   可是老人还是谢绝了她的建议,反而认真地问起来:“用药呢?大夫,我听说有的药效果不错,不用开刀就处理好了。”   余秋微微低下头,缓解自己激动的心情:“您说的应该是绒癌与白血病吧,没错,这两种疾病经过合适的药物化疗之后,的确治疗效果非常好,可以认为是达到了痊愈。   不过这两种疾病与平常的比方说肝癌,肺癌,胃癌这些疾病不一样。您可以认为是他们没有明显的原发病灶,在身体里头到处都是。有原发病灶的首要的处理手段仍然是手术,大数据证明这种方式最为有效。”   关于这一点,直到半个世纪以后也没有改变。而且更加强调病灶切除的干净对于癌症预后的帮助。   老人面色仍旧温和:“谢谢你大夫,你费心了,不过我有事情要做,恐怕不能开这么大的刀。”   “我知道,您是害怕恢复时间太长,会耽误的正常工作。但是我想说您这种想法并不正确。”   余秋拿出了笔记本,开始给老人做起算术题,“有句古话说叫做长痛不如短痛,治病也是一样的。我们来算一算,开刀与不开刀,后续治疗所需要的时间究竟是哪个多?   不说其他的疾病发展以后会导致的症状处理起来的麻烦棘手以及低效率,我们就说说您现在已经出现的血尿问题。   血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它肯定是从您的血管里头流淌出来的,这么一来的话就意味着你体内存在失血现象。   血淌的多了就像一家银行,沉入的款子还是以前的水平,但是掏出去的贷款却急剧增加,时间久了入不敷出便导致赤字,也就是失血性贫血。   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在这种情况下可能补血药没有太好的效果,那只能输血。像大出血的病人那样进行输血。   我们算一算,每次输血需要多少时间?输血速度不能快,过快的话会增加风险。一袋血,速度再慢也得20分钟才能输完,而且输完之后并不是立刻就可以离开,您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况且输血本身也存在很多风险,有些疾病可以通过血液制品进行传播,比方说乙肝丙肝之类的传染病。这在现有的检测水平下是没有办法完全避免的。这也是为什么临床上医生在南部数学的情况下,都尽量不选择输血的原因。”   她抓着笔就开始做计算题,这种输血不会只存在一次,或许后面连续存在很多回。   一旦输血的话,就意味着工作必须得中断。这种钝刀子割肉,瞧着好像不严重,但实际上消耗的时间其实更长。   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需要输血了,况且随着疾病进展越到后面这种情况越严重,单纯的输血治疗都没办法解决问题。   “血尿除了会让您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还会导致一个很头痛的问题,就是血液会在尿液中凝结成块,直接堵塞了输尿通道,您会尿不出来。”余秋满脸认真地强调,“这个造成的痛苦,甚至会远远超过出血尿本身。我见过这种情况的病人,倍受折磨非常痛苦。”   老人耐性很好,余秋如此啰里啰嗦都没有让他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神态依旧温和:“大夫,谢谢您,但我真的没有时间开这个刀。”   “挤时间。”余秋正色道,“时间就像海绵里头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我知道您的工作应当非常重要,您又是一位极有责任感的人,希望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但是您想想您亲手的所有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了吗?   假如没有的话,那何必苛责自己呢。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您拼尽全力,仍然会留有遗憾。既然如此,那你也可以稍微松松手,先集中精力处理好身体健康的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照顾好身体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老人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老人冲始终立在自己床头边,却一语不发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那人立刻领命过去,捧回了一大沓子文件。   余秋扫了一眼,完全不关心文件究竟是什么内容。   她只转过头认真地跟老人强调:“您手术过后还是可以处理这些事情的。您不用担心,到时候您肚子上只有几个小小的洞眼,没有刀口。说不定你都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痛,因为实在太小了。”   然而老人只是微笑,并没有给她确切的回复。   见老人已经开始工作,余秋没办法,只能微微侧身,告辞离开。   她要出门的时候,老人还叮嘱她:“你得多吃点儿,好好照顾身体。”   余秋鼻子一酸,眼泪又要不值钱。她强撑了许久的酸涩完全压抑不住。她只能掐着自己的大腿,勉强保持镇定:“您也是,您需要好好休息。”   老人却笑了起来:“我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觉要睡。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在长身体呢。”   余秋不敢再呆下去,她赶紧扭门离开,她害怕自己在停留,哪怕只是一秒钟她就会嚎啕大哭。   她想帮他,她真的很想帮他,可是除了治病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压在这位老人身上的重担可不仅仅是疾病而已。   余秋一路掉着眼泪去了食堂。   谢天谢地,暮色已经降临,黑暗成了她最好的伪装,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女大夫脸上全是泪水。   她进了食堂,胡乱抹了把脸。   她要吃饭,她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垮掉,她还要做很多事。   那位老人让她多吃点儿,照顾好身体。   余秋的喉头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她打饭的时候,食堂师傅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最后一份红烧肉全都给了她。   余秋甚至都顾不上说声谢谢。   她捧着饭盆,跌跌撞撞坐到最近的桌子旁,然后拼命地往嘴里头塞饭。   林斌匆匆忙忙跑进食堂,却只收获了两个大馒头。除此以外啥都没了,菜汤都没给他剩一口。   这个点儿,食堂早就应该关门了。只不过那个小大夫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一直在那儿掉眼泪,大师傅怪不落忍的,就没有关门赶人走。   倒霉的林大夫失魂落魄地抓着两个馒头,准备回去就着盐水吃下去。   他的视线无意间扫到余秋,顿时双眼发光,立刻兴冲冲地跑过去,相当自来熟地跟余秋打商量:“你的红烧肉能不能分我两块?实在不行你吃肉我喝汤也好。唉,你怎么不吃肉啊?光扒白饭。”   余秋“啊”了一声,迟钝地抬起头。   林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女同学哭了。   他顿时惊讶不已:“怎么了?病人欺负你啦?”   他压低了声音抱怨,“难怪主席说卫生部是官老爷的卫生部,瞧的都是官老爷,官老爷的脾气可真大。要不是为了学技术,我真想立刻回去。我们那的人才不这样呢,我们那的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讲道理啊。”   余秋摇摇头:“不是的,我是看见了一位很辛苦的病人,我替他难受。”   林斌点点头,感同身受:“有些病人是可怜,瞧着他们受折磨,可真是难受。”   余秋咽了咽唾沫,试探着问林斌:“你有没有什么治疗失眠的好办法?我现在有位病人,有冠心病,又得了癌症,尿血,睡不好,我怕影响他后面开刀。给他开安眠药的话,我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而且怕他产生依赖性,越到后面越睡不着。你们针灸理疗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余秋也不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成活马医,他们省人医的中医理疗科有位大夫拿手绝活就是治疗失眠。   每逢病人饱受失眠之苦,以至于影响其他疾病的治疗时他们就会请会诊,然后看着这位大夫过来扎针,病人呼呼大睡,效果很不错。   “简单。”林斌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头送,说话声音都含混不清,“扎针都不用,我给推拿一番就好。”   说着,他还有点儿小得意,“这是我的绝活,不然就我这半桶水都不到的水平,我怎么给人看病啊?”   余秋大喜过望:“真的,那要怎么弄?”   林斌忙着吃饭,含含糊糊道:“我吃饱了我给你去弄。”   余秋立刻拒绝:“不太方便,那位老先生不愿意见人。你就教我吧,教会我以后我去给他推拿。”   林斌满头雾水,都不得不从红烧肉里头抬起脸来:“干嘛啊?他是长的恶疮还是脸上生了麻子,有什么好不能见人的?”   余秋含混其词:“你别问那么多了,你要尊重病人的意志。快点儿吧,教教我。”   林斌被她吵得没办法,只能将最后一口馒头咽进肚子里,眼睛还念念不舍地盯着那盘剩下的红烧肉。   小秋大夫非常痛快,将盘子推到他面前:“你教会了我,这盘肉都归你。”   小林大夫难得良心发现,神奇地扭捏起来:“不好吧,都给我吃了,你吃什么呀?哎呀,余秋你怎么光吃白饭?你已经太深了你不能学其他人还节食控制体重什么的,不合适。”   余秋真是恨不得堵住这家伙的嘴巴,说重点啊,同学请你说重点,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说废话。   好在红烧肉还是笼络了林大夫的心,他伸出手开始在余秋的脑袋上比划,然后按压起她头心旁边的位置。   余秋也没搞明白究竟是什么穴位,只觉得头顶传来麻麻的痛意。   林斌一边按摩一边还说余秋:“你也不行啊,我感觉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失眠呢。你不是从来都不愁那些问题吗?”   说着,他还叹了口气,“你真幸福,你都从来不会烦恼的。”   余秋要跳脚,谁说她不烦,她烦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相形之下那些虚无缥缈的意识形态问题,她都没空去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升斗小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这还轮不到她去考虑。   余秋被按摩一通之后,果然脑袋瓜子轻飘飘的,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呵欠,破天荒的这么早居然要睡觉。   她不得不伸了个懒腰,然后洗了把冷水脸,认真地朝林斌点头:“”谢谢你。”   林斌要跳脚了,他给她按了半天,好让她回去睡觉,她居然还洗冷水脸,生怕自己回不过神来吗?   余秋苦笑:“我不能睡呀,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她也想轻轻松松的朝九晚五,然而现实不允许她这么做。   林斌大摇其头,满脸严肃地教训余秋:“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大家都这么想的话,大家都睡不好,都要闹失眠。你也不想想失眠的时候工作效率有多低,根本就不能集中精力做事的。”   余秋赶紧将红烧肉推到他手边,认真地强调:“吃肉,再不吃肉都冷了。”   事实上肉已经冷了,11月天京中的晚上气温相当感人,红烧肉上头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然而这并不影响林大夫的发挥,他丁点儿也不怕闹肚子,直接夹着凉掉的红烧肉就往嘴里头塞。   真好吃呀,他们每天5毛钱的伙食补助,能够吃得起的饭菜实在不多。   没办法,他们的身份是农民,主要收入还是依靠自己插队地方的工分。偏偏他插队的地方还不是什么富裕的生产队,工分价值极为有限,攒钱基本上不可能。   跟他一比起来,小秋大夫可真是阔绰多了。看她吃饭基本上不算账,有什么就打什么,压根好像不担心钱不够花。   真不晓得她插队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宝藏,怎么工分这么值钱啊。   事实上,余秋花的钱还真不是自己积攒的工分。   她被人带到省城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这一趟行程会如此漫长,所以她身上也没揣什么钱。她缺乏这方面的意识,还是何东胜在送她上火车前,将所有的钱都塞给了她。   何队长有淳朴的思想观念,穷家富路,虽然明面上是组织安排她的食宿问题,但是出门在外手头有闲钱总归不是坏事,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往外头掏钞票。   除此以外就是廖主任了,卸任的领导干部虽然拿走了她的香菇酱跟香辣小鱼干,只剩了没几个西红柿给她,但是却在她的行李袋里头塞了钱,大概是取自他花钱买了,不是做小偷的意思。   如此一来,余秋的手头自然阔绰,阔绰的小秋大夫急匆匆地跑回病房,然后小心翼翼地敲房门。   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过来给她开了门,语气疑惑:“大夫,你有什么事吗?”   余秋按住狂跳不已的胸口,认真道:“既然王老先生一直有失眠的毛病,那么我们先从调理失眠入手,争取将他的状态调整好了。您这几天既然有急事,那也不用,非得赶着这几天等到手上的事情忙完了,状态也调整的不错,那再动手开刀。”   老人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手上的文件刚批阅完一沓子,又有新的文件送了进来,现在还远远不到他休息的时候。   “您做您的事情,我做我的事。”余秋坚决的很,“我们相互不打扰。”   说着,她走到老人的床边认真道:“人疲劳的时候做出来的工作效率会大打折扣的。”   老人没办法,只得放下了手上的事情,相当好脾气地配合大夫的治疗。   余秋的手指头按上他的头时,只不过刚触到老人的头发,她就想掉眼泪。   凑近了,才能发现老人究竟多瘦削多憔悴。   他这个年纪在一般的人家早就抛除俗事烦扰,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然而他却还得大晚上的忙着干活,而且不知道究竟会忙碌到什么时候。   余秋的手指头在老人的头上不停地按来按去。痛点极多。   她不知道他究竟已经失眠多久了。她只知道这一年的时间,老人应该过得不好。   因为外交风云,年中的时候他就受到了批判。美苏签订核协定,国际风云变幻,他抱着病弱之躯领导外交部工作,然而却受到了领导的严厉批评,领导认为外交部对外政策过于软弱,一点儿没体现出社会主义国家强硬的腰杆子,是在走修正主义的老路。   这个指责相当严厉,可以说是诛心了。报纸新闻上的报道只有寥寥几句,可即便是从只言片语推论,她也知道老人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   他就是一块竖起来的靶子,他是救火队长,多少人指望着他多少人盯着他,一旦他的顶头上司对他表达出不满的意味,哪怕只是传递出一丁点儿讯息,就有多少疯狂的政治投机客像苍蝇见到血一样兴奋地盯上去,然后恨不得将他摁在地上,让他永远也翻不了身。   这些,他只能默默地承受化解,用他罹患癌症备受冠心病折磨的病弱之躯,默默地承受。   他就算再累也得撑着,因为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休息。   余秋按了一通之后,老人相当和气地对她表示感激:“谢谢你大夫,我舒服多了,你真是费心了。”   余秋却忍不住失望,她更希望看到老人直接打个呵欠,然后沉沉地睡着了。   可是面前的老人显然还要继续工作。   “余秋,余秋,你在里面吗?”病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林斌不知道怎么的追了过来。   那位年轻人看了眼余秋,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上司,见老人微微点头之后,他过去开门,身体就堵在病房门口:“你有什么事吗?大夫。”   林斌毫无好奇心可言,压根不关心病房里头究竟住了什么病人,只要求找余秋:“小秋大夫在里头吗?我找她有点儿事。”   余秋赶紧匆忙往外头走,门打开的时候,林斌却瞥到了床上躺着的老人。   他恍然大悟:“哦,是老先生您睡不好啊。”   说着他居然挤进了病房,主要是他前头一直没有想进去的意思,所以大家都没提防,居然让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余秋甚至来不及阻拦,就让林斌走到了老人身旁。   她真是要尖叫,感觉自己引来了一个大麻烦。   林斌却毫无所觉,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丁点儿激动之类的神色,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老人床边,开始询问老人的睡眠情况:“我听说您的心脏不太好,所以睡不踏实。”   余秋很想将时间再拖回一个小时前。   她真是疯了,她为什么要跟这个二愣子讨论心脏病人的睡眠问题?   不想床上的老先生居然心平气和:“大夫是的,我心脏有些不舒服,我年纪大了。”   林斌立刻点头:“那我给你处理一下吧,这个放血扎针效果最好,您要是不愿意扎针的话,我给你按一按也行。”   老先生谢绝了他的好意:“麻烦你了,不过刚才这位大夫已经帮我按过了,我感觉好多了。”   林斌却当场拆余秋的台:“您还是试试我的手艺吧。您的情况要比小秋大夫严重。小秋大夫是全才,开刀很厉害,不过要说起推拿绝活,我比她经验丰富些,这是我的独门绝技。”   说着他有些得意地笑起来,“我水平差的很,是个标准的赤脚大夫,其他方面都不行,在乡里头给人看病主要就是靠这一手。不然的话,社员同志们才不会相信我呢。”   他跃跃欲试伸出手,准备上前按摩。   年轻人想要阻拦,没想到老人相当好脾气,竟然点头同意了:“那就麻烦您了,大夫。”   林斌二话不说直接上手,一边给人做推拿,一边还漫天扯闲篇:“老先生您多大啊,孙子孙女儿是不是跟我们差不多年纪啊?”   老人笑了:“还没有。”   他说的含混,既没说到底是没有孙子孙女儿,也没讲孙子孙女儿的年纪还不到他们的年岁。   然而林斌最大的特点在于他很会听自己想要听的话,楞头青的大夫直接点头:“那可好,我爷爷奶奶都说我们小时候挺好玩的,长大了一个个人嫌狗憎。没我们这么大,那您可以少受点儿气,多玩会儿。小孩子还是挺好玩的。你说是不是啊?余秋。”   余秋真是要疯了,他她忐忑不安在旁边催促:“林斌你好好按摩啊,让老先生休息一会儿。”   林斌却反对:“那不行,老先生合上眼睛也会想事情,绝对不会好好休息的。我就得跟他说说话打打岔,让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能稍微松松神。”   他自成逻辑固执己见,压根就不理会余秋,还在滔滔不绝。平常见这小子闷不吭声,一开口就要撅翻了人,能活到今天全凭世界对于人的善意,这会儿发挥起来,居然相当会扯闲篇。   任何事情到了他嘴里头都能滔滔不绝地串起来。他从紫禁城说到了皇帝爷,又鬼扯说当初明朝不该迁都,结果盖好了房子便宜了入关的满人。   然后他开始胡说八道清朝皇室的八卦,那个兴致盎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穿越的,看了一肚子的清宫戏。   说着说着他又说到了慈禧墓被盗了,感慨老太太怪倒霉的,死了都死不太平,居然叫人挖了坟。   一通漫无边际的鬼扯之后,他又开始往回爬,说起了康熙爷雄才大略,只可惜晚年犯糊涂,叫几个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害的多少人平白送了性命。   余秋的内心全是麻木,他从来都不晓得原来他这位同行居然是段子手,绝对可以开直播的那种。这么多话,一分钟都不打磕碰。   小林大夫还在感慨当初九子夺嫡的血雨腥风,根本原因不就是康熙爷在打压太子吗?他要是不拼命地拍打太子,太子也不至于要造反。   他就想不明白了,康熙爷那么聪明的人,干嘛非要跟自己的儿子过不去,明明太子也是他自己挑中了的,顺理成章应该继承大统,结果他却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也不知道是闹得哪一出。   余秋心念一动,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说不定太子爷在康熙爷面前表现的弱势些,还能激发起康熙爷的父爱呢。   老皇帝已经垂垂老矣,甚至连骑马都艰难,儿子却正值壮年,就从健康人跟病人的角度来说,久病缠身的人也会嫉妒健康的人啊。”   有人已经病得无法发言,甚至没办法出席活动;有人却还能始终撑在前头,真是让人心里头不舒服呀。   林大夫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那可是他亲儿子。”   “儿子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余秋一本正经,“10月怀胎是女人的事情,做父亲的天然缺乏了这么一道磨砺,很容易心狠的。再说他有那么多儿子能用呢,这个不行换一个就好,让这些儿子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反而可以达到权力平衡,谁都得讨好他,谁都害怕被他猜忌。   太子要说有错,最大的错误应该是不会韬光养晦,在老父亲面前表现的太过于强迫能干了能力感觉到自己受了威胁,所以会对他愈发猜忌。   他那个时候大病一场,让皇帝也感受到,其实大家都在生病,每个人生病的时候都很痛苦,备受折磨,说不定老皇帝会对他多点儿怜悯心,而不至于一直盯着他不停地鞭打。”   余秋偷偷觑着床上人的脸色,老人早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究竟听进去多少。   她再凝神细听,却发现老人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林斌得意的不得了,压低了声音吹嘘:“我说我有绝活吧,就从来没有我按了还睡不着的人。”   余秋看着这愣头青的小子,咬牙切齿:“你果然厉害。”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琥珀小南 205瓶;yxw 76瓶;橘子酱 65瓶;30178818、总是忘记帐号密码、龙 50瓶;斯特林的午后 40瓶;双宝妈咪兔 35瓶;11 25瓶;磨盘柿子、死宅君、朝挽 20瓶;惜朝、纸鸢、痴心景云 10瓶;家有羊群、臭宝他胖妈、君? 5瓶;实石头、taylor、拙子、山楂酱、山水一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开赶紧开(捉虫)   出了病房, 余秋一路拖着林斌往宿舍冲。   可怜小林同学还没有来得及在女同学面前好好吹嘘自己独门绝技, 手到病除, 就被猛虎上身的小秋大夫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回了宿舍,余秋啪的一声就锁上门, 吓得小林大夫立刻往后缩,双手抱在胸前,相当警觉:“你要做什么?”   余秋懒得理睬她这副黄花大闺女快要被鬼子侵犯的表情,只气喘吁吁地指着他, 恶声恶气地勒令:“这件事情,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头,不许跟任何人提。我告诉你,我真的是为你好。我都不想知道的。”   林斌眼睛眨巴两下, 满脸纯真的无辜:“什么事情啊?”   余秋真是要一巴掌拍死他了:“装什么傻,就是刚才你给这位老爷子推拿的事情。”   林斌愈发疑惑:“为什么不能说呀?我还打算写个病案呢,心功能不好、失眠,不少老年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呢。”   余秋瞪眼:“你也知道不少人都有,那你换个人写。这个坚决不要提。”   林斌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起来,开始试探着打听:“是这位老先生身份特殊吗?”   余秋压抑不住火气,低声怒吼:“你不是明知故问吗?脑子缺根弦啊!”   她红星公社卫生院一霸的名头不是白传的,李伟民他们碰上她发火, 在她面前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   此刻余秋雷霆一声吼, 吓得倒霉的小林大夫身子一矮恨不得蜷缩起身体抱膝盖, 直接蹲到墙角边去。   可怜的林医生刚帮了病人没有得到表扬不说, 还要讨骂, 只能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战战兢兢强调:“我……我哪知道啊。”   余秋冷笑:“别跟我装样,他给我们讲过话,你会不认识他?”   好,这个时代的确没相机,报纸也少。林飚被打倒都两年的时间了,有的地方还闹不清白。   可他不一样,他们都在大礼堂里头见过真人,就是一个多礼拜前的事情。   一想到当时他已经血尿,还得硬撑着出来接见他们,控制局势,她就心痛。   林斌那双纯真的大眼睛瞪得更加大了:“给我们讲话?”   旋即他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卫生部的领导对不对?”   他伸长了脖子,一张脸都要凑到余秋面前,似乎在求表扬。   看,他多聪明。   余秋没有动手打人,完全是因为她涵养好。真的不能打人的,小孩子才能动手坚决不哔哔,大人都是能哔哔,坚决不动手。   她已经是大人了,她一定要控制住他自己。   林斌毫无危机意识,他没有获得预期的表扬,还挺失落的:“我哪儿知道啊,医院开大会的时候咱们坐的那么远。我近视眼,我怎么看得清,再说了领导不都长得差不多吗?说话的口气也差不多,我上哪儿分辨去?”   余秋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重复了一遍:“你近视眼?”   林斌满脸警觉:“没规定说近视眼不能当医生的,好多近视眼的。再说我本来不近视的,就是今年不是考试吗?我底子差,书本都丢下来好几年了,只能见缝插针的看书。我下山的地方没有通电,没油又有树,我就趁着烧饭的时候就着柴火看书,这时间一长吧,眼睛就不行了。”   说着,他还看余秋的眼睛,难以掩饰的羡慕嫉妒恨,“你还考第一名呢,你眼睛怎么没受影响。”   余秋骄傲不已:“我们那儿村村通电。”   她又跟他打岔,好争取思考问题的时间,“那你干嘛不给自己针灸啊?我听说针灸能够治疗近视的。”   林斌摇摇头颇为惆怅:“那个对未成年人才管用,我都20岁了,效果不好的。”   余秋胡乱应对:“那可不一定,我听说啊,人的视力会一直变化的。”   她上大学的时候,眼科学老师还跟他们信誓旦旦,说人成年之后近视程度就不会加深。   实践出真知啊,她的大学同学们用自己的切身经历证明了这根本就是一个过时的理论。   别说18岁了,就是28岁,38岁,只要你孜孜不倦的持之以恒地玩手机,那视力照样可以呼呼呼从2.0降到0.3。   林斌颇为惊讶:“真的吗?”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当然了,既然你有这一手绝活,那你还不如自己试试,要是你解决了近视的大问题,我跟你说医学史上都要记下你重重的一笔。”   林斌立刻害羞起来,连连摆手:“这个我可不敢想。”   他只愁眉苦脸一件事,“不过近视的确好麻烦,我准备等攒够了钱就配副眼镜,不然的话,我下次就是见到了主席也看不清脸。”   余秋的心一阵狂跳,勉强挤出笑脸来:“怎么会呢?谁会不认识主席?”   林斌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次在大礼堂里头,他们都告诉我是总理上去讲话了,可我就听见了总理的声音,怎么也看不清楚脸。”   余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故意调侃道:“你是真的没见到,还是你见到了没认出来?”   林斌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有总理的画像,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了。哎,那天你看到了,你跟我说说,看总理是不是满脸红光精神矍铄,跟主席一样啊?”   余秋蓦地鼻子一酸,差点儿没有压抑住眼泪。   他跟主席一样,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都备受病痛的折磨啊。   她勉强镇定住,点头道:“是啊,总理看上去精神可好了,一点儿也不像年过七旬的老人。”   林斌拍着胸口,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连连点头:“那就好。我跟你说,现在国际局势可紧张了,苏修跟美帝都打我们的主意呢。总理的工作担子肯定很沉重。我真害怕他会吃不消。要是他身体不好了,那麻烦就大了。”   “不会的,他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余秋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他一定会健健康康的,活成老寿星。”   林斌高兴的很:“对对对,就是这样,他跟主席老人家都会长命百岁。”   说着,他又一挥手,满不在乎地跟余秋强调,“哎呀,你放心啦,我才不关心你们收的是什么老干部呢。卫生部的领导就卫生部的领导呗,我又没想过要留在大医院里头当大夫,我就踏踏实实做我自己的事好了。”   余秋点头,郑重其事地给他告诫:“那你以后注意,千万要少说多做,任何事情都不要轻易表态,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千万不要看。”   林斌苦着一张脸,那我岂不是要被憋死了。   余秋瞪眼:“”憋死了,也被打死了强。”   林斌还要不服气,外头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史部长疾言厉色:“开门,你们在里头做什么?”   林斌顿时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那么惊慌失措地看着余秋,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余秋瞧这孩子的模样就头痛,赶紧扬高了声音回应:“算账呢,林斌吃了我一份红烧肉,得把钱给我,不然我明天就没钱吃饭了。”   林斌瞪大了眼睛,感觉世界实在太可怕,不是说好了她请他吃的吗?怎么这会儿居然要跟他算账?   不行,他没钱了,他的钱只够吃馒头啦。   “红烧肉?”门开了,露出了史部长皮笑肉不笑的脸,“你们的日子过得不错啊,很享受。”   余秋满脸天真:“我进了京之后才知道我们真的快要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东西可真多,一点儿也不缺。”   史部长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眼:“就是为了算一盘红烧肉的账?那干嘛要关着门?”   余秋的眼睛撇向门外,头风声呼呼作响,吹着宿舍前头的树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我们怕冷,风太大了。”   林斌还在纠结红烧肉算钱的事:“我跟你讲,余秋,你不带这个样子的,咱们是革命同志,应该互相帮助。我真的没钱了。”   史部长哪里耐烦听红烧肉的账,只阴沉着张脸,鼻孔里头喷气:“那在食堂也是因为怕冷吗?还摸来摸去,成何体统!你们是贫下中农选出来的优秀知青代表,不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搂搂抱抱,那是大毒草,那会毒害你们的思想!   同志们,我年轻的同志们,话传到我耳朵里头的时候,我臊得没脸见人啊。我主抓全院的意识思想形态工作,结果我的工作就做成了这样,你们这是在往我的脸上打巴掌啊。”   他的心绞痛大概又犯了,而且是短时间难以缓解的那种。   可惜面前的两位赤脚医生都毫无同情心可言,林斌居然还敢回嘴:“什么搂搂抱抱?我是在教小秋推拿,她为着病人日日夜夜辛劳,晚上都睡不好觉。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能够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当中去。”   史部长已经见识到这二愣子的威力,不敢让他再发挥下去,否则不晓得他又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把自己噎得半死却又没办法得回头的话。   领导只能脸色铁青地强调:“你们要注意个人的生活作风,还有一个就是时时刻刻不要忘记自己扎根农村的本分。”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伸手直指余秋,又指指林斌,“你们两个记好了,以后你们找对象就不应该在农村找,不要老想着找城里头的少爷小姐。现在就要把个人问题提上日程,早点安排,不要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林斌摸着脑袋,又是一副茫然的模样:“不是说要抓计划生育吗?国家鼓励晚婚晚育,优生优育啊。我本来还以为这回到京中来,要好好培训这个呢。”   余秋也跟着点头:“我们都还年轻,部长,这个问题我们不考虑的。我们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类事业解放奋斗中去,我们要将青春与热血都贡献给祖国的医疗卫生事业,奉献给我们的人民。”   史部长也是气糊涂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人一个16,一个20,跟他们谈找对象的事情,两人还满脸懵呢。   再说下去的话,反而倒是有他耍流氓的嫌疑了。   史部长看到林斌的脸就头痛,再瞧着这女赤脚医生也觉得不是什么善茬儿。   这一批招来的赤脚医生怎么一个个都是刺儿头?问题肯定还是出在什么高考上,一个个的心全野了。   史部长扭过头,瞧见孙卫泽从科室方向走过来,赶紧伸手招呼人:“你过来,我跟你说正经事。”   待到一声不吭的孙卫泽出现在面前时,他才再开口,“宣讲团,你们知道吗?中央要成立一个知青宣讲团,让各个单位举荐。”   他意味深长地扫视面前的三个人,“我们这儿也要产生一个名额。同志们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们要跟全国的优秀知青代表,前往全国各处进行宣讲,要让你们的楷模精神,激励大家向你们学习。”   史部长还想再说些激荡人心的话,好让面前的人产生竞争意识。   没想到余秋立刻举荐林斌:“让林同志去吧,我不会说话,人一多的话让我说话我就害怕。”   孙卫泽也直接摇头,将林斌推了出去:“我也说不了话,人少我也说不周清,小林比我强多了。”   林斌跃跃欲试:“你们都让我去吗?那好啊,我正想跟其他的知青同志们好好讨论一下我的疑惑。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人找出答案的。”   史部长差点儿没晕过去,他疯了,放这家伙出去胡说八道,他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不行!”史部长脸色铁青,“小林不合适,你们俩当中选一个。”   余秋摇头:“我身体不行,贫血,怕到时候支撑不住。而且我觉得我距离楷模的标准实在太远了,让我去给别人当榜样,我做不了。”   孙卫泽也点头赞同:“我的情况不比小秋大夫强,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不断进步的地方。我想如果我们三个都不行的话,那么可以将名额留给更优秀的同志。不能局限于单位,我们要有一颗宽广的心,这是我们全体的革命事业。”   史部长走的时候怒气冲冲,他感觉自己今晚不该跑这趟。   这几个赤脚大夫真是油盐不进,显然是思想学习不够,试图在走白专路线,一门心思就想着学习成名成家呢。   这是什么?就是右倾,这就是路线斗争的问题。   林斌还在委屈呢:“我虽然不优秀,也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可是为什么史部长连选拔的机会都不给我。”   余秋跟孙卫泽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几个字,因为领导还想好好活着。   她拍拍林斌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强调:“因为你很重要,医院离不开你。”   林斌十分狐疑:“真的吗?我不会做什么呀。”   孙卫泽也认真地点头:“不,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自己,你很厉害的。”   余秋拼命附和:“是啊,你看你还能治疗我的失眠呢。”   小林大夫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忽悠着去洗脸刷牙了。   孙卫泽却朝余秋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是不是动员你嫁人了?我想跟你说,这件事情一定要慎重。婚姻大事关乎人生,你要把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了。侯大姐她们的确生活幸福,但也有人没有那么如意。”   余秋抬起眼睛,目光盯着孙卫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孙卫泽叹了口气:“我估计他们开始到处游说大家要赶紧在农村结婚了。跟我一块儿过来的知青就被他们找着谈过话。我没有歧视农民的意思,也决定一辈子扎根在农村,但是人生伴侣选择一定要慎重。如果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的话,那么很容易产生矛盾。   这话我本来不应该说,但是我在我们县医院的老师是您父亲的学生。算起来的话,咱们也是同门。”   余秋立刻朝他点头:“谢谢你,师兄,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孙卫泽立刻摆手,很不好意思的模样:“你应该是我的老师,我比你可差远了,当不起师兄。”   外头有巡逻的人打着手电筒来来回回地走。两人赶紧分开,各自回寝室休息。   余秋躺在宿舍床上,听到隔壁林斌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忍不住摇头,难怪苏轼会说惟愿还儿鲁且直,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傻人有傻福啊,反而容易过得比较无忧无虑。   第二天,余秋就明白昨晚自己到底有多天真了。饱饱吃呼呼睡就是大幸运吗?错,傻人有傻福的真谛是,林斌居然凭借一手按摩的绝活,直接被王老先生叫走,参与这段时间的保健了。   林斌满头雾水地过来跟余秋道别的时候,余秋两只手攥得死紧。她拼命的压抑自己,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掐死了眼前的家伙。   嫉妒使人丑陋,她现在一定面容狰狞。   麻蛋,凭什么呀?她男神啊!这混账家伙居然可以天天给她男神按摩。   要死了,她的人生完全好不起来了,她对生活都没办法热爱了。   林斌还在愁眉苦脸:“这个要讲究悟性的,我师傅收了那么多徒弟,也就是我出师了。可是他们还让我给其他人培训,我好烦哦。”   余秋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滚,有多远滚多远,炫耀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咬牙切齿:“那你一定得给我把王老先生的睡眠调整好了,回头要影响我们后续治疗的话,我告诉你,红烧肉的钱必须还我。以后也不要指望我会请你吃饭。”   林斌扭过头,感觉女同志实在不好相处。这翻脸也未免太快了点。   余秋却叫住了人,满脸认真地跟他强调:“王老先生爱听故事,你就说说没说完的康熙爷吧。康熙爷家的老八被他评价是以宽仁收买人心。”   林斌满头雾水:“这什么意思?”   余秋推着他往前走:“你别管了,你想起来就提一嘴。唉,随便了,不要说。”   林斌觉得女同志真的好难伺候,要说的也是她,不要说的也是她。以后他要是找个这样的老婆,那日子肯定没办法过。   余秋被强烈的嫉妒心折磨得寝食难安。煎熬持续了整整一个礼拜,直到11月16号上午,她才重新见到了王老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林斌的按摩起了效果,睡眠的好转让老先生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余秋笑容满面,主动上前跟人打招呼:“王老先生,多日不见,您气色好多了。”   老人朝她点头:“多麻烦你们照应了。”   林斌站在他身旁,瞧见余秋,就一个劲儿的使眼色,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话必须得说出口,否则他就得憋死了。   教授过来了,老人朝余秋点点头,林斌立刻拉着余秋出去,满脸崩溃的神色:“你知道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余秋正色,“你也一样。”   林斌要跳脚:“可是我知道啊,我听到了。”   他本来什么事都不管的,在老人身旁除了每晚帮忙按摩让老人入睡之外,他就是捧着各种医书拼命看。   然而前天晚上,王老先生刚睡着他还没有离开的时候,突然间有通重要的电话,外宾请求会见。   直到那个时候,林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他再仔细看着老人的脸,幡然醒悟,妈呀,他真是眼睛瞎了。   余秋拉住人,满脸严肃:“你是说前天晚上有外宾要求接见?”   林斌点头如捣蒜:“对呀,接待重要的外宾。”   余秋脑袋飞速转动,她不知道凶吉,但她清楚一件事,此后没有再举行过高考,1977年才重新恢复高考。   今年年中的时候,老人受到了领导的批评。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一年他可能很不顺畅。高考的事情,最后锅还是他背。   对,这是急流勇退最好的时候,顺理成章。   “你有没有给他做灌肠?这几天有没有做灌肠?”余秋盯着林斌。   林斌点头:“有啊,你不是说提前做好准备吗?”   余秋回到病房,直接问老人:“您今天早上吃饭了吗?有没有喝水?”   陪伴在他身旁的年轻人摇头:“没有,我们怕做检查需要空腹。”   余秋朝着教授点头:“那就今天开刀吧,今天开刀是最合适的。老先生气色很不错,前头又做过灌肠了,完成术前准备工作,就可以开刀了 ”   教授有些迟疑:“是不是太赶了些?今天先住下来,明天再开刀。”   余秋苦笑:“我怕老先生明天又有新的工作安排,还是今天开刀比较稳妥。”   老人笑了起来:“那好,我听你们安排。”   林斌追着余秋跑:“干嘛这么急呀?到底怎么了?”   余秋大步往手术间走,头也不回:“你不要问这么多,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   她诡异的直觉果然生效了,在乌鸦嘴这方面,她有着得天独厚的天分。   老人躺上手术台,护士还在给他挂空水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喊着:“总理,请您立刻开会,前去开会。”   门外守着很多人,警卫拦着来人:“张同志,总理开刀呢,已经进去开刀了。”   手术台上的老人却挣扎着要起身。余秋抬眼看麻醉医生,麻醉医生劝说老人:“您别着急,慢慢来,我们扶您起来。”   然而药水已经转为白色,直接流淌进老人体内,正要动身的老人闭着眼睛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余秋直接打孔进腹,显示屏亮起来。   等到来人气急败坏地冲进手术室,手术已经开始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璇儿 40瓶;kiroro 30瓶;空空、ECHO、纸鸢、软萌兔宝、千山 10瓶;浪味仙嘎嘣脆 6瓶;猴子派来的仙女 5瓶;LEON牙、实石头、山水一程、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刀都开了还能怎样?(捉虫)   余秋人站在手术台前, 眼睛盯着显示屏, 耳边回荡着来人的咆哮:“谁让你们开刀的?谁允许你们开刀的?!主席早就指示过, 要通过中医的方法,用中药来控制病情。你们这些洋大夫, 你们外科医生动不动就开刀,开一个死一个,陈老总不是开刀死了吗?谢复治不是也开刀死了吗?这是主席的指示,你们这是在公然违背主席的指示!”   余秋阒然无语, 感觉世人对中医的误解可真够深的,到底是哪本中医典籍记载,哪位中医先贤曾经亲口说过,病人不可以开刀的?   再说二月.逆流不正是谢复治他们炮制的吗?打倒的不正是陈老总吗?把他们两人放在一起说, 也真是有意思。谢复治情况她不清楚,陈老总准确点儿讲应该算是圈禁到死吧。   一句轻飘飘的大夫开刀开死了,这个责任推卸的可真是干净利落,难听点儿讲就是怪不要脸的。   那人跟疯了似的,直接往前冲,嘴里头嚷嚷着:“我不能让你们害了总理,我要解救总理,你们这些反格命分子, 你们这是在公然搞破坏。”   旁边围观手术的医疗组成员全都上前阻拦, 吴教授嘴里头劝着:“总理的治疗, 我们都是定期汇报给主席的。之前膀胱镜下做电切术, 主席也是批准的。这一次用腹腔镜做检查, 就是为了看看总理肚子里头的情况怎么样了。毕竟,人的五脏六腑是隔着肚皮的,光照x光片会忽略掉一些问题,反而耽误了治疗。”   那人还在大喊大叫:“我要汇报主席,你们这是搞绑架搞胁迫,在迫害总理的生命。你们居心叵测,你们是彻头彻尾的反格命分子,你们是侵入党内的坏分子。我要拯救总理。”   他拼命吼叫着往前冲,后面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命拽着他。   旁边有人在拼命劝说:“华佗也给人开刀的,现在开刀是最好的治疗方法,总理已经血尿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代表先前的药物治疗没有效果,必须得动刀了。”   那人却完全不听劝,还在不停地大吼大叫。   余秋充耳不闻,只两只眼睛盯着显示屏,手上动个不停。这是台非常重要的手术,容不得任何马虎大意。   她跟充当助手的涂教授合作默契,一点点地开始切割膀胱。   旁边的大外科主任正在好言好语地劝说来人:“张同志,我们切取组织下来做病理检查的结果显示,癌细胞长得很快,穿透性很强,往里头打药没有效果了。我们现在只能把坏东西切掉,这样的确很冒险,但对于疾病来说是有帮助的。”   那位张同志气喘吁吁:“你们不要找借口,你们就是利用了总理的仁慈在迫害总理,你们的心实在太恶毒了。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要去见主席,我看主席能不能拦住你们。”   其他人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相劝:“刀已经开了,你就看看手术啊。这样您汇报主席也能清清楚楚的呀。您瞧这里,肚子里头的情况一清二楚,手术创伤也小,这是最合适的治疗方法。”   来人火冒三丈:“你们是要扣押我吗?你们是想搞绑架。”   众人立刻松开手,全都摇头:“没有没有,张同志,您有人生自由。您要汇报主席,我们也不反对,我们相信主席肯定会选择对总理最好的治疗方式。主席一直都很关心总理的健康。”   咆哮了半天的张同志终于怒气冲冲地走了,余秋的耳朵也暂时恢复的清静。   她不知道出了这道手术室的门,迎接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她也不清楚自己将会经受什么样的命运。   她真是疯了,彻头彻尾的疯子,疯了很多回,这回是彻底好不了的疯。   天啦,她居然能够在听到主席反对总理开刀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心慌手抖立刻停下,而是不以为意,外行能不能不要指导内行?   专业人做专业事,赫鲁晓夫即便当了苏共的领导人,没有文艺鉴赏能力还是没有。不可能当了领导一下子就打通了任督二脉,无所不能,无所不精,无所不会。   尊重专业精神,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蓬勃发展的基础。   手术室里头静悄悄的,只有器械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心电监护仪不时传出的声音。   整个手术团队都全神贯注,不过围观手术的人都抵在了手术室门口,防止新一轮冲击。   手术间的门再度打开的时候,余秋刚好做完了淋巴结清扫,她要尽可能切除干净以明确癌症分级,好指导后续治疗。   来人是一位年轻女性,只是余秋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进入,因为她不曾大吵大闹,只是轻声询问了吴教授几句话,然后就默默地站在手术室的角落里,观看后面的手术。   这台手术也到了最关键的时期,膀胱再造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才是体现术者真正水平的时刻。   余秋得承认,她很紧张,其实即便她开过大几十台这样的手术,她仍旧会害怕。因为一旦手术失败,对于病人来说就是100%的灾难。没有大夫敢放松心中的这根弦。   余秋从来不觉得紧张是坏事,因为一定程度的紧张可以让人集中起全部的精神,让她的双手跟眼睛以及耳朵都变得无比敏锐,帮助她在手术这场战争中获得更大的赢面。   太阳爬到了天空的中央,又歪歪斜斜地往西边去,一直到它差不多挂到皇城根儿时,造好的膀胱终于又重新安装上去。   所有人都齐齐嘘了口气,那位年轻的女士像是颇为惊讶的模样,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是做完了?”   吴教授脸上戴着口罩,瞧不出面部肌肉变化,不过他的眼睛弯了弯:“手术还算顺利。”   手术间里头的声音开始渐渐变多,情绪激动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少人直接拥抱到了一起。   他们压抑着喜悦,不敢大喊大叫,只能用肢体语言表达内心的激动以及对彼此的感激与祝贺。   余秋看着仍然昏睡的老人,轻轻地舒了口气。她不能保证手术过后他一定会好起来,她也没办法确定将来有一天自己会不会后悔?   她只能保证一件事情,为着这一刻,她愿意放弃一切。   大夫能够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大夫想要做的事又实在太多。她惟愿这位鞠躬尽瘁的老人,能够平平安安,不要再受病痛的折磨。   手术结束了,老先生被送进了术后恢复室。其实术后恢复是有专人看着,他们只要留下一两位医生就可以,然而所有人都舍不得离开,也不敢离开。   作为专业人士,他们当然知道真正的危险期并没有过去。假如术后老人不能够安然醒来,他们会恨不得直接挖个坑把自己丢进去,然后活埋了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躺着的老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因为术中做了气管插管,他说话无比艰难:“开会,我要去开会,主席喊我开会。”   余秋又要掉眼泪了,她没有想到老人居然还顽强地记着前面自己要去做的工作。全麻术后,病人常常会有短暂的记忆缺失现象。   旁边吴教授对那位年轻的女士解释:“张同志过来通知的时候,总理已经上了手术台,麻醉都打好了,腔镜也进去了。这个时候就算是中断手术,麻醉的延后效应也要持续几个小时,对总理来说实在损伤太大。我们商量过后,决定还是继续手术。毕竟总理年纪大了,反复手术的话对他来说风险过高。”   吴教授叹了口气,“我们谁都不愿意总理开刀。他这么忙碌,开完刀之后又不能好好休养,实在太伤人。可是,总理的情况真的不能再拖了。持续的血尿,每次小便看得我们都心惊胆战,总理已经开始贫血了。有好几次我想给他输血,总理都拒绝了,因为害怕耽误工作。”   恢复床上的老人还在重复着自己的要求:“开会,我要去开会。你过来搀我一把,我缓一缓就能坐起来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声音微弱,简直可以说是气若游丝。因为拼命想要用力,他额头上甚至沁出了汗,沾着他的白发。   年轻的女士走到了他身旁,轻声安慰他:“没事的,总理,主席就是担心您,让我过来瞧瞧您。”   老人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艰难地回复:“麻烦您告诉主席,我很好,我没事,让他不要担心。他要多注意身体,天冷了,天气变化的厉害,他要多保重。”   余秋侧过头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害怕会哭出声。泪水她是止不住的,她也不打算止住。   哭一哭挺好,就当是排毒吧,也好歹缓解一下她的压力。反正刀已经开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她管不了许多,她是大夫,她能够遵循的就是疾病诊疗原则以及病人的意愿。   年轻的女士没有立刻离开,老人被推回病房的时候,她也陪同在旁边。直到老人再三再四地催促,她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嘱托众人好好照顾老人,让老人多保重。   余秋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这位年轻女士的身份,不过她也顾不上关心这些,她眼睛盯着的是老人的术后恢复情况。   尿袋里头的尿量以及尿液颜色、老人的血压、呼吸跟脉搏,还有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电图走向,以及老人的精神状况,都是她关注的重点。   余秋眼睛珠子都不敢错,一眨不眨地盯着瞧,生怕有任何意外发生。   涂教授同样情绪高度紧张,他守在病房里头就不肯出去。   反而是床上的老人渐渐恢复精神,就开始赶医生们:“你们去忙你们的吧,病人需要你们,我这儿没什么事。”   陪伴他的工作人员也开始催促众人:“大家吃饭去吧,不然总理会过意不去的。”   林斌在边上点头:“你们去吃饭,我吃过了,我在这儿看着,我等你们过来换班。”   他在手术室外头走了几圈之后感觉自己也派不上用场,还不如捧着书在外面看。听说手术结束的时候,他瞧瞧快要掉下去的太阳,立刻收拾了书本,赶紧去食堂吃饭。   这段时间,他跟在总理身旁最大的实惠就是吃饭不要钱,医院每天5毛钱的伙食费补贴照发,于是他攒了点儿钱,直接点了红烧鱼跟糖醋肉,痛痛快快吃了一大顿,完了刚好回来接班。   林斌说话一贯有点儿口没遮拦,反正他现在也隐隐约约察觉出来,只要是政治路线思想方面他不表态,其他的吃喝拉撒什么的,他愿意怎么说,旁人也不会管。   病床上的老人微微笑,还夸奖了一句林斌:“年轻人能吃是好事,锻炼好身体,建设祖国。”   他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张罗:“等您通气了,我们给您做鱼汤。”   余秋赶紧撇过脑袋,其实没有什么道理,这话也没哪儿不对,可说不清楚,她就是想掉眼泪。   夜班大夫过来接手,众人齐齐出了病房门。   余秋没有在病区外头瞧见大队的警卫,她不知道是根本没有安排,还是他们穿着便衣,隐藏在人群中。   以余秋的道行当然不可能分辨出来,她只能跟着大部队走,就像往常每一个下了手术台的日子,若无其事地去食堂吃饭。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么就是她今天的饭菜分外丰盛些。整个手术团队的人打了菜之后,都挑了好菜给夹加了一筷子。   有胡萝卜炒鸡蛋中的鸡蛋,有萝卜烧肉中的肉块,还有莲藕黑鱼汤中的黑鱼跟土豆烧鸡里头的鸡肉。   所有人都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们小小的庆祝,每个人都吃了荤菜,狠狠地享受了一回。   他们喝着汤,吃着饭菜,在熙熙攘攘的食堂当中完成着他们的庆典。这是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比窗外的晚霞更绚烂。   余秋饭吃了一半的时候,史部长气急败坏地过来了,他直接拍了桌子,恶狠狠地瞪余秋:“你怎么能开刀?谁允许你开刀的?”   余秋赶紧护住自己的饭盆,妈呀,红烧肉她可是留在后面享受吃的,要是被拍翻了的话,她可以撸起袖子跟这人拼命。   小秋大夫满脸茫然:“不是您说的吗?我们赤脚医生进医院,要好好改造医院,要让大夫们跟在我身后开刀。是您让我开刀的呀,我现在每天都要开刀的。”   史部长的声音仿佛一根直筒筒的钢丝,嗖的蹿上了云霄:“你怎么可以给他开刀?谁允许你开刀的?”   他这一声吼,整个食堂都瞬间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好奇地转过头来,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被史部长给盯上了。   余秋被吓得直接抹起了眼泪,委屈得不得了:“让我开刀的也是你,我开了刀你还骂我,你不讲理。你是大人,怎么能这样?”   她生的模样小,一场大病过后,整个人瞧着更是单薄。叫史部长这么疾言厉色地吼着,任凭谁看见都会觉得这大人实在太过分,哪里能这么欺负小孩?   余秋哭得愈发伤心:“你这人到底是要闹哪样?什么话都是您说,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是我们错了。你不能这样啊,哪有人说过话转个屁股就换腔调的道理呀。那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听你指示了?”   史部长气得手都在颤抖:“你别给我装样,我告诉你,你们一个个都别给我装样。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汇报?啊!你就一点儿政治警觉性都没有吗?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情啊?你对得起贫下中农的推举吗?”   他不说贫下中农还好,一说贫下中农余秋就要撂担子:“我又没说要留在这儿,是你们让我留着的。我还想回家呢,我们村里头庄稼收了,这会儿点麦子种油菜还要种蘑菇木耳,忙得很呢。我那里有一堆病人等着我,我给他们看病,他们从来不吼我。到了你这儿,你就天天吼。”   史部长气得恨不得一巴掌直接将这死丫头掀翻了掼在地上:“你眼睛瞎了吗?你会认不出来是谁?你难道没有接受表彰吗?你会认不出来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病了。”赤脚大夫不甘示弱,“我当时头晕眼花,我才刚下手术,我给人开了十几个小时的刀,显微外科接手指头,两根手指头,我眼睛都要瞎了,我看得见什么呀我?”   旁边的医生护士们都往这个方向涌,颇为好奇地打量这位小赤脚大夫。余秋到医院的时间短,不少人还没见过她的脸,这会儿瞧见了庐山真颜,好多人都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是她吗?这个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这点儿大的年纪居然会开这么多刀,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当然,很可能是吹嘘的结果,现在为了医学教育路线问题,过高的拔高赤脚医生的地位,夸大他们的作用以及医术已经成为一个潮流。只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不敢点破而已。   其实很简单,哪位领导找赤脚大夫开刀了?又有哪位领导是找培训三个月上岗的赤脚医生看的病。   别说领导得的都是大病,不适合让赤脚医生处理。只不过说领导打了喷嚏,那也得按照大病的规格进行。   “好了,史部长。”涂教授微微皱眉,“你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他沉下了脸,“要不要我给你个喇叭,你现在就喊啊。你盯着小孩子喊个什么劲?你心里头清楚的很,这种事情是她能够决定的吗?对于大夫而言,病人就是病人,我们要尊重科学。”   史部长嘴巴张了几张,眼睛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余秋。   赤脚医生叫他瞧得老大不痛快,又开始嚷嚷:“我要回家,我不稀罕待着。我现在还拿着我们杨树湾的工分,我要为我的社员们服务。我今晚上就走。”   涂教授又赶紧劝她:“好了,好了,不要闹。你以为老先生找你开刀就不要心里头打磕碰吗?不过是因为有些人是看不起赤脚医生的,认为领导从来不找赤脚医生看病,这代表赤脚医生的水平不行。实际上,人民群众有大智慧,我们要善于挖掘人民群众的智慧,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涂教授眉头皱得死紧,又不软不硬地盯着史部长:“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吵了,没有意义,已经派人过来看了,只关心老先生的健康。没有人说我们的刀开的不对,我们都要尊重疾病发生的客观情况。”   史部长阴沉着脸,狠狠地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众人的脸上刮来刮去,搞得簇拥过来的医生护士又赶紧都退回头,生怕叫这条毒蛇盯上。   余秋捂着胸口,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脸色苍白,低声询问涂教授:“他怎么知道啊?”   哦不,准确点儿讲,为什么这件事的保密措施做得如此之差?   明面上是使用了化名,而且找的主刀医生还是她这个理论角度上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赤脚大夫,但实际上再想想几乎处处是漏洞。   能够在这所医院里头就诊的病人身份基本上都不一般,医生护士也是见惯了领导,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位王老先生的真实身份?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采取更加严格的保密措施?而是闹得鸡飞狗跳,现在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涂教授摇摇头:“不要管,我们是大夫,我们只管看病治病。”   余秋忐忑不安地回到病房,还顺带着给林斌带了份香酥糕,她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成分,不过又香又甜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   林斌倒是还有良心,觉得不应该当着病人的面吃东西,尤其是术后还没通气不能进食的病人,叫人家看他吃得香喷喷,不是在存心刺激病人吗?   他一边吃着香酥糕,一边跟余秋说学话:“我听到他们讲,老先生倒下了,有的人要上蹦下跳了。”   余秋摇头,在林斌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拈了块香酥糕放进自己嘴里:“不会的,恰恰相反,有的人蹦哒过头要倒霉了。”   拉一个打一个是最常见的驭下手段,他是不会让一枝独大的。这头躺在了病床上,为了维持平衡,为了局势的稳定,他也会找人给这边帮忙。   就是不知道,这一回到底谁出山了。   ※※※※※※※※※※※※※※※※※※※※   总理患癌症的病情报给主席后,主席心情很沉重,他叮嘱对外要保密,不开刀,营养要搞好,睡觉要好。主席考虑保密的原因是,“怕本人增加思想负担”;不开刀的原因是,认为做手术危险,病人年龄大,心脏又不好,开刀不一定比不开刀好。(参见卞志强报告记录,1972年5月31日、6月25日。)主席建议:“可通过中医的方法,用中药来控制病情。”他还这样解释:“你们外科医生动不动就开刀,开一个死一个,陈老总不是开刀死了吗?谢.富.治不是也开刀死了吗?”(参见《毛传(1949—1976)》(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1618页。)   客观讲,主席的想法没有错,开刀的确风险很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逆戟藏海、泡椒凤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昧旦不起 20瓶;夭华、软萌兔宝、青苔绘碧痕、啾啾吉、妄言 10瓶;暮雪迟 9瓶;乌卡啦卡 5瓶;28224298 2瓶;LEON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开完刀就放过他吧   开完刀的第二天, 老人就摇床坐了起来, 在床边靠着。   待到第三天, 他的身旁多了位面容熟悉的女性,正搀扶着他在床边慢慢地挪动。   术后恢复需要时间, 更需要勇气,虽然医生都鼓励病人开完刀以后尽早下床活动,但是因为疼痛,因为畏惧, 很多人不愿意动。   像老人这么大年纪还如此积极主动的,真的不常见。   他走得极为缓慢,却步伐坚定,瞧见余秋的时候, 他还抬头,朝余秋点点头,打了招呼。   余秋看着面前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时间鼻子发酸,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位老太太跟余秋道谢:“麻烦你们了啊,大夫,辛苦你们了。”   余秋赶紧收拾起激动的心情:“不麻烦的,老爷爷现在精神看上去可真好。”   年近古稀的老太太笑了起来, 似乎很满意余秋对老人的称呼, 表情温和:“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老人跟着微笑:“你们都是半边天, 一人撑起半边天, 合起来就是一整片天。既然你们都这么觉得,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病房里头的人全笑了起来,玻璃窗上的帘子被拉开了,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窗打进来,照出一片浓浓的暖意。   立冬已经过了10天,现在正儿八经是北国的冬天,然而整间屋子却温暖如春。那暖意像温泉水,温柔地笼罩在每个人周身,只泡的百骨消融,舍不得起身离开。   林斌兴冲冲地从病房外头跑进来,一张脸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亮。他两条胳膊都伸开来,拉成一个大大的怀抱,连比带划地强调:“大鱼,好大一条鱼,差不多都快有我高了。”   所有人都发出一声“哇”的惊叹,跟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卫却相当耿直地笑着摇头:“没那么夸张,老帅钓的送过来的大鱼,足足有30多斤,瞧着块头的确惊人。”   老爷子笑着点头:“老帅钓鱼也是一位高手。我们都说鱼见到他被吓得绕道走。”   病房里头响起欢快的笑声,护士都抿着嘴乐。   老人饶有兴致地询问:“这鱼要怎么吃呀?”   屋子里头的人七嘴八舌开始出主意,不一会儿就开出了一桌子全鱼宴,有溜鱼片有下鱼丸,有清蒸鱼块,有香煎鱼。   问到余秋的时候,余秋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鱼头炖汤吧,不要加其他东西,就取鱼头的鲜味。哎呀,可好吃了,鱼汤鲜的不得了。”   她的表情太过生动,瞧着年岁又小,屋子里头的人都被她逗笑了,纷纷打趣,看来这大鱼勾动了小秋大夫的馋虫。   余秋笑着给众人比划:“我下乡以后头一回见到这种大鱼,还是去年双抢,我们割完稻子,下了大雨,秧田里头跑进了大鱼。我们拿鸡笼罩鱼,结果我们的一位同伴胡杨被一条大鱼直接钻进怀里头,鱼嘴还亲上了他的嘴。”   众人想象那场景,忍不住哈哈大笑。   余秋煞有介事地强调:“社员同志们都说了那是鲤鱼精金牡丹,瞧中了他,要留他下来当女婿,以后他就只能是杨树湾人了。”   大家笑得愈发厉害,就连老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笑。   虽然他没有发出的笑声,却也是眉眼舒展,他点头做了决定:“好,今天就炖个大大的鱼头。”   其实鱼头还有做法是剁椒鱼头,这种大鱼头最合适,一开两半上剁椒。蒸出来的鱼头咸咸香辣,是下饭神器。   不过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饭菜集体选了淡淡的口味。   没错,这条大鱼实在太大了。鱼要吃新鲜,老人就留大家一块儿吃午饭。   余秋激动的不行,有生之年有生之年,她居然也有这一天。   林斌最兴奋,一刻不停地动来动去,还反复念叨着全鱼宴的菜席名单。   老太太瞧他的样子好玩,故意调侃:“这会儿就馋了?”   不想林斌却是大大方方地点头:“可不得馋了。”   说着他还指余秋,“她老说他们那儿怎么做酸汤鱼锅子,怎么红烧鱼杂,每次都得让我馋得淌口水,她还不罢休。”   余秋毫不犹豫地怼回头:“我跟你说了很多话,我还教你们怎么稻田养鱼养鸭,山上养兔子养鸡养猪呢,结果你就记得吃的,这也能怪我吗?”   病房里头的人放声大笑。   林斌却很不服气:“你说其他的事情都公事公办,一点儿情绪也没有。唯独说到吃的,就眼睛眉毛一起上,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好像正在吃一样。”   病房里头的人笑得更加大声了,还有人憋不住,直接抱着肚子弯下去。   老人笑着搀扶住老伴的胳膊:“来,你搀着我,咱们晒晒太阳吧。大夫说了我这样多晒太阳对身体好,白天吃的香,晚上也睡得着。”   余秋赶紧在旁边附和:“对,阳光与运动是治疗失眠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她印象当中穿越过来之前,诺贝尔奖生理医学奖有个热门项目就是研究这方面的。   听上去很简单,谁都知道的道理,但是再简单的课题,只要深入研究也能够出成果。   所以有人说现代病晚上睡不着,早上爬不起的主要原因就是宅。   一不晒太阳,二不运动,始终窝着不动,睡眠质量就越来越差,然后人没精神更加不想动,于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林斌也在旁边叨叨:“人老了为什么睡不着觉啊?不是因为需要的睡眠少,很多时候是因为老了就养在宅子里头不愿意出来晃悠,所以才睡不着的。”   老人脾气极好,叫妻子搀扶到窗边站着沐浴阳光,耳边响起两个赤脚大夫的聒噪,居然也不生气,就这么笑眯眯地听着。   今天的太阳的确好,那阳光晒在人身上,都让人忍不住伸出敬畏与感激。   生而为人是一种幸运,可以享受到如此美好的光阴。又或者说活着本身便是一种幸运。无论什么生物死去就只能藏埋于地下,再也见不到天日。   林斌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他的养生经。   余秋伸手拽住了他,冲他微微摇头,示意小伙子赶紧闭嘴。   就将这最后的静谧时光留给两位老人吧。   他们相濡以沫多年,可是因为忙碌,他们真正能够朝夕相处的时光寥寥无几。   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就让他们静静地度过。   余秋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突然间瞥到窗户上的倒影。   她下意识地顺着倒影形成的方向瞧过去。   霎时间,她的心被紧紧捏住了,鼻子像是倒了陈年老醋,眼睛像抹了辣椒油,鼻子发酸眼睛止不住泪水。   那个身影她认出来了,是老石。   他身旁跟着穿白大褂的人以及穿绿军装的人,带着他往前头走,不知道是放风的时间到了还是要去做什么检查。   老石抬起头,朝这个方向投来目光。   他没有点头,更不会打招呼,就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在无声地慰问。   余秋的鼻子愈发酸涩,她不得不侧过脸去防止自己嚎嚎出声。   窗台前站着的刚开过刀的老人,几不可查地上下晃动了下脑袋,幅度极小,像是在活动脖子一样。他的目光全是温和的关切。   余秋赶紧匆匆忙忙跑出了病房,她需要洗把脸,平复自己无处可安放的心情。   对,这就是共和国的2号首长,所有人都认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人期待他能够帮忙洗刷自己的冤屈。甚至,他是多少人最后的希望。   然而他的处境之艰难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不是不想帮助自己的老朋友,而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在这个位置上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害怕一旦过了界,他就连最后的工作都没办法保住,也失去了从中斡旋的可能。   余秋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又去腔镜中心开了台刀。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才下台。回到病区,她下意识地又绕去了病房。   老人瞧见她就笑着点头:“正好,来了就好开饭。”   余秋有些忐忑,没想到老人居然会等自己吃中午饭。   老太太怕她心理负担重,加了一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是这个点儿吃饭。”   病房里头热闹起来,老人的胃肠功能还需要恢复,不能像大家伙儿这样肆无忌惮的吃饭。   他爱吃鱼,就选了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品尝味道,又盛了鲜鱼汤,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他吃的极为斯文,跟他一比起来余秋觉得自己简直是牛嚼牡丹。瞧着他的吃相,简直能够让小秋大夫自惭形秽。   不过比起她来,林斌更加肆无忌惮,这家伙鼓起腮帮子,痛痛快快吃着酸汤鱼锅子跟香辣鱼杂,简直眉飞色舞。   原来即便他没有点这两道菜,不过是闲聊的时候提了句,老人依然记住了并且专门做了安排。   余秋又忍不住眼睛发热。   老人就是如此的事无巨细,妥妥帖帖地照顾着每一个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他唯独忘记照顾他自己。   吃过饭,收拾干净,老人在床边坐了会儿,又起身晃了晃,然后就要抓起书瞧。   林斌瞧了眼时间,相当坚定地让老人重新躺回床上睡会儿觉。睡个午觉,补补精神,下午才会更舒服。   老人只得无奈地放下书卷,点点头:“好,我配合你们工作。那咱们说好了,后面你们也得配合我工作。”   众人就是笑嘻嘻,谁也不接话。   老太太见林斌给老人按摩,立刻伸出手,笑道:“你也教教我吧,大夫,我瞧瞧我能学到几分。”   没想到她就依葫芦画瓢,跟着帮老人按摩了一回。全套手法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老人就沉沉睡去了。   林斌十分欣喜,大力夸奖起老太太:“奶奶,你可真是有天赋。我教了这么多人,包括小秋大夫也学过,谁也没有你领悟的最透彻。”   老太太被他夸的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只看着床上沉睡的老伴,下意识地冒了一句:“他就是太累了。”   众人静悄悄地退出病房。   林斌还在感慨老太太这一手不说学到了十成十,七八分总是有的。   余秋叹气:“那也得看是对着什么人,换个人可没有这么好的效果喽。这是有爱的力量加持,爱是最大的外挂。”   林斌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自己又听不懂女同学的话了。   算了,他觉得自己跟女同学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永远听不懂她们奇奇怪怪的话。   真是不明白那些结了婚的男人要如何跟他们的老婆交流,明明她们说话都那么的奇怪。   余秋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小子不管在哪儿都找不到对象。年轻人,你还是全心全意投入到医学事业中去吧,这样说不定还能更自在。   一下午的功夫,余秋收了两位病人,又参与了两台手术的研讨,确定了明天手术方式。   等到忙罢手上的事情,她开始下午的查房,查看自己手术过病人的情况。   经过老人病房门口时,恰好有人要敲门进去。   里头的警卫出来,冲对来人微微摇头,示意老人正在休息。   没想到老人却睁开了眼睛,直接招呼道:“进来吧,我已经睡好了,都睡了这么长时间,再睡下去可真是虚度光阴了。”   那人赶紧捧着一沓子文件进去。   余秋见不方便,赶紧从警卫点点头,转身回避。   她到底按耐不住满心好奇,又绕了个圈,重新回到病房贴着的墙边,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她真不欢迎这些人啊,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他呢?他们明明知道老人才开过刀。   这么大的一台手术开完刀的人,居然还得不到休息。   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吗?非得塞到他眼皮子底下,逼着他立刻处理。   哪里能这样呢?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嘛。   这会儿抓着人用个不停,人家做事的时候还要批评,现在发现没有人可以用了,那是因为被赶跑被打倒的人实在太多了。   屋子里头的人语气温和,轻言细语的说了句什么,即使窗户开着,余秋竖起了耳朵也没能听清楚。   倒是来人情绪有点儿激动,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挨批评是应该的。”   老人好像笑了起来,但是说什么,余秋照样一个字都听不到。   她只看到那人出来的时候,眼睛跟鼻子都有些红。   当然,现在是冬天,叫风刮一刮也会这样。只不过病房里头暖和的很,还不至于冻红了鼻子。   余秋借着查看尿袋颜色的借口,又进去看了回老人。   老人已经摇高床坐起来,开始在小桌子上认认真真地写字。   余秋不晓得他在写什么,只忍不住劝了他一句:“您不要太劳累,写字也伤神呢。”   老人抬起眼睛,温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夫。”   然而这个知道也就是停留在知道的层面上,压根就没有后续的措施。   余秋离开病房的时候,他还在奋笔疾书,也不知道究竟在写些什么。   有人拎了水果过来,林斌拿了橘子出来分给余秋,压低了声音跟她讲小话:“他在写检讨呢。”   余秋大吃一惊:“写什么检讨?他都已经这样了。”   人在病榻上处理工作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批判他,这些人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给吃了。   林斌摇摇头,愁眉苦脸:“我也说不清楚,好像说外交部挨批评了,说里头的全是老爷,犯了□□投降主义错误还不自知,反而沾沾自喜,得意有人提供保护伞,这种洋人的保护伞,没有人稀奇。   余秋的心陡然往下沉,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他还是没办法从奔波里头摘出去吗?   余秋不相信老人会犯什么投降主义的错误,只不过他一贯的敏锐与隐忍让他习惯于审时度势。   国际风云变幻莫测,谁不想总裁狂霸酷炫拽,可是脑补的再high,现实却惨淡而无奈。   眼下的国家必须得在美苏争霸的夹缝中求生存发展,无论国内自己口high成什么样,现实便是就是如此的残忍。你以为你能拳打美帝脚踩苏修,事实上,你什么都做不到。   当年的海湾战争,萨达姆也宣称伊拉克全民皆兵,会展开残酷的巷战,与美国决一死战。   事实上,巷战个屁,谁跟你打巷战?你想同别人决一死战,别人还嫌你不够资格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势不如人的情况下放狠话,除了让情况更加糟糕之外,于局势而言毫无裨益。   只是有的时候自尊心不允许,面子上挂不住,总归要迁怒的。   余秋轻轻的叹了口气,脑袋瓜子乱糟糟的。   林斌在旁边唉声叹气,一瓣接一瓣的橘子都没办法压下他心中的焦灼。   他对政治的兴趣主要集中在意识形态上头,当然这段时间被打击的,也没多少兴趣了。   国际风云他也关注,只不过现在获得信息的途径极为有限,他也只能报纸上说什么,就跟着附和什么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老人这封检讨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影响晚上的睡眠啊?   余秋严厉地警告林斌:“你以后你不要再传话了,就是对着我,对着我们这些朋友,你也千万不要再说话。现在情况不好,况且就是情况好,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也要有严格的保密意识,什么事情都不能往外头传。”   林斌赶紧在嘴巴上做了个贴封条的动作,示意他知道了。   然而第二天上午他又忍不住兴高采烈地传了消息给余秋:“没事了。”   他喜气洋洋,“真的没事了。”   余秋奇怪:“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她又立刻捂住嘴巴,“我不问你也不要说。”   林斌却眨着眼睛,意味深长:“今天来了老熟人,开刀那天来的人今天又来了。”   余秋脑袋瓜子飞快地转动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那位年轻的女士。”   林斌却傲娇起来:“我可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又认真地开始背书,“应当休息、节劳。不可大意。不要逞强,也不要维护,该让他们摔倒就让他们摔倒。态度要强硬,不能软弱。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无需畏惧。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自己打去。不争个你死我活,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   余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个他们是指美国跟苏联还是指国内的斗争?美苏争霸的确持续许久,要不是美国人搞出荒唐又效果斐然的星球大战计划,直接拖死了苏联,还不晓得这一场冷战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至于不要心软,大概就是指老人主动写检讨,将外交部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吧。   美国人说的保护伞应该是指核保护伞这一招,他们对很多国家都用过,每当要拉拢人的时候都会用上。   那这么说的话,首长发怒的原因是觉得老人态度不够强硬,没有在美国人谈到这一点时立刻怼回头。   这个谈论的时间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老人突然间接待外宾。第二天外宾就离开了,第三天老人来医院看病,首长就喊他过去开会,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正想得出神,外头传来护士的喊声。护士姐姐笑意盈盈:“小秋,你今天要吃什么鱼啊?还有大鱼呢。”   老人的那位年轻警卫也走进来,笑着接话:“老帅送的大鱼过来,今天刚钓的,这回也有二三十斤重呢。”   余秋心下了然,这个时候老帅送自己钓的鱼过来,除了是关心老朋友老上级之外,还传递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现在还好,没有垮下。   因为现在实际管理外交部工作的人就是老帅呀。   余秋心中百味陈杂,她只能说他们这些人的脑袋瓜子完全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传递出来的信息都耐人寻味   他们一定很辛苦吧。   吃晚饭的时候,孙卫泽过来找余秋跟林斌这两位同伴。他今天打牙祭,吃了顿新鲜的好菜,嫩芹菜拌豆腐。   “我们有个病人很有趣,在医院的水塘上头种芹菜。”孙卫泽兴致勃勃地说着闲话,咽下了嘴里头的饭,“他那个芹菜是长在水面上的,用渔网跟木板兜着,芹菜发的极好,特别的嫩。”   老人笑起来:“他好巧的心思。”   孙卫泽赶紧放下筷子,接下老人的话:“那个病人做了很长时间的农活,他说他也是跟当地农民学会的,那儿好多人都在水上种稻子,麦子,还有各种蔬菜,特别省事,长得快,还不用辛苦端水去浇。长出来的菜特别嫩。我就觉得这芹菜好吃,口感跟地里头长出来的不一样。”   老人示意身旁的工作人员:“让我尝一口,我看着都香。”   众人吓坏了,全都劝阻。   有的说他刚开完刀,不能吃这么生冷的东西。   有的说怕他吃了会胀肚子反而不舒服。   老人却固执己见:“就尝一小口嘛,占不了肚子的。”   他吃了一口,林斌立刻端走了碗,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碗里头倒,然后给出了肯定的评价:“嗯,是不错,我也学水上种东西。等学会了以后我要回去教给我们大队的人。”   小林大夫对自己的人生规划的挺好,他还问余秋讨要了一整套关于如何科学种植养殖的书。   杨树湾印刷厂做事麻利的很,过了稿子之后立刻排版,已经印刷出了一整套书,通过火车给她带过来了。这会儿正好便宜了林斌,要是让他去书店买书的话,他可没有这个钱。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当天晚上林斌就接到了新任务,他要去给一位失眠严重的老同志做按摩推拿。   林斌愁眉苦脸,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声同余秋抱怨:“我怀疑是他们嫌我话多,所以才把我赶走的。”   余秋瞪眼,年轻人你才知道啊,赶紧嘴巴上贴胶布,不要再随便说话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浮生若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解语 130瓶;长月 20瓶;欧嘿呀、起名困难患者、ECHO、小跑 10瓶;奶糖味的小梨涡 5瓶;胖胖的囡囡 2瓶;19750255、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说都说了(捉虫)   日历撕了三张纸, 小林大夫终于又重新回到医院, 手里头捧着个大柚子。   因为柚子分量委实可观, 所以余秋也得以分到一半尝尝滋味儿。   林斌的黑眼圈瞧着重了些,说话的时候直打呵欠, 他兴致勃勃地同余秋说起他现在正在治疗失眠的老人。   “哎呀呀,脾气犟的不得了。”林斌很是苦恼的模样,“要跟他说通了,真是好难的。除了吃安眠药好商量, 一大把一大把地往肚子里头咽,让他吃其他的药都不愿意。”   余秋惊讶:“他的失眠症这么严重吗?”   林斌认真地点头,语气十分沉重的模样:“我还是头回碰上的,我给他推拿过后, 他没有立刻睡着,居然还吃了安眠药才睡下去的人。”   虽然吃的药已经减少了一半,但是林大夫还是感觉到了挫折,因为他向来自诩手到病除的。   “他为什么要吃药?”余秋正色道,“你得搞清楚他的基础疾病,有的人是因为肠胃不适睡不好,有的人是因为心烦意乱所以难以安眠。你要是不对应治疗的话,你的独门绝技很快就会失效。”   “他太紧张了, 又容易发脾气, 血压高, 肺不好, 有肺心病, 喘不过气,还不愿意吃药。”   林斌皱着眉头,很是不赞同的模样,“大夫说话,十句里头他有三句肯相信就不错了。”   余秋笑了起来,安慰了句林斌:“正常的,一般老年人都比较固执,老干部尤甚。他们见过了大风浪,估计打过大仗,很难相信别人。”   别说是现在的老同志了,2019年的老干部也差不多。多少离退休老干部宁可相信神奇的各种保健品,吃到自己脑梗心衰低血糖昏迷,也不愿意正常治疗疾病。   甚至他们住进了老干部病房也就是为了跟老朋友常聚聚,并不愿意接受医生的治疗。   余秋同情地拍了拍林斌的肩膀,鼓励年轻人:“任重而道远,你不是要找一个合适的病案吗?先前的都太简单了,不如这回你好好挑战一下自己,说不定解决了他的问题,对于你以后治疗其他病人有很大的启发。”   林斌得意洋洋:“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不爱吃药嘛,我就想办法用其他方式治疗。”   余秋眼皮子跳了跳:“你给他扎针灸?”   “才不是呢。”林斌摆摆手,得意洋洋,“他不愿意扎针灸,我就给他做按摩。他不是便秘的厉害吗?我给他按肚子,按照右左右的方法,每次各100回,然后我又给他搓耳朵,他就能自己解大便了。”   林斌骄傲地抬高了下巴,神气活现的不得了:“怎么样?我的方法巧妙吧。”   余秋十分狐疑,便秘有多折磨人,她比谁都清楚。不少顽固性便秘患者根本就没办法解决问题,倍受折磨。简单地揉一揉肚子就想解决便秘?   年轻人,生活没有这么简单的,疾病也一样。   “那不一样的。”林斌不耐烦地挥挥手,“要解决肠胃的问题,先把肠胃解决好了,才能解决便秘。我这个就是管肠胃的。”   他吃了一瓣柚子,兴致勃勃地跟余秋炫耀,“还有他那个失眠,问题根本出在他想的太多了。我让他脑子里头什么都不想,就不停的念一个空字,放空大脑,就能慢慢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了。”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林斌又开始了发散性思维:“他的高血压我也有办法,我就让他没事就盯着脚板心看,这样血往下走,血压就能下降了。”   余秋这下子终于忍无可忍,她认真地看着林斌:“你确定?你这样治好过高血压病人吗?”   林斌笑嘻嘻的:“一定有效果的,高血压嘛,就是血往上头飚,你想着让血淌下来了,血压不就下降了吗?”   余秋开始眼皮子直跳,她恶狠狠地瞪着林斌:“好想法很不错,那么请你现在告诉我血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斌脱口而出:“血液在血管内流动时作用于单位面积血管壁的侧压力,它是推动血液在血管内流动的动力。”   余秋点头,开始暴躁:“你还知道啊,你知道他高血压肺心病双下肢浮肿不良于行,你让他想脚板心,你到底指望他想什么?”   可怜林斌被她骂得瑟瑟发抖,都不敢提他想用六字诀治疗顽固老头子肺病的事情了。   余秋头大如斗,抓着笔就开始写肺心病的治疗要点。   “慢性肺心病除了戒烟、控制肺部感染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长期家庭氧疗,得吸氧,每天持续15小时以上。”   余秋实在没办法,抓着笔开始刷刷刷写肺心病的诊疗指南。   她之前的老年常见疾病小册子写得太过于简单了,这次得详细地写,包括缓解期怎么治疗,急性加重期又要如何处理?肺心病急性加重治疗并不等同于左心衰处理原则,重点还是解决加重的诱因。   林斌在旁边吃着东西看她写字,还是苦恼:“他要是不愿意这么做怎么办?哎呀,你不知道,他的个性可倔强了。”   “想办法哄着他来。”余秋正色道,“你得顺着毛捋,情况特殊,你不能因为病人不相信你,你不管他了。”   林斌愁眉苦脸:“那我不跟他说这些,给他按摩推拿的时候,我说什么呢?”   “随便瞎扯呗,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你就扯两句。”余秋不耐烦地摆手,“他要是长期在城市生活,你就跟他多说说乡间趣事。你想想看,像他这样的老干部当年肯定是打过仗的,打仗的时候都是扎根农村。回忆自带滤镜,不管当年的生活有多艰苦,能够想起来的总有许多有趣的事。你多说说这些,不就是给他打岔了吗?你说他情绪容易紧张,那就多说说有意思的小事,让他多笑笑,自然就放松下来了。”   余秋叹气,“常常是安慰,有时是帮助,偶尔才治疗。你现在做保健的工作,更加要注意这点。”   林斌感觉自己取到了真经,吃完了剩下的柚子,他又高高兴兴地上工去了。   他觉得外出公干不错,最起码有人管饭啊。老爷子能吃的少,剩下的全便宜他了,还不收他粮票跟饭钱。他觉得再这样下去的话,等到他离开京中的时候,就有钱好好配副眼镜啦。   至于针灸治疗近视的事情,他现在不是忙嘛,一时半会儿顾不上。   林大夫欢天喜地地走了,临走前还特地跑了趟病房,找开完刀的老人家说话:“王老先生,李老先生让你不要劳碌命。明天报纸印什么东西这种事情你就不要管啦,让他们自己去做。你不能惯着他们,一个个都指望着你顶在前面,自己都不好好做事,很不像话的。一有什么事情就指望你出来顶缸,毫无责任感可言。”   病床上的王老先生点点头:“我知道了,麻烦你代为问安,我现在身体恢复的不错,感觉好多了。请李老先生也注意身体,可以多晒晒太阳。我这几日每天都晒太阳,感觉舒服多了。”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妈呀,不会吧,李老先生是谁?到底哪位领导?该不会又是谁的化名吧?   历史上有名的化名就那么几位呀,甚至他两个女儿都是跟着化名的姓。   余秋想要拉住林斌,然而年轻的大夫已经欢欢喜喜地出门,身边又多了几个人。他们一块儿往外头去。   余秋还想再说什么哪里还来得及,根本就没有让她再单独同林斌说话的机会呀。   她只能在后面喊:“林斌,你好好干活,多做事,少说话,多学多看。”   年轻人啊,你可千万得管好你那张嘴。否则的话,你怎么咔嚓的都搞不清楚。   余秋捂脸跺脚,感觉自己被坑得不浅。   怎么能这样呢?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将林斌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的炸弹安排到那位老人家的身边。   最神奇的是,那位老人家居然接受了,还能跟林斌扯闲篇,顺带着让这小子来传话。   王八羔子,她被糊弄了,打她都不相信林斌会不知道李老先生是谁。   阿呸!她还以为这小子是傻白甜,合着扮猪吃老虎,她才是最大的傻白甜啊。   亏得她掏心掏肺,生怕这傻孩子一不小心就掉进泥坑里头去了。   余秋气得七窍生烟,王八羔子,你给姐姐记好了,以后姐姐要是再请你吃红烧肉,姐姐就是棒槌。   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礼拜,王老先生都要上化疗的时候,林斌居然又不怕死地跑到余秋面前蹦达了。   他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同那位李老先生的辩论结果。   “他说不过我啦。”林斌眉飞色舞,“他都被我说的讲不出话来了。”   余秋快要疯了:“你找死的节奏啊,你疯了你,你跟人家较什么劲?难不成你又问人家那个上大学是好是坏的问题了?”   林斌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十分惆怅:“我倒是想问他来着,可是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他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干嘛要问这么难的问题呢。你看你们所有人都没有给出答案,王老先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算啦,他怪不容易的,这么大的年纪,浑身都不舒服,哪天睡好了,解了大便,他都当成大喜的日子庆祝。全国上下有几个人过得像他这么难啊?不问了,不问了。”   林斌摆摆手,“这个问题我就自己想吧。我跟他说你们杨树湾,我不是看你给我的小册子嘛,他就问是怎么回事,我就讲了杨树湾是怎么种田种地搞养殖搞工业生产的,就跟世外桃源一样,好的不得了。他说其他地方也能搞,我说搞不起来,然后我俩就争了起来。”   余秋眼皮子跳个不停:“你好好跟人说话就是的,你跟个老人家争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嘛。”林斌很不服气,“就是搞不起来的啊。有几个地方敢用右哌?他还说要在所有地方都搞农民夜校,我说根本就不会有老师的。城里头的老师都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篮子里头就那么几个鸡蛋,根本不可能摆满嘛。   你们杨树湾能搞起来,是因为你们胆子大,不怕右哌牵连,也不必一天到晚割资本主义尾巴。你们积累了生产物资,又有了人力资源,所以才能够弄起来呀。”   余秋真是要晕过去,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讲?   林斌满脸以所当然:“我是共青团员,我还是入党积极分子,我都写了入党申请书了。党章就教育我们要说真话,我哪儿不对了?所有人都讲假话的话,听的人多了,以为假话就是真话啦。”   余秋死命扣着这孩子的肩膀,认真道:“你不要讲了,我都说了,你就随便扯点别的不行吗?你讲这个真的是拎着脑袋在手里头。”   林斌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这样啊。就说高考的事情吧,明明大家知道是好事,因为到处都缺少有文化有技术能做事的人。只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培养人才。但是你们都不讲,学校好像成了坏地方。才不是呢。”   余秋目瞪口呆:“你说了?你真讲了这话?”   林斌点头,感觉余秋的反应很过激:“对啊,你们不是让我不要谈论政治,把我就只能说吃的喝的用的跟教育了。”   他又安慰余秋,“没事的,他虽然没说过我,可也没发火啊。我晚上的饭也没少了红烧鱼。”   余秋瞪眼,很想劈开这孩子的脑袋瓜子好好瞧瞧,他脑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对了,他到底在哪个省下放来着,他们省团委有毒吧,怎么什么人都敢往上头派。这简直就是董存瑞炸碉堡的节奏。   林斌却半点儿都没觉得自己已经捅破了天,他还在跟余秋积极分享:“其实李老先生也很想在农村搞工业的,就是觉得这事情不好办。我们还讨论了怎么搞呢?每次都走到死胡同里头。”   在农村搞工业嘛,重要的就是将大工厂的一些零散的活下沉下去。但是这个事情很难办,很不好搞。   “一点儿也不难办。”余秋板着脸,翻着死鱼眼,“就近原则就行。”   她一定是疯了,她为什么要跟以前的小子说这些。可是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那就继续说下去吧。   “想做事,两个要素,有人有物。   第一利用现有的人力资源——大批被闲置被边缘化的右哌,让他们就近到附近的大队进行技术指导工作。   记住,就近原则,不要把人家折腾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去,把人搞得疲惫不堪。还有,技术指导。农民造不了□□,同样的,造□□的下田也搞不过农民。   一样米养百种人,要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客观差距。都说因地制宜因材施教,那也要尊重人才的独特性与专业性。   人家都说胡萝卜加大棒,你不能光打大棒,你也得给人家点儿甜头尝尝,采取更加和缓的方式。   从政治上承认他们,起码是给他们看到好好工作就能被承认的希望。不要再拼命的打压,而是要引导他们积极发挥自己的作用。   其实左右都是人民内部的矛盾,没必要非得搞得你死我活,有多少右哌是正儿八经反党反格命了?   斗争这么多年还看不清楚吗?要么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要么是西风占了上风。站错了队,说错了话,甚至是无意间惹了不能惹的人,都被假公济私直接打成了右哌。   他们真的罪大恶极到不可饶恕吗?这里头是不是有很多是被人趁机打击报复的?   有罪直接蹲大牢,没罪也不要让这些成为整人的工具。   旁人我不清楚,我爸爸他是坏人吗?他到今天都是右哌,他只不过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他救了无数人的命,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可他到现在都摘不了头上的帽子。   对,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并不无辜。有的人是以前整过人,现在被人整。这种事情要抓大放小,不能纠结个没完没了。   好了,不说这个,咱们再说第二步,物资的问题。   其实我估计你们想的是让工厂主动站出来,帮助农村发展工副业,但工厂没有表现出这么高的觉悟。事实上,这的确很难。   但是,难也要做事,尊重客观现实的做事。   真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还是就近原则知青下放。也不要再把人家丢那么远了,小孩子离家太远,骨肉分离,母子离散,而且水土不服,光是适应环境就要花上许多时间,饮食习惯各方面都不一样。   就近原则是有坏处,人心浮动。你们害怕的是到时候知青不沉下心来好好劳动,动不动就往家里头跑。   可跑回家没关系,放假的时候回家去又不是什么错误。孝顺父母本身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我说个不好听的,那些能从大队生产队请到假,动不动就回城的,你就是把他安排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他有权有势,他们家有关系,他照样还是能够回城。   不能因为这少部分人就影响了大部分人。绝大部分知青下放以后还是想好好做事的。因为他们在城里头也没工作啊,他们总不能一把年纪还当浪荡子,让爹妈养着吧。   就近下放,尤其是那些大型国有厂的子弟。孩子就在城郊乡下,没有不肉疼孩子的父母。担心孩子吃苦,父母就会想办法帮忙了。他们就会主动帮助农村搞工副业建设了。   对,这个方法是不够正大光明,但是我可以说,这很有效。   农村工副业搞起来,农民的生活不比城里头人差了,才可能真正留住年轻人。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就希望自己跟家人的日子过好了。我们党就是因为带领人民谋幸福,所以才星火燎原,最终推翻了三座大山,让人民当家做主人的。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美好的东西总是能够吸引人。只有把农村建设好了,才可能吸引到更多的人。   话糙理不糙,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起码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一天一碗红烧肉的吸引力远远胜过于喊口号。   我们不谈虚的,我们务实,我们实践出真知,我们经过了充分的调查才有发言权。”   余秋噼里啪啦一通,捂着脸苦笑:“我也是疯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其实我特别怕死,而且我很害怕,说了这些以后我就再也没办法当大夫了。算了,说都说了,我总是希望贫下中农都能过上好日子的。”   慷慨激昂过后,余秋又开始后悔,抓着林斌让他保证,死都不许把她刚才的话说出去。   她不管了,她就是一个普通大夫,她只管看病治病的事情。   林斌被她抓着衣领子,差点儿没活活勒死。   李老先生还关心他有没有对象的事情呢,看看现在的女同学,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要是找了什么对象的话,搞不好哪天在床上就被活活勒死啦。   可怜的小林大夫为了活命,只能拼命地承诺,不说的,打死他都不说。请相信他的人格。   余秋又开始改主意:“你说吧,但是不许说是我讲的。你要敢透露我的名字,我就把你剁成肉酱。”   事实上到时候被剁成肉酱的很可能是自己吧。   不过小林大夫因为不会开刀,所以对于手术刀具有天然的恐惧心理。他被这么一威胁,立刻面如土色,赶紧点头应下。   余秋心神不宁地又待了三天。晚上下班她回寝室的时候,在门口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余秋顿时捂住脸拼命地搓眼睛,我的生活是如此的残酷,已经将她折磨到出现幻觉了。   他们家的田螺小伙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是因为老天爷知道她最近火大把人送过来给她泻火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瑤非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97156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ll 20瓶;软萌兔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嫉妒使人丑陋。   余秋一把将何东胜推进宿舍, 然后“咣”的一声关上房门, 搂着人家的脖子就狠狠地亲了上去。   嘿, 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既然自投罗网就怪不了姐姐要下手了。   放心,一朵娇花惹人怜, 姐姐会尽量温柔,好好怜香惜玉的。   她猴在田螺小伙的身上,不管不顾地凶狠亲吻,恨不得一口活吞了人家。   好不容易憋不住间歇换气的时候, 她又逼着人家,非得让人承认:“说,你是不是想死我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我想到要发疯了?”   何东胜像是被她的模样吓到了, 一个劲儿地想推她下去。   余秋勃然大怒:“好啊,不得了啊,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勾三搭四了?”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不想想姐姐是干什么出身的,姐姐是妇产科大夫,听过多少痴男怨女的故事。打到医院来要求大夫给你的,也不是没有。   男人有没有起歪心思在外头偷吃, 从他对待妻子以及女友亲热的态度就能够看出来。   这才多长时间, 田螺小伙儿居然都这么冷淡了, 刚才亲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这家伙还一个劲的往后面躲, 事有反常即为妖,肯定有情况。   嫉妒使人丑陋,余秋相信自己此刻的妒妇面孔肯定狰狞可怕,然而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胆敢朝秦暮楚的狗男人的。   她拽着人家的领子,恶狠狠地逼问:“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勾搭上了哪个小姑娘还是小媳妇?我告诉你,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盛开人生第二春。我绝对会怀揣着一颗祝福的心保证你们身败名裂,叫你们悔不当初。为你们的爱情增加考验,让苦难见证你们爱情的真挚。别说我没帮你们哦。”   何东胜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没,我没有。”   余秋开始伸着手指头,摸小伙的脸蛋,得意洋洋:“我想你也不敢有。这世间会有比我更美丽更可爱更迷人的女人吗?不会有的,除非你眼睛瞎了。”   她美滋滋地臭美着,手还摸着人家的喉结,“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因为想我想到发疯,所以才跑过来找我呀。年轻人,你要好好工作,明天可不是礼拜天,你不能因私废公啊。唉,也不能完全怪你,谁让我有着该死的魅力呢。”   好歹是穿越女主,虽然不至于让九子争美,但像姐姐这样才貌双全的角色,迷倒个把小伙子还是不在话下的。她家可怜的田螺小火哦,肯定是想她想到发疯了。   来来来,让姐姐好好怜惜怜惜你。乖乖,为伊消得人憔悴,她的田螺小伙儿都瘦了,真叫姐姐心疼。   余秋伸出禄山爪,准备好好摸上两把。可惜她的色欲熏心被人硬生生地打断了。   田螺小伙儿满脸古怪,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是省里头叫我们过来的,还有你爸。”   北风卷地百草折,西风瑟瑟吹上了余秋的脊背,她心中一阵凉,迟疑地扭过头,正对上窗户外头余教授神情复杂的脸。   难怪她觉得冷呢,原来是寝室的窗户打开了通风换气。   他的旁边,站着呆若木鸡的廖主任,手里头抓着烟,已经烧了好长的一截,显然忘了吸。   余秋虚虚地朝余教授挥挥手:“爸,你什么时候到的?”   廖主任“嗷”的一声叫出来,原来他手上的烟灰实在太长,支撑不住掉了下去,刚好落在他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烫得他嗷嗷直叫。   他的遭遇如此凄惨,可惜在场的人都极没良心,谁都顾不上关心他。   余教授百味杂陈,他朝余秋点点头:“我跟小何还有你大爹是今天晚上刚到的。大爹在招待所听消息,我们先过来瞧瞧你。不过你正好开刀,我们就先到宿舍等着了。”   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何东胜。   他跟廖主任在窗户后头抽烟,何东胜就说自己在前头等着,原来是等到这儿来了。   余秋目瞪口呆,都顾不上体味老父亲那含义深远的眼神。   她结结巴巴地开问:“你们是自己坐火车来的吗?”   不是她妄想有什么专列护送,而是因为从杨树湾到京中,最快的速度也要三天三夜啊。   不要幻想什么机场了,本省根本就没有机场,最快的速度就是坐火车。   余教授点点头:“没错,礼拜一晚上我们接到的电话。省里头派了人接我们,然后把我们送上的火车,陪我们过来的。”   余秋掰着手指头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讲的话,也就是说那位老爷子听说了杨树湾的事情,当天就安排把人叫过来了。   天啦,有这么性急的人吗?简直就是急吼吼的,一分钟都不让人喘气。   余秋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接见你们?”   余教授满头雾水:“谁接见我们啊?”   到现在他们都没搞清楚为什么会突然把他们叫到京中来。   说起来他们也没做什么事情啊,如果扯到杨树湾这年把的建设上头来,假如上级不认可的话,也不会提拔大队书记跟何东胜,而且广播里头也不会表彰他们,可就算表扬,那也是小打小闹,毕竟他们并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怎么一下子还要把他们叫到京中来,这会儿又没什么大事,十大开完了,选他们当人大代表也来不及了啊。   余秋心里头打鼓:“省里头的同志没说怎么回事?”   见余教授摇头,她又转过脑袋追问廖主任,“你就没有打听一点儿消息吗?你好歹也是做过领导的人啊。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余教授的说法是他、大队书记还有何东胜坐着火车过来的。虽然廖主任怪不招人待见的,但余教授这么宅心仁厚,想必不会故意落下他,那就说明廖主任并非跟他们一趟车。   现在,他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廖主任快被不要脸的赤脚医生活活气疯了。她居然说这种话,什么叫他从哪儿冒出来的?自从他被莫名其妙叫到京中来之后,他就一直没能走成,每天定时点卯去学习班上课,不仅有课堂作业还有家庭作业,迟到了还得写检讨。   他的文化程度最多就是初小毕业,让他坐在教室里头学习那些高深的理论,他屁股下的椅子都长满了牙齿,咬得他简直坐不住。   学习主席思想还不够,还要学习马列主义,最可怕的是,还有一大堆数字,让他做数学题,说是要学经济学。   可怜廖主任当年上学的时候数学就常常不及格呀,他们家的账本子都是他老婆管着的,出门他老婆给他零花钱跟饭票就行。他这辈子都不要受数字之苦的人,到底造的哪门子孽,要遭这个罪?   要不是因为家有娇妻幼女实在放不下,廖主任都想血性一回,直接伸长了脖子告诉他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余秋眼睛眉毛飞上了天,简直要拍廖主任的大脑门。领导,你当过干部没有?你这几年的县格委会主任白干了吗?   党校啊,中央党校,大佬的成长摇篮。没在党校里头培养过,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干部。就算戴上了乌纱帽,没有党校的镀金经历,也说明你不是被培养的对象。   糟蹋折磨?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吧,领导,多少干部朝思暮想要受这个折磨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种行为叫什么?叫炫耀,叫晒,叫拉仇恨,所谓典型的恬不知耻。   廖主任满脸茫然:“什么党校啊?压根就没学校,就是一个学习班。里头的老头子们凶得很,我少写一页作业都要被骂臭了头,然后罚我抄书。”   余教授也在旁边解释:“现在没有党校了,党校已经停办好几年了。”   余秋辉挥手,停办党校她倒没什么感觉。毕竟党校文凭在后面多少年都倍受诟病,凭空让中国官员的文化水平或者准确点儿讲是学历水平人为拔高了好多节。   她喘着出气,摸着下巴,狐疑地盯着廖主任:“你就没问问让你学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有没有说究竟学到什么时候?”   廖主任面容枯槁心如死灰:“我怎么没问啊?一问人家就一句话,你们不是一直鼓励年轻人好好学习。我看你们年纪也不大,你可以好好学下去。”   听话听音,人家都这么讲了,廖主任自然能够隐约猜测到自己这一遭跟高考的事情有关。   他开始私底下找那些同学打听,看看人家是个什么来路。   然而这个时代大家伙儿说话都是藏着掖着,生怕叫人抓住把柄打小报告。尤其是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情况下,保不齐就有人想办法挖掘同学的隐私出卖对方,从而向组织向上级表忠心。   这事儿不稀奇,也不怪人家谨慎,不跟他掏心窝子。   廖主任打听了半天没有结果,只能从这些人的来处反向推测,感觉还是跟高考有关系。毕竟这几个地方是当初响应最积极,高考工作也组织的轰轰烈烈的省份。   廖主任哼哼唧唧,感觉自己没有感受到同志们如春天般温暖的关心。   尤其是余秋,很不像话。其他人远水解不了近火也就算了,她人还在京中呢,不仅没有去看过他一眼,甚至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余秋莫名其妙:“你都没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上哪去看你?我哪有你的电话号码。再说了,你就是没有我的联系方式,也可以打电话回杨树湾说啊。你什么都不讲,我们还以为你在执行秘密任务呢,我们哪里敢多问啊。”   廖主任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敢跟妻子说自己的情况,他老婆还在奶孩子呢,说不定受到了惊吓,奶水就没有了。   他倒是有心来找余秋诉诉苦,当然还怀揣着让余秋帮他写作业的小心思。可是他也搞不清楚余秋的落脚地呀。   当初带他来的那位同志将他丢进了学习班,拎着他留给余秋的行李直接走了,压根就没再露过面。   不过这个意义完全不同,他起码积极打探过余秋的消息,赤脚医生却没有出去亲自寻找他。打电话不算的。   可怜他天天待在学习班里头心惊胆战,她倒是风光了,都在京中大医院里头跟大教授们开起刀来了。愁得他天天悬着颗心,连食堂的饭都得每顿干下三大碗,才能够稍稍安定。   还有余教授他们,要不是因为大家住在一个招待所里,叫他偶然碰上了,   余教授安慰廖主任:“你也莫慌,要是真批判你们,早就开始动作了。再说了,杨树湾闹得这么大,他大爹不也去县里头当官了,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上头并没有把这事看得太坏。   别说县里头的人事任免是市里头安排。你也说了,那都是一帮子人精,哪个不是揣摩着上级精神办事,怎么可能触逆鳞。”   他话音落下,想到自己这波人也被拽了过来,忍不住忐忑。   揣摩上意是最困难的,他就是个大夫,心思都花在治病上,从来就没想过要揣摩领导的意思。   何东胜安慰余教授:“爸爸,您不用担心,我觉得未必是坏事。要是真觉得我们不好,没必要把我们拽到京中来,在县里头就能处理了我们。”   廖主任敏锐地竖起了耳朵,他又想到了余秋嘴里头的那个虎头铡狗头铡,顿时气不顺,开始哼哼唧唧地找麻烦:“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呀?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不是让你们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好好进步的吗?看看你们都搞了什么事情。我告诉你们,这个很不好的,这是资产阶级习性,很不像话。”   余秋可不给廖主任好脸,一个肺炎支原体脑炎患者还不忘霍霍出个娃娃的家伙,有资格对别人的私生活指手画脚吗?   她面带微笑:“廖主任,招娣姐可跟我说过你当初是怎么追她的。”   呵,百宝用尽,当初使的手段可不少。   廖主任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瞪得鼓鼓的:“你你你,我跟你说这不一样的。我们那是奔着格命伴侣的道路往前进的。你们一个个的小小年纪就不想着好好搞格命促生产。”   何东胜赶紧居中讲和,直接转移话题:“小秋,你刚才说接见是怎么回事?谁要接见我们吗?”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农民,毫不起眼。顶顶出彩的余教授又是右哌分子,领导避之不及,生怕扯上关系,谁会愿意接见呢?   余秋现在也心里头打鼓了,主要是上级对于廖主任的安排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她原本以为廖主任一定会升官的,结果到了京中之后,她才发现局势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乐观,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紧张。   假如将廖主任安排进学习班的目的是为了好好敲打他一番,也是杀鸡儆猴,警告那些还想搞高考的人;那么将大队书记、何东胜还有余教授一并拉过来会不会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毕竟杨树湾的补习班当初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上头还派了调查组下来调查呢。虽然后来被他们想办法糊弄过去了,但是事情从来都瞒不住,只有想查与不想查的区别。   她捏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迟疑道:“我也说不来。不过我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听说有位老先生对杨树湾的事情很感兴趣。”   说到这个,何东胜拉了下余秋,压低声音道:“老石,你说的是不是老石?我去医院找你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老石,身边跟了两个解放军,好像是陪他去做检查。不过他没有注意到我,我也没同他打招呼。”   余秋一颗心猛地拔高了又嗖的落下。妈呀,谢天谢地,亏得她家田螺小伙儿是个伶俐的,不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怎么收场呢。   廖主任在旁边稀里糊涂:“干嘛不打招呼呀?我跟你说,你要有意识。你跟你大爹现在当了江县的班,就要想着怎么让江县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解放区的天为什么是晴朗的天?因为解放区的老百姓日子好啊。   要有意识,虽然说施恩不图报,可是结善缘很重要。你看老石都在这个医院住院了,身边还有解放军陪同,可想他的级别不低呀。”   廖主任苦口婆心,开始传授自己当干部的经验,“不要觉得开口求人多丢脸,没事的,都是为了老百姓好,都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事业。你不跟领导开口,领导怎么知道怎样才能帮你把事情做好啊?   难不成还让人家把饭盛好了,送到你嘴边不成?这个不行,这样做是完全不行的。”   说着他站起身,开始整理衣服,“我去找趟老石,好好提醒一下他。这老小子当时脑袋瓜子不清白,搞不好都忘了我们杨树湾的恩德。那可不成,我得让他记得好。”   余秋赶紧拉住人:“行啦,大晚上的你上哪儿找人去?东胜又没跟他打招呼,也搞不清楚他的病房,医院这么大,你要去哪儿找?”   廖主任瞪眼:“你不是在医院工作吗?有哪些人住院你搞不清楚?”   余秋一点儿也不惯着廖主任:“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上哪儿弄清楚他住在哪个病区?”   就是知道名字也没用啊,这个时代又没有电子病历系统,都是手工记录,她要怎么查啊?   没想到廖主任倒是精明起来了,直接指责余秋:“你不要偷懒,我跟你讲,你就是到了京中的大医院,你还是我们江县杨树湾的人,一定要对杨树湾的事情上心。   老石的身体状况你最清楚,他要住院的话,可能会住在哪个病区,你会不晓得?总共就这么多病区,你就是一个个的找过去问又怎么样?不知道名字,起码知道相貌,多打听打听,怎么可能没有结果?   你不是搞不清楚,你是不想去搞清楚,你就是在敷衍我们。”   余秋被他训愣住了,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什么样的人最可怕?绝对不是聪明人,而是这种智商时不时上线的家伙,简直就是大杀器,随时随地就杀个回马枪,杀得你措手不及。   余教授赶紧拦住廖主任:“行了,现在天也不早了,既然是病人,说不定人家已经休息了,现在早过去别善缘没结成,反而叫人家心里头不痛快。明天吧,明天等小秋有空,再让他找人打听打听。”   廖主任余怒未消,还在指着余秋教育:“我告诉你,你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就是杨树湾的赤脚医生,不能在京中迷花了眼,一心一意地当洋大夫。”   余教授生怕廖主任激怒了余秋,他好歹给人当了差不多一年的老父亲,知道这丫头的特点是吃软不吃硬。你要是硬犟着她的话,说不定她会跟你翻脸。   “行了,小秋扎根农村的心你还看不到吗?”余教授头痛,指着何东胜道,“她都在杨树湾给自己找对象了。”   大概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太过于深入人心,廖主任的心气可算是稍微顺了点儿,只朝余秋重重地哼了一声。   余秋在心里头磨牙,看在廖主任前途未卜怪倒霉的份上,她就不跟这家伙一般见识了。   门外响起了宿舍管理员的声音:“余秋,你爸爸跟你哥哥在吗?快下来,有人找。”   还没等余教授他们动身,找他们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先上宿舍楼来。   进了房门,那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人言简意赅:“你们赶紧跟我走,主席要接见你们,动作快点儿,主席工作很忙。”   他的话简短有力,如同晴天霹雳,一声惊雷直接炸在众人头顶。   廖主任结结巴巴:“你,你说什么?主……主席?”   亏得他虽然理智全失,心中的最后一道清明却仍在,没有问出哪个主席这种蠢话。   那列宁装同志朝他们微微点头:“对,走吧。也不要带什么东西了,回头我再送你们回来。”   廖主任慌不迭地抬脚,兴冲冲地跟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出门。   他晕晕乎乎地走到了轿车门前,准备上车的时候,却被那列宁装给拦住了:“同志,你是谁?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廖主任这才猛然惊醒过来,主席他老人家要接见的是杨树湾人,没有包括他这位前任县革委会主任。   廖主任心中顿时打翻了醋瓶子,他现在可是杨树湾大队部的顾问呢,好歹也算杨树湾人啊,怎么还把他摒除在外?   嫉妒使人丑陋,廖主任立刻鼻掀眼歪,整张脸都快要中风啦。   小轿车开走了,余秋在旁边幸灾乐祸:“领导一般不稀罕见干部的,谁让您还是干部身份呢。”   廖主任气得直翻白眼,怒气冲冲地哼哼唧唧,又开始勒令余秋:“走,咱们再去找老石。今晚不打招呼,弄清楚人家住哪个房间,明天再好好拜访。”   余秋正要负隅顽抗,想办法推脱,那辆开走的小轿车居然又折回头了。   前头的列宁装从副驾驶座上伸出脑袋,招呼廖主任,语气颇为亲切:“老缪,既然你是以前主管江县工作的,那也跟着一块儿去吧,说不定主席有空的话也会见见你。”   廖主任顿时将什么老石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欢快的简直要踩着《东方红》跳起中字舞来。   余秋看着他那欢天喜地的背影,嫉妒得面容扭曲。得意什么呀?她还是亲手给总理开刀的人呢?她说过什么吗?   还有这位同志,说起跟杨树湾的关系,她更紧密些啊。既然都捎带着顺上了,直接顺上她也没什么呀。   那个小车不够坐没关系的,她可以直接坐在何东胜怀里。   然而车门关上了,灰色列宁装压根就没有理会余秋,小车载着前任革委会干部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直接扬长而去。   余秋咬牙切齿,主席,你千万可得多忙点儿啊,没空见这个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ian、臭宝他胖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郑无恙 60瓶;yxw 10瓶;泡椒凤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去南方啦   虽然何东胜临走之前, 让余秋好好休息, 但是手拿鸿保书起誓, 谁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啊,那心宽成太平洋都做不到。   余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个劲儿的咬被角。绵羊数了100只,然后奔跑在大草原上,一个个都变成了羊驼,呼啸而过的全是草泥马。   余秋不停地蹬腿, 嫉妒让她直接膨胀成河豚。   凭什么呀?同志们,你们能不能摸着良心好好考虑一下,当初提出水面种稻种麦子林下养蘑菇种木耳水里头养蚂蝗是谁?   是我啊,都是我。   说好的穿越者光环呢, 为什么不能普照大地,还回回直接将我给漏了!   余秋心塞,感觉自己也得端坐呼吸并且吸上氧气了。   她唉声叹气了半天,想要索性起床开始写人工生殖技术,又害怕不休息的话,天亮了没精神上班。   她按照林斌教她的推拿方法,在自己身上折腾了半天,结果越折腾越兴奋, 脑袋瓜子简直开启了小剧场, 各种激烈的戏份轮番上演, 分分钟就要炸开来了。   实在没辙, 她又按照林斌教的那个所谓的空空大法, 不停地念叨空。   悲剧又来了,念出来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就想着空字怎么写。   各种字体的书法作品在她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直晃的她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完全空不下去。   人生苦从识字起,古人诚不欺我也。要是不认字的话,说不定她也就没这些烦恼了。   外头已经静悄悄,不用看钟表,余秋也知道夜色深了。她正绝望自己要失眠一整夜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小轿车行驶通过的声音。   余秋立刻竖起耳朵,果不其然,过了没会儿,何东胜已经悄悄绕到窗户旁边,轻轻敲着窗户:“小秋,你睡了吗?”   睡个屁,神仙也睡不着啊。   余秋赶紧翻身下床,迫不及待地开窗户。因为她开的太急太猛,往外推的窗子还砸上了何东胜的鼻子。   倒霉的何队长捂着鼻子,眼泪汪汪。   寒风透过窗子灌进屋中,凛冽的西北风却扑不灭余秋心中燃烧的熊熊火焰,反而那火随风越吹越旺,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她胡乱地摸着何东胜的鼻子,两只眼睛都渴望地盯着他:“怎么样?”   何东胜勉强压抑住了鼻子的酸水,压低嗓子,声音含混:“没事,就是没事了,我们来跟你报声平安,我怕你晚上睡不着。”   天啦,他这么说,她更加心痒痒,更加没可能睡着了。   “你说具体点儿啊。”余秋要跳脚,“到底怎么回事?”   “有话明天再细说吧。”何东胜催促她,“你赶紧回去睡觉,太冷了。”   外头的气温差不多零点了吧,简直滴水成冰,她居然就这么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窗户旁,呼呼吹冷风。   余秋哪里耐烦穿回衣服,她就直接裹着大被子,重新冲回窗户前,抓着何东胜的胳膊:“你快点儿说呀,你要急死我了。”   何东胜无奈,只得言简意赅:“他老人家问得很仔细,我们杨树湾是怎么种田种地种庄稼,种菜种蘑菇,养鱼养鸭子养猪还有养鸽子的,他都问到了。对了,他还问了爸爸的情况。”   余教授过来催促何东胜:“快点走吧,人家师傅还在等着呢。”   司机本来只需要将他们送回招待所就可以的,还是体谅他们担心女儿的心情,这才又绕了个远路。   这会儿再耽搁下去,人家师傅一夜也别想睡了。   余秋这时候却做不到体谅,她整个人都在打哆嗦。她央求地看着父亲:“爸爸,他跟您说了什么呀?他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廖主任不知道怎么的,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这会儿跟个傻子似的,深一脚浅一脚游魂一般飘荡过来。   见到余秋,他就是咯咯傻笑,嘴里头一叠声地重复:“主席主席。”   眼看着他声音有越喊越大的趋势,余教授都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三更半夜扰民,人家朝他身上泼洗脚水都是应该的。   然而这一步还是迟了,因为隔壁宿舍的门打开了,里头走出人来。   何东胜赶紧朝对方道歉:“对不住啊,同志,我们马上就走,吵到您了。”   那人却摇摇头,直接跟余教授打招呼:“教授,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宿舍凑合一晚上吧。我要回科里头开刀,有急诊手术。”   余秋见到了同事,这才收敛了些荡漾的心神:“这么晚还要开刀啊,是阑尾炎还是?”   孙卫泽微笑:“我也说不清楚,让我过去呢。”   他领余教授看他们的房间,“我床是现成的,小林的床被褥还在,不过他已经基本上不回来睡了,上铺还有一张我们留着,怕有朋友过来的时候没地方落脚。”   他表情有些腼腆,“宿舍简陋,还乱的慌,叫你们看笑话了。”   余教授跟何东胜还想再推辞,廖主任却相当自来熟地走进了宿舍。   他还聪明绝顶地选择了人家暖和和的被窝,直接扒了外衣就躺进去,在人家的宿舍床上欢快地打起滚,一边打滚,一边发出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被人下了蛊或者中了邪。   何东胜跟余教授对视一眼,只能苦笑着跟孙卫泽道歉,笑纳人家的好意。   孙卫泽却是不敢看余教授的模样,只小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教授,当初我老师不是真的要批判你,他只是害怕,不敢站出来反对。”   说着他也不等余教授反应过来,就拎着包匆匆忙忙往外头跑。   何东胜又跑过去找送他们的工作人员打招呼,不用等了,他们今晚就在宿舍睡,实在麻烦大家了。   小轿车跟孙卫泽前后脚离开,宿舍又恢复了冬夜的寂静。   余秋穿着大衣裳跑到了男生宿舍,因为这里在宿舍最边上,中间又有她自己的宿舍做阻拦,防止声音的扩散传播,是个讲话的好地方。   饶是这样,余秋还是想捂住廖主任的嘴巴。   因为这人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整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头只会不停地喊主席啊主席,仿佛不这样不足以体现他激动的心情。   他被主席接见了,主席还问他话呢,嘿嘿嘿嘿。   余秋不想管廖主任,有人犯桃花疯,就让他自己发作完了拉倒吧。   她只追着余教授,继续问下去:“爸爸,他老人家到底怎么跟你说的呀?”   余教授的激动其实并不逊色于廖主任,只不过他感情内敛惯了,不像主任如此奔放。   此刻女儿问起这件事,余教授照样心潮澎湃,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主席问我恨不恨的慌,坐了牢,还被人批判。”   余秋的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领导人一生最得意的两大功绩之一就是文格,直到死亡他都坚持,没有任何人可以否定文格的意义,谁都不要妄想打倒文格。   余教授摇摇头,整个人都陷在回忆里头,声音也轻飘飘的:“我有什么好恨啊,这个又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故意针对我的。再说了,我也不是尽善尽美就没有一点儿能被诟病的地方,我身上的确有骄娇的习气,感觉自己是个厉害的大夫,很有水平,那个架子摆的哦。病人跟助手还有护士不合我的意,我都要发脾气的。小护士都怕我,不敢跟我搭班。只有下了乡看到人民生活的究竟有多辛苦,我才晓得我以前很不像话,对病人不体谅,没有真正的理解他们的痛苦,这个样子的话,怎么能当好大夫呢?”   余教授脸上浮着梦幻一般的笑,然后又轻轻地叹气,“只可惜呀,等我理解这些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坏掉了,我没办法再当个好大夫。人呀,这一辈子,永远都不能尽善尽美的。我只后悔我没有早点儿领悟。”   余秋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怪异。   她既害怕余教授在情绪激动下会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惹怒了那位领导,可是她也不赞同如此轻描淡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她到今天依然不赞同受害者对于迫害要采取大爱宽容的态度。她始终觉得受害者可以不原谅加害者,永远不原谅。   凭什么要原谅?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如果所有的迫害都这么轻而易举被原谅的话,那么文格永远不能让人反思。当然,那些凶手基本上不会反思,即使到半个世纪后还有当年的格命干将们拼命为自己曾经的残忍残暴自私无耻辩解,甚至混淆是非,张口闭口就是他们不需要道歉。   一会儿说文格之乱是文人相争互相倾轧的结果,根本与政治无关,倒霉的被整的也是因为文人相互攀咬的结果。被人驳斥的开不了口,这帮家伙又开始矢口否认先前的说法,改称政治家的主义之争,又岂是文人的争风吃醋可同日而语的。   他们说的煞有介事,仿佛那是新中国最美好的十年。可惜呀,经历过当年的人还没死绝,让他们没办法将大粪伪装成黄金。   在他们的口中,文人根子里头就充满了劣根性,需要被改造。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他们世上世界的主宰,他们可以随意评判并践踏一个人。真是应该替他们鼓掌啊,因为无知者无畏,人至贱则无敌。   如果一个社会对善良做好事没行过恶的人还要鸡蛋里头挑骨头,恨不得把人逼到圣人的标准;对于那些行凶作恶的人却宽容忍让,充满了慈悲,时时刻刻要求多体谅,那么这个社会永远没有前途。   这样的社会鼓励的从来不是宽容谅解,而是多多作恶。   余秋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余教授:“爸爸,你不恨吗?你觉得没有错吗?那么妈妈呢?妈妈又是因为什么?她是活该吗?活该这么死掉吗?还是说她选择自杀是在背叛格命呢?”   余教授像是被兜头浇了盆雪水,那冰水当中掺杂的是妻子的鲜血,那股轻飘飘的狂乱顿时一扫而空,可怜的头发花白的男人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余秋却撇过眼睛不再看他。   对,她非常残忍,可以说是冷酷无情,她不应该往老人的伤口上撒盐。   可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呢,那位才华横溢的钢琴家呢,当年她明明可以选择跟家人一块儿离开,去国外过富足优渥的生活。   然而为了建设这个国家,为国争光,为了替国家培养更多优秀的音乐人才,她选择了留下。   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命运?   所有人都可以原谅,唯独他——这个女人的伴侣不可以说出谅解的话。   因为那是一条沉重的生命,他没资格,他们都没有资格轻飘飘的说原谅。   余秋从来都不觉得这种宽容是什么大爱,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在哪儿都存在。   从爱情的角度来讲说渣男贱女或者反过来贱男渣女;从亲情的范畴来说,各种在重男轻女家庭成长起来的扶弟魔,绑架自己的小家庭为娘家做牛做马。或者是牺牲自己的小家庭供养原生家庭的凤凰男,不是一直都存在吗?   人类自保的本能会又使他们将所有伤害试图合理化,因为这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让他们的心灵得到慰藉。   看,没什么了不起,大家都这样。这种经历没有什么好被唾弃的,这样才正常。你要是哭哭啼啼,满腹牢骚只能说明你格局太小,缺乏大爱。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过在选择自己原谅的同时,不要奢求他人原谅。   地底下的死人当然有自由选择原谅,活着的人就不要当他人之慨,替死人原谅了吧。   对,余秋她是一个偏激的人。她甚至觉得某些判决荒谬可笑,鼓励钱能买命。因为凶手获得了死者家属的谅解(通常是塞了足够的钱),所以法官在综合考虑之下,就减轻了刑罚,真有意思。   精神赔偿原来是减刑工具。   余秋收回了视线,目光只盯着何东胜:“还说了什么,你们还聊了其他什么话题吗?”   何东胜有些担忧的看着这对父女,他想开口安慰脸色灰白的余教授,却又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   倒是廖主任无知无觉,压根没有留心余家父女的谈话,只迫不及待地跟余秋炫耀:“主席他老人家问我了,跟我说了好多话。”   他原本最嫉妒的人是当年跟他一块儿造反的另一个厂的头目。   嘿,当初他忙着在县里头控制局势,没有跑去参加他们的串联,结果这帮老小子居然。   去了天安.门,还获得了主席的接见,哎呦喂,那王八犊子,回来以后足足在他面前炫耀了差不多一年,直到被打死了才闭上他那张嘴。   廖主任当时虽然觉得伤感,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居然就在自己面前这么直挺挺地倒下了,可是一想到他可是受过主席接见,听过主席号召的人,搞格命哪有不流血牺牲的道理,可以说是死得其所。   廖主任只感慨命运的玄妙,他没死,他活下来了,他居然还接受到了主席的接见,可想而知,人还是活久点儿比较有希望。   比起当年那位朋友在天安.门前乱糟糟地挤在人群堆里头,远远的见一眼主席,自己可是跟主席面对面。   他坐在那个软乎乎的沙发上,主席就在他眼前,看得清清楚楚,叫他这么给见到了。   廖主任真恨不得沉浸在数小时前永远不要醒过来。   主席可亲切了,还询问了他为什么要鼓励大家参加高考,又将所有人都组织起来参加高考。   他挺起了胸膛,因为高考不是坏事啊,选拔人才总要有标准。   搞推荐这事儿实在太悬了,走后门的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来不及解决,还不如凭考试成绩,让那些人没机会再搞腐败以权谋私。   廖主任煞有介事,他研究了很久,发现单凭提高人的思想水平来解决问题其实效果很糟糕。   人都是有自己感情的,就不说贪污腐败,非要从里头捞好处,真正的是靠贫下中农推荐,那也未必能够推荐出合适的人选。   先讲讲农村,基本上是宗族社会,即使格命了,宗族的观念还是深入人心。同一个宗族的人肯定会互相彼此帮衬,一个村子里头,总有大户跟外来户的区别。在这种推荐制度下,外来户家的子弟就是表现在出色,基本上也不可能被推荐上去读书。   好,就不说农家自己的子弟,光谈谈这些知青。人的性格有外向有内向,有人会说话,有人埋头做事。活泼嘴甜开朗的自然受欢迎,闷头做事的人常常被忽略。   这就好比一户人家有几个孩子,最遭老人家疼的都是那些嘴巴会讲话会讨人欢心的。就是分家,这样的孩子也都是分大头。   这么一来,好东西都给了这样的人,那些埋头做事不善言辞的就直接被踢出了名单外。   如此搞推荐的话,真的合理吗?这不是在鼓励人不好好劳动,反正只要一门心思穿来穿去,各种讨好卖乖,被推荐招工招学招兵的机会就大。   他琢磨了很久,感觉这事儿根本上是要从制度入手,让人没机会做坏事。   就比方说,千百年的封建社会,基本上每个王朝最后完蛋都是因为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老百姓都没地种了吃不上粮,那除了反,把那狗皇帝赶下台就没有其他办法。   可是我们党不一样啊,我们党直接说土地是国有的,任何人都不能买卖,那就不存在兼并问题了。这要比用什么办法都有效。   同样的,选拔人才也该只有一条原则,公平公正,旁人不好下手,肆意更改标准。   这表现好与不好,根本就没有硬杠子,还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翻的事情,那考出来的分是高是低一目了然,总不能说考10分要比考100分的成绩好吧。   余秋听得差点儿没晕过去,都顾不上再纠结余教授的事情呢,只结结巴巴的问廖主任:“你……你真这么说了?妈呀,老廖这回你是死定了。”   大哥,你真是找死的节奏啊,白卷英雄为什么能够被捧起来,没有领导的意思,能成功吗?   高考是国家的大事,百年大计教育为本,除了最高领导人谁能够否定高考的意义呀。   余秋看着廖主任还一副晕乎乎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死到临头了他知不知道,谁让他口没遮拦的。   廖主任被主席亲自接见了,就是傻白甜的迷弟状态。叫余秋这么训斥,他居然还委屈兮兮。   “这就是我掏心窝子的话嘛,当着主席的面我总不能撒谎,再说我这不叫什么。我胆子小得很呢,我都不敢打扰到主席他老人家的。   他旁边那个小兄弟还跟主席争说主席说大学还是要办的,只办理工科大学说法很不对。   文科也很重要,不学文学的话哪里能够写出那么多诗词,主席自己就写诗。   不学哲学的话,马列主义著作怎么能够真正理解,这就是哲学范畴。   不学外语的话那国家怎么开展外交,明明主席夏天还说外交部的年轻同志应该多学外语,不然就要受到老爷们的蒙骗。   主席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能前后矛盾,不然的话大家伙儿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反正主席说一条,他就有话回过头。”   哎呦喂,那个噼里啪啦滔滔不绝,廖主任都觉得自己长见识了。小兄弟果然能说,要不是当着主席的面,他不好绕过去,他真想好好拍拍小兄弟的肩膀。   就是嘛,这些话他也想说来着,他这段时间全心全意搞学习,可是思考了不少问题的。   余秋更是要晕过去,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帮林斌准备好纸钱,好歹让他去另一个世界,能够随时掏出钱来买红烧肉吃。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她都忍不住同情这个国家的领导人。   好歹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干嘛这么想不开,把这群家伙拢到面前,要是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何东胜安慰余秋:“你莫慌,我看主席心情不错,主任跟那位同志说话的时候,主席也没有发大火。主席还问了我当时备考的情况,我也老实说了,我高中毕业回乡之后,没有完全丢下书本,做完了农活有空的时候就翻翻,感觉还能学到新东西。所以高考的时候虽然没有完全脱产,但也还能应付。”   余秋焦灼难安,何东胜的话并不能安慰她。人到了一定的地位,喜怒不会轻易摆在脸上的,说不定这回他们就触了逆鳞。   “真的没事。”何东胜握着余秋的肩膀,“你要有信心,主席还留了大爹住下来。今天太迟了,后面他还要跟大爹好好谈谈。”   余秋捂着脸,怀疑这是留了个人质。   她忐忑不安的过了整整三天时间,要进12月份了,居然还活着的林斌又匆匆忙忙跑过来跟她道别。   他要去南方啦,他要好好见识一下杨树湾是不是吹出来的。要真这样的话,他也要在他下放的地方这么搞。   嘿,他在水池子里头种的香菜已经发芽了,瞧着挺像那么回事。   余秋哪里还耐烦听香菜的事情,她只两只眼睛瞪得大大,舌头打哆嗦:“你……你要去杨树湾?”   “对呀。”林斌欢天喜地,“听说这会儿杨树湾可热闹了,我一定要跟着好好去看看 ”   余秋要晕倒了,年轻人,姐姐说的重点不是你,是你跟着的对象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瑤非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闪闪喵 25瓶;伊丽莎白素贞 20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见到女神啦   余秋觉得工作人员要疯了, 或者说整个领导层集体都得疯掉。   开什么玩笑啊。80岁的老人久病缠身, 他的肺心病要严格注意气候变化, 一旦肺部出现感染,他很快就会发作, 情况加重。   对,南方宜过冬,可前提要看是什么样的南方啊。   像杨树湾这样的,挨着山贴着水, 一进小雪天,寒气顺着水气一块儿往人身体里头钻,比北方的干冷更加让人头痛,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渗透入人骨头缝中。   冬宜养藏, 真要出门走走的话,待到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天寒地冻的时候出发?   余秋又开始心疼王老先生,人家这位大管家才刚开过刀,就得绞尽脑汁拦住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小孩,这也太不容易了。   想都不用想,王老先生他们肯定不同意。   林斌得意洋洋:“李老先生早就猜到啦,王老先生电话是打不通的。”   说着他还学起了话,“他就是太爱操心, 养病就好好养病嘛。其他人是手断了还是腿断了, 就不会做事了吗?”   这小子学个话也跟唱京戏一样, 还甩着袖子走起了步, 活像在戏台上扮演什么角色。   没等余秋反应过来, 那步子居然一路呛呛呛出了办公室,头也不回地跑了。   外头还有王老先生的警卫试图要拦住人:“别别别,老先生找你呢。”   林斌这会儿却精明了,晓得一找就走不了人,他二话不说立刻折回头,沿着另一条楼梯跑了。   一边跑,他嘴里头还一边喊:“让老先生好好养病啊,冬天是养病的好时候,养好了病春天就舒服啦。”   余秋就看着平常几乎不出病房门房王老先生叫人搀扶着出现在病房门口,嘴里头还在喊着:“小林——”   林斌生怕自己不忍心,居然两只手直接捂住耳朵,两条腿跑成风火轮,毫不犹豫地溜了。   王老先生急得厉害,又没法子自己追,只能一个劲儿地催促守卫:“快拦住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你们怎么就能让他走呢?”   这个他,也不晓得究竟说的是林斌还是李老先生。   病区门口走进来两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儿,瞧见王老先生的样子,他俩就笑:“这又是哪个猴儿啊?”   王老先生已经急得变了脸色:“你们怎么不拦着呀?”   两人都是茫然的神色:“拦着什么呀?”   王老先生难得上脸,这一回却是脸都红了:“南边,这个时候怎么去南边?”   两人愈发茫然了:“谁去南边呢?”   这话自然不能在门口说,王老先生只得又回了病房中。   房门关上,一扇门隔离出一个外人触碰不到的世界。   余秋现在是连崩溃都懒得崩溃了,她想起了那句名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她还能怎么滴呢?   来京中的第二天,或者是说天一亮,余教授跟何东胜就直接坐着火车又回去了。   余教授得给学生上课,一来一回就是一个礼拜,缺课久了不好。   何东胜得回县里头主持工作,他虽然挂着委员的牌子,也不是什么副职,但大队书记还被主席他老人家留着说古,他这个年轻的少壮派,当然得早点回家干活。   余教授走的时候,有点儿不敢看余秋的眼睛。这世界对善良的人太过残忍,尤其是善于自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总是活得过于艰难,因为会常常自责。   余秋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余教授,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不同的人生观。成年人的世界其实很难强求对方三观与自己一致,而且可能也完全没有必要。   唯一的问题是,既然大家都走了,凭什么又丢下她啊?   王老先生的刀开完了,化疗上了一次,整体情况尚可。闲不住的老人家准备回去休养,或者说是再度投入工作。谁也劝不了,那她后面真正能施上力的地方实在有限。   她其实可以跟着林斌,廖主任,还有大队书记他们一块儿回杨树湾的呀。   病房门开了,那两位老头儿还在劝王老先生:“哎呀,谁都拦不住的,你莫要生气。”   王老先生一叠声喊着大夫,他要现在就办出院回去。   那两个老头儿却一左一右拦住人:“不行不行,前天开会的时候就说了,你踏踏实实把身体养好了,不能出院。”   王老先生跟他们打商量:“我回去还是接着养身体。”   两人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这也是我们接到的任务,你就好好休养吧。大姐这段时间也累,刚好跟你一块儿好好养身体。”   王老先生找医生护士,大家都躲得远远,平常最受欢迎的老先生这会儿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才不能让他出院呢。   没有人要求他们,他们却集体怀揣着最朴实的心愿,就让劳累辛苦的老人好好养病吧,哪怕是休息一会儿也好。   余秋生怕自己在办公室里会被逮到,躲进病房中死活不出去。   一直到日头升老高了,护士过来喊人,说有人找她,她还警惕地问:“是男是女?”   护士被她逗乐了,嗔了她一眼:“你想的倒挺美,不是英俊的小伙子。”   病房外头已经响起人的笑声,伴随着温和的女音:“是个老太婆。”   余秋一时担忧是大姐,她没犟过老先生,过来找自己才出院,再侧耳细听发现声音不一样,这才忐忑不安地露出脸。   门口的确站着两位老太太,其中一位就是王老先生的爱人。   余秋吓得掉头就要跑,还是王老太太赶紧叫住人:“莫慌,他从来不为难人的。”   说着,她示意余秋,“这位是林教授,她看了你编写的《妇科肿瘤学概论》,很感兴趣,想同你聊聊。”   林教授?余秋下意识地抬起眼睛,待看清楚老太太的脸,她的脑袋瓜子顿时轰的一声,炸了一脑门子的烟花。   眼前五颜六色流光溢彩,漫天的星星都化成了金币,哗啦啦地掉下来,直砸得她头晕眼花神思不属,灵魂都出了窍。   林教授,妈呀,真的是林教授。   余秋下意识地伸长了两条胳膊,鼻子一酸就紧紧地搂住了老太太人。   她不是要故意趁机占便宜,她忍不住,她真的忍不住。   如果说王老先生是她精神上的男神,那么林教授就是她妥妥的女神。   她知道她永远不可能达到他们的境界,可这并不妨碍她景仰他们敬佩他们愿意追随他们。   林教授被她突然的发作吓到了,却还是温和地搂住了她,柔声细语地安慰:“没事的,姑娘,没事的。”   余秋去洗了把脸,才能够勉强镇定下来,跟林教授面对面坐着。   她本来就长得小,此刻眼睛跟鼻子红彤彤的,看上去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林教授瞧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姑娘,你别紧张。我是看了你写的册子,感觉里头的东西讲得还是比较透彻的,有些观点很新颖。我想问问看,这册子上的知识是怎么来的?是你的经验积累还是有人教你的?”   对面的女孩子年纪实在太小了。她才刚过16岁生日,就算有天分,小小年纪就开始学医当大夫,积累的经验也肯定有限。   余秋摇头:“不是我,是我爸爸的一位朋友,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积累那么多知识。我跟我爸爸曾经聊过,我们都怀疑他是穿越人,就好像汉朝的那个王莽一样,突然间就发明了游标卡尺,采取的那一套改革措施就很像我们现在的情况。”   林教授像是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却还是认真地强调:“医学一定要讲究严谨,不能够想当然。”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响起敲门声,王老太太手上捧着柚子站在门口,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听说你哭了,我们家先生很过意不去。你不要生他的气,他不是要冲你发火的。”   余秋脸上的泪还残留着,此刻却羞得无地自容,赶紧摆着手解释:“不是,我是看到林教授,我太激动了。”   王老太太一愣,旋即笑出了声,十分欢畅的模样:“我要说说他喽,这个叫什么?叫自作多情。可不是嘛,在林教授面前,他可是要退出三射之地吋。”   说着,她将柚子摆在桌上,笑着邀请,“尝尝吧,今年的柚子不错,水分足,还甜。”   然后她又自己往门口退,示意两人,“你们大夫好好谈事,我这个家属就不打扰了。”   门板重新合上,林教授忍不住笑:“老先生还是这么事无巨细呀。我以前爱喝咖啡,他出国访问,居然都不忘了帮我捎咖啡。他这么忙碌,却什么事情都考虑到。”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就是考虑的太多了,所以才这么累。”   林教授微笑:“是啊,能有谁比他更全面更妥帖。”   对王老先生的评价感慨,只持续了几句话,林教授就开始执着起余秋小册子里头的内容。尤其是肿瘤的各种检验治疗方法,那些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有没有临床大数据作为支持?   余秋相当光棍:“我不知道,这些其实不是我的东西,是我拿了顾伯伯的。”   老人很不赞同:“这样是不行的。你既然写了书,旁人就以为这些经过了严格的论证,会以此为指导给人治病。如果有什么纰漏,岂不是害了其他医生跟无辜的病人?”   余秋连连点头,毕恭毕敬:“您说的是,是我想问题太简单了,太不严谨。”   两人足足说了有个把钟头,临近中午的时候,王老太太又过来敲门,这一回不是送水果,而是邀请林教授跟余秋一块儿吃中午饭。   “还有就是刚从水里头长出来的菜。我们把芹菜根插在水里头,还真长出来了,嫩的很。院子里头的水缸长了好大一盆,刚好都尝尝鲜。”   老人笑容满面,专门点余秋,“还有大鱼头,新钓的大鱼,鱼头做汤,这回鱼肉腌起来做腊鱼了。鱼头汤里头还是没放肉,齐齐整整的就是鲜汤。”   余秋眉飞色舞,喜不胜喜,她没想到老先生家里头也开始水面种菜了。   林教授却语气委婉:“老先生爱吃豆腐,是可以吃些豆腐的,也好消化。”   余秋惊讶,原来王某先生喜欢吃豆腐?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豆腐烧汤是最常见的做法之一,这也能够给他增加营养啊。   “没事,他们给他做的干丝。”老太太笑着邀请人进屋。   房中的小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盘菜,除了中间大碗里头装着的鱼头汤之外,就是一道香芹炒干子,木耳熘鸡片,青菜香菇,还有一碟切开的皮蛋,上面浇了香醋。   老先生瞧着挺高兴,数了数病房里头的人头:“咱们五个人,四菜一汤,很好。”   林教授有些过意不去:“叫您破费了,总是叫您破费。”   老先生笑容满面:“鱼是老帅钓的,菜是水里头长的,这木耳香菇还有皮蛋也是有人留的,主席托人捎过来的。我才是占便宜的。”   余秋在看那香菇木耳皮蛋,还有旁边放着的一小碟子蘑菇酱,顿时眼皮子直跳。   她越瞧越眼熟,感觉怎么看都像是杨树湾特产。   余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大队书记他们居然还背了杨树湾的特产进京,而且听着王老先生的意思,这些东西还送给了李老先生。   “多吃点儿,听说味道很不错。”王老先生笑容可掬叮,“我也觉得很新鲜。”   一餐饭吃得简单却热闹,吃过饭余秋跟着工作人员一道收拾桌子。   林教授同王老太太闲聊,夸奖的一句余秋:“是个聪明伶俐踏实的,我年纪大了,不然真想收个学生。”   余秋手一抖,差点儿没当场摔了碗。   她二话不说,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直接跪在林教授跟前,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然后恬不知耻地唤老师。   她这么冷不丁的一出,搞得林教授与王老太太都吓了一跳,王老先生却是笑,趁机从旁边说:“教授,您年纪虽然大了,但精神还好。我看蛮可以多教几个学生,多培养几位人才。”   林教授连连摆手,颇为迟疑:“我现在收不了学生了。”   这话一出,病房里头都陷入了沉默。   余秋明白她的意思,协和医学院从66年高考取消之后就停止招生了。此后即使有大学陆陆续续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协和医学院也不在此行列。   因为这所学校底子不清白呀,当年就是美国人办的学校,历史很不清爽呢。   一直陪伴在王老先生身旁的年轻人却突然间笑了起来:“小林大夫跟我说了一个有意思的事。他那天跟李老先生分辩了起来,他说光有721学生以及赤脚医生远远不够,因为常见病多发病问题是解决了,还有疑难杂症等着人去攻克。”   王老先生苦笑:“这个孩子的脾气可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   年轻人继续说了下去:“他又讲这就跟造原子弹和造农具一样。造农具固然实用,全国各地的农民都用得上。原子弹却也非常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一定要搞出来。”   王老先生跟王老太太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余秋忍不住插嘴:“林斌虽然讲话嘴上不把门,可是他的心是好的,而且他认认真真地想过问题,就是有的时候得不到答案而已。”   王老先生叹了口气:“主席说的没错,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林教授却笑了起来:“您刚才还说我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是能做点儿事情的。除了将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我们这些老人也还是要做事啊。”   余秋赶紧喊停:“教授,您可千万不要再给王老先生安排工作了,就让他好好休养休养吧。”   林教授笑着点头:“对对对,趁这个时候,一定要养好了身体。”   午后阳光暖融融,引人困倦,又到了王老太太给老先生按摩睡午觉的时候,林教授起身告辞。   余秋送她下楼,行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才伸手握着余秋的手,认真道:“我从来不走后门,但这回我想走一次后门,请你务必要好好照应老先生。希望你能够怀着仁爱之心,好好照应老先生。”   余秋连连点头:“教授,我一定注意。我们都希望老先生好好的。”   林教授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好好努力,我们都老了,未来还要指望你们。”   说着她做了一个停步的手势,示意余秋不要送,“你去照应病人吧。最需要大夫的地方永远在病人身旁。”   余秋嘴里头“哎”了一声,哪里舍得走。   她眼睛贪婪地盯着老太太,生怕看一眼少一眼。刚才头虽然磕了,可是老太太却没有给准话。   余秋知道她处境艰难,虽然已经出来工作,但在这种情况下,谁不是战战兢兢的,哪里能够轻易收什么徒弟呢。   老人也没能走出几步,就叫愁眉苦脸的中年女人领着个年轻姑娘拦住了。   那中年女人唤林教授:“林大夫,我家的姑娘当初就是您接生的,您救了我们母女的命。现在还求您救救我女儿的命。”   余秋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过去。   病人的母亲愁眉苦脸:“我家姑娘结婚已经四年多了,始终怀不上孩子。现在他们小两口因为这个矛盾很大,我姑娘特别痛苦。”   余秋瞧着那姑娘的脸,的确苍白又憔悴,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显然为了怀孕的事,她没少受折磨。   林教授仔细看了病人的检查结果,又详细地问情况:“没有去调理吗?通水扩宮还有造影有没有做过,上药了没有?”   “办法都用尽了,子宮丸也用了,就是不行,那边大夫说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就想求你老人家伸伸手救救我姑娘。”   中年女人抹起了眼泪,“再这么下去的话,他们小两口肯定得离婚。”   林教授微微皱眉:“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呀。这是我的学生,不过我的手艺她已经学了不少,积累的经验也多。我这个老师不比她高明。”   那中年女人大失所望,旁边的年轻姑娘更是痛哭失声。   对她而言,林教授已经是最后的希望,现在林教授都给她判了死刑,她的人生都黑漆漆了。   林教授满怀同情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姑娘,却只能无声的叹息。总有很多疾病是没办法处理的,不孕不育本身就是一个难题。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即使没有孩子,人生也不代表没有希望啊。况且怀不了孕这种事情,原因可能在男女双方,不一定是女方的责任。你要放松点儿,不要精神压力这么大,不然的话更加没有希望怀孕。”   其实这个道理应该很容易想清楚的呀。古代有那么多皇帝没有子嗣,难道是因为他的后宫就这么巧,那么多妃子集体不孕不育啊?   只不过她的安慰,对于一心希望做母亲的年轻姑娘来讲,并没有什么效果。她还是跟着自己的妈妈走了,没有理会余秋。   林教授看了眼年轻的大夫,委婉地指出:“你要多谅解病人的痛苦,你年纪太小,可能还不能体验女人渴望做母亲的心情。其实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这样的话很可能会给她造成无谓的希望。她怀孕的概率已经很低了,到时候怀不上的话,她受的打击会更大。”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余秋踟蹰,“就像育秧苗一样,种子在别处育秧,然后再移栽到稻田里头。”   她抬起了头,“人也一样,丼子与栾子在体外结合,形成受丼栾,长到一定的程度,再重新移植回母亲的子宮,然后生长发育成熟再从母亲的肚子里头生出来。”   ※※※※※※※※※※※※※※※※※※※※   这其实是一篇玛丽苏爽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向阳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逆戟藏海 30瓶;绿树 20瓶;LEON牙 3瓶;泡椒凤爪 2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悲喜两重天   余秋野心勃勃丧心病狂, 她要建立起国内第一家医学生殖中心。当然, 如果她医学史没学错的话, 现在也应该是世界上第一家。   辅助生殖技术或者狭隘点儿讲叫做试管婴儿技术的出现,在医学伦理学上曾经掀起过轩然大波, 但是对于万千不孕不育的家庭而言,却是绝对的福音。   余秋在穿越前看到的统计数据显示,全球已经超过600万人是通过试管婴儿技术出生的。这个数据看似很庞大,但是相对于不孕不育, 需要通过该项技术进行辅助生殖的人口而言,又很少。   不说国外的例子,就说国内,每年约有2亿适孕产妇, 其中不孕不育患者有10%~20%。没错,能够成功怀孕的属于幸运的大部分,但是这不幸的少部分真没那么少。   在这些不孕不育患者当中,需要做试管婴儿的占20%~30%,也就是大约500万人左右。这相当于一个中型城市的人口,但是国内所有生殖中心加起来,每年也就做了20万到30万例。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虽然潜在需求缺口大,但这个行业壁垒也高。   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准入门槛比较高, 全国也只有40来家三甲医院可以做第3代试管婴儿。而业内专家认为试管婴儿技术应该成为妇产科的基本技术普遍开展, 这样才能满足患者的需求。   但现实是国家也不能轻易放低门槛, 因为拥有专业技能的人并不多。   余秋的导师是业内大佬, 经常作为技术指导去周边地区开展技术培训推广工作。余秋这个小徒弟跟着老师拎过好多次包。别说大佬了, 就她自己也能感觉到一些新开展辅助生殖技术的生殖中心,部分医务人员的专科技能并不高,知识储备也明显不够。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单纯依靠几家医院,或者部分地区联合,效果都有限,必须得有国家层面的技术培训以及帮扶机制。   任何专业技术都是早研究,早开展,早积累经验早吸取教训,才能早日成熟,尽早提高成功率。   余秋希望或者说她发了痴心大愿,希望从自己开始点燃这个火种,然后让辅助生殖技术蓬勃发展下去。   她导师有句话,妇产科嘛,一个是妇科,一个是产科,生孩子是里面的大头,谁都没办法跳过去。因为生物有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   “我爸爸的这位朋友杜叔叔是一个想法很多的人。他看到鱼跟青蛙体外受菁,就想到人类进化也是从鱼类两栖类的过程过来的,所以他就先用兔子做了试验,成功过不少例。”   余秋不敢牛皮吹得太大,“不过,有没有在人身上试验成功过,我们就不知道了。我爸爸他们也没见过。”   她翻出自己口袋里头的小笔记本,拿给林教授看,“这是我默写的内容,杜叔叔留给我爸爸的资料。”   “你默写的?”林教授颇为惊讶地看着一张张示意图,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这就是一本辅助生殖技术的操作指南。   余秋点头,开始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我从小就喜欢背书,我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我就把家里头所有能翻到的写字的纸上的内容都背下来。这个是杜叔叔留给我爸爸的。   后来我爸爸也被抓走了,我们家被抄了,这些东西也不知去向了。   我现在除了看病之外,主要就是将杜叔叔当年留给我爸爸的东西都默写出来。虽然我搞不清楚这些内容究竟是怎么来的,但是我在乡间给人看病的时候,用了杜叔叔留下来的办法很有效。”   林教授微微皱着眉头,告诫余秋:“你还是要慎重些的,医学关系着人,一定要慎之又慎。”   她今天轮休,假如不是因为对于那本妇科肿瘤小册子产生了兴趣,按照她平常的习惯,她也不会离开医院。   这会儿妇科肿瘤学小册子的问题解决了,又来了一个辅助生殖技术,吸引得她没办法挪开脚步。她亲手处理过那么多病人,自然明白不孕不育患者的痛苦。   假如这项技术能够成熟地应用开展,对于患者来说是绝对的福音。   余秋赶紧提醒林教授:“但是还有很多问题,首先,我们需要大量设备。”   试管婴儿技术当中有两个关键步骤:促排卵和实验室胚胎培养。   前者国内的技术世界领先,促排卵的方案也是公认的,世界上没有哪个比中国更加全面。在这方面,中国医生更加灵活,也更具有个性化定制操作。   但是后者很尴尬,国内上规模的医学生殖中心使用的机器基本上是进口。因为先进的仪器才能够确保胚胎培养的成功率。   余秋挺不要脸的,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希望这项技术的开展也能够帮助国内医学仪器及医疗检测技术发展。很多东西都是从基础搞起来,单独看一项技术成果似乎感觉不到什么,可是要实现到这一步,中间有很多基础工艺技术的累加。   余秋指了几个仪器的名称以及用途,这些都是必须的,假如没有它们,试管婴儿基本上没希望成功。   她是可以指望杨树湾的医疗器械制造厂,但她不得不考虑实际问题。这些医疗仪器的研发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但是短时间内很难实现盈利。   又或者说,从技术开展到逐步成熟形成充足的市场需求,依据国内目前的情况,恐怕起码要有近10年的路走。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担子压在杨树湾医疗器械厂身上实在太沉重了,很可能直接会将这家小小的工厂压垮了。   余秋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教授:“教授,我需要您的帮助。这件事情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够搞起来的,必须得组建专门的医疗团队,并且得到国家的支持。”   她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以用,她只能求助外援。   林教授踟蹰片刻,朝余秋点点头:“我先仔细看看这个,回头再跟你细谈。”   余秋欢天喜地,只要大佬没有直接拒绝,就代表这事儿有希望。   午休时间结束了,她欢欢喜喜地跑去开刀,今天有一台腹腔镜下子宫肌瘤剜除及卵巢囊肿切除术,她得带着妇产科医生做。   腹腔镜技术其实严格来讲,绝大部分外科手术都能够开展。既然要推广这个技术,那么大外科各个科室的大夫都得参与进来。   余秋全神贯注地开刀,没有意识到林教授悄无声息地进了手术间,在旁边默默地观察。   搭档的妇产科主任到时见到了林教授,想要开口打招呼,被她轻轻摇头阻止了。   刀开完以后,余秋还没下台的时候,老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余秋只下台稍微活动的腿脚,胳膊跟脖子,当大夫久了,基本上腰椎颈椎都会出问题。长时间站着开刀,下肢静脉曲张也会过来敲门。   她没有离开手术室,因为接台的还有一台腹腔镜下输尿管结石切除术。这回跟她搭台的换成了泌尿外科大夫。   妇产科主任出来找自己的恩师,见林教授盯着手术间里头瞧,主任忍不住叹气:“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赤脚医生胆子大的吓死人,好像什么病他们都敢看,什么刀他们都敢开。   教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陕西那边也有个赤脚医生就在窑洞里头给人开刀,基本上没有他不开的手术。我原本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看到小邱,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普外科主任也过来搭话,却摇头:“你说的那个知青我知道,他的确是从实践中锻炼出来的,很有野路子的味道。小秋跟他好像不太一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小秋给我的印象就是他受过非常严格的医学训练,基础很扎实,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很超前。   我听说她父亲是干你们妇产科的,应该给过她这方面的训练。不过她看的疾病以及手术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妇产科。”   妇产科主任笑了起来:“你去乡下试试,咱们搞巡回医疗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得指望所有的地就指望大夫一个人看,还管得了什么分科呀。人家老乡可不认这个,老乡就认你是大夫,你得管治。这边开着刀,那边就有人抱着小孩来求救,吸痰器没有怎么办?直接拿大针扎进去,插个导尿管,自己上嘴巴吸。你不吸不行啊,不吸的话,喉痉挛,小孩子就要活活憋死了。”   林教授就听他们一言我一语,倒是没有插话。   里头泌尿外科的手术结束了,她抬脚准备离开。妇产科主任准备留恩师一块儿吃晚饭,好久没见都忙得很,她想跟恩师好好聊聊。   林教授却摆摆手,自己慢慢地走了。   隔了两天,余秋在见到林教授的时候,老太太就带来了个好消息,让她写课题申请,那个辅助生殖试管婴儿得做成专项课题,才能够加快推进研究。   余秋半点儿没犹豫,下了班回寝室就刷刷刷一蹴而就。第2天一大早,天还不亮的时候,她就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拿写好的课题申请给林教授。   老人抓着她的申请报告,从头看到尾,然后抬起眼睛看她:“这是谁教你的?你以前是不是写过课题申请啊?”   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的话,有些东西一般人连基本步骤都搞不清楚,更别说写课题申请报告。   余秋浑身寒毛直竖,感觉大大的不妙。   大佬不愧是大佬,观察力一流,压根就不是好糊弄的对象。   她只能硬着头皮扯谎到底:“这个其实是我爸爸写的。先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觉得在杨树湾也就是我插队的地方难以实现。这次我进京接受表彰,爸爸就把这些让我带上了。希望我能够找到机会上交领导,争取将这个项目开展下去。”   林教授叹了口气。   余秋也不知道自己的说法有没有让老人信服,可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人士。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还不晓得会惹出什么麻烦。   林教授点点头,收下了这份申请报告,然后让余秋赶紧回去上班,有消息的话自己会通知她。   余秋又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生涯,没想到当天下午,她刚下了手术,林教授的电话就打到了科里。课题已经被批准了,跟针麻一批,作为技术攻坚课题,准备成立课题组开始专项研究。   余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这个事情也太过于突击了,完全不符合流程啊。   她先是大喜过望,听到针麻两个字又囧囧有神。主要是当年廖主任的惨叫让她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了,可以说直接影响了她穿越后的人生走向。   余秋赶紧跟林教授道谢,然后抓起自己的黄挎包就跑。择日不如撞日,她迫不及待。既然已经获得了批准,那就赶紧动起来吧。   她出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碰上了王老太太拎着保温桶给王老先生送饭。   瞧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老太太忍不住好奇:“今天又是什么欢喜事啊?我们的小秋这么高兴。”   余秋狗胆包天,居然直接抱住了老太太,压抑不住喜悦:“奶奶,我要研究一项新技术,以后就不用担心生不了孩子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笑着伸手拍拍她的背:“那是好事啊,你好好做,我们听的都欢喜呢。”   余秋高高兴兴地跑下楼,突然间反应过来老太太跟老爷子一辈子没有子嗣,忍不住鼻子发酸。   从古到今,断子绝孙都是对人最恶毒的诅咒。偏偏是这两个好人,这么好的老人,没有子嗣。   然而他们将对孩子的小爱转化为对人民的大爱,人民都是他们的子女。   余秋出了大楼,快要找到医院门口的时候,迎面走来的史部长就喊住了她的名字:“余秋同志,你过来一下。”   余秋还担心这人盯上她了,非得逼着她去做什么读书无用上大学没意义的宣讲,又不敢直接怼回头。   除了林斌那个二愣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讲,谁碰上这种阴险的毒蛇,不得小心翼翼啊。   余秋硬着头皮,一步步地挪过去,勉强跟人打招呼:“史部长,有事吗?”   她话音刚落下,史部长就变了脸色:“我为军代表现在宣布,余秋在反动电影问题是上犯有极为严重的错误,立刻隔离接受审查。”   余秋还没有反应过来所谓的反动电影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旁边就跳出来两个人,直接押着她上了辆小轿车。   她下意识地大喊大叫,希望引起旁人的注意。绑架啊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绑架。   可惜她的声音才刚冒出了点儿尖,就叫人捂住了嘴巴。那捂也是极有技巧的,根本就没有给余秋张口咬人的机会。   余秋登着两条腿挣扎,却完全不是孔武有力的军人的对手,三两下功夫就被拖上了车。   门关上的时候,让看到老石叫两个解放军押着,慢慢悠悠地往前走。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老石。”   头发花白的老人疑惑地转过身,然而车子已经开走了。   这一路车子七拐八拐,一直从日落西山开到暮色苍茫,星星点灯的时候,余秋才被押到了一座小院前,然后叫丢了进去。   她虽然来京中的时日不算短,但因为一直忙忙碌碌,她甚至连附近的公园都没去过,更别说熟悉京中的地形了。   所以尽管一路上,这帮人并没有蒙上她的眼睛堵住她的耳朵,可她仍然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史部长冷笑,从后头推着余秋进屋,然后拍下纸笔,恶狠狠地勒令:“好好写交代材料,交代清楚你的罪恶。你这个里通外国的间谍,你这个阴险的特务,伙同邪恶的帝国主义,极其恶毒地诬蔑我国。”   他滔滔不绝地咆哮了半天,余秋都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史部长愈发火冒三丈,双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拍的那张桌子都晃了几晃,钢笔滚落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   他的手指头直接伸到了余秋的鼻子上,那长指甲顶得余秋浑身不舒服,作为不能留手指甲的外科大夫,她尤其见不得男人留长指甲,简直能够让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史部长气急败坏:“你还说不知道?给洋鬼子拍电影,污蔑我们伟大的祖国,污蔑我们伟大的针麻技术,你不是在搞反动,是在搞什么?”   余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前头的那帮法国客人,下意识地就反驳:“我根本就没有用针麻,对方也没有要求我用针麻呀。还有就是,他们只是拍摄手术过程,并不是拍电影。他们还是上级领导请过来的呢,我不过是配合完成接待任务而已。”   “什么乱七八糟的?居然还有法国人?”史部长面容阴沉,“你到底勾结了多少外国人,污蔑我们国家,往国家的脸上抹黑?去年一波,今年又一波,你是不是打算还要再来一波?国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余秋脑袋瓜子嗡的一声,猛然反应过来史部长说的是去年跟着廖主任上杨树湾的那个外国摄制组。   原来真的拍电影了啊,可是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有问题的话,怎么会到现在才突然间发作?难不成电影拍了很长时间,后期制作又花了更久?   史部长看她愣神,立刻又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余秋现在瘦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缺乏脂肪的保护,肋骨撞在桌沿上,痛得她整个人都弯了下去。   “好好交代,立刻交代,将你所有的反动行为都交代清楚!”   史部长简直恨不得一枪崩了这个赤脚医生。   这就是个祸害,当时装傻开刀就是包藏祸心。因为硬闯手术间,张同志挨了批评,回头又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说他的思想政治工作没做好,这个军代表不用再当下去了。   后来还是他好说歹说,又是幅低做小,又是表忠心,才勉强保住位置。   结果没想到现在又弄出这一出,洋人,包藏祸心的洋人,跑到中国来拍什么1972年的东方古国。   全国有那么多大城市,那么多光鲜亮丽的地方,他们不拍。   全国有那么多人定胜天的伟大奇迹他们不拍,专门就盯着贫穷落后的地方拍。   又是没有电灯,又是没有急救车,还得开着船送人去医院。   “你还说你不是特务?”史部长冷笑,“那叽里呱啦的洋文说的可顺畅了,你还不是特务?贫下中农哪个会说洋文?”   余秋开始抹眼泪:“明明是伟大的主席号召,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在学校里以后就学过洋文啊,初中有英语课,我好好学习不对吗?我一直响应主席的号召来着,我就想着我要好好学习,学到了知识,锻炼出真本领,才能为国家做贡献,才能够全心全意的建设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   前头主席还让外交部的年轻同志多学学洋文,那照你这么说是主席说错了,我们不应该学洋文吗?”   史部长被她问住了,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答。   他气急败坏,开始揪着针麻的问题不放:“你居然敢狂妄地宣称不懂什么针麻技术。连针麻都不会配当赤脚医生吗?”   史部长都快气晕了,虽然他半点儿医术不懂,但作为医院的军代表,他依然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羞辱。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伟大的针麻,是我国优秀的格命医务人员,在主席格命卫生路线指引下,按照中西医结合原则,利用近代科学的知识和方法,对祖国医学进行整理研究归纳,在1958年大越进生产中诞生的好贵的社会主义新生事物。10多年来,特别是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格命的积极推进,针麻这一伟大创造得到了迅速发展。   你凭什么不让劳动妇女生孩子?你跟你那个右哌父亲一样,只会污蔑贫下中农生不了孩子。你心思恶毒,一直居心叵测地潜伏在人民当中,就是为了寻找机会攻击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污蔑我们伟大的中国。”   余秋担心他这么长期喊话,嗓子会彻底垮掉。   听说军代表史部长以前是位京剧演员,作为文艺骨干受到青睐,经过突击参军入党培养,成为了医院的军代表。   看样子还是当官比较风光,人家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老本行,不担心倒嗓。   余秋被又吼又叫地呵斥了半天,可无论史部长怎么发火,她都一语不发。   再逼急了她,她就抱着脑袋哭,鼻子一抽一抽的,哭得可伤心了。   她就说她不要来京中,来了以后就没好事,动不动就挨骂。干活没有一句好,就会鸡蛋里头挑骨头。   不懂针麻怎么了?她就是没学过呀,赤脚医生培训三个月就上岗,她不会的东西多了去了,难道不会就成罪过了吗?   按照她这个理论,全国的赤脚大夫集体都不能给人看病了。大家不会的多的很呢。   “你少给我混淆是非。”史部长飞起一脚,将余秋屁股底下的凳子踹得老远。   余秋猝不及防,直接摔在地上,一股剧痛直窜脑门子。她担心自己的尾椎骨骨裂了。   “我告诉你,我今晚是跟你客气的。等明天接受专项询问审查,你才晓得什么是厉害。”   说着他手一挥,怒气冲冲地走了。   哐当一声响,屋子外头落了锁。小小的一间房,阴冷潮湿。   屋子里头没有亮灯,余秋借着窗户外头微弱的路灯想要找电灯开关,半天也没有收获。   她在房中转了一圈,放弃了挣扎。算了,还是省点儿力气。   也不晓得老石有没有认出她,也不晓得老石有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余秋出神地想着。   突然间,她又反应过来,老石现在还被□□着呢,医院相当于牢房。就是老石知道她叫人抓走了又能怎么办,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惆怅地躺在床上或者准确点儿讲,这应该是炕。   她也搞不清楚身下的床究竟是什么材质,反正硬邦邦的很不舒服。   被褥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霉味。余秋却顾不上嫌弃,因为太冷了。   夜色降临,即使关上了门窗,寒气仍然从缝隙中钻进来,让她冻得瑟瑟发抖,余秋裹着被子仍然没办法御寒。   她又拍着门大喊大叫,要求看守给她送被子,结果却没有任何人理她。   余秋实在冻得吃不消,害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的话,明天早上就会发烧,然后烧死过去也没人理。   她只得硬着头皮开始在屋子里头打拳。大半夜的要是谁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肯定以为她是神经病。   然而神经病也好啊,神经病总比死人强。   她打了一通拳,感觉身上舒服点了,就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打盹。又冻醒了的时候,她继续下床打拳。   如此反复三趟,天终于蒙蒙擦亮。   昨晚以为耳朵聋了的看守可算是出现了,直接丢给她把扫帚,勒令她跟旁边房子里头出来的人一块儿打扫院子。   12月的天,余秋被抓过来的时候又没戴手套,抓着的扫帚就跟冰棍似的,能够直接将她的皮肉粘上去,拽都拽不下来。   看守恶狠狠地训斥:“余秋,庞云,你们好好接受劳动改造,扫完院子以后,蹲在地上一块一块的擦,一定要擦得干干净净。”   神经病才有这种心理需求,余秋在心中恶狠狠地骂,砖头地擦个屁的干干净净,纯属脑子有病。   那缩着脖子的男青年却突然间扭过头:“你是余秋?”   守卫大怒,直接一巴掌劈过去,恶狠狠地骂:“你们还想公然串供?”   庞云吓得往后缩,嘴巴还问个不停:“你就是那个老右的女儿余秋?”   余秋还没说话,那人却满脸亢奋,直接抱住了,刚打了他一巴掌的守卫的胳膊,双眼放光:“同志,我抓到了,我抓到了个狗特务。她不是余秋,余秋那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呸!当初我们抄家的时候,那个臭丫头还跟我犟嘴,撞了我一跤。”   余秋的心陡然往下沉,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世上除了余教授之外,还有很多人认识余秋,这个时代真正的余秋。   她冒充者的身份要穿帮了。   ※※※※※※※※※※※※※※※※※※※※   1978年,世界首例试管婴儿路易斯?布朗已经在英国诞生。中国大陆的医务人员一直在默默努力,国家启动“七五”攻关项目,由北医三院张丽珠教授担任组长。科研团队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坚持,终于在1988年3月10日迎来了第一个试管婴儿。   另外,幡动电影类似的事情,参看下面资料,本文架空。   姜青借纪录片《中郭》挑起一场震惊中外的正治风波   人珉网 2011年09月20日 12:45   因为有人写信说,“意所谓《中郭》长片,是完全站在帝郭主义立场观点上,极恶毒地诬蔑我郭的返动影片”,1973年12月30日晚,在北京的全体中央正治局委员调看了《中郭》。次年1月9日晚上,姜青在郭务院文化组的会议上说:“你们给意大利人搞的那个坏片子,我看了很生气,奇怪的是那样的坏人,是我们自己人请来的。”   纪录片《中郭》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拍摄于北京,展示了一个小学的学生们、城市的老区、使用针灸技术的剖腹产手术,还有一个棉纺厂及其工人等。第二部分参观了林县的红旗渠,还有河南的集体农庄,以及古城苏州和南京。最后一部分拍摄的是上海的码头和工厂。   本文原载于《文史参考》2011年第18期(9月下)?浏览封面及目录?购买本期杂志,转载请注明来源   在“文格”中,意大利是与中郭建交较早的西方郭家,时为1970年11月5日。次年,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向中郭外交部新闻司发函,希望拍摄一部介绍中郭的纪录片,由意大利著名导演安东尼奥尼执导。中郭当时也希望打破封锁,展示自己。于是,外交部和郭务院文化组委托驻意大利大使馆文化参赞正式发出邀请。   1972年5月13日,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由弗利奥?哥伦布领队的安东尼奥尼摄制组到达中郭。在北京、上海、南京、苏州、林县等地拍摄了22天,完成了一部4个小时的纪录片《中郭》。1973年1月,该片在罗马首映。因为这是“文格”以来西方人第一次进入中郭大陆拍摄,导演知名度又高,此片返响很大。美郭广播公司花25万美元,购进这部影片在美郭的公开放映权。当时,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部纪录片,引起了一场震惊中外的正治风波。   1973年5月17日,总理会见了美籍科学家扬振宁。扬振宁说,我不知道周总理是否认识安东尼奥尼,他是意大利很有名的导演,去年到中郭访问了很久,后来又拍了一个电影。这个电影我没看过,后来,我看了一个比较□□的小报纸,上面有一个中郭学生的分析,我觉得很深入。这个人大概是个学电影艺术的,他说,这个电影表面上看不错,但如果你对安东尼奥尼过去的电影手法有点了解的话,你就知道他是在恶毒地攻击中郭。   总理不认识安东尼奥尼,也不知道他来花拍摄的情况,他要工作人员查一查,但在场的记录人员对总理的吩咐并没有记录下来。然而,扬振宁的话还是传到了相关机构。   当年12月11日,中央广播事业管理局有人就电影《中郭》给姜青和女兆文元写信,女兆文元立即批示:“转中组部业务组调查后写一报告。”17日,此人又写信说:“意所谓《中郭》长片,是完全站在帝郭主义立场观点上,极恶毒地诬蔑我郭的返动影片,整个影片通篇把我郭描写成贫穷、落后、愚昧、灰暗的样子,完全歪曲了我们伟大中郭的形象,令人非常气愤。此片在世界上许多郭家放映后,对我郭影响极坏。为此,美籍中郭科学家扬振宁给周总理来信,返映此片很坏。”女兆文元再批示:“建议文化组调看影片,并会同中组部彻查此事,共同提出处理意见。”姜青批示:“应严肃认真对待,并提出处理意见,报中央审批。”   12月30日晚,在北京的全体中央正治局委员调看了《中郭》。1974年1月9日晚上,姜青在郭务院文化组的会议上说:“你们给意大利人搞的那个坏片子,我看了很生气,奇怪的是那样的坏人,是我们自己人请来的。”1月16日,姜青再让宣传口各单位负责人看《中郭》,并点到驻意大利使馆,说:“这个大使要撤!”   总理感到被动,调来了广播局关于《中郭》的拍摄档案,发现自己与扬振宁谈话要求查查的指示没有被记录。于是叫秘书摘抄了他与扬振宁谈话的有关部分,并在前面写道:“我因不识此人,不知此事,故告当时参加谈话者查查,记录非熟手,未记入。供中组部查核此事时参考。”   由中组部和郭务院文化组负责人挂帅的联合调查组,于1974年1月30日向中央提交报告,将此事说成外交工作的□□投降主义。中郭驻意大利大使沈平被召回郭,进了学习班。外交部代部长姬鹏飞和新闻司司长彭花也被批判,做检查。《人珉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恶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批判安东尼奥尼拍摄的题为〈中郭〉的返花影片》。   此后,批判文章连篇累牍,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姜青倒台两年多以后,1979年2月19日,□□中央、郭务院才转发了外交部的报告《关于肃清“4人帮”在批判〈中郭〉影片问题上的流毒、拨乱返正的请示》,给这场风波画上了休止符。   最近,我重新观看了这部纪录片,感觉它真实地返映了当时中郭百姓的衣、食、住、行、文体生活和精神面貌。比起中郭自己拍摄的新闻简报,保存了更多的历史信息。虽然导演是在颇受约束的条件下拍摄的,但叙述心态相对平和。他们不肯按照中方的基调刻意美化,但也没有刻意丑化。有一些温和的议论和批评,只是出于价值观的差异,而非出于恶意。但当时中郭处在唯我独尊的心态中,只希望听到来自外界的赞美,于是,并不返花的安东尼奥尼,被打成了“返花小丑”。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懒猫 30瓶;死宅君 15瓶;哲哲 6瓶;18630995 5瓶;芃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反正我是不会认的   余秋当然不会承认。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经病, 凭着三言两语就想将她打入深渊?做梦!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神色, 直接骂了句:“神经病, 莫名其妙!”   然后扭头向看守发出抗议,“我不要跟这个人待在一起, 他脑子不正常,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突然间发疯,要杀了我呀。我告诉你们,我可是被表彰的知青代表, 受过国家领导接见的。你们这么对我,就是在反党反人民反对主席!”   看守被这家伙抱着胳膊,老大不痛快。这人已经关进来许久,身上的衣服不晓得多长时间没换了, 老远就能闻到股油哈哈的味道,脏都脏死了。   结果现在他却抱着自己不撒手,看守闻到他油腻腻的头发散发的味道,顿时恶心的不行,直接手一甩,将他掼到了地上。   “吵什么吵?”看守瞪眼,“一个个都给我老实点,老实交代问题, 别在这儿耍少爷小姐的脾气。我们人民民主专政不吃这一套。”   庞云哪里肯放弃, 声嘶力竭地喊着:“她就是特务, 她是右哌的狗崽子, 她妈是反格命, 畏罪自杀的反格命。我抄了他们家,我把她妈从台子上推下去的。她不是余秋,她绝对是狗特务。”   看守一大早起床还没醒过神呢,就听这人一会儿说他们一家反格命,一会儿又说她不是什么余秋,只觉得脑门子疼。   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踹过去,踢上了还趴在地上的庞云,粗声嘎气地呵斥:“闭嘴,别想七想八,赶紧给我好好交代问题。我告诉你,你的问题很严重,你就是林飚反格命集团的余孽!别以为随便扯上一个人,就能减轻你的罪孽。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清楚了你的情况,就等着吃枪子儿吧。”   那人吓得浑身一阵抽搐,居然淅淅沥沥地尿出来,然后身体趴在地上一抽一抽的,似乎完全控制不住的模样。   余秋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癫痫发作,不是拉倒,是就让他接着抽呗,还能怎样。   她可不觉得自己伸手帮了这人,对方就会对自己感恩涕零。有的人是永远不会感恩的,过了河,拆桥的时候都要狠狠踹上两脚。   她扭过头,不屑一顾地往屋子里头走。   看守却在后面不停地喊:“过来还不赶紧扫地,把这收拾干净了。”   余秋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他分明就是装疯卖傻,有意逃避劳动。他装病就可以不劳动了,那我现在也头晕眼花呢。”   看守被吵得头痛,又开始一脚接着一脚的踢还在地上抽出个不停的庞云   要么抽死了,要么就赶紧爬起来干活,瞧这一院子的尿骚味,可真是恶心。   余秋总算得到了片刻安宁。她捂着胸口,只觉得一颗心跳得简直快要突破极限了。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别怕,稳住,一定要稳住。   你是先进知青代表,经过省里头跟中央表彰的,你就是杨树湾的余秋。所有人都认识你,所有人都认可你。你现在还要做很大的事情,不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就慌了手脚。   院子外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一群穿着绿军装跟列宁装的人走进来。   瞧着地上抽出个不停的庞云,众人立刻皱起眉头,又开始发疯了。自知罪孽深重,就妄图装疯卖傻逃避惩罚,想得倒挺美。   不料庞云见到来人,却突然间从地上一跃而起,双眼闪烁着狂热的光:“我立功了,我将功赎罪,我抓到了狗特务。我抓到了一个狗特务!”   他伸手指着余秋的方向,拼命地强调,“她不是余秋,她肯定是美蒋特务,潜伏进来要搞破坏的。”   余秋嗤笑,完全没有半点儿害怕的模样:“哎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苏修特务来指认美蒋特务了?你这特务到底是几家的呀?生意做得还挺大。”   庞云像是得到了提醒,立刻又改口:“没错,你就是苏修特务。”   余秋点头:“那你可得指认清楚了,别一会儿又改口。”   那些调查组的人只觉得不耐烦,对于这一套特务说毫无兴趣。   这人从被关进来以后,要么说这个是特务,要么说那个是叛徒,除了胡乱攀咬之外就没有说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简直就是冥顽不化。   他们是正正经经搞调查的,凡事要讲究证据。什么都没有,就凭他张嘴以来,那监狱还蹲不下这许多人呢。打量着是觉得牢饭免费想多送几个人进去,占国家的便宜。   庞云不愿意放弃,一直追在后面,试图要抱住调查组的人,身上挨了许多脚还不愿意放弃。多年格命小将的经历,爬到巅峰又被重重摔下,让他具有强烈的政治敏感性,直觉告诉他这是他翻身的大好时机。   这边的吵吵嚷嚷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   史部长觉得自己意识形态工作没抓好,叫医院里头出了这么个祸害头子。   虽然拍电影是之前的事情,但既然人已经进了医院,他就有义务有责任早日将这个该死的叛徒揪出来。   这会儿听着里头的鸡喳鹅叫的,他也跟着进去,只听那地上被踢的翻来滚去的人,嘴巴里头还一刻不停的喊着:“余秋,河东省靖远市省八中的学生,你爸爸那个狗屁的教授是个老右哌,你妈那个里通外国的钢琴家是个狗特务。你别想装死,你还说不认识我,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对,你当然不认识我,因为你不是余秋!”   调查组的人被吵得头疼,催促着看守赶紧将这家伙拖下去,立刻堵住他的嘴。   看守得令上前拖人,结果旁边却多了双手。那人抬起胳膊:“且慢。”   史部长蹲下.身,居然不嫌弃地上的尿液腌臜,只盯着庞云,面色阴晴不定:“你说她不是余秋?”   这人挨了半天揍,总算有个人肯听他说话,顿时欣喜不已,立刻扑腾着身子直接抱上了史部长的大腿。   他谄媚的姿态十足,可惜史部长原本就蹲在地上,重心不稳,叫这人猛地一扑,一时间猝不及防,居然直接摔倒在地上,跌了个狗啃泥不说,嘴巴好巧,不巧还落在一滩可疑液体上。   旁边调查组的人毫无同情心可言,见到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模样儿快活的很。   余秋却笑不出来,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妙。   果不其然,史部长虽然勃然大怒,爬起来的时候看见自己撑着地面的手也沾到了尿液,气得一叠声的呸呸呸,顺手直接给了庞云一耳光。   直打的那庞云脸一歪,原本支撑起你的身体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是牙齿咬到了舌头还是地面蹭破了嘴唇,鲜血淋漓。   然而打完人之后,他却没放弃追问:“你说她不是余秋,究竟怎么回事?”   能一口气报出余秋的家庭情况,显然是熟人啊。   庞云挨了这么多打,就是那股颠颠的劲儿也被吓住了,只蜷缩着身子,两只眼睛仍旧恶狠狠地盯着余秋:“她不是余秋,余秋是鹅蛋脸,她是圆脸,眼睛不一样,鼻子不一样,嘴巴也不一样。”   余秋直接鼻孔里头出气:“我倒是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脸,我们格命青年从来不盯着脸瞧个不停。呸,一看就知道是流氓,果然是林飚的余孽,还天天盯着姑娘家的脸瞧。你们好好调查调查,说不定这家伙打着格命的旗号,蒙骗糟蹋了好多小姑娘,不然怎么成天盯着姑娘的脸看啊。   我就不看,我连镜子都没有,我从下放的那天开始就做了决定,我要做个踏踏实实的贫下中农,要深深地扎根农村,我才不会有那种资产阶级的习性呢,一天到晚盯着镜子臭美个没完没了。   人脸的美与丑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灵到底怎么样。如果没有一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心,就是再美的脸,那也是美女蛇。”   她说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然而史部长却丝毫没有被打动,只催促着庞云继续说下去:“证据呢?别光凭一张嘴呀,拿证据来。”   “照片。”庞云好歹是爬上过领导岗位的格命小将,自然知道何为档案,“她档案里头的照片肯定不是这张脸。”   余秋直接挑着眼睛,相当痛快地一拍手:“太好了,既然我不是余秋,你们要调查的又是余秋,那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放我走了?反正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呀。”   史部长沉下脸,厉声呵斥:“你不要油嘴滑舌,现在必须得把问题搞清楚了。”   余秋冷笑:“搞清楚什么呀?搞清楚我到底是美蒋的特务还是苏修的特务吗?被您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手段高超了,我居然能够瞒天过海,连你史部长都没能看破我特务的身份,还安排我去医院开刀,我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史部长的脸剧烈抽动着,他疑心这赤脚医生是在威胁自己。   没错,假如她真的瞒天过海,冒充旁人的身份进了医院,自己却一无所觉的话,到时候真追究其责任,他责无旁贷。   狗日的,他清楚的很,一堆人蠢蠢欲动忙不迭地上去巴结新贵,盯着他的位置想把他咬下来了。   院子外头又走进来一个人,不耐烦地催促:“你们到底审问的怎么样了?上头很生气,这个坏片子,上头看了很生气,只奇怪这样的坏人居然是我们自己请进来的。”   史部长立刻敏锐地竖起了耳朵,急吼吼地追问:“谁请进来的?这些洋鬼子到底是谁请进来的?”   来人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只强调了一句话:“这是外事工作。”   史部长心中瞬间开始翻江倒海,没错,外事工作那就是外交部负责,能够请洋鬼子进来拍电影,那自然得总理点头才行。   他的脑海中迅速铺展开局势。现在经济工作归总理管,军师是老帅,大格命的工作归文格小主管,这其实是个三权分立的状态。   今年外交部已经吃了两回排头了。夏天的时候一回,总理还做检讨;11月份又是一遭。   假如不是总理生病开刀住院,其实那排头还是由总理来吃的。那这个事情板子落在谁身上,可相当清楚的咯。   眼前的这位赤脚大夫到底是怎么进的京,还给总理开的刀?外人不知晓,他这个内部人士心里头还没数吗?看似偶然实际上一步步都清清楚楚。   她一个微不足道的赤脚医生给堂堂一国总理开刀,除了总理本人点头,还能有谁?   主席压根就反对总理开刀。   有意思,假如她不是余秋,假如她身份存疑,假如她真的是特务呢?那就太有意思了。   史部长的脸阴晴不定,脑海中已经咚咚咚唱起了一出大戏。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上舞台了,下九流的戏子才上戏台叫人当猴儿看,他早就是格命干部啦。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编排出整场戏剧。   史部长越想越兴奋,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没错,这是个机会,说不定能够让他彻底翻身,扬眉吐气的好机会。   他朝来人点头笑:“我知道了,我们一定好好审问。”   转过头他又追问庞云,“你说她不是,除了你自己能认出来之外,还有其他证据吗?   庞云眼中射出狂喜的光。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瞎猫逮到死耗子了,随口一说就撞了大运,真是那个余秋。   太好了,这回他可能翻身了。   庞云连连点头:“有,不仅我认识她,好多人认识她的。对,还有我的同学周汉东,现在在工业大学上学,他就认识余秋,这肯定不是余秋。”   王八蛋,天气不对了,那玩意头书呆子居然能够上大学了,像他这样一门心思搞格命的,居然被抓了审查。   真他妈的不公平,当初想格命的时候跟在自己后面没少再便宜,结果脱了衣服就正儿八经地当起了秀才,还是大学生呢。   余秋的一颗心猛地跌到了谷底,周汉东她知道,就是周卫东的大哥。   当初在杨树湾的时候,这人不敢看自己的脸,絮絮叨叨地要跟她跟和余教授的夫人道歉。   她是认识余秋的,认识这个世界真正的余秋。   余秋的心中翻江倒海。   她没想到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史部长居然还油盐不进,完全不怕被牵连进去。   为什么呢?是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这事牵起来搞不好自己也有责任。   他这么做唯一的理由就是有更大的好处,这是桩连失察之职都能够被轻易掩盖掉的巨大功劳。   到底是什么事呢?对,开刀,没错,她是为总理开刀的。   那么费尽心思安排他过来的人自然拥护的是总理。   假如自己被证实了不是余秋,居然找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给国家总理开刀,有多少人会因此而落马,甚至进监狱。   这么一来的话,对方什么都不用做,光打着要惩治居心叵测残害总理凶手的旗号,就能看着他们内部乱成一团,自我损耗。   那要让总理以后如何自处?始终善于自我反省,素来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的总理又得自责成什么样子?   余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双手。   她害怕了,现在她是真的害怕了,怕的厉害。就是让她死一万次,她也不愿意拖累了总理,哪怕仅仅是让他为此忧心。   她真的后悔了,她不应该自以为是,她以为自己是在帮总理,结果却是害了这位辛苦的老人。   比起身体上的疾病,总理真正的压力其实是来自于政治啊。激烈的政治斗争,一刻不停地磨耗着他的精气神。   史部长的眼睛一直盯着余秋,看这个牙尖齿利的赤脚大夫不言不语,他顿时大喜过望,感觉自己押对了宝。   “怎么这会儿哑口无言了?我告诉你,老实交代,不要妄图逃脱人民的审判。”   史部长疾言厉色,“到底是谁指派你潜入的?你的上线是谁?你又是怎么跟人联系的?”   余秋面无表情:“说什么呀?我说了你们也不相信,莫名其妙就说我不是我。这种混乱的逻辑,跟你想办法证明你妈是你妈一个道理。你倒是证明一个试试看呀。我妈死了,我到底是不是余秋,我爸爸最清楚。   如果连我爸爸都证明不了,那我不知道到底有谁关系跟我更亲密,能够证明我的身份了。这个狗东西吗?呸,这种反格命分子我一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离得远远的。   一天到晚盯在我屁股后面,打的什么坏主意当我不知道吗?伤心死没得逞,这会儿还想攀咬我。下等货色就是下等货色,连个谎话都编不周全,居然信口雌黄,更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人跟在后头瞎胡闹。”   庞云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样,他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当初的确盯着那个余秋瞧了半天,活脱脱的就是个小女特务的样子,瞧那眼睛,瞧那皮肤,小小年纪就是一副女特务的做派。   跟她那个喝洋牛奶长大的妈一样,听说这种假洋鬼子最不正派,随随便便就能跟人搂搂抱抱。   可惜自己却被她直接顶的摔了一跤。   庞云抓着余教授的身份强调:“他们是一伙的,都是潜伏进来的特务,所以姓余的才不会戳穿她。”   余秋直接拍起手来:“编,你接着编,假如我爸爸真是特务的话,那直接发展女儿不是更方便吗?干嘛又辛辛苦苦的想办法杀了女儿,再让个人过来顶替呢?他难道不怕事情更麻烦吗?”   庞云被噎住了,结结巴巴道:“因……因为真正的余秋不愿意被策反。”   余秋立刻恬不知耻地点头:“那当然了,我可是格命人,我怎么会被策反了,我一颗心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伟大的领袖。我才不像有些人似的,心都是黑的。”   庞云气急败坏:“我说的是真正的余秋,不是你。”   余秋奇怪:“那当初一口一个黑五类狗崽子,说我也是天生反格命的是谁?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要老年痴呆啊,前脚说破的话,后脚转个屁股就忘得一干二净,前后矛盾也不怕叫人笑掉了大牙。   我也懒得听你扯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好,你说我冒充的余秋,那你倒是讲讲清楚,我究竟什么时候冒充的。   你说我爸爸是特务,所以才会任凭我这个狗特务杀了他女儿,然后取而代之那就应该说是我爸爸坐牢之前的事情了。   哦不,或者是我爸爸出狱之后,总之他要跟狗特务搭上了头才能行动,不然的话我爸爸一个坐牢的人怎么跟外面产生联系的?难不成他们是通过意念交流。那就连肚子里头都不用藏秘密电台了。”   我爸爸坐牢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妈妈还活着呢,周围的人都认识我们。而且那时候我才多大?我真是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居然还能够千里迢迢地潜伏进来,取代旁人的身份。   我爸爸是1972年年底才出的监狱,那个时候我已经下乡大半年的时间,我天天跟贫下中农吃住在一起,我换了张脸,你当贫下中农的眼睛跟你们一样瞎,会认不出来呀。”   庞云嘴巴张了几张:“你就是在你妈死了之后才换的人,你不是余秋。”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你确定我爸不在场,所以跟我爸没关系咯?又不是我爸安排狗特务替换了他女儿的身份啊。”   她伶牙俐齿,说的庞云无力招架。   史部长心中打定了主意,根本就不屑于跟她打嘴仗,只冷笑:“是与不是,叫人当面认个清楚不就完了吗?”   他侧过头,吩咐手下,“去,把那个周汉东给我拉过来。”   余秋冷哼一声,大方的很:“叫啊,你们最好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好好认个清楚。万一这个人眼睛瞎呢?多找几个,总不会眼睛全瞎了。”   说着她就掉头回屋。   史部长在后面追问:“站住,你要去干什么?不要妄想隐藏什么东西。”   余秋语带嘲讽:“要不您剖开我肚子看,看看有没有秘密电台,愚蠢荒谬。”   史部长这下子被激怒了,立刻吼叫:“你等着,我看你猖狂到何时,马上就有人过来指认你。”   他说的马上,其实骑马也要时间。   大概此处颇为偏僻,现在又不是荒郊野外跑马圈大学的时代,大学主要还集中在市中心。   周汉东被人叫过来的时候,余秋已经吃过了午饭,就坐在小屋子里头拿着给她写供诉状的纸笔,开始认认真真地规划医学生殖中心。   要建立一座真正的医学生殖中心,那需要好几个科室联合协作。   她得落实清楚了需要哪些人手,各自的岗位职责又是什么?   余秋写了三面纸的时候,周汉东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院子门口。   年轻的大学生惴惴不安,稀里糊涂叫抓了,被解放军押到小院里头辨认人。   余秋一见他,立刻扯着嗓子喊:“周大哥,跟他们说说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特务,我……”   她话没说完直接叫史部长捂住了嘴巴。   史部长冷笑:“怎么,当着我的面还想串供?你不要做梦了。”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院子中的人,“周汉东,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个人你到底认不认识?   周汉东吓得浑身一抖,特务,这个词汇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可怕了。他哆嗦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史部长不耐烦的一个劲儿逼问:“看看清楚了,你到底认不认识她?”   周汉东慌里慌张,盯着余秋的脸细瞧了半天,坚定地摇头:“我不认识。”   那边的庞云喜出望外,大声喊着:“听见了没有?他不认识她,她是狗特务。”   史部长拿下了塞在余秋嘴巴里头的抹布,阴侧侧地笑:“现在可不是随便一个人信口雌黄了,两个人都说你不是余秋啊。”   余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死死盯着周汉东:“周大哥你居然不认识我?!去年双抢的时候,你下乡看望你弟弟周卫东,到底是谁招待你的?你在水井旁洗菜的时候还跟我讲话来着。现在上下嘴皮子一翻就变成不认识了。我看你是眼睛坏了还是心瞎了,讲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张口就来。”   她扯着嗓子喊,“你们去杨树湾问问,不行的话就找他弟弟周卫东问问,去年夏天他是不是去了杨树湾?他下来没带钱也没带粮票,还是我们知青点出的米面烧的饭菜跟老乡借的鸡蛋招待他的呢。没良心的东西,吃饱了肚子拍拍屁股就不认账了。”   周汉东被她噼里啪啦的一通指责,嘴巴张了几张,愣是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史部长可不会让余秋继续发挥下去,他只盯着周汉东:“那你看看清楚这个人是不是你认识的余秋。”   周汉东又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余秋。   他真不记得1972年夏天的余秋到底长什么样子,那些人都晒成黑炭了,哪里分辨得出五官?   他印象当中最后关于余秋的影像就是她妈妈死后,她蹲在台阶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那一幕给周汉东造成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一想到这个人,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是那双直勾勾的眼睛。好像她的脸上只剩下双眼睛了。   史部长谆谆善诱:“你看清楚了,这件事情很重要,你可不要成为特务的帮凶啊。”   周汉东吓得厉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当然不是特务的帮凶,他是坚定的格命分子。   他仔仔细细看着余秋的脸,因为持续的时间太久,他眼睛都开始发花,无数个重影叠加到一起,最后化成了一张死人的脸。   周汉东吓得啊了一声,然后捂着胸口胡乱地摇头:“我记不清楚了,感觉像又感觉不像,我不知道。”   史部长阴险地笑:“那就是说你不能保证眼前这个人是你认识的余秋了?”   周汉东浑身打哆嗦,眼睛都不敢看余秋,只反复强调:“我不知道,我记不清楚了。”   余秋难以掩饰失望:“周大哥,你很不像话,你完全没有格命人的精神。既然你早就不能确定我的身份,那么当初在杨树湾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举报我?   我又没刮花脸,我又没有戴着面罩,我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你面前,你还主动跟我说话来着。搞了半天你压根不认识我,不认识余秋啊。一个不认识我的人,凭什么来指认我?   我一直都知道你没什么担当,明明是家里头最大的孩子,却一直赖在城里头,不肯下乡,逼着弟弟妹妹下乡。我头回见到人家这样当大哥的。   你现在是当大学生了,风光的很国家干部,你弟弟还在乡下辛辛苦苦的下田劳动呢。   我就奇怪,为什么你弟弟周卫东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提起过你上大学的事,原来做弟弟的人最了解,你这个哥哥毫无担当。   不过是让你说句实话,证明我的身份而已,你都要含糊其辞,深怕承担责任。   当初你妈妈难产的时候,我爸爸就不应该拼了命的救你。你这种人毫无担当,压根没有任何活着的意义。”   周汉东羞得无地自容,整个脑袋恨不得贴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见人,然而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开口说出替余秋证明身份的话。   余秋冷笑:“我是不会认同跳梁小丑的指控的,一个神经病,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就想指鹿为马,直接定下我莫须有的罪?这可是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我们伟大的领袖既不是糊涂的情,而是更加不会是偏安一隅的南宋皇帝。”   她伸手指着庞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当初抄家的时候你没少中饱私囊。你是怕我爸爸马上就要摘下右哌的帽子,政府要将我家被抄走的家产归还回头了,你担心我们找你算账,政府发现你趁着抄家的机会,以权谋私大发财,所以你才想方设法盯死我们父女俩。   你做梦!   我跟我爸爸早就商量好了,我们家所有的家产我们都不要,全都捐献给国家,听清楚了是捐给国家,不是让你这种上蹦下跳卑鄙无耻的跳梁小丑发横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祖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名字好难取啊 20瓶;沙梨、绿树 10瓶;臭宝他胖妈 5瓶;拙子、昧旦不起、沐四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是不是大毒草   史部长当然不会放弃,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翻身的良机, 又怎么能轻易放手?   他瞧着余秋不怀好意地笑:“既然你要求我们还你一个公道, 那就查,好好的调查。”   不管最后查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反正他也吃不了亏,他这可全是怀揣着一颗为国家为主席为总理兢兢业业的心啊。   为了国家与领导的安全,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他一听说给总理开刀的人身份不明, 就立刻高度重视, 开始彻查此人的身份。他做的完全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被指摘呀。   像他这样富有警惕心与责任心的同志,可真是不多了, 应该值得被大力表扬,值得肯定。   史部长毫不犹豫,立刻汇报了上级,他要好好查清楚余秋的老底。   搞了这么多年的斗争工作, 他最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人禁得住被放在放大镜认真地细看, 无论如何都能找出问题来的。   小小年纪就会开刀, 这水平到底是怎么锻炼出来的,那肯定是在人身上划拉出来的呀。   她哪儿来的资格给人动手术, 肯定不知道开坏了多少个人才练出了现在的水平。   是啊, 水平练高了才能给领导开刀。可是, 被她练手的贫下中农又要怎么算?   医疗事故, 这就是典型的医疗事故。   找一个不拿贫下中农的命当命的大夫来给自己开刀, 这事情该怎么算啊?   史部长一甩手, 皮笑肉不笑地看余秋:“既然要调查,那就彻头彻尾好好地调查。我倒要看清楚了你身上披着到底是什么皮。”   “咣当”一声响,门被锁上了,门口多了守卫。   余秋的心往下沉,她感觉自己身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不住地往下沉。   无论她如何挣扎,下面的那股巨大的力量都会拼命地拽着她的身体,将她扯下去。   现在电影的事情倒是成了其次,她这特务的身份却像是洗不清了一般。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余秋不知道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因为电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听说那位主抓文艺格命路线的第一副组长,对于电影非常生气。大毒草,右倾投降主义,这是外交上严重的右倾投降主义错误,是第十一次路线斗争,一定要全面批判,要撤回大使,提出严正的抗议。   这股愤怒的飓风从京中呼啸而起,追着列车一路南下。   李老先生坐着列车晃晃悠悠地往南边走,他中途还停下来,看望了好几位老伙计,然后慢腾腾地抵达杨树湾。   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冬天的南方水乡,就接到了报告,一部糟糕的大毒草电影叫外国人炮制出来了,居然在外国放了,影响很糟糕,很恶劣。   如果这是国内自己拍摄的片子,李老先生是不会管的,他是统帅全局的人,怎么会管这么细的事。   不过因为是外国人拍的,还是国务院自己请进来拍的,这就涉及到一个路线还有外交的问题了。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小心翼翼询问领袖的意思,这部电影究竟要如何定性?是不是大规模地好好讨论一下?不能轻易定为大毒草啊,毕竟外国人是他们自己请进来的。   真的要撤回大使吗?   领袖靠在藤椅上。   冬天的太阳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前头,白羽大公鸡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旁边跟着一堆母鸡。   老人突然间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只鸡霸王,霸王别姬。”   旁边的人跟着笑出声,还有人附和了一句:“不可沽名学霸王。”   等着指令的工作人员却大气不敢喘,生怕错过了领袖的任何指示。   林斌叫胡杨他们带着去山上瞧他们种在水面上的麦子了,这会儿刚兴致勃勃地跑回来,一脑门子汗。   李老先生不赞同地摇摇头,这么一冷一热的,到时候着凉的还是自己。   他直接开口问:“小林啊,有人说来了个坏电影,你说怎么办?”   林斌直接一擦脑袋上的汗珠子,不假思索:“坏不坏的,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不能光听别人说呀。”   李老先生笑了起来:“我是不看电影的,要看你们看。”   林斌顿时兴奋不已,立刻扯着嗓子招呼:“看电影咯,今天我们看电影噢。”   育红班的小娃娃们都放学了,前头一直跟着哥哥姐姐们玩,还给位老爷爷跳了舞。   这会儿听说要看电影,一群小家伙全都兴奋的不得了。其实他们都小的很,也看不懂电影到底放什么,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爱凑热闹啊。   二丫那个跟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林斌的腿:“小林大夫,我们看电影吗?”   林斌瞧着余秋的这个小徒弟就心里头乐开了花,哎呀,原来余秋喜欢这样的,跟个粉团子一样。   他伸长两条胳膊,抱起小姑娘:“我们看电影,看新片子。”   李老先生身旁的工作人员全都变了脸色。这电影怎么能够公开播放呢?影响很不好很糟糕的。   李老先生却是似笑非笑:“怎么,电影好不好人民群众没有发言权?就你们这帮官老爷能够评论?我告诉你们好不好,只有人民群众说了算。”   他靠在躺椅上,微微闭上了眼睛,“有没有恶毒的攻击污蔑,叫被拍的人瞧瞧不就知道了吗?”   工作人员还守候在旁边,竖着耳朵毕恭毕敬地等待着领袖的进一步指示。   然而不知道是天光晴好引人昏昏欲睡,还是午后老人要养养神,他闭着眼睛居然就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想起了微微的鼾声。   旁边的工作人员们立刻忙碌起来,既然要看电影,当然得现在立刻就看。老人家明显是在等群众们看完电影之后的反应。他总不能今晚还留在这儿,得在入睡前返回省城的国宾馆才行。   工作人员动作迅速,直接借用了杨树湾的祠堂。幕布一挂,窗帘一拉,就是黑黢黢的电影院。   胡杨在旁边看着感觉蛮好,既然幕后以及窗帘都拿过来了,也别麻烦拿走了,留着吧。弄个放映机过来,以后祠堂也能看电影。   老人家不喜欢兴师动众,所以即便他来了,村里头的生产活动照常进行,好方便他随时视察。   这下子突然说看电影的事,大队书记赶紧将各家各户做闲活的老头老太太们还有小孩子,全都叫到了祠堂。   工作人员怕这帮农民没有见过什么电影,不论放什么东西都拼命拍手叫好,赶紧事先要给大家打预防针:“这件事情很严肃,大家一定要认真仔细地看,找出包含祸心的地方。”   林斌不以为然,在旁边给工作人员拆台:“就正常的看,好还是不好,看完了不就知道了吗?”   工作人员还想再说什么,叫林斌在旁边推推嚷嚷地下去了。   大家伙儿嘴上应对着,眼睛盯着屏幕,不一会儿就看得津津有味。哎哟,怪有意思的,洋人还说洋话呢。   瞧瞧这一电影上的纺织厂轰咚咚地响,棉花倒进去,棉布织出来。比起他们的土织布机强多了,看看这速度,跑马都追不上。   哎呀呀,放到他们杨树湾了。拍的可真清楚,瞧瞧人的脸,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洋人怪有意思的,还拍了小田老师教大家背主席语录呢。小田老师可真上相,瞧瞧这银盘子脸,比电影演员也不差了。小胡会计也不差,站在一起真精神。   大家伙儿一边看,一边议论。   有的在后悔,当初自己胆子太小,瞧见洋人扛着洋机器,就吓得一溜烟跑了。   不该躲的,大大方方地亮相多好。洋人拍出来的也不丑啊,瞧着怪精神的。   哎哟,这电影一放的话,大大的出风头喽,听说不仅要在国内放,还要到外国去放呢,可长脸了。   工作人员听着这群没见识的农民的议论,简直气得鼻掀眼歪,恨不得要拍案而起。   然而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能叫感情左右了理智,只能忍气吞声地听这帮泥腿子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什么他们杨树湾的医疗卫生站大大有名气,那个时候小秋大夫就有人找上门看病了。   又是什么小秋大夫有成算,那个时候一摸上去就知道好跟坏。能生下来就是生的下来,生不下来立刻给开刀。   乖乖,瞧见没有?一肚子的血哎,哗哗淌的全是血。要不是小秋大夫的话,两条命就没咯。   这是哪个哦?哎呀,桥对面的。人家家里头现在供着小秋大夫的长生牌位呢。   小秋大夫真能干,难怪英语能考100分,瞧瞧跟人家叽里呱啦说洋文,那个干干脆脆,听着跟唱歌似的,可真利落。   就是她说的啥呀?听不明白。   旁边有老人问,吴老师现场给翻译:“小秋大夫说,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我们的国家就遭受了一个多世纪的苦难。我承认,我们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前进,而且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起码在20多年前,绝大部分人得了病就只能等死,现在他们有我们这些赤脚医生。”   旁边的人听得鼓起掌来,感觉很受鼓动。没错啊,他们就是从一穷二白的环境中开始搞建设的,现在不也建设的亮堂堂吗?   田雨在旁边急得不行,一个劲儿地抱怨自己:“我进步太慢了,我都听不懂。我要好好学习英语。”   吴老师安慰她:“不着急,你已经进步很快了。”   旁边的人很是赞同,没错,小田老师背单词的声音又响亮又清脆,好听的很。   电影告一段落,放电影的工作人员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厉声呵斥:“你们怎么能够被大毒草蛊惑,这是在存心抹黑我们伟大的祖国。故意拍没电的地方,故意拍大家没精神的时候,故意拍我们的贫下中农生不下孩子,这是什么心态?”   祠堂里头的老百姓们不乐意了,他们瞧着领袖很和气,就不怕工作人员。   这是主席老人家请大家伙儿看电影呢,这家伙急赤白脸个什么劲。   “我们这儿那时候的确没电灯啊。”台下的老爷子老太太们集体茫然,“是拍了之后我们才通电的。”   工作人员怒不可遏:“有那么多晚上有电的地方,她为什么不拍?”   底下的老太太乐呵的很:“那些地方没有我们小邱大夫,你没瞧见小邱大夫前头才救了人吗?”   工作人员被噎得不行,又拿生孩子跟拍人打呵欠懒洋洋的说事。   这下子,杨树湾的社员更加不答应了,孩子生不下来,难不成让大人小孩都憋死啊,总得想办法让下来嘛。这晚上收工了,谁不累得慌,精神抖擞的才奇怪呢。   只要不误了工,不管是不是懒洋洋,都不碍事。   “大姐,你觉得这电影好看吗?”   祠堂里头的灯还没有打开,胡奶奶叫旁边人问着,随口就回答:“好看啊,瞧着可真有趣。”   旁边的二丫附和:“小秋大夫做糖吃,好甜的糖。妈妈去生小弟弟了,等生完小弟弟就回来了。”   胡奶奶赶紧搂住这小妞妞,开始跟小姑娘腻歪:“老太给我们二丫做糖可好?保准做甜甜的糖。”   工作人员快被这帮人给气疯了,他立刻拉亮了电灯,站在台上,恶狠狠地扫视一圈,准备拍着桌子开始训话。   不像话,他早就发现不像话了。什么集体主义大生产,他瞧着这儿就是资本主义的那一套,小农经济,很坏,影响很糟糕。   这人正唾沫横飞,突然间视线瞥到角落里头端坐着的老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主……主席。”   老人不动如山:“说下去,继续说,我们讲究民主,你有发言的权利嘛。”   那工作人员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只能支支吾吾地强调,外国人故意选择贫穷落后的地方拍摄,就是为了满足他们那狭隘阴险的思想,好攻击社会主义建设。   他悻悻地下了台,缩着脑袋不敢再吱声。   老人点点头,眼神示意林斌:“那你说说看嘛,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能赞同这是攻击。这其实是纪录片,跟一般的电影不一样,拍的就是真实存在的人跟事。   我们国家当然有很多通了电的地方,电影里头也放了呀,公社跟城里头晚上都是亮堂堂的。   可没通电的地方并不是不存在呀。我下放的大队,我们整个县的大队,都没有通电。既然是真的,人家拍了又怎么样?”   林斌理直气壮,“我们又不是什么封建王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耳朵只能听溜须拍马的好话,听不得一点儿不好的声音。见贤而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没有通电,那我们就通上电好了,等到我们都通电了,看还有什么话说。”   旁边的胡杨跟着附和:“没错,我觉得拍的还挺客观的。他虽然拍了我们没有电,可是我们学校的太阳灶他也照样拍了。   而且病人有危险的时候,他还很大方地借出了他的专用船,帮助我们转送病人。他没有存恶毒的心思,否则他拒绝的话,让人活活受罪,拍出来不是更加糟糕吗?   小秋教训他,让他不要待在手术室的时候,他也出来了,没有吵啊。”   廖主任原本正在工厂里头做准备,时刻要迎接领袖的视察,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杨树湾大队的顾问实在憋不住,赶紧跑过来看动静了,结果没想到,居然放起了电影,他立刻兴冲冲地跑过来。   老人家瞧见他满脸兴奋的模样,只微微点头:“你说说看这电影拍的怎么样?这可是去年你带着人到杨树湾到公社来拍的。”   廖主任连见都没见到电影,哪里知道好与坏,不过一听说是去年拍的,他顿时眉飞色舞:“好,当然好啊。要是没有去年拍下来的东西,您老人家怎么知道我们杨树湾进步多大呀?您甭瞧着我们现在看上去不起眼,比不上大城市光鲜。可是我们底子薄啊,我们是自力更生,从一穷二白开始,依靠自己的双手搞的建设,我们的进步可是飞快的咯。”   他眼睛眉毛往天上跑,狗胆包天的提出地建议,“主席,外国人拍我们去年的样子,我们自己就拍我们今年的模样。让全国人民都好好看看,哦,不让全世界都好好瞧瞧,我们中国人打击侵略者一把好手。搞建设也厉害的很呐。”   工作人员快气晕了,这些人一个个居然不以为耻不说,还觉得是莫大的荣光,他的脸都要替他们丢尽了。   旁边的人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情绪,一说拍电影,个个都高兴的很,积极要求出镜头。   上回洋人来拍,他们没怎么被拍到。这一回,大家伙儿一定好好表现,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们可是好样的。   林斌这个听风就是雨的家伙,立刻兴奋地拉着胡杨开始计划这个电影要怎么拍,一定得拍的漂漂亮亮的,以后就是他们杨树湾的宣传片。   拍详细了拍清楚了,到时候大家看着电影依葫芦画瓢,就晓得自己要怎么有样学样。   老人家半天不吭声。   他瞧这群孩子跑来跑去欢喜的不得了的模样,就笑着问:“你们要拍电影吗?”   二丫是个不知道怕人的姑娘,胆子大的吓死人。   老爷爷这么问她,她也不躲人,立刻点着头高兴地应答:“要,二丫也要拍电影。嗯,这回二丫不哭。”   刚才的电影里头,二丫掉金豆豆啦,这下子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二丫好丢脸。二丫要拍个新电影,二丫呀就笑,二丫不哭。   老人家沉吟了半晌,微微点头:“那就拍吧,快点儿拍,快点儿弄,争取过年前也让全国人民看看新电影。别老是放来放去就那么几个,也要多歌颂歌颂劳动者。”   他扶着身边人的胳膊缓缓起身,点点头,重复了一遍:“那就拍电影吧,多拍点儿有用的东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发出欢呼。   听到没有?主席说要他们杨树湾拍电影呢。   廖主任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愧是领袖啊,瞧瞧多和气,从来都不拒绝人民的请求。   他立刻嘴里头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载歌载舞地跳起了中字舞。   村里头的喇叭响了,乐声传播而来,也是《东方红》。   祠堂里头的小孩子们跟在廖主任身后,个个跳得起劲。   老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了。他搀扶着身边人的胳膊,慢吞吞地往外头走,外头的夕阳已经挂在山尖尖上,慌不迭地往前跑。   他微微地笑:“有些人哦,怕是沉不住气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肉肉 30瓶;夭华 20瓶;软萌兔宝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有病得好好治   主席要杨树湾拍电影的消息长了翅膀, 当天夜里就飞回了京中, 只不过传不到余秋耳朵里头。   她只知道天亮的时候, 史部长等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在院子里头又吼又叫,那间小小的潮湿的散发着霉味的屋子, 也被他们冲击得七零八落,似乎屋顶都要一并拆掉了。   最后气喘吁吁的史部长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对质,证人过不来, 你们就好好跟她对质。她不是说她是余秋吗?那就老实交代以前的事情, 说不清楚的话就是狗特务。”   因为检举有功,昨天终于吃上泡了肉汤的高粱米饭的庞云抖擞精神, 他觉得自己可以再努把力,起码争取吃上红烧肉。   只要挖出这么一个大特务,他一定能够翻身的,伟大的领袖一定知道他的忠心耿耿, 他不过是被林飚那个无耻之徒蒙蔽了,他对领袖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他是忠诚的, 他是热忱的。   比起他的激情澎湃,周汉东像是被迫上了贼船, 他一点也不愿意跟这件可怕的事情扯上关系, 他很想回去接着上课, 他是大学生呢。   然而这些人威胁他, 假如不好好不配合调查的话, 那么他这个学也不用上了。   周汉东知道自己有同学已经到学校报到两个月, 上了两个月的课,结果一封举报信过来,说他下乡劳动的时候不好好生产,偷了农民的鸡鸭,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打包行李离开了学校。   他怕死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求学的机会。   被迫上梁山的周汉东只能跟着自己昔日朋友庞云一道逼问余秋。   其实他们跟真正的余秋的交集也极为有限,最密集的时候不过是抄家、还有拉着她妈去劈斗,让她在下陪斗以及她妈自杀时候的事。   既然要找出每一个存在纰漏的地方,那他们自然要围绕这些不停地问。   彭云始终追着余秋,你妈是怎么死的,哪天死的当时掉在哪里?舌头有没有垂下来?   旁的事情她可以撒谎说不记得了,这事儿她总忘不了吧。   外头的看守乐的清闲自在,让这两人追着那小丫头问个没完没了。   他自己点了根烟,坐在院子里头美滋滋地抽,瞧着那吐出的烟雾开始海市蜃楼的美梦。   没多时,他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看守不以为意,这大概是动上手了。不动手不行,那小丫头一张嘴厉着呢,一句话过去,她能有十句顶回头。   看守连着抽了两根烟,突然间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赶紧进去看,只见那小姑娘躺在地上,头上鼓了好大一个包。   庞云直接解了裤子,掏出茑就往她身上尿了一大泡。热尿浇在她脸上,躺着的姑娘仍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看守慌了,赶紧一把推开庞云,吐出嘴里叼着的烟头,要查看地上小姑娘的动静。   好巧不巧,那烟头刚好落在庞云掏出来的茑窝上,烫得他嗷的一声叫。   看守却顾不上这人,只慌着看余秋,地上躺着的人胸口连点起伏的迹象都没有。慌乱间,那看守也不敢嫌弃她脸上尿液腌臜,伸手掐余秋的人中。   狠狠地一掐之后,地上的小姑娘终于发出了古怪的声音,然而还没有睁开眼睛,她突然就蜷缩成虾球,不住地抽动起来,嘴里头噗噗噗地往外吐白沫,两只眼睛终于睁开了,却是一个劲儿往上翻。   看守叫她的样子吓到了,还想伸手再推余秋,但她牙关咬得紧紧,浑身抽搐不止,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完了,这是发羊角疯呢,院子里好几个人全跑了进来看地上的动静。   他们盯着余秋观察半天,一致得出结论,这抽搐的样子可比庞云先前时不时犯起的抽瞧着真实多了。   这人要是抽没了,后面他们要怎么交代。   几人赶紧去找卫生员。   卫生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瞧见动静,又瞅着余秋脑门子上的大包,非常肯定地强调,这绝对是因为颅脑外伤而引起的癫痫发作。   要怎么办?赶紧找药啊。   卫生员手上没有回去,折腾一圈之后再过来,地上的余秋已经停止了抽搐。   可她并没有好转的样子,两眼发直,嘴里头反复念叨着:“血,血,好多血,妈妈,好多血。”   卫生员慌了,试图靠近她看看情况,没想到那小姑娘却突然间发出一声尖叫,猛地往前一冲,直接将卫生员撞到了边上,夺门而逃。   众人慌忙在后面追,生怕她装疯逃跑,没想到她在院子里头根本毫无章法,就是到处乱撞。   院子门近在咫尺,她却视而不见。那守在院子门口的看守倒是白白地提心吊胆了好几回。   一个小姑娘再能跑也有限,人高马大的看守们围追堵截,不多时就将她压倒在地上。   她拳打脚踢,发出凄厉的喊叫:“血,血,好多血,妈妈,好多血。”   她的声音尖利而诡异,不像是个16岁的小姑娘,仿佛年龄又减了好几岁,还带着奶音。那凄厉的喊声刺入人的鼓膜,刺得人心都在发颤。   院子外头响起了汽车鸣笛声,吉普车上跳下两个行色匆匆的年轻人。   那两人见到院子里头的动静,立刻发出呵斥:“住手,你们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公然绑架吗?她是医院的大夫,还有病人等着她去调整化疗方案。”   王同志与钱同志匆匆而来,伸手推开摁着余秋的众人。然而躺在地上的小大夫并没有因为见到熟悉的人就恢复正常。   她还在不停地抽搐,嘴里头噗噗噗吐着白沫,好像正在打豆浆一样。短短几天时间不见,这人苍白憔悴的跟鬼一样,明明还在动弹着,却瞧不出半点儿活人的气息,像是有谁在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王同志焦急地开口讯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怎么她了?主席都发话了,杨树湾拍电影,既然外国人拍了我们的1972年,我们就自己拍1973年。主席也没说电影是大毒草,还让广大贫下中农一起看。那就说明她不是什么通敌分子,你们不要无事生非。”   他还没有得到答案,就瞧着余秋养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史部长从后院里踱步出来,见状轻描淡写:“谁说电影的事了?我们这在说特务呢,特务,装疯卖傻呢。”   他朝着王同志与钱同志似笑非笑,“正好,这人是你们二位带着上京接受表彰的吧。不过我听说她可不是什么余秋。”   说着,他嘴巴一努,示意庞云与周汉东,“你们跟这两位同志说说看,这人是不是冒了余秋的身份?”   庞云先前被烫的鬼哭狼嚎,这会儿脸上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闻声立刻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余秋:“她就是狗特务。真正的余秋根本不长这个样子。化成灰我都认识。”   周汉东缩着脑袋,眼睛不敢抬起来看望人,嘴里头嘟囔着:“好……像不……不太像。”   史部长脸上浮着诡异的笑:“真是凑巧啊,这位小秋大夫碰上了两位熟人。结果熟人居然都没认出来她是余秋。你说这个事情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个屁意思。女大十八变,出去下放两年,亲爹妈都认不出人来。”王同志已经蹲下.身仔细看余秋,嘴里头发出冷笑,“现在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能说人是特务了。照这么早,我随便拎出两个人胡乱指任一番,那全国都是特务。”   史部长拉下了脸:“你们工作没做好,居然放任身份可疑的人进京,还开起了刀。我现在查漏补缺,发现问题了,你们还想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假装没发生过?你们把人打成这样,还在人小姑娘脸上撒尿,将人逼到这份上,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是你们吧。”   钱同志两只拳头都捏了起来,气愤不已,“好,你们说是特务,那就好好地调查。我们也要参与调查,不然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屈打成招。”   史部长皮笑肉不笑:“这不太合适吧,你们是当事人,应该申请回避。不然这调查结果出来可没办法叫人信服啊。”   “那好,既然是部队医院出的事,这个调查,我叫人参与进来没什么大问题吧?”   院子外头走进来一位身形高大健壮的老人,他须发皆白,人却精神抖擞,瞧这地上的小姑娘就皱眉头,“想得出来呀,往人家姑娘脸上撒尿。这还有多少种手段?是不是要赶上渣滓洞呢?我看就是最后查出来没什么也要有什么了。一个好好的大夫被你们折磨成这个样子,人废了,你们的目的是不是就达成了?”   史部长慌得不行,暗自咒骂姓王的跟姓钱的阴险毒辣,居然将这尊大佛藏在车上还不动声色,现在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赶紧陪着笑:“老帅,您说笑了。这人是受过刺激,小便控制不住,说来就来。刚好呢,她又没坐稳摔在了地上,所以正好蹭上去了。哪里有浇小便的道理?不会的。”   身形高大的老人面上带着微笑:“我说呢,这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国珉党反动派呢。”   院子里头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就见那老人手一挥:“走, 把人带回去好好审问,谁犯了错误就一定要接受惩罚,不能敷衍塞责,也不能强行诬陷。”   王同志与钱同志直接一左一右,架起余秋就往外头走。   人都到了轿车门口,暴露了头又行来一辆吉普车,跳下个三四十岁的男人。   他冲着身形高大的老人点头微笑:“老帅,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一点儿小事,哪里能劳您大驾?您日理万机的,不好为这种小事分神。”   老人冲着来人笑:“不费神不行啊,张同志。前头主席才交代的,一定要让总理好好养身体。结果怎么样?主席人才刚出京呢,他的管床医生就失踪了。我们还以为这是被绑架了,敌特分子处心积虑搞破坏。结果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自己人身上,我真是痛心疾首啊。”   张同志也笑容满面:“老帅,您说笑了。我收到的消息可跟您不一样,我们的同志在核实人员信息的时候,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这位所谓的余秋李代桃僵,真正的余秋根本不是这个人。您说可不可怕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居然可以给国家第一副主席开刀。我们的安全保障工作,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啊。”   身形高大的老帅拉下了脸:“这种事情可不能胡说八道。她进京接受表彰,可是经过层层审核的。随便找个人说长得不像就能说不是这个人吗?人晒塌了一层皮都能换出另一张脸呢。他们当然认为不像,下过一天地干过一天活没有?缩在城里头好吃好养地供着,当然一个个都是细皮嫩肉的少爷相,认不出乡下人啊。”   张同志始终保持微笑:“老帅,您千万别动怒。审核是审核过的,但是,这里头不是没有漏洞。”   他手上抓着档案袋,示意老人看,“您发现没有?这人的照片非常少。最近一次照片是下放材料里头的。很有意思的是,我找人调查过了,这份下放材料是她人到江县红星公社杨树湾之后,由公社格委会主任帮她补办的,前面她并没有交下放申请。这照片也是她人到乡下之后才拍的。再往前翻,最近的一张照片就是她小学毕业时拍的。”   老帅不动声色:“这能说明什么?她不知道该如何交下放申请也很正常,因为她家里头父亲在坐牢,母亲已经自杀了,没有大人教她呀。成分不好,大概所有人都当她是臭虫,看到她都绕着道走,谁会教她这些呢?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有着一颗积极追求进步的心,自己主动跟着同伴走,这才跟上大部队,下放到了杨树湾。   你觉得不像,我觉得倒是挺像的,斯斯文文的姑娘,一看就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   张同志始终笑容满面,被反驳了,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您说的没错,这事儿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既然事关第一副主席,咱们慎重一点总没有错吧。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命运,咱们不能马虎大意呀。主席离京的时候,让我们好好照顾总理,要是总理有个三长两短,把我的脑袋割几瓣都没办法承担这个责任啊。”   老帅面沉如水:“那你们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总理的病还看不看了?我真是奇怪,你们早不发现问题,晚不发现问题,偏偏总理开完刀上了一次化疗,谁都能瞧出来效果好的时候,你们就发现医生有问题了。”   张同志搓着手,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没能早点儿发现这潜在的风险。我有错,我有大错,我绝对不推卸责任。”   他侧过头,厉声呵斥手下,“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不好好审问清楚。不像话,实在太不像话了。”   那队人马领命,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老帅一夫当关,拦住众人,冷笑连连:“你们这是搞调查还是要枪毙人啊。她都这个样子了,被你们硬生生地逼疯了,还不赶紧找大夫,这样还能问出来什么呀?”   张同志立刻道歉:“唉哟,你看看我。每回我一见到老帅您就激动紧张,想要好好表现。结果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没错,的确得看病。既然她疯了,我们就叫精神病院的大夫好好瞧瞧。看看还有没有的治,别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个傻子。”   他咳嗽了一声,车子后座上的人推门而出,身穿白大褂,手里头还拎着个医药箱。   那大夫局促不安地冲众人点头,自我介绍是精神病院的,有20多年的临床经验。   老帅笑了,颇为认真地夸奖:“张同志的工作还是这么细致呀。瞧瞧,什么都准备的妥妥帖帖。一来就要送大礼,送的都还是需要的,你不收着都不行。”   他拉下脸,开始训斥自己的手下:“再瞧瞧你们,多学学,成天木瓜脑袋,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才晓得动一下。傻愣着干什么呀?请大夫啊。她病得这么严重,自然得多请几个大夫好好会诊。不然耽误的病情,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治好呢。”   王同志与钱同志哪里还敢废话,立刻领命下去张罗了。   于是余秋大概成了此时共和国规格最高的精神病人,一堆精神病学的权威权威在她身旁忙来忙去。   众人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之后,彼此再三商量,终于得出了共同结论,她应该得了应激性心理障碍。这是一种因为强烈的精神刺激所导致的精神活动功能性障碍。   这种病的特点是发病急,既往没有精神病史,一般发作持续时间比较短。如果经过积极的干预治疗,大部分人可以获得比较好的疗效。   张同志不耐烦听这些人啰里啰嗦,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那赶紧开药啊,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吧。”   “药是可以开的。”年纪最大的那位大夫被推选出来答话,“只不过这个病的主要治疗并不是依靠药物,而是进行心理干预。首先第一步,她得脱离让她受刺激的环境,否则持续的不良刺激会始终让她的精神处于一种负面状态,也就没办法好起来。”   张同志干脆利落:“那就转女子看守所,给她单间,好好治病好好审问。”   “这可不行。”大夫连连摇头,“准确点儿讲,她这属于拘禁性心理障碍,直接导致原因就是拘禁。你们把她放进看守所里头,只会让情况更糟糕。她需要开阔、舒适、能够减轻她心理压力的环境。”   张同志笑出了声:“原来我们这不是在抓特务,而是请老干部进疗养院啊,还有这么多要求。”   大夫态度却强硬的很:“对于我们而言,病人就是病人,她到底是嫌疑犯还是老干部,不是我们关心的问题。她神志恢复清醒以后,你们要怎么处理也是你们的事情。”   张同志拉下了脸:“我看你们这一套很不错啊。”   老帅走了进来,像是没发现双方的剑拔弩张,只追问余秋的情况。   听说这小姑娘需要环境静养,他点点头:“应该的,早点把病治好了也能早点解决问题。”   张同志皮笑肉不笑:“老帅,您这么想就有所偏颇了。照您这么来的话,她这辈子好不了,咱们就拿她没办法。您可别忘了,她是位厉害的大夫,装病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精神病院的专家有些不痛快:“您可能有所误会,精神病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好装。不然的话,人人都能装疯卖傻躲过惩罚了。我们诊断精神疾病是要按照严格的流程进行的,是不是装病,大夫有自己的判断方法。”   张同志正要下脸子,老帅劝了一句:“既然我们找大夫过来给人看病,那就应该相信医生。这样吧,先给她安排个疗养院,我们不能把嫌疑人当成罪犯来处理。现在,她还是受过主席表彰的大夫,健康出了问题,应该好好休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钰钰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斯赫X斯赫 70瓶;星星笑眯眯 20瓶;半小小 10瓶;Aries暮雨 7瓶;龙虾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害她的都死了(捉虫)   余秋待遇不错, 她被转移进了温泉疗养院。   不过到哪儿对她来说估计没什么差别, 因为即使泡上了温泉, 晒到了太阳,她仍然没有恢复神志清醒的模样。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吃饭睡觉, 只要手边有纸笔,她就一定会一刻不停地拼命写东西,写的内容五花八门。有各种疾病的治疗方法, 也有一些急救常识。   任何人试图从她手上拿走纸笔的时候, 她就会发出尖利的喊叫,然后大吵大闹, 还会拼命地用头撞对方,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第一次过后,她的大夫提出了警告,要求审问人员尽可能不要刺激她, 既然她要写东西就让她写好了。这对病人来说也是一种治疗方法。   史部长可没有好耐心由着她这样下去,如果天底下的疯子都这么当成菩萨好吃好喝地供应着。那他倒是愿意去疯一疯, 省得活得这么累。   在他紧锣密鼓地安排下, 第一批父亲辨认余秋身份的人终于抵达了疗养院。   既然庞云一口咬定此时的余秋跟她母亲去世时的余秋不是同一个人,那么找她的初中同学老师还有她临下放前所居住的大杂院邻居过来辨认就好。   余秋移居疗养院的第三天一大早, 她就被房间外头的声音吵醒了。   有几个女人在说话, 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问谁要保证:“得按照出差补贴给我们发钱的, 不然我们不认。”   余秋跟没听见一样, 继续坐在书桌前开始刷刷刷写字。如果没有人送饭过来或者提醒她上厕所, 她能够这样坐在书桌前一整天动都不动。   病房门被打开了, 史部长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余秋,你转过头好好瞧瞧,你的阿姨们过来看你了。”   被唤名字的人毫无反应,继续笔耕不辍,似乎这世间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什么能够吸引她的注意力。   史部长可不惯着她,他强行搬着余秋,要让她扭过脑袋来亮亮相。   结果他的手刚碰到余秋的肩膀,那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的少女突然间发出尖利的喊叫,拼命地用头撞他。   护士听到动静立刻冲进来,伸出胳膊抱住受了惊吓的病人,不停地安慰她:“没事的,不怕不怕。”   虽然大夫们询问了余秋的病史之后,说她是受了恫吓,所以才突发精神障碍。   可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她们更加相信是有人做了脏事,吓到了小姑娘。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当着个小姑娘的面掏鸟,就是为了在她脸上撒泡尿,打量着谁是傻子呢?   肯定是存了脏心思!   人家小姑娘抵死不从,所以才被打的脑袋上鼓了个大包,要不是看守进去的早,说不定姑娘就叫人给糟蹋了。   受到这样的刺激,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发疯?这种畜牲比起日本鬼子也不差了!   大概是熟悉的女性怀抱安抚了她惊恐的灵魂,瑟瑟发抖的余秋终于不再大喊大叫拼命挣扎,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护士,不停地重复着:“血,血,妈妈,好多血。”   史部长忍无可忍,狠狠地一拍桌子,桌上散落的纸顿时间如雪片一般四下飞散。   他恶狠狠地呵斥:“你装疯卖傻也要有个限度,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妈是上吊死的,哪儿来的血?拖了好长的舌头才是真的。”   护士怒吼:“你闭嘴,你不要再刺激病人了。”   本在病房外头挤挤嚷嚷,伸长了脖子朝里面张望的妇女,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了口:“她说的是她妈差点被打死了回,上了劈斗台叫人踹下去了,一脑袋磕在砖头上,哎呦呦,淌了好多的血。当时叫人抬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死啦,没救啦,都闻不到气了。那回吓到了余秋。命根子恐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史部长叫这群娘子军包围着,一里一外一唱一和,顿时火冒三丈。他花了大精力把人叫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人扯闲篇。   他厉声呵斥:“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到底是不是余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叫到了名字,余秋居然像是有所触动,竟微微挪了下眼睛,目光平视病房门口的那群女人。   她眼睛直勾勾的,一点儿光都看不到,那眼神瞧得几人都是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领头的妇女声音发抖,哆哆嗦嗦的:“像,可像了,她这样子跟她妈当年一模一样。她妈临死前脑袋瓜子就不怎么正常了,也不晓得是不是那回摔坏了,动不动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人,瞧得人心里头慎得慌。”   史部长愈发不耐烦:“我不是让你们看,她神态像不像,是她的脸,这张脸是不是以前余秋的那张脸?”   “怎么就不是?她就是余秋,我是余秋的同学,省八中谁不认识余秋啊?”   周卫东怒气冲冲地冲到病房门口,为了防止病人逃跑,木门外头还有道铁门,他只能站在铁门门口。   瞧见余秋的样子,他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喊:“余秋,你怎么啦?我是周卫东,你别怕,我给你做证明。”   周汉东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把抱住弟弟,生怕弟弟年少不知事口没遮拦,得罪了这帮家伙,这些人可是惹不起的。   谁知道周卫东一把将他推开,仿佛他浑身臭味一样。   年轻的下放知青只关心一件事:“你们到底对余秋做了什么?她怎么会这样啊?”   护士不忿:“你要问问你哥哥,当人个小姑娘的面掏鸟是几个意思?”   周卫东勃然大怒,立马抓住了大哥的领口:“畜牲,你怎么能对余秋做这种事?”   周汉东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弟弟勒死,只能拼命挣扎着否认:“没有,我们就是问她妈当时死的时候的情况,她……”   周汉东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脸上挨了一拳。   周卫东捏紧了拳头,眼睛几乎在滴血:“你是人吗?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谁都知道当初余秋目睹母亲吊死在面前,她受了多大的伤害呀,现在这个人居然还在她伤口上撒盐。   周汉东为自己辩解:“她不是余秋,小弟你听我说,她真不是余秋。”   史部长瞧着这兄弟俩的做派,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这事儿可有意思了,你说她肯定是余秋,可是你哥哥又说不是。”   “他知道个屁。”周卫东阴沉着脸,“他跟余秋根本就不是一届的,才见过余秋几次呀,我跟余秋一直都是同学,我们一个年级的我会不认识人?”   史部长笑得愈发欢畅,突然间阴沉着脸呵斥周汉东:“那照这么说你就是在撒谎喽,故意欺骗我们。”   周汉东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承认。   他立刻强调:“没……没有,我瞧着的确不太像。”   周卫东这回真是气疯了,他狠狠地推着自己的大哥:“你不配做我哥哥,你怎么能够这么不要脸,你怎么可以诬陷余秋。当初是余秋的爸爸拼了命的救你,你才活到了这么大。   我肚子痛得死去活来,是余秋救的我,二姐生病在岭南差点儿死掉,也是余秋打电话跟那边的大夫沟通,帮二姐治好的病。妈妈瘤子长得那么大,又是余秋给妈妈开的刀。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噢!你当大学生了,你可风光了。你也配!要是正儿八经凭成绩考,哪里轮得到你,你还在学校里头一天到晚上课呢,跟你同场考的人,没有缺过一天工,照样考的成绩比你好,你有什么资格好骄傲的。   我,还有二姐,假如上学的人是我们,我们考出来的成绩也比你强。你身体不好,爸爸妈妈从小就教育我跟二姐要多照顾你这个大哥。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有今天,一定会羞愤的恨不得去自杀。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自私,更恶心更可怕的人,你害死了你救命恩人的妻子,你现在还要害死他女儿。”   周汉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能地替自己辩解:“格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而蒙蔽了双眼。”   周卫东却像是头回认识自己的哥哥一样,冷冷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对,这回害死了余秋,下一步就是余教授了吧。把他们一家人全都害光了,你也就心安理得了。   畜牲,我没你这样的哥哥,你不配。”   寒冬脸上的通红,声音都发抖,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我……我是你哥哥。   “小兄弟,你哥哥说的没错。格命面前一定要抛弃个人的小情小爱,要对格命事业忠诚。你不能因为跟眼前这个人有交情,就胡乱指认。”   史部长拉下脸,厉声呵斥道,“你们也一样!”   他指着那几个中年妇女,“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情非常严重。这个人假借着医生的身份,给很多重要的领导同志都开了刀,假如你们不能让她露出狐狸尾巴,将来一旦出了事,你们每个人都难辞其咎。”   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吓得几位原本窃窃私语的中年妇女全都噤若寒蝉。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的眼睛都不敢再看余秋,只低声嘟囔着:“瞧着是变了模样,也不晓得是姑娘年纪小长大了变样子了,还是换了个人,哎呀,小姑娘长得都挺像的。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们啦,同志。”   史部长追问道:“也就是说你们没办法保证这个人是余秋对吗?”   那几人哪里敢打这个包票,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   病房里头的余秋毫无反应,病房外面的周卫东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他厉声指责这群中年女人:“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余秋的妈妈是多和气的人,你们以前少受过她的恩惠吗?现在人家妈妈死了,你们还要将脏水泼到人家女儿头上。你们是生怕害不死余秋啊。”   那几人躲闪着视线,怎么也不敢看周卫东。   没错,小秋的母亲的确是个和气温柔的女人。就算当时他们家条件也不富裕,可是每当有人求上门,她总归会想尽办法帮助别人。   可惜呀,好人不长命。   周卫东声嘶力竭:“你们知不知道就你们这模棱两可的话会害死余秋的,她已经被折磨成这样了,你们还怕她死的不够快吗?你们真不怕人家妈妈半夜找你们算账。   那几人身子一抖,却谁都不吭声。   史部长立刻喝止:“不要搞封建迷信这一套,当初她里通外国畏罪自杀,这事情是定了性的。格命者满身正气,不怕鬼神的报复。”   “好了,要指认就好好指认。”王同志阴沉着脸走进病房,伸手指指自己腕子上的表,“你什么意思呀?史部长,说好的一起让证人辨认,你这是故意打时间差,想要威胁证人吗?”   他侧过头瞧着病房门口的众人,微微点点下巴,语气温和,“你们觉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要想这么多。里头的余秋经过了好几番政审才成为全省优秀知青代表,进京接受领导接见,受到的表彰的。就算这中间有什么纰漏,这么多政审干部都没看出来的问题,你们没瞧出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话音刚落,周卫东就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我作证她就是余秋。我们都是八中的学生,然后又同一天下放,都在红星公社插队。我们知青时常聚在一起学习,她要是换了个人,我眼睛瞎了吗?我能认不出来?”   周汉东抱着弟弟想让他闭嘴,却被弟弟一把推到了边上。   那几位中年妇女看有人打头,也大起了胆子强调:“我们瞧着觉得挺像的,就是那个样子呀,一般人家的姑娘是没有的。你找不出来第二个。”   史部长点头,倒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只眼睛看着周汉东跟听到动静跑过来的庞云,声音轻飘飘的,却跟刀子似的割着两人的心:“那照这么说的话,你俩是存心构陷喽。你——”他指着周汉东,“品行不端,没资格上大学。你——”   他又指着庞云,“本来就是反格命分子,现在又诚心诬陷同志,死罪难逃。”   两人俱是吓得魂飞魄散。   周汉东抱着自己的弟弟苦苦哀求:“小弟,我不能不上学呀。”   他身体不好,无论下乡还是做工都扛不住的。他一定得上大学,将来踏踏实实的做个干部。   周卫东拼命地挣扎,嗓子都喊劈了:“你只是不上大学,余秋会没命的!”   显然在这个大哥眼中,他的大学生身份可要比余秋的一条命宝贵多了。   “吵什么吵?”张同志抱着眉头走进来,示意身旁穿着灰色列宁装的老人,“你瞧瞧看这是不是余教授的女儿?”   那人瞧见余秋的模样,显然颇为惊讶,不过他细瞧了半天之后还是摇摇头:“她爸爸下牢的时候,她还小,就不怎么到医院了。小孩子长得快,模样变化也厉害,我瞧不出来。”   王同志双手一摊:“这件事情很简单嘛,现在已经有人能够证明这就是余秋。一点儿小事别再闹得鸡飞狗跳的了,叫主席都不痛快。”   张同志点点头,突然间转头问老头儿:“陆院长,那照这么说的话,余秋的手艺不是在你们医院学的?她开刀可厉害了。”   陆院长摇摇头,哑然失笑:“当然不是,我们医院不带学徒工的。我们没有教过她开刀,我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跟谁学的手艺。”   张同志双手一拍,很是惊异的模样:“哎呀,那这事情可就有趣了。既不可能是余教授本人教的,也不是你们教的。难不成她睡一觉起来,就突然间学会了开刀?那这刀又是在谁身上开的呢?”   王同志急忙辩解:“她以前学了理论知识,下乡以后开始实践。她还在县医院进修过,会开刀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同志似笑非笑,眼睛盯着王同志:“我的同志,你不要着急,我看你是急糊涂喽。余秋开剖腹产是去县医院之前的事情,还有县医院的妇科手术技术是她带去的。你可不要搞颠倒了师傅跟徒弟的关系。”   他瞧着病房里头的余秋,很是赞叹的模样,“江山代有才人出。看样子我们的小秋大夫是无师自通哦。”   原本慌得不成样子的庞云顿时喜出望外,大声嚷嚷着:“因为她是特务,所以她才会开刀的。”   周汉东也跟着点头,还埋怨弟弟:“我说我不可能冤枉好人的。她肯定不是余秋,真正的余秋怎么可能会看病会开刀啊。”   周卫东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伸手掐哥哥的脖子:“让你说让你说,你要害死余秋,你早就应该死了。”   张同志跟史部长对兄弟阋墙视而不见。   庞云在边上,笑得比谁都欢畅。   张同志朝王同志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无奈的模样:“真糟糕,我们调查了这么久,居然忘了问一声谁是余秋的师傅。”   王同志抿紧了嘴巴,下意识地握起拳头。   他保持面色不变:“关于医学教育的问题,我们谁都不能打包票,得询问专家。我也想知道究竟谁是华佗的师傅。”   张同志也不生气,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您说的没错,这方面我们还得多请教专家。来,你这边请,我们多问问,总归是没错的。虚心使人进步嘛。”   他跟王同志都走了,那几个被叫来辨认的中年妇女也赶紧跟着出去,怪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姑娘,不管究竟是哪个,这回肯定没有好下场咯。   史部长发出了畅快的笑声,转头看向庞云,点点头道:“不错,你的记性不错,蛮适合干格命工作的。”   庞云喜出望外,恨不得直接跪下去舔史部长的皮鞋:“我一直对格命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昭。”   史部长没有发话留下他,然而看守对待他的态度已经大不一样。   对方甚至摸出了烤鸭,邀请他一块儿喝小酒,还跟他称兄道弟,让他飞黄腾达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了拉拔一把格命同志。   当初在小院子里头教训他,大家也都是为了格命,不存在任何私心的。   庞云脸上笑着,嘴里头应声:“我当然知道,干格命嘛,哪有不受点儿委屈的道理。”   狗日的,他多少时间没吃过烤鸭了?终于轮到他吃烤鸭了。   他转过头招呼差点儿没被他弟弟活活掐死的周汉东:“行啦,过来一块喝酒,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等将来你出息了,你弟弟求到你门上的时候,他就知道什么才重要了。”   年轻人嘛,哪有不天真的道理。   周卫东站在铁门前心急如焚,他喊着余秋的名字,可是里面的人始终没有回过头。   “余秋你别慌,我们都能给你做证明的,你就是余秋。”   年轻的知青嘴里头喊着,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他搞不清楚那位张同志究竟是什么身份,可是直觉告诉他,那是个很大的干部。   对,平头老百姓说话是没用的。他得找大干部。   那么最大的干部是谁呢?主席,他要找主席。只有找到了主席,才能管住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   周卫东一抹脸,冲着病房里头喊:“余秋,你等着,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说着,他一扭头,直接冲去找护士。   他需要电话,他得打电话回杨树湾。   周汉东急得不行,一叠声地在后面喊弟弟,让这愣小子不要再牵扯这件事了。   现在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他闹下去只会把自己也搭上。   庞云一边往嘴里头送烤鸭一边笑:“你就别管了,年轻人总是要跌几个跟头才能接受教训的。”   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儿傻呢?   他笑得太欢畅,鸭肉不小心呛到了气管里头。   庞云一开始没当回事,用力咳嗽两声,希冀可以将呛进去的食物咳出来,然而没有效果。   他意识到不对,伸出手指头想抠喉咙,却怎么也抠不出来。   看守正在抿酒呢,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周汉东看出了不对劲,这是卡着了。他拼命地拍庞云的后背,想帮助对方将东西咳出来。可是毫无效果。   周汉东急得大喊大叫:“大夫,大夫!”   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疗养院就几个值班大夫当班。偏偏今天为了方便辨认于秋,他们又将走廊上的一道门给锁上了。   他喊了半天,有个护士过来,又跑回头去找钥匙。这么一耽搁,地上躺着的庞云已经看不出来喘气了,整张脸都憋得乌紫。   看守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头嚷嚷着出去喊人帮忙。   周汉东跑到病房门口拼命地摇晃铁门,大声喊着:“你救救他啊,你是大夫,你救救他。”   可惜门锁着,他没有办法将余秋拽出来。   屋子里头的人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仍旧趴在桌子前奋笔疾书。   她左手边的一张纸上写着:窒息急救法,抢救气管异物的标准方法,利用肺部残留气体冲出气管异物。   那份说明的下方还配着小人示意图,分别是患者站位、坐位、卧位要如何急救。   下面还标注了,假如采取冲击急救法无效的话,可以紧急气管切开。如果手上没有合适的工具,急救情况下可用锐器比如说钢笔套行环甲膜穿刺,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周卫东回到病房门前的时候,庞云的尸体正被人拖上车运走。   没办法,大夫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心跳呼吸全无,做了抢救也无效,只能宣布临床死亡。   谁承想,这是他吃到的最后一顿烤鸭呢。   周汉东跌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开了,瞧着就像是被人丢上岸的鱼。   周卫东看到死人也吓了一跳,再看清楚那人的脸,顿时变成冷笑。   他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大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必有报应。这就是现实报。小秋是菩萨下凡治病救人的,所有害小秋的人都从来没有好下场。”   他勾起了嘴角,“死了,一个都不留,全都死了。”   周汉东惊恐地抬起头,下意识地转头看病房。那房中的女人正抬起脑袋,忽而冲他露出个诡异的笑。   周汉东只觉得身下一热,一股暖流倾泻而出,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郁的尿骚味。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鱼 80瓶;闪闪喵 20瓶;燕归来、Michelle的第一天 10瓶;软萌兔宝、喵喵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捉虫)   庞云的死亡给余秋带来了短暂的安静。包括史部长在内的众人都不敢再过来逼问这个精神失常的女人。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余秋是不能惹的角色, 谁要是惹了她, 下场都很惨,不是死了就是残了。而且死的都莫名其妙。   随着调查越来越深, 这流言也越传越盛。   “什么妖魔鬼怪啊?子不语怪力乱神,要怪就怪他们太缺德,把人往死里头整, 硬生生地逼疯了余秋, 压根不给她伸手救人的机会。”LL   林斌坐在藤椅前头的小板凳上,愤愤不平, “就说这个庞云吧,就他当时的情况,瞧着跟没救似的,其实不过是一个气管异物。   小秋手上没任何工具也能救她。就是我上次跟您说的那个海氏冲击法不行的话, 也可以直接做个气管切开,只要解除呼吸道梗阻就好。”   藤椅上的老人露出了笑:“那她不是成了菩萨吗?人家前头才指认她是特务呢, 回头她就把人给救了。”   “哎呀, 您不知道的,她就是这么个脾气。”林斌胡乱地摆摆手, “当初□□说她黑五类分子不配给贫下中农开刀, 把她绑起来开飞机, 贫下中农好不容易救下她, 她人都是抖着的, 还给踢她的那个女□□的弟弟接手指头。她就是这么个人, 看病,不管其他。”   老人微微摇头,像是很不赞同的样子。   林斌却鼓着脸,认真地强调:“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她就是大夫。”   说着他又开始批判当时在场的周汉东跟看守,“工作的时候饮酒也就算了,碰上事情,一个解放军,一个大学生,居然连最基本的急救技能都不会。   换成红星公社,哦不,江县附近几个县任何一位小学生都晓得当时要怎么办。当初余秋跑了很多地方,现场教急救。什么溺水、触电、还有气管窒息通通都教过啦。好多小孩子学回去还救了自己家里头的大人。   小学生都知道要学有用的东西,他们就学着怎么害人啦。”   老人听他义愤填膺,居然不发火,反而声音里头带着点儿笑意:“那叫你说,你的这位小朋友不是特务喽。”   “当然不是。”林斌斩钉截铁,似乎很气愤,“您老人家怎么也能问这样的问题呢,特务是干什么的?特务是搞破坏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救人不害人的特务。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还是坚持看病救人。   林斌看着老人,结果老人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微微闭着眼睛,就是没有反应。   小林大夫开始嚷嚷:“您老不要睡啦,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这会儿睡了,晚上会睡不着。”   老人被这聒噪的小子吵得没办法,只好睁开眼:“你说就是了,我又没让你不讲话。”   林斌立刻捋起袖子清嗓子。   老人瞧他的做派晓得这孩子要滔滔不绝了,只得勉为其难地稍稍竖立起身体,表明自己是鼓励他说话的。   “我真奇怪。”林斌一开口就丢炸弹,“我甚至怀疑,您的那些干部们是不是一个个脑袋瓜子都不好使。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为什么想不通呢?   就因为余秋没有师傅,或者说没有具体的某位师傅,所以她就是特务?她只能是特工培训当中学会的医术?   都说术业有专攻,我倒是从来都不知道,特工培训什么时候这么高深了,有那水平干嘛不去当专业的大夫呢?还能名扬千古呢。不为良相但为良医。   再说了,谁都晓得枪打出头鸟,培养特务难道不是大隐隐于市,泯然众人矣,那种比较合适吗?都这么扎眼了,还当什么特务?   再说了,没有具体的老师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当大夫的都是博取众家之长,跟这个老师学一点儿,再跟那个老师学一点儿,然后自己融会贯通,发扬光大。不然的话为什么大家只知道华佗,没人晓得华佗的老师是谁呀。   好好,我们再退回去说特务培训,哪个国家的特务培训有这么厉害?她们有这么好的医术,干嘛不多培训一些大夫?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程度也是很重要的组成呢。   可是放眼世界,有几个人有小秋的功力,腹腔镜宫腔镜手术,外国人去了杨树湾,也说了他们国家没人这样开刀,都称赞是奇迹。还有小秋的显微再造技术,哪个不说好哪个不说厉害,有专门搞这方面的教授跑去找小秋请教呢。”   他一条条地列着,说一段就气愤一回,再感慨一遭。   太蠢了,这帮愚蠢的家伙光晓得余秋没有师傅,为什么不想想世界上其他人都不会做这样的手术,到底什么样的特务机关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医学高手?   平常张口闭口就是要吸取人民群众的智慧,人民群众真表现出智慧了,他们又上蹦下跳,张口就来什么狗特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人民群众不过是他们挂在嘴边的幌子,什么时候都能拉出来用一用。正的反的好的坏的香的臭的,全被他们一双嘴说完啦。   老人笑了起来,夸奖道:“果然是人民群众有大智慧呀,肉食者鄙,食谷者慧。”   林斌立刻认真地强调:“”这跟吃肉吃菜没关系,我也爱吃肉呢,你也喜欢吃红烧肉。这是心坏了的问题。”   老人哈哈大笑,颇为畅快:“放心,我听说啦,晚饭有白肉。”   旋即他又叹气,“没错啊,心坏了,手里头有点儿权力,就想着怎么争权夺利,一个个都沉不住气呀。”   林斌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看老人:“那是不是应该放了余秋啊?不能因为猜测就定一个人的罪。您不是说了吗?文格有三分罪,错就错在打倒一切,全面内战。   再具体到某个人身上,应该看她究竟做了什么事,她没做大恶她就不是坏人。不应该拘禁批判折磨她。”   老人却意味深长:“她生病了,都病成这个样子,当然得住院好好治疗。等治好了,很多问题的答案自然也就有了。比方说她都跟过哪些师傅呀?她会的东西都是怎么知道的啊?”   隔着两个房间,一屋子的老头老太太也被询问同样的问题。   那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语气和缓询问诸位教授:“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没有人教的情况下,一个人单凭自学,是不是可以学会高深医术?”   林教授排在最前面,老太太身形干瘦,精神头却不错:“这个自学要看是一个什么样的范畴。有的人可能先前因为种种机缘,即使没有从事医学工作,也学习了大量的医学知识。在后面的工作中,她运用这些医学知识进行实践,时间久了就锻炼出一身的好医术。   其实这个过程跟正常医学院校的教育差不多,只不过中间少了一个临床带教的流程。   有的实习生天资聪明,没有人带着她,她瞧着老师处理几回,也就学会了看病。   尤其是那种记忆力超群,胆大心细的学生,学习领悟能力非常强。她在学医上还是很有天赋的。”   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您,林教授。”   她又转头问黄教授,“黄老,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作为外科学的大家,黄老说话十分审慎:“主席教育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虽然这个属于小概率事件,临床医学培养中这样的人不多,但实际上还是有的。   先不说这位小秋大夫,我去陕北搞过实际的调研,有一位姓孙的赤脚医生,情况比她还要夸张。小秋大夫好歹家学渊源,耳濡目染间学会了很多东西。   这个孙大夫虽然是教授家的孩子,不过他父母没人从医,他下乡之前压根没学过医。   一下乡就直接给人看病,一边学一边治,在窑洞里头就给人开刀,开的手术呱呱叫,跟受过严格训练的大夫也不差了。   所以我认为,像余秋这个情况虽然少见或者说是罕见,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   林教授叹了口气:“医学讲究传承也讲究创新,她是个胆子很大的孩子,宫腹腔镜技术其实以前就有,不过主要是用于临床检查,她看到了检查想到了治疗是个极为顺理成章的过程。比方说,瞧见了宫腔镜下子宫粘膜下肌瘤,那顺手就把肌瘤摘了,这种想法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另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跟着点头附和:“我还想说一点,没有实际操作过,不代表她没有接受过训练。   我看过她教人做的腹腔镜模拟器,也就是说在实际动手上手术之前,她其实进行过很多次模拟操作。   如果有严格的手术图谱作为指导,再配合上模拟操作,加上运气,她其实可以锻炼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夫。   况且她父亲就是干这行的,也有学生。即使她父亲当时人已经坐牢了,不代表这些学生不会教这位对医学感兴趣的小师妹。   调查资料里头说,她对学医从没兴趣。这不能作为证据,小时候说要跟妈妈一样当钢琴家,不代表长大了些就不会改变主意,小孩子的理想总会经过一个变化调整的过程。   等到她想学医了,她本来还是有些优势条件的。   比如说解剖,大学解剖学馆的师傅不是说过吗,在屋子里头见到过这孩子几次。   很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对解剖感兴趣了。她未必需要动手操作,她仔细看别人是怎么做的,按照她的记忆力,将这些记下来不是什么难事。”   工作人员一直听他们诉说,没有打断的意思。   直到天都快黑了,她才表示感谢,再三再四地邀请众人留下来共进晚餐:“主席想请大家一块儿吃顿便饭。我们种在水池子里头的芹菜长出来了,想请大家一起尝尝鲜。”   太阳下了山,老人移到了屋中,林斌追在他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反正不从老人口中得出个准话,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有一个大大的疑点,余秋进京开刀完全是偶然啊。她怎么可能知道王老先生的身体情况,这是最高机密,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几位。”   林斌端正了颜色,“我说句不好听的,要是真有特务的话,到了这个级别,那保密工作也已经漏成筛子啦。还需要把小秋折腾到京里头来吗?他们想做什么自己就先做了。”   他说累了,老实不客气地自己倒茶喝,咕噜咕噜一气。   他抹着嘴巴,还要慷慨陈词的时候,年轻的工作人员领进来一位约摸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那人对林斌视而不见,毕恭毕敬地呈上一份资料。   这是笔迹鉴定,鉴定材料是余秋下乡前写的入团申请书以及她的高考试卷。   虽然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她没有被吸收为共青团员,但是八中的老师也没有丢掉她的申请书,档案里头倒是忠实的留下了她积极向团组织靠拢的证据。   即便不是专业人士,林斌一眼扫过去,也能够瞧出来这是两份不同的笔迹。   入团申请书上的字迹清秀端庄,显然练过书法的模样,是一份工整的小楷。   到了高考试卷,虽然写字的人似乎已经极力认真,可撑死了,也最多算是不成样子的行楷。难听点儿讲,就是乱蹬爪。   中年男人语气平缓:“经过字迹鉴定专家的认定,他们觉得这是两份不同的笔迹。应该出自不同的人手。”   林斌立刻跳脚:“字当然不一样了,我现在写的字跟我小学毕业时候写的字就不同。再说了,余秋每天忙得要死,她要写无数的病历,还要写书著文。她高考结束当天一分钟都没耽搁,立刻坐船回去给人开刀了。就她的字,不变样子才怪呢。这根本就不能说明什么。”   老人朝中年男人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中年男人也不反驳林斌的强词夺理,直接带着资料退出门。   林斌慌的不得了,眼巴巴地哀求着老人:“余秋真的不是坏人,她绝对不是什么特务。她很好的,她真的很好。”   老人看他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故意逗年轻人:“哎呀,你是看上人家小姑娘要找对象啦。”   林斌一步三尺高,脸涨得通红:“才没有呢,我们就是纯洁的格命感情是战友。”   老人笑呵呵的,不说话。   林斌急了,赶紧强调他不是:“余秋有对象的,您见过的,就是何东胜何队长。”   他又急吼吼地替余秋背书,“你看她要有想法的话,要百般钻营打坏主意的话,为什么要找农民当对象?她能够接触到这么多大官有权有势的人,干嘛不攀高枝?她小小年纪完全可以待价而沽,她就是沉着心思想扎根农村的。   我实话告诉您,您别以为她愿意到京中来。当初过来的时候她就说过她想回杨树湾,在这儿她害怕。”   老人睁开了眼睛,饶有趣味:“她害怕什么呀?京中有老虎吗?”   林斌哭丧着脸:“您明知故问,她都给王老先生开刀了,那还不成了箭靶子,想往她身上捅一刀的人太多啦。   她怕的要死,可还是坚持开刀。就因为她知道王老先生不开刀的话,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您看,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知道一旦开了刀,她就绝对不可能脱身,她常常跟我讲她想回家,她想回杨树湾。   她在杨树湾多好啊,你又不是没见到杨树湾人都喜欢她。   她在那儿又不用担惊受怕,还能好吃好喝的。想开刀就开刀,想写书就写书,到了京里头她过上一天好日子,到今天为止,她都不知道颐和园公园门往哪个方向开   。忙得要死,还要被人折磨成这样。”   老人叹了口气,突然间开口感慨了一句:“杨树湾不错啊,风气正,人踏实肯做事。”   林斌立刻慌慌张张地接上去:“余秋那会儿刚下乡,其实万念俱灰,爸爸被抓了,妈妈又死了,她没想当大夫的,就想这么凑合着过一辈子。   可是刚好碰上人难产,她又不是个人假装看不见的性子。她救了人家大人孩子,杨树湾人都感激她,她就觉得自己活着有意义了。   她这人特别实心眼子,人家对她好,她就全心全意回报。”   老人却不提余秋,只盯着杨树湾说事,还冒出了一句:“都说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我看这个集体工副业跟家庭副业可以学学杨树湾嘛。多动动脑瓜子,搞建设搞格命不矛盾。”   他抬手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你们把报告拿来念念给我听,他们下去锻炼了这么多年,也很有想法啊。”   工作人员立刻拿来了报告。   报告不长,老人最讨厌的就是没完没了的裹脚布,几页纸的报告念了大约20分钟就结束了。   老人躺在藤椅上,手轻轻拍着扶手:“工副业家庭副业,轻工业小工业,抓大的也得抓小的,老百姓要过日子的。   对了,我记得湖南的社队企业好像搞得不错啊。这方面华同志有经验,让他跟着一块儿讨论讨论,尽快拿出个方案来。都进了冬天,快要过年了,别连春天都赶不上趟。”   林斌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清楚刚才那位华同志还搞侦查调查特务的事情,怎么一转身又开始管经济了?   老人自然不会给任何解释,他也从不解释,他只要大家好好做就行。   瞧着林斌满脸茫然的模样,他倒是起了长者的仁爱之心:“你就是担心你那个小朋友?既然杨树湾好,既然她生病了,那就回杨树湾好好休养好了。身体是格命的本钱嘛,只有养好了身体,才能继续搞格命。不管是谁,想好好做事,那就好好做事嘛。”   说着,他手撑着藤椅扶手慢慢地站起来,“吃晚饭咯,晓得你心也丢在了杨树湾。你就先跟我一块吃晚饭吧。”   林斌脱口而出:“放心啦,我不跑,我会陪着你的,等你活成老寿星。”   老人笑了起来:“你就不要诓我啦,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林斌却不赞同:“谁说的?百岁的老寿星多着呢,咱们国家的平均寿命在稳步前进。”   不等这顿饭吃完,指示就传递到了疗养院。   既然余秋现在的病情用药没有什么好效果,主要得调节情绪,那就让她回熟悉的地方,不要再刺激小孩子的情绪啦。   护士一听,赶紧替余秋收拾东西,嘴里头还在宽解小姑娘:“好了,回家就好。”   回了家,就没有那帮家伙天天跑过来折磨她了。   回了家,见到亲人朋友,不再受刺激,人也就慢慢好了。   怪俊俏的小姑娘,肚子里头全是墨水,人疯了还能把背下来的东西都写出来,好了以后肯定会有大成就的。   余秋呆呆地坐在桌前,抓着笔一刻不停地写字,好像周围的事情全都跟她没关系。   害她的人死了,她被放了,这些通通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就连在病房外头愤怒的大喊大叫的史部长火气恨不得烧了整个疗养院,也不能触动她半分。   “好了,你吵什么吵?闹什么闹?”   身穿灰色列宁装的华同志厉声呵斥,“这是主席亲自批示的,你有意见的话,可以向上级反映,我们讲究民主。”   史部长的手指头往前戳:“可是现在疑点重重,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解释的。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存有私心,想要好好敲打敲打。可是已经调查到这一步,我发誓我绝对是全心全意为了国家和领导的安全。我心可昭日月,我问心无愧。”   华同志点点头:“既然如此,还要麻烦史部长你好好交代一下,你为什么要将林飚反格命集团的重要成员庞云带到这间疗养院,而且准许他肆意走动?你不会告诉我说,你不知道这里都有些什么人接受治疗吧。”   史部长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强调:“疗养院不是我安排的,是老帅,是老帅把她安排到这间疗养院的。”   华同志温言细语:“可是老帅也没有让其他人过来呀。问题都没交代清楚,到底是谁放的人?”   史部长一颗心往底下沉,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这个时候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任何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一时间,他心如死灰,又怨又恨。为什么要这么偏心?她明明就有问题,她来路不明,根本就不是余秋。   华同志身后的人带走了史部长,他自己本人则亲自陪着余秋出了疗养院。   上车的时候,他侧着身体转述了一句主席的指示:“既然余秋同志立志扎根杨树湾当赤脚医生,那就让她好好当赤脚医生吧。”   一句话,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京中种种,就当是窗外浮云,如梦一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喵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懵圈圈 15瓶;软萌兔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考虑的真周到   余秋离京那天, 天上飘着雪, 纷纷扬扬, 如柳絮,随风飘舞, 又似鹅毛漫天飞扬。   下车的时候,一直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帮她拢好了绕在脖子上的围巾。这是护士自己织的,本来是要打给上初中的女儿。   刚织好了, 她就忍不住拿给了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两岁的小姑娘用。   真可怜啊, 护士在心里头叹气,主席这么一发话, 虽然将她从漩涡里头摘了出去。但也断绝了她上进的希望。   从今往后,她这辈子就只能当个山窝窝里头的赤脚医生。别瞧着挂着医生两个字,实际上就是挣一天工分才有一天口粮的泥腿子农民。   其实先不说医术如何,光看这姑娘疯了以后写出来的东西, 她也蛮可以当个医科大学的老师,起码吃上国家粮。生病了也有单位报销医药费。   只是护士既然在疗养院工作这么多年, 心里头自然清楚她什么都不能说。   她只能心疼地抚摸着这个瘦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小姑娘, 帮她拢紧围巾,不叫风雪冻到了她的耳朵跟脸。   车站前不好停车太久, 怕挡了路, 护士搀扶着余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车站走。   大雪吹乱了余秋身上的大衣, 这是林教授送过来的。布料难寻, 她用自己的大衣改了尺寸。   旁人怕受牵连, 林教授不怕。这个姑娘给她磕了头, 管她叫老师,那就是她的学生。   大雪很快就落了厚厚的一层,淹没了余秋的脚背。不过她应该感觉不到冷,因为她脚上穿着一双厚军靴。那是老帅拿过来的。把人家小姑娘折腾成这样子了,天又这么冷,总叫人穿的暖和和的才好送走。   她的身后跟着王同志,两只手都满满的,一手是余秋少的可怜的两包行李。另一只手则拎着个大箱子,里头鼓鼓囊囊摆着的都是大姐的心意。   太难了,谁都晓得余秋是替谁受过。大姐不好露面,只能托王同志帮忙略表心意。   王同志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余秋,或者说安慰毫无意义。因为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切断了自己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她拒绝接受来自外界的任何信息。   其实王老先生的日子也不好过,强烈的自责让王老先生好几天都睡不好觉,一直跟大姐感叹:“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小秋大夫。”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自己也浑身戴满了镣铐啊。   别说是他了,就连主席都感慨,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眼下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毕竟有些问题,这个余秋是说不清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疯了反而是好事。   何东胜同余教授等在火车站外头,焦灼不安。   从接到周卫东的电话开始,他们的世界就全乱了套。小秋疯了,小秋被抓了,主席回京了,小秋被放出来了,主席让小秋回杨树湾。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   可是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噬掉了她的健康与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躯体跟一双空洞的眼睛。   瘦,真瘦啊。   何东胜重新见到女友,脑海只剩下这个念头。大衣罩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就像是衣架子撑着一样。与其说她是深一脚浅一脚从雪地里头走过来的,不如说她是叫着西北风一路裹挟着而来。   何东胜跟余教授迫不及待地往前迎。   余教授直接哭出了声,嘴里头只喊着:“小秋,我的女儿啊,你别怕,回家了,爸爸接你回家。”   护士眼睛一红,鼻子发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王同志垂着脑袋,感觉自己没脸见人。当初是他把人接走的,健健康康活活泼泼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现在他能够归还的就只有一条命。   对,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还活着。   余教授跌跌撞撞地上前,伸手想要抱住女儿。然而他对于此时的余秋而言,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宛如惊弓之鸟的小姑娘立刻发出尖利的喊叫,拼命地挣扎。   何东胜下意识地想要抱住女友,让她不要害怕。但是他的举动却更加刺激到了余秋。   惊恐的小姑娘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拼命地乱抓乱挠。   何东胜只觉得自己掌心被什么轻轻地抓了一下。他瞬间怔愣,再抬起眼睛,面前的姑娘却只有一张惊惶失控的脸。   直到此时,人们才真正的理解疯了是什么意思。那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已经不认识任何人,包括她的父亲与男友。   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地掩埋整个世界。   火车站的旅客进进出出,众人都朝这个方向投来奇怪的目光。   护士赶紧上前抱住余秋,像哄孩子一样不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不害怕,阿姨不愁阿姨陪着你。”   原本按照计划,是王同志一路护送余秋陪同她的父亲与男友将她送回杨树湾。   现在事情有变化,王同志当机立断,又购买了一张火车票,请护士一块儿上车。   也亏得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磨叽,因为上了火车之后余秋仍旧拒绝与任何人交流。她只吃护士拿过来的饭,只喝护士拿给她的水,也只允许护士靠近她。其他任何人接近他的卧铺,她都要发出尖叫。   列车员好几次过来看情况。   即使王同志拿出了自己的介绍信,列车员也在外头不停地走来走去,对这群人充满了怀疑,担心这个可怜的姑娘是受到了虐待。   好不容易一路颠簸,下了火车坐汽车,然后再坐船,熟悉的大江大河也没能安抚余秋的情绪。   她就这么木呆呆地蜷缩在角落里头,一动不动。   杨树湾大队的顾问廖主任已经等候在渡口边上,瞧见余秋的时候,他先是没认出人,倒不是因为余秋瘦脱了形,而是因为眼前的姑娘精神气质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瞧不出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听说余教授跟何东胜在京中的行踪,居然什么人都没见,什么要求都没提,接了余秋就走,廖主任真是快要被这两人气死了。   余教授也就算了,书呆子,一身书生意气,吃了多少亏都改不了。   何东胜年纪轻轻的,怎么脑袋瓜子转不过弯儿来呢?哪里人就这么不声不吭地接人回来?好好的姑娘出去了,现在变成这模样,他们得负责任。   万一余秋好不了怎么办?她才这点儿大年纪,这辈子要指望谁。   余教授也失魂落魄,此时听闻廖主任的话,却只撂下一句回答:“我养我姑娘,我养她一辈子。”   “养个屁!”廖主任这人在涉及到利益问题的时候一向残忍又残酷,“你自己身体都不好,你又没个正式工作,你怎么养她啊,等你两条腿一蹬,你要你姑娘喝西北风去呀。”   何东胜这一路心如刀绞,已经痛到喘不过气来:“我养小秋,她是我爱人,我这辈子都养着她。”   廖主任照样鼻孔里头喷气:“滚蛋吧,你也就是个农民,杨树湾大队给你工分。你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你还有老娘呢,你要怎么养小秋啊?你们两个憨货!”   前任革委会主任气得七窍生烟,“就不知道给小秋要个身份啊,起码要份国家粮,以后生病住院都有地方报销,不能指望你们。国家那么大,吃白食的人多了去,小秋这还是做过了贡献的呢,怎么就多她一个?”   廖主任来来回回地走,“这事儿就得我出马。你们两个全是文人病,清高,也不看看是什么光景,清高个什么劲。”   何东胜忍不住吼出了声:“我不要这个赔偿,我要小秋好好的。”   一份国家粮就能买了小秋的健康吗?他不原谅,他永远都没办法原谅。张口一来就成了特务,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起码国家粮能喂饱小秋,让她后半辈子有指望。”廖主任一点也不讲究情怀,利字当头,他抬起眼睛瞪王同志,“这事儿没完,我跟你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同志奏着眉头,压下火气:“你别闹了,主席说了,让余秋同志回杨树湾当赤脚医生。”   廖主任不假思索:“那主席有没有说余秋病好能上工之前靠什么吃饭呀?生产队可是上一天工才有一天的口粮。”   这话已经相当强词夺理了。   王同志却没有办法回答,主席不可能管到这么细,总理才会考虑这些问题。可是这件事情总理又不好伸手。   廖主任手一挥招呼何东胜:“你跟我去,你老丈人是指望不上的。你不是要当人男人吗?这事儿你必须得出头。走,回家把东西收拾了,咱们上京城。”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拦着。估摸着等廖主任回家,陈招娣就能先收拾了他。   廖主任回了趟家,又气鼓鼓地到医疗站里头找何东胜,男子汉大丈夫说要去讨公道,那就必须得抬腿。   结果他刚到医疗站,还没进门,就听见余教授的哭声。   大队顾问皱起了眉头,感觉余教授实在是文人脾气。这会儿哭有什么用啊,真要哭的话,当着领导的面哭,好歹拿点儿实在的好处回头。   他往屋子里头走,瞧见胡奶奶也在抹眼泪,更是头痛。   哎哟哟,平常多硬气的老太太,这会儿哭个什么劲呢?大家要看重点问题呀,要关心小秋的未来。   胡杨在边上一叠声地喊:“太好了,摘帽子了,我就说余教授早该摘帽子了。小秋妈妈也不是什么反格命分子,她是好人。”   屋子里头有两个穿着灰色列明装的中年人,其中一人搓着手,另一人戴着黑框眼镜。   听了胡杨的话,他们的表情有点儿尴尬:“事情多,余教授夫妻的问题又牵扯了这么多年,调查材料需要时间,所以才拖到了现在。其实我们一直在积极的工作,从去年开始,我们学校我们医院就有好几位同志获得了平反。这都得感谢我们伟大的党,感谢伟大的领袖啊。当初都是因为林飚反格命集团猖狂,制造了一堆冤假错案,我们正在积极地纠正,还忠诚的格命建设者清白。”   余教授跪坐在地上,寒冬腊月,他就这么跪坐着嚎啕痛哭。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高呼主席万岁,感谢英明伟大的领袖。这么多年的冤屈,家破人亡的悲剧,妻子惨死的凄凉,终于可以有个了结。   可是现在他哭得不能自已,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不能不想,这算不算是一桩交易。用小秋的健康与前途作为交换,换回了他与妻子政治身份得到承认。   屋子角落的床上坐着余秋,她看着窗户外头轻盈坠落的雪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仿佛外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   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试图安慰情绪激动的余教授:“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经学校与医院革委会双方面的讨论,余教授您的工作恢复正常。不过鉴于您目前的身体状况以及你的家庭情况,单位决定在杨树湾设立一个办学授课点,就由您在这里主持工作,也方便您照顾女儿。   您放心,需要的东西与人员,我们很快就会配齐,开过年来正常招生。主席号召大学协助地方多办农民夜校,这就是我们医科大学办的夜校。”   这个决定应当算可以鼓舞人心,倘若是平常,廖主任第一个跳出来鼓掌赞叹。然而此刻,谁都笑不出来。   好事来得太急太快,不由得大家不多想。谁忍心吃人血馒头?   另一位中年人看医疗站里头的气氛仍然没有活泼起来的意思,赶紧加了把火,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头掏出一封厚厚的信封推到余教授面前:“余教授,这是您爱人的抚恤金。对于您爱人的遭遇,我们交响乐团也非常痛心。逝者已去,希望生者能早日获得宽解。”   余教授没有伸手,那个信封瞧着很厚实,然而就是一个小小的信封,仿佛就能买走她妻子的一条生命。   他伸不了这个手,就像小秋说的那样,他没有资格原谅,他没有资格替妻子原谅。   对,小秋,他还要照顾小秋。   这个无辜的女孩儿,不应该来到这个时代的,不应该承受这些非人的遭遇。   他要好好照顾小秋,照顾这个替自己女儿承受不幸的姑娘。   余教授终于伸出了手,他在心中默念妻子的名字,对不起,是他没用,他拖累了妻子女儿,他现在还要拿妻子的命换回来的抚恤金。   中年男人就像是丢烫手山芋似的,赶紧将信封塞到了余教授的手中,生怕对方会反悔。   他慌慌张张地抬脚,匆匆忙忙地跟众人告辞,嘴里头念叨着:“还有几位同志家属等着平反的消息,我得赶紧将党中央的英明决定传递过去。”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也赶紧丢下个信封:“余教授,这是你这几年补发的工资。实在抱歉,现在才送到你手里。我也要走了,我这边也还有好几位同志家里人等着。”   余教授没有再伸手,就是抓住这两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应该感激的,最起码他现在洗刷了清白,最起码他的妻子能够堂堂正正地竖一座墓碑。   两人跟被狗撵似的跑到医疗站门口,临头撞上剪着短发戴眼镜的女编辑。   她颇为惊讶地抬起眼睛,友好地冲两人点点头。这两人却像是见了鬼一样,慌不迭地夺门而出。   女编辑不明所以,只笑着跟屋里头的人打招呼:“哎呀,不好意思,贸贸然就上门打扰了。”   说着她从随身带的包里头拿出了一沓纸,“我这趟过来,是要签出版补充合同的。中央下了文件,以后要恢复正常的稿费制度。所有人出书,出版社都应该按照规定,足额发放稿费。”   屋子里头总算发出了嘈杂的声响,算是作为回应。   何东胜微微皱着眉头,追问女编辑:“您说的是小秋出的书吗?”   女编辑点点头:“没错,余秋同志出版的几本书反响都很好,我们还要再加印。当然除了她编写的书之外,你们杨树湾撰写的农业生产小册子也是要发放稿费的。只不过现在国家困难,我们只能按照最低标准发放,根据印发的数量发放稿酬。”   护士精神一振,立刻喊出了声:“那小秋以后就有收入了。她能写书,她在我们疗养院也一直在写东西。我拿给林教授看过了,她写的东西都很有用,能出书的。”   女编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温和:“那余秋同志以后写的书也可以拿给我们出版社审核,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继续印刷销售。主席已经发出指示了,我们文艺工作要结合实际,多搞对人民群众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有用的东西。   我们出版社以后也会多往这个方向发展,争取出版一批科学卫生文化方面的作品,做好科学技术普及工作,帮助广大人民群众获得有用的知识。”   屋子里头的人全都压不住脸上的喜意。太好了,这么一来的话,小秋以后的生活就有保证了。   发生这样的不幸,谁都不想。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得想办法把影响降低到最小。   廖主任站在医疗站门口,半晌才冒了一句:“主席到底是主席呀。”   谁说他老人家抓大放小,不管具体的事情的。瞧瞧现在,都具体到这份上了。乖乖,为了她一个人,有多少人得跟着沾光哦。   王同志在旁边看他:“你还要去京中讨说法不?”   廖主任挥挥手:“讨啥啊?你以为我想要什么?我不就是看着这姑娘可怜嘛。算啦,以后她有吃有喝不会冻死饿死就行。”   人呀,不认命不成啊。   廖主任意兴阑珊:“不去了,我又不是没去过京中,瞧什么热闹啊?”   大队书记却从外头匆匆走进来,闻声就招呼:“你得去,你跟东胜两个,赶紧的,收拾东西,省里头派人下来了,要陪你们上京。”   廖主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旋即怒气冲冲地瞪着王同志。真他妈不够意思,小报告打的也太快了吧。   他不过回家拿了趟东西,这小子居然就告起了黑状,还要押他们进京斩立决。妈的,这回他算是捅了天,估计都不用狗头铡,直接上虎头铡了。   廖主任哭丧着脸看余秋,开始现场托孤:“你呀,可得早点好起来。我把招娣跟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多写几本书啊,我家妞妞儿还在吃奶呢,可能吃了。光招娣一个人的工资养不活”   余秋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头的雪花,一动不动。   何东胜注视着她,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在京中火车站门口,她轻轻搔着自己的酥麻。   那是小秋最喜欢做的事,故意搔他的掌心。   窗外的雪还在下,窗前的看雪人始终没有回过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钰钰儿 60瓶;榛子臻子 29瓶;妮兰 20瓶;三千世界、御?岚悠、Aries暮雨 10瓶;臭宝他胖妈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级跳的飞跃   余教授的平反像是一个讯号, 接二连三的, 好消息接踵而至, 很快,陆师傅邹工他们的单位都带着平反证明过来了。   等到廖主任从京中赶回杨树湾的时候, 整个杨树湾,哦不,准确点儿说是整个红星公社所有下放右哌的帽子都摘掉了。   周围其他几个公社也陆陆续续传来了消息, 好几位主动请缨下乡指导技术工作的右哌分子也要开始重新调查, 准备平反啦。   胡杨看见廖主任像是被谁打了一闷棍的表情,忍不住挑高眉毛:“怎么样, 傻了吧,我看的都眼花缭乱,全都凑一块了。廖主任,我跟你讲, 消息还不止这个呢。”   说着他拉着人开始咬耳朵,“我听到消息知青下放政策也要调整啦。下放满五年的, 可以申请回到父母身边。如果无法安置工作, 也可以就近原则,在父母所在城市周边大队下放。”   廖主任挥挥手, 他现在可没心思听这些, 他乱着呢。   从抵达京中第一天晚上被找去谈话之后, 他就彻底乱了。   中央让他当干部呢, 跨越式进步, 直接跳过了市一级, 安排他当省里头的第一副书记,专门主抓农业生产以及工副业问题。   当时领导对他宣布的时候,他的脑子就是“砰”的一声。   廖主任两只手往外张开,做出了一个爆炸的手势,直到此刻他仍然双眼发直:“我都懵了,我还以为他们要抓了我蹲大牢呢。”   他说了大不敬的话,要是有人告小状的话,保不齐他就是个现行反格命。   其实上京的路上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实在沉不住气,干嘛要逞一时意气,占这种嘴巴上的便宜?他家有老婆孩子又不是孤家寡人,他要真没了的话,他家招娣跟小丫丫可怎么活哟。   哪知道这回既没有上狗头铡,也没有拖虎头砸,反而直接又给了他一顶乌纱帽。   乖乖,省里头的第一副书记,那四舍五入相当于是古时候的几品官来着?差不多应当是个通判了吧。   胡杨胡乱地一挥手:“通判那是管破案的,相当于公安厅长检察院长兼法院院长。”   其实廖主任是纯学渣,杨树湾的新任大队书记是文科学渣,两人都搞不清楚九品中正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胡杨并不关心这些,他在意的是廖主任回来了,他东胜哥呢?   胡杨奇怪地朝廖主任身后张望:“你俩可是一块儿走的 ”   这下子廖主任又开始哼哼唧唧的气不顺了:“他可不一样,他叫主席喊过去啦。”   说起来他都是全省第一副书记了,坐着火箭飞速升迁的人了,结果这趟进京也没能见到主席他老人家。   要说主席累了,不想见人,他能理解。毕竟那么大年,虽然自己一直喊着主席万岁,可从古到今哪有人生活到万岁的道理,人不服老是不行的哦。   可让他愤怒的是主席没见他却见了何东胜。连捎带着看他一眼都不肯。   廖主任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努力压抑着嘴里头的酸味儿我看这一回说不定东胜能进中央呢,乖乖,一飞冲天,飞黄腾达啦。”   他一说空气里头的醋味越浓郁,熏得廖主任自己都呆不住。他抬脚往前走,“小秋呢,我可得好好恭喜她,这下子她要当诰命夫人啦。”   胡杨脸上的笑一扫而空,都顾不上,要尊重省里头新任大干部。   他直接两条眉毛竖起来:“恭喜个屁,小秋明天会稀罕这玩意儿吗?余秋到现在还没好呢。”   廖主任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的:“这怎么还没好啊?她都回家了,也没人打她骂她吓她了,她应该好了才对呀。不行,你跟余教授说了没有?保不齐她就是生病了,跟我那会儿一样,得挂水。不挂水的话好不了。”   胡杨摇摇头:“穆教授天们请人过来看了,说余秋是受刺激太严重,所以恢复起来不容易。”   他心情低落,没有接着往下讲,其实教授们说了另外一句话:有的人就此再也没有恢复正常。   人的精神就是那么回事,瞧着强硬的跟钢筋一样,百折不挠,结果到了最后一步,轻轻伸个手指头就能直接折断了。   胡杨不敢想象余秋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他有位表姨妈,她母亲的表姐,蹲过日本人的大牢,在国民党的监狱里头装过疯,好不容易熬到解放,踏实了不到20年,大格命一开始,表姨妈被折磨疯了。   老石那么一条硬铮铮的铁汉,打过不知道多少仗,枪林弹雨里头摸爬滚起来的人,悲愤绝望之下,却要冲着看守喊,你直接给我一枪吧。   余秋不过是个小姑娘啊,比他姐姐还小的姑娘,比田雨还小的姑娘。她怎么能熬得住。   廖主任两只手上下挥舞,直接一巴掌拍上胡杨的后背,乐观的不得了:“你怕什么呀?这又不是疯了十年八载,这才刚疯,小秋自己肯定有办法的。你也不瞧瞧青崖子精神病院起码有1/3的病人叫余秋给就好了,你还怕她自己解决不了问题?”   胡杨精神头还是好不起来:“医者难自医,你让余秋现在怎么给自己看病啊?”   廖主任不耐烦地推着他:“走走走,让我先看看人,你们天天瞧瞧不出变化来,我这好些天不看,说不定一眼就瞅出了进步。   胡杨立刻喊:“她不在医疗站,你去育红班。”   廖主任满头雾水:“她跑育红班做什么?她照应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带娃娃啊。”   胡杨摇头:“是二丫。”   余秋怕生,谁靠近她都会遭到剧烈的反应。就连往常经常跟她睡一张床的田雨凑过去跟她说话,她都缩到床脚瑟瑟发抖,还发出尖叫。唯一能够靠近她的人只有护士。   可是护士还有自己的工作与家人总不好留下来一直照顾她。   大家伙儿心急如焚的时候,二丫跟颗小炮弹似的冲进来,直接抱上了余秋的大腿,仰着脑袋喊:“小秋大夫。”   说来也神奇,余秋当时虽然被吓得不轻,却没有大喊大叫,就僵着身子,任由二丫抱着。   胡奶奶见状,立刻试探着招呼二丫:“你带小秋大夫过来吃饭。”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二丫去牵余秋的手,余秋居然没有甩开。   大概小孩子天生干净,安抚住了余秋惊恐不安的灵魂。当天晚上二丫也没回家,而是跟余秋一块儿睡的觉。   因为余秋浑身冰凉,脚下放的热水袋都捂不暖,二丫是个小火炉,刚好可以帮小秋大夫取暖。   最最重要的是,二丫晚上起来尿尿的时候也会叫余秋,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余秋尿床。   听上去不可思议,然而没有人提醒的话,16岁的姑娘家真的会想不起来这件事。她的世界里头只剩下写字,只要睁开眼睛,她就会一刻不停地写字。   胡奶奶见这样,立刻替余教授拿了主意,既然小秋不怕孩子,那就让二丫陪着她。   于是每天早上,二丫带着余秋一块儿起床刷牙洗脸,跟小秋大夫一块儿吃过早饭,再拉着小秋大夫的手,认认真真地带人去上育红班。   大家伙儿觉得这样也不错,本来小秋也就是个孩子,强行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大人,不如再让她做回小孩,说不定能够更快乐些。   上育红班好啊,老师教着唱歌跳舞呢。多动动,说不定小秋大夫的脸色也能变好看起来。   只可惜进了育红班,余秋也是坐在角落里抓着纸笔继续写东西。不管周围的孩子玩闹得多欢畅,她都无动于衷。   她的周身竖着一道墙,隔绝了外界任何打扰。   除非二丫跟小宝跑过去抱他的腿,一左一右硬扯着她,她才会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们,歪歪扭扭地去操场上跑圈。   胡奶奶觉得这样挺好,人总要动一动的,动一动的才能恢复健康。   廖主任听的唏嘘,谁能找到那比猴子都精比八哥还牙尖齿利的小秋大夫会变成这样啊。   他立刻拿出了省委干部的派头:“走,我要好好关心慰问一下小秋同志,她怪不容易的。”   他寻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瞧见一对中年夫妻正缠着余教授不让人走。   那做妻子的人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痛哭流涕,余教授我们对不起你,我们养了个畜牲,我们对不住你呀,当丈夫的人也是泪流满面,你又不好受,你要啥要管我们都听你的,是我们教子无方才养出了这么个东西。   周卫东到底心疼父母,没有在父母面前告大哥的状。   他父亲血压高,他母亲今年下半年才开过刀,他怕他们的身体吃不消。   不过当初被拉去指认余秋的可不只有周汉东,其他人回了家,很快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哎哟,有的人哦,为了当大学生就能黑白颠倒,非得说人家好好的姑娘是特务。这个心已经坏透了,没得救喽。   周家老两口跟着义愤填膺了几回,叫旁边人言语敲打,他们才如遭雷击,原来那无耻之徒居然是他们引以为豪的大学生儿子。   余教授被他们堵着门进不得也出不得。   他微微摇头:“这事儿也怨不得你们,只不过——”   他抬起头来,“我知道你希望我说出原谅的话。”   周家父母慌不迭地摇头摆手:“没有的事,教授,我们不敢奢求原谅。”   余教授却没有宽解这对夫妻:“但我的妻子已经死了,我的女儿已经疯了。假如我的妻子复活,我的女儿好起来,说不定他们能够讲出原谅的话。我就算了吧,我没有资格替她们母女谅解,遭罪的是她们。”   他目光平视着这对夫妻,“就像你们也不能替你们的儿子道歉一样,作恶的是你们儿子。”   说着他微微欠身,“你们不用再来了,也不要带任何东西过来。我不后悔当初救了你们的孩子,我没办法保证我接生出来的每一个孩子都能成长为善良正直的人。真撞上的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   他扭过身进了学校,不再回头看这对呆若木鸡的夫妻。   廖主任在旁边瞅了半天,忍不住嘬牙花子,眼睛瞥向胡杨,下巴指着余教授的方向:“哎,面瓜也有硬气的时候?该!给人家当爹的,哪里能够当老好人。谁要是欺负了我姑娘,我能直接拿块砖头拍死了他。”   胡杨没有直接应话,而是瞧着周家老两口往育红班的方向走,他们手里头的袋子中还装着一件新棉袄。   这是周卫东的母亲原本要做给女儿的衣服,现在拿出来给余秋。   他们不知道要怎样表达愧疚,只想着要竭尽所能,多给余秋点儿东西。   不过,这也被何东胜的母亲拦住了,自从小秋发疯回到了乡间,儿子又去了京中,何母就一刻不停地跟着余秋。   她把做手工活的工作移到了育红班,好在旁边照应着余秋。   这会儿她就跟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语气不软不硬:“你们不要再过来了,我说了,我们家不缺这些东西。小秋怕生,你们还是不要吓到了这孩子才好。”   操场上跟小孩子们一块儿玩老鹰捉小鸡的余秋果然垂着脑袋缩着身体躲到边上,一点儿也没有老鹰的威风凛凛。   反而是一群被母鸡带着小鸡仔勇敢地站在了老鹰前头,他们要保护好小秋大夫,不能让坏人抓走了她。   胡杨叹了口气,神情复杂:“他爹妈也怪不容易的。”   周卫东也是,从京中回来之后,16岁的男孩子都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强烈的自责让这个倒霉的小知青倍受折磨。   他吃不下也睡不着,整天跟个游魂似的飘来荡去,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救的余秋,要是没有他传递消息回头,说不定余秋被搓磨死了,他们都不知道。   然而最早的告密者当中有一位是他的哥哥,光这一点,他就没办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同伴跟朋友还有周遭的社员。   廖主任不以为然:“他有什么好心里头过意不去的,他那哥哥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啊。你们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一个个的都转不过弯来。   他也不想想当时他都已经保证余秋是余秋了,他哥哥还讲那种鬼话,不就是存心要把弟弟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吗?他但凡念着点儿兄弟感情,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支持弟弟,顺着弟弟的话讲下去。   他是怎么做的,他是生怕他弟弟不死!”   廖主任抬起头,语气冲的很:“行了,就是讲给你们两个老糊涂听的。还赔礼道歉?你们家老大是个死人啊,被你们惯出来的死人。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担当都没有。身体差?身体差能差过小姑娘家吗?你们家二姑娘都能下乡,为什么他不能啊?要真是病秧子的话,也活不到这么大。惯子不成龙,你们接着惯吧,早晚有一天他连你们都要杀了。   一个个糊涂蛋,也不想想,小秋大夫的事情是主席定的性的。他现在还做着他的工农兵大学生美梦呢,就他那脑袋瓜子,他就是上到博士,也不会有任何出息。”   那周家老两口如遭雷击,抬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廖主任,像是指望对方指点一条出路一样。   廖主任摸着下巴高深莫测:“他是没资格当什么大学生的,主席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当然顾不上这种小事。可但凡他自己有点儿眼力劲,就知道不该继续赖在大学里 ”   周家老两口终于走了,失魂落魄,走的时候佝偻着背,老了不止10岁。   廖主任在后头叹气:“看吧,娇惯小孩的下场,早晚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陈招娣抱着自家的小姑娘出来找丈夫,廖主任一见女儿就眉开眼笑,将那娇惯说抛到九霄云外。   他立刻要伸手抱他的小姑娘,嘿呦呦,女儿不一样,女儿就得多娇惯着些,不然将来哪个臭小子摸出几块糖就能把姑娘给拐走喽。   陈招娣见了丈夫也追问何东胜的事情,现在小秋这模样身旁有人陪着才好啊。   廖主任又开始酸溜溜重复了一回先前对着胡杨的说辞。   陈朝娣皱着眉头,嘴里喃喃自语:“没可能啊。”   就是古时候皇帝搞突击提拔也是从小官做起,一个村里头的民兵队长,压根连官的边都沾不上了,怎么能一下子就进了中央?   廖主任挺起胸膛向妻子强调:“我还是个卸任的革委会主任呢,不也直接成了省里的第一副书记。”   他努力伪装出风轻云淡的架势,实际上耳朵竖的比谁都尖,指望着老婆好好夸奖他一回。   没想到陈招娣压根不当回事:“我猜也差不多吧,上回主席找你说咱们省应该怎么发展家庭副业跟副工副业的时候,我就估摸着可能会有这一回。”   所以丈夫上京,她一点儿都没担心是被去咔嚓脑袋。   廖主任真是要泪流满面了,可怜他担惊受怕了一路啊。   “主席没那么小心眼。”陈招娣瞪丈夫,“我说了你也没听啊。自己吓自己。”   小姑娘叫老父亲抱着不舒服,开始哼哼唧唧的抗议。   陈招娣抱回女儿,还没来得及再说何东胜的事,前头就吵吵嚷嚷地来了一群人。   他们显然是刚下了船,个个脸上都闪烁着焦灼的神色。   胡杨见状立刻上去,迎接询问男人的意思,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吭声。   还是陆师傅从后头走出来,开门见山:“他们想在杨树湾落脚。”   原来平反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头上顶着右哌帽子的人都按捺不住了,到处打听自己的单位是不是有消息。   可惜他们打听了一圈,发现被摘帽子的还是少部分,很多地方压根纹丝不动。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吃脑袋瓜子饭的,碰上问题自然得好好分析,这一分析不要紧,他们很快就洞察了其中的关键点。   下放,只有下放到农村主动请缨带领社员搞技术搞生产的,才会被纳入平反的考察对象范畴。   尤其是下放时间长做出了点儿成绩的,那基本上没悬念,一个接着一个摘帽子了。   这里头的意思由不得他们这些老右哌深思。   最终这些政治条件不好,一顶帽子压得他们跟家里人完全抬不起头的倒霉人,终于商量出了个决定,既然中央鼓励知识分子下放去农村搞科学技术,那他们也不能赖在城里头,不然的话还不晓得哪一天才能平反呢?   他们打听来打听去,觉得杨树湾最靠谱,毕竟主席都视察过,还夸了杨树湾,听说还要为杨树湾专门拍电影呢。   中央都这个态度了,他们紧密围绕在中央周围准没错,还是上杨树湾吧。   于是一个人这么想,两个人也这么想,这雪球就如此滚了起来,直接给他们拖了一船人过来。   胡杨一个个地问身份,简直欢喜得快要疯了。   天啦!他们一直愁没足够的人手可以用,这一回真是天公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廖主任在边上瞧着胡杨,忙得不亦乐乎,顿时忍不住磨牙。   狗日的,他瞧着这群右哌分子小算盘真是打得啪啪响,当初他们搞了那么多优惠政策,拼命地想要吸引右哌分子自己过来,结果这群人还端着城里大爷的架子,抵死不肯当泥腿子。打心里头瞧不上农民呢。   这下子听说能够平反身份了,一个个才慌不迭地跑过来,存的还是利用广大贫下中农的心。   投机,什么是投机分子呀,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心思可不正派哩。   廖主任心里头将他们批判了一遍又一遍,眼瞅着围着胡杨的人越来越多,现任省第一副书记的眼睛立刻热了。   他扯着嗓子喊胡杨:“贪多嚼不烂啊,你给我多留几个,全省都要搞工副业呢,哪里能扎堆?”   希望的种子得装着翅膀落到漫山遍野,才能长出生机盎然的春天。   那些人哪里敢随随便便就找个地方下放,都大着胆子强调他们就想响应号召,好好为杨树湾做贡献。   廖主任立刻瞪眼,冷笑道:“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是什么主意啊。不就是想下乡锻炼几年,好早点儿摘帽子吗?我告诉你们下乡可不是镀金,干不出成绩来,照样摘不了帽子,你们也不想想是从0~10简单还是从90~100容易。你们一个个也是文化人,这考试算分数的事情不用我来教你们吧。   我告诉你们,先到先得,越是条件落后的地方,越是能够体现出进步。我今天就开始招人,我把名单给列出来,先来报名的就能录取,我立刻给你们安排事情。”   离京回乡的路上,他虽然忙着傻笑发呆,可也规划过工作。   当初被主席他老人家提问过全省的工副业情况之后,他就对自己的回答很不满意。因为知之甚少,问起啥来都哑口无言,虽然已经不是干部了,可他也敲咪咪的想办法打听了点儿其他县的情况。   嘿,没想到还真是多了解点儿啥都不吃亏,将来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胡杨急了,谁说他们杨树湾不能更上一层楼的,人才只会越多越好,他才不嫌人多呢。   这两人一人一张桌子,大刀金马地就坐在马路边上,现场开始了收留人才,时不时的还能吵上一架。为着争人差点儿直接捋袖子。   旁边瞧热闹的社员们跟病人家属们,还动不动就凑过脑袋来给他们各自帮腔,实在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   两人一直忙碌到天黑,新装的路灯都亮起来了,天冷的实在吃不消,这才呵气回去准备吃点热乎东西。   结果还没到医疗站,他们就迎头撞上了宝珍带的小徒弟慌慌张张地往外头跑。   她得去找余教授,有大肚子过来生孩子,难产,宝珍姐上了产钳,可惜却拉不出小孩。   两个丫头全都慌了,神,当徒弟的人赶紧去搬外援,廖主任跟胡杨也是吓得一身冷汗。乖乖,这可是一尸两命的事情。   廖主任还在指着胡杨,我不是让你赶紧打报告给学校,里头也装上电话机嘛,你瞧这一来一回的多耽误事情。   胡杨也扯着嗓子喊:“在弄呢,没赶得上。”   他跑近医疗站,伸头朝里面张望。   守在门口的家属可不乐意了,捏着拳头就要揍人。他老婆在里面生孩子呢。   廖主任直接嚷嚷:“行了,谁还顾得上这些,没瞧见有帘子吗?看得见个屁。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呀?去叫余教授了。”   宝珍没来得及应答,宝宝憋的时间太长,胎心已经不好了。   门口走进一个人,那家属刚激动地喊着余教授就发觉不对劲,进去的是个小丫头片子,瞧这跟里头的接生员差不多年纪,余秋闷声不吭,眼睛瞧了眼产妇,然后二话不说戴上手套,上手摸了两把,接着拿起产钳就直接伸了进去。   她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外头的人是瞧不见情况,站在她旁边的宝珍却是惊得目瞪口呆。小接生员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宝宝就直接被产钳带了出来。   宝珍听见小家伙发出的哭声,欣喜若狂,都忘了无菌原则,直接冲上去抱住余秋大喊大叫:“小秋姐,你好了,小秋姐好了。”   没想到余秋却受到了惊吓,“啊”的一声叫,差点儿丢下手里头的孩子。   胡奶奶他们赶到的时候,就瞧见这姑娘又蜷缩着身子躲到了桌子底下。   胡奶奶叹了口气,安慰瑟瑟发抖的姑娘:“别怕没事的,小秋别怕。”   最后还是二丫过来将她从桌子底下拉了出去。   众人经过短暂的欣喜之后,又陷入悲伤。小秋疯了,都没忘记要救大人孩子。   可惜即使她救了大人孩子,她的精神也没能恢复清醒。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啊,派个菩萨下凡,都让菩萨落不了好。他们都不忍心看余教授又迅速灰败下去的脸。   还是廖主任开了口:“急什么呀,小秋现在会接生,会写书,我看呱呱叫,不是能正常过日子吗?他又不是连吃饭穿衣都不晓得。”   最多最多就是她忘了前尘旧事,不认得大家伙儿罢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nanguofen、墨宁 66瓶;嫣然一笑 50瓶;lazylion 44瓶;名字好难取啊、一颗荔枝三把火 30瓶;笑里低语 20瓶;小玉兰 10瓶;君? 2瓶;taylor、XXXX、拙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听不得京中(捉虫)   后面连着三个大肚子都是余秋接生的, 她接生动作娴熟, 好像从来没有脱离过接生台。   只不过无论家属怎么感激, 周围人如何赞叹,她都毫无反应, 只有在看到孩子下来时,发出哭声,小手小脚动弹的时候, 她的脸上才会浮现出一丝笑容。因为戴着口罩, 所以那笑意只在眼中一闪而过,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第二天一早, 陈敏她们将她带入手术室。为了防止她受惊,小小的二丫今天没有去上育红班,而是陪同她师傅出行。   作为首位记名弟子,她非常认真负责的陪着师傅直到手术室里头。   护士拿来了豆沙包跟豆浆, 让她自己在外头吃着东西,等她师傅出来。   二丫还要进去。   护士认真地强调, 手术室里头是不能吃东西的。她要跟着小秋大夫的话, 护士阿姨就只能把豆沙包拿走喽。   没想到小吃货二丫居然抵住了香甜的豆沙包的诱惑,非常坚决地表态:“我要一直陪着师傅, 我出来的时候, 老太说了, 我要保护好师傅。不能让你们带走了我师傅。”   于是红星公社卫生院历史上或者可能是全国乃至全世界医院历史上围观手术年纪最小的人员就这么出现了。   好在今天开的是腹腔镜, 腹腔镜下左侧输卵管异位妊娠切开取胚术。二丫瞧不见鲜血淋漓的场面, 只觉得东西伸到肚子里头很有意思, 屏幕上的东西更加有意思,好好玩。   她人太小了,成人的洗手衣对她来说就跟戏台上的戏服一样夸张,她像只被捆住了手脚的小青蛙坐在凳子上,瞧着显示屏咯咯直笑。   手术间里头的其她人却都笑不出来。   护士帮余秋穿手术衣的时候,差点儿掉下眼泪,棉袄扣子都扭得乱七八糟的小秋大夫居然清楚地记得穿戴手术衣的每一个步骤。   除了她空洞的眼神之外,谁也瞧不出来她曾经离开了这里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   尤其当她的手抓上操作器械之后,这儿又变成了她的王国,整个手术间里头所有人都在她的运作之下忙碌不停。病人的每一个器官都乖巧的不得了,听话的顺从她的调遣。   假如她的肩胛骨不是那么尖利,往前伸手术器械的时候,洗手衣与手术衣都没有办法盖住高高的肩胛骨时,起码光看手术,人们是瞧不出来任何问题的。   电影制片厂的摄制组人员悄悄从手术室外面推门而入,赶紧架起了摄像机开始了拍摄工作。   还有人在外头透过手术室门上的玻璃看着里头的动静,抱怨陪同的卫生院长:“小秋大夫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让我们拍她呢?”   其实他们的电影拍摄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先前就有两部医学教学纪录片的资料作为底子,再补拍一些场景,卫生院也安排了王大夫他们开展腹腔镜跟宫腔镜手术来满足拍摄需求;这些累积在一起,满可以剪出一部呱呱叫的片子。   只是这些人跟事全叠加一块儿也比不上余秋啊,那部外国人拍摄的纪录片里头,最出彩的人物就是余秋,小小的中国赤脚医生,发出的质问与斥责振聋发聩,可给人长脸了。   他们电影制片厂内部观看纪录片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四处打听余秋的情况,觉得这姑娘特别上相,可以多拍几部以她为主角的纪录片来,好好向全世界展示中国赤脚医生的风采。   正好她英语也说的流利,到时候要翻译成英文在国外播放的话,她自己配音就好,还不用担心翻译错了。现在外语学院的那群二道毛老师水平可真不怎么样。厉害的基本上当年都有留洋经历,天然里通外国的嫌疑,没被处理掉的实属凤毛麟角。   让洋人翻译配音也不好,谁晓得他们会不会故意使坏,存心曲解纪录片的意思。   摄制组的负责人跟卫生院长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又特地加了一句:“这个宣传效果我敢打包票绝对没话说。到时候电影一放出去,你们红星公社卫生院绝对是全国学习的标兵楷模,所有人都要朝你们看呢。”   卫生院长确实满脸为难:“同志,我谢谢你们费心了。只不过现在小秋大夫的情况有些特殊,恐怕没办法配合你们的拍摄需求。”   “不需要配合呀。”摄制组组长赶紧解释,“我们这不是拍电影编故事,我们只需要小秋大夫正常工作,我们就拍摄她的工作过程。当然也可以请她谈谈作为优秀知青代表去京中接受表彰的感想嘛。她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内心一定很激动,有很多话想对全国的知青朋友们说。   我听讲原本知青宣讲团也是要她参加去全国宣讲的,不过她在京中忙着进修学习工作,又帮着建立了我国,噢不,是全世界第一个腔镜中心,所以没有顾得上宣讲。这对她来说一定是个巨大的遗憾。这次给她拍电影就是弥补遗憾的最好机会。   到时候电影一放,全国的知青朋友们都知道她的事迹了,一定会被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所感动,集体向她学习。”   卫生院长喃喃自语:“是啊,当初她去参加宣讲团就好了。这孩子就是心眼子太实在。”   去参加宣讲团,多唱唱高调,说说几句空话,也不至于遭受了这无妄之灾呀。   人不能做事,只要是做事的人就容易出事。讲空话最好,讲空话最安全最正确。   摄制组组长瞧院长发呆,感觉十分奇怪:“没什么好遗憾的呀,我不是说了吗?电影的宣传效果更好。他们宣讲团凭着两条腿能走多少地方呀?电影可以让全国老百姓都看到呢。”   他话音落下,里头的手术结束了。   余秋脱下手术服,看着病人苏醒过来,就直接抬脚往外头走。   二丫人还坐在凳子上,赶紧跳下来,拖着两条腿跌跌撞撞地跟:“小秋大夫。”   对其他人的言语都没反应的余秋听到了小丫头的声音,倒是转过头来,等待着自己的小徒弟。   摄制组组长觉得有趣,赶紧让摄影机对着拍。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了扎根农村的赤脚医生除了为贫下中农服务之外,还在积极培养农村的医疗卫生人才队伍。瞧瞧,这么小的姑娘就开始学医了。   这个题材很好,很值得好好宣扬。   组长见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出来,赶紧上前打招呼。他虽然瞧着余秋的表情有些奇怪,但人家刚开完刀累了,这样子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组长笑容可掬:“小秋大夫,听说你刚从京中回来,这次接受了表彰……”   他的问题没有问完,因为余秋突然间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双手抱着脑袋死命的揪着头发,表情痛苦不已。   旁边的医务人员都吓坏了,二丫更是红着眼睛去抱她的腿,一叠声地喊着:“小秋大夫,小秋大夫不走,小秋大夫哪儿都不去。”   外头太可怕了。   小秋大夫本来好好的,就是外头的坏人抓走了小秋大夫,所以小秋大夫才抱不动二丫了。   其他人也都愤怒地围成了圈,拒绝摄制组的人靠近。去什么京里头?谁稀罕啊,谁稀罕谁自己去。   院长慌忙推着摄制组的人出去,满脸为难的神色:“同志,真的不是我们不配合你们的工作,小秋大夫现在的情况特殊,真的没办法。”   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也红了,满腔悲愤无人可倾诉。   还不到30岁的摄制组长目瞪口呆,他指着手术间的方向,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回事?”   卫生院长露出苦笑:“我不是说了吗?我宁可她去参加宣讲团,而不是去进修学习给人开刀。”   更深的内容在他这个层面已经不可能知道,然而作为大夫,干了一辈子的老大夫,他却清楚一件事,病人的身份对于医生来说,有的时候也是灾难。   摄制组的人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实他们对余秋已经颇为熟悉,因为前面几部医学记录教育片也是他们拍的。   谁能相信那个聪慧冷静到不可思议的小姑娘,会变成现在瑟瑟发抖的模样。   她还蜷缩在手术间的桌子底下,二丫在旁边像个小大人一样轻轻拍着她,安慰她说没事了,她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是一见到摄制组的人,她又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声音悲惨,让人听了都忍不住侧目。   手术室外头的候诊大厅里,病人以及等候的家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听说过余秋轶事的,彼此交头接耳,很肯定的点头,没关系的。这里的小秋大夫很厉害,疯了年把的病人都能叫她给治好了。   你不信,不信你问问医院边上养兔子的小周。他老婆,当年疯的跟什么一样,见人就咬,人人都以为肚子里头揣了个鬼娃娃。   结果呢,结果小秋大夫眼睛一看手一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开了刀用了药,人家小周的老婆好好的,前头见到没有,生了个大胖小子。虽然现在还怕生,可是家里家外干起活来是一把好手,哪个人说她精神不正常啊?   外头的绒花合作社更别说了,那么多大姑娘小嫂子,以为在精神病院要关一辈子了,结果小秋大夫妙手回春,又让他们回归社会主义建设大家庭了。   没事的,只要小秋大夫看了她,这个现在叫个不停的姑娘肯定就能好。   王大夫在旁边听的心酸,治病救人的人自己得了病又要怎么办?   院长侧头看跟在自己旁边的中年人,叹了口气:“她现在没办法离开。你也瞧见了,她虽然还能开刀,但是不能脱离熟悉的环境。你们要是真的想找她开刀,只能把人带过来试试看。否则的话,她情绪会崩溃。”   那中年男人微微皱眉,像是叹气一般:“我们的老先生也没办法离开呀。”   “其实这个腹腔镜技术,省工人医院的大夫还有京里头医院腔镜中心也在开展。要是你们家老先生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去那里看看。”   中年男人却始终皱着眉头,迟迟不发话。   摄制组的同志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他们吓到了小秋大夫,又给医院的人添麻烦了。   他们商量一通之后,决定要给大家点儿补偿,虽然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是他们的一番心意。   这次他们过来拍片子,其实还带了一套拍好的片子,要送去给兄弟电影制片厂内部放映好征求专业人士的意见,进行相应的修改调整,这样再送审之后,就能想办法赶在春节期间上映了。   片子没什么稀奇的,本质上讲也是纪录片,讲述怎么在山林里头养殖鸽子跟山羊以及种核桃树。   这是农林研究院搞的一个综合养殖项目,原本是想做晚熟品种核桃嫁接苗,没等出成果,前些年闹得厉害,树也被造反.派给砍了,说是资本主义的余孽。   结果稀里糊涂的,这些树木居然没死绝,还有不少长了起来,这些年它们就自生自灭。等到前两年风声过了,政策开始放松的时候,获得了平反的研究员惊讶地发现山上的树木居然已经郁郁葱葱,结了不少核桃。   原本贫瘠的土地瞧着也肥沃了不少,上面花草鲜美,还长出了不少蘑菇。   他们再深入山林研究,发现山上居然有野山羊群。其实应该是附近老乡家里头跑出来的。   那几年割资本主义尾巴尤其厉害,山羊一头都不让养,说是会毁灭社会主义的秧苗,养肥了资本主义的羊羔。   大概是农家舍不得杀,就让它们进山避难,深山老林,土地贫瘠的地方也没有人去开荒,实在长不出什么庄稼来嘛,倒是意外成了这群逃出升天的山羊的栖息之地。在山上缺乏天敌的情况下,没几年功夫,它们就繁殖成庞大的种群。   按道理来说,这种情况下,树木应该长不好才对,因为会被山羊连根都啃掉啊。   然而山羊的粪便是天然的肥料,原本因为土地贫瘠而生长不良的核桃树居然意外获得了肥料滋养,生长的分外茂盛。   附近的山地上也长出了不少鲜美的花草,刚好满足了山羊的生长需求。   那些鸽子到底怎么来的,研究人员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但是它们啄食了核桃树上的虫子,所以核桃树即使没有人打农药,居然也没被虫子吃空了。   这三者阴差阳错间实现了和谐共生,居然长得都不赖。研究所也有兴趣继续做科研。   假如效果好的话,可以在周边地区推广,也是响应了中央的号召。   领袖回京之后就提出了要重视文艺工作,尤其是多拍些老百姓愿意看,对老百姓有帮助的片子,好丰富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   片子的要求是歌颂真善美,鞭笞假丑恶。一定要立意正,贴近老百姓生活,不可搞假大空那一套。   可是虽然主席强调了百花齐放,但是经历过劈斗年代的人,哪个没有求生欲啊?   嫌当初没抓到你,还是嫌当初没直接整死你呀,于是虽然中央发了文件,但是广大文艺工作者商量来商量去,居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纪录片这个模式。   记录什么呢?记录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其实没啥看头。   最好的就是记录各种科学技术,简单的,老百姓日常生活中能够用到的,比如说在杨树湾农具厂拍摄的农具改造以及小型现代化农具的制造。还有就是这些养殖种植业的操作过程。让老百姓见了之后,就能够跟着依葫芦画瓢,因地制宜地应用到生产中去。   他们又在摄影棚里头给纪录片安上了头跟尾巴,勉强将它变成一部故事片的模样。   片子的主题无非是广大社员同志们积极响应中央号召,因地制宜,不畏艰难险阻,实现农业现代化,发展家庭养殖以及农村集体工副业,促进了社会主义格命大生产。   其实真的谈不上多精彩的故事片,但是对于看多了老一套的社员同志们而言,实在是相当新鲜,摄制组的同志商量之后决定,除了向同行讨意见之外,也应该询问观众的意见,那就先在红星公社卫生院试映一场吧。   二丫一听说有新电影看,顿时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拉着余秋看电影。   摄制组的人一见余秋也坐下来了,顿时激动得不得了。   虽然现在的余秋未必对电影感兴趣,听卫生院长说除了接生开刀以及写书之外,她对外界的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但是播一场电影聊表他们的心意,也算是给了他们一点儿心理安慰。   电影播放起来,瞧着银幕上山清水秀,鸽子咕咕叫,二丫立刻兴奋地抓着余秋的胳膊摇来晃去。   老师说看电影的时候不能说话,否则会打扰到别人,可是那鸽子真的好好玩哦。跟三妞妞他们家养的鸽子一样。   鸽子长大了还会生蛋。她也吃过蛋啦,舅舅用工分换回来的,她跟姐姐弟弟舅妈还有外公外婆老太舅舅一块儿吃的,鸽子蛋也很好吃的。   她趴在余秋的怀里头,兴奋地跟小秋大夫咬耳朵,还小心翼翼的左右看看,生怕吵到了别人。   余秋地脸上浮出了笑容,轻轻的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一直在旁边悄悄瞧着她动静的摄制组同志们集体轻轻地舒了口气。   还好,看样子小秋大夫还是喜欢看电影的。   没关系,人生哪有不过几个沟坎的道理。慢慢的,人总归能好起来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地方,咱们不沾着边就是了。   余秋看完了电影,坐着黄昏的渡船,跟着二丫一块儿回杨树湾。   刘主任去杨树湾找胡杨有事,跟他们一班船。   大队书记升官了,廖主任干脆调去了省里,唯独牛主任这个公社革委会当家人如如不动。   听说原本也是要升职的,只可惜他犯了原则性错误,他给余秋办理了那张不合规定的下乡申请材料。   余秋在京中接受审问的时候,刘主任也被省里头带走了。人放回来的时候,足足瘦了10斤,那天晚上他敲家里的门,他妻子愣是没有认出来人。   还升什么官啊?能留着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船往前行,水气夹杂着梅花香扑面而来,又到梅花盛开的时候啦,现在已经是腊月。   刘主任慢悠悠地在旁边说话:“人啊,年轻的时候多吃点儿亏没坏处。日子有苦有甜,有酸有咸,那才是百味杂陈的人生。吃过了苦才觉得分外甜。就像这梅花闻久了就忘了它是香的了,因为少,所以才稀罕啊。”   余秋静静地靠着船舱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外头,如果不是她的眼珠子间或一轮,旁人还要以为她装了假眼球。   二丫在旁边欢欢喜喜:“要吃梅花糕咯,老太做梅花糕。”   看,梅花最美好的地方不就是被人吃进肚子里头吗?   船靠了岸,余秋慢腾腾地往前走。   胡奶奶站在河岸边同陈福顺的奶奶说话,大酱厂有一批酱要送进县城呢。   副食品店要的急,公社的车子跑不赢,他们自己开着船送。现在大队也有柴油机船呢。   瞧见余秋盯着梅花发呆,胡奶奶就是笑:“你想不起来了吧?去年入冬的时候,东顺送了你好大一束梅花,瞧的小周都跳脚,二妮光盯着梅花看啦。”   余秋眼睛直勾勾的,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胡奶奶的话,又或者听到了,她也不觉得跟自己有关系。   她抬脚往前走,二丫在后面迈着两条小短腿追。   刘主任安慰了一句面色黯然的胡奶奶:“会好的,小秋今天开了刀,还看电影了。慢慢的,总能养好的。”   公社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从村子里头出来,见到余秋就大声喊:“小秋大夫,来信了,何队长给你写信啦。”   他捏了刹车停下来,一只脚支撑着地,相反方向的一只手抓着帆布包里头的信件,往余秋手上送:“拿着,刚好你家里没人,我还想要不要给你拿到卫生院去呢。”   余秋看着伸到她面前的信封,久久没有动。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钰钰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1143493 60瓶;泡椒凤爪 26瓶;Joan、家有宝贝、20941643 10瓶;萘音 7瓶;懵圈圈 5瓶;君? 2瓶;拙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女神的安慰   “小秋:   见信如晤。   昔我往矣, 白雪皑皑, 今我来思, 淫雨霏霏。岭南的冬天不飘雪,雨水倒是颇多。   比起杨树湾, 这里的天气更加暖和。听说夏天的雨水也更加丰富。还没进5月就开始哗啦啦雨下个不停,刚成熟的油菜就泡在地里头直接发出芽来,收获的油菜籽还没有撒下去的菜种多。   我问老乡, 那他们一年到头怎么吃油?老乡告诉我, 他们都是吃花生榨油。   那为什么还要种油菜?因为上面统一布置要种油菜,油菜的产油量高。……”   田雨捏着信念了半页纸, 心里头直嘀咕,没看出来啊,何队长不是说自己语文不行吗?张口就是诗化用的,浑然天成。   不过后面就不行啦, 人家写情书都好歹要写个花儿草儿什么的,他直接就上油菜籽, 还专门只关心油菜的产量, 三句话就暴露了贫下中农的本质啦。   不是小田老师不要脸,居然明目张胆私拆他人信件, 而是信封上就写得清清楚楚, 如果小秋不看信的话, 就请小田老师代念。   这封信还是二丫带回来的呢, 邮递员塞进给小秋, 小秋压根视而不见, 倒是叫邮递员满头雾水。   亏得二丫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姑娘,她同邮递员叔叔到了谢,认认真真地将信捎回了头。   可惜拿了信也没用,信就放在桌子上,余秋趴着写书的时候,却看都不看一眼。   还是下了夜校第一节课回来的小田老师见状没办法,直接帮忙代念。及时按照她平常的作息习惯,给学生上完课之后她要接着听其他课的。只不过现在小秋都这样,即使小秋不认识自己,小田老师还是觉得自己应当多关心朋友。   要是单纯的情书,田雨就不操这个闲心啦。可何队长一去10多天,书信全无,电话也不响,小秋无知无觉,何大婶却是心急如焚啊。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信件,当然得拆了起码要安何大婶的心。   何母人坐在山洞里,竖着耳朵听儿子念了半天油菜经,忍不住叹气:“这憨货,怎么光说这些?”   田雨还在念着信呢:“其实他们本地传统东作物是马铃薯跟大白菜,产量高,而且也避免了雨季收获。”   小田老师忍不住插了句嘴,“这个我知道,当地的贫下中农也知道,大队一直跟上头反映公社还摁着人头种。还有他们春节就种水稻,寒潮一来,秧苗直接冻死,也是稻种都收不回头。”   胡奶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示意小田老师回归正题。   她跟何大婶都是两眼一抹黑的人,二丫还没上小学呢,小秋又是这样,队里头事情多,胡杨忙的恨不得天天住在大队部,余教授又在夜校里头给学生上课,秀秀还没有放学,现在这封信就只能指望田雨了。   小田老师赶紧收敛自己的直抒胸臆,专注于信件本身:“李老先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容易行路艰难,让我好好多看看祖国的河山。我准备从南到北,一路从祖国的最南边走到最北边,看看大好河山。”   何大婶忍不住喊出声:“这孩子怎么能这样?马上都要过年了,他什么时候出去不好,非要这个时候跑。”   胡奶奶在边上安慰何大婶:“孩子多出去走走没坏处。你看,他大爹本来就是安排他管县里头的工副业生产。这每一个公社的情况都不一样,总不能大家一窝蜂的都学咱们杨树湾吧。到时候自己打自己,就没人稀罕了。”   田雨也在一旁帮腔:“没错,咱们多走两条路,到时候无论哪条路堵死了,终归还有别的出路。”   有了领袖亲口指示,她现在心里头可踏实了,主席让他们好好搞工副业呢。这是建设农村的重要措施。   二丫却是颇为惆怅的模样:“东胜舅舅不回来过年了吗?要放放烟花的。”   她记得可清楚啦,东胜舅舅会给他们放烟花呢。好多烟花,特别好看,旁的大队都没有杨树湾的烟花多,对面石桥口的小孩可羡慕他们了。   何大婶哪里能被安慰到,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轻轻地叹了口气:“怎么就让他跑来跑去呢?大冬天的也不叫人回家,把人丢到岭南那么荒远的地方。你们说我家东胜是不是叫流放了?”   那岭南,古时候不就是专门流放人的地方吗?听讲啊,毒蛇毒虫可多了。   再说了,别看着小秋的事情像是鸟的,可是主席那句让她就在杨树湾当赤脚大夫吧,总叫何大婶听得心里头直打鼓。   照这么来说,以后小秋是不是就不能上大学了啊。赤脚大夫可是农民,这辈子她都别想跳出农门了。   现在小秋是这么个情况,他们就是有怒气也不好发作。那他们会不会将这把火烧到东胜头上呢?上头的人总不会自己受这个气吧。   当母亲的人不得不多想,简直满腹愁肠。   田雨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立刻反对何婶婶的猜测:“怎么会呢?现在是新中国又不是旧社会,根本就没有流放这个罪名。再说岭南气候温暖而且土地肥沃的很呢,是个好地方。”   她就有亲戚跟朋友在岭南插队,那儿才没有穷山恶水出刁民,那民风也很淳朴的,跟杨树湾一样都是革命老区,历史很清白。他们当年也帮着游击队打日本鬼子呢。   胡奶奶跟着叹气,喃喃自语:“好地方是好地方,可为啥要东胜这个时候过去呢?”   田雨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开始猜测:“该不会是让何队长去调查逃岗的事情吧?”   岭南那边离着香岗近,所以逃岗现象颇为严重,不仅外来的知青要逃,本地人更是逃跑。但凡哪家有人逃岗成功,周围人都要敲锣打鼓的庆祝。甚至有的村子大队书记带头,率领全村人逃岗。   原先被抓到了以后直接丢大牢,后来这种人越来越多了,牢房都不够装怎么办?只好办学习班,拉着人过去大会小会的劈斗。饶是如此,仍然刹不住这股风气。   奇怪的是,林飚□□集团被打倒之后,这种情况反而更加严重了。有人成群结队的逃岗,听说海上的尸体都飘了一层。   田雨怀疑之所以这种现象愈演愈烈,是因为政治宣传的缘故。以前当地没有通电,关于海那边的传说都是口口相传,影响辐射面积有限。   但是现在国家建设在发展,当地通电啦,有广播有喇叭。离得近,岭南的农村就很容易接收到香港那边的电台。那是一个跟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轻快又活泼,唱的歌都跟他们不一样。所以这些人就没能抵抗住诱惑,积极奔向资本主义的怀抱了。   唉,资本主义世界最善于伪装自己,灯红酒绿靡靡之音,可不就蛊惑人心了嘛。格命立场不坚定的人就被他们拐走了。   长此以往肯定动摇军心,李老先生想来是意识到这件事了,保不齐就派何队长去当地调查情况。   何大婶可不关心什么逃不逃岗,岭南离他们杨树湾十万八千里呢,要是真像那些人一样游泳游过去估计从孙子游成爷爷都游不到。   她只忧心一件事:“真要调查的话,主席手下有那么多人,随便派个干部过去不就行了吗?干嘛要让东胜去呀?他又不懂这些。”   “那可不一样。”田雨摇头,满脸认真,“干部搞调查都是走过场,还没进村,先搞得鸡飞狗跳,恨不得跟钦差大臣似的,要全大队的社员都丢下手上的事出去迎接,最好列队欢迎。”   就好像前头杨树湾偷偷摸摸搞小工厂一样,每回有下乡干部过来不也没发现过山洞里头的问题吗?那个时候主席还没发话呢,被抓到了肯定得去上学习班。   胡杨在外头敲门,一边敲一边问:“在吗?”   原本趴在何大婶怀里头打盹的二丫立刻扬起嗓子,高兴地喊:“小胡舅舅,二丫吃粽子。”   胡杨笑着推门进来,手里头捧着的干荷叶包裹的可不是粽子:“厂里食堂多煮了些,我就买了点儿回来。刚好,可以省顿夜宵啦!”   说着他还笑了起来,故意逗二丫,“那我们今天就没有腊肉吃喽,光吃粽子。”   二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早上老太说好了要吃腊肉饭的。晚饭没吃,怎么夜宵也能没有呢?   胡杨笑得不行,直接剥了个腊肉粽子给小丫头:“来,咱们吃腊肉饭。”   说着他又剥了个红枣馅儿的粽子递给余秋,“你也尝尝吧。”   余秋无动于衷,仍旧趴在桌子上写自己的东西,眼中像是没有胡杨的存在。刚才大家伙儿说得热火朝天,她也毫无反应。   还是二丫踩在凳子上认真地强调:“吃粽子,肚子饿。”   她那双小手拼命地往上伸,非要送到余秋嘴边不可。   余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小孩,只能被动张开了嘴巴。   二丫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在旁边,香喷喷地吃起了自己的腊肉粽子。山洞里头其他大人暗自舒了口气,也各自剥粽子吃。   胡杨随口问田雨:“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我在外头听着挺热闹的呀。”   田雨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张脸都鼓成包子了:“不要说,我们在讲李老先生找何队长调查逃岗的事情呢。”   说着,她拿手上的信件给胡杨看,“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何队长去岭南。”   胡杨抓着信,从头看了一遍何东胜的农业经,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假如是调查逃岗的话,那东胜哥写这封信回来难不成是为了提醒他们上头要动真格了,假如他们有亲戚朋友还蠢蠢欲动的话,赶紧提醒他们老实点儿?   田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他……他们不检查信件吗?”   李老先生让何队长过去,肯定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啊。要是真调查逃岗的话,那肯定会很严格。何队长这么往外头传消息,会不会受到惩罚啊?   胡奶奶摇头:“东胜不是做事这么没成算的人。”   说着她眼睛偷偷瞧余秋,不知道为什么,老人总觉得东胜这封信还是写给余秋的。   嗐,这是废话,信封上就标着小秋的名字。只不过他真正要传达的意思恐怕不止纸上的这些字。   只可惜小秋现在这个样子,东胜的苦心怕是要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二丫吃完了粽子,打了个呵欠,又开始昏昏欲睡。   何大婶跟胡奶奶见状赶紧告辞,小孩子要睡觉了,小秋也应该早点休息。   何大婶抱着二丫送去胡奶奶那边刷牙洗脸。   胡杨随手将信件又放回到书桌上,起身跟着田雨一道送两位长辈出门。   两人出去之后也没返回,而是悄悄绕到山洞窗户对面的树旁,偷偷打量山洞里头的动静。然而让他们失望了,余秋从头到尾动都没动。   她的眼中完全没有那封信的存在,就连信件最后写的火辣辣的相思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田雨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小秋的世界里头好像只剩下医学了。无论是写书、接生还是开刀,医学变成了她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田雨眼眶一红,捂着嘴差点儿哭出声。这可怎么办啊?小秋以后要怎么办?她要是一辈子都这样,那可如何是好?   胡杨轻轻地叹了口气,拉着田雨往边上退:“其实余秋这样反而太平。今天就有人找上了卫生院,想让余秋上京里头开刀呢。”   “去他妈的京里头。”田雨虎目圆睁,怒气冲冲,“他们是见一回没害死小秋,还想来第二回吗?做梦!我们杨树湾也是有民兵有枪的。”   胡杨也信誓旦旦:“你放心,我绝不叫人逮走了余秋。”   两人达成了一致路线,顿时觉得两颗心都贴近了不少。   胡杨正想着邀请田雨在外头逛逛,冬夜虽然寒冷,可天上的满月,月光下的梅花都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绕道山洞前头,小胡书记才刚开头喊田雨的名字,前头胡奶奶就叫唤:“小田啊,小秋睡了没有?”   胡书记满心惆怅,奶奶你这么喊的话,就是睡着的人也能被吵醒啊。   然而身为基层干部,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回应:“应该还没睡呢。”   胡奶奶喜滋滋地引着个人过去,慌里慌张地招呼:“今儿都这么晚了,您别嫌弃,就在山洞里头将就一晚上吧。小田跟二丫今晚同我睡。您可算来了,我听说了,您把您的大衣都给我们小秋了。这孩子可喜欢您了,以前就一直念叨,希望将来能成一个跟您一样的大夫。”   说着说着,她控制不住情绪落下泪来。小秋说这话的时候,好像也就是前几天的事,谁知道现在会是这样呢。   来人的年纪看着跟胡奶奶差不多大,也是个身形瘦小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田雨领着她往山洞走的时候,突然间反应过来:“您是林教授吧?”   见老人点头,她大喜过望,“太好了,小秋可崇拜你呢,说您是她的精神楷模。”   其实这样说很不符合主流,大家的楷模一般都是国家领袖还有劳模,这可是洋医院出来的洋大夫。   但是小秋说了,对于医生来说,医德跟医术才是他们会关心的事情。   “小秋是特别好的大夫,对病人尽心尽责,您刚才看到的那排房子原本是大队安排给我们住的知青点,但是小秋担心病人没地方住,就主动申请住到后面的山洞。”   田雨絮絮叨叨,一路进了山洞里头的房间,高兴地喊:“小秋,你瞧谁来看你了?林教授,你最崇拜的林教授。”   可惜让田雨失望的是,爱情不曾打动余秋,她为之奋斗终生的医学事业引航灯也没能让她触动。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如何避免试管婴儿胚胎移植后胎停?   山洞中其他人的来来往往,都不曾让她回过头。   林教授朝田雨点点头,温和地冲她笑:“谢谢你姑娘,没事的,我知道小秋受了点儿刺激。”   田雨有些心惊胆战,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二丫这定海神针抱过来。万一小秋看到林教授也尖叫怎么办?   可是自己贸贸然抱着个小孩过来的话,好像又很不礼貌。   犯愁的小田老师只好先告辞,决定守在山洞门口,万一小秋情绪波动,反应激烈,她也随时好去搬救兵。   山洞里头的气氛却安静又宁馨,余秋写完一张纸就推在旁边。   林教授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从头看到尾之后,她笑了起来:“你这是写给我的吧。谢谢你,我按照你先前写的生殖中心的建立要求,已经开始布置了。我找到了张民觉博士兔子体外受丼的论文,正安排人做实验。现在上头也很重视这个事,希望我们尽快推进。我们也想加加油。”   书桌前的女孩毫无反应,还在刷刷刷不停地往下写着,似乎林教授所说的事情跟她毫无关系。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认真地看着余秋,低声念了一句:“你说的那位叔叔,你父亲的朋友,你怀疑是穿越的叔叔,就是你自己吧。”   抓着笔的女孩手一抖,钢笔咕噜噜往下滚。林教授虽然年纪大了,却耳聪目明,手脚也灵活。   她直接伸手接住钢笔,另一只手按住了余秋的肩膀,目光温和地看着掩饰不住惊慌的少女:“你不要怕,我会帮助你的。我知道,你没有想瞒我。否则你不会主动提起你怀疑那位叔叔是穿越者的事情。”   余秋沉默着,久久不出声。   林教授放下了手上的钢笔,两只手都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将她抱在怀中:“吓到了吧?没事的,上帝宽和爱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来到这里不是罪过,一定是上帝慈爱世人,才让你过来,想叫你帮助更多的人。”   余秋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发自真心的落泪。她不敢哭,因为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保护自己的屏障。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等待她的就是灭顶之灾。   她相信那位领导未必想杀她,甚至已经看穿了她是装疯。只不过她自己不能露出马脚,否则谁也不可能保下她。   对,她的发疯是假的,但她承受的痛苦却是真的。   “别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林教授怜爱地摸着余秋的脑袋,“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你跟你爸爸,都是勇敢的医生,最勇敢的大夫。”   余秋拼命地点头,她感激余教授,因为即使在那么强大的压力下,余教授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卖她,而是竭尽所能地保护她这个取代了他女儿地位的陌生人。   因为他相信,她是在竭尽所能地做好事。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会出卖我。”余秋吸着鼻子,“因为你忠实于自己,你没有上进心。你到现在还信着基督。”   在所有人不管懂与不懂信与不信的情况下都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以表达自己对祖国忠心的时候,一个人能够坚持自己的信仰,是一件多么勇敢又难能可贵的事。   有太多的人迫不及待地追求上进了,为了上进他们大义凛然大义灭亲,他们不需要人类任何正常的情感,他们追求绝对的正确,他们是标准的机器,他们永远不会犯错,因为他们永远围绕在绝对正确周围。   正因为正确的太多了,所以再也没有人敢说真话。   老人哑然失笑,轻轻拍着余秋的后背:“我哪有这么了不起呀,我就只是个大夫而已,我一辈子也就干了这一件事。”   田雨在山洞外头竖着耳朵,耳朵尖都要冻红了,只听见里头传来呜呜的哭声。   小田老师吓坏了,一时间想冲进山洞,又害怕打扰到了余秋跟林教授。   她赶紧绕着山洞跑到后面去,窗户已经拉上了窗帘,不过灯光却将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影投射在窗帘布上。   呀,是小秋哭了吗?难不成林教授在安慰她?   哎呀,看样子还是为之奋斗一生的医学事业更加能够打动人心啊。何队长的情书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herry313168 50瓶;绿树、软萌兔宝 5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构建新团队   余秋睡得极好,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窗外白茫茫一片, 已经天光大亮。   她走到窗边, 擦掉寒夜凝结成的窗花,才看清楚窗外雪落一夜, 积了厚厚的一层,反射出明亮的光。   后窗的山坡上吵吵嚷嚷的,是李红兵带着他弟弟跟几个小男孩正在扫雪。   余秋正奇怪他们怎么如此勤快, 还要在山上扫出条路来的时候, 就瞧见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抬了平常用来晒菜干的竹匾,倒扣着, 支起小棍形成夹角。   李红兵又往竹匾底下撒了把碎玉米粒,显然是学着雪地捉鸟呢。   一群孩子大呼小叫招呼自己的伙伴们赶紧躲避开来,省得鸟儿瞧见他们就不过来啦。   其实大雪才下了一夜,鸟儿完全不到断粮的时候, 自投罗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免费的午餐总是格外有诱惑力, 鸟为食亡也免不了。   窗户擦掉窗花的部分又糊了一片, 余秋伸手擦掉水雾,饶有趣味地透过玻璃窗瞧着外头小孩子吵闹的动静。这哪里是鸵鸟啊, 这简直就是移动稻草人在驱赶鸟类。   可真是瞎猫逮着死耗子,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 居然真有几只鸟停下来踱步进竹匾, 伸长了小嘴, 啄食起碎玉米粒来。   隔着窗户, 距离又有点远,余秋还没有来得及辨认出鸟类的品种时,李红兵就当机立断拉动了捆着棍子的长绳。   竹匾倒下,果然扣住了好几只鸟。   他兴奋地冲上前,颇为自得的跟小弟们炫耀:“我就说嘛,这招可以,想逮什么鸟就逮什么鸟。知识就是力量,要多学习多实践,人有两件宝,双手和大脑。”   余秋忍不住要发笑,李红兵居然也有天当起旁人的小老师。   结果小李同学大道理还没讲两句就开始忍不住暴露原形:“快快快,咱们今个是烤鸟吃呢,还是红烧?”   他兴冲冲地过去,从竹匾底下掏出战利品。瞧见那鸟咕噜噜的眼睛,李红兵顿觉不妙,还没等他琢磨好是放鸟归林还是毁尸灭迹的时候,雪地里头就跑出个小姑娘。   兰花家的大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跑得满脸通红,眼睛因为气愤亮的出奇。   小丫头指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多脑袋的李红兵,愤怒地指责:“你抓我们的鸽子,我要去告诉小胡书记,你逮鸽子呢。”   李红兵两只肩胛骨立刻耸起来,他赶紧陪着笑松开手,试图讨好地对小姑娘笑:“没……没有,我们就是要观察一下鸽子的形状,我们准备写作文呢。你看我们是看不上这些小鸟的,就是要观察观察。”   说着他将竹匾一掀开,呼啦啦的好几只鸟都飞了出去。   李红兵眼尖地认出了除了鸽子以外,还有灰叫天,这鸟还挺肥的。   他顿时心痛到无法呼吸,哎呀,这个就是不吃,也可以抓来玩的呀。小姑娘们肯定都喜欢。   然而当着小妹妹的面,他无论如何都得硬撑起来,他是看不上这些的。   李红兵煞有介事地强调:“这种鸟还没三两肉,我们怎么可能抓来吃呢,全是毛。要抓鸟的话我也肯定抓野鸡去呀,一抓就是一窝子,加了萝卜炖锅子保准你美的不行。”   兰花家的大姑娘才不搭理这些坏小子呢。吴奶奶都说了,小子们都淘,让她跟小姑娘们一块儿玩。   小丫头扭过头,鼻孔里头重重地哼了一声,相当不屑地抬脚往山洞窗户边走。   满脸正气的小姑娘瞧见余秋就笑,笑成了早晨最灿烂的太阳花。她踮起小脚,用力地抬高了胳膊:“小秋大夫,给你吃。”   余秋开了窗户,小姑娘的手里头抓着的是两只鸽子蛋。   她认真地强调:“吃,打蛋花吃,这个孵不出小鸽子的。”   余秋迟疑地伸出手,却始终不敢往前。小姑娘将鸽蛋硬是放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像是吓到了一样又赶紧缩回手。   小姑娘脸上浮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大声强调:“鸽子蛋最营养啦,小秋大夫你肯定很快就好的。”   李红兵也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余秋:“哎呀,我看你现在就很好啊。”   说着,他伸了支不知道从哪儿折的梅花,要递给余秋。   结果“啪”的一声响,窗户关上了。可怜的小李同学差点儿被夹到了鼻子。   李红兵愤怒了,在窗户外头咆哮,凭什么呀?小秋大夫分明是区别对待。他期末考试也考了80分呢,很不错呱呱叫。   身后的小孩们不明所以,全都哈哈大笑。半点儿不给老大面子,谁让老大已经脱离大部队这么久了呢。   林教授洗漱完毕进了山洞,感受到屋子里头通过气的清冽。   她赶紧招呼余秋:“去刷牙洗脸吧,胡奶奶该叫吃饭了。”   果不其然,前头远远地传来胡奶奶的叫声:“开饭喽。”   余秋草草刷牙洗脸完毕,走到前面的屋子中,餐桌已经摆开,围坐着一圈人。   今儿吃饭的人多,摆的是大桌子。李红兵不请自来,相当老实不客气地盛了碗大米粥,正在一边喝一边听小周跟胡奶奶扯闲篇。   小周现在可真是娇妻爱子在怀,生活圆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幸福气息。除了医疗站的小子越生越多,姑娘数目眼看着要有被压下去的趋势,他有点儿担心将来自家儿子会打光棍之外,他的生活简直没有一点儿不满意的地方了。   “哎呀,奶奶,你跟余教授有什么好慌的,当初我家二妮可比小秋大夫严重多了。我跟你们说,她咬我的,真咬。”   刚给孩子喂了奶,乖乖坐在凳子上吃早饭的二妮抬起头,默默地看了小周一眼。   小周立刻陪笑,煞有介事地强调:“咬得很轻,一点儿都不疼。我家二妮最疼我了。”   旁边田雨没憋住,直接扑哧笑出声。   小周还在跟胡奶奶打包票:“都那样了,这不是还养好了吗?嗐,小秋大夫就是观音相,真有鬼娃娃也能被她给赶跑了。”   胡杨这个大队书记看林教授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赶紧在旁边解释:“就是二妮那时候肚子中长了个瘤,余秋给她切了,后来就慢慢好了,人也正常了。”   他们现在都希望余秋肚子里头也长个瘤呢,起码这样大家知道要怎么办。   余教授从旁补充说明:“是畸胎瘤,大概是因为发育出了异常的神经系统,所以影响了集体的神经精神状态,我们认为是一种自体免疫性脑炎。”   林教授反应过来:“哦,这个我知道,我看过过省工人医院穆教授他们写的文章。”   只不过当时文章里头并没有署余秋的名字,就是不晓得这姑娘是不是故意避嫌。   小周说得眉飞色舞,直接放下筷子过来拍余秋的肩膀:“好啦,她现在瞧着不是挺正常的吗?最多就是不太……”   小周的话没能说完,就看余秋,突然间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她嘴里头发出古怪的咯咯声,然后猛地缩到了灶膛门口,整个人瑟瑟发抖。   这一系列的动作来得太快,李红兵都被吓到了,他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啦?”   难不成狼下山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吃饱了躺在摇床上吐泡泡玩的小周家的孩子都像是受到了震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周围的动静。   二丫则是经验丰富,她立刻放下碗,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去找自己的师傅。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抱着余秋,熟门熟路地拍她的背:“没事的,好啦,不怕哦。”   小丫头奶声奶气,听着这话,就像小孩装大人,分外滑稽。   余教授却红了眼眶,跟林教授道歉:“让您见笑了,这孩子受了点儿刺激。”   在二丫的安抚下,余秋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胡杨不满地骂了一声小周:“谁让吓余秋的。”   小周委屈地举起两个手,他也没做什么呀,她不就是拍了下小秋大夫的肩膀嘛,怎么反应这么大。   田雨没好气,鼻孔里头出气:“这反应叫大?还没咬你一口呢。”   小周立刻识相地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吭声。只能偷偷的在旁边看着自家儿子,示意这小子现在可千万别哭。   李红兵却是呆呆的,他前头一直在初中上学,今天才寒假的第一天,所以他算是正儿八经头回见识到小秋大夫疯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前头都好好的呀,小秋大夫还不咬人呢。   胡奶奶安抚地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微微摇头:“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   只不过停止了颤抖的余秋却怎么都不肯回饭桌吃饭,也许陌生男人的出现让她害怕,最终她还是蹲在灶膛门口吃完了早饭。   远远的瞧过去,她就像一条被主人踢断了腿又遗弃了的小狗一样。   李红兵一抹嘴,直接跟胡奶奶告辞:“奶奶,我去抓野鸡了。你把酸萝卜拿出来啊,我们今天吃野鸡锅子。我就不信,小秋大夫好好补补,还好不了喽?”   一定是那帮人太缺德,不给她吃也不给她喝,结果把人愣是熬成了这样。其实小秋大夫就一个女孩子,能吃多点儿东西啊。   李红兵跟一阵风似的跑了。   林教授瞧着依然跟鹌鹑一样蜷缩在灶膛门口的余秋,忍不住又在心中叹气。   就先这样吧,他们说让她回来养病,可没说过病养好了要怎么办。   医疗站里头响起了电话声,马上有病人家属接了电话,直接跑过来问:“哪位是林教授?有您的电话。”   乖乖,杨树湾的医疗站果然非同小可,这来来往往的都是教授哎。用那句话怎么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都是文化人,大大有文化的人。   那可比县城的医院还风光。   林教授赶紧道谢,过去接电话。   田雨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林教授来了一趟见过余秋就要回去。   很明显余教授就是灵丹妙药,她过来后,小秋的情况好了很多。   小田老师很害怕林教授的离去会导致小秋情况反复。   她悄悄借着过去看生完孩子产妇的情况的理由,竖着耳朵听电话那头的动静。   林教授语气极为温和:“如果组织上需要,我自然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但如果询问我个人的看法,我希望可以响应主席号召,主动下沉到农村,多做点儿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我还想着能不能在我活着的时候再做出点儿事情来。   大姐,谢谢你,我在这里挺好的,这儿感觉很舒服,不愧是主席夸奖的地方。条件艰苦些不怕,从无到有总归需要个过程。在这儿,杂事少些,说不定我专业上还能再精进。还请您帮我问老先生好,这边一切都挺好的,这儿是养人的好地方。请老先生不要担心,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不然不利于身体恢复。”   田雨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地,太好了,也就是说这位林教授不打算离开,准备长期驻扎在杨树湾吧。   嘿,这么一来的话,小秋肯定能早点好起来。   林教授挂了电话。   瞧见民办教师慌慌张张地缩回脑袋,她忍不住微微笑,伸手招呼大小姑娘到跟前,温言细语:“你是小秋的好朋友吧。   田雨慌忙点头,认认真真地强调:“小秋人可好了,教授,小秋就是生病了,否则她特别聪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没有她不会的。”   他们私底下都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如果小秋不是那么聪明能干的话,也许厄运就不会降临到她头上。因为天妒英才呀,老天爷也是小心眼子呢。   林教授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么请你多关心多帮助小秋,这孩子太辛苦了,太不容易。”   田雨立刻点头如捣蒜:“一定的,小秋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说着她笑了起来,笑的是那么的天真而无忧无虑。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笑靥如花。   这才是小姑娘的笑容,永远不知忧愁。   林教授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田雨的脑袋,诚心实意道:“谢谢你。”   田雨满头雾水,觉得林教授说话可真奇怪,这反过来了啊,应该是她感谢林教授才对的。   小田老师摇摇头,挎着书包去学校了。虽然学期结束寒假开始,但是她也要好好充电呢。   胡杨给新晋主动请缨下乡的右哌分子们都安排了工作,寒假里头也办了短期班,专门给大家伙儿趁机充充电。   尤其是那些放了暑假就想满天飞的小子们,哼,过不上几天逍遥日子的,后面肯定会被爹妈一个个拎去好好上课。不知好歹的东西,也就是他们生在杨树湾,才遍地都是好老师好先生。   换个地方试试,搁着几十年前,徒弟想拜师傅,那可是得久经考验的,还轮不到他们呢。   小田老师临出门时抱上了小二丫。   年前是最忙碌的时候,大人们顾不上孩子,为了保障小东西们的安全,育红班会一直开到过年。   今儿小秋大夫不跟着二丫去玩老鹰捉小鸡了,她有了新的定海神针林教授,就跟在林教授身旁。   宝珍吃过早饭,带着暂住在她家里头的徒弟往医疗站走。   说起来,宝珍还有些害羞,她连小学都没念完,哪里能给旁人当先生?尤其是她这位徒弟,可是正正经经考过大学的,要不是上头说话不算话,现在人家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照宝珍想的,徒弟就是拜师傅,也得拜余教授那样。不过余教授实在没有精力手把手教。既然这个姑娘立志要当妇产科医生,那就从最基础的学习,她理论知识比较扎实,实践也得跟上,先跟着宝珍好好学习怎么接生吧。   于是小接生员就这么顺水推舟也成了先生,开始正儿八经地带徒弟啦。   她领着块头比自己高,年纪比自己大的徒弟进医疗站,林教授朝他们点头微笑,把人引到后面的山洞里头。前面病人跟家属多,说正经事还是得关起门来。   林教授希望在杨树湾也建立起个小型的医学生殖中心。现在他们要多做实验,尽可能积累大量的数据,用于指导后面的工作。   京里头虽然条件好,但是盯着的人也不少,搞不好的话就有人趁机做文章了。搞辅助生殖,那免不了要涉及医学伦理学,在道德高度打压人,是有些人最擅长的事。   林教授不得不多考虑一些,她已经蹉跎了许多岁月,不愿意再耽搁下去。她年纪大了,耽误不起,医学事业也耽误不得。   “现在我们人手有限,大家就得各司其职。”林教授手里头拿着几张纸,分给宝珍跟那个年轻的姑娘,“你们都看看,这就是后面我们要做的工作。”   这个项目需要的实验器材,林教授从京中带了一些过来,剩下的余秋也画了草图,由医疗器械厂的人帮忙制造。其他更多的工作就得靠他们这个简易的草台班子了。   连着余教授、余秋跟林教授都算进去,再加上这两位姑娘,满打满算五个人。   人少事多,大家都得加油。   林教授现场解释后面大家要做什么事。   宝珍竖着两只耳朵认真地听。   她的徒弟也抓着笔不停的记笔记,只不过比起不敢开口的师傅,她时不时会提出点儿问题。   林教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说完了之后还夸奖了一句徒弟:“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的基本功还不错,是不是系统的学过?”   年轻的徒弟颇为害臊,赶紧摆手,小小声道:“我不行的,我就学了几个月。先前就是看过小秋大夫的几本书,我很喜欢。”   林教授笑了:“那说明你很有天赋啊。”   她又夸奖宝珍,“你也很不错,后面好好干,一边学一边做,咱们争取做出点成就来。”   余教授也在旁边肯定:“她俩都是特别踏实的孩子,做事很认真,非常适合从事医学工作。”   天底下的难事层出不穷,从来不怕聪明,怕的就是认真执着,一板一眼。   京中那么多精神病学的教授,个个都是专家,结果集体被小秋蒙了眼,愣是没看出来她是在装疯卖傻,不就是因为这姑娘瞒的够仔细,在谁面前在什么时候都从不放下戒备。   要不是小秋坦然相告,余教授自己都没看出问题来。   林教授笑着点头,表示赞同余教授的话,她拿出两本笔记本送给两个小姑娘,还特地在本子的扉页上写下了祝福与期许。   她抬头问那个小徒弟:“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小徒弟害臊的不行,小小声地报自己的姓名:“韩朝英,我叫韩朝英。”   余秋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韩朝英不好意思地朝她笑:“小秋大夫,我一直没有好好感谢你,谢谢你在考场上救了我。”   余秋迅速地缩下了脑袋,继续埋头写字,好像刚才她抬起头,不过是为了活动一下脖子而已。   韩朝英难以掩饰失望,她以为小秋大夫已经好了。然而伤害就像一把锥子扎入人的身体,外表的伤口瞧不出来了,里面的伤还要慢慢地恢复。   她不知道小秋大夫的伤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医疗站又随船来了新病人,宝珍立刻带着韩朝英过去处理。   山洞恢复安静,余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渗透出来,她嘴里头喊着:“老师,老师啊。”   她穿越之后唯一挂念放不下的导师,她的导师老太太呀。   林教授了然于心:“韩朝英是你以前的恩师?”   余秋拼命点头:“她是特别厉害的专家,业内大佬,我所有的知识基本上都是她教的。”   林教授笑了起来:“那现在反过来该换你教她了。”   生命真是一个神奇的轮回,那些我们生命中碰到的人,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有了牵连。   余教授也激动的不行,他其实一直害怕一件事,他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女儿。   时空穿越还有虫洞理论,他是认可的,只不过穿越之后大概就会形成一个新的空间,跟此后的世界再也不会重叠。他的小秋,他的女儿,妻子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也许他永远都见不到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有了韩朝英,这个2019年余秋的导师出现在了这个时空。那是不是就说明假如自己能够坚持到2019年,就能瞧见女儿?   余秋拼命点头,眼睛擒着泪珠儿:“肯定会的,爸爸,你一定要加油,好好活下去,争取到2019年见到小秋。”   外头传来李红兵的大呼小叫:“教授,你们在吗?快点过来救人啊,有人要死了。”   余教授赶紧抹了眼泪,走出山洞。他得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争取将来到了2019年,能够让小秋提起他的时候,不再因为他而蒙羞。   山洞外,红日冉冉升起,雪后初晴,大地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对数符号 57瓶;clmichaelia 20瓶;淇淇、莫久、书虫虫虫虫虫 10瓶;芃芃、懵圈圈 5瓶;taylor、拙子、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杨树湾的大雪下下停停, 一直持续到除夕, 何东胜也从南到北, 火车一路开开停停,最终走到了京中。   他下了车紧走几步, 车站门口已经有人等待。那位身形高大的警卫员冲他微微点头,然后两人都钻入小车,一路朝大街行去。   何东胜看着窗户外的天空, 天色灰蓝, 见不到云朵,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爆竹的硫磺味, 虽然说是年夜饭,但是从除夕一大早,年味就弥漫了整个京城。   这是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啊,此时的杨树湾肯定热闹纷呈, 男女老少齐聚在祠堂大家伙儿一块儿,痛痛快快过个大年。   今年大队还买了电影放映机, 除夕夜看新电影, 迎接新年的到来。   他神思恍惚间,轿车已经驶上长安大街, 然后转了几道弯便停留在一座中等大小的院落前。   谁能知道这么大一个国家的元首就住在这里头, 不明所以的人见了肯定以为这是一位中层干部的家呢。   何东胜的感慨还没有结束, 人就被身形高大的警卫员带去了屋中。他块头超过了1米8, 在一般人当中已经算是鹤立鸡群, 然而这位警卫员的身高更惊人, 居然达到了差不多1米9的样子,站出去就像是一个排球篮球运动员。   何东胜不得不加快步伐跟在运动员身后,两人进屋子的时候,他甚至额头上冒出了薄薄的汗珠。   大约是为了给他们休整的时间去,等了足有盏茶功夫,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才出来朝他们点点头,示意何东胜进去。   老人坐在藤椅上,阳光透过窗台边的青蒜照过来,让他的脸半明半暗。他手里头抓着本书,何东胜瞥见封皮的半面,认出那是本笑话集子。也不晓得老人是在看书还是同林斌说话。   那大蒜是林斌养的,他现在已经彻底迷上养鱼种菜。不在地上种,专门在水上养。院落中的水缸已经被他占领,要不是游泳池还有人游泳,说不定他的魔爪也不放过那里。   老人也不说他,反正他每回都先斩后奏,等到东西长出来了,才让老人去看新鲜。   大约人年纪大了就容易从小孩子身上看到曾经的章自己,所以分外宽容。   对于林斌各种异想天开的瞎胡闹,老人不仅不制止,反而很有鼓励的意思,还问他:“淡水里头能种菜种庄稼,那海水里头能不能种?”   结果林斌那小子很不像话,居然理直气壮地回答:“不知道。”   末了,他还强调一句,“杨树湾又不靠海。这个问题得问农科院啊。”   不想老人却叹了口气:“他们不会告诉我的,我要说想看看海水庄稼,他们立刻就会给我变出来的。说不定还亩产万斤,粮食吃不完放坏了咯。”   林斌瞪大了眼睛,很肯定地强调:“坏不了,咸肉晒干了风成腊肉,能够摆放好久呢。”   老人大笑:“你放心,今天有武昌鱼也有腊肉。”   林斌笑得眼睛都弯了,兴冲冲地跟何东胜强调:“今天有好吃的,我们可以多吃点儿。”   他走上前要拉何东胜的胳膊,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又过来了,笑着冲他点头:“吃饭之前你先出趟公差呗,康老那边来人请了。说是你给推拿了之后,康老前夜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头好多了,想请你过去再帮忙看看。”   老人问了一句:“康老现在情况如何?要有什么事情别瞒着我,及时讲。”   “情况还好。”女工作人员笑着回答,“前两天还肯吃药了,他周围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林斌鼻孔里头出气:“他就是因为不肯吃药,所以才拖成现在这样的。真是的,生病了不好好治疗,不是非要找自己的麻烦嘛。”   老先生倒是好脾气,居然还替那位康老开脱:“他跟我跟王老先生都不一样。王老先生是百分百信任大夫,我呢信一半,他是完全不信。”   林斌可不承认:“您可没到一半,最多就是三分信吧。”   老人但笑不语,居然没反驳。   林斌气鼓鼓的:“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就像扁鹊看蔡恒公,硬是把小病拖成了大病。要是搁在以前,不相信大夫的,大夫是不给看病的。”   他又苦口婆心,“您看看,像王老先生那样,开了刀又规规矩矩地用药,现在情况不是蛮好的吗?他都自己撒尿啦。”   这话说出来可真够不雅观的,但胜在直观。   老人颇为惊讶:“他这么快就能自己好了,你们还说我急性子,他比我更急性子。让他好好休养,干嘛非要急着出院?老想着做事,让其他人多做做嘛。”   何东胜竖起了耳朵,一时间怀疑林斌这话其实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好由自己的嘴巴再传给余秋。   林斌急了:“我在说身体恢复的事呢。人生病了就得好好治疗,讳疾忌医是不成的。我说真的,放在以前,这样的病人我绝对不看。”   老人就是笑:“那现在不是新社会嘛,病人生病了,大夫还是得帮忙看的。”   林斌抬头看天:“这个时辰他睡觉,不吃饭吗?这样子不行的,他呀,可不是简单的睡觉问题。”   老人出奇的好脾气,还劝着林斌:“那你先帮他解决睡觉的问题,能解决一桩是一桩。”   虽然心里头老大不痛快,小林大夫到底尽职尽责地抬脚跟人走了。   临出门之前,老人还宽解了他一句:“放心,我们等你回来吃饭,会给你留饭的。”   林斌这才笑逐颜开,一顿饭就能让他满心欢喜。   他还兴冲冲地帮老人出主意:“您刚才不是问海水种庄稼的事吗?问他啊,他刚从海边来的呢。”   何东胜不提防被点了名字,赶紧作答:“海水庄稼我没见到,不过我在盐碱地里头倒是见过盐蒿子,那个嫩尖尖掐下来可以包饺子,味道还不错。”   林斌急着出公干,嘴里头嚷嚷了一句:“既然盐碱地能长,那海水肯定能种,说不定种出来就是咸的,炒菜都不用放盐。”   老人笑了起来:“海水我可喝过,除了咸还苦,到时候又咸又苦,菜还怎么吃呀?”   林斌朝老人做了个鬼脸,嘴里头嚷着:“我去看康老啦。”,一溜烟的跑了。   老人哑然失笑,侧过脑袋跟旁边人强调:“瞧瞧,说不过就跑。”   周围的警卫员跟工作人员都是笑。   何东胜插了句嘴:“盐蒿子的确是咸的,做饺子馅加了的话,不用放盐。就是比较小,算是野菜,比不上人工驯化的那种。《救荒本草》里头提到过,它入肾经,可有清热、消积、治瘰疠、腹胀等功效。”   老人原本就是随口问,现在却像是来了兴趣:“这个可以好好长一长啊,既然能做饺子馅,那也是加了种菜。不然那么多盐碱地荒着,有多少盐碱地来着?白白浪费了。”   女工作人员赶紧记录下来,立刻应答:“差不多10亿亩,我马上就去办。”   老人点点头:“要去的,多问问看,瞧瞧是不是还能动点儿其他的。”   他抬头看警卫,“你给她跑腿。对女同志主动点儿,说不定开过年来,你就能解决对象问题喽。不要老想着文工团嘛,你跟人家又说不到一块儿去。”   那警卫员面红耳赤,赶紧领命退开。   老人这才放下手里头的书,笑着目送人走开。   何东胜赶紧收敛心神,递上了自己的调查报告:“这是我在岭南调查的结果。”   老人没有接,只让他自己开口说:“你讲吧,我是不耐烦看的。”   话虽这么说,他到底投去一瞥,却还是收回了视线,然后跟叹气一般,“是不是都想跑啊?”   何东胜赶紧咽了口唾沫,认真回答问题:“都想跑还不至于,但的确存在这个风气。”   老人轻轻地拍着藤椅扶手像是叹息一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个个心思都大得很,拦不住的哦。”   何东胜不知道他所说的一个个究竟指什么人,却还是下意识地安慰了一句:“这其实跟当地传统有关,靠海吃海,下南洋是传统,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他们习惯这样做。”   “下南洋那也是被逼的,九死一生地讨生活。”   何东胜被说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老人笑了起来:“你莫要安慰我哦,我又不是只能听好话的小孩子,要说什么就照实说,放心,我让你说的。”   何东胜没再赘言,直接切入主题。   报了一长串的调查数据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之所以为这样外部跟内部原因都存在。   先说一个外部原因,当地农村接受香岗电台很容易,基本上有台广播就可以做到,这个是很难杜绝的,因为人总有自己的私人生活时间。也不好因噎废食,为了不让他们听香岗电台,所以干脆将所有的广播工具全都销毁,这样他们也没办法接收来自中央的指示了,长此以往就形成了精神的荒漠。”   老人突然间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何东胜脸上:“你听过电台没有?他们的电台怎么样啊?”   何东胜老老实实:“我听不懂粤语的。”   老人一愣,旋即大笑出声:“你们两个,一个是不听人说,一个是听不懂,个个都是聪明透顶。”   何东胜也不知道老人到底将自己跟谁说成两个,但他也老实地交代:“我听过他们的歌,听不懂唱什么但是调调我能哼出来。”   老人像是来了兴趣的模样,居然让何东胜哼哼出来:“那就哼一段吧,今天过年呢,正好热闹热闹。”   何东胜眼睛开始往边上找,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立刻递上茶,笑着说老人:“人家进屋都没有喝一口水,您老就先让人家唱歌。”   老人哑然失笑:“我不比王老先生哦,我都不会照顾人的,你们得学会照顾自己。这个不错,我看蛮好,渴了就晓得自己找水喝,应该要这样的。”   何东胜喝了茶,又找了会儿调子,这才开始跟背书一样唱起歌来:““踩单车,心宽又欢畅。放假好机会,踩到荒郊去。单车斗快,咪乱撞啊,抓住个軚,快步飞起去。单车要避人,千祈咪车到佢,咁就唔系假假依讲一句。你一对,我一对,踩到荒郊去……”   他唱歌没有技巧可言,不过天生嗓子清亮,虽然唱得不清不楚,却别有一番意思。   老人原本是眯着眼睛听歌,等他唱完了才睁开眼皮:“你们都喜欢听这样的歌吧。”   何东胜摇摇头:“也不是说都喜欢,不过的确新鲜。这就像人吃饭一样,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就不稀奇了,也想换换口味。”   老人不说话,就由着何东胜继续说下去。   何东胜到底不比林斌,说话的时候始终小心翼翼觑着老人的脸色:“我认为广播电台最大的吸引力在这里,它提供了不一样的声音。新鲜的东西总会吸引人,无论是好是坏,总归都会有人关注的。”   老人半眯着眼睛,轻轻地敲击着扶手:“文艺工作没搞好啊,八大样板戏,叫人听乏味咯。”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在旁边说话:“今年多了,今年拍了不少片子,杨树湾的电影已经剪辑好了,正在小规模范围上映。今天咱们就可以瞧瞧。”   老人摆摆手:“你们看好了,正好过年可以热闹热闹。你们真是可怜,过年还要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女工作人员赶紧表态:“能陪在您身边过年,我们都欢喜的很。”   “过年就要跟家里人在一起嘛,跟家里人一块儿才最热闹。”老人忽而叹气,“当初过革命的年是没办法,回不了家。现在没必要,该回家过年还是应该回家过年的。你看人家红星公社搞得就很好,年轻人表态要上进要奋斗,要舍小家为大家,想不起来老人。做领导的就应该多体谅,自己家的孩子陪在身边热热闹闹的,人家就不愿意孩子回家吗?”   何东胜大吃一惊,胸中真是心潮澎湃,他完全没有想到老人居然会说这种话,而且是当着他一个外人的面。   不过老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随口念叨完了,示意何东胜继续前头的话题。   外因是外头的诱惑,人家过得好嘛,起码传回来的印象是好的,又轻松又快活,就跟那个歌一样,调子都是轻飘飘的。   可是人家过得再好,外国的月亮再圆,能够引得人明明看到旁人被淹死了,还要不怕死地往前冲,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两个方面。”何东胜字斟句酌,“一个是农业发展不行,机械化程度低,农民非常辛苦但是粮食产量跟不上,生活条件不好。另外一个就是缺少其他的经济进项,虽然当地公社普遍有糖厂之类的加工厂,但还是太少了,一方面不能积极吸纳剩余劳动力,另一方面经济建设也不行。”   他这话其实已经相当胆大包天了,有怂恿弃农从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嫌疑。不过机会难得,人的年纪大了,就有点儿老小孩。现在老人愿意听,他就赶紧多说点儿。不然隔了一天,说不定老人就改了主意,不愿意再提这一茬了。   “种过地的都知道农业机械化是提高农业产量的重要手段。您老人家也一直强调农业现代化,广大贫下中农也期盼着能够早日实现现代化。但是机械化需要成本,有的生产队全队最宝贵的财产就是一头牛,他们没有经济实力来购买拖拉机的。”   老人久久地愣神,突然间冒出一句:“我们家大业不大啊,家底子薄,不能跟人家一样哦。”   旁边人都没说,全等着他继续开口指示。没想到老人却问了一句:“他们是不是全想着包产到户啊?”   这下子就连见多识广,已经陪伴在老人身边,不少时日的工作人员都暗自惊异了,没想到老人居然会直言不讳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何东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都想不到这个份上,但的确有人想。当地生产队的田地跟自留地一眼看过去就能分辨出来,长得好的基本上是自留地,长得差的差不多都是集体的。要说没想法,那不可能。”   老人微微地笑:“你们杨树湾是不是也搞包产到户啦?”   何东胜摇头:“生产队的田地还是归生产队,我们搞的是合作小组,大家彼此习性相投,也灵活机变些。主要是我们的工副业促进了农业现代化,所以相对农业人口不多。”   老人突然间开口问:“不到1/3吧?我看你们的主要精力是放在工副业跟养殖业上。”   旁边的人有些替何东胜心里头打鼓,何东胜倒是大大方方:“没错,因为庄家自己长,主要依靠的是光合作用,人能帮上的忙其实有限。”   老人哈哈笑:“你说的倒是个实在话,种田就是望天收啊,贫下中农不容易。”   他的手轻轻拍着扶手,示意何东胜,“你接着说下去,我看你好像没说完。”   何东胜有些犹豫,但还是大着胆子往下讲:“而且我觉得随着工副业的发展,大家会更加认识到集体农业的优势。   假如包产到户的话,那么各家各户必须得在农田上花费不少精力,土地就相当于限制了总体发展。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从事农业生产。   农民与工人的区别目前的状况下,很大程度是源自于出生地点,城里人跟乡下人。但农民与工人其实是职业,术业有专攻,一个人擅长的东西未必与他的出身相关。”   老人没有说话,手就这么一下一下地轻轻往下拍,每当要落到扶手的时候,他又会忽然间停下,重新抬起来。   何东胜假装没看见,只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同样的在一个家庭里头,说不定所有人都对工副业感兴趣或者更加愿意养鸡养鸭养兔子。大家都不愿意种田,那么田地就很可能会荒废。   相反的,有的家庭里头所有人都爱种地,愿意在这方面多琢磨,多钻研,多积累经验,这样他们的田地就不够用,不能积极发挥所长。”   老人突然间笑了起来:“就跟小林一样,成天琢磨着种菜。”   旁边人跟着笑,女工作人员还说他:“您可别叫小林大夫听见,否则他肯定会说你们别吃菜。”   屋子里头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何东胜也笑着接话:“所以家庭这个单位实在太小了,未必适合搞承包制。大片的农业生产更加有利于机械化发展,而且综合成本也会降低。   您刚才所说的杨树湾的家庭承包,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搞起来过。前面的合作小组进行了一段时间,各家各户的情况不一样,劳动力就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各个生产队赶紧自行进行了调整。   我认为实现农业现代化的重要方式其实还是农业工业化生产,大规模的量化,更加有利于产量提高。所以说集体主义效率更高,但前提是一定要实现机械化,不然还是没有办法提高效率。”   老人轻轻敲着扶手,微微眯着眼睛,许久不曾出声。   何东胜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间轻飘飘地问了句:“杨树湾也过年了吧?”   这话说的奇怪,哪儿的除夕都是同一个时间啊。   何东胜只能硬着头皮应答:“对,前头胡杨给我写信,说我们今年家家户户都分了年货,不用再额外布置了。”   “这个好,农村不能比城市差,不然留不住人哦,脚都长在身上,要跑吋。”   老人突然间看着何东胜,语带笑意,“你的小未婚妻也会跑吋。你跑那么远的地方,她生不生气呀?”   何东胜的心跳个不停,他勉强镇定下来:“小秋现在不认识我,她现在只能当大夫,就是大夫。除了看病写书之外的事情,她全都不关心,也不跟人说话。她听不得京中两个字,谁让她再去京中,她就会发病。不能有陌生人靠近她,否则她会害怕,控制不住地抽起来。”   何东胜说到后面鼻子眼睛都沉重,喉咙口就跟堵住了一样,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老人的目光悠悠看着前方,自顾自地说下去:“杨树湾是个好地方,养人呢。京中不好,都不喜欢京中。你们都不喜欢,我知道的。”   何东胜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老人,其实他没有那么想安慰。   外头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又快又急,彰显着主人心中的怒气。   林斌气呼呼地进门告状:“我不管他啦,说什么都不听。我把人给您绑来啦,您把他说通了再讲。”   因为生气,他的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也像是冒着火星。   老人瞧他气鼓鼓的模样,哑然失笑:“你怎么想得起来哦?康老那个身体,哪里好挪来挪去。”   “我不管啦。”林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续告状,“反正要么您管,要么王老先生管,总归得有一个人管管。人我给您带到了,您赶紧劝好了他,我们好吃饭。”   老人十分无奈的模样,犯愁的很:“我哪里会做这些,王老先生才擅长这个呀。”   林斌还是气鼓鼓的模样:“我看未必,你们一个信三分,一个完全不信,说不定您来劝效果更好。”   说话的时候,女工作人员就进来了,满脸为难的模样:“康老是躺在救护车上过来的。”   老人满脸无奈:“还愣着干什么呀?好歹把人推进来啊。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康老的身体,他要再冻上一冻,这个年都要够呛。”   工作人员们赶紧忙着张罗,何东胜跟林斌立刻退下去。   房门关上了,何东胜抚上林斌的肩膀,才发现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小林大夫勉强露出笑,做出活泼的模样:“走,何队长,我带你看看我种的芹菜,长得可好啦。大雪都压不死。”   ※※※※※※※※※※※※※※※※※※※※   今天是10月最后一天啦,大家不要浪费营养液哦。   文中的那首歌是当年在岭南地区知青群体当中非常流行的港台歌曲。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泥巴 155瓶;cjf 34瓶;磨盘柿子、3395640 20瓶;902873 15瓶;月明星稀、22336333、塔普普xi、燕、琥珀小南 10瓶;20996755、平安 5瓶;楠 2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疯狂的女人   林斌领着何东胜在外头漫无目的地绕了大半圈, 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或者准确点儿讲, 是寒冷帮助了他, 三九寒冬冻住了他澎湃的心潮。   他清了清嗓子,主动邀请:“走, 我们去看我种的菜。”   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好几遍,这一回总算成行了。外面虽然天寒地冻,水面也结了冰, 但种下去的菜却是绿意盎然。   除了大蒜、水芹之外, 林斌还种了豆瓣菜,长势很不赖。   大约是谈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小林大夫的兴致明显高了起来,他指着豆瓣菜跟何东胜强调:“这个烧汤味道很不错,今天就有豆瓣菜烧的汤。”   在权力中心呆了几个月,他医术没见长, 察言观色也不见突飞猛进,倒是种菜的水平进步的有模有样。   等到开过春来, 他还计划水里种韭菜跟辣椒, 旁边搭个架子种苦瓜,争取种出一屋子人吃的菜。   照他说, 那个大游泳池很可以开辟出来, 起码种一冬天的菜。等到天气情暖了再重新洗刷消毒做游泳池嘛。   冬泳不好, 冬宜养藏, 冬泳不合中医理念啦。   为着这个观点, 他跟老人家争辩了两个晚上, 最终握手言和,各自表示对彼此观点的尊重,互不干扰。   “反正他也不好冬泳啦。”林斌美滋滋地炫耀,“所以还是我赢了。”   何东胜朝他微笑,含糊其辞说了三个字:“辛苦了。”   旁人大概要眼热死他的位置,他俨然成了新贵。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着请他帮忙调理睡眠的借口将他喊过去,想通过他递话。   林斌又鼓起了腮帮子,跟朋友诉说苦恼:“辛苦谈不上啦,就是听不得劝,哎呀呀,都犟的很。余秋说的没错,打过仗的人一个脾气比一个正,反正啊他们都有自己的逻辑,不听你的啦。”   何东胜顺着这个话题跟他聊下去:“是怎么回事,小秋以前也说老人家难治,老人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就不听了。”   林斌顿有知音难寻之感,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余秋说的没错。可惜她不在,不然应对这样的病人,她肯定更有办法。”   何东胜笑着摇头:“她办法也有限,对付小孩子她能把药塞在橘子瓣里头,让小孩吞下去。你说对付老人家她能这样吗?其他的老人还可以又哄又骗,把药偷偷放下去,有的老人家是不行的。况且主席也说了,让她在杨树湾好好养病。”   林斌整个人有些怔愣,喃喃自语一般:“对呀,杨树湾多好,京中哪有杨树湾热闹啊。”   这话说的没道理了,京里头是大城市,大晚上的都热闹纷呈,又岂能是杨树湾那小小的南方山村所能相提并论的。   何东胜看林斌鼻子冻得通红,直接开口提议:“我们到屋里头坐坐吧,外头怪冷的。”   再这么发呆下去,林斌准要冻出毛病来。   两人还没抬脚,外头却突然间传来吵嚷的声音:“我要见主席,凭什么不让我见主席,你们居心叵测,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林斌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伸手拉何东胜:“走走走,咱们赶紧避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要折回头,必须得经过中间的大路。   红旗牌汽车没能开进来,车上坐的人却直接跳下来,怒气冲冲地往里头走,一路走还一路喊:“你们拦我试试,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拦我,这是我家。”   旁边的警卫员赶紧站成人墙挡在前头:“不行,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你现在不能到主席那里去,所有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命令。”   “所有人是谁?”剪着短发的女人怒气冲冲,突然间一阵跑,叫警卫员拦下之后,就伸手指着林斌的方向,“现在你们是要绑架主席吗?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主席?”   可怜的林斌缩着脑袋想要逃跑,愤怒的女人又指着何东胜:“他又是谁?凭什么他在这里?”   其实这是明知故问,她主管全国的文艺工作,主席亲自点名让拍的电影,她怎么可能不严格审核?既然这样,又怎么会认不出电影里头人的脸。   林斌缩着脑袋不开口。   女人的愤怒更甚,两只手上下挥舞,恨不得手指甲能够突然间爆长,好直接戳上林斌跟何东胜的脸。   真是荒谬啊,她见不到主席,大年夜里头他们不许她见主席,却让这两个不相干的家伙待在这里。   尤其是这个生产队长,明明他们在走修正主义道路,搞又白又专的那一套。   她批评了电影,要求改正。结果会议上反而读了什么普通□□员的来信。   那信里头居然说一切为样板戏让路,以及标榜她是文化大格命伟大旗手的说法不正确。还讲她民主作风差,过分强调文艺的地位。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文化大格命,革的就是文化的命,文艺引导人的思想精神,怎么可能不重要。   什么狗屁普通□□员的来信,分明就是他们在想方设法否定文化大格命。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想方设法勾结在一起搞小集团,借着看病跟探病的机会搞勾连。   一个总理,一个老帅,别看平常都对她笑眯眯的,其实早就包藏祸心了。   主席就是太心软,只讲究老同志老朋友的感情,却总是不相信他们的心跟他不在一起。   年近花甲的女人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警卫员,随手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棒。   天寒地冻,那木棒是林斌突发奇想要用来做蘑菇的,一天天喷水早湿透了,在这种寒冬腊月里直接就冻成了冰棍。她一碰到手里头,就本能地一缩,只能气得直接一脚踢上去。   木棒翘了起来,打在了警卫员的腿上。   警卫员委屈不已:“首长,你怎么能打人呢?”   女人怒气冲冲:“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就会打,主席说了,枪杆子里头出政权。我现在没有枪,我要见主席,我看你们谁还还手。”   警卫员稚气未脱,老老实实:“领导吩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我们就是不能让你进去。”   女人几乎气得发疯,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尖利起来。“我今天必须得去进主席。你们敢拦我试试?”   何东胜在旁边见着已经失态的访客,心中涌动着说不清楚的古怪。   夫妻做到这一步,放在天底下也是够荒谬的了吧。   当妻子的人想要见自己的丈夫,居然也得经过申请批准,就好像朝臣面见君主。明明是女主人回到自己的家,却要被警卫员阻拦。因为她想见的那个人不仅仅是他的丈夫,更加是一国元首。   何东胜突然间明白了老人的孤寂,这种孤独是源自于他的身份。他想要家人的亲近,又害怕家人亲近的是主席而不是一位耄耋之年身体衰弱的老人。   他甚至怀疑老人不愿意见自己的妻子,是不想妻子看到他老态龙钟身体抱恙的模样,毕竟他的妻子比他年轻了20多岁。   比起虚弱苍老的丈夫,年富力强精神矍铄的妻子简直就像是两代人。   何东胜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深想下去。访客不走,被访客瞧见了他跟林斌就不好动脚,只能站在原处挨冻。   女人的目光在院子里头搜寻,突然间她的视线落在了花木掩盖处的救护车上。几乎是瞬间,她发出了凄厉的喊叫,疯狂地往前冲,嘴里头叫着:“主席!”   警卫员猝不及防,一时间居然没能拦住,叫她冲了进去。   林斌脸色大变,立刻往前追。不好了,这下子篓子要捅大了。   他年轻力盛,每天都在院子里头跟着警卫员们打拳给老人看,用老人的话来说,眼睛跟着锻炼一遍,也算是他起来运动了。   长久的锻炼让他自然要比年近花甲的女人腿脚灵便的多。何东胜更是长手长脚,高中时代还拿过长跑冠军,所以两人速度都不慢。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激荡的刺激,女人的动作居然相当敏捷,林斌与何东胜一直到屋子前头才张开两条胳膊拦住她。   守在门口的警卫员们也赶紧过来,坚决不能让她再往前冲。女人已经满脸泪水,厉声呵斥:“我是主席的妻子,你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吗?你们到底对主席做了什么?主席一贯身体康健。”   屋子里头走出了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她表情颇为犯难:“江同志,主席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请您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年近花甲的女人表情狐疑:“你不要诓骗我,你们不能联合起来诓骗我,你们总不能让主席孤零零的吧?我是他的妻子,我都不能陪伴在他身旁吗?”   何东胜跟林斌拦在最前头,被她直接一巴掌刷了过来,何东胜本人的侧过脑袋,面颊就是一股刺痛,显然指甲划伤了他的脸。   她这一手,林斌的下巴被拍红了一片。   屋子里头传来了呵斥的声音:“好了,闹什么闹,大过年的让康老看笑话。”   年近花甲的女人先是一愣,旋即嚎啕大哭:“主席,你吓死我了,主席,我还以为是你呢。”   哭喊的时候她腿脚一软,居然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赶紧过来搀扶她,就听她哭着抱怨:“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是存了心想吓我吗?”   林斌在边上委屈:“您就说您要见主席,又没说为什么,我们哪儿知道啊?”   一通闹哄哄之后,这间院落名义上的女主人,总算得偿所愿见到了她的丈夫,甚至得以跟丈夫坐在一张桌子上用了一顿午餐。   因为哭得厉害,吃饭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着的,看上去甚至有点儿滑稽,又说不出的可怜。   大约是这点儿可怜打动了老人,老人还叹了口气,像是关心又像是埋怨地说了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碰到事情就这么沉不住气呢?听风就是雨,一点点沉下心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你不闹笑话谁闹笑话?”   女人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碰上你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冷静下来思考啊?你这么长时间不肯让我见,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体情况啊?这么个救护车摆在那里,大过年的,你要我怎么想?”   一连串的问句让老人只能悻悻地自己吃饭:“反正你总有道理。”   同桌用餐的康老笑了起来:“夫妻是讲不清楚道理的。”   吃过饭老人累了,要休息。   女主人想要留下,却被他拒绝:“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么又哭又闹的,我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女人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赶紧站起身,殷勤地上前:“我扶你去房里头休息吧。”   老人摆摆手:“不用,我在藤椅上靠靠就好。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去,我知道你事情多得很。”   女人慌忙否认:“没有的事,什么事情也比不上主席你重要。”   老人却摆摆手,一副困倦的模样:“你去吧。”   女人这才念念不舍地往屋子外头走。康老还没上救护车,见到他就是微笑,点头致意,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伴老伴。”   女人紧走几步,压低声音道:“我想陪伴,可是主席太忙啦,我怕打扰他工作又害怕影响了他休息。不像康老您,随时都能登门。”   康老哑然失笑,像是自嘲一般:“我老啦,身体也不行啦,都知道我是得了绝症的人,哪一天腿一蹬一声招呼都打不了就没命了,当然不能跟您比。别说是我,就是总理也是医院里头的常客,这一回住院开刀足足呆了几个月呢。主席都说让我们这帮老家伙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   年近花甲的女人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康老朝她微微点头,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真羡慕您呀,年富力强,身体康健,真叫人羡慕。”   救护车开走了,江同志站在原处半天,迟迟都没有动脚。   旁边的警卫员都不得不开口提醒她:“首长,我们叫人把车开过来吧,外面冷。”   江同志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身子猛的一缩,打了个寒噤,然后自嘲一般:“你们瞧瞧,我装的再像,主席也一眼看出来我最近身体不好,让我好好休养呢。那就麻烦你们开过来吧,我这身子骨恐怕真是吃不住。”   说着,她转过身冲着坐在外屋窗边的林斌微笑:“小林同志,什么时候你有空也帮我调整调整睡眠,我也睡不好呢。操心的事情多,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林斌含糊其辞:“那您就少操心点儿事情呗。您跟主席都太爱操心了。王老先生跟大姐跟你们不一样,大姐就操心王老先生。”   女人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又忽而加深:“你说的没错,的确应该听大夫的话,少操心点。越是操心,人家越不待见,总以为我要挡他们的路。其实只要是好好搞格命,我都是举双手支持的,又怎么可能反对。我就是怕啊,年纪大了难免想的多,害怕他们受到的蛊惑。敌人太狡猾,一直潜伏着呢。”   林斌满脸茫然,眼睛连着眨了几次,十分困惑的模样。   女人只得赶紧收回话头子,谁让这个赤脚医生思想觉悟始终不高,成天就关心种菜养鱼的事情呢。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人富有同情心,愿意帮助人。   她再三再四地同林斌道谢:“主席的健康就多劳烦你们了,我就是有心到底不是专门干这个的,比不上你们。”   林斌却让她不要妄自菲薄:“您的意义没有人可以取代,您能起的作用,我们都做不到。”   这话似乎取悦了年近花甲的女人,她走的时候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何东胜只听了只言片语,心中满是疑惑。   他不相信林斌先前不知道女人是因为瞧见了救护车才突然间发作,坚持一定要见到主席的。少年夫妻老来伴,尽管现在流行政治夫妻,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林斌是在做什么呢?他难道在帮助这个家庭的女主人见到自己的丈夫,他明明知道做丈夫的人似乎并不想见妻子啊?难道他是心疼老人的孤独?   林斌没有解答何东胜的疑惑,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朋友的情绪。因为从陪伴康老过来直到现在,他的脑袋里头都在嗡嗡作响,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喊着:“他们是叛徒,他们是叛徒。”   江同志与张同志都是叛徒,他们在历史上都背叛过格命,当初应该是康老替他们掩盖的。   林斌不知道为什么康老会突然间跟他提起这些,还让他代为转达,然后又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存了心故意的,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才刚起了心思让医疗组的人去打听,人就被抓走了。   林斌听得云里雾里,他只知道这位康老疑心极重,生了病之后几乎不让人探望,就连总理都去了几趟,他都要怀疑总理居心叵测。   不管是什么医生拿给他的药,他都会偷偷丢掉,因为他怀疑那是毒药。   林斌则怀疑他是因为癌症导致的副癌综合症产生了大脑病变,所以人格改变,总是疑神疑鬼。   这会儿康老又开始不停地后悔,表示自己误解了总理,总理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好人,是真的关心他。   林斌琢磨了半天,总觉得好像康老误会了什么事情。他似乎认为那帮人抓了余秋,目的是为了干扰他治病。   因为他想要怎样的治疗手段,只有极少数人才有可能猜测到,那些人恰好就属于这部分人范围内。   林斌被其中的关系绕得头痛,他哪里敢传这个话,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人打包丢给了李老先生。   人家是两口子呢,他要在两口子之间传小话,他成什么了?   没想到康老却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的跟他强调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会祸国殃民,一定要想办法解除了那个人的权力,否则会失控的。   林斌捂着耳朵不听,他才管不了这么多事情呢。然而就在同一辆车上,就是他把耳朵捂得再严实,眼睛也闭得紧紧的,照样有话音传进来。   怎么解除权力?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放下权力好了。其他人都好讲,最麻烦的是夫妻。做妻子的人如果始终抓着权力不放,当丈夫的也不好撕破脸。   林斌还在发呆。   何东胜看着他,心里头同样波澜起伏。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让他有种被捏住喉咙感觉的可能,他们在诱导这个家庭的女主人,诱导她放下手中的事,回归家庭,最好是称病。   病人与病人心心相惜,羸弱的妻子更加容易得到丈夫的怜爱,尤其是年长的丈夫。   妻子不容易产生怀疑,因为她刚才对丈夫的关心应该是发自真心的,她也相信丈夫感受到了她这份关心,丈夫给出的反馈是正向的,她感受到了丈夫对他的需要。   所以,年轻聪明的妻子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积极改善同丈夫的关系,甚至违背自己本意的顺应丈夫的心意。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主席夫人这个头衔的意义远远大于她身上的官职。   然而她现在恐怕意识不到,远离政治的主席夫人也就是一位夫人。   年轻的生产队长当然搞不清楚其中的复杂关系,但光这一条就足够让他心惊胆战。   老人所说的京中不好,没有人愿意留在京中,果然不是虚言。   一种浓郁的悲哀弥漫在何东胜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该怜悯谁。   他们是曾经并肩作战的伴侣,一起经历了艰难的战争岁月,不想到了现在,却成了这样古怪的关系。   林斌轻轻地嘀咕了一句:“于秋让我多做事少说话,可我好像事做的不少,话说的也不少啊。”   女工作人员从里屋间走出来,招呼他们俩:“你们进去吧,主席说外头冷,别叫你们冻感冒了。”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都站起了身。   ※※※※※※※※※※※※※※※※※※※※   认真脸,小说爽文不要当真。以下资料也是源自于网络,看看就行,真假不知道。   康与江、张在整人、乱国上本是一伙人,此时为了各自的利益已势同水火。康的揭发之举,肯定是出于一己之私,属投机行为,但由于他身居高位,长期管情报,管审干,又与江有渊源甚深的特殊关系,所以对江、张的历史情况了如指掌,因此,他的揭发,应该是准确无误的。他向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做了揭发,一是周,一是毛,通过王嗨容、唐文生,目的显然是为了彻底搞掉江、张二人。   关于江、张的叛徒问题被揭发和被提出来,可以排出这样一个时间顺序:   1973年4月9日邓夫妇到玉泉山看望周时,周告诉邓:张是盼徒。   1974年12月23日周乘飞机到长沙会见毛之前,康向周揭发了江、张的盼徒问题,后来又请王嗨容、唐文生向毛转达他的揭发。   1974年12月26日毛周单独会谈时,周向毛谈了江张二人的严重历史问题。从这个时间表可以看出:在康向周揭发江、张之前,周已知道张是盼徒。   对于康的揭发,毛的态度怎样呢?毛说:“这件事我知道,江跟我讲过。”(纪希晨《史无前例的年代》,第657页)后来的事情就是,江仍当她的正治局委员,张则由毛提议,兼任了忠国人民解放军总正治部主任。   怎样认识毛没有接受周的提醒,进而去清查江、张的历史问题,反而继续重用此二人呢?还是毛毛在《我的父亲邓?文格岁月》一书忠的解释符合实际。她写道:是的,毛早就知道江和张有历史问题。当初,为了用江和张等人发动“文格”,毛不让提这个问题。到了现在,事情发展到这样地步,毛更不会提这个问题了。要是换了别的人,如果有所谓的历史“问题”,早就会被批判打倒。可是在“文格”忠,根本没有什么衡量是非对错的统一准则。正治的需要,就是标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螭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赵可爱 139瓶;锦 90瓶;最爱冰欺凌 80瓶;myope 50瓶;玉螭龙 39瓶;账号已充值、hypophysis、斐、润溪、明天、金鱼 30瓶;yxw、shadow92727、寞寞、jessica、朝挽 20瓶;萌萌的宣宣 16瓶;nanguofen 11瓶;ECHO、水彩墨迹、SusanJin、惜朝、KK、不能坐吃等死、半小小、青柠、海笛 10瓶;谙11、四月栖枝 5瓶;taylor、圣奇不是神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老人一定是故意的   老人瞧见林斌那副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模样, 哑然失笑, 颇为关切地问了句:“吓到了吧。”   小林医生兀自逞强:“没有, 我又没做坏事,我为什么要被吓到?”   这回老人笑出了声:“你就讲大话不, 今天中午,你少吃了一碗饭,而且连肉都没吃, 就盯着面前的一盘子菜。”   林斌还在强撑:“那不是因为今天客人多, 我怕我吃多了大家不够吃嘛。”   老人笑着摇头,夸奖了一句:“很好, 你不要上他们的当,给他们当传话筒。他们呀,就是欺负你年纪小,好讲话, 要你往坑里头跳呢。要传什么话,自己不会来说呀。你看, 躺在救护车上不也能过来吗?”   何东胜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生怕老人一时间说激动了,直接当着他的面讲出了内情。   他并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想离开这里回到杨树湾去, 小秋在杨树湾等着他。他没有林斌的大无畏, 他有畏惧, 他心中有牵挂。   好在老人话风一转, 没有再追着这件事情说下去, 而是抬眼朝林斌笑:“既然你表现很不错,那就有奖励,多一顿下午点心。”   那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已经端着一碟子玉米面窝窝头,旁边还有一小碟外婆菜。   老人笑着埋汰道:“快吃吧,省得人家要说我用赤脚大夫不给你发工资,连饭都不让你吃顿饱的。”   林斌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夹了一筷子外婆菜放进窝窝头,然后一口咬下去,美美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他还一边嘀咕:“要是有香菇酱就好了,这个,配香菇酱吃肯定一绝。”   老人嫌弃他:“瞧你娇气的,有的吃就不错了,多饿几回肚子你就知道什么吃的都是好东西了。”   林斌可没那么好讲话,相当会给自己找理由:“爱吃香菇酱,怎么就成了娇气?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您应该说为什么京中就找不到杨树湾的香菇酱?只能说明物资流通不畅,没有办法充分满足口味需求。”   老人对于他的强词夺理似乎早已习惯,就由着他胡说八道下去。   玉米面窝窝头以及外婆菜显然是塞不住林斌嘴巴的。他一边吃一边开始痛斥物资流通不畅的种种麻烦,想要什么东西都困难,手里头抓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钞票都买不到想要的东西。   老人倒是辩解了一句:“那是因为咱们国家生产力还跟不上,东西少啊,只能省着点儿花。”   “才不是呢。”林斌咽下了嘴里头的窝窝头,“是有的东西在有的地方放霉了没人要,其他地方想要却找不到。不信你问何东胜是不是这样。”   何东胜正坐在旁边惊心动魄,直觉告诉他,那位康老跟主席应该谈论了很严重的事情,刚才似乎有一场风波发生过。   然而此刻老人跟林斌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斗嘴。也许到了一定的级别,一定的位置,什么事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此刻被林斌点到名字,何东胜只得硬着头皮搭话:“的确如此。我们杨树湾就有一批人专门做这个事,到各个供销社,还有商店里头去打听看有什么东西是卖不出去的,再去各个工厂问情况,又有什么原料是紧缺却找不到的,给两边搭线。”   老人的目光从窝窝头转移到何东胜脸上,像是感叹了一句:“你们倒是做了个掮客呀。”   何东胜赶紧解释:“这也是印目录的时候捎带着做的。我们到处跑,晓得的消息就多一些。”   林斌吃完了一只窝窝头,还灌了口茶水,忙不迭插话:“根本原因还是出在物资流通不自由上头,嗯,就是自由,人会自己选择的。您看咱们在红星公社,供销社还有副食品店粮店里头的东西是不是都特别多?我打听了,他们每天都记账呢,看哪些东西卖的好,哪些东西没人要买的。好的东西他们就想办法从各处多进货,实在不行就自己生产。没人要的东西就少进点儿。   这样一不浪费,东西摆坏了,白糟蹋物资。第二个就是满足了广大社员同志的生活生产需求。所以红星公社才搞得红红火火呀。   不像有的国营商店,东西卖不卖得出去跟他们都没关系,摆坏了糟蹋的也是国家物资,他们不心疼。一个个脸挂的老长,谁去买点儿东西,活像是欠了他们八辈子债一样。”   老人摇头:“那可不行,好东西大家伙儿都抢。比方说棉布,所有人都想要,可是厂里头只能生产那么多,要怎么办?”   林斌不假思索:“那就扩大产量呗,棉布不够用上化纤布,棉花不够,那就多种植,不是说盐碱地里头种菜,水上种庄稼吗?像新疆那些地方光照族产棉花量高的地方,就可以多种棉花呀。”   老人但笑不语,半晌才叹了口气:“开口说一句简单真做起来可难哦。”   林斌不服气:“还没做,怎么知道做得起来做不起来。这个不能搞包办婚姻的,不然两边不能各取所需,夫妻感情肯定破裂的。”   老人像是被他缠的头痛:“你又知道了?讲得好像你有对象一样。我跟你说找对象一定要志同道合,千万不要找什么小姐,不然人家会嫌弃你是上不了台面的农民呢,过不到一块儿去。”   林斌可不吃这一套:“何队长找的还是教授家的姑娘呢?不也挺好的。你问问看余秋有没有嫌弃他?在乡下瞧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   何东胜赶紧解释:“小秋没那么讲究,她关心的就医学上的事,生活上非常凑合。当初把知青点空出来做医疗站,自己住到山洞里头去就是她自己提出来的。那时候还没开窗户也没通电,成天到晚黑洞洞的,她都不挑剔。”   林斌得意洋洋,像是搞辩论,自己这边可有得力的证据。   老人笑着摇头:“年轻的时候总是什么都不是问题,等日子过久了就各有各的问题喽。”   何东胜却难得胆大,相当固执己见:“不会的,有共同的事业追求,两人总能磨合着过下去。”   老人却像是颇为惆怅:“太有事业追求,你就晓得厉害咯。”   何东胜认真道:“要是像林教授那样,一辈子奉献给医学事业,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我倒觉得人有深夜追求,有精神寄托反而不容易闹腾。”   老人还要摇头,林斌就抢着插话:“要是过不到一块儿,只能说明两个人追求的不是一件事。或者以前的追求一样,时间久了就变了呗。”   他眼睛珠子一转,一副要跟人分享小秘密的表情,“我跟你讲哦,我在医院的时候见到过一个开了直肠癌的老头。他就好惨,没儿没女的,还没抓了调查呢,就靠边站之后,他那个大家小姐出身的老婆立刻慌不迭地跟他离婚,怪没良心的。   你能讲他俩是因为生活上过不到一块儿吗?不过就是怕当丈夫的牵累了自己,所以赶紧一推三二五。   这样的人可多啦,全国好多呢,戴着右哌帽子很快就会拿到离婚证。等国家给他们平反了,先前的老婆过得不自在,又要想办法过来要求破镜重圆,有的还怀着后面丈夫的孩子,乱七八糟的一堆。”   老人听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发了句话:“这不是乱套了吗?都怀了娃娃了。”   林斌眨着眼睛:“他后头的丈夫被打倒了呀,当然得去找前夫了。”   老人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不太雅观,扭头招呼何东胜,示意女工作人员拿东西给他:“信给你寄到岭南去了,他们又捎了过来,家书抵万金,你就好好看看吧。”   林斌立刻来了精神,不再非要跟老人叨叨什么婚姻经,事实上他自己连个对象都没有,能说出什么婚姻真谛呀。   他凑过去,嘴上调侃着要好好看看情书是怎么写的。瞧见信封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余秋才不会给何东胜写信呢。她要真能写信也就病好了。   信件是田雨写过来的。既然如此,林斌更加要看。他现在对于杨树湾充满了感情,满怀好奇,一心想要知道杨树湾的发展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有多少新鲜事,除了杨树湾又来了一批主动要求落户的右哌分子,胡杨刚接收还没有来得及给人家安排岗位的时候,刘主任就杀过来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手腕一点儿不比缪主任差。哦不,现在应该叫廖副书记了。   刘主任一通舌灿莲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后,毫不客气地带走了2/3的人。各个大队都急得很,不能光叫杨树湾一家独大啊,他们也要搞生产搞科技搞创新呢。   大爹更是忙得很,在各个公社之间做思想工作,给他们摆事实举例子,现在就连最顽固的白子乡也松动了,主动上城里头的单位去联系,从源头上就把人给截下来。廖副书记还下了壮志雄心,他要让全省的右哌分子们都争取早日摘帽子。他心忧天下,放眼全国其他地方的□□分子过来了,他也欢迎。   老人听得哑然失笑:“这么一来,□□分子倒成了香饽饽了。”   “就算犯了错误只要好好改正,为人民作出贡献那也可以功过相抵。”林斌读信读的热血沸腾,连连点头,“没错,要真是生死大罪早就被拖去枪毙了,既然不是总归得给人改正的机会。再说了,□□分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呀,能发挥上用场。”   老人知道,林斌说的是□□分子,基本上是知识分子,有知识,有文化,有技术,人家是白,但精。   他忍不住心里头犯咯噔:“那为什么不找红又精的呢?”   “哪里有那么多红又专的啊。”林斌向来胆子肥的很,吃了几个窝窝头更加是狗胆包天,“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要是想在专业技术上钻研,那就没有心思多关心政治。醉心于政治的人起码有一半醉心的是权力,哪里还有精力去搞专业技术啊?人各有志,只要不搞反动,就算在政治上没有那么多热情,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那对于整个社会主义事业而言,他们也是发挥了积极作用的。”   老人不赞同这样的观点:“一定要坚定立场的,不然就成了给什么做事了。”   林斌摇头,理直气壮:“给咱们中国做事了。我认为,现在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搞错了敌人到底是谁。   您也说了,我们的主要工作是搞建设,国家建立了只有建设好了才是老百姓都想要的国家,人民内部肯定存在矛盾,但这种矛盾经过了大格命还有历次斗争之后,应该不是主要矛盾,更加不是敌我矛盾,就是人民内部的矛盾。   我们对于自己的矛盾不应该喊打喊杀,应该以批评帮助教育为主,但主要精力也不应该放在这上头,而是放在生产建设上,因为现在的主要矛盾是生产力跟人民生活需求之间的矛盾。   搁在刚解放的那会儿,大家伙儿能吃上饭饿不死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解放都已经20多年了,大家除了想吃饱之外还要吃好,还想穿上新衣裳,想过上体体面面堂堂正正光光鲜鲜的生活。   吃饱穿暖之外,大家还要上学读书学习学到一技之长,还想看戏听歌满足精神需求。人类追求的进步推动了社会的进步,有需求才有原动力。”   老人却立场坚决的很:“这个路线问题不明确,后面会出乱子的,一定要先明确下来再说。”   林斌急得很:“哎呀,日本鬼子都打进城了,还非要分国珉党还是公产党?等把人赶出去再决定后面的事情。先打抗日战争,然后是解放战争,要是这两个顺序颠倒了,您看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那是主次不分啊。”   老人像是被他说住了,居然没有开口,又或者他年纪大宽容心强,一般不让小辈下不了台。居然没有开口呵斥,反而随他信马由缰。   林斌还在滔滔不绝:“我认为经过土改以及公司合营之后,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的剥削阶级,已经基本上被消灭了,如果抓着少部分穷追不舍,将所有精力都投入进去的话,那是不利于国家发展的。   再说你也讲人民群众有大智慧,社会建设搞上去了,人民的生活变好了,他们自然知道应该感激谁。   光画大饼是没用的,一定要让老百姓看见实实在在的好处,不能是海市蜃楼,得让他们伸手摸得着。   我们刚建立格命根据地的时候,打击土豪劣绅,分田地搞土改,所以赢得了广大农民的支持。   我们抗日战争的时候,那就要注意多团结,一些开明士绅以及对抗日抱同情支持具态度,有民族大义的地主。因为这是整个国家的大事,大家要团结起来。   到了现在也一样啊。兼容包并,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只要没有反党反人民,都可以积极团结,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国家建设中去。   就算他们不是百分百的为公为民,能达到您这种境界的实在凤毛麟角,没办法强求的。”   老人笑了起来:“你少给我戴高帽子,谁坐在屋子里头还戴帽子呀?”   林斌意犹未尽:“总之,要想开团结的大会,就得明确共同的敌人——没办法满足人民物质精神需求的落后生产力。只有这样,大家才不忙着天天你打我我打你,而是一门心思搞建设去了。   我不是胡说八道哦,我最近都在认认真真地看《资本论》呢。我想先把马列著作精读一遍,才好看领导人家的文章。不然我也会人云亦云,根本就没有真正看懂过。”   老人点头:“没事,该多看看书,好好沉淀下去,不然啊,就会把事情看得太简单。”   林斌还在固执己见:“复杂问题本来就应该简单化,不然你让老百姓怎么做啊?”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何东胜,嘴里头念叨着林斌:“行了,瞧你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人家的信都没看完呢。”   何东胜在旁边听的几乎心脏被人捏住了。   他以前就知道林斌说话有点儿口没遮拦,可是没想到居然到这地步,现在他要是被人拖出去,在大庭广众下说这样的话,肯定会被打成现行反格命吧。   那么老人为什么要纵容甚至鼓励他说这些呢?难道单纯的是想听听年轻人的想法?让自己去岭南搞调研,是不是也出于同样的目的?   林斌这才想起来他心心念念的乡村发展风云。   他直接一把抢过何东胜手里头的信,开始大声地念了起来。然而小田老师还是很厚道的,明白自己的主要职责是在余秋跟何东胜之间充当鹊桥,好歹叫两人互通消息。   至于这消息能不能真通到余秋心里头,那就难讲啦。   现在余秋的情况比以前是好多了,除了埋头写书之外,又开始了埋头做实验。   大队来了好几个多年不孕的妇女,小秋跟林教授他们要想办法治疗不孕不育呢,这回倒不是吃草药也不扎针,而是弄个针。   哎呀,她也说不清楚,好像就是把造娃娃的两个细胞融合到一起变成了胚胎,然后再让妈妈把那个胚胎养大。   林教授说他们现在做的是最简单的,后面还要想办法进行疾病筛查,因为自然生育的过程中,假如胚胎发育不良的话,90%以上会自动流产掉,减少了畸形儿生下来的概率,从源头上实现优生优育。   不过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很多东西的配合,什么检测仪器、检测试剂啊,好多东西呢,简直就是在重建一个医药工业发展史。   小田老师写这封信的时候,林教授就在她身旁呢,然而她还是听不懂,太复杂太高深了。   宝珍还偷偷跟她说过,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跟不上趟,太不灵光了。   小田老师絮絮叨叨的描述了半天,大概是觉得以她的能力没办法讲清楚,索性就盖棺定论。   “反正等到他们做好了这个事情以后,很多因为没有孩子而痛苦不已的父母就再也不用受折磨啦。说不定以后就没有五保户这个概念,因为每个人都子孙满堂。”   林斌念得喜不胜喜,一叠声地喊着太好了,他觉得五保户很可怜,虽然大队会给米面,让他们起码能吃饱肚子。可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都好凄凉,身边连个陪伴的亲人都没有。   唉,这种陪伴是吃饱穿暖也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人是会思考的生物呀,人有情感,人类的情感必须得得到满足。就像面前的老人,明明什么都不缺了,可惜却还是孤独,因为没有家人的陪伴。   老人不知道林斌对他的同情,但对于信件里头提到的新技术还是很感兴趣。   他点点头,夸赞道:“这个不错,下沉到贫下中农当中去就知道要做什么来满足人民的需求了。赤脚医生就是好。”   林斌却相当能拆台:“他们算什么正经赤脚医生啊,他们就是搞高端研究的。赤脚大夫就是像我这样的,你让我给你搞个推拿还差不多,你叫我去开刀搞这个什么试管婴儿,我连试管婴儿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清楚。”   老人不以为意:“我看你挺精的呀,你去学学肯定就知道了。”   “那要底子积累的。”林斌很有自知之明,坚决不肯托大,“你看宝珍天天跟在余秋身边,算是她的大徒弟了吧,就是因为底子薄,所以都跟不上趟。她那个新徒弟文化知识觉得扎实,所以新技术上手一教就能立刻掌握。”   老人敏锐的很,赶紧喊停:“你又要跟我说大学的事情了吧?”   “没错,这您不能回避。”林斌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您看李庆.霖老师的信,还有钟志民要退学时说的,他们一个哲学班的学生七八成是部队子弟,1/3是干部家孩子,地方上的基本上是革委会成员。您想搞推荐,目的是为了让普通劳动者家的孩子有机会上大学,可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他们谋取私利的工具。   无论招工招兵还是招学,这种现象都普遍存在,所以我认为,依靠成绩选拔是最公正的方法,因为成绩上难以动手脚。   单纯依靠提高人的思想道德水平来解决问题,并不现实,必须得从规章制度上直接杜绝了问题发生的可能。”   老人皱着眉头:“不好,这样培养了一堆大学迷。为了上大学不择手段,上了大学也不愿意再回到劳动人民当中。”   林斌固执的很:“推荐上大学更加不择手段,有钱送钱,没钱把人都搭上的,根本就不稀罕。一件立意很好的事情最后执行的去歪七扭八,那就得考虑它是不是真的合适了。”   何东胜伸手拉了把林斌,生怕他跟老人真叫起来。   旁的不讲,老人这把年纪了,血压高,心脏也不好,万一情绪过于激动,后果不堪设想呢。   林斌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巴,一副“我不跟你讲啦,你讲不过我”的模样,嘴里头叽里咕噜:“我念信呢。”   结果一念出来,那内容叫人哭笑不得。   小田老师说了事情之后就要直抒胸臆,能抒发什么呢?抒发的自然是对余秋的感慨。   她觉得余秋是认为医学最干净,最纯粹医学以外的世界都太可怕了,所以她拒绝跟医学以外的世界有接触。   到今天为止,能跟她维持基本交流(这个交流还是主要依靠肢体语言,小秋不肯讲话的),就是他们实验组的那些人。   小田老师为了早日从自己的朋友说上话,甚至异想天开要自学医术。   可惜两本小册子看下来,她就呵欠连天,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谁跟她说背诵语录枯燥乏味的,明明医学书才是最叫人头痛的。   她再也不敢嫌弃于教授带的那群学生水平不佳了,起码人家能把这些书认认真真地看下去。   “我跟胡杨是没指望了,我们真的努力过了。”小田老师不无惆怅地写着,“你还可以加加油,努努力。反正你有中医的底子,说不定等你学到能出师的时候,小秋就愿意跟你讲话啦。”   林斌毫不客气地当场笑出声,这就是单身狗内心深处的美滋滋。   瞧瞧,有对象的人怎么样?有对象,人家未婚妻也不愿意跟他说话呀。还不如自己这样从头到尾都没有过的呢,清闲自在。   老人毫不留情地埋汰:“你想热闹也没人跟你热闹。行了,先吃饭吧,吃完了年夜饭,再说明年的事。”   林斌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空碟子,他才刚将最后一个窝窝头干下肚子。现在吃年夜饭,他怎么吃得下呀?   老人意味深长:“好饭不怕晚,你非要急着吃,我有什么办法?上了一碟子窝窝头,就是让你跟小何两个人吃的,谁晓得你一个人全都干掉了。”   林斌真是要当场流下泪来,他可以肯定老人是故意的,存心让他吃不上好菜。   老人坚决不承认,分明是他急吼吼,现在吃饱了肚子还要挑剔。   何东胜在旁边忍不住翘嘴角,天色愈晚。远远的,天空绽放出烟花,开出了绚烂的色泽。   不知道今时今日,是否有人跟他同看烟花?   这是旧历年的最后一天呢,明天,1974年甲寅虎年,又是新的一年了。   ※※※※※※※※※※※※※※※※※※※※   钟志民事件可以上网搜,因为在作说中贴新闻常被锁章的,我大概算典型了吧。而且还是官媒新闻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唔喵时喵 229瓶;shzhchmdy 96瓶;微蓝 60瓶;糊糊、迟凡菲、清夜扪心 30瓶;cinderella 28瓶;nuo1986 25瓶;泉水、长月、ll 20瓶;3395640 15瓶;青苔绘碧痕、可口可乐 10瓶;清言、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开奖啦   大年三十一过, 何东胜悠闲自在的日子就结束了。老人家倒是没有立刻打发他出京, 更加没提让他回家的事, 而是直接将他打包,跟几个工作人员一块儿丢去了一对老夫妻跟前, 让他们好好上课。   老两口都年逾古稀,面容清癯,虽然是大过年的, 但他们身上的棉袄瞧着也是旧的, 袖子跟肘间都有补丁。然而两人往书桌前一站,当时就让人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到来了生面孔, 被工作人员称之为甄先生的老头只微微颔首,也不格外打招呼,就背着两只手站在桌前开始授课。   他没有教案,狭小的屋子里头只立了一块小黑板, 然而黑板更加像是摆设,因为他不许任何人做笔记, 听他的课就竖起两只耳朵听, 能听多少是多少,埋头做笔记的话就跟不上趟了。   他是决计不会再折回头重新讲一遍的。   一堂课从太阳趴在窗户边一直上到日头升到了人头心顶, 师母开口一声喊:“吃饭了。”, 顿时惊醒如痴如醉的梦中人。   何东胜这才惊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然。古人所言三月不吃肉, 诚不欺人也。   吃过饭, 授课的人换了一位, 老先生去午休了, 中国经济学发展概要就变成了西方经济学概论,上课的也成了师母。   师母不仅做了一手好菜,工作人员拎过来的简单的豆腐蔬菜跟虾米到了她手里头就别有一番滋味。师母上起课来也毫不逊色于先生。   如果先生是大江大河滔滔不绝,那师母就是涓涓细流润人心田。   复杂莫测的西方经济学概论到了她嘴里头简单明了,一根线从上到下一捋而顺。   她写板书,板书也是清秀精美,可以拿出去当板报。她也让学生做笔记,何东胜临走的时候,她还给了他一本小册子,只惋惜一件事:“你们英文不行,不然看原版效果更好。翻译过的终究少了一层意思。”   老爷子睡饱了,跟家里头的一只狸花大猫抢了半天的核桃,闻声就是鼻孔里头出气:“你操心的可真多。”   老太太也不搭理他,直接送学生出门。晚上他们自习吧,自己跟丈夫是没有精力了。   何东胜出了门,才小心翼翼地问旁边的同学,这二位先生到底什么身份?   结果警卫员就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挺实在地打断了他的念想:“甭问了,好好上课就行。”   何东胜怀揣了一肚子的疑惑,却只能憋着,回去找林斌答疑解惑。   可惜小林大夫虽然天天跟老先生吵经济建设摆在首位,事实上他也没去上过课,只隐隐约约听说这两位前头坐过牢,72年才平反,眼下在大学里头教书。   上课的事情也不是老先生直接安排,具体情况,林斌也讲不清楚。   何东胜只得按耐下心中的疑惑,继续老老实实的跟着去上课。   一直上到了都要出正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老先生宣布这个课堂要停止了。因为大学开课了,他不能跑两头。   何东胜正食髓知味呢,哪里肯就此停下,他赶紧询问老先生,自己可不可以跟去大学旁听?   他听说以前很多上不起上不了大学的人,就到课堂里头旁听,也能学到知识。   老先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你要来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   说着他还让妻子拿了份课表过来,叫他自己看着时间过去。   谁知何东胜抓着课表回游泳池旁的住处,请求李老先生同意的时候,还没有见到人,那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就拿出了一沓子文件,言简意赅地转述了老人的安排,您都过完了,该出门走动了,趁着年轻腿脚灵便多跑跑,先走走这几个地方。   官不官民不民的何队长手里头拿着一沓子厚厚的名单,上头都是各地的基本情况报告。   有些地方年年闹饥荒,交不上公余粮不说,还得往上头申请返销粮。   有些地方又是学大寨的典型,每年公余粮交的足足的,每回征购粮任务完成起来也是不皱眉头。   这些地方地理条件不一,并不是穷山恶水就一定要返销粮,也不是土壤肥沃就能顿顿吃饱。老人家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要返销粮为什么始终吃不饱?交得上公驴娘的,是不是老百姓真有饭吃?会不会领导打肿脸充胖子?   何东胜就充当了这一双眼睛,给老人跑腿。   他那旁听学知识的美梦,只能暂且打消。因为老人家发话了,都学了一个月,该去好好实践啦。学了这么多脑袋瓜子应该能清白些,调查起来也就有针对性了。   何队长无奈,他不知道老人是不是在敲打他,嫌弃他在岭南做的调查报告,隔靴搔痒,全是花架子。   他收拾了行李就过来找林斌告辞,这一趟他要跑的地方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林斌却没空跟何东胜告别,他还在忙着跟老人争执。   都开过年啦,必须得下决定了,要高考的话赶紧发通知,不然大家伙儿来不及准备。   “您说的问题不是高考选拔本身的问题,是大学要怎么办的问题。要贴合实际,要实用,要讲究职业教育但同时也要高深搞研究,因为除了吃喝之外,总得有人研究人的思想追求问题。假如光考虑吃喝,马克思他老人家写《资本论》,稿费还不够喝咖啡呢,那他的研究就没有意义吗?”   老人慢条斯理:“考大学,你好像也没考上呀。”   林斌理直气壮:“考不过我心里头踏实,知道差距在哪里。叫人家拼家世拼父母,那不还是老子英雄儿好汉那一套吗?我怎么跟人家拼?那我就根本没办法奋斗啦。我总不好给自己换个爹娘吧。”   老人半眯着眼睛,始终不发话。   林斌在旁边急得团团转:“道理您明明都知道的呀,您知道的比我清楚多了,您为什么就是不能想想高考的事情呢。您想想,咱们搞两弹一星,那么多科学家到底是怎么培养的?就算他们喝的是洋人的墨水又怎么样?只要能为我们办事那就是心向着祖国呀。”   老人微微皱眉,正要发话的时候,屋子外头走进了警卫员,满脸为难,说话也是支支吾吾:“主席,江同志想见见您。”   何东胜顿时头大如斗,没想到继看到林斌同老人吵架之后,他还得看夫妻之间的争端。   前者好说,祖孙斗嘴已经见怪不怪,何东胜从一开始的惊恐看到后面的麻木,反正几乎每天饭桌上都要来那么一出。   大约是为了说话更加有气势,听说老人自从林斌没大没小之后,每天的饭量都增加了。医疗保健组的同志为此还特地夸奖了林斌,觉得赤脚医生到底是从人民群众中走出来的,找的办法也够实用。   林斌则是满头雾水,他也不想吃饭的时候跟老人争执呀,只不过其他时候老人不是没空吗?   这种小把戏不值一提,夫妻争执却叫人头痛。毕竟妻者齐也,不是可以随意训斥的晚辈。   更何况这位夫人不比寻常,她现在抱着的是病弱之身。   听说过年的时候,她着了凉又受了惊吓,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一开始不过咳嗽,她怕领袖担忧就没吭声,不过简单处理。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叫人看出端倪硬请了大夫,才发现病情已经发展为肺炎了。   她本来还响应主席的号召,坚决不小病大养,不肯打吊瓶。后来是主席发了话,让她一把年纪了要惜护着自己,大夫这才给她用上药。   因为这个她病情缠绵拖延,天光都晴暖了,她的病也没见好。   眼看着老人眉头皱得愈发厉害,林斌立刻跳起来主动请缨:“我去吧,您就好好晒会儿太阳,别我说了半天话,您全当没听见。”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脚挺胸走人,一屋子的工作人员集体目送,活像是在欢送一位大英雄。   自从告病之后,江同志几乎隔三差五就要过来一趟。每次拦人都是一个苦差事,不是真的拦不住,只不过人家毕竟是夫妻,到底怎么拦,拦到什么程度都大有讲究。   林斌人出了屋子,又绕出了甬道,然后笑嘻嘻地跟模样虚弱的女人打招呼:“您好,江同志。”   来人见到他,便是眼前一亮:“哎呀,小林大夫,您可得帮我说说。我不是要打扰主席休息,我就是想见见主席,看看他的饮食起居情况,我才好放心啊。”   林斌立刻摆手:“宁可千万别看,我们真是不敢让您进来。您得了肺炎您清楚,那多难受啊,再让主席遭这个罪,您肯定舍不得不是。   真不是大家不想让您见主席,而是主席的身体情况您清楚。他有肺心病,平常身体是挺康健的,但是一旦肺部感染,情况就危急了。   刚好您得的又是肺炎,您觉得您这么去见他合适吗?不见您不代表主席不关心。您都说主席关心总理,可是总理生病之后,主席去看过他吗?主席是不忍心,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忍心。上次康老要不是救护车开过来了,主席也不忍心看的。人间重晚晴,人上了年纪之后愈发不忍心。”   江同志一愣,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个病生的不太合适,应该换种病比较好。   但她是出了名的伶俐人,反应极快,立刻就改口:“其实你们误会了,我也不是非要见主席。就是我生病了,您也是知道的。我想光这么静养着不行,还得多动动,主席一直都说游泳是最好的锻炼方式,我就想过来游个泳。结果这些同志就是太担心我的身体了,怎么都不愿意。”   林斌表情尴尬,两只眼睛开始东张西望地飞舞,始终不肯落在访客的脸上,嘴里头也是支支吾吾,怎么都不给句实话。   江同志板起了脸,开始教育林斌:“小林大夫,您是医生,您肯定知道小病大养不合适,要积极锻炼才能够增强免疫力,更快地战胜病魔。”   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林斌这下子苦着脸,表情十分尴尬:“那个泳池可能不太方便。”   江同志奇怪了:“怎么不方便?主席在游泳吗?那没事的,泳池那么大,我不会打扰他的。”   林斌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哪里,游泳池被我种菜啦。”   话一说出口他便豁出去了,还有一个劲儿地请求,“江同志,您可千万不要跟主席说啊,不然他非得发火不成。我就是不想他这个季节游泳,天冷,万一冻着了怎么办?他本来就担心您的身体健康。到时候你们两头都病倒了,麻烦才叫大了呢。   他满脸忧心忡忡,“这事情跟旁人说,旁人肯定不会听啦。大家都知道主席老当益壮,身体一直康健,就是要冬天下水池子游泳也没什么。   可是我做大夫,总要考虑主席的身体状况。主席毕竟年纪大了,要考虑实际情况。您是他的爱人,伴侣,志同道合的人生伙伴,您最能够理解大夫的担忧啦。   我还想请您帮忙,咱们齐心协力,一定要确保主席的身体健康。现在国际局势复杂,好多人都虎视眈眈的呢。我们不能没有主席,主席是我们的顶梁柱,主心骨,主席的健康才是头等大事。”   他说的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一句磕碰都不打,愣是没有给江同志找到说话的机会。   江同志耐着性子听他聒噪了半天,赶紧说重点:“那不是还有室内游泳池吗?室外的种菜就种菜吧,这个季节空着怪浪费的,主席也不喜欢。室内的总能用啊。”   林斌理不直气也壮:“那个我也用了,我用来养蘑菇种木耳了。”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室内的温度也不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过了清明节,主席才能考虑游泳的事。倒春寒呢,穿衣不能减的太快,否则寒气入骨,那就伤到根本了。”   江同志目瞪口呆,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在游泳池里头种木耳,还养蘑菇?”   林斌理所当然:“对呀,反正里头的水放掉了就好,我搭了架子养的可好了。我跟你说啊,我手上有专门指导的书,蘑菇不要晒太阳,室内游泳池最合适不过。这都是贫下中农总结出来的经验,我要好好学习实践。”   他眉飞色舞,说起种植经就没完没了。大概是很少有人对这些感兴趣,好不容易来了个人主动问及,他很有拉着人说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江同志实在是没碰上过这种混不吝的家伙,又怕被他缠着不放,赶紧摆摆手表示,既然游泳池不行的话,她就在园子里头多走走,趁着天光晴好也锻炼锻炼身体。   小林大夫顺利凯旋,一屋子的工作人员全都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十分敬佩。   也就有他这种野路子,才能拦得住江同志。   何东胜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只觉得这种斗智斗勇实在荒谬。   林斌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在他的后背上捣了一拳,笑嘻嘻道:“春暖花开啦,你多出去走走。最好带上相机,到时候拍了照片也洗了给我看,嗯,顺便也可以给李老先生看嘛。”   老人在旁边睁开眼睛:“怎么,你也想出去?”   林斌摇摇头:“算啦,你什么时候夜夜都能睡得踏实,我再出去,不然我人在外头也不放心。”   老人笑了起来,安慰了他一句:“我也不是纸糊的,你要出去玩就出去玩吧。”   林斌到底摇头,感觉还是自己的工作比较重要。等到老人身体康健了,祖国大好河山,哪里不能到处走走。   林斌送自己的朋友出门。   何东胜颇为担忧地看他,斟酌了半天,他也只能简单地说几个字:“你多珍重。”   见林斌就是笑,他又加了一句:“老人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容易说服。游泳的事情不着急,你和缓点跟老人说,不要老是急赤白脸的。”   林斌叹气:“我晓得啦,你自己也保重。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基层调查好做,有些基层干部很脏的,下手特别黑。你别当成是你们杨树湾。”   何东胜也点头:“我知道了,我们都彼此珍重。”   林斌念叨了一句:“可惜余秋不在,不然她跟你搭个伙倒是挺好。”   他也没说到底好在哪里,只挥挥手,自己又晃晃悠悠地回屋子去了。   离京之前,何东胜给余秋写了封信,好叫家人朋友不要担心,他虽然暂时无法返家,但眼下的情况还好,就是得出去做事。   他斟酌许久,到底没有提那位江同志的事。没必要,这信肯定得过了人眼才会到小秋手上,他又何苦来哉,叫人猜疑呢。   现在京中都知道江同志生病的事,年后有两次比较重要的会议,她都因为抱恙没有参加。   既然装病,自然得装得彻底,否则平常病殃殃,一到重要场合就生龙活虎,那不是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装的嘛。   何东胜只说了自己的行踪,又问家人跟余秋安,最后又诉说了自己对余秋的想念。这种思念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不怕被人瞧见。   一封信晃晃荡荡,足足过了一个礼拜才送到余秋手里。   她照旧不看信,自然会有人在旁边念给她听。   余秋现在发现,装疯最大的好处在于大家对她的包容度简直是暴涨。无论她多么不讲理,旁边人都能用一句不要跟生病的人一般见识来安慰自己,纵容了她胡作非为。   韩朝英的信念了一半的时候,前头传来喊声:“朝英,你带小秋过来,这个宝宝拖不下来。”   韩朝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信,赶紧将他们的定海神针推进产房里。   余秋也不说话,还是那副木愣愣的表情,她查了产妇的情况,直接送产钳上去。旁人都没瞧出来她手是怎么动的,就看到那产钳一拖,小东西就乖乖巧巧地被带出来。   因为劲儿用的巧,没有人觉得这孩子是被产钳拉出来的,反倒像是产钳在边上拦着,防止小东西冲出来的太快。   韩朝英叹气:“小秋大夫,我就没见过您带不出来的产钳。您实在太厉害了。宝珍老师都说学不来。”   宝珍老师还是小秋大夫手把手带着呢。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一颗心真是扑通扑通要窜出嗓子眼。   面对年轻稚嫩版的恩师,她的感觉怎么那么怪异呢?   恩师可是说过当年带她的老师上产钳都不用看,随上随拖,就从来没有过下不来的孩子。   余秋赶紧摇头,把自己那可怕的念头压下去。   没错,韩朝英同志说的肯定是林教授,妇产科学大拿。   据说弥留之际,林教授嘴里头念叨的还是“快拿产钳来”,护士不得不随手往她手上塞了个东西,好安抚已经是回光返照的老人。   只有这样的大家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啊。   不想林教授从旁边找过来,瞧见余秋也是笑:“我们小秋手艺可是没丢下来,这个拉产钳的技术没话说我甘拜下风。”   余秋差点儿当场给女神跪下。   女神,请多怜惜我。这样的重磅炸弹突如其来,我真的会装不下去的。   我一定会嘴巴捏到挂在耳朵上,就是戴了口罩都遮不住。   韩朝英立刻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余秋,瞧得余秋浑身鸡皮疙瘩直起。   恩师,你不用这样,当年您骂的我狗血淋头的时候,您是不知道多惨烈啊。我要是有点儿水平,那也是您骂出来的结果,您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将来您也是要当大佬的人啊。至于您为什么会从如此温柔腼腆的小姑娘成长为眼风一扫全科跪倒的师太,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余秋就要撑不住的时候,好在病人拯救了她,家属过来找,询问到底什么时候做B超?   胚胎已经移植,但是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在母亲的肚子里头种下去长好了,主要还是看5个礼拜的时候,胚胎是否顺利成活。   林教授立刻放下手上的事,领着余秋去看准妈妈。虽然有全套的资料,但真正实际操作并没有那么简单。   即使到了2019年,技术可以说相当成熟的省人民做试管婴儿的成功率也不足40%。有很多渴望当父母的夫妻在不停地奔波,一次次满怀希望,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望,等到终于获得成功的时候,夫妻俩基本上都是嚎啕大哭,感觉这辈子的苦全都受尽了。   现在到了开奖的时刻,他们要看这一次的移植是否成功,假如失败了的话,满怀希望的病人还得从头再来。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巴音布鲁克的月光 40瓶;一朵戴草帽的云 30瓶;6uronysnm 10瓶;亦薅 3瓶;taylor、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秋你好啦   临床上, 剖腹产有个手术指征叫做珍贵儿。   所谓珍贵儿, 广义上是指长期不孕不育或者习惯性流产好不容易才怀孕保住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医院会适当放宽剖腹产指征,但实际上绝大部分珍贵儿是特指试管婴儿。   因为做试管婴儿, 整个怀孕保胎,好不容易养到胎儿成熟要分娩的过程,实在太过于艰辛, 无论是父母双方还是医务人员, 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自然还包括花费不菲的金钱, 所以尤其珍贵。   当然,后来随着试管婴儿技术的逐步成熟,战战兢兢的程度也相应有所降低,自然分娩的试管婴儿也不在少数。   然而那些都是2019年的事, 1974年的春天,当在B超机下看到孕囊胚芽以及心芽搏动的时候, 余秋差点忘记了自己正在装疯的事实, 直接咆哮出声。   妈呀,这意味着什么?心芽搏动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两个小宝宝有心跳了, 意味着胚胎移植成功。简单点讲, 就是始终怀不上孕的人已经怀孕了。   做试管婴儿的过程完全算得上一场智勇大通关, 只有通过了每一道关卡才能获得最后的大礼包——健健康康的宝宝。在做试管婴儿的每一个环节中, 都需要整个团队包括患者在内拼尽全力, 奋勇直前。   从最初的检查、促排、取栾取丼再到后面的胚胎体外培育、胚胎移植体内、验孕, 每个步骤都紧紧揪着患者的心。因为任何一步失败都意味着要从头再来。   整个医疗团队也跟着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大家都只能等待上帝开盘,宣布最后的结果。验孕成功了就代表着万里长征走了一半,后面才能够继续。   只要胚胎持续生长,自然发育成熟,那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就指日可待。   余秋激动得整个人都在打哆嗦,她想大喊大叫,她想咆哮,她还想跪在地上捶着地嚎啕大哭。   长久以来的压抑,愤懑,痛苦,绝望随着这小小的心芽搏动一扫而空。为什么人类要繁衍?因为新生命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希望,也是人们在痛苦中最大的慰藉。   林教授伸手抱住她,身形瘦小的老人给了余秋莫大的安慰,她忍不住捂着脸落下泪来。   她一直都害怕,满心害怕,害怕蝴蝶挥动的翅膀造成的是灾难。不是所有的好心都能做成好事,她害怕她的自以为是会害了人。   每走一步她都在煎熬。然而现在她不后悔,未来怎样谁都说不清楚,可是眼前新生命的希望确确实实存在。因为她的存在,这条两条新生命有可能诞生在这世界了。   这就足够了,余秋在心中告诉自己,人这一生能做成一件事情就很不错了。最起码,她已经开始做这件事。   比起她与林教授的克制,未来的医学大佬韩朝英跟宝珍姑娘则完全放下了斯文腼腆,干脆抱在一起又喊又叫:“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无数个日夜的奋斗,持续好几个礼拜心惊胆战的等待,汗水终于浇出了结果,他们成功了。   检查床上的孕妇瞪大了眼睛,半天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她的丈夫掉下了眼泪,老实巴交的庄家汉拉着妻子的手:“宝英啊,我们有娃娃了。”   他跟妻子成婚10年,始终没有孩子,因为这个他们承受了许多白眼跟指指点点。   为了怀孕,妻子不知道吃了多少副草药,一张脸吃的蜡黄,找到小秋大夫面前时,小秋大夫发了好大的火,直接问他到底还要不要老婆的命了?再这么吃下去他老婆就肝衰竭了。   后来好不容易调理好身体,他又带着老婆找上门来,却听说了小秋大夫受刺激过度发疯的消息。   当时他们两口子都绝望了,不曾想小秋大夫就是发了疯,居然还惦记着他老婆,帮着给找了全国最有名的妇产科教授过来给他老婆解决生娃娃的事。   哪个能想到这生娃娃还能跟栽秧苗一样,先在水田外头育好了秧苗,然后再插进去,居然也能长成了。   他赶紧跟余秋道谢:“小秋大夫,我们给您供长生牌位。”   他以为这辈子他都没机会当爹了,没想到这回一把头就是两个娃娃。   不想余秋跟受到了惊吓一样,立刻躲到了林教授身后,连眼睛都不肯看人,整个人缩成一团。   还是孕妇先反应过来,赶紧喊住丈夫:“你离远点儿,莫吓到了小秋大夫。”   那男人赶紧搓着手往后退,满脸止不住的笑:“您瞧瞧我,都欢喜疯了,我要当爹了,我家宝英要给我生娃娃了。”   余教授上完课回来,早在门口就得到了消息。听了这人的话,他赶紧解释:“这才是刚开始,后面还要注意,保胎治疗要跟上,等到娃娃太太平平地生下来,咱们才算是打完了这一仗。”   宝英的丈夫满脸笑:“对对对,教授您说的是。这秧插进去了竖起来,还是有可能会长出瘪壳子,打不出粮食来。我们一定好好伺弄,争取来个大丰收。谢谢你们啊,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们。”   林教授松开了余秋,朝夫妻俩点点头:“我们也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我们的信任,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谢谢你们愿意来做这个尝试。我希望好运能够始终伴随着这两个宝宝,让他们健健康康出生,太太平平长大。”   夫妻俩全都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只要孩子太太平平的就好。”   外头传来了喧哗声,李红兵在窗户外头喊:“林教授,小秋大夫,电影摄制组的人来了,想拍咱们的胎心监护仪呢。廖副书记亲自带队,说要把咱们杨树湾打造成全省医疗的名片呢。”   他周末放假的时候要跟着陆教授在医疗器械厂实践,刚好就充当了报信的角色。其实从厂里头打电话到医疗站也行,只不过大夫们都忙着激动宝英宝宝的事情,谁也没留心到外头电话机响。   李红兵干脆跑腿,直接过来喊一趟了。   他从窗户外头伸着脑袋,恰好一眼就瞧见了余秋脸上的泪水,顿时大惊失色:“小秋大夫,你怎么啦?谁打你了吗?”   哎呀,小秋大夫到底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搁着以前,差不多只有她打别人的份吧。卫生院的李伟民就经常挨她的揍,居然到现在还颇为惆怅,小秋大夫居然有点儿怕他,简直想吓死谁呀。   余秋又赶紧缩着头,索性将脑袋埋在林教授肩膀上,坚决不让人看清自己的脸。   麻蛋,顾头不顾腚,她忘了后面窗户开着通风了,差点儿当场穿帮。   李红兵赶紧收回脖子,省得叫小田老师看到了,又说他故意吓小秋大夫。   天地良心啊,他上回送桃花给小秋大夫完全是为了讨她高兴啊。不是说女孩子都喜欢花吗?干嘛一个个都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小李同学挠挠脑袋,大喇喇地朝前走:“你们得过来呀,不然我们讲不清楚的。他们可好奇胎心监护仪是做什么的了。”   “监测胎心啊,连续观察和记录胎心率的动态变化,通过了解胎心与胎动以及宫缩之间的关系,来评估胎儿有没有宫内窘迫情况。”   宝珍相当尽职地背着书,“我们的产品说明里头不是有吗?”   这可是小秋大夫一早就画出图来的东西,医疗器械厂忙了足足半年时间才弄出雏形来,可神奇了,是胎儿的心电图机。   李红兵回头埋怨:“我们哪讲得清楚?我连啥叫胎心都说不明白。你们自己来嘛,我们就是做东西的,你们才是大夫。”   韩朝英批评李红兵:“你这样可不行,你们是做产品的,连产品的性能都讲不清楚的话,以后怎么让人家医院产生兴趣购买啊?”   余秋心扑扑直跳,感觉现在的韩朝英很有点儿将来大佬的风范。当年大佬就是这么教训自己的手下的。   别说打针挂水是护士的事,你一个当大夫的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你怎么当医疗组的主心骨呀?做主心骨的就得什么都能拿出手,不求最精,最起码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余秋心里头直犯嘀咕,难不成恩师嘴里头所说的那位师傅是自己?妈呀,她下意识地想甩头,感觉世界太可怕。   主要是照道理讲,相对于眼下的医疗水平,自己现在已经如此之牛掰了,为什么医学史上都没有留名?难不成自己会英年早逝,压根没来得及在医疗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理由呀,最起码的腹腔镜宫腔镜手术她已经开过了呀,再说王老先生都挨过她的刀了,历史书上她也应当有姓名吧。时间循环也不能消除真实存在过的东西啊。   余秋摇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下去。这世界上拉产钳厉害的大佬多了去,坐到顶端的大夫,谁还没有几个厉害的师傅呀。   李红兵急得不行,简直要跺脚:“现在别说这个啦,你们到底还要不要管胎心监护仪了?”   宝珍替自己的师傅发了话:“那也应当是你们把机器搬过来,不然的话,在你们身上绑胎心啊。”   医疗站的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调侃李红兵,没瞧出来小李同志居然还有这能耐,公鸡下蛋。   李红兵气得直跺脚,到底还是气鼓鼓地又跑去医疗器械厂了。   原本医疗站是有一台机子的,只不过他们用过之后又提出了新的修改意见,要求换探头,所以机器又被拖回厂里头重新加工。   林教授笑着摇头:“你们别捉弄小孩子啦,小孩会害羞的。”   李红兵的母亲从医疗站外头出来,手里头端着给产妇做的鱼汤。   听说林老在杨树湾,别说是县城里头的大肚子了,还有省城的大肚子特地跑到杨树湾来生孩子,就为了叫大名鼎鼎的林老能摸一摸自己的孩子,好沾沾福气。   这么一来,病人家里头照应就跟不上。   杨树湾应运而生,特地为这些病人跟家属专门设立了食堂,也算是饭店,只不过不要粮票掏钱就好,算是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   李红兵的母亲就在食堂里头帮忙。现在听了林教授的话,她笑得直摇头:“哎哟,教授哎,您可不知道我家的猴子。他什么时候知道害臊啦,那可真是长大成.人喽。”   屋子里头又响起一串笑声。   李红兵的母亲放下鱼汤碗,又热情地招呼宝英:“你想吃点啥?我家俩小子今天早上摸了大黄鳝,烧了一锅汤呢,我给你也盛点尝尝味道不?”   宝英的丈夫赶紧道谢,自己跟着出去端汤。   林教授领着余秋几个姑娘出去,瞧着不远处正在忙着粉刷的新大楼,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咱们要从头建一座妇幼保健院喽。”   医疗器械厂是不可能退出去了,而且随着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上面的病房也很难再保住。   从去年开过年后,郑大爹他们就忙里偷闲的又开始起新大楼,一直忙到现在,总算开始最后的收尾工作。   眼下林教授过来了,他们的队伍进一步扩大,那就索性按照余秋最初的心愿,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妇幼保健院。   宝珍高兴地抱着余秋的胳膊:“小秋姐,到时候医院开门收病人了,你肯定就好了。”   人家都是结婚冲喜,她觉得到了小秋姐这儿,估计建成了新医院,效果比结婚还好。   她妈还说她胡说八道呢,一个劲儿念叨,要不是小秋年纪太小,就应该赶紧让东胜把人娶进门,说不定拜了堂人就好了。   她说她妈封建迷信,亏得她大嫂跟二嫂丢下侄子侄女儿赶紧护驾,不然她肯定挨了生产队妇女队长的揍。   宝珍觑着余秋的神色,瞧见余秋还是那副木呆呆没有反应的模样,只能在心中叹息,然后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肯定会好起来。   小秋姐疯了都能给人做试管婴儿,等到好起来,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样的大动静呢。   医疗站前头的大路上传来惊呼声,一位剪着短发的中年妇女老远就喊林教授:“我的林教授哎,我们可算找到您了。这回无论如何你都得救救我姑娘啊。”   余秋的眼睛悄悄朝说话的方向瞥,认出这对母女就是当初在京中她给王老先生开刀的医院门口拦住林教授的人。好像是因为这个女儿结婚之后始终没怀孕,用了很多治疗方法都没效果。   林教授显然也认出了她们,笑着示意她们朝医疗站的方向走:“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大老远的,多不容易。”   那母亲一把抓住林教授的胳膊:“教授,我们还请您救救我姑娘。我才进村就听说了,您有新技术可以让人怀孕。您就帮帮我姑娘吧。”   林教授有些为难:“这边其实也是刚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孩子出生啊。严格来说这项技术并不成熟。你们真的要尝试着做的话,可以考虑在京中进行,我们两边其实在一个科研项目下,不过分两组进行而已。”   那母亲拼命摇头,只抓着林教授的胳膊,眼睛看着人:“林教授,旁人我们都信不过,我们只相信您。”   林教授摇头:“这样子可不行,都是一样的治疗办法。你们这么大老远的跑到南方来,生活工作各方面都不方便的。这不是给你女儿开副药,让她拿回去吃就能自己怀孕的事,她要做很多检查,他们夫妻俩也得在杨树湾待上不少时日。”   没想到做母亲的人还没开口,那位面容憔悴的女儿却是眼前一亮,立刻点头:“我就在杨树湾做,我就待在这儿。我不想回去了,我真不想看到他们的脸。”   每一张脸都盯着她问个不停,有真关心的,也有想看热闹的,她听过不止一个人在她身后嘲笑她是不下蛋的鸡,而且那些人说的那么大声,压根就不害怕她听到。   她要继续在京里头待下去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逼疯的。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她就想出来透透气。   林教授温言细语地安慰:“你先放松点儿,在京里头,你家人朋友都在身旁,你也有人照应。你跟你爱人的工作受到的影响也比较小。”   不想年轻的姑娘却哭了起来:“我不要,万一我做失败了,他们肯定会笑死我的,打死我也不要待在那儿,我简直讨厌死那里了。”   林教授无奈,只得吩咐这姑娘去解个小便,她先好好给人检查一回,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诊疗计划。   看林教授愿意收下病人了,患者的母亲明显松了口气,开始压低声音跟林教授传递京中的消息:“林老,您听说了吗?那位夫人生病喽。”   林教授从来不关心政治,自然也不会探听什么领导夫人的消息。   眼下从京中来的病人家属提起来,她还茫然:“哪位夫人啊?您是说大姐身体不舒服?”   王老太太做事一贯妥帖,要是她生病的消息都传出去了,那不出意外,身体肯定出了大问题。   林教授跟王老先生夫妻俩都有交情,急着想去打电话问问情况。   患者的母亲赶紧拉住人:“哪里是大姐呀?当然是那位夫人,除了她,谁敢称夫人呢?闹得可厉害喽,听说大夫挨了不少骂。她嫌弃大夫开的药不到位,不能治好她的咳嗽。大家都说幸亏您离开京中了,不然还不知道她要怎么闹您呢。”   “她闹我做什么呀?我就是妇产科大夫,管不了咳嗽的事。”林教授哑然失笑,“咳嗽的确折磨人,她也上了年纪,难受不舒服心里头着急也是难免的。”   患者的母亲连连摇头,感慨的很:“林老啊,都说您是菩萨,您果然是菩萨脾气。”   林教授却是笑:“我生病不舒服的时候也会发脾气的。”   那人却压低了声音:“听说这回她病得可厉害了,连着几次会她都没参加。往常她是最爱出风头的人,这回连面都不露了,恐怕是挺严重的。”   余秋在旁边听的心里头直打鼓,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动向。   她穿越前其实对那4个人并不怎么关心,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位领导夫人,因为她最终并不是病死老死,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坐多久的牢就被保外就医了。   用当年他们历史老师调侃的话来讲,保外就医的时间都比坐牢的时间长,假如不是她自己想不开,90年代选择了自杀,好吃好养的供着,生病还有国家管,说不定活成个老寿星都不足为奇。   比起众多看不起病的人,她简直不要太幸福啊,堪称命好的惊人。   照这样来说,她这次生病应该没多严重才是。不然真要缠绵病榻不起了,历史上她也没精力折腾人啊。眼下可是她红火的时候。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难道是为了跟王老先生争宠,她也意识到过于强悍的形象容易招来丈夫的厌恶?   这件事跟何东胜下去搞调查有没有关系?李老先生一直让何东胜跑来跑去,还特地给他做了经济学培训,是不是意味着老人起了心思要动一动经济?   现在陈老跟邓老都起复了,要说起搞经济的话,他们算是在经济发展史上留下姓名的人。   李老先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眼下都三月天了,很多事情再不做计划的话,这一年就要晃晃悠悠地过去了呀。   去年才开的十大,今年的走向会连着影响接下来好几年的时间。   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呀。   治疗不孕症的年轻女人已经解完了手,被林教授带去检查室。   余秋赶紧收敛心神,回医疗站准备拿计划生育发的避孕套。   说起来避孕套可真是物美价廉的好东西,用来治疗产后出血也行,做腹腔镜的时候拿它当装切下来阑尾的袋子也顺手,现在还能将它套在探头上做荫道B超。   余秋进了医疗站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不声不响来了这么大的阵仗。   一队人马扛着□□短炮,对着床上的宝英一个劲儿地拍。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孕妇显然被吓到了,两只手抓着被子紧紧的,她丈夫在旁边也一副犯了错误的模样。   廖副书记在拍摄队伍的前头打先锋,热情洋溢地跟摄制组的人介绍:“这可是我们技术人才下乡活动成果的新典范。叫那个什么试管婴儿,对对对,你们瞧瞧啊,他已经10年都没怀上孩子。结果我们的医生大夫妙手回春,在我们……”   已经荣升省委第一副书记的领导没能介绍完毕杨树湾的辉煌成果,就叫人猛地推到了边上。   余秋扯着嗓子大喊:“出去,都给我出去,谁准你们进来的?”   摄制组的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您别误会,小秋大夫,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就是想帮忙宣传新技术。”   “宣传个屁,谁要你们宣传。”余秋气得七窍生烟,“你们现在就拍来拍去,知不知道孕妇的压力有多大?你们知不知道压力大会导致流产啊?你们当然不知道,你们都是男人,怀孕的压力不会在你们身上。人家只会嘲笑不下蛋的母鸡,绝对不会把责任安在公鸡头上。   你们知不知道为了怀这个孩子,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承受了多少压力?宣传,现在她需要的不是宣传,她需要的是保持安静地休养,安稳地度过怀孕阶段。   你们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走得远远的,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余秋恶狠狠地瞪了眼廖副书记,“你想打造什么名片都行,不要把主意打到孕妇身上。”   整个医疗站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众人全都目瞪口呆,还有人张大的嘴巴,完全可以塞下水煮蛋的那种。   廖副书记吹胡子瞪眼睛,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外了。   余秋毫无畏惧,领导了不起啊,领导就能对临床工作指手画脚吗?外行指导内行不知所谓,除了会添乱,他还会干什么呀?   余秋已经在心里头将没轻没重的省委第一副书记骂得狗血淋头,撸起袖子就能跟人干仗。   没想到廖副书记的嘴巴张了几张,居然冒出了一句话:“哎哟,小秋啊,你好啦!”   瞧瞧这气势,瞧瞧这叉腰骂人的架势,这才是杨树湾的赤脚医生余秋嘛。   哎呀,这多久没挨过吼了,听着可真是亲切。就说嘛,既然当初是吓坏的,那就得把她火气发出来,好好发通火不就顺畅了。   旁边宝英跟她丈夫也激动得厉害,没错,小秋大夫骂人就是这么劈头盖脸,叫人根本没机会插话。   扛着□□短炮的摄制组也深以为然,小秋大夫开刀跟骂人的时候爆发的能量最强大,简直气势惊人。   余秋呆若木鸡,眼睛眨巴好几下都找不出话。完蛋了,她一时激动,忘了自己现在还在装疯呢。   ※※※※※※※※※※※※※※※※※※※※   解释一下,我国是70年代末期从国外引进胎心监护仪的,80年代开始自行生产。国外是70年代初期开始有胎心监护仪设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山楂酱、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恩无以为报(捉虫)   余秋还想缩回乌龟壳中, 来个不动如山。然而消息瞬间就传遍整个杨树湾, 连那架在树上的大喇叭都在欢天喜地地嘶喊:“小秋大夫好啦!”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 整个医疗站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村上下无论男女间或老少集体奔走相告,携手而至。   廖副书记挺着肚子, 眉飞色舞,一个劲儿地跟电影摄制组的人吹嘘:“我们小秋大夫啊,但凡是涉及到病人的事, 就是人家打断了她的腿, 叫他跟孔乙己似的,她就是靠着两只手坐在蒲团上, 也能够爬上手术台,然后站起来接着开刀。”   余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抽廖副书记,打断腿, 呵呵,我先打断你的腿试试。   李红兵上在旁边蹦下跳, 一个劲儿的强调, 其实小秋大夫前头就好了!他到医疗站喊人的时候就瞧见小秋大夫哭。   “为什么哭呀?”李红兵跟个说书先生似的,讲起话来还带设置悬念, 他手一挥, 直接指着宝英的肚子, “就是这个宝宝, 这是观音娘娘送过来的。观音娘娘看小秋大夫可怜呢, 特地送了娃娃下来点她的魂。这可是金童玉女!”   余秋差点儿白眼飞上天, 还金童玉女?显微镜下也就那么几个细胞,不做专门的检测,谁能看出来是男是女,神仙都做不到。   广大人民群众显然没有小秋大夫的理智,只纷纷点头附和李红兵的胡说八道,觉得这孩子说的很有道理。   不然为什么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是宝英怀孕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吗?刚才开口说话也是的,肯定是为了保住这对金童玉女,所以她才魂魄归位,能开口说话啦。   喇叭响起来的时候,胡奶奶人还在大酱厂忙着指点工作。电影的宣传效果简直惊人,杨树湾的片子一放,各地的订单如雪片一般,大江南北秦岭东西,全国各处的人都想尝一尝杨树湾的特产。现在大酱厂是一天24小时,歇人不歇班。   听了消息,老太太一路急走回来,一把搂住余秋,眼泪直接往下掉:“我的小秋哎,可算是来家了。”   余秋跌进了老人温暖的怀抱,感觉一颗心都被泡进了温泉水里,又暖又烫。余秋蓦地鼻子一酸,忍不住回答:“哎,奶奶,我回家了。”   “回来了就好。”   前头传来郑老太的声音,板车停下了,她带着重孙孙跟重孙女儿下车来。   因为腿脚不灵便,拄着拐杖走路又嫌弃慢,她干脆让秀华拖板车送自己跟几个小东西过来。   二丫同已经能跑会跳的小根像炮弹似的一左一右冲击而来,两人都抱着余秋的腿,大声喊:“小秋大夫。”   两张小脸鲜艳的跟沐浴着阳光的太阳花一样。   老人眉眼舒展,拄着拐杖走到余秋跟前,颤抖着手摸她的脸:“乖乖,我们小秋果然是来家了。”   那双饱经风霜的手粗糙如枯树皮,摸在余秋的脸上,被抚摸的人却不由得潸然泪下:“哎,老太,我来家了。”   因为她突然间发疯,那么多专家教授都看不好。一贯讲究信医不信巫的杨树湾,所有四代同堂的老人加上接生的无数孩子带大福报的胡奶奶,大年三十守夜的时候还帮她叫魂。   因为他们相信,那是一年当中魂魄最依恋主人的时刻,她丢掉的魂肯定会跑回来。只要他们一直喊,魂回归了正位了,她就能好起来。   除夕夜里头,最响亮的不是烟花爆竹的毕驳,也不是放电影热闹的声音,而是这群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声声的叫唤。   他们如慈母,唤着离家的孩子早日回来。   他们的虔诚,他们的关爱,天地都为之动容。她只能躲在黑暗中捂住自己的脸,无论如何都不给任何回应。   余秋泪流满面,她的面前是一张张盛开的笑脸,有胡奶奶,有郑老太有秀华,有宝珍的大嫂二嫂,有禾真婶婶,他们的脸在泪水中模糊变形,那温柔的关切却始终不变。   余秋下意识地不断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的是她自己,不曾理会身边的人究竟有多难受。   秀华在旁边又是掉眼泪又是咧嘴巴,一个劲儿地强调:“可算是好了,好了就行。”   余教授得了消息赶回家,周围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人,大家纷纷表达对可怜的老父亲的祝贺。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姑娘好啦!   谁说好人没好报来着?菩萨长着眼睛,心里头亮堂堂,瞧的可清楚了。好人遭殃,菩萨都看不过去,一定会派金童玉女来帮忙的。   林教授给自己年轻的病人做完了全套检查,陪着人出来,嘴里头还劝这对母女:“我个人建议还是最好在京中做。这个毕竟需要夫妻双方的配合,让你们女婿来来回回地跑,容易产生矛盾。”   年轻的姑娘却愤愤不平:“他要不愿意的话,那离婚就离婚。我一天都不想待在京中啦,那是什么地方呀?好好的人都被逼疯了。”   她伸手指着余秋,“您瞧,只有回了杨树湾,人的病才能好。”   她们一路南下,进了县城坐船过来就听说,杨树湾人杰地灵,山山水水都沾着灵气,不管什么病,往杨树湾多住上些时日,人起码就能好上大半。   原先母女俩还觉得这是以讹传讹,现在再瞧瞧这位大名鼎鼎的小秋大夫,她俩顿时觉得无空穴不来风,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当初小秋大夫疯成那样,京里头有脸面的人家基本上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么多专家会诊都没办法治好,就连主席都发了话,让她回杨树湾养病。可不是,她人一回杨树湾就好了。   听说呀,主席之所以天寒地冻的还非要坚持跑到杨树湾视察,其实就是因为杨树湾养人。主席前头忙得憔悴,在杨树湾待了一趟之后,回到京里头瞧着可是精神抖擞。   后面的话就真是以讹传讹了,毕竟以他们家的级别也不可能见到主席。主席身边更加不会传话出来。   年轻的姑娘却情绪激动,直接掉下了眼泪:“林教授,我死都不回京城。我再也不要待在那里了,我就留在杨树湾,我也要当杨树湾人。”   林教授赶紧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病人:“那就先住下来吧。不过你爱人也得过来做检查。这件事你们夫妻好好商量,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闹不痛快。”   廖副书记看这群大姑娘小嫂子都哭个没完没了,余教授也不晓得劝,就这么张着两只手对每个祝福他的人点头致谢。领导干部赶紧开口将基调正回头:“唉,别哭啊,这可是大好事,哪里能哭哭啼啼的呢。”   说着,他乐呵呵地蹲下身,伸手摸自家干姑娘的脑袋,一张脸笑得如泡开的菊花茶,“二丫,你说是不是啊,大好的日子咱们要吃肉肉去。”   二丫眼睛亮晶晶,认真点头,大声回应自家干爹:“”吃肉肉哇!”   医疗站瞬间沸腾起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都高叫着:“吃大肉哦。”   胡杨跑得满头是汗,这会儿闻声立刻附和:“好,开大席吃大肉,杀猪,记在大队的账上。”   旁边人哄笑,打廖副书记的主席:“廖副书记请客,您当大官了还没请我们吃饭呢。”   众人哄笑声不断,全都等着廖副书记吹胡子瞪眼睛。一旦说起钱的话题,廖副书记那算盘珠子可是拨的噼啪响,旁人轻易别想从他手上讨到东西。   没想到今儿廖夫书记也高兴过头了,竟然破天荒大方的很,他豪情万丈直接一拍胸口:“好我请客,这头猪我要啦!”   众人齐齐倒吸凉气,感觉廖副书记果然是欢喜疯了,今天回家就等着陈朝娣让她跪搓衣板吧。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立刻高兴地应下,然后三三两两奔跑开来传递消息。   要是按照往常的惯例,发生了这样的大喜事,大家伙儿一定得齐聚祠堂,点上三炷香,好歹告祭祖宗灵位,然后送上猪头祭祀,全村男女老少痛痛快快地吃一场。   只可惜三三两两投奔杨树湾的人实在太多,村里头的房子都不够住了,祠堂现在已经被开辟成大宿舍,不信鬼神只念苍生的知青们直接在里头睡起了大通铺。好将他们原先的宿舍供出来让给新来的先生们。   没有大祠堂,其实直接在学校里头摆席面也不是不可以。别瞧着三月天距离夏天还远,天一热起来就是晚上太阳下了山,站在操场上也不嫌冷的,春风吹在人脸上温润润暖洋洋,一点儿也不叫人发紧。   奈何今年实在太忙,家家户户的壮劳力都在厂子里头赶工赶点。订单跟雪片一样的可不仅仅只有大酱厂,几乎杨树湾生产的花花草草都格外受人青睐。那可是主席他老人家的亲口夸过的。   所以即使是发生了余秋并好的大喜事,不少人也只能匆匆忙忙地过来瞧一眼,欢喜一回,然后就连奔带跑地再度投入到大生产中去。   几口大锅都开了,做饭的却是村里头各个食堂的师傅,大家都忙碌不休,直接开起了流水席,卤肉跟面条分别下锅,然后二者会合成一碗碗大肉面。   廖副书记瞧着大家伙儿直接端着面条走,有人一边走路一边吃,脚步不停地朝自己的工作岗位去。他不由得感慨自己当县革委会主任那会儿。   “可没这么阔气。哪回大队开大席,大家伙儿不是吃的头都抬不起来?”当了第一副书记的人感慨万千,“日子果然是好过了,大肉面都留不住人了。”   难得他请一回客,居然都不是人头攒动,个个吃的热火朝天。   胡杨笑着端面条上桌,招呼电影摄制组的人千万别客气,要是吃不惯油腻也没关系,那头还有青菜猪肝面,那个清爽。   摄制组的人赶紧道谢,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们可不嫌油腻,我们就怕油水少。”   廖副书记乐呵呵的:“那就是肚里头的油水还不够。等到油水咣咣响,就要□□细的啦。”   三三两两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廖副书记自觉还是杨树湾的大队顾问,跟着小大队书记胡杨一大而张罗着招呼客人。   刘主任一见他俩就笑得厉害:“瞧瞧你们,今儿可是碰上大喜事了。”   廖副书记一看他就立刻生出了警惕心,总觉得这家伙是不怀好意,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呢。   省里头下来的干部鼻孔里头喷气,哼哼唧唧:“既然知道是大喜事,您干嘛不去直接恭喜余教授跟他姑娘啊。”   嘿,别以为他没看见,他老早就瞧见了,这人一来眼睛就盯着天真不知事的小胡书记,不晓得又要讨什么好处呢。   刘主任笑容可掬见招拆招:“恭喜过啦,这会儿是人家父女两个讲贴心话的时候,我硬凑在旁边算几个意思?我还是过来找我们小胡书记好好说说话。我这个公社主任虽然水平不怎么样,心里头还是很关心杨树湾发展的。”   胡杨也叫他笑得心里头直打鼓,立刻警惕地拒绝:“你不能再带人走了,房子我们现在已经盖了,很快就能安排住下。你也瞧见了,我们杨树湾现在忙成这样,到处都缺人,我们都要从外头招短工呢。你再把人叫走的话,我们这儿真的要歇火的。”   刘主任立刻伸出两条胳膊抓住胡杨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关切:“哎呀,小胡,真不是我要批评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不早点儿跟公社汇报情况呢?耽误了生产,那是大事,会砸了招牌的。”   小胡书记官龄短,到底年轻,仍然掩饰不住天真,他居然异想天开:“您是打算把人还回来给我吗?”   “唉哟,人家家都安好了,哪里能麻烦人总是跑来跑去的?”刘主任朝胡杨挤眉弄眼,“山不过来,我过去。人不好动可以动东西嘛,杨树湾忙不过来,周围的兄弟姐妹们可以好好帮忙。”   胡杨可没觉得这主意高明到哪里,他们现在也对外头招短工啊,又没说不让人家过来。就是短工比不上长工,人员流动大,不固定。   刘主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个劲儿地拍胡杨的肩膀:“小胡书记,你的思想还是太局限了,主席都鼓励搞集体工副业,你怎么就不能眼光看长远点儿呢?不是外头的人进来,而是你们的人出去。”   胡杨大吃一惊,即使当着公社革委会主任的面,他都要捋袖子。谁再跟他抢人试试,他绝对能当场拼命。   谁说生产物资才是最紧俏的?错了,最紧俏的是人,能派上用场的人。   大队书记赶紧摆手,感觉好好的孩子都被带坏了,一个个都是貔貅,只进不出的主。   他摇头:“我说的是人家厂子办大了,还会设立分厂,或者帮扶其他的小厂子,从上头派技术员下来。你看你们医疗器械厂是不是经过了城里头的大厂帮扶才发扬光大的?”   到现在都霸着人家的工程师不让走。   主席一发话,干脆就将他们彻底变成了杨树湾医疗厂的人,只不过还拿着原先厂里头的工资。虽然没有奖金,可是杨树湾大队年底也给他们分油分米分面,算他们的工分,两头划下来,他们挣的比原先还多。   胡杨警觉得不得了:“你别打我们师傅的主意,他们都忙死了,没空去指导旁的地方。”   刘主任笑眯眯的:“小胡书记,你的眼光再放长远点儿。”   廖副书记已经在旁边鼻孔里头喷气:“行啦,你个老刘,甭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让你们其他大队给杨树湾做代理厂吗?东西在他们那儿生产,到时候贴杨树湾的牌子卖出去,是不是啊?”   胡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那可不行,那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刘主任却摇头:“此言差矣,你们的技术人员,原材料也是一样的,同样的生产流程,那工人是从外头进杨树湾,还是直接留在原地搞生产,能有什么差别?咱们用的水都是从一条河里头淌出来的,到底哪儿不一样呢?”   可怜的小胡书记被绕晕了,一时半会儿居然找不到话反驳刘主任。   刘主任却满脸严肃:“我告诉你呀,这是最好最稳妥的办法。不然你们这么赶工,时间一长,人肯定吃不消。就跟下地干活一样,前头那秧苗还插得整整齐齐,后面没换人也没换地,秧苗都是同一把,结果却歪歪倒倒。   与其这样,你们还不如安排新人来做事,起码不至于累得七荤八素。”   胡杨立刻喊停,他可不能被刘主任忽悠了。他得好好问问大爹还有队里头人的意思。大家伙儿好不容易攒下的基业,可不能叫他脑子一发晕就直接毁了。   廖副主任难得给刘主任面子,不仅没拆台,还在旁边积极抬轿:“小胡啊,这个事情我看成,那你们就好好考虑,赶紧拿出个章程来。你瞧瞧大家伙儿都累成什么样了,两个眼睛发直,那眼袋子要挂到腮帮子上,黑黢黢的一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唱大戏没洗干净脸呢。”   嘿,搞代工厂好啊。老早人家生意做大了,还搞分号呢,东家自己挣了钱不说,分号里头也要人干活,照样拿工钱。   杨树湾要是做出牌子来了,小小的红星公社怎么够,还得在省里头其他地方找代工厂。这个就得看谁物美价廉,谁的手艺最地道,谁能耐大谁就接单子呗。   刘主任不知道廖副书记到底打什么主意,却不由自主地警觉:“廖副书记呀,这儿可是您亲口说的娘家,您不能当了省里头的大官,就不把这儿当成自己地盘啦。”   廖副书记鼻孔里头喷气,哪里会承认他心中的小九九,他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谁稀罕你这三瓜两枣啊,我要打造的是全省的品牌。到时候叫人家一提起我们省,都要竖大拇指,呱呱叫。   我找电影摄制组过来图什么呀?图的就是他们拍完了杨树湾顺带着能把咱们省其他的好地方也都拍一拍。都说要警惕苏修美帝,怎么个警惕法?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气正,瞧瞧我们自己的大好河山,再看看我们的人民当居乐业,各处吃的喝的玩的好东西一堆,那人家的就是再稀奇,那也晃不了人眼睛。   你还说让小胡书记眼睛放长远点儿,我瞧你呀才是局限思想,就光盯着一亩三分地,往前多走10步都舍不得。”   说着他摇头晃脑,“我才不会跟你抢东西呢,我找小秋大夫去了,我找人家好好说说话。”   山洞里头,余教授满脸惊疑:“小秋,你怎么突然间又好了啊?”   他前头一直被众人围着团团转,大家伙儿都恭喜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跟女儿说话。这疯的毫无预兆,好的又突如其来,小秋就不怕有人来找麻烦吗?   余秋苦笑:“我也不想的,实在是廖副书记太气人了,我一时没忍住。”   林教授在旁边安慰她:“算了,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你也不要有思想压力。生病这种事谁都不想,能好了,无论如何都是大好事。”   她笑着摸余秋的脑袋,“你看你病好了,大家伙儿多高兴。大家都喜欢你都需要你呢。”   余秋叹气:“我今天才知道自己究竟多自私多可怕,我让大家都跟着担惊受怕。”   她发疯了,整个杨树湾,哦不,是整个红星公社甚至江县都跟着陷入愁苦。   陈敏、郝红梅她们都哭得不成样子了,周卫东更是跪在地上,拍着地嚎啕大哭。这个善良的男孩子始终愧疚,害怕因为自己的哥哥毁了余秋的一生。县医院的郭主任他们也打了电话过来,就为了听她亲口说一声:“好了。”   她牵动着众人的心,她为了一己私利让所有人都陪着她痛苦。   林教授轻轻地拍她后背,柔声安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自责。上帝虽然说不能骗人,但上帝更加教我们爱人。”   因为爱所以欺骗,算不上是真正的欺骗。医生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   余秋靠在林教授怀里头,轻声呢喃:“我真希望以后都不要再骗人。”   山洞外头响起了廖副书记急吼吼的脚步声,他拍着门板大声喊余秋的名字:“好啦,你们父女师傅的私藏话讲完没有?讲完了,我进来了啊。我要跟小秋说说正经事。”   他的正经事就是传播文化,打造出文化名片,提升广大人民群众的自豪感与认同感,自发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大生产中去。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感觉廖副书记的确很有一手,这年头就能想到要搞城市宣传片的,实在不多呀。到底是被中央钦点当省里头干部的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廖副书记挺起小肚子,大手一挥:“除了拍电影之外,我还想要好好写几本书,这个就要看小秋大夫您的了。”   余秋哭笑不得:“我不懂这些的,我就对医学感兴趣。城市历史人文什么的,我压根肚里头没货。”   “谁说要写城市历史人文的?我就是要你写医学故事。”   廖副书记美滋滋的,“我跟你讲啊,到时候我要在全省的广播里都放你的医学小故事,到时候旁边省里头的人也能听到,这么一来的话,大家就都晓得了。”   余秋狐疑的很,廖主任这么免费给她搞宣传,实在不符合领导的本性啊。   要知道当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始播出路遥《平凡的世界》后,当天书店就卖光的小说,后来连续紧急加版了几回都没办法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   这广播一上,别说外省了,光是本省的销售量就绝对能够让杨树湾的印刷厂忙个不歇火。   她现在跟出版社签的可是版税,每次再版,她都能拿到钱的。   余秋警觉不已,直接打消廖副书记想从中分钱的幻想:“我现在开销大得很呢,我们这个试管婴儿简直就是烧钱,什么东西都得掏钱。”   虽然走的是国家项目,但问题是他们并非按照正常的课题流程进行,再加上等待审批流程实在太花时间,她宁可自己先掏了钱把事情做下去,后面再想办法要报销。   实在报销不掉也没办法,穷啊,科研单位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谁让她脑袋瓜子不清白,坚持要做这个事呢,那捏着鼻子也得干下去。   廖副书记那嫌弃的嘴脸简直要鼻孔掀上天,他手指头伸得老长,指着余秋一叠声的痛心疾首:“你好歹也是教授们教出来的呀,怎么能够这样满身铜臭味呢。”   余秋保持微笑:“你们什么时候能够让教授们可以安下心来搞科研搞教学搞工作,那什么时候就没有铜臭味。”   没钱喝西北风,饿死人呀!   廖副书记仍然一副自己受到了雷霆撞击的心痛模样:“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才看不上你那点儿东西呢。我跟招娣两个人的工资请你们吃大肥猪都没关系。我要的是你得在医学故事里头增加背景,增加我们省各个地方的特色。这故事不都得讲究时间地点人物吗?地点就放在我们省。回头我让秘书把各个地方的特点都给你拿过来,你既然好了,那就继续编故事呗。别忘了,把地点插进去呀。”   余秋表情古怪,盯着廖副书记看了半天,终于点头:“行,那你就让人拿过来吧。”   她忽然笑了,“要不是您,我还醒不过来呢,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要好好回报呀。”   廖副书记顿时浑身寒毛直竖,我觉得哪儿怪怪的。   哎哟,看样子,疯一回还是有好处的,这姑娘居然转性了,这么好讲话!他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说话了,我现在就去叫人。”   领导美滋滋地走了,林教授有些担心:“那会不会喧宾夺主?”   医学小故事的主要目的还是传播医学知识,意义并不在故事本身。   余秋笑容满面:“不会的,我本来就想好好讲讲地方病的防治。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啊。”   余教授跟林教授面面相觑,感觉廖副书记肯定是得罪了这姑娘。他要是真看到她写出来的医学小故事,肯定得气晕过去。   这下子好了,经过他的大力宣传推广,以后人家一提起某个地名,第一反应就是这儿会有什么病。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你们快带我去吃肉 100瓶;21499950、路过的胖圈 50瓶;Helen9325 37瓶;参茶 30瓶;一叶沐时 10瓶;himlylove、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开始高考吧   一过惊蛰, 天气便飞快转暖, 等春分吹我怀, 清明在望,那真是在太阳底下跑上一回就满头大汗。   林斌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进屋,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女工作人员送了杯茶水过来,他老实不客气地咕嘟嘟一大气灌下去, 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李老先生人正坐在藤椅上看书, 旁边的收音机里头播放着不急不缓的男声:“那人头大如斗,脖子肿胀, 一颗脑袋从窗户外头伸进来,乍一看甚是吓人。”   林斌扑哧笑出了声:“您老也听这个呀。”   老人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没有抬头:“随便听听,也是个热闹。”   林斌却来了兴趣, 一副积极跟他分享八卦的模样:“您不知道吧,廖副书记就是先前的那位廖主任快被活活气死了。他想让余秋好好写东西, 替他吹嘘各处的风景好地方, 结果余秋写成的地方病介绍大全。”   什么硒中毒啊,坤中毒啊, 篇篇故事不落, 一个比一个惊险, 好好的医学小故事愣是被她写成了破案小说。   看看手抄本《一双绣花鞋》被疯狂的传播就知道, 这种类型的故事有多受欢迎。偏偏其他人不敢写, 写了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传播, 真怕一不小心板子就落在自己头上。   只一个余秋,算是奉旨填词,被点了名可以写医学小故事,可以说是各种肆无忌惮。   她的医学小故事是大受欢迎了,一本小册子出完了,出版社跟广播台都催着要下一册的稿子。读者与听众的来信跟雪片一般,个个都急着催下面的故事,广播果然是这个时代传播效果最好的工具,无论什么样的文化程度都能够听一耳朵。   廖主任都快被怄死了,感觉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轻信的余秋这丫头,她说要好好报答他的恩情,果然报答的够彻底。   他再去找余秋算账,结果赤脚医生一推三二五,她完全按照领导的指示办事了呀,让她结合当地情况,她就一点儿也不含糊。   林斌越说越乐,最后干脆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要不是因为大家伙儿听了广播起好奇心,跑到故事发生的地方一探究竟,算是好歹也吸引了几位访客,廖副书记估计直接就气晕过去了。   老人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趁着他停下来喝茶水的机会才开口:“她好了吗?”   “好了。”林斌脱口而出,“只要是碰上病人的事,她就是趴在地上都能爬起来。”   说着他还感慨了一句,“何队长真可怜,人家白雪公主是被王子吻醒的,她倒好,是叫病人给急醒的。原本一直不能开口说话,结果一着急噼里啪啦能说的很呢。何队长的地位还比不上病人,真惨。”   他人在老人身旁,能够看到外面不流通的书,瞧着童话故事真是津津有味。   这事不知怎的戳中了他的笑点,怀揣着单身狗对于狗粮的怨念,他笑得无比欢畅,整个人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差点儿一屁股摔下来。   林斌笑了半天,突然间发现老人没动静,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停下了穿耳魔音,疑惑地抬头看老人,却发现老人已经没有在看书,而是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小林大夫这才恍然大悟,赶紧一拍脑袋:“哦,我知道了,您问的是江同志。”   见老人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老老实实开始汇报情况,“江同志其实并不是发心脏病,她是双硫仑反应。就是她吃了消炎药又不小心吃了酒心巧克力,所以才晕过去的。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她还想过来看您,亲自向您汇报病情,免得您担心。我怕她身体虚弱,吃不住,劝她先别过来了。”   “跑过来做什么呀?”老人拍了拍手上的笑话集子,想要放下,又重新抓紧,“酒心巧克力,吃的就是毒.药啊。”   林斌忐忑不安,感觉自己刚才很不像话。明明是去看望了病人,回头却笑成这样,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他的确挺想笑的,哭笑不得。那位夫人的肺炎原本不严重,严格来讲早就好了。后面几天不知道她想折腾什么,反而又突然间发了高烧。   这回是正正经经地生了大病,难以下床的那种,一直缠绵了个把礼拜还不见好。大夫进进出出,她喊不同的人给她开药方,又把药混在一起吃,结果差点要了她自己的小命。   不过真正让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的是,她吃完药喝了红酒,要不是因为护士发现及时,她这回搞不好会真没了命。   林斌过去的时候,整个医疗组都有逃过一劫的庆幸。要是人就这样没了,还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不过当着老人的面,林斌无论如何都不敢提喝红酒的事,反正江同志自己说的是吃了酒精巧克力,他就按照病人提供的病史转述呗。   老人却半眯起了眼睛,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扶手:“酒精巧克力,好东西哟,国家再困难,都短不了他们的东西。什么都是特殊供应,生完孩子没奶的妇女找不到牛奶给孩子喝,我们的干部牛奶多的喝不完。老百姓连巧克力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们的干部吃药都不忘了吃酒精巧克力。这个药是苦的进不了嘴吗?”   旁边的工作人员怕他动怒,赶紧帮忙劝说:“生病久了,嘴巴没味道,想吃点儿东西也正常。”   说着,他朝林斌使眼色。   林斌赶紧帮腔:“是啊,江同志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吃。那天是因为有同志去探病,她招待同志的时候才顺带着吃了一颗。”   老人似笑非笑:“什么同志,还能得到他亲自招待呀?”   林斌只能硬着头皮:“是张同志,其实也是想去谈工作,好像是为了新电影的事情。”   “要她管!”老人变了脸色,“闹着生病的是她,折腾了半天不想养病的也是她。我当时什么同志呀?果然是他们上海人洋气,能够坐在一块儿,吃巧克力,真是洋气呀。说人家喝咖啡是资本主义,我看这个巧克力也不差了。”   林斌大惊失色,立刻反对:“巧克力是无辜的,巧克力挺好吃的。”   老人看他的样子,又是嫌弃又是哭笑不得:“我又没说不让你吃,你至于这个样子吗?”   林斌哭丧着脸:“您要是发话了,外头就一块巧克力也见不着了,我还上哪儿去吃呀?”   老人愣了愣:“别说这样的话,不要搞林飚那一套,我是不听的。以后也不要说什么万岁,人哪里能活万岁呀。”   林斌听说巧克力能保住了,立刻露出了笑容:“那你努努力,争取长命百岁。”   老人哑然失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什么长命百岁呀?”   林斌不假思索:“话可不能这样说,老总就过了八十四,不也太太平平的吗。这种话不要老挂在嘴上,人的意念很重要的。你要是一直这么讲,你的身体会当成真的。”   老人哭笑不得:“你不是大夫吗?怎么也迷信起来了?”   “大夫治病也要注意调节心理呀。”林斌理直气壮,“这就是意志的重要性。”   老人现在是怕跟他争辩了,反正没理他也气足的很,实在争不过了,他就抬脚走人,借口去看他种的那些菜,跑得比兔子还快。   想起了游泳池子还被他用着,老人不得不开口催促,“你什么时候把游泳池清出来呀?天热了,大家要游泳的。”   林斌不情不愿:“我的辣椒都长成苗了,马上就要开花结果了,您不想尝尝吗?”   老人赶紧摆手:“我一个人能吃多少辣椒啊?你放在水缸里头种还不行吗?”   林斌理直气壮:“那不够的,而且水缸太小了,菜容易长不好。”   老人只好跟他打商量:“那你先把室内游泳池清出来总成了吧。那么多蘑菇木耳,你到底要长多久呀?”   林斌只能勉为其难地表示后退一步:“那我就先清室内游泳池。外头的你好歹等我把菜吃完嘛。反正江同志现在身体还在休养中,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过来游泳。”   老人瞪大了眼睛:“我自己想游泳,我好长时间没游泳了。还有你,一天到晚就折腾这些,我看你是想考农学院,不当大夫啦?要考试的是你,马上5月份就考了,你书看了多少?”   林斌冲他做鬼脸,得意洋洋:“不是您说的插队年龄可以算分嘛,我现在白白多了50分。”   一直拖到出了正月,大家伙儿都以为今年的高考歇菜了,没想到突然间又有了消息,高校招生还要经过文化考核。   这一回所有人都能报名,但是工农兵考生有优待条件,他们参加社会实践的年限可以作为分数,算整年,农民考生一年加10分,工人跟军人一年加5分,应届毕业生没有加分优惠。   为了防止出现去年那样跟农忙撞档的情况,今年的高考提前到5月份。5月中旬考完了,大家刚好回去参加农业生产。   1974年的高考决定就跟颗炸弹似的,突如其来。如果说1973年消息灵通的人士还能够事先听到风声,这一回就连接到命令的□□都是满头雾水。   由于去年的白卷英雄,加上后面连着两回对外交部的批判,所有人都夹紧了尾巴,估计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斌,压根就没人敢在老人面前提高考这一茬。   命令是发布下去了,各个省市自治区简直是人仰马翻。3月份才公布高考,5月份就得组织起考试,招生意见里头写的清清楚楚,不能耽误农业生产。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仅考生根本没什么时间复习准备,官方也差点儿找不到人完成高考出卷工作。就连在杨树湾落了根的吴老师都直接被省教育部门的人捋走。   赶紧的,过去出试卷吧,不然今年高考就得趴窝了。   谢天谢地,年前各地都有一批□□分子被摘了帽子,于是这帮老人立刻派上了用场,赶紧拿起老底子好好出试卷去。   这一回的高考试卷可不比去年简单,就那么几门。今年走的是之前文理科招生的老路子,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史地。理科考政治、语文、数学、理化,无论文理,报考外语专业的额外加试外语。外语考试的语种分别为英、俄、法、德、日、西班牙、阿拉伯语。   这么多门试卷,又要综合考虑目前考生掌握基础知识的状况和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教育部门不忙的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变成八爪章鱼才怪呢。   他们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要是今年都坚持住了高考,那么不出意外,后面高考这种高校招生选拔方式就能持续下去。但是如果这回搞砸了的话,估计短期内就不要再抱有幻想。   去年出了白卷英雄事件之后丧失上大学机会,一怒之下将所有的书本都烧光了的考生们彻底傻眼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于是一帮十几二十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们集体痛哭流涕,先是大喊了一通自己对不住主席,一点儿小小的挫折都承受不了,然后开始满世界的开始搜罗书本。   前几年搞运动的时候,书本都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好不容易残留的几本,去年叫他们统一收刮了过来,结果又被他们给祸害掉了,简直要打自己的耳光后悔都来不及。   听说杨树湾的印刷厂被迫又扩大了规模,因为书来不及买了,精缩版高考复习讲义就成了大家伙儿的救命稻草。现在印刷机是日夜不停地开工,机械厂都在拼命地技术攻坚,想提高印刷效率。   林斌笑嘻嘻的:“这回他们的效益可出来了,胡杨应该乐死了。”   老人倒是记得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大队书记,还关心了一句:“他不应该愁死吗?所有人都忙着准备高考去了,我看他的工厂他的养殖场集体要停工呢。”   老人一时哑然,又冒了一句,“也对,他都要高考上大学了,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谁说停工的?”林斌理直气壮,“一天都不停,他们还是白天上班,晚上上夜校。从去年到现在,除了大年三十的时候歇了三天,夜校就一直没停过。你现在让他们上场考试,他们都不怕,他们不是临阵磨枪,他们是一直都在锻炼。”   他又替自己的朋友打抱不平,“再说小胡书记才不会上大学。他已经打定主意扎根杨树湾了,杨树湾有自己的老师,他也在夜校上课呢。”   老人叹了口气:“要是农民夜校都能办成那样,一个个也不至于大学迷成这样了。”   “那不一样。”林斌兴致勃勃,“除了要有职业教育以外,还得搞高端科研,不然我们还要被别人比下去。余秋就说了,她一点儿也不高兴人家夸她的小技术小发明,因为那都是被逼的没办法,要是我们的工业技术能够跟得上,就不用如此煞费苦心了,该用什么就用什么。不过这些都要基础科研作为根本。”   老人笑了起来,手指头轻轻敲着扶手:“那她这回可是得偿所愿了,一定能考个好大学。到时候一堆人排队等着她开刀哦。”   “她才不会考呢。”林斌不假思索,“除非林教授他们开始招生,否则她才不可能放下手上的事呢。他们的试管婴儿计划才刚开始,忙得要死,哪里有空上大学啊!”   老人哑然失笑,隔了半晌才叹气:“那一堆人要失望咯,他们还等着开刀呢。”   “就是迷信,腔镜中心都建立起来了,诊疗的规范也制定了。那么多主任教授还抵不上一个余秋?”   林斌摇头,颇为看不上眼的样子,“不就是因为她给王老先生开了刀吗?他们啊就喜欢比,真怕自己的待遇比王老先生差了一点儿。”   老人笑出声:“你可把他们的心想小咯,他们想的是待遇千万不能比我差。”   “现在也不比你差呀。”林斌伸手指着自己,“我不是天天跑来跑去嘛。我对着您还能抱怨两句,我对着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们的待遇真不比你低了。”   老人放声大笑,指着他道:“你还知道啊?你说我这个病人不配合,你这个大夫出去了也是要被人投诉的。”   林斌朝他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继续前头的话题:“他们要是想让余秋开刀,除非协和医学院重新招生,不然的话,我看她是怎么都不愿意离开杨树湾的。”   老人摇头:“大学太多不好,鱼龙混杂,又要冒出一堆大学迷。”   林斌又要跟他争执:“才不会,就是因为太少,所以大家伙儿才稀奇。要是大学变多了,大家都有上大学的机会,也就不足为奇啦。我倒是真觉得协和医学院应该重新开始招生,最起码的,我们赤脚医生也多了进修的机会。”   老人摇头:“人家可都是洋大夫,要求高的很,瞧不上你们的。”   “看您这话说的。”林斌撸起袖子,又摆出了要跟老人争辩一回的态度,“远的不说,就说余秋吧,林教授不也说了赤脚医生当徒弟吗?”   老人见招拆招:“你自己也讲了,她不是一般的赤脚医生,一般的赤脚医生是像你这样的,半瓶子水晃荡。”   林斌被嘲笑了也不生气,反而直接推回头:“林教授除了余秋之外,他们那个研究组里头还额外招了两个女学生,一个是插队知青,高中没上完的文化水平,另外一个就是村里头的接生员,小学三年级毕业,后面陆陆续续在夜校补的课。他们不也做出成绩来了吗?”   老人从善如流:“那简单,以后直接从赤脚医生里头推荐去进修,不用考试了。”   林斌急的不行:“还是要考的呀。接生员宝珍就觉得自己跟不上,一直卯足了劲努力补课呢。”   老人像是很无奈的样子:“你又说让这个学校变成赤脚医生进修的地方,又说要考试招生,你到底想它怎样啊?”   “我就是想它正正经经地招人,然后培养医生。”林斌这下子老实了,“它是个好学校,它培养了很多人。我们国家有不少病是在他们那儿得到解决的。就算它有过,它也肯定有功劳,就让它功过相抵,重新当大学好了。”   老人可不发话,只觉得奇怪:“你当我是谁呀?我又不是你们王老先生,什么事情都要管,也不怕累坏了自己。我管不了这么细的,哪个招生?要怎么招生?又不是我来决定的。”   林斌可怜巴巴的:“可是您愿意的话,就会有人去办呀。林飚搞的破坏太大了,他伤透了您的心,别把下面搞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大家伙儿都等着您的指示呢。”   老人却绕过了话题:“你干嘛非要它招生啊?其他学校也招医学生的。你不是要凭自己的本事上大学吗?那就正正经经地去考呀。”   他像是突然间回过神来,表示自己明白了,“哦,你就是想让你的小朋友上京里头来是吧?那个学校不招生,她就不回来上学,你就见不到她啦。这个不行,你得打消这个念头。人家是有未婚夫的,你撬人家墙角不好。”   林斌快要疯了,可怜的青年大夫气急败坏:“我没有,我才没呢。我喜欢温柔的姑娘,她太凶了。”   老人却是存了心要逗他:“可是小何说了呀,你的小朋友在他面前很温柔的。她就是碰上工作上的事容易发火。”   林斌感觉自己讲不清了,他急得团团转,终于祭出了大杀器:“余秋不会来京里头的,她不喜欢。她压根就不愿意离开杨树湾。”   “那就麻烦了。”老人叹了口气,“我可听说访日代表团要喊她一块儿去,作为医学界的代表去做交流。”   林斌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去……去日本?”   老人摇头,颇为惋惜:“既然她又忙又不想离开杨树湾,那就算了吧。她小小年纪也不容易别老是勉强她做不乐意的事。”   林斌跳脚:“没……没有,谁说她不乐意了?”   老人奇怪:“你不是说她出门都害怕,省里头的医院请她过去开教学刀,她都不愿意吗?怎么这会儿出国就不怕啊。”   林斌瞠目结舌,半晌终于找到了借口:“林教授,林教授在呀。有林教授在旁边,她就不怕了。”   老人意味深长:“她这个病,生起来跟其他人可真不一样。”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七月菊 80瓶;下雨天 77瓶;泡椒凤爪 10瓶;死宅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匆匆一聚   过了谷雨, 小林大夫长在游泳池里头的辣椒开出白色的小花时, 余秋点了豆子, 坐上了离开杨树湾的客船。何东胜也吃完了在陕北的最后一碗臊子面,抹干净嘴巴上火车。   铁路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火车贯通的东西南北,呼啸的气笛声中,人们都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然后汇聚在京中。   余秋下了车, 上次带她来京中的王同志在前面引路,一路上都不停地絮叨:“东西带齐了吧, 要没带齐的话赶紧准备。我马上带你去买。等出去了再买就不方便了。”   余秋嘴里头应着声,眼睛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   王同志笑了起来:“别着急,约好了在前面见。”   林教授也在旁边笑:“总是忍不住的,这都多久没见了?”   小儿女总是最挂念彼此。   她话音刚落下, 不远处就传来惊喜的喊声:“小秋。”   何东胜像一阵风似的跑来,王同志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就感觉身边有一阵风刮过, 然后他听到了余秋的声音,带着哽咽, 像是在哭:“东胜——”   王同志下意识地转过头, 然后惊恐地看见大庭广众之下, 何东胜一把抱住了余秋。哦不, 这没什么, 重点是余秋颠起了脚尖, 直接勾上了何东胜的脖子,朝他的嘴巴上重重地印下了一个吻。   “你瘦了。”余秋高举着两条胳膊,捧着何东胜的脸,咧开嘴巴笑,“你现在看着比我还老。”   她的男友剪了寸头,大概是因为火车上条件有限,不知道他的胡子几天没刮了,下巴跟嘴唇上都是一层青茬,硬邦邦的,像刚冒出来的松针一样。他的脸也皴得厉害,陕北的风噪,大概连蛤蜊油都压不住,当然也可能是他想不起来擦脸。都不晓得这几个月究竟是怎么过的,又遭了多少罪。   “我本来就比你老。”何东胜也笑,“你长肉了,还是我们杨树湾养人,你越养越小了。”   比起上次她跟个骷髅架子似的,气若游丝回到杨树湾的时候,小秋长了起码有20斤肉。面颊饱满了起来,脸色也白里透红,皮肤嫩的能掐出水。大概再养两年的话,就能把她揣在口袋里,到哪儿都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王同志在旁边看得浑身不自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站在前头替他俩挡挡。这个样子影响实在不太好,周围的人全都朝他俩的方向看。   不过王同志再看看何东胜的身高,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算了,余秋自己不嫌踮着脚尖累,他也不费这个心了。   然而王同志有心成全久别重逢的小情侣卿卿我我,时间却是不等人的。他们这趟进京,各自都带着任务,谁也不能在火车站多逗留。   何东胜听到车站的播报声,不得不松开余秋,叮嘱她道:“你多照顾点儿自己,不要太累了,要注意休息。编书的事情不着急,慢慢来,身体是最重要的。”   他又拜托林教授,“麻烦您了,教授,没人提醒的话,她老是想不起来吃饭。”   余秋扑哧笑出声:“教授比我还想不起来呢,要是不喊,肯定误了饭点,然后随便凑合着吃。”   何东胜颇为无奈:“那你得好好照顾教授啊,无论如何都得想起来。”   王同志看出来他还有任务,赶紧点头打包票:“你放心,这次是集体行动,她们想落单都落不了。”   余秋赶紧将行李袋推给何东胜:“阿姨跟胡奶奶给你准备的,有蘑菇酱有牛肉酱还有香辣鱼干,还有木耳,香菇都是晒干了的,你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可以吃上一阵子。”   何东胜赶紧推回头:“你带着吧,到了外头饭菜不合口味,到时候也有东西下饭。”   余秋笑了起来:“不让带的,检查起来很麻烦。再说我到时候跟着大部队走,拿这些东西也不方便。你好好吃饭,我下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起码得胖5斤,不然就是没完成任务。”   何东胜只得收下包裹,念念不舍地同女友挥手道别,紧走两步,往出站口的方向去。   警卫员已经在旁边等他,两人大踏步朝前走,迎上一位穿着灰色列宁装约摸30岁上下的男子。那人风尘仆仆,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颠簸才抵达京中的。   何东胜与警卫员想要接过他手上的行李,却被他谢绝了:“东西不重,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他还朝何东胜点点头,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麻烦你们了,我自己过去就行的,还要麻烦你们跑一趟。”   跟着过来的工作人员笑:“就是顺带着的,本来也是要跑这一趟,正好一块儿回去。”   男子跟随他们上车,坐下来就开始同工作人员说话:“问题是卷子出的实在太难了,根本不是给工农兵学员写的。去年的试卷我就做过,我都写不出来,让工农兵学员怎么考?我还是所谓的哈军工培养了四年的高材生呢。我做了,代数刚刚及格,几何才40多分,物理80分,那是因为我学导弹控制的,化学卷子我基本上交的是白卷。   高考能考上的都是干部子弟,一听到消息就麻利地回城,父母还给请了家庭教师,完全脱离农业生产,他们考不好谁能考得好?踏踏实实劳动的,哪儿来的时间看书复习?   我本人就是从大学出来的,我也不是被推荐,我就是自己考上的大学。我不过想给那些踏踏实实参加生产实践的知青一个公平的待遇,通过恰当的考试办法进行选拔。我还是倾向于334方案,就是中学毕业统计成绩占比30%,劳动表现、群众评议占比30%,高考成绩占比40%。不然现在参加考试的普通知青还是吃亏。   因为那些干部子弟可以名义上还在插队,实际上人早就回到城里头,压根就没有下田干过农活,一得到高考的消息又开始忙着补课了。这样对普通考生不公平。”   那工作人员就是笑,也不接他的话。   何东胜在旁边听着不吭声,感觉他说的方案挺不错的,虽然那30%的群众评一分很容易被人所左右,但是如果70%把握住了,基本上也能定乾坤。而且30%的中学毕业考试成绩有利于维护学校教学秩序,读书无用论就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30%的中学毕业考试成绩恐怕也容易被操纵,除非是统一组织起来全省统考,按照高考的规格进行,否则暗度陈仓的肯定不在少数。   他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但是瞧着接人的架势,想必也不是普通人。   何东胜在心中发笑,普通人怎么可能得到主席的接见。像他这样的,大概属于异类吧。   他一边竖着耳朵听那人说话,一边在心里头琢磨着自己要是见到了主席应该如何回答问题。   估计会让主席失望的,因为几乎所有他调查过的日子真正过得不错的大队,都没有完全依靠农业生产以及家庭养鸡养鸭,靠的基本上都是办小工厂做小生意。   有些学大寨的典型跟杨树湾一样的套路,工厂晚上开工,白天假装全靠农业生产。   有的则是走街串巷的做小买卖,整个大队做买卖,甚至地里头产不出那么多粮食,想办法从外头买了交粮。   真要细算起来,基本上每一个都在走资本主义道路,所以大家伙儿即使日子过得好,照样战战兢兢。   至于那些年年指望反销粮的地方,原因也无外乎两种,一个是本来就土地贫瘠,产不了庄稼,另外一个就是领导瞎指挥,明明自己不会种地,还非要想当然,农民从年头忙到尾,结果连种粮都说不回头。   车子转弯的时候,那年轻人疑惑地侧过头:“那好像是妈妈吧。”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跟着看,肯定地点头:“大概是要接什么重要的客人吧。”   年轻人这才收回脑袋。   他不知道的是,那辆车同他们擦肩而过之后,江同志就焦急地下了车,然后四下张望,嘴里头念叨着:“你们啊,小豆子回来也不说一声,我都不晓得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旁边的人陪着笑:“这事儿我们也不知道啊。”   余秋跟林教授从另外一个出站口刚好出来,车子从江同志的车旁走过。   王同志小声念叨了一句:“好了呀?还挺快的,昨天还说不方便见客。”   他没提人的名字,林教授还是侧过头瞧了眼窗户外。她给江同志看过病,自然认出了人的脸。   她笑着接过王同志的话:“病好了就好,不然实在太折磨人了。”   余秋的目光落在前头何东胜坐着的那辆上,不知怎么的,心里浮现出了古怪的念头,他们之所以接人,很可能是为了防止人被这位江同志接走。   从这人的年龄来看,那他的身份也相当明显了,应该是老人家的子侄辈,而且是极为受宠的那位。据说因为他小时候在老人家身旁长大,由这位江同志照应生活,所以彼此关系很好,情同母子。   余秋下意识地摇头,只觉得说不出的荒谬。至亲至疏夫妻,还真是有意思呀。   此时风光无限的人又怎么知道将来会身陷囹圄,一坐就是10多年的牢呢?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去年那位白卷英雄事件的幕后推手就是这人。现在他应该是要去被老人亲自接见,不知道林斌对上他会不会吵架?真要吵起来的话,搞不好林斌会吃亏的。   80岁的老人对于20岁的年轻人总有包容之心,30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看20岁的愣头青,十之八.九是不顺眼的,人家可未必会让着林斌,说不定还会让他好好吃顿排头。   余秋下意识地掐脑袋,感觉又是一场混乱啊。   王同志看她摇头掐太阳穴,立刻紧张起来:“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们备点儿药?”   这一回要不是林教授也是代表团的副团长,一块儿过去,这位小秋大夫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杨树湾。   然而偏偏上头特地点名,一定要让她跟着。所以本来就对她怀揣愧疚之意的王同志,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趟差事了。   余秋赶紧摆手:“没事,我在想问题来着。”   王同志这下来了兴趣,扭过头来同两位医生聊天:“生孩子真的能够跟插秧一样,稻种长出秧苗来,再移栽到水田里头吗?”   林教授语气温和:“理论角度上可行。就好像现在种稻子一样,3月份撒稻种,露天肯定会被冻死,但是敷上地膜保温,稻子就能发芽。这个也可以差不多理解,在合适的环境下,让胚胎形成了,然后再移栽。不过我们才开始做,还有很多技术上的难题需要攻克,所以谈不上什么研究成果。”   王同志连连点头:“知道的,这不是工作内容,就是我个人好奇。去一趟杨树湾就看一回稀奇,真是叫我开眼界了。那个胎心监护仪也好,隔着肚子就能知道宝宝好不好,实在太神奇了。”   余秋笑了起来:“隔行如隔山,我们看你们做的事情也觉得神奇的不得了。”   他们没有经过任何休整,车子直接从火车站开往飞机场。代表团的其他成员已经被各辆小车送到了机场,大家汇集之后,团长清点人数,然后安排登机。   余秋一上飞机就迫不及待的系好安全带,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她这人一坐飞机就觉得脑袋嗡嗡的,忍不住犯困,看书学习绝对不可能,还不如从头到尾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王同志担心余秋到了陌生的环境,情绪会受刺激,特地将自己的座位安排在她与林教授旁边,刚好也可以教教她坐飞机时的注意事项,缓解她的紧张。   没想到王同志还没有来得及发话,就瞧见余秋悠闲自在地安排好了,已经开始要进入睡眠状态。   他吓了一跳,眼睛在她身上的安全带上看了好几回,生怕她没有系上。难不成她以前坐过飞机?所以才这样熟门熟路?   余秋可不觉得自己熟门熟路,半个世纪的发展,已经足够让飞机设施更新换代好几级了。现在的飞机,她坐的可不怎么舒服。   林教授目光敏锐,已经察觉到王同志的疑惑,赶紧在旁边帮忙解释:“我跟她说过的,小秋很聪明,一点就透。”   王同志恍然大悟,的确应该先讲讲,最好做礼仪培训。可惜这次实在来不及,先前的代表团名单里头根本没有林教授跟余秋。   前者是因为过年前林教授亲口回绝了,表示要留在杨树湾,专心致志进行医学研究工作。   后者则是代表团就是再缺人,也不可能考虑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赤脚医生啊。他们本来就有赤脚医生的典型代表,找个人过来不是难事。   没想到上面一声令下,这两人就被硬塞了进来。光是办理相关手续,王同志与自己的同事就忙得七荤八素,紧赶慢赶,才在飞机出发前总算把事情都敲定了。   这么一来的话,自然顾不上礼仪培训。林教授倒是无所谓,她是喝过洋墨水的,出国不是稀罕事。不过余秋就够呛了,虽然是教授家的姑娘,可她懂事以后他父母就已经出事了,精心教养之类的估计都顾不上。   现在再看人家在飞机上的做派,不由得王同志不感慨,人的家庭出身不同,差别还是挺大的。   飞机广播里头传来了安全提示,空姐来来回回地检查大家是否系好了安全带。余秋已经合上了眼睛,她觉得耳朵一阵嗡嗡过后,飞机终于升上了天。   林教授也闭目养神,等待飞机降落。再下飞机的时候,他们就要踏上另外一个国度的领土了。   余秋睡得迷迷糊糊,突然间听到飞机上喇叭响,开始寻找医生。   她一时间分不清时空交错,第一反应就是,苍天啊,怎么又碰到这种事?到底出手还是不出手呢?万一出手有了问题有没有法律保护她啊?   余秋睁开眼,发现林教授也睁了眼睛。两人赶紧解了安全带,往病人的方向去。紧急求救的是个小男孩,吃巧克力糖豆呛到了。   林教授下意识地寻找餐刀,现在再找行李箱里头的柳叶刀已经来不及。   可她刚招呼了空姐,就看见余秋已经直接抱着小男孩,按压起腹部,她往上推了三次,小男孩就直接吐出了一粒融化了一半的巧克力糖。   余秋吓了一跳,这种黏糊糊的糖最要人命,万一黏着气管冲不出来,那就只能紧急做气管切开了。在飞机上进行手术操作也实在是太考验人了。   小孩遭了大罪,吓得哇哇直哭。带着他的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还哭,我都要被你吓死了。让你不要吃糖,你偏偏不听。”   余秋趁机做健康宣讲:“不管吃什么,都要细嚼慢咽,不要说笑打闹,否则呛到气管里头就危险了。”   虽然看上去海氏冲击法要比气管切开或者环甲膜穿刺来的简单,好像没有损害,实际上也是存在风险的,操作过程中造成肋骨骨折、腹部或胸腔内脏的破裂或撕裂的可能性都存在。说句不好听的,在飞机上发生了这些并发症的话,也实在很要人命啊。   要不是迫不得已,实在这孩子已经憋得不行了,余秋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林教授手里头抓着餐刀,赶紧又放了下来,自嘲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余秋不假思索:“您应该说术业有专攻。”   后面想起了询问声:“病人在哪里?”   刚才广播响的时候,内科医生刚好上厕所去了,结果来了已经派不上用场。   他笑着拍了把自己的脑袋:“还是现在的赤脚医生厉害,我是个马后炮哦。”   林教授刚要笑着接话,旁边还在瞪孙子的老爷子突然间吐了起来,等到大家搀扶着他抬起脸,才发现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众人赶紧询问,老爷子捂住左边的肩膀说痛,抬不起来了。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摸脉搏,结果几乎感觉不到桡动脉搏动。   在场的医生全都一个头两个大,完了,这才是硬茬儿。突发恶心呕吐伴胸痛,放射至左臂,这是典型的急性心梗啊。   余秋想要捂胸口,上帝呀,当医生的人千万不要说没自己的事之类的话。否则命运大神一定会把你折腾死了为止。   后面的抢救现场简直就是人仰马翻,内科医生主持抢救,余秋跟林教授充当助手。现在的飞机压根就没有抢救包,余秋只能扯着嗓子喊:“谁有阿司匹林,谁有硝酸甘油?”   还是代表团的团长贡献了自己的私人珍藏,他心脏不太好,随身带着药。   为了保险起见,医疗小组先给老爷子服了阿司匹林,余秋一个劲儿在旁边用手扇着风,没法子,飞机上连氧气都没得吸。   不知道是凉风起了效还是阿司匹林的确是应用广泛的神药,老爷子的情况终于好了点儿。   这下子换成他孙子在旁边嚎啕大哭,不停地喊着爷爷,林教授温声细语地安慰孩子,让他不要再哭闹,免得爷爷担心。   飞机已经上了天,紧急迫降不现实,综合考虑之下,还是直接飞到日本最快,也比较容易得到积极的后续治疗。   余秋等人全都围在老爷子旁边,谁也不敢离开,生怕他的病情再加重。他们不是杞人忧天,因为稳定情况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老爷子又开始呕吐,这一回感觉到了明显的胸痛。   大家赶紧又让他吃了两片硝酸甘油,加了片阿司匹林,机长正在紧急协调,争取在最近的机场赶紧降落。   经过这么一场风波,他们比预定的时间迟了足足5个小时才抵达东京都。余秋进了客房,几乎是闭着眼睛躺上床,然后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余秋睁开眼睛,麻木地盯着天花板,感觉很不想下床。直觉告诉她,这个征兆很不好,后面说不定她会忙死的。   ※※※※※※※※※※※※※※※※※※※※   再度强调本文架空,本文架空。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厌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厌君 88瓶;醇乐 30瓶;苏云碧天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日本的革命者(捉虫)   在乌鸦嘴方面, 余秋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一般情况下她幻想的好事都不会发生, 但她要觉得不妙,那十之八.九会有噩运降临。   小秋大夫心惊胆颤地下楼吃早饭, 一路都担心有人会突然间从楼梯上滚下来,摔个头破血流之类的,最惨的就是直接砸到自己面前。   好在老天爷大概是觉得要折腾她也得让她先吃饱肚子, 她顺顺利利下了楼, 坐在了自助餐厅桌前吃早饭。   可是余秋的警报并没有解除,喝味噌汤的时候, 她的眼睛还下意识地往角落里头搜寻,担心会有什么突发情况。   瞧见窗边有对白人情侣正肆无忌惮的接吻时,她这个毫无浪漫细胞可言的人想到的却是致命的吻之类的突发事件。   可见谈了恋爱也不能改变她乏味无趣的事实。   余秋瞧着那对金发年轻人缠绵悱恻,感觉自己实在没救了, 简直就是标准的偷窥狂,没事儿瞧人家接吻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 往嘴里头塞了口白米饭。虽然这么说有点儿不合适, 好像很伤害民族感情,可她得说一下这家店里头的大米饭口感确实比她在国内吃的强, 大概是因为品种改良过的缘故。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一碗。   余秋一点儿也没八分饱的意识, 从她干上妇产科大夫之后, 她恪守的信条就是能吃饱的时候千万得吃饱, 因因为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她添了米饭, 重新回到桌前, 目光又扫向那对情侣,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余秋正要皱眉毛的时候,那金发男青年突然间发出大叫。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瞧过去,余秋也下意识地从桌前站起身。   只见那被那男青年抱在怀里的年轻姑娘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余秋脑子轰的一声,感觉自己的乌鸦魔咒果然开始应验了。   她立刻冲过去,穿过人群看见那姑娘已经瘫倒在地上,一副喘不过气来的痛苦模样。   余秋掏出听诊器,大声用英语喊着:“你怎么了?她有什么疾病史吗?”   可惜前一个问题倒霉的姑娘压根就没办法说话,后一个问题那金发男青年直接就是不知道。   余秋只来得及听了姑娘颈部的两声干性哮鸣音,呼吸音就突然间消失了,可怜的姑娘晕厥了过去。   旁边身形高大的金发男青年,则惊恐地重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对她做什么。她张嘴说话的时候,余秋突然间发现他嘴角沾着一小块酱渍。   “花生,男孩,你有没有吃花生?”她大声询问,朝匆忙赶过来的服务员喊,“刀,给我餐刀。”   男孩惊恐地点头,他刚才吃的面包涂了酱,也许里头加了花生酱。   余秋接过餐刀,直接做气管切开。现在已经来不及做其他检查,更加不可能把人再送去医院抢救。这人明显呼吸道堵塞,喉头水肿严重,直接堵塞了呼吸通道,气管插管都下不去的那种,环甲膜穿刺跟气管切开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余秋担心还甲膜穿刺失败,索性来了一招狠的,拿着餐刀做气管切开。   目前所有的情况综合在一起,她考虑这金发小姐姐是花生导致的过敏性休克。   花生过敏在国内少见,而且后果基本上不严重,最多就是皮肤瘙痒,嘴巴肿之类的。据说是因为明朝中期花生曾经作为主要的粮食作物,被大面积在国内推广种植过,所以对花生严重过敏的国人基本上已经被淘汰了。   但在国外尤其是欧美国家,花生过敏是一种常见而可怕的,凶险集镇,据说美国每年有100人死于严重的花生过敏,英国人每200人当中就有一人对花生过敏。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知道自己花生过敏就绝对不会再去碰花生酱,花生油这些东西。因为即使进食少量,也能导致他们发生严重的过敏反应,甚至让他们丢掉性命。   可惜的是,显然这小伙子不知道这姑娘过敏。他们对于彼此生活习性的了解,远远滞后于亲密进展程度。这姑娘也真是心大,跟人接吻之前也不问问人家之前吃了什么东西。   救护车到了,好不容易抢回一条小命的倒霉姑娘可算是有人接手了。   那头戴钢盔的日本消防员还跟余秋道谢。只不过余秋不懂日语,反应了一会儿才下意识地啊了一句。   旁边有人鼓起掌来,服务员过来同她说着什么,只不过日本人的英语实在难以理解,余秋一句话都没听懂。   病人要送走了,那位金发男青年倒是没有逃跑,而是慌慌张张地跟着上车。   余秋在后面大喊:“你赶紧漱口,不要再碰任何花生,否则很危险的。”   那人答应了一声,救护车门关上了,车子开着。   林教授等人从救护车后面露出脸,瞧见余秋的时候,领头的团长惊讶不已:“怎么了这是?”   他们起床比较早,吃过早饭以后,就由翻译带着附近逛了逛,此时还有樱花盛开,正是赏樱的好时节。   余秋看着满脸关键的林教授,一言难尽:“您昨天说用餐刀切气管,刚才我就切了。”   餐厅里头的女服务员已经过来跟翻译解释。这回她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英语沟通起来不方便,换成了日语。   翻译一边听,一边点头笑,转过年来夸奖余秋:“他们说,红色医生就是厉害,餐厅里头的人都在夸奖你呢。”   余秋惊讶不已:“他们认识我?”   其实东亚人的长相都挺像的,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来自中国的医生呢?   翻译笑了起来:“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呀。”   相当于是林教授他们吃完饭离开的时候,余秋出现在了餐厅。想要辨认出他们其实很简单,因为大家的服饰不同。   即使出国访问,他们也没有入乡随俗,而是按照在国内的常规打扮模式,这样一身衣服放在日本人当中,自然扎眼。   餐厅里头走出了几个年轻人,朝他们挥手,然后示意自己胸前的徽章,接着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   余秋被吓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唱完了一整首东方红,然后瞧着他们手持鸿宝书,振臂高呼:“主席万岁!”   余秋瞠目结舌,感觉自己又穿越了,瞬间转移到国内。   不知道是看到了前面的警察,还是他们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感情,这几个年轻人高高兴兴地走了。   从头到尾余秋都没搞清楚他们是不是中国留学生,因为他们唱的歌以及他们喊的口号都是那样的字正腔圆,听不出来一点儿日文的调调。   翻译脸上挂着笑容朝他们挥手,也回复了一句:“主席万岁。”   等目送他们离开,他才回过头跟自己的团员们解释:“日本也有红未兵组织的,他们的偶像同样是我们伟大的主席。”   余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不起来了,她突然间想起来以前听同事偶然提及的八卦,某位日本首相当年就是红未兵。   她当时就听了一耳朵,还以为是中国人,后来去了日本,居然还竞选首相成功,只觉得稀奇。   她也没细问首相的姓名,主要是日本首相换得太勤快,就是当时记住了名字,回头也能忘掉。   现在想想看,那些首相年轻的时候可不就是现在的时代吗?   余秋悄悄地看了眼林教授,发现林教授也在看自己。两人迅速收回了视线,谁都没再说什么。   余秋不知道在场的其他人有没有经受过红未兵的折磨,听到这三个字会不会勃然变色?   然而起码从表面上看,共同的偶像与精神领袖让大家在这片土地,找到了一种莫名的亲密感。   翻译悄悄给大家解释:“现在已经过了最壮大的时候,如果是60年代末期,也就是前几年,那才是真正的盛况呢。《东方红》这些伟大歌曲的唱片,比流行歌星的歌曲好卖多了。这完全是人民自己的选择,主席的精神普照世人。主席语录是最畅销的书。大街小巷散发的报纸上都印刷着主席指示。大家都期待着按照主席的思想领导解放五大洲受苦受难的人民群众。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源远流长。”   作为穿越人,余秋听的这话,只感觉呵呵,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可真是微妙啊,所有的感情其实都是为国家利益服务的。   虽然听上去很残酷,很不正直正确,但实际上小孩子才谈感情,大人只讲利益,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变化,与其说是长久以来的民族感情,不如说是政治利益的需求。   与2019年的人想的不一样,余秋穿越过来之后就发现国人并不讨厌日本人。因为大家将日本侵略者与普通的日本人区分的非常清楚,这是最高领袖特别指示过的,没有谁会怀疑。普通日本人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同样很痛苦。国内支持日本人民同美帝做斗争,反对美日安保条约。   像田雨、陈敏他们压根就不知道难京大图杀是怎么回事,国内也没有任何活动来纪念或者宣传这件事。余秋也没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其实想想也正常,一切以政治为纲,现在的斗争主要是阶级斗争,民族斗争不是重点,世界上所有的无产阶级都要联合起来共同推翻压迫劳动者的政权,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就被弱化到最低点。   余秋现在对于这些已经不觉得不可思议,解放世界的思想在现在好像是个普遍的价值观。   她只有些好奇:“那为什么这两年气势下来了?是日本政府进行了镇压吗?”   日本好像没有经历过社会主义国家制度阶段,由着民众如此闹格命那是件不现实的事。   任何政府都要消灭跟他相背左的意识形态,以维持社会的稳定。   翻译表情微妙,嘴里头嘀咕了两句什么,余秋没能听清楚。   后面也由不得余秋再问,因为他们今天要正式开始访问的行程。   汽车将他们送进了大学医院,他们要在这里跟对方进行交流。   林教授作为中国妇产科学的权威,上台讲述了目前中国妇产科肿瘤学的研究进展情况。   余秋则被当成外科大夫,讲述开展显微外科手术以及宫腹腔镜手术的经验。她的工作比较简单,因为代表团特地带了以她为主角的医学纪录片。直接上电影播放的形式肯定要比干巴巴的幻灯片讲解来的更加形象生动直观。   这几部医学纪录片造成的轰动效果,完全超过了代表团先前的预期。   他们一开始带上纪录片的主要原因还是担心余秋情绪不稳定,到时候没办法站上讲台说说自己主攻的方向。没错,在代表团人眼中,余秋其实更加接近于外科大夫。   一部纪录片放完了之后,日方出席活动的医生主动提出还想看剩下的纪录片。   随着影片的播放,他们看向余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余秋得承认,一时间她感觉巨爽,她甚至忘了自己穿越人的身份,忘了她自带作弊器,只觉得无比自豪。   是的,出了国之后你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国,你会拼了命地希望因为自己,所以国家被人更高看一眼,你会害怕任何投向你的轻视目光,是因为你的国籍。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坦然做到一视同仁,就连她的男神都承认他首先是中国人,然后再是共产党人。   余秋坐在众人面前,面上保持平静的神色。天知道她现在一颗心到底是在怎样的翻滚沸腾。   就当是穿越红利吧,让她享受这一刻的高光。她承认强烈的虚荣心已经让她顾及不了其他。她的祖国虽然不够繁荣,却仍旧是伟大的祖国。   原本预定持续一上午的欢迎以及参观仪式,由于播放纪录片的缘故,一直持续到中午,余秋才能够站上讲台,简单对于影片的内容进行补充说明。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太迟了,已经到了中午用餐时间段,台下踊跃的发言提问说不定能够持续到天黑。   主持人出面做了安排,余秋跟着代表团的人先出去吃饭。   他们迈出的礼堂,走上过道的时候,前面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一个手里头挥舞着解放全人类红旗的男青年跟医院的安保人员发生了冲突,不是余秋突然间认识日文了,而是那红旗上印着的就是标准的汉字。   瞧见他们的时候,那男青年大声喊着:“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发生骚乱的地方投去目光,余秋的视线则落在了翻译身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青年大声嘶吼着:“我要见主席,我要见主席!是不是坏人劫持了主席,他周围包裹着坏人。无耻的林飚,他毁灭了主席的理想,所以主席才从尼克松握手的,对吗?太肮脏了,怎么可以玷污伟大的格命,怎么可以同美国人握手?我的战友们都自裁了,他们要用鲜血唤醒主席,让他不要在错误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我没有死亡,我还活着,因为我要亲口听到主席的承诺,我要他亲口给我个解释,为什么要背叛伟大的格命?”   余秋的眼睛不由自主瞪大了,这是个日本人,但是学过中文,发音相当流利,最起码他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听懂了。   她努力消化这人所说的事情,突然间反应过来,之前翻译微妙的表情,看样子这几年红未兵组织式微,跟1972年中美外交破冰具有一定的关系。   这些一直将美帝作为两国共同敌人的年轻人,大概感觉自己遭受了背叛,所以反应才如此激烈。   安保人员拦着那年轻人。跟随余秋他们一块儿走出来的日本医生也有人出面过去安抚那年轻人。   余秋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能目光一直盯着翻译看。可惜翻译并没有给出解释,而是按照接待方面的安排,直接领他们去餐厅用餐。   这一回大家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简单的祝辞之后,众人埋头用饭。   中国代表团的人都吃得心不在焉,余秋的视线更是时不时就瞥向翻译。   大概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于执着,吃过饭去休息室简单休整的时候,翻译不得不硬着头皮,压低声音给他们做含糊其辞的说明。   刚才那人是赤军,所谓的赤军就是日本的红未兵。   他是一位真正的格命者,因为他的格命行为可不仅仅是游行串联,而是切身进行格命活动。   他出身大地主家庭,在东京上大学没错。   这个时代的赤军并不是什么小混混之流,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几乎都是家境富裕的中产阶级,而且都接受了高等教育。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概只有在衣食无忧的条件下,人们才能够有更崇高的理想追求,那就是解放全人类。   一开始赤军组织在日本国内并不受控制,日本在这方面放的挺开,允许各种思想流通。但是后来赤军开始在街上挖战壕,囤积弹药,日本政府才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开始有警察采取相应的措施,要控制他们发展与行动。   这也是导致日本赤军组织式微的一个重要原因。今天出现的那位红未兵,他是真正的扎根于农村的典范。   他回家之后动员大地主父母将土地分给周围的农民,然后又号召大家变成真正的无产阶级投身格命,结果一开始对他表示欢迎的农民一下子全都变了脸,觉得这就是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愤怒的格命者同自己的家庭决裂了,他与志同道合的同志们一块儿去更偏远的地方,建立起他们的格命根据地。   他还有了拥有共同理想的伴侣,两人同居了。   然而乌托邦的美梦没有做多久,1972年,主席跟尼克松握手了,他们的世界轰然倒塌。   他的那位同居女友感觉自己遭受了背叛,所坚持的事情不过是一场笑话。她想要离开,被他的同志们拉住了,双方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后来女友愤怒地走了,听从家人的安排,嫁给了一位外科大夫,而格命者的同伴们则集体选择了自.杀,以图用鲜血唤醒主席。   这位格命者,在激愤下直接割掉了自己的jj与同伴们的尸体丢在一起焚烧。伟大的主席倡导火葬,他们决定用自己最后奋力拼搏来唤醒主席的热血,继续领导全世界人民进行解放斗争。   这人割了jj之后大出血,幸亏他的前女友,现在的外科大夫妻子担心自己先前朋友的生活状况,到底没有忍住,偕夫过来探望,倒是救了这个倒霉鬼。   被他单方面宣布决裂的父母怎么能放下这个孩子,又辛辛苦苦从家乡赶过来,准备带他回家休养。   然而先前决意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年轻人却改了主意,他现在迫切希望可以与主席直接打开对话,他需要主席给予他回答,他还要继续格命。   只可惜现在虽然中日建交,但普通日本人想要去中国走官方流程依然不现实。于是执着的格命者选择偷渡,叫日本海上保卫厅拦截了好几次,每次都闹得声势浩大,能够上新闻的那种。   时间久了,这位格命者也有了一批新的拥护者,还有女大学生主动表示想要成为他新的格命伴侣,并不在意他已经做了自残的事。只不过他谢绝了同志的好意,他现在不能够成为他们的首领,因为他还没有接受到主席的最高指示。   山不过来我过去,在他没办法自己抵达中国的情况下,这位格命者选择了迂回的方法,他的目光放在了访日代表团身上,随即通过这些来被主席派来日本访问的中国人能够从中牵线,帮他实现同主席的对话。   这也是他今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原因。   中国代表团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搞医学的人政治热情似乎都打了折扣,他们当中的赤脚医生代表却没有途径知道这些事情。   翻译叹了口气,像是感慨万千:“格命真的不容易呀,这条道路充满了艰辛曲折。”   余秋一言难尽,只能默默地喝茶。   半个世纪后,人们常常嘲笑此时国人的狂热,却不知这股狂热此刻席卷的差不多半个地球啊。   ※※※※※※※※※※※※※※※※※※※※   算了,还是不贴背景资料了,防止被锁文。简单点而讲,当时革命狂潮不仅仅在中国,日本一代年轻人的偶像也是主席,感兴趣的可以搜索一下日本红未兵。另外中日关系有蜜月期,大概原因就像我文中说的那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逍遥 20瓶;沙梨 10瓶;山楂酱、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为什么要开这个刀   余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世界观都是混乱的。   休息完毕, 翻译领着他们出去休息室, 准备进行下午的参观活动。双方要进行进一步交流。   他们刚走到走廊边上就碰见位穿着和服的中年妇女。   现在日本人穿洋装比较普遍,乍一眼看到穿和服的女性, 余秋还有些惊讶,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不想那妇女的视线对上余秋,立刻发出惊喜的喊声, 然后是一叠声的对不起, 又焦急地诉说着什么。   她的话又急又快,面色哀婉, 语气恳切。   翻译的眼睛越瞪越大,到最后直接摆手,没有将话传递给代表团,就自己表达了拒绝的意见。   团长不由得奇怪, 主动开口问了句:“这位同志她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   这话非常奇怪,他们人在异国她乡, 这儿是人家的地盘, 要说帮助的话也是人家帮助他们。   可是眼前的女性给团长的第一感觉就是她在寻找帮助,而且寻求帮助的对象正是他们。   翻译满脸一言难尽, 眉头都皱成一团了。他硬着头皮转达对方的意思:“这位女士是那位格命者的母亲, 她想请求我们帮她的儿子动手术。”   翻译完毕后, 他不由自主的加了一句评论, “这也太荒谬了。”   林教授问了一句:“她儿子受伤了吗?这儿的大夫拒绝给她儿子看病吗?”   翻译连忙摇头:“不是的。”   这下子他的脸更加像便秘一般, 简直难以启齿, “就是那个不是被他自己切断了吗?他母亲听说红色医生能够再造出来一个,所以想请我们帮忙。”   她说的太过于晦涩,余秋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格命者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康健,可是格命者的母亲很担忧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命根子,他今后要怎么生活?   无性婚姻何其脆弱,况且失掉命根子之后,人的性格也会大变。   余秋甚至怀疑格命者现在的疯狂与这件事情有着联系,反正破罐子破摔了,他也不在乎了。   不然的话,瞧瞧古代的太监啊,很多人都阴阳怪气,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翻译不停地表示荒谬。   余秋也认为这事儿不靠谱。   很简单,已经超出诊疗范围了。一个大夫都有自己的执业范围与执业地点,她跑到日本人来给人做荫荆再造术,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荒谬。   再说了,就那位格命者的精神状况,给他做手术,辛辛苦苦忙的快死了,好不容易给他做了条新jj,最后他一激动,直接再咔嚓一刀砍掉又要怎么算啊。   这种事情,除非是本人有强烈的愿望,而且能够接受手术失败之后的打击,那大夫才能考虑给他做。   这也是急诊的时候基本上不会做断指再造术的一个重要原因。   患者没有体会过失去拇指的痛苦,等到再造的手指头长好之后,他就会跟先前的拇指做比较。那自然比不上原装的。所以患者心理落差就会大,甚至充满了各种怨怼。   只有让患者体会过一段时间没有大拇指是多么痛苦多么麻烦,那么后面有个替代的,他才能感激,而不会再拼命地回想先前有大拇指时是什么模样。   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既然这位格命者并没有感觉失去了小jj有什么不妥,那也没必要非给他再弄出来一个不可,说不定有了以后他自己还觉得别扭呢。   那位母亲捂着脸哭出了声,然后拼命地道歉,她重复的次数多了余秋大概也能猜个大概,就是抱歉给他们添麻烦了。   余秋委婉地劝说这位母亲,假如他们真的希望儿子再造出个子孙根,可以跟孩子好好沟通,然后就在日本找本国医生做治疗。   其实命根子再造术的手术原理就是那样,余秋也相信日本大夫的手术水平并不差。论起开刀的精细程度,日本大夫也是全世界数得上号的。   那位母亲却拼命的摇头,为难的说出了自己的窘迫。   翻译在旁边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达着她的意思:“她儿子现在仇视日本社会,根本不愿意日本医生给他做任何治疗。当初他失血差点儿死掉,醒过来之后反而嫌弃先前的女友多事,他不愿意接受这些肮脏的帮助。”   余秋婷的眼皮子直跳,感觉这孩子可真是够不知好歹的,人家救了他还要被他嫌弃。实在可以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算了,这个手术她更加不能插手,万一有什么不好,哦不,是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嫌弃,身体是患者自己的,他愿意怎样就怎样,旁人真的没办法插手,包括他父母在内。   翻译将代表团的意思转达了过去,余秋就看着那位母亲不停地掉眼泪。   日本人好像不习惯于在公共场合哭出声音来,可是那眼泪簌簌往下淌,也叫余秋瞧着心酸,她甚至不敢再将视线挪过去,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双方擦肩而过,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站在医生的角度,他们肯定对这位母亲充满了同情,抱怨孩子真的太不懂事,可是现在的意识形态又决定了他们不应该对于格命者的行为有任何指责。   他在遵循主席思想,他是主席的信徒,他们指责他的行为是不是在指责主席不对呢?   不过说实在的,余秋觉得主席背不起这个锅。   主席没有要求自己的信徒自杀,更加不会让追随者挥刀自宫啊。格命的热情燃烧错的地方,那可真是还没有开始战斗,先将自己烧得灰飞烟灭。   一个下午的参观时间里,余秋的主要精神都集中在医院的胃镜检查上。   直接点儿讲,她想弄一整套日本医院的病历表格回去。日本病例字少,出了名的少,加在一起就几百个字,但里头的内容却是面面俱到。因为他们的表格做的详细,关键点一个不漏。医生只需要勾勾叉叉就可以,不需要成天待在电脑前做打字员。   这样系统完善的表格大大节约了医患双方的时间,也有力的降低了纠纷发生的概念。   余秋穿越前所在的省人医胃镜室主任当初是在日本进修的胃镜技术,回国以后始终对于日本的病历表格念念不忘,认为就凭他们的表格,也能日本人提出五年内消灭胃癌不是天方夜谭。   因为从制度上,人家就将时间都花在了病人身上,人家早期胃癌发现率实在太高了。胃镜做的仔细,花费在每个病人身上的时间多,所以问题很难被忽略掉。   跟日本的胃镜检查比起来,他每次都觉得对不起国内的患者,分给每个病人的时间就那么几分钟,要怎么仔细观察呀?   余秋直接跟翻译说了要求,日本方面倒是很大方,立刻就满足了她的需求,拿了一整套的病历表格过来。   余秋迫不及待地翻看。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野心,那么对于病历的改革或者说明确病历模式是身心妄想的地方。只要干过临床一线医生,就知道病历究竟有多折磨人了。   她可以直言不讳地说,除了搞科研写论文以及开刀之外,她剩下的时间有2/3的时间花费在病历上,1/3的时间才能分给病人。   可实际上对于病人而言,你就是把病历写成传世美文,对她来说也毫无意义呀。你多看两眼病人给病人带来的安慰作用,都比埋头写出一整套病历强。   但是半个世纪后的国内医疗环境就完全不允许这样,为了能够上台打官司的时候不被对方揪到小辫子,病历那都是要写成山的。   可是某些事情都是多做多错,你要写那么多病历,最后结果就是模板套模板,反而错误更多。   病案室的人检查得秃了头,错误一大堆,临床医生恨不得跟对方拼命。写个屁病历,他们哪有空写病历。矛盾都是内部自己造成的,内耗先让他们筋疲力尽。   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而是从一开始上头就没想做,直接将矛盾责任转嫁给下面,于是越走远弯,到后面就成了四不像。   余秋还没有看完手上的一套病历表格呢,前面传来了呼喊的声音。   那位格命者又开始挥舞着旗帜,拼命朝他们的方向呐喊。不知道他究竟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堵在中国代表团前进的道路上,要求他们代为引荐,他要亲自去见主席。   他的母亲在旁边拼命地拉着儿子,已经羞愧的恨不得要钻到地洞里头去,可惜无济于事。   情急之下,这位母亲朝着儿子大声喊了一句什么,然后那格命者如遭雷击一般,连手中挥舞的旗子都忘掉了,就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中国代表团的成员们,嘴里头反复念叨着:“真的吗?”   余秋因为一边走一边看表格,所以跟大部队之间稍稍有些脱离,就成了他目光主要注视的对象,叫着人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满头雾水,她哪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呀。   那位母亲泪流满面,一个劲儿的点头。   格命者又重复了一句:“你们真的是主席派来给我开刀的吗?主席知道我,西君帮我把信传递过去了!”   他整个人颤抖起来,突然间跪在地上,两只手高高地往上升起,嘴里头大声喊着:“主席万岁,主席万岁!”   余秋吓得浑身一抖,感觉自己应该离远一些。她本能地转头看翻译。   翻译表情一言难尽,他近乎于怨怼地看着那位母亲,一字一句的阐述现在的状况:“他妈妈说我们是主席派过来给他做手术的,所以希望他好好配合,不要辜负了主席的一番心意。”   那位母亲的手捏成了拳头抵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脸上全是泪水,嘴里头不停地重复着:“拜托了。”   原本跪在地上前俯后仰不停叩拜的格命者,突然间一跃而起,飞速蹿到余秋面前,伸长胳膊抓住了她的肩膀,眼睛里头闪烁着的全是狂热的光。   “来吧,给我做手术吧,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主席光辉照耀下的伟大奇迹。来吧,请立刻给我开刀。赤脚医生是遵循主席指示的格命医生,我们是同志。”   余秋吓得魂飞魄散,旁边的人赶紧过来,想要推开那神经兮兮的格命者。   然而他两只手却跟铁钳一样,紧紧地扣住余秋的肩膀,余秋都痛得呲牙咧嘴。   双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两人分开,余秋几乎怀疑自己的肩膀要被这人跌断了。   辣块你妈妈的,老子欠了你的呀!   她在心中咆哮,老子给你拍开个屁刀。   她愤恨地想要咒骂时,目光扫过了那位母亲的脸。   悲痛欲绝的母亲跪在地上,卑微而哀怜地看着她,衰老的女人眼中的泪水几乎已经淌干了。   霎那间,余秋就说不出斥骂的话。   她知道母亲究竟有多无奈多绝望。   这是一位母亲,一位为自己的孩子担惊受怕殚精竭虑的母亲。   无关乎国籍,她就是一位伟大又可怜的母亲。   格命者的父亲呢,是不是父子断绝关系之后,他就将儿子逐出了家门?   他们家的田地呢,当初被分掉之后后面有没有再收回头?假如没有的话,家道中落的他们又要依靠什么生活?   可是无论多艰难,无论是不是整个社会都放弃了他,执着的母亲仍然陪伴在儿子身旁,想方设法帮助自己的孩子。   不是所有人都会成为高尔基笔下的《母亲》,可这并不损害母亲的伟大。   余秋沉默了,没有再开口。   林教授过来帮她活动肩膀,轻声安慰了一句:“别怕。”   安保人员带走了那位格命者,只是他们也不可能将他投入大牢。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可能又会出现在中国代表团面前,到时候,他又要做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事。   余秋以为这件事只是整个访问活动中小小的插曲,后面他们会按照既定计划继续参观学习交流。   没想到当天晚上他们返回饭店休息的时候,团长却找上了余秋。   团长的房间里头还坐着另外一个人,戴着黑框眼镜,不过身穿西装。   从他的穿着打扮上看,余秋怀疑是外事人员。   那人朝赤脚医生点点头,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余秋同志,现在组织上交给你一个任务,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完成?”   余秋本能地警觉起来:“我不知道我能否做到。”   那人看了眼余秋,换上了轻松的语气:“很简单,对你来说很简单。北田武先生是位忠实的格命者,跟我们一样,信仰着伟大的主席。他现在遭遇了困难,作为同志我们有义务去帮助他。”   余秋沉默着,半晌才开口:“这件事情究竟是哪儿的决定?我没有想要推卸工作的意思,但是我希望能够从全局考虑问题。我们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刺激到日本政府?因为很明显现在的日本政府对于赤军是一个打压的态度。我们毕竟是中国代表团访日,目的是宣扬两国的友谊,要是再扯上意识形态的问题,说不定会弄巧成拙。不仅达不到访日的目的,反而可能造成两国关系紧张。”   戴黑框眼镜的人摇摇头:“这只是一位日本母亲的请求,医生具有人道主义精神,抱着同情心帮她的孩子完成了手术,而且这也是在交流两国的医学技术。与意识形态无关,医生是不问病人身份的。”   余秋的目光下意识地转移向团长,团长冲她点点头,她没吭声。   屋子静悄悄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都盯着她瞧。   余秋抿了抿嘴唇:“这件事情我要想一想。这个手术我也没有成功的把握。假如失败了影响可能会很不好。外交无小事,我必须得慎重的对待。”   团长点点头,在中间说和:“这件事情不着急,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今天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想好了再给我们答复。”   戴着黑框眼镜的人则皱起了眉头,语气加重:“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这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余秋本能的反感。她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被行政命令做事,如何看病,如何治疗是她的事情,技术层面上的事她不需要外行指手画脚。你行你上啊,不行就别瞎逼逼。   这人就想着手术做好了有多出风头。他怎么不想想手术万一失败了后果又怎样?   会不会引起新的纠纷?甚至演变为外交风云?   回到房间的时候,余秋挂着脸。   林教授正在写参观心得,她对于日本妇产科的肿瘤学发展情况非常感兴趣,正在详细地比较两国的研究状况。   看见余秋回来了,她抬起头,关心地问了句:“怎么了?”   余秋说了事情,忍不住抱怨了句:“有的时候,我真想拧开他们的脑袋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做事情能不能不要这样想当然,这件事情有这么简单吗?后面捅出篓子来,谁来背锅,谁来收拾烂摊子?是不是又要把责任推给总理呀?一群废柴,就会闯祸。”   林教授放下的笔,平静地看着余秋。直到她嘀嘀咕咕抱怨完了,老人才开口安慰:“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其实挺简单的,一对母子求诊,希望得到医生的帮助。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刀要怎么开,在哪儿开,单纯依靠你一个人是做不了手术的。如果日本医院不配合的话,那就没办法进行。”   余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教授:“教授,你希望我开这个刀?”   林教授摇摇头:“我其实是不懂政治的,我只看病人本身。而且我相信组织会做出最妥当的安排,我们应该服从组织的决定。”   余秋叹了口气:“这倒也是,那要看日本医院这边了,他们没人打麻醉,不提供手术室不舒服,不给后续支持的话,神仙也开不了刀。”   余秋脱了外套直接往床上一躺,开始踢起两条腿来。   她何苦杞人忧天,哪个医院会随便让外人在他们的地头上开刀,这可是全日本都赫赫有名的大医院。外请个美国教授过来开刀还差不多,找个中国赤脚医生,到底谁疯了呀?   可惜余秋低估了他们的执着程度与政治的复杂程度。   第二天上午他们结束了在医院的参观,准备稍事休整,明天前往制药厂。   结果日本院方就提出了请求,希望中国同仁能够开一台教学示范刀,好让他们学习新技术。   翻译表情古怪,一字一句地转达意思:“这儿没有开展荫荆再造术,但是他们的病人迫切的有这方面的需求。所以希望余秋医生能够开一台教学示范刀,好让他们进行学习,将来也能够更好的为患者服务。”   团长平静地看着余秋:“这是关乎两国友谊的重要事情,小秋大夫,你要好好准备,全力以赴。”   余秋心里头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去,感觉整个世界的确都不好。   她再见到那位求诊的格命者时,已经完全不想说任何话。   格命者不明所以,还在兴高采烈,始终以激动过度的眼神鼓励着余秋:“不用担心的,我知道你是赤脚医生。医生最重要的不是技术,而是有没有一颗关爱病人的心。伟大的主席说的没错,医学院的学生第一个学期,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医院亲自伺候病人,一定要亲手端屎端尿,亲自喂水喂饭,这样才能培养出对病人的端正态度,对病人的深厚感情。”   “他们——”格命者愤怒而神奇地指着日本医生,“他们是绝对做不到这些的,他们都是美国人培养出来的洋大夫,他们高高在上,从不关心病人。只有赤脚医生,只有伟大的赤脚医生,在伟大主席精神下成长起来的赤脚医生,才会为病人端屎盆子。”   余秋绷紧了面皮,努力克制自己将手指头拨得噼啪作响。   辣块你个妈妈的,你是不是还要姐姐亲自给你把尿,嘴里头念着嘘嘘啊?戏真多!   姐姐不打死你,都觉得人生有点白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妮妮 64瓶;Momo 50瓶;无意 10瓶;妮平萍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什么提前释放战犯   大概是为了防止北田武说出更多不知所谓的话激怒了中国代表团的医生, 从而影响两国人民的友谊, 造成严重的外交事件;进了手术室, 麻醉医生压根没有给慷慨激昂的格命者更多的发挥机会,相当干脆利落地直接放倒了她。   北田武难得碰上志同道合的同志, 而且是来自偶像故乡的格命伙伴,还想直抒胸臆,结果惨遭资本主义世界洋大夫的暗算, 下黑手一针麻药将他丢进了黑漆漆的世界。   可怜的格命青年只能恨恨地闭上了眼睛, 不甘地停止了格命宣言。   余秋感觉整个世界都太平了,这家伙如果再说下去, 她真要控制不住,直接上针缝了她这张嘴。   到时候,中日友谊长存大概就变成手术间里头互殴了。   她刷手上台。等到巾单落下时,露出北田武那张天真不知世事的脸时, 余秋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惟愿浮生梦一场,这一觉醒来, 希望这人能够真的清醒, 不要再狂热了,他母亲已经为儿子流干了泪。   除了拥有一位伟大的母亲跟一位善良的前女友之外, 这家伙的幸运之处还在于, 他的荫荆是外伤性的, 自己动刀子想切个彻彻底底, 终究没那么容易, 多少还留了些残端。这残端就成了现在他最后的希望。   余秋先切取北田武部分荫荆残端的远端, 解剖出其中的荫荆背动脉、静脉和神经。然后再利用前臂游离皮瓣制作荫荆体与茑道。接下来就是相当考验人的吻合术,荫荆残端的荫荆背动静脉、神经还有茑道断端分别跟再造的荫荆体远端的桡动静脉分支、前臂外侧皮神经及茑道远端作端-端吻合,做鬼头再造。整个荫荆成形后,再切断前臂血管蒂,移植到会荫部,分别通过微血管吻合、感觉神经吻合及尿道吻合,给再造荫荆建立起正常血运。   听上去有些绕人,做起来更加考验人。余秋埋头在手术台前就不再废话,一刻不停地忙碌不休。   荫荆再造术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一代又一代的外科医生都在精益求精,尽可能使得患者保留最佳的外观以及功能,最好在满足基本功能的情况下,尽可能还能过夫妻生活,维持家庭稳定。   可是手术越复杂,对于医生的考验越大,除了考验技术之外还要考验体力。   余秋感觉自己在杨树湾养的那点儿精气神,几乎一天之内就消耗殆尽。   等她下手术台的时候她感觉眼冒金星,头发晕,双手发抖,整个人眼前发黑。   假如不是在异国他乡还要撑住中国医生的架子,她真的可以靠在墙上晕一晕,旁边的日本医生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反正也听不懂。   翻译尽职尽责地帮忙传递他们的意思,意思很简单,赞美再赞美,因为不管术后功能恢复如何,起码现在从外观上看那可真是漂亮,乍一眼瞧上去都看不出来那是个再造的玩意儿。   余秋出了手术室,摇摇晃晃地走进休息室,她只想坐下来好好的歇一歇。   太难了,生活真是残酷又残暴冷漠无情,她抱住自己闭上眼睛,真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2019年的医生基本上没有办法拒绝病人的要求,因为临床工作中,基本上不存在拒诊这一说,除非你想被投诉到崩溃或者是干脆直接上媒体,让全国人民都唾弃你这个该死的狗医生。   结果到了1974年,她照样没得选择。领导说开刀,她就是压力再大,心里头再不情愿也得咬牙直接上。   这就是医生的命啊,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这样。   她唉声叹气,撇撇嘴巴,心里头老大不痛快,她很想趴在林教授怀里头撒娇,跟老太太好好抱怨几句自己的不痛快。   可惜代表团行程紧张,她留下来动手术,除了翻译陪同帮忙沟通之外,代表团其他人都先去参观制药厂了。   反正有纪录片在手,余秋本人到不到场影响并不大。   其实余秋也很想看看日本的制药厂,她想要知道他们的生产操作流程。日本人做事精细是出了名的,在质量控制这一方面甚至达到了被人嘲笑的近乎于变态的苛责程度。   据说这也是日本工业后来衰退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质量达到了极致,但是因为投入成本高,综合算下来性价比不高,所以被国际商业市场淘汰。   不过对于药品来说,余秋始终相信,再小心再仔细再精益求精都不为过,药品的纯度直接关系着病人的生命健康啊。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余秋老大不痛快,直接回了句:“我要休息。”   她真是烦死了那个黑框眼镜的领导了,简直没完没了。   然而那敲门声还在一下一下的响着,余秋真是火冒三丈,能不能放过她?她不过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刀她也开了,再不乐意她都开了,他们还想怎样啊?病人现在已经送去了病房,后去就是观察对症治疗,有情况处理,总不能要求大夫开完刀以后还一天24小时守着病人吧。   哦,国际友人就了不起啊,什么时候国内病人有条件达到这待遇,再这么对待国际友人吧。   她怒气冲冲地拉开休息室的门,对上了一张怯生生的脸,北田武的母亲不停地朝余秋鞠躬,嘴里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余秋愣愣地看着这位不知所措的母亲,自己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好在翻译及时赶到,赶紧搭起交通的桥梁:“阿姨十分感谢你,你给了她孩子第二次生命,给了整个家族延续下去的希望。”   大概是因为情绪太激动了,这位穿着和服的女人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来。   余秋向来见不得女人落泪,尤其是母亲哭泣,她只能一言难尽地朝对方点点头,然后清清嗓子:“我过去看看她吧。”   她不了解日本文化,但是想必病人对于医生的期盼都是一样的。无论家属还是病人,总希望医生能够对他们倾注更多的关心。   余秋回到病房,日本医疗组的大夫们还在围着北田武。见到余秋时,他们集体鼓起掌来,态度热情地发出赞叹,非常精妙的手术,简直就像绣花一样。   北田武已经醒了,虽然因为长时间的麻醉手术,他口干舌燥,而且气若游丝,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的格命热情。   他认出了余秋,兴高采烈的发出邀请:“我们结为格命伴侣吧,余秋同志,你是最真诚的格命者,我们志同道合,可以继续携手前进。余秋同志,你说了等我恢复健康之后,我可以进行正常的夫妻生活。虽然我本人没有什么快感,但是只要满足了你,那就足够了。我会是一位合格的格命伴侣的。”   余秋随手抢过旁边医生的抓着的病历夹,还是那位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反应敏捷,赶紧伸手,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拦在怒气冲天的余秋跟前,制止了一桩流血事件的发生。   病历夹的杀伤力,那可是能够直接戳瞎人眼睛的。   余秋翻开病历,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那黑框眼镜:“您挡在这儿干什么呀?我要查看病人,这是我刚开过刀的病人,请您不要打扰我正常工作。”   那黑框眼镜只得讪讪地松下手,明里暗里地提醒余秋:“你今天做得非常好,体现了中日两国人民友好的感情,体现了中国医生对于爱好和平的世界人民真挚的关切。”   余秋心道,这兄弟都已经开始挖战壕拿着枪上街了,据说还放火烧过美国领事馆,她可真没瞧出来,他哪儿爱好和平了。   北田武毫无眼力劲可言,有眼力劲的人也干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格命。他还在孜孜不倦表达对于格命伴侣的期盼:“余秋同志,请您好好考虑我的建议,我们的结合将会是中日格命者之间的伟大融合,体现了格命之花的盛开。”   去你妈的开花,信不信老子打得你满头开花?   余秋微笑再微笑,牙齿咬得咯咯响,她手抓着病历遮住半张脸,只眼睛朝向北田武,阴侧侧地露出个笑:“承蒙您错爱,我已经有格命伴侣了,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脑袋瓜子清醒之前,一个都不许找,别祸害了人家姑娘。   北田武颇为失望,然而格命者总是乐观,他很快又兴高采烈,既然伟大的主席都专门派中国医生过来给她开刀了,那就意味着主席肯定愿意接见他,与他好好进行交谈。   那他就可以前往格命的国度——红色中国继续自己的格命事业了!他相信,在主席光辉的照耀下,红色中国肯定有很多像余秋这样朴实忠诚热情的格命者,他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理想伴侣。   梦做得挺美,祸害国内的妹子不够,还想祸害中国姑娘?   余秋不得不开口提醒他:“您别激动,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了才是真的。”   刀都开了,要是因为他情绪过于激动,恢复不好,她宰了他的心都有了。   北田武总算精疲力尽了,打着哈欠想要睡觉。陪伴的麻醉医生生怕他睡着了容易导致呼吸抑制,又开始诱导他说话,然后这人继续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格命理想。   其他人就由着他发挥,也不打断他。反正他说的是中文,在场的日本医生都听不懂。他想要倾诉的对象——红色医生余秋已经脚底抹油,往病房门口溜。   就在她要逃出升天的时候,病房门突然间从外面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学生制服的年轻男人大踏步地走进来,用日语冲着北田武的方向咆哮。   北田武的母亲大惊失色,拼命地想要推这人出去,但那人却不肯善罢甘休,两只拳头不停地挥舞着,大声呵斥北田武。   余秋一时间都怀疑这家伙是北田武的情敌,又或者北田武跟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所以他的情绪还如此之激动。   旁人的八卦她不关心,她想趁机溜之大吉的时候,却听见那人用蹩脚的中文强调:“他是叛徒,他已经叛变了格命,他跟尼克松握手,他不再是我们的主席。你怎么可以让她派来的人给你做手术?这是在笼络人心,软化格命者,你真是我们的耻辱。”   说着他一个劲儿的朝病床边冲击,大有要再度毁了北田武的小jj之态。   余秋大吃一惊,要是今天早上手术之前他说这话,自己绝对举双手加双脚赞同,直接打消了北田武找自己开刀的念头那可是再妙不过了。   可是她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做完了手术,眼下这个人造jj是她的劳动成果。   谁要毁掉她的心血,她就跟谁拼命。   余秋厉声呵斥:“你没有资格对主席指手画脚,主席是永远的坚定的格命者。你们还说要去中国学习游击战术了,你连游击战术精髓是什么都不知道。灵活激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主席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他不需要向你们作出任何解释。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所有人都要团结起来打击法西斯力量。同样的,那个时候,我们的党还跟国珉党进行第二次国共合作,共同打击日本军国主义。   难道你要说,那个时候我们的主席就已经背叛了格命吗?荒谬!   你们从来没有真正领会主席精神,主席精神就是灵活机动。现在也是一样的,我们要打击的对象是修正主义,是苏修,所以跟美国建立正常的邦交关系十分重要,我们照样要警惕美国帝国主义的幽灵。”   余秋慷慨激昂地鬼扯了一通狗屁不通,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逻辑的混账话。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她中文母语优势可以压住对方,还是因为她的态度太过于强硬,所以让那人愣了神,这人居然直接哑火了,没有进行反驳。   余秋惊讶,赶紧趁热打铁,“还有身体是格命的本钱,这是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的。无论什么时候,自杀都是不可取的,因为只有活着,拥有体魄健康才能继续进行格命。   有疑惑想不开可以找办法去解决,不应该采取偏激的手段。你的朋友有机会恢复身体健康,你应该替她高兴才对,而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他指手画脚。痛苦的人不是你,你应当多关心体谅你的伙伴。”   余秋等着那人驳斥回头,好跟她大战三百回合。   没想到那气势汹汹的家伙却突然间泪流满面,两只手往前伸着,声音颤抖:“主席没有放弃格命,对吗?主席还要引领我们解放全世界人民,是吗?”   余秋都被她这天上地下的态度吓到了,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还是黑框眼镜的领导反应敏捷,立刻给予肯定答复:“那当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格命精神永不褪色。”   那人咧开嘴巴笑,举起了拳头开始高声歌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   病床上的北田武泪流满面,有气无力地跟着唱歌。   他的母亲在旁边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不停地流淌出来。   余秋的内心充满了绝望,就不能歇歇吗,同志们,拜托你们歇歇吧。   难怪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的思想追求可真是容易走向极端啊。   年轻的格命者唱完了《东方红》,然后流着泪,高声呼喊:“主席万岁!”   余秋不知道自己应该给出怎样的反应,她只能默默地退出了病房,暗自祈祷,可千万不要再起幺蛾子了。   可惜没过一个礼拜,北田武的那位朋友小川君又开始闹腾。因为余秋探望完北田武出病房,恰好碰上了被她意外救下的金发姑娘。   那姑娘现在已经能够说话了,她认出了余秋,准确点儿讲是认出了余秋的衣服,除了中国医生,没有人这样穿。   她兴高采烈地向余秋道谢,感谢红色医生救了自己。她看过中国赤脚医生的纪录片,觉得非常神奇。   小川君勃然大怒,厉声斥责余秋,她怎么可以跟美国领事馆的人混在一起?他们格命者连撒尿都要冲着领事馆的方向。   余秋毫不客气地怼回头:“格命不分国界,我们要打击的是帝国主义与修正主义,而不是无辜的人民。美国人民照样在帝国主义的奴役之下,同样需要解放。就好像当年加拿大医生白求恩帮助中国一样,我们也需要向危难中的人伸出自己的手。你难道没有学过主席的文章吗?”   小川君立刻向余秋道歉,十分羞愧自己学习不精,流于表面,没有深刻领会主席精神。   他立刻热情地同美国姑娘说起了英语,积极宣扬其伟大的主席思想。他曾经写信向主席宣誓,他这一辈子都会投身解放全人类的格命世界,他会永远进行传播宣扬主席精神。   余秋看着那金发姑娘直愣愣的样子,感觉自己实在太缺德了,她怎么能将无辜的姑娘丢给这么个狂热的格命者?   但是死道友有不死贫道,她实在害怕被这位小川君缠着不放了。她还是提醒保安赶紧把这人拉住比较合适。   太平日子又持续了一个礼拜,北田武拔出尿管,能够自行排尿的时候,大家都兴高采烈,这起码说明再造术后的jj一个重要功能,排尿功能已经恢复正常了呀。要是后面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再过三天就能将膀胱造口管也拔掉了。   北田武喜出望外,大声赞扬着伟大的主席,感谢伟大主席对他的眷顾。   等他恢复健康,他就是一位体魄强健的格命者,他可以继续全心全意投身入格命当中去了。   他热情地向余秋表达自己对于主席的忠诚。   他说的是中文,北田武的母亲听不懂中文,但是大概是因为儿子相同的话重复了太多遍,这位母亲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她的面上浮现出了忧愁。   病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小川君像颗炮弹似的冲进来,跟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地挥舞着手上的报纸,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北田君,我们上当了,他还是背叛了格命。”   说着他又往前冲,想要拔掉北田武身上的管子,“你不能接受他们的治疗,我们永远不能背叛格命。”   医生护士拼命上前阻拦,北田武的母亲更是一头撞上了小川君的肚子,大喊大叫。   余秋怀疑,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会杀了这个人。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她的儿子?非要不停地过来捣乱。警察为什么不抓住他,然而要抓住他的话,是不是连她的儿子也会被一并抓住?   可怜的母亲泪流满面,余秋捡起了地上的报纸,那应该是一份手工油印报,上面日文中的汉字颇多,她连蒙带猜大致看出了意思来。   释放战犯,这一回,中央一把头释放了关押的剩下所有国珉党战犯。而且给了颇为优厚的条件,有病治病,年老体衰的给钱养着,想要工作的可以帮忙安排工作,想去苔弯的,只要苔弯方面接收,中央这边也可以配合。   小川君被撞倒在地,捂着肚子还在嘶吼:“北田君,我们上当了,他们一直在欺骗我们。”   “骗你个屁,你有什么值得被骗的?”余秋实在是受够了这个家伙,“骗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是位高权重还是天纵英才,主席需要欺骗你们吗?真奇怪,这些战犯已经被关押了20多年,就是有罪过,也抵消的差不多了,更何况当年他们可是上过战场打击过日本军国主义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我们完全可以算作是战友。”   小川君结结巴巴:“可是为什么让他们回苔弯?应该让他们积极接受改造,让他们也成为格命者。”   “真奇怪,苔弯人民难道跟我们就不是一条心吗?苔弯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我们共同的任务都是要警惕帝国主义,我们要防止帝国主义占据了苔弯,将苔弯变成他们的殖民地。”   余秋满脸严肃,“主席已经说过了,苔弯问题是兄弟坐下来谈。你可别忘了,国珉党当初也跟主席合作过,共同打击日本军国主义。”   余秋只奇怪一件事,她怎么记得将所有国珉党战犯都释放掉是1975年的事,不久之后,派了陈力夫对大陆方面释放和谈意愿的蒋校长就因为心脏病一命呜呼了。本来有希望开启的国共谈判之门再度匆匆关上。   后人在评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无不扼腕叹息。因为虽然两代伟人都说这件事情只能交给后人去解决,但谁都清楚,解铃还需系铃人,在第一代领导人手上处理干净了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人心思变,离开的时间越长,各种想法就越多,想要在齐聚起来其实很困难。   现在是1974年的4月份,到底是她记忆出现的偏差,还是历史真的已经发生了改变?   难道,这是再度启动和谈的信号?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七猫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ylv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薄荷草 10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王老先生为什么在这里?   余秋回到下榻的饭店就开始满世界的找报纸杂志, 可以获得更多关于释放战犯的消息   林教授他们参观完了大阪的诊所, 坐着新干线返回。进房间的时候, 老太太还在感慨,新干线的确快比火车快多了, 人们出行也方便。要是国内也这样的话,那么病人看病就要顺畅多了。有些病人不是因为情况严重处理不了,而是由于交通不便利, 耽误了病情。   余秋随口应道:“没事, 以后我们有高铁,不比新干线差。同样的速度, 一杯水放在桌子上都不会摇晃的。中国高铁技术,完全可以挺起胸膛竖起大拇指的。”   林教授笑了起来,有些感慨:“我是看不到喽,听你说一说也心里头高兴。”   余秋蓦地鼻酸, 她伸手抱着林教授的胳膊:“您不要这样说,您会太太平平长命百岁的。”   林教授颇为好奇地转过头:“那你告诉我, 我是什么时候走的呀?我也好提前做好安排。”   余秋立刻摇头, 固执地强调:“没有,您一直都在, 您没有走。”   林教授哭笑不得:“生老病死那是人之常情, 哪有人可以一直活下去呢?上帝召唤我的时候, 该走还是要走啊。”   余秋的眼睛红了:“上帝才不会便宜您呢, 上帝是最会叫人打工的, 他派您下来是解除人们的病痛, 人类的病痛还没有消除,他怎么会招呼你回去?”   看她快要哭的样子,老人只好跳过这个话题:“你刚才在忙什么呢?”   “我想找报纸。”余秋抬起头,迟疑道,“我不知道是我记错了还是情况的确发生了变化。我印象里头中央大批国珉党战犯,也就是释放全部人,应该是明年的事情。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也是4月份,蒋校长病逝了,心脏病走的。本来有可能开始的国共谈判就又这么结束了。”   林教授是个对政治毫无兴趣的人,然而说到了苔弯问题,她还是来了精神。   无论如何,长期分离总归不是好事,况且两地还各自有亲人,被迫分开又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她关切地问余秋:“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余秋摇摇头:“没有解决。”   她叹了口气,事情总是阴差阳错,其实一国两制的制度应该是说从主席就提起来了。余秋也看了60年代谈判提出6项共识,那应该算是一国两制最早的雏形,而且更加大胆。只不过后来随着文格的发生,让苔弯方面有所顾忌,所以谈判终止了。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余秋相信领导人发动文格,最初的确希望不搞长线战斗,两三年内就解决问题,因为苔弯始终是他的遗憾,他不会考虑不到大陆搞文格会对苔弯产生怎样的思想冲击。只可惜很多事情的发展,不是他个人所能控制的,一场运动开始就会有无数人裹挟其中各有各的心思,最终事情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扩散开来,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收拾。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实现两岸统一。   后面几十年的时间,双方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不断的有国家同共和国建交与民国断交,为了维持住少的可怜的外交阵线,苔弯不断的往外头送钱。曾经的亚洲四小龙就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中,经济渐渐衰败下来。   林教授颇为关切:“就没有好办法解决吗?”   余秋叹了口气:“越拖到后面情况越复杂,苔弯本身就被日本侵略了半个多世纪,原住民跟大陆迁徙过去的人之间又存在矛盾。国际局势复杂,时间久了,岛内对于国家的认同度并不高。”   官方媒体的宣传是一回事,民间实际情绪又是另一回事。   余秋他们学校也有苔弯留学生,是过来学习中医的,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在岛内,自认为是中国人反而是异类。这话听着扎心,却是他们普遍认知的现状。   人的感情都是被培养出来的,从国珉党后面连续选举失败,就能够发现民心向背。感情这东西很多时候是虚无缥缈的,充满了捉摸不定。   反正在余秋穿越回来之前,她跟同事偶尔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基本上一致认定和平解决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因为最好的时机也就是蒋家父子执政的时候已经过去,真正要解决的话,估计只能动手打了。   可到时候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美国肯定会横插一杠子。但不解决,继续往下面拖的话,问题只会更加严重。   因为时间越久,民族认同感就越淡薄。   别说什么血浓于水,当初美国白人基本上都是从英国过去的呢。独立战争打起来不照样直接将英国揍得落花流水。   成年人的世界谈感情是件挺可笑的事,大家都是利字当头。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余秋赶紧闭上嘴巴,这个时代讨论苔弯问题简直就是找死。   她起身过去开门,团长在外面跟她们说明天的安排,明天林教授还是跟随代表团一块儿去京都。   余秋立刻来了精神,她来日本之后还没有好好逛过呢,去京都逛一逛,感觉也很不错。   说起来有点伤感,她穿过来的时候四旧已经被破的差不多了,很多老建筑都彻底面目全非。想要看时代风格的建筑,反而是到日本能够见得更多一些。   团长奇怪地看了余秋一眼:“你去京都的话,北田同志怎么办?他现在需要医生跟进他的治疗啊。”   余秋目瞪口呆:“今天都已经拔尿管,可以正常小便了。我盯着他干嘛?医院有自己的医生跟护士。”   她开个刀还卖给他们了不成?是不是等到人家出院了以后,她还要跟着出去伺候吃喝拉撒,确保他的夫妻生活幸福呀。   团长瞧着有些为难:“可这个手术是你做的呀,大家都盯着他的术后恢复情况呢。要是有什么不好,咱们也脸上没光不是?”   余秋气愤难当:“他要是不成天一惊一乍的,就没那么多事。还有她那个什么朋友小川君,你们要想让北田武恢复好,赶紧把小川弄走才是真的。不然的话,说不定哪天他直接拿了把剪刀又咔嚓一下,长好的命根子又被霍霍了。”   团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至于的。”   余秋鼻孔里头出气:“你可不要小看他们,日本人容易走极端,他们的民族气质就这样。”   这从他们二战前期君国主义思想直接席卷全国,还有现在红未兵表现的比国内更加狂热就能看出来,他们很容易受情绪支配,所以容易被极端思想吸引。   团长叹了口气:“那他以后要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先让他恢复好吧。你放心,医院这边也有安排,你除了照应天恢复之外,其他时间可以到各个科室还有大学的研究室去好好看看。”   领导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压根就不是商量的意思。和颜悦色,不过是卖你面子而已。你要是不识相,那就别怪领导不客气了。   余秋黑着脸,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代表团的安排。   好在团长所言不虚,她算是将医院的各个科室都了解了一遍,还特别参观了新生儿中心,了解人家的运作流程。   这样结合她关于新生儿科的记忆,等回到杨树湾的时候,就能够正儿八经地建立起属于他们的新生儿病房了。   余秋抓着自己记好的笔记,往医院外头走,不想却被小川君拦住了去路。   她现在看到这个日本赤君就头大如斗,生怕他又要折腾出什么新花样。   “我已经看过北田君了。”余秋耐着性子解释,“他目前恢复的情况还好,后面顺利的话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小川君却难得表现出害羞的模样,一个劲儿的冲余秋道歉,还对她不停地鞠躬:“您误会了,我不是说这个,我们格命者是不把一点儿小伤痛放在眼中的。我们知道,主席一贯反对小病大养。我们决定等到北田君恢复健康之后,一块儿前往中国。”   说着,他从口袋里头掏出三封信,认真地双手送到余秋面前,“这个是我们写给主席的信,希望您能够帮忙转交。”   余秋吓了一跳,三封信,还有谁呀?   小川君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当然是凯瑟琳啊。”   说着他愉快地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是我们思维太局限了,忘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现在凯瑟琳也是我们的同志。她迫不及待地希望和我们一块儿迈上红色中国之行。”   余秋赶紧喊停,麻蛋,凯瑟琳要是跟着他们走的话岂不是她坑了这姑娘?她可没让他们这样去团结人家。   妈呀,这也太可怕了,传肖洗脑都不带这么快的吧,凯瑟琳这姑娘没脑子吗?居然能够被小川君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凯瑟琳就算了。”余秋认真地强调,“凯瑟琳有严重的花生过敏。中国很多食物里头都含有花生成分,花生油花生酱花生碎非常常见,而且我们的菜单当中不会标注的那么明确。她去的话太危险了,你还是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吧。”   小川君捏紧了拳头,向余秋保证:“没关系的,我会照顾好凯瑟琳的。我们是格命伴侣,不会被这点小困难所打倒。”   余秋真是要当场晕过去了,妈呀,前头那金发大妞儿还因为跟金发小伙儿接了个吻直接休克,差点儿送命。这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都成了日本赤君的格命伴侣了,格命者就是这么忽悠妹子的?   余秋不由得紧张起来:“凯瑟琳的家人知道这件事吗?他们是否同意?”   小川君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是格命者,不会拘泥于个人的小情小爱,格命首先就是要同旧的家庭决裂。”   余秋满脸严肃:“我说你们从来没有领会过主席的精神。从父母身上学到的优良品质,是你们拥有的最宝贵的财富。能够同父母好好说的事情,为什么不讲清楚?就算父母一时不能理解,也不是你们直接决裂的理由。格命本身就曲折复杂,在迂回中前进,既然要团结一切而以团结的力量,父母就是你们最大的支持。   凯瑟琳的事情也要跟父母好好商量,不要轻率做什么决定。   你看北田君,当初选择跟家庭决裂的是他,可是在他出事以后,费心尽力照应他的还是他的母亲。   人要学会感恩,主席也说过,从母亲身上学到的善良宽容,对穷人的慈爱,是他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小川君脸上流露出懊悔的神色:“余秋同志,我们的事就拜托你了,请你一定帮忙转交我们的信件,我们要亲自见到主席。我们要去中国,只有在中国我们才能够学习到更多。本来我们以为自己已经研究了主席的精神,没有什么不懂的。但是每次与你交谈之后,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局限与肤浅,好像从来没有学习过主席的精神。这实在太可怕了,我们迫不及待地希望去中国。”   余秋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信件,然后用好心告诫:“你们要学习的更加全面系统,主席一直反对将他与马克思列宁相提并论。马列主义专著,你们也要好好的阅读。”   小川君连连点头:“我们一直在学习。马克思说了,暴力是历史的助产婆。主席说枪杆子里头出政权。这就是告诉我们一定要采取暴力格命。格命不是请客吃饭,你放心,我们从来没有天真地幻想可以同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们一定会以暴制暴,用格命的手段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摧毁一个旧世界,打造一个新世界。”   余秋默默地走开了,小川君已经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即使没有观众,他也能够继续慷慨激昂下去。   他站在医院大厅里头,大声演讲,周围人全都奇怪地看着她,也有年轻人朝他的方向会拢。   余秋的心中浮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哀,假如那位老人家看到此时此刻,不知道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他会不会也感慨他们的人生,就这样颠沛流离。   翻译跟黑框眼镜的领导走过来。   瞧见小川君的模样,翻译忍不住好奇:“怎么了,这是?”   医院的保安已经迅速赶过来,想要拉走小川君。医院是需要保持安静的地方,他们不管他究竟宣传怎样的思想,但不能在医院里头如此大声喧哗。   小川君抱怨着,号召人们跟他一块儿前往公园,他会在那儿进行进一步的详细宣讲。   余秋摇摇头,拿出了那三封信:“这是小川君托我转交给主席的。他们希望可以去中国。”   凯瑟琳是美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这三封信应该接受检查。   翻译有些反应不过来:“检查什么?”   余秋想冲着人翻白眼,当然是检查里头有没有炭疽杆菌之类的病菌呀。要是轻而易举就将信送到了一国元首跟前,那真是直接送靶子上门。   黑框眼镜的领导收起了那几封信,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把信件传递回去的。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余秋大吃一惊:“赶飞机,林教授他们已经回来了吗?”   翻译在旁边摇头:“机票不好买,他们直接从北海道出发,然后飞去日内瓦参加世界卫生大会。”   余秋难以置信:“这么急吗?”   黑框眼镜的领导看了她一眼:“我们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原本计划的名单里头没有你,但是现在决定是你了。”   他的表情似乎也充满了困惑,完全理解不能为什么上头非要点她。难道是因她他在日本手术做得好?   余秋一颗心狂跳,她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上头为何会突然间像是看中她一样,给她安排这么多任务。又是出访日本,又是去日内瓦参加世界卫生大会,怎么这架势瞧着像是要培养她一样。   翻译在旁边催促:“好了,动作快点儿吧,咱们得去赶飞机。”   余秋胡乱答应着,赶紧冲回饭店收拾起行李来。   她抵达日本之后也没怎么好好逛逛街,所以行李摊开有限,这会儿倒是方便了,东西一拎就走。   她跟翻译身后上了辆黑色的轿车。汽车一路开向机场。   抵达机场以后翻译忙忙碌碌,带着余秋过安检,然后开始候机等待。   余秋随口问了句:“我们大概多久抵达京中。”   翻译摇头:“我们先去香岗。”   余秋惊疑不定:“那我的签证怎么办?我们去日内瓦难道不先去办签证吗?”   翻译含糊其辞:“我也是听任务办事,这些事情应该他们一块儿解决。”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说不清的情绪弥漫心头。   她嘴里应答着,表示自己先去上厕所。等到脱离翻译的视线,她立刻寻找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所谓的世界卫生大会有些蹊跷。   好端端的,干嘛会突然间提起这件事,还让她跟代表团的人分开走,难道就这么急吗?   余秋抓的话筒,心急如焚,一个劲儿的拜托,快点儿快点儿。   北海道诊所的人终于接电话了,这是林教授出发过去前特地留给余秋的联系方式。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她好打电话去北海道的参观地点跟代表团尽快取得联系。   林教授的声音有些喘,显然是一路小跑加快走才赶到的。   余秋说了上头通知她去日内瓦开会的消息,林教授笑了起来,安慰她道:“那你应该是先去香岗进行休整顺带着可能会给你培训礼仪。这个会议我好像也要参加,我还在等通知呢。”   余秋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她放下电话。   一抬头,瞧见翻译正站在自己面前,她顿时一颗心简直要穿出嗓子眼。   余秋勉强镇定下来,做出大大方方的样子告诉翻译:“我给林教授打了电话,让她帮忙将诊所的资料也拿一份。等回去以后,可以结合我们卫生院的现状进行吸收转化利用。”   翻译笑容满面:“你可真是时时刻刻不忘工作,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先吃饭吧,不然上了飞机以后,光靠飞机餐是填不饱肚子的。”   余秋的一颗心还是在嗓子眼里头呢,哪里吃得下东西,然而抱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念头,她还是跟着要了份拉面,然后吃饱了肚子才上的飞机。   落座之后,余秋立刻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反正已经上船,上了贼船她也不会跳水,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睡得太香,飞机降落的时候就连空姐都没能喊醒她,还是翻译在旁边推了她一把,她才揉揉眼睛,赶紧解了安全带,拎上行李跟着翻译一块儿下去。   一抬头,余秋惊讶地发现,外面已经是夜色阑珊。   1974年的香岗,仍旧是不夜城。从机场往外头看去,四处灯火星星点点,如星星点灯。   余秋笑了起来,突然间冒了一句:“萤火虫这么快就出来了啊?”   翻译没心情看风景,只催促她:“快点儿走吧,他们应该已经在等着了。”   余秋拎着行李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路出了机场,到了门口的时候,翻译朝外头拼命地挥着手。   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走过来跟他们点点头,还要伸手接余秋的行李。   被余秋谢绝了:“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那人也不强求,只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招呼他们上车:“快点儿吧,回去早点洗漱休息,还有事呢。”   余秋想问究竟是什么事,然而那人已经动作麻利地帮忙将行李安排进后备箱,又一路催促着车子赶紧开走,不然要吃罚单的。   上了车以后,他更是一刻不停地同翻译说话。   两人这回说的是粤语,余秋真是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翻译显然跟他是老相识,说话的时候,两人还不停地拍手大笑,甚至互相伸出拳头来捶对方一记,彼此亲热的不得了。   余秋在旁边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感觉十分影响人家秀恩爱。   车子停在饭店前头,余秋还没有来得及从灯火闪烁中认清楚饭店的招牌,就叫翻译催促着赶紧进去。   里面的事情完全用不到她操心,所有的登记流程全部由金丝眼镜一手包办,她最大的工作就是拎着行李跟着进房间。   这一回,她住的是间大床房。   余秋惊讶:“林教授跟我住一起了吗?我们可以要双人间。”   翻译摇摇头:“林教授她不走香岗,到时候直接过去。”   余秋忐忑不安:“其实我到了日内瓦再学习礼节也来得及,不用额外花这个心思的。”   翻译在房间里头东张西望,又从窗户看外头的夜景,心不在焉的回应了句:“都是组织的安排,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   说着,他冲余秋点点头微笑,“那好你就在这儿住着,有事情听从徐同志的安排,我先走了。”   余秋随口问道:“你住哪间房?”   不料翻译摇摇头:“我得回日本,我还有其他工作。”   余秋这下子真是惊得要跳起来了:“你回日本我怎么办?”   翻译满头雾水:“我跟你说了呀,听从徐同志的安排就好。”   他话音没落,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已经换上衬衫的徐同志笑着招呼余秋:“来,我先带你去吃饭。”   余秋本能地拒绝:“我不饿,我要睡觉了。”   徐同志却是好脾气:“饭总要吃的,不吃饭的话人没精神,从用餐礼仪开始,今天就要上课了。”   余秋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她走,出门的时候她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翻译。   翻译你满脸无辜:“我只能跟你们到门口,我还得赶紧坐车走。”   一直到出了饭店门,余秋才想起来后悔,她应该给林教授挂个电话的,起码说说自己此时的行踪。   只可惜她不晓得林教授现在人在哪儿。夜色如此之深,想必他们早就离开了参观地点,也许人在新干线上,也许人已经回饭店休息,一切都说不清楚。   汽车七拐八拐,余秋听到海浪拍击的声响时才发现徐同志开车来了海边。   一时间她有些茫然,难不成去日内瓦还要学习如何吃海鲜吗?   可惜徐同志已经停下车子,不给她揣测的时间,直接开了车门邀请她下去,然后又带着她上船:“走吧,我们今天在海上吃饭。”   快艇往前头开,海水被击出雪白的浪花,卷起千堆雪。   徐同志在旁边宽解她:“你不要怕也别紧张,放松一下,好好享受此刻的美景。”   星空下的大海的确美丽,完全可以好好回想一遍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然而不幸的是,她想到的只有谍战剧。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满脑门子都是海上可真是抛尸的好地点,这种天气太阳一晒,海水一泡,尸体不出几天就面目全非,像她这样的过客,别说是破案了,先明确她的身份就要花费许多时间。   只不过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她这样的小字辈,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不管她得罪了什么大佬,人家直接随便给她安排个罪名不就结了,实在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劳民伤财。   快艇停留在一艘大轮船前头,两边的人互相喊着话,不过说的还是粤语,彻底断绝了余秋想进一步探听消息的可能。   徐同志看她还愣着不动,笑着招呼道:“快点儿吧,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余秋琢磨了一下跳海逃生的可能性,立刻打消了自己的幻想。   做梦吧,好像你没做过海上救援培训一样,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等同于送死。   她硬着头皮下了小艇,又上了大船,然后警惕地跟在徐同志身后。   万一有什么不测,她决定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绝对不能让对方好过。   徐同志却像是一无所觉,一路大踏步往前走,一直行到间客房门前,他才轻轻敲了敲门。   里头露出张熟悉的脸,钱同志冲他俩点点头,说了一句:“来啦。”   显然早就约好了。   余秋悬着的心稍稍落下,钱同志虽然只跟她有一火车的缘分,但好歹也算是认识脸。   她跟着进房去,原本坐在沙发旁正在同人说话的老人转过头,站起身笑着跟周围的人介绍:“看,我们的赤脚医生来了,不需要什么保健大夫了,有赤脚医生就挺好的。”   余秋看着老人的脸,又惊又喜,下意识地喊出了声:“王老先生!”   老人笑着冲她点头:“你好啊,小秋大夫,多日不见,你可安好?”   余秋捂着胸口,一时间男神的脸跟那张报纸在他眼前不断交错,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们要去苔弯吗?去苔弯谈判。”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沉默是金、食肉小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沉默是金 50瓶;胡闹 20瓶;猴子派来的仙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可真优秀   老先生竟然愣住了, 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 恨不得将时钟拨回三分钟前, 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坚决不要说任何话。   所有的电影反派大boss都是怎么死的, 基本上死于话多。   她一颗心狂跳不已,她甚至怀疑自己会心律失常。开弓没有回头箭,话都说出口了, 她装失忆还来得及吗?这会儿再装疯卖傻, 当王老先生是傻子吗?   一时口快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的余秋,不得不伸出手捂住胸口, 勉强镇定下来:“我猜的。”   对面的老人仍旧微笑。   余秋咬咬牙,还是豁出去了:“我在东京的时候,看到过一份报纸,上面报道了中央释放大批国珉党战犯, 一个都不留,通通释放。我认为这是一个讯号。”   余秋絮絮叨叨地说了日本赤军的事情, 又提到了那份小川君带过来的报纸。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 她说话的时候总觉得有谁捏着她的喉咙一样,声音无比艰涩, 简直要卯足了劲儿才能冲出去。   对面的老人只是微笑, 用温润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 并没有开口说话。   余秋看这件事情是没办法善了, 只得一鼓作气继续下去:“在东京的时候, 我看过一篇报道, 上面说解放之后,双方其实有过几次接触,相互都互派了信使,也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只不过那边还有顾虑,就拖延了下去。加上后面国内一些情况的变化,让他们顾虑更深,信使也已故去,所以双方的接触就中断了。   但是去年张老先生到香港就是在释放信号,中央希望尽快尽早解决这件事,展现出了和谈的诚意。”   余秋自斟自酌,“从那之后,中央的一些举动也是释放善意,比如说对于不同的意识形态的包容程度在提升,大批右哌分子获得了平反,还有就是重新开始高考。”   余秋每说一句话,心中就心惊胆战一回。   很多事情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彼此之间仿佛没有联系,但是挪在一起细细地瞧,就能够顺出清晰的脉络重来。   1973年春天,中央突然宣布高考。   同年5月份,著名的国学大家章老先生奔赴香港,希冀可以利用自身在国共两党之间的影响力,为重新启动谈判牵线搭桥。   可惜老先生年事已高,赴港不久后就因为水土不服加上过度劳累一病不起,最后病势加重,驾鹤仙去。   香港之行,出师未捷身先死。但是,这个信号的释放足以表达中央方面的诚意。   加上1972年总理复出主持工作,开始拨乱反正,大批被打倒的干部以及知识分子摘掉了头上的帽子,这就体现了中央对于意识形态多元化的包容。   说到底,国共两党的分歧也就是意识形态的不同。   她越说声音越小,心中波澜起伏的越激烈,她先前之所以脱口而出国共两党要和谈的话,更多的是基于自己穿越前相关信息的积累。   1975年初蒋曾经通过国珉党元老陈力夫在香港发言邀请主席或者总理前往苔弯进行商谈。陈力夫还写了那篇著名的《假如我是》,但是这一邀约并没有来得及获得大陆方面的回应。   余秋相信主席以及总理的胆色,当年国珉党占尽先机简直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们仍旧赶奔赴重庆进行和谈,何况是解放战争胜利后。   可是1975年,无论主席还是总理,两人都抱恙在身,身体状况极为不佳,根本没办法奔赴苔弯。   为什么不是蒋自己前往北京和谈?一方面他本来就是个敏感多疑的人,权力欲望也强烈,非常害怕自己被扣押之后,国珉党内部很快就有人举而代之。另一方面是蒋自己的身体也不行。60年代他曾经出过一次车祸,虽然没有伤及生命,但是自此之后他的身体健康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此后始终不佳。   “人间重晚情。人的年纪越大,越容易回忆过往,思乡之情越深。”   余秋慢慢分析着思路,“他一开始对美国抱有一定的幻想,他的夫人始终在美国为他活动希冀获得支持。   但是中美联合公报一发,相当于打破了他最后的美梦。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比起意识形态的一致,利益对于维护双方关系意义更加重大。   虽然他始终号称要反攻大陆,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当年他占尽优势的时候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何况是现在龟缩一角。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党魁,他不得不为自己为他的部下思考后面的出路。   现在他在位多年积威尤甚还能压得住,可是一旦他驾鹤西去,如果不能留下稳定的局面话,那很可能会发生混乱。”   当然,历史上苔弯进行了经济改革,取得了颇为显著的成效,一度誉为亚洲四小龙之首,迅速发展的经济缓解了岛内政治矛盾。   可是现在蒋校长大概还考虑不到这么多,对于他本人而言,他其实迫切希望回到家乡。   历史上,他死了之后,悬棺未埋葬,就等着将来有一天能够回乡入土为安。包括他的继任者小蒋先生也一样。   后来蒋家子孙命途多舛,有数人可谓是壮年暴毙,外界一时才说是因为悬棺伤了子孙的命数,损了福德。   待到后面,岛内政治形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陵园守卫被撤,蒋家父子的棺材遭人泼油漆,雕像被人全部捣毁。假如他泉下有知,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早点而下决定?   世事沧桑如浮云沧海。人死灯灭,谁又能猜得到今后几十年的情况。   余秋的手抓着杯子把手,一下下地摩挲着。她的头始终低低地垂着,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因为紧张,因为惶恐,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像是夜半害冷一样。   陪伴在老人家身旁的另一位矮个子老人笑着说了句口音很重的四川话,因为简短,余秋还没有来得及捕捉,就听见他慢慢地询问:“那你又是怎么想到我们要去谈判的呢?”   是你啊,大佬!   余秋在心中咆哮。1975年的时候,主席原本是打算派你去谈判的呀,因为当时主席跟总理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可是对方抛出了橄榄枝总不能不接着吧,所以主席原本打算是派你去啊。可惜未能成行,大蒋公就一命呜呼了。   当着真正历史人物的面,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咬紧牙齿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因为你们把我叫到这儿来了。”   她抬起了头,认真地强调,“我不是医疗保健组的成员,我只是个赤脚大夫。让我去日本的时候我就很奇怪,如果说要选择典型的赤脚医生代表,其实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有很多前辈插队多年,取得了卓越的成效,而且知名度也更高,并且他们是严格按照赤脚医生培养出来的,更加典型。   可是你们突然间选择了我。   我在看见您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就是我曾经给您开过刀。   您说有我在就不用保健大夫了。不是我医术高,而是保健大夫的行踪不容易隐瞒。他去了哪里就代表你去哪里。当初让我来开刀,而不是由吴教授主持手术,可能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他是您的情况晴雨表,这说明了您在做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并不希望外界多加揣测。”   老先生笑了起来,不置可否。   他旁边那位矮个子的老人点头道,说了个题外话:“她可以上个外交学院哦,我记得她英语是考了100分的,口语也流利,漂亮的很。”   余秋心惊肉跳,暗道,大佬您不用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小可承受不起。   她立刻摇头:“我对医学以外的事情都没兴趣。”   王老先生也笑:“今年你要报考哪里呀?其实京中的学校也可以考虑嘛。趁着这段时间你也好看看书,准备一下考试的事。”   余秋还是摇头,直接谢绝了老人的好意:“我有重要的事情得做,杨树湾还有病人在等着我,我暂时没有时间上大学。林教授在我身边,我向她求教就好。林教授已经答应收我当学生了。”   王老先生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林老要忙咯,光带你一个学生可不行。她是一位很好的大夫,也是很好的先生。”   余秋惊讶地抬起头,想询问老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协和今年开始重新招生了?   妈呀,这可是重大利好的消息。多培养一位医学人才,对于国家的医疗卫生事业来说那都是宝贵的财富。   可惜王老先生并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他站起身,热心地张罗着:“你过来,先看看你的房间,要是不合适的话,我们再给你换。看过房间就吃饭,吃饱了肚子好睡觉。”   余秋忐忑不安地跟在老人身后,下意识地谢绝他的好意:“您忙您的,我自己过去就行,您忙完了早点休息。”   老人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将余秋带到一间屋子前,还亲自打开房门,让她看里头的环境。   他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如果明天早上起得来的话,你可以看看海上日出,风景很不错。”   余秋局促地点头,走进了屋子。   王老先生面上带笑:“你先收拾一下,收拾好了就出来吃饭吧。下面条好不好?他们做了海鲜面。”   说着老人要往屋子外头退。   余秋下意识地叫住了她,老人回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余秋抿了下嘴唇,认真地强调:“您多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您需要好好的休养。   老人看着她,像是叹息一般:“我对不住你,小秋大夫,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遭罪了。”   余秋摇头:“我不在意这些,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我问心无愧就好。您不用自责,这不是您的责任。如果这件事再发生一回,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我做不做这件事,别人要整我的话,终归还能找到其他机会。我最安慰的事情就是看到您现在康健地站在我面前,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房门关上了,余秋躺倒在床上,她疑心大船正在微微摇晃,她已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然而那漩涡蒙上了月色星光是那么的温柔,宛如母亲的怀抱,又像是林教授亲切的抚慰。   余秋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不会开口表露自己身份的,即使是面对她的男神。她不是不相信男神的人品,而是她清楚地知道男神首先是位政治家。   政治家的特点就是着眼大局,不拘小节。   政治是这世上最复杂莫名的东西,政治不讲究对错,政治讲究的是利益。男神不是女神,她不想当那个被牺牲掉的小节。   她还没有崇高到那个份上。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才爬起床。太阳早就升得老高了,红彤彤的,映在海面上,叫海水当敌了,一大片金灿灿的黄,波光流转。远处不知道是海鸥亦或者海燕的白色海鸟,扑腾着翅膀一掠而过。   余秋拉开窗户,海风带着咸鲜味扑面而来,叫太阳晒过了,带着股热辣辣暖烘烘的腥气。就像是杨树湾人在大太阳底下晒鱼干一样。   她站在窗户前头发了半天呆,久久回不过神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徐同志在窗外瞧见了,笑道:“你不吃早饭吗?大夫不都说早饭最重要,千万不能错过。”   他这回没穿西装,身上的衬衫花里胡哨的,配着金丝眼镜,看上去就不太像个正经人,赤脚穿着双拖鞋,毫无昨晚的严谨。   余秋嘴里头噢噢应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蓬头垢面,就这么站在了窗边。   她赶紧转头去刷牙洗脸,匆匆收拾妥当之后,这才出了屋子。   外面的小厅中,王老先生正跟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旁边的花瓶中开着不知名的花,很大的一簇,颜色鲜艳的很。   那位个子不高的邓老先生人不在,不知道是吃过饭了先离开休息,还是有其他的事情去忙碌了。   余秋没有认出桌子上另一位老人的脸,踟蹰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前。   王老先生指着花同桌上的人说笑:“我们家大姐最喜欢花了,可惜她不在。”   那老先生笑着:“你家大姐也厉害的很,我说不过她的。你们俩,我都说不过,简直要落花流水。”   王老先生先看到了余秋,主动开口招呼:“快点儿过来吧,来晚了的话,这外头吃不到的皮蛋跟辣椒酱你可真尝不着了。   他又主动跟那位老人介绍:“陈老,这是我们的大夫。要说起来做皮蛋做酱,她也很有经验呢。”   那老人头发花白,面色瞧着却颇为红润,看上去精神好极了,简直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   他听了王老先生的话,抬起头看余秋,笑容满面:“那我们倒真的可以好好切磋切磋,我可是办过养鸡场,正正经经做过皮蛋,卖过辣椒酱的,生意好极了。”   余秋不甘示弱:“这些我在村里头都做过。我们的鸡鸭养在树林里头,生出来的蛋质量特别好。这个季节下秧苗了,养了小鱼,鸭子就赶到田里头去吃虫子跟浮萍,生出来的鸭蛋色泽鲜艳,可好了。吃不完我们就腌成咸鸭蛋,做成皮蛋,摆在副食品店跟供销社,特别受社员的欢迎。”   她又念叨起胡奶奶是怎么晒豆瓣酱,他们又是如何养蘑菇生木耳,最后再做成小菜。   这位陈老跟她就皮蛋的腌制方法讨论了半天,双方各退一步,表示尊重对方的意见,但是自己这边做出来的味道也绝对不错。   余秋觉得自己应当给老人家面子,又大度地退让了一步:“您说的方法我觉得很有道理,等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试验一回。要是有机会的话,做好的皮蛋我想请您尝尝,给我们提出点意见。”   那老人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如果有这个机会,是我的荣幸。”   王老先生也笑:“吃饭吃饭,我说我不喜欢跟人争辩的吧。我不同你说,你照样会跟别人争起来。”   余秋立刻反对:“这不是争辩,我们这是切磋,正常的交流。”   陈老笑出了声:“没错,就是正常的交流。无论思想还是文化,必须得多交流。只有多交流,多沟通才能放下成见,彼此坐在一张桌子上,心平气和地谈事。”   王老先生也笑:“那我们先心平气和地吃完了饭,然后再心平气和地谈事。我们有共同的基础,我们都知道,任何一个帝国主义都不会希望我们国家统一。我很赞同你去年发表的观点,任何一个号称要来撑腰的帝国主义,都不是在为我们中国撑腰,是替他们自己撑腰。想要统一,不能靠外界推动,只能靠我们自己的觉悟。”   陈老赞同地点头:“没错,好好谈,以大事小不计前嫌。过往种种,我们就不说了,我相信这一回双方都会拿出足够的诚意,不会再像重庆那次一样。那个时候,帝国主义对于我们的压迫实在太深了,我们彼此间的误会也太沉重了。协议签好却没有执行,至今,我仍然深感遗憾。”   王老先生笑了起来:“那我们这回就弥补这个遗憾,1945年没有谈成的事情,1974年彻底给个了结。到时候,陈老你要是有心的话,也可以在中央做事。抗战期间,你为国家教育做了巨大的贡献,培养了大批人才,是国家的幸事呀。”   老人忽而激动起来:“我这辈子要说成绩那是决计没有的。唯独那几年干教育,还算做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年轻时立志当个采矿工程师,后来是却不过人情,才稀里糊涂地入了政坛。后来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轻省日子,又被招回头,为的就是国家统一大业。   我子孙已成才,于家庭而言,无遗憾可说。但独对国家来说,我始终心怀遗憾。倘若能够统一,中华儿女无论身在大陆,苔弯亦或者海外,势必额手称颂。   我们两党可效仿北伐和抗日国共合作的先例,握手一笑,开创再次合作的新局面。”   他笑了起来,“到那时,我这个特务头子回乡的时候,有人对我扔鸡蛋砸石头,恐怕也有人能够怜悯我年老体衰,给我口水喝。”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陈老,妈呀,中统的那位陈老。   她果然没有白穿越,有生之年,她居然跟个特务头子坐在一块儿吃早饭,他们还讨论了怎么腌皮蛋。   嗯,没错,她刚才说腌好了皮蛋,要请人家尝尝的。   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生无可恋的脸,好吧,要不要鼓鼓掌?她可真是个秀儿啊。   ※※※※※※※※※※※※※※※※※※※※   首先强调这是一篇玛丽苏大爽文,陈.立.夫晚年致力于两岸统一事业,他与陈.诚不合,1951年定居美国,先后创办养鸡场、做皮蛋生意,同时还在家里做豆腐乳和粽子卖给附近的中餐馆以谋生。   1961年因其父亲陈其业病重,首次获准回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曰   她真是嫌命长(捉虫)   余秋脸小眼睛大, 心中有什么波动, 一张脸就显露无情, 完全藏不住。   陈老笑了起来,调侃道:“怎么啦?被我吓到了, 小姑娘你跟特务头子坐在一起咯。我告诉你哦,我还是战犯,上了名单的大战犯。”   余秋不假思索:“所有的国珉党战犯都被赦免啦, 原先关押着那些也都放掉了。我们主席说了, 他们想工作的可以帮忙安排工作。他们想去苔弯的,只要苔弯肯接收, 我们就送人过去。”   陈老先生笑出声:“哎呀,免了我的罪,那我就是无罪一身轻哦。”   王老先生也笑:“你是白色特务,我是红色特务, 我们两个特务头子倒是坐在一起吃饭了。先前我们主席就发过话了,以后咱们两边就不用互派特务了, 我们不派红色特务过去, 你们也不派白色特务过来。都是一家人,相互刺探着也没意思。   我们的态度都明确, 不跟美国人搞, 在一起搞了没意思。只要保持这个原则, 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就还是一家人。”   陈老笑容满面, 没有接王老先生的话, 只瞧着余秋,还想再调侃两句。   赤脚医生却忽的脱口而出:“我知道您,您给大学生发过贷款是不是?让他们贷款上大学。”   那老人面容一滞,面上的肌肉像是抽动了起来,情绪颇为激动的模样。   余秋趁热打铁:“我父亲有几位朋友当年就读于西南联大,得益于先生的贷金制度,方得学业有成。长辈谈及此事时感慨颇多,今天作为子之辈,我想代几位叔伯阿姨婶婶向您道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您前头说您一生遗憾是没能当成采矿工程师,可是矿产是国家的宝贵资源,人才更是。一个好的制度可以为国家培育众多人才。您对国家所做的贡献,丝毫不逊色于采矿工程师了。”   老人的情绪激动起来,先是不自在的笑,后面又不停地重复:“他们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余秋点头,“您当时主管国珉教育呀。我伯伯说,当初如果不是您劝诫,他们就直接上战场跟日本人拼命去了。是您说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成长为人才,为国家做贡献。如果一个国家的教育已经被迫停下来了,那这个国家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这就是中国跟日本的区别。日本为了搞侵略,把他们的年轻学生也都拖到战场上去。我们却在竭尽所能的保护年轻人,保护国家未来的希望。”   陈老先生一叠声地念叨着:“好大的胆子哦,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怕把你们都抓起来。我听说,你们搞审查也搞得很厉害哦。”   余秋微笑:“我爸爸是老右啊,他们好几个是右哌呢,去年才脱的帽子,现在就在我下放的村里头办学校,接着教学生。”   陈老先生来了兴趣:“他们办什么学校,办小学吗?我当年一直有件事情颇为遗憾,我想推进国珉教育运动,起码达到每保一所学校,起码有90%的学龄儿童可以入学。可惜呀,这件事情我没有做完,就跑去做其他事了。我应该坚持住把这件事情做完的。其他的事情跟它一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不是小学。”余秋摇头,“他们办的是大学,农民大学,所有的下乡回乡知识青年还有农民都可以去上的夜校。我们白天工作,晚上以及周末上课,有通识教育还有职业教育。   比方我刚才说的养鸡养兔子养鸭子,就有农科站的技术员专门上课。我爸爸也是大夫,他跟我老师一块儿办卫生学校,专门培养赤脚医生跟护士。我还有叔叔是工程师,我们有自己的医疗器械厂跟制药厂,职工由我们自己培养。”   余秋笑容满面,“您说的每保一所小学已经实现了。我们叫大队,每个大队都有一所小学,即使级别最低也能确保上到三年级。公社有自己的中学,我插队的那个公社现在已经盖自己的高中了,夏天就开始招收学生。”   她兴致勃勃,“我们公社计划确保以后大家最低都有初中文化水平,考不上高中的也可以继续进行职业教育,将来让每个人都有一门手艺,即使不在学问上深造,也可以做工做活养活自己。”   说到杨树湾,说到红星公社,余秋就是全然的骄傲。   军功章上也有她的痕迹呢虽然她做的少,可是她也参与了。   说到兴起,余秋信口开河:“您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我们杨树湾看看。我保准我没撒谎也没吹牛。我们那儿可漂亮了,有山有水有鸡有鸭,还有长毛兔,我们还养了野猪,跟家猪配种,生出来的杂种猪瞧着特别神气。等今年过年的时候差不多就能杀猪了,您要是过去的话,正好可以赶上吃。   我叔叔伯伯们见到您,肯定很高兴。有位伯伯跟位婶婶就是在西南联大上的学,他们都认识您。”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脸都红了。   半晌过后,他才哑然失笑:“这不方便吧,我过去可能不太合适,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到时候你们也是现行反格命,这可是海外关系。”   余秋心里头嘿了一声,感觉这老爷子不愧是搞情报工作出身的,的确牛掰。   她不假思索:“有什么好不合适的,我们那儿又不是关起门来不让客人进门。前年有外国人去拍电影,去年又有外国人来参观手术跟我们的医疗器械厂。外国人我们都欢迎,您还是中国人呢,又有哪儿不合适了?”   王老先生在旁边微笑:“我们欢迎一切致力于祖国统一的爱国之士到祖国的任何一个地方走走看看,也欢迎大家在想住的地方定居。如果有需要,中央政府会给予一定的帮助。”   余秋狗胆包天,在旁边附和道:“您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怕打扰了我们,也可以邀请我们去苔弯玩啊。”   陈老先生愣住了,看着余秋冒出来一句:“你敢去苔弯,那儿可都是美蒋特务,你不害怕吗?”   余秋摇头,正色道:“没什么好怕的,苔弯也是我们国家的一部分,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前头刚去日本了,我还给日本人开了刀,我也没害怕呀。”   陈老先生笑了起来,点头赞同:“你当然不害怕,你是无所畏惧的格命小将。你们的目标是解放全人类,当然也包括苔弯。”   余秋摇头:“我不害怕也不是因为这个,事实上我并不是红小将。我不害怕是因为当年无论北伐还是抗战,双方都进行了积极的合作,而且实际上都获得了成功。   尤其是抗日战争期间,国共两党精诚合作,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分别在正面战场跟敌后战场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   国珉党也是中国人民的子弟,380万阵亡将士同样谱写了一曲气吞山河的抵御外敌的战歌。   在当时的情况下,外界的压力与诱惑极大,汪精卫就没有抵抗住,于是他成了人人唾弃的大汉奸,当代秦桧。国珉政府抵抗住了,积极抗战,作为国际社会承认的合法政府,它的凝聚力以及向心力无与伦比。   日本全面侵华的时候,侵略者号称三个月灭亡中国,可单一个淞沪会战,国珉政府就支撑了三个月。这极大的鼓舞了全国人民以及海外侨胞的志气,也让民众深刻理解了持久战的意义,并且成功地延长了日本侵略战线。”   余秋绞尽脑汁,拼命回想高中历史书上的内容。谢天谢地,她当年所在的省是高一之后才进行文理分科,她好歹还学了一年的高中历史。现在能够从记忆深处将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收罗起来,整合成她想要的信息。   真是幸运啊,感谢她强大的记忆力。   真是悲哀呀,历史教育在中国学生学业中所占的地位低得惊人。   余秋相信如果不是她从小擅长背书,此刻的她根本就讲不清楚抗日战争究竟是怎么打的。   毕竟无数的抗日神剧告诉我们,日本鬼子花了整整14年的时间才从玩腻了他们的中国人民手中仓皇成功逃跑。   按照抗战神剧的逻辑,最应该感谢美国人的应当是日本侵略者,假如没有那两颗原子弓单,迫使他们的政府宣布投降,他们岂不是还要继续被中国人民□□。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呢。   余秋努力回想着历史课上老师的话语。   其实高中历史书上也强调国珉党部队正面战场抗战消极,反公积极。不过他们的历史老师还是对十几年的抗战进行了进一步补充说明。   起码在抗战早期,发挥主要作用的绝对是国珉党部队,因为当时我军的武装力量还比较弱小,没办法进行正面抗击。   当时可谓是集全国之力,各路军阀也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积极投身到抗战事业当中去。淞沪会战的时候,川军出川,因为缺乏交通运输工具,他们主要依靠两条腿走过去。等走到战场的时候,仗都已经打完了。没能赶上的部队,继续投入到接下来的战斗中去。   “此后的南京保卫战,上高会战,太原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保卫战,桂南会战,长沙会战,缅北滇西战役,湘西会战,哪一场不是硬仗,哪一场不是全体官兵奋勇杀敌?哪一场没有阻拦日本灭亡中国的痴心妄想。   抗战能够取得胜利,是每一位爱国的同胞用鲜血跟汗水铸就而成的胜利丰碑。这其中,谁都没办法忽略国珉党部队做出的贡献。包括我们伟大的主席也说了,打日本就要有个头子,当时中国的头子就是蒋委员长,他有那么多军队,外国也承认他。”   陈老先生笑了起来:“看样子,除了我们有你们主席的崇拜者,你们也有我们蒋校长的崇拜者啊。”   余秋摇摇头,相当认真地强调:“崇拜真的谈不上,我是位医生,我崇拜的都是医学工作者。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彻底否定一个人,要分两面看。在抗日战争中,蒋先生做出了贡献,这是我们伟大主席也承认的。但是在解放战争中,他的确应该承担责任。   前头大家都说好了的事情,还坐下来开过会签过字了,大家都按照协议开始撤退了,他转过脑袋就翻脸不认人。这个事情他做的不对,很不地道。他是一国元首,这么出尔反尔不合适,而且特别丢人。   假如一开始他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那就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不要玩欺骗这一套。这么搞的话,对他自己对整个国珉党都很不好。人家就知道你们是骗子,以后不愿意相信你们了。”   陈老先生不予置评,只是笑:“你这样讲他,还敢去苔弯啊?你就不怕他把你抓起来吗?”   余秋摇摇头,认真道:“他是做过大事的人,应该拿得起放得下,不应该为这点儿小事就斤斤计较。我父亲的朋友们说,他也没有那么小气。当年他在中央大学当校长的时候,抗战期间,国家困难,学生因为伙食质量闹学朝,蒋校长没有采取强硬手段,还跟大家一块儿吃饭,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后来他还叮嘱想办法改善学生伙食质量。”   余秋抬起头来,认真道,“我相信他也是希望中国好的,政见不同不代表心就一定坏,他也希望两岸统一。他也清楚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大国家都不希望我们两边统一。   因为一旦统一起来,大家齐心协力建设中国,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任何力量都没办法小瞧的大国。他们就没机会从中作梗,让我们兄弟阋墙,彼此损耗,好叫他们继续渔翁得利。”   陈老先生笑了起来,点点头,却是对着王老先生说话:“你们的女同志都很能讲哦。”   王老先生跟着笑:“我们的女同志是半边天,很有风范的。我们每个生产队都有妇女队长,确保女同志也参与到政府事务中来。女同志胆子大,心也细,做事很有章法呢。”   余秋在旁边想扶住自己的脑袋,好好地叹回气。她哪里是半边天啊?她完全是捅破了天。这种话就是放在2019年都不合时宜,她怎么能在1974年就大放厥词呢?   肯定委员长的功绩,肯定国珉党作出的贡献,她到底是收了谁的昧心钱,居然如此恬不知耻地洗白。这是妄图搞复辟,良心被狗吃了,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不过既然都打算和谈了,要是连人家曾经做过的贡献都不愿意承认,那还谈个屁呀。谁愿意低着脑袋当孙子挨训斥呢。   余秋偷偷看王老先生,她对偶像绝对是真爱呀,也就是在偶像面前,他才敢说这些话。   男神啊,你可千万得了解我这片苦心。要不是作为炎黄子孙,渴望两岸早日统一,杀了我,我都不会淌这个浑水的。   你以为我不怕死吗?我比谁都怕死呀。我明明是个大夫,我明明立志于专心致志发展医学事业,结果却被逼到了这种地步。   陈老先生点头:“应该的,应当解放妇女,妇女也是国家的重要构成部分。”   他们已经用罢了早餐,剩下的东西也被工作人员收拾走了。   王老先生邀请陈老先生:“吃完了容易犯困,要不要先看会儿电影?我这边有个新片子,本来准备来的路上看,一直没顾上。”   陈老先生迟疑了一下,点头微笑:“恭敬不如从命,我也很久没有看电影了。”   小小的放映室黑黢黢的,幕布上播放的正是那部在杨树湾拍摄的电影。电影分成两部分,上半部是那位外国电影大师拍摄的1972年生活,下半截则是国内电影制片厂新晋赶拍出来的内容。   拍电影那会儿,余秋正忙着发疯,哪里有心思看自己的电影。就连大年三十,全杨树湾的男女老少齐聚祠堂看电影的时候,她都尽忠尽职地疯着,愣是没敢看一眼。   现在看到电影,她心里头真是比蜜都甜,骄傲自豪的不得了。就连电影里头自己明显像个二呆瓜,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都选择性眼睛自带美颜了。   陈老先生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小声提问,指着电影当中自己不认识的工具,询问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余秋在旁边充当秘书的角色,老老实实地给予解答。   看完了一遍之后,老人意犹未尽,主动提出要求看第二遍。不看外国人拍的,他就想看看大陆自己拍的部分。   王老先生笑着,答应了客人的请求,他让工作人员放了电影,笑着朝陈老先生点头:“那我可不奉陪咯,我先出去活动活动。我年纪比你大,眼睛也比不上你,得出去松散松散喽。”   陈老先生大笑:“我不比你累,你是大忙人,你看个电影肯定还要琢磨好多事。我看电影就是瞧稀奇,所以我不累。”   王老先生也不反驳他,反而自我调侃道:“我就是爱操心的命,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是爱操心。你要不想操这个心的话,内大可以继续闲云野鹤,好好地过你的自在日子,而不是跑到这里来了。”   陈老先生赶紧摆手:“您就不说这个了,让我暂且松快松快吧。你这电影选的可真好,我一看到养鸡养鸭子就激动,瞧着可真亲切。我在美国的时候,家里就一间屋子,鸡在屋里走来走去,我们也在鸡群中穿梭。我可是养了几千只鸡呢。”   电影又重新播放下半节,陈老先生似乎对于电影真的非常感兴趣,他立刻丢下自己谈话的对象,专心致志地盯着幕布瞧。   余秋目光转向王老先生,见对方冲自己点点头,她只好安静地继续坐在椅子上。   王老先生轻声细语道:“你要有什么疑问,就还是问小秋大夫吧。你要是有哪儿不舒服,也找小秋大夫。能者多劳,她既然年轻,就多做点儿事。”   小小的放映室门关上了,陈老先生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电影,瞧到余秋做手术的部分时,他像来了兴趣,追问余秋道:“你是跟你父亲学的英语和医术吗?”   “一半一半吧。”余秋字斟句酌,“有一些是父亲帮我打的底子,有一些是我自学的,还有一些是我向其他老师请教的。”   老先生点头,夸奖了她一句:“你开刀不错,很漂亮。只可惜你不会针灸麻醉,我对中医比较感兴趣,本来我还想向你请教来着。”   余秋微笑:“等你以后有机会到北京了,可以问专门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我对此的确一无所知。”   陈老先生点头,像是叹息一般:“我也希望早日成行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   余秋心道,您还真不用着急,您长命百岁,还专门出过书教人家怎么养生呢。   只不过,长命百岁也没用,终究没有熬到两岸统一的那一天。   既然如此,您老人家还是多努努力,争取圆了自己另一个世界的遗憾吧。   电影放到了采访于教授的部分,陈老先生又兴致勃勃地问余秋:“你的母亲呢?她住在城里吗?”   余秋摇摇头:“她去世了?”   老人相当惋惜:“生病吗?那太可惜了,不然你们一家人生活在如此世外桃源,一定会很幸福。”   余秋继续摇头:“不,她是被劈斗以后自杀的。”   老人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那么你恨吗?你跟你的父亲怨恨吗?”   余秋点点头:“我没有打算原谅,没有人可以替死去的人原谅。我在等一个公道,给我母亲的公道。”   老人意味深长:“假如公道永远不会来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余秋摇头,固执道:“不会的,我的父亲母亲已经平反了,既然是平反,那就意味着他们之前受的是冤屈。那么犯了错误的人就一定得纠正错误。”   她看着老人,满脸严肃,“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做过错事,有些错事甚至无法挽回。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头,犯过错误的人一定要想办法积极纠正,争取做出更大的贡献,来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   小心翼翼瑟瑟发抖,这是一篇架空文,真的架空文。说句题外话,二陈虽然是四大家族之一,但属于出了名的清廉派,没怎么中饱私囊。大陈赴台后生病的时候甚至没钱看,还是蒋额外给了钱。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炼狱杏寿郎的小娇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孩子妈 208瓶;末后、柊有时 100瓶;豆兜 94瓶;28314659 20瓶;今天也在为名字烦恼着、无意 10瓶;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佬的谈判(捉虫)   一部电影两个小时, 即使第二遍只放下半部, 看完电影出来, 日头也已经升得老高了。   陈老瞧着王老先生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看文件,忍不住笑着摇头:“你真应该跟你的小朋友好好学学怎么养鸡。我跟你说呀, 养鸡的好处真是大大的,我瞧您就知道,你肯定有脖子痛背痛的毛病, 长期伏案工作的人都有这些毛病。   我当年背痛的不得了, 根本就没办法处理,练武术都没效果。后来, 我不是办养鸡场,开始天天养鸡捡鸡蛋了吗?嘿,这背痛的毛病不药而已,比做什么按摩啊, 针灸啊,吃药来的多好。我跟你说, 这可是我的切身体验。一般的交情我都不会告诉他们的。”   王老先生笑着谢过他, 又调侃了一句:“那你怕是得再抱一窝小鸡了,不然搞不好还得背痛。”   陈老先生连连摇头:“那可不成, 我都这把年纪了, 还要再累的腰酸背痛不值当。我呀, 都已经退休了, 就应该好好的休养。说实在的, 你也该多休息, 没事就多念念你的形意八卦嘛。当初我们可是没少见你的风采。   既然都已经谈到这份上了。那彼此的条件应该都很清楚,还是速战速决来的好。”   王老先生站起身点头:“我们也赞同这样的观点,只不过您那位三叔容易犹豫,很多事情前头已经进展的蛮好,大家都达成共识了,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又会突然间改变主意。这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陈老先生微笑:“我三叔思考问题的确比较细致,想的事情也多,他这把高龄还如此殚精竭虑,为祖国为珉族为人珉的未来战战兢兢,我们这些做子侄辈的唯有尽心尽力,多宽解,尽可能满足长辈的心愿。”   王老先生突然间叹气:“没错啊,我们都老了,七老八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老先生笑了起来:“你怎么会突然间想到这个呀,我瞧您的精神很不错。再来一套形意八卦,还是不减当年风采。”   王老先生却摇头,直接指着余秋道:“你问她就知道了,我年前开过一场大刀,在医院里头住了好几个月,差点儿连过年都是在医院里头。”   陈老先生面上浮出了惊讶的神色:“这可真看不出来,那肯定是大夫手艺高明,我看你恢复的不错,一点儿病气都瞧不出来。”   王老先生满脸坦荡的模样:“是大夫水平高,尽心尽力,费了好大的心思,用的就是你刚才在电影上看到的开刀技术。没有划大口子,就打了几个洞进去,麻药过后,我倒没怎么觉得疼,少受了不少罪。我觉得这个技术蛮好,我也不清楚苔弯那边医学发展的情况。不过,我倒是觉得双方可以多沟通多交流,要是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派代表团过来,大家坐下来切磋,互相看着学习也是共同进步嘛。”   陈老先生嘴里头应着:“这个我倒是很赞同的,我现在没条件养鸡了,就专门琢磨养生的事。我们国家的医学博大精深,有很多好东西要继承下来并发扬光大。”   说话的时候,他坐在了王老先生的旁边。   余秋见两人要有长谈下去的趋势,赶紧告辞。   她指着靠近桌子的一张茶几:“我就在那边,您二位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直接叫我。既然是谈事情,那就慢慢谈,不要焦急。您二老自己也说年纪大了,那就多注意着点,不要情绪激动。”   陈老哑然失笑:“我是不会激动的了,我现在是能不管的事情都不管。”   王老先生叹气:“我也没什么好激动的,前提大家都已经达成共识了,就是统一。现在要谈的不过是怎么统一这些细节而已。”   一间屋子分成两截,老人们在东边细细地说话,两边的秘书跟工作人员详细地做记载,余秋在西边窗户前认认真真地写字。   他们的谈话声不时飘进她的耳朵,不过并不足以造成任何干扰。她已经习惯于在任何嘈杂的环境下做自己的事。   小时候奶奶打麻将,小小的阁楼根本没有任何隔音效果,她已经在哗啦啦的麻将声中锻炼出了专心致志的本领。   窗户被人轻轻的敲响了,穿的花里胡哨的徐同志笑盈盈地招呼她:“要不要出来钓鱼?”   余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做。”   徐同志像是叹气一般:“事情总是做不完的,还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下。难得出海,钓鱼就很不错。”   说着他还上下打量余秋,颇为关切,“我给你换身新的装扮吧,刚好可以潇潇洒洒地钓鱼。”   余秋还是拒绝:“不必了,你做你的事情就好,我没空的。”   说着,她就埋下头继续奋笔疾书,不再看窗户外头。   桨校长是死于心脏病发作,但具体是哪种心脏病,余秋搞不清楚,她只隐隐约约的记得他好像是车祸之后被查出来心脏肥大。但具体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她不知道。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此时的桨校长身体应该极为虚弱了。   据说他此生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孙子结婚偕同孙媳妇去医院,给爷爷奶奶奉茶,然后陪伴在二位老人身旁,叫摄影师拍了照片,可以说是标准的摆拍。   因为当时桨校长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没有办法将手搭在藤椅扶手上。   长期的输液卧床让他肌肉都萎缩了,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手一放在藤椅上就会掉下来。   然而作为国珉党的党魁,他的存在意义对于维持人心稳定非比寻常。此前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外界一直盛传他早就死了。所以他必须得有一次亮相,向人们澄清他死亡的谣言。   无奈之下,他那位以机敏聪慧著称的妻子,直接用胶带将丈夫的手绑在了藤椅背上,完成了那张正治意义浓厚的照片。   这就是大佬的悲哀呀,普通人生病了就可以坦然地告诉他人。大佬却无论何时都必须得维持一个健康向上的正面形象,以防止人心涣散。   林斌曾经向余秋叹过气,他觉得李老先生像是被人不停地搬来搬去的偶像。   人们需要他的时候,就钝刀子割肉逼着他粉墨登场来完成指定的动作。因为偶像的象征意义大于一切。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象征符号。   同样的情况,用在这位桨老先生身上其实也差不多了吧。   余秋曾经有人写文章比较过,说这两位领导人,出生背景以及成长经历都有诸多相通之处,其实他们到了晚年的境遇也颇为相似,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已经被强行架上了神坛,身不由己。   余秋不知道自己能做点儿什么。老桨的身体可谓是苔弯最高机密,以她的层面根本不可能获得更确切的消息。她只能根据自己知晓的零星消息,尽可能多写点儿。   她跟开动榨汁机一样,将自己脑海中关于心脏病的全部医疗知识齐齐榨出来,一股脑儿地倾倒而出,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要说和谈,老桨公的存在意义非比寻常,真正能够大胆敲定和谈计划,并且执行的人其实最合适的人选还是他。   到了他儿子小桨先生那儿,意思就差了一成,因为老桨公这个当爹的极为好面子,自尊心太强,又有个死死鸭子嘴硬的毛病。   历史上他没能完成两岸统一的目标,还偏偏给自己的儿孙留了大难题,明知道反攻不现实,却将反攻作为他的遗愿,让全党全军必须得继承。   在这种背景下,他儿子小桨先生,再要接受和谈或者形象点儿讲,可以称之为招安,那简直就是不孝子故意诬蔑老父亲。   小桨先生搞经济有一手,可要说在正治上跳出窠臼,能够不拘一格,那始终差了点儿火候。这大概就是二代与一代的区别,二代继承了老父亲的财富,那就不能随便打破一些东西。   作为国珉党方面的第二代领导人,他并没有真正实现从中公方面的对话,两岸关系也就停留在三通,没往前头更进一步。   更何况这位小桨先生比不得他父亲长寿,执政十几年后,就因为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撒手归西,偏偏他给自己选的继任者,又是赫赫有名的苔独分子李蹬灰,可以说是临死前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所以后来别说反攻继承遗志了,整个国珉党都被搅和得一塌糊涂。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国珉党被拆得四分五裂,完全失去了自己对苔弯政局的控制能力。   有人调侃,李蹬灰才是世间真奇男子。他以一人之力做到了公产党与珉进党都不曾做到的事。   余秋越写越急,越写越快。她面前多了道人影的时候,她都一无所知。   王老先生亲自招呼她:“小秋大夫先吃饭了。”   余秋嘴里头应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又翻开了一页纸。   王老先生无奈,向自己的客人笑:“小秋大夫有这毛病,一旦做起自己的事情来,就想不起来吃,也想不起来睡。”   余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笔抬头,然后眼睛不由自主的撇向了挂钟。   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啊”,惊讶不已,原来都到了这个时候啊。   “我看你也是三月不吃肉味。”王老先生无奈,“吃饭喽,我出来之前我家大姐一直嘀咕着,叫我一定记得喊你吃饭。”   余秋蓦地鼻酸,她知道老人说她发疯那段时间只要没有人提醒,除了写字之外所有的事情都被她忽略。   她并不希望老人知道她发疯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善良的人见不得旁人遭罪,尤其旁人的遭罪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会愈发自责。   余秋故意做出了轻松的模样:“晓得喽,他们说钓大鱼,我倒要看看他们钓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她合上笔记本。   陈老先生倒是对她手上的本子颇为感兴趣,还跟王老先生调侃起来:“我听说贵党主席年轻的时候为了锻炼自己,特地跑到闹市区里,专门在集市上看书学习,以培养心无旁骛的品格。我看这位小大夫也差不多了。”   说着,他朝余秋笑,“你都写了什么呀?这么认真。”   余秋大大方方地翻开笔记推过去:“心脏病,我在写医学书的心脏病章节。”   王老先生叹气:“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休息,争取不犯病。”   陈老先生颇为惊讶的模样:“怎么,您心脏不舒服?”   王老先生坦荡的很:“年纪大了心脏有毛病,已经好几年了。我自己倒还好,他们是一个比一个紧张。”   陈老先生笑:“你可是玉瓶琉璃碗,大家都宝贝的很呢,当然得紧张。”   王老先生去摇头,正色道:“非要说的话,我到宁愿做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我们的心意是坦荡的,我们的态度是积极的,我们的渴望是迫切的,我们希望尽快解决统一的事情。   这趟我出来,主席就明确表达了他的意思,我们都希望在我们这辈人就解决了问题,可以留财产给后辈,但是千万别留债务。不然啊,后人都要带着镣铐跳舞,举步维艰。人间重晚晴,长辈还是要多爱护晚辈的。”   陈老先生点头:“兄苔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放下党派之争,文化统一中国,三珉主义光辉常照。”   王老先生微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颇为惊讶:“我还招呼你们吃饭呢,结果我自己都要忘了吃饭的事。来来来,赶紧先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好饭不怕晚,饭也要趁热吃才香。”   徐同志他们倒是真钓了大鱼,清蒸石斑鱼。   王老先生招呼余秋:“这鱼的味道不错,你可以多吃点儿。”   他又冲陈老先生笑,“咱们是平辈,我就照顾晚辈,不跟你客气。这儿也是你的家,进了家门,自在点儿就好。”   众人赶紧落座,一直在外头晃荡的徐同志这回也上了桌,还笑着调侃余秋:“怎么样,不想钓鱼吗?钓鱼还是很有意思的,愿者上钩。”   余秋疑心他们需要自己假扮成钓鱼的客人,不得不含混点头道:“等太阳小点儿我就去。”   王老先生笑:“是该好好保护着点儿,不然这种太阳晒一天,你这样的小姑娘会直接晒塌一层皮的。”   余秋不假思索:“您要是不做好防晒措施,也是会塌皮的。”   哪年夏天皮肤科不收几个晒塌了皮的病人呢,晒得厉害的,可以说手一搓就大片的皮掉下来,最后大家身上涂盖满了炉甘石洗剂,红红白白一片,简直就跟外星人一样。在长好皮之前,谁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王老先生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放声大笑:“没错,我们也是晒不得的。”   他热情地招呼陈老先生,“你尝尝这个,这个味道不错,浙江菜的确清淡美味,我也喜欢。”   陈老笑:“我们江浙人的口味相似。这个我倒是能吃。”   说着他也自揭其短,“我现在吃东西可要小心翼翼呢。我血糖不好,吃什么都得掂量着,得控制饮食。我也开过几个刀。好在我从小就不太吃肉,不然的话可得馋死了。”   王老先生立刻点头表示赞同:“是该控制了点儿,不过你的自制力是没话说的,想必你保持的很好。我看有些同志就做不到,医生在旁边盯着都不成,非要逞口舌之欲。”   陈老先生笑了出来:“因为我生活里头有其他的乐子呀。人家是太忙了压力太大又太辛苦,不像我闲人一个。人家要不再吃点儿好的,那真是过得没滋味极了。清闲本来就是美味,这美味可是稀罕的很,没几个人能品尝到哦。”   用过午饭,余秋忐忑不安地问老人:“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船上没有保健医生,这些事情只有她做起来。   其实她对自己的推拿手艺没什么信心,主要是一直没在旁人身上试验过,林教授睡眠质量不错,田雨更是往床上一躺就能欢快地打小呼噜。二丫这小妞妞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失眠。就连胡奶奶现在也是吃得香睡得着,每日都能一夜到天亮。   王老先生主动跟陈老提起:“我睡眠不行,所以他们一逮着机会就要押我睡觉。”   陈老颇为关切地强调:“那你可得好好调整睡眠,照我说呀,一个吃一个睡一个动,就决定了人的身体健康。要是吃得香,睡得着,还愿意多动动,那老了才能活得自在。这要是年纪大了久病缠身,日子过得可是辛苦极了。人老了必须得身体健康,年轻的时候还能扛一扛病,年纪大了是真扛不动。”   王老先生点头:“那你可真得好好写本书,教教大家伙儿怎么睡觉,多的是人饱受失眠之苦。”   陈老兴致勃勃:“这我还真有点儿心得,其实无外乎一个字,空,什么都别想。两个字就是放下,不要什么担子都搭在肩头,睡觉就好好睡觉,想东想西没意思。”   说着他转过头来,相当关切地叮嘱余秋,“你也记好了,饮食有度,生活有规律。年轻人喜欢熬夜,一熬就是三更半夜,到时候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睡眠质量差的很,爬起来照样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很得不偿失的。”   余秋赶紧谢过他的好意,但还是指出了实际情况:“我是大夫,我要上夜班的,只能见缝插针的睡觉,时间规律基本上可能做到了。”   不想老先生居然真上了心,还直接给她示范了一套按摩的办法,让她以后要是实在没办法睡觉,就姑且应对着。   他颇为认真地强调:“这个内八段锦很有用的,你好好试试,将来绝对对身体大有裨益。”   余秋赶紧认真地应下,她在心里头嘀咕,感觉大佬谈话可真是话里有话。   王老先生在示弱,表明自己年老体衰,算是放低了姿态,陈老先生也在一刻不停地帮忙出主意,表达自己的关心,算是积极的回应。   其实别的不说,就这两人肯定对彼此的情况心知肚明,王老先生年前开刀的事,京中都闹得沸沸扬扬,搞情报工作出身的陈老先生就是再号称自己早就远离政坛,不会连这点儿小事都摸不清楚。   这趟他们要求王老先生出来和谈,大概也有试探的意思。   王老先生表示昨晚睡得很好,不需要午休。陈老也认为自己不困倦,没必要强行睡觉,于是两人继续坐在茶几前又开始了他们的聊天。   这回不用徐同志再催促,余秋就识相地拿着钓竿跟着出去了。   他们给她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叫她放下钓竿,开始海钓。   余秋对钓鱼没有任何心得可言。   杨树湾人不钓鱼,这种文绉绉的生活方式不适用于乡间。   一坐一整天就为了钓那点儿鱼,哎哟,一向忙忙碌碌张罗着家里田头厂子的杨树湾人可没有这般的闲情雅致。   他们要么插鱼,要么罩鱼,要么索性拉网捕鱼,走的都是大开大合的乡间路子,大家伙儿齐上阵,笑声比鱼挣扎扑腾的声音更响,哪里会这般静悄悄的。   余秋坐着钓鱼,耳朵就要忍不住竖起来,希望捕捉从屋子里头发出的声音。   没有写书这件事情打岔,她的注意力就没办法集中到手头的事情上来。就连鱼咬了钩子吃饱了饵料逃跑了,她都一无所觉。   徐同志在旁边叹气:“你这哪是钓鱼啊,你这分明是喂鱼。”   余秋也只是笑,并不在意。一下午的时光晃晃悠悠,直到夜幕降临,屋子里头又传出声音招呼吃饭,余秋才赶紧进去。   其实她下午大半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昨天入睡时间太晚,今天叫热乎乎的海风一吹,再听着海浪拍击的声响,她不犯困才怪。   王老先生叫着调侃她道:“原来你不是想喊我睡午觉,是你自己犯困了。下回犯困就直接说,不要藏着掖着,睡个午觉也蛮好的。”   陈老先生在旁边摇头:“你要他们怎么说?做晚辈的,就是有话也只能藏着掖着,不好意思开口的。你这长辈都不休息,他哪里啊好意思?晚辈不好当啊。”   王老先生接话:“所以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人才要更加多做点儿事,千万不要给小辈们添麻烦。”   余秋心里头犯嘀咕,不知道这二位大佬是不是又在打机锋。   陈老先生口中的长辈应该是他的那位桨校长,因为陈老先生的父亲好像跟桨公是结拜兄弟,他管对方叫三叔。据说当年他出国留学,三叔也是掏了钱资助的。   他说长辈面前小辈不好开口,讲述自己的为难。王老先生就点出他也是国珉党元老,是老前辈,得担起做长辈的责任。   两人一来一回之间,就完成了一场交锋,而且谁都没有开口点名。   余秋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都不好用了,跟这些比起来,医学是这世界上最单纯可爱的好宝宝,一个个的数据都清楚明确的很,才不像这样似是而非呢。   她现在严重怀疑,那位李老先生之所以将他扔去日本又偷偷地拽到这儿来,主要目的不是负责王老先生的医疗保健,也不是让他跟客人谈什么养鸡养鸭子做皮蛋的心得,而是完全把她当成个话头子,好让两位老先生可以随时找到谈判的话头。   余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申请三份工资,她的存在可真是意义重大啊。   吃过晚饭,徐同志倒是没有再喊余秋出去耍欣赏海上夜景什么的,而是由着她继续坐在窗户前头奋笔疾书。   余秋不晓得自己究竟写了多久,她的笔记本明显感觉不够用了,王老先生又过来催促她早点儿休息吧。   余秋打着呵欠进房间,这才意识到一件事,不知道邓公去哪儿了。   那位邓老先生今天一整个白天都没露面,难道已经从大船上离开了?   这么重要的谈判,一旦他缺席,那其中的正治意味不言而喻呀。   王老先生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太好,他肯定得有位谈判的副手,甚至可以说这次谈判主要的任务得由副手去完成,他主要起一个把关的作用。   余秋满脑门子的疑惑,到底还是什么都没问,直接躺上了床。她本来以为自己下午都睡了那么久,晚上应该睡不着的,没想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就又开始犯困。   大概海上果然是适合安眠的地方,光是听着海浪声就像是催眠曲一样,引人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   迷迷糊糊间,余秋听到了外头有人快步走动的声音。   她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拉开窗帘朝外面看,只见有小船靠上了大船。   余秋脑子轰的一声,耳边就回荡着外头人的催促:“快快快,靠过来了,大家赶紧准备。”   她慌里慌张地冲出了房间,焦急地询问正在快步走动的徐同志:“海盗,我们是不是碰上海盗了?”   王老先生跟陈老先生身上都穿着睡衣,显然已经上床休息,又被匆匆吵醒了。   听了余秋的话,陈老先生扑哧笑出声,指着余秋向王老先生感慨:“到底是年轻人啊,想象力可真丰富。”   余秋有点儿囧,大概是她猜测错了,闹了个大笑话。   可是在大海上碰上海盗的确不是什么想象力丰富的事情啊。   她以前有病人出海旅游的时候就碰上过这种事,而且还抓不到人,因为当地的海盗都是平时做渔珉,瞧见肥羊的时候立刻化身为海盗。   等到官方后知后觉过来调查的时候,人家又成了无辜的渔珉,连打击都无从打起。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残杀渔珉的丑闻。实际上,那儿的渔珉基本上全是海盗,每个人手上都沾过案子。真要算起来,抓哪个都不亏。   陈老先生笑过一回,好奇地跟主人打听:“我听说美国的那位国务卿先生曾经送过你一套美国电影叫《海盗》,我没看过那片子,不知道好不好看。”   王老先生摇头:“没有的事,那都是以讹传讹。”   陈老先生笑着点头,颇为感慨的模样:“是啊,你看咱们这边连话都通不起来,以讹传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到达舱门口。   余秋瞧见一行人上船来,领头的正是那位身材不高的邓公。   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人跟他一比起来,真是高大壮实了不少。   邓老却毫无被压迫的感觉,反而语气轻松地做介绍:“我这位老同学听说你们都在,也想过来跟大家叙叙旧。”   余秋听到老同学三个字,再仔细看来人的脸,顿时脑子嗡了一声。   小桨先生,当年在苏联留学的时候,小桨先生跟邓公算是有同学之谊。   现在按照老桨先生的身体状况,苔弯实际上的当家人就是这位小桨先生。没想到这一回,他居然亲自露面了。   ※※※※※※※※※※※※※※※※※※※※   题外话,1913年—1917年,周在南开学校就读时,曾拜在天津开设武馆的韩纂侠为师,习学“形意八卦”,后周在黄埔军校任政治部主任,韩纂侠则被聘为黄埔军校首席国术教官,周再度学艺,可见周师出名门。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之祈所以 135瓶;ECHO 10瓶;山楂酱 2瓶;快走杨被风吹、别睁眼、XXX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次交锋   王老先生同小桨先生握手, 迎着人往屋中走。   小桨先生看着身穿睡衣的众人, 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 在海上耽误了点儿时间,一直拖到现在才过来, 真是打扰二位兄长了。”   陈老先生反手指着头上还翘着呆毛的余秋,忍俊不禁:“我们没事,你吓着她了, 她刚才说是海盗呢。我估计再晚一步, 她就要找菜刀了。”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感觉陈大佬没必要专门提到自己, 谁还没有睡迷糊了信口开河的时候,些许小事完全可以跳过。   那位小桨先生瞧上去倒是颇为和气,还笑着接话:“没错,我们是白匪, 白匪上了海,四舍五入也约等于海盗了。”   邓老先生的四川口音极重, 大概是为了方便大家听清楚, 他刻意放缓了说话语速:“我们也是□□,大家上了海, 就成了海盗开会咯。”   陈老先生哈哈大笑:“你们这样是要吓坏人家小姑娘的, 没瞧见人家现在还在发懵吗?”   余秋生无可恋, 感觉同大佬的交情果然薄如蝉翼, 就是镜花水月, 太不可靠了。亏得她还积极邀请陈大佬去杨树湾逛逛, 还免费请他品尝皮蛋,又跟他切磋了腌蛋技巧,结果现在人家压根不打算放过她呀。   余秋摇头:“我没有被吓到,我是在想海盗的问题。我也不是胡乱猜测的,是现在海上的确有海盗啊。   两边相互不往来,大海就成了缓冲带。彼此间的船都不好太过去,时间长了便成了莫名其妙没人管的地方。大海是人类的宝藏,大海蕴藏了无数财富,无论石油天然气还是海产品,都是好东西。   自家人的地盘,两边兄弟都不过去,人家就会眼馋。岛屿放在那儿上面不住人,人家就跑过去住,住的时间长了就成既定事实。到时候上面住的全部是平珉,又不是驻军,你们过去打人家都不合适。一打起来就是欺负弱小,造成的国际影响也很糟糕。   岛被霸占了,按照国际惯例,周围的一片海域也就成了人家的地盘,整个大海上的通路同样归人家说了算。   这些国家又战乱不断,海盗可不就横行了吗?   我在日苯的时候看新闻,听说南海那一大片区域海盗可凶猛了,不仅抢掠财物还会杀人。现在他们杀的主要是日苯人,因为有历史的仇恨问题。可道亦有道不过是自我安慰,强盗眼中看的还是利益,到时候他们肯定也会对我们下手,而且绝对不会留情面。   因为人家聪明着呢,人家知道我们两边相互不往来,彼此害怕接触,生怕一不小心就产生摩擦,所以都避得远远的。这就成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人家很能在里头占便宜呢。   无论是社会经济还是军事发展,都需要大量的能源,无论石油还是天然气,都是宝贵的资源。陆地领土固然重要,海域所有管辖权同样无比重要。地球生命就是从大海孕育出来的,大海有无数的宝藏。”   余秋还没睡醒,加上骤然又见历史人物,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   其实她很不耐烦如此唧唧歪歪,她就想跳上桌子大声咆哮。   醒醒吧,大佬们,不要为了三瓜两枣,虚之又虚的头衔问题争来争去没完没了,赶紧的,想办法,把周边的海域全拿下来才是重点啊。不要以为海里头只有鱼虾啊,海里头的宝贝实在太多了。   她穿越过来之前,看到的一组数据显示,在钟国可以管辖的300万平方公里海域中,其中高达52%与邻国有争议。这里头相当一部分已经被外国实际控制或蚕食分割干净了。事实丢失的海洋国土面积相当于19世纪莎俄从钟国割去的陆地疆域的总和。   知道那是多么一大笔宝贵的财富吗?非要被人掐着喉咙,日子过的捉襟见肘才高兴吗?地球能源是不可再生的,人家用一点就少一点,自己家里头的东西被旁人搬走了,你们就不心痛吗?   余秋从小是过苦日子出来的,所以抠抠搜搜的,一点儿都不大方。何东胜这个标准的农珉都动不动笑她是杨树湾的当家人,一分钱能掰成两半花。   瞧见人家把东西拿走了,那她可真是眼睛都滴血。   现在从客观上讲,苔弯方面的海军力量相对比较强一些,因为有老底子在。大陆方面的海军是在建国以后才从一穷二白的基础上,依靠几条小船开始的,加上文格的冲击,发展并不容乐观。大家既然已经明确一个钟国的原则,就得考虑共同利益呀。   蛋糕就那么点儿大,摞起袖子互殴,打死了蛋糕也不会变大的。与其大家打得七窍流血奄奄一息,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蛋糕做大了。   可惜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她只能在海盗的话题上不停地打圈圈:“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要致富,先修路,交通对于社会国家经济发展意义非比寻常。水路本身就是交通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在各国各大洲之间,比起飞机,走海运绝对是物美价廉的选择。如果不保证海上通路的畅通,叫人家霸占的地方,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过路去留下买路财,那麻烦可真大了。万一到时候海盗跟其他的帝国主义相勾结,打的其实不是钱财的主意,就是要扣押重要的物资,拉住国家建设的进度,那才是后患无穷呢。”   她噼里啪啦一大通,就跟炒豆子一样,大半夜的,简直吵得人耳朵疼,实在遭人恨。   大佬们大概上了年纪,个个年逾花甲,都是要当祖父的人,对于余秋这么个可以当他们孙辈的小孩子倒是颇为宽容,谁也没有开口打断她的话。   直到余秋滔滔不绝一通后,陈老先生才笑出了声:“我看啊,你不仅白天能说会道,就是睡着了说梦话,也是如滔滔江水。”   余秋不假思索:“我本来就是在大江大河边长大的人。所以我知道水路的重要。”   陈老先生这回笑得更加厉害,隔了半晌他才两只手往上一翻:“说到这个□□白匪的问题,我们都很有经验啊。其实换个说法,老百姓也无所谓。当年国共合作的时候,宣传就说大家精诚合作,结果两边翻了脸,又互相指责是匪徒。   我一直都非常怀疑,老百姓这么反反复复听各种宣传,真的相信吗?恐怕对于老百姓来说,金銮殿上到底坐个谁压根就不重要。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否吃饱穿暖,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生病能治疗,求学有学校,耕者有其田,做工有工厂。”   说着,他还朝余秋笑,“你说是不是啊?小大夫?”   余秋不假思索,当即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没有其他人要来了吧,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睡觉了?我困了。”   陈老先生笑得难以自抑:“瞧瞧,你们的半边天多厉害,不仅能说会道,就连犯困都挑得特别是时候。”   王老先生从善如流:“她不是在遵循你的教导吗?你是长辈,她很听你的话的。你让她生活有规律,她不值夜班自然得晚上睡觉了。”   陈老先生笑容满面,跟着打呵欠:“没错,生活饮食的确都得有规律,那就先休息吧。人要尊重自然规律,我就特别不赞同你们挑灯夜战,非要大半夜的谈事情。脑子都糊了,还能谈出个什么来呀?”   王老先生笑着点头:“没错,该休息就休息。”他看向小桨先生,“地方简陋,还请海涵,马上再给你收拾间客房,你看可以吗?”   小桨先生面带微笑:“您还是这么的妥帖,家父一直说,没有比您更妥帖更值得信任的人了。坦白说,我们对公产党是失望的。我们曾经达成的共识与默契,我们在总理遗志的引导下,积极主动沟通,但是这份共识默契被破坏了。”   余秋听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自己好像见证了什么历史的重大时刻。   曾经达成过共识与默契,而且按照小桨先生的意思,最后没成功应该是大陆方面的错误。   那是什么呢?难不成在此之前双方已经进行过接触谈判并且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和平使者在二者之间进行传话。   大佬的确是大佬啊,余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慰藉。   大佬考虑问题其实都挺全面的。虽然后人在评价他们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夸大或者故意忽略掉某些部分,但从整体上来讲,大佬的格局基本上都不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后来这位小桨先生拒绝再跟中公方面进行直接对话,讨论和平解决统一问题似乎也有迹可循了。   他早年在酥连留学曾经加入过公产党,那是国公第一次合作时期,后来双方关系发生变化,他曾经被思大霖扣押那差不多10年,甚至被迫登报公开宣称与老桨断绝父子关系。   都叫逼到这一步了,他也没能获得自由,最后还是希按事变发生后,经过总理的斡旋下,才成功地让小桨先生顺利回国。   他对公产党的直观印象来自于苏公,显然他与苏公打交道的过程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他一生的屈辱。这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敏感的种子,他本身就认定了公产党是不值得信任的。此后只要有所反复,这份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感情就会充分发酵,乃至于他完全不想提起。   这也是他比他父亲有所欠缺的地方,又或者讲是有所不同的地方。他的父亲老桨主要是坑公产党为主,没怎么受过公产党的胁迫。而且老桨经历的风雨更多,人生跌宕起伏也更剧烈。想必他更加能够明白,很多事情的复杂莫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比起绝对的黑白,大片的灰色在某种时候其实是主色调。   小桨先生绵里藏针:“出尔反尔可不值得为人称道。”   余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谁又没有犯过错误呢,当初撕毁双拾协定的,可是您父亲。那几年的战争将国家打得满目疮痍,简直是灾难。明明之前大家已经坐下来谈过了。   我们现在也在拨乱反正,我父亲先前是右哌,还做过好几年牢,我母亲遭受过批判,情况很惨,甚至自杀了。但是现在,他们获得了平反。我还在等待着那些假公济私的刽子手接受人珉的审判。   历史是曲折的,我始终相信任何一个正党,一个国家,一个珉族在前进的过程中都会犯错误。无论是个人犯错还是集体犯错,最重要的是犯错之后承认错误并积极改正错误。始终揪着错误不放,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个人亦或者国家珉族都得抬头往前看。”   陈老先生在边上意味深长:“这会儿你又不困啦?”   余秋毫不犹豫地打呵欠掉头,嘴里头嘟囔着:“谁说我不困的,长辈说话,我总不能不搭理吧。”   陈老先生哭笑不得:“这倒成了我们的错了。”   余秋哪里还敢再接话,立刻迈着两条腿走得飞快,瞬间就消失在卧室后面。   屋子外头的陈老先生还在笑:“瞧瞧,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说困就困,说清醒就清醒。”   主人要张罗着安排卧室的事,客人表示不好意思叨扰,他们两人一间房就行。反正是多年兄弟,也不是蜜罐子里头泡大的人,睡一间屋子不委屈。   夜色很快重新恢复安静,窗外只回荡着海浪拍击船舷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温柔又亲切,仿佛摇篮曲,诱导着每个人陷入酣眠。   余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睡。   她脑海中思绪万千,拼命地回想着小桨先生的每一句话。按照她所说的意思,那么很可能在此之前双方已经进行过一次会谈那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60年代,应该是60年代的事。   她在脑海中不停的回想双方接触的公开资料,后来的一纲四目六项共识不可能凭空产生,更加不可能是单纯依靠信使就能够达成的协议,必然有双方重量级人物出面才促成了谈判。   那么谈判对象是谁呢?最高领导人不现实,应该是二号或者被领袖极度信任的人。王老先生与已经被确定为接班人的小桨先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二者性格相对和缓,那一次的谈判应该算比较平和或者说是相对愉快的。   只不过应该是由于文格的爆发,这种接触交流被中断了,而且让本身就遭受失败退守苔弯的老桨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在他看来,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羞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假如不是因为他年事已高,感觉有生之年反攻大陆无望,加上美国人的态度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就连曾经一度跟他关系暧昧的日苯政府,又直接在72年干脆利落的同共和国建交了,他在国际上的外交地盘被飞速地紧缩,他感觉到大势已去,无论是从领土还是地位上,都迫使他不得不赶紧找一条新的出路;他恐怕不会愿意再跟中公进行下一步接触的。   微妙的是,这种接触即便是老桨主动提及,他也会有种受羞辱感。   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因为身体跟年龄的因素,充当代言人的应该是小桨先生。于是小桨先生的态度至关重要。   假如他对这次谈判反应消极,那么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又极容易受到周围人影响的老桨很可能会改变态度。他也许会加深心中对于和谈的羞辱感,在没有能力反攻的情况下,他采取回避策略,拒绝再做进一步接触。又或者采取拖字诀,明日复明日。   这就跟我们普通人一样,明明清楚某件事必须得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却还是会不停地拖延,仿佛这样就有奇迹发生。其实理智早就清楚,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小桨先生的态度在历史上应该算是挺明显的了,他的确反对分裂,明确拒绝两个钟国。但他也相当固执,他所理解的一个钟国必须得是珉国。所以后来在他完全执政苔弯的期间,他只愿意实现三通,进行珉间交流,但拒绝在官方层面上进一步接触谈判。   平心而论,这是一位不错的领导者,尤其在经济社会建设上,他执政期间颇有建树。以至于他过世几十年后,他的父亲老桨被岛内人骂臭了,他本人口碑却相当可以。   余秋接触的苔弯留学生,关心时政的人还在她面前感慨过,可惜小桨公执政的时间太短,后面又留下了烂摊子,才会导致越来越乱。   其实人珉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位领导人是好是坏,与其讲是非功过后人评说,不如说被他治理下的人珉最有发言权。   从小桨先生的官声来看,就算他做不到爱珉如子,那也是对人珉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他青年时代被扣押苏联期间,切切实实地吃过大苦头。虽然是标准的官二代政二代,但他不是温室里头的花朵,他也算是从基层一步步的做起来的,比较理解珉间疾苦。   如果非要分的话,他们父子关注的重点其实应该不太一样。老桨先生更加注重党国,他以孙总理的继任者自诩。小桨学生应该更加在意国珉。因为他在任期间大量选拔苔弯本省人才,而且最终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位置传给儿子。   不要说什么是因为三个孩子都不合适之类的话,只要父母够偏心,自带滤镜,那么什么样的孩子都是合适的接班人。   单从这件事情来看,他在切实地实践着珉主两个字。只能说所有的事情都带有风险,他这次尝试虽然立意颇好,结果却给他的党国事业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人死如灯灭,谁又能保证今后的历史车轮究竟怎样行驶呢?   余秋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她可真是劳碌命啊。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这压根就不是她所在的层面能考虑的问题。她应该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大夫,而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因为你知道这件事情至关重要。   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着她,你清楚地明白这个机会有多么的宝贵,又是多么容易稍纵即逝。   暮春的海上,即使夜晚气温也不算低,她拿毯子蒙住自己的脸,捂出了一脑门子汗。   她绝望地告诉自己心中的声音,即使她知道历史的走向,即使她不知死活想要去干涉,她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   谈经济,谈农村建设。   脑海中的声音依旧吵闹不行,拼了命地提醒她:“这正是你擅长的地方。”   余秋心中猛然一惊,她瞬间坐直了身体,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把她拉到这儿来,难不成是为了让她跟小桨先生谈农村经济建设?   妈呀,这世界也太可怕了吧,他们到底让她打几分工啊?   她就是个赤脚医生。   ※※※※※※※※※※※※※※※※※※※※   据说1963年有过一次和谈,但双方官方没有公开承认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嘟嘟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家有包子 20瓶;嘟嘟猪 9瓶;喵喵喵、软萌兔宝 5瓶;酒窝 2瓶;快走杨被风吹、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是个大夫   余秋叹了口气, 翻了个身。   直到此时此刻, 她才能够真正理解这一代年轻人或者更确切点而讲, 是像北田武、小川君那些人的狂热。   不是他们智商低下没有头脑,而是他们相信他们追求的是正确的。这份狂热的感情甚至压制了他们的理智。   政治的吸引力就是这样强大, 它关系家国,它关系着人类理想。又或者更加虚无缥缈点儿讲,他是生活与苟且之外的诗和远方。   人是有理想的生物, 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做出在旁人看来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份狂热极容易受到鼓动, 因为除了物质生活之外,人类还有精神需求。为了满足这份精神追求, 人们可以无视于眼前的物质困难以及现实种种,为了自己的理想国不懈奋斗。   无论这份奋斗在外人或者历史看来是有意义还是一场笑话一场梦,对于他们本人而言,那都是他们全心全意虔诚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   而当这份狂热受到他们的精神偶像鼓励的时候, 就会急剧膨胀,甚至将自己整个人炸裂开来都不知道害怕后悔。   比方说, 当初受到了主席接见的红未兵, 立刻斗志昂扬地开始了破4旧,恨不得一下子砸破整个旧世界, 好建立起他们理想中的新世界。   又比方说, 因为总理的默许或者说是无声的鼓励, 所以一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的她在这么多大佬面前也开始夸夸其谈。   因为她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呀, 她自带穿越金手指呀, 因为她发疯地希望两岸统一, 国家的命运可以少走弯路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近乎于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狂热本质上是一样的,它甚至突破了理智的压制,在人的身体里头狂轰滥炸,东突西窜,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烧成一堆灰。   她并不比北田武与小川君高明,只不过他们执着的追求不一样而已。   她曾经引以为豪的多年医学生涯锻炼出来的冷静,在这件事情上是多么的羸弱,甚至连她的嘴巴都管不了。   如果不是怕被人当成疯子,如果不是担心反而会弄巧成拙,她甚至怀疑自己会迫不及待自揭穿越者的身份,跪在他们面前央求他们不要再争执了,赶紧完成统一才是真的。   历史书常常告诉我们,历史是由人珉缔造的。   然而历史的走向却常常揭露一个真理,那就是历史往往是由无数个偶然连接而成。那些决定历史拐点的,会落在具体某个人身上,而不是人珉这个整体。   余秋闭上眼睛,伸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一种难言的孤独痛苦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灵。她多渴望,多渴望身旁能有人陪伴,就算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起码也可以听她说说自己的煎熬。   这一刻她很想念何东胜,相思入骨地想念。对,于教授跟林教授才是知晓她穿越者身份的人,她应该找他们诉苦。然而她并不愿意,因为他们心中挂念着的是家国与整个人类,他们饱含大爱。   而她现在需要的是小爱,私密的,可以抚慰她的爱。她很想用力地抱住何东胜,然后不讲理地发脾气也好,各种闹腾也罢,她需要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   男朋友是多么可怜的存在呀,经常得遭受无妄之灾,承受她的无理取闹。因为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发泄啊。人除了理智还有情感,情感上积压的痛苦往往没办法用理智去化解,就只能发泄。   余秋伸手捂住脸,仿佛这样就能够无视脸上的湿润。只是泪水仍旧顽强地穿透了她的手指缝,慢慢渗透出去。   余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外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人说话的声响。   因为隔着门板,加上说话的人声音又快又急,她没听明白说什么。   外头的响动更大了,杂乱的脚步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余秋赶紧抹了眼泪,跑到门边去开门,恰好碰上徐同志过来敲门。见她已经起床,徐同志立刻招呼:“快,过来。”   余秋慌慌张张地跟上,焦急地询问:“怎么了?是王老先生有哪儿不舒服吗?”   徐同志瞧见了她脸上的泪水,还以为她急哭了,立刻解释:“不是王老。”   他并没有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急着往前走。他腿长,步子又迈得大。余秋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上。   等穿过长长的走道,靠近一扇门前时,那嘈杂的声音愈发响亮了,就连浪花拍击在甲板上发出的哗哗声都没办法掩盖。   余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的叫徐同志拉进了病房,哦不,是客房中。   只不过床上明显半躺着位病人,小桨先生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瞧见余秋靠近他的时候,身子一侧,手扶着床头柜又开始剧烈的呕吐。   旁边一位相貌斯文的中年男人正在焦急地询问病人今天都吃了什么。他目前的症状看起来很像是吃坏了东西导致的急性肠胃炎。   小桨先生的秘书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也许他跟余秋一样,并不是长期担任这个职务的人,为了隐藏领导人的行踪,被临时拉了过来凑数,所以突发事件出现时,他压根就不清楚怎样应对。   秘书结结巴巴地作答:“昨天中午吃的鱼头,晚上还是稀饭就着剩下的鱼头。”   这下子真是可以笃定是急性肠胃炎了。眼下这种天气,人站在甲板上忙碌一天,恨不得人中暑,哪里还能吃剩饭剩菜呢?   偏偏小桨先生又是一个以勤俭出名的人,向来厌恶铺张浪费,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剩饭剩菜是从来不许倒的,这一餐吃不完就得留在下一顿。这样不吃坏肚子才怪。偏偏小桨公向来勤勉,吃过晚饭后又急着过来跟人会谈,吹了这么久的海风,肚子不更加难受才怪。   小桨先生吐得停不下来,现在船上又条件有限,看来只能先给他补充盐水了。   旁边的王老先生颇为关切地询问病人,还有哪儿不舒服?头晕不晕?   小桨先生却是扶着床头柜继续呕吐,因为吐得实在太过于厉害,他还差点儿直接从床上滚下来。   已经起床的陈老焦急不已,一直陪伴在旁,此刻见状赶紧伸手扶住他,一个劲儿地催促大夫:“那你动作快点儿。”   有了领导人的发话,医生才敢行动。那相貌斯文的苔弯医生立刻去配盐水了。   徐同志一个劲儿地朝余秋使眼色,示意她上前看看。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小心翼翼地问:“有糖开水吗?有的话给这位爷爷喝点儿。他吐得这么厉害,能量肯定不足,得补充能量。”   秘书这会儿反应过来,像是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焦急地询问余秋:“果汁可以吗?喝点儿果汁补充能量。”   余秋点头:“可以,他现在胃里头空空的,肯定难受极了,喝点儿果汁,吃点儿东西会舒服很多。”   秘书立刻忙碌起来,赶紧找了果汁,开了瓶子,小心翼翼地喂自己的领导喝下。   旁边陈老先生也翻出了饼干。他有糖尿病,为了防止低血糖危险,身边常带着各种小点心以及糖果,以备不时之需。   小桨先生自己带来的医生配好了盐水过来,瞧见小桨先生又是喝果汁又是吃蛋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一会儿会吐得更厉害的。”   吃坏了东西的肠胃炎病人,哪里能这样?别说吃东西了,首先应该将肠胃中的食物清理干净才是真的。   大陆的赤脚医生果然没受过什么教育,看起病来也是信口开河。也难怪,大陆如此之贫困,疾病十之八.九都是饿出来的,她这样的病人见多了,自然就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疾病都是饿痨,理所当然的,良药就是糖果糕点。   然而领导没发话,他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能将盐水放在了桌旁。   小桨先生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他喝了半杯果汁又吃了两块饼干,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舒缓过来,额头上的汗珠也不再继续往外头冒。   旁边悬着一颗心的人,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陈老不由得抱怨:“你呀,也真是的。勤俭节约是好事,你父亲也讲究勤俭。但凡事有度,剩饭剩菜倒掉固然可惜,吃坏了肚子后果更严重。你看看你,这么折腾,身体哪里吃得消?”   余秋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都到了这份上了,她不相信同为糖尿病人的陈老,居然会不知道小桨先生哪里是什么吃坏了肚子,这是典型的低血糖表现。   不是苔弯方面派来的大夫水平不行,而是一般人发生低血糖的概率并不高,除非是在极度劳累紧张或者饥饿过后才会突发性低血糖。正常人躺在床上睡觉突然间低血糖了,实在太罕见。   大夫在不知道小桨先生有糖尿病史的情况下,根据他的饮食以及临床表现,做出急性肠胃炎的诊断不足为奇。可见他也不是平常照应小桨先生身体的保健医生。   但是陈老先生不应该不清楚呀。小桨先生的糖尿病是60年代就有的,与陈老可谓是病友。因为需要用药控制血糖,糖尿病人最清楚低血糖时的感受,陈老应该很容易想到是低血糖。   除非,除非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位三叔家的大公子也是位糖尿病人。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太奇怪了。   据说老桨公在世的时候,小桨公每天都会去老桨公的府邸测量血糖,然后有医生给胰岛素治疗。老桨公还严格地为小桨公制定的食谱。   只不过糖尿病人想要管住嘴巴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小桨公在这件事情上一直是阳奉阴违,所以血糖控制的极为不好,到后面老父亲去世之后,愈发没人能管,他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最后他也是死于糖尿病并发症。   余秋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关系。也许对于政治而言,领导人的身体是最高机密,除非最核心圈的人物,其他人都无从得知领导的身体状况。   小桨先生人缓过来了,赶紧向众人表达歉意:“哥哥,你说的是。我以后一定留意,绝不因小失大。”   旁边的医疗官小心翼翼地提醒上峰:“您吐的太厉害了,最好喝点儿盐水,可能会感觉舒服点儿。”   小桨先生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直接端起盐水喝下肚,还跟他道谢:“麻烦您费心了。”   说着,他又冲余秋笑:“小姑娘吓到了吧?不要哭,我没事了。”   他还向王老先生表示赞叹,“你们的赤脚大夫也很厉害呀,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王老先生这才点头:“没事就好。”   说着,他捂住了胸口,眉头皱成一团,面色也全是苍白。陪伴在他身旁的邓公立刻伸手扶住人。   余秋大吃一惊,赶紧过去帮忙扶老人坐下。   他的生活秘书拿来了药,老人服了药,过了足足好几分钟,人才缓过来。   瞧着周围一圈人,王老先生赶紧安慰大家:“没事的,老毛病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就跟机器用久了,动起来就会嘎哒嘎哒响。”   他又冲从床上下来看望自己的小桨先生摆手,“你赶紧上床休息吧。吃坏了肚子不好受,头都晕的慌呢。你虽然比我年轻,可也是要做爷爷的人。”   说到这儿,老人像是牵起了心中的感慨,他没有按照余秋的要求回去休息,而是叹息一般,“都老了,我们都老了。我还记得当初曹公章老为了统一事业与两岸间奔走,殚精竭虑,上次同你见面的时候,张兄也是意气奋发。而今他们都走了,张兄已经走了有5年,曹公是前年故去,章老去年也已仙逝。统一大业至今未成,也成了他们毕生的遗憾。   我一向乐观,独对这件事情忧心忡忡。我不知道我们在座诸位究竟还有几人能够看到两岸统一兄弟握手言和共同建设家园的一天。”   他抬起头来看着余秋,笑容苍白又虚弱,“要是万一不幸我等不到这一天,那两岸统一之时,还要烦请小秋大夫你给我烧一炷香,告诉我一声。我是不打算留骨灰做坟墓的人,唯独这件事情我始终牵挂,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下。”   余秋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安慰老人一定能够看到的,可惜因为喉头哽咽,过了许久她都没办法说出话来,而是变成了失声痛哭。   这下子反倒是老人来安慰她:“你别怕,我一定会听你们医生的安排,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争取多活几年,争取亲眼看到那一天。”   陈老先生也叹息:“此话我与兄共勉,我也要锻炼好身体。人活得久一点儿,希望才更大一些。”   邓公朝小桨先生微笑:“我们这群人当中你年纪最轻,想必看到的希望最大。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也请你这位老同学帮帮忙,告诉我一声。”   小桨先生赶紧抬起手来:“这是我们共同的希望,否则我们也不会颠簸在海上。”   夜色已经深了,天空都已经升起了启明星。老人们各自散去,回房休息。   余秋却没有回去睡觉,而是守在小厅的沙发上,让他们有事就叫她。   王老先生劝她,她也不听,只顾值得强调:“我现在干着保健医生的事,就得值好这个班。”   小桨先生带来的医疗官赶紧表示:“我来吧,你去休息好了。有事的话,我会和你一块儿商量的。”   余秋摇头:“没事,今天我值班,明天是你。我还占了便宜呢,反正都快天亮了。”   那医疗官不好再说什么,只再三再四的强调,让她不要太累着了,有事的话,一定记得叫他。   余秋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夜色,然后慢慢地合上眼睛。   刚才的事情吓到她了,她得承认有一瞬间,她脑袋是空白的。船上什么检查设备都没有,只一台手提式的心电图机。她就连帮小桨先生测个血糖都做不到。话说回头这个时代是血糖监测仪还没有做出来,还是国内尚未生产?   反正无论是京中的大医院还是省工人医院,她好像都没看到过。对于糖尿病人而言,动态监测血糖实在太重要了。   不过,这次一杯果汁解决战斗实在是她运气好。因为小桨先生除了有糖尿病之外,据说还有食道过敏症状,被称之为中常会综合症。他因为长期服用类固醇,所以身体损耗厉害,加上每次开中常会之前都过度紧张,所以食管过敏的症状愈发强烈,经常呕吐不休,十分痛苦。   余秋穿越之前,在消化内科实习的时候,她的带教老师曾经提起过小桨先生的情况更加像是神经官能症。神经官能症患者最明显的表现往往是胃肠道的极度不适。   这种疾病治疗不能只单纯的依靠药物,还要进行心理疏导。   余秋不知道他的医疗官们是不是真的看出了问题。她很怀疑,就是他们看出了情况,有没有胆量说出口。   毕竟,曾经有医生因为他长期饮食不节制,而对他态度强硬,要求调整饮食方式来控制血糖,结果被他赶出了医疗官的队伍。   领导都不是普通的病人啊,想要他们遵从医嘱,实在太难了。   余秋叹了口气,扭亮桌子上的台灯,开始趴在桌子前写糖尿病人的健康饮食。   其实糖尿病人的治疗原则也挺简单的,总的说起来,就是吃、动平衡,合理用药,控制血糖,达到或维持健康体重。   只不过说起来简单做到难,单一个吃字,就足够让病人跟医生都头大如斗。   人类能够战胜口舌之欲的,绝对达不到人口总数的一半,哦不,可能1/3或者1/4都没有。毕竟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控制饮食这件事情比清心寡欲还难。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健康饮食就等同于缺盐少油清淡为主,叫李逵来形容,那就是嘴里头能淡出鸟来。人又有逆反心理,越是控制欲望,反弹的就越强烈。口舌之欲这件事上,表现得又尤为明显。   能怎么办呢?医生或者是专业营养师能够帮病人做的就是制定更加个性化的食谱,在满足病人营养需求的同时,尽可能配合病人固有的饮食口味爱好,采取替代式的方法来抚慰病人的味蕾与肠胃,尽可能减少病人改变饮食习惯的痛苦,从而帮助他们增强依从性。   比方说小桨先生,他在苏联呆了那么多年,整个青少年阶段可以说都呆在苏联。那他的饮食习惯肯定更加接近于俄罗斯人。而且人在青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以后也很难更改。   西伯利亚平原的特点是什么呀?冷啊。为了抵御严寒,战斗珉族除了热爱烈酒以外,也会制作大量高盐、高油、高糖的食物来补充能量。   毫无疑问,这些食物是糖尿病的大敌,偏偏却是小桨先生习惯吃的东西。   听说他糖尿病进展严重的时候,还会要求吃冰淇淋。可见他也是很爱甜食的。   余秋一点点地写着健康食谱,他针对不同的饮食习惯制定出了几十份食谱,基本上囊括了各种人的饮食爱好。   放下笔的时候,她才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徐同志正在甲板上打拳,已经打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小桨先生也已经起床,洗漱一新,正站在余秋身旁,颇为好奇地询问:“你在写什么?这么认真。”   说着,他递上一盒子包装精美的糖果,笑着跟她道谢,“昨天麻烦你了,医生。”   余秋摇摇头:“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她倒没有将糖果推回头,而是直接抓起手上的纸,递给小桨先生,“能不能麻烦您把这个转交给陈老先生?”   小桨先生笑着应下,又好奇了一句:“这是什么呀?健康秘籍?”   他瞧见纸上写着的糖尿病人饮食,愣了一下。   余秋从善如流:“陈老先生说他有糖尿病,所以我就写了这些,帮助他丰富饮食结构。”   小桨先生笑了:“糖尿病人不都是要简化饮食吗?”   余秋摇摇头:“不是那个丰富,而是增加糖尿病人的健康食谱。不同人的饮食习惯是不一样的,同样的食谱有的人吃得还好,有的人就痛苦死了,根本没办法下咽。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食物,营养都非常丰富,甲好不代表乙不好,可以根据个人的爱好进行相应的调整。”   小桨先生点点头,收了余秋写的健康食谱:“行,这个我来转交给我哥哥。你赶紧去休息吧,你都累了一夜。”   余秋点头,没有说什么她不累之类的空话,而是赶紧洗漱吃早饭,然后上床补眠。   等到她的身体靠上了软乎乎的床铺,她舒展手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就这样吧,她是大夫,先做好大夫应该做的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翡翠叠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丶望月 50瓶;ECHO、呆萌的米娜、半小小 10瓶;泡椒凤爪 5瓶;快走杨被风吹 4瓶;无意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难道不邀请我?   小桨先生一公在船上停留了三天, 余秋的菜谱也调整了三天, 他花尽了心思, 保证每顿饭都有几道满足他胃口需求的菜。米饭也是杂粮饭,尽可能确保营养丰富, 口感美味。   陈老先生不知道是真没意识到余秋的真正用意,所以要客气,还是发自真心的感激;对于船上提供的伙食, 他始终表现出赞不绝口的态度, 数次感谢他们费心了。   陈老先生尤其对他们在船上,用水箱养的空心菜芹菜还有生菜感慨颇多, 不时就强调,说如果当初哥伦布知道这办法的话,说不定坏血病也就没能耐肆虐几个世纪了。   搞不好的话,哥伦布还能发现几个新大陆。   邓公在旁边笑:“那搞不好, 那就得多几次反对帝帼主义的战斗。”   余秋笑容满面:“现在知道也不迟呀,起码海岛上的驻军就可以用这个方法来补充新鲜蔬菜, 确保每天都有鲜菜上桌, 而不用等着补给。”   她认真地强调,“只有大家都吃好了, 生活得到了保障, 才能够专心致志的驻守海岛, 才不会轻易的就被人抢了我们的岛屿。不能一起苔风, 人就走了, 苔风总有停下的时候, 走到的人还得再回去呀。”   陈老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只笑着点头:“没错,这个对于海上驻军来说是件好事。”   他还兴致勃勃地跟余秋讨论了一回水面蔬菜种植的技巧,然后又一再强调他肯定得去杨树湾好好瞧瞧他们在河里头种的水稻。   余秋心中说不出的感慨,失去的中冶岛与敦谦.沙洲他们估计不会再主动提了吧。那是他们的耻辱,真有心解决问题的话,大概早就动手了。   就连小桨先生也矢口不提那些岛屿,而是跟着讨论水面种植。   他本身就对农业生产技术还有水利兴建颇感兴趣,肚子里头很有些干货。说到后来余秋都不由自主地抛下了对海岛的惆怅,只跟人认真的地讨论水利兴修的技巧。当然主要是人家说,她听着就好。   如此这般,直到第三天晚上用过晚饭,小桨先生开口表示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要跟座位说再见的时候,余秋那颗悬着的心可算是落回胸腔里头了。   阿弥陀佛,这算是出院了吧,好歹全须全尾地把人送走了。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她也管不了了,先顾好眼前再说。   天知道这几天她多么心惊胆战,按照历史进程,老桨先生明年就要一命呜呼了。据说他临死之前最放不下心来的便是儿子的身体。   这说明眼下的小桨先生糖尿病其实已经相当严重,然而他带过来的医官明显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也就是说,无论打胰岛素还是测血糖这些工作,估计很可能都是小桨先生自己进行。   以眼下的条件,血糖测量仪估计是没有的,小桨先生要给自己打胰岛素,很可能就是凭借经验。万一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什么风险,到时候可真是兵荒马乱呢。   赶紧谈完那种人吧,她实在不想陪着提心吊胆。她找点儿功成身退早点踏实。   王老先生也点头:“聚散终有时,我期待着我们大家集体团聚的时候。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热热闹闹地吃一餐饭。就是大夫不允许我们喝酒,我们也可以以茶代酒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   小桨先生笑容满面:“一定,我也期待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王老先生正色道:“还有件事情要拜托您多费心。这一次我们把所有人都放了,其中有不少人在苔弯还有亲朋故旧,想要过去探亲安住你放心,我们说到做到,主席发过话不给他们安排任何政治任务,他们这次回去全是私人行程,不过既然是从我们这边走的,那我少不得得操操这个心,希望你们能够做好接收工作,让他们安度晚年。”   陈老先生在旁边笑,调侃道:“怎么你们做了这几十年的政治工作,都没能让他们安下心,好好在大陆过日子呀?”   邓公在旁边笑:“一样米养百种人,各有各的想法吗?主席都说过了不强求改造,既然几十年的功夫,他们还是坚持自己的信仰,那就算了吧。今后也是的,两边统一了,我们同样不强求转变思想。大家都先坚持自己的方式,等过个几十年,是好是坏,自己心里头自然就有数了。人珉选择了历史,单纯依靠个人与政党是没有办法逆转的。”   王老先生也强调:“他们年纪都大了,坐了几十年牢,没少受罪,现在他们这个岁数想要颐养天年,与家人朋友团聚,也是人之常情。还希望你们多帮忙,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也可以跟我们说,就不用为难他们了。这么久,都不容易。”   小桨公踟蹰:“这件事情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邓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要是你们害怕他们被我们策反了,也可以把你们策反的红色特务放回头,让我们也好好为难一把。”   小桨先生就是笑,没有接这个话茬。   不晓得是不是为了转移话题,陈老主动cue了余秋,笑盈盈地看小姑娘:“我们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回苔弯?你不是说想看看苔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吗?”   饭桌上瞬间陷入沉默。   余秋茫然地抬起头,十分为难的模样:“可是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呀。”   她刚想将她留在杨树湾的孕妇推出来,她可担心孕妇的状况了,她必须得回去好好看清楚,确保到时候两个小娃娃能够瓜熟蒂落顺利分娩。   王老先生笑着点余秋的名字:“她啊,她可比我们都忙。她是忙里偷闲才跑到海上来的,她马上回去就得立刻飞日内瓦,她是我们赤脚医生的代表,要在医学大会上发言。”   王老先生言笑晏晏,“我们小秋大夫形成紧张的很,我可是走了点儿后门才把人给叫过来,硬是扣了她几天的行程。”   陈老先生连连点头,颇为感慨的模样:“不错,大夫好啊,不为良相但为良医。我什么事情都是做了一半就匆匆离场,就希望在中医药学方面还能再做点事情。”   王老先生立刻表示否定:“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良医要做良相还是得做嘛,你自己也说,七年从事教育的工作经历,历历在目,迄今难忘。今后也可以在这方面有更多的成就。百年大计教育为先,现在帼珉受教育的程度普遍还不高,你大有可作为。不要说老了不行了,我都没说了,你们都不许提。”   饭桌上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小桨先生要起身,又客气地表达了遗憾:“这回小秋大夫不能去,下次有机会的话,还要请小秋大夫过来看看。我看你胆子大,倒不像是会害怕的样子。”   余秋满脸堆笑,嘴里头一叠声地应着:“那是当然,我可想去了。”   旁边吃罢饭放下筷子的邓公却突然间抬起头,笑着看小桨先生,语带调侃:“怎么,你就邀请小姑娘去,不打算喊我这个老头子吗?我的老同学,你这样子可伤我的心了。”   饭桌上的人一愣。   小桨先生随口应道:“你人忙事多,我哪里敢打扰你呀。”   邓公却是笑容可掬:“时间就像海绵里头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嘛。怎么样,老同学,你要不要请我?”   陈老先生直接开口问:“怎么,你有兴趣过去看一看?”   邓公点头:“那当然,都说是宝岛,我真想上宝岛好好瞧瞧。这个季节麦子都收割了吧,要插秧种水稻喽,肯定是丰收的好时候,一定热闹。”   余秋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就看王老先生,难不成他们的谈判出了纰漏,还多了枝节,必须得邓老亲自奔赴苔弯进行下一轮谈判?   他怎么听着陈老跟小桨先生的意思,邓公现在如此开口,完全在先前的计划之外呢。   王老先生也叹气:“这回真是不巧,我们都想去,偏偏前头安排了一堆事,还有外宾要接待。每件事情都得到场,想推都推不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秋觉得小桨先生绷紧的脊背明显放松了一些。   陈老笑容满面:“我们的事情就少多了。客人全往你们那边去了,我们要见的客人自然就少了。”   说了他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少了有少了的好处,省心,倒是能够把精力用在做内务上头,反而专心致志。”   邓公却向王老先生笑:“哎呀,你说的是那些会吧,那个我真是怕了,头大了,不想去开。主席一直说我们懒爱推事,碰上难题就会推您出场。这回我还真想推一推,实在是怕了他们,不想再坐着跟他们扯。您就让我松快松快吧。我偷个闲躲个懒,我就跟着我这老同学老朋友一块儿去宝岛瞧瞧。我还想尝尝他们种出来的大米是个什么味道。”   余秋看着老人笑盈盈的脸,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这会儿她能肯定了,这个临时的赴苔计划当真是临时提出的,说不定先前都没有打招呼。   陈老先生跟小桨先生都是极为伶俐且会察言观色的人。   两人立刻起身,表示要去收拾一下,船马上就要靠岸了,无论如何都得告辞。   徐同志也招呼余秋:“来,我带你在船上走走。你这几天实在太辛苦了,让你出去活动你也不听。我看你教人家打拳有模有样,怎么不自己天天练啊?”   余秋嘴里头应着:“我不是没时间嘛。”   她也不敢逗留,赶紧起身跟着徐同志出去。她估计邓公与王老先生会有一番深谈。   余秋不知道邓公为什么坚持要这个时候去苔弯。   难道是害怕老桨的毛病又犯了,犹豫反复。一件事情开了头,不愿意一鼓作气坐下去,而是拖拖拉拉,始终吊着对方却不给出个明确的态度。   这一招他已经用了好几年,要是他们都年轻的时候,自然能够陪着文火炖汤下去。可是现在大家伙儿都一把年纪,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风烛残年,谁晓得什么时候一阵大风吹过来,蜡烛就烧灭了呢。   所以坚决不能再让对方打太极玩拖字诀。   余秋心里头水桶晃晃荡荡,15个木桶七上八下,发出砰砰的声响,就连徐同志跟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只能不时发出哦哦,算是点了应答。   徐同志被她如此敷衍的态度逗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这个样子是不能做外事工作的,英文再流利都做不好。”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没想过要干外交,我的理想是医学。”   徐同志点头然后又调侃:“其实外交工作也是一门医学,不过治的是帼与帼之间的病。”   余秋摇头,轻声叹息:“我这么说很不礼貌,但说实在的,我认为帼与帼之间讲究的是利益,感情淡薄不可言。当利益需要的时候,感情自然浓烈,当利益抛弃的时候,那些事情就像不存在一般。比如说现在的帼珉压根就不知道难京大图杀是怎么回事,然而对于经历过的幸存者而言,那却是一生的梦魇。”   等到在需要的时候就会全城拉警报,然后再设立帼耻日。   政治太复杂,她不敢伸手,她只能拼命地奔跑,离得越远越好。   医学相对而言简单多了,医学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治好了病人,减轻他们的痛苦。   徐同志点头,颇为感慨的模样:“这话你说的倒没错,我也有朋友从医,他告诉我医学是这个世界上让人感觉自己最有存在价值的职业。当治好了病人,那种满足感是其他任何职业都没有办法代替的。”   余秋接话,轻轻叹息:“医学也是最让人沮丧的职业,病人在你面前向你求助,可是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沮丧,同样也是外人没办法体会的。”   徐同志笑了起来。   他这几天他在海上呆久了,皮肤晒得黝黑,这一笑只剩下一口洁白的牙齿:“干什么工作又不会沮丧了。你看是前面的和谈。那么多人将自己下半辈子全部精力都投放到促进统一的事业上去,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仆后继,到现在不也没个定论吗?”   余秋心道,你现在就要沮丧了,那你要是知道到了2019年问题还没解决,在场的所有人恐怕已经故去,家祭都无办法宽解仙人的在天之灵时,不知道你又是怎样的感想?   陷入两难的境界,不打解决不了问题,打了,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两岸兵戎相见,首先从情感上来讲便是自相残杀。都说美帼人最高明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所有的战争都有他们的影子,可是他们就能不把战火烧到自己的帼土上。   所以战争财他们发了,战争的痛苦,他们感受却最轻。   任何经历过战争的人,都不会愿意战争再度爆发呀。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   徐同志感慨一番之后,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不合时宜,又加了一句:“我看这回还是很有希望的,要是能成功呢,我一定得好好跟章老说说。去年这个时候他来香港,踌躇满志,不想却染病,没能坚持到见事业成功的一天。”   余秋黯然,点头道:“希望吧,谁愿意客死他乡,久久不能归呢,我相信二位桨先生的格局,他们会对跟随他们珉众以及士兵负责任的。这是他们担下的责任,他们没有办法推卸。”   夜色下的大海波澜壮阔,海浪拍击着轮船。余秋觉得船身都在微微摇晃。   天上的星星,也跟着海浪摇摇晃晃。那漫天的星星明晃晃闪亮亮,纯粹的犹如水晶。像一双双温柔的眼睛,饱含期待地注视着船上所有的人,仿佛它们也在关切这件事情最终的结局。   船上的人终于动身了,陈老与小桨先生拎着他们的行李,笑着过来告辞。   陈老还特地招呼了余秋:“你把你的通信地址告诉我,到时候我给你寄东西过去。”   余秋笑着点头,声音清脆:“您也将您的地址给我留一个吧,您说的那些书我收集好了就给你递过去。”   这一次王老先生他们不仅带了杨树湾的纪录片,还带了出版社出的那几本书,有医学的也有农业方面知识。   杨树湾正在编写新的书籍,关于他们是如何搞工副业的,陈老先生颇为感兴趣,问余秋提过好几回。   陈老笑容满面,立刻拿了纸笔,立刻拿起笔就在余秋的笔记本上刷刷刷写下几行字,然后还给余秋签了名,写了句祝福的话。   余秋大囧,大佬不愧是大佬,走到哪儿都习惯性签字。   她可得把这东西好好留着,说不定以后还能跟子孙后辈吹牛,想当年啊,你们奶奶我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那往来的都是大佬,完全可以说是谈笑风生啊。   邓公也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跟着客人上快艇,还笑着同陈老强调:“我这一回去一定得好好向令夫人讨教,看着辣椒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如此美味。我别的都戒得了,唯独嗜辣如命,没办法戒的。”   陈老也笑:“这人的口味啊,难改。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最难改的就是一个吃字。”   余秋跟着大部队送到船头,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邓公。   老人转过头,笑眯眯地跟她保证:“放心我去了一定给你们带礼物。岛上想必有不少好特产,到时候我每样都带一些,绝对不会落下你的。”   余秋心潮起伏,跟个小孩子似的强调:“那你可得把礼物带过来呀。”   他笑着点头,跟众人挥挥手就,这么姿态潇洒地走了。   今夜星光灿烂,海上灯火缭乱。   今年他也是70岁的老人家了,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讲,人的身体机能这个时候都在全面退化,身形也佝偻了,人也萎缩了,然而此刻的他原本常被反对他的人诟病攻击的身材却是如此的高大。   他不知道这一去危险重重吗?老桨本身就是一个疑心极重的人,现在中公连着送了两份大礼,和谈还不在其中,一个是突然间被释放的大批帼珉党前将领以及美桨特务,一个就是一声不吭,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打,便跟着去苔弯的邓公。   光这两件事情就足以让重病中的老桨头大如斗了吧。别说是他,就是小桨先生,现在估计也为难的很。   只不过以小桨先生的个性,可能很难当面直接说出拒绝的话。   被中公方面主席委以重任的帼务院副总理,主动开口提出要去苔弯。他现在的身份极为灵活,一口一个老同学,并不坚持官方途径,到时候说是私人拜访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既然两边都坚称一个中帼要求统一的,那从理论角度上来讲,在自己的帼家,无论这个帼家是公和帼还是珉帼,任何人都应该可以随便往来呀。只不过理论与实践存在巨大的差异,估计邓公这一行,小桨公要一路头痛回去了。   其实相对于在岛上可能遭遇的风险,邓公这一行承受的来自帼内的政治压力恐怕更深。   毕竟老桨是个好面子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下手。   自己阵营里头的魑魅魍魉就难说了。   这件事情搞不好就会沦为他受人攻击的靶子,要是文章再做大一点,就成了他里通外帼的铁证。   主席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嫌弃他自作主张?人年纪大了,想法也就愈发复杂。   从去年总理连着挨批评就能够看出来,主席对于自己身边越是紧密的人越苛责,搞不好这一回,要是主席不痛快了,王老先生也得跟着吃瓜落。   他们都清楚最稳妥保险的方法究竟是什么,肯定是向上做请示等待主席的进一步安排,然后再做决定。   然而有的时候,机会稍纵即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大概讲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余秋看着快艇远去,忍不住在心中苦笑,其实哪里轮得到她胡思乱想呢。   以她的层面根本不可能窥探入大佬们的内心深处。   人跟人差别可以说是天上地下,有的人一个举动要包含七八层意思,打个喷嚏都有着无数种象征意义。   像她这样的打个喷嚏,要么是受凉了,要么大概就是鼻子受到了刺激。   人走了,漂泊在海上的轮船,也结束了几天的海钓工作,开始往回赶。   王老先生和颜悦色,叮嘱余秋:“早点儿睡觉吧,眼睛睁开,说不定咱们就已经靠岸了。”   余秋嘴上应着,眼睛偷偷看向老人,忽而又收回视线。   算了吧,她没什么想要问,问了对方也不可能也解答。   她又何必为难老人家。   余秋点头,认真道:“那你今天可千万得好好做按摩,然后睡个好觉,你还有好一场战要打呢。”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需官决定了战斗起码一半的战局。这一回算是王老先生在后头给邓公做后勤保障工作吧。   那些刺向后背的利箭,她得替邓公一一拦截下,不然的话,此去功败垂成不说,还可能会造成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波。   有的人不仅毒而且蠢,眼皮子浅格局小,根本不可能搞清楚大局,只在窝里头斗得跟乌眼鸡一样。狐假虎威,自以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他们上蹦下跳,唯恐天下不乱,好趁乱捞好处。   而动乱是此刻的王老先生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前头动荡造成的后遗症实在太强烈了,到现在余韵未消。四处蠢蠢欲动,只叫人忧心忡忡。   王老先生点头,语气和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配合大夫的工作。”   余秋在心中叹气,但愿吧,她又忍不住冒了一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不可以透支,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就是为了你钟爱的事业,也请你要好好珍重身体。就是统一了,后面照样有很多事。如果不能维持住局面的稳定,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风波。”   船行一夜,余秋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满心煎熬。没想到躺在床上,她就沉沉的睡着了。   这几天她太过于紧张,现在一下子松弛下来,反而扛不住,立刻陷入了黑甜乡。   真像王老先生说的那样,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边已经显出了隐隐的鱼肚白。   徐同志在船舱外敲门,小声喊她的名字。   余秋嗷嗷应着,赶紧起身,行李是昨天就收拾好的,他现在直接拎就可以跟着下船。   走到船舱外头的时候,余秋惊讶地发现王老先生已经穿戴整齐,朝他们招手。   她心中波澜起伏,忍不住惊讶,王老先生也要去香港吗?坐着快艇过去。   没想到王老先生只是同他们握手,然后又向徐同志道谢:“辛苦你了,小秋大夫后面还得麻烦你多费心。”   徐同志赶紧应下。   余秋还想同老人再说几句话,然而快艇已经到了。   徐同志匆匆忙忙在前头走,他们要在天光大亮之前抵达岸上,然后用一顿早餐。   余秋吃过饭,回到饭店房间,徐同志就交给她机票与护照,催促她准备出发去日内瓦,大会是肯定要开的。   余秋瞧着机票,又瞧着那宽阔的房间,心里头就一个想法,这房间空着可真是亏呀,白花了好几天的房钱。   ※※※※※※※※※※※※※※※※※※※※   爽文而已,架空的,绝对架空。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猫爱睡觉、栾雨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胡闹 30瓶;夏目的小喵咪、懒猫爱睡觉 20瓶;阿九 10瓶;软萌兔宝 5瓶;大西北臊子面、栾雨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考完试的林斌   飞机从香港起飞的时候, 列车停靠在了京中火车站。   林斌大包小包的随着旅客们挤出车站。   没有人来接他, 他自己坐了公交车倒了两回, 然后满头大汗地出现在警卫员的面前。   门口的警卫早就认熟了林斌,瞧见他汗流浃背的模样时, 还笑着调侃:“哎哟,我们的状元郎回来了,这回是第一还是第二啊?”   林斌很想严厉地指出警卫员犯的错误, 状元当然是第一名啦。又叫他状元郎又问第一还是第二, 这个从逻辑上来讲是不通的。   不过看在多日未见的份上,他还是相当大方地原谅了警卫员的口误, 还热情地跟他分享自己回家带的特产。   “我们那儿也搞工副业啦。茶叶里头套种了油茶,还种了土豆、花生跟黄豆。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茶干,你尝尝,下酒吃饭都香的很。吃完了再找我呀。”   他自豪地拍着包裹, “我把我的工分全都换成茶干带过来了。”   警卫员们大吃一惊,相当担心茶干要是吃不完会坏掉。   林斌的心大的很:“没关系, 到时候吃不完就做菜, 一天三顿炒茶干。我的辣椒已经结果了,辣椒炒茶干, 保准下饭。”   警卫员顿时觉得自己手上的茶干也不香了。   里面的人出来朝他点点头, 示意他放行, 然后又帮林斌拎着行李往里头走。   一路上, 他还抱怨:“你怎么到现在呀?我们以为你昨天就差不多到的了。”   “买不到票啊。”林斌理所当然, “好多人都要买票回去呢。”   那警卫员好奇不已:“回去, 回哪儿啊?”   “当然是回自己家。”   有人帮忙拎行李了,小林大夫也空出手来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他不假思索:“考试要回下乡插队的地方,考完了可不就得回家了。”   警卫员大惊失色:“现在不是要大忙了吗?他们怎么能够回家?中央定政策要5月份高考就是为了不耽误大忙啊。”   林斌胡乱挥挥手:“嗨,他们啊,就是不高考也基本上不会在下乡的地方呆着的。”   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没意思,他又兴冲冲地推销其自己插队大队特产的茶干了,“香呢,特别香,好吃的不得了。”   看警卫员还是纠结,他只得又说回旅客,“哎呀,现在火车上人多,也有很多是大家趁着有空,赶紧出去买东西卖东西,等到大忙的时候就顾不上啦。”   他脸上笑容大大的,一副忍不住炫耀的模样,“过年的时候,我们大队的人也看了电影。开过春不是来不及点麦子了吗?我们大队的人可聪明了,他们立刻开始种蔬菜。我这次回去就吃到了茼蒿跟空心菜,真是好吃。我跟你说水不一样到底不一样的。我们那儿水土特别好,种出来的菜都好吃的不得了。上个月我们就开始种水稻了,我们那儿竹子特别多,所以浮床也做得好。”   这一扯起来谁不说俺家乡好,小林大夫就没完没了。   警卫员叫他叨叨得头痛。说得好像就他家乡美一样,明明自己家乡也是好地方。   警卫员赶紧把人往屋里头带:“行了,你坐下来好好歇歇喝口水吧,我看你嘴巴都干得要起泡了。自己就不晓得在外头买瓶橘子水喝啊。”   林斌光棍的很:“我不跟你说了吗?我的工分全都买茶干了,我哪里有钱买橘子水。”   警卫员大吃一惊:“你工分都花光了,你以后怎么过日子呀?”   谁都知道小明大夫现在还是赤脚医生,根本就没工资的。   林斌十分执着,还认真地跟警卫员咬耳朵:“我就在老爷子这儿吃饭。以后谁再想让我出公差,要是不管饭的话我就直接拒绝。   警卫员深以为然:“应该的,你得多吃一点儿。他们光知道用人,还一分钱不掏。你的伙食补贴都是我们主席掏钱呢。”   一个个的就想占主席的便宜,实在太不像话了。   屋子里头传来老人的声音,十分不耐烦:“拿走拿走,我说了我不要什么稿费。”   藤椅前头站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表情十分为难:“主席,您不要的话,那就没人敢要了呀。有很多同志就是靠着稿费过日子呢。”   大约是吃过了午饭,正是午后小憩的时光,老人的表情有些困倦,说话也懒洋洋的:“他们拿稿费是因为老百姓爱看,人家靠这个吃饭的。我拿什么稿费呀,我那几本小书有什么值得看的,一个个都捧上天。我看都是不怀好意,生怕把我捧得不够高,到时候摔下来不够响。”   黑框眼镜的男人吓了一跳,赶紧表示反对:“没有的事情,主席,人民是真心爱,才要买你的书,好好学习你的思想。”   不想老人却发出一声冷笑:“这种话有意思吗?我问你咱们国家多少人识字的,有多少达到初中以上文化水平?有高小水平的人又有多少?我这几本小书印了多少册?全年书籍用纸共7.2万吨,计划用4.6万吨印制主席著作;全年课本用纸7万吨,由于学制改革,课本用纸有余,也可用来印主席著作。全国书刊铅印生产能力现有500多万令,今年计划用50%来印主席著作。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事。马列著作印了多少?我就不信我的书还能比他们都强!”   眼看着老人越说火气越大,林斌与警卫员对视一眼。又瞧见站在门口的女工作人员朝自己使眼色,小林大夫赶紧直接扬高了声音:“不是我吹呀,我那茶干可真是好营养,美味滋补,而且还特别降火气,茶清火呀,萝卜豆腐保平安。”   屋子里头传来了老人的笑骂:“你这是人没进门声音就传的老高,生怕人家不晓得你来了是吧。”   林斌兴冲冲地跑进屋。   瞧见那黑框眼镜的男人,他也只笑着略一点头,并不格外打招呼,就对着老人吹嘘:“我本来就没说错,好东西就是好嘛。再说了,你老人家千万别妄自菲薄,旁的我不清楚,那些统计数据我也没看过。但要真比起来,起码对咱们中国老百姓来说,您的书肯定要比马列专著更加合胃口。”   眼看着老人家瞪眼,他赶紧强调,“您看您,都说不拦着我说话,那您听我把话说完呀。马列主义专著我也看过,我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吧,那太考验人了,要求的文化水平也高。我瞧着瞧着就糊涂了,想办法拿本字典出来,在上头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万一上面没有词条,我就得囫囵吞枣或者专门找人请教。   您老人家的书别的好处我说不清楚,但这一点就强,深入浅出,道理讲得明明白白,话说得轻轻浅浅,几句话就把意思给讲透了。而且你说的就是我们国家自己的事,不比马列专著,那到底是外来货,中间差了一层意思。   我听余秋说,再好的翻译都很难把原著的意思翻译透了,因为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特点,所以学外语才是了解其他文化,最方便准确的方法。”   老人鼻孔里头出气,胡乱挥手,还是摇头:“行啦,你不要再说这种话。就算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处也不值得全印我的书。我就不相信了,老百姓念了我的书,就不用吃饭、穿衣、过日子啦,与其念我的书,他们还不如踏踏实实的学怎么种地,怎么养鸡,把日子过好了,即便不看书,也能明白里头的意思。”   林斌笑嘻嘻的:“那以后让他们控制着呗,现在书印出来了总不能扔了啊,还是可以发挥用途的,刚好给哲学系的学生当教材。”   老人睁开了眼睛,像是听笑话一样:“我都没念过大学,我写书给大学生当教材?”   林斌不假思索:“高尔基说了,生活就是最好的大学。实践出真知,您自己也讲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说搞格命,您的实践还不够给大学生上课呀。”   老人摇头:“你就给我灌迷魂汤,打马虎眼吧。”   中年编辑一个敬儿的朝女工作人员使眼色。   女工作人员赶紧开口:“我看既然书都印了,那稿费是人民的钱,那就还用在人民身上。不然出版社他们也不好走账啊。大家都看着主席您呢。”   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这又是把我推在前头。打鬼的时候就把我做成个钟馗,现在要我当什么?是不是也做个文曲星啊。”   林斌立刻跑过去,要抱他的胳膊:“那我可得沾沾文曲星的气,我这才刚考完试呢。”   老人笑骂:“胡说八道,肚子里头有多少货,自己不清楚呀,试都考完了,你马后炮有什么用?我看你呀,就是平时不踏实,上了考场动真章,就知道害怕了吧。怕也是活该,谁让你自己要考的。就该叫你们瞧瞧,别搞得我好像不愿意你们考试一样。管你们呢,要考试看书,看瞎了眼睛也是你们自己的事。”   中年男人看老人家没有再坚决反对,估摸着这件事情算是成了,赶紧自己退了出去。   老人看他慌慌张张的背影,突然间叹了口气:“我真是遭人嫌呀,人家瞧着我都怕得不得了。”   林斌不假思索:“我不怕你也不嫌你,你看我回去这么大老远的,我还给你背好吃的呢。”   老人却嫌弃起他来:“你可真是够稀罕的了。”   林斌腆着脸,笑嘻嘻地又显摆了一通他的茶干。香着呢,现在大队做起了茶干,还用豆渣喂猪,积了肥又种茶叶种豆子。   “大家伙儿都决定了,以后山上就种旱地作物,不非要弄成水田。到时候水稻就在水面上种,产量高还省工,空出时间来多搞养殖业跟工副业,争取跟杨树湾也比比赛。”   他咕嘟嘟灌下一大杯水,脸上自豪的不得了。   老人饶有趣味地看他:“你没有回家吗?怎么光听你说大队的事情,都没提你提家里头。”   林斌老老实实:“没顾上,回去就考试了,然后在公社大队各个地方跑了一圈,完了就回来了。我给我爸妈打了电话,他们都让我好好工作,不要担心家里头。他们身体好,家里的老人也好。”   老人家摇摇头,很不赞同的样子:“你这不应该的。有空了还是要多回家看看老人。做爹妈的嘴上都说让孩子管好自己就行,哪有不惦记孩子的爹妈呢?这个不能等你爹妈说,你得自己去。”   林斌朝他眨眼睛,像是抓到的什么把柄一样,得意的不得了:“你肯定也想大哥大姐们回来看你吧。你就是不说,你老不说,他们害怕打扰你,就不敢过来啦。”   老人像是叹息一般:“我也怕打扰他们,我年纪大了,他们正当年,要做事的呀。”   林斌还想再说什么,屋子外头进来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瞧着是生面孔,不像警卫员。   林斌赶紧起身,拖着口袋跟老人打招呼:“我给大家伙儿都发点茶干,让大家尝尝新鲜啊。”   老人挥挥手:“你赶紧去吧,别把东西放坏了。”   林斌出门,给服务员姐姐分享了茶干,又绕到后面去找厨房师傅,感谢他们多给他照应,每次做的饭菜都特别合口。   穿过窗户的时候,他听见屋里头的老人笑出了声:“他要不去就不是他了。他那个脾气,柔中寓刚,绵里藏针,办事果断的很。他那个老同学碰上他,估计有的头痛咯。”   屋子里头的来人又说了什么,老人的声音放大了一些:“不要管,以不变应万变。这是大事,其他的事情都不能耽误这件事。不要搞事,消息不要透出去,谁要闹腾谁就是民族的罪人。”   林斌搞不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问题,他也不停下脚步,就这么自自然然地直接去了后面。   绕了一圈,一大包茶干分得七七八八,林斌又转回屋子。那陌生面孔的军人已经离开了,谁也搞不清楚他究竟带走了什么指示。   林斌兴致勃勃地跟老人炫耀:“大家都说好吃呢,特别香。”   老人像是来了兴趣:“真这么好吃,你给我块尝尝。”   说着,他又朝那女工作人员笑,“我不怕拉肚子的,我拉肚子,那叫排毒。”   林斌心里头咯噔一下,焦急不已:“你又解不下来大便啦,哎呀,我就说我不能走。”   老人嫌弃的很:“说的你好大能耐哦。你这么有能耐,先给我念念这封信,看看你这个秀才先生还认得几个字。”   林斌立刻警觉起来:“你眼睛又不行了吧?戴老花镜都不成,我看你得动个手术,你眼睛瞧着就是白内障。”   老人最不爱听这些话题,立刻侧过脑袋,只催促他念信:“哎呀,要当状元了,到底不一样,现在都喊不动咯。”   林斌要跳脚:“都说了,有病得早点治,你不要拖着。等处理好眼睛,你不就又能看电影又能看书读报了吗?到时候多自在呀。”   老人摆明了态度,不搭理。   林斌没办法,只得开始念信。信是大使馆的同志写的,内容很简单,主要介绍了访日医学代表团在日本的活动,重点强调了余秋给日本友人开了刀,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目前患者恢复状况良好,已经拆了线,也开始正常小便了。   接受手术的青年非常感谢伟大主席派了赤脚医生为他开刀,所以还特别写了信表达他们对主席的敬爱。他跟他的朋友都是日本红未兵,一直积极投身于格命事业。   林斌一边念还一边发表感慨:“原来日本真有格命青年啊。”   他迫不及待地翻出了后面的信,念着念着就笑不出来了,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   老人看着他:“你怎么想啊?”   林斌踟蹰半天,小心翼翼道:“我觉得他妈妈好辛苦,好可怜。再说了,您不是一直说要文斗不要舞斗,他们没必要这个样子的。”   老人叹了口气,眼睛看着前方,半晌没有说话。   林斌问了个傻问题:“他们说想来中国,那让不让他们过来呀。”   小林大夫忧心忡忡,他很担心这些日本人跟美国人过来会直接在长安大街上挖起战壕,那到时候岂不是搞乱子吗?   老人微微合上了眼睛,半天没动静。   林斌都以为自己不会获得答案的时候,不想老人却开口了:“我们欢迎一切对我们友善的外国友人。不管是哪个国家的,只要对中国人民友善,没有怀着坏心思,我们都欢迎。来中国学习工作,都是可以的嘛。”   林斌满头雾水,不知道老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屋子外头又响起动静,女工作人员出门看,然后笑着回头说老人:“人都经不住念啊。您刚念了,人就回来了。”   老人满头雾水:“哪个呀?”   穿着一身灰色列宁装的年轻人汗流浃背地出现在门口,看见老人就笑,喊了一声:“伯伯。”   老人也笑:“回来啦,坐下来歇歇吧。”   说着他又朝跟在年轻人身后的何东胜招手,“进来喝水,一个个都是满头汗。”   何东胜没有推辞,进屋坐在了林斌身旁,小声询问朋友:“考得怎么样?”   那灰色列宁装的侄儿耳朵敏锐,闻声也朝林斌笑:“对了,我们这儿还要有个状元郎呢。”   林斌赶紧摆手:“李大哥,你就别笑我啦。你赶紧说说老爷子吧,明明眼睛都不好了,我说让他快点儿治疗,他却不听。”   老人立刻摆了个手势,表示这个话题打住,开门见山询问侄儿:“你们去调查的怎么样了?”   那位李大哥顺手擦了把头上的汗,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了口:“公安机关调查了,的确存在贪污问题。”   老人的脸色立刻变了,他重重拍了藤椅把手,厉声呵斥道:“贪污,他们有什么脸贪污腐败?每个月快400块钱的工资,已经要赶上我这个主席了,他们还不满足?老百姓一年到头能拿到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吗?”   林斌被他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到了,赶紧起身,想要安抚老人不要生气。贪污这种事情自古就有,就连当年康熙爷都说河工银子能有六成用在河工建设上,他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老人自己站起了身,看见林斌过来,还伸手指着他,“你让小林说说,他们已经到什么地步了。处处讲究特权,同样是子女下乡。他们的子女就挂着个名字,天天跟着娘老子在城里头好吃好喝。国家给的知青补助,那么少,他们瞧不上眼,也没见他们少来一分啊。   对呀,现在高考了,他们也占着便宜呢。名义上下乡了好多年,哪个敢给他们吃亏呀,他们只有占便宜的份。”   林斌吓得一缩脑袋,感觉自己心情不应该嘴快。   老人怒不可遏:“说老百姓对他们苛责,他们也有脸。觉得搞喷气式侮辱了他们,不要以为我不晓得。农民那一套都是当初跟大队干部学的,当年大队干部就是这样折腾农民的。哦,官老爷处处要受优待,一点儿苦都不能吃。老百姓贫下中农就应该吃这个亏。”   他又伸手指何东胜,“你再问问他,他们杨树湾是怎么搞劈斗的?你问问他们大爹有没有挨过劈斗。老百姓心里头跟明镜似的。人家做的好,老百姓为什么要折腾好官。”   林斌狗胆包天:“就是有人趁机搞坏呀,好官也挨劈斗呢。我下放的地方,大队书记也是好人,当初没少挨劈斗。问为什么要搞劈斗?说是不劈斗就不是格命。”   老人挥挥手,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微微合上了眼睛。   屋子里头的人全都静声屏气,个个都竖着耳朵睁大眼睛,小心翼翼观察着老人。   隔了半晌,他却突然间开口:“吃饭吧,小林带了茶干过来,你们都换换口味。不要说没良心,做干部的可比老百姓没良心多了。”   林斌与何东胜面面相觑,又全都看着那位李大哥。   李大哥赶紧应声:“唉,先吃饭。”   老人慢吞吞地起身,自己摇摇晃晃朝前走,然后又叮嘱了一句:“这件事情就不要跟康老说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让他颐养天年吧。”   林斌狐疑地转头看何东胜。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事情。贪污,那到底是谁贪污啊?老人最恨的就是贪官。   何东胜冲林斌微微摇头,始终一语不发。   ※※※※※※※※※※※※※※※※※※※※   毛对自己专著的评价见于他写给江的信。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瑤非魚 57瓶;cinderella 40瓶;狼狼 5瓶;快走杨被风吹 2瓶;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贪污是个大问题   饭桌上林斌滔滔不绝, 一个劲儿的推销自己的茶干。那小小的茶干被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堪比太上老君的金丹, 王母娘娘的蟠桃,简直吸光了天地间的灵气。   老人家被他吵得头痛, 忍不住训斥了一句:“吃你的饭,饭都塞不住你的嘴。”   林斌立刻缩着脖子,埋头扒饭, 连菜都不夹了。   老人叫他这做派搞得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也抬高了:“又没说不让你吃菜,装什么可怜呢?没菜吃也是你活该, 工分全都买了茶干,茶干当饭吃呀。过日子一点儿成算都没有,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   说着他夹了一筷子茶干,又呵斥林斌:“行了, 我吃了你的茶干,你可以吃肉了, 我给你吃的。”   林斌得了便宜还卖乖:“都说豆干是素肉, 也很营养的。”   老人作势要旁边人将肉碗端走,吓得林斌赶紧伸出手去压, 引得桌上人全都笑了起来。   老人又好气又好笑, 摇摇头, 假装没看见, 就着辣椒跟茶干吃掉一碗饭, 临了的时候才尝了一筷子红烧鱼。   然后, 他放下筷子感慨了一声:“这一餐饭要多少钱?300块钱的工资够吃不?”   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开始核算成本。   老人不耐烦,直接指着何东胜:“你说够不够?你在外头一天吃多少钱?”   何东胜颇为老实:“外面的饭店要贵点儿,在山西的时候,木须肉跟过油肉是4毛3一盘,盖了扣肉外加两个肉丸子的大肉面3毛8一碗,要三两粮票。要是吃食堂的话,会便宜一些,素菜差不多5分一份、肉菜是1毛,茶叶蛋1毛一个,粉肠1毛一段,加了肉的烧茄子2毛一盘、红烧大排是1毛8,干煎带鱼2毛钱一盘,汆丸子2毛5 一碗。我吃过一顿,不算粮票的话,有菜有肉有饭是两毛钱。”   何止一个人够了呀,一大家子10口人一个月300块钱也完完全全够吃的。   老人放下筷子,压不住内心的愤怒:“看,就这样,还是不知足。恨不得一个人吃了100个人的伙食。不对,还嫌不够,要当千户侯,万户侯呢,最好一个县一个市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做工,供养他一个人。我们当初说打倒土豪劣绅,不能进了城就当闯王。我看他们是比闯王还不如,自己先当起土豪劣绅了。”   李大哥也吃完了饭,擦干净嘴巴,颇为沉痛:“这个问题的确严重,资本主义享乐风气有抬头的倾向。很多人借着搞格命的机会,实际上却弄得是贪污腐化的那一套,老百姓的意见很大。官员干部明明是人珉公仆,结果现在搞的老百姓出去办事,手里头不抓只老母鸡,拎一篮子鸡蛋都不敢出门。他们家里头压根就没有别的进项,本来就指望着老母鸡生蛋换点儿零花买布买盐,给孩子付学费。别看这些是小东西,实际上就是要逼得人家倾家荡产。”   老人沉着脸,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不像话,我看他们很不像话。一打□□还是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了干部,拿着这么高的工资,过着这么享受的日子还贪心不足,也不怕吃撑了肚子。非得好好杀一杀这股势头,不然还搞格命,也有脸说格命!通通拉出去枪毙!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吃。”   林斌立刻放下筷子,忙不迭地擦嘴巴。   老人瞪他:“又没说你,你能吃多点儿东西呀,撑死了你把这一桌饭菜全吃了。我让你吃的,不枪毙你。”   林斌却没有再扫荡剩下来的白肉,而是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我要发言。”   活像小学生听课一样。   饭桌上的人被他这副做派逗乐了。   老人家无奈:“你说吧,又没说不让你开口。”   林斌强调:“我吃完了啊,不是饭塞不住我的嘴。”   看老人又要瞪他,他这才老老实实地说话:“我觉得贪污这个事情啊,想要解决,一个是要让在位子上的人不想贪,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大清官,完全不想贪污,他想的是更加崇高的事情,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这是最好的,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另外一个就是不能贪,他心思没那么正,看到钱也会眼馋,但他没机会搞贪污腐败。因为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想拿钱走也拿不掉,一道道手续卡着,他没办法兴风作浪。   还有一个就是不敢贪。他要是不贪呢,老老实实过一辈子,退休了工资也一分不少,能过的体体面面。可要是他贪了,被抓到了,那他这辈子就完蛋了。什么退休工资通通没有。”   老人气得够呛:“还退休工资,直接掉脑袋。”   林斌鼓起脸来抱怨:“你听我说完呀,我还没讲完呢。李大哥讲的是强调第一点,就是让官员讲良心不要贪污,要多体谅国家跟老百姓的不容易。这不是不好,但我觉得实际操作起来其实不简单。   我们公产党人讲究唯物主义,都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前面一点除非都进入了公产主义社会,人们的思想道德水平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短时间内想要实现不现实。   那么不如换一个思路就是不管什么样道德水平的人在那个位置上,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他要做下去就只能按照规矩来,这样才能从大层面上解决问题。”   老人家抬起眼睛。   林斌立刻强调:“我这真不是信口开河,我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要说腐化堕落,那资本主义世界灯红酒绿,这个现象肯定更严重。他们的官员面对的诱惑肯定也更大。我不相信他们的觉悟能比我们的干部高,那理论上他们的贪污腐败分子一定遍地都是。   就好像国珉党反动派统治的那会儿一样,整个社会经济都被搞瘫痪了。正常情况下,也应该像国珉党社会那样很快就被人珉推翻。因为老百姓都已经完全过不下去了呀。   可是不谈其他国家,就说一个美国,他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它一直都是资本主义国家,他们里头连仗都很少打,到现在跟苏联还争世界霸主的位置。”   何东胜抬脚踢了下林斌,示意他不要什么话都往外头倒。老人现在没发火,不代表他没压着怒气。   林斌却赶紧跳起身,手压在老人家的肩膀上,给他捏起肩来:“您别动气,都说了不能动气的,你血压高,你动气对身体不好,你要心平气和。”   那无耻的做派,好像刚才说那些让人生气的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老人家本来都要火冒三丈了,被他这么一招搞得不上不下,气得够呛,却又拽不到人。   偏生林斌还在滔滔不绝:“我觉得根本原因还是出在规章制度上,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社会都反对贪污腐败。封建社会就要杀贪官,资本主义世界还是杀贪官,他们的存在都动摇了社会统治的根本,搞得珉不聊生,是国家的大蛀虫,国家都被蛀空了。   任何国家都不能由着他们继续下去,肯定得想办法杜绝这个问题的发生,这个时候法律规章制度就成了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法律是最低的道德底线,也是不得不遵守的道德,法律的标准很严格,是怎样就是怎样。所以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做百姓的,只要按照法律的准则去做事就好了,也不用天天担心这样做对不对,那样做行不行,大家都省事嘛。   您上次还说王老先生什么事情都要操心,就连明天报纸印什么,还得过目,我觉得不仅仅是他劳碌命,还因为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标准,所以下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担责任。就一定得让他掌眼,他又是一个特别软的人,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挑。所以才这么累呀。”   小林大夫一鼓作气,滔滔不绝讲了半天之后,终于盖棺定论,“我认为现在的问题不是强调改造思想,而是应该树立规则。我们已经打破了一个旧世界建立新世界,我们也打倒了旧规矩那也得赶紧建设新规矩。不然的话,老百姓会不知所措,那些当官的也会趁机使坏。我就知道有的造反.派借着抄家的机会中饱私囊,把人家的东西偷偷挪回自己家里头。旁人还不敢站出来指认,害怕被打成现行反格命。”   老人猛地沉下脸:“你是讲这格命成了土匪窝子了?”   林斌眉头皱得死紧:“念歪经啊,您设想的再好,也叫他们钻空子。您看那些高干子弟有几个正正经经跟李大哥一样下放劳动去的?他们呀,就是犯了错误,被人抓到了送去劳改,在劳改农场过的也是皇帝的日子呢,处处被优待,简直就是疗养。”   老人勃然色变:“你说的是哪个?谁把劳改当成疗养?”   林斌立刻给他捶背:“都说了不要发火,您这么发火对身体不好。我们不说具体的事,您说我讲的事情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发生?他们的胆子一贯比我们的想象还要大。   当初朱元璋坐江山的时候,杀了好多贪官,可是明朝的贪官还是不少啊。要是不从制度入手,光凭杀字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让他们没办法下手贪污也不敢贪污。”   老人叫他捶得浑身不自在,直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不想再听他念歪经。也不晓得到底是从哪儿琢磨出来的道理,无法无天漫无边际。   林斌怕自己气老人狠了,老人身体吃不消,赶紧推着何东胜往外头跑。非要拉着人当盾牌一样。   出了门之后,何东胜看他跟没事人似的,忍不住开口劝:“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儿,不要这样子。主席年纪大了,气不得。”   林斌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火早点儿发出来才好呢。不然他后面越想越生气,到时候火发的更大。”   何东胜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讲林斌,难怪小秋说这人脑袋瓜子跟旁人不一样。   林斌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聊,反而追着何东胜问:“你怎么回事?这是以后都跟着李大哥做事了吗?”   何东胜摇摇头,含糊其辞:“就是刚好碰上了而已。我还做我的调研,不跟任何人。”   林斌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一般:“离远点儿好。”   何东胜心中咯噔一下,眼睛盯着他:“你怎么说这个呀?”   林斌眼睛有点儿发直,声音也小的像蚊子哼:“老人家让他离江同志远点儿。”   何东胜变了脸色,有些难以置信的往屋子方向看。   林斌却在叹气,相当惆怅的模样:“其实好为难人的,本来就是从小在跟前长大的,没有感情才怪呢。现在又搞成这样,他肯定很难。”   小林大夫没有说这个他究竟是谁,也许屋子里头的两个人都是。   林斌倒是没讲错,因为此时屋内的气氛的确尴尬。   老人又转移到了藤椅上,慢条斯理地问:“她又说什么呀?”   李大哥颇为为难:“妈妈说她身体休养好了,想要继续好好工作,她想问问您的意思,又怕打扰了您。”   老人笑了起来:“她不是怕打扰我吧,她是在欺负你年轻,又想哄你小孩子。可是你不是小孩子了呀。”   李大哥挺直了脊背,嘴巴动了几下:“其实妈妈也担心您没人照顾,想要过来照应你的起居。”   “不要的。”老人摆摆手,“她自己也说了,我们是政治夫妻,那就好好做政治夫妻吧。”   李大哥有些犯难:“那妈妈想要出来做事?”   “让她好好养着。”老人手一挥,“不要总理生病住院,她也跟着生病。总理好不容易养了几个月勉强出来做事了,她也要跟着。”   这话已经说得诛心了,只差指着鼻子直接骂装病。   李大哥吃惊不小,喊了一声:“伯伯——”   老人摆摆手,正色道:“我跟你讲不要搞小帮派。这话我也一早跟她讲了,要团结大部分同志,打倒少数格命队伍中的叛徒。可是她不听,非要反过来搞小团伙,打倒一片。要都是叛徒的话,那我们当初早就应该被国珉党消灭干净了。好好的格命,搞得乌烟瘴气,都快成笑话了。”   “伯伯,没有的事情,广大人珉群众还是支持格命的。只是格命的过程中有些小曲折,所以老百姓才有点儿意见。”   “不是有点儿,是很多,问题已经积累了不少,不能在假装没看到了。”老人的面色看上去疲惫极了,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你年轻聪明上进,做事也踏实,你是学导弹工程出身的,你的脑袋也必须得跟导弹一样清醒。我早就讲了,格命不能搞夫妻店,更不是小家庭。我是我,她是她,你是你,我们都只代表自己。   人要认清楚自己的位置,认清楚自己的能力,不要觉得位子高就是好事。位子越高,责任越大,担不起来到时候被砸死的还是自己。我们家里人已经不多了,你要清楚,我总是希望家里人能好好的。不要熬过了枪林弹雨的战争年代,到最后自己却死在糖衣炮弹下头。不好,这个很不好。”   年轻人愈发惊慌,不明白为什么老人会突然间提这些。明明先前还好,怎么现在却像是隔了墙一样。   老人的手轻轻拍着藤椅,又转了话题:“关于贪污腐败的事情,你好好想一想。我跟你说,我有预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要是不想走上国珉党的老路子,就必须得解决这个贪污问题。老百姓交粮纳税,可不是为了养蛀虫的。   你好好思考一下,结合实际。我不听空话,那个小林虽然讲话嘴上不把门,可是你也得想想看里头是不是有启发。人家好的东西我们要拿来用的,这个不分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这个也是科学,是社会科学,跟导弹一样。美国人先做出来了□□,社会主义国家也要做。反贪污一回事,得想办法好好解决。见贤思齐不贤自省,这样才能走得远。”   女工作人员静悄悄地走过来,小声询问老人的意见,要不要喊小林进来帮他推拿一番,好睡个午觉。   老人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苦笑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还得跟阎王拼一拼啊,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既然你们还要我这尊塑像在前头挡着,那我就好好撑着。”   年轻人看着老人疲惫不堪的模样,鼻子发酸:“伯伯,你要照应好身体,我们都需要你。”   老人冲他笑:“你也照顾好自己,我再撑也撑不了几年。以后这个国家还得靠你们。”   林斌被叫进屋中给老人按摩,李大哥退出了屋子。   他瞧见站在树荫下的何东胜,礼貌地冲对方点点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找何东胜说话的样子。   可是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只笑着招呼何东胜:“你坐火车也累了吧,赶紧先去休息吧。趁着这会儿清静。”   因为老人家睡眠不好,最近林斌不在的日子,他又得依靠安眠药,所以睡觉是大事,除非十万火急,否则没有任何人敢打扰。   何东胜点头谢过对方的好意:“你也休息吧,李大哥,我看您最近都没歇着。”   李大哥摆摆手:“我不算什么,我就怕我做的太少,叫旁人受累。”   树荫底下的气氛一时间又陷入沉默。李大哥到底没再说什么,而是去休息了。   何东胜也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客房小憩。   穿过廊下的时候,陪伴在主席身边的女工作人员喊住了他,往他手里头送了封信,小声道:“这封信上个月就寄回来了,不过你不在,只能拖到现在。”   何东胜看着信封上余秋的名字,一颗心狂跳不已。他赶紧跟人道谢,拿着信就回客房,关好门又合上窗户,迫不及待地拆阅。   不知道是因为不在乎还是并不晓得他们的信会经过检查,余秋开篇就是大段对何东胜的思念。其实看写信的时间,应该是她出发去日本的路上写的,当时两人才刚见过面,小秋还亲了他。结果这封信却写的缠绵悱恻,让何东胜看的都脸红。   一想到这信有可能已经被旁人看过,他心里头真是满满的嫉妒,又有种说不清楚的自豪。这信是写给他的呢,是他的小秋写给他的。   何东胜一字一句贪婪地阅读着女友的信,他伸出指尖摸索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小秋的脸。   真想她啊,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想念。每天都在想,不管去哪儿都想。   他真想跟小秋这样躺在床上,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讲,一想到她在身旁,就是满心的欢喜快乐。   何东胜将信抱在怀里头,仿佛这样就能够感受余秋的气息一般。   他念念不舍地看完了一页又看下一页,等目光落在最后女友对他的叮嘱上时,他心中忽然一动。   其实小秋最后的话语十分中规中矩,无外乎让他好好工作,要心系格命生产,不要辜负了大好光阴。   现在的人写信,无论会不会有其他人看,最后都会来这么一段,像是升华主题一般。   可是小秋特别强调了,让他多做事,少夸夸其谈,要注意团结大部分同志,不要搞个人小圈子,尤其不要想着走捷径,靠巴结红人出头。   按道理说,小秋知道他的为人,晓得他不是讨好卖乖的性子,那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一点呢?   何东胜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越过窗户。那里不远处就是李大哥暂时休息的地方。   他又想到了林斌刚才的担忧,心中猛然一惊,脑子里头的思绪纷繁交错。   小秋是看出了什么吗?还是她知道了什么事情又不能讲,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小心跟这位李大哥保持距离。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314659 20瓶;tracy、山楂酱、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日内瓦的天空   何东胜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 余秋已经进入沉沉的梦乡。   飞机从香港机场腾空而起, 掠过亚欧大陆万里平原和湖光山色, 崇山峻岭,大江大河, 海天一色都被抛在了身后。   整个飞行时间要持续十几个小时,她不睡觉干什么?中途转机的时候还是徐同志叫醒了她,不然她可以一路睡到底。然而转了飞机之后, 她安顿好自己之后, 第一件事仍旧是睡觉。   明明这几天时间里,谁也没有虐待她, 逼着她熬夜,可是她却像是几辈子都没睡够一样。毕竟兼职不好干,实在太耗人精力了。一想到现在她终于正儿八经重新恢复大夫的身份,即便只是去开会, 她也觉得整个人都身心舒坦,总算回归了自己的舒适区。   下了飞机, 余秋依然困得睁不开眼睛, 因为此时此刻在国内正是深更半夜。她人不困了,可是生物钟却告诉她应该睡觉。   徐同志在旁边推着她往前走, 口中不停地念叨:“倒时差, 你得赶紧到时差, 不然明天开会, 你总不能在会场上睡觉吧?”   余秋嘴上应着, 眼皮子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 怎么也没办法睁开。   所以旁边有人掠过去的时候,她仍旧毫无所觉,至于为什么旁边突然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跟呼喊声,她更加满头雾水。   直到徐同志拖着她往前跑,大喊大叫的时候,她才有种被瞬间惊醒的感觉。奈何睡眠带来的迟钝感依然延续,她只感觉面前人影乱晃,然后耳边响起了凄厉的哭喊。   再然后,她就看见一个小孩躺在地上抱着胳膊大哭。   余秋有些蒙,下意识地就想过去询问这孩子究竟怎么了?家长呢?没有家长陪同吗?这小家伙瞧着好像还不到10岁吧。   旁边警察大声说着什么,好像是口音极重的英语,余秋愣是一个单词没听懂。那小孩还在地上滚着,哭得厉害。   徐同志直接过去拿回被偷的包。   余秋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得发现她的包被顺走了。   这个包还是徐同志在香港给她置办的,她总不能人到了国外还拿个布兜兜装东西吧。从杨树湾带出来的包实在是太破旧了,出门在外总得体体面面。   其实这包里头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主要是她作为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压根就没有身上放钱的习惯,也没什么钱好放。   她离开京中的时候,何东胜倒是想给她塞钱来着,还是她告诉自己的傻男友,人民币在国外没办法花。省吃俭用的小何队长才只好收回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   所以她现在两袖清风,特别的清高,身上毫无铜臭味,有的全然是穷酸。   她的护照还是徐同志保管的,余秋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她叛逃,还是单纯为了管理方便。   这个被抢的手提包里头最宝贵的财产应该就是那一盒子糖,他留在身边准备摸着吃的。   不过这个宝贵带有相对意义,在国内应该很稀奇,毕竟是外国进口糖。到了瑞士大概就没那么稀罕了,估计随便一家店就能买到。   余秋觉得这小偷眼神实在不怎么样,为着一盒子不值钱的糖居然直接摔骨折了。这么小的孩子做扒手,应该是盗窃团伙。   她在心中叹气,没想到1974年的日内瓦小偷就这么猖獗了,2019年她有学弟学妹去日内瓦当联合国大会的志愿者,给大家伙儿的旅游指南最大的提醒就是扒手横行,大家千万得留心自己的贵重物品。   余秋叹了口气,走上前,开始询问那孩子到底哪里痛,想帮他做检查。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旁边又多了几个人。   有人在余秋的身旁问:“怎么啦?这是摔坏胳膊了,哎哟,这是折了吧,得顺一顺呢。”   余秋一听这话本能反应,嗯,果然是干骨科出身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专科专治:“你给看看吧,他摔了一跤就这样了。”   旁边那人走近小孩,那小偷吓坏了,嘴里头发出尖叫,像是在朝警察求救。   不过那个警察似乎一点儿管他的心思都没有,还在跟徐同志说话。   余秋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警察到底说的是口音极重的英语还是法语或者德语。从徐同志的态度上更加没办法判断,因为从头到尾他都在听着,一语不发。   骨科大夫一上手,就知道有没有。   余秋还没看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呢,就看见骨科大兄弟手一推一拉一拽,那小孩的骨头立刻神奇地复位了。   余秋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兄弟你还没有拍片子,怎么可以动手。第二反应就是兄弟你好大的胆子,万一中间有什么问题,你完蛋了,绝对得完蛋,人家要把你告死的。   旁边围观的吃瓜群众却没有意识到这里头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只觉得神奇,还有人为骨科大兄弟鼓起掌来,夸奖他真厉害。   这小偷机灵的很,一看自己能动弹了,趁着众人鼓掌赞叹的时候,拔起腿居然就想跑。   骨科大夫哪里能让他这么跑,赶紧伸手拽住人,嘴里喊着:“不行,你还得再休养,不然到时候胳膊残了你可别哭。”   警察终于走完了没完没了的程序,过来处理小偷,又对着余秋问了好几句话。   这一回他倒是说英语了,只不过余秋能够回答的内容也有限。她就感觉身旁有人过去,然后同伴发现她的包被偷了。   问话结束,警察带走了那个小偷,好歹没有硬要他们去警察局再做一次笔录。   余秋瞧着那孩子瘦小的背影,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她想,除了天生有偷窃癖,没错,人有百病,病态偷窃爱好也是是疾病的一种,估计正常家庭正常生活状态的孩子,都不会愿意去当这个小偷。他会不会是被胁迫的呢?不知道这儿的警察是不是能帮他脱离火坑。   这么一出插曲倒是将余秋彻底惊醒了,她开始后怕自己没事凑什么热闹。   刚才那小偷也就是骨折而已,又不是要丢了性命,她干嘛要上去看,还想着给人做检查。   这又不是在国内。在国内也应该找正规医院的医生。长期超范围诊疗,她胆儿可真够肥的。   何况人在日内瓦,逞这个强做什么?哎哟,完蛋了,刚才那兄弟是不是被她坑了,居然直接给人上手法复位。   余秋的目光再转过去的时候,就瞧见徐同志跟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握手。   中年男人旁边就站着那位骨科大兄弟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看见余秋的,他还笑容满面地主动打招呼:“你就是小秋大夫吧,我看过你的电影,你开刀可真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十分敬佩的模样。   余秋赶紧摆手:“我不算什么,你才真是厉害呢,刚才那小孩也没拍片子,你怎么就给他上手法部位呀?”   那人满脸疑惑,本能地摸摸头:“拍片子?我们那儿没有x光机,都是靠手,我是祖传手艺。我们家祖上就是搞跌打损伤的。可惜我出来没有带药膏,不然给那孩子贴一片,效果肯定好。”   身形矮胖的司机催促大家:“都上车吧,在路上聊,大家还等着你们呢。”   车子一开起来,两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主要是余秋好奇这年轻的孟医生手法复位的功力。   余秋本人在这方面的确不行,她得承认,其实在2019年,很多大医院手法复位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因为一旦手法复位失败,搞不好就会起医疗纠纷,弄得人十分狼狈。   碰上讲理的病人家属,能够理解大夫一开始行手法复位,实际上是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以及尽可能降低治疗费用。   碰上不讲理的怎么都说不通,非要坚持是大夫故意折腾人存了心思想收两回钱害得病人才遭了这么多罪。   如此吃力不讨好,而且隐藏着高风险,医生当然越来越不愿意做手法复位。   开车的司机也在说那位骨科大兄弟:“你别上来就给人接骨头,这可不是在咱们国内。别到时候人家缠上你,没完没了。你们出门在外小心,这里也有小偷的,一不留心就伸手。资本主义国家就是这样,别看着高楼大厦,好像处处都淌着金子一样,那穷人多的要命,而且思想素质不行,觉悟也不高,讨饭也就算了,做贼的一堆。还有些人啊,你别看着高高大大健健康康的,就是不好好工作,思想腐化堕落,年纪轻轻的就已经一点儿斗志都没有。”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因为他们知道个人奋斗没有什么意义,人生意义能够看到头,天花板就这么高,他们在努力往上蹦,也没办法突破天花板。”   司机愣了一下,立刻点头:“是有点这个意思在。”   孟医生十分茫然天花板:“什么天花板?”   余秋笑了起来:“应该算是阶层固化吧,每个人被钉死了,就在这个阶层里头。你想突破阶层做更高端或者说是社会地位更高的工作,比什么都难。阶层之间存在壁垒,就是鲁迅先生说的那堵看不见的墙,时间久了,处于底层状态的人就会感觉疲惫厌倦,不愿意再奋斗。”   司机笑出了声音:“就是这么个意思,资本主义世界,别瞧着对你笑嘻嘻的,他们骨子里头就这样。以前咱们国内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现在不提了,但现在他们还这么做。基本上,医生的儿子是医生,律师的儿子是律师,当官的儿子是当官的,都一样。”   孟医生好像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又想抓脑袋:“我家祖祖辈辈就是搞跌打损伤的呀,再说劳动不是不分高低贵贱吗?大家都是劳动者,没什么区别呀。做好了都是为人民服务。”   他没觉得按照司机的说法,国内跟国外有什么不同。当然这话他不能说,能够被选出来作为代表团的成员,那思想觉悟必须得有吧。他知道这应该是个雷区。   司机被他问倒了,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答,只能含混应道:“资本主义社会跟社会主义是不一样的。”   余秋在旁边插嘴:“师傅的意思应该是其他人想当医生非常困难。比方说,这个街上商店的营业员,饭店的厨师,他们的儿女想要成为医生基本上不太现实。跟咱们国内不同,咱们国内想当医生,像你我,好好表现,被选拔了,去参加培训回来就是赤脚大夫。要是表现再好的话,还能够被送去学校深造,毕业了再回头,就是工农兵学员出身的医生。”   在欧美国家医生基本上属于精英教育,或者说发达国家几乎都如此。   余秋穿越前,她的导师经常教训他们的话就是,别一天到晚嫌好怠拐的,家里头有矿的不算,其他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要是把你们丢在美国,看你们能不能当上大夫。那道路艰难的很,一般非中产阶级家庭出生的小孩压根就不会考虑这样的事。旁的不说,学费就吃不消啊。没看到奥巴马说他都开始竞选总统了,他跟他老婆读法学院的大学贷款才刚还清呢。   结果余秋有师弟狗胆包天,直接表示反驳,那怎么不说国外大夫挨揍,警察立刻抓人,国内大夫被打得狗血淋头,医院警察卫健委只会联合起来把事情压下去,生怕破坏了和谐稳定的社会秩序呢。   气得老太太差点儿当场揍死那个专门往伤口上撒盐的楞头青。   司机高兴得很,一叠声地表示赞同:“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医生干一天挣的钱要抵得上营业员做半个月了。”   孟医生看了眼余秋,到底没有口无遮拦直接说出心里话。   那大干部上一个月的班挣的钱赶得上农民全家辛辛苦苦干三年了。   说到底还是没什么差别呀。   好在司机转移了话题,直接制止了越过雷区的可能。他抬眼示意窗户外头:“哎呀,快,你们看,这就是莱蒙湖。日内瓦一城山色半城湖,风光还是很不错的。”   大片蔚蓝的湖泊果然夺人眼球,引得人根本挪不开视线,湖水湛蓝,映着蓝天白云跟远处的山脉,宁静的如同一幅画卷,直接被定格的那种。   司机兴致勃勃:“要是到时候行程不紧张的话,咱们还可以过来泛舟湖上,来一次小小的郊游,感觉相当不错。”   不知道是正常的路线就这样,还是司机有意带领他们在城里头多转转。汽车穿过广场,广场中央喷发出倒挂的银色瀑布一般的大喷泉,街角绽放的大丛玫瑰花在阳光下像是自己散发着光芒。   他们从水雾花香中穿越而过,汽车仿佛行走在大型的公园当中。   日内瓦的天空湛蓝,朵朵白云飘浮其上,宁静的像一幅油画。   其实现在国内的大气污染也有限,因为工业不发达,很多地方天空也瓦蓝,不过风格与眼下不同。如果说日内瓦是一幅油画,那么余秋在国内看到的山水更加具有水墨画的写意风采。   汽车一路呼啸前行,最终停留在一处僻静的别墅前。   花木掩映间,白色楼房矗立其中,楼前的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正迎风招展。这就是中国代表团居住的地方。   代表团的其他成员已经早他们半天抵达。   林教授站在台阶上朝外头张望,瞧见余秋的时候,她伸出了两条胳膊,高兴地抱住了自己的小徒弟,满怀欣慰:“你可算是来了,怎么样?在香港还顺利吧?”   余秋笑着点头:“挺顺利的,他们教了我好多东西,还带我去海上钓鱼,钓了那么大一条石斑。中午大家就吃鱼了。”   老人笑容满面,轻轻地拍她的肩膀:“那挺好的,多走走多看看不是坏事。”   屋子里头的人听到了声音,也集体走出来迎接他们的新同伴。   余秋发现代表团的成员已经换了一遍血,里头增加了好几张新面孔。   其中一位年龄大约30岁上下的年轻女人看到余秋的时候,高兴地主动打招呼:“你可来了,我正想向你好好请教一下治疗产后出血的方法呢。那个用避孕套做成球囊压迫的办法,我有点儿想不通,正想再问问你。”   余秋笑了起来,亲热地抱着林教授的胳膊:“那您为什么不问我老师呀?”   那年轻女子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怕打搅林教授,林教授一直忙呢。”   林教授赶紧强调:“我不忙的,我就是得找点事情做,以后要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随时欢迎。王大夫,你做的很好呢,我还看过你的新闻。真的非常好,人民的医疗卫生保健事业靠的就是一线医生。你做了很多临床医生跟预防保健医生的工作,我要向你多学习。”   王大夫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连连摆手:“您老客气了,我哪有做什么事啊,没有任何值得被学习的地方。我做的那点儿事情微不足道,我都害臊呢。就我这样的还要受表扬,还要出国,我现在心里头都打鼓。”   旁边身材高大的陈团长笑了起来:“你可不能打鼓,到时候你还得站在上头发言呢。”   这话似乎吓到了王医生,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行的,让林老发言吧。林老水平高,我发言会丢国家的脸的。”   “哪个说丢脸啦?”陈团长直接指着王医生道,“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林老是厉害大夫,众口皆碑。不过赤脚医生才是咱们中国的医疗特色,旁的国家都没有的。这回咱们得好好亮亮相,叫全世界都看看咱们国家的医疗进步创新。”   林教授也在旁边鼓励王医生:“你做的很好,老百姓都喜欢、欢迎你。你又不做丢丑的事情,上了台没什么好害臊的。面对病人你都不发怵,面对其他人更加没什么好怕的呀。”   王大夫还是想推辞,她想将余秋推上台:“既然是赤脚医生,就喊小秋吧。外国人拍的电影都讲小秋医生的,小秋医生还会说外国话,到时候讲起话来也方便啊。”   余秋摇头:“我算不上典型的赤脚医生,比起你来,我差远了。而且我干赤脚大夫到现在还不满两年,很多事情都没经验,做的不好。王大姐,你去,不怕的。大会有自己的翻译,到时候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众人在旁边七嘴八舌地相劝,王大夫的心才算是安定下来。   她本来就是个热情爽利的女子,叫大家越说越激情澎湃,到最后索性捏起拳头在众人面前保证:“我一定好好讲,绝对不丢丑。”   周围的人全都叫好。   陈团长也笑了起来:“那你好好表现,到时候电影拍出来都光鲜。”   周围人都好奇地打听:“哎呀,又要拍电影啦,这回是不是拍纪录片?”   王医生不好意思地低头:“不是我,是电影厂要拍反映咱们赤脚医生的故事片,还派了演员同志下来体验生活。哎呀,能吃苦的喽,跟我们一块儿跳担子,陪着我一块去给病人看病,已经待了两年了。”   余秋听得大吃一惊,感觉这位演员不管电影拍出来效果如何,这么体验生活,到后面自己恐怕都能当个赤脚大夫了。   现在的电影创造工作可真是不惜成本呀,正常情况下哪个演员这么体验生活的话,就算是红极一时,估计也要被迅速忘记,毕竟演艺这碗饭更新换代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陈团长点了余秋跟林教授的名字,直接询问:“您二位现在累不累?要是累的话就赶紧先休息,吃过晚饭咱们再说。要是不累的话,那我也有任务要麻烦你们。”   说着,他拿出了两张纸,示意代表团的同行,“这是王医生的演讲稿,也是咱们代表团,咱们国家医疗卫生事业的宣言。还请大家伙儿帮帮忙,瞧瞧里头有什么纰漏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大家各抒己见,不用害羞,都说出来。人家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在场诸位个个都是诸葛亮,肯定能够给出好意见。”   演讲稿的草稿发到众人手上,大家立刻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余秋也不敢马虎,逐字逐句地阅读,她没发现有什么纰漏,感觉还不错。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提出了一点小意见,陈团长连连点头。旁边的秘书立刻记录,然后再行修改。   一场小会开完之后,陈团长和颜悦色地询问众人:“大家有什么问题是需要组织帮忙解决的吗?趁这个工夫,都说出来,我们也好汇总成意见,打报告上去。到时候统筹处理,效果更好。”   这回被选过来的代表团成员基本上都是一线工作人员,有像余秋、王大夫,孟医生这样的赤脚医生,也有一线搞预防保健的防疫站大夫,还有其他基层卫生院的管理人员。   既然团长都这么说了,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普遍反映的问题还是农村医疗太落后,缺医少药的现象还是非常严重。有些病并不是什么治不了的大病,就是医疗基础太薄弱。有的人因为身上长疥疮,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就因为得不到治疗,痛苦到直接上吊自杀。   陈团长听了一圈之后,询问余秋的意见:“你有什么问题呀?大胆的讲没关系。到时候主席会看的。”   余秋脱口而出:“其他的意见我跟大家一样,我就另外加一条,请尽快解决庆大霉素的问题。这个药具有耳毒性,很严重,请不要再给儿童还有年老体弱的人用了,不然的话,会导致更多的药害性耳聋,会毁了孩子一生的。”   这件事她已经通过省工人医院跟儿童医院方面朝上头反映。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得走流程,想要论证一种药品的副作用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人力成本。   庆大霉素当初被我国自主研发出来,客观讲,它也救了很多人的命,属于劳苦功高的老格命。   现在要限制它的用途,并且给它打上害了人耳聋的标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余秋明白该走的流程应该正常走,可是她真的等不及。因为只要这个药再不受限制地用一天,就意味着会增添许多例耳聋患者。   余秋相信,比起创造生命奇迹的海伦凯勒,更多人只希望无病无灾地过完平安的一生,即便人生平庸,没有什么闪光的地方。   林教授也在旁边点头:“这是个大问题,必须早点儿解决。这件事情还烦请陈团长您多费心。我们这回也是想走个小小的后门,叫您为难了。”   陈团长连连摆手:“不为难,应该的,我们应该感谢你们大夫尽心负责,把病人都当成自己的家人,这样精心小心才发现了问题。”   他点点头,做了保证,“你们放心,这个我一定会向上面反映,尽快拿出解决办法来。”   余秋悬的一颗心终于落地。这可是意外惊喜,就冲着这一点,这一趟日内瓦她就没白来。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926891 2个;嘟嘟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皮皮姐 100瓶;亲亲婉婉 80瓶;苏如忆 53瓶;亭子 30瓶;小鱼虾米 20瓶;tracy、美美鱼、嘟嘟猪、安倍晴雪 10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十一月生、君?、无意、3792689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会上发言   吃晚饭的时候, 余秋才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司机老方身兼数职, 他居然也是这栋小别墅的炊事员, 而且做菜的手艺相当不错。   蘑菇奶油浓汤跟黑椒牛排就不说了,好歹是入乡随俗。难得的是在异国他乡, 他还做了一大份营养丰富的蛋炒饭,里头有胡萝卜丁、鸡蛋、虾仁还有叉烧用米粒,层次丰富的叫人吃了就停不下筷子。   余秋都吃撑了。   老方听了他的夸奖, 哈哈大笑, 指着徐同志道:“这可不是我做的,这是他掌的勺。”   众人纷纷表示赞叹, 真人不露相,没想到徐同志居然还是厨艺高手。不过老方手艺也不赖,剩下的几道菜简直美味,尤其是这个自制的酸萝卜, 堪称下饭神器。拿出去卖,肯定供不应求。   余秋也觉得老方屈才了, 说不定卖小菜是一门新出路。不要小看哦, 老干妈还做成了国民女神呢。   第二天早上,余秋又发现了老方的新技能, 他居然还是这儿的广播信息接收员。   一大清早六点钟, 他就认认真真地开始接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针对欧洲专线的新闻广播。   他可不是随便听听, 顺带着做其他事, 而是将一条条的信息全都速记下来, 清清楚楚的。好让其他因为工作安排不能够听广播的同志也能够及时准确掌握信息。   余秋看着一大清早就起床忙碌的工作人员们, 每个人脸上都是勃勃的生气,感觉这儿的精气神果然不同。   她突然间想到了那句话,人是依靠精神而生活的灵魂。因为有信仰有精神寄托,所以连干活的时候都能哼着小曲。   徐团长也在专心致志地听广播,顺带着做笔记。   瞧见余秋,他只简单点点头。等到广播停下,他才说了一句:“你可以再睡会儿的,我到时候再给你们传达广播指示就好。”   余秋摇摇头:“我怕我睡了没精神,还不如起来活动活动。”   徐同志也赞同:“正好,你过来,好好打一趟拳给我瞧瞧。”   等到余秋呲牙咧嘴地走过去,被迫晨锻炼了一回。   徐同志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以后坚持下去,身体肯定能够慢慢好起来。大姐他们一直担心你的身体,身体是格命的本钱。”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就连这种小事,王老先生跟大姐都能放在心上。   徐同志露出了笑容:“你要加油,好好做,我们都看着呢。”   余秋发愣,屋子里头传出招呼吃饭的声音。   徐同志冲她点头:“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老方听完了新闻,也没耽误做事,给大家煮了一锅粥,还煎了面包跟鸡蛋。饭桌上,大家就这样中西合璧地胡乱吃着。   王医生意犹未尽,跟余秋讨论起围产科学的事情。   虽然赤脚医生都是全科大夫,但身为女性,女医生几乎都会不由自主的对妇幼保健事业倾注更多的关心。   而且从现实的角度来讲,不是所有人都生病,也不是所有人生了病都需要看病,有些疾病是自限性的,比方说小感冒,小咳嗽之类的,但是几乎所有的家庭都要生孩子,围产科学每个家庭基本上都会碰到。   余秋穿越之后才发现国内的围产科学基本上是空白状态。   她原本以为是杨树湾地方偏僻,医疗环境有限。后来发现县里头乃至省城甚至到了京中之后依然没有围产医学的概念,她才意识到以前被老师挂在嘴边说的围产医学是一门新兴的学科,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国内在这方面基本上是空白。国际上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到日本之后,余秋也注意收集了他们这方面的相关资料,发现国际上围产医学也刚刚起步没多久。   只有从事妇幼卫生保健工作的人才能够真正理解围产科学的重要意义。   表面上来看,他们的工作好像相当简单,又没有什么风险系数的。那就是这些看似缺乏技术含量的检查,却帮助了母婴死亡率大幅度降低,大大地推进了优生优育。正是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对母体中的胎儿发育情况有所了解,并行进行干预治疗,大幅度降低了胎儿出生的畸形率。   王大夫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这门科学意义重大,还由于围产科学很适用于基层。高端的技术短期内没办法推广,但是一些基础性的定期产检之类的东西还是可以好好用起来的。   现在城里人一般怀孕七八个月就会去医院做检查,农村人就几乎都是肚子疼了要生了才会找接生员或者赤脚医生。   小秋大夫说的没错,到那个时候就太迟了,有问题也来不及解决。甚至有些人大出血都来不及找到大夫。对于孕妇的关注得提早进行,备孕的时候就要做检查,怀孕了更是要定期产检,要给孕妇补充叶酸,预防胎儿的神经管病变。   尽管王大夫还不明白什么是神经管疾病,也没搞清楚叶酸的作用机理,可是她迫不及待地吸取着新知识。   临床医学当然很重要,看好了人的病那多欢喜,可是预防医学面对的是一大批群众呀。   伟大的主席早就教导了他们这些赤脚医生医疗卫生保健工作,预防为主。让人不生病,或者是让人刚有生病的苗头就掐断了,那可比治大病更加有意义。   昨天晚上王大夫就抓着余秋跟林教授说了小半夜的话,她的那个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她还嫌自己知道的不够,害怕耽误了事情。   余秋看着这位赤脚医生的先进典型代表,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按照历史走向眼前这位热心爽快孜孜不倦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赤脚医生,没几年后就会经历人生的起伏。   王大姐先是达到了顶点,成为卫生部干部,然后又跌入谷底,被当成4人帮在医疗卫生事业中的爪牙隔离审查。最后经过总理夫人的关心干涉,她才得以获得自由。   但尽管被放出来了,她身上所有的光环也都被剥夺了。她想当一个普通大夫都艰难。   曾经有人诟病过,我们是用文格的方法来反文格,全方面打倒一切。   不管那个时代的典型有没有害过人,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做出了成绩,反正只要跟文格沾边,那就必须得打倒在地,然后再狠狠地踩上几脚。仿佛不这样的话,就不能彰显自己站队的坚决。   其实那幅嘴脸并不比红未兵好看,只不过没担着红未兵的名头而已。   那些被打倒的典型又何其无辜,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明明是真的做出了成绩,才被作为先进人物表彰的。结果他们做得越好,错误就越大,谁让他们的屁股坐错了凳子呢?   政治在这一刻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没有对错,只有利益的需要。   余秋很想问一问面前的大姐,如果知道要面对的是那样的命运,她会不会立刻停下脚步,坚决离这些事情远远的?   她无法问出口,但她已经知道答案。   因为多年以后接受采访,王大姐仍然不后悔,她依旧为自己曾经奋斗过的青春欢喜不已,她只忧心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即使不当大夫了,她还希望将来能够越来越好。   她当初做那些事也不是为了受表扬得表彰啊,她就是想踏踏实实地做事。   陈团长看他们在饭桌上还在嘀嘀咕咕,忍不住笑道:“你们大夫就是大夫呀,好不容易出国了,都想不到要出去逛逛或者是看看稀奇,光晓得凑在一起讨论医术。”   说着他还点孟医生的名字,“我们男同胞不能被比下去,你也要迎头赶上啊。”   小孟笑得厉害:“我打算吃现成饭,我拿我们家的膏药方子跟她们换,等她们商量好了要怎么做,我直接拿着在我们大队实行就好。我对这方面了解真不多。”   陈团长认真道:“就是因为知道的少,所以才更加要学习呢。我们不搞旧时代的那一套,什么东西都藏着掖着,当成传家宝。好东西就应该拿出来,大家伙儿共同努力,更上一层楼,这样才能造福人民群众。”   孟大夫嘴巴咧得大大的,认真点头:“没错,我们家的药方子早就献给县里头了。”   余秋突然间回过神来:“那你还说交换,你不是白饶了我们东西吗?”   饭桌上的人全都笑得不行。   陈团长也笑:“那小孟还给你们免费推广了呢,没少做工作。”   小孟笑嘻嘻的:“那我回去再找找方子,跟你们换。我最羡慕的就是小秋大夫你。你们的夜校搞得真好,我听说你们已经培养出了上百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夫了。”   余秋赶紧摆手:“谈不上,他们也才学习实践了一年多的时间,还有很多内容没开始学呢。”   其实按照余秋原先的设想,培训满一年之后,就要对他们进行类似于医师资格考试的考核,理论部分削弱,主要是看技能操作水平。通过了考核的人才能正式当大夫,给病人看病。   可惜的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去年下半年,她又是被抓,又是上京,然后不得不装疯,压根就没办法进行正常的工作。   这个考核计划还没有成型,就被迫匆匆流产了。   培养了一年的大夫也没能继续留下来学习,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叫其他各个大队公社要走了,他们要送自己的赤脚大夫跟卫生院医生过来培训,那病人还得有人管啊,所以只能轮流着进行。   余秋琢磨着这一趟等自己回去了,考核的工作还得进行。大夫是给人看病的,跟生命打交道,不把功夫练硬一点儿,她实在不敢放人出门。   王大夫也在边上表示羡慕:“你们这个好,培养的人多,派上用场的也多。我们可是被比下去咯。我们要向你们好好学习,全方位地学习。”   陈团长一拍手:“好,今天我们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大家去开会,既是跟旁人分享,也是要学习别人的好东西,见贤思齐。”   吃过饭,方师傅又化身柴可夫斯基,尽忠尽职地驾着车子将他们送去了开会地点。   王大夫原先不紧张的,人上了车还跟余秋讨论妇幼保健工作的推展细则。结果车子停下的时候,她突然间抓住了林教授的手,半晌没勇气下车。   旁边人都劝着,没事,到时候照着稿子念就行。稿子她早就念的滚瓜烂熟了。   王医生紧张得连气都喘不匀了:“我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我连字都认不清楚了。”   余秋抓着她的手,煞有介事地强调:“你不用怕,他们又听不懂中国话。就是到时候你念错了也没关系,因为翻译手上有稿子呀,他们会直接翻译出去。到时候大家听到的就是稿子上的内容。”   王大夫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攥着余秋的手,饱含希冀地询问:“真的吗?”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当然了,世界开大会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然得确保万无一失呀。这人嘴巴传嘴巴的话都能听错了,何况是要翻译呢。肯定手上有稿子才行啊。”   王医生这才放下心,大着胆子跟随大家一块儿进会场了。里头乌压压的全是人,大会工作人员引导着他们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小孟满怀好奇问余秋:“他们手上真的有我们的稿子呀。那么多份稿子,他们会不会搞混了?”   余秋瞪眼:“我也没有来过日内瓦呀,我也没开过这样的会呀。”   妈呀,刚才劝王大夫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能说是人生巅峰吗?日内瓦呀,世界卫生大会呀,她这是踏出国门登上世界舞台了啊。   虽然她清楚自己就是个观众,负责旁听而已,但这个认知并不能让她体内燃烧的血液冷静下来。她感觉自己肾上腺素飙升,心跳简直要突破极限了。   脑海里头不停地有声音在提醒她,你这是代表国家出来开会了,你可是国家代表。   光想到国家这两个字,余秋的腿就在打哆嗦。她两眼发直,旁边的小孟喊了她好几声,她都一无所觉。   小孟忧心忡忡:“那王大姐上去之后真说不出话来怎么办?”   哎呀,真是念稿子的话,干嘛国家不派一个播音员过来?到时候念出来更响亮,更有气势,更能体现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蓬勃生气。   余秋瞪眼,低声警告:“你闭嘴,不许说话。先让她上去再说。”   人在什么时候最放松?面对萝卜白菜的时候啊,反正不管你说什么,萝卜白菜都不会嘲笑你。   只要王大姐坚信,底下的人都不知道她在念什么,她就不会害怕了。   大会流程走得极快,各个国家的代表发言。   余秋也搞不清楚是每个国家都有发言机会,还是跟专业医学会一样,只有部分文章会被发表。   因为她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激动中。她现在相信人一生最爱国的时候不是单纯的出国时期,而是作为国家代表站在世界舞台上。   跟没见过世面的她比起来,林教授简直淡定的不能再淡定。老人家还拿出了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做起了笔记,真正摆出了学习的态度。   余秋羞愧不已,赶紧收敛心神,不管能听进去多少,她起码得做出端庄的模样。   “到王姐了。”小孟紧张得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体,他偷偷地用手肘提醒余秋,他真的比王大夫还紧张。   他到现在都觉得代表团应该派播音员上场读稿子。虽然王大姐这回发挥的不错,声音没有颤抖,稿子也读得很流利,但是比起播音员肯定要差好远啦。   结果小孟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原来还有回答问题的环节。底下这些外国人听完的发言稿不算,还要追着王姐问个没完没了。这可比在学校里头考试可怕多了。   余秋也从紧张的神游中挣脱出来,满脸严肃地看着王大姐。台下的提问挺简单的,但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回答错误。   如果一个病人的手被砍断了,那该怎么办?   余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害怕王大姐一紧张就回答错了。其实这种程度的问题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出现在世界卫生大会上。但是赤脚医生对于全世界的医疗界来说都是一个新兴的名词。   王大姐当初经过了4个月的培训就直接背起医药箱给病人看病,这样的培养模式完全不可思议,可以说是颠覆了整个医学教育体系。   外国人问的问题也不刁钻,因为这的确是很常见也很紧急的外伤事件,不能由着大夫拖延,必须得立刻给予处理。   台上的王大姐真是潇洒极了,她毫不犹豫,声音响亮地给出了回答:“我会找干净的布帮他包起来,然后扎止血带,没有止血带的话就用布条,隔15分钟放松一次,砍掉的手妥善地保存好,赶紧给县区医院跟市医院打电话,找能够接收处理的大夫。”   她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双眼明亮,“我们国家有技术把断手接上去,等到长好以后,病人就能够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继续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了。”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也许这个问题随便问一个正规医学院校毕业的学生,他们都能给出正确的解答,完全谈不上有什么好激动的。   可是现在站在讲台上的是中国的赤脚医生,她只经过简单的医学培训,然后就开始给病人看病了,而且还处理的很不错。   演讲只持续了15分钟,可是后面的提问环节,余秋不晓得究竟已经进行了多久。因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人们明显对赤脚医生表现了很大的兴趣。   赤脚医生是怎么工作的?赤脚医生的报酬要怎么算?中国农村农民看病真的不要钱吗?他们是如何实现用这么小的经济投入取得如此大的卫生事业进步?   王大夫一个接着一个回答问题,越到后面她表现的越自信,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直到有人表示疑惑,那么短的培训时间,医生究竟能学到多少知识?   现在站在台上的赤脚医生也许是其中的佼佼者,做出了很好的成绩。但这不代表其他赤脚医生可以做到如此好,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有很多病人被误诊,没能及时得到正确的治疗。   这样的医疗模式如果被推广的话,会不会变成对病人的敷衍?反而让情况更加糟糕。因为病人原本可以选择更加正规的医院,让经验丰富,接受过严格培训的医生进行治疗。   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赤脚医生工作范畴,讲台上的王大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没错,这本身就是矛盾所在处。谁也没办法说,赤脚医生比正规医院的大夫水平更高,就连他们自己也从来不这么讲。不管宣传是什么样子,赤脚医生都是尊尊敬敬地管正规医生叫老师的。   余秋朝陈团长使了个眼色,陈团长立刻点头,然后跟身边人说了句什么。   工作人员带着余秋上了讲台,余秋在讲台下握了把王大姐的手,发现王大姐手心已经湿漉漉的。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我也是名赤脚医生,下乡后担任大队的医疗保健工作。”   余秋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之后,直接切入问题,“没错,我们必须得承认严格充足的医疗培训对于医生成长至关重要。但是我们还得承认一个更加严峻的现实,也就是这世界上80%的疾病是穷病。   为什么要找赤脚医生看病?因为赤脚医生是我们发展中国家广大人民用得起能够用留得住的大夫。我们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们始终是普通群众的一员。我们拿起锄头干活,放下锄头看病,为我们的父老乡亲提供的最及时也最有效的医疗帮助。   对,这个医疗帮助未必最准确,甚至有的时候是错误的。但这并没有什么需要被特别诟病的地方。因为医学发展史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犯错,然后又不断积累经验的历史。   数百年前利用蒸发的水银治疗梅毒被认为是最正确的办法。结果水银毒死人更快。   本世纪初,人们利用疟疾来治疗梅毒,同样有人因此而丧命。但是情况好转了,起码有不少病人获救。所以发明这个疗法的医生获得了诺贝尔奖。   况且,我们治疗犯错误的概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因为我们赤脚医生工作场所相对固定,这就意味着本地的常见病多发病也是相对固定的。我们也许没有那么全面,很多疾病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是本地老百姓容易患的病,我们却心中有数,也知道该如何治疗。   我们解决不了那20%的重病大病,但是帮助了80%的小病常见病,对于我们的父老乡亲而言就是极大的安慰。而当大夫,即便是最顶尖的大夫,也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我们在病人生病受到痛苦折磨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病人身旁,就已经给了病人莫大的心理支持。这种支持以及我们所能采用的力所能及的治疗办法可以帮助病人战胜疾病,最起码可以拖延时间,将他们转到更高级的医院当中去。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药品以及手术之外最有效的治疗方法,那就是医生对病人的关心以及病人对医生的信任。这二者,恰好就是我们赤脚医生与我们的乡亲最不缺少的感情。”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飘 140瓶;小HS 40瓶;清汤白面 30瓶;食肉小强、逢考必过 20瓶;泡椒凤爪 15瓶;淇淇、西西嘻嘻哈哈 10瓶;大西北臊子面 4瓶;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们想学要怎么办?   余秋以为会掌声响起来, 自己的演讲能够倾服众人, 毕竟她说的时候把自己都感动到了。   没错, 对于医生而言获得病人的理解与信任,那种满足感是其他任何东西都没有办法替代的。   然而台下的确掌声雷动, 但是提问者也没有放弃。那人仍旧追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农民看病不要钱或者说只要很少的诊金,那给予的草药以及银针治疗真的有效果吗?这是不是巫术?这样的治疗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能不能说清楚其中的原理?穴位是什么?谁能够看到穴位?   穴位的问题,王大夫倒是能够给出解答。   按照传统医学的观点, 人体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场, 这个能量又坐落于经络之上,穴位就是这些经络的关键点。   传统哲学认为人是一个整体, 人之所以生病是因为阴阳两种气息没有达到平衡,针灸就是利用银针刺激穴位,从而使内里的阴阳气息协调,达到祛病的目的。   听上去是不是特别玄乎呀?老实说, 余秋听的时候也常常觉得云里雾里,感觉心里头全是问号。更何况完全没有接受过阴阳学说熏陶的外国人呢。   那提问的男子相当执着, 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怀疑。   谁能够看到经络在哪里?气场又是什么?至于阴阳二气, 有没有仪器可以检测出来?要让它们平衡的话,平衡的标准又是什么?如何测量?   王大夫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个问题的确没有办法解答, 因为压根就不是一个体系。   虽然余秋也没办法用现代医学的观点去诠释针灸原理, 而且就是在2019年, 也有很多人说中医是伪科学, 其中不乏名医以及医学大家。但是当余秋听到人轻飘飘地表示他认为针灸以及草药更加接近于一种安慰剂效应, 对病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帮助时,她还是愤怒了。   “植物对于人体的帮助以及治疗作用,我想已经有无数的药典告诉我们了。强心剂洋地黄剂是从植物洋地黄中提炼出来的。阿司匹林是用仿白柳树皮中的水杨酸而制成的化学药品。印第安人用亚洲灌木治疗高血压,我们从中提炼出蛇根碱。我国古代就用麻黄治疗感冒,我想你不至于否认□□及□□的作用。金鸡纳树皮中提炼出来的奎宁挽救了疟疾患者的生命。奎尼丁还可以用于治疗心律不齐。我们的日常生活,常常得益于植物的帮助,我们没有办法否认它们的作用。   至于你说我没有办法用你能够接受的观点阐述其中的机理,所以它就是巫术,它就是心理安慰作用,没有其他任何有益的帮助,我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逻辑。   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哪种疾病真正的致病因素?没有,对不对?几乎所有疾病的致病因素都是猜想假说,到今天为止也没有被真正论证。那照这个道理来讲,你都不知道,或者说我们整个医学界都不知道人为什么生病,那后面进行的一系列治疗是不是胡说八道呢?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医学治疗具有超前性或者再确切点儿讲是具有偶然性。很多时候很多治疗手段都是在偶然间被发现有效。   比如说我之前提起过的利用疟疾治疗神经性梅毒。到今天也没有办法讲清楚这种治疗办法究竟是如何起效的,但它的确有效果。在青霉素发明之前,它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同样的,我也相信这种方法可能在今后也会在其他疾病治疗领域发挥作用。   从这个治疗方法说起,如果非要给个你能够接受的解释,你也许可以理解成,针灸是帮助人体提高自身免疫能力。人们通过针灸的帮助,利用机体的自我修复能力来战胜疾病。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安慰剂。   治病看疗效,有无数病例证明了它有效,这就是它的科学之所在。”   她朝那白人男子笑,“我发现你的脖子活动不是很舒服,我冒昧地推测你可能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落枕了,造成了颈部肌肉损伤,让你感觉非常难受。如果你愿意试试的话,可以尝试一下传统的中医治疗。就像你说的那样,也没有给你打什么药,就是扎一针,没有那么可怕。”   这些话她是用英语说的,因为对方就是用英文提问的。余秋不假思索就回答了,而且她觉得自己直接用英文作答,效果可能更好。原因很简单,中医里头的一些术语,想要准确翻译成英文并不容易,她自己说阐述的意思可能会更精确。   台下响起了掌声,余秋都不知道,这掌声是给她流利的英文还是他们赞同她所说的话。其实前者在非英语国家基本上已经说明一件事,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的形象已经与赤脚医生相脱离了。   余秋没有放开话筒,而是继续滔滔不绝下去:“今天我们站在这里跟大家进行交流,是因为我们已经开始实行一种也许能够覆盖更多人群的医疗模式,我们是试图以最小的成本做到覆盖范围最广的医疗保障。当然,这种保障还很脆弱,成长空间很大,但是我们已经开始探索实践,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我们希望能够不断地进步巩固提升加强,与大家进行交流,集思广益,帮助它成熟化。因为这种医疗模式,大概可能帮得到目前在世界上占绝大部分人口的发展中国家,或者还要包括发达国家当中尚且没有能力实现看得起病的人群。   昨天我抵达日内瓦的机场时,遭遇了小偷。那个小偷还不到10岁大。我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从他的情况,我能够推断出即使是在如此美丽发达现代化的大城市中,依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衣食无忧看得起病上得起学,他们还在底层挣扎。   导致贫穷的原因很多,疾病是其中的一项,往往贫穷又反过来增加了疾病的发生概论,因为缺医少药。   世界在发展,医学在进步,有很多被认为是绝症的疾病现在已经找到了治疗方法,让很多人免除痛苦。但同样的,还有很多人却因为简单其实很容易就治疗好的疾病而丧命或者是因为备受疾病折磨选择自杀。原因是他们没有能力求医问诊。   我们在关注疑难杂症的同时,也必须得考虑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很多时候他们不是没有诉求,只是因为缺乏话语权,被习惯性忽略了。这是不应该的。   我们认为大医院的医生以及相关部门要做的不是打压这种模式,而是积极的帮助这株幼苗茁壮成长,帮忙培养更多能够派上用场的赤脚医生,这样才能实现医学卫生事业的和谐发展。   我们欢迎更多的人与我们交流,在医学卫生事业上大家携手共进,争取让全人类都减少疾病带来的痛苦。”   余秋朝台下微微鞠了个躬,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她知道她严重超时了,这么做其实很不好,会干扰大会的正常流程。   但是她忍不住,即便在2019年,她也依然认为当年取消赤脚医生制度是一个错误。它的消失,让农村的医疗卫生保健工作倒退了10年。原本已经从农村消失的跳大神装神弄鬼又重新冒头,贻害不浅。   余秋回到代表团当中,手还在微微地发抖,不是紧张而是激动。她怀疑自己说了很多错话,因为控制不住情绪,他在台上讲话的时候,甚至都颠三倒四了。   王大夫却抱住她的胳膊,高兴得厉害:“小秋,你讲的可真好,就应该你上去讲的。”   余秋摇头:“不,你说的才好。我看到你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我有很多同事就是因为看了你的事迹,才决心投身于赤脚医生这项事业中的。”   林教授轻轻地拍着余秋的后背,给她无声的抚慰,隔了半晌之后,老人才轻声道:“很好,你们做的都很好。”   孟医生则表示感慨:“小秋大夫可真能耐,那个外国人跟连珠炮似的,我都担心会招架不住了。”   其实他知道很多人不相信中医的,鲁迅就是。   鲁迅先生说中医是一种有意或者无意的骗子。因为鲁迅父亲当年生病重金请了好多中医都没有治好。实际上,小孟自己查了不少资料,觉得鲁迅父亲是酒精肝造成的肝硬化肝腹水,这种病就是现在西医也解决不了问题。   就因为花了很多钱,但是中医却没治好,所以中医便成了骗子。按照这个理论,鲁迅先生自己也是学西医的,虽然最后没有学完,那他应该清楚西医同样没有好办法,他为什么不说西医是骗子呢?难不成因为他爹没来得及被西医骗?   当然鲁迅先生是反帝反封建的斗士,孟大夫知道绝对不能指责鲁迅先生,所以他只能在心中感慨,无论是谁碰上疾病,都有丧失理智的时候。   谁让疾病的确磨人,让人痛苦不堪呐。   大会开了一上午,中午为大家准备的是自助餐,品种颇为丰富。   然而余秋他们却没有顾得上品尝,因为一进餐厅,他们就被人围上了。   不少国家的代表围过来,开始咨询中国的农村医疗合作社制度以及赤脚医生培养的细则。   也有人表示疑惑,培养出来的医生真的愿意留在农村吗?他们有了技术,完全可以去城里过更好的生活。   王医生很严肃:“因为我们是讲思想讲原则的,我们信奉主席思想,我们讲究的是为人民服务。一个人真正的价值不在于他获得了多少东西,而是他为这个社会为人民做了多少事。人民对我们的肯定与支持是最重要的。”   余秋在边上补充:“这种报酬的多与少要相对而言。首先赤脚医生在农村生活状况并不差,这种不差体现在赤脚医生基本上拿全工分,跟常年辛苦劳作的农民差不多,有的地方根据大队的经济状况,还会适当地给赤脚医生一些补助,基本满足了赤脚医生的生活需求。   除此之外,还有社会地位上的肯定。在中国,医生与老师是受人尊重的职业,他们被尊称为先生。农村也一样。农村人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常常会请村里头德高望重的长者作陪,赤脚医生也往往在列,这就体现了一个民众对于赤脚医生的尊重以及感谢。   再一点就是,中国农村具有家族集聚性。一个村庄住的人往往是几个大家族集聚在一起,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沾亲带故。医生熟悉自己的病人,能够给予更加妥帖带有人情味的治疗,所以彼此之间的关系更为和谐。这也让赤脚医生获得了在别处难以得到的认同感。”   人的确是一种物质动物,金钱具有无限的吸引力。但同样的人也是一种精神动物。在经济报酬没有那么高的时候,精神上的肯定能够很大程度补偿心理落差。   当然,余秋没有说的是,在目前的中国农村,基本上不存在赤脚医生学会了技术水平高了就往别处跑的现象。因为农民的身份就已经将他们紧紧绑在土地上,让他们无法离开。   民众对此并不愤怒,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赤脚医生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乡村社会中生活还不错的一部分人,自然就能够安心留下来工作。   旁边的人发出感叹声,还有人向陈团长提出请求,他们希望能够派出代表团到中国进行实地考察,以便好好学习这种医疗模式。   一片热闹声中,有人提出合影留念。于是咔嚓嚓的快门声不断,余秋端着盘子许久也只能保持微笑,死活没有送一叉子食物进嘴里。能怎么办呢?她要维护形象啊。   一圈的照片终于拍完了,余秋总算瞅到机会往嘴巴里头塞了一卷意面,面前又多了人。   那人高马大的白人男子直截了当地问:“既然要给我针灸,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方便。”   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周围其他国家的代表还没有来得及散去,于是目光全都集聚了过来。   就连先前没有留意的人,此时认出那男子的脸,也反应过来,他就是在大会上同中国代表团唇枪舌剑的反对派。   众人沸腾了,不少人朝这边传来试探的眼神。如果说这场大会谁最出风头,那必定是中国代表团啊。因为他们提出了一种新鲜而且极其令人振奋的医疗模式。   现在有人提出挑战,不少人都难以按捺兴奋的心情。   因为在此之前,美国拍摄了反映中国针灸的纪录片,他们当中有些代表已经看过,感觉相当神奇。   神奇就意味着不可思议,比起纪录片,大家当然更加愿意看实际操作,然后再仔细查看疗效。   所有人都盯着中国代表团,看他们敢不敢应战。其实这话有点儿奇怪,因为最早发出邀请的就是中国代表团的赤脚医生啊。   余秋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陈团长脸上。陈团长极为豪气地一挥手:“当然可以,不过您要稍微等一会儿,让我们先吃完饭可以吗?不然的话,食物浪费掉了就太可惜了。”   周围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不少人也开始埋头吃食物。   陈团长还热情地广泛邀请:“假如大家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过来看看。针灸对于治疗慢性疼痛效果很不错,要是大家有这方面的困扰,不妨一试。假如觉得效果好的话,说不定还意外解除了你们的痛苦。”   周围不少代表都热切地附和,表示自己很可以试试。谁还没有点儿病痛,长期伏案工作的人基本上都有慢性肌肉劳损以及颈椎腰椎的毛病,至于膝关节炎之类的,同样不少见。   余秋看着人群热热闹闹地上车,往中国代表团落脚的白色小楼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没有一项治疗手段能够保证百分百有效果,加上病人的强烈抵触情绪,疼痛又是一种个人主观感受性很强的症状。要是针灸过后,即使症状已经缓解了,他仍旧不愿意承认,到时候搞不好还是他们尴尬。   就算针灸对于他效果不佳,但是接受针灸的病人多了,有效的概率就会大幅度提升,可以避免难堪发生。   持针的人当然不是余秋,她的针灸水平相当够呛,也没怎么给病人扎过针。主要是他们卫生院以及医疗站的其他人都比她强,能用针灸解决的问题,也不会推到她面前了。   王大姐跟小孟大夫一左一右,两人都带了自己用的针,什么刮痧拔罐器具一应俱全,摆出来就很有架势。   他们一个个地询问病症,余秋跟代表团的翻译在旁边尽职尽责地转述意思,然后或是拔罐,或是刮痧,或是下针。   老方还切了新鲜的老姜过来,好方便给志愿者上隔姜灸。   余秋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一不小心就发生烫伤事件,那可真是糗大了。   好在老天爷保佑,所有的治疗都进行的颇为顺利。   那位接受隔姜灸的女士反应最明显,她原本今天胃很不舒服,现在打了几个嗝之后,那种胀胀的感觉就消失了。   她高兴极了,一直询问王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都这么简单的话,她也想学习好教给更多的人。   王大夫笑着点头答应,然后看着时间拔掉了刺在那最早要求针灸的白人男子后颈跟手背上的银针,笑着叮嘱对方:“你动不动看,看有没有好一点。”   那人原本僵硬着脖子,这会儿略略地转了转,然后又慢慢地小幅度晃动,最后脸上绷紧的表情和缓了下来。   他还是颇有绅士风度的,没有故意找茬,而是点头表示肯定:“的确缓解了一些,不过我现在点头的时候还是会痛。”   王大夫笑眯眯的:“只能慢慢来,这样子缓解了,你自己也能够慢慢恢复,可以少受很多罪。”   余秋有点儿担心这人还要再问出什么大家不好解答的问题,没想到这人却认真地看着余秋:“我想问一下,如果我们南非想要学习这种模式,不知道应该怎样入手。”   余秋下意识地摇头,直接用英语作答:“这很难,要实现农村医疗合作社制度跟培养赤脚医生,需要两个先决条件。第一就是依托集体经济,我们中国的农村本身就是农村合作社,这为赤脚医生与医疗合作社的生存提供了物质基础。第二就是信仰,我们的医生跟病人都依靠主席思想作为引导,这是集体经济下医疗合作制度存在的思想基础。没有这两点,这种制度很难推行。”   其实历史走向80年代,赤脚医生之所以消亡,除了有当时政策引导的因素在,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农村集体经济走向分崩离析。   分田到户了,集体经济不复存在,谁来供养医疗合作站跟赤脚医生呢?加上原本充当赤脚大夫主力军的知青大批回城,这项曾经震惊整个世界医疗卫生模式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人有些怔愣。   旁边的非洲国家代表却发出乌拉的欢呼,大声喊着主席万岁。这一切都是主席思想照耀的荣光,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都要联合起来,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权益。   余秋目瞪口呆,她看着屋子里头的人此起彼伏地欢呼,还有不少人拍起手大声鼓掌。   一开始喊主席万岁的人只是少数,到后面,所有人都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的大声呐喊:“主席万岁!”   余秋混迹在人群中,只能跟着胡乱不停往上伸手呐喊。她突然间似乎明白了那位老人为什么默许造神运动的发生。   她不相信以他的智慧,他会不知道故意推动这件事的人居心叵测。只不过他需要这种被神化的形象。   不是因为他要享受人们的欢呼,而是在中国现在的历史背景下,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影响极为深,假如没有一位神化的人物占据人们的生活,引导人们的思想,那么他想要实行的社会改格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   余秋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国际友人,耳边响着他们如海浪一般的欢呼,心中突然间浮起一个问题:现在,那位老人实现了被神化,那眼下的一切究竟又是不是他想要的呢?   ※※※※※※※※※※※※※※※※※※※※   问一下,求作收有用吗?收藏一下阿金呗。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瑤非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926891、ST、甜炸的圈圈、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甜炸的圈圈 112瓶;Hallelujah 53瓶;rrofhz、路过的胖圈、泪奔的桃花 20瓶;萘音、小哈、如月 10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玫瑰与万岁   余秋没有睡好,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没办法入睡。   旁边床上的林教授都被吵醒了, 开口询问:“小秋, 怎么了?”   余秋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跟林教授一间房。   她赶紧道歉:“没事,教授你睡吧。”   老人笑了起来:“心里头烦吗?那就说说吧, 不然憋着也睡不好。”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焦灼就像灶膛里头刚烧过的稻草,表面已经看不出熊熊火焰,然而那强烈的灼热可以将周围一切都烤焦。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从穿越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 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也不清楚下一步究竟能做成什么样。两年前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她要发挥穿越人的优势, 让医疗技术提前半个世纪,她一直在积极的实现这件事,虽然跌跌撞撞,中途波折不断。   可是现在, 她很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又或者她是否在隔靴搔痒, 从来没有真正触及根本。   人们真正需要的卫生服务究竟是什么?她是不是一直在打转转, 压根就没有走上正确的道路。   老天爷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啊,两年后眼前的一切都会结束。作为红极一时的赤脚医生, 运气好的话, 她会消失于历史长河中, 运气不好的话, 她大概会作为反面典型, 直接被抓进去蹲个十几年。   中国会发生巨变, 农村集体经济直接破产,分田到户的农民很快会发现种田并不能养活他们一家人。户籍制度的改革又让他们从束缚了他们几千年的土地上获得了自由。   接下来就是进城务工,上演一出又一出《外来妹》的故事。中国会飞速发展,最终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直接在美国杠上。   一切看上去挺完美的,她应该知足,她不应该有意见,只是在这个完美进化的过程中,又牺牲了多少人的利益呢。那沉默的大多数呀。   余秋的思绪杂乱无章,她甚至下意识地想咬手指甲,虽然实际上作为外科大夫,她压根就没有留指甲的习惯,10个手指头都光秃秃。   不,她不留恋这个时代,余秋在心中告诉自己,她很清楚,结束眼前的错位对于整个国家民族来说都是幸事。   可是她为什么如此焦灼又难受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余秋再一次重复。   老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床铺,过来轻轻拍她的脑袋。   “没事的。”她安慰着余秋,“不要想那么多,先做好手上的事,上帝会告诉你下一步做什么。”   余秋快要哭了,她简直羡慕嫉妒恨:“我真希望我也有神可以信仰。”   老人笑了起来:“上帝不是神,上帝就是上帝,你也可以遵循上帝的指引。”   余秋喃喃自语:“我想啊,可是我做不到。”   她当然愿意自己有信仰,因为有信仰的人比较幸福。不用考虑那么多,直接按照信仰走就行。然而她始终做不到,她怀疑一切,她没办法做到真正的信服。所以她不能自我欺骗,胡乱给自己安排一个信仰。   老人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问她:“你为什么不相信啊?你看你都已经穿越了,这不是上帝的指引是什么?”   余秋满脸耿直:“这是虫洞,是时空产生的裂隙,所以我才掉下来了。”   林教授忍俊不禁,她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余秋的后背,声音柔和:“你已经有信仰了呀,你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东西。你有自己的逻辑,自成一个世界。”   余秋又开始叹气:“我感觉自己好没用,很难受。”   “你应该放松点儿。”老人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你放松了,上帝就自然会指引出最合适的道路。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呀?徐慧玲怀孕了,昨天我接到的电话。”   余秋大吃一惊,徐慧玲不就是那个一路从京中追到杨树湾,坚持要让林教授帮她做试管婴儿的姑娘吗?她婚后始终不孕,做了两次输卵管通水,又做了次碘油造影,考虑是既往结核造成的输卵管堵塞导致不孕。   他们医疗组原本打算等到宝英的双胞胎出生之后,再给徐慧玲做试管。这段时间刚好让她调整心情,调理身体,防止她情绪过度紧张,到时候怀上了也容易流产。   没想到这回试管还没有开始做,她就自己怀上了。   林教授笑容满面,也是说不出的欢喜:“宝珍和你爸爸都给她做了B超,看到心芽搏动了,胚芽测量的也是好的,日子对得上。”   徐慧玲的丈夫最终也没有留在杨树湾陪着妻子。既然要等下半年再做试管,他自当然得留在心京中好好上班,哪里能真的抬脚走人呢?两口子都不工作的话难不成得啃老。   小两口为此大吵了一场,神奇的是当天晚上他们又和好如初,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手挽着手。   余秋见过徐慧玲丈夫两次,她得摸着良心讲,那位高干子弟虽然脾气不太好,有少爷病,但对妻子还是比较关心的。否则他们的婚姻很可能也没办法持续到现在。   毕竟在传统观念中,女性不孕那简直可以钉上耻辱柱,当成大罪过被唾弃的。   即使到了2019年,照样有很多人认为总理太冤枉了,大姐既然都没怀孩子也没人给总理留下后代,就应该积极主动地退位让贤,给总理另觅他人。大姐就是欺负总理脾气好,有涵养,绝对不会主动开口提离婚,所以才硬赖着总理夫人的位置不走,占着茅坑不拉屎,否则的话总理的人生岂不就是圆满了。同样的没有给国家领导人生的儿子的国母也都是大罪过,真是对不起人家列祖列宗,对不起整个国家。   余秋都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想羞辱谁,夏虫不可语冰,大约跟地头的农民讨论皇帝吃馒头要用金碗是同一个道理吧。在精神世界里,他们与总理夫妻就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   “太好了。”余秋抱着林教授,激动的厉害,“他们怎么就自己怀上了?”   林教授笑道:“我估计是因为心态放松了,情况反而变好了。先前他们压力太大,目的性太强,所以反而怀不上。”   她话锋一转,又说到余秋,“你也一样,做事情不一定非要想着我非得达成什么目标,先做再说。说不定人放松下来,到时候自然就晓得要怎么做了。”   余秋将头埋在老人的肩膀中,久久不说话。   老人轻轻的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静静的夜,迷迷糊糊间,余秋睡着了。   其实她并没有放松下来,然而从老人身上汲取的温暖还是顺利的帮助她陷入了黑甜乡。   整个大会持续了五天。   其实后面的工作跟临床医生关系不大,都是卫生部门的官员在进行各种讨论。一项项政策是否要通过,一本本意见要征求大家的看法。会场从早到晚忙碌不休。   按道理来讲,余秋他们可以不出席,等待大会结束走人就行。没想到陈团长却坚持将他们几个大夫都带上,这么一来的话,等到晚上回白色小楼,大家可真是精疲力尽。   要命的是他们还不能瘫下来休息,因为不少国家的代表还在等着呢。针灸拔罐艾灸,他们的疗程尚未结束呢,又不停地有感兴趣的新人加入。搞到后面,小楼都快变成了针灸馆,需要躺着扎针的人都找不到床躺下来。   这般忙碌,他们直到要离开日内瓦的当天,才匆匆忙忙寻找到半天的时间跑了一趟弗耶街。   在日内瓦,这条街既不热闹也不繁华,玫瑰花也没有比旁处开得更热烈些,街道两旁只矗立着十几栋刷着黄色墙壁,挂着绿色百叶窗的二层小楼,瞧着都有些拿不出手。   然而弗耶街7号是列宁故居,也是公产党人心存敬畏的地方。   代表团众人吃过早饭就匆匆穿过洁白如千堆雪的瀑布,来到这条僻静的街道瞻仰伟大格命导师的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车子停在街角,大家步行过去。刚走了一半,他们就迎头撞见其他国家代表团的成员,目的地跟他们相同。   一般除了社会主义国家的人会对列宁故居感兴趣,平常没什么人过来造访,所以大家见到彼此的时候,有种遇见同志的亲切感,都相互挥着手打招呼。   余秋惊讶地在队伍当中看到了那位南非白人男子的身影,没想到他也过来看列宁故居了。   大家站在街上开始寒暄交谈,准备一块儿往故居方向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小孟突然间朝前面喊:“哎,小孩你站住。”   其实这儿除了他们,应该没有谁听得懂中文。然而前头的那个小男孩却突然间拔腿就跑。   余秋看着他狂奔不已的模样,突然间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小偷。   她下意识地摸口袋,生怕这家伙又故伎重施顺手牵羊。这才几天的功夫,这小子又上大街了,可见未成年犯罪问题在哪儿都很难得到解决啊。警察能做的大概就是教育一番,然后将他们交给家长,这孩子有没有家长一说,有家长的话说不定还是贼窝。   徐同志与方师傅也认出了小孩的脸,两人二话不说直接拔腿就追,开始围追堵截。小孟也在后头狂奔不已。   那小偷虽然身形瘦小,动作灵活,可谓是走位狂魔,奈何腿短的劣势一览无遗,即便他不停地迂回,试图干扰大家追捕的方向,还是叫徐同志一把抓住了胳膊,从门后面拽了出来。   小男孩发出一声惨叫,声音惊的鸟儿都扑腾的翅膀跑走。   徐同志冷笑:“这回我可没有打你,叫是没有用的。”   他说的是英语,小孩能够听懂,可是小孩这还是叫个不停。他脸色煞白,额头上都沁出了大颗的汗珠,不像是热的。   小孟匆匆忙忙赶上,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让你过去找我吗?你的胳膊得打固定。”   一看这小孩要晕过去的模样,孟大夫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伸手过去摸小孩的胳膊。   小男孩又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真要晕过去了。   小孟默默地看了眼徐同志,言简意赅地下了诊断:“脱臼了。”   徐同志惊讶不已,他真的没怎么用劲啊,这小孩身体可真够糟糕的。前头摔一跤骨折,现在拉一下又脱臼,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孟大夫还在教训自己的病人:“我跟你讲啦,胳膊骨折了就是复位好了也一定得固定。不然移位了就长不好。”   当时警察急着带人走孟大夫又晓得像小偷这么小的年纪,根本就不可能被抓起来关上多久,到时候不过是教训几句让大人领回去。加上他当时手上没有顺手的东西,可以帮忙做固定,所以孟医生才叮嘱这小家伙出来之后记得过到中国代表团的落脚地找他。   病总不能只看一半。   谁知道这孩子压根就没搭理他。   小孟的手一伸一推,帮小扒手将脱臼的胳膊送了回头。   大家听到清晰的咔嚓响,全都皱起眉头,完全不忍心听下去。   然而刚才还疼得浑身直冒冷汗的小男孩,一下子就轻松了,他还试着活动起了胳膊,运用自如。   小孟叮嘱道:“你要小心,不要再这样,不然的话以后很容易习惯性脱臼。”   徐同志面无表情地当着翻译,那目光严肃得让小偷都忍不住缩着脖子。   小孟又摸着他那一条受伤骨折的胳膊,想了想,还是给这小孩绑上了木片,让他再休息一阵。   周围其他国家代表团的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好奇地问。   老方是个语言通,能讲好几国的话,他简单地解释了先前他们在机场碰到的偷窃事故。   众人啧啧赞叹,天啦,可真是以德报怨,到底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兄弟。小偷也是资本主义世界的受害者,中国代表团真是体现了主席思想,好样的。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主席万岁,大约是耳濡目染的时间长了,他们这回喊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这一声响动,其他人都跟着喊起来。余秋看到那位南非的代表,居然也慷慨激昂的喊出了口号。最神奇的是,他的手上居然抓着一本鸿宝书。   原本寂静的街道回荡着慷慨激昂的口号。   余秋看到不少窗户都打开了,街道的居民好奇地伸出脑袋来张望,还有人冲他们吹口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最后不知道他们是闲得无聊,还是纯粹的凑热闹,这些居民当中竟然也有不少人加入了喊口号的队伍。然而他们并不懂中文,所以跟在后面呐喊的声音怪腔怪调,仿佛人在火车呼啸而过时的发泄与咆哮。   主席万岁是一个口号,让他们宣泄内心狂躁的口号。   汽车驶向机场的时候,于秋看着车厢里头的一簇玫瑰花发呆。这是那个小偷送给他们的礼物,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感谢。   当然这礼物也是偷的,谁也不晓得那小家伙究竟什么时候偷偷从街角剪了这些玫瑰花,然后送给他们。   放下花之后,那小家伙就溜之大吉了。不知道是因为害臊还是害怕被他们抓着再一次丢给警察。   林教授瞧着鲜花微笑,嘴里头冒了一句:“大姐最喜欢鲜花。”   余秋则叹气:“这是最好的礼物。”   明艳的鲜花比那一声声主席万岁更加能打动她的心。   飞机在8000尺高空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痕迹。   8000尺下,被人呼喊着万岁的老人正坐在藤椅上,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在嘲笑什么一样:“万岁,人要真活到一万岁,那就成妖怪了。人类的历史才多长啊,谁活了一万岁,都要被恨死。太烦人了,我活到现在还没90岁呢,不照样被人嫌弃死了。”   林斌在边上捧着本书,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劝他:“不遭人妒是庸才,哪有人会真的人见人爱呢。人民都爱戴您呢。”   老人却不耐烦起来:“接着念你的书,不要拍马屁。你又不会拍,拍的可真叫人难受。”   小林大夫很不服气,感觉老人家太不识货了,谁说他不会拍马屁来着?他也很有讲话的智慧呢。   遭嫌弃的人没办法,只得干巴巴地念着:“羊吃人,地主们将农民从田地上赶走,将田地变成牧场养羊,剪羊毛卖钱,农民被迫背井离乡,成为资本主义市场的廉价劳动力。”   他忙不迭地强调,“我养兔子可没有侵占农田啊,我都是用草喂它们的。我的兔子很乖的,不吃人。”   老人睁开了眼睛,无比嫌弃:“你就看到了这些,你难道没有看到地主跟资本家都在想方设法地剥削老百姓吗?有的时候他们勾结在一起。不让农民过不下去,资本家怎么能够把他们压在手上继续剥削呢。如果说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有斗争的话,这个斗争就是争夺剥削的权利。”   林斌有不同的意见,他翻出了夏衍的《包身工》,认真地跟老人强调:“假如不是工头的克扣,其实工厂给他们的工资要比他们在乡下种地挣的钱更多。”   老人不耐烦:“那是因为农民最多只能拿到两三成粮食,其他种出来的都被地主盘剥走了。”   林斌却还在掰手指头,坚定地摇头:“不对,就是全部都归农民的话,粮食卖的钱也还是比不上做工挣的钱。照我说,这就是一个农村与城市争取人口的过程。真正值钱的是人,人在这个时候不是负担,而是财富。”   他又美滋滋地跟老人举起例子来,“你看杨树湾跟他们省里头就争人,现在那个廖副书记一下乡,胡杨都恨不得直接放狗在村口拦着,生怕他又把人给带走了。这就说明人才难得,人才是最大的宝贝呢。”   老人睁开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斌:“所以我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啊。不能当奴才,不能伺候人,得让他们堂堂正正的做主人。不能搞资本主义的那一套,那个不行。土地都被地主占光了,农民全都跑到城里头,不是伺候人还能做什么?”   林斌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老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哪儿来的地主呀?为什么要担心这个?   老人却又合上了眼睛,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女工作人员满脸为难地进屋,小声跟老人念叨了一句:“江同志想见您,她说有重要的工作要汇报。”   老人不耐烦:“跟我汇报什么?同□□讲。”   女工作人员的表情更加为难了,她压低声音道:“她说是康老的事,说康老拿了很多文物,是第二个林飚。”   当初林飚的夫人动不动就打着借阅的旗号,从故宫里头拿名家的画挂在家里头自己欣赏。其实就她那水平,能欣赏个什么?不过是显示她的权力而已。   老人笑了起来,语气中难以掩饰嘲讽:“她这是觉得听错了康老的话,想要打击报复了?人都要死了,她还要折腾。康老已经把东西都封存好了,一死就上交国家。她自己拿的东西也不少,怎么不赶紧盘盘账?顾头不顾腚,光想着咬人,也不想想真查下去,自己能不能脱身。”   老人闭着眼睛,一副不愿意再多说的样子。   女工作人员只能朝林斌使了个颜色,赶紧又退出去传话。   隔了不到五分钟,她再度返回,这下子表情更加为难:“江同志说她现在钱不够花,也想申请领点儿稿费。”   老人睁开了眼睛,手一下下地敲着藤椅:“我看她是瞧着我要死了,赶紧过来分家产吧。可惜呀,她嫁错人喽,没嫁个大富豪,没的家产给她分。”   林斌跟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赶紧劝老人:“没有的事,您现在好着呢。”   “好什么呀?我知道我讨人嫌。最好我死了,她来当这个主席。她要能挑得起担子,我马上闭眼睛都没关系。”   老人冷笑,“可惜她能做什么呀?到今天又做出来了什么?真是不怕闹笑话。”   他伸手拍着藤椅,“没有,就说我说的没有。要是她觉得钱不够花,就少在外头折腾。全国那么多老百姓一年收入都不到100块钱,人家能活,为什么她不能活?不需要她做事,她不碍事就行。就说我讲的,让她好好养病,什么时候养清爽了,什么时候再说。”   屋子里头的人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声。林斌瞧见□□的同志在门口一个劲儿朝自己使眼色,仿佛十万火急的模样。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老人,有工作来了。   老人发了通脾气,脸色仍然难看,却还是点点头,示意人进来。   那人小心翼翼的,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想回家种地,种地就好。”   老人睁开了眼睛,半晌才叹了口气:“当初我说三七开,他说要五五开,那就五五开吧。他想回乡就回乡,工资还是发,这把年纪又开过刀,还以为是年轻小伙子呢。”   林斌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谁。   没想到老人却点了他的名字:“你去一趟,瞧瞧他,要是睡眠不好的话,也帮他调整一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0178818、熊熊 60瓶;阿洺m 30瓶;月明星稀 16瓶;斐 10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老人不高兴   林斌临时接了趟公差。   要出门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询问老人:“要我传什么话吗?”   倘若是平时, 他敢这么问的话, 老人肯定要骂他一顿。   传个屁话!他从来不要人传话,既不传话给人, 也不让人传话过来,谁想说话当面说清楚,传来传去全都变了味。   这一回老人却是愣愣的, 隔了半晌才冒出声音来:“你告诉他, 我没私心。外头瞎传什么,我心里头有数。你就让他问问自己, 我们相识多少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没数吗?他要信了外头的话,那就当没认识过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 我不信外头的话 你跟他讲,别一根筋了, 孤家寡人就孤家寡人吧。过不到一块去也没办法。其实我也是孤家寡人。人家讲他绝后, 我好不到哪儿去。我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脑袋好不了,用老话来讲, 我就是绝后。我有什么私心?我还能有什么私心?讲我要当皇帝, 我当了皇帝位子传给谁呀?”   林斌心惊胆战, 生怕老人说着说着又发起火来。他最近实在太容易动怒气了。   每次他一发火, 林斌的心就揪着, 倒不是害怕挨骂, 骂两声无所谓,他皮厚实,他是担心老人身体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火气。   不想老人却手往下一挥,无限伤感的模样,人又靠回了藤椅上。他像是叹气一般:“我成寡人咯,我真成孤家寡人了。你跟他讲,我也遭报应了,没人再肯跟我说真话。”   林斌下意识地往前紧走两步:“谁说的,我就跟你讲真话,我们都跟你说真话的。我都怕把你气出个好歹来。”   老人脸上浮现出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那你是不认识他,你要晓得他,你以后可能再也不敢跟我讲真话喽。瞧瞧,我让你去看他做什么?我又得当孤家寡人哦。”   林斌脱口而出:“我还跟你讲真话,不管你爱不爱听,我都讲真话。”   可惜这话并没有安慰到疲惫又伤感的老人,他抬起了手,示意赤脚医生:“去吧,早点儿过去。”   林斌没办法,只得转身,回头跟他强调:“我要碰上有好吃的,我给你捎点儿回来啊。”   老人微微点头,像是陪小孩子游戏:“你要有什么想吃的,让他们先给你报账,回头上我这儿来拿钱。”   林斌跺脚:“我是要买给你吃。”   老人却笑起来:“我又不爱吃。”   林斌头疼的很:“那你总得有个爱的东西呀,好歹也能打打岔。这样吧,咱们把眼睛治好了,到时候看电影。我听说今年他们拍了好多技术电影,有包菜—水稻—水芹菜,一年三熟。还有造纸厂的废水排到沙漠里头,结果沙漠就能长树了。可有意思了,咱们一块儿看。”   老人嫌他聒噪,不再理会他的话题,只催促道:“快点去吧。”   小林大夫无奈,只得领命出门。都已经跨过门了,他下意识地回头,只瞧见窗户边上靠着藤椅的老人,叫下午的太阳光晒了半边。   天热了,窗户开着,外头的风被绿荫过滤了,吹的他头上的白发蓬松了起来。于是显得他那高大壮硕的身材愈发只剩下空架子,只有个骨头架子撑着那虚软的肉。   他老了呀,就像一只老虎,虎威犹在,然而真的老了啊。   林斌蓦地鼻子发酸,赶紧扭过头匆匆忙忙地走。   □□的同志已经在外头等了许久,看到他也不多话,直接招呼他上车。   林斌嘴里头倒是念叨了一句:“没必要的,你们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坐公交车过去一样的。小车来小车去,主席会不高兴。”   □□的同志只陪着笑:“刚好顺道,我们去医院也有事。”   林斌这才惊讶:“呀,他开了刀还没有出院吗?”   这话可叫人没办法接,□□的同志只得苦笑,侧过脑袋假装没听见。   好在林斌还沉浸在伤感当中,倒是没有刨根问底。等到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小林大夫一见医院的大名,瞬时笑了起来:“这儿我熟,我在这儿培训过,我跟着实习了呢。”   他跳下车,自言自语地强调,“我呆了好些日子呢。我们三个都住在那边的宿舍,他们还请我吃食堂,就是现在都回去了。”   去年已经进了深秋要入冬,三个人热热闹闹,现在过了立夏,草木葳蕤,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的同志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能尴尬地来了句:“医院食堂的伙食不错,师傅手艺好。”   林斌立刻跟找到了知音一般,兴冲冲地同人家议论起食堂的红烧肉,鸡爪子还有猪蹄,后两者的肉不多,味道却好极了。   他们一路说着话往里头走。路上遇见的人没有一个认出林斌,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间医院里头呆过一样。   一直行到6楼的一间病房,站在门口的人倒是像认出了林斌的脸,还冲他点点头。   屋子里头传来人说笑的声音:“你个黄瞎子,我看你眼睛是好不了咯。”   另一个声音却回答:“我眼睛不好也没耽误我锻炼身体,我看着可比你硬朗。”   先前的人很不服气:“我那是得了坏病,不然咱们比比看。”   □□的同志问站在外头的警卫员:“里头是黄老?”   警卫员点头,相当耿直:“你们没说不让人进去。”   □□的同志头痛地挥挥手:“行了,算了,你进去说一声吧。就说请了大夫来,给他调理睡眠呢。”   那警卫员应了话进门,里头不多时就传来响亮的声音:“我睡得挺好啊,不需要搞什么。”   林斌懒得扯,直接推门进去,瞧见老人的脸时,他愣了一下,旋即脸上全是笑容:“原来是你呀。我吃过你的水芹菜拌香干,孙卫泽拿给我吃的,可好吃了。我看你种菜的水平不错,咱们可以交流交流经验唻。”   老石冲那位黄老点点头,然后朝林斌笑:“你最近种了什么呀?现在空心菜可嫩了。”   黄老退出了病房,将狭小的独立空间留给他们。摸着良心讲,这病房可真不怎么样,晒不到太阳,外头太阳那么好,里头却是阴沉沉的。   老石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念了一声:“没事,我要出去走走,只要有人跟着就行。”   林斌开始叹气,然后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李老先生说话,到了最后他才来了一句自己的点评:“你就别怪他了。我觉得他也不好过。很辛苦的。”   老石半晌不说话,到末了林斌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突然间冒了一句:“我懂,他要维护权威嘛。”   林斌正色道:“他这个维护权威可不是为了他自己。高处不胜寒,其实他特别辛苦。但是没办法。你看当初老蒋跟小张,其实老蒋也未必想逮小张。不过他要是由着小张,那他的位置也没办法坐,里头也要乱成一团了,根本压不住。”   赤脚医生苦口婆心地跟老头子分析,“你想,那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咱们刚遭遇了自然灾害,情况可不好了。自古大荒大乱,国家还没太平几年呢,只要有人存了心思,搞不好就是一场揭竿起义。人都要饿死了,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可是咱们没有乱,您老人家自己琢磨琢磨,那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不想那样,可要是他不那样的话,说不定早就乱起来了。”   因为有老虎压着,所有人都信服老虎,所以即使有意见,即使情况不好,大家也勒紧裤腰带,没想着要造反的事。   那会儿苏联又在国际上针对中国,想把中国变成他的小弟,我们不答应,人家就翻脸。   摸着心讲,那会儿可真是内忧外患,一触即发。无论如何他都要压下去,不管对的错的,只要有人冒出头来挑战他的权威,他都必须得按下去。   一个起了头不摁着的话,后面会接二连三都冒出来,到时候里头就全乱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有那么简单啊,一不小心就搅烂了。那个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乱,就算是一床大被盖下来,也得紧紧地捂着。   “我觉得他怪不容易的。”林斌叹气,“老蒋还能指望美国人,他不行,他什么幻想都没有,就只能自己撑着。你就别怪他啦,他都说没什么人敢跟他讲真话了。他老讲等他把事情做完了,他就可以安心地死了,都在讨人嫌。”   林斌说着,眼睛红了,赶紧侧过脸。   老石脸上的表情复杂莫测,隔了半天,他冒出一句:“我得了癌症都还没死呢,他说这话干什么?他死了,担子要交给谁呀?人都被他折腾的差不多了,除了他自己撑着还有谁?算了,我也有错误,我没顾全大局,我就想着自己要说真话。忘了不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能说的。这个怪他,他以前从来没讲过不可以。   不过要说起做错事,我这10年好好反省了,我自己做的错事也不少。我还错判过公案,杀错过人。真要算起来的话,人家也该从地里头爬起来找我算账。可我也只能说一声,我真不是抱着私心。   你跟他讲,以前他老害怕我造反。我从来没造过他的反,以前不会,今后也不可能。我也没里通过外国,我瞧不上那些事儿。家庭生活我会处理好,既然早就离婚了,那就把手续办好了,我不拖累人家。还有就是,我本来就是农民,我现在还打算继续当农民。   哪一天,真有人打进家门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他招呼一声,我就不含糊。除非这个,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兵。”   说着,他慢吞吞地下了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头翻出几个笔记本,递到林斌面前,“这个你拿着,他要愿意看就看,要是不想看,烧了也拉倒。这是我这些年学习反思积累出来的经验。我也没什么会做的事,要是这点儿经验能派上用场最好,派不上也没什么。我不让他为难,我不会大张旗鼓地搞什么东西的。我养养鸡种种菜,挺好。”   林斌到底还记得自己工作职责之所在。尽管老石强调他不需要人调整睡眠,他现在没什么烦心事,每天都能一觉睡到天亮,小林大夫还是尽心尽职地给他进行了体检,连他肚子上的造粪口都仔细看了一回,确保伤口好好的,他才敢回去汇报。   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林斌再进门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晚饭的点。   老人只听他汇报了几句,就点点头招呼:“吃饭吧。”   林斌不敢多说话,赶紧上桌扒饭。他吃饭香,感染力极强,没胃口的人瞧着他的样子都会觉得肚子饿。   老人也看着他的吃相,勉强吃了大半碗饭,然后怔怔地发呆。   林斌小心翼翼:“要我念吗?”   老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沉默不语。   隔了半晌,他才又问了一句:“黄老跟他讲话?”   林斌点头:“是啊,我看他们好像还蛮熟的。”   “怎么能不熟,他的参谋长哎。”   老人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然后疲惫地挥挥手,“算了,跟他们讲,都不要再审了。审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莫须有的罪算不得罪。要真有罪,那也只能说明人家高明,被坑了也活该。”   他没说主语,林斌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被坑了。旁边的工作人员立刻领命,赶紧过去安排了。   女工作人员问了一句:“那工作怎么安排?”   老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半晌才冒了一句:“既然是他的参谋长,那就跟着他呗。不要再闹腾了,不要平反了一批又打倒一批,个个都说委屈,个个身上都不干净。不要再打了,要团结,不团结是不行的。”   他絮絮叨叨地念了好几句,反复强调的意思就是不要再翻旧账。真翻起来,谁都不清白,何必又斗得跟乌眼鸡一样。   林斌与女工作人员对视一眼,谁都没吭声。   最后还是老人自己打破的沉寂,他像是自嘲一样:“现在好了吧,最大的敌人就是我自己。谁都没有我的罪过大。这样他们没话讲了吧。我有错我就认呗,但是谁想趁机兴风作浪,我是不准的。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   他的手放在桌子上,像是在沉思什么问题。又过了半晌,桌上的汤都凉透了,他才点林斌的名字,“算了,你别天天窝在屋子里头不出门。过去吧,去跳跳舞也好。”   林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他明明刚出门才回来呀,怎么变成天天窝在家里了?   老人却不解释,又抬头问女工作人员:“小何回来没有?”   女工作人员赶紧摇头:“没有,您让他去学校旁听,他晚饭在学校食堂吃,吃完了接着去听课。”   老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浅浅的笑,颇为欣慰的模样:“我们的年轻人还是好样的。能在基层干好的,上了学堂也认真,不摆洋学生的派头。”   他喊了一声林斌,“去吧,把小何也叫上。你们跟着小郑一块儿去。天天窝在家里头不出门,我看你们将来怎么解决个人问题。”   林斌越发狐疑,感觉老人说话有点儿颠三倒四,要说打光棍他跟警卫员小郑的确是两个光棍,可是何东胜是有女朋友的呀。   乖乖,就余秋那个脾气,何东胜要是敢背着她去参加舞会,他总觉得何东胜会脖子上的脑袋不保。   可是老人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就直接挥了挥手。换了便装的警卫员小郑领着林斌出门去。   他俩倒是没有开小车,不摆什么派头,直接去大学找何东胜。人也不难找,何东胜吃过晚饭,肯定是在图书馆呆着,他俩的眼睛只搜寻了半圈,就直接拎着人出去。   何东胜为难的很,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去跳什么舞。第一,他不会跳舞。这种资本主义的做派,也不是他一个农民能够接触的。第二,跳舞要跟别的女同志接触,这样不好,小秋会不高兴的。   林斌深以为然:“何止是不高兴啊,我看你的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严重怀疑老人家是自己不痛快,又跟老婆生气,连面都不见,所以愈发看不上感情和睦的小青年。   这种情绪他很理解,每次看到何东胜拿着信看个没完没了的时候,他心中的不是滋味就愈发强烈。   小郑在旁边嘲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个小姑娘?我跟你们讲大气的姑娘才不计较这个呢。我们总理是舞场的明星,总理家的大姐就从来都大大方方的。”   何东胜却极为敝帚自珍:“小秋挺好的,她是怕我不会跳舞,到时候在场上丢脸。”   林斌不假思索:“那我们就先练练呗,我也不会跳舞。就让小郑教我们呗。”   没想到刚嘲笑完别人的小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也不会呀。”   这下子三人大眼瞪小眼,林斌跟小郑还对视了一眼,都肯定老人家是不高兴了,所以也让他们丢丢丑。   可是上面都已经下了命令,让他们去跳舞,三人即使要出丑也得硬着头皮上。   到了饭店,交了票,几人下了舞池就在边上发呆,只听着音乐声响起,舞池里头一对对男女翩翩起舞。   突然间何东胜的目光瞥见了舞池中央的一对男女,两人舞姿潇洒,动作纯熟的很。   林斌也认出了女同志的脸,同情地看着站在旁边发呆的何东胜,心里头琢磨着难不成是余秋见异思迁了,所以老人家所说的那个当断则断其实也包含一个何队长?   哎哟,还叫他们带上小郑,难不成是撑腰的意思?   小林大夫那脑袋瓜子不用去编故事,实在是对不起他这份人才。这般恶俗狗血的情节,简直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爆款。   一曲跳完了,余秋往舞池旁边走,目光落在了何东胜脸上。然后所有人就看着她50米冲刺,直接蹿过来,一把抱住了何东胜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了何队长身上。   何东胜只觉得一股香软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钻满怀,他立刻伸手搂住了自己的女友。他可真想小秋啊,想的快要发狂了。   舞池里头跟舞池外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吧,说不定还在议论纷纷。不过他不在乎,他就想紧紧抱住小秋,再也不分离。   现在他相信老先生的确不高兴,而且是林斌惹他不痛快,所以故意让他们两个单身汉眼红。   小林大夫目瞪口呆,眼睛的确要滴血,只不过他是感觉余秋实在太过于大胆,她的舞伴还在旁边呢,她就公然打算坐享齐人之福啦。   余秋猴着自己的男朋友,也不耽误她威胁林斌:“说吧,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林斌吓得一缩脖子,委屈的不得了:“不是我要来跳舞的,是人家要我来的。”   余秋瞧瞧他,勾勾何东胜的脖子,最后目光落在明显是军人的小郑身上,点点头,还是问林斌:“你今天干嘛去了?干嘛非要你来跳舞?”   林斌愁眉苦脸:“没干嘛呀,我就去看了个老头儿,他开过刀,肚子上做了造粪口。他说他想回家种田,跟老婆离婚,反正怪可怜。”   余秋擦了把头上的汗,人还贴着何东胜:“那他能回家不?”   林斌点点头:“能啊,还有个老朋友陪着他呢,总算还不是太惨。”   旁边有人拿了汽水过来,递给余秋一瓶。余秋接过来就咕噜咕噜灌了一气,然后叹气:“我知道了。”   林斌开始好奇:“你知道什么呀?”   余秋将剩下的汽水喝的一干二净,然后似笑非笑:“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这话说的实在太拗口了,绕得人头晕。林斌还想再说话,舞池边上响起嘈杂的声音,有人簇拥着谁从大门口走进来。   不少人嘴里头喊着:“总理来了,总理来了。”   余秋听到从她身旁跑过去的姑娘声音激动的厉害:“总理都好久没有跳舞了。”   跟她一个代表团的工作人员过来伸手拽她:“快点快点,咱们去排队。”   余秋茫然:“排队做什么呀?”   那工作人员恨铁不成钢:“当然是排队跟总理跳舞啦。”   余秋顿时眼睛发亮,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何东胜。   妈呀,有生之年系列,她居然能跟男神跳舞。不枉费她大学里头苦练过呀,为了比赛奖品而奋斗没白奋斗。   林斌看着瞬间又被丢到边上的何东胜,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吧,老先生的确不高兴,看他们都不顺眼,故意刺激他们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泪奔的桃花 20瓶;御?岚悠 10瓶;如月 5瓶;哒啦啦、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今夜多美好   何东胜瞧着整个人兴奋的不成样子的女友, 沉默不语。   一大堆大姑娘小姑娘排成一条长龙, 个个眼睛闪闪发光, 大晚上的瞅着跟狼一样。   林斌还在旁边各种名为唉声叹气,实则幸灾乐祸:“都说了要大度瞧瞧, 总理跟这么多姑娘们跳舞呢,大姐就从来不吃醋。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伟大的男人背后都有伟大的女人。”   他拍拍何东胜的肩膀, 认真地鼓励自己的朋友, “反过来也一样。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   何东胜转过脑袋, 懒得看他那张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在看戏的脸。   可饶是何队长如此哀怨,余秋也没有分过来给她一眼。   男神啊,男神当前,余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激动得整个人都要打哆嗦了。她一直在点前面的人头, 害怕轮到自己的时候舞会已经结束了。她只恨自己反应太慢,一心期待前头的姑娘们能够扛不住放弃等待。   然而, 大概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队伍完全没有缩短的意思, 还越来越长。   不停地有人加入进来,里头甚至还挤着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小伙子, 充分体现了队伍的丰富多彩。   旁边人笑着推他们出去。他们还一本正经地强调, 又没规定交谊舞不能两个男的一起跳。总理都好久没出来跳舞了。   余秋在旁边听的囧囧有神, 心道, 可以, 完全可以, 说不定还能现场组cp呢。   做梦,这可是她男神,谁要跟她男神组cp,除了官配只能咬手绢之外,其他人她一律斩立决。   舞曲开始,舞池里头的人翩翩起舞。总理的舞伴承受了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那位年轻的姑娘脸通红,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余秋也没办法克制内心的酸水,天啦,她的男神。   旁边有人喊她的时候,她都没心思搭理,不跳,谁跟她跳舞她都不要跳,她现在要全身心地等待着男神的降临。   陈团长看她晕晕乎乎的样子,不得不开口喊了第二遍,然后无奈地冲旁边的女同志笑:“看看,我们的总理一出现,女同志眼睛就完全看不到我们啦。”   三十多岁的漂亮女同志矜持地点点头,表现出自己对年轻人的宽容:“小姑娘嘛,都这样。”   旁边人笑着招呼她:“谢书记,您不要跳舞吗?”   剩下的人哄笑:“谢书记要跳舞的话,哪里需要排队呀?”   年轻的女书记摇摇头,示意自己有工作要谈。   陈团长赶紧又拍了下余秋的肩膀,晕晕乎乎的小秋大夫这才茫然地转过头。   她原本还以为是男友不满了,想着要怎样好好安抚一下何队长,不想居然是陈团长。   她赶紧收敛心神,奇怪地问:“有什么事吗?”   陈团长立刻给两人做介绍:“这位是谢书记。”   谢书记立刻摆手:“不要叫我书记,叫我谢同志就好。我永远是人民的同志。”   余秋懵懵懂懂地伸手,压根一点儿激动的反应都没有。她不认识这位书记,也不晓得对方的官究竟有多大。在国内,各类书记实在太多了,他们杨树湾的大队书记也是书记呀。   陈团长不得不又开口强调:“谢同志是中央委员。谢同志一直都很关心年轻同志的成长,代表了团中央。”   谢同志手掌一翻,往上一竖,示意陈团长不要再说话。   她同余秋握手,表达了自己对余秋的关切与肯定:“你在日本开的刀跟在日内瓦发的言我都看了,整体表现还是很不错的。很好地表明了我们的立场跟我们社会主义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站位。”   她点点头,颇为赞赏的语气,“你也算先进知青的典型了。你的案例对于教育格命是个很大的支持。实践出真知,就算出身不好的人在广袤的农村多锻炼几年,也能够脱胎换骨,比上大学强多了。教育格命就是要这么搞,要好好搞才有出路,不然的话会越学越死。你当初拒绝上清华北大是对的,你比他们强多了。你小小年纪就能看清楚教育格命的形势,不当大学迷,很好,很不错。”   余秋直觉不妙,她搞不清楚这位谢同志的来历,但是这个帽子她可不能戴。什么时候轮到她看不起清华北大了?说实在的,去年的面试也是她的人生巅峰啊。   “您误会了,我不上清华北大是因为我志在学医。我不是……”   余秋没能说完,就直接叫这位谢同志打断了后面的话。   她脸上的笑容带有一种舞台色彩的夸张,让余秋有种碰到单位工会主席的感觉,言辞恳切的不得了:“我知道,你就是想好好学医,好为贫下中农服务。没错,农村就是最广袤的学堂。你们搞农民夜校就很值得提倡,这才是教育的新形势,活学活用。死气沉沉的大学就是需要这股清风,才能吹掉里头的陈腐不堪的气味。   我看你们这几位赤脚医生的典型都很不错,应该在全国进行宣讲,让这群大学迷们好好瞧瞧新时代的青年究竟要成长成什么模样。明天吧,明天你在清华北大巡回演讲。”   余秋一惊,本能地想要拒绝。她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学生做演讲的。真要她演讲,她唯一想说的话就是珍惜在学校的时光,好好学习。不要书到用时方恨少,将来毕业之后再懊悔荒废了青春光阴。   一支舞曲结束了,人潮散开,舞池中的人纷纷朝边上涌。谢同志也被人潮推的不得不往后退,没能说完剩下的话。   余秋看着她还在张开的嘴巴,只觉得那是巨大的黑洞,立刻就想逃跑。   她原本以为都开始恢复高考了,虽然还有一堆加分选拔,但上学无用论也应该破产了。没想到这位谢书记,代表着团中央的谢书记居然还在兜售那一套理论。   既然上学无用,那就直接关了大学好了,干嘛还搞什么大学?听这位书记的口气,安排她去清华北大演讲,也就是张张嘴巴的事。看样子清华北大也在她的管辖范围内。这么看不上,不如直接关门拉倒。做人不能当且立,用着人家还嫌好怠拐的。   人潮散去,谢书记又要招呼余秋。显然她对新选出来的先进代表很感兴趣,很愿意表示自己对典型知青的关心。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逃之夭夭。   旁边伸出了一条胳膊,胳膊的主人何东胜机械地学着旁人说话:“同志,你能跟我跳支舞吗?”   余秋毫不犹豫地搭上了他的腰,笑容灿烂:“当然可以,我英俊的何队长。”   原本还撑得像模像样的何东胜立刻脸红了。幸亏新的一轮舞曲响起,余秋带着他卷进了舞池当中。   一进场,何队长就方寸大乱,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跳舞,只能架着两条胳膊,跟个木偶人一样机械地晃来晃去,那别扭的模样简直如同在演滑稽戏。   他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整个身体绷得紧紧,两条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人只会在舞池里转圈圈。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可笑极了,说不定旁边就有人在看笑话。   然而余秋却没有笑他也没有纠正他,就这么抱着他的腰,陪着他一块儿慢慢地在舞池中旋转。   什么慢三快四,她都不在乎。因为对她来说,跳舞的本质除了交谊之外,就是与自己喜欢的人慢慢地共享一曲舞的时光。   女友如此配合,总算让何东胜慢慢镇定下来。就连胆大妄为一块儿跳舞的林斌跟小郑受到他们的鼓励,也昂头挺胸起来了。   怕什么?谁说男同志不能一块儿跳舞。据说那些男生多的大学,压根就轮不到跟女同学跳舞的机会,难道就只能干看全场吗。   舞池中被关注的焦点又转移了,何东胜也有心思表达自己隐隐约约的小吃醋了:“真抱歉啊,我看总理太忙了,一时半会估计顾不上你,所以我就冒冒然先请你跳舞了。”   这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被他先抢了,他很抱歉呢。   余秋搂紧了他的腰,人贴在他的胸口上,笑着问他:“男朋友是干什么用的?你不帮我解围,谁帮我解围?”   何东胜皱眉头,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呀?我看她一直抓着你说话。”   “找典型呢。”余秋叹气,“今年又开始高考了,去年的白卷英雄现在也没什么人提,他们的教育格命估计要破产了,现在又要抓人做文章。”   像她这样去年考了个省状元,今年压根没有参加高考的赤脚医生,偏生还是个老右哌教授家的姑娘,实在太具有典型价值了。她要是树立典型人物都会朝自己下手。   余秋可不愿意当第二个白卷英雄。她不知道这个新高考政策是不是在让白卷英雄落寞的同时,也免除了他今后十几年的牢狱之灾。   她不想成为历史事件的代替品,莫名其妙去坐了十几年的牢。   何东胜安慰她:“那咱们不搭理就是了。咱们多做事,少说话。”   余秋立刻想到了那位李大哥,赶紧问自己的男友:“你眼下在做什么?给谁打下手?”   何东胜微微摇头:“没有,老人家让我在大学旁听课,听的是经济学。前头他就让我去实地考察,总结当地的经济发展情况。”   虽然老人家没有说,可何东胜隐隐约约有种感觉,现在关注的重点好像从政治往经济方向转移了。起码老人应该有这个意思,偶尔问起各地的政治思想动态时,他也会冒出诸如“我们做不好人家就要跑”之类的自嘲。而且老人对于各地工副业的发展尤为关注,还让他总结各个地区的不同特点。   但这只是何东胜自己的感觉,他跟老人接触的不多,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不管了。”余秋安慰他,“我们先做自己的事情吧。”   一支舞了,余秋本能地往舞池边上走,结果又瞧见了那位谢书记。   谢书记的目光正扫过来,还冲她点头,大有打招呼的意思。   可怜的医生吓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过去。她赶紧抓着何东胜的胳膊,当机立断:“跳舞。”   谢天谢地,舞曲之间的间隔时间极短,他们一进入舞池,乐声就又开始了。   旁边人看这对迫不及待的青年男女,全都露出了揶揄的笑。即使现在的音乐作品都不歌颂爱情,甚至干脆不提。然而爱情永远是人类最美好的人生主题之一,只要不是心理变态,旁人都愿意投以善意的微笑。   他们一支舞接着一支舞,到后面何东胜都能够用笨拙的动作开始学着跳交谊舞了。   第四支舞停下了欢快热烈的旋律,余秋擦着头上的汗,准备等下一支舞开始,却发现人们都朝舞池边上散开,舞曲告一段落了。   妈呀,她没了挡箭牌,那位谢同志又要过来了。她怎么就这么闪亮,始终吸引着谢书记的目光呢?领导,你完全可以将视野放宽广一些,寻找更合适的培养对象。   就当她缺德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更让人余秋绝望的是,总理已从舞池离开了,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休息,还跟林斌谈话。   这意味着什么?她刚才错过了什么,她错过了跟总理跳舞的机会,这简直比错过了一个亿还崩溃啊。   余秋的心在滴血,何东胜还在旁边酸溜溜:“哎呀,我好像占用了你太多时间啊。”   余秋恶狠狠地瞪他,年轻人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姐姐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姐姐能人道主义毁灭了你。   身后有人拍余秋的肩膀,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小秋大夫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她转过头,瞧见陈团长的脸,更加惊恐,立刻摇头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胆子小,我不敢给大学生讲话的。到时候我会紧张,语无伦次,万一他们把我问倒在台上的话,我就丢脸丢大了。”   陈团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她道:“我们不说这个,我也不是搞团委工作的。我们到隔壁说点儿正经事,关于计划生育。”   余秋赶紧端正了颜色,随着陈团长往隔壁房间走。跨过两间屋子,她进了间小会议室,发现林教授他们都在。   林教授冲她点点头,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坐在陈团长旁边的中年男人就开了口:“好了,既然大家都在,我们就开个非正式的会,主要目的还是征询大家的意见。   首先我表达对同志们的祝贺,这次世界卫生大会大家表现的非常好,可以说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中央跟卫生部都很高兴,这体现了我们的卫生战线格命的成功。但是,接下来大家有更重要的任务。   你们回去以后,差不多要开始推行计划生育工作了。前面其实已经开始做这个事,但我不讲,大家也清楚,效果不是太好,控制的不是很理想。所以中央决定要加大在这方面的工作力度。   我在这儿说个题外话,一定要注意策略方法,不要让老百姓怨声载道,说我们不地道,还不让人生娃娃。你们得让老百姓知道不是不让生而是少生优生,生出健健康康的胖娃娃。   你连着生几个娃娃长不好,然后家里头也过不好,那还不如生的少,生的好。   在这方面你们要积累起好的经验,也不要吝啬,大大方方的互相交流学习,要是方案好的话,到时候全国推广,那就是造福全国的妇女同志呢。   王大夫笑了起来:“要照我讲啊,我认为女同志是不愿意生那么多娃娃的,重点是要做好婆家还有丈夫的思想工作。女同志生娃娃多少岁呀?怀孕的时候人不舒服,娃娃生下来要喂奶,特别耽误工作。别说生三个了,我觉得生两个真是够够的。”   陈团长连连点头:“没错,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三个太多,两个正好,一个也不少。”   他转头问林教授跟余秋的意见,“林老,小秋,你们有什么意见?”   林教授点头:“做好避孕工作,一个是避孕套跟避孕药物的免费发放,另外一个就是上节育环。我个人的意见是不推荐强行结扎,毕竟一个是要动刀子,老百姓接受程度低。另外一个就是结扎了以后万一有什么意外,想要再生孩子,那就艰难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的意见,还得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余秋也跟着点头:“我个人也比较赞同节育环。我们在红星公社一般生了二胎的妇女,经过跟家里人做思想工作,都同意上节育环。还有人在难产剖腹产后主动要求做结扎的。”   小孟大夫摇头:“我们那儿这个工作做的不是很好。我得承认,我没做到位,主动要求避孕节育的妇女比较少,也有些抵触这项工作。这方面我倒是想跟你们多讨教讨教,到底要怎样做思想工作?”   余秋跟王大夫还有林教授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她说话:“方法有几方面,一个是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或者简单点讲,是提高她对这个家庭的经济贡献能力,让婆家人意识到一件事,妇女的确是半边天,而不是简单的生育工具。   我就举两个例子吧,一个是萧山地区,当地妇女是家里头的主要经济来源,因为她们除了下田下地挣工分之外,她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工副业经济收入——挑花。女同志挣得多,腰杆子就硬,在家里也就有话语权。   另一个就是我们杨树湾或者再扩大点儿讲是红星公社,我们的工副业种类比较多,女同志农闲时间可以接各种副业活来贴补家庭收入。这样婆家一看,比起生娃娃,女同志能做更重要的事,也就不那么犯嘀咕了。   除了这个之外,还是得政治挂帅。主席已经发出了指示,要优生优育,大家得配合国家的生育政策,提高思想觉悟。   除此以外,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妇女也顶半边天,要提高妇女同志的文化水平。我们的农民夜校当中除了讲各种生产养殖技术之外,还有妇女的卫生保健课堂,跟女同志说清楚里头的道理,让她们心里头明白,节育是为了她们的身心健康。   这么一来的话,她们自己心里有了主意,就是婆家跟旁人嚼舌头,她们也能够坚持住。”   说着,她笑了起来,“其实有种说法叫做教育是天然的避孕药。只要我们国家大力推广教育,让人民意识到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大家也就没那么热衷于生孩子了。”   说个不好听的,再过几十年你想求人家生,人家也未必愿意生。生孩子辛苦,养孩子更累呀,责任太大,负担太重,属于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坐在陈团长旁边的中年人点头:“大家的意见都很好。我们现在的想法是先做个试点,然后全国推广。争取在未来5年的时间里达到一对夫妻只生两个孩子,以后就保持这个状态。今后再根据人口的增长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争取以预防为主,减少人工流产干预,要多做思想工作,争取广大人民群众的配合。”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这个态度比较好,走温和路线,要比后面真正实行的强制性计划生育好多了。   其实中国真正的人口生育高峰期在60年代,到了90年代的时候,就有专家警告人口老龄化问题了。   余秋不想从国家的层面谈问题,就单纯的对妇产科医生来说,几乎没有大夫愿意给人做人流,特别是强制性人流的。有的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满月,甚至于被强行打下来还是活的。没有医生愿意杀生,尤其是违背母亲本意的杀生。   余秋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实习的时候看到过妇女主任押着大肚子打胎,已经七个多月了,做了引产,孩子没下来就大出血,差点儿大人丧命,直接转到他们省人民医院。   那个小孩下来手脚都会动。结果却只能被当成医疗垃圾处理。她晚上跟夜班的时候,听到冰柜里头有小孩的哭声。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全是血淋淋。   他们产房的老护士长说她这辈子唯一觉得亏心的,就是给人强行做过打胎。   不做不行,除非你不想干了。做大夫也要讲政治。   余秋只希望这辈子这样的悲剧能少点儿发生。其实对于国家来讲,经济发展很大一部分程度也是依赖于政策放松以及人口红利。   简单的会议结束了,余秋朝门外走。迎头就撞上王老先生从对面过来。   瞧见余秋的时候,他还主动打招呼微笑:“想起来了,刚才是不是要轮到你跳舞了?刚好还有一只曲子,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跳?”   余秋整个人呆愣当场,旋即发出土拨鼠尖叫:“要!”   谁说福无双至的?她宣布,这是她两辈子最美好的夜晚。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Davina 30瓶;花呆 20瓶;四月栖枝、大鱼、唯心而语 10瓶;二丫 7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3792689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温和的老先生   像云一样柔软, 像风一样轻。   废话, 她都跟踩在棉花堆上似的了, 自己的脚完全找不到落下的地方,她能不跟飘在半空中一样吗?   余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王老先生进了舞池, 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们走。   她感觉人生再也不会重现如此巅峰了,天啦!那100%的回头率,那所有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注视。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不知道是众人的目光汇聚成了火焰, 点燃了她。还是他心中的小火苗直接蔓延成漫天火海, 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烧焦。   她居然可以跟男神如此亲密接触,她一定是在梦中。   音乐声响起, 王老先生的手搭上了余秋肩膀的时候,她浑身一哆嗦,差点儿直接当场跪下。那掌心的温热透过布衫传递到她皮肤上,余秋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打着哆嗦, 胳膊腿全都僵硬化,仿佛何东胜下舞池后的僵尸病直接遗传给了她。她哪里还会跳舞呀, 她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个傻子。她浑身上下每一块骨骼, 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都变成了木头, 一动起来就嘎嘎作响, 再用点儿力气就能直接散架的木头。   好在王老先生是位出色的舞伴, 或者他对跟他跳舞就完全傻掉的小姑娘实在太熟悉了。他舞姿翩翩, 姿态潇洒, 很快就带着晕晕乎乎的余秋跳了起来。   舞池里头还有很多队伴随着音乐声旋转的男女与男男, 有林冰跟小胜打头阵,找不到舞伴的男同志也觉得自己可以享受这样的欢乐时光。   可是余秋敢打赌,没有谁会比她更幸福,她被带动着像是在宇宙的中心迎风起舞。   清风吹拂在她的身上,带着晒过太阳的草木散发出来的气息。她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她听见鸟儿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   优美的舞曲旋律跳跃出一个个音符,叮叮咚咚,踩着她的心翩翩起舞。   不如跳舞,全世界都在跳舞。   余秋神思不属,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她听见了王老先生同自己说话的声音。   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再去做检查,还贫血吗?晚上睡得好不好,一日三餐吃不吃得下,身上有没有力气?   他询问详细的比医生写病历还仔细。   余秋已经缺氧了,她晕晕乎乎的,大脑一片空白,男神问什么她都点头说好。   当然好了,男神你就是能量罐,只要靠近你,我就能吸取饱饱的能量。现在要是有豺狼虎豹的扑上来,我都可以脚踢猛虎拳打豺狼,牙齿都能咬断豹子的颈动脉,没有什么不可以。   老人微微地笑:“既然身体调理的差不多了,那就加加担子吧,计划生育领导小组,你也进来做事。组里头要赤脚医生代表,你们最了解一线的实际情况。”   余秋本来习惯性的准备点头,谁能够拒绝男神的要求。结果一听到什么领导小组,她那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地就拒绝:“我不擅长干行政工作,我还是比较喜欢做一线临床的事情。”   音乐依旧在耳边流淌。   老人带着她旋转,语气温和:“了解一线实际情况的就是你们,你们要是不参与进来的话,那么这个计划生育工作就做不好。一定要直接参与,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都要领导小组来统筹。你当医生总结的经验,一层层报上来,真累积到决策小组手上的时候,意思已经转了几道口,就不一样了。”   余秋沉默着没开口,她当然不忍心拒绝男神的任何要求。但她的确对行政工作毫无兴趣,甚至可以说厌烦至极。   对于一位成熟的临床医生而言,繁冗的行政工作简直是在谋杀医生的生命,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干上几年,想要再重新回归临床都千难万难。   “我知道,你们大夫不喜欢做这些事情,但是一定要有人替你们说话,替病人说话。”   王老先生带着余秋转了个圈,认真道,“你们的实际困难,你们的具体情况没有谁比你们自己更加清楚了。这个领导小组必须得有你们参与进来,不然的话制定出来的政策就是想当然,实际执行的时候,还容易走腔走调,到时候不仅达不到目的,人民群众也会怨声载道的。   不要怕,不要有思想负担,要发挥所长,好好在岗位上做好工作。”   王老先生鼓励余秋道,“333干部我看可以的,你每年4个月的时间在京中搞决策,4个月在省里头工作,剩下的4个月还回你们杨树湾,抓好政策落实。到时候政令就能畅通,政策也能落实到位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余秋没有老人的乐观。   这样的三三三,表面上看是一条线,从政策决定到执行全部由一个人盯着,可以最大限度的防止政策走板,但实际上太难了。   第一从上到下,没有那么多干部,要是所有人都在上头的话,这个领导小组怕是得将全国的医务人员都包裹进去了。那条线的线实在太少了,放在全国根本不具备任何代表意义。   第二就是4个月在中央,4个月在省里,4个月在村里,对于家庭来说是个巨大的障碍,意味着要长期与家人分离。   当然现在的人讲究为集体利益牺牲一切,小家庭自然被抛在后面。这个问题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但刨除这些困难之后,真正实行起来,这个政策也没办法做好。   只要走上过社会的人都清楚一个道理,人在一个工作岗位上做的时间越短,工作效果越糟糕。   甚至难听点儿讲,4个月的时间还不够人熟悉自己的工作环境呢。尤其是行政岗位,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到一个单位就是一本书,而且是悬疑推理小说,专门走各种狗血剧情的那种。不是自己人,不潜下心去摸索,压根就不知道里头的门门道道。   人在这样的单位刚刚有点儿摸着头脑了,立刻又换岗位,好不容易似乎抓着点儿门路了,接下来去下一站,等你忙罢了再重新回到京中,已经又是一番天地。   这样子抓工作,实际上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   领导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领导无论到什么地方,其他人都会积极配合领导工作。普通的职工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余秋赶紧表达自己的意见:“我想先在红星公社搞试点,争取实现目标,然后反过来以红星公社的经验指导其他地方工作。”   乐曲声告一段落,老人微微点头:“这也是个办法,从熟悉的事情入手。”   他像是叹息一样,恳切地看着余秋,“不要怕担担子,人从哪个位置出来的,才会听那个位置的人说话。其他人理解不了。他们没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就没办法想象没办法体会也没办法谅解。我跟主席年纪都大了,我们再出去跑,已经跑不动了。你们不开口,谁替你们说话?我们又怎么听得到你们的声音?”   余秋这才点头勉强应下。的确,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不同阶层的人是没有办法理解其他阶层人的难处与苦楚。   长期接受各种特权供养起来的官二代就理解不能为什么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看不上病。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鼓励余秋道:“要多为老百姓说话,多反映老百姓的真实想法,不要搞假大空的那一套。干部汇报问题,能有1/3可以相信就不错了,总是会添油加醋改头换面,臭的都说成香的。这个不行,你不要学这一套。老百姓不容易,要是你们都不替老百姓说话的话,他们就太辛苦了。”   余秋赶紧点头,舞池里头的人纷纷朝两边散去。   不少人殷切地看着王老先生,眼中浮现着渴望,他们也希望可以同老先生跳支舞。用他们是因为里头还夹杂着小伙子,他们都已经同自己的舞伴练了好久,很可以跟总理来一支舞。   然而王老先生却只能对他们说抱歉了,他累了,需要休息。   余秋这才想起王老先生半年多前刚开了一台大手术。他每天工作又这么多,根本都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自己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让老人陪她跳舞。天啦,这场舞全是王老先生在使力,她像个傻子似的动都不会动,全靠王老先生带着她跳。   余秋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实在是太耻辱了。   王老先生却鼓励她道:“我看打拳还是有效果的,你以后要多运动,越是忙碌越是要注意身体健康,不然等到年纪大了你就知道苦头喽。”   老人抬起头招呼旁边的何东胜,“你要多鼓励多帮助她,平常也要多督促,不然的话,以后苦头你也要吃一半。”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余秋这才神魂归位,愧疚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男朋友呢。哎呀,她刚才算不算精神出轨啊,她跳舞的时候压根就不记得何东胜的存在了,她可真够渣来着。   要是时钟拨回二十分钟前,她会怎么做?毫无疑问她还会再渣一回。   何东胜赶紧点头应下,当场做了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盯着她的。”   老人微笑,轻轻颔首。   沙发前的人潮中开了一条路,一位个子不高的老人在几位警卫员的陪同下,走到了王老先生跟前。   王老先生朝余秋稍稍点头,然后同来人说起话。   余秋赶紧往后退,将空间留给了王老先生跟刚刚进来的邓老。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邓老这是从苔弯回来了吗?老桨同意见他了吗?他跟桨家父子谈判的到底怎么样了啊?他们是不是已经达成了统一的意见?还是需要进一轮谈判?   何东胜瞧她神思不属的样子,说话时都带了酸溜溜的味道:“总理跟你说什么了啊?我看你们说的挺热闹。”   何止是热闹啊,小秋被人直接拐走了,估计都毫无意见。   余秋赶紧收敛心神,国家大事不是她能够置喙的,尤其是关乎到苔弯的事情,她还是先管好自己眼下的难题吧。   “总理让我当三三三干部,参与国家计划生育小组的工作。”   何东胜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笑容来:“那你是不是要在京中呆上4个月了?”   余秋点头:“按照老人家的意思是这样的。”   那亮光迅速点燃了何东胜的脸,他握紧了余秋的手,整个人都闪闪发光:“我也在京中,他们安排我上课来着,短时间内可能不出去。”   这就意味着他们把时间凑在一块儿了,最起码可以天天见面。   余秋看着男友眼中眼睛闪烁着希望的火苗是那样的灼热,她都不忍心熄灭。   她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何东胜忍不住伸长了胳膊,将女友抱在怀里紧紧搂住。   他有多兴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跟小秋差不多已经有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他可真想小秋啊。   余秋没有挣扎,乖乖地依偎在何东胜的怀中。他也好想自己的田螺小伙呀,尤其是每次一肚子火找不到地方发泄的时候,她就想着要是她的田螺小伙在,哪里会让她这么憋屈。   两人就坐在舞池旁边的沙发上,紧紧依偎在一起,什么话都不说,光是听着欢快的旋律,心中就是满满的喜悦。   人群当中又分出了条道,一位剪着短发的老年女性叫几个人簇拥着,往舞池边上来。   何东胜瞧见那人的脸,立刻下意识地背过脑袋去,免得跟人直接打头碰上。   余秋有些茫然:“怎么了?”   何东胜压低了声音,跟她咬耳朵:“别叫她看见。”   他估计这位江同志最近情绪不好。主席似乎已经完全不肯见他了。每次她到游泳池边去都会被拒绝。   她想去那个室内游泳馆游泳,结果主席居然支持林斌继续在里头养蘑菇,连室内游泳馆都不开放。   想要游泳也不是不能游,就在露天游泳馆游泳好了。她哪里会愿意,于是这件事只能作罢。   听说江同志发了好大的一顿脾气。林斌见到她都绕着道跑。   余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寻找林斌的身影,担心人家是打上门来了。   躲在老人家跟前的时候,江同志自然拿赤脚医生没办法,现在可没谁护着他。   没想到小林大夫跟小郑跳舞居然上了瘾头,音乐声音一响,他俩就又下了舞池开始旋转。   周围不少人还替他们鼓掌叫好,感觉他们也是舞会上出大风头的明星。   何东胜不知道江同志来这个舞会究竟是为了什么。毕竟她出了名的不能受打扰,喜欢安静,讨厌喧哗,只要有人同她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儿或者走路发出了声响,都会引起她的不满:“你吓到我了。”,更何况是热闹的舞会,简直是要折磨死他。   还有她不能见风,要是有风迎头吹过去,她就会浑身冒汗,非常不舒服。听说因为这些毛病,有些重要的场合,她本来应当出席的,都不能露面。   以前也没听说过江同志喜欢跳舞,啊舞场上也几乎见不到她的踪影。怎么今天她大晚上的跑到舞会现场来了?   何东胜不知道她想见什么人,但是那位谢同志倒是很殷勤地迎了上去。两人在旁边说起话来。   何东胜正揣测她的来意时,不想谢同志居然领着江同志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何队长本能感觉不妙,想要带着余秋避让开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总理来了的消息扩散了出去吸引了更多人,小小的舞会现场居然被挤得水泄不通。   没办法下池子跳舞的人也不舍得离开,直接将舞池周边挤得满满当当。   他俩倒是起身了,却愣是没有找出一条道离开,居然叫谢书记带着江同志堵在了当场。   余秋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跟这位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在眼下的场合正面相对。她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期待这种历史时刻。   如果说在这个时代她有什么讨厌的人,眼前这位年过六旬的女人大概能够排进前三位,就是不喜欢,可以说是相当厌烦。   人贵有自知之明,眼前的这位女子大概正好是反面典型,她的能力不足以支撑她的野心,她又身份特殊,所以尤其能够兴风作浪。   人们都说人生伴侣决定了一个家庭的底线。毫无疑问,他们的婚姻结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个悲剧。当然这悲剧是老人家自己找的。当初周围人都反对,偏偏他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果然生而为人都没办法任性,所有任性最后的苦果都是由自己品尝。   谢书记热情洋溢地做着介绍:“我们最近涌现出一大批很不错的知青典型,他们谁也没有上过大学,就在社会大学在农民大学里头好好锻炼,成长的很快。我正在组织他们在京中的高校进行演讲,然后去全国进行宣讲,来感染更多的格命青年。”   江同志点点头,目光落在余秋脸上,居然夸了一句:“你表现的不错,世界卫生大会上的发言我看了,不过还要加强政治学习,提高思想站位。”   余秋赶紧讷讷应声,不管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现在是不是遭受了1号首长的厌弃,无论如何,她现在都是3号首长。   余秋琢磨着对方如果伸出手来要握手的话,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回应。要回握多少才不容易引起对方不快乐?握多了,怕她嫌弃冒犯了她;握少了,又担心这人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总之,这可不是位好伺候的主儿。   大概她自己也清楚,爬到这样的位置德不配位,所以才会愈发敏感,愈发强调她的尊严。   好在江同志大概是觉得余秋这样的小人物还不值得她伸出尊贵的手,到意外解除了余秋的忐忑不安。   她只发出指示:“你要好好进行宣讲,要用自己的经历来打动广大知青同志,让他们不要受蛊惑,踏踏实实进行格命生产活动。大学迷是要不得的,这是旧的教育制度余孽未消。我们一定要打倒。明天,明天是吧。”   她朝谢书记略一点头,“明天的宣讲活动我也去看看。青年同志的成长非常重要,旁人关不关心我不知道,我是一定要关注的。”   余秋估计这一位现在真的被架起来了,居然已经闲到去参加大学的知青宣讲。   不过这个所谓的宣讲活动,余秋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参加的。   她没有什么勇气坚决地同错误思想路线做斗争,但是她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那就是她不能公然发表她完全反对的言论。   对,她言不由衷,她是被迫的,然而在台下听她说话的年轻人未必知道这一点啊。要是因为她的言论,那些年轻人抛弃了原本顺畅的人生道路,直接走上曲折,那她真是大大的罪人了。   余秋几次三番想要大着胆子直接找理由回绝,然而江同志却完全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不知道她是找不到其他能够发言的场合,还是她要彰显出她对青年同志的关心,这位大名鼎鼎的领导居然就站在舞池边上滔滔不绝。   余秋没办法离开,只能硬着头皮聆听领导的指示。   周围的声音实在太过于吵闹了,余秋根本就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江同志说话软绵绵的,嗓音又低,而且不喜欢人靠她太近,余秋竖着两只耳朵都艰难。   不知道她究竟是发表完了高见还是说累了,江同志手一挥,突然间扭头朝王老先生的方向走去。   余秋大吃一惊,简直想要舍身饲虎。可惜显然她这把骨头架子显然是不够江同志嚼巴的。   3号首长步伐坚决丝毫看不出虚弱的模样,她直接走到了总理身旁发出抱怨:“总理,你都一点儿也不关心我。”   周围人停止了说话,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沙发上跟沙发前的人。   王老先生和颜悦色:“怎么了,江同志,你的身体是哪儿不舒服吗?”   江同志抱怨不已:“有风,我住的地方一直有风,我越住越难受,身体一直好不起来。我实在没办法,又不敢打扰主席,就只能来找你这位大管家了。”   王老先生好脾气:“既然有风,那就换间屋子吧,让他们费费心,帮你再重新搬一趟家具。”   江同志却摇头拒绝:“不行,我住的地方实在不行。我还是觉得游泳池比较合适,我想回游泳池住。在那儿我才踏实。你是不知道,你家大姐肯定了解,生病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我怎么也没办法休养好,我必须得搬回游泳池。”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交换眼神,等从对方的眼中瞧见诧异惊恐之色时,大家又都识相地垂下脑袋,假装自己是瞎子聋子。   余秋皱着眉头,偷偷打量沙发上坐着的两个老人。王老先生始终和颜悦色,旁边的邓老神态自若,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江同志发表了一通牢骚之后,认真地强调:“我要是休养不好,就没办法见主席传达主席的格命路线,那可是耽误了格命的大问题。这个责任,不晓得谁能承担?”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那软绵绵的腔调变了,声音猛然拔高,活像钢丝跃地而起,要戳谁的天灵盖一样。   王老先生依然没有动怒,而是心平气和地表示:“那就再给你换栋屋子,钓鱼台那么大,总归能够找到合适的房子。”   江同志连连摆手:“我这人是最不愿意搞特殊化的,不需要再额外安排什么。我决定了,我就搬回游泳池。这样我也能够好好照料主席。”   余秋大吃一惊,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位江同志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下,就大喇喇地提出要求。简直可以说不要脸,完全将家庭隐私都暴露在人前。   可越是这样,王老先生越是不能直接开口说出拒绝的话。这与其说是国事,不如说是家事,哪里是他能够随意评论的呢?可是他如果不说出拒绝的话,那就代表着他在人前表了态,他支持江同志搬回游泳池。   余秋都想冷笑了,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能够撕破脸都是人物,人家不需要维护那份体面,人家现在已经感受到要抓住切切实实的里子最重要。她要强调自己领导夫人的位置,只要坐牢了这个位置,那她就有了最坚强的后盾。   王老先生手微微往上抬,似乎打算苦口婆心地相劝。喇叭里头却突然间传出炸雷一般的声音,然后一曲热气蓬勃的《解放区的天》就这么突然间冲入了大家的鼓膜。   妈呀,简直要吓出人命。余秋捂着胸口想到了那句小品,人家唱歌是要钱,他唱歌是要命。   她的魂都要被吓飞了。   江同志也手捂着胸口,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僵硬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王老先生瞧她的模样,赶紧一叠声地招呼大夫,又苦苦相劝:“你这样子还是得好好治疗,不单纯是养病的问题了,还是住院休养吧。”   众人七手八脚地跑过来,赶紧将浑身大汗淋漓的女首长送去了医院。   余秋瞧了眼喇叭,感觉这歌放的可真是时候。还有就是,《解放区的天》前奏真这么石破天惊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酿TNT 2个;慕容狗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AT 50瓶;暮雪迟 49瓶;书香缱绻 40瓶;柊有时、若凌云 20瓶;狐狸眼、亭子 10瓶;大西北臊子面、26903881 5瓶;山楂酱 2瓶;蓝脚鲣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可真是功在千秋(捉虫)   原本大家伙儿还要热热闹闹的扭大秧歌, 结果领导一捂胸口, 所有人只能听着那欢快的“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公产党的恩情说不完……”, 目送□□领导离开。   谢书记气急败坏,直接扯着嗓子喊:“这歌谁放的呀?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   旁边有人大着胆子回答:“这是散场曲,大家一块儿热热闹闹的扭秧歌, 然后舞会就结束了。”   《解放区的天》又不是不能听的歌, 外头喇叭天天都放呢,谁知道领导居然如此脆弱, 听首歌都能直接倒下去。   真是的,既然是这么个状况,那就不要出门了嘛。否则她听一回喇叭倒一回,那广播电台是不是得关门啊?   谢书记气得跺脚, 又不能放下领导的事不管,只能恨恨地一甩手, 赶紧追着领导出去了。   这会儿她倒想不起来, 要将人民群众放在心尖尖上,继续积极培养先进典型知青代表——赤脚医生余秋了。   余秋瞧着江同志脸色惨白的模样, 好奇不已, 她的心悸症状已经这么严重了吗?瞧着就好像心脏病发了一样。   林斌在旁边满脸正直:“我怎么知道啊, 我又不是她的保健医生。”   余秋瞪眼, 小样, 你跟姐姐装什么装?你都已经出公差去看望老石了, 难道这位伟大的格命旗手还会放过这条与主席沟通的渠道?   林斌一脸正气昂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可是很有原则的。   余秋再看他跟旁边的小郑偷偷交换眼色,突然间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指这两个家伙。   小子,是你们啊。   她就说怎么会突然间放《解放区的天》了。之前录音带里的歌曲都是轻快活泼柔和舒缓的,很适合跳交谊舞,一下子跳到大秧歌,那跨度未免也太大了些。   林斌两条眉毛跳舞,反正不搭理余秋,只拉着从旁边走过来的何东胜,兴致勃勃:“咱们要不要扭秧歌呀?”   余秋再看他们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妈呀,这三个家伙是一个窝里头出来的,狗胆包天,还搞出了这种事情来。   何东胜笑容满面,竟然地还看着余秋:“跳交谊舞我不行,不过扭秧歌的话我倒是会。”   他当年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头还排秧歌戏呢,他上台表演过。   余秋瞪眼,瞎起什么哄啊,这会儿扭什么秧歌。   小郑却是胆大包天,一副立刻捋着袖子就要上阵的模样:“好啊,那咱们扭大秧歌。这个来的痛快。”   他现在心里头可痛快了,病了好,最好病的下不了床,省得到处乱跑,隔三差五就过来烦死个人。   一个劲儿往里头冲,就连主席好不容易睡着了,她都要过来打扰,理由就是她要领三万块钱去买相机跟胶卷。既然她现在没有什么工作,她也要陶冶情操,多接触大自然,好早点调养好身体。   瞧瞧,她要出去拍照的时候,她又不怕风了。   结果那回主席发了好大的脾气,让他如果想培养业余爱好的话,就用自己的工资买。买不起就代表这爱好她养不起,另外换个爱好吧。   算了,也别换爱好了,省得换了爱好又折腾人,还是病倒了好,也能消停些,给大家少找点事情。   林斌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听着那音乐振奋人心,抬脚就要下池子。   那头过来个穿着军装的警卫员,直接同他们打招呼:“时间不早了,舞会要结束了,大家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余秋顺着他来的方向看过去,瞧见邓老正慢慢地起身,举步往舞场外头走。对上余秋的视线时,老人还朝她点了点头。   小秋大夫心中一声哀嚎,这三个铁憨憨,还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呢,人家心里头门儿清。   人家都说上门来了,林斌只好悻悻地收回脚,意犹未尽地往舞场外头去,一边走他还一边唯恐天下不乱:“以后咱们就在院子里头放《解放区的天》,这歌好,喜庆热闹,听着歌就有精神。”   余秋听得头大如斗,立刻喝止他:“你少瞎胡闹,这歌听得我心脏都吃不消,老人家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高门大嗓。”   林斌冲他做鬼脸,得意洋洋:“才没有呢,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歌。”   余秋瞪眼:“你悠着点啊,到时候闹出事情来收不了场。对了,她真的这么怕高声音吗?”   刚才这位江同志的样子,瞧着活像是吓破了胆一样。   林斌只含含混混:“谁知道啊,我瞧她看电影的时候也没嫌吵啊,看得还津津有味。”   外头看美国电影那就是反格命,她看好像倒是没有任何问题。当然,既然她主抓文艺工作,那她看什么片子都是审查。这一审查能审查几十遍,可见美国电影真是对他的胃口。   其实林斌有点儿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因为老人家也看美国电影啊,尤其喜欢《出水芙蓉》,因为那个色彩鲜艳而且瞧着有趣,看的时候可以转移注意力,既能帮助缓解病痛,也能让他脑袋瓜子休息会儿。   既然领导可以看电影放松,领导夫人自然也能够让电影发挥这样的用途。不过林斌向来不避讳自己是双重标准。他就觉得老人家说的对,领导干部搞内部供应就是特权分子,是贪污腐败,是他们觉得自己凌驾于人民之上的根本原因。   领导干部都搞特供,不用担心衣食住行以及娱乐的问题,自然不会觉得老百姓在这方面有什么好不满足的。要是让他们过过老百姓的日子,他们才晓得什么都缺究竟是多难受的滋味呢!   小林大夫美滋滋的,感觉自己跟小郑还有何东胜已经可以穿一条裤子了。果然增进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共同做坏事,大家有了同样的秘密自然就亲密起来。   林大夫跟小郑兴致勃勃,感觉一鼓作气可以再接再厉,两人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后面怎么劝老人家把眼睛的问题给解决了。其实就是小毛病,专攻这方面的赤脚大夫在田头就能拿着针给老农做了。   问题的关键是老人家实在太固执了,坚决不愿意动刀子,而且他好像对外科大夫有一种天然的警惕,感觉当大夫的老想在人身上割东西。   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他这个思想负担。林斌决定从华佗跟曹操入手。   当初曹操就是讳疾忌医,坚决不让华佗给自己开脑袋瓜子,结果后来活活痛死啦。最要命的就是他还把华佗给咔嚓了,实在很不好。   余秋在旁边听得摇头,觉得林斌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你们应该让他迫切感受到恢复视力健康的重要性。他现在是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因为他眼睛看不了书,可以你们读给他听。你们仔细想想有什么东西是他想看,但是并不愿意让你们读的。只要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他就会想要恢复视力。”   林斌一拍脑门子,高兴的伸手捶余秋的后背:“唉呀,我的女华佗哎,你的脑袋瓜子果然没话讲。”   她不说他还想不到,现在不是有现成的东西吗?老石可是留了好几本笔记给老人家呢很。   小林大夫就不相信老人家会不想看,才不是呢,都到这一步了,还巴巴儿把他派过去,非得跟人家说清楚自己的委屈。   其实有点儿不讲理,他把人关了这么多年,老石遭了那么多罪,最后还非要强调当初是人家冤枉了他,他不服气,他没干人家说的事儿。   难怪老话讲老小孩,人的年纪越大越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孩子气。   何东胜不满地将林斌推到了边上。干什么呢?捶什么捶,以为小秋是他们那帮五大三粗的大老爷儿们吗?胸口碎大石都当是挠痒痒。他家小秋身体虚弱着呢,要好好调养。没听见王老先生都让小秋好好锻炼身体吗?   林斌又觉得自己同何东胜的交情直接荡回了原点。呵,有什么了不起?见色忘义的东西,不稀罕,他跟小郑哥俩好。   小林大夫气鼓鼓地走人。何东胜送余秋回宾馆,她今天早上才回国的,现在东西都还放在宾馆里头。   余秋瞧着自己的男友,不由的抱怨你怎么能跟着他们瞎胡闹呢?万一叫人逮到了,到时候少不得楦头吃。   别忘了,现在她还是主席夫人,当场给她难堪,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在打主席的脸。主席可以自己不待见她,但是旁人却不能伸这个手。   何东胜在旁边叹气:“我可管不了这么多,是有的人为旁人心疼,我为有的人心疼。”   他要是再不出手的话,说不定他家小秋就要直接冲上去,一脑袋顶在那女人的肚子上,将人撅到边上去了。   跟这种行为比起来,他换首歌解决问题,真是温和有效极了。这录音带还是他们学校搞声学研究的同志捣腾出来的呢,前头那一阵慷慨激昂的混响就是他们自己敲锣打鼓弄出来的。瞧瞧,这声音多喜庆。   余秋听着他酸溜溜的语气,忍不住笑着抱他的胳膊:“你是为我啊。”   何东胜鼻孔里头出气,扭过头不再看自己的女友。   她还有良心啊,知道自己是为了她。她摸着心口说说,今天晚上她眼中有他吗?   都已经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他天天想他想的发狂。她倒好了,王老先生一来,她的眼睛就粘在人家身上了,他拽都拽不回头。   何东胜义愤填膺:“咱们颠倒个个儿,我这样看旁人试试。你是什么感受?”   估计当场就能把他劈成8瓣。   结果余秋恬不知耻:“没事,你要是这样看林教授,我也不生气的。”   看,她多大度,她都跟人分享自己的女神了,她实在是饭圈大气的典范。   何东胜气不打一处来:“你!”   余秋拉着他的手,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想你,我天天都在想你。每次睡觉的时候尤其想你。”   今夜星光如此美好,适合有情人共度良宵。星星在天际划过,留下光亮的尾巴,不知名的虫子在花丛中发出咕咕的声响,百里香周身萦绕着麝香气味,那甜味儿简直勾人魂。   小何队长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哪里有使坏时的镇定。他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生怕叫人瞧见了。   余秋却胆大妄为,直接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想你,真的好想你,今晚尤其想一口吃掉你。   可怜何队长成了误闯蜘蛛洞的唐长老,面对女妖精只能一口一个贫僧,一个劲的往后面躲。   宾馆前头的花木间传来咳嗽的声音,陈团长从合欢树后面走出来,眼睛往旁边撇。   余秋不得不松开瑟瑟发抖的何队长,跟个没事人一样,主动与陈团长打招呼。   陈团长手上夹着烟卷,意味深长地吸了口烟,做出要长谈的架势:“余秋同志呀,既然你现在开始参与计划生育工作了。那应该从自己做起,首先积极号召晚婚晚育。女方24,男方28再结婚,这个对于控制人口增长很有意义。”   余秋干脆利落地拒绝:“做不到,我现在就想嫁给他。他等不及我24的。”   28,做梦吧,现在的舆论又不允许婚前这样那样。如此鲜嫩的小伙子,她现在吃不到嘴里头已经心头冒火了,再让她等到田螺小伙儿28岁?   做梦!   何东胜也满脸腼腆羞涩,满怀期待地看着陈团长:“我们结完婚可以不急着先要孩子,先积极投身社会主义事业建设。我们不想要很多孩子,两个就够够的了。有两个孩子我就去做结扎。”   余秋瞪眼,结什么扎呀?上环就好。在她的田螺小伙儿身上划两刀,那么完美的肌肤,即便只是小小的伤口,她也不允许的。   这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呢,她要好好爱护他。必须得慢慢吃呀,连着骨头一块儿嚼进肚子里头,骨头渣都不能剩。   何队长被她瞧得面红耳赤,羞涩的跟个刚下花轿的小媳妇一样。   陈团长还想好好劝劝这个赤脚医生,一定要站在政治高度上看问题。可惜的是老右哌子女思想觉悟的确低,余秋压根就没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探讨下去。   她依依不舍地同男友道别,然后欢欢喜喜地回房间,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打滚。   妈呀,她爱死何东胜身上的肌肉块了。天啦,真是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   □□熏心的小秋大夫就在对田螺小伙儿各种不可描述的幻想中沉沉地睡着了。   今天,绝对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余秋在京中呆了四个月,期间她参与了两次试管婴儿的胚胎移植工作,还开了两台宫腹腔镜下双子宮融合术,而后又参与了产科抢救指南的制定。   不过她最多的时间还是用在电影拍摄上。   为了方便广大人民群众尽快掌握避孕工具的使用方法,电影制片厂特地拍了医学教育片,专门讲计划生育这一块。电影会下放到各个公社,所有打结婚证的青年男女必须得看,看完之后还要接受考核,通过了才能给领证。   除此之外,计划生育领导小组还打算组织所有已婚夫妻看电影,好让他们也充分了解相关知识。   余秋听得囧囧有神,谁说国内没有分级电影制度来着。这不就是在搞分级吗?不过,老实说,其实小孩子也可以看相关的片子,接受性知识教育。   虽然在眼下的环境,这种教育似乎有些尴尬,但总比小姑娘小伙子叫人糟蹋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来的强。   余秋觉得很可以推广,战胜传统思想的最好武器就是主席思想。   主席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把自己推上了神位,默默地忍受着孤独始终不下来,那他们自然得好好利用估计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有的优势条件。   人们已经习惯了接受主席的教导,对于主席提出的任何决定,都是无条件地遵从,那不如从性健康教育开始。   余秋越想越兴奋,眼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人们常常说经济发展可以解放人的思想,让人们挣脱思想禁锢。实际上,事情的发展往往超乎人们的想象。掌握着主流话语权的人是不愿意让出自己的统治地位的。传统文化对于人们的影响深入到每一个角落。   说一个男女平等的问题吧,中日韩三国进行比较。   毫无疑问,后两者应该受西方文化影响更深时间也更久,经济发展走的也比中国早,是发达国家。   虽然国内性别歧视问题仍然严重,但相形之下已经比日韩两国好很多。最起码的,在国内谈及女权话题虽然会有人暗搓搓的diss嘲笑,但起码主流观点仍然认同男女应当平等。   除此之外,在国内,丈夫一起分担家务并不会被人耻笑,夫妻双职工家庭也极为常见。   在这些方面,日韩的表现的确不如中国。   在保障女性权益方面,很多国家其实都不如中国。最起码的中国妇女拥有自主决定是否继续生育的权利以及婚后保留自己姓氏的权利。   毫无疑问,如此成就并不是或者主要原因并非经济发展的结果。   中国女性地位大幅度提高就是在新中国建立之后。妇女也顶半边天,这种在封建时代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口号被喊出来之后,妇女才算是真正从封建社会的禁锢中逐步脱离出来。   虽然各种铁娘子突击队,在后面几十年常常被人诟病,不尊重男女体力的差距,但在客观上,它的确大幅度提升了女性的社会地位。   更别说农村生产队,这一最基层的政治结构体当中妇女队长职务的存在,从根本上保证了女性拥有起码是一定的话语权。   能够实现这些,而不引起基层群众的反感跟传统势力的强烈攻击,就是因为这些都是主席的指示。人们就算不愿意也得接受,时间长了就习惯成自然,认为理所当然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在眼下的时代,谁敢提女德,谁敢把女德教本公然放进婚姻登记处,谁敢说什么用宽容感动家暴的丈夫,这人绝对可以被丢进大牢里头,典型的封建思想。   一位伟人对于国家以及民族的影响可以持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要是积极利用的话,说不定可以改变这个民族的社会史。   最起码的,只要主席下令在全国进行中小学生性教育,就不会有哪个家长跑到学校里头大吵大闹,认为正常的性教育玷污了他们孩子的纯洁,非要自己愚昧无知得自鸣得意不算,还不给孩子进步的机会。   即使有人闹事,相关部门也不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直接撤销课程,再也不提性教育这一茬。   反正无知造成的恶果直接报复到普通民众身上,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懒得搭理他们,倒霉的又不是他们家的娃。   跟传统思想做斗争成本实在太高了,完全不利于保持和谐稳定。至于这和谐背后究竟牺牲了谁的利益,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余秋不希望这样的悲剧继续发生,父母的愚昧会毁了孩子,然后在愚昧冷酷的社会环境下,无知会一代代往下传递,造成更多的悲剧。   她给计划生育小组打了报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都已经进行全国性的计划生育工作了,那就要将性教育融合进去一并展开。这样一来可以减少工作成本,二来可以降低人们的抵触情绪,三来也能有效的减少性犯罪,或者说尽可能减少性犯罪造成的伤害。   余秋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礼拜,说实在的,她真担心自己会被当成女流氓抓进去。毕竟这个时代完全谈性色变。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陈团长,哦不,是陈副组长的答复。上头已经批准了她的计划,让她拿出个具体方案来,大家进行讨论,最后确定流程。   “这个拍纪录片的话不太方便,还是做成动画片。”陈副组长转达上级领导的意思,“既然是主要教育孩子用的,用动画片的形式也比较利于孩子接受。这方面你后面要跟电影制片厂多沟通,人家是负责拍片子的,但医学技术方面还得我们把关。”   余秋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到后面直接一蹦三尺高,天啦!做成这件事,她真可以恬不知耻的夸自己一句,功在千秋啊!   ※※※※※※※※※※※※※※※※※※※※   这就是篇大爽文。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嘟嘟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春天花会开 70瓶;罗生门1942 13瓶;嘟嘟猪、大蟹酥 10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能辜负主席的心意   集体主义的好处是令行即止, 领导关注, 动作就极为迅速。   陈副组长刚将上级的指令传回头, 当天下午,美术电影制片厂的美术师就出现在了余秋面前。他们要尽快定下脚本, 完成动画形象设计然后就要投入到美术电影制作中。   余秋吓得心惊胆战,她对动画片如何制作没有什么概念。   她只记得清楚,六十年代制作的动画《大闹天宫》片长不过110分钟, 摄制组精工细作了整整三年多, 总投入超过100万元。这下子,三年要浓缩成三个月, 得怎么搞啊?   那美术师却满脸认真:“我们会集全场之力加班加点完成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的同志都从干校回来了,准备全力配合这项工作。”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您的意思是?”   那美术师面上浮着笑:“大家都恢复正常工作了,现在我们都卯足了劲儿呢。”   自从文化革命开始, 整整五年的时间,整个美术电影厂都没有制作任何一部电影。这两年情况开始好转, 陆陆续续开始制作反应敌我斗争的片子。   这一回上面下达任务, 要求配合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得尽快拿出作品, 不能按照以前不计较时间成本的工作模式了。   厂里领导就大着胆子提出了实际困难。有大批经验丰富的老职工因为各种历史问题, 头上戴的帽子还没有脱掉, 现在没办法加入到这项国家任务当中去, 很耽误事情。   上级立刻就传回了指令, 要求所有人全部投入到工作中去。至于历史问题, 逐步开始审查,没有严重□□行为的,一律通通摘帽子。有小错误,接受既往的教训,今后重新积极投入到社会大生产中来。   现在电影制片厂大量拍摄纪录片,丰富了全国人民的精神生活,但还不足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需求。   积极向上的美术电影也需要加入进来,在科普的基础上可以增加故事的趣味性,来达到寓教于乐的目的。   余秋嘴巴逐渐张成了o型,那美术师没有细说,不过简单的几句话就让她心中波澜起伏。   她下意识地又追问了一句:“所有人吗?”   美术师点点头:“是的,我们所有人都会配合计划生育小组的工作,保证按时高质量地完成任务。”   余秋立刻紧张起来,其实故事脚本是现成的,但关键是如何生动形象,乐而不淫地表现出其中的内容。   余秋准备的主题是生命的诞生,人是从哪儿来的,人要经历怎样的成长过程,而后衰老乃至死亡,后面匆匆带过就行,重点是前面的生命起源。   她脑海中还残存着参与前看过的外国反映试管婴儿制作过程的宣传片,当时被他们省人医拿来主义,重新配上了中文,好给有意向做试管婴儿的不孕不育夫妻做健康宣教。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段医学宣传片更加拟人化的表现出来,为他们配上主人翁。   结果麻烦来了,美术师先前没有做过医学宣传片,想要准确领会余秋的意思颇为艰难。余秋又是个渣画手,她画人体器官挺牛掰的,解剖图谱伸手就来,其他的完全不行。   双方沟通不畅,几乎鸡同鸭讲,结果倒霉的人就变成了何东胜。倒霉的小何队长被抓壮丁,愣是从哲学课堂上叫揪了出来,开始帮忙打下手。   有这么一个翻译器般的存在,团队的沟通协作就顺畅多了。美术师带领他的团队跟计划生育小组商量了一个礼拜就打下了基础草稿,然后回美术厂工作。   这个过程当中,何队长最受折磨,简直要被搓掉一层皮,画图画到崩溃。最后还要惨遭小秋大夫的调戏,被各种吃豆腐,每每落荒而逃,其状之凄惨,真是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后面的几个月时间,余秋跟随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去过两次美术厂,确保制作出来的动画片没有什么医学技术上的错误。她看着那一张张草稿图,简直目瞪口呆。原来动画还真的是动画,就是动起来的画啊。   原谅她的无知,她对这方面真的没有概念。后来在电影厂里头看出来的成片,她的嘴巴就始终保持着一种能塞进去鸡蛋的造型。   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有看动画片了,有种军中三个月母猪赛貂蝉的滤镜效应;反正电影厂的成片在她眼中简直惊为天人。   妈呀,这帮大牛大佬,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好?感觉比2019年电视台不停狂轰乱炸的弱智国产骗国家补贴动画片强多了。   画面上的小人栩栩如生,那精子与卵子的结合的过程,采取的是水墨画制作方式,感觉很有小蝌蚪找妈妈的韵味。人物轻盈漂亮,线条干净利落,每一幅都可以截下来直接当成宣传画。   就是这样负责的总动画师仍旧不满意,电影播放完的时候,他还在自言自语:“太粗糙了,简直没办法拿出手。”   要是搁在10年前,就算时间赶成这样,他们拿出来的效果也肯定比现在好上几倍。   现在不行了,有两位老同志已经过世了,他们的经验最丰富手法最高超,旁人当真比不上。   周围的同事生怕他当着计划生育小组的人面说错了话,赶紧打岔:“时间有些赶,而且第一次做,没什么经验。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工作,我们一定会完成的更好。”   计划生育小组的领导古组长居然表示了对动画师的赞同:“开九大的时候,主席就教导我们要开成一次团结的大会,可惜,大家对主席的精神领会还是不够,所以工作做得不到位。现在我们要加油!只争朝夕不负光阴,要把前头没有做好的工作现在赶紧做起来,不能再耽误下去。”   余秋听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们的古组长也被扣上一顶诋毁革命的帽子,直接歇菜。   说来有点儿缺德,她第一时间担心的不是领导的安危,而是害怕领导倒下了,他们的计划生育小组也得嗝屁,她还指望靠着这个组织推行更加温和有效的计划生育政策以及普及性教育呢。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场的人都极为厚道没人去打小报告,还是因为主抓文艺工作的江同志现在身体不佳,听说已经去疗养院开始长期疗养,顾不上盯路线斗争问题,居然没人去打小报告。   最神奇的是,林斌从何东胜那儿听说了他们弄的这么一套新电影,兴致盎然地跑过来讨要。叫他发挥了一不怕死二不要脸的精神,居然顺利地要到了手,直接拿着片子回去看了。   隔了三天,余秋他们就收到了指令,尽快开始工作吧,两件事情同时进行,大人看一套片子,小孩看动画片,省得光顾大人不管孩子也不像话。   古组长尽职尽责地传达完上级的指示,开始安排大家推进下乡落实工作。   他点了一通名字之后,最后招呼余秋留下。   小秋大夫心惊胆战,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到了领导的青睐。   摸着良心说,她更加希望当个小透明,领导的关注实在太有压力了呀。   不想古组长却翻出了一本小册子:“这是你弄出来的吗?”   余秋一见那册子,顿时心里头咯噔一下。这实际上是本手绘本,里头的内容源自于她先前在杨树湾给小孩子们做性健康教育时候的教材。   不过比起当时的简陋,现在的版本可要豪华多了。   原因无他,何队长是只羊,被余秋抓到了肯定往死里头薅。   倒霉的何东胜画完了动画片的意向图,又被她盯着开始完善这本性教育的教材,以达到图文并茂的效果。   她得拍着胸口自豪地宣布,她别人的眼光估计平平,否则也不干医生了,但相男人还是不错的。   旁的不说,她家的田螺小伙儿那叫一个多才多艺,完全是被生活耽误掉的漫画家,瞧瞧这画画的多棒。   当然,当着古组长的面,她可不敢提这茬。她只能陪着小心强调:“这是我们自己弄的,我一定收好,不随处乱放。”   可她印象当中,这本册子她没有带出来呀,好像最后放在何东胜手里头的,因为何队长精益求精,对其中的两张图不满意,要重画。   不想古组长却是笑容满面,直接无视了余球伸出来的手:“行了,册子我也看过了。我们几个都觉得可以,上级也发了指令。既然要搞教育,那就得跟学校结合起来。这个小册子作为教材,在全国中小学生中推广,争取跟这次的计划生育工作相结合,达到全民普及健康教育的目的。”   余秋傻眼了,幸福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将她整个人裹挟其中,冲得七荤八素。   她晕乎乎地问古组长:“现在还来得及吗?这都9月下旬的呀。”   还有上级领导究竟是怎么知道这本小册子存在的?难不成何东胜狗胆包天,居然趁着汇报学习的机会直接上达天听吗?   天啦,这世界太疯狂了,她果然穿越了,所以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发生。   古组长言简意赅:“现在开始印刷,到时候发到孩子们手上,我们逐步开始对老师进行培训。争取下学期老师就可以给孩子们上课。”   其实他们也考虑过这部分工作可以由赤脚医生分担,毕竟在说到这些话题的时候,当医生的人更加坦然,效果也更好。现在的民办教师大部分都是知青,没结婚的姑娘小伙子说不定自己讲起来都害臊。   双方面都进行吧,这样到时候也能够更加灵活地应对。   余秋晕晕乎乎的,她现在只想揪着他家的田螺小伙儿,让他以后不要这么狗胆包天。太危险了,这个话题一直都是禁区,要是贸贸然在老人面前提这些,碰上老人心情不好,说不定他们的前期工作都要直接推倒重来。   何东胜无辜的很,他着手自己的行李,右手余秋的包袱,陪着人一块儿去火车站,直接否认自己是有意而为之。   他那天晚上就住在游泳池的客房当中,结果修改完图,他就忘记把册子带回去了。林斌那个不知道隐私为何物的家伙,立刻满怀好奇地拿走了册子,兴致勃勃地翻看。   刚好老人家批阅完文件想换换脑子,眼睛瞥见赤脚医生手里头花花绿绿的东西,就起了好奇心,要拿过来看。   小林大夫这会儿才想起来,老人家到底没能扛过想要瞧瞧老石到底给他写了些什么的好奇心,居然主动找大夫做了白内障手术,这会儿眼睛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他哪里愿意将自己手上的册子放给老人看,按照现在的标准,这可是比大毒草还大毒草,完全可以被当成反面典型批判的。   没想到老人家眼睛一撇,警卫员小郑就出卖了自己兄弟,大公无私地夺了林斌的私人阅读品,完全不理会他的嗷嗷直叫。   老人家就在这哀嚎声中翻阅了整本册子,相当淡定,还不错嘛。既然不错,又正好搞计划生育,那就一并弄下去吧,省得一件事情返几趟工,劳民伤财,还做不好事。   “让他们审审,要是没什么错误就开始印刷。没有纸跟油墨的话,把他们订的那个什么狗屁计划里头印选集的东西调过来,全部印教材。这个好歹还有点用,总比印出来的选集被人家垫桌子来的强。”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说老人家到了晚年的时候愈发随心所欲,身体已经颤颤巍巍了还想畅游长江,后来身边人几乎是死谏,才按下他的冲动。   现在她是真的相信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了。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他真是大大地践行了呀。说不定还超标了,因为逾没逾矩实在说不清楚。   何东胜轻轻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也说不清楚,但他好像真的已经不想再斗争了。”   似乎很疲惫,整个人都散发着疲惫,他好像在竭尽所能地完成事情的收尾工作。就像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他现在不能死,等到把事情做完了,他就可以直接闭上眼睛再也不管了。   可是与此同时,他似乎又丁点儿不敢放松,还在孜孜不倦地寻找新的出路,践行着他的信仰。   每一次见到这位老人的时候,何东胜都希望他能够放松一些,因为他实在太累了。   其实他的疲惫一点儿也不比王老先生少吧。   虽然他挂在嘴边的话是王老先生太爱给自己揽事,什么事情都不肯放手。实际上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除了偶尔跟周围人打趣之外,他的脑袋应该没有一刻停止思考问题。   这些何东胜不好拿出来讲,领导人的身体健康状况是最高机密,由不得任何人说三道四。   他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老人能够稍微听得进去医生的话,积极配合治疗了。原本让他每天吸15个小时的氧气,他都不耐烦,常常把氧气吸管挥到边上去,嫌弃吸管耽误了他的事。   现在林斌跟护士在旁边盯着,他倒也能够忍耐下来了,就是会抱怨几句,感觉完全没了自由。   每次林斌都毫不客气地怼回头,明明吸了氧之后脸色都好看多了,非要鸭子嘴硬,早点儿配合多好。   老人再想说什么,他又拿老人的眼睛讲嘴。看看,现在动的手术不就能自己看东西了吗?又能看电影,又能看书,多自在呀。   老人算是被抓住了把柄,一时间没办法反驳,也就随他们去了。   何东胜瞧着有意思。   他不能像林斌那样随心所欲张口就来说话口没遮拦,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老人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就好好完成。   这一趟他跟余秋虽然同时去火车站,目的地却完全不一样。他得出发去西北搞调研,余秋则是返回杨树湾,开始自己三三三干部生涯中的下乡实践工作。   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别离,青春正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呀。   余秋离开杨树湾的时候,地里跟水上的麦子油菜还没有收割。她再回到家时,河流两岸的稻田俱都染上了浅浅的金黄,中间的绿色渐渐褪去,沉甸甸的稻穗迫不及待地压弯稻杆的腰。   春去秋来,已经是半年的时光啊。   她上岸的时候刚好碰上廖主任,哦不,是廖副书记带着一队人马从大桥上浩浩荡荡而来。   廖副书记的手举得高高的,慷慨激昂地强调:“照我说呀,老爷儿们就得拿出点儿气概来,自己的媳妇自己疼。你们也看到了吧?这个手术很简单的,快得很,就那么点点小口子,连缝针都不用,直接结扎了事。   主席考虑问题向来很全面的,叫我们老爷儿们扎是因为我们扎了简单。脱了裤子结扎,穿上裤子立刻走人,压根就没什么。   妇女同志不一样,妇女同志得在肚子上大口子呢,花的时间长,手术又大,人开完刀以后得长好长时间。这对社会主义生产影响很大,不符合我们做事的原则。   还有那个上环,你们也瞧见了,虽然同样不打口子,也是躺上去上好了环,下来就能自己走路。但要是后面身上滴滴嗒嗒的不干净,哎呀,女同志们也是很遭罪的。   你们想啊,这女同志遭罪,最后遭罪的还是咱们男同志。她们不痛快了,咱们就别想痛快起来。这个半边天的威力是管太阳的,太阳在东边东边就是她的天,太阳往西边去,西边立刻成了她的地盘。我们不要跟女同志斗,斗了还是咱们吃亏。玩的人家不痛快手一甩不给你做饭带孩子了,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还是你们。   既然这样,大家就得发扬风格,为了家庭,为了祖国,为了我们社会主义事业,积极响应号召。有三个娃娃的,不论男女一律给我结扎了。有两个娃娃的,虽然政策上是号召妇女同志上环,但也还是可以直接搞结扎。”   余秋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廖副书记居然连这个事都开始管了。他不是主抓工副业生产吗?居然连计生工作都一把抓。政策还了解的挺全面,说的很详细呀。   廖副书记满脸严肃:“你可不要小看这个问题,这关系着国家建设呢。没完没了的生下去,咱们就这么多地方,我们又不搞扩张,也不搞霸权,我们不能抢人家的地盘。要控制人口,不然的话很耽误生产工作呢。”   他回头拍胡杨的肩膀,语重心长,“小秋大夫现在可是中央的干部了。主席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小秋大夫拎出来,就是要看咱们省咱们杨树湾的表现呢。你就是一面旗子,必须得把这个工作做好了,要积极配合,带头拿出态度来。”   胡杨眨巴了两下眼睛,满脸无辜:“我还没结婚啊,我没办法做表率。”   旁边的人全都笑了起来。还有人直接拿廖副书记开涮:“书记,就是你做表率的机会呀。”   廖副书记直接一挥手:“没问题,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就是打定的主意要直接结扎了的。”   他大踏步朝前走,一点儿不耽误地直接进了医疗站。林教授正在带着学生给大肚子做产检,见状颇为惊讶,不知道这位省委第一副书记有何贵干。   廖副书记大喇喇地往检查床上一躺,很有石榴姐一朵娇花惹人怜的豪迈:“来吧,现在就给我做结扎。”   林教授眼中的狐疑更甚,疑惑地看向余秋。   刚刚放下行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小秋大夫只能无奈地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公社革委会的刘主任在旁边带头鼓掌:“我们廖副书记一向是深入群众一线,积极带头响应中央号召。我也报个名,廖副书记第一个做,我第二个跟上,坚决不拖领导的后腿。公产党员都要积极啊,这个时候人民群众都看着我们呢。”   旁边人纷纷响应,很有上场打仗的架势,坚决不能当逃兵。   余秋看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模样,感觉怎么那么囧呢?她赶紧招呼领导去上个厕所,免得到时候手术做了一半,他过于紧张,又想上大号又想解小号。   廖副书记可不承认:“不紧张,我哪有什么地方好紧张的。我看过好几遍了,一点儿也不可怕,手术很小嘛,都不用缝针的。我看这个麻醉打不打都无所谓。”   余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强调了一句:“廖书记,我还没学会针麻。”   领导一听针麻这两个字,立刻老实了,赶紧呲溜下床去上厕所。   陈招娣抱着刚学会走路没多久的小女儿过来,瞧见丈夫的动静,颇为惊讶:“他又要干嘛?”   “做结扎呢。”余秋逗弄小姑娘,“他说怕你上了环以后,身上滴滴嗒嗒的不干净,还不如他直接结扎了。”   旁边的妇女同志们全都咂嘴,感觉廖副书记可真是没话说的丈夫。瞧瞧,都当了这么大的官了,对,老婆还是这么实心眼子。   陈招娣掩不住脸上的笑,偷偷拉着余秋交代:“你别听他瞎吹,其实他这人胆子可小了。你给他动刀的时候轻点儿,不然他会害怕的。”   余秋点头,跟陈朝娣打包票:“放心,我总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陈招娣轻轻地拍她,给自己信心:“那当然,你做事,我肯定是放心的。”   廖副书记上完厕所回来,他家小姑娘还直接捏起拳头给爸爸加油。廖副书记还趁机在女儿的脸上亲了一口,整个人豪情万丈地跟妻子保证:“没事的,我马上就做好了,手术快的很。”   他大喇喇地往检查床上一躺。   余秋拉了帘子,他就豪迈地脱裤子。想害羞也来不及了,听说他当年发疯的时候,早就让大夫们看光光了。   廖副书记以大无畏的精神往床上一躺,直接招呼余秋:“来吧,赶紧动刀吧。”   余秋偷偷地翻白眼,怎么他这架势活像是杀猪一样。她用用钳子捏了消毒棉球给领导的蛋周围一片消毒,然后铺上手术洞巾,又招呼自己的助手帮忙开利多卡因,准备做局部浸润麻醉。   余秋刚抓着针头,就惊讶地发现廖副书记脸上脖子冒出了一大片红斑。   林教授刚好进来看,瞧着他的情况惊讶不已:“这是麻药过敏吗?”   余秋咬牙切齿:“我还没打麻药呢。”   旁边的助手一脸懵,完全理解不能。好好的人,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这一脸的红疙瘩呀,瞧着可真吓人。   小秋大夫面无表情地开始背诵名词解释:“运动、受热、精神紧张、进食热饮或酒精饮料可以引起乙酰胆碱分泌增多,机体对乙酰胆碱过敏可以引起皮疹。”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廖副书记有这破毛病啊?他平常出汗也不少啊。难道做个结扎手术,能让他紧张成这样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中月 50瓶;5262015 30瓶;软萌兔宝 5瓶;LEON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改变避孕方式吧   廖副书记下了手术台, 身上的红斑就神奇地慢慢消失了。   领导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他可以的。刚才他就是热的, 他容易出汗,所以身上才起红疹子。   他不紧张, 谁说他紧张来着,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紧张。   余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到旁边吹凉风去了。   陈招娣温柔地拍拍走路顺拐的丈夫的肩膀, 将自家的小姑娘塞给爹, 脚步轻盈地走到余秋面前:“你给我上环吧。”   廖副书记跳脚,抱着小女儿一阵风似的跑过来, 兀自强撑:“我真没事的,我吹会儿风,等疹子下去了,就能开刀了。唉呀, 这种小手术我才不怕呢,这有什么好怕的呀。我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呀。连主席都接见过我呢。我怕过了吗?”   结果他说话的时候, 身上的疹子又慢慢地冒出来了, 他家小姑娘瞧的父亲简直就像看变戏法似的,眼睛瞪得大大大, 伸手去戳:“爸爸。”   旁边的男女老少全都盯着廖副书记。   领导尴尬不已, 只能嘿嘿干笑, 拼命地强调:“热, 我这人胖, 容易出汗怕热。”   陈招娣冲自己的丈夫点头:“你是有这毛病, 就是怕热而已,没事,我先上环。”   廖副书记还想表示自己尚有余力可贾,很可以再试试。结果身体最诚实,他浑身的疹子完全不受意志控制,赤裸裸地暴露他的虚弱。   堂堂省委第一副书记只好强行挽尊:“那等天凉快了,我再结扎。你不急,我们还可以用避孕套。”   周围立刻响起了哄笑声,廖副书记可以啊,很勇猛呢。   陈招娣倒是落落大方,一点儿窘迫的样子都没有:“没事,我先上环。”   领导干部立刻约法三章:“那里等我结扎完了,就把环给取了。”   陈招娣温柔地安慰丈夫:“嗯,咱们说好了。”   余秋在旁边看得直叹气,瞧瞧,这才是有智慧的妻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外面给丈夫留足了面子。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廖副书记其实怕老婆。   等在医疗站外头排队上环结扎的男女老少谁都没有嘲笑可怜巴巴的廖副书记。虽然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挺可笑的,满脸的大疹子,看着跟戏台上的丑角一样。   但领导一直搂着小女儿,眼巴巴地瞅着帘子后头,就怕自己老婆遭罪的模样,愣是打动了广大妇女同胞,引得半边天们集体母爱喷发。   瞧瞧,什么叫做没嫁错人?廖副书记这样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好丈夫。人都这样了,还想着要替自己老婆上手术台。   哎哟,招娣可真是好福气。一挑就挑了个好丈夫,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可比不上哦。   旁边的老少爷儿们不服气了,他们也不差的,不就是上台做结扎吗?谁害怕了?立刻上。   于是江湖中没有了廖副书记却仍然有他的传说。领导不曾亲自做示范,他的精神居然也能普照大地。   别说家里有三个娃娃的,就是生了两个的,当家人也是直接拉住了妻子,不要她们上环,自己上台结扎去。   从早到晚,余秋的手术台子就没有停过。一堆大老爷儿们岔开腿,叫人在蛋蛋上割了一刀,挑出输丼管,然后咔嚓剪掉一截子,分别结扎包埋。手术口子还没有半个指甲盖长,基本上又看不到什么出血。大家伙儿下了台子,纷纷表示感觉,就像蚂蚁夹了一下,压根就没什么大不了。   看看,还是男的结扎好,省心省事,压根就没什么烦恼。就算以后政策要调整,还让他们多生娃,那也不怕。大夫说了,到时候还可以再将管子连起来,后面生娃娃的概率有八.九成呢,怕个什么呀?   大家伙儿做完结扎就跟凯旋的英雄一样,一个个都美滋滋的,拿着一包避孕套出来。   小秋大夫说了做完手术后两个礼拜不要同房,后面先避孕20次,等到里头的丼子全都排光了,以后就不用担心怀孕的问题啦。这个避孕成功率还是很高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可能再让老婆怀孕。   这股风气很快就从杨树湾向周边地区扩散开来。   省城的记者过来做采访写报道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其他地方的人都担心结完扎就不是老爷们了,结果杨树湾到底是主席都点名表扬过的地方,风光不与旁处同。   能结扎却要老婆上环的老爷们反而会被旁人看不起。孬种,啥时候都躲在女人后面,多丢人啊。跟人家廖副书记比一比,简直能够叫人家踩到泥里头。   记者兴冲冲地回去写报道,省城的报纸上一大版的新闻专题报道这件事。计划生育要怎么搞,首先得党组织重视,领导以身作则,破除封建迷信,积极响应国家政策。   明明没有结扎的廖副书记这一回又成了先进代表。不怪记者胡说八道啊,他在杨树湾采访的时候,老少爷们都说是受了廖副书记的感染。   人运气好起来真是,捡个河蚌里头都藏了珍珠。   莫名其妙挨了表扬的廖副书记,满脸懵,创造了杨树湾计生工作医疗奇迹的余秋同样目瞪口呆。   作为大夫,她当然知道男子结扎是公认最好最安全也最方便的长期避孕方法,而且是欧美国家的首选。但是国内选择男子结扎来避孕的家庭少得可怜。乃至于她实习的时候碰上一台手术,所有的实习生都过来围观了,因为机会难得。   而那位选择手术的男子倒是挺大方地承认自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人生在世,谁没有眯瞪眼睛的时候呀?万一到时候他做错了事,也不至于叫小三抱着孩子上门逼宫,夫妻关系转圜还留有余地。毕竟只要不牵扯孩子,问题就会好办多了。   他们一帮实习生听得目瞪口呆,这种生活智慧也是杠杠的。   可惜有如此觉悟的人实属凤毛麟角,在国内的现状就是避孕这件事情基本上由女方来负责。不管是结扎还是上环,普遍用在女方身上。嫌麻烦也没关系,反正最后怀孕了,遭罪的还是女方,为了自己着想,即便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上。   他们妇产科大夫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在避孕这件事情上,中国男人显得要比欧美男士更为自私呢?   分析来分析去,他们自己得出了几条可能的原因。   一个是传统观念的影响。中国毕竟走过了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封建思想对人的影响根深蒂固。偏偏封建文化当中有一个重要的名词叫做太监,这在欧美国家历史上好像很罕见。   对于中国男人而言,最恐怖的事情大概莫过于变成太监。而大部分人根本不了解男子结扎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会想当然的认为做了这个手术之后阳刚之气不复,即使不是太监也差不多成二椅子了。   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甚至连医务人员也默认长期避孕是女人的事情,在询问避孕手段的时候,男方好像只负责带避孕套这一件事。   长此以往,很多人都不知道有男子结扎术这种避孕手段,更遑论要选择呢。   另外一个原因,估计跟欧美国家受基督教文化影响,很多国家不允许堕胎有一定的关系。不让堕胎就意味着一旦怀孕了,很大的概率上这个孩子要被生下来。   养孩子这个事情比较麻烦,起码麻烦程度远远大过于直接掏钱让人打胎。这种情况下,男方不得不承担避孕的责任。为了一劳永逸,他们宁可选择结扎。   所以说,责任感都是培养出来的,没有多少人是天生的风度翩翩。文化与政策引导缺一不可,双管齐下,效果更好。   现在他们的政策是有了,对抗传统文化的杀手锏就是主席思想。余秋藏了野心,决定这一回就逆转了避孕手段的主流趋势,直接让男子结扎术变成长期避孕的首选方式。   余秋觉得自己必须得感慨一下,主席思想才是格命的一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不容置喙,必须执行,效果立竿见影。   其实他老人家对自己的定位还真是挺准确的,他就是樽偶像,被人们搬来搬去,放在人们需要的地方。   他连拒绝都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他依靠的就是人民群众。   余秋做完结扎手术,伸着懒腰出医疗站的门,迎头碰上宝珍的二位嫂嫂还有秀华一边说笑,一边往医疗站走。   二丫个子长高了一些,出落成清俊的小姑娘模样,一见余秋她就双眼亮晶晶,迈着腿直接往前冲。   余秋赶紧蹲下身,直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头,哎哟,他们家小二丫开始抽条儿了,以后也是个大长腿小姑娘哦。   两岁三个月的小根比起姐姐来就矮上一截子了,他看二丫跑自己也跟着跑,两条腿迈得可用力了。   余秋又一手搂住小家伙,美滋滋地一人一口亲了个满怀:“你们想不想小秋大夫啊?”   两声软软的“响”,真是把余秋那个老阿姨的心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就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呢?   宝珍大嫂手里头牵着自家的女儿,不到两岁的小姑娘瞧见哥哥姐姐的样子,也跃跃欲试,想要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她婶婶怀里头抱着的小弟弟还不会走路,这伙儿趴在妈怀中,身体一跳一跳地往前扑,似乎也必须得加入到哥哥姐姐的队伍中去。   余秋觉得自己又走上人生巅峰了,瞧瞧这群粉嘟嘟的娃娃,只要搂着他们在怀里,人生还需要什么其他追求啊?   她好奇地问三个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要是专门带着小娃来看她的,她可真要竖起大拇指夸奖,很好,继续保持住,就让她幸福死吧。   秀华看她那副晕乎乎的样子就想笑,要不是怕余秋害臊,她真要打趣让她自己赶紧生一个。   她笑着逗抱着二嫂抱着的小家伙:“我跟二嫂过来上环的。”   余秋惊讶不已:“你们还可以再生个呀,你们的情况不要求上环的。”   二嫂直接摇头:“哎哟,我可不要生了,我要上环。起码几年的功夫我都不想再生了,太耽误事情了。”   养了娃娃就得喂奶,每天光伺候这个小祖宗便花了她大量的时间。现在小东西还没断奶就意味着她不好直接把人往托儿所里头一塞。   她现在管着印刷厂,事情多得要命,总不好上班一半再跑回头给孩子喂奶。不喂奶吧,吃其他东西又怕孩子营养跟不上,实在太折磨人了。再来一个,她真是头发都要愁秃了。   宝珍的大嫂因为胎盘植入短期内再次怀孕风险太高,需要避孕,去年余秋就已经给她上了环。   此刻她听了妯娌的话,也跟着点头:“我们家开会商量了,决定先以生产建设为主。现在家里头已经有两个孩子,就不急着再要小孩。”   秀华在边上附和:“我们家有三个娃呢。我现在不想再生,一生孩子就顾不上事情。”   眼下大家伙儿都忙忙碌碌地搞生产,她叫生孩子的事情绑住了算什么呀?也就这一年多的时间小根送进了托儿所,她日子才轻快些,能够正正经经地上班。现在要是再怀孕生孩子的话,她可得从工作岗位上退出来了,她不甘心。   二丫有点儿失望:“那你们不再生小妹妹了吗?”   秀华笑着逗她:“我们二丫为什么要小妹妹呀?”   二丫自豪地宣布:“小妹妹都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   余秋大惊失色,这娃儿怎么小小年纪就怀揣着一颗广开后宫的心,到底跟谁学的呀?总不会是为师她吧。   她赶紧搂着小姑娘,跟大人们说上环可能存在的风险。最重要的除了避孕失败带环怀孕之外,还有一点,取了环之后也有可能怀不上孕。   上环本身就会导致宫腔内部环境发生变化,有子宫内膜炎的时候,后面怀孕可能没有那么容易。   二嫂非常坚定地摇头:“这不是什么事儿,要真怀不了的话,那就不再生了呗。我们家现在有儿有女已经双全了,没什么好不满足的。”   秀华也跟着点头:“我们家有三个孩子呢,两个妞妞儿,一个小子,已经够热闹了。要是到时候真生不了那也没什么关系。”   屋子里头做好了结扎的老爷儿们,人缓得过来,挪着步子出医疗站,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就调侃:“那怎么不让二叔跟卫红直接过来结扎呢?说不定还比你们上环快些。哎呀,叫比下去了,关键时候动真章还是差了一截子呀。”   “才不是呢。”二嫂立刻维护起自己的丈夫来,“我们是怕耽误了大夫的事。”   其实本来二柱跟卫红哥儿俩是打算自己过来搞结扎的。但是两家商量了之后觉得还是上环比较合适。倒不是他们两家心疼儿子,而是他们分析了如果搞完结扎以后想再生孩子,那肯定还得把那管子连起来。   那管子细成那样,想再通缝合好,肯定花的时间比较长,那就耽误事情,比不上取环来得轻省。   宝珍二嫂呼呼啦啦说了一大通话,听得先前打趣她们的男人都目瞪口呆:“你们家里头也太细致了,怎么连这问题都要想到啊?”   余秋也深感佩服,从这方面考虑,他们想的的确很仔细。况且输丼管再通手术不是所有的大夫都会做,取环术妇产科医生倒基本上都不在话下。   她立刻点头同意给她俩上环。   旁边一直盯着在杨树湾拍纪录片的电影厂的导演立刻采访了宝珍二嫂与秀华,要把她们树立成典型表扬。   完了以后,吃晚饭的时候,导演在饭桌上都感慨:“要是全国都能有像杨树湾这样的觉悟,那计划生育工作真是不愁了。”   人家都是下乡苦口婆心地劝,各种招数用尽还要担心被人放狗撵出来。到了杨树湾,全是人民群众积极主动要求避孕。   余秋笑了起来,声音里头掩饰不住的得意:“要是全国都像杨树湾这样,男女老少手上都有事情做,那估计就顾不上成天生孩子了。”   黑灯瞎火的晚上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天一黑除了造人还能干什么?的确,孩子生的越多,家里头贫困的概率越高。不过即便不生孩子,家里头日子也没多好过的时候,人们自然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胡奶奶端了最后一道菜上桌子,笑着接话:“还是现在好,有这么多方法不生娃娃。以前可赶不上,以前也有人不想生了,可是没法子呀,有的人身子一碰就会怀孕,生的身体都吃不消了。”   田雨在边上好奇:“不是说有避孕药吗?吃了就不怀孕的那种。”   胡奶奶立刻摇头:“那哪里是好药,虎狼药,那个药吃了人的身体也废了一半,比死人好不到哪儿去。”   她感慨地抓着田雨的手:“你们是赶上好时候的,这往前头数,多少夫妻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后来感情越来越糟糕。有的大户人家啊,当家的主母吃不消就开始给丈夫找小的,好缓一缓。结果呢大的跟小的之间后面有矛盾,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   田雨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有给自己丈夫找小的?这不是找麻烦上门吗?”   胡奶奶认真地点头:“那当然了,当家主母事情很多的,一大家子人的衣食住行都得她张罗。她要是成天躺在床上生孩子,那事情不都耽误了吗?总要有人接过手好让她空出来做事。”   余秋听得也惊讶,她知道大户人家嫁女儿,陪嫁的都有通房丫鬟。不过以前在她的理解中,通房丫鬟的存在基本上都是在女主人身体不方便的时候给男主人XXOO。   她倒是没有想到通房丫鬟们其实还有另一项任务,就是帮助女主人避孕,避免不间断的怀孕摧垮了人的身体。   至于丫鬟的身体会不会毁掉,那就没人关心了。   可见对于古代的女人而言,她们也明白,当家作主要比不停地生孩子来得更重要。孩子是要有的,但并不是越多越好。   胡奶奶一边给大家伙儿盛汤,一边叹气:“生娃娃这个事情啊,受苦受累的还是女人,只有女人懂女人的苦。儿孙满堂是好事,可家里头的老太太十之八.九不好受,身体都亏了。”   余秋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吐槽,女人也未必理解女人的苦。比方说影视文艺作品吧,为了彰显女主角福气大,那生孩子就跟生蛋似的,一抬屁股就是一个。   不明所以的受众还嗷嗷叫着好甜好幸福,也不想想七八个孩子生下来,人的身体要亏成什么样子,这幸福两个字起码在妇产科医生眼睛看起来充满了滑稽荒谬而可笑的意味。   这就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比,真正身在古代的女子想方设法避免自己不间断地怀孕生孩子。而后人看她们的时候,居然认为不停地生孩子是幸福的表现。只能说明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嗷嗷叫好的人可能没生过孩子或者没有生过那么多。   据说老人家跟他第二任妻子就是因为怀孕的问题产生的矛盾。当时条件差,怀孕生孩子都常常在躲避敌人追杀的路上,大人孩子都遭罪。   第二任妻子当时就有严重的血亏,身体吃不消又怀了孕,加上家庭琐事矛盾,所以才坚持出国一边学习,一边疗养。   在这方面李老先生做的远远比不上王老先生,大概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只抓大问题,对个人生活都不太在意的人。王老先生会因为妻子到了更年期,叮嘱周围的工作人员多注意。李老先生却没能在妻子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妻子足够的关心与安慰。夫妻分居后来就直接成了分手,还留下了一桩公案。据说从理论角度上来讲,老人家属于婚内出轨,因为当时他与第二任妻子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结束夫妻关系。   胡杨帮田雨舀了碗汤,状作无意地强调:“以后我也做结扎,不叫人上环。”   余秋正好喝汤,闻声直接扑哧一声呛到了。   她赶紧扭头,咳嗽不止。   胡奶奶也过来给她拍背顺气,哎呀,怎么呛成这样了?   可怜小秋大夫遭受如此猝不及防的狗粮,真是快要被活活呛死了。   天啦,瞧不出来呀,他们小胡书记真是有两把刷子,话说的一套套的。   那是不是以后跟人表白的方法都要从从我爱你变成了我愿意为你结扎?   妈呀,她想到了夏目漱石将我爱你翻译成今晚月色真美来体现东方文化的含蓄美。再放一起对比,我为你结扎,怎么感觉哪儿不对劲呢。   真是分分钟体现了种菜民族的特色,无比接地气。   小田老师却只关心自己的姐妹,还奇怪地看了眼胡杨:“你怎么想这个问题?难道你不打算响应中央号召,28岁以后再结婚吗?”   现在就想这些,那也太早了吧。   可怜的小胡同志一张脸憋得又青又红,简直可以说是可怜兮兮了。   余秋却心里痛快的不得了,伸手拍田雨的后背,鼓励道:“不错,等身体长好了再生孩子,大人小孩都好。24岁还是很年轻的。”   胡奶奶看着胡杨一张脸憋屈的不得了的样子,伸手拍余秋的后背。这丫头,存心使坏呢。东胜都打电话过来跟他妈说了,她打算一到年龄就结婚。这会儿她倒是要当王母娘娘,故意画出一道银河来呢。   余秋冲胡奶奶做鬼脸,心里头暗念,奶奶我可不一样。我要真到这辈子的二十四岁再结婚,我就得操心高龄出产并发症多的问题了。   入了秋,天黑之后温度下降的厉害,屋子门是掩着的。众人正吃得热闹,屋子门忽然咣当一声响,一个小姑娘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她一瞧见胡奶奶就哭着喊:“老太,有坏人一直跟着我。”   大家伙儿都变了脸色,余秋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来:“大妞妞,你告诉我怎么啦?”   兰花家的大姑娘一张小脸惨白,哆哆嗦嗦道:“我要上山回家去,从大陆那边就有人跟着我。我走快他就走快,我走慢,他也跟着放慢。”   她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敢回家?实在没办法,她就直接跑到医疗站来求救了。   林教授夸奖这姑娘:“不错,你做的很对。”   胡杨则是愤怒地直接站起身:“我去看看,哪个王八蛋居然起这种坏心思。”   他也是看了动画片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的变态可多了。有的人专门找小姑娘小小子下手,坏的要命。   以前杨树湾人口少,大家彼此都熟悉,没什么歪心思。现在杨树湾发展越来越好,到杨树湾来学习做工取经的人也越来越多。谁晓得这里头有没有混杂什么坏人?   田雨也跟着抄家伙。王八蛋欺负到他们头上了,不给混账东西点儿颜色看看,他们还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屋子里头的人纷纷响应,就连余秋都直接抓了把扫帚。这种人心理变态,要是一把头不来个狠的,他以后肯定还会再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亭子 30瓶;sunj0109 10瓶;软萌兔宝、大西北臊子面 5瓶;LEON牙 3瓶;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该不会要生了吧?   一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 杀向变态狼。   大家伙儿手里头提着菜刀, 抓着扫把, 秀秀还翻出了胡奶奶的擀面杖,誓要一把头来个狠的, 直接震得那畜牲以后再也不敢起歪心思。   大概是他们的杀气太过于热气腾腾,横扫方圆百米。树影摇晃间,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缩到了阴影当中。   呸, 果不其然, 变态十之八.九瞧着不起眼,看上去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实际上又脏又臭。   余秋灵机一动,直接大声喊着:“走走走,大家一块儿去看电影。”   众人也反应过来,一个个假装若无其事, 大摇大摆地往前头走。虽然他们手上的杀器看上去是那样的突兀,谁看电影还提把菜刀啊。   好在胡杨还算机灵, 故意瞎扯:“这刀真不快了, 我得请郑大爹帮忙磨磨,就他磨的刀最好最蹭亮。”   行到那歪脖子树底下的时候, 众人连眼神都不用交换, “嗖”的一下齐齐围住了那黑影。   胡杨身为大队书记, 一马当先。他直接伸手过去, 一把揪着那人的衣服领子把人拖出来, 厉声呵斥:“你想干什么?”   这一声如惊天炸雷, 连余秋跟田雨在旁边都抖了三抖。   俩姑娘顿时对小胡书记刮目相看,到底是将门虎子,原来还藏着这么一手,妥妥的雷山狮子吼啊。   小胡书记一鼓作气,直接把人拖到大路上,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变态的脸。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小田老师更是气得要找教鞭,直接一鞭子抽过去:“李红兵你做什么?”   可怜的小李同学,叫胡书记如此粗暴地对待,脖子都快被勒断了。   他同样气急败坏:“你们做什么呀?”   田雨气得够呛,劈手夺过秀秀手上的擀面杖,就往他屁股上抽:“你还有脸问。我问你,一大晚上的跟着大妞妞想干嘛呀?好你个家伙好。不学好的学拐的,你起什么歪心思了。”   倒霉的李红兵被怒火冲天的小田老师打得嗷嗷直叫。余秋都不得不伸手拦住人民女教师:“让他说清楚。”   胡奶奶跟林教授带着大妞妞跟在后面来了。   李红兵立刻躲到老人身后,嘴里头还喊着:“我没有。”   大妞妞叫大人们围在中间,胆子也大了,毫不犹豫地反驳:“就是你,明明是你一直跟着我的。”   这下子田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混小子做了坏事还想撒谎不承认,肯定是人去外头学坏了,上了初中没学到学问居然还起了歪心思。大妞妞才多大,他居然就打大妞妞的主意。   胡奶奶赶紧张开两条胳膊挡着,生怕田雨一时气愤下手没轻没重,直接打折了李红兵的腿。   对着犯罪未遂的嫌疑人,胡奶奶也虎着脸:“红兵,你给老太说清楚,你做啥子这样呢?”   李红兵委屈得真是要九月飘雪了:“我什么样了啊?我又没做什么。”   “等你真做什么就完了。”余秋表情严肃,“你讲清楚了,你为什么要跟着大妞妞?”   很多家长拒绝学校给自己的孩子进行性教育的一个主要理由就是,原本好好的孩子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毫无兴趣,结果就是叫你们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们瞧见了各种脏东西,反而起了心思。   理论角度上讲,这种情况的确存在。因为人都有好奇心,好奇心被诱发之后,如果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就有可能会酿成错误。   余秋满脸严肃:“李红兵,这个事情你必须得讲清楚。你大晚上的跟着人家,会把人吓坏的。”   李红兵委屈的跳脚:“我不是坏人,我怕他碰上坏人。不是电影里头说的吗?小姑娘晚上不要一个人走,万一碰上坏人就太危险了。我瞧这天都黑漆抹乌的了,她一个人回家,我怕她路上有危险。”   结果他如此英雄不仅没有得到表扬,居然还被当成变态了。李红兵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简直没办法再面对这群大人了。   余秋皱着眉头:“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你又不是不认识大妞妞,直接喊人家一声不行了吗?”   瞧这事情做的,简直把大妞妞魂儿都吓飞了。   李红斌委委屈屈:“她不搭理我呀,我每次跟她讲话她就头一扭,跑得比谁都快。”   活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大妞妞才委屈呢:“你老盯着我们家的鸽子。”   李红兵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冤枉:“我又没打你家鸽子,我就是在观察鸽子的形态,我要写作文来着。”   大妞妞不甘示弱:“那你还揪我辫子了,我们跳橡皮筋的时候你还捣乱。”   李红兵坚决不承认:“我哪里捣乱了?我不过是刚好路过,就摸了一把你的头嘛,我想教你们初中生是怎么跳皮筋的。”   这下子真相大白了。李红兵这招猫逗狗的破习惯,引起了大妞妞的警觉,所以大妞妞不乐意搭理他。结果这小子变本加厉,非要故意在招惹大妞妞,也难怪他不受人待见了。   胡杨拿出了大师兄的派头,严肃地训斥李红兵:“你以后可不许再这么瞎胡闹,要吓出个好歹来,看你怎么办?”   他直接招呼大妞妞,“走,我送你回家去。”   李红兵本来还想跟着,被小田老师一把揪住的胳膊拉回头:“你还去,你嫌吓人家吓得不够厉害?”   民办女教师十分狐疑,“李红兵,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大妞妞?”   小田老师是丈八的烛台照得亮别人瞧不清自己,她现在已经开始学教育心理学了,对于学生的思想动态尤为关注。一个14岁的小伙子,成天没事做,专门瞅着人家刚上小学的小姑娘做什么?   余秋也警觉起来,该不会是李红兵看上了大妞妞儿吧?哎哟这小子,眼光够刁的呀,大妞妞儿才多大?这个青梅竹马直接是养成模式呀。   李红兵满头雾水:“我就是刚好碰上了她,我没盯着他呀。”   “你还没盯着人家?”小田老师拿出了教导主任的风范,“你都上初中了,怎么一天到晚在人家小姑娘后头晃悠?”   李红兵委屈死了:“前头不是放暑假吗?我每天去厂里头做活都要经过她家呀。”   大妞妞是个懂事的小姑娘,放的假也不闲着,都是忙里忙外帮父母做事,还照顾两个妹妹。   李红兵这么个爱招猫逗狗的性子,哪回见到几个小姑娘都要笑嘻嘻的跟人家打招呼,然后非得招惹几句。结果搞得小姑娘特别讨厌他,每回都给他后脑勺。   小李同学的好胜心就被激起来了,他愈发要积极主动,试图把人变成自己的好朋友。   这番说辞可没办法打动小田老师,教导主任上身的民办女教师十分严肃:“你干嘛非要跟大妞妞做朋友,我怎么没看你对秀秀这么热情啊?”   李红兵更加委屈:“你还说呢,她们上了初中以后就压根不理人了。每回我想找她们说话,她们都假装不认识我一样。”   胡奶奶奇怪摸着自家重孙女儿的脑袋:“你为啥不同红兵讲话呀?他又没使坏。”   秀秀红着脸,人往林教授身后躲,死活不吭声。   余秋反应过来了:“你是不是害怕学校里的人会讲怪话呀?”   有个年龄段,男女生简直如仇敌般,相互看不上眼。这应该属于性觉醒期,大家察觉到了男女有别,所以既对彼此既充满了好奇,又有种说不清楚的羞耻,所以愈发要泾渭分明,生怕叫旁人瞧出了自己居然会忍不住看对方。   林教授笑着摸小姑娘的脑袋,安慰她道:“没关系,正常的交往就自自然然大大方方的好了,一块儿学习一块儿玩耍都是可以的,没必要搞的两边人不讲话,那有什么意思呢?这世界上不是男的就是女的。难不成还要隔离开来?”   秀秀还是脸红红,垂着脑袋不吭声。   李红兵像是找到了证据,立刻嚷嚷起来:“你们瞧见了吧,她们就这样好奇怪的,一点儿也没小时候好。”   他也想跟小姑娘说话啊,既然班上的同学不搭理他,他就只好找小小姑娘们讲话。   田雨鼻孔里头出气,未雨绸缪:“你别光盯着小姑娘讲话了,把精力好好放在学习上头。你才多点儿大。”   李红兵不服气地白了眼小田老师:“你也没多大,你就大我三岁,别成天装大人。”   说着,他就扬长而去。   小田老师叫这小子气得够呛,一个劲儿的嘟囔:“你们瞧瞧,现在的学生都成什么样子了?真是越打越难带。”   胡奶奶笑着摸她的脑袋:“好了,没事了,赶紧回去吧,汤都冷了。”   小田老师仍旧忧心忡忡,感觉一定要加强教育,不然的话,小孩子年纪大了就会有别的心思。   胡杨送完人回头,瞧她杞人忧天一般念叨个不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可不一定,我瞧着有的人就不见长。”   田雨茫然:“谁呀?”   胡杨直接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我就没发现你长什么了。”   “谁说我没长的。”小田老师很不服气,“我下乡以后长了五厘米呢。我妈都说杨树湾养人。”   小胡书记开始哼哼:“你也就长个子了。”   旁边一群人表情微妙,余教授跟林教授都夹着书本要去学校上课,秀秀跟着上夜校补习。胡奶奶张罗着要开始做手工活,余秋则表示自己得去写计划生育工作总结。   大家齐心协力将空间留给了小胡会计。年轻人,我们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后面要看你如何努力。   余秋摊开了纸笔却不是写工作总结,而是给何东胜写信。她现在瞧着胡杨就有种看自家女婿的感觉,既磨牙愤恨这家伙盯上了她家的傻妞妞小田老师,又犯愁自家姑娘可真是不开窍,锃光瓦亮的高帅富就站在她面前,可惜这姑娘的眼睛却是糊的,一门心思就琢磨着怎么搞生产。   不过小田老师的担忧不无道理,学生时代毕竟要以学业为主,要是对于异性太过于好奇难免会分散精力。可要他们互相当对方是空气,有毫无意义,而且反而不利于身心健康成长。   中间这个度的把握,可真是大问题。   余秋写完信,又拿出何东胜寄给他的信,从头到尾细细地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分别都多少天了?这样下去可真是要过一甲子了。   余秋捧着信倒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她辗转反侧了许久,迷迷糊糊都要睡着的时候,小田老师终于回窑洞了。   余秋立刻睁开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小田同学,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八卦心:“胡杨跟你说什么了呀?”   田雨满脸茫然:“他就跟我说后面学校要怎么扩大的事情。”   说话的时候她还抓了抓脑袋,一副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这不应该跟吴老师说吗?干嘛同我讲。唉,吴老师要走了吗?今年就走了不少人。”   高考结束了,长期在杨树湾求学的知青考走了好些人。9月份一开学,课堂里头都换了一批新面孔。不少在其他地方下放插队满五年的知青都想办法往杨树湾来了。一个是这儿工作多,农业基本上现代化,不用他们天天弯着腰在地里头刨食。而且场子多,进厂做工的机会也多。另外一个就是都晓得杨树湾有农民夜校。只要存了心思想求学,就能在这儿好好复习准备明年的高考。真正不行,还能在杨树湾接着把夜校念完了,也算是学到了东西。   胡杨现在重点抓的工作就是这批新知青的安置问题。不比刚下放的孩子,在外头混了几年的人都已经染上了油条的气息,想把他们掰回头,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呢。   余秋在边上听的急死了,年轻人别光谈工作呀。大家伙儿把地方都空出来了,我们就听你们说这些?没看到外头的月色如此之美好,你们出去走走,花前月下就算不卿卿我我也可以谈谈人生聊聊理想,而不是光说工作呀。   小田老师已经开始打呵欠,直接往被窝里头钻,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我不跟你讲了,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话音落下,她就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余秋看她无忧无虑的睡容,忍不住哀嚎,天啦,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们家的小田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姑娘啊?   这人都是不经念叨的,不过一夜功夫,小田老师大早起床的时候就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完蛋了,她淌血了。哦不,应该是来例假了。   可是来例假要怎么办啊?小田老师坐在床上发了足足好几分钟的呆,才突然间意识到她的裤子还有床铺全脏了呀。   对对对,得赶紧先洗衣服,不然血咬上去了就洗不掉了。   田雨慌手慌脚,就要拆洗被褥。   余秋刚好从外头刷牙洗脸回来,瞧见她的样子赶紧给人打热水:“行了,你放着吧,我的姑娘唉,先把自己管好了。这会儿你急着洗什么东西?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垫好卫生巾。”   提前当妈的小秋大夫帮着前后张罗,给人拿了干净裤子跟卫生巾过来,又将弄脏的床单被褥拆下,然后放进桶里头,拎出去准备用井水泡上。   胡杨刚好伸着懒腰出山洞,瞧见她手里头拎着的桶,立刻笑了:“你要洗床单啊?刚好,咱们一个水车呗。我也要洗床单的。”   田雨在山洞里头发出尖利的喊声:“不行。”   她这一声吼,真是能把整个杨树湾都震醒了。   小胡书记被吓得不轻,满脸茫然:“怎么啦?我的床单不脏啊,我上个礼拜才洗过的呢。”   田雨冲出了山洞,一张脸涨得跟要滴血似的,眼睛含着光,下一秒钟就能哭出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小胡书记还回不过神来,余秋已经直接推他滚蛋:“你洗你的去,咱们不搭界。”   “又不放在一个桶里头。”胡杨才委屈呢,“至于这么嫌弃我吗?”   胡奶奶过来喊这几个孩子吃饭,老人家多灵敏的鼻子,立刻嗅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赶紧打圆场:“好了,昨儿我就跟小田说好了,今天我也拆洗被褥,我们一趟水车。”   胡杨虽然感觉怪怪的,但胡奶奶的说法算是勉强说服了他。他怀揣着一颗受到了嫌弃的悲伤的心,扭过头来还不忘叮嘱田雨:“今天中秋节啊,下了课到祠堂来,晚上大家一块儿聚餐。吃过饭看电影。”   田雨却眼睛都不瞧他,就一个劲儿盯着地上看,叫可怜的小胡书记越发悲伤。   人走了,已经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田雨这才敢抬起头。余秋在旁边安慰她:“这有什么呀?多大点事。我告诉你,我到杨树湾第一次身上来,是何东胜帮我洗的卫生巾。”   田雨震惊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们?”   天啦,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一下乡,何队长就盯上了小秋,这也太可怕了。   余秋美滋滋地臭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天生丽质难自弃,他一眼就相中了我呢。”   她推着田雨往前走,“快快快,刷牙洗脸吃饭去,吃完了上课,放了学去祠堂。哎呀呀,我们家小田现在是大姑娘了。”   小田老师又犯起了别扭:“我不去,我就待在家里头,好难受的。”   余秋摸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安慰她:“没事的,别当什么大事。旁的不说,咱们杨树湾现在身上来的女同志肯定就不在少数。”   田雨别扭死了:“人家会看出来的,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你想太多了,就是正常的走路,谁要盯着你看,那就是臭流氓。”她推着人往前走,好说歹说,总算哄住了这姑娘。   今夜中秋节,晚上大家伙儿在祠堂聚餐,鸡鸭鱼肉端满桌,痛痛快快吃了一顿。胡杨代表杨树湾表达了对新加入的知青的欢迎,又大大表扬了今年表现出色的大队企业,尤其重点夸奖了建筑队,工作完成的很好,大家伙儿都夸嘞。   他豪情万丈:“后面,咱们争取家家户户都盖上小楼房。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正正经经的过公产主义生活。”   台下响起了欢呼声,不少人的眼睛都闪闪发亮。住楼房,那可是城里头才有的享受,一家一户的小院子,再起个两层大楼房,哎呀,那瞧着可真是气派。到时候人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又敞亮又痛快。说不定城里人还要羡慕他们呢。   胡杨兴致勃勃:“我们到时候盖楼房就要一起来,叫人家远远的看上去我们的楼房瞧着都比旁处气派,一大片的,颜色鲜亮。”   底下人的欢呼声更甚,仿佛楼房现在就已经矗立在他们面前,叫人家一进他们杨树湾,就晓得这儿不与别处同。   吃完了宴席,收拾干净了桌椅,大家伙儿该坐在一处看电影了。从开过年以来,杨树湾的电影队已经放了好多场,各种各样的纪录片瞧的大家伙儿可真过瘾。   现在有新电影播放,社员同志们都没以前那样急吼吼了。主要是新片子多,大家也不觉得多稀奇。   不过今天不一样,今天放的是故事片,不像往常那样教技术的纪录片。众人立刻竖起了耳朵睁大眼睛,盯着银幕看。   等到大屏幕上显出《赤脚医生向阳花》这几个字时,认出来的人都发出了呼声:“我们小秋大夫又上电影啦。”   掰着手指头数数,这已经是第几部片子啦?估计全国上下都没有人不认识小秋大夫了。   余秋满脸茫然,这电影应该跟她没关系呀。今年她好像就拍了计划生育的宣教片,肯定没有故事电影。   等到电影开始播放,她悬着的心果然落回了胸腔子,不是她,是在王大姐他们那儿拍的赤脚医生电影。   故事片果然拍的鲜活有趣,极富生活气息。这回他们搞创作遵循了文艺工作的新指示,拍身边人身边事,要拍老百姓们都感兴趣的积极向上的故事。   按照这个原则,这电影倒是颇为写实。   故事从旧社会王大姐的两个哥哥因为破伤风生下来没多久就送了命开始,表现的既往农村缺医少药的现实。   这样的悲剧在全国各处都有发生,榕树湾的不少老人被触动了心思,抹着眼泪哭了起来。后面放到他们决定学习先进经验,自己搞医疗合作社,王大姐也经过培训开始当赤脚医生,还救活了社员的命。大家伙儿跟着电影里头的人露出了笑容,满心欢喜。   没错,果然是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要是在旧社会,生了病没钱治,等死去吧,谁管你。只有在新社会,在主席的带领下,国家才把老百姓当成自己的人,想方设法解决老百姓的困难。让你吃饱肚子穿上衣服孩子有学上还不算,叫你生了病,主席也派人过来给你治呢。   电影里头的王大姐想方设法克服各种困难,将医疗卫生站搞得有声有色,被选为了先进典型,去京里头接受表彰,还参加了国庆□□,从□□前头走过,受到了主席的接见。   大家伙儿与有荣焉,已经自动带入了他们的小秋大夫。   除了没有参加国庆□□之外,小秋大夫差哪儿啦?他们杨树湾的医疗站也搞得很好呢,方圆百八十里哪个不知道这儿的卫生站比城里头的大医院也不差。   还有去京里头接受表扬,小秋大夫可是受过主席跟总理接见的,还参加代表团去国外了呢。   呦呦呦,看,电影上的人可不就出国了,还给外国人开刀了呢。   余秋惊讶地看着电影上的片段,严重怀疑后半截子的确融入了自己的形象。那个在日本开刀的故事,确实发生在她身上啊。   天啦,真羞耻,电影的夸张手法,好像她简直震惊世界了一样。   余秋伸手捂着脸,感觉自己没眼睛看了。   田雨兴奋的不得了,这会儿已经忘记她跟大姨妈相处不融洽的事,一个劲儿地拽余秋的胳膊:“小秋,你好厉害啊。他们都竖大拇指呢。”   余秋想解释,其实日本人好像没有竖大拇指的习惯。这个艺术创作有点儿想当然。   林教授在旁边也轻轻的拍余秋的肩膀,同样笑得合不拢嘴。她真担心啊,担心拍赤脚医生的故事片就会把他们这些大医院的所谓洋医生踩在脚底下。这样一来的话,好像两边是对立的关系,实在不利于医学事业的发展。   好在这股风气似乎真的已经转了弯,现在斗争提得越来越少了,抓格命的重点变成了促生产,从上到下都在强调加强社会主义事业建设。   祠堂里头的人又发出了欢呼,因为电影中的主人公不仅在国外手术台上大大露了脸,还去了联合国哎,那个什么世界卫生大会,瞧瞧,这发言说的多好。   因为我们有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因为我们有伟大的主席思想作为引导,所以我们才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医疗合作社,我们的老百姓才能都看上病。   瞧瞧,别看着苏修美帝表面上风光,其实里子还不如他们哩。那些高鼻子的洋人生了病照样看不起大夫,只能自己挨着。有的人看个病就直接破产啦。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慷慨激昂的乐曲声响起的时候,整个祠堂的人都加入了大合唱。   还有人高兴地抓着宝英的手:“看,还是咱们社会主义好吧。就连你生不出来娃娃,主席都要喊小秋大夫帮你想办法呢。瞧瞧,你现在肚子多大了。”   宝英也高兴地笑:“是啊,我做梦都想不到,我还有一天能当妈呢。”   说着,她扶着丈夫要起身,结果身.下一热,就是一股温热的水淌了出来。   宝英的声音在发抖:“小……小秋大夫,我这是破水了还是控制不了尿啊?”   她这一声喊,原本热热闹闹准备退场的众人全都扭过头来看。   余秋跟林教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瞧见了惊疑。妈呀,宝英该不会是胎膜早破要生了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木嘿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嘿木嘿木 50瓶;小星星星辰 5瓶;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献给祖国的生日礼物(捉虫)   宝英肚子里头的两个娃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甚至可以说全国医学界都盯着这件事。这项技术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医学史上的突破了。   如果不是余秋坚决反对, 林教授也担心有电影制片厂的人全程跟踪拍摄会令让宝英紧张, 反而搞不好导致孕妇流产,电影厂可是要直接拍成记录片在全国播放的。   好不容易跟栽秧育种一样才怀上的双胞胎, 又好不容易保胎到了现在,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大家伙儿不关注才怪。   出于保险起见,余秋倒是愿意给宝英做剖腹产, 稳稳当当地将两个小东西取出来, 然后送进温箱里头,非得待到满月了, 她才能放心。   不过医疗组在跟宝英夫妻俩做沟通的时候,两口子都倾向于自己生。   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宝英本人是因为听说自己生对宝宝更好,她不怕痛上一回。比起前头为了怀孕吃的苦, 生孩子当真不算什么了。   宝英的丈夫则是有自己的思量。严格来讲,这个孩子有点儿逆天命的意思。按照她老婆的情况, 要是不搞试管婴儿基本不可能怀上了。也就是小秋大夫跟林教授不是一般人, 居然能够想出这样的主意。   但是医生不怕逆天改命,他们做父母的却免不了担心。两口子都很害怕孩子生下来以后叫老天爷发现了。阴阳薄上没这两个小娃, 阎王爷知道了会不高兴。   那两个孩子就得正正经经地过一趟明路, 自己生, 太太平平的生下来了, 那就说明老天爷允许他们做孩子的爹妈了。   也亏得林教授是基督徒, 更加关注患者与家属的心理状况, 能够接受夫妻这样的思想;余秋又没什么革命激情。否则光两口子敢这么琢磨事儿就足够让他俩被贴上封建迷信的标签,叫当做□□的典型了。   余秋跟林教授商量之后,觉得虽然是试管婴儿来之不易,但实际上所有的爹妈能有孩子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哪个孕妇怀胎10月跟没事人一样,都是遭着罪一路过来的,怀了双胞胎更是如此。   既然他们夫妻愿意自己生,双胞胎又不是自然分娩的禁忌症,那医疗组这头就做好了监护,等待着瓜熟蒂落吧。   前头小家伙一直没动静,今儿大概是碰上中秋节合家团圆,他俩蠢蠢欲动,也迫不及待了也要出来跟爹妈见面了。   准妈妈破了水,又到了这个月份,也没必要继续保胎了,那就赶紧送到医院里头等着生吧。   胡杨已经积极地推来了板车,众人帮忙将宝英搬上去,让她躺着,大家一路推人去杨树湾刚盖好的妇幼保健医院。   麻醉科医生被紧急叫过来了,随时做好一旦自然分娩过程中出现意外,立刻改剖腹产的准备。   宝英还不觉得肚子疼,杨树湾的男女老少的心先揪了起来。   李红兵在外头上蹦下跳,一个劲儿地嚷嚷,他敢打包票,这一回生下来的肯定是儿女双全金童玉女。   宝英丈夫也不知道孩子的性别。他听了李红兵的话只不停地拱手作揖:“我就不求这个了,我就想着大人小孩太太平平的生下来就好。”   小秋大夫刚才跟他讲了,要是他老婆破了水之后肚子疼,那就最好不过,顺其自然地发动宮缩,直接等生下宝宝。   要是破水之后迟迟没有反应,那就得想办法催产了,催的过程中可能会有风险,到时候再看。实在不行,宝宝撑不住了,那就直接开刀把孩子拿下来。   不管阎王爷答不答应,也不管老天爷是什么脸色,这孩子他们既然已经拽过来了,那就是他们的娃娃,谁想抢,他们整个医疗团队都要跟着拼命。   宝英倒是比她丈夫镇定多了,还安慰人道:“没事,说不定还不到时候呢,你先睡一觉吧。人家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的也有的。何况我还不疼呢。”   结果她这话刚落下,就忍不住哎呦了一声。肚子疼的突如其来,连句招呼都没打。   大家伙儿都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一听到这声喊,所有人都笑逐颜开。   很好,肚子疼的好,肚子疼了才能生啊。   可惜宝英就疼了一下,便没有后续反应。   其实刚才她叫唤的时候,那感觉与其说是疼,不如讲是肚子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就好像有东西绑在她头发上,最早从头皮上传来的疼痛消失了,剩下的就是重物拉着头发的下坠感。好像也不是太难受,习惯了干脆就无所谓了。   余秋给她做内检,发现她宮颈管已经展平,宮口松松的,可以放进去一个手指头。   旁边的韩朝英上手给大肚子摸宮缩,宮缩却已经一阵接着一阵,强度并不弱。胎心监护仪显示器上走出的波峰相当不赖。   不过大概是因为宮缩强度与频率没有那么厉害,宝英始终感觉情况还好,没有特别不舒服。人在产房里头也能跟大家自如地聊天。   一直到宮口开了三公分,宝英才感觉到肚子开始发胀,一阵阵的胀痛,叫她感觉有些吃不消了。   余秋当即立断,直接招呼麻醉医生过来打无痛分娩。   没错,既然她都已经打定主意要改革了,那就一步头到位,她要在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将无痛分娩也早早推广起来。   国内剖腹产率之所以这么高,除了有关健康宣教不到位之外,有两个主要原因。   一个是从肚子疼到生,持续时间过长,尤其是无效宮缩没有得到及时的干预,产妇过于疲劳,产程进展欠佳,导致原本想生的人在这样的折磨下也不得不打退堂鼓。   另一个原因就是国内无痛分娩总体做得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普及率相当低。开展无痛分娩的医院在全国范围内所占比例极小,而且很多时候还只是熟人或者本院职工要求,产科才会联系麻醉科来人给打无痛。   之所以一个号称要全方面超越欧美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会出现如此难堪的局面,一个是因为传统观念上对于减少产妇分娩时痛苦重视不够。   很多人认为女人生孩子痛是理所当然的,早点生完就早点结束战斗,甚至临床上不少医务人员也持有相同的观点。疼就忍一忍,哪个生孩子不疼呢。上了年纪的家属更是会强调,想当年大家都是在地里头干活,直接就生在田头的也不少,也没见谁真疼死过去了。   另外一个就是由于麻醉医生不够用,而且是很不够用。大医院人满为患,各科的教授为了抢手术台,恨不得能够在手术室里头直接撸起袖子斯文扫地的互殴,麻醉医生连手术都来不及应付,哪还有精力再去管什么无痛分娩。   况且生孩子又不是肚子一疼立刻就生下来,那么长的时间要麻醉医生看着,麻醉药却就给那么多量,从经济效益上来讲,完全比不上做无痛人流。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干呢?   而在最需要无痛分娩的基层卫生院,情况就更糟了。不少医院甚至连专职的麻醉医生都没配备,反正他们日常也不开展手术。在这种情况下,产科就极为被动,接生到一半生不下来都不晓得要怎么办,还不如直接转运,连接生都懒得再开展了,更别说什么无痛分娩了。   所以国内很多人主动选择剖腹产的原因压根不复杂,不过是不想那么痛。至于什么肌肉松弛之类的,真正考虑到这方面的人很少。   用她导师的话来讲,产科解决好两个关键点,一个是处理好产妇潜伏期出现宮缩乏力导致的疲劳问题,另外一个做好无痛分娩,顺产率保准翻番。   他们省人医以高危产科在周边地区闻名,住进来的大肚子基本上都有各种妊娠合并症,假如没有这两点做支撑,怎么可能完成每年剖腹产率不超过30%的指标。   余秋一早就想搞无痛分娩了,她特别不赞同那种不疼怎么生孩子的观点。凭什么怀孕都已经遭了那么大的罪,生的时候还要死去活来啊。   以前没有胎心监护,也没有B超机,余秋没办法做,胎儿宮内情况的综合评估,自然不敢贸贸然打无痛分娩,况且也没那么多麻醉医生配合她的工作。   现在什么都有了,她要是再不做无痛分娩,她才真是个棒槌。   麻醉医生给宝英推了药,原本皱着眉头开始额头上淌冷汗的人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夜色已经深了,她不由自主地犯困,连打了几个呵欠之后忍不住问余秋:“我能稍微睡一会儿吗?”   “直接闭上眼睛,给我最好一路睡到生。”余秋笑了起来,“你能睡得着,你家的两个娃生的就顺利。”   临床干久了,医生自然有经验。事先评估综合情况还好,产妇都开始生了,最后却难产生不下来,不得不去开刀的,主要原因就是胎位不正。   可是大部分枕横位枕后位其实只要及时干预,还是能够变成枕前位的。而这里头最有效的干预手段就是依靠规则的宮缩,有效的宮缩帮助胎儿自己在产道里调整位置,以最恰当的角度生下来。   这个时候产妇尤其不能疲劳过度,否则宮缩就很容易不正常。   宝英睡着了,她睡得极香。余秋跟林教授却都谁也无法入睡。   他们查看了待产室里头所有快要生的大肚子,又协同今年刚培养出来的助产士一块儿接生了两个宝宝,然后再回到待产室里头摸宝英的宮缩。   结果余秋的手刚碰上她的肚子,宝英就打了个呵欠,自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为了防止打扰产妇休息,待产室里头的灯调得极暗。余秋看不清楚宝英的表情,忍不住紧张:“你是疼厉害了吗?”   宝英茫然地摇头:“还好啊,我没觉得疼。”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能上厕所不?我今个儿吃得多,我想上大号。”   到时候肚子疼狠了,要生的时候,真解在床上那就尴尬了。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声,赶紧拦住宝英:“你等等,我给你查查看。”   这一查,哪里是什么要大便啊,那时宮口已经开了8公分,胎头下降造成的压迫感。   助产士赶紧过来跟余秋一块儿将人扶上推床,直接把人运进了产房里头。   林教授正在跟年轻的助产士讲述拉产钳的要领,见状惊讶道:“已经快生了?”   从宝英破水到现在还不到6个小时,产程进展如此顺利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麻醉医生在旁边笑:“怎么样,打了麻药到底不一样吧?人睡着了就生的快。”   旁边刚生了二胎的产妇叹气道:“那怎么不给我打呢?哎哟,刚才可疼死我了。”   韩朝英无奈:“你来的时候差不多都要开全了,说不定我们麻药都没打好,你就已经自己生下来了。”   旁边接生床上的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调侃她不给麻醉医生发挥的机会。   余秋给宝英绑上胎心监护,长长地嘘了口气:“行了,你也不要着急,要是困的话继续睡觉。到时候该生自然生,不用太担心。”   宝英打了个呵欠,挺不好意思的:“那我就睡了啊,我还真有些困。”   人家都是怀孕早期的时候容易犯困。她偏生不与旁人同,越到晚期越爱睡觉。每天晚上一早上床睡着了,白天晒晒太阳,她就觉得舒服的不得了。   她都怀疑自己肚子里头是两条小懒虫,不爱动,就想着天天睡大觉的那种。   旁边生完孩子的产妇笑着打趣她:“这说明你运气好,生出来的娃娃不是劳碌命。”   宝英这一觉没能睡足一个小时,到了后面宮缩一阵接着一阵,即使打了麻药,她不觉得疼,也叫那种撑破肚皮的感觉直接惊醒了过来。   助产士再过来给她做检查,胎头已经下降的很厉害了,有宮缩过来的时候,都能看到宝宝黑黑的头发。   没话讲了,做好准备,等到没宮缩的时候,胎头也不缩回去,就开始接生吧。   宝珍跟韩朝英都紧张的厉害。其实因为杨树湾医疗站的名声打出去了,过来生孩子的大肚子特别多,她俩的接生经验可以说相当丰富,双胞胎也不是没有接过。今儿两人却都心里头拼命打鼓。   余秋安慰两个姑娘,没事,一样的正常接生。宝英也笑着鼓励她俩:“没事的,大夫,我信你们。要没有你们的话,我这两个宝宝也不会长到这么大。”   韩朝英跟宝珍交换了下眼色,两人决定一人接一个。宝珍打头阵,第二个换韩朝英上。   宝珍没有耽误,她立刻穿了手术衣,戴好手套,开始消毒铺台准备接生。第一个娃娃也的确性子急,她才刚准备好,小东西就迫不及待往外头冲。宝珍不得不伸出手来挡了挡,防止孩子生得太快造成产道裂伤。   双胞胎都不大,从B超上判断,估计两个孩子大约5斤重上下,没必要非得剪口子,最好保证漂漂亮亮地出来,到时候宝英也少受点儿罪。   结果第一个小娃出生的很顺利,下来之后哭声响亮的不得了,生怕人家不晓得他现在是这地球上第一个人类试管婴儿一样。   余秋看了一眼他的小雀雀,哎哟,这是个小男孩。再称体重,不错很好,居然能有5斤1两重,是个很健康的宝宝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产房外头,好歹先宽宽宝英丈夫的心。当妈妈的人在里头睡得挺香,做爸爸的人在外头可是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护士劝他先去睡会儿,有事情再叫他,他也不肯走。   余秋挺遗憾的,其实她还想搞导乐分娩,让孩子爸爸进来陪着妻子,共同分享生孩子的过程。只可惜现在条件有限,她还顾不上这么多,就只能让准爸爸们在外头等着了。   宝英的丈夫听说已经生下来一个,高兴得厉害,一个劲儿追问大人孩子可好,都没顾上问第一个宝宝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反倒是一直赖着没走的李红兵激动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嚷嚷:“是不是龙凤胎呀?我敢打赌,肯定是龙凤胎。”   产房里头的人现在却没心情关心第二个宝宝的性别,余秋跟林教授都表情严肃。   第1个小家伙生得太顺利。第2个小东西,先前胎心一直表现不错,结果这回轮到自己闯关了,有宮缩的时候胎心却下降的厉害,提示胎儿宮内缺氧。   林教授伸手摸了一回,做了人工破膜,流淌下来的羊水颇为清澈。   她们在拖了B超机过来看,发现胎儿脐带绕颈。从B超显示结果上瞧,脐带绕颈两圈,不是不可以生。只是胎心下降如此厉害,她们可不能等着宝宝自己老老实实地下来了。   林教授当即做了决定:“宝英,我跟你讲,现在宝宝胎心不好,我们得尽快把宝宝弄下来了。”   宝音吓了一跳:“要开刀吗?”   “来不及了,我拉产钳。”林教授立刻给宝英做了侧切,直接上产钳。   这种中位产钳很考验技术,搞不好会造成产妇跟胎儿的损伤。老太太却经验丰富,上了钳子带了一把,直接将那小家伙也拖了下来。   等大家看清小丫头的情况时,众人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哪里是脐带绕颈两圈,足足绕了4圈。看样子到底隔了两层皮,影像学检查难免误差。   本来不算短的脐带叫她这么饶着都变短了,所以一有宮缩的时候直接勒脖子,胎心不下降才奇怪。这小丫头都已经被勒得脸色发紫,好不容易将脐带拉开,她发出的哭声也跟小猫哼哼似的。   大家都吓得魂飞魄散,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说实在的,就是连林教授都没勇气叫她生。   余秋强行镇定下来,直接现场说教:“这也是打无痛分娩的好处。假如说这种情况下上产钳也不行,需要立刻将孩子捞出来。那就直接剖腹产。她已经打过无痛了,现在改行剖腹产也很迅速。这样子处理最迅速,大人孩子的安全系数也最高。”   宝珍跟韩朝英赶紧抱着胎儿上辐射床,直接给小东西做好保温。   余秋同林教授商量了一回,然后决定小丫头还是放进保温箱中。一来她比较小,只有4斤5两重,二来出生的时候评分也只有7分,还是放到温箱里头观察一段时间会比较安全。   余秋到产房门口跟宝英丈夫交代情况。   那已经紧张的快要连气都喘不出来的男人听说大人孩子目前看着还好,就一点儿意见也没有了。   要放在温箱里头观察?好,没问题,就是他老婆现在能吃东西了吗?他老婆肯定受了一夜的折磨。   余秋看他眼睛都熬红了的样子,默默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抱歉啊,你老婆睡得很香,都打呼噜了。   “可以。”余秋保持微笑,“你给她弄点儿粥吧,白粥就行。其他的东西,我估计她现在也没什么胃口吃。”   宝英的丈夫立刻应声,赶紧跑去医院食堂了。   为了满足病人跟家属的需求,现在医院食堂也开小窗口的,专门卖一些糕点、稀粥、馒头、汤水之类的,用个大锅温着。   余秋转头正准备回产房,旁边的房间里头突然间冲出个人来。   李红兵慌慌张张:“男孩女孩啊?”   余秋叫他这冒冒失失的举动吓了一跳,看他头发凌乱的模样,她更是拉下了脸:“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赶紧回家睡觉去,你明天不上课啊?”   李红兵这会儿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直接上手抱余秋的胳膊:“哎哟,我的小秋大夫,你就赶紧告诉我吧。我守了一宿了。”   他双眼冒光,“你快说,是不是龙凤呈祥,男女双全啊。”   余秋冷笑:“我想告诉你,其实凤是雄性。”   可怜的小李同学目瞪口呆,顿时失望不已:“难道两个都是小子?”   余秋高深莫测,压根不搭理他。   里头的助产士刚好出来倒水喝,一路走还一路笑着感叹:“幸好第2个是小姑娘,要是小男娃说不定就危险了。”   李红兵耳朵竖起,立刻跳脚:“小秋大夫,你捉弄我。”   余秋才懒得跟小孩子说话呢:“你赶紧给我回去睡觉,你要是上课睡觉的话,看你老师罚不罚你站黑板。”   李红兵猜测得到了论证,美的不得了,完全不把余秋的威胁放在心上。   “哎呀,小秋老师一看你就不关心时事。”   他得意洋洋,“今天是国庆节啊,国庆节放假一天。”   余秋愣住了,哎,别说啊,今年中秋节连着国庆。   李红兵高兴得直接翻了个跟头,跟个孙猴子一样:“这就是我们杨树湾献给我们伟大祖国的生日礼物呀,龙凤呈祥呢。”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蕾**蕾 20瓶;37926891 2瓶;大西北臊子面、滴水穿石、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陈老先生进京(捉虫)   此时的京中也是热闹纷呈, 9月30号晚上, 恰逢中秋佳节, 整个城市欢歌笑语不断。天际更是燃放起毕驳的烟火,金蛇狂舞, 火树银花,炸裂开朵朵激动。人们笑语盈盈,满心欢喜, 都在期待着迎接新中国第25个生日。□□广场上华灯流光溢彩, 红旗迎风飘扬,人大会堂的宴会厅里从夜幕一降临就显出了灯火辉煌。   在这里, 国家总理主持国庆招待会,设宴欢迎来自全国各个岗位的优秀代表以及外国友人。   林斌作为赤脚医生代表也在受邀之列。   他从拿到请帖开始就一个劲儿地跑进跑出,恨不得能彰显天下。他还当着老人家的面直接拿出请帖念:为庆祝华国成立二十五周年,定于1974年九月三十日(星期一)下午七时半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举行招待会, 请参加。   看看,落款可是总理。这可是总理亲自邀请他的。   老人觉得自己不应该治好了眼睛, 因为看他那副嘴巴直接挂到耳朵上的样子, 实在是看不下去。   他立刻挥手打发人,早点儿滚蛋, 省得看着碍眼。   林斌一个劲儿地嘿嘿笑, 硬往前头凑, 后知后觉地开始讨好老人家:“您不一块儿去吗?出去转转也好。我看您这几天状态很不错呀。”   他真是得夸奖老人家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 他特别配合治疗, 让吸氧就吸氧,让吃药就吃药,让他跟着自己做简单的运动他也听,甚至给他做全身按摩,他都不抗拒了。   林斌很觉得自己可以再接再厉,争取让他做起内八段锦。今年夏天他都下游泳池子开始游泳了,保持下去,身体还是能够慢慢恢复起来的。   然而老人家不为所动,直接摇头拒绝:“我不去,我嫌吵。”   林斌一个劲儿地撺掇:“哪里会吵呢?不吵的,很热闹。大家都很欢喜,要是瞧见您了肯定会更欢喜。”   老人还是固执地摇头,并不理会他。   林斌围着他团团转,一心想要说服老人家。他觉得现在的老人家很能拿出手,虽然比不上招贴画里头的红光满面,但也可以说得上是精神矍铄,在这个年纪能有这种状态,很不错啦。   可惜老人埋头看文件,根本没有给他发挥的机会。   小林大夫一直磨到晚上6:30了,旁边的工作人员都不得不开口提醒他,再不过去就要迟到啦,从游泳池走到大会堂也是需要时间的。   林斌实在没办法,只能念念不舍地告别老人。临出门前,他还一再保证:“那我多给你看看啊,回来学给你听啊。”   老人埋头看文件,只微微点了下巴,示意他听到了。   林斌垂头丧气,感觉受到了挫折。他觉得老人明明很想去的嘛,只可惜大家都不敢多劝劝他。说不定大家全提了这件事,他就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老人出席国宴实在太重要啦。瞧着他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众人之前,多少蠢蠢欲动的家伙恐怕就得按下自己的小心思,不敢再打坏主意了吧。   嘿,老人还全头全尾地活着呢,轮不到他们上蹦下跳。   林斌的那点儿小惆怅,在抵达宴会厅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整个宴会厅,几千人的宾客齐聚一堂,那欢歌笑语声简直能够乘说歌声的翅膀,飞跃祖国大地。   他还没有来得及落座,就听见外头响起人们的呼喊声:“总理,总理,总理……”   整个宴会厅中几千人的队伍,整齐划一的高声呼喊,迎接总理的到来,还有高鼻子深眼睛的外国大使,干脆站到了凳子上,好清楚看见总理的模样。   林斌也掂起脚尖,仔仔细细地观察王老先生。在瞧清楚老人的脸上除了长了老人斑之外,神采依旧时,他悬着的心落了地。   嗯,不错,回去可以告诉李老先生,王老先生还好啦。看样子,汇报上来的他恢复状况良好,并不是撒谎。   前段时间京中一直有传言说总理病发了,开了刀没用。开刀就是帝国主义糊弄人的,开刀专门损元气,开完了刀坏东西还在长。   大家伙儿可着急了。不少大夫都毛遂自荐,想要为总理治病,还有许多人从全国各处寄来祖传秘方偏方,试图挽救总理的生命。   林斌反复回想自己在舞会上见到总理时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癌症复发的模样啊。结果外头的传言却让他都心惊胆战起来,瞧瞧大家伙儿说的绘声绘色,简直就像是亲眼看到了王老先生本人一样。   现在再看看,林斌敢断定那是谣言。哼!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谣言?不过是有人觉得王老先生实在太碍眼了,放在这个位置上,耽误了他们的事。最好直接把他说成个死人,架起来丢在边上,好好疗养一辈子。这样才能方便安排他们的人来当这个国家总理。   人贵有自知之明,之所以贵,是因为很多人毫无自知之明可言。   他们以为当一个大国的总理,只需要坐在台子上吹牛放屁就行。至于捅出篓子惹了祸怎么办?他们从来就不是要解决问题的人啊。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将一切搅和的一团糟,然后开始搬弄是非,说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再来一次大格命。等到乱成一片了,他们才好趁机打倒那些胆敢提出问题的人啊。   林斌真是瞧不上他们,感觉这些人好像只会三板斧,套路都是一模一样的,连换都懒得再换一下。敢情当大家伙儿都是傻子,全都没脑子,随便他们蒙骗一样。   看看人们对总理是多么的敬爱,总理哪里是他们能够动的角色。   大家伙儿的眼睛跟着总理走进宴会厅,总理还没有开始讲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齐齐鼓起掌。   太好了,总理瞧着这么精神,肯定是身体恢复了健康。就说嘛,我们伟大祖国的医生不比世界上任何地方差,谁说开了刀就恢复不好啊。   看看电影上的那个腹腔镜手术,开完刀人出来,肚子上都瞧不见伤口的,又怎么会长不好呢。   人们热烈的掌声一直跟随到总理站在大家面前开始讲祝酒词。   然而他讲话的时候,却是每讲一句都得停下来歇一歇。不是因为体力不支,他说话声音洪亮,听着就充满了感情与力量;而是因为大家反应实在太热情了,响亮的掌声直接淹没了整个宴会厅,大家用掌声回应着每一句祝酒词。   林斌也听得热血沸腾。   谁能不骄傲啊,短短25年时间,在伟大的领袖在伟大的党的带领下,一穷二白的种花民族自力更生从一无所有开始奋斗,骄傲地站在了世界民族之林,成为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办法忽视的存在。   没错,我们依然贫穷,我们的物资仍旧匮乏,可是我们已经从无到有,建立起自己的工业体系跟国民经济体系。   我们不照搬任何一个国家的经验,我们从实际出发,走出了我们国家自己的特色。   看看,由衷骄傲的人不仅仅是他。   除了他们这些欢呼的各界代表之外,还有其他国家的大使夫人完全不顾风度直接站上了椅子,丝毫不管自己身穿裙子到底有多不方便,就为了多看总理一眼。   她们要瞧的是总理这个人吗?当然不是,她们乃至所有人要看的,是总理现在代表的这个国家。   林斌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在燃烧在沸腾。   他正身处一个多么伟大的时代啊,他正见证着多么辉煌的时刻啊。   祝酒词不过500来字,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说完,但是因为大家掌声的不断闯入,总理不得不花了接近半个小时才完成这项工作。   他宣布招待会开始,他跟各界代表敬酒,又与外国专家友人碰杯,他对每一桌的人都说了祝福的话,照顾好了所有人的情绪,还跟朋友进行了交谈。一直到夜色深沉,忙碌了一晚上的主人才离开。   林斌同自己的伙伴们谁都舍不得走,大家开开心心地玩到了大半夜。   吸引他们的不是桌上的茅台、红酒跟啤酒,虽然林斌忍不住每样都尝了一杯,他得说哪种酒都不好喝,红酒看着漂亮,进了嘴巴居然一点儿也不甜。   也不是香烟,桌上每人一支中华烟,看着漂亮的不得了,林斌也收了起来决定珍藏。他一定会妥妥地藏好,坚决不让老人家看到。好不容易才戒的烟,现在可千万不能再抽了。   更加不是各种各样精致的小点心以及林斌头回见的广式莲蓉月饼。   天啦!跟他们大队里头自己中秋节打的饼子可真不一样,他在城里的家中吃的也是酥皮的月饼。   甚至连大件的虾碌跟白色的牛百叶以及印着国徽的精美宴会菜单,都不是他们舍不得离开的原因。   是那份热切欢喜与骄傲,暖融融的萦绕着他们全身,他们诚心实意地为祖国而骄傲,他们欢欣喜地的迎接着国庆的到来。   要不是担心天亮之后起不来,会错过精彩纷呈的国庆游园会,他可真舍不得起身离开大会堂。   从大会堂到游泳池距离有限,完全不足以让小林大夫掏钱坐公交车。   京中入了秋,夜风已经带了沁凉的气息,却扑不灭他胸中燃烧的腾腾火焰。他兴冲冲地往回走,简直要一路狂奔,好让这风吹得更猛烈些。   他走的太快,在门口迎头撞上何东胜的时候,他还差点儿没认出人来。   自己的朋友也是满面红光,像是同样喝了红酒般,整个人晕乎乎的,瞧见他就兴奋不已。   “碰到你太好了。”何东胜高兴地捶他肩膀,“我正要同你说呢,生了,生了双胞胎龙凤胎,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大人孩子都好好的,可健康了。”   林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生了。   瞧着何东胜那副傻乐呵,大半夜还要昭告天下的模样,小林大夫顿时惊恐,天啦,何东胜不会胆大包天,这么快就同余秋有了孩子吧。   这可是搞流氓罪!   还有那个,瞧不出来呀,余秋离京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有肚子。就她那小身板居然还能怀双胞胎。照这么说来着,他怀着孕的时候,居然又是跑日本,又是去日内瓦,身板够结实的呀。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我是说宝英,小秋管的那个大肚子,试管婴儿,两个宝宝都生了。”   林斌一时间陷入了呆滞,两只眼睛都直勾勾的,像是酒喝高了完全回不过神来一样。   何东胜都要忍不住捶他一拳,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直接一蹦三尺高,发出一声狼崽子的嚎叫,然后连奔带跑地往院子里头去。   何东胜想要追他,奈何没有得到允许,按照规定他也不能随便进去。   他只来得及看自己的朋友,灯影摇晃间像阵风似的往前狂奔,中途脚绊到了东西,他都一无所知。   兴奋过度的小林大夫压根顾不了其他,他穿过花木,绕过屋子,一鼓作气直接冲进院里头。   守在屋门口的小郑都来不及招呼他,就听见他兴奋到变调的声音:“生了,试管婴儿生了……”   可怜小郑只恨自己手太慢,没能一下子就捂住林斌的嘴。谁晓得这家伙大半夜的发什么癫,突然间会嚷嚷出声啊。   小郑不知道什么是试管婴儿,他就晓得这会儿谁都不能发出声音。   林斌被捂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两条胳膊拼命地去拽小郑的手,赶紧放开他,他要憋死了。   屋子门打开了,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出来,低声呵斥了一句:“你们闹什么呀?”   小郑吓得心惊肉跳,赶紧解释:“没,没什么,他没见过酒,我马上就拖他下去。”   女工作人员瞧着林斌两条腿乱蹬的样子,估摸着这小子恐怕是难得碰到喝酒的机会,一时间没把持住,直接露了行。   她赶紧挥手,招呼警卫员:“你们带他回去睡觉,不行的话就给他盖个了毛巾醒醒酒。”   房里头却传来了老人说话的声音:“什么生了呀?”   小郑答应女工作人员的时候手松了一下,叫林斌瞅着了机会赶紧扒下对方的手掌。   这会儿好不容易抢回呼吸权,他立刻喊起来:“我们的试管婴儿啊,生了对龙凤胎。”   女工作人员真是恨不得掐死林斌。这小子是不是手上还要拿个大喇叭,吼的全世界都知道啊   老人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重复了一句:“龙凤胎呀。”   林斌叫小郑跟另一位警卫员压着,没办法冲进屋去,只能在房外头应声:“是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两个小家伙都好的很,哥哥五斤多妹妹四斤多,瞧着可精神了,大人也好。”   老人颇为感兴趣的模样:“那倒不错。”   林斌以为他会招呼自己进去问个仔细,没想到老人却直接招呼,“我晓得了,你去睡觉吧。”   林斌却要往屋子里头闯:“您别再看文件啦,我给你按按,您早点儿睡觉吧。”   虽然今天他没有主持国庆宴,可是他也肯定没歇着,光是那叠厚厚的文件瞧着就叫人头痛。   林斌甚至有点儿后悔怂恿老人早点治好眼睛了,起码之前眼睛不行的时候,全部靠旁人念,还能减少点儿他的工作量。   老人应道:“我知道了,我马上睡,我也困了,就是被你给吵醒的。”   林斌这会儿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或者准确点儿讲是黎明时分。他立刻嘿嘿干笑,缩着脑袋,乖乖跟小郑走。   房门关上了,屋里头的老人冲着客人笑:“人不服老不行啊,人的年纪越是大了,我就越爱听孩子出生的事。双胞胎还是龙凤胎,听着可真好。”   陈老先生坐在椅子对面,也笑容满面:“的确是好事儿,今天是中秋节呢,看来孩子也想着跟父母早点儿见面。团圆啊。”   旁边的邓老笑着接话:“谁愿意分隔,都想着要团团圆圆了,月是故乡明啊。”   李老先生微微点头,兴致勃勃地建议自己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到处多走走,多看看嘛。就说刚才的龙凤胎,去瞧瞧小孩子,也都心里头欢喜。”   邓老颇为好奇:“这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看小林大夫平常也算稳重,怎么今儿都失了形状。”   他开玩笑道,“总不会是他当了爹吧。”   最近没听说哪位主要领导家里头添丁进口啊。   李老先生笑出了声:“他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跟我们小郑刚好凑一块,两个光棍。是试管婴儿。”   老人谈性颇浓,“就是女同志怀不了孕,生不了娃娃,他们就把小娃娃在外头做出来,然后再转到女同志身体里,等孩子长大了自然生出来。”   老人叹息一般,“这个好哦,还是大夫厉害,大夫解决了大问题,有好多人没有娃娃心里头难受哦。”   陈老先生表现出了好奇的意思:“还能这样吗?”   李老先生点头:“我听着也觉得稀奇,就是我们赤脚医生搞出来的。”   他又忍不住自夸一番,“这些同志很体恤老百姓的,看到老百姓因为生不了娃娃受罪,他们就想各种方法解决了不少问题呢。你们说顺应天时,他们就逆天改命。只要是对老百姓好的,他们就想办法做出来。   就跟秧田育秧一样。多少年前谁知道要把种子先催了芽,然后发出苗儿来,然后再拔秧插秧,长出来的稻苗就壮实。总要走第一步的嘛。以前没这么做过,不代表现在就不能做。   鲁迅先生有句话我看很有道理,其实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赤脚医生敢创新,叫日月换新颜,我们有什么好不敢的呢?”   陈老先生笑容可掬:“我可不敢小瞧赤脚医生,我看你们的赤脚大夫水平很不错。上次,在船上的那个小医生,我瞧着就很厉害,做事又漂亮又果断,真是不比留过洋的医生来得差。她还会种菜,会下田,会腌皮蛋,还说要请我去杨树湾尝尝她腌的皮蛋呢。”   李老先生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凑巧了,刚好这个试管婴儿也是在杨树湾做的。你要是去吃皮蛋的话,还可以顺带着瞧瞧两个小孩。”   陈老先生叹气:“我可得好好准备一下哦,登门做客总不能什么礼物都不带。”   李老先生摆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你可不能准备时间太长,开过春的时候我听说有这么个情况。那会儿人家才刚怀孕,结果到了秋天人家就把孩子生下来了。女同志怀个娃娃真是爽快,比我们男同志做事讲效率多了。该生的时候立刻就生,丁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我们啊,可千万不能怀个哪吒,搞个三年都生不下来。”   陈老先生面带微笑,没有接主人的话。   李老先生却谈性不减:“我晓得我这位老朋友,还是想好好谈这件事的。我老了就担心我手上的事情解决不了。我想我的老朋友也差不多,同样希望在走之前把事情清理干净。   既然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条件又不是不能坐下来谈,那就爽快点儿,速战速决,不要拖。   当着你的面,我也不怕讲,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也不晓得自己还能活多久。拖到后面,我们都闭眼睛了,把摊子再丢给接下的人,那可真是给人找麻烦。”   陈老先生笑容满面:“我看您的身体还是很康健的,很有精神。”   李老先生却不愿意接这顶高帽子,他直接下了决定:“满月,既然要去看孩子,那就满月的时候去看。到时候小娃娃也长结实了,家里头的大人也高兴。”   他的眼睛做了手术之后,目光完全不复先前的混沌,眼睛盯到陈老先生身上,竟然可以称得上是锐利。   陈老先生一时间找不出话来推脱,沉默半晌之后,他索性咬牙答应:“那就满月吧,希望秋天过去之前,我们都能见到这对喜庆的双胞胎。”   李老先生点头,又意味深长道:“你替我向我这位老朋友递个话,都这把年纪了,我对他倒是有个肺腑之言,千万不要迷信洋人,什么洋专家洋大夫啊,那都得掂量着用。他们那一套是从洋人自己身上积累起来的经验,未必适合咱们。”   陈老先生点头,起身要告辞。   李老先生直接送人到门口,他脸上带着笑:“今天你恐怕不能休息喽。有一位夫人还在等着你,她想听你说说话呢。”   陈老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您是说先总理夫人?”   李老先生点头:“今天应该是团圆的日子呀。夫人很牵挂自己的亲人。”   工作人员领着陈老先生出去。   李老先生折回屋子,重新坐回藤椅上,久久没有出声。   邓老劝说老人:“主席你应该休息了。”   灯下的老人却久久不说话,只眼睛看着桌子,示意他拿桌上的信打开来看。   邓老的精神瞧着要比李老先生好很多,虽然一夜未眠,他倒也没有头晕眼花,拆了信不戴眼镜,也能瞧清楚上头的字。   那字迹清秀工整,上头言简意赅地列出了几点:一是国家要振兴,要恢复元气,不要再有争斗。二是国家得总结经验教训,要清楚地看到历次政治运动对人民造成的伤害,不要认为这都是小事。自己伤害自己的同志、人民,是罪行。……   邓老抬起头,目光看向李老先生。   藤椅上的老人像是累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我平生做了两件大事,一个是把那位老朋友赶到几个小岛上去住了,另一个就是发动文画大格命,这功与过该怎么下定论?   把老朋友赶到岛上去,虽然留了个尾巴,但总归是好收拾的,应该算是九分功一分过吧。   发动格命那就差一些,得三七开,七分功劳三分过。不该打倒一切全面内战。这个不好,很不好,不利于团结,的确过了。没有甄别好敌人,连累了不少朋友。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应该的,他们遭了罪,会怨恨,其他人也会怀疑,觉得我们说话不算话,这个真的很不好。”   老人跟自言自语一样,“今年恐怕来不及了,明年,明年开会的时候一定要有个定论,得分开来把事情讲清楚。到时候你来你这个决议。   对,你身体好,你来做这个事情。”   邓老却久久不发话。   李老先生不知道是没有意识到对方没反应过来,还是压根不在意,他又自顾自地讲下去:“我这一生既然主要做了两件事,那我来把尾巴扫清楚,不留尾巴,留了尾巴就没意思,招人嫌弃的。”   天边显出鱼肚白的时候,邓老才告辞离开了游泳池,李老先生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半晌才对身旁的工作人员冒了一句:“还是会恨吋,人家有意见,不愿意接呢。”   他没有等到工作人员的反应,又或者说他并不期待反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都不知足哦。七分功,三分过也不肯认,非得五五开吗?”   他躺在躺椅上半天,慢慢地合上眼睛,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个苍老疲惫的苦笑,“还是三七开,三分功劳七分过?”   老石啊老石,当年你也一样憋屈吧。好好的做着事,人家不认你的功劳,非要打倒你才算痛快咯。   ※※※※※※※※※※※※※※※※※※※※   这就是篇玛丽苏大爽文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古泉莲儿 18瓶;逢考必过 10瓶;华少、山楂酱、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先做事再说   林斌兴冲冲地捧着电影回来, 他得意洋洋地跟李老先生炫耀:“这可是医学教学纪录片, 一般人看不到的。”   宝英家的两个小家伙出生之前叫余秋严防死守着, 愣是没让电影制片厂的人沾边。这会儿孩子都生了,总可以拍一拍纪录片, 叫大家伙儿都看看小家伙,跟着乐呵乐呵吧。   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奇迹呢,是上天送给祖国二十五岁华诞的大礼。说个老派的话, 就叫龙凤呈祥, 天佑中华。   嘿,瞅瞅这对小家伙。生下来的时候的确不大, 看着就是小小的两只,没想到人家是后半程发力,生下来以后那就是小猪崽子,尤其能吃。   宝英一人管两只, 简直都要吃不消了,一天恨不得吃7顿饭, 好赶紧将食物转化为奶汁, 喂饱这两只。   “小馋鬼。”林斌兴致勃勃地指点李老先生看,“哎, 你瞧他们踢腿了, 哎呀, 这是拉粑粑了。哎哟, 这泡尿飙的可远了。”   幕布上的小东西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电影镜头, 又或者说他们的视力发育程度还不足以让他们认出来镜头究竟是什么, 更加谈不上对镜头具有畏惧感了。   小东西吃饱了,打了个哈欠,伸长了胳膊腿,然后睁开眼睛,似乎满怀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也许是眼前看到的景象还能叫他们满意。两人跟有心灵感应一样,嫩藕似的小胳膊一伸,又毫不犹豫地同步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哎呀,小孩子可真可爱,尤其是隔着幕布,既不用他喂奶也不要他收拾粑粑的时候。   林斌简直看得心神摇曳,他都能充分理解大家为什么要生小孩的心了。   老人家脸上也浮出了笑。一直等持续六十分钟的纪录片播放完了,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失。   放映员在旁边小心瞧着,等待老人发出新的指令。有的时候,碰上上喜欢想看的电影,片子是会放两遍的。   没想到老人虽然笑容满面,但并没有要求重播,他只是人靠在藤椅上,像是在回想小婴儿的有趣一样。   林斌趁机在旁边撺掇:“您老要不要给他俩起个名字啊。”   老人哑然失笑:“就你多事,人家爹妈不会起名字?”   “他们现在只有小名。一个叫欢欢,一个叫庆庆,刚好国庆节嘛。”林斌不想放弃,“大名还没起呢,大家都说这两个娃娃不一样,得好好起名字。”   老人却是累极了的模样,只微微合上眼睛:“挺好的,欢欢庆庆,平平安安。”   林斌听的有些茫然,不明白老人为什么加了后面4个字。   老人隔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斗来斗去太讨厌了,大家就只想平平安安地做事,不想再争斗了。”   林斌不晓得他想到哪儿去。这个斗来斗去太讨厌什么的好像是逃岗的人过去以后发表的言论,不是他们不关心国家建设,而是他们实在斗烦了。今天红极一时,明天就被打倒在地,对与错好像没有任何标准。   小林大夫小心翼翼地看着老人,半天都没见到他睁开眼睛。   老人闭目养神:“你说我做的这两件大事留下来的尾巴,是不是都很讨厌。应该快点儿收掉的。”   他自言自语到,“再不收就讨人嫌了。先收那几个岛的尾巴,这个快,然后再收格命的尾巴。”   林斌嘴里头吃着石榴籽,过了中秋节就是石榴大批上市的时候。一个个大石榴就挂在枝头上,绿叶映着红果儿,瞧着可漂亮。   他每每去出公差,总能从人家院子里收获几个石榴。这个果子好长,不需要特别打理,五月天看红花热闹,十月天吃果儿也欢喜。有的人家来不及吃,刚好便宜了他这张猫儿嘴。   小林大夫直接往嘴里头舀了一勺子石榴籽儿,然后含混不清道:“颠倒个儿了吧,格命的事情好处理,小岛反而麻烦。”   老人家鼻孔里头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林斌还在兴致勃勃地嚼着石榴。他吃石榴是不吐籽的。   因为按照中医整体论,食物是相生相克的整体,光吃石榴肉容易便秘,那还不如连个子,直接嚼吧嚼吧咽下去,刚好缓解了胃肠道的不适,又不用担心石榴籽划破肠胃。   老人对他这个半吊子中医大夫的水平向来是将信将疑,他更加相信,这孩子就是纯粹懒得吐籽儿。   林斌好不容易将嘴里头的东西吞下肚,立刻抬起头强调:“您想啊,一件事情是光自己家里头发生的容易解决还是牵扯到旁人的好收场?其实按道理来说,肯定是自己窝里头的事容易处理。只要下定了决心,三下五除二,就能清理干净。牵扯到旁人那就复杂了,你这边做好了不代表人家愿意配合呀。”   小林大夫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将石榴籽儿剥进碗里头,“当然啦,有的时候,反而是牵扯到旁人的事情来得快。自己的事情说不清楚,感情亲疏影响人对事物的认知嘛。”   老人靠着藤椅,腿晒在太阳底下,声音轻飘飘的:“所以人不能评论自己的功过,还得靠旁人来评价。我倒想找人来说说这两个事,可是人家不乐意呀。”   “人家也说不清楚呀。”林斌手里头抓着勺子,将最后的石榴籽儿拨进碗中,抬起眼睛来,态度倒是颇为认真,“要么就是打倒别人的人,要么就是被打倒的人,要么就是叫圈起来一关就是好几年的人。谁能说得清楚?能够看清楚全局的,压根就没几个。”   他将手上的石榴皮拨到旁边,“老帅吧,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愿意写这些东西的人。王老先生吧,他都忙成这样了,您也说要给他减担子,好让他多歇歇。这么大的事情压下去,王老先生又是个事无巨细的人,肯定会累坏他的。”   藤椅上的老人哑然失笑,自言自语一般:“那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弄的哦。”   林斌却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您自己写更不行?”   老人家挑高了眉毛,声音含混不清:“你是觉得我会藏私?”   “您老有什么好藏着的。”林斌摇头,“您不能写是因为您从下面人嘴里头听到的,没几句是真话。一层骗一层,一路骗到郭务院。等东西到您这儿的时候,早就走腔走调,不知道一开始是个什么样子了。   他们要不就是诚心欺骗,要不就是不忍心你操心,反正哈送上来的报告都是形势一片大好,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说句您不爱听的,林飚判逃之前,哪个不是对他赞不绝口?您的事情多一时半会顾不上,他们又是惯会演戏的,在你面前滴水不漏,正常。但是底下的还有周围跟他接触的人,难道谁都没有发现问题吗?人珉群众的眼睛本来就是敏锐的呀。   您看看,是不是,他一直蒙骗了这么久,最后才露出狐狸尾巴来。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呢。说不定有的人到现在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照这么算,您上当受骗,挨蒙蔽的时候肯定也不止这一回。”   小林大夫也不管自己说了多么石破天惊跟炸雷一样的话,反而美滋滋地捧着小碗,开始一口口的吃石榴籽儿。   大石榴好,又便宜又好吃。   老人默不作声瞧了他半天,瞧得他怪不好意思的,还积极主动的提出:“要不我给您加石榴汁,这个也挺好喝的。”   倒是显出了几分有良心的样子。   老人阒然无语,只眼睛盯着窗户外头看,也不晓得外头的好风光有没有印进他的心中。   林斌赶紧咽下嘴里头的石榴,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所以我想那还是早点解决第2个问题,把这个尾巴说清楚了,那第1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老人的声音不清不淡:“你怎么就知道解决第2个问题是关键呀。”   林斌吃完了最后一口石榴籽儿,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自己也说了呀,打倒一片,全面内战有错误,很不好。你把人家都打倒了,人家当然害怕,担心你说话不算数,就不愿意跟你谈了呀。”   他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因为熬夜看书没睡好,两只眼睛发红,瞧着也像石榴。   老人嫌弃地挪过眼睛,岸上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收不了,旁人也收不了,那就是没人能够收得了这个尾巴了。”   林斌笑嘻嘻的,开始在边上出馊主意:“其实也不是完全收不了。既然不好说,那就先做。那些被牵连着打倒的赶紧给人家平反。人还活着的,就让人家回到原先的岗位发挥余热,那些不幸去世的,做好抚恤安抚工作,起码拿出态度来,叫人家知道已经意识到问题了,正在解决问题。”   老人微微抬起了脸,眼睛落在林斌身上:“你也觉得三分功七分过?”   林斌理不直气也壮:“我哪儿知道几分功,歌功颂德的人永远不缺。我是大夫我就专门管治病的,那我当然看病。这就跟个人一样,就算没大毛病有小毛病,还活着,能吃能喝能睡,但是小毛病也得解决掉。不然小病拖成大病,到时候想要再救命都难了。   既然您老人家已经发现了问题,那就把这个问题先解决了呗。解决好了这个问题,就跟人一样,身体免疫力提高了,其他的疾病说不定自然而然也就跟着好了。您看您自己现在是不是不能感冒?一感冒肺部感染了,心脏就连着不舒服。可要是你太太平平的不生小毛病,那也不挺精神的。   哪有人不生病的道理呢,这世界上就没有完全健康的人。”   老人无奈地微笑,隔了半晌才表达自己的嫌弃:“你就是半桶水晃荡,我看你这个医学的也很不怎么样。”   林斌不以为意:“就是因为学的不怎么样,所以才要更加好好学习呀。”   老人家像是有了点儿兴趣:“那我问你,你们什么时候去给贫下中农搞实践啊。”   林斌立刻摇头,老老实实承认:“我们老师说了,就我们这种半桶水水平,把老乡交到我们手上才是害人呢。起码得好好学上一学期,等到寒假的时候再带我们下乡,让我们多做点儿事。”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点头道:“应该的,多做事多体谅老乡的不容易。他们也辛苦呢。”   他又仔仔细细地交代,“你们要踏踏实实地学,尤其搞清楚了天冷了以后哪些毛病容易犯,做好准备。别到时候人下去了,派不上用场,反而叫人看了笑话。”   林斌点头:“晓得嘞,我们都已经决定好了。每个月从补贴里头攒几块钱,到时候凑在一块儿买了急需的药一并带下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老人叹气,喃喃自语道:“还是药不够,就你们几个能买多少药?得多做几种药。不要耽误了吃饭,别为了这个事情把身体拖垮了,国家把你们培养起来是要你们做大事的。不能光顾着眼前。”   说完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陷入了沉思,不在理会林斌巴巴儿的眼神。   旁边的工作人员瞧着钟点,忍不住一个劲朝林斌使眼色。   该吃饭了,都说饮食有度,按时睡眠对身体好。老人这么多年的生活习惯想调整过来不容易,但也要慢慢调理呀。   林斌只好大着胆子开始揉肚子,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他的肚子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   那响声惊动了老人,老人哑然失笑,相当宽容地主动开口:“吃石榴不填肚子吧,那就开饭吧。”   女工作人员高兴起来主动介绍:“今天吃豆腐皮。”   老人来了兴趣,夹了个豆皮,慢慢地品尝。薄薄的皮子里头包的是嫩豆腐,还放了虾皮跟另外一种绿色的蔬菜,吃在嘴里头滑溜溜的,别有一番风味。   他瞧见大家伙儿都盯着他看,笑了起来,相当顺应珉心地问:“这是什么呀?”   “是盐篙子。”女工作人员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您之前不是说过要试着看能不能在盐碱地上种盐篙子嘛。他们种的效果很好。他们说这种菜只要长上一年,每亩盐碱地就能耗去土壤中约72.8公斤的粗盐和64公斤粗碱。”   老人表情严肃起来:“这数据是怎么来的?是年年都这样,还是今年有其他情况影响。”   “连着种了好几年了。”女工作人员言笑晏晏,“东海那边有个干.校就连着好大一片盐碱地,太阳底下白花花的。有位下放过去劳动的技术员就趁机搞起了研究。他尝了盐篙子的味道,又咸又涩,估摸着是从地里头吸收的盐碱。于是他就专门做这个实验,效果很不错。现在那一片地的盐碱含量已经大幅度降低,芦笋种上去也能长了。他本来还计划着看能不能种麦子。”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喜讯。   老人面上立刻浮出了笑,语气认真地强调:“要认真的做,全国这么多盐碱地呢,要是把这一项做出成绩来,那就是造了大福。还有这个盐篙子是不是真的好长?别到时候为了种它,耗费的本钱高的吓人,那不就不是给老百姓造福,是给他们添负担了。”   “好长的很。”小郑刚好换班进来,闻声不假思索,“这东西我知道,我老家那儿盐碱地上到处都是,根本就不用管,不管畜牲怎么吃啊,怎么践踏,到时候还能冒出来。”   他兴致勃勃,“我们那儿的农场都用它做青饲料养猪,猪爱吃,养出来的猪肉特别香。春天开始就可以割,一直收到秋天,然后晒干了。等到草枯以后拿出来当青饲料,给猪增加营养。猪喜欢吃这个,加在其他饲料里头,吃的特别香,肉也长得好。”   林斌手上正夹着豆皮呢,闻声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餐桌上跟餐桌旁的人全都转移了视线,以控诉的眼神盯着口没遮拦的小郑。   怎么说话呢?你才猪吃呢!   小郑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结结巴巴地强调:“我不是说你们是猪啊,我我我是说……就是猪吃了特别好。”   哎哟,他还不如不解释呢,一解释更加让人想揍他。他的顶头上司更是恨不得直接把这小子拎出去,狠狠地揍一顿。说话不过脑子的家伙。   老人哈哈大笑,颇为快慰:“这说明什么呀?说明猪比人聪明,人家也会挑好的吃呢。人不行,人老爱想七想八的。”   厨师赶紧在旁边解释:“这个盐篙子我们老家也吃的。我家亲戚是盐工,那会儿吃的少,大家都用盐蒿子包饺子包馒头烧汤烧菜。这个烧肉也好吃。晒干了冬天吃也不错,泡开了就能下嘴了,只要把那汁水揉掉了,就没咸涩味,很不错的。”   林斌跟着强调:“盐篙子可好了,我们老师说了这个吃了降血压,结出来的籽儿还能榨油,那个油也很营养。”   老人听了以后,兴趣越发大了:“那就让他们赶紧搞研究,要是嫌这个菜不好吃,那就当成油菜,专门吃着榨出来的油。”   他自言自语道,“肚子里头没油水不行啊,人不吃油水就没力气,还怎么好好干活。”   他开始算账,全国有这么多盐碱滩涂地。要是都用来种这个,那榨出来的油应该能补充不少了吧。   这算是额外的,盐碱地本来就种不出来东西。   他又加了一句:“你叫他们好好搞研究,争取把产量提高了,选出优秀的种子来。我们不走人家的老路子,人家在天上打仗,我们就从地里头做文章,老百姓是要靠地里头长出来的东西过日子的。”   女工作人员赶紧应话,立刻记下来去安排。   老人平常不管具体的事情,也就是说到了老百姓吃饭,他才会问得这么细。   “你们看真正想做事的人,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会好好做事的。就是那些总想着投机取巧的人,放在哪儿都忙着钻营,什么时候都怨天尤人。”   老人叹了口气,“算了,也叫他们吃了教训。赶紧弄起来吧,懂技术的多做事,懂文化的也可以出来做事,人人都是劳动者,要给人做事的机会。只要本质上还是好的,就是有小缺点小错误真正改造不好了,那也随他去吧。一样米养百种人,强求不得。”   旁边人听得心惊胆战,还有人小声喊了一句:“主席。”   老人摆摆手埋头吃饭,还招呼众人:“都吃饭,吃饭是大事,不要耽误了。”   他就着豆皮跟辣椒炒苦瓜慢慢地吃完了一碗饭,最后放下筷子,他才又加了一句话,“多搞几种,除了盐篙子,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东西也能在盐碱地里头长,最好能吃盐碱。实在吃不了能长就行。这个榨了油之后,剩下来的杆子也别光烧锅。看看能不能把里头的盐碱给分出来,盐碱也是好东西呢。人的嘴巴吃,搞工业生产都用得到。多想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不要老想着以前没人做,现在人家也不这么做,多想想自己能做什么。”   工作人员赶紧应话。   老人意犹未尽,索性又吩咐下去:“叫农科院的人过来,让他们把事情讲讲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现成的菜,现成的树能种的,就把这个问题解决掉。搞好了盐碱地,那个沙地变成绿洲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旁边的工作人员先前对接这件事的,对于情况了解的更多一些。他有些为难:“现在就喊人吗?农科院目前没有专门搞这块研究的。”   就连刚才他们提到的那位技术员,也是在命令下去之后,农科院方面才着急忙慌找出来的。   老人叹气:“都找出来了,怎么不好好用呢?其他人不会不知道是不是?那就让会的人做过事情的人来主持这项工作啊。”   他手往上抬,“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国珉党我们都能放,我们自己的同志为什么不能放?我都说过了,我们搞改造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不是打死了人。”   旁边的工作人员生怕再说下去会引起他的怒火,赶紧应声去安排了。   老人脸上露出苦笑,喃喃自语道:“可不是嘛,一个接着一个糊弄,能糊弄过去就拉倒了。糊弄不过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摇摇头,缓缓朝卧室里头去了。   剩下的人眼观鼻鼻关心,都只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彼此。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能感觉到老人的伤心。因为这近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很少在卧室里头看书批文件,都是在外头屋子里。   因为小林大夫说了,人不能老坐在床上,越坐精气神越散。   大家又将目光移到林斌脸上,小林大夫也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他困了,他吃饱了要睡觉,他什么都没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eggie 60瓶;Caicai 50瓶;今天也在为名字烦恼着、与小白鼠相爱相杀 20瓶;rrofhz、w小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另外,每亩地生长一年的盐蒿能耗去土壤中约72.8公斤的粗盐和64公斤粗碱。这句话是出自《中国水土保持》1985年04期。我国是80年代的时候开始比较系统的进行利用植物来改良盐碱地的研究工作。   凭什么生孩子就一定要痛?   林斌心惊胆颤地过了大半个月, 他一度担忧老人家是患上了忧郁症。   老年忧郁症可是种常见的忧郁症。人年纪大了, 各方面都力不从心。时间一久, 那自卑感挫折感无力感可不就缠着人不放,以至于让人愈发想不开嘛。   原本老人忙归忙, 发火归发火,手上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时,他好歹还会同周围他们这帮人说笑几句, 跟个爱操心的老爷爷一样。   这下子好了, 他前天基本待在卧室里头不出来了,就连看书批文章也重新转移到床上。   无论小林大夫如何上蹦下跳, 东奔西走各种闹腾,试图引起老人家骂他的兴趣,然而这一回,老人却如不动如来, 无论他怎么百宝使尽,老人都毫无反应。   所以等到月底, 老人提出想出去走走的时候, 可怜的小林大夫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出去走走好,多接触大自然, 云淡天高, 新鲜空气, 热腾腾的人的气息;不管怎样, 都比窝在这栋房子里头来的强。   林斌都顾不上现在已经过了霜降, 眼看着就要立冬, 气温会下降的厉害,其实并不适合老年人出行,尤其老人还有肺心病;他就剃头担子一头热的里里外外张罗着收拾出行要用的东西。   不想躺在藤椅上的老人满脸奇怪:“你不要上学吗?你去做什么呀?”   倒霉的小林大夫彻底傻眼了,他都忘了他现在可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必须得每天上学啊。   本来按照老人的意思,是让他住校的,也好多参与学校活动,多跟同学接触交往,说不定还能解决他个人生活问题。   结果林斌不同意,他害怕自己不盯着,老人又要开始日夜颠倒的生活模式。老人的血压为什么这么高?肯定就是因为长期睡眠不好导致的,只要睡好了,血压就能保持稳定。   半吊子的赤脚医生对自己的一套理论坚信不疑,秉着撒泼打滚耍赖的方式始终践行。   这一回这招却不行了,他想说请假来着,结果老人眼睛一瞪,他就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吭声。   不用老人开口,他都知道挨骂的主题是什么。国家是和人珉供养你们上大学是为了让你们吃喝玩乐的吗?是为了让你们学到真本领,真正派上用场的。   老人临出京前,林斌硬拉着何东胜非要人学习自己的推拿技巧。其实这说起来水平,老人家的保健医生要比他强多了。可是小林大夫仍然不放心,因为他觉得老人家跟鲁迅先生正好相反,他对受过正规教育的洋大夫总有种将信将疑,配合程度有限。反而是对于不用药不开刀的治疗方法更加信任些。   何东胜兢兢业业地学着,又私底下拉着林斌说话。他忧心忡忡地看自己的朋友,好心劝告道:“你讲话要小心,虽然说忠言逆耳,但是人都愿意听委婉点儿的话。”   要说敢于顶撞老人家,老石跟林飚都是出了名的。老人睡着以后敢闯进来直接把他吵醒的,大概也只有老石跟林飚。   然而两人的命运如何?   老石差点儿被硬生生囚禁到死,当初要不是有人拼着全家人的性命相救,老石估计已经死了。   而林飚呢,如果没有后面自己作死,不出意外他就是正儿八经的接班人。   讲话也要讲究策略,同样一句话同样的意思,用不同的方法来表达,效果完全不同。   林斌胡乱摆摆手,颇为忧虑的样子:“哪有这么简单,我哪儿来的这么大能耐。”   他说的话,老人家能够听进耳朵的,十句不过一二,真正入了心的,差不多应该没有。   到了老人家这样的地位,哪里轻易会被外头的声音干扰了自己的判断,真正能触动他的人实在不多。   林斌自己私底下也琢磨过,他怀疑老人家之所以情绪持续低落,还是因为那位女先生的信。   作为先总理的遗孀,当初她选择留在大陆并且北上登上国庆大典,相当于给珉主人士吃了一颗定心丸。   结果好景不长,后面十几年尤其是文格开始之后,她的确受到了特殊保护,没有经历什么磨难。可是她的众多朋友同事都遭到冲击,甚至还有不少人被迫害致死。其中有些人原本是可以早早离开,本不该牵扯入这样的纷扰,结果因为她的影响,他们选择了留下。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一位善良而且对祖国充满了热爱,甚至因为热爱放弃了与亲人团聚的机会,一生都在为国家的未来而奋斗的杰出女性,又如何能够坦然的享受这些超规格的近乎与皇家保护的对待?   她会不会后悔,后悔当初自己的选择?   她一贯勇敢而坚强,却在信里头表示,这是她最后一次给忠央写信,以后她不打算再写了。因为她是一个过时的人,跟不上时代的发展。她以后只想安安静静地陪伴在父母坟墓旁,度过余生。   林斌觉得这封充满了疲惫厌倦失落的信,虽然最后提出了她对忠央停止争斗,避免政治运动对人珉继续造成伤害的建议,但这建议也带着心灰意冷的意味。也许她并不指望她的建议会被人采纳,但处在她的位置上,该说的话,她终归要说的。   其他人不是看不清楚,只不过其他人说话的时候顾虑太多,害怕一不小心就又被打倒了,只有她特殊的身份在带给她孤独的同时,也让她有勇气说出这些话而不必太担心会被打倒。   虽然女先生的心里充满了心灰意冷,但实际上她的信还是进了老人家的眼睛,也入了他的心。   也许他在反思,也许他也在采取补救措施。最起码的,他又提出了要大面积在□□帽子的想法,还特地找了人过来询问情况。   就连下放知青的问题,他也在考虑。强扭的瓜不甜,要是这些人真的不愿意留在农村,那么回城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回去以后要如何安置是个大问题。   他们又打算修铁路啦,而且老人家听说日本的新干线速度很快,还想派人去考察呢。   林斌琢磨着,老人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安置更多回城劳动力。要是这些人都没工作的话,容易造成动乱。   不过这些只是他的推测。作为一名赤脚医生,他还是很有原则的,不该说的事情他一律不说。   小林大夫只含混其辞地提醒何东胜,老人家喜欢吃带点儿味道的蔬菜,比方说茼蒿啦,芹菜啦,还有苦瓜。   他抬起眼睛笑:“苦瓜不好吃,我到今天还不爱吃。不过如果大鱼大肉吃多了,吃根苦瓜就特别清爽。”   他摸摸脑袋同何东胜挥挥手,“我走了,我得回去上课了。”   何东胜看着他摇摇晃晃,还一路吹着口哨的身影,只能一声叹息。有些事情即使知道有危险还是会有人去做的。甚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种孤勇,因为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   其实无论老先生喜欢吃什么,都轮不到何东胜费心。虽然他是坐着老先生的专列一路南下,但他从上车到下车都根本没瞧见老先生的人。   一直到出了车站上船之后,因为天气晴好,老人站在窗户边看外头的太阳时,才突然间点了何东胜的名字:“这是在种麦子了吗?”   何东胜朝外头看,瞧着是江岸边的湖泊中有人正在浮床上点麦子。   11月初的太阳底下,一望无际的湖泊遍布碎金的光芒,晃得人眼睛都发花。大片的浮床漂浮水面,鱼儿不时摇着尾巴从床底下穿梭而过。游鱼的分量不小,震荡的波纹带着浮床都轻轻摇晃。   湖畔立着的白色水鸟从水面穿梭而过,到底顾忌着浮床上卡着的稻草人,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直接冲向旁边的青山。   山里头正有鸽子飞翔而出,考一派热闹的景象。   何东胜赶紧点头回答:“是的,收了稻子点麦子,过了冬到明年5月节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收割了。”   老人兴致勃勃:“这湖里头是养着鱼吧?倒是不怕鱼吃了根。”   何东胜立刻解答:“下面搭着网,鱼就钻不进去了。要是夏天的话,鱼还会在稻子底下躲阴凉,反而会长得更好。有些菜的根特别多,叫鱼吃掉点儿也没关系。养鱼水里头容易营养过剩,水发臭,长了菜,长了稻子麦子就没这个烦恼了。”   老人愈发来了兴趣:“那倒是挺好的。搞海水养殖是不是也可以在上头种菜呀。”   何东胜谨慎地点头:“理论角度上是这样,不过不能种普通的菜。我觉得盐篙子大概能长,它泡在海水里头也能活。”   老人笑了起来:“那倒是挺好的。我看你们水上没种油菜,刚好就拿海水种菜榨油吧。”   何东胜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但是大海不比咱们的沟河,海上风浪太大了,我就怕浮床会被直接冲垮了。”   旁边有人对海水养殖比较了解,赶紧答话:“可以先试试在海塘里头种,还有搞网箱养殖的,最上面一层也可以试试看。要是效果好,光是这两项,加在一起的面积也不小了。”   老人笑着点头:“那你们搞搞看嘛,万一成功了,也是件好事。”   船靠了岸,何东胜跟在老人身后下了船。   廖副书记等人已经早早等候在岸旁,简直望眼欲穿。其实按照老人本来的意思,他并不想如此大张旗鼓。然而人家说七十随心所欲,他过了八十,也不可能真正实现。   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簇拥着他下船,前面又是大部队迎接,还有穿着鲜艳衣服的小孩子在前面列成了两条长队,他只能一边下船一边挥手。   旁边的欢呼声不断,老人慢慢地朝前头走。瞧见村子里头的新楼房时,他还侧头问了声何东胜:“这是今年新盖的吧?我记得去年还没有。”   瞧见何东胜点头的时候,他又笑了起来,“我是问错人喽,你差不多也有一年功夫没回家了吧?快回去,你母亲一定很想你。我年轻的时候离家,我母亲都是焦急的很,生怕我在外头不好。”   何母人也挤在迎接队伍的外围。其实他们都搞不清楚主席到底会什么时候来,更加不可能知道,何东胜会不会随行。只不过做母亲的人就算有一线希望,也是要等着,哪怕只看儿子一眼也好。   这会儿老人发了话,何东胜赶紧过去见母亲。何母看着儿子,一会儿说高了,一会儿说瘦了,一会儿说黑了,一会儿又说结实了。   她有数不清的话想要跟儿子讲,却又害怕耽误了孩子的正事。话没说两句就赶紧推着人回去,不要误了主席的大事。   老人同胡杨以及村里头的代表都握了手,瞧见何东胜回头,他还笑着打趣了一句年轻人:“怎么样最记挂底的还是你母亲吧。你看你女朋友就没有在这儿等你。”   何东胜却是会维护人的:“小秋肯定在忙呢,她忙起来是不分日子的,人在医院过年都不稀罕。”   廖副书记离得近,一双招风耳尤其灵敏。   此刻一听老人家提到余秋,他立刻机灵地建议:“我们这儿有对金娃娃呢,龙凤胎,国庆节时生的,长得可好了。”   说着,他就眼巴巴地瞅着老人家,只差眨巴两下眼睛,再晃两下尾巴。   老人近来的脾气的确极为温和,而且相当善解人意,他都没让廖副书记绞尽脑汁想办法开口邀请,而是直接点头表达了兴趣:“那倒是挺好的,是个喜庆的事。生完孩子人没走吗?还留在杨树湾?”   廖副书记满脸笑:“刚好孩子回来打预防针呢。今儿正好满月,刚好也带回来叫小秋大夫他们瞧瞧。”   其实哪里走得了。   从这两个娃娃生下来以后,各地前来参观的医生就络绎不绝。还有电影制片厂的人哦,从头拍到尾,连小娃娃拉粑粑都不放过,根本舍不得让他们走。   最后还是小秋大夫跟林教授觉得这样不行,不能打扰孩子的正常生活。大家伙儿才决定等到两个小娃过了满月,就正式让他们出院。   反正现在又有两例试管婴儿,京中的两例也移植成功了。大概是管婴儿出生的多了,孩子受到的关注就会小很多。   老人表示对龙凤胎感兴趣,众人就赶紧簇拥着他往前头走。旁边负责安保的同志情绪高度紧张,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   虽然他们事先已经做了安排,但是只要出来都可能存在危险。   老人却哑然失笑,转头低声念叨:“我都不怕帝国主义,我为什么要怕人民呢?我要是怕人民就代表我做错了事,我心虚,人民群众要是站在我的对立面,那只能说明我错了。他们要打倒我,也是应该的。”   周围陪同的工作人员都吃惊不小,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老人的话。   何东胜离得近,也听清楚了,同样是心惊胆跳。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老人身上的愁苦与烦闷。即使刚才他还在船上跟众人谈笑风生,即使他现在正行走于湖光山色间,而这种烦闷始终没有消失。   老人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丢了炸.弹,他神态自若地走进了新盖好的妇幼保健院。   医院里头的医生护士们从一大清早就忙碌到现在,压根不晓得领导人什么时候到的。此刻见到老人,还有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直到瞧见廖副书记那帮领导都簇拥着老人时,才有机灵的姑娘小伙子反应过来,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老人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喧哗出声,打扰了里头的精神病人。   其实不做这个手势也没关系,因为众人兴奋过度,几乎都是当场瘫倒在地,别说尖叫了,压根连喉咙都不会动。   还有人相互抱着直接哭出了声。   去年见过老人家的社员以及在杨树湾上学的赤脚医生们反应要比新同伴镇定一些,但也都是哆嗦着,连路都不会走了。   廖副书记赶紧在前头开道,将这群变成呆头鹅的姑娘小伙子集体推到旁边。   哎哟,一个个平常瞧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全都靠不住啊。那个余教授,又不是没见过老人家,怎么这会儿也是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廖副书记简直痛心疾首了,感觉这群人真是不像话。再不济也得跟他一样,虽然晕晕乎乎跟踩着棉花似的,走路也同手同脚,但好歹他现在自己两条腿还能往前头走啊。   廖副书记看到里头没有人出来迎接,立刻要扯着嗓子招呼余秋。这姑娘,这会儿忙什么呢?难不成有抢救?   余秋倒是没有抢救病人,她正给学生示范如何做B超。没办法,B超机都是他们新做出来没多久的,除了她自己亲自上阵,谁能当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影像科的指导老师?   余秋一边做B超,一边跟大肚子家里人说无痛分娩的事:“她现在就是见红,肚子基本上还不痛。一会儿呢,可以在我们的电影放映室看无痛分娩的宣传片。这个是我们开展的新技术,目的是尽可能减少妈妈生孩子时的痛苦。”   大肚子的婆婆迟疑:“那个我听讲过,要给人打麻药的。这打了麻药以后,娃娃是不是会不好啊?”   余秋笑了起来:“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不过打了麻药缓解你儿媳妇的疼痛,完了以后大人受罪少,孩子其实也相对更安全。我这么说吧,我们平常要是肚子痛或者哪里痛得厉害是不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为了保证我们自己不憋得难受,我们会增加呼吸量。   这种急促呼吸会导致呼吸性碱中毒,而且疼痛会导致高浓度的儿茶酚胺。这些对宝宝都不好,因为会让肚子里头的宝宝得到的氧气变少。孩子在肚子里头又没办法从外头获得空气,只能依靠大人。大人都喘不过气来了,肚里头的娃娃更加就没办法得到保证。   当然,这个方法也不是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打了麻药出现低血压还有血管痉挛导致宝宝缺氧从而不得不开刀的可能性都有。但是凡事只能权衡利弊,如果综合考虑益处大弊端小,那我们就可以试试这个办法。”   帘子外头传出了不以为意的声音:“哎呀,不是说妇女也顶半边天吗?怎么现在的女同志变得这么娇气?生娃娃而已,哪个生娃娃不痛的勒?不痛还怎么生娃娃?”   余秋保持微笑,压根懒得掀帘子看外头的人。   这种理论常见的很,包括在医务人员当中都不少见。她穿越之前所在的省人医是国内比较早开始正规推广无痛分娩的医院。   当初那位麻醉科主任因为跟妇产科大主任兼副院长关系不好,加上麻醉科的确人手紧张,所以拒绝配合开展无痛分娩。   当时他给出的理论就是生孩子不是做手术,痛是理所当然的。多少年都痛过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啊。   一位麻醉科老主任都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想国内整个社会对于无痛分娩的误解有多大?   后来妇产科的大主任相当牛掰,她自己招了麻醉医生,就专供产房使用,24小时驻扎,压根就不归麻醉科管,连科室奖金都是直接走产房的账。结果没两年功夫,产房的麻醉医生成了全院收入最高的麻醉医生。   余秋扬高了声音:“这话奇怪了。女同志的是来生娃娃的还是来痛的?谁规定了只有痛才能生孩子?你这个想法就很自私。不要说以前怎么样,以前人开刀的时候根本就没麻药。怎么开?将人手脚绑起来,然后周围几个人死死地按住,然后拿着刀子就在你肚子上割。我问你疼不疼?开完的刀,活活痛死的都有。   现在有了麻药,可以打麻醉开刀,你看哪个还硬生生地挨着?同样的,生孩子能够不那么痛,为什么非要再痛呢?”   外头的声音有点儿悻悻:“痛了才晓得当妈的滋味呀。不然不是稀里糊涂当了妈。”   余秋冷笑:“您这话可说错了。我倒是觉得应该在孩子的爸爸肚子上划一刀。当妈的怀胎10月,怎么不知道自己要当妈啊?反而是孩子的爸爸稀里糊涂的,从头到尾都没感受到怀孕有多折磨人。为了让他们体会要当爸爸的责任感,很需要好好折磨他们一下。伟大的领袖教育我们,男女平等,妇女顶半边天,男同胞自然也得把剩下的半边天给撑起来呀。”   她给大肚子做完了B超,帮人穿好衣服,直接拉开帘子,朝着外头的人笑,“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呀?”   B超室的门开着,原本在外间等待的家属正蜷缩在边上。门口矗立着一队人马,走在最前头的老人冲她微微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余秋的脑子“嗡”了一下,眼睛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之外。   她心中一阵哀嚎,完蛋了,这算不算编造领袖语录叫抓了个现行啊。   ※※※※※※※※※※※※※※※※※※※※   感谢在2019-11-11 12:29:41~2019-11-11 20:0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racy、李小菡 10瓶;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姐真的不紧张   余秋心跳瞬间飙上了180。   她恨不得面前有个坑, 她立马跳下去, 然后自己从坑边扒拉两盆土直接把自己给埋了。   她甚至丧心病狂的期待现在产房突然出现危机, 她一马当先,直接挽救大人孩子的生命, 顺带着也把她自己拯救出水深火热。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就如那马里亚纳海沟,生活就是如此的残忍残酷又无情。   人皇驾到,就连玉皇大帝都得卖几分面子, 何况是送子观音。整个妇幼保健院风平浪静, 别说要紧急剖腹产了,连产钳都不用。   产房面对面两排台子, 10个大肚子,一个个小娃迫不及待地顺顺当地出生,生怕像错过了吸收领导降临的福瑞之气一样,人人都争气的不得了。   既不用安慰, 也不用帮助,更加轮不到她去治愈, 人家自己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啊。于是丁点儿用场都派不上的小秋大夫, 就这样被迫不及待地推到人前,接受老先生的审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人间霸主气势, 激荡起来的能量波直接作用到了孕妇的肚子。   从检查床下来的孕妇原本只是有点儿见红而已, 结果一瞧见老人的脸时, 先是一惊, 然后是一呆, 再然后她就直接捂着肚子,她现在感觉到痛了。   余秋二话不说,直接大呼小叫地找推车,煞有介事地张罗着推人去待产室做检查。   眼看着就要顺利大逃亡了,谁知道她人都出B超室的门了,廖副书记这个她命中的克星,居然横空出世,一夫当关直接拦在前头,还拽住了她的胳膊:“哎哟,我的小秋大夫,你让他们带她过去,你先赶紧的,顾着这边吧。”   说话的时候他还一个劲儿冲余秋挤眉弄眼。领导恨铁不成钢,这姑娘怎么脑袋瓜子这么不开窍呢,都当上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干部了,怎么这点儿思想觉悟都没有?   没瞧到主席他老人家在这儿吗?哪头轻哪头重,她怎么就没得一点儿数了。   余秋快要当场给省委第一副书记跪下了。狠啊,真狠,她不就是在地方病的事情上捉弄了一回廖副书记吗?这老小子至于如此置她于死地吗?   旁边的老人家微微点头,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原来我还说过不少有道理的话呀。”   余秋腿一软,直接就要给他跪下。她可没有张.志新的骨气,她也没有张.志新不怕牺牲的精神,她要痛哭流涕地忏悔:大佬,小的错了,小的真的知道错了。   亏得何东胜赶紧伸手捞了她一把,才让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的她站稳了。其实摸着良心讲,她还真不如直接晕过去比较省事。   何队长面上写满了担忧,他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跟老人解释:“小秋叫关过几回,还染过疟疾,身体亏的厉害,有点儿低血糖,累狠了就吃不消。”   说话的时候,他还怜惜地摸了下余秋的脸,微微皱着眉头,“不是让你注意着点儿吗?不要没日没夜的忙,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   余秋整个人都石化了,感觉生产队长实在有些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昨天一夜睡到天亮,丁点儿事情都没有,今天早上还喝掉了一大碗红枣粥,吃了豆沙包跟荷包蛋,吃的整个人小脸红扑扑。   此刻,她面颊有肉眼里有光,怎么看也跟憔悴两个字搭不上关系呀。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再捂着脑袋,晕上一回好配合男友的说辞,老先生终于发话了:“你们这儿女同志生娃娃肚子不痛?”   廖副书记赶紧在旁边抢答:“不痛,是真不痛,您老要到产房边上去听一会儿就晓得了。”   旁处生娃娃,那女同志痛得满地打滚,那声音叫的真是震天响。别说上下楼了,就是方圆几几里地都能听到她们的喊声。   痛啊,就连他们家招娣那么泼辣爽利又善于忍耐的性子,生孩子的时候照样痛得死去活来。   他都有点儿愤恨了,小秋大夫为什么不早点儿把这个无痛分娩给弄出来,还让他老婆吃了那么大的亏。   说到了自己的专业问题,余秋赶紧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作答:“绝大部分人疼痛可以得到很好的缓解。”   事实上所有人应该都可以,只不过要做好麻醉配方的个性化调整以及监护问题。但这点必须得在无痛分娩技术得到很好的应用普及的前提下才能够大规模的实现。   老人家点点头,夸奖了一句:“那倒是不错。”   他又颇为关心,“用针灸麻醉成不?”   余秋摇摇头,相当残忍地打破了老人的期待:“这个我们目前真没开展,而且我们一开始尝试效果就很不好,还很危险。大肚子痛的没办法控制自己,差点儿把针给折断了。   我们目前采取的是椎管内麻醉的方式,整体效果比较好,也容易量化控制,比较适合搞推广。”   老人鼓励道:“还是可以搞搞研究,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试试看,多点儿选择。要是能够扎针灸就缓解疼痛,那各个地方都可以搞这个无痛分娩了。我看你现在还得有人专门搞麻醉,在其他的大队接生员恐怕做不到这一点。好东西不仅要在这么宽敞的大医院里头用,还得让所有的群众都享受到。”   余秋点头:“我们会进行多方面尝试的。我们目前重点考虑的是实现卫生院的无痛分娩,尽可能让妇女同志去卫生院生孩子。”   按照中国的人口密度,以及现在的交通情况,住院分娩是最安全的方式。毕竟生孩子这种事情瞬息万变,生了一半被迫改剖腹产的情况并不稀奇。即使在发达国家,无痛分娩应用极为普及而且社会舆论也积极鼓励自然分娩的情况下,比方说美国剖腹产率差不多也有30%。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的自己生下孩子。   培训大队接生员的确意义重大,他们的出现让新中国成立25年的时间里头,母婴死亡率大幅度降低了。   只不过1/4世纪前具有积极意义的方式到了现在应该做出优化改良。   余秋更加倾向于将接生员培养成产前诊断产后访视的保健人员。他们兼带着在紧急情况下也可以自己接生,但日常主要工作是做好孕妇的产检工作,及时帮助孕妇判断入院分娩的时机。   她一路陪着老人往儿童保健区走,那儿是小家伙们打预防针的地方,也是妇幼保健院培训周边地区赤脚医生做预防保健的科室。   余秋一边走一边大着胆子说情况:“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帮助妇女竖立起积极健康向上的生育观,虽然眼下情况是我们得做好控制生育工作,但同时我们也要降低妇女对生育的恐惧,尽可能避免或者减少让她们产生不愿意尝试生孩子的想法。”   老人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不愿意生孩子?”   余秋点头,直接残忍地打破了男性对这方面的幻想:“其实对于女同志而言,怀孕生孩子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如果不是社会舆论引导,可能有不少女同志并不愿意生孩子。”   对,人类作为生物有传递自己基因繁衍后代的本能需求,但同时人类进化为直立行走生物之后,骨盆结构就自然变得狭窄,所以人生孩子比起其他哺乳生物就要痛苦很多。   比起兔子还有猪以及牛,所有四肢行走的哺乳动物生孩子都要比人类轻松简单的多。而且很多时候它们是一窝下多少只小崽子,大大减少了繁衍后代的负担。   所以从生物进化论的角度上来讲,物种越高级,生孩子的痛苦程度就越高。在这个意义上,大自然似乎并不希望生物无限制的进化繁衍下去,它在设立门槛。   余秋慢条斯理道:“现在有很多国家的确在调整人口生育政策,有的地方正实行计划生育控制人口增长,可也有地方是鼓励人口增长,号召人们去生孩子。这就意味着一件事,生孩子这种事本来就有不少人并不愿意。   如果再加上生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那想必会有更多的人会产生恐惧心理,别说生两个孩子了,一个都不想生。只要她们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她们肯定就会权衡利弊。   既然计划生育的目的是实现优生优育,我就想将这件事情结合起来,一块儿做,争取达到让人们顺顺利利怀孕,舒舒服服生孩子,健健康康培养孩子长大,贵在人口素质高。”   在目前的情况下,想在国内大规模的搞无痛分娩,必须得获得国家层面的支持。原因无他,中国有80%的农业人口,这么多农民看病是没有国家报销的,眼下主要依靠赤脚医生与农村医疗合作社制度。   可是搞无痛分娩,显然不是两个鸡蛋的诊费就能解决的问题。上了卫生院,就不能用赤脚医生的标准去对待。最起码的麻药要钱吧,这么长时间的监护要钱吧,这些可真不是一句简单的高风亮节,依靠医务人员的牺牲精神就能解决的事。   任何一个机构,想要运营下去就必须得达到收支平衡。如果不想增加病人的负担,那就必须得有国家经济的投入。   老人像是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冒出一句:“你们要多做事,农民苦,农民不容易。”   余秋狗胆包天居然点头,还加了一句:“劳动者都不容易。”   任何一个关系里头,都不能一味要求一方做出牺牲,否则关系肯定难以长久健康的存在。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   就说她穿越之前,他们省人医作为国内无痛分娩的先驱者,曾经接待过无痛分娩中国行的美国同行(以华人医务人员为主),前来的美国护士就曾经向他们表示过对他们的羡慕。   金发碧眼的美国护士小姐姐觉得中国的孕产妇极为善于忍耐,对待医务人员很尊重,而且配合程度相当高。她在美国的时候,常常会被病人吼,有的人才刚开始有点儿反应就会大喊大叫要求立刻打无痛,实际上那种程度的不舒服完全可以忍耐。   中国孕妇或者说是她接触的亚裔孕妇在这方面真的就好多了。她们礼貌温和,会因为疼痛从九级下降为二级而表达自己对于医务人员给予帮助的感谢,而不是苛责为什么她们还有感觉。   当时余秋的导师老太太直接给出了自己的解答,这应该跟东西方文化有关系。东方传统文化就认为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尽可能不要给旁人增加麻烦。   这就是一种微妙的角逐平衡,在医患双方的关系中不断地上演。假如一方无限制的往后缩,就没办法让病人清楚地认识到医疗技术的局限性,从而期待值过高反而落差大而心里头不痛快。   老人半晌没有说话,候了许久,总算是开口表达了肯定:“都辛苦,大夫护士也辛苦。”   陪同在旁的医务人员们简直浑身都打起了哆嗦,能够从老人口中得到这样一句评价,不少人都激动得落下泪来。   好在儿保科近在眼前,里头一群因为打了预防针开始嚎啕的小崽子们缓解了这种激动的氛围,反而增加了一种滑稽有趣的意味。   最有意思的是一些已经好几个月大的孩子,他们本来打完针之后还是蒙的,并没有想哭的意思,结果小脑袋左右看看,发现周围的娃儿们都在哭。   顿时,他们就感受到了被孤立的风险,立刻小嘴巴一撇,眉毛一皱,扯着嗓子开始嚎啕。   有的比较真情实感,金豆子很快就掉了下来。   有的则有些勉强,扯了半天嗓子,还是干打雷不下雨。   小家伙们个个都是行走的表情包,完全没有要注意形象的意识,一张张小脸夸张的,看的众人真是要笑痛了肚子。   老人瞧着小宝宝,突然间冒了一句:“看样子,小孩子也是会装样的。”   旁边的余秋不假思索:“那当然,人都有从众心理,人都会选择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式生存下去。枪打出头鸟嘛,法不责众,少数派总容易被盯上。要是少数派不想表现的太突兀,他们就会争取把大部分人变成自己的同盟或者假装他们是自己的同盟。”   她指着好几个,一开始打完针并没有要哭意思的小娃娃笑,“其实他们是不想哭的。”   所以所谓的人民意志是多么虚无缥缈,很多时候,表面上看到的东西并不代表实际情况。人民有自己的判断力,但同时人类本身就具有随波逐流的惰性又或者讲,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坚持自己独立思考判断能力的重要性。   他们未必支持殴打某个人,只不过板子没有打到自己身上,就感觉不到痛,顺带着看场热闹似乎很不错,还能调剂调剂单调乏味的生活。   况且站出来反对似乎还挺危险的,那么何必要替旁人出这个头呢?站在旁边瞧热闹就挺好。   余秋没有等到老人的回应,前头就传来一阵惊呼:“主席!”   宝英夫妻俩一早就接到通知,让他们做好准备,主席会来杨树湾呢,主席很可能会亲自过来瞧瞧他们家的欢欢跟庆庆。   因为这个,宝英的丈夫不时就伸出脑袋朝窗户外头张望,不曾想他还没在窗户外头见到人,人就已经先出现在了门口。   他这一声吼,整个儿保科的人全都震惊了。原本正忙着哄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会儿齐齐将目光投向门口。   然后全世界都疯了,能想象死忠粉的见面会现场吗?眼前的场景比那时还要加强100倍。不少人激动得直接哭出了声,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涌,试图能够靠老人更近一些。   旁边的安保人员不得不列成了墙,用自己的身体阻拦情绪过于激动的群众。   老人冲他们挥挥手,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激动不已的大人们立刻浑身颤抖,全都乖乖的站着,准备聆听主席的指示。   只哭得热火朝天的小孩子们感受不到老人的权威,还在扯着嗓子嚎嚎,当爹妈的想要阻止小孩,却被老人阻止了。   “该哭还是要哭的,总不能大人不想哭,就逼着小孩也跟着不哭吧。我来了大家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看就小娃娃们表现的最好,他们该吃奶吃奶,该扯扯嗓子哭扯嗓子乎,哎哟,对,该尿一泡也不能含糊 ”   周围响起了笑声,那个抱着尿湿了的孩子的妇女脸红红的,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处。   还是听到消息从卫生院赶过来的林教授见到了情况,索性现场教学,怎么给小娃洗屁股,做好护理后再包上尿片。   可是旁人哪里能有林教授的淡定呢。就连孩子的母亲都是两个眼睛直勾勾,嘴唇上下嗫嚅,整个人都抖得跟筛糠一样,魂都不在身上了,还谈什么学习护理知识呀?   宝英夫妻俩更是跟在梦里头一样。他们瞧见老人的时候,直接傻掉了。无论周围人是什么声音,什么反应,他们都感受不到。他们只能呆在当场,脸上挂着恍惚茫然的笑,眼睛一刻不停的贪婪地看着老人。就连老人开口询问孩子起大名了没有,他们都反应不过来,就这么傻乎乎地呆着。   还是旁边的工作人员解围:“他们这儿好像上学了才起大名。”   没想到宝英两口子先自己拒绝了工作人员的解围。   “有!”当爹的人立刻强调,“我们起了大名的,刚好他们是世字辈分,我们就起名字叫世珍世宝了。”   其实他们没有那么注重辈分,本来是想取名叫国珍国宝的,毕竟是国庆节的时候生的。   结果小秋大夫听了之后,反而建议他们按照辈分来。他们又觉得这两个孩子能够顺顺当当的生下来,祖宗肯定是保佑了的,所以就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们当然不知道,小秋大夫当时听到国宝两个字,脑海中就出现了滚滚的身影,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耍流氓的滚滚。   为了小姑娘将来的形象着想,还是叫世宝吧。   老人微笑着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赞叹:“很不错,这两个名字好,可不是全世界的珍宝嘛。”   他又关切了两句,并没有要给孩子改名字的意思,就笑着跟众人打招呼,慢慢走了。   所有人都不敢阻拦,他们追着老人出医院,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老人往前走。   他们不敢阻拦,也不忍心阻拦,老人家是多么的忙碌,日理万机,老人家能抽空过来看看,是因为他心里头始终装着他们这些老百姓啊。   余秋看着老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老人其实并不愿意过来看两个试管婴儿,或者更确切点儿讲,他不想如此大张旗鼓。   可是他仍然来了,从京中出发千里迢迢,而且是带着这么多人,后面还有扛着摄影机的人从头拍到尾。   因为老人需要对外界表达出一个态度,他很欣慰医务人员取得的成就,他在表示对医务人员的肯定。   这种肯定不仅仅是对着赤脚医生呢,还对着所谓的洋大夫,专门搞研究的洋大夫。   余秋想到了林斌的那句感慨,他觉得老人像樽偶像,被人们不停地搬去他们需要的地方。   不管他内心深处是真的想还是不想,他都得积极配合,甚至抱着80多岁的多病身体,艰难地跋山涉水,一路而来。   地方政府领导们簇拥着老人走远了,看完群众看完孩子后,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赶紧汇报。   也许这些事情比眼前的百姓跟孩子更加枯燥,更加难以引起老人的兴趣,可是他仍然得聆听。   余秋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整个人跟煮熟了从筷子上滑脱下来的面条一样,直接软了下去。   宝珍还在旁边打哆嗦,小声表达,自己师傅的肯定:“小秋姐,你可真厉害,你都不害怕的。”   她已经是第二次见主席了,可仍旧浑身抖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朝英同样面色坦白,哆哆嗦嗦的表示赞叹。没错,小秋姐不愧是上过联合国大会的人,什么世面都见过。   哎呀,肯定还是小秋姐他们接生的孩子多,所以身上的气不一样。去年胡奶奶对着主席也是能大大方方说话的呀。   两位女徒弟吹出了七彩彩虹屁,挂在天边,散发出炫目的光彩。她俩再一回头,惊讶地发现,本应在天上俯视众生的师傅居然浑身抖得难以自抑。   两人赶紧伸出胳膊架着师傅,全都吓得不成样,小秋姐这是低血糖犯了还是怎么了?快点儿,拿瓶葡萄糖过来,先给小秋姐灌下去再说   余秋上下牙齿打架,她在心中咆哮,姐这是紧张的,你们能不紧张吗?大佬啊,掌握着生杀与夺大权的大佬啊,就在自己身边,她不害怕才怪呢。   可惜没有人相信小秋大夫会害怕,看看小秋大夫刚才表现的多好,一点儿都不紧张。   余秋在心中留下宽面条眼泪,这就跟上场打仗一样,她能在对手面前表现出紧张吗?她现在两个小腿肚子还在发抖,她急需抱抱亲亲,好好安慰。   然而关键时刻,男朋友总是靠不住的。他们永远会缺席。   余秋看着跟随老人家离开的何东胜的背影,咬牙切齿,她现在真的相信古诗词里头写悔教夫婿觅封侯不是矫情了。   男人,这个时候你应该爱江山,更爱美人的。   ※※※※※※※※※※※※※※※※※※※※   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在网上搜一搜张.志.新的事情。我不贴了,格命烈士也被锁suo。一个人胆敢坚持自己的思考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感谢在2019-11-11 20:06:41~2019-11-12 06:5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夕 15瓶;小星星星辰 5瓶;山楂酱、37926891、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做个洞中人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这事儿在情侣身上也一样, 所谓的心有灵犀那属于凤毛麟角。   谁真会读心术呀, 起码何队长就完全没瞧出来一路镇定自若的小秋究竟有哪儿不对,他相当老实地跟着大部队候在大队支部的小院子里头, 等待着领导随时cue到自己。   屋子当中,廖副书记正老老实实地汇报工作。   他上任也有差不多大半年的功夫了,这些日子他主要到处搞调研, 然后真正发下去的命令正儿八经的就是一条, 让全省1075个公社11,023个大队放开手脚, 放心大胆地搞自己的小玩意。只要不反党反人民反政府,只要不坑蒙拐骗制假卖假,什么小五金小作坊只要能搞起来就自己弄,省里头坚决不干预。   有什么困难往上面反应, 他来协调着处理。他还开放了自己家的信箱,谁要有事往上头反应没人搭理, 可以给他直接写信。他就让省广播站的大喇叭不停地往全省通报他们家信箱地址。   除了走访之外, 他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去各处捞人。有的地方响应号召刚开始搞小企业,头头脑脑的就要抓反格命典型, 然后他就带着人把被抓的倒霉蛋们给弄出来。真正指导什么搞工农业, 那基本上是没有的。   廖副书记有些忐忑不安, 小心翼翼地解释:“我觉着最了解实际情况的还是他们自己。各个生产队还是有想头的, 希望能够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 搞点儿工副业跟家庭副业。”   哪个地方历史上没有点儿工副业呢。尤其是交通不发达的地区, 人家买个醋买个酱油买个生活用品难不成还翻山越岭?很多时候都是因地制宜,自己就想办法解决了问题。时间久了就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有的地方酿酒特别好,有的地方做醋尤其香,还有的地方自己腌的萝卜干,那真是一块就能下掉一顿饭。   当然大家伙儿不可能家家户户什么都搞,既然有了特色,那就相互间进行交换。货郎就在这其中起到了交通的作用。   也许放在大地方,看这些笨拙的手工业有些提不上嘴,但是对于周边地区而言却基本上满足了自产自销,明显让大家的物质生活变得丰富起来。   廖副书记琢磨的就是,与其让大家伙儿从头开始,不如按照以前打下的基础进行。起码这么多年祖祖辈辈积累下了经验。   要资金,他的确没有,但是要技术指导的话,他可以想办法派技术员下去帮着解决问题,顺带着物资方面,他也能东拼西凑的给倒腾出来点儿。   主管工副业的领导翻出了自己的小本本,那上头全省一万多个大队都有哪些特色产业,他一个个都罗列了出来。   他计划的是让大家先蓬勃发展一段时间,等下一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优化。搞得不好没竞争力的,要么想办法提高技术,要么就赶紧换一个行当。不知道怎么办?那就向技术员请教。   有的地方说不定种苹果不好,种橘子挺香。   他这人说话自带喜感,就因为文化水平不高,生怕描述不清楚,尤其喜欢肢体语言,所以他汇报起工作来简直跟唱戏似的,唱念做打俱全。   廖副书记噼里啪啦一通之后,老人居然不嫌他烦,反而津津有味地问了起来:“那你们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呀?”   他本以为廖副书记会跟他要钱要东西,他也没觉得廖副书记是多高风亮节的人,没想到这位从基层爬起来的干部,居然斩钉截铁地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人。   他现在就愁人不够用,方方面面都缺人才。临时再培养有点来不及,他只想把现成的人都用起来。他总不能天天跑到杨树湾的夜校抢人用吧,他再敢这么招的话,杨树湾的老百姓会提起钉耙锄头,直接把他当偷鸡贼赶走。   老人颇感兴趣的样子:“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啊?”   廖副书记偷偷抬眼睛看他,一副怪不好意思的模样:“要不,平反的右哌都给我用吧,又红又专的我不想了,那都是宝贝疙瘩蛋,到处都抢着呢。我要跟人抢,人家会和我拼命。还有回城的知青,我不嫌弃,我要。”   老人倒是奇怪了。   右哌他能理解,基本上被打成□□的都是知识分子,虽然有些阴阳怪气,但里头的确有些真有水平的。   现在平反了,的确应该给他们个地方呆着,最好能发光发热,至于是不是改造成功了,他累了,他也不想再强求。他要改造他们其实是为了他们好,但是人家不领情,那就算了吧。   可是回乡的知青,面前的这个干部为什么要呢?   老人心里头有数,不少地方嫌弃知青呢。下放的农村农场嫌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干活不利索,闹事倒是一把好手。管严了他们会折腾。回到城里头也是麻烦,家里头安排不了工作的照样头痛。都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小伙子,不给他们找到事情做,他们还会闹腾的。   这个姓廖的干部要他们做什么?   “赶紧培训了送去干活呀。”廖副书记双眼发亮,“您就把他们给我吧,我保证不给国家增加负担。”   老人家轻轻拍着藤椅扶手:“你们省人也不少啊,难不成就缺了这些干活的人?”   他当然高兴有人为他分忧解难,逐步解决回城知青的安置问题。但他不希望被人拍这种马屁。这些人实在太精明了,恨不得拿着放大镜,哦不,是显微镜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投其所好,哄得他高兴呢,他们就觉得自己能捞到好处了。   廖副书记不假思索:“他们有文化学东西快。”   人不学不知道,学习是锻炼脑袋瓜子最普遍最有效的方法。   同样讲个事情学个新技术,上过学的娃娃讲几遍就能明白,再上几回手就能弄得有模有样。   没上过学的大字不识几个的里头当然也有聪明人,但那毕竟是少数,有些事情跟他们讲死了他们也理解不了,培训起来效果就特别差。   廖副书记当然知道文化教育的重要性,可是他现在搞工副业要的就是尽快能上手的人,他总不能什么都管什么都从头开始啊。   老人家仍然没有给个准话:“我们农村就没有学得快的娃娃?”   “当然有,都用起来,但人数真不多。”廖副书记挺严肃的,“您老人家虽然一直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有些人把经给念歪了,虽然现在全省各个大队都有小学,但在这方面抓的不够。后面要加强,文化知识学不好,学技术就吃力,很耽误事情。”   廖副书记不好意思地抓了把脑袋,“我的水平就跟不上,我学个打算盘,半天摸不清楚。我老婆就噼里啪啦一顿,家里头的开支清清爽爽。”   老人家沉默着不吭声,隔了半天,他才开口问:“你要这么多人,你打算怎么养活他们?”   个个都端上公家饭碗不现实,他现在都觉得官员干部实在太多了,这么多人也没见他们做出什么正经事。   廖副书记脸上堆着笑:“去哪地方搞生产就领哪个地方的工分。现在大家伙儿都知道技术好。不说旁的,我们省西边棉花长得多,今年我们用了新技术,棉花蕾铃脱落率下降了足足一半,加上棉花套种大蒜,棉铃虫跟牙虫都少了好多。几块地放在一块儿比较,立刻就显出了差距。现在没有搞这个的生产队后悔的很,白耽误了一年功夫,他们明年都要搞呢。”   老人家轻轻地叹气:“技术好啊,技术能当饭吃。”   说到底还是要吃饭,而且得吃得好。   老人有些疲惫地微微合上眼睛,手指头也稍稍翘了起来,可是半天没有重新落回藤椅上。   廖副书记大着胆子解释:“那些过来的知青也可以干活的,一边学习一边实习。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做。他们没有工分,但是管饭,每天有定额的饭,保证一天三顿的菜能看见油花,起码有一个蛋。   来这儿的主要目的是学技术,学好了技术我来统一安排给他们找地方上班。”   他这真不是说大话,他也没光用杨树湾的人啊,他给杨树湾打出了招牌去呢。现在全省各个大队都清楚杨树湾专门出能耐人,一个个脑袋瓜子活,手上还有技术,同样的事情,人家就是能做得漂漂亮亮。   这个口碑打出去了,大家都愿意从杨树湾请人过去当老师。那这些培训出来的知青还怕没地方放着吗?   老人家又开始叹气:“你想让人家当工人,人家未必乐意哦。人家想上大学呢。”   “要能考上也没人拦着呀。”廖副书记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考不上难不成要爹妈养一辈子?还是得找工作过日子的。而且我觉着吧,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上大学。”   文化水平很不咋样廖副书记在学习方面很有话说,“有的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他就不爱坐在那里算题目背书写字,他就爱琢磨着做点事儿。比方说有人爱养鸡养鸭,他就天天想着怎么把鸡鸭养好,就这方面的知识他愿意听。你让他去做数学题或者背英语单词,那简直要了他的命。比起上大学,其实职业教育更加迫切实用。”   老人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廖副书记身上,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怜的老廖同志叫这样的目光瞧着,手脚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他却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这个科学家把东西研究出来,那也得有人能做好。就好像盖房子吧,人家拿来的是图纸,画的可漂亮了,房子盖得结不结实好不好住,还得看盖房子的师傅。我觉得吧,一时半会儿这么多人都塞进大学里头去不太现实。那不行的话就搞这种半工半读的职业教育,说不定效果更好。”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人一下子全送到大学里头去,学校的老师哪里忙得过来?还有就是国家有那么多粮食跟钱养着他们吗?两边都要来嘛。   老人家手指头又轻轻地敲了起来:“搞职业教育,不错,老百姓用的上。”   廖副书记连连点头:“对对对,像林教授、余教授,小秋大夫他们这样的人才难得,可是像我们培养出来的赤脚大夫跟基层卫生院的医生也同样重要。前面的人没那么多,那个真的要看脑袋瓜子,不是想培养就能培养出来的。后面的人技术水平没他们高,但也能够派上用场。我觉着吧,这个叫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这话还是小秋大夫时不时挂在嘴上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同样重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不过你不能继续跟着她问下去,否则她就矢口否认,她什么时候说这话了?她怎么没印象?她一向都讲抓格命处生产来着。   老人家沉吟了半天,终于拍板做了决定:“你们省的回城知青,要是没地方安置的话,那就先归你管着。讲究自愿原则,要是人家不乐意,爹妈还非要惯着养着,那就随他们去。到时候后悔的日子是他们自己的。不要搞得一个个都像是受到了多大的迫害似的。”   廖副书记连连点头:“我一定会讲究策略,坚持自愿原则。”   想赖在家里吃娘老子?做梦吧!爹妈狠不下这个心,他能狠下,他一定会把人拎出来好好做活去。社会主义不养米虫,剥削爹妈就不是剥削啦?   老人家突然间转了个话题:“你怎么对杨树湾这么熟啊?我看你哪回都在杨树湾。”   廖副书记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跟杨树湾有渊源呢。杨树湾人特别仁义,从来不踩低捧高。我原本在县里头的时候,不小心得了脑炎,小秋大夫都诊断出来了,也给我找到了药治疗。嘿,我们县里头那时候有个老小子,标准的林飚余孽,搞得那一套很不像话。平常他就跟我不对付,我这要抓好格命建设,他就一天到晚跟个乌眼鸡似的,天天想着抄人家,给人扣帽子,实际上就是瞧上人家的好东西了。”   廖副书记本来想说,那混账东西还用这种招数糟蹋人家姑娘,但好歹是当着大领导的面,他要收敛点儿。   “反正他就趁机使坏了,愣是以县革委会的名义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唉呀,我那叫一个惨,这治精神病的方法跟治脑炎又不一样,我在那儿能好吗?”   廖副书记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亏得我有个好老婆,拼了死的救我。也亏得小秋大夫仁义,跟工人医院的穆教授都是善心人,觉得不能用专业技术害人。不是精神病,为什么要按照精神病关着呢?她们出手帮忙,帮着我老婆把我救出来了。然后小秋大夫又怕我回去被人抓了,就让我跟我老婆躲在杨树湾。”   廖副书记指着窗户外头的山,回首往昔,“我当时就住在那边的洞里头。小何同志定期给我送米送面送菜,我们这不是有那个太阳灶嘛,我老婆给我做饭吃。旁边的水塘里头就有菜,我老婆割了煎鸡蛋饼给我吃。还有蘑菇跟木耳,味道好的很。”   他说的眉飞色舞,一时间没回过神,暴露的偷公社集体财产的本来面目,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都11月天了,后背上全是冷汗。   没想到老人却好像完全没有要动怒的意思,他甚至似乎并不在意廖副书记究竟说了什么。   只隔了半晌之后,他才起身表示要继续走走:“这山上还有山洞啊?能住人吗?”   廖副书记赶紧在前头引着路,连连点头:“能的。”   山上不好盖房子,一盖房子就得砍树,那不是跟林业部门闹矛盾吗?所以山上无论养鸡养鸭养猪养兔子养鸽子,基本上都是因地制宜,把山洞给收拾出来。   只要安好了窗户,又通上电,那里头就是冬暖夏凉,住起来好的很。   等在屋子外头的警卫员们有些犯愁,不希望老人上山去。舟车劳顿许久,老人已经很疲惫了,现在走了这么多路,老人需要休息,不然身体会吃不消的。   没想到老人却相当执着:“我上去看看,要是山洞还能住人的话,我就住在洞里头。”   工作人员们商量着,弄个轮椅过来推着老人上山去。为了方便山上的东西运下来,杨树湾也在山上修了路,轮椅推着很方便。   没想到老人却摆摆手,摇头道:“这回我不坐轮椅,我要自己走。不能跟滴水洞一样。”   其他人听的都是云里雾里,只有跟老了他的人才明白他的意思。66年夏天在滴水洞的时候,老人曾经单独呆了10来天的功夫,出来之后就决定发动大格命了。大家都说他一直在洞里头没出来过,实际上他中途出来了一回,瞧着轮椅觉得有趣,就坐上了轮椅,让人推着他看了一段风景。   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叫老人想了起来,似乎还触动了他的心事。   大家说服不了老人,又担心上山途中会出事,赶紧张罗着将余秋喊了过来。倒不是众人认为她的水平要比保健医生强,而是杨树湾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有什么突发情况,她在旁边处理会更得心应手一些。   余秋可真是不愿意再靠过去,然而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   何东胜牵着她的手,咬着耳朵安慰她:“没事的,你就当上山逛逛吧,你天天也辛苦。”   廖副书记一马当先,小心翼翼地在前头领路。当初为了将他好好隐藏住,他住的山洞位置还真有些远。   亏得这一年多的功夫,杨树湾的路修得好,不然老人还能不能上去,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行道旁边有水塘,这是杨树湾人自己挖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禽畜的饮水问题。此刻到了11月天,水稻早就收割了,鸭子们不能放在麦田中,就在山林里头晃来晃去,还有鸭子在水里头游泳。   再远远地朝上头看,可以瞧见大肥猪的身影在山林间穿梭。养了大半年的功夫,这些猪个个都肥肥胖胖,身形实在的很。   老人颇为关心:“猪会不会拱了树啊?把树苗给吃掉了。”   旁边的胡杨赶紧作答:“不会的,我们放养的地方都长成大树了。而且猪粪是肥料,放猪的地方,松树长得特别好。”   老人点点头:“这个要协调好,大家要团结,要一块儿把事情办妥了。不能光管你们养东西,不管人家种树。要是没有木材的话,国家建设也搞不起来。”   胡杨连连点头:“您说的是,我们一直跟林业部门协调的挺好。林业部门也很帮助我们,每次要打农药治虫子什么的,都会事先通知我们。现在我们养鸽子了,鸽子也吃虫,他们农药也打的少了。”   老人点头,脸上浮出了笑容,跟自言自语一般:“这还是要互利共生啊,光有一种总是弄不好的。”   他目光悠远,说话声音极轻,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余秋甚至怀疑他在借物喻人,是说这世上不能只有一种模样的人。   他不动,所有人就都停下脚步,跟着看山间秋色。秋色浓郁,如大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墨绿的青松,泛黄的桑榆,还有红染的枫叶,层层叠叠累积在一起,就是不看树丛间点缀的野花,也足够叫人的眼睛瞧不过来,更何况还有各种野草与鸟儿呢。   老人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往前走,等廖副书记给他指点当初自己住的山洞时,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还点头表示肯定:“你蛮会选山洞的,这个山洞好,跟我在陕北时的窑洞一样,瞧着就舒服。”   现在这山洞已经被开辟出来收拾干净了,当成采蘑菇采木耳人休憩的场所。里头还摆了几张自己做的家具,有的板凳也有藤椅,夏天的时候在这儿午休挺好。   廖副书记不敢居功,赶紧将何东胜推出来:“这还是何队长给我们挑的,当初多亏他照应。”   老人看着何东胜也点了点头,夸奖道:“这儿的乡亲也好,人实在厚道,都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   他又问了一声何东胜,“你怎么就敢啊,你不怕人家把你也抓走吗?”   何东胜点头:“我当然怕。”   廖副书记想踢他,感觉这娃娃实在不上道。自己这么拼了命的给他抬轿,他居然直接塌台子。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故意看余秋:“你怕还救他,是不是因为是你女朋友交代的事情啊。”   何东胜正牵着余秋的手,闻声有点儿不好意思:“那时候小秋还不是我女朋友,我就是相信她,也相信廖副书记不是坏人。他一直都很关心老百姓生活的,一直都在想着办法让大家伙儿格命生产两不误。”   廖副书记眼睛眉毛要飞上天了,简直难以按耐喜悦。他在心里头给何东胜竖了大拇指,觉得这小子还是值得栽培的,很上道。   老人像是叹气一般:“最难得的就是信任啊。还不怕惹祸上身。”   廖副书记不假思索:“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总是好人多坏人少的。那坏人都被我们打倒了嘛。我们这儿就不讲究要把人当贼的地方,我们这儿都把客人当自己家里人的。”   他兴致勃勃指着前头草木掩盖的山洞,“前头这里有位老人家生病忘了家在哪儿,我们杨树湾人就负责照应他,还把他接回自己家里头住。老人家跟着做工,也能养活自己呢。后来他记起事情来了,就自己回家去了。我上京那会儿,还在医院瞧见了他。”   说着他一个劲儿地朝余秋使眼色,想让她赶紧接话,把那老爷子的身份亮亮相。   前头他一直想问来着,看看能不能搭上那老干部的东风。只不过去年年底小秋不是发疯了吗?他自己手上也是一堆事,从年头一直忙到现在,居然没顾上想这一茬。   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要过了明路,最好搭上线。他们杨树湾可是厚道地方,从来都是很实在的。   余秋恨不得直接抠掉他飞过来的眼珠子,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当场杀人灭口。   王八蛋,姐姐刚才就怕李老先生提老石的事,好不容易才胆战心惊地糊弄过去了。这会儿你是要把姐姐往枪口上堵啊。   老人看了眼余秋,声音轻轻的:“原来还有老朋友啊。”   胡杨的心猛的一抖,老石到现在身份还暧昧不明,与其说是他没罪了,不如讲更加近乎于特赦。   要真是平反了,那为什么不官复原职,最起码的也应该让他重新回到国防部去呀。   直接被发配回老家种田,这算是哪门子的平反啊。说句不好听的,在医院里头虽然没有人身自由,最起码的还有医务人员照应呢。   这样子近乎于流放的处理,哪里说得清是好是坏。   小胡书记咬牙站出来:“其实是……”   这件事是他们家引出来的,老人家要是不痛快就冲着他们家来吧,不能连累了杨树湾,更加不能连累余秋。   余秋被折腾得已经够惨的了。   没想到老人根本没有让年轻的大队书记把话说完,就直接点了下头:“挺好的,是仁义厚道人,怪实在的。人家有难,的确应该伸伸手。”   廖副书记不明所以,只觉得老人家是在夸奖,立刻眉飞色舞:“您老人家说的可真对,人谁没有遭难的时候啊,该伸手的时候还得伸手。”   老人慢吞吞地往前头走,瞧见那也被拾掇出来的山洞,点点头道:“我看这里不错,我就住在这儿吧。”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谁都不曾想,老人居然真要住在山洞里。   当初的水滴洞虽然挂着山洞的名字,可是60年代初就已经修建成别墅了,跟现在这破破烂烂的山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老人家怎么能住在这儿呢?   老人却固执己见:“旁人能住,我为什么不能住?我看着你就挺好。”   他叹了口气,“做个洞中人,挺好。”   ※※※※※※※※※※※※※※※※※※※※   感谢在2019-11-12 06:58:58~2019-11-12 12:3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1797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惟一 20瓶;30178818、臭宝他胖妈 10瓶;龙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下山的时候, 廖副书记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完全不复上山时昂首挺胸的意气风发, 简直恨不得夹着尾巴住人。   都怪他,众人的目光发出无声的控诉, 谁让他没事在老人面前提什么山洞还说自己住了多久住的多好。   明明他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是最怕打扰人的性子,生活完全不讲究,从来都是凑合。   这下子好了吧, 老人家都这把高龄了。别说什么高楼大厦高床软枕, 连个踏实屋子都不住,直接住进山洞里头去了。   这儿能跟陕北窑洞比吗?陕北那儿的气候干燥的很, 这儿靠着水山洞的潮气多大啊,哪里是适合住人的地方。   也别拿廖副书记自己说事儿,老人家多大年纪?廖副书记有多大?人家的年龄是他两倍还多。就连那个开过刀的什老石,也没办法拿出来对比。那时候可是夏天, 现在马上要入冬了。   廖副书记得意过头,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现场翻船, 叫强大的舆论压力逼得瑟瑟发抖,弱小可怜又无助。   余秋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该, 谁让这人这么得瑟。   省委领导觉得自己没脸面对中央下来的同志, 情急之下他只能抓着余秋。好歹这还是自己人。就连何东胜他都瞧着存疑, 那可是在老人家跟前待了不知道多久的, 已经讲不清楚到底是跟谁一条心啦。   余秋面对眼泪汪汪的廖副书记, 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他老人家会什么时候下来呀?”   别说她了,这世上真能猜到这位老人心事的,估计就没几个。   旁边有下山张罗老人住宿东西的工作人员小声嘀咕:“要是小林大夫在就好了。”   这山洞如此阴冷潮湿,肯定不适合住人啊。小林大夫在的话,他撒泼打滚都能想办法把老人从山上拽下来。也就是他可以如此堂而皇之的不要脸,还不容易触怒老人。   可惜现在又不好将小林大夫从京中叫过来,否则老人可能会更加生气。当初他不让小林大夫跟着,就是怕耽误了人学习。   廖副书记简直绝望了,一双眼睛写满了凄凉与无助:“那怎么办啊?”   总理也不行,老人家发了话,这件事不许惊动任何人,他就在山上住几天怎么了?难不成他还没有权利选择自己居住的地方?放心他会按照下乡干部的标准,交住宿费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敢强出头啊。   工作人员没接话,只叮嘱余秋:“小秋大夫,那就麻烦你也在山上先待一段时间吧,这儿的情况你熟悉。”   余秋顿时头大如斗,医生对病不对人。虽然她体谅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英雄迟暮的惆怅与悲伤,但说实在的,她现在并没有精力去安抚老人的心情,这也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啊。   “电话呢?”余秋直接询问工作人员,“我打个电话给林斌。”   她叹了口气,“总不能就这样下去。”   老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来了杨树湾,当然不可能是为了静养。到时候领导干部们必定要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访,一个个前去山洞面见算怎么回事呀?   还有,老爷子的肺心病这么严重,最忌讳肺部发生感染,到时候着凉感冒都是让人头疼的大问题。万一有什么不好,抢救不过来,那真的会天下大乱的。   那工作人员大喜过望,赶紧提供了林斌的联系方式。平常人是根本不可能打电话打到游泳池去的。就连何东胜要找民兵也基本上得靠自己两条腿跑过去通报。   小林大夫正在上课呢,电话打过去,留守的工作人员赶紧跑去学校找人。   等到一通忙罢了,电话再重新拨回头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没办法,学校这么大,除了必修课之外还有选修课以及讲座。小林同学又不住校,谁说的清楚他现在究竟在哪间教室。   工作人员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电话响,他赶紧拿起听筒噼里啪啦就把事情说了一通。等到讲完了以后,他才反应过来应该让余秋说的,又慌忙将听筒塞过去。   余秋看着这人的样子只能在心中叹气。真是伴君如伴虎呀,瞧瞧,人家也不敢冒这个险。要是到时候林斌真来了,老人发了火,人家也害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啊。   余秋接了电话,那头的林斌也无奈:“我过不去啊,要不你们想办法牵个电话机上山,我试着在电话里头劝劝?”   余秋直接翻白眼,年轻人,你对自己究竟哪儿来的自信?还电话里头相劝,赶紧麻溜的给姐姐打包滚过来。   林斌无辜极了:“我得上课,他不会让我过去的。”   余秋头痛,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奴呢?你们医科大学不是最讲究田头办学吗?一边学习一边实习,你们就不晓得到杨树湾来好好学习一下如何深入结合办好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吗?   林斌期期艾艾:“李老先生知道我这学期没有田头实习,得到寒假老师才会带我们下公社。”   余秋恨不得掐死他蠢孩子,怎么能跟家长说那么多事情,现在想撒谎都撒不了。   她眼睛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你们学校是不是在搞针灸麻醉的研究?正好过来吧,我这儿在搞无痛分娩呢。老人家提了看是不是能用针灸的方法进行镇痛,这样一来的话可以应用范围更广泛。你们看了我的无痛分娩宣传纪录片吗?你们难道完全不感兴趣吗?你们真的对广大妇女同胞如此受苦受难无动于衷吗?”   她反问的语气一声比一声重,惊得小林同志完全坐不住,感觉必须得立刻投身到妇女分娩镇痛的伟大事业中,才不辜负国家与人民的培养。   余秋心满意足:“这不就结了?你们一直在致力于针灸镇痛的研究,看到了无痛分娩技术,感觉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因为现在全国没有医院开展无痛分娩,所以你们老师只好舍近求远带你们来杨树湾了。”   工作人员在旁边默默地看了眼余秋,感觉这个赤脚医生编瞎话的功夫很不赖,简直张嘴就来。   余秋也默默地看回头,无声地控诉,你们好意思吗?你们拿着国家的工资解决不了问题,还要我这个拿工分的人帮忙收尾巴。   林斌先是一叠声地叫好,虽然他不觉得这说词能糊弄得了老人家,但是起码的老人家没理由把自己赶走了呀。不是他自己说的,他不是皇帝出巡还要搞清场,是他要大家伙儿正常学习工作啊。他们中医学院去杨树湾就是为了科研工作,不能随便打乱计划。   小林同志做好心理建设之后,又开始犯愁:“我来了要是也劝不住人怎么办?”   何东胜在旁边抢过电话,直截了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前头不是说根本原因不在你吗?那你想办法把那个人找出来,让他来解决问题。”   林斌要疯了,他哪里能透露那位女先生的信,这可是国家机密,信件内容要真透露出去,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这点儿原则,小林大夫还是有的。   余秋直接又抢过电话,言简意赅:“他要是不下山,出了什么事情,那真的会天下大乱。我不关心到底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就赶紧想办法把人找过来。”   林斌这回真是要哭了,他何德何能,他怎么可能请来那位女先生呢?他跟女先生又毫无交情。那位先生虽然人在京中,但深居简出,平日鲜少出门,除非是迫不得已必须得参加的公开活动,否则她根本不露面。   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地往老人家身边凑,她却从来不登门。大约她是真的失望了。这个时候让她去杨树湾,她更加不可能去。要是再说老人家的情况来压她,说不定她要反感的,简直就是在绑架。   余秋言简意赅:“我也不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愿意就简单透露个姓氏。我要是猜对了,我来想这个办法。我要是猜不对,你就赶紧想办法去找王老先生。这会儿没办法不打扰他,要是出了事,王老先生会辛苦死,整个事情也没办法收场。”   说个不好听的话,老人家现在是不是皇帝胜似皇帝。皇帝要是没留下遗诏就走了,搞不好真能打起来。   林斌被余秋的话吓到了,结结巴巴了半天,只小心翼翼含含混混地透露了个姓氏。   余秋立刻反应过来,倒是松了口气:“请这位先生看电影吧,就看我们这儿的无痛分娩跟儿童保健。另外你再请大姐登门,说我们这儿要搞新生儿疾病筛查了,尽可能让她产生兴趣,过来瞧瞧。”   这位女先生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却是最关心妇女儿童事业的。她原本可以生活的安逸富足,甚至无忧无虑,然而她却始终坚持为了建设这个国家而不停地奋斗。   按照马斯洛的生存层次学说,她早就达到了自我超越的境界。   正是这些已经抛弃个人安危荣辱全心全意奋斗的前辈,才缔造了这个新中国。   余秋叮嘱完林斌放下电话,直接对上工作人员盯着她的视线,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也只能尽人事安天命。”   她推开电话机,直接抬脚往外头走。   工作人员追着她:“小秋大夫,你要去哪儿?”   余秋莫名其妙:“当然是回医院了,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我今天当班呢。”   既然都已经跟人家拍胸口说自己这儿搞新生儿疾病筛查了,那肯定得好好的弄起来呀,不然不是在糊弄人吗?   目前国内还没有哪家医院开展新生儿疾病筛查。   余秋穿越前在产科工作时,医院用的都是现成的检查仪器与检查试剂。他们只需要知道如何采血样以及使用仪器进行听力筛查就行。而且这项工作还是护士来承担的,她不过负责常规开个新生儿医嘱。   现在想要依靠她脑袋里头的那点儿单纯印象从头开始搞新生儿疾病筛查的学科建设,那真是千难万难。   谢天谢地,她去了趟日本又去了日内瓦,得以了解目前国际上是如何进行新生儿疾病筛查的。目前欧美已经有国家开展新生儿苯丙酮尿症先天性甲状腺功能低下症、枫糖尿症、同型胱氨酸尿症等疾病的筛查。日本也开始了相关研究。他们在东京都拜访的那家医院就对新生儿进行部分疾病的检测。   余秋被迫留在东京照应那位北田武先生的时候,与医院方面进行了友好的技术交流,或者更直观点讲,她将人家的技术带回了国。   后来去日内瓦的时候,她又跟德国以及美国从事相关疾病研究的专家特地交流了一番,总算弄清楚了大概的轮廓。   不过技术到了家,那还得有相关的检测设备以及试剂呀。国家外汇如此紧张,她上哪儿直接去进口?那就只能从0开始,他们自己做。   余秋人在京中顾不上,这件事情一直是林教授盯着红星公社制药厂进行的。千头万绪的事太多,想要做的事情更多,余秋到现在都没顾得上跟进,现在得抓紧了。   她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11月的杨树湾天高云阔风和日丽。很好,天还没有塌下来。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活呢?赶紧动起来吧。   这可是个好机会呢,要是顺利的话,尽快实现新生儿疾病普遍筛查,可以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其实对于医疗卫生事业而言,很多事情做不好并不是因为技术的禁锢。   就说新生儿疾病筛查这件事吧,其实在80年代欧美国家开展的就极为普遍,甚至达到了覆盖率100%。但是国内因为种种条件限制,各地发展的极为不平衡,上海在90年代就实现了覆盖率98%,可到21世纪初,全国的普及率只有15%。这就意味着很多孩子错失了被早期发现疾病并且早期进行干预治疗的机会,最终发病影响了一生。   其实这个事情真要推进的话,也不是真进行不下去。重点是要实现住院分娩以及国家进行相关补贴,并且政策重视,那就可以大幅度提高检测覆盖率。   京中的反应极快,老人家住进山洞的第三天早上,余秋刚吃完一大碗稀饭配两个玉米饼子,人还没有去妇幼保健院,医疗站门口就多了客人。   余秋瞧见风尘仆仆的两位老妇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要掰着手指头数,她们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吗?怎么如此之迅速?   王老夫人冲着余秋笑:“我们听说有一对可爱的宝宝出生了,实在按捺不住,就过来瞧瞧。事先也没打声招呼,林教授,是我们太冒昧了。”   林教授笑着点头,同她们打招呼:“谁人不喜欢婴儿的降临?”   她又冲王老夫人陪伴着的女性点头,特别招呼了一句,“您好,夫人。”   余秋原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此时看林教授的态度,她立刻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赶紧也跟在了旁边。   王老夫人却没有做介绍的意思,只笑着招呼余秋:“我真高兴啊,我家先生也高兴。我们看着电影里头的孩子,心里头满是欢喜。”   她笑着挽住了余秋的胳膊,带着人往外头走,“我听说你们在想办法解除孕妇生孩子时的痛苦。这可真是件好事。”   林教授朝余秋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都往妇幼保健院的方向去。   比起人人都能够认出来的老先生,这二位老夫人算是生面孔,路上碰到的社员们也不特别将她们当成什么重要的人物,还扯着嗓子跟余秋以及林教授打招呼:“吃过饭啦,上班去喽?”   余秋赶紧应话:“哎,大爹,你侄女儿也可以参加体检的。她要是再过来的话,你跟她讲一声,这个月我们都做体检,让她趁早过来。”   扛着锄头去自留地的老农点头应下。   余秋回过头来跟客人解释:“我们在搞妇女疾病普查,重点关注妇科早期癌症,争取做到早发现早治疗。等她们有症状再来看病的时候,一般都比较晚了,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王老夫人相当高兴,连连点头道:“这个好,早点儿发现了才好处理。”   她转头冲自己的同伴笑,“我家先生就是体检的时候在尿液里头发现了红细胞,早早就开始处理,所以现在恢复的不错。”   她又叹了口气,“可是我家先生能够做到定期体检,全国这么多老百姓却没有这个条件哦。”   说着,她夸奖了一句余秋,“你们做的很好,这个就是踏踏实实地为人民群众服务。”   王老夫人陪同的女先生颇为关心:“你们这个体检费用怎么算?老百姓承受得起吗?”   余秋笑着点头:“费用来自两方面,一个是申请的研究项目基金,关于妇女疾病的调研。另外一个主要来自于公社跟大队的补贴。来体检的人是免费的,不过她们的交通费用得自己承担。”   女先生连着点头:“这是个好事,要是能够长期坚持下去就好了。”   林教授在旁边补充:“我们这个项目研究初期要持续5年,等到5年过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我们的想法是尽量跟上面申请,争取由国家层面来进行补贴,地方政府相应的给予支持。”   她转头看向王老夫人,认真道,“这件事情我还想走个后门,希望政府能够多给予支持。”   王老夫人伸手握住林教授的手,认真道:“您这怎么能说是后门呢?您这完全是为了我们国家妇女同志的身体健康啊。”   她又露出了微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享受一回免费的体检服务。”   旁边的工作人员十分惊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王老夫人。   女先生也笑着拍拍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女同志的手:“李姐,你也参加一回体检吧,好好享受咱们中国妇女的权利。”   那身形胖胖的李姐立刻点头应下:“好,那我真是赶巧了。”   体检的人上门了,余秋赶紧忙着张罗安排人去体检。李姐体检的时候,女先生不辞辛苦地在旁边陪伴了全程。   等到结束以后,她还客气地同余秋道谢:“辛苦你了,医生,谢谢你,你是一位温柔和气的医生。病人肯定都很喜欢你。”   余秋哪里好意思应下夸奖:“我距离和气差的很远,我这人脾气急,情绪一上来总是控制不住。”   女先生笑了起来:“病人能够感受你对他们的关心,他们也能体谅你面对疾病时焦急的心情。”   林教授在旁边笑:“夫人你可别总夸她,还是要对她严格些的。脾气得学会控制,病人生病本来就很无助了,如果医生在发火的话,他们会更加恐惧的。”   余秋陪着女先生参观了整间医院,带两位客人看了他们的待产室跟产房以及产后锻炼的地方。   已经打了无痛分娩的孕妇正由家人陪同着慢慢地走来走去,等待宮口开大分娩。   女先生相当感兴趣地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那年轻的农妇咧开嘴巴笑:“我没怎么觉得疼。我嫂嫂上个月生的,也说不疼。夜里头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吃了饭就生了。”   她满怀好奇地看着仪容端庄的老妇人,认真地询问,“是你女儿还是儿媳妇来生孩子呀?你们就打这个无痛,真的不受罪。”   旁边大肚子的婆婆也跟着附和:“确实好多了,我大儿媳妇生的时候都没叫。生完了孩子下午就下床自己上茅房去了。这要是以前,哪里敢想啊?”   女先生点点头,面上浮出笑:“好,到时候我一定让他们打无痛。”   她话音刚落,医院的广播里头就传出了音乐声,曲调舒缓而柔和,像是风笛的声音。   她笑了起来:“这个音乐倒是不常听。”   余秋赶紧解释:“我们打无痛也不是肚子一疼就开始打的。得等疼的有规律了,比较频繁的时候才打药,这样相形之下用药量少,对于保证母婴安全效果更好。在此之前,我们一般是采用音乐疗法来平缓孕妇的心情,达到转移注意力,减少痛苦感受的目的。   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还打算做分娩球,就是有弹性的塑料大圆球。到时候孕妇肚子痛了,她们可以坐在分娩球上,让自己放松下来,腰部这样前后左右转圈移动或者是轻轻的上下移动,可以利用地心引力帮助胎头下降,让肌肉放松,减少压力。   要是孕妇坐不住,也可以跪在地上,人就趴在球上,身体随着球左右摇晃可以有效缓解腰背部的疼痛,也能够帮助抬头位置旋转。   这个要是用的好的话,有的大肚子宮口都开五六公分了,都感觉还好,可以大大的减轻她们的痛苦。”   其实除了这些之外,余秋还想搞水中镇痛分娩,通过温水的波动来缓解孕妇的疼痛,减轻她们焦灼不安的心情。   不过她没办法一口吃成胖子,有些事情她只能一项一项的慢慢来。其实最简单的办法还是音乐镇痛法以及分娩球,就算是小卫生院也有条件立刻就实现,因为所需要的器材少,做起来难度技术也基本上等同于没有。   余秋的想法是假如药物无痛分娩进展不顺利,她就想办法先将这两项推广开来。最起码的,她要让产妇在生孩子的时候感受到周围人对她的支持关心帮助,尽可能减少她们的痛苦。而不是冷眼以及训斥,仿佛她们生孩子是给旁人添了麻烦,是一种惹人嫌的罪过。   王老夫人跟女先生都笑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这个好,先把这些做起来,就算从9分疼痛减轻到7分,那也是少受了好多罪。”   王老夫人转头张望,好奇地询问余秋:“那两个宝宝呢?怎么没有看到啊?”   旁边的护士赶紧回答:“今天太阳好,孩子父母抱着他们上山晒太阳去了。我们怕孩子晒太阳太少,容易得佝偻病。”   王老夫人点头:“应该的,多晒太阳是好事。我以前得了肺结核,马医生让我多晒太阳,说那个可以促进钙化,结果我的肺结核就好了。”   余秋听得囧囧有神,她还真不清楚有这种治疗肺结核的办法。不过也有可能是自愈了。有的患者得了肺结核都不知道。后来还是体检的时候,偶然在胸片上发现了陈旧性肺结核的钙化灶。   护士笑着邀请道:“您二位要是不忙的话,可以上山看看。我们山上秋天风景也好的很。今天太阳这么好,很适合上山走走。”   王老夫人笑容满面,询问自己同伴的意思:“要不,咱们慢慢地走走。”   女先生点头:“那就走走吧,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两个小家伙呢。”   余秋赶紧同林教授交换了个眼色,陪同着两位老人上山去。   女先生还表示不用她费心,让她留在医院里头工作。   余秋摇摇头:“没事的,我本来就上山有事。只不过正好顺道而已。”   他们一行人且走且欣赏山路两旁的风景,王老夫人不时提出问题,还夸奖了一回他们在山上搞的养殖业。   一直行到山里头,在山洞门口碰上正在逗弄孩子的老人时,女先生才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余秋跟王老夫人。   余秋尴尬地扯开嘴巴,想要咧出一个笑来,很想夸张地说一声,哎呀,好巧哦,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然而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脑海里头只有4个字:图穷匕见。   这一路的刻意安排的用意,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   这是一篇架空小说,内容都是杜撰的,不要当真。   简单的讲一下。宋对文格很反感,曾经写过信提出反对意见。1970年3月,毛对周说:“她不愿意看到今天的变化,可以到对岸,可以去香岗、去外国,我不挽留。”并指示周、李把他的话传达给宋。   传达时他们说:“煮席很关心你,知道你的心情不怎么好,建议你到外面散散心,休息休息。”宋说:“是否嫌我还在?我的一生还是要在这块土地上,走完最后几步。”于是宋推病拒绝出席一些节日活动和招待会,说:“我参加会伤感,还是不参加,参加一次,回来就要进医院。另外,我也不想做正治上的点缀。”   1感谢在2019-11-12 12:38:28~2019-11-12 20:0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螯 56瓶;宅腐双修 30瓶;tracy、沉默是金、路路、木苜、水煮鱼、兮~~~ 10瓶;软萌兔宝 5瓶;大西北臊子面、子钺语山、无意、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巧的可真稀奇   山洞前的大人正围着小孩, 倒没有注意到山上又多了客人。   宝英夫妻两个连着几天抱孩子上山来晃悠, 打的都是晒太阳的旗号。孩子也鬼, 到了山洞附近,要不嚎啕要不哼哼唧唧, 总归都要闹出动静来,非得人好好的哄他们才乐意。   每每此时,老人都会放下案头的书本, 出来逗一回孩子。态度亲切的很, 就跟个老爷爷一样。   宝英夫妻俩搞不懂老人为什么要住在山洞里头。连村里头安排的好房子都不肯住,更别说去城里了。   两口子私底下商量了一回, 只觉得煮席到底是煮席,时时刻刻跟他们老百姓贴着心呢。   想当初煮席就是从陕北的窑洞开始,带领全国人珉取得了反帝反封建的斗争胜利,推翻了三座大山, 人家搞格命,坐上了王庭, 那都是要吃香的喝辣的, 锦衣玉食的。哪个不是住漂亮的大屋子,痛痛快快地享受?   就煮席不一样, 他时时刻刻惦记着老百姓呢, 一点儿都不讲究。   看看他现在身上穿的这身旧袄子, 唉, 真是讲究点儿的人家的老爷子都不这么穿。   瞧着简直都不体面了。   宝英这两天老带着孩子过来。一开始靠近煮席的时候还心慌手抖, 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现在她看煮席就是个慈祥的老人。   她大着胆子提出来:“您老也应该做件新衣裳。天都冷了,穿个新袄子也好。”   老人瞧着一边晒太阳一边蹬腿的小东西,笑着应了一句:“你家今天今年要穿新衣裳啊?”   宝英的丈夫立刻点头:“今年我们家自留地里头种了棉花,除了能弹床被子之外,还能再做三件袄子。给我爹妈各做一件,给我老婆做一件,刚刚好,布票我们都攒好了,钱也留着。等这个月底,就扯了布,开始做衣裳。”   老人听了很高兴:“不错是该做两身新衣裳的,到时候过年也喜庆。布还够用啊?够做袄子不?”   “够的。”宝英连连点头,“的确良不要布票。那个穿的挺阔阔,只要准备好钱就行了。”   老人点点头,像是感慨了一句:“还是技术好啊,不用棉花也织成布。棉花也是个好东西,打出来的籽还能榨油。你们吃棉籽油不?”   宝应两口子连连摇头:“不吃的,小秋大夫说那个吃多了容易中毒。我们家种花生跟油菜,都是吃菜籽油跟花生油。”   老人轻轻地噢了一声,缓缓重复了一遍:“吃多了会中毒啊,那以后都别吃这个了。榨出来的油就当工业油用吧。”   他转头叮嘱了一遍身旁的工作人员,“跟他们讲好好查一查,那个银蒿子的油有没有毒,要是有毒的话,那就做工业用油,不要给人吃了。”   工作人员赶紧记下。   宝英觑着老人的神色,又强调了一遍:“那您老也该做两件新衣裳,不然,要是叫外国人瞧见了,肯定觉得咱们不气派。”   老人笑了起来:“我要气派做什么,你们都气派了,我自然就气派了。我气派,你们不气派,那叫丢脸。”   晒饱了太阳的小东西开始哼哼唧唧的要吃奶了。这对兄妹可真是心有灵犀,一个要吃的,另一个就能感觉到,生怕自己吃了亏一样,跟着嗯啊啊起来。   宝英两口子赶紧抱着孩子去旁边的山洞喂奶。他们转过头才看到余秋陪着两位老妇人站在山洞不远的地方。   两口子赶紧打招呼:“小秋大夫,你忙啊。”   余秋尴尬得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这会儿只好局促地含混应道:“我带人上山逛逛。”   说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看女先生,只跟王老夫人说话,“我去看两个孩子啦,你们忙。”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想打自己嘴巴子。蠢货呀,两位老人上山来除了要晒晒太阳散散步,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看小家伙嘛。   她赶紧又往回找补:“就是这两个小东西,可有意思了,能吃能睡能拉,特别好玩。”   女先生冲着山洞门口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没有开口,只抬脚走过去,看到两个伸胳膊伸腿的小家伙时,笑着点头夸奖:“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小心点儿,别受凉了。”   宝英夫妻俩并没有认出两位老妇人。比起炙手可热的领导夫人,这两位赫赫有名的女格命者简直是隐形一般的存在。除了他们身旁的人,几乎都没有人认识她们的脸。   瞧见有人夸奖孩子,宝英笑着表示感谢,还热心地追问:“你家是什么人过来生孩子呀?奶奶,我跟你讲,打那个不痛的针,真的一点儿也不痛的。我生完两个,都没什么感觉。”   老妇人笑着点头,又让旁边的李姐拿出一个包裹,亲手递了过去:“我一早就听说有龙凤胎,我听了可真欢喜。这是两套小衣服,算我送给孩子的礼物。”   宝英两口子赶紧谢绝她的好意,哪里能让人家破费呢。   “奶奶,你自己留着,你们家人生完孩子要用的。小孩子穿衣服可费了,一天一个样子。”   女先生却坚持:“收下吧,我没有孩子的,我瞧着这对孩子就欢喜。”   宝英愣了下,十分同情这老妇人,她曾经饱受没有孩子的痛苦太理解,怀不上娃娃是件多煎熬的事了。   朴实的农妇表达了自己的惋惜:“要是再早些年就好了,再早些年的话,小秋大夫他们也可以给你做个娃娃。我这个娃娃就是她做出来的。”   看看这位奶奶通身的气派,一定是好人家出来的,嫁的也是好人家。那大户人家,要是没个子嗣日子可不是更加艰难。光是屋子里婆婆妯娌嘴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活活淹死了。   旁边的王老夫人叫了起来:“再早些年的话,小秋大夫可没生呢。”   宝应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人家说一孕傻三年,瞧瞧我这脑袋瓜子,是林教授,让林教授给你做。”   女先生笑着摇头:“没关系,现在你们有了孩子我也高兴。”   两个小家伙等的不耐烦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愈发大起来,他们要吃奶啦。   宝英只得赶紧道谢,跟丈夫一道抱着孩子往旁边的山洞去。   余秋被丢在原处,真是跟上去也不对,不跟上去更尴尬。   她又要自闭了,只想挖个洞埋了自己。   那头的老人家倒是主动同两位老妇人打了招呼:“你们来了呀,什么时候到的?要过来的时候,可以跟我讲嘛,刚好一起坐车过来。”   王老夫人赶紧在中间做说客:“我们是昨天才决定过来的,倒是不知道您在这儿。我们是看了电影,觉得这边很有意思,妇幼保健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就过来瞧瞧。”   老人像是反应不过来,疑惑地抬高了声音:“昨天才出发的?怎么这么快呀。我坐了好几天的车子。”   说完话,他才反应过来,“哦,你们是坐了飞机对不对?”   王老夫人点头:“没错,刚好有一班飞机往这边开,我们就先上了飞机,后来又坐了船。”   老人哦了一声,然后语气带着点儿羡慕的意思:“你们可真好,还能坐飞机。我也想坐的,又快又方便,他们不让我坐了。”   说着他嘿嘿笑了两声,像个孩子一样,又带着老人才有的自嘲,“我晓得他们怕我在飞机上死了,担不起这个责任。”   王老夫人赶紧说话:“您怎么能这样讲呢?”   老人摆摆手:“哎呀,我们都到这个年纪了,从心所欲,还不敢讲这种话吗?没什么的。是人总归要死的,我又不可能真的万岁。阎王爷喊我的时候,我还是得抬腿呀。人争不过天的,怎么都争不过。”   他又冲女先生笑,“你肯出来走走,那是再好不过的。我听他们讲,你总是不出门,连公园都不去逛逛。”   女先生摇头:“我去公园做什么?周围全是假游客,因为我一个人逛公园,所有人都不能进园子了,多讨人嫌啊。我还是识相点儿,不做多余的事。”   老人点头,像是感同身受:“我也不太敢出门,我一出去他们就忙死了,还打扰到别人,怪招人不喜欢的。”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就是在屋里头呆着,也还是讨人嫌。我就只好躲到山上来了,山上好山上清静。你说你是过时的人,我也是过时的人,惹人厌噢。”   余秋觉得后面的话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听下去,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找理由偷偷离开。   还是何东胜从旁边伸出了手,抓着她的手腕子,两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开来。   山洞前头的老人们还在说话,余秋转过头,看老人滔滔不绝。只可惜她不懂唇语,只能瞧见老人的嘴巴一张一合。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老人的样子,总觉得他似乎有点儿委屈。   真有意思呀,余秋在心中叹息,明明应该委屈的人是女先生才对。   她印象当中,因为对文格不满,女先生连着写过几封信给老人表达自己的看法。结果得到的回应却是假如女先生不能接受社会的变化,那她大可以去岛上或者出国,他绝对不会挽留的。   这话可以说是已经很恶毒了,相当于红果果的过河拆桥,又或者说是像一记耳光抽在女先生的脸上,嘲笑她对于正治的天真。哪里有对错,不过是利益而已。   当初需要她出来撑这个门面的时候,他们就苦苦相劝,硬是把她请出山充当珉煮人士心中的定海神针。   结果现在觉得江山坐牢了,他们这帮人多余了,就不问青红皂白,随便扣上顶帽子,大肆打压,容不得一丝一毫不一样的声音。   其实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他们是自己人,不过是当初需要笼络人心,所以才做出宽容珉煮的样子来哄骗人罢了。等到羽翼丰满觉得没必要做低伏小了,那就赶紧拿出主人翁的架势,暴露本来面目。   余秋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家国情怀支撑着老人坚持留下来,即便被冷落被打压,她也始终咬牙坚持。   表面上来看,她已经得到了极好的待遇,起码比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人生活的都更优渥。可是她真的生活的开心吗?谁愿意当一个吉祥物呢?要当吉祥物的话,她大可以选择离开。   在大路,虽然她现在走出去瞧着体体面面,可那些衣服拎包什么的,都是她旧时的东西。   就连年纪大了,身体发福,旗袍变小了,她也是中间加了布条缝补在一起继续穿,只是不叫外人看出窘迫罢了。   她的亲人都在国外,她的娘家以富足著称。她身份珍贵,无论是去国外还是去那座岛上,她都能够获得更好的物质生活,而且周围簇拥着的肯定是讨好追捧的声音。   可是她仍然没有选择那种轻松的生活。   难道是因为怕丢了面子,叫人家嘲笑她前头选错了方向吗?到了老夫人这样的年龄与境界,哪里会在意这些?   她只不过是不忍心远离故土,不愿意放弃她深爱的祖国而已,更不想因为她的离开被人抓着的机会大肆做文章,更加不利于和平统一。   越是想到这些事,余秋越觉得自己简直是人形的大写的行走的渣。她怎么能想办法将老夫人哄骗过来呢?说个不待见的话,老死不相往来才应该是她该有的态度。   何东胜看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忧老夫人上山之后会跟老人发生冲突。   他安慰女友道:“老人家还是很尊重老夫人的。”   余秋苦笑,当然尊重了,这种正治吉祥物,谁敢不尊重啊?   她记得有份解密文件里头曾经提到过,建国之初老人曾经提议老夫人做国家主席,给酥连方面的理由是,她完全服从于我们,她在人珉当中威望极高。   如果阴险点儿揣测,这句话是不是等同于她是一个很好的傀儡,非常漂亮,可以冠冕堂皇地推到台前去,不用担心她有自己的主见,傀儡都是被操纵的。   可也许并非如此,因为老人似乎还有另一种孩子气的天真,包括他直接说让人滚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话,更加近乎于一种自己被亲近的人误解了,不愿意再解释,让人爱谁谁谁去。   其实更加成熟的做法,就是大可以继续忽悠下去,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忽悠。正治家不是最擅长忽悠吗?   也许这种天真会成为他们交流的契机,让他们重新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交谈,而不是一个敷衍,一个伤心。   余秋忧心忡忡地看自己的男友:“你现在做什么事啊?”   她真不希望何东胜留在老人家身旁,且不说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说不定瞬间就是阶下囚,甚至没了性命。就算他现在红了风光了,那今后在清查的时候,他曾经拥有的一切辉煌都会变成他的罪证。   何东胜有些迟疑,像是说不清楚到底应该怎样回答的样子。   “还是一边学习,一边做调研吧。”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加好理解一些,“我现在就是去指定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做好调查,然后再回京中,继续上经济学的课,最近一段时间都在上课。”   有的时候老人家也会拿他的功课瞧瞧,但似乎更加像是用他来埋汰林斌,因为老人评价的标准不是他作业里头究竟写了什么内容,而是书法。   林斌写字潦草马虎,很让老人瞧不上眼。何东胜就成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常常被拿出来做对照。   余秋问不出所以然,就只能叹气。她含糊其辞道:“其实我更加希望你离正治远一些,太可怕了。”   说完了她又自嘲地笑。连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又凭什么要求何东胜呢?正治与国家几乎是没办法分割开来的,一个人为了国家而努力,又有什么好被人指摘的。   要说远离正治,她刚刚做的事情又算什么?她就应该不理会,坚决不插手,更别说将老夫人骗过来了。说个不好听的话,她一个大夫操的哪门子闲心。真要是不好了,那也是其他人愁秃头。   当天的中午饭,两位老夫人都是在山上同老人家一道吃的,也许是因为他们相谈甚欢,也许是单纯的她俩害怕再麻烦村里头人专门准备吃食。于是将就着凑合。   一直到太阳落山了,王老夫人才陪着女先生下山来。最后她们住进了村子里原先为老人家准备的屋子。   反正老人不肯下山,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用起来。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余秋都没有见到他们再上山去。王老夫人就陪着女先生坐船去红星公社。   听陈敏郝红梅他们传回来的消息,这两位女客人看了镇上的卫生院,瞧了粮管所跟副食品店,还去了绒花合作社,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是粮管所,他们同女所长谈了好长时间,还去看了人家的小农场,又问了不少问题。   不过要说其他的,也没有了。围观什么的根本不存在,谁也不认识他们是谁呀。   郝红梅还好奇的跟余秋打听:“是不是又来什么大干部了?”   现在来的客人多,各地过来学习的人也多,他们早就见怪不怪,甚至都懒得多看两眼了。   余秋含混其辞,只表示是妇联的同志,过来看妇幼保健工作的。   郝红梅这才表示理解了,又好奇的问余秋现在老人家在杨树湾,是不是各路干部都要跑过来面见啊。那杨树湾可热闹死了。她好想过去瞧瞧,可是手上事情太忙脱不开身。唉,她可真羡慕余秋。   余秋在心中哀嚎,姑娘啊,你知道能够专心致志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是多大的福气吗?姐姐做梦都想啊。   她挂了电话,两只眼睛跟死鱼珠子一样,简直没有任何活气。   门口有人敲着门板问:“小同志,你们这儿哪里有吃饭的地方?我们没有粮票可以吗?”   余秋死气沉沉,连头都没回,不假思索地作答:“从这边往左去上大路,前头有间青砖大瓦房,在马路左手边,那里是食堂。没有粮票的话,米饭面食价格要贵一些,菜肴以及山芋玉米价格照常。”   那客人笑着问:“皮蛋呢?你们的皮蛋怎么卖?要不要蛋票?”   “不需要。”余秋可算是回了头,“我们这儿皮蛋管吃管够,不需要什么蛋票。”   她的目光落在客人脸上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您?陈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陈老先生穿着大衣,瞧上去就像位普通的从城里头下来看病的老人。他笑着冲她点头:“不是你邀请我过来的吗?你还说请我吃皮蛋来着呢。”   余秋一时间心里头乱糟糟的,简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对。   她就是再蠢再傻脑子再缺根弦,也不至于相信陈老先生选择这个时候来,纯粹是凑巧。   当她傻子吗?像陈老这样的身份,假如要过来,那肯定是得经过层层审批,山上的那位老人会完全不知道吗?他们选择差不多的时候到杨树湾来,这其中的意思可就深了呀。   现在的陈老,要吃的可不是皮蛋。   果不其然,陈老笑呵呵的:“听说你们这儿生了对很有意思的龙凤胎,来的相当不容易,来的日子也巧。不知道孩子还在这儿不?我真想瞧瞧。”   余秋笑着点头:“在呢,上山晒太阳去了,这几天太阳好。”   说着,她直接起身领人往外头走,“我带你过去吧,刚好我上山也有点儿事。”   她走出门口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又碰见了位熟人。   那位小桨先生穿着灰色中山装,瞧着就像位中层干部一样,目光随意地打量周围环境。   看见余秋出来,他还主动打了声招呼:“大夫,您好啊。你们杨树湾果然养人,您现在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余秋整个世界都在电闪雷鸣,那轰隆隆声简直要将她炸聋了。   麻蛋,这是要正式进行谈判了吗?陈老不过是先行兵,这一位的身份可不仅仅是普通的国珉党委员,他还是那位当家人的代言人,是目前那座岛上实际的主人。因为他的父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   余秋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勉强镇定下来,他沙哑着嗓子,艰难地挤出个笑容:“您好啊,真巧,我想带陈老上山去看一对双胞胎,不知道您是不是感兴趣。龙凤胎呢,长得可好玩了。”   小桨先生笑容满面,兴致盎然的模样:“哦,有这样的孩子呀,那我可真要瞧瞧。龙凤呈祥可是好兆头。”   他又冲陈老点头,语气颇为亲热,“哥哥,那我跟着你一块儿去看看吧。”   余秋慌不迭地朝前走,她真害怕这两个人会突然间改变主意啊。她得赶紧把他们丢到老人面前。天啦,王老先生,应该赶紧把王老先生找过来。   他现在真是怕了,山上那位老人的脾气,搞不好他就突然间来了情绪,那可真是叫人头大如斗。正治家最不需要的就是私人情绪,然而这位老人年纪越大就跟越控制不住一样。   余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两只脚都落不到实处。   她感觉整个人踩在云堆上,那种强烈的失重感让他几乎站不稳。好不容易行到医院门口,她瞧见迎头而来的王老太太跟女先生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哑着嗓子招呼王老太太:“快点儿,奶奶,你赶紧喊爷爷过来。”   跟在余秋生后的小桨先生跟陈老却只将目光落在女先生的脸上,他们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夫人。”   余秋的脑子又“嗡”的一声,她的脑海中只有三个字:好巧哦。   这巧的可真是稀奇了。   ※※※※※※※※※※※※※※※※※※※※   感谢在2019-11-12 20:09:55~2019-11-13 07:0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670506 74瓶;葑熵 30瓶;夏目的小喵咪 20瓶;温水 10瓶;快乐书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托先生的福(捉虫)   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乐乎, 女先生亲自洗手做羹汤, 兴致勃勃地要张罗出一桌美食,招待远道而来的故友亲朋。   李姐端了刚凝固好的猪血进来。今天刚好立冬, 正是进补的时节,本地又有“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的说法, 所以大队养猪场宰了整整20头大肥猪, 保证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肉。   女先生要用做酸辣汤,特地喊李姐跟着人去了村里头的豆腐房捞豆腐又切了猪血回来。   李姐手上抓了把香菜, 这是豆腐房的人听说他们要做酸辣汤,特地在旁边水坑面上掐的。这东西就跟韭菜差不多,割了一茬还能接着长第二茬,现在正是鲜嫩的时节。   女先生很是高兴, 夸奖道:“这个切碎了,加在汤里头, 既去腥味也好看。”   李姐则是好奇:“这个太阳照可还行啊?烧不烧的起来?”   女先生笑容满面:“能烧起来, 做汤做饭烧开水都好,我看他们就是炒菜的时候才烧柴火。”   李姐也笑:“这个可好哦, 省的柴火不够烧。天冷了, 家里头柴火不够, 那可是要遭大罪的。”   余秋在边上吭哧吭哧半天, 死活不敢靠近人, 这会儿才悄咪咪地凑过去, 小心翼翼地毛遂自荐:“我给你们烧火吧,炒菜的话太阳灶火候不够。”   按照这位夫人订下的菜单,她还要做鲫鱼揣肉跟炒鸡片。   女先生侧过头,笑着朝她道谢:“不必麻烦你了,大夫,你去忙你的吧。”   李姐也和气地点头:“没事,我来烧火就好,我会烧火的。”   余秋觉得自己实在无地自容,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发誓,她完全不知道小桨先生他们会到杨树湾来。   虽然当初的确是她发出的邀请,但她哪里会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期过来。   于是有计划的没计划的前后脚就到了,偏偏在中间牵针引线的人却是她。   作为国珉党的国母,女先生跑到这儿来跟老人谈话已经让她非常为难了,现在又加上小桨先生他们,真是说不清楚的尴尬。   余秋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大恶人,而且厚颜无耻,相当过分。   面若银盘的女先生眉眼弯弯,冲着她笑:“我这边没事了,大夫,你去忙你的吧。你的病人更加需要你。”   余秋在心里哀嚎,她现在都要病了,添一桩心病。   厨房门响起了轻轻地敲击声,小桨先生出现在门口,朝着屋里头笑:“夫人,您做的什么呀?我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女先生回过头来,瞧见是他,也点头笑:“你来了啊,正好尝尝我做的酒酿蛋,看合不合口味。”   小桨先生立刻流露出感动的神色:“夫人您还记得呀?”   女先生微笑:“我怎么不记得?1943年先夫逝世纪念日时,你父亲跟你弟弟特地去看我。我们既是同志也是亲戚,这份厚待之情,我始终感怀于心。”   小桨先生笑了起来:“夫人您知道吗?那天我父亲可高兴了,还跟我弟弟炫耀说,余谓此故乡宁波款待新女婿与外甥之珍品也。可惜我当时不在。”   “那今天我做给你吃。”女先生盛了酒酿蛋双手递过去,“我这人什么都不行,就是在琢磨吃的上头还挺上心的。”   酒酿蛋刚出锅,还烫的厉害,小桨先生却只简单吹了吹,就呼呼啦啦地吃了下去。   女先生不得不阻止他:“你慢点儿吃,不着急的。你在这儿几天我就给你做几天饭,我保证每天都吃的不一样。”   小桨先生已经喝完了一碗酒酿蛋,笑着点头:“那我可比父亲与弟弟幸运。”   女先生慈爱地看着他,关切地询问:“你父亲与你母亲可好?让他们多注意身体,我现在年纪大了,觉得身体就大不如前。你母亲有荨麻疹跟带状疱疹,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每次一想到了,我就心焦。”   小桨先生含混应道:“父亲母亲年事已高,但身体尚且康健。母亲近来安好,但时常惦记夫人您,担忧您一人无人照应,十分挂念。”   女先生笑着点头:“身体好就好,总有见面的机会,我想应该快了。你这次回来,如果时间不赶的话,可以去老家看看。我清明节时过去看望过,一切都还好。”   后面一句话她说得轻飘飘的,砸在小桨先生头上却让他惊讶的要跳起来:“夫人您……”   女先生笑了起来:“就像你父亲说的那样,你们是女婿跟外甥,都是我的亲人。”   五菜一汤上了桌,清炒鸡片、鲫鱼揣肉、小炒芹菜牛肉、萝卜烧鸡架,还有个改良版的罗宋汤,不过汤汁收的极浓,就是一道炖菜了。中间一个大海碗里头装着的是酸辣汤,红的是猪血,白的是豆腐,上面点缀着切碎了的香菜,色香味俱全。   女先生点着桌上的人头,笑着夸奖自己:“五个人,五菜一汤,正正好。”   陈老先生笑着接话:“我们都不要铺张浪费,这样简简单单地吃饭,最是自在。”   他又笑着指旁边的小桨先生,“他也讲究勤俭呢,搞公务接待都是梅花餐。大家都说好。”   老人跟着点头:“没错,咱们还是有很多共通的地方的。所以大家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旁边的王老夫人笑着接话:“我们都是沾了客人的光,不然还没机会吃到先生亲手做的菜呢。”   女先生微微地笑:“你们随时来,我随时做。其他的事情我也不会,做几个菜还是可以的。”   老人像是很高兴的样子:“那我可是要多叨扰了,就怕你太累了。”   女先生摇头:“招待朋友,我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她手微微往上抬,招呼大家都尝尝酸辣汤。立东天气转凉,吃了酸辣汤身上热乎乎。   她又亲自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盛了汤,殷切地看着接受招待的客人:“你们瞧,红的跟白的放在一起也很好看,都尝尝我的国公合作汤吧。”   一张中等大小的圆桌坐着五位食客,大家都聚集了,正式开始吃饭。   剩下的无关人等全都退了出去。   何东胜看到余秋瞧着天空发呆,过去牵着她的手,轻声问:“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小秋瞧着很惆怅,并没有多少欣喜的意味。甚至可以说跟整个气氛格格不入。   余秋摇摇头,自言自语一般:“他是自带起点爽文剧本的主角啊。”   何东胜满头雾水,什么剧本?爽文又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他到底指谁呀?   余秋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做没听见吧。”   何东胜认真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当做没听见。”   “真傻。”余秋哑然失笑,伸手捏他的脸,“你可真是我的傻田螺。”   她将脸靠在他怀中,呢喃自语道,“他为什么要上山啊?”   何东胜不敢揣测,他有点儿怀疑这位老人是想亲手结束□□。其实这件事他好像早就想做了,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下狠心处理。这一回他似乎已经累了,所以终于下了决定。   余秋苦笑着摇摇头,像是叹息一般:“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我怀疑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林斌是如何知道他情绪低落的关键人物是这位女先生的?她不相信老人会疏忽到这种程度,将如此重要的境界随意就让林斌看到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小林大夫是红人,但这个红人更加接近于内臣,内臣不管外事,这是根本。   偏偏,林斌就是阴差阳错的知道了,而且还被老人留在了京中,甚至到现在都没有过来。因为女先生来了,说不定他也不必再过来了。   为什么选择在杨树湾碰头?这里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可以吸引这么多人。要说老人家现在关注工副业发展,他已经到过一次杨树湾,没有必要再来第二回,非得让杨树湾烈火烹油不可。   要说他是冲着老石来的,那更加没必要,说个不好听的,老石在杨树湾才待了多久?有的是地方囚禁他时间更长。   但是他依然来了,而且是在要入冬的11月份来的,还偏偏选择了去山上住。   杨树湾的皮蛋不一定要亲口吃,杨树湾真正有吸引力的大概就是这儿的妇女儿童。   这些对于男人而言没有太多了不起的地方,最多说一声稀奇,还不足以让他们抬脚非得过来看。   真正愿意因此而出门的,只有一直关心妇女儿童事业的人。那到底是谁呢?就是晚年生活陷入苦闷的女先生。   其实他真正期待到来的就是女先生。   余秋目光悠悠地看着前方,她心神恍惚,只觉得这天地都是一张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最有意思的是,积极出谋划策将女先生引过来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是执子安排的人,其实她也就是个棋子。这天地间,又有谁不是棋子呢?   余秋知道自己不应该阴谋论,这样实在没意思。可她又没办法说服自己,谁让那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呢。也许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10件以上的深刻含义。   她摇摇头,直接朝何东胜挥手:“走了,我还是去医院吧。”   那才是她熟悉的环境,她应该做的事。   余秋大步朝前走,只花了不到10分钟就走进了医院大门,然后她沿着熟悉的花木一路往前,直奔产房。   听到胎心监护仪的声音,她才感觉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   宝珍正带着实习生看胎心监护仪,教实习生如何分析胎心监护。   一群年轻的姑娘小伙子认认真真地盯着图形看,个个手上都拿着小本子,仔仔细细地记录老师的每一句话。   余秋瞧着他们,只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这才是她喜欢呆着的地方。   宝珍瞧见她人,赶紧招呼她过去看:“小秋姐,你瞧瞧这个,我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余秋伸头瞧过去,这是孕妇出现了不规律的宮缩,胎心基线变异,有一个可疑的晚期减速,不过减速看上去并不明显。   “给她吸氧,然后再复查一次胎心监护。”余秋微微皱眉。   胎心监护中出现晚期减速是胎盘功能不良、胎儿缺氧表现。   她走过去询问孕妇的情况,这是个经产妇,已经生了个三岁大的孩子。这回打算生完了以后上环。   余秋给孕妇做了个内检,经产妇的宮口表现很明显,即使没有宮缩也松松的,可以放进去一个手指头。   余秋为孕妇为什么住院。她现在并没有感到肚子疼,预产期也还有三天。   “说水少。”孕妇颇为愁闷的样子,“这水怎么会少呢?大夫,你们那个机子看得准不?”   有个实习生忍不住回她:“机子看得比人准,人的眼睛又不能透过肚皮。”   余秋瞧见了她的B超报告单,羊水的确少,羊水指数只有50毫米。   她赶紧跟孕妇交代清楚:“前头医生跟你讲了吧,羊水太少对宝宝不好,有可能宝宝在里头就喘不过气来。我看你前头说是想自己生,现在什么想法啊?”   大肚子很坚决:“我自己生,要是我疼的实在吃不消了,你们给我打不痛的针。”   余秋表情严肃:“那我要跟你还有你家里人讲清楚,现在隔着肚皮看羊水的确少。这有点儿像大沟大河里头的水比较清澈,但是只有一个小坑巴巴,那里头的水就很容易浑浊。你想一个娃娃是在干净的水里头活得好还是在脏水里面过得好?”   大肚子已经吸上了氧气,表情茫然:“应该是干净的水里头吧,不过要是大江大河会不会淹死呀?”   周围的实习生都笑了起来,有个女同学解释:“我们在涂肚子之前都是泡在羊水里头的,不怕淹死。”   孕妇突然间哎哟了一声,气得骂肚里头的孩子:“我又没说要淹死你,你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今儿就闹腾个不停。”   余秋敏锐地捕捉关键词:“你家宝宝今天动的很厉害?”   “哎呀,一直闹腾,真是烦死人了。”   前头问病史写病历的实习生有些不高兴起来:“那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干嘛说一切都正常啊?宝宝动的也跟往常差不多。”   孕妇为难:“我是躺下来以后他才动的。我觉得我娃娃可能是个文艺标兵,听到你们这儿放曲子,他就想跳舞。”   余秋忍俊不禁,她挺佩服孕妇乐观精神的,不过她还是得交代:“宝宝动的太厉害不好,这就跟人一样。你跑完步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呼吸会急促,心跳也会加速,憋得不舒服。宝宝在妈妈肚子里头也是差不多的。这样吧,你既然想生,我们吸氧做完胎心监护,要是反应还是不好,我就给你先人工破膜,看看羊水的样子。第一呢,要是羊水很不好,宝宝在肚子里头缺氧了,那我们就不能继续等下去,你赶紧想办法把宝宝拿出来,不然宝宝真的会憋死的。第二呢,羊水是好的,那我们就继续观察继续看,因为破完水以后,你很可能肚子就疼厉害了。你又是生过孩子的,要花的时间一般比你第一胎生要来的快。   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就跟你家里人讲了,完了我赶紧给你弄。这个有情况的话就早处理,尽可能不耽误事情。”   大肚子老老实实地点头:“我人都进来了,当然听你们的。”   余秋赶紧跟家属做交代,忙碌一通之后,20分钟的胎心监护还是提示两个晚期结束。   她没有再犹豫,做了人工破膜。手伸进去摸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孕妇的羊膜贴着宝宝的头皮,做了破膜之后并没有羊水淌出来。   旁边实习生盯着看,全都惊疑不定,还有女生小声问出来:“这怎么办啊?都看不到羊水。”   余秋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转向宝珍。   宝珍赶紧开始带教工作:“做了人工破膜之后看不到羊水有几个可能,一个是前羊水太少,宝宝的身体挡着后,后羊水淌不出来。你们看到胎膜早破住院的病人,还没有生,后面就没有羊水淌出来,就是因为胎头下降把口子给堵住了,后羊水就躺不下来。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羊水非常粘稠,就跟粪池子一样,太粘稠了也出不来。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羊水量非常少,少到根本就没办法淌出来。”   带教老师的话刚落下,床上的大肚子就摸着肚子哎哟叫唤起来。她现在觉得肚子疼了,疼得特别厉害。   余秋又看胎心监护,手摸大肚子的肚皮,宮缩是一阵接着一阵,强度与频率都非常好,已经是规则宮缩。然而10分钟的胎心监护里头就已经出现了两次晚期减速。   余秋不敢再迟疑,立刻吩咐宝珍联系手术室,这孩子情况不妙,胎动频繁晚期减速,人工破膜没有看到羊水,B超提示羊水少,综合考虑胎儿窘迫,短期内无法自然分娩,不能再等了,必须得立刻剖腹产把孩子拿出来。   大肚子的家属还有些茫然,他们特地跑到杨树湾妇幼保健院来生孩子就是不想让孩子他妈肚子疼,想让她轻松点儿,结果怎么还要开刀啊?   被产妇丈夫抱在怀里头的儿子吓得哇了一声哭了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是开刀,就觉得刀子害怕。   孕妇的丈夫可怜兮兮:“大夫,能让我老婆自己生不?开刀太吓人了。”   余秋摇头:“我建议剖,不要耽误,不然的话,小孩在妈妈肚子里头可能就憋死了。”   林教授人从外头走进来,见状询问:“怎么了这是?”   她今天去县医院会诊,刚回来。   “晚期减速,看不见羊水。”余秋解释道,“现在宮口才开一指,等不起。”   林教授表情严肃,认真地跟家属交代:“不要等喽,再等孩子会有危险的。”   家属立刻点头:“教授,那你给我老婆开刀吧。”   余秋挫败地往后退,她这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可真是忧伤啊,完全没有说服力。   林教授立刻催促余秋:“站着干什么呀?上台开刀吧。”   等到上了手术台,开了肚子剖子宮,破了羊膜一看,武术台上的人集体倒吸凉气。妈呀,这孩子能活下来简直不容易。那哪里是羊水呀?根本就看不到羊水,整个子宮腔就像一个粪池子,全是粘稠黄绿色的胎粪。一开始吸不了羊水,孩子被捞出来之后,总共就吸了最多15毫升的羊水,根本就没有羊水了。   余秋带着宝珍开的这台手术,可怜的小姑娘瞧见这样子吓得心慌手抖。她不敢想象,要是这个人还自己生的话,产程开始不了多久,这宝宝估计就缺氧没了。   旁观手术的小实习生茫然不已:“B超显示有50毫升羊水呀。”   那50毫升的羊水去哪儿了?   “所有的影像学检查都可能会存在误差,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余秋正色道,“所以我们要重视辅助检查,但千万不能迷信。孕妇自己的感觉有的时候才是最敏锐的。比方说她前头说感觉宝宝动的特别厉害,这就提示着胎儿缺氧的可能。还有胎心监护必须要重视。这回要不是我们发现了胎心监护显示晚期减速,可能等到她自己肚子疼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手术结束,余秋下手术台准备回病区,迎头碰上产妇的丈夫。那男人对余秋千恩万谢:“大夫,谢谢你呀,还是你厉害,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   要是等林教授过来的话,恐怕就来不及处理了。再说了,有那么多人等着生孩子,林教授也不可能一个个都顾得到啊。   男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大夫,你可真是有能耐。我还以为你就是电影吹出来的呢。”   树典型这种事情,经历过大越进的人都太有数了,10个田的麦子移到一个田里头,也不想想这么多麦子挤在一起会不会打架。   余秋笑了:“没事,大人孩子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真是心惊胆战,她今天就不应该出去凑那个热闹。他们要搞梅花餐还是国公合作汤跟她有什么关系呀?她做好自己的大夫就行。   余秋跟产妇的丈夫道别,自己慢吞吞地往楼下急诊去。刚才下手术的时候,电话就已经打过来找人,韩朝英有个病人摸不准,想请她过去看看。   余秋抬脚往前走,人还没有到急诊,就听见廖副书记那特有的夸张声音:“哎呀,荨麻疹,这个东西我有经验,我得过,又红又痒,就跟蚊子叮了满身包一样。”   余秋眼皮子直跳,赶紧紧走两步,果不其然,撞进眼帘的是廖副书记那张夸张的脸。   更让她崩溃的是廖副书记正夸张表演的对象,女先生怎么撞见他了?这家伙可千万不要惹祸呀。   ※※※※※※※※※※※※※※※※※※※※   感谢在2019-11-13 07:07:34~2019-11-13 12:5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m7517 89瓶; 曰   不受待见的廖副书记   余秋恶狠狠地瞪廖副书记, 目光如箭, 恨不得在他身上穿出两个大窟窿。那箭还是带着火的, 宛如电刀,最好直接烙上他的嘴, 省得他再惹祸。   廖副书记却一无所觉,他这人向来迷之自信,自我感觉尤其良好。他还在自来熟的跟老夫人套近乎:“哎呀, 这个没什么的, 人哪有没三灾两病的呢。平常多生生小病好,多病多灾长寿身。用我们小秋大夫的话来讲, 那就是常常锻炼免疫机能,反而活得更长久,你说是不是啊,小秋?”   秋你个头, 姐跟你不熟,少跟姐套近乎, 离姐远点儿!最好拿块抹布塞住嘴巴, 自挂东南枝去。   余秋还没来得及咆哮发作,那头的韩朝英见到了人, 赶紧招呼:“小秋姐, 这边。”   天大地大, 病人事大。余秋只能硬着头皮跟老夫人打招呼:“奶奶, 我师傅林教授在楼上。”   说着, 她就威胁的给廖副书记发眼刀, 示意这人赶紧闭嘴,不要再多事。   韩朝英又喊了一声余秋,颇为着急的模样。   师徒身份颠倒了个儿的小秋大夫只得匆匆朝两人点点头就告辞。她甚至连女先生为什么会现在出现在医院都顾不上关心,直接过去帮未来的大佬看病人。   诊室里头立着台轮椅,上面坐着个姑娘。应该是姑娘吧,毕竟到妇幼保健院看病的总不会是小伙子。   余秋之所以用应该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病人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个季节穿棉袄不稀奇,但是用头巾将头脸都裹得密不透风就少见了。浑身上下,她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深凹的眼睛和两只瘦的跟鸡爪子似的手。不是泡椒凤爪,而是那种走地基的爪子。   余秋知道这样形容很不礼貌,但是她得说光从那双手看,病人简直可以说是皮包骨头。   “怎么回事?”她看着病人,“你哪儿不舒服呀?”   病人没吭声,也许她虚弱到根本说不出话来。还是韩朝英替她回答的问题:“咳嗽发烧持续了大半年,一直没治好。”   余秋示意陪在病人两旁的中年夫妻:“你们是她的父母吗?那麻烦把她的头巾解开来,让我看看她的情况。放心,门窗关好了,屋子里头没风的,不会冻到她。”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尴尬地表示:“大夫,我们不是怕她冻着。”   而是担心女儿的样子吓到了人。   头巾解下来,露出的就是一副骷髅头。   眼前的病人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副骷髅架子。这个比喻真是失礼极了,但同样也形象极了。展现在余秋面前的姑娘是标准的皮包骨头,典型的恶病质,面色灰沉沉的,嘴唇干裂,瞧着好像癌症晚期患者。   20岁的大姑娘身高有1米63,体重却不足50斤。余秋都怀疑他的骨头也消融了,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瘦削。   她面容枯槁,完全没有花季少女应有的朝气与活力。死神捏着她的喉咙,让她连喘气都艰难。   韩朝英看上去有些焦虑,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老师:“小秋姐,你看看她吧。她是我同学,去年入了冬开始就一直咳嗽发烧,按照肺结核治疗的,但是一直好不了,瘦的厉害。”   韩朝英的这位同学吴彩霞跟他是同年级,当年一批下放的,不过不在一个地方。   去年过年前,她咳嗽发烧始终好不了,当地农场卫生员也发了药吃也没有见效。   后来还是中央号召革命不在过年,应该回家陪伴父母团圆,时隔两年多的时间,她才第1次踏上回家的路。在此之前,她一直害怕耽误的生产劳动,根本就不敢回家。   余秋在心中叹气,这到底是个怎样的老实孩子呀?真是吃死了亏都不敢吭声。   回到家爹妈看她这样老是咳个不停还发着烧不见好,就带她去医院看。当时没太在意,以为就是普通的咳嗽引起的肺炎,给了抗生素口服治疗。   可惜年都过完了,她的咳嗽还是好不了,而且人也明显消瘦了下去。   吴家父母坐不住了,哪里还敢放这样的女儿继续下乡。他们想办法打电话去女儿下放的农场请病假,带着女儿去了省城大医院看病。   这一回大夫考虑是肺结核,给了她抗结核药治疗。当时好像是有了点儿效果,但是没过多久,情况又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而且吴彩霞瘦得更加厉害了,整个人看着就像是要不行了一样。   吴家爹妈不敢再耽误,索性又带着女儿辗转看病。可惜的是,医院没少跑,但一直没有找到明确的病因,治疗也不见效果。   一家人在绝望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无痛分娩的宣传纪录片,在里头发现了韩朝英的身影。抱着托熟人的关系找传说中的神医瞧瞧的心态,他们过来找了韩朝英。   严格来说,吴彩霞算是找错地方了,她的病情表现应该是呼吸系统的疾病。余秋比较倾向于认为是传染病,不管怎么讲,都不应该跑到妇幼保健院来,毕竟专科专治。   然而吴家人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为了这个女儿,吴家父母几乎已经倾尽所有。女儿还这么年轻难不成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女儿死掉?现在女儿已经吃不下饭,因为喉咙太痛了,每天只能依靠米糊糊还有藕粉续命。   余秋一边询问病史,一边翻看吴彩霞先前治疗的病例资料。   她得夸一声吴家人做事仔细,从一开始的就诊到现在,每样东西都留得整整齐齐。在这个时代能有如此意识,其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吴彩霞的父亲焦急不已:“大夫,我女儿到底是什么病啊?为什么吃了这么多药还不见好?她也挂了水呀。”   这个问题真是无解,几乎每一个去医院看病的人都有这样的疑惑。谁都希望尽快明确病因,然后给予相应的治疗。   治病这件事情有两个让人崩溃的点,一个是不知道是什么病,第二个是不晓得要怎么治。大部分疾病痛苦就在前者。毕竟不晓得怎么治的,那基本上是绝症了,反而心里头有数,没有那么被吊着的痛苦。   余秋看着这年轻的姑娘,其实如果现在常规开展HIV筛查。她第一反应就是给她查一个这个。可惜世界上第一例艾滋病人报道是1981年的事,现在她就是想查也没有检测试剂。   余秋拿起患者之前拍的胸片,X片的确显示炎性浸润改变,结合她的病史,余秋的第一反应也是考虑肺结核。不过这么长时间的抗结核治疗并没有明显的疗效,那么与其考虑结核病的抗药性,不如想想是不是其他疾病。   “这样吧,我们再复查一个片子看看情况有没有进一步的变化。”余秋看着手上的X光片道,“这是你们三个月前拍的了。”   她叮嘱吴彩霞的父亲,“我开个单子,麻烦您过去约一下,看什么时候能做到。”   她又转过头来喊吴彩霞的母亲,“阿姨,你去给吴彩霞冲点儿藕粉吧。他现在喉咙痛也得吃东西,不然的话病魔没有打倒她,她身体就先垮了。”   等到吴彩霞的父母都各自去忙碌,余秋才关上诊室门,认真地询问吴彩霞:“下面我问你的问题,不是我要窥探你的隐私,而是为了尽快找出病因。请你老实地回答我,你有没有谈朋友?你嗓子痛,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吴彩霞迟疑了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余秋又接着追问:“那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过关系?或者是有人欺负过你?”   见那姑娘茫然地看着自己,余秋又解释了一遍,“就是性.关系。”   韩彩英赶紧拿了本健康教育读本送到吴彩霞面前,这是计划生育小组为婚姻登记处准备的夫妻生活知识解读宣传图册。   吴彩霞立刻摇头,因为她的脸已经皮包骨头,余秋根本看不出来还有什么表情。   余秋点点头:“那我还要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抽大烟之类的嗜好?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   那姑娘一个劲儿地摇头。   “好,我接着问你。你在这一次生病去医院治疗之前有没有打过针?什么时候打针的?”   吴彩霞摇摇头。这个时代的人其实很少打针,生病的时候连药吃的都少。   余秋这才放下心来,目前她暂时不考虑是艾滋病。因为主要的传播途径都没有,那么是艾滋病的概率极小,她得考虑其他问题。   吴彩霞的父亲回来了,表情有些激动。X光机现在刚好空着,可以立刻去做检查。   余秋没敢怠慢,直接推着这姑娘过去。不推着不行,她已经虚弱到完全没有办法自己走路。一个20岁的大姑娘瞧着比80岁的老人还孱弱。   余秋瞧着吴家父母头上冒出的银丝,只觉得心酸。   她刚推着人出诊室门,就叫廖副书记凑过来的大脸吓了一跳。   瞧见这张圆滚滚红扑扑,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粉嫩嫩的脸,余秋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切齿:“书记,您有事吗?我正忙着呢。”   廖副书记随口问道,“哎呀,忙着啊。”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结果他眼睛瞥见吴彩霞的时候,廖副书记吓得整张脸都缩成了一团,本能地“啊”出了声。   真不怪廖副书记少见多怪,而是任凭谁看见骷髅坐在轮椅上都没办法淡定吧。   吴彩霞立刻挣扎着要围起头巾。可惜她母亲去打开水准备回来泡藕粉的时候,顺带着将头巾拿走了。一时间她竟无处躲藏。   余秋暗恼自己考虑不周,赶紧往回跑,准备找个应用棉口罩给吴彩霞挡着脸。   无奈她还是慢了一步,旁边的女先生立刻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丝巾,温柔地帮着可怜的姑娘裹住了脸。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吴彩霞,还毫无忌讳地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别害怕,既然已经来了医院,就好好配合大夫的治疗。病总有一天会好的。”   廖副书记尴尬地笑,又一叠声地夸奖起来:“对对对,没错,哎呀,你们来找我们小秋大夫可算是找对人了。你们别看她年纪小,可能耐着呢,一定会给你们想出办法来解决问题的。她可是我们主席专门派给贫下中农治病的。”   余秋毫不客气地怼回头:“人家是从市里头下来的。”   廖副书记从善如流:“要不主席怎么说赤脚医生就是好呢。看看,现在城里头人也知道咱们赤脚医生实在了吧。”   余秋槽多无口,完全懒得搭理他,只朝老夫人道谢:“奶奶,谢谢您,我先陪她去做检查了。”   廖副书记本来还想讲话呢,可惜眼睛一碰上那病人就吓得又缩回头,丝巾包裹不了眼睛啊。那眼睛黑洞洞的,往里头凹,瞧着就像两个黑窟窿一样。   余秋毫不忌讳地白了他一眼,示意这人立刻滚蛋,现在可不是他耍宝的时候。   讲个不好听的话,眼下的杨树湾人不要凑过来的千万别沾身。不然搞不好自己踩上地.雷了都稀里糊涂的。   要不是看在陈朝娣和他家姑娘的面子上,她都懒得搭理他。   余秋看到片子皱着眉头,X光片可以看出阴影,呈现出毛刺状。假如可以进一步做ct检查,大概具有更多的提示性。   吴彩霞的父母眼巴巴地看着余秋,满怀期待地询问:“大夫,你看这是什么病啊?”   余秋迟疑片刻:“我现在没有办法确定,感染性疾病以及器质性病变都有可能。”   甚至光从现在的表现来看,肺癌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虽然吴彩霞现在还不到20岁,但年轻的肺癌患者也不罕见。   余秋倾向于在支气管镜下做个活检,再留取肺泡灌洗液进行病原学检查。   不过因为条件限制,这些检查目前杨树湾没办法开展,他们还得去城里头的医院,等拿到检验结果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吴彩霞父母脸上明显浮出了失望的神色。这大半年的时间已经让他们心力交瘁,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杨树湾已经算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要是再解决不了问题,他们真的撑不住了。   吴彩霞现在早就从父母家中将户口迁入到插队的地方了,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就连看病都没办法按照职工子女报销一半的标准解决医药费的问题。   四处求医问药这大半年的功夫,已经将一个普通家庭这些年攒下来的点儿家底子全都折腾光了。再来来回回折腾的话,他们真的吃不住。   这话听上去很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治病是一场战役,烧的也是钱,后勤保障至关重要。   余秋微微皱眉,沉吟应该如何解决问题。她迟疑半天:“这样吧,我先给她做个全身检查,完了你们先去红星公社卫生院住院。这儿是妇幼保健院,基本上都是生孩子的大肚子跟小宝宝,你还是先去综合性医院。后面我看能不能想办法从上面请大夫下来帮你做相关检查。”   吴家父母明显有些失落。他们更加愿意让孩子住在杨树湾。然而目前的情况的确不允许,人家在这儿生娃娃呢。他们家女儿这个样子叫旁人看到了,人家怎么可能没意见。   吴彩霞的父亲沉重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大夫。”   余秋又推着病人往检查室走。已经是立冬,气温下降的厉害,她得把人转移到暖和的地方才好做全身检查。   她推着轮椅经过走道的时候,迎面撞见何东胜领着两位中年男子走过来。   余秋一看清人脸,赶紧打招呼:“路医生,周医生,现在有桩事情,想麻烦你们二位帮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何东胜奇怪地看了眼余秋,不知道她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这两位一位是老人家的保健医生,另一位是那位小桨先生带过来的。他们来医院就是为了拿点儿要用的东西。   余秋没什么特别的药,她纯粹就是觉得机会难得,有两位名医在场,赶紧拉着人帮忙会诊啊。她一个妇产科大夫看呼吸科疾病,压力也太大了。   路医生与周医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抬步走向余秋,开口询问:“怎么了?”   “我现在有个病人,情况很复杂。”余秋指着吴彩霞道,“现在我想麻烦您二位帮忙看看,到底能有什么好办法帮她解除痛苦。她吃过消炎药,也做过抗结核治疗,效果不太好。”   路医生与周医生没有推辞,直接跟着余秋进了检查室,一边看病历资料,一边询问吴彩霞的父母,然后又拿了听诊器仔仔细细地进行听诊,还数了脉搏。   两人看完之后,路医生主动与周医生商讨:“我个人现在感觉还是肺结核不排除。”   这其实近乎于一句有用的空话。因为结核很难被排除,但同样结核病菌也很难被找出来。临床诊断很多时候是依据临床表现,然后进行经验性治疗,有效果了就代表对症治疗成功。   周医生推了推眼镜:“我倒是觉得应该取标本做活检,我们不能排除lung cancer。”   他说的是英文,但是吴彩霞的脸迅速灰败了下来。原本因为喉咙痛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年轻姑娘现在颤抖着声音:“我得了癌症吗?”   她说话的腔调很奇怪,带着血淋淋的艰难,因为颤抖,简直叫人听不清楚。   说话软软的周医生面上立刻浮现出尴尬,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土里土气的大陆女病人居然能够听懂英文。   余秋安慰了一句她:“你不要太紧张,我们把检查做了,早点明确诊断,早期治疗效果最好。”   吴彩霞呆呆的,整个脑袋垂在脖子上,像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   路医生与周医生都还有自己的事要忙碌,不能在旁边一直陪着这位可怜的姑娘。他们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与关心,然后保证后面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只要他们还没离开,他们一定跟进帮忙看看。   但是这些话并不能安慰到吴家人,他们也不知道这二位医生是多么赫赫有名的业界大拿,他们只有气无力地表达了感谢,目送二位大夫离开。   余秋打电话给红星公社卫生院,让王大夫想办法找出床位来。最好是单间僻静的,好安排吴彩霞住进去。   她如此积极地到处奔走忙碌,吴家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表示感谢。走廊上那位气质雍容的老夫人尚未离开,看到他们沮丧的模样,还给他们打气:“不要太担心,医生肯定会想办法帮助你们女儿的。她还年轻,生命力顽强。”   吴母眼睛已经红了,她听丈夫说了丝巾的事,赶紧要解开女儿头上包裹着的丝巾还给人家。抓到手上的时候,她又琢磨着应该给人家洗干净的,不然太不礼貌了。   老夫人却阻止了她:“不用,这是我送给她的,希望她能够早点好起来。”   余秋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赶紧招呼夫妻俩:“就坐这班船吧。你们过去以后直接找急诊的王医生,我跟他说过了,他会给你们做安排。”   吴家夫妻赶紧匆忙向老夫人道谢,推着女儿去渡口坐船。   余秋抬头看着窗户外往西边掉的太阳,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病呢?要不要再增加抗结核药的种类?只是抗结核药物的副作用相当大,增加种类也增加了风险。   还是赶紧先安排气管镜下活检吧,取了病灶标本做病理检查。肺泡灌洗液不知道能找出来什么。   她收回视线的时候,又撞上了廖副书记凑过来的脸。   余秋本能的头痛:“书记,您日理万机,还是不要光盯着杨树湾了。您现在是全省的干部,给其他的地方都跑跑,不然人家会说你的。”   廖副书记嘿嘿干笑:“我这不是跟杨树湾感情好,要带人过来多取经嘛。我跟你说啊,小秋……”   他话没说完,韩朝英双眼红彤彤的过来找余秋了。   她才系统学医一年多点的时间,现在听说自己的老同学有可能是得了癌症,年轻的未来大佬根本承受不住。   她抓着余秋的胳膊,眼泪都掉了下来:“彩霞人可好了。她还说等她好了请我去她下乡的地方。他们那儿可好了,这个季节可以逮竹鼠吃。”   “等等,你说什么?”余秋突然间变了脸色,抓着韩朝英表情严肃,“你说吃什么来着?”   韩朝英有些茫然:“竹鼠啊。”   她中午吃了腊肉饭,不过是田鼠干。吴彩霞他们家到的时候,她刚吃过饭,于是话赶话的就说到了吃鼠的问题。   余秋毫不犹豫地抱住了韩朝英,在未来的大佬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揉揉她的头,夸奖道:“真乖,说不定你立了一件大功,救了你的朋友。”   竹鼠是什么呀?是惨遭丧心病狂的滑轮兄弟□□的小可爱,是108种惨死被吃的受害者。   有一次他们闲暇刷视频的时候,正好呼吸科的老主任过来会诊。饶主任因为有糖尿病,饮食极端受限制,瞧见他们看吃播,立刻吓唬他们说竹鼠不能吃,会传播马尔尼菲蓝状菌。该病好发于免疫力低下人群,比如说艾滋病患者、霍奇金淋巴瘤等情况。   这个病比较少见,但是病情很凶险,因为它具有吞噬性,它可以吞噬掉患者肺部、皮肤、骨头、骨髓、血液、大脑等组织器官。   临床上,它常常会被误诊为肺结核。目前唯一的诊断办法就是进行病菌培养。   余秋立刻起身,根本等不及再赶下一班船。她要赶紧取标本进行培养,马尔尼菲蓝状菌这种真菌比较狡猾,临床上要是不注意方法的话不容易培养的出来。   吴彩霞现在的情况这么虚弱,要是不早点儿明确诊断赶紧给治疗,还不知道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廖副书记一直在旁边等着,就想等余秋安慰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医生,就赶紧找人说话。   没想到他不过一错眼的功夫,这姑娘居然拔腿就跑了。   廖副书记在后头急得够呛,一叠声地喊名字。   余秋却头也不回:“我有事,我要去看病人。”   倒霉的领导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就急成这样啊,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老夫人去安慰他道:“没事的,不着急这一会儿。她是好大夫,时时刻刻把病人放在心上。这是国家的幸运。”   韩朝英在旁边小心翼翼:“书记,你们有什么事吗?”   廖副书记本着没鱼虾也行的心态,随口问韩朝英:“你们这儿有个什么药是可以治疗带状疱疹来着的。”   韩朝英满脸茫然,她从到了杨树湾之后,一直就是跟着余教授,还有宝珍,后来才加上林教授以及余秋,主要就是学习妇产科方面的知识,其他方面的疾病知之甚少。   带状疱疹怎么治?好像就是扎针灸缓解疼痛吧。   廖副书记不耐烦地摆手:“不是,你们有个药膏可以治疗带状疱疹的。”   他刚才就是想问余秋这件事,结果那丫头实在不像话,怎么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老夫人微微地笑:“没关系,总要等些日子我才能见到我妹妹。”   ※※※※※※※※※※※※※※※※※※※※   感谢在2019-11-13 12:57:03~2019-11-13 20:2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古泉莲儿 18瓶;by 16瓶;垚冉冉、花儿爷的遇安安er 10瓶;死宅君、无意、tracy、3792689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怎么随便给人用?   余秋一直在卫生院呆了4天才, 在培养基上看见了玫瑰红的菌落, 接下来她应该做的是基因测序。   口胡, 想得倒挺美,1974年11月份她上哪儿做基因测序去, 她哪儿来的设备与手段啊?她又怎么知道马尔尼菲蓝状菌的基因序列究竟是什么呀?   她一个产科大夫连接种培养都自己上了,她容易吗她?   到这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跟吴彩霞家属进行谈话, 结合病史临床症状以及目前的检查结果, 眼下她考虑吴彩霞患的一种特殊的深部真菌感染,必须得上抗真菌药物, 先看看治疗是否有效果。   吴家人等得心急如焚,现在大夫好歹拿出了一个跟先前医生说的完全不一样的诊断,又说可以给药试着看,她家立刻没有任何意见, 赶紧点头应下。   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没有药物可用。   马尔尼菲蓝状菌治疗首选两性霉素B及脂质体, 替代方案可选用伏立康唑, 维持治疗则使用伊曲康唑及二级预防。   这些药物,通通都没有。   两性霉素B, 高师傅倒是听说过, 这个是用来治疗隐球菌感染的, 只不过目前国内并不生产, 没技术, 以前都是从国外进口。之前他听说这药是由美国Squibb及其在英、日的子公司垄断, 商品名FungiZon。这两年用的少了,他没怎么见过。剩下的几种药高师傅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也许现在药学家们还没有来得及发明这些药。   余秋也不可能凭空就借这个名字便折腾出药物来,况且时间也来不及。现在有个两性霉素B可以用,她就赶紧先找到这种药再说。   余秋开始满世界的打电话。让她头大的是,县医院没有,省工人医院也没有。这药就像是从临床上消失了一样,不知道是因为进口太麻烦,还是有其他苦衷,反正找不到药可以用。   工人医院那边答应帮忙想办法打听,尽可能尽快找到药。   余秋赶紧道谢,一个劲儿地拜托人家快点儿。吴彩霞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她病情迁延了差不多接近一年时间,而且治疗过程中应用了大量的抗结核药物,严重的副作用加上深部真菌感染本身所造成的损伤,让她的身体虚弱不堪。   而马尔尼菲蓝状菌本身就是一种致死率极高的感染,早期治疗效果才比较好,拖的时间越久,愈后越差,很多人甚至等不到明确临床诊断就已经丧命了。   余秋挂掉电话,转过头努力冲饱含期待的吴家父母微笑:“我已经在找药了,要是运气好的话,我们拿到药就可以给她使用。说不定她的情况会好转起来。”   吴家父母忧心忡忡。   做母亲的人忍不住问:“那个,大夫,这个药要多少钱啊?”   她听到进口两个字的时候就心惊胆战。进口的东西哪里是老百姓能用得起的,那都是国家花外汇从帝国主义手上买到的。帝国主义可坏了,他们垄断市场哄抬价格,一块钱的东西能卖到一百块。她掐着你的脖子,你要不买都不行,因为是必须得用的。   她饱含期待地看着余秋:“这个药咱们国家没有吗?我们不用进口的,我们就用我们自己生产的。”   余秋遗憾地摇头:“没有。”   为什么没有?明明国外50年代就已经开始生产这种药。余秋在心中叹气,默默地给出了答案,因为技术垄断。更因为在改造知识分子方面,国家太过于不遗余力了。以至于专业技术人员根本没办法将精力放在自己的主职工作上。   吴彩霞的父亲立刻训斥妻子:“帝国主义搞封锁呢,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国家掌握技术。他们坏的很。”   余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从药品研发的角度来说,搞药品研发多艰难啊,人家凭什么要把技术给你?   帝国主义既然这么坏,人家研发的药物你们不要用好了。总不能既用着人家的东西,又一个劲儿的诋毁人家,当又立。说个不好听的,你们既然如此能耐,那就别用,自己生产去。   余秋清清嗓子:“我现在还不清楚价格,等找到药再说。”   在上抗真菌药物治疗之前目前能够做的,就是给予吴彩霞支持治疗。余秋拿着病历下完医嘱,赶紧赶船回杨树湾。   她今天还有门诊要坐,另外她得找到林教授,再通过她的关系想办法跟京中的医院取得联系,看那边有没有两性霉素B好紧急调过来用。   想想真是讽刺,在她穿越过来之前,临床上两性霉素B以价格便宜但是毒副作用大而著称,所以应用受限,大部分情况下都使用它的脂质体。   后者价格虽然高,可是安全系数也高啊。在这个时候价格与价值是成正比的。   她前头还在嫌好怠拐,各种纠结两性霉素的毒副作用,结果人家干脆给她一个傲娇的姿态——没有。你连嫌弃都没地方可以嫌弃。   余秋一进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就叫廖副书记逮了个正着。   也不知道领导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一直驻扎在妇幼保健院里头任,认认真真地学习起无痛分娩技术来了,还张罗着有安排全省各个卫生院都过来学习,并且保证要将这项工作当成重点去推广下去。   余秋听的目瞪口呆,廖副书记这是又升官了,怎么连医疗卫生事业都管了起来?科教文卫呀,跟工副业压根不是一个口子的。   廖副书记可没心思说这些,他赶紧直奔主题:“你那个治疗带状疱疹的到底是什么药啊?我都等了几天了。”   “阿昔洛韦软膏啊。”余秋莫名其妙,“你就为了这点小事?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打个电话去卫生院?”   省委领导才委屈呢,她以为他不想打吗?他手上也是有一堆事的人,早点解决了老夫人的难题,他也好找点儿放下心来呀。   女先生冲着余秋微笑:“没事的,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能耽误你的工作。病人们都需要你呢。”   余秋赶紧跟老夫人道歉:“真对不住,我不知道是您需要。我以为廖副书记跟我开玩笑呢。”   她恨不得掐死该死的领导,先前怎么那么多废话,直接说老妇人需要药不就结了。   余秋一边写处方,好让他们去红星公社卫生院拿药。杨树湾这边用的少,药房不常规备货。   一边她还埋汰廖副书记,“您就是不想打扰我,也可以直接问高师傅或者秀秀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自制药都是制药厂生产的。”   天呐,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廖副书记是如此的驽钝。平常看他耍小聪明的时候瞧着还像是有脑子的样子呀。   老夫人赶紧给余秋道歉:“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为了我的一点儿小事。”   余秋赶紧双手毕恭毕敬地捧上处方笺,态度诚恳极了:“病人的事情没有小事,我不怕被打扰。”   老夫人也礼貌地双手接过处方,再三再四向余秋道谢,然后安排人去买药。   余秋赶紧催促廖主任撤退:“好了,您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只要派人过来学习无痛分娩技术,我一定保证好好招待,你赶紧走吧,不要再待在这儿了。”   廖副书记却还在哼哼唧唧,干嘛赶他走啊?他这几天已经拿到了知青的名单,做了人员安排的规划。他正要向老人家好好汇报一下工作呢。   这个做事情一定要积极响应政策,也一定要搞好沟通工作,争取获得上级的支持。只要老人家发过话了,过了明路,就没有人敢兴风作浪,抓他的小辫子啦。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就跟这人说不清白呢?现在老人家哪有空管他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现在人家搞的真的是国家大事。   余秋苦口婆心相劝:“您想想看,他老人家多忙啊。他要是想见您的话,早见上了。”   廖副书记却不信这个邪,还一本正经地教育余秋:“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做事就要见缝插针。上级越是忙碌,你就越要盯着,不然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好。你们搞技术的就是有这个毛病,太过于相信你们的技术,不注重获得组织的支持,这样很不好。”   余秋现在真是明白鸡同鸭讲是怎么回事了,两人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想让廖副书记远离是非,结果这家伙却在教她如何做人。   同志啊,做人的前提是要先活着。   办公室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余秋抬头看出去,瞧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哪个病人还是病人家属,找她有什么事吗?   她每天看的病人实在太多了,脑子都来不及分析归类他们的脸。   “余秋同志。”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高兴地打着招呼,“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你了。”   余秋一看他那热情洋溢的面孔跟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顿时脑子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北田武!   这家伙不是在日苯,他怎么跑到中国来了,还跑来杨树湾。   天啦,他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允许他出国呀?就让他留在日苯,等到那股狂热情绪叫现实的狂风暴雨拍下之后,她大概也就能脚踏实地好好做人了。   北田武可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受欢迎。20来岁的日苯赤君整张脸容光焕发,他感觉自己幸福的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可以踏上她心目中的红色圣土。   他这一路走过来,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激情澎湃的格命的味道,每每在墙上看到大幅格命标语的时候,他都幸福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余秋越听越毛骨悚然,感觉这孩子是好不了了。   她看着北田武乐淘淘,轻飘飘像是走在云彩上的表情,第一时间反应的就是,日苯人应该会指责他是卖国贼吧?居然认为中国的空气都是香甜的。一点儿也不爱国。   不过说句实在的,北田武估计现在对日苯也是零好感吧。这也是中二期青少年的通病,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余秋皱起了眉头:“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该不会是偷渡吧,她可记得这人有偷渡未遂的历史。   北田武立刻摇头,语气自豪:“是伟大的主席思想,是伟大的医疗合作社制度,是伟大的你。”   他双手往前伸,目光简直近乎于含情脉脉了,“余秋同志,你们赤脚医生在日内瓦会议上的讲话很有震撼力。那些愚昧的人,我的那些愚昧的同胞终于意识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了。我们的农村也有缺医少药的问题,偏远地区尤其严重,指望无耻的政府那是不可能的。”   说着,他还痛心疾首地摇摇头。为这样的政府居然可以跟他心目中的红色圣图建立外交关系而感到心痛。   算了,他相信伟大的主席一定是因为他们这些赤君的存在,所以才同日苯建交的。因为主席清楚大部分日苯人的心,真正的人民是希望走上像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制度的。   余秋下意识地想掏耳朵,然后琢磨的怎么样把人赶出去,而不住于引发外交事件。   她忙都忙死了,真没时间听这人瞎□□鬼扯淡。   她在心中咆哮安保到底是怎么做的,好歹现在正是双方大佬会谈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封锁十八连营吗?怎么什么人都往里头放。   她真是要居心险恶了,要是有人现在使坏直接炸没了,看到时候怎么收场。   不知道是她面上的凶相震到了北田武又或者是北田武感受到了她的不耐烦,年轻的日苯赤君总算是回归了主题。   他为什么在这里?是因为他们要考察中国的医疗合作社制度呀。他们这帮志同道合的人组成了民间代表团,然后发出申请想来中国进行学习。   经过好几个月时间的不断交涉安排,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来到了他心目中的天国。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怎么说话呢?年轻人,天国住的全是死人。   她赶紧询问另一个祸害的下落:“小川君呢,他与凯瑟琳现在在哪儿?”   要打发,赶紧一道打发人走,别踢走了一个又来一批。   北田武流露出苦闷的神色,颇为忧伤的模样:“小川君住院了。”   余秋心道这可真是可喜可贺,日苯没有赤脚医生,看样子格命者还是得住院治疗啊。   她假惺惺地表示关心:“他怎么了?”   唉,说来有些惆怅,小川君跟凯瑟琳成为格命伴侣之后,就一直争风吃醋。这一回,他跟另一位男青年为着凯瑟琳直接进行了格命的决斗,结果小川君一不小心掉进了坑里摔断了腿。所以这一次的医疗合作社考察团活动,他就没办法参加了。   临走的时候,小川君还让北田武帮忙向主席转达他对格命的热爱以及忠诚,只要他腿养好伤,他肯定立刻过来。   余秋听的毛骨悚然,算了,你还是千万好好断着腿吧,老实在日苯呆着吧,别过来祸害人了。   北田武难掩激动的心情,伸出两只手要跟余秋相握:“余秋同志,我之前居然不知道您竟然是如此伟大的赤脚医生。”   他这一路过来,陆陆续续看了不少地方,也感受到了余秋原来在中国的知名度是如此之高。人人都赞颂她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她虽然不是外国人,可是白求恩大夫就是她的形象写造。   北田武双眼热切地看着余秋:“余秋同志,我仍然认为你是我理想的格命伴侣,请与我结合吧,我们会是这世上最志同道合的伴侣。”   从这人进门之后,就始终被冷落在旁的廖副书记眼睛越瞪越大,他的耳朵高高竖起,他的眼珠子简直要瞪出眼眶,他的视线落在这日苯鬼子握在小秋大夫的手上。   他的老天爷哦,廖副书记在心中想着,真没看出来,小秋大夫这个风一吹就倒的丫头片子,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瞧着就不像是好生养的样子,居然还能勾搭上日苯鬼子。   哦不,应该是日苯友人,伟大的领袖教导过,他们一定要将日苯侵略者跟普通的日苯人分割开来。普通的日苯人民同样是战争受害者,况且这日苯鬼子还是个赞同社会主义事业的外国友人。   可是再友人也不能把他们的姑娘给勾搭走啊。   廖副书记时刻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立刻摞着袖子准备义愤填膺一回。   这头的北田武还在滔滔不绝:“从您的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我看到了格命者才拥有的美好品质,我看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我看到了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伟大的人,一个崇高的人。”   余秋被他震到了,一时间都忘了赶紧直接把这人推到18米远外。哪儿来的神经病啊,怎么给他接好了命根子,他的疯病反而越来越厉害了?   “对,这个崇高伟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姑娘是我未婚妻。”   何东胜面色铁青,大踏步地从办公室外头走进来,毫不犹豫地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经病推到边上去。   他就知道长期两地分居风险多高。小秋果然被人惦记上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日苯鬼子给惦记上了!   狗屁的友人,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懂不懂?   现在他恨不得直接捏起两个拳头打个落花流水,让这小子以后再也不敢起歪心思。   北田武没有被何东胜吓到,他只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认真地强调:“小秋大夫,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我会是一位非常合格的格命伴侣。”   余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了,见异思迁,不是格命者所为,争风吃醋简直斯文扫地,我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的。”   廖副书记在边上看了半天好戏,这会儿总算是良心发现,居然主动替这对小男女解围:“好了,北田同志对不对?你既然要学习医疗合作社制度,那就跟我去红星公社吧。你要多学多看,才能够真正掌握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合作社制度的精髓。”   他冲何东胜挤眉弄眼,哎哟,他的弟弟哎,瞧瞧关键时候还是哥哥最讲意思吧。放心,这洋鬼子哥哥一定替你打发了。   那头余秋才懒得理会他们呢,她立刻忙着打电话给林教授,赶紧找药。   北田武念念不舍离开的时候,她就直接给了人家一个后脑勺,连客套都懒得客套。她现在是发现了,这小子是典型的把客气当福气,根本就不能给他好脸。   挂了电话,余秋瞧着何东胜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揪他的脸:“干嘛呢?这是嘴巴要挂油瓶还是想让我亲亲你呀。”   可怜的何队长吓得立刻扭头看门,生怕叫人瞧见了流氓现场。   余秋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你想得倒挺美,没门儿。”   何东胜才委屈呢:“这家伙是谁呀?他干嘛缠着你?”   余秋不假思索:“他的小雀雀是我给他做的。大概他是害怕其他人会嫌弃他吧。”   除了这个,她真是想不到第2个理由了。这算不算一种感情投射呢?唉,真是叫人发愁。   何东胜气得够呛,眼睛都红了:“你!”   余秋笑着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嘴巴上啄了一下:“行了,你有点儿自信心好不好?你就是找情敌也不能找这种档次的呀。我跟你说这家伙就是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后面会做出多么石破天惊的事,又会闯出什么祸。”   乌鸦嘴一时爽,报应来的火葬场。   余秋吐槽了一番北田武,就没再把这人放在心上。结果当天下午她在打电话回红星公社卫生院,询问吴彩霞的情况时,就惊恐地得到了一个消息,药水挂上去了,情况挺好的啊。   余秋目瞪口呆,等等,什么药水?吴彩霞要挂水也不会挂到现在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就是那个两性霉素B呀。”李伟民茫然,“不是你托国际友人把药给带过来的吗?哎呀,余秋你可真能耐,居然让日苯人给你带药。还真是FungiZon。”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脑海中的草泥马奔腾。卧槽,北田武那个混账东西怎么能随便拿药给人用?还有李伟民这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怎么可以随便拿来路不明的药给病人用。   药能随便用吗?   余秋挟着雷霆之怒脚踩风火轮冲到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时候, 那瓶两性霉素B早就已经挂完了。   李伟民接电话的时候, 药就已经挂完了。   北田武像个英雄一样在病房里头慷慨陈词:“你们不要客气,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是同志, 在共同的信仰引导下,应当互相帮助。我们伟大的领袖主席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共同投入到火热的格命中去的。”   余秋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故作轻松地问床上的病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吴彩霞脸上浮着一层云霞一般的光芒, 整个人像是喝了琼浆玉液,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活力。她脸上浮着单薄的笑, 看上去幸福极了:“我感觉好多了。大夫,谢谢你。”   她说话依然艰难,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却像是多了气来支撑。   吴彩霞的父母脸上都是感激的神色, 瞧见余秋更是千恩万谢:“这药可神了,彩霞一挂上去立刻感觉就不一样, 哪哪儿都舒服了。”   神药也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但是有的时候相信带来的安慰剂效应却惊人的很。   余秋僵硬地微笑:“那好,这个药的毒副作用比较大, 我们要密切观察。有情况随时处理。”   李伟民在边上小心翼翼地看着余秋的脸色, 余秋的目光一横过去, 他立刻跟做贼被抓了现行一样, 缩着的脖子夹着尾巴乖乖从病房出去, 进办公室挨骂。   小李大夫讨好地冲余秋笑:“我一直陪着呢, 她挂上药之后好得很,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余秋皮笑肉不笑:“打了鸡血也能红光满面甚至还能感觉自己力大如牛呢。”   可怜的李医生垂死挣扎,决定要给自己解释一下:“北田武说他是主席派来的,我看廖副书记还亲自陪同着他来卫生院,他拿的那个药的确就是你说FungiZon,我哪里想得到这小鬼子居然敢骗人呢。不信你问高师傅,我还拿了这药给他老人家亲自看过了,确实就是那个药啊。”   高师傅听了消息过来,在旁边点头,实事求是道:“这的确是日苯公司产的两性霉素B。我65年的时候见过,跟那个一样。现在也就是美国Squibb跟它在英、日的子公司才生产这种药,算是垄断吧。日苯每年产量不高,我看了今年的一份英文杂志,1963年到1973年,日苯产量共约6.8公斤。”   李伟民在旁边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你看这要多宝贵。”   余秋朝高师傅点点头:“师傅,麻烦你了。”   她转过头来,压着火气瞪李伟民,“北田武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作为管床医生在用药之前是不是起码应该汇报一下?”   李伟民立刻缩下了脖子。   办公室的门从外头推开了,得意洋洋的北田武走进来,还一个劲儿地摆手:“你们不要表扬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余秋沉下了脸:“北田先生撒谎不是一个格命者应该具备的品质,你怎么可以信口雌黄?你根本就没有见到主席,怎么可能是主席派你送药过来的?”   北田武满脸茫然:“我就是受到主席的感召才来到中国的呀。我就是为了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无产阶级格命中才来的。”   他拍着自己的行李包,然后将里头的药品一份份拿出来,“我看过白求恩的事迹。我觉得自己应该多做点儿事情来支援无产阶级格命。所以离开日苯之前,我特地准备了很多抗生素。一旦打仗的话,这些抗生素都能派上用场。”   余秋恨不得拍死他,打你头的仗,要打你怎么不打死自己?真是祸害自己国家还不够,还要跑到人家地盘上撒野。   她铁青着脸:“你怎么能保证你带来的药品没有任何问题?这是药,用在病人身上的药,怎么可以这样随意?”   北田武有点儿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这些我都是通过正规途径买到的,我外公家就是开药局的,绝对不会是假药。”   余秋冷笑:“那你怎么保证,你把药带过来的过程中没有被人换包呢?药品运输是一条很严格的程序,药品不是普通的商品。”   这话有点儿不讲理,可偏偏北田武是一个满怀格命激情的青年,他时刻做好了准备同帝国主义做斗争,所以在他眼中,日苯国内处处都是他的敌人。   可怜的格命青年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他周围人都知道他要来中国,要是这些坏人想要趁机搞破坏的话,完全可以将他带来的药品进行调包呀。   高师傅在旁边安慰了一声这位日苯青年:“我看你的药品包装没有破损,瞧着应该是完整的药。”   廖副书记推着门走进来,脸上还挂着满满的笑:“哎呀,小秋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身后跟着红星公社的刘主任,也是笑容满面:“小秋找你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余秋铁青着脸,指着北田武,眼睛盯着廖副书记:“你把人带过来了,怎么能把人往这一丢就不管了。”   但凡领导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严重事故。   廖副书记满脸茫然:“他会说中国话呀,他这么大一小伙子总不至于丢了,我这不还有正经事嘛。”   老刘是个好同志,干起活来像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虽然腿脚不好,年纪也大了,但是老同志也要发光发热。廖副书记准备给刘主任加加担子,不能光眼睛看着红星公社这一亩三分地呀。全省这么大呢,要发展的地方多了是。他是老同志,就应该多支援多帮助多奉献。   余秋已经气得快七窍生烟了,偏偏周围人一副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的样子。   她压抑不住低吼起来:“他说是主席派他来送药的。”   廖副书记已经看到了北田武打开的箱子里头整整齐齐马放的药品。   一贯抠抠嗦嗦的省委领导一见这些药就双眼冒光,对着北田武都热情洋溢起来:“唉呀,小北同志,我就觉得你是个好同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踏踏实实搞格命的人。”   看看这才是国际友人嘛,来的时候不空手,还晓得要带药品。乖乖,这上头的洋文写的是个啥呀,肯定都是好药,好药难寻啊。   小秋同志也不错,脑袋瓜子很灵活,看到好药就想搞生产。没错,洋人有的玩意儿,咱们也得有。依葫芦画瓢,咱们也生产这些药。哎呀呀,这脑袋瓜子,就是时刻要有这个意识嘛。   支持,这个事情,他作为领导必须得支持。医药产业也是特色嘛。哪个不晓得他们红星公社杨树湾的医疗卫生事业搞得好。要想当好医生,就必须得有好药啊。   余秋简直要哭了,她声音直打哆嗦:“你们都觉得这件事情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吗?”   李伟民缩着脖子不敢讲话。   北田武满脸茫然:“我真的没想做坏事呀。”   廖副书记则是拍着他的肩膀表示肯定:“做什么坏事啊?你做了大大的好事。你这样的行为已经相当于当代白求恩了。”   北田武的眼睛嗖的亮了起来。   白求恩啊,伟大的白求恩,有一天他居然在中国格命者的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他真是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余秋看着周围人的脸,突然间就崩溃了。   她哑着嗓子推人滚蛋:“对对对,你们都没错,就我一个人错了。”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她连推带赶撵出了办公室。   然后她把门一反锁,蹲在地上抱着头就开始嚎啕痛哭。   所有人都傻眼了,廖副书记跟刘主任更是满头雾水,不明白一向性格强硬的余秋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高师傅蹲在门边,好声好气地安慰余秋:“小秋啊,这个事情不罕见的。”   他大概理解余秋为什么如此之崩溃。因为不是从医院药房出来的药,是人家从外头拿过来的,药品的安全性难以得到保证。严格来讲,这是不应该的,因为一旦有什么不慎,后果会很严重。   但实际上,这种现象很常见,很多人都是从药店买的药或者是从其他医院拿的药,然后拿到卫生院或者是找赤脚大夫帮忙用。   危险当然存在,但现实就是如此,很难避免。   余秋哑着嗓子道:“那不一样。”   一个是病人本身的行为,是他们自己拿了药找医生;另外一个是医院给出来的,病人是秉着相信医院的心态,才愿意用这个药的。   如果医院就是这样的管理模式,那这个医院还能走下去吗?   “这是药,是挂在病人身体里头的药,万一出事怎么办?”余秋声音嘶哑,她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说,“你们觉得没问题,那就算了吧,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了。”   对,她多事她戏精,就她事情多。   草泥马,她都快累死了。他们以为她搞病菌接种培养容易呀。她是临床大夫,她从来就没有培养过这种病菌。她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她都快熬得油尽灯枯,心理压力大到要死,天天提心吊胆担心,生怕吴彩霞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们却嫌她多事。对,就是她多事。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管这么多事?给了她什么好处呀?她到今天拿的都是大队的粮油补贴,当个什么计划生育小组的成员也就是一天5毛钱的伙食补助。   她操的哪门子闲心啊。余秋只觉得累极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惫。她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更加不想思考任何问题。   爱谁谁吧,随他去吧。   办公室外头的人却都吓得心惊胆战。廖副书记担心她又发疯了,这一回疯病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在外头敲着门,苦口婆心地劝:“哎呀,小秋啊,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不要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不好。”   余秋懒得动弹,也不想搭理人。   何东胜领着路医生跟周医生来卫生院。   两位医生对于吴彩霞的病情颇为关注,听说她已经住院开始治疗了,两人就想过来瞧瞧情况。没想到这个姑娘既不是肺结核也不是肺癌,反而是一种深部真菌感染。   何东胜看见一堆人围着办公室门口,奇怪道:“怎么了?”   廖副书记这下子总算找到了救星,立刻拉着人:“快快快,赶紧劝劝她。我怕她钻牛角尖,搞不好又要发疯。”   哎呀,自从格命开始以后,发疯的人实在不少。尤其是那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本来脑袋瓜子想的就多,这一想二想的就想出问题来了。   何东胜满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李伟民跟北田武都耷拉着脑袋,感觉活像考试作弊被教导主任抓了现行,哆哆嗦嗦地说了事情的始末。   何东胜毫不犹豫地教训两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医学是最严谨的,由不得马虎大意。万一出纰漏了怎么办?那个姑娘还这么年轻,要的父母砸锅卖铁就为了给她看病。要是她有什么闪失,你让他们怎么办?”   “我娶她,我照顾她一辈子。”北田武愧疚的不成样子,“要是她有什么不幸,我来奉养老人。”   “你奉养个屁,你照料个屁。”屋子里头传出余秋的咆哮声,“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长这么大创造过什么财富?你来中国的路费到底是谁掏的?你上大学的学费是谁给你交的?你吃饭穿衣用度用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你能照顾谁呀?从来都是你家里人在照顾你。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娶妻,否则人家还得想办法养活你。”   余秋气喘吁吁,一通话吼出去之后,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拍着桌子增加自己的气势,却从后面被人抱住了。   何东胜翻了窗户进来,直接从后面搂住人一下下地拍着她:“不气不气,都是他们不懂事。好好教训他们。”   “教训个屁,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人?我算老几呀?”余秋伸手推何东胜,“你也给我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何东胜哪里会承认,立刻赌咒发誓:“没有的事,我永远跟你一伙。是他们不对,没有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应该罚他们。你别气自己了,你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气?”   “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余秋不愿意扭过头,仍然态度强硬地推何东胜出去。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就让她一个人待着不行吗?   屋子外头的周医生跟路医生仔细检查了北田武带来的药品,两人都认为这是正版药物,不是假药。不过余秋也没错,当大夫的确应该严谨。但是眼下的确情况特殊,双性霉素B确实不好找,病人情况又比较危急。小李大夫情急之下考虑不周也要结合客观情况来看待这个问题。人总免不了有犯错的时候,以后要更加小心。   然而这并没能让余秋的情绪变好。   她对着站在窗户外头的周医生跟路医生同样态度冷淡:“辛苦你们了,谢谢。”   演戏很不容易吧,余秋在心中默叹,尤其是要跟不对付的人合在一起演戏。   保健医生是领导人的行程表,他们出现的地方绝大部分之后都意味着领导人就在附近。   然而就像海上谈判时领导带的都是不为大众所熟悉的保健医生一样,现在这二位留在杨树湾也就是幌子。   余秋看着廖副书记露出苦笑:“你真聪明,你真好。”   有这么位老人面前的红人不停地在杨树湾晃来晃去,等着接见,更加能够证明老人的确一直住在山里头。   廖副书记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明白余秋所说的聪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   可小赤脚医生已经现在这样子了,廖副书记只能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余秋看着两位名医,声音又轻又细,窗户开着,风一吹就要散的那种:“岛上也没这个药吧?你们同样需要靠进口,所以你才能认识日苯产的药品。真可笑,这么大的国家,无论红的白的都自觉聪明的不得了,结果却连一种人家已经用了十几二十年的药都生产不出来。你们的精力都花到了什么地方去啦?”   余秋指着周医生,表情古怪,“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猜到你是呼吸内科的专家?因为你们就爱在小事上争。对,没错,我看出来他是低血糖昏迷,他有糖尿病。所以你们也要证明,你们同样能够看出我们这边的人身体上的毛病。真无聊……”   余秋挥挥手,“你们以为我愿意多这个事吗?我不多事,他会死的,严重的低血糖真的会死人的。难不成我要袖手旁观?”   余秋眼中含着泪,挣扎着要起身,“我要找北田武,你们放心,我不打他不骂他,我有什么资格发火呀。最起码的,我没有资格冲着他发火。我们的病人要用药,我们国家自己生产不了,人家千里迢迢地把药送过来了。他才是大救星,我应该感激他才对。   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耻辱。我们这么大的国家,居然连这么基础的药物都生产不了。你们还在明争暗斗,完全不把这当回事。因为你们高高在上,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生病要用的时候自然可以去进口。我们平民百姓没怎样的权势,我们只能愤怒又耻辱。”   余秋推开何东胜,擦了把脸,又恢复了平静到淡漠的表情。   她开了办公室的门,从北田武露出个微笑,然后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北田君,真是太感谢你了。”   可怜的北田武吓得差点儿当场就对余秋跪下。他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半点儿格命人的精神,因为他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既没有警觉性也没有实干精神,实在太糟糕了。   他连连鞠躬往后退,嘴里头不停地念叨着:“我错了,都是我的过失。您说的没错,我到今天的确没有做出任何成绩来,我有罪。”   走廊那头走来一位气质雍容的老夫人,女先生瞧着办公室门口的样子,颇为惊讶:“怎么了?”   为什么两人不停地互相鞠躬?   廖副书记眼睛尖,瞧见人,立刻讪笑起来:“嗐,其实没什么,说到底就是我们少药呗。等我们自己把药造起来了,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北田武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对,造药,我立刻就回过去找资料,我一定要帮你们把药造出来。”   “不必。”余秋跟何东胜异口同声,“我们自己能造出来。”   余秋嗓子哑哑的:“他们不造,我们自己造。我们不指望任何人。”   老夫人也冲着北田武微微颔首:“谢谢你,我们自己可以的。”   余秋一把抱住老夫人,失声哭了起来。   ※※※※※※※※※※※※※※※※※※※※   解释一下,两性霉素B国内是1976年才试制成功的,按照当时新闻报道的说法,该药之前由资本主义垄断价格奇昂。感谢在2019-11-13 07:25:18~2019-11-14 12:2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年糕今天回家了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m7517 89瓶; 曰   我想为她祈福(捉虫)   余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等到抬起头的时候, 她才反应自己哭脏了人家老太太的衣服。   她哑着嗓子道歉, 老人却安慰地轻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抚慰她:“没事的, 来,我们洗洗脸,还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她的手跟她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 余秋被这样的温柔包围着, 不由自主就乖乖地跟着老人去洗了把热水脸。然后老人取来自己的雪花膏给她抹在脸上,轻轻推开。   雪花膏没有标签, 就一只小小的瓷瓶,简朴而雅洁,膏体散发着幽幽清香。   余秋闻着这香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其实她穿越前算不上什么精致女孩, 老实说,活得还挺糙的, 不过最基本的洗完脸抹水乳膏还是要有的, 否则脸很容易皴得难受。   医院常年保持一种近乎于恒温的状态,空调用的太狠自然就空气干燥。不采取点儿措施的话, 喉咙难受, 皮肤也不舒服。   余秋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精细的护肤品了, 现在市面上能够买到的也不过是蛤蜊油。无论是去日苯还是日内瓦, 她都没有想过要买点儿护肤品什么的, 好像她身体里头作为女性的点完全被忽略掉了。   那一点乳白点在她脸上, 带着种瞬间娇贵的恍惚。清雅的香气让她又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老人帮她涂好脸,又给她梳了头发,编成两个小辫子。她做这些事情又轻快又柔和,已经过了耄耋之年的老人却姿态轻盈的叫人惊讶,竟然跟做惯了这些事一样。   等到摆好了小辫子,老夫人夸奖余秋:“不错,又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   余秋鼻子一酸。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老人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们已经走了,没错,由老夫人形成纽带的双方已经离开了,不知道去哪儿开始拉锯战,或者说是继续胶着,而她却留在了杨树湾,就像一个靶子一样,停留在了这小小的乡镇。   她又一次被推到了台前。   也许比起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她的身份更加重要,人们甚至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先总理遗孀身份背后的才情与巧思和那颗忧国忧珉的心。   他们真的关心她在想什么吗?他们真的在意她的感受吗?   她就像是樽尊贵的偶像,需要的时候就被人推出来,雍容华贵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即便她再不愿意充当这个政治的点缀,她也要出场,这成了她的责任。   也许在这一点上,她与假装自己在山上的那位老人,形成了一种共同的默契。即使年过八旬,他们也都无法从心所欲。   老夫人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背,只伸出那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余秋的后背,又安慰道:“好了,没事了,要是累了就睡一觉,你实在太辛苦了,都看不到你休息的时候。”   余秋摇摇头,哑着嗓子道:“没关系,我还有事要做。”   这是她担下来的责任,既然已经开始,那就得坚持下去。谁都没办法中途撂挑子。   前头做的妇女普查结果一份份的出报告了,她要教实习生怎样将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汇总起来,然后如何收集分析体检数据,又该怎么给予相应的处理。   医院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因为事情多,大规模的体检还是头回搞。她要从头开始做起。   值班室的门开了,余秋眼睛撞见了何东胜的脸。   年轻的生产队长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门口,他手里头端着搪瓷缸,盖子边缘腾出了婀娜的白雾,那是嫩豆腐,刚出锅的,加了白糖,散发着浓郁的甜香。   他手捧搪瓷缸子往前送,恳切又小心翼翼地看女友:“吃点儿东西吧。”   何东胜知道自己应该道歉,小秋似乎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她虽然对医学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于政治更加退避三舍,甚至可以说是厌烦,与整个时代氛围格格不入的厌倦怠慢。可在某些事情上,她又敏感得让人惊叹,好像她对这些事了如指掌,甚至什么信息都不用提供给她,她就能猜测到事情的真相。   何东胜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友。因为这件事情即使小秋猜出来了,他也不能说破。他同样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负责不时带着两位医生在杨树湾以及红星公社逛一逛。   一种难言的愧疚萦绕着他全身,当初隐约猜到事情真相的时的激动已经退开,酸楚与无奈重重地撞击了他的胸腔。   他很想抱一抱女友,然后告诉她他爱她。其实,这时候说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他所有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这一件事,他爱她,他真的很爱她。他想永远陪在她身边。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能强求什么呢?人在局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谁没有成为一樽偶像的时候呢?舞台上的偶像还要被迫营业呢。   廖副书记一直在外头偷偷摸摸地看动静。   这会儿见余秋接过了搪瓷缸子,开始拿着勺子舀水豆腐往嘴里头送,他那颗沧桑的老心脏可算是又活泼起来了。   哎呀妈呀,这丫头,发一回疯就要一回人命,也太可怕了。   省委领导同情地瞅了眼何东胜,觉得这小伙儿长得虽然精神,貌似聪明,还叫老人家相重的带在身边,但实际上眼神当真不怎么样,怎么就相中了这么个难缠的小姑娘呢。   要说找老婆,还是得像他家招娣那样的,又爽利又能干。   人家说事业得意,情场失意,看来自古都是难两全。   瞧着余秋呼呼啦啦地喝完了一搪瓷缸子的嫩豆腐,廖副书记立刻笑成了朵花:“这就对了嘛,好啦,哭也哭过了,火也发过了,豆腐也吃完了,赶紧干活去吧。年纪轻轻的,哪里这么大脾气。好好做事,咱们争取早点儿把那个什么两性霉素b给做出来。”   廖副书记一说到做新药,立刻又忍不住发散思维,“我看咱们制药厂应该扩一扩规模了,不然到时候外国有人也过来参观,就有点儿拿不出手喽。”   他一边说一边笑,轻松惬意的不得了,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入了美好的幻想中。   余秋瞧着他那幅欢喜和乐的样子,忍不住羡慕。无知是福,如果人人都跟廖副书记似的坚信老人家正在山上闭关,那该多美好。   余秋看着省委领导脸上团团的笑,一时间又怀疑廖副书记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顺水推舟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人是一种多么复杂的生物呀。谁能够透过表面看清楚人心呢?算了,难得糊涂。聪明人多的是,人家也许只是不开口而已。   余秋直接将喝完了的搪瓷缸子塞到何东胜手上,也不跟人讲话,直接抬着下巴,姿态傲慢的从他面前穿过。   何东胜瞧她的样子只能无奈地笑,他惹小秋生气了,他甩脸子是应该的。   她还愿意甩脸子就是好事。   余秋的臭脸谁都没能幸免,就连路医生跟周医生都叫她冷眼相待。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位名医,直接提出建议:“您二位要是不忙的话,不妨做做好事,多帮帮我们贫下中农,还请你们帮忙看看胸片,做做内科检查。我们这儿正在搞全公社的健康体检呢。过来的人多,我们人手少,忙不过来。”   入了冬本来就是各种心脑肺血管疾病的高发时期,加上正好处于农闲时节,可以组织大家上卫生院做综合体检。   至于体检费用,本大队有社队企业的,职工体检产生的费用企业承担一半,公社承担一半。不在社队厂上班的,公社仍旧承担一半,剩下的一半由大队跟生产队再对半开。   刘主任这回是出了血本,准备在他任上将社员的健康体检搞成常态,这样再结合各个大队赤脚医生做的体检,就能够基本上保证有病治病,无病保健,早期干预,减少大病重病发生。   李伟民一直在旁边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呢。他真郁闷陈敏作为优秀知青代表去县里头开会了。不然的话,有那丫头在这边说和,情况还能好点儿。   这会儿余秋一发话,他倒是难得机灵起来,赶紧领着人往体检的地方走,嘴里头还招呼着:“二位老师,这边请。”   廖副书记哪里会给两人拒绝的机会,直接惊叹出声:“哎呀,还是咱们煮席心疼贫下中农,还派了自己的大夫给大家做检查。”   这下子,旁边人全都瞧了过来,还有人激动地围着周医生与路医生,询问煮席他老人家的身体情况。   哎呀,听说煮席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感到身体极为疲惫,耳闻杨树湾是养生的好地方,所以特地才到杨树湾过冬的。   乖乖,杨树湾的灵气从哪儿来,肯定是这山这水汇集起来的。他们离着杨树湾这么近,那他们的山山水水自然也是带着灵气的。   路医生笑容满面:“煮席他老人家好着呢,他就是惦记大家伙儿,希望家家户户都平平安安和和乐乐生活蒸蒸日上。”   旁边正儿八经被迫营业而且还是替对方营业的周医生尴尬不已,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最后还是老夫人发了话:“你们去忙吧,人珉群众需要你们呢。”   周医生这才硬着头皮跟人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剩下一个北田武不知所措。余秋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位日苯男青年,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负责别人下半生之类的话,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谁都不希望由别人来掌控他们的人生。”   北田武面红耳赤,愈发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你说的对,余秋同志。我这有轻视女同志的嫌疑。我没有深切领会煮席的思想,我忘记了妇女也顶半边天。她们是顶天立地的格命者,我们是平等的关系。我很惭愧,你说的没错,我从来没有真正领会过煮席的精神。”   “回头我带你去道歉。”李伟明一个劲儿地冲北田武使眼色,“你不是要看我们的医疗合作社制度吗?刚好我们要搞体检呢。”   脑袋都要垂到地心里头的北田武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余秋,瞧见余秋点头之后,他才立刻一溜烟地跟着大部队跑了。   余秋看着一群人跟逃命似的跑开,忍不住苦笑。她可真是讨人嫌啊,大家伙儿都避着她呢。   她转过脑袋回办公室,开始干活了。讨人嫌的人就只能多做事了,这样大家才能眼不见为净啊。   几位实习生帮着她打下手,一份份体检结果汇集到一块儿,每个人都形成一份体检报告。   学生们将阳性结果全都标注出来,然后过来询问余秋后面要怎么处理。   余秋手里头被递过来一份宮颈刮片的检查报告,见异形细胞,上皮内高度病变。她看了眼患者的名字,本能地愣住了。这是位计划外的体检者,老夫人身旁的那位身材胖胖的李姐。   其实宮颈刮片阳性检出率不算高,到了21世纪,这种检查方法在大城市里头,已经渐渐被液基薄层细胞检测也就是TCT取代了。但目前来说,宮颈刮片检查是一种简单方便而且极为便宜又容易推广的检测手段。   李姐被检查出上皮内高度病变,再考虑她现在已经年过花甲,患癌的概率还是挺高的。   余秋没有犹豫,直接找到老夫人,开门见山说了情况,并且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目前想再给她做个荫道镜检查,镜下观察宮颈的性状,并且取标本做病理检测,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那就再做进一步治疗。”   老夫人明显有些紧张,追着余秋问:“现在情况很不好吗?”   余秋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还要做检查看,等到检验结果出来才好明确病变的程度跟范围。”   老夫人的手捏紧了又松开,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余秋:“没事的,那就听你的。大夫,请你给李姐做检查吧。”   李姐不知道自己的体检结果。老夫人给她的解释是保健院那边毕竟是专科医院,这里还有体检项目要进行。   身材胖胖的李姐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一直表示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大夫,我看你们这儿很忙呢。”   余秋也微笑:“没事的,我们是做惯了的。”   她们穿过走廊的时候,刚好手术室里头推着术后病人出来。两人都等在诊室门口,待推车过去再走。   诊室里头病人排着队,有人笑着跟周医生搭话:“大夫,你是福建人吧?我看你说话声音像那边。”   周医生含混应了一句,认真地看胸片。   那病人却激动起来:“你们那边靠着苔弯近,可曾听说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探亲啊。”   旁边的人发出哗然,有人骂他:“你想做什么呀?”   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就提起苔弯,还想苔弯来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生怕没的人过来绑他上台劈斗!   不过现在大家伙儿都忙,以前最爱闹腾的中学里头的娃娃,要么接着上高中了,要么就一边做工一边上夜校,大家伙儿都卯足了劲抓生产呢,也没空搞什么劈斗了。   要觉得日子无聊,想瞧个热闹,去电影院啊。现在一张票三分钱,动不动就来新片子,你想什么时候看都能看到电影。   嘿,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所以开始说混账话,提这些有的没的了。   那病人却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呀?我们煮席都已经把关起来的国珉党放光了,那就代表改造结束可以重新做人啊。他们能够去苔弯,苔弯的人为什么不能回大陆?我有个把兄弟那时候就是被抓了去当挑夫。哎呀,他妈眼泪都哭干了,临死的时候一直闭不上眼,都讲是惦记那个老儿子呢。”   周围的人赶紧要堵他的嘴:“你又喝酒了吧?一喝酒就说胡话。”   那周医生却抬起了头,颇为认真地强调:“我也希望快点儿,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等待的体检者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个大夫可是煮席身边的人,他怎么能这样讲话?难不成煮席也觉得可以往来?   大家下意识地找廖副书记,这个可是从他们江县出去的干部,跟他们红星公社感情最深,他一定不会说谎话诓骗大家。   可惜的是廖副书记日理万机,他把两位医生送过来之后,就直接拉着刘主任又去商量大计了。   也不要等过元旦啦,就这一个多月,赶紧的,把全省还没有安置的回城知青全都张罗起来。该上课的上课,该做工的做工,千万不要耽误事情。明年可就是1975年了,距离21世纪只有半个世纪啦。   路医生也抬起头,应和了一句:“只要不是搞破坏的特务,相互往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就是一家人。”   这下子周围的哗然声此起彼伏,大家伙儿情绪都激动起来。天啦,一个两个都这么讲,还都是煮席身边的人。看样子是煮席他老人家真有这个意思哦。   那也不错,日苯鬼子跟普通日苯人珉是不同的概念。决定发动战争的人跟普通的士兵又不是一回事。   那放在国珉党翻动派身上也一样嘛,好多人都是被抓去打仗的,人家也不想打的。   应该的,煮席他老人家就是英明,瞧问题看得深,看得透,看得彻,一下子就把帐捋得清清楚楚。   好事,大家交头接耳,人人脸上都闪烁着兴奋的红光。其实这件事跟大部分人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但这是煮席他老人家做出的决定,那必定是英明神武的。   周医生像是被周围人的反应震撼到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个人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高。不管这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这些老百姓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积极拥护。   即使这个决定跟他以前的政策好像截然相反。   周医生当然知道国珉党翻动派在这片土地上是多么邪恶的存在。两个不同派别的人相互憎恨了几十年,这儿的人要是亲国珉党肯定会被清洗。反过来,在岛上也一样。白色恐怖曾经都笼罩着整片神州大地。   现在想起来,甚至有点儿滑稽。对于侵略者,他们居然还能设身处地替人家着想,对着自己人的时候,却又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个珉族的仁厚,似乎都给了外人。   推车已经走过去了,余秋没有停留,直接带着李姐去做荫道镜。   年过花甲的妇人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快点儿就好了,太太一个人,想家里人呢。”   余秋轻轻地抱了下她的胳膊,低声道:“会的,一定会很快的。”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或者被迫无奈放下自己心中的成见,积极努力靠着目标前进。不能再等了,一代人已经老去,造物主留给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余秋给李姐做了荫道镜检查,她没有看到明显的病变部位,但还是常规在3、6、9、12点处取活检。   趁着李姐去上厕所的机会,老夫人偷偷问情况。   当余秋表示没有看到明显病变位置时,老人松了口气,轻轻捂着胸口:“那就好!李姐年纪大了,要是开刀的话会吃不消。我怕她刀口会长不好。”   余秋安慰老人:“要真有什么的话,到时候我给她尽可能做腹腔镜下荫式子宮切除。那个损伤少一些。”   不过具体的治疗方式还要看病理检测结果。   李姐出了卫生间,老夫人过去找她。大约是心理作用,老人总觉得自己的老保姆憔悴了。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始终陪伴在她身旁的老人不多。这一位她尤其珍惜。   余秋看着两位老人,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她扭过头,瞧见吴彩霞的母亲正眉头微蹙,往自己的方向走。   等走到面前,吴母才跟医生抱怨:“大夫,你帮我劝劝那位日苯同志,他怎么能不收钱呢?这个药是他从日苯带过来的啊。我们又不怪他的,他辛辛苦苦给我们彩霞买药呢。我们就感激他。”   余秋吃了一惊:“你是说?”   吴彩霞的母亲抓着余秋的胳膊,满脸诚恳:“小秋大夫,你就不要再怪小北同志了。他没有坏心,他跟我们讲呢,不是煮席派他来的,是他表述不清楚,叫我们误会了。他现在很愧疚,觉得你讲的很有道理,贸贸然拿药给彩霞用太危险了。可是他拿来的也不是坏药啊。彩霞用上去就觉得好,我看啊,只要把药用完了,彩霞就能好起来了。   他讲那个话也没什么坏心思,男娃娃嘛,讲话就是这个样子。彩霞也不生他的气,你就不要再怪他了。   就是这个药钱,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哪里能不花钱呢。他把钱都换成药带给我们用,他自己怎么过日子?小秋大夫,你一定要帮帮忙,他必须得收钱。”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她真没想到北田武居然跑过去一五一十跟人说了事情经过。   这家伙真是不怕被人捶死了。说个不好听的话,要是2019年,在他们省人民医院,估计大家什么都不敢讲。病人家里头要是知道自己孩子挂了来路不明的药,一定会活剐了他们吧。是该剐,她自己也想剐。   神奇的是,吴彩霞听说药没过煮席的手,居然没觉得浑身不舒服。一般情况下,任凭谁知道自己挂的药可能有问题,都会觉得浑身都难受的。   余秋点头:“行,我跟你过去一趟。”   北田武人还在病房里头,不停的朝着病床上的人鞠躬:“实在对不起,吴彩霞同志,我冒昧了。我冒犯了你,像您这样优秀勇敢坚强的燕子姑娘,一定会有很多优秀的格命青年希望成为您的伴侣。余秋同志说的没错,我完全配不上你。”   吴彩霞的父亲快被这日苯人的鞠躬搞得头晕了。他瞧见余秋进来,简直跟见了救星一样,赶紧招呼:“小秋大夫,你帮我们说说他吧,怎么能不收钱呢?”   北田武连连摆手,满脸认真地强调:“我是受格命感召而来,格命同志是不谈钱的。能够为同志做丁点儿小事,我都荣幸之至。”   余秋却不愿意跟这人有经济上的牵扯。他还是离吴彩霞远点儿比较好。可怜的姑娘人生已经够曲折的了,实在不需要再刻意增加任何磨难。   “不行,一码归一码。我们格命人也是亲兄弟明算账的。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余秋满脸严肃,“还是你觉得女同志不配付药钱。”   北田武现在就害怕人家说他歧视女同志,哪里还敢再辩解。他乖乖地交上了药单子,小心翼翼地报了一个价格。   其实他已经往少里头算了,但是两性霉素B国际价格本身也不便宜,就算是在产地日苯,这几盒药加在一起也需要500块人民币。   吴家夫妻面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500块钱这对于一个普通双职工家庭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他们夫妻一年的工资加在一起也不到500块。   更何况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们带着女儿辗转各地看病,已经将家底子掏得一干二净。这一次出来,还是周围的邻居,你10块我8块的硬是给他们凑了300块钱。不管怎么样,彩霞也是他们看大的孩子,就算有最后一线希望,都要试试。   前头买车票还有路上花销,加在一起他们已经花了50块,又交了50块的住院费,现在他们只能掏出200块钱。   吴家父母有些后悔,他们应该想办法先借了钱然后再说还钱的事。现在搞成这样,不是诚心想占人家小同志的便宜吗?   余秋也爱莫能助,她是标准的无产阶级,压根没有工资,更别说存款了。   “这姑娘的医药费我来出吧。”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来,她柔声细语地安慰吴家夫妻,“住院了,用上药了,你们女儿的病肯定会一天天的好起来。”   吴家两口子哪里能受这个恩惠。那条丝巾瞧着就不是便宜货,现在医药费更不得了,可得有几百块钱呢。他们再不要脸都不能点这个头。   老夫人却轻轻摁住了吴母的手:“没事,其实我也是想为我的朋友祈福。我有位忠诚的伙伴得了病,我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关。”   ※※※※※※※※※※※※※※※※※※※※   感谢在2019-11-14 12:23:39~2019-11-14 19: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嘟猪 28瓶;Joan、蕾**蕾 20瓶;软萌兔宝、小幸运 10瓶;晚安CN 5瓶;by、猴子派来的仙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狐狸精上了身(捉虫)   人类的福祉与灾难并不能相互抵消。   尽管老夫人一心一意希望陪伴了自己半个世纪的保姆好。但她舍出去的钱财也没能赶走盘旋在李姐身上的病魔。病理检测结果出来了,的确是宮颈癌。   病理报告出来的当天, 老夫人久久说不出话来。她人站在窗户边上, 11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出了一室的暖暖的金灿灿的黄,她整个人却如掉进了冰窟窿里头一样, 被彻彻底底地冻住了, 连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自从她丈夫过世之后,她人在屋中就很少拉开窗帘了, 因为感觉世界看不到阳光。现在这阳光也是冷的,没办法让她感觉到丁点儿温热。   余秋甚至后悔告诉老人这个结果, 也许她比病人更加不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尽管检验结果显示癌灶很局限,或者更加通俗点李姐就是早期癌。但光癌这个字就足够让老人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她的父母跟姐姐都是因为癌症而过世的,癌症已经带走她生命中三位重要亲人的生命。   她的几位弟弟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离开人世,他们离开的时候她都不曾陪伴在身边。她的亲人已经越来越少, 现在陪伴她时间最久的李姐也患上了癌症。   人类是如此的脆弱, 病魔可以轻而易举带着人们的希望,留给亲朋好友的只剩下悲伤。   余秋很想抱一抱这位坚强又孤独的老妇人。这一瞬间, 她不是雍容华贵又始终勇敢的先总理遗孀, 她只是位碰到至亲患了绝症而不知所措的孤独无助的老人。   她甚至没有亲人可以倾诉, 也没有家人帮她一块儿想办法解决问题。无论有什么样的遭遇,她都必须得独自承担。   林教授在边上安慰她:“这个病发现的早还是比较好的, 目前从检查的结果来看, 这应该是1期, 是一个很局限的病灶。只要手术, 把这部分坏的地方给切掉了, 一般预后都比较好。”   老夫人忧心忡忡:“李姐上年纪了,她开刀不容易长好的。”   她一想到自己的伙伴要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忍受病魔的折磨,她就又忍不住眼睛泛红。   林教授安抚地将手搭在肩膀上,柔声念叨了一句:“上帝会保佑她的,她是位善良忠诚温柔仁慈的伙伴。”   老妇人微微有些怔愣,旋即落下了眼泪来。   余秋不知道这眼泪是单纯因为担心李姐的病情,还是因为林教授提到了上帝。   她只知道老夫人出身于牧师家庭,她的父亲就是位传教士,他们全家人都信仰上帝。   余秋听说过老夫人曾经自愿加入挡组织,身为公产挡人,那自然不可以有任何其他宗教信仰。只是国家领导人出于其他综合考虑,认为她留在挡外更加有利于工作开展,所以并没有批准她的入挡申请。   余秋不知道此刻的老妇人究竟是心离上帝更近一些,还是离正治信仰更近一点,她孤独又痛苦的灵魂需要更亲切的抚慰。   老夫人眼睛发红重复了一遍林教授的话:“对,上帝会保佑她的,她是位忠诚善良而可靠的伙伴。她是我的亲人。”   屋子里头的老人为自己的朋友患病而焦急地落下泪来,屋子外面的李姐却不明所以。   她看见老夫人眼睛泛红,还以为她在思念亲人。   身形矮胖的保姆柔和地劝慰老人:“没关系的,他们肯定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还是住在家里头,就住在园子里。不要待在北方,北方吃的喝的用的都不好,那个空气也没有家里头舒服,连地里头长出来的青菜都不是一个味道。你们就在家里头,家里头最自在。”   老夫人眼中噙着泪,点头附和老保姆:“没错,我们就待在家里头好了,我们永远是父母的儿女,父母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不管她们被尊称为谁的夫人,那都是樽偶像。他们需要的时候,就会将她跟妹妹推出去。   少做了,人家会不满意,多做了人家又会想东想西,生怕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情威胁了他们的地位。   她不想当正治的点缀,妹妹大概也不愿意吧。昔日有多少荣光,眼下就有多少孤寂。   假如真风光如昔,妹妹为什么要离开她的夫家,独自居住在美国呢。   他们也嫌她多余了吧,不管曾经她做过多少力挽狂澜的事。无论是当初冒着生命危险前去西安谈判,还是托着羸弱生病的身体前往梅国请求抗日的支援,她曾经做过的功勋都被忽略了,甚至无形间已经成为她的罪。   这算不算功高震主呢?因为她的威望已经太高了,高到让人生厌,高到让人寝食难安。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已经到了这一步,其余的她们都不想了,她们所盼的不过都是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她们的人生已经足够波澜壮阔,不需要什么事情再出任何风头。她们最后要做的不过是为分离收尾。   父母已经长眠于老家墓穴中,做儿女的总不好始终散落天涯,迟迟不能陪伴在父母身边。   老夫人拿出了杀伐果断的态度,这位历经风雨的老人在擦干净眼泪后,很快就做了决定,她请求林教授与余秋为李姐做手术。   李姐没有其他亲人,这件事情就由她这位家属来拍板。   林教授也不耽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老夫人的请求,术前完善工作一结束,余秋跟林教授就上了手术台。   作为宮颈癌Ia期病人,其实李姐可以选择做宮颈锥切术,保留子宮体只切除宮颈就好。   只是他们要确定手术方案的时候,李姐却自己悄悄地找到了余秋。她想将整个子宮都切掉。反正她也不需要生孩子,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保留这个子宮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余秋想从手术范围的角度上劝说这位老保姆做椎切术。手术范围小,对身体的影响也小,术后定期复查,有什么情况再处理。   李姐却坚定地摇头:“不要,留着的话,太太会担心的。唉,我都知道,肯定不是好东西,不然太太的眼睛也不会红。”   余秋没有办法撒谎骗李姐,病人的敏锐程度往往超乎家属以及医务人员的想象。明明他们什么信息都不曾透露,可是病人却能够准确的猜测到自己的疾病。   关于如何跟癌症病人交代病情的问题,一直是医学伦理学上的一个难题。理论角度上讲,病人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有权的知情者。他们不愿意的情况下,家族都不可以从医务人员口中得知他身体的真实情况。   但实际上临床工作中,医务人员又发现的确有很多病人是被吓死的。在知晓自己真实疾病状况前,很多病人基本情况良好,如果不说甚至叫人看不出来他们是癌症患者。但是一旦他们晓得了自己的病情,心理被击垮之后,他们的身体很快也随着直转急下。   在这方面用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来讲,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知是福。   李姐倒是很乐观:“我知道开了刀就好了,但我不想太太一直挂念这个事情。太太已经很辛苦了,我做完了我心里头也踏实。”   她笑了起来,“就听我的吧,可是给我开刀呢。”   最后经过讨论,他们定下来的手术方案是腹腔镜下荫式子宮切除术,这样利用生理腔道,可以避免在肚子上开一个大口子。李姐体型矮胖,腹壁上脂肪颇为肥厚,开了刀的确不太容易愈合。到时候切口长不好,反反复复要受好大的罪,而且肚子上开了大刀之后,切口的确在很长时间里头都会隐隐作痛,很不舒服。   腹腔镜辅助下荫式子宮切除术步骤并不算复杂,简单点儿讲就是在腹腔镜下切除连接子宮以及双附件的韧带。李姐已经绝经近20年了,她的卵巢已经萎缩,再予以保留没有什么生理意义。   临床上有些事情带着讲不清楚的意味在里头。   余秋穿越之前就曾经碰到过一位因为子宮肌瘤而住院手术的病人。病人已经绝经十年,术前除了子宮肌瘤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   在明确手术方式的时候,家属出于担心老人的身体承受能力,要求只做全子宮切除,保留双附件。但是术后病理显示连接着子宮的输卵管残端有癌变。   患者家属感觉十分不好,如此一来就意味着病人还要二进宮,还不如一次性全端掉,顺带着取淋巴结做活检。这样即使一次手术没完全切干净,最起码也能帮助诊断究竟是输卵管癌还是卵巢癌,顺带着明确分型。   家属抱怨大夫没有一把头将输卵管跟卵巢也切掉的时候,也就忘了术前他们提醒过有癌变的风险,鉴于病人已经绝经10年,完全可以一并手术切除,但是家属却拒绝了。   因为存在类似的风险,索性在这次手术中一并切除双附件,然后再经过荫道这个天然的腔道将切掉的子宮双附件拿出去,最后再缝合残端。   整台手术开得相当顺利,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手术就结束了。   刀开完之后,余秋冲了把澡,然后又回术后恢复室瞧李姐的情况。年过花甲的病人已经醒了过来,还冲他们笑。   等到观察时间结束,李姐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那就回病房继续休养吧。   术后恢复室的门一开,等候在外头的老夫人立刻站了起来,焦急地往前头走,想要第一时间看看自己的老伙伴。   余秋惊讶地发现她的身旁还陪伴着王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老太太又匆匆赶过来了,陪伴着老夫人度过了这艰难的等待时光。   王老太太冲他们点头微笑:“辛苦你们了,大夫。”   林教授也冲着她点头,温言细语道:“没什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夫人一路陪同着李姐回到病房,然后人就没有离开了,一直陪伴在病床边。   李姐开完刀没通气,暂时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嘴巴干的厉害。   老夫人就拿着棉签,像照顾孩子一样,不停地帮她湿润嘴唇。   老人做这些事情又轻又快,仿佛照顾过无数次病人。擦棉签的时候,她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张罗着后面要怎么帮李姐补身体。   哎呀,不要去京中,幸好在南方,吃的东西都是习惯的。这儿有鸽子蛋,他们自己养的鸽子,生出来的蛋可好了。他们养鸽子可真有趣,就放在山里头养,连粮食都省掉了,跟她养的方法完全不一样。   老人每絮叨一句,病床上李姐的笑容就加深一分。   王老太太笑着打招呼:“那我们出去了,不打扰你们说话。”   那是一个静谧的小世界,她们并不需要跟其他人分享。   老夫人客气的要送他们出去,被王老太太谢绝了:“您还是忙您的吧,我们就在外头说说话。您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招呼一声就好。”   病房门合上了,王老太太冲着林教授笑:“正好,林老你要是不忙的话,有个事情我想帮人带句话。研究生,您也该招起来了。”   今年夏天结合恢复了招生,这些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匆匆忙忙的,通知就发出来了。很多人事先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不少人都担心这一年协和会招不到像样的学生。然而他们忽略了协和在志愿学医的人心目中的地位。纵使它身上披着一层说不清楚的,带有帝国主义色彩的意味,谁让它是老教会大学出身呢,但招生一开始,报名的火热程度就出乎组织者的想象。不过是试探性的初次恢复30个招生名额,报名的人就已经挤破了头。最后择优录取的学生个个都是佼佼者,高考分数高的吓人。   林教授摇摇头,犯难道:“我现在的情况是没办法离开杨树湾的。”   她示意王老太太看这间医院,“我们的医院才盖好,我已经老了,精力跟不上了。我只想将这个妇幼保健院好好的做下去,把想开展的技术项目都一一开展起来。”   她也愿意带学生,培养出更多的医学人才对于医学事业的发展至关重要。   可惜她是真的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协和在京中,她招了学生之后要怎样培养他们?学生是要手把手带的,她招了人家就要负责任。   算了吧,人不能太贪心,人这一生当中能做好一件事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王老太太微笑:“您不必去京中的。”   说着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京中说的没错,京中哪里比得上杨树湾?在杨树湾呆上几天,过得跟神仙一样,我都不想回去。您就在杨树湾带学生好了,也不用太多,有三五个学生也是培养的人才。”   林教授有些反应不过来,带学生可不是仅仅带着他们上门诊开刀,研究生有课程要上的,她一个人没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这儿真好啊。”王老太太看着窗户外头,像是眼睛也会呼吸一样,要将湖光山色一并吸入眼帘中。   她轻声念叨着,“大学也要帮传带,这个是新医院是试点。协和既然要打开窗户看外头的世界,那就要跟世界深入的结合,不能光有个协和医院。”   余秋在旁边听的心惊胆战,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总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王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宣布了上面的决定。杨树湾妇幼保健院要跟协和挂钩了,它要成长为协和的附属医院。   余秋腿软,下意识地想要当场跪下。不行,这刺激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被刮的东南西北分不清,她必须得一个人好好静静。别问她静静是谁,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科研跟治病,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王老太太面带微笑,“组织上觉得你们这儿有这么多丰富的病例,但是科研力量还跟不上去,是一个巨大的浪费。”   她又转过头来看余秋,语带鼓励,“以后你有什么新想法就放心大胆地去搞研究。组织上是支持科学事业发展的,以前走过的弯路,我们就直接跨过去。大家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踏踏实实地搞建设,搞研究,搞工作就好。”   余秋的天空轰隆隆作响,她觉得自己要么是眩晕了,要么就是美尼尔综合症,反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连路都不会走了。   王老太太想要再叮嘱勉励她几句,瞧着这姑娘双眼发直的样子,老人还是善良地暂且放弃了说话。   算了,就让她出去走走吧,不然她积累的事情太多,她这瘦小的身板可真是撑不住。   何东胜看余秋跟游魂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往医院外头走,急的不行,一个劲儿的瞅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哭笑不得,手一挥:“去吧去吧,你看好了她。”   她现在可真担心这姑娘。   别说出医院门了,就是下楼梯的时候,她都有可能咕噜噜的滚下去。   王老太太还是低估了余秋的坚强程度。她顽强地自己走下了楼梯,只不过鞋带散了,她也一无所知而已。   何东胜无奈地拉住人,然后蹲下身帮她系鞋带,他怀疑自己不管的话,小秋会踩到鞋带直接绊倒了自己。而且倒了也不会起来,而是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打滚。   不得不说,他这个男朋友还是当得够称职的,他完全没有低估余秋发疯的程度。   小秋大夫先是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近乎于痴呆的笑容。如果是医学生站在她面前看,说不定会认真地下个诊断21三体综合征也就是先天性愚型。   何东胜没办法,只能牵着呵呵傻笑的女友的手,牵着人去医院后面的山边晒太阳。   今天的阳光可真好呀,暖融融的照在他们身上。菊花没有开败,金黄的羊蹄甲跟鲜红的美人蕉都在阳光下舒展着肢体,绽放出最灿烂的美好。   余秋的傻笑停不下来,何东胜招呼她在晒的暖呼呼的石头上坐下休息的时候,赤脚医生突然间发作了。   她直接跳起来,扑倒了猝不及防的小何队长,光天化日之下便将人压在草地上,然后拼命地扯人家的脸:“老子建了一座协和,老子建了一座协和医院。”   滚蛋,别跟她说什么不是一回事。她就是要把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建成全国一流领先的,哦不是世界一流的妇幼保健院。   她的穿越金手指呀,可真是又粗又长。   她要手指头往上,捅破这片天。   余秋拼命地扯何东胜的脸,咯咯傻笑:“你等着啊,等着我啊。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好了。你不要跟着老人家,别想什么富贵险中求。我不要富贵,你跟着我混,我保证你也能够名利双收。”   医院需要管理人才,她家何东胜就是最好的管理者。他懂行政,他也学过医,他对这片土地最熟悉不过,他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一些,他最擅长跟人打成一片。   没错了,这就是她的院长,这活儿只能他接着。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林教授,都不是干行政的料子,他们抓好业务工作就行。   “你不许跟着老先生。”余秋气喘吁吁,光天化日之下就非礼良家妇男,非要没头没脑地亲人家。   旁人亲嘴儿都是柔情蜜意,她亲个嘴好像拿刀子抵在人家脖子上一样,还恶狠狠地威胁:“听到没有?你不许跟着。你是我的,你不许跟着人家跑。”   不要留在老人家身边,她害怕,她怕都怕死了。正治太可怕,就像一个黑洞,自带巨大的吸引力。不要说主动钻进去了,就是不小心经过旁边,都会被巨大的吸力拽进去再也挣脱不开。   余秋摇头,肯定地强调:“你不要跟着他,你好好跟我过日子。”   她说话的时候也不许何东胜反应,像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她一开口就拿手捂着何东胜的嘴,不讲理到了极点。   可怜小何队长一个劲儿地呜呜呀呀,试图想要挣扎,却被余秋武力镇压。   恬不知耻的女流氓还公然威胁:“你再动的话,我马上就办了你。”   姐姐想吃你已经很久了,不要挑战姐姐的忍耐程度。   可怜的何队长瑟瑟发抖,眼睛都红了,眼角还沁出了泪花儿。天啦,他这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真是引的人兽性大发呀。   可惜老天爷都觉得不能让她如此丧心病狂,世风再日下,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让她对着良家妇男行这等苟且之事。   余秋的身后响起了老人的声音:“不至于,我又没说不让你们自由恋爱,你也不用这样啊。”   一个小姑娘家,闹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好看。   余秋呆愣当场,她像只母鸡一样,脑袋一格一格的转到了后面,然后惊恐地发现她的身后不晓得什么时候站了支大部队。   老人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像是没眼睛瞧一样。   他旁边的林斌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言喻的现场。   只王老先生保持着良好的涵养,微笑着冲她点头。   旁边站着的陈老跟小蒋先生则是表情微妙,陈老还一副要憋不住笑的模样。   麻蛋,他们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荒郊野外,他们是游魂吗?   余秋再慢慢地转过头,瞧见被她压在草地上惨遭□□的何东胜。   可怜的生产队长头发乱了,衣服扣子被她扯开了两个,她的腿还压在人家的胳膊上,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霸王硬上弓。   喂,你们必须得听解释啊,我平常真的不这样的,我平常形象可端庄可美好了。荒郊野外精怪颇多,我一定是叫黄鼠狼或者狐狸精附了身。   苍天啊,大地,直接来到雷劈出一条沟,将她埋藏进去吧。   她这辈子别想再抬头做人了,她不想活了,她就想找个地方好好死一死。   ※※※※※※※※※※※※※※※※※※※※   感谢在2019-11-14 19:53:20~2019-11-15 07: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家有羊群 5瓶;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真的就是随便说说   余秋满是悲伤,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最要命的是她男神也在场啊, 她居然就这样对着良家小伙儿做出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突然间又冒出来的呢?明明先前他们谁都不在山上;明明为了做好安保工作,这一片山都没有人过来, 要多僻静就有多僻静。结果千防万防,她没防住名义上霸占了这片山的贵客又冒出来了啊。   余秋缩着脑袋,坚决不跟这帮大佬们对视。她企图装死, 直接将何东胜当成屏障物推在自己前头, 一溜烟地往山下。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大家就当做没有看见, 放过彼此吧。   刚才的一切全部都是幻视幻听,她什么都不知道。   余秋颤颤巍巍地逃跑,感觉的目光都像是耙子一样要将她扒得一干二净。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立刻又将何东胜推到了自己身后,挡住众人的视线。   好好替姐拦着, 男朋友是干什么用的?这个时候就看你的实力了。   何东胜哭笑不得,其实小秋刚将他推倒在地的时候, 他就意识到有人来了。皮鞋与布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动静不一样, 杨树湾人穿的都是自家做的布鞋。   何队长想提醒自己的女友来着,可是小秋二话不说直接就亲了上去。   她亲人的时候向来是又凶又狠, 恨不得直接咬掉他嘴唇一样。他想说话可是说不了啊, 他一开口她的舌头就跑进来, 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好不容易她喘不过气, 他以为自己逮着机会可以开口了, 没想到她立刻又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力气大的吓死人。   别看小秋又瘦又小瞧这一阵风都能吹跑的样子,其实她的力气真不小。用她自己的话来讲,要是没把子力气怎么干得了妇产科医生。   那怀孕的大肚子开完刀也能有150斤往上,把人从手术台上抬到推车上时没力气的话根本拎不动。   她光自己讲话,就是不让他开口提醒。他使眼色使到眼睛都快抽筋,结果她的反应就是在低下头亲亲他的眼睛,直接亲晕了他,接着自己讲话。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见老人家的脸出现在小秋身后,老人家满脸震惊的模样。   他也瞧见王老先生了,王老先生居然还笑了起来,还微微冲他点点头,像是在打招呼。   他还看到了林斌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嘴巴张的可以塞下鸡蛋。   对,没错,后面的陈老跟小桨先生也都一一露出了脸。   然后他们相当默契的集体站在旁边围观了全场。当然,很有可能是大家一时间惊呆了,全都来不及反应。   余秋死人脸死鱼脸,她又想塞住何东胜的嘴巴了。不要再说了,刚才的一切通通都是你的幻觉,幻视幻听幻嗅。其实压根就不存在。   何东胜笑着从后面搂住她,轻声安慰:“没关系的,他们什么没见识过呀,他们也曾经年轻过呀。说不定他们年轻的时候更疯狂呢。不都说搞革命的人没有一股疯狂劲儿在,根本就支撑不下来嚒。”   谁疯狂了?余秋恶狠狠地瞪面前的年轻人,姐就从来没疯狂过,像姐这么端庄贤淑美好冷静理智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姑娘,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何东胜憋笑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附和:“没错,我家小秋又文静又端庄。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才有这么好的运气。”   只要她高兴就好,他没有觉得小秋有哪儿不好。   余秋从鼻孔里头喷气,丧心病狂地决定接受彩虹屁,这才是她的本质嘛。不错,年轻人,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有前途,姐姐看好你。   她拍拍何东胜的肩膀,突然间严肃起来:“我说的是真的。”   何东胜愣神,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说的究竟是哪一句。   余秋却不再做解答,而是脑袋一扭,晃着两只小辫子,直接回医院去了。   啊!蓝天白云风和日丽,这么好的天气,当然得好好干活啦。   何东胜跟在她身后一路追,到了医院大楼时刚好迎头碰上林教授送王老太太出来。   王老太太一见余秋人,就哑然失笑:“你这是在草堆里头打滚呢。”   瞧瞧两个小辫子上插的草,简直就像头上有犄角。   林教授也笑着摘下她头发跟衣服上沾着的草屑,目光温和:“就这么高兴?”   余秋确是一副被雷劈了,快要哭的样子。完蛋了,她就是这么神情狼狈从王老先生目光注视下离开了?王老先生的微笑是不是在提醒她头上的草?   她可以再死一死了,她应该坐着氢气球直接从他们面前消失的。   小秋大夫带着哭腔:“高兴。”   林教授哪里会想到自己的徒弟会做出那般不要脸的事情,还被人抓了现行。心思明净的老人只以为这姑娘是激动的。   她轻轻拍着余秋的肩膀,鼓励她道:“好好复习,1月份考试,我收你做学生。以后加油,将你的理想全都变成现实。”   那些现代化的医疗设施,那些严谨的诊疗模式,那些精密的检测设备,那些可以在早期就抓住病魔的治疗手段。   通通都实现,早早解除人们的病痛。   老太太目光温润,她在想2019年的医疗水平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要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那一切。   她像太阳,她散发出来的光芒晒干了余秋那点儿猥琐阴暗的小心,剩下的只有饱满的斗志:“好,我们一定能够做出来的。”   那些曾经的遗憾通通跳过去,那些美好的未来全都伸手拽过来。   她许一个流光溢彩,盛世中华。   余秋进了医院大楼,直接去病房里看李姐。为了安全起见,全麻术后6小时都要尽可能避免病人入睡。   老夫人还坐在床边,慢悠悠地同李姐说话:“等你好了,咱们吃螃蟹啊。现在正是吃大闸蟹的好时候,过了立冬,横行夫人的黄长结实了,雄蟹也膏丰肉腴,一口下去,蟹膏都能粘在牙齿上呢。”   李姐说话声音轻轻的:“你吃了身上又要痒的。”   老夫人嘿嘿笑,瞧着居然像孩子一样:“没关系,我先吃好了抗过敏的药,总不能因为有荨麻疹就不吃螃蟹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余秋进屋,笑着接话:“我以前有位老师是专门治皮肤病的。她对芒果过敏却又最喜欢吃芒果。她每次都先吃好抗过敏的药,然后用勺子舀了芒果往嘴里送。结果有一次她吃芒果的时候刚好有病人过来找她,她一时间没留神,勺子拿出来时粘到了嘴唇,然后病人就看着她的嘴肿成了两条香肠。”   老夫人跟李姐都笑了起来,前者还轻抚着胸口表示庆幸:“幸亏我嘴巴不肿,不然到时候可要尴尬了。”   她笑盈盈地邀请余秋,“你也一块儿吃,现在的大闸蟹真是美味的时候呢。”   余秋随口问跟进来的何东胜:“咱们这儿螃蟹长得怎么样?”   何东胜摇摇头:“我们这儿不怎么吃螃蟹。”   比起虾子,在乡下螃蟹更加不受欢迎。这儿水里头的螃蟹是小石蟹,基本上没有什么膏黄,不过瓶盖大小,一般要吃也是用面粉裹了油炸,然后撒上椒盐做下酒菜。   肉太少了,做起来又费佐料,肚子里头缺少油水的乡下人自然不待见它们。就是捕了基本上也是用来喂鸡鸭。   “养螃蟹吧。”余秋指着病房窗户外头的农田,认真道:“就在稻田里头养螃蟹。现在大家都在稻田里头养鱼,咱们就得换换思路了。”   农民学习新技术其实相当迅速,稻鸭鱼共生的模式很容易推广开来。到时候鱼多了,除非进行深度加工,否则鱼就很难卖出好价钱。   螃蟹不一样,现在人工养殖螃蟹的地方少,现成的稻田就可以养大闸蟹。自古大闸蟹就是美味佳肴,人们的日子过好了,更加需要换换口味。稻田养螃蟹可以走起来了。   何东胜有些迟疑:“螃蟹有钳子,会不会夹断了稻杆子?”   现在全国的粮食产量并不高,大家还是要以粮为纲啊。   余秋摸摸脑袋,这个她说不清楚,但是她知道稻田养螃蟹确实可行。她穿越之前有病人家里头就是搞这个的。他们还有自己的大米品牌。出院的时候,她家特地留了袋子米让大家尝尝鲜,保证没有撒化肥也没打农药。   余秋印象当中,那米煮出来的粥还挺香的。后来她还在网上连着买了好几回这家大米。   何东胜从善如流:“那我去问问。要是能养起来,也是件好事,丰富大家的菜篮子跟饭桌。”   老夫人高兴的很:“你们养出来,我可是要尝鲜的。我吃螃蟹最有经验,好不好,进了我的嘴巴,我就知道。”   病房外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小桨先生伸进脑袋来,主动喊人:“夫人,您做了什么好吃的要尝鲜?我可是要加双筷子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都来都来。”   她招呼跟在小桨先生身后的陈老,“你也一块儿。”   说着她又想牵余秋的手时,却发现这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到了墙根边上,然后一呲溜的跑掉了。   老夫人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陈老跟小桨先生都憋着笑,煞有介事道:“小秋大夫,大概有事要忙吧。”   何东胜跟着人走,也随口附和:“她还要再去看个病人的情况。”   老夫人不明所以,只跟着感慨:“她可真是太忙了,就没有个歇下来的时候。”   余秋只嫌自己不够忙呀。她呲牙咧嘴,大佬,你们留在山上当神仙就好,为什么也要跟着下山来呢?大家还是不认识比较好。   结果医生的魔咒威力十足,余秋发誓她真的没有说出口,她只是脑袋瓜子里头刚冒出了这个念头,然后生活就绝望了。   她人还没有到办公室呢,楼梯口就响起了惊呼声:“大夫,大夫救命啊。”   余秋内心一阵绝望,赶紧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跑。   靠近楼梯口的椅子上坐着个中年妇女。11月中旬,虽然外头阳光灿烂,但大家伙儿都穿着厚衣裳,这人却头脸上全是汗。她明显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艰难,根本就不要想在询问病史了。   旁边病房里头的家属赶紧说事情经过:“这位大姐好像不舒服,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就摇摇晃晃的。我们让她先坐下来,没想到情况就不好了。”   护士已经推了抢救车过来,快速查生命体征:血压170/100mmHg,呼吸42次/分,心率148次/分。   余秋拿着听诊器听诊心肺,病人双肺呼吸音减弱,呼气相延长,可闻及散在干啰音。再一摸她的手,又湿又冷。   血氧饱和度的结果也出来了,只有60%。病人明显缺氧。   心电图机推了过来,护士快速给病人连上了心电图。   周边围了一大圈人,余秋大声喊着:“谁知道她家属在哪儿?”   病人呼吸困难的原因说起来其实都挺简单的,一个是心源性,一个是肺源性。不过这基本上就是废话。光判断到底是哪一点就够让人老命的了。   余秋现在倾向于认为她是肺源性的疾病才导致如此严重的呼吸困难。虽然严格来讲病人来错了地方,无论哪一种都不应该归妇幼保健院管。   可人家现在都这情况,难不成他们要张着手不理会?   周围的病人家属们全都开始帮忙寻找,这人讲不出来话呢,得问问家里人究竟怎么回事,大夫才好给人家上药治疗啊。   等待不知名病人家属到来的时间里头,余秋只能先按照肺源性呼吸困难先给上了药。   她招呼护士给人吸了药又推了氢化可的松,然后又挂了氨茶碱。因为暂时没办法排除心源性疾病,她又给人推了速尿。   结果给予处理之后,已经给了氧气的病人的情况居然完全没有好转的意思,不仅呼吸困难没有缓解,肺部的干啰音居然增多了。   余秋现在身上的汗一点儿也不比病人少。难不成是急性左心衰?可是情况不太像。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这个样子?   “推甲强龙。”余秋一边下医嘱,一边眼睛看心电图。   心电图不一定能够捕捉到心源性异常,但是一旦做到了,可以提示很多问题。说起来有点儿缺德,余秋倒是希望心电图可以出现异常表现,来解释为什么患者情况越来越糟糕。   可惜的是心电图走形正常,没有给她任何提示。   “啊,晕过去了。”护士发出低呼。   余秋再查看,患者的准确状态应该是昏睡,已经神志不清。血氧饱和度仍旧没有任何好转的意思。   “拿管子给我。”余秋直接一伸手,毫不犹豫地开始气管插管。这人明显呼吸困难,再不纠正的话,她会活活憋死的。   余秋插好气管,护士在旁边捏着呼吸球囊,可是患者情况却一点儿好转的意思都没有。   余秋瞬间有些懵,都到这一步了还不见好转,那只能证明一件事,她前面的诊断思路是错的。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关键点。   余秋的目光落在呼吸面罩上,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当年跟120的时候,带她的老师说的一句话:“不要随随便便就气管插管。”   当时她有点儿委屈,因为作为实习生能够气管插管做到她的熟练程度,她真的可以挺骄傲的。   结果老师说了一个案例,呼吸困难的病人做了气管插管然后上呼吸机。所有人都以为病人情况会缓过来的时候,病人却突然间呼吸心跳骤停。一系列抢救无效,床边胸片提示气胸。不是说不能做气管插管,二是不能让气管插管掩盖了病情,松掉了心里头的那根弦。   对,拍胸片,患者情况危急的时候,大家就想着救命,根本就来不及考虑再上其他辅助检查。而往往这些检查是切实有效的,能够提示疾病情况。   护士跟实习生将x光机推到了抢救室里头,现在病人的情况谁都不敢移动她,一个不小心人就没命了。   胸片结果报的很快,果然是气胸。   明确疾病性质就好办了,余秋立刻给病人上了胸穿,然后做胸腔壁式引流。   一直到这会儿,才有个年龄跟病人差不多大的中年妇女慌慌张张地过来:“唉呀,大夫,我妹妹怎么了?”   她儿媳妇在医院生孩子,娘家妹妹说今儿要过来看看大人孩子。结果她左等也不来,右等也看不到人,出来看看情况的时候,听说有个人突然间晕过去了,大夫正在满世界的找家属。她神差鬼使地跑过来,没想到还真是自己的妹妹。   余秋喘了口粗气:“气胸,就是肺里头的气跑到胸腔里头了,结果压着肺,人就喘不过气来了。”   那妇女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余秋赶紧开住院单,让她去帮她妹妹办住院手续。   旁边的人跟着庆幸,一个劲儿夸这人运气好。亏得大夫能干哦,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三下五除二人就缓过来了。   余秋汗颜,三下五除二个鬼呀。她刚才差点儿酿成大祸,要是她没想到气胸的话,这病人搞不好就活活憋死了。   宝珍也跑过来,一边给余秋递水,一边诚心实意地赞美道:“小秋姐,你真厉害。”   刚做胸穿,病人的情况就明显好转了。   她从头看到尾,完全没有想到有气胸的可能。更别说做检查并且处理了。这人的情况那么严重,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做气管插管。可是气胸就像是一个气球,下面有只手在捏着,上面就是再吹气,气也进不去呀,人只能活活憋死了。   宝珍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背后发凉。刚才韩朝英还跟她商量,想喊她一块儿考林教授的研究生。   大学招生已经乱了那么久,现在考研究生也没有严格的学历要求,只要能通过考试就行。   可宝珍觉得就自己的水平,实在不应该肖想那些,不然到时候不是草菅人命吗?   余秋咽下了一大口蜂蜜水,喘着粗气道:“我也是偶然。”   包括对她谆谆教诲的120老医生,也是因为经历了惨痛的教训。那个病例就是他接手,病人没能抢救过来。   从诊疗流程上来说,他没有犯任何错误。危重急症误诊再正常不过了,那么多疾病,每一种都可能导致相类似的症状,想要揪出病因其实非常难。尤其是在病人情况极为紧急的时候。   病人家属没有闹事,可是老师的心情却非常沉重。因为病人刚当上父亲没多久,他的妻子就抱着还不会走路的儿子在外面哭。小孩嘴里头喊着爸爸,他还不知道爸爸永远醒不过来了。   120的老师告诉余秋一句话,希望她永远记得,病人除了是病人以外,还是别人的丈夫,妻子,儿女,父母,每一个称谓都意味着家属的痛苦,他们走了,家庭就再也没有办法圆满了。   但他们这行,不得不多想些,也不得不多慎重点。很多时候,病人的生死其实真的在医生的一念之间。生命所系,健康相托,不仅仅是一句誓言。   余秋放下杯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了,没事了。今天你学到了,你就要记好了。还有一件事,病人情况危急的时候,不要贸贸然让病人离开去辅助科室做检查,床边心电图,床边胸片都要用起来。宁可我们麻烦点儿啊,也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   宝珍带着一群病人讷讷应是。   余秋抬起头,刚好对上周医生的视线。她冲对方点点头,等待对方开口。   周医生倒是开门见山:“小秋大夫,你们有没有兴趣去苔弯,跟我们做些医学上的交流?我觉得你们的医疗合作社制度很有意思,希望能够进行进一步的探讨与交流。”   周围发出的“嗡”的一声,所有人都炸开了锅。妈呀,这是苔弯来的,这人真是从苔弯来的,他还要骗小秋大夫去苔弯呢。   ※※※※※※※※※※※※※※※※※※※※   感谢在2019-11-15 07:50:15~2019-11-15 13:0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离 70瓶;二得没烦恼 15瓶;胡闹、臭宝他胖妈 10瓶;龙虾、鞠、快走杨被风吹 5瓶;软萌兔宝、大西北臊子面 4瓶;小哈、taylor、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原来是朵奇葩呀   周围人熙熙攘攘, 仿佛大海发出的波浪。   余秋就在这一片涛声中微笑着询问:“我怎么过去呢?是坐船还是坐飞机, 有没有航路呢?”   周医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提议其实是脱口而出, 下意识地就问了。   因为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位赤脚医生虽然号称自己是妇产科大夫, 但她擅长的学科其实远远超出这个范畴。甚至不只是外科,她在日苯开的那台手术已经够石破天惊了,但这根本谈不上是她的全部。   就比方说那位稀奇古怪的女肺病患者, 他得羞愧地承认, 他根本就不知道马尔尼菲蓝状菌感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甚至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又如何谈该怎样治疗?他相信他的那位御医同行,也就是红色阵营的保健医生,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可神奇的是,这个明明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赤脚医生做出了诊断, 然后上了两性霉素B, 那位持续发烧咳嗽辗转了数家大医院仍然留住无门的姑娘,情况居然明显好转了。   在红星公社卫生院帮忙做体检工作的日子里, 周医生每天都会去关心一下那个叫吴彩霞的年轻女士。他以一位专业医生的挑剔目光认真观察着,他不得不承认, 眼前的病人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她年轻而孱弱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健康。就好像她是吃了仙丹一样。   周医生觉得不可思议, 他甚至想用神奇两个字来描述这件事。   其实不怪他如此作想, 因为真菌药物对人体起作用普遍比较缓慢。偏偏吴彩霞的体质似乎对此尤其敏感, 所以药物才在她身上起效这般快, 甚至称得上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周医生这几天除了探望吴彩霞之外, 还在小小的卫生院看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病例。   他真的只能用稀奇古怪来形容,因为那些疾病当真不常见或者说极为罕见。   不少人是在其他大医院看了很久的病,仍然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他们像吴彩霞一样,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来找这位赫赫有名的小秋大夫。   结果她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不管多罕见多狡猾多不可思议的疾病到了她手上,总能乖乖露出原形,然后被她揪住病根子,三下五除二地解决问题。   他们那个绒花合作社里头的职工,原先都是精神病人。发了疯被关在精神病院,谁也没瞧出来这些人哪儿不像精神病。结果她把人拉过来一个个做健康体检,愣是找出了数百号由器质病变造成的精神障碍的病人,然后给予相应的处理锻炼,治好了他们的病。   现在,这些病人自食其力,依靠自己的双手做工挣工分。有的人还结了婚生了孩子,大人小孩健健康康,家庭生活和和美美。要是没人讲的话,谁晓得他们是从精神病院里头出来的呢?   听说大路的电影制片厂还在这儿拍了纪录片,在各地作为医学教育片播放。不少省市的医生专门来红星公社取经,开始给精神病人进行集中的健康体检。   据说,他们制定了目标,在1980年之前要治愈起码1/3的精神病人。   周医生原本觉得这个数据荒谬可笑,很符合大路一贯酷爱放卫星的个性。可是他看完青崖子精神病院的统计数据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笑早了。因为的确有很多人是被精神病。   周医生越想越心惊,他甚至怀疑自己以前接触过的精神病人有不少人是被误诊的。   那些原本是由于器质病变导致精神障碍的病人因为长久得不到有效治疗,时间久了,他们也没有办法再恢复正常,只能变成一辈子的精神病患者。   也许这对医生而言,不过是一次偶然的误诊,但是对于病人跟家属来说却是永远没有办法弥补的灭顶之灾。   就比如说那位现身说法的廖副书记吧,当初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位女医生力排众议力挽狂澜,说不定他就要被当成精神病人关一辈子了。谁还能想到他后面能够搞出这么多动静来,将当地的工副业弄得有声有色,成为了人珉众□□赞的好干部。   周医生很少看见如此受群众欢迎的正府官员。当地所有的老百姓似乎都能跟他开玩笑,有什么问题也能找他诉诉苦。他既不嫌烦也不生气,还笑眯眯地一件件记下来,帮忙想办法出主意解决困难。   这种热气腾腾的官珉关系让周医生觉得新奇,似乎他们真的能够平等地坐在一起有商有量地解决问题。即使是错觉,这种错觉也叫人觉得温暖。   还有眼前的这位小秋大夫,她身上还挂着个中央计划生育小组成员的牌子,相当于卫生部的干部。可偏偏她拿的却是农村生产队工分,每年有1/3的时间回生产队干医疗站的工作。   这听上去多么不可思议呀,简直可以说是荒谬,符合那位领导人一贯天马行空想当然的做派。   可周医生得承认,这样的确可以让卫生部官员了解基层的医疗状况。而不是一群老爷坐下来开会,集体纸上谈兵。人坐在什么位置上才会替什么人说话。   也许只有正府官员永远保持着农珉或者工人的身份,他们才可能真正理解这些最基层的群众的想法,因为利益攸关。   光是在红星公社卫生院这几天时间,周大夫就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珉群众的智慧。   那些只受过简单教育的赤脚医生跟基层卫生院大夫在治疗疾病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他们因地制裁,利用简单的工具与器械以及药品解决了很多棘手的问题。   对,周医生告诉自己,他邀请余秋去苔弯进行医学交流,不仅仅是托词,他是真的对这儿的医疗制度很感兴趣。或者更加准确点儿讲,他对这儿的一切都充满了探究的好奇心。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情,像种子一样埋在心中然后探头探脑地拱出了嫩芽。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幼苗就已经开始呼吸阳光雨露,生机勃勃地成长。   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踏上这片贫穷落后的土地时,居然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触。   对面的赤脚医生还是那幅笑盈盈的模样。   她眉眼弯弯,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在认真地思考:“我要怎么去苔弯呢?我又没有长翅膀,难不成像伊卡洛斯那样用那连着羽毛做成一对翅膀,然后飞越苔弯海峡吗?不,那太危险了。”   她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可怕,“万一我不小心靠太阳太近,太阳会烤化了连着羽毛的蜡,然后我的翅膀就散了架,我会摔下来淹死的。”   她摇摇头,又加强了语气,“所以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我想我没有办法去。”   旁边的群众情绪激动,认真地强调:“小秋大夫,你可不能受他们欺骗,他们把你骗过去,会杀了你的。嘿,老桨的手可狠了。”   余秋摇摇头,漫不经心道:“我倒不怕这个。我就是个大夫,去哪儿都是给人治病的,我就怕我去不了病人需要的地方。”   她又朝周医生点点头,接着去坐门诊了。   周医生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身形渐渐远去。   这个赤脚医生跟她那位赫赫有名的师傅一样,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劲儿。似乎什么事情她们都了然于心,然而嘴里头却不会吐露一个字。仿佛除了看病治人之外,其他都跟她们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脑袋里头有个声音在提醒周医生,也许他们可以找到突破点了。   现在他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这位小秋大夫光明正大的踏上他们的岛。   周医生没有迟疑,他直接去找他们的主事人小桨先生。   现在元首已经是这种状况,能够拍板做决定的大概也就只剩下小桨先生了。   天底下应该没有不关心老子的孩子,何况那位父亲在一天对于小桨先生而言,地位就能够进一天得到巩固。   毕竟他那位继母在党内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而且在国际上更是长袖善舞。如果没有元首父亲的鼎力支持,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还难说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周医生直接找上了小桨先生,他言简意赅,三两句话就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他希望邀请大路方面的医学代表团前往苔弯,合适的条件下,由这位小秋大夫加入元首的医疗团队,为他提供相应的治疗建议。   小桨先生像是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他觉得周医生是不是叫太阳晒狠了,所以头昏脑胀,其实才会提出如此荒谬的建议。   他居然想让一位赤脚医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红色正权下的医疗标兵去给他的父亲治病。   难道他们这些当医生的人脑袋瓜子里头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吗?他怎么不担心这人会直接给父亲一针,送了父亲的性命?   还有,父亲的身体状况,怎么能在红色正权面前透露?这简直就是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   周医生表情凝重:“我认为现在已经无所谓把柄不把柄了,很明显,忠公方面对于元首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   这的确是最高机密,但事实上为了替元首治病,岛内已经大张旗鼓,还特地从美国请了专家过去。这么多人,难保没有人透露风声。   就算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小桨先生的那位老同学邓公突然间杀到苔弯去,就已经能够看出来很多问题了。   元首只见过他一面,并没有与他详谈,并将任务还是推给了小桨先生。   但是忠公方面却是他们的领袖亲自出面,并且不是在戒备森严医疗设施齐全的京中或者是其他任何一个相对发达的大城市,而是如此偏远的乡村,同他们见面了。   当然很可能是忠公在打心理战,这种事情他们再擅长不过。但是,忠公方面但堂而皇之地冒这个险就已经说明他们的领袖身体状况远远胜过于元首。   他甚至还能自己上山下山,在山里头转来转去,他耳不聋,眼不花,腿脚灵便。这对于一位年过8旬的老人而言已经是很不错的身体了。   小桨先生有些不忿:“他也在吸氧,他氧气不离身。”   甚至在跟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也毫无顾忌地吸着氧气。可想而知,他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康健。   除此之外,他还受失眠之苦,明显有高血压。为了入睡,他还特地将他的保健医生又从京中叫了过来,专门给他按摩,好让他合上眼睛。   对了,没错,他还有便秘,解大便非常困难。   小桨先生想起来就觉得讽刺。他的父亲因为前列腺问题小便困难,海峡对岸的这位却是大便不容易。两人明明都是党魁,手握重拳,去年最基本的排泄排遗问题都困难重重。   周医生苦笑:“这就是他们可怕的地方啊。他根本就不躲不避,直接在我们面前吸着氧气,只差讲出口,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的确有肺心病,所以要长期吸氧。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一样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元首可是已经在医院住了好几年了,跟忠公的领导人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这位主席相当受人珉的爱戴,他的人珉似乎一点儿都没觉得跟着他吃了大苦,反而什么时候都相信主席是跟他们站在一起的。不管主席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们都衷心拥护。   这是股可怕的力量,汇聚成海洋,他站在海洋的对岸,甚至不知所措。   如果说这是一场战争,那他们已经输了。因为双方都是以领导人为核心的。打败他们的未必是双方实力,而是各自领导的身体情况。   “我分析过他的身体状况。”周医生表情严肃,“去年,起码是秋天的时候,他的身体情况可以说是很糟糕了。之前我们就分析过他公开露面时的影像,很显然他有中风后遗症,而且在他们的十大开会期间,他甚至都支撑不住了。   但是就在人们都心存怀疑的时候,去年冬天,他选择离京南下,来到了杨树湾。并且跟当地群众做了很多互动。这些在公开的影像资料里头都有。   这说明什么?说明短短的几个月期间,他的身体健康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这段时间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小秋大夫上京。”   周医生满脸严肃,“明面上她去京中是接受表彰,还被选为了先进代表。暗地里,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给忠公正权的2号人物,他们的总理做了手术。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手术,世界上似乎只有中国大路在开展,但是手术效果很不错。   我在卫生院给人做体检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病人。已经手术过一年多了,复查没有发现复发,还能够正常排尿。   这件事情应该不仅仅是传言。虽然忠公方面没有公开承认,但是海上谈判那次,您也见到了他们的2号首掌,他直言不讳自己开了大刀。当时带在他身边的医生就是这位小秋大夫。假如不是由她主刀的,为什么要让一个赤脚医生充当保健大夫?   先不说这件事,重点是这个时间点里头小秋大夫留在京中,除了照应2号首掌之外,她还做了什么?他们的1号首掌是不是也接受了她的诊疗意见?所以身体才立竿见影地好了起来。   想必您也知道,肺心病人过冬其实很艰难。他们的1号首掌胆敢在冬天选择南下,而且是在气候根本谈不上温暖的这里停留,就代表他的健康得到了很大的好转。”   小桨先生摇头:“这都是你的猜测,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个人倒是倾向于相信他是因为睡眠状态得到了改善,所以身体才瞧着好了一些。”   周医生固执己见:“他不是好的一点,而是很多。”   一位斗志昂扬的老人,假如有健康的身体作为支撑,那恐怕真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打垮他的。   周医生苦口婆心的相劝:“我之所以认定她在他们的1号首掌医疗团队当中担任重要角色,还因为另外一件事。这位小秋大夫去年在京中的时候曾经发过疯。因为她被当成我们的特务关了起来。”   “什么?”小桨先生难以置信。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他不可能什么小人物的事情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可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厉害的特公潜伏在忠公的深层,都能给他们的2号首掌开刀了,还参与了双方的谈判。   周医生苦笑:“据说是因为她换了一张脸,有人指控她不是真正的余秋。当时事情闹的挺严重的,忠公那位刚得势的副主席亲自主持审问。他们还找了不少人过去辨认,结果女大十八变,谁都说不清楚。”   小桨先生唇角浮现出讽刺的笑,他已经大概能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是权力斗争而已。   去年冬天,他们的2号首掌身体还在恢复当中呢。直接将主刀的医生抓起来,目标究竟是谁,那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可以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的阴险毒辣了。   在搞内斗方面,忠公也是一把好手。或者说,这算是国人的劣根性。越是对着自己人,下手越狠毒,非要把人往死里头整。   周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他们的1号首掌发了话,让她回杨树湾继续当赤脚医生,算是亲自保下了她。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很有用。否则,1号首掌没必要费这个心,还特地为了这件事又从南方返回了京中,并狠狠处理了几个人。这其实并不符合他均衡权力的需求。”   对于当权者而言,牺牲着几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算什么。被错杀的人还少吗?压根就不多她一个呀。   “此后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她发疯好了或者说是装疯结束了,大路官方立刻派她出访日苯并且在日内瓦发言。”   周医生说完话以后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触了逆鳞,珉国被从联合国赶出去,是他们所有人的痛。   小桨先生却并没有动怒的意思,只目光平静地看着周医生,似乎在问他为什么不说了。   “这里头固然有忠公方面想要掩人耳目,瞒天过海的将她送到海上的因素以外,也是在公然地向全世界肯定她的身份。”   周医生正色道,“如此一位身份暧昧不清,甚至可以说来历存疑的人,官方公然为她背书,就是在压下那些还敢再怀疑的声音。   假如她没有大能耐,忠公方面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替她做安排?您也看到了,因为她,忠公甚至要让协和医学院在这儿办个分校,就是为了配合她搞医学研究。除了她以外,谁还能得到如此的待遇?   换而言之,这世界上有哪所医学院能够培养出她这样的医学天才?她擅长的疾病包罗万象,再不可思议的病症到了她手上都可以得到治疗,而且治疗的有依有据。   假如这是在造假,那就更可怕,因为只能说明大路方面的医学技术水平已经发展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没有任何一种科技是可以单独发展的,倘若如此的话,那就证明大路的工业科研体系已经可以排上世界一流水平。”   周医生转头看陈老:“陈老您是研究中医药的,您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陈老沉默了半晌不吭声,最后还是点点头:“没错,也许她就是能人异士。她渴望的不过是统一这件事,可以说她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正治信仰。我倒是认为起码为了顺利统一这件事,她不会对三叔下毒手。”   老人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真有意思,她为什么不直接出现在我们这边呢?”   周医生不假思索:“她要是直接在岛上的话,她就是非法行医了。”   谁敢让一个小姑娘给自己开刀看病啊。   也就是这片土地才能够允许这样的奇葩存在,并且让奇葩茁壮成长吧。   余秋要是知道自己被形容成奇葩,即便奇葩是个中性词,指奇特而美丽的花,她还是要崩溃的。   中华文明博大精深,中国汉字渊源流长,什么样的形容词不好呀?为什么非得是奇葩?   坐在她对面的林斌却觉得她就是朵食人花,绝对够得上奇葩的标准了。   天啦!她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做出了那种事情。   小林医生到现在都想捂嘴巴,感觉实在太可怕。   闭嘴!余秋恶狠狠地用眼神威胁小林大夫,敢吐露一个字,姐姐就直接割了你的舌头。   她的眼神太过于阴险毒辣,可怜的小林医生赶紧死死闭住了嘴巴,防止她削苹果皮的刀会直接割了他的舌头。   余秋满意地点点头,削完一个苹果直接自己啃了。哎,盛情难却,王老太太拎过来看病人的水果,病人现在都没通气呢,老夫人又不吃,那只能她来帮忙解决问题了。   天啦,她得夸一句,这苹果真甜。杨树湾不长苹果树,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苹果了。   林斌看她没有分给自己的意思,只能狠狠的咽下口水,没滋没味地询问:“你真的想去苔弯吗?”   他总觉得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还不晓得打什么坏主意呢。   那位什么陈老,一到杨树湾就逛来逛去,还跟他们医疗器械厂的人聊个不停,也不晓得究竟想探听什么。   老人家却说随他们去,真是的,小林大夫都快愁死了。   余秋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吃苹果吃得更香了。她咽下口中的苹果块,漫不经心道:“去就去呗,我又不是没出过门。就是丢下这边的事情,我有些愁。”   她的无痛分娩事业才刚搞起来呢。她还要开展新生儿疾病筛查。她要趁着自己还担着计划生育小组成员的头衔时,把妇幼保健工作当中现在能进行的部分都全面推广下去。   谁知道她的官帽子能戴多久啊?少了官方身份,花100分力气都未必能够推进一分工作。   所以说古代阎王爷给人下评分的时候,好官或者好皇帝可以直接升仙的,因为地位越高,责任越大,能够做成的事情也越多,自然就功勋越高啊。   林斌看她吃得香喷喷,下意识的又要咽口水。他的面前多出了一只手,上面捧着红苹果。   老夫人忍俊不禁:“你吃就是了,这儿的水果你都可以吃。”   林斌委屈地看了眼余秋,他老怀疑自己敢抢她的水果,她会想办法给自己小鞋穿。   老夫人被他苦大仇深的表情逗笑了,安慰这年轻的大夫道:“没事,我拿给你吃的。”   林斌这才痛快极了,他抓起苹果直接开啃。还削什么皮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小林大夫啃了一大口苹果,感觉自己没遭到余秋威胁,那大家还是好同志,他很可以关心一下女同志:“你要去苔弯的话,不害怕吗?”   余秋摇头:“没什么好怕的,都是要脸的人,不至于闹得那么难看。再说抓了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个大夫而已。”   她笑眯眯的,“不过,要是多点人过去,说不定我胆子就更大了。”   林斌很是同情她:“那你们什么时候过去?可惜我要上课,不然可以跟你们一块去了。”   其实不上课,他也不能离开。老人跟他赌什么气呢?明明他不给做按摩的话,老人压根就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又开始吃那么多安眠药。   余秋想要翻白眼,年轻人,你想多了,姐姐才不打算邀请你同去苔弯。姐姐可没有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谁知道你会搞出什么事情来啊?   “我希望我们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可以过去进行交流。”余秋认真道,“我听说苔弯也在实行计划生育正策,双方可以在优生优育问题上做进一步的沟通,共同进步。”   她微微侧过脑袋,“这是关系妇女权益的大事,也关系着整个珉族的健康发展。”   摸着良心说,苔弯的计划生育正策执行的很不错,更温和也更人性化,从60年代末期开始推行,加上经济发展的因素,岛上在80年代就实现了人口低增长。到了21世纪,有关部门甚至得想办法促进人口增长。   可见,计划生育这件事情未必需要采取血腥手段进行强制。   “我倒是很想去看看。”旁边的老妇人突然间开口,“我想过去瞧瞧。”   余秋跟林斌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老夫人微微地笑:“那也是我们的国家,我为什么不能去呢?我还有亲人在那边,我也想瞧瞧他们,看看他们过得怎么样。”   ※※※※※※※※※※※※※※※※※※※※   感谢在2019-11-15 13:05:14~2019-11-15 21:1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王子圆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幸运 30瓶;小王子圆圆、大鱼 20瓶;薄荷蓝夜 18瓶;阿狸 8瓶;快走杨被风吹 5瓶;大西北臊子面、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大气点儿嘛(捉虫)   老夫人抬起头微微的笑:“假如先夫在天有灵, 看到我上海岛, 他一定会高兴的吧。他一直是最惦记朋友的人。”   林斌表情严肃, 他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他立刻起身,充当好信使的角色奔赴到山洞前, 他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没想到他刚见到老人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老人就诧异地看他,语带责备:“你怎么没有请大姐一块儿过来啊,赶紧的, 大家伙儿坐在一起吃生日面。”   林斌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大姐是谁呀?他们一般称呼王老太太为大姐。可今天既不是大姐的生日也不是王老先生的生日呀。谁过生日?干嘛要吃什么生日面。   这下子老人家不高兴了,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严厉:“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今天是他的诞辰,109周年是个大日子。”   老人缓缓地走出山洞, 站在太阳底下重复了一遍,“今天虽然不是整日子,可也是要有表示的。都请过来吧,请过来一块儿吃面条,过个中郭的生日嘛。”   林斌仍旧满头雾水,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的诞辰纪念日,109岁的到底是哪一位?   可是老人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发了话就要人照办。那位平常陪同在旁边的女工作人员这会儿又不在, 林斌连个外援都找不到, 他只能硬着头皮稀里糊涂的跑去当传话兵。   坐在床头椅子上的老夫人半晌没有回应, 只怔怔的发呆。   林斌都疑心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明明老夫人先前兴致挺好的, 还同他们说笑,还拿苹果给他吃。   小林大夫感觉自己的脚板擦满了银针,根本没办法站着,可要是坐下的话,估计椅子上也会密密麻麻地冒出针头。   还是算了吧,宁可针尖戳脚板心。   可怜的林斌没有得到准话,也不敢离开,就两只眼睛向余秋求救。别光看着呀,赶紧帮忙说句话。   其实余秋也搞不清楚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可既然109岁,而且这个时候被郑重其事地提出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是那位先生。   那位天真一辈子执着一辈子奋斗一辈子,难听点儿讲,又带着点儿失败一辈子腻味的格命先驱,老夫人的亡夫先总理先生呀。   他在大陆的地位也是起起伏伏,虽然被肯定,被称赞,被纪念,但这几年却是沉寂的被有意无意忽略的。   今天老人家能够想起来他的诞辰,不管这份想里头有多少政治意味需求,对于老夫人来说也是一个安慰。   起码他们还愿意在面子上做漂亮些,老夫人怔仲片刻,才轻轻地点头,压着声音回答:“好。”   余秋不由得动容。她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不过他们能够赶在今天,又重新出现在老夫人面前,已经体现出了诚意。   说句不好听的话,故去了这么久的人,除了至亲以外,倘若不是出于政治目的,谁又可能记得他的诞辰纪念日之类的呢。   就算是子女,也会常常忘记父母的寿辰。活人尚且如此,遑论死者。   林斌瞧老夫人点头,可算是松了口气,顿时连悬着的心落回了胸腔子。   他兴高采烈地同老夫人道别,继续去当小信使,还有小桨先生跟陈老他们要通知呢。老人家说了要大家伙儿一块儿好好吃顿生日面的。   哎呀,生日面是不是要打荷包蛋?橙黄的荷包蛋,雪白的面条,再撒点儿切碎了的青绿蒜叶,天呐,光是一碗面就足够让他垂涎三尺。   病房门合上了,老夫人握住余秋的手,郑重其事地道谢:“谢谢你。”   余秋有些茫然,老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她基本上也见不到那位老人家,更别说什么单独谈话之类的。这个功劳她可真不敢随便揽下。   老夫人却摇摇头:“我谢谢你做了这些事。假如你不是把杨树湾的医疗搞得这么有声有色,我就不会到这儿来。假如你不是在这里搞妇女病普查,李姐就不会做体检。她这人生了病都不愿意看大夫的,要不是你给她做检查,我们还发现不了问题。”   她微微地点头,目光有些恍惚,眼中却含着笑,“这趟杨树湾我来对了。”   余秋不知道老人的来对究竟包含了几层意思,她赶紧又强调:“那也是您平易近人,没有嫌弃我们是乡下小医院。”   老夫人笑了起来:“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何谈平易近人啊。”   她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来这里,给李姐看上了病。我已经心满意足。”   病床上的李姐早就精疲力尽,这还是强撑着冲老夫人笑:“先生虽然故去了,我还蒙了他的恩泽。”   不然他们也不会来杨树湾。   老夫人又抓住她的手,露出笑容来:“对,我们都蒙了他的恩泽。睡吧,没关系,已经过了7个小时。睡醒了,刚好起来吃饭。”   几乎是她话音一落下,床上的李姐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老夫人面上浮着宁静的笑容,她又重复了一遍:“真好,我还有亲人在。”   余秋蓦地鼻酸,重复了一遍:“是的,我们都会永远陪伴着您的。”   小林医生欢天喜地请来了客人,然后满心期待生日宴。   他现在已经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余秋那个小气鬼一句话都不透露,不过何东胜不愧是他的哥们,很讲义气,只三两句话就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小林大夫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啊,原来是那位先生啊。66年的时候,我们学校还组织我们参加过纪念活动呢。我的胸章还没丢呢,一直保留着。”   何东胜大喜过望,立刻招呼林斌赶紧别在衣服上。   小林大夫满脸茫然:“我没带出来呀,我东西都放在京中了。”   见何东胜满脸无语地看他,林斌还委屈的很。这事儿真不怪他,主要是他突然间被人从课堂上喊出去,然后就被带走了,他连洗漱衣服都没带。亏得这些天冷得够呛,他没出什么汗。不然洗完澡连衣服都没得换。   他今天在杨树湾的澡堂子里头洗过澡之后,穿的还是原先的脏衣服。   何东胜已经完全不想再理会他。这都好几天的功夫,他也不怕身上发臭。   小何队长动作麻利,直接掏出胸章,叫林斌戴上。   林斌一边别胸章一边抱怨:“你这人真是不够意思,既然有,干嘛还要埋汰我?”   何东胜叹气:“我也没有几个呀。”   就这些还是他翻箱倒柜的找出来的。   林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就够了呀,我们才几个人啊?”   何东胜摇摇头,借口自己要去找余秋了,没有再理会林斌的疑问。   然而小林大夫却不打算放过他,做医生的人很疑惑:“你怎么会事先准备这些?”   他敢肯定,老人家要搞纪念的事情很可能是临时起,意前头绝对没有透露过任何风声。   何东胜含混其辞:“我猜的。”   为什么老人会选择十一月份来杨树湾,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凑这个时间瞧那对龙凤胎吗?   当然不是,从他们想方设法将老夫人请过来的时候,何东胜就猜测到了另外一个可能。11月12日是那位先生的诞辰纪念日。1966年的时候,何东胜还在上中学,当时很多地方都搞了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   那么现在,日子连得如此紧密,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今天再看到老先生他们赶回来,何东胜就论证了自己的猜测。   林斌听的目瞪口呆,感觉他们实在太可怕了。怎么一点儿小事背后还藏了那么多层意思?   难怪老先生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睛,嫌弃他笨。哪里是他笨啊,他就是个普通的正常人。摸着良心说,现在放眼全郭去问一问,到底谁能想到今天是那位先生的诞辰纪念日啊?多少年不提的人了。   林斌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垂头丧气地回去等生日宴。谢天谢地,还有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可以抚慰他受伤的灵魂。   生日面果然是雪白的面条上过了鸡蛋,桌上还有两碟子菜,一份豆腐鱼头一份豆芽菜烧猪血。   老夫人瞧见他们胸口别着的胸章时,脸上就浮现出笑容。   老先生也指着自己胸口的胸章,颇为怀念的模样:“这还是66年发行的吧?他们也给我留了。”   他抬起头来,“先生是伟大的格命先驱,他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老夫人沉默着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才指着桌上的菜道:“这都是先生爱吃的。他这人吃东西,没那么多讲究。”   说着,她眼中浮起了雾气,慢慢凝结成水珠,滚到了她的眼角。   老先生也不晓得究竟是看到了还是没看清,只笑着接话:“在这一点上我们又都有公同处,胃口相似,都是简简单单的吃东西。我爱吃豆腐,我记得你父亲也爱吃豆腐,清清白白,营养又丰富,我们是可以拿豆腐当肉吃的。”   小桨先生不防自己被点到名,赶紧点头:“父亲饮食一向清淡,豆腐也是他偏好的食物。”   他又关切地看着老夫人,“父亲每年的今天都会特地摆上这些,缅怀先总理。我们时刻都不敢忘记总理的教诲。”   老夫人擦干了眼泪,笑着点头:“这就好,到了今天还有人记得,我只觉得欣慰。”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小桨先生的脸上,言辞恳切,“我想去岛上看看,先夫长眠于山下,他还有很多亲人故旧朋友。我想看看他们。”   她轻轻地嘘了口气,“清明节的时候,我去看望过先夫。我想告诉他们,先夫安眠之处一切都好。”   小桨先生端正颜色,郑重其事地应下:“夫人,此事我一定会回报父亲,并极力促成。其实母亲对夫人颇多挂念,常常担忧您身边无人照顾。我过来之前,父亲也特别交代,倘若夫人有任何需求都尽管提,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老夫人点点头,面上浮出笑容,眼神也明亮起来:“我一切都好,时常也能陪伴在父母身旁。唯独挂念你们,担忧你们的身体健康。现在见到了你,我心中满是欢喜。”   陈老笑着接话:“夫人要是能去岛上,想必大家都高兴。”   “当然要高兴喽。”老先生兴高采烈的模样,“应该的,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都这么长时间了,应该团圆。”   他点点头,像是在表达对于自己观点的肯定,“都要团圆。当兵打仗这种事情是没办法的,打起仗来,就搞不清楚人到底在哪儿了。父母思念儿女,儿女牵挂父母,夫妻分居,彼此挂念,应该团聚了。”   他抬起头来看向小桨先生,“既然今天我们能够聚在一起公同缅怀先生,那么中华儿女也应该齐聚一堂,家人伙伴亲朋不再分离。我现在就说个话,我们的门是敞开的,欢迎随时过来探亲。”   他笑了起来,指着桌上的王老先生道,“我今天请他做个保票,证明我说话是真的。我们不搞统战,就跟前头送你们的人回去一样,没有政治任务,我们没有安排任何任务。就是该让人团聚了,哪有人不想念家里头的道理呢?”   小桨先生猝不及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无权拍板决定任何事,这件事同样得向父亲禀报。   老先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强调道:“我们上报纸的,我公开的讲,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不妥,你们就拿报纸来骂我。当面骂没关系,我会看着这个事情,争取不被你们骂。你们要商量也行,但是不要再耽误了,马上就要1975年了,都过去了20多年时间。我们都老了,更何况家里头的老爹爹老妈妈,这个阎王爷是最不通融的,不给人时间慢慢等的。”   小桨先生赶紧应话,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传达。   老先生却不放过,先下了定论:“今年,就是在元旦前,咱们得把船啊飞机呀搞起来,好歹得让人两边走动。还有信件,人来不了,起码信件要到,云中谁寄锦书来,全是相思。”   他声音放大了一些,“这个事情我先拿出我的态度,我们的门是开着的,随时欢迎过来看。你们要准备,我也不反对。不过,快点儿,我是急性子,实在是怕等不及。”   小桨先生从头到尾都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最后只能一一应下,保证回去之后就立刻汇报,着手处理。   老人家却像是对方已经答应了这件事一样,都开始兴致盎然地规划起蓝图来,“今年过年肯定热闹喽,咱们中郭人过年最讲究的就是团圆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这下子肯定得好多人,儿孙满堂。”   他又认真地强调,“通邮,先把信件搞起来,让两边知道对方的消息。我这可是认真地讲,一别几十年,也不晓得家里头的情况。说不定都各自再成家了,先弄弄清楚,别到时候两边一照面,本来是欢喜团圆的大好日子,结果先打起来了。”   说着,老人家居然嘿嘿笑出了声。   小桨先生真是目瞪口呆了,这几天时间的接触他算是充分见识到了这位中公领导人的不拘小节。   与自己严谨端庄的父亲相比,很多时候,这位老人甚至看上去不像郭家元首,太马虎,太漫不经心了。   可讽刺的是,在父亲与他的交锋之中,却是他获得了胜利。   但让小桨先生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正儿八经当了20多年的郭家元首,却依然没有元首惯有的严谨。居然连这种话都能拿到台面上说,而且说的时候还兴致勃勃,似乎丁点儿都没觉得不雅观。看样子他在美国人面前直接抓身上的虱子,压根不算什么了。   老人笑完之后,面色才严肃起来,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战争分离是最要不得的,很难受,生死茫茫两不知,很煎熬。还是要聚在一起好,不然双方都很痛苦。”   小桨先生也神情严肃:“您说的没错,是应该团圆的。”   老夫人笑着催促他们:“别光说话了,快吃面。不然面条都坨了。浪费食物可不是好事。”   一桌人呼呼啦啦地干光了碗里头的面条,那两盘子菜也是底朝天。林斌连鱼汤都没放过,直接咕噜咕噜喝了一干二净,最后还点评,豆腐鱼汤就是香。   老夫人十分高兴:“我也觉得这是最好吃的。”   天色已晚,警卫员们护送着客人下山去。小桨先生与陈老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即将离开,回到海峡对岸。   众人行到山脚下的时候,原本幽暗的夜色突然间亮如白昼。一群年轻人横看成排纵立成列,组成了足足有好几百人的方阵。   他们身着中山装,手上高举着先总理的大幅相框,大声念诵:“纪念伟大的格命先行者先生!纪念他在中郭珉主格命准备时期,以鲜明的中郭格命珉主派立场,同中郭改良派作了尖锐的斗争。他在这一长斗争中是中郭格命珉主派的旗帜。……他全心全意地为了改造中郭而耗费了毕生的精力,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从山上走下来的众人,都难掩面上的惊讶神色,老夫人面上的肌肉动了几下,内心情感的激动已经完全没办法掩饰。   一盏盏灯亮起来了,一群群人汇聚到一起。除了领头的知青以外,还有稚气未脱的孩童,林斌就认出了小娃娃当中的二丫的脸。   圆圆脸的小姑娘,小脑袋抬得高高的,跟随着大哥哥大姐姐们一块儿齐声念诵老人家写的纪念文。   他们的周围还簇拥着杨树湾的社员,男女老少,每个人的胸前都佩戴着先生的胸章。   林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搞不清楚何东胜究竟从哪儿弄到了这么多胸章。   廖副书记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要他说小何队长气魄还是小了点儿,做事情嘛,就要大手笔。这又不是什么非要藏着掖着的事情。   老人家都将老夫人请到山里头来了,那就代表着老人家是感念那位先生的。他一直都很肯定那位先生做出的贡献。   既然如此,纪念日的活动就算从简,也得让老夫人感受到珉众的热情与爱戴呀。   多不容易,老太太这把年纪了,家里头没有一个人在身边。这搁在以前讲,就叫众叛亲离。   不过没的办法,搞格命就是这样,首先被牺牲掉的就是个人感情。舍小家为大郭,讲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小桨先生与陈老,先是反应不过来,而后愈发沉默,他们没有加入到念诵的队伍,但是同样没有开口斥责,没错,这篇纪念文应该可以说是不偏不倚,还是充分肯定了先总理的功绩。   等到山下的人念诵完毕,陈老先生突然间引吭高歌:“我们郭父首创格命格命血如花推翻了□□建设了公和……”   小桨先生立刻跟上,他一开口,他们带过来的其他所有人都齐齐跟着高唱:“珉生凋敝 郭步艰难祸患犹未已莫散了团体休灰了志气……”   一直到“格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歌声落下,廖副书记才高兴地大声强调:“今天我们纪念先生,要发扬先生的格命精神和战斗精神,毫不妥协地把反对帝郭主义的斗争进行到底,为实现祖郭领土的完全统一而奋斗。”   周围响起了欢呼声,带着红领巾的大丫跟大宝给老夫人献花。   旁边的记者赶紧按下快门,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还有电影制片厂的人,直接将这一段都拍了下来,记录下这历史的时刻。   老人家笑着点头,跟王老先生说了几句话。   过了没一会儿,照相机与摄像机都被送了过来。   老人家相当大气地将这两台黑家伙推到小桨先生面前:“胶卷底片你们可以拿走,我们不强求这个。待到你们认为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发表也没关系,我们讲究的是感情。我们就等着你们发邀请函,好过去看看。”   ※※※※※※※※※※※※※※※※※※※※   感谢在2019-11-15 21:13:08~2019-11-16 08:5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錢大王王王. 7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nosaiyi 100瓶;夏目的小喵咪 20瓶;Kym 15瓶;淇淇 10瓶;by 6瓶;大西北臊子面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回为什么这么快?(捉虫)   李老先生没有说大话,第二天早上报纸新闻广播里头都不曾提到苔弯客人到访的事情, 也没有照片影像流出来。   头版上最醒目的是两篇文章, 一篇是大陆开放门禁,欢迎苔弯同胞回乡探亲的公告。另外一篇则是老先生亲自撰写的关于纪念先总理的文章。   他在文中肯定了先总理的功勋, 并且大大赞美了他的成绩和他的精神, 最后又点到了。中郭人讲究虚岁,虽然是108岁的诞辰, 但要是先总理还活着的话,那也是109岁。   九九归一, 最是圆满。种花珉族也该到了圆满统一的时候。   余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的确没错,1966年是诞辰100周年,那现在才1974年的11月份, 准确的说就是108周年。可为什么先前大家伙儿却像是集体忽略了这件事情一样?全都默认是109周年。简直不可思议。   这篇文章下面配了张照片, 就是在杨树湾拍的,整齐的队伍高举的着先总理画像, 大声念诵纪念篇章。还有并排战列的老先生与老夫人, 正在接受小孩子献上来的花, 所有人都是和乐融融的模样。   镜头还准确地捕捉到了廖副书记那张圆滚滚的脸。看的余秋就是心中一阵憋闷。   这人要走起狗屎运来,那可真是拦都拦不住。廖副书记大概是拿了开挂的剧本, 怎么哪哪儿都能让他风光得意c位出道。   余秋都要忍不住嫉妒了, 明明搞纪念胸章这件事还是他们家何东胜先想起来的, 最先冒着风险戴的也是她家何东胜, 结果风头全被廖副书记抢光了。   这家伙可真是阴险毒辣, 不知道在旁边偷偷地看了多久的动静。   何东胜却感慨,廖副书记果然大手笔,这人决定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向来都是不声不吭,一出手绝对震撼到所有人。可偏偏谁也不觉得他老奸巨猾,只觉得他咋咋呼呼的爱热闹想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有任何心眼。   余秋冷笑,她现在看老廖可真是狡猾的狡猾。一个人要真是没心眼,能够从一无所有的普通工人一路飞升为省委第一副书记吗?虽然说后面是跨越式进步,但前面他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县格委会主任也不是一般人啊。   瞧瞧这么一张照片,上了报纸,他就算是拿到了尚方宝剑。   现在谁都知道他是老人家的人了,想动他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余秋甚至怀疑老人家准许这张照片上报纸,就有替廖副书记保驾护航的意思在里头。毕竟现在发展工副业还是困难重重,总是难以完全摘掉资本煮义的帽子。   继而她又疑心自己想多了,毕竟按照老人家大开大合的处事风格,他还不至于关心报纸上究竟登什么。   真正操刀的人应该是王老先生,唉,没错,老先生就是一个连报纸排版都要亲自过目的人。   那就说明王老先生也在支持他,用这样的方式为他背书。   余秋看着廖副书记那风光得意的风骚走位,恶狠狠地在心中腹诽,得瑟吧,现在越风光,以后的日子越不好过。   自古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事情是明面上不能说,但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是非功过后人评说,三言两语怎么可能讲得清楚。真清算起来,那都是直接一刀切,才不管许多呢。   结果小秋大夫替廖副书记担忧早了。   隔了不到半个月,本地报纸上又登出了廖副书记陪同中央下来的领导视察工副业发展的新闻。   余秋看到照片内容,直接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人家是自带开挂剧本的人,她还能说什么吗?二代大佬跟他并肩而立,笑得一脸和煦。他的排面可真是不小。   估计这一位要成长为不倒翁式的人物了,按照他现在的年纪,说不定还有机会变成三朝元老。   余秋放下报纸,重重地叹气。难得有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她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给自己添堵?   何东胜正在埋头工作,闻声抬起眼睛奇怪地看她:“怎么啦?”   余秋摇头:“没什么。”   嫉妒使人丑陋,她可是美美的小仙女。   余秋迅速转移话题:“你在干什么?”   小何队长这回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地摊开来:“我在定计划。我怕到时候有疏漏,忘了看,忘了问。”   余秋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海峡对岸根本就没有发邀请函过来,老人家就已经兴头头地开始安排他们这个代表团过去以后究竟要做哪些事。   从来不管具体事情安排的老人这回居然就连何东胜都没放过,叫他直接点名准备丢去苔弯,好好看看人家的社会发展经济发展情况。   嘿,当初老桨把搜刮来的黄金全都带走了,还拎走了一大批他觉得用得上的人,好东西恨不得全都刮个干净。   要不是船实在不够用,估计连地皮都要被他剐三层。这么多金疙瘩堆在一起,老人家倒是想知道他现在究竟把一亩三分地发展成什么样了。   余秋觉得不可思议,邓公春夏之交的时候不是已经上过那座岛了吗?大概的情况他应该清楚才对。   何东胜笑着摇头,言语含蓄:“邓公行程太忙碌了,来不及看这些小事。”   实际上,他怀疑老人家的执拗病又开始发作了。   老人家似乎总觉得正府官员们身上带着洋气,尤其是出郭留学回来的人,老拿洋人的一套眼光去看待问题,不能真正理解中郭农珉的想法。   这个郭家80%的人口都是农珉,要是连农珉的问题都解决不好,怎么能够说是一个建设成功的郭家呢?   最了解农珉想法的人是谁呀?自然是农珉自己。所以他需要一位农珉去替他到处跑到处看。   刚好何东胜又念过书,有些文化,却没有上过大学。大约按照老人家深层次的想法,就是还没有变成读死书的人,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在这种种条件的限制下,阴差阳错的,他就成了这双眼睛跟耳朵。   谁都不可能真正改变自己,然而因为形势的需要,老人家还是被迫作出了退让,开始勉为其难地准备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了。   老桨搞郭家建设也不行,要真行的话当初也不至于被赶跑了。不过他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元首,肯定有经验,不知道他究竟接受了哪些教训。上他的小岛去后,他有没有从教训当中获得灵感,从头开始啊。   这些事情当官的是看不清楚的,只有老百姓才了解老百姓。   余秋叹了口气,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轻轻地点自己的男友:“你也不要这么急吼吼了。我跟你讲,就那老桨先生的做派,他是最擅长用拖字诀的。不到大刀砍在他头顶上,他是坚决不会往前头迈一步的。”   优柔寡断这个缺点他自己也承认,作为上位者,某些情况下他真的缺乏沙伐决断的心。因为考虑的太多,又太过于要面子,反而乱成一锅粥,到最后压根就拎不清楚主线了。以至于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最后却一败涂地。   说句实在话,不管后人如何评价抗日战争,但是抗战胜利后,实际上老桨的威望是达到了极点的。因为他代表的是中郭合法正府呀。要求珉众将正府与郭家分割开来看,那是不现实的,而且会容易造成大混乱。   所以抗战胜利,珉族自信心膨胀到极点的时候,也是珉众最拥护爱戴正府元首的时候。可惜一把好牌被他打得稀巴烂。他既没有处理好内部的纷争,也没能扛得住外部的挑战,最后不得不灰溜溜地被赶到一个小岛上去了。   人家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于性格弱点这种事情,基本上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心里头有数,然而实际上能改的人却寥寥无几。越是强调要警惕什么,要小心什么,越是会犯同样的错误。   何东胜被她的手指头戳得心里头痒痒,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就亲了起来。   余秋发出一串笑声,高傲的抬高了下巴:“吻我。”   何东胜相当配合:“遵命,陛下。”   余秋哈哈笑了两声,就叫人堵住了嘴。哎呀,她得夸夸她家田螺小伙儿,吻技见长啊,她表示很满意很享受。   □□熏心的小秋大夫又开始双手不老实,准备好好享受一把。男朋友的身材这么好,要是她不好好享受的话,还不晓得便宜哪个狐狸精呢?像她这种坚决不肯吃亏的人,一定要大胆果敢,该出手时就出手。   小秋大夫的手刚挨上犯罪边缘,外头就想起胡杨的叫唤:“哎,余秋,东胜哥,出来接电话吧。”   余秋想砍人,她就是趁着她家小田老师去夜校上课,山洞里头没其他人打扰的时候,才把自家男友拉过来的。   结果胡杨同志为什么还要跑过来刷存在感?这帮子家伙真是一个比一个没眼力劲儿。非得逼着她当端庄贤淑的淑女吗?做梦吧!   余秋郁结于心,怒气冲天地收回手,恶狠狠地发话:“我以后一定在山洞门口订个钉子,上面挂块牌子:无事勿扰!”   何东胜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简直落荒而逃。羞涩的娇花嘴里头胡乱嘟囔着:“这不是有正经事吗?我去接电话。”   余秋看着他那慌慌张张的背影,忍不住摸下巴。如此娇羞可人,的确美味。   可惜她没有把人吞下肚的机会。   电话里头讲的是大正经事,上头发了命令,让他们赶紧收拾行李,立刻出发到京中,代表团的人汇聚之后就得去海峡对岸了。   余秋惊得目瞪口呆,感觉不是她不明白,而是这世界变得太快。   不合理呀,老桨同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果断了?这才刚12月上旬。就是他必须得在这个月里头做决定,他也应该拖到12月31号才对。   难不成是他身体状况进一步恶化,他担心两条腿一蹬,事情就不好收场了,所以难得如此反应迅速?   何东胜摇头,不知道,那边究竟是怎么想的,可能除了他们自己,谁也说不清楚。   但不管他们想什么,那都无所谓,重点看他们是如何做。谁要他们说漂亮的空话呀,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才是真的。   何东胜麻溜儿回家和母亲打招呼。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他可真是不孝,回家才一个月的功夫,他又要匆匆离开了。   这一回不是翻山越岭,而是漂洋过海。   何母一边帮儿子收拾行李,一边红了眼眶,还要安慰自己:“好好做事,少说话多做事。组织既然相信你,主席让你去你就去,不要辜负了主席的嘱托。”   何东胜也鼻子发酸,喊了一声妈,跟她保证:“我今年一定回来过年。”   何母想要摸儿子的脑袋,却发现自己已经够不到。何东胜赶紧低下头,乖乖的任凭母亲摸自己的头发。   何母一句句地吩咐:“出门在外,你要多照应着点儿小秋。她性子急,脾气上来的时候,你要多让让她,她工作压力大。”   何东胜点头:“哎,妈,我知道了。”   何母想了想,又开始交代:“你们在外头要注意身体,不要光一门心思琢磨着工作的事。身体垮了的话,什么都不用说了。”   何东胜又点头答应。   他久久没有听到母亲吩咐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   头发已经夹杂了银丝的女人,冲儿子微微的笑:“快去吧,妈不送你。你记得带上小秋一块儿,多给她买点好吃的。我听讲苔弯那地方长庄稼特别好,应该不愁吃。你大方点,叫人家吃点好的。”   何东胜应了话,拎着行李往外头走,一直到走出自家的小院子,他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母亲跌坐在门槛上。   冬天的风吹在人脸上可臊了。母亲就在这寒风中冲他招手:“去吧,路上小心。”   说着她回身进屋,直接关上了房门。   山洞里头,余教授也在叮嘱余秋。可惜老教授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年轻的女孩子,他枯坐了半晌,最后也就是三个字:“要小心。”   苔弯的地位实在太敏感了,一不小心就容易惹麻烦。说来也荒唐,小秋去日苯去日内瓦他都不担心,因为这是郭家任务,出郭光明正大。甚至现在让小秋去美郭,他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两郭领导人都已经握手了。   可要去海峡对岸,余教授实在要心里头打鼓。他见过太多的人因为有疑似的苔弯关系,而被打成反格命,直接一命呜呼了。意识形态的斗争有多惨烈,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清楚。   林教授在旁边安慰余教授:“你也别太担心,我会跟着小秋。我们就是政府批准了的,不算私自通敌。”   其实她也难以压抑激动的情绪,作为老协和出来的人,她怎么可能没有朋友在海峡那一边。就算这一趟去未必能见到人,看看他们生活的环境,她也安心。   山洞外头想起了吵嚷声,北田武大声吼着:“我要见余秋同志,这一切都是谎言对吗?我们怎么可以跟反动派握手言和?这太荒谬了。”   他先是在报纸上看到了主席老人家接见杨树湾群众的事,懊恼的要满地打滚。   11月12号那天,他正好在公社卫生院陪伴勇敢的燕子同志——吴彩霞姑娘。他正为吴彩霞身体一天天好转起来而欢欣鼓舞,谁知道他居然与伟大的领袖就这样擦肩而过。不过相差几个小时而已。   接下来像是嫌弃他遭受的打击不够大,他很快在报纸上看到了开放通航的公告。好吧,这他能够忍受,毕竟的确应该解放苔弯,统一中郭。   再说那些老兵就跟当年他们到中郭的普通士兵一样,同样是受命于人,同样是战争的受害者,他应该以宽容的心态对待他们。   但是他无法忍受的是,为什么红色中郭要派代表团去郭珉党反动派余孽盘踞的小岛?是去观光是去交流,居然不是去解放那座岛屿。   太可怕了,难道真的跟他母亲说的一样?这个世界早就变了,他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吗?   余秋听到北田武大呼小叫的声音头就痛。这位日苯赤君在交接了药物之后,也没有离开红星公社,而是开始了长住下来考察的模式。   更叫余秋头痛的事,刘主任这么个抗战老兵居然还主动帮他在手工合作社找了份零工,好让他可以通过打工养活自己。按照他们的态度,好像北田武想长期在中郭住下去,他们也不会赶人走。甚至凭借挣到的工分,他还可以在红星公社享受医疗保障。   天啦,这帮人真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拎了颗怎样的炸弹放在家门口吗?   外头的北田武还在大喊大叫,医疗站的人都忍不住伸出了脑袋。   余秋实在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应对这位热血上头始终下不去的日苯赤君。   “理由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就好像我们为什么要去日苯一样。”   余秋平静地看着他,“如果说血海深仇,其实我们两个珉族之间的仇恨更大。我们先不说抗日战争时期发生的事。   我们就讲讲1894年11月21号开始的旅顺大图沙,持续了四天三夜,旅顺被沙成了一座空城。我们再看看1928年的济南惨案,见人就沙,女人要割去双汝。1932又是抚顺,平顶山惨案,3000多村珉惨遭图沙;1934年伊兰县被飞机轰炸,炸死珉众2万余人。   八年抗战时期,光是7个抗日根据地,就有317万中郭君珉遇害。全郭加在一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更别说难京大图沙,一座繁华的都市直接变成了空城。”   余秋眼睛睁得大大的,“对没错,我们要将侵略者跟普通珉众分开。我们连你们都原谅了,还建立了外交关系,我们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们的同胞。”   说句不好听的,一个是彻头彻尾的侵略,另外一个则是内部的争斗。对外人宽容大度,对自己人就要赶尽沙绝吗?   她的目光太过于犀利,北田武被这样泛着寒光的眼神盯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陷入困顿的日苯赤君才嘟囔了一句:“我们不解放苔弯了吗?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继续遭受剥削吗?”   那格命要如何进行下去?他们要解放全世界受压迫的人珉呀。这儿是格命的圣地,这儿怎么可以不格命?   余秋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孙子兵法》,我建议你去看一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我们伟大的领袖也说过,我们不怕战争,但同样我们不喜欢战争。因为战争意味着破坏,比起破坏,我们更加需要做的是建设。”   北田武的眼睛越睁越大,他茫然地看着余秋,嘴里头念叨着:“可是如果不打破一个旧世界又如何建立起一个新世界?”   “你总要给地球休养生息的时间吧。”余秋苦笑,“我问你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头,这个世界已经连着被折腾了两回了。人珉会做出他们认为正确的选择。你也许可以好好看看历史书,说不定可以有更多的感悟。”   郭家意识形态的变化要伴随着战争,可是随着世界发展,科技进步,战争的代价已经越来越昂贵。昂贵到人类社会未必承受得起,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克隆技术克隆出来的也是老细胞。   社会煮义与资本煮义阵营的斗争几乎可以说是伴随着两次世界大战进行的。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过后,双方的阵营基本上已经明确了。接下来就是长久的冷战,互相搞竞争,最后的结果是社会煮义阵营大幅度溃败,只有几家坚持了下来。公认坚持最好的中郭是因为做出了符合生产力发展的相应变革,否则的话,也很难在浪潮中扛住。   而还存在的社会煮义郭家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当时他们郭家的资本煮义发展还不充分,否则结果都难讲。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是亘古的真理,谁都没有办法突破。   北田武愈发茫然了,他两只手不知所措,眼睛跟个迷路的孩子一样:“那我该怎么办?”   “我说过了,一边学习,一边思考,一边实践。人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你先选好了目标,好好完成一件事,就已经很好了。”   余秋叹了口气,“你既然对医疗合作社制度很感兴趣,那就先做这件事,其他的不要管。”   毕竟等到2019年,已经不再宣传社会煮义必将战胜资本煮义,而是讲资本煮义与社会煮义发展到一定的时期,会自然过渡为公产煮义。   从一开始的生死仇敌,到后面居然是一种默许并存的状态。   历史永远在曲折中前进,谁能保证永远正确呢?   ※※※※※※※※※※※※※※※※※※※※   感谢在2019-11-16 08:51:31~2019-11-16 13:1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毓 154瓶;30178818 20瓶;christine、lazylion 10瓶;快走杨被风吹 5瓶;山楂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航行了1/4世纪的飞机   进了京就是兵荒马乱地忙碌。   余秋跟何东胜还有林教授甚至没有来得及跟老朋友寒暄, 更加不要谈什么过夜。   上午抵达火车站, 中午一行人就胡乱在附近一家餐馆用了饭。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品出嘴里头吃的食物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到车站接他们的王同志就已经结了账,直接将他们塞上吉普车, 吩咐司机把人全都拖去了机场。   一直到临登机前,所有人才算是碰了头。余秋看到老夫人从小车上下来的时候颇为惊讶。   她本以为老人要比他们从容许多,没想到居然风尘仆仆。   老夫人还跟他们道歉, 她今天也是从上海刚赶过来的。   李姐出院之后本应该随她一块儿进京休养, 但是李姐向来不喜欢京中,觉得那儿的空气都没有南方来的清冽。   原先他们也可以停留在杨树湾,一边休养,一边四处看看, 也算是修心养性。李姐也挺喜欢杨树湾,觉得这儿既热闹又自在,吃的喝的也合口味。   可惜照片都上了新闻, 所有人都知晓了老夫人的身份,她想再悠闲自在地住到明年稻田里头的螃蟹养起来,实在是不可能了。   无奈之下,她们就一直在上海, 刚好老夫人还可以陪伴在父母墓穴旁,多看看老家。   一直跟随着老人的混血儿摄影师拍了一堆照片, 从中挑选出合意的攒了一本相册。   余秋他们登机之后, 老夫人还主动拿出照片给他们几人看。大家都夸照片拍得好, 墓地清幽静雅, 草木郁郁葱葱。   秋尽江南草未凋,罗汉松、桂花树、广玉兰、龙柏、雪松、以及高大粗壮的香樟树,无一不显出了岁月的流淌痕迹与生命的顽强不屈。   老夫人自言自语:“三妹是最挂念家里头的。当初全家人最后一次相聚,就是三妹张罗的。她忙里忙外,忙前忙后,又小心翼翼的,怕我不高兴不愿意去,特别强调她先生人在外地。我这个做姐姐的倒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就接受款待而已。”   老人的情绪明显很兴奋,她还拿出了贴身戴着的包里头的小相册给旁边人看。这是他们全家最后一张全家福,她一直都珍藏着。   她笑了起来:“终于能看到本人,而不是对着照片了。”   她这话其实已经很大胆了,在众人面前公然阐述对另外一个阵营家人的思念。要是放在几年前,大约她决计是说不出口的,因为正治这东西最不需要的就是私人感情。私人感情放在里头往往只有被利用的份。   余秋担心老人过于兴奋,身体会吃不消。她毕竟已经年过八旬,而且身体一直谈不上多好。荨麻疹时常困扰着她,让她生活颇为苦恼。这一次李姐的病倒又让她情绪受到了惊吓,大抵起码有好几个夜晚,她是睡不踏实的。   余秋委婉地提出了建议,她刚刚学了推拿手法,不知道老夫人是否愿意试一试。   老人笑了起来,点点头道:“那你给我按一按吧,省得到时候下了飞机,我反而犯困。”   尽管余秋相当卖力,老人也配合地放松下来,但睡着是绝对不可能的。   起飞的几个小时里头,老人只迷迷糊糊微微打了个盹。   等到飞机停留在香岗机场的时候,她还有些怔愣,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到了吗?”   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解释:“还要在香岗再换成一班飞机,目前从大路没有到苔弯的直达航班。”   老人面上浮现出惆怅的神色:“是这样啊,那什么时候才能直达?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吗?兜个大圈子岂不是浪费燃油。”   工作人员哪里敢打包票,只能含混其词,新航班的开拓需要试飞试验,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开放。现在双方正在进行对接,争取尽快完成这项工作。   余秋在心中默叹,她真希望这一趟可以真的快一些。因为历史上好像是到了2008年才实现两边直航,在此之前两岸必须得在香岗转机。   真讽刺呀,明明是郭土,明明从京中飞机可以直达世界上很多地方,却偏偏达不到那浅浅的一湾海峡对岸。   老夫人点点头,面上浮现出笑容:“应该的,稳妥点儿好。”   她又来了兴致,口中念叨道,“三妹对飞机是最感兴趣的,她还学了很多知识,想让我们郭家自己造出飞机来。但是当时工业基础太薄弱了,根本就没办法完成造飞机的工作。实在不行,我们就只好买人家的飞机。打仗的时候,吃了好多苦头。”   制空权完全在人家手上,海军没有飞机做掩护,叫人家盯着打,队伍都完全打散了。幸存者最后只能加入到陆军队伍当中,继续抗日。   余秋笑着接了句话:“她可是空军之母。”   老夫人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她是最愿意做事的,成天忙碌不休。”   其实她们姐妹都一样,都渴望安宁自在,却又始终被推到台前,想要躲避都没有地方待着。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咽下了口中的话。也许只有跟大姐一样长眠于地下的时候,她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他们在香岗机场转了道,继续飞往苔弯。这一趟行程要短许多。   飞机不过在空中翱翔了一个多小时,众人就能看到下面的岛屿了。   渐渐的,火柴盒大小的房子越来越清晰,变成了积木,再然后成了电影中的画像,接着仿佛是瞬间,飞机就降落在机场上。   老夫人被身旁的人提醒了两遍,才恍惚反应过来。   她伸手撑住扶手,慢慢地站起身。   余秋赶紧往前一步,林教授冲她点点头,示意自己还好,让她多照应老夫人。   然而没等余秋靠近,工作人员们就已经簇拥过去,众星拱月一般陪伴着老人缓缓走下飞机。   闪光灯,一个不停的闪光灯,晃得人眼睛发花的闪光灯,是余秋对自己1974年冬天苔弯之行的第一印象。   她完全没有想到苔弯方面居然会安排这么多媒体抵达机场。她本以为苔弯方面会采取更加低调的处理方式。   毕竟在此后几十年时间里头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已经是他们最积极的态度了。   老夫人的三妹亲自守候在机场,看到自己的二姐下飞机的时候,她还快走两步上前搀扶。旁边一位中年男子也赶紧往前,直接从另一边搀住了老夫人的胳膊,口中称呼:“姨母。”   余秋下意识地看那人,总觉得哪儿有些微妙。她突然间回过神,大概这位就是那位传说中大名鼎鼎的二小姐了。   说实在的,她的男装打扮的确让人难以分辩了。自己这位妇产科大夫都辨别不出来。   余秋仔细查看迎接的队伍,好像来的都是老夫人的娘家人。老桨的身体估计不要想了,但小桨先生跟陈老都不曾露面。这件事情就有点儿意思了。   老夫人朝两人点头,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叫你们久等了。”   姿态雍容的桨夫人冲她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等你的,二姐。”   老夫人微微地笑:“我也想早点到,只是这班飞机航行了整整1/4个世纪。”   旁边的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就没有停下过,桨夫人伸手搀扶着自己的姐姐,眼角沁着泪花,久久说不出话。   有记者大着胆子问老夫人:“您此番前来是不是带着统战任务呀?”   现在大路不宣传武力解放苔弯,而是改了口号,争取和平统一。   老夫人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微微扬高了声音:“我此番前来第一个目的,是为了和家人团聚。   我来到苔弯,我的身后站着是千千万万渴望与家人团聚的同胞。家郭情怀,有家才有郭。骨肉同胞分离,我深受其苦,亦不希望有人同我一般受这种折磨。   三十年前,也就是1944年夏天,我们姐妹在机场最后一次相见。时值抗战胜利在望,人珉欢欣鼓舞,我们姐妹也正处于人生的壮年。我送大姐跟三妹外出治病。却不想一别就是几十载春秋。   30年后,这个冬天,大姐已经故去,三妹在机场迎我,我们的人生也走到了暮年。万不敢忘却的就是家郭情怀,切无法舍却的是对亲人的思念。我唯一期待的就是中华珉族的团圆,所有的家庭都能够相聚。”   桨夫人伸手搀住自己的姐姐,护着人往外头走。她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谢谢大家,我二姐年事已高,舟车劳顿,我们得回去先休息了。还请诸位体谅我们老人家的不容易。”   周围的记者们按快门的声音更加密集了,还有人大着胆子喊:“夫人,你们姐妹长得可真像。”   原本在老照片画册上看着还不显,现在老人站在一起,就显出了相似的眉眼轮廓。   她们年轻时都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啊,现在她们一个年逾古稀,一个到了耄耋之年,老夫人甚至年老发福。可她们并肩而立,展现出来的却只有雍容的气度。仿佛年龄不过是她们的点缀,岁月从不负美人。   老夫人笑着点头:“那当然,我们是姐妹。”   她又伸手拍姨侄女儿的手背,“看到你,我就放心了。虽然我没见到大姐最后一面,可我想她最挂念的就是你们兄弟姐妹。”   做男装打扮的二小姐也红了眼睛,她招呼着安排人将整个代表团都送上了车。自己亲自簇拥着老夫人与桨夫人上了中间的一辆黑色轿车。   记者们追着车子不停地拍,还有人认出了林教授,追在车窗旁询问他们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林教授面带微笑:“我是医生,这次应妇联会邀请来苔弯的唯一目的就是交流医术。妇女儿童的健康权益是我们共同关注的事业。我们希望能够多交流多沟通,共同为妇幼保健事业作出贡献。”   司机已经开始点火,记者却扒着车窗不愿意离开,他们大声喊着:“你们是不是带着统战任务来的?你是不是中公方面的代言人?”   林教授意味深长:“我是基督徒,唯一引导我来的是上帝对人类的爱。”   车子终于发动了,记者被抛在了后面。他们连着追了许久,实在没办法追上时才放弃。   林教授轻轻握了下余秋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余秋舒了口气,目光落在车窗外,大抵是因为气候暖和,所以虽然到了12月,车窗外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一眼望出去,似乎视线没有办法抵达终点。   余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们终于到苔弯了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大路。”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司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欲言又止一般。   车子停在饭店门口的时候,林教授轻声问了句:“你有亲人在大路吗?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忙问问看,是不是能替你们转交信件。”   余秋吓了一跳,感觉林教授实在太过于大胆。这个时候帮忙带信的话,简直有通敌的嫌疑。   想想也可笑,假如是从美郭或者日本带信回郭内,大概也没有这么紧张吧。   那司机不敢多说话,只匆匆点头,小声念叨了一句:“谢谢你,夫人。”   然后他就帮忙拎着行李领人往饭店里头去。余秋瞧着那座标志性的,仿佛宫殿一样的高层建筑物时,感觉这回他们可真是占了大便宜,享受了郭家元首的待遇。   这座在世界上都赫赫有名的大饭店素来是接待郭家元首的场所。瞧瞧周边戒备森严的架势,普通珉众别说进来瞧瞧热闹了,连靠近都不要想。   司机一路往前,余秋与何东胜跟在后面。   他们眼前就是一座古典中式园林,穿过花木,映入眼帘的那栋高耸的宫殿风格高楼,处处雕梁画栋,活灵活现的飞龙形象姿态各异,像是要张牙舞爪地飞出来。   司机协助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而后服务员亲自将他们领进了各自的房间。   余秋放下行李后,第一反应就是拉着何东胜在床上打滚。哎呀,可算是享受到了超五星级别的待遇。瞧瞧这屋子里头的明式红木家具,这可真是并非有钱就能享受到的待遇,很有些尊贵的意思在里头呢。   这回他们可是实打实沾了老夫人的光,谁让那位二小姐就是这家饭店的总经理呢。在哪儿招待都比不上自家更稳妥。   余秋靠在何东胜怀里,听了一会儿人担心这饭店里头安装了窃听器与针孔摄像机。她可不管有没有后者,前者肯定是有的,现在尼克松都因为水门窃听丑闻下台了,苔弯方面弄几个窃听器还不在话下吧。   万一让她家田螺小伙儿娇羞的声音被人听到了,那她可真是砍人的心都有。   于是余秋按耐住蠢蠢欲动的色心,只亲亲人罢了。其实这儿的环境如此之美好,当真很适合度蜜月的。公费恋爱什么的,不好好享受,简直有点儿对不起自己。   哎呀,还是太危险了,躲在被窝里头说话,这样好歹安全些。   何东胜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帮她做按摩,他咬着女友的耳朵说悄悄话:“你发现没有?今天露面的人很有些意思呢。”   余秋也往他耳朵里头吹气,漫不经心道:“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回苔弯方面反应这么快了。”   很大概率上的可能是桨夫人一力促进了这件事。与老夫人带着点儿天真的正治热情不同,这位三妹的权利欲望还是挺强的。   余秋记得历史上,老桨过世之后,桨夫人其实试图争过主事人的位置,但是夫人派失利,她在苔弯地位尴尬,不得不避走美郭,一直到小桨先生过世之后才重新返回。   这一回,她又试图重返正坛,与小桨先生选定的那位接班人一争高下。可惜的是当时苔弯正处于去桨化时代,她的身份并不受欢迎。她又一次狼狈离开了正坛,长居美郭直至去世。   其实这对于两岸关系来说是个损失,因为她虽然在正治上有野心,但她的确是希望两岸统一的。双方最大的分歧不过是究竟是在三珉主义下统一还是在社会主义下统一。   相形之下,小桨选择的那位接班人,才算是真正带着苔弯往灾难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人。   现在桨夫人虽然年逾古稀,但她身体仍然康健,她的丈夫身体虚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她希望在正治上搏一搏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眼下的情况,她的娘家人已经凋零,甚至在他们来苔弯不久之后就被早早地踢出了权力体系。   她倘若想要奋力一搏的话,必须得有更强有力的外援。单纯依靠她在郭珉党老人当中的威望已经不现实了。因为中郭传统是很忌讳牝鸡司晨的。在有太子的情况下,皇后或者说是继后想要掌管朝正,这是正统绝对无法允许的。   桨夫人的优势是在外交上,毕竟在既往的历史中,她曾经几度出山请往美郭进行游说,成功地获得美郭人对老桨的支持。   只不过后来随着美郭对华正策的改变,苔弯地位开始下降,任凭桨夫人如何巧舌如簧,利益至上的美郭人也不为所动。   苔弯在外交上连连失利,老桨自然也会迁怒于自己这位能干的夫人,桨夫人在党内的地位随之下降。   老桨这人特别矛盾,随着中公研制□□成功,他已经清楚地明白自己反攻大路再无可能,可他心理上就是难以接受。责任堆在自己身上太痛苦,旁人也必须得为他分担一二,手握重拳的桨夫人自然就成了不二的替罪羊。   想要打破眼下的僵局,桨夫人必须得引入新的力量。这时候老夫人递出的橄榄枝,无异于救命稻草。   从情感角度上讲,她们娘家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姐妹俩手足之亲,可算是相依为命。   从正治利益上来看,老夫人身为先总理遗孀,本身就是一笔重要的正治财产,她的地位不言而喻。   除此以外,老夫人是中公那边的人,原本这件事情让桨夫人难堪,因为自己的姐姐居然通匪,还是正大光明的。   但时也势也,此一时彼一时。既然老桨都已经认清现实,晓得不得不与中公进行谈判了,那么原本尴尬的人物就又成了香饽饽。   不要忘了,当初郭共第二次合作的契机是和平解决西安事变。而在其中大力奔走的就是两位夫人。   桨夫人不惧生命危险,亲自前往西安,通过自己的姐姐联系上中公,又因为老夫人与公产郭际的特殊关系,促成三方进行谈判,总算成功地转危为安,以珉族大义为重,和平解决了此次危机。   说句偏激的话,在那个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一个小细节就能影响历史的走向。倘若不是因为桨夫人与老夫人之间的特殊关系,此事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当真难说。   因为历史是无数个偶然组成的必然,历史是由一个个生活小片段构成的。而生活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那么多逻辑可言。各种荒谬狗血不可思议都有可能发生。   何东胜惊讶地看着余秋,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她想要促成合作。”   余秋点点头,正治人物最大的特点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切以利益最大化为标准。既然形势已经无法扭转,那么如何在新环境下保证自己的地位与利益,就成了根本。   双方已经开始谈判,桨夫人又不是天真的小姑娘,她对中公再看不上眼,也明白这一回自己这边不可能力挽狂澜。   当初她能够忍气吞声主动找上中公要求和谈解决丈夫的危机,那现在她就能够低下头来争取为郭珉党这边赢取更多筹码。   何东胜笑着亲她:“那你说,桨家父子是个什么态度呢?”   余秋摊手,肯定不爽呗。老桨那么好面子的人这会儿估计已经怄得不行了,又没办法逞强,只好来个避而不见。   小桨惟父亲马首是瞻,这个时候自然不好出头。况且光桨夫人出面的话也有个好处,就是让这件事情的性质可大可小,可高可低。往大里头放,叫做公开的官方接触,往小里头讲,就是简单的姐妹相聚,没什么了不起。   余秋摇头,感觉这些人做事可真是没话说,太能够折腾了。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也不差,瞧你分析的头头是道。”   别看小秋张嘴闭嘴对正治毫无兴趣,实际上她似乎什么都知道。   余秋翻白眼,这能比吗?   她美滋滋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我可是带着金手指的。”   姐是穿越人士。   何东胜笑着逗她:“叫我瞧瞧,这手指头是不是闪闪发光?”   说着他抓起余秋的手就开始亲。   咔嚓一声响,房间门打开了。林教授一边同人说话,一边往屋里走。   她站在房门过道里,瞠目结舌地看着床上两个滚成一团的年轻人。   她徒弟的头发都散了。   余秋目瞪口呆,那个,林教授不是在楼下同人说话来着吗,怎么突然间上来了?   还有就是,女神,你别误会呀。你徒弟我可端庄可贤淑可文静了,我们刚才真的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特别单纯地聊天。聊的无关儿女私情,全是郭家大事呀。   ※※※※※※※※※※※※※※※※※※※※   感谢在2019-11-16 13:14:42~2019-11-16 21:5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蟹酥、懒猫爱睡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筝 60瓶;喵喵、阿莱各雷 20瓶;淇淇、快走杨被风吹、软萌兔宝、qianshui 10瓶;唯爱王源 3瓶;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欢迎宴(捉虫)   余秋哭丧着脸, 感觉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   她在男神面前丢了脸也就算了, 反正男神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白月光, 估计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跟男神跳舞。   可她在女神面前彻底塌了台就比较要命了,她还想晚上抱着女神睡觉呢。   这下子肯定是没戏了, 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轻挑轻浮不自重的姑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对人露出垂涎三尺的无耻嘴脸。   林教授倒是表现的比余秋镇定,她很快调整了面上表情,语气温和地招呼还躺在床上的两位年轻人:“你们收拾一下,准备下来吃饭吧。”   何东胜面红耳赤, 赶紧向林教授道歉:“都是我的错,我太鲁莽了。”   老人只朝他微微点头,没有给予任何评论。   余秋翻身下床,慌慌张张地梳头洗脸, 眼睛压根不敢再看自己的女神。   林教授本来还想袖手旁观,后来忍不住出手帮着姑娘梳起了头发。忙了半晌之后,她才轻声念叨了一句:“你要小心点儿啊。”   余秋臊眉搭眼的,模样儿看上去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她真心怀疑老天爷跟她有仇,每次都不让她得逞。   林教授脸上全是笑,仿佛想到了很久以前什么让她开怀的事。   帮余秋梳好一只小辫子之后,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年轻真好啊。”   余秋很想问老太太,她会不会觉得遗憾, 她一生未曾婚育, 世人常常以这点来歌颂她的伟大, 然而这份伟大当真是她心甘情愿的结果吗?   这大概就是女性的悲哀, 仿佛婚姻与事业只能择其一。几乎每一个在事业上做出成就的女人, 都会被人询问如何平衡好家庭与事业的关系,但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拿这个问题去问成功男性,仿佛家庭的责任与他们无关一样。家庭不过是他们的生活点缀而已。   假如不是老协和不近人情的规定,那是不是林教授身旁也有儿孙环绕?不过也许这样的话,她也就不是今天的林教授了。   话说的诛心,但家庭对于女性而言的确是最大的负累。几乎每一位做出成就的女性都会被强调对于家庭的忽略。这成了他们十恶不赦之罪。   可按照余秋的观点,也许男性才应该对于抚育孩子负有更高的责任,毕竟这是双方传递基因的结果。   女性已经十月怀胎,将一个小小的细胞孕育成完整的胚胎,并把他们带到这个人世间,还承担了喂奶的责任,接下来难道不应该父亲接手了吗?最起码他们应当承担主要工作,否则生儿育女的过程当中,他们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不能用动物的理论来看待问题,因为动物实际上是母系社会,就好像最原始的人一样。现在早就是父权社会,既然如此,父亲就应该在方方面面体现出责任来呀。   老人帮她梳好了小辫子,又拿出瓷瓶叫她抹雪花膏。   余秋看着瓶子,惊讶道:“老夫人。”   林教授笑着点头:“对,这是老夫人给你用的,你拿着吧。我觉得比蛤蜊油更舒服。”   到了杨树湾之后,林教授的护肤品也只剩下一种,就是蛤蜊油。虽然在各种国货怀旧帖当中,这小小的蛤蜊油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回忆滤镜厚的几乎看不出庐山真颜。   但是简陋的条件下生产出来的护肤品效果自然有限,余秋就觉得它远远比不上老夫人的雪花膏。   这可真不是女神光环加成,用在脸上的确不一样。   她琢磨着这趟来苔弯,要是有机会的话,她得好好逛一逛护肤品市场。如果条件允许,她还想多带几种回去。   关爱自己,跟资本主义享受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总不能因为物质匮乏没有办法满足需求,就将正常的生活需要扣上资本主义生活作风的大帽子。人生在世,谁不希望过得好点儿呢。   师徒俩拾掇完毕,开了房门。何东胜跟个得罪了丈母娘的毛角女婿一样,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口。   林教授瞧着他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只好开口招呼的一声:“我们过去吧。”   楼梯口的服务员已经等候许久,此刻接到客人,领着人去坐电梯,然后穿过长长的走廊。   这回余秋倒是有兴致好好欣赏楼内的摆设,主要是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些事情上时,就避免了被cue到的尴尬。   她得夸一声这座饭店被称为龙宫,不是没道理。门窗、梁柱到墙上的壁画甚至连头顶的天花板上,到处精雕细琢着姿态各异的飞龙,点缀其间的是秀美的宫灯,此刻已经点亮,灯火盈盈。   行走于其间,让人恍惚徜徉在历史的长河中一样,从身旁流淌而过的是几千年的岁月与风霜。   那种浓浓的古风氛围让人震撼,之所以如此讲,是因为余秋见过的大多数古风建筑物其实是偏江南风格的。饭店里头摆设多半是小桥流水,人家走的是清幽淡雅的路线。   这间饭店显然不同,它来的霸气磅礴,甚至近乎于威严,处处充满了说不清楚的仪式感。   余秋觉得有意思,因为老桨就是一个极为讲究仪式感的人,越到晚年越是在这方面苛责。好像一位破落户,明明底子已经被耗空了,面子上却越发要讲究,生怕叫人看出破败的气息。   这种微妙的情感,影响了余秋的视线,她的眼睛再看到这些辉煌的建筑时,只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在这儿雕刻如此多的龙是什么用意呢?想要再造一座故宫吗?大约隐秘的心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吧。   服务员领着他们进了金龙厅,首先撞进眼帘的就是那条头颅高昂盘旋逶迤巨龙,金光夺目到灯火照耀下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余秋不清楚,这条龙究竟是纯金打造还是镀了金而已,毕竟老桨当初撤离大陆的时候,可是几乎将所有黄金都刮走了。打造一条纯金龙,大约也是小意思而已。   可比起这条金光灿烂的龙,更让余秋震撼的是整个宴会厅的建筑氛围。   她说不清楚,她有种漫步故宫的错觉,那种古旧甚至带着点儿悲哀异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金碧辉煌间流动着的是人对故乡故国故人的思念。   对,余秋感受到的情绪是缅怀,缅怀昔日的辉煌,缅怀曾经的美好,缅怀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她站在金龙厅里头,不由自主地怀疑是不是老桨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再无可能反攻成功,所以才要建这样一座大饭店。   人在人前说的话,甚至在日记本里头记下的字,都未必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情感,因为人只有在自己内心深处才敢允许真实想法肆无忌惮地流淌。   要面子的老头儿是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失败,也坚决不敢说放弃两个字的,他必须得撑住,撑起断臂残垣,撑起摇摇欲坠的政权。   他已经将这儿当成自己后半生的栖身之所,或者准确点儿讲是家园。假如他信心十足可以顺利重返大陆的话,他又为何如此煞费苦心地建起这高楼?   谁会在租来的房子,而且是转短期租住的房中费尽心思的搞各种装修。这花掉的钱可是自己的,总不能临走的时候再把东西全拆了,一并拖回去吧。   大厅里头,欢歌笑语,宾客个个或焦灼或惊喜。   余秋没有认出一张熟悉的脸,除了他们这些代表团的人以外,来的都是生面孔。在这团团的香风围绕下,他们这些从大陆远道而来的客人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双方不用交谈,就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好在缔结起他们之间关系的两位夫人终于来了,打破了这凝滞的尴尬。   老夫人重新梳洗过,还换了一套新衣服。   她日常生活极为简朴,余秋还看过她穿李姐为她做的棉鞋,然而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时候,她势必一丝不苟,争取以最光彩夺目的形象出现。   桨夫人注重仪容打扮是出了名的,明明已经70多岁的老人,瞧着不过是四五十岁,因为那奕奕的神采和光洁的皮肤似乎跟老态龙钟完全扯不上关系。   此刻的她依然充满了女性魅力,叫余秋都忍不住羡慕嫉妒恨的女性魅力。   她的模样也没有影视作品中的咄咄逼人,相反的她可以说是相当温和。   她用一种柔和而优美的语调念了一篇祝酒词,感恩在先总理三珉主义光辉的照耀下,大家欢聚一堂,共同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   老夫人也微笑着接话:“先夫致力格命40余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要实现这一目标,只能我们所有人共同奋斗,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力。今天是大雪时节,天气愈发寒冷,然而我站在这里与你们在一处,我的内心却燃烧着火焰。我希望我们所有人能够放下成见,共同为了种花珉族的前途,为了我们种花儿女的幸福而共同奋斗。月是故乡明,家是团圆处,愿每一个家庭都不受分崩离析之苦,愿所有人都能像我今天一样可以享受家人团圆之乐。”   欢迎宴开始,余秋致力于奋斗在美食一线。开玩笑啊,这家饭店厨师号称御厨,以擅长做各种菜式而著称,都是国宾级别才能得到的享受。   她来都来了,不好好大吃一顿,简直对不起自己。   最重要的是,人只有一张嘴巴忙着吃饭的时候,就不用回答各种各样探究的问题。   她哪里比得上两位夫人的大智慧跟小巧思,一篇祝酒词都能不动声色地交锋一回。她理解都困难,更遑论能够说出口。   最神奇的是姐妹就是姐妹,交锋完毕,两位老太太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起儿女经。   桨夫人招呼了一位10来岁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到身旁,笑盈盈地同自己的姐姐介绍:“这是老大家的孙女儿,我也是四世同堂了。”   老夫人抓着小姑娘的手,细细地问了一回,夸奖道:“真好,有你们陪伴你们太太,我心里头安定多了。”   说着她招呼人拿了见面礼给小姑娘。   待到小姑娘道谢退下,老夫人才认真地同桨夫人强调:“女孩子也得严格的教导。我身边也有两个小姑娘,我太溺爱她们了,她们太过于娇惯,以至于养成的特权思想。这实在很糟糕,我应该对她们更严格的。”   桨夫人深以为然:“女儿当自强,的确不能太娇惯。”   老夫人点点头,又忍不住感慨的模样:“我时常想起我们在海外求学的日子,当时事事都得亲力亲为。我想假如我还能做点儿事情,就是那个时候被逼着学会自立。雏鸟长大了总要离巢,不管是有意无意的放手,对于雏鸟与他们的父母而言都是幸事,他们总要独立成长,未来是他们的天下。”   桨夫人笑容可掬:“这个重孙女儿还是很独立的,没有什么娇气。我现在也常常想起当初在美国求学的日子。前两趟过去的时候,老朋友还提起你,希望有机会同你照面。姐姐跟弟弟家里头也常挂念你,希冀有机会相逢。”   老夫人正色道:“那请他们回来看看啊,故土难离,那儿毕竟不是我们的家。”   桨夫人的眉宇间笼了忧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别几十载,哪里能轻易相见?我也有我的难处。”   老夫人再要说什么的时候,那头走过个熟悉的身影,陈老笑容满面地上前,直接同两位夫人打招呼,又特地关切地询问老夫人:“夫人,您的气色似乎更好了一些。我先前听说您身体抱恙,一直非常担忧。”   老夫人微笑:“您误会了,是陪伴在我身旁的朋友生了病,现在已经开过刀,情况好了许多。”   陈老点点头,像是想起来一样:“是那位小秋大夫给开的刀吧?不知道这一趟她有没有过来?我还有朋友想请她帮忙看病呢。”   “来了。”老夫人示意身旁的工作人员去喊余秋,又侧过头冲自己的妹妹微笑,“这是一个勤奋踏实的好姑娘,是妇女界的标兵。她全心全意为人珉服务,一心扑在妇幼卫生保健事业上,做出了很多成绩。”   桨夫人保持微笑,嘴里头只念了两个字:“是吗?”   等到余秋忐忑不安地走到他们跟前时,她倒是又夸奖了一句:“多清秀标致的姑娘。”   “她很能干,她对病人充满了赤诚的心,是经历过磨练的勇敢女性。”老夫人轻轻抚摸着余秋的后背,笑着看向自己的妹妹,“我就希望能够将女孩子都培养成这样。”   余秋的心中立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天啦,听到了没有?老夫人可是说她是端庄优雅女性的楷模。   没错,老夫人,您的眼神可真好,虽然您已经年过八旬,但这双眼睛真的是再明亮不过了。   旁边的陈老笑着接话:“而且真是很能干呢。”   说着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认识小秋大夫后,才感觉到遗憾无法弥补。假如没有重重隔阂,我们能够早点而相识,也许令弟可以免遭悲剧。他的身体还是不错的,假如不是意外,此刻我们尚且能够坐下来欢聚一堂谈笑风生。”   陈老指着余秋道,“小秋大夫,您说说看,假如人喉咙里头卡了东西没办法呼吸,那应该怎么办?”   余秋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位陈老为什么会突然间提起此事,他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海氏冲击法,又强调了一句:“这是在急诊情况下最简单最有效也最容易掌握的急救方法。如果这么做没效果的话,在考虑行环甲膜穿刺术或者气管切开。”   老夫人与桨夫人面上都流露出怔仲的神色,桨夫人更是张开了嘴巴,像是要说什么。   陈老却唉声叹气:“我看到大陆的医学电影里头传授这个方法时,我的心就隐隐作痛。不是绝症,倘若当时有人知道要这么做的话,我就不会失去一位老友。他是如此的和煦善良,他为整个国家兢兢业业,他原本能够做出更多的成就。意外却带走了他的生命,也带走了很多人的欢笑。”   桨夫人沉默许久,才轻生呢喃了一句:“这倒是个好办法,大概能够帮助许多人。”   老夫人也点头:“我身边的人都跟着学习了,这样万一他人发生意外,大家也知道该怎么办。”   陈老还在叹气:“彼此间的隔阂成见是多么可怕,只有加强交流与沟通,才能够让好大夫发挥最大的作用。一位优秀的大夫可以解决很多难题,让很多困难迎刃而解。”   桨夫人像是来了兴趣的模样,仔细询问余秋:“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余秋倒是想报出自己母校的名字,然而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我初中毕业。”   陈老赶紧在旁边找补:“她师从林教授,协和的林教授。”   桨夫人倒是听说过林教授的名字点头称赞道:“你的老师是我们的姊妹,我们共同沐浴在上帝仁爱的光下,她是一位出色优秀忠实于上帝的医生。她是妇女保健事业的守护神。想必你作为她的爱徒,收获颇丰。”   陈老却有些焦急的模样:“她的老师不仅仅是林教授,她涉猎甚广,擅长众多疑难杂症危急重症的处理,有女神医的美称,众口皆碑。很多名医碰上处理不了的棘手问题时,也会找她请教。她擅长做各种微创精细手术。我看过她的录像带,真的没有她处理不了的疾病了。”   余秋被夸的都吃不消了,感觉这帽子实在太大,她的脑袋瓜子撑不起。古今中外所有大夫加在一起大概都不能说这样的大话。人类对于疾病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即使到了2019年,还有众多疾病困扰着人类健康。   她赶紧实话实说:“您老过奖了,我医术粗浅,难登大雅之堂。”   陈老立刻强调:“你不要谦虚,全世界去年才开始报道的疑难杂症,你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你的水平,大家心知肚明。”   他如此不惜溢美之词,桨夫人却不为所动,只夸了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如此年少便有大作为,实乃种花妇女之楷模。”   说着,她便不再关注余秋。   陈老似乎有点儿着急,主动又询问余秋:“你这次过来想看看哪儿啊?”   余秋直言不讳:“我还是想看看苔弯的医疗事业发展情况。我觉得我们要尽快加强合作,争取为种花儿女的健康卫生事业更上一层楼而不懈奋斗。”   她真的很好奇现在的苔弯医疗界发展到什么程度了。70年代号称苔弯经济腾飞的开始,工业发展需要基础,也许眼下的苔弯有能力做出更多的东西,满足她的需要。   陈老笑容可掬:“那可真是太好了,周医生他们肯定很欢迎你。我们这儿也有不少疑难杂症叫医生们头痛呢。”   他这说的可不是虚言,即使是大医院,那么多专家教授集体会诊,也还是有疾病叫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般方法想尽,依然不得入其门。   余秋点头:“能够与这么多前辈大家交流,是我的荣幸。”   桨夫人已经开始跟其他人进行交谈,陈老直接送余秋回到林教授与何东胜的身旁。   他先笑着同林教授打了招呼,又直接转头询问何东胜:“这一趟你过来,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吗?”   何东胜毫不客气,直接放下餐盘,掏出中山装口袋里头的笔记本,翻给陈老看:“这些是我过来想要做的事,还要烦请您老人家帮忙安排。”   陈老接过笔记本,仔细查看了一回。他略略沉吟,便点头道:“好的,明天我找人过来,你跟着他走便好。这些地方,我去打招呼。”   说着,他又点点头,去旁处寒暄呢。   何东胜与余秋交换了个眼神,苔弯方面的安排可真有意思。看样子,小桨是不打算打老夫人的牌,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何东胜身上。   杨树湾一行,已经让他们认识到何东胜特殊的联络员身份。   也许利用这层关系,他们可以同中公取得更加紧密的联系。当初依靠美国人支持的政局,现在背后的力量似乎要洗盘了。   余秋只惊讶一件事,陈老一个劲儿的在桨夫人面前推销自己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还想让她给老桨看病?   不过这件事大概是不现实的,桨夫人是一位接受了全盘西化教育的女性,她怎么可能将自己夫君的健康交到一个赤脚大夫手上?这实在太有违科学了。   她对自己的丈夫怀有深厚的感情,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   感谢在2019-11-16 21:56:05~2019-11-17 08:4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深慢ya 10瓶;大西北臊子面、山楂酱、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难不成真中毒(捉虫)   余秋吃了大只虾仁混合着鱼浆做出来的虾仁烧卖, 那口感Q弹的虾仁简直就是一绝。   她又品尝了咸中带甜的乾隆蒸饺, 然后干掉了一碗螃蟹米线。那个汤真是鲜的, 能连着舌头吞下去。   当然,大名鼎鼎的红豆松糕她也没有放过, 硬是坚持尝了一块。   糕点一入嘴巴,她就不得不赞叹,好吃,太好吃了。   生活机遇果然能够改变一个人的饮食习惯, 穿越之前,余秋对糕点小食之类的当真没什么兴趣的。结果现在让她吃甜丝丝的东西,她也心情愉悦。   余秋吃完了红豆松糕,又将目光转移到虾仁荸荠伴脆酥上。   她毫不犹豫地取了一个。脆嫩的荸荠切碎混合着炸酥了油条还有新鲜弹牙爽口的虾仁, 用生菜叶子包着,一口吞下去干掉,真是人生得到治愈的满足。   余秋美滋滋地品尝着美食,她决定今天这一顿就将苔弯的顶流小吃全部干掉。   抬起眼睛的时候,余秋无意间对上了桨夫人有意无意扫过来的视线。   老人似乎非常不赞同她如此饕餮的做派,眼睛都像是在摇头。   比起年过七旬仍然严格控制饮食,面前只有一盘清汤寡水果沙拉而且还看不到沙拉酱影子的桨夫人,余秋真是得羞愧的可以蹲在角落里头画圈圈了。   瞧瞧人家的身材是怎么保持的, 这把年纪还如此纤浓有度, 那都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严格控制饮食的结果。   跟桨夫人比起来, 酷爱美食的老夫人在身材保养上都落了一层。   不过, 余秋的目光又撇向了身旁的林教授,她的师傅正在专心致志地品尝闽南美食。   小秋大夫瞧着老太太瘦削的身形,顿时就信心十足。就按照她们的工作强度,走路都习惯性带着小跑的作风,估计想要发福也没那么容易,所以她很有资本好好的大吃一顿。   她毫不犹豫地捞起了一块蒜香烤羊排。这可是平常下馆子都难得见到的硬菜。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她要不吃的话,她会心口痛的。   林教授尝了一块海蛎煎,轻声念叨道:“这个做的没我家乡好吃。”   余秋鼻子一酸。   老人一生未婚,家乡远在南郭,按照她工作的繁忙程度,也许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去看看了。   “我们回去坐船,然后直接上鼓浪屿好不好?”余秋兴致勃勃地提议,“我还没有去鼓浪屿看过呢。”   其实这是在撒谎,她穿越之前去鼓浪屿开过会,正是鲜花灿烂的时节,整座岛屿明艳动人,她还在岛上吃了顿大餐。   林教授调侃道:“你没去过吗?我怎么记得你说去的时候天太热,岛上全是人,你光记得看人山人海了。”   余秋尴尬,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现场又翻车了。   老教授却笑了起来,目光悠远:“人不多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空气带着咸湿味。海风吹在耳朵边上,会有呜呜的声音,像是病人床头的摇铃。”   余秋吓得不轻,立刻强调:“我可不想听摇铃声。”   没事的话,病人总不至于摇铃喊医生过去陪她聊天。   老太太笑了起来:“这摇铃声就是上帝的呼唤呀。上帝招呼我们赶紧替他完成解除人类病痛的任务呢。”   余秋耍赖:“那他们不痛是最好的,不痛的话也就不用费力祈求上帝的帮助了。上帝太忙了,这么多人向他祈祷,他都顾不过来。”   老人笑容满面:“上帝无处不在,也许他现在就在聆听我们的谈话呢。”   她话音刚落下,前面就传出了惊呼。   余秋跟林教授面面相觑,上帝不会真如此之敏锐吧,这么快就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声音。   两人赶紧站起身,朝发出惊呼声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位衣着时髦的年轻女郎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身体不停地抽搐。   旁边站着位中年女士焦急不已地喊着:“囡囡,侬怎么了?莫要吓姆妈。”   她说话的声音又急又快,吴侬软语叫人听不明白后面的话,是不是在提供病史也说不清楚。   不过从那年轻女郎两眼往上翻,身体抽搐不停的模样来看,她瞧着像是癫痫发作。   周围很快就围起了一道人墙,隐藏在宾客中的安保人员围了过来,隔绝了宾客与她发病的姑娘。   众人的惊呼喊叫声不断,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中毒了,有人投毒。”   然后整个宴会大厅瞬时陷入惊恐中,老夫人跟桨夫人都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往发生骚乱的地点走去。   听到那中毒了的呼喊,桨夫人突然间厉声呵斥:“谁能在这儿下毒,如果要下毒的话,第一个也应该是毒死我。”   老夫人也抬高了声音:“倘若下毒,也应该是冲着我来。大家不要人为制造恐慌,还请大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妹俩的疾言厉色与温声细语一唱一和,总算是压住了现场的骚乱。   然而参加宴会的男男女女还是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偷偷交换着眼神,仍旧没办法消除怀疑。   没错,这看着就很像是特务搞暗杀的手笔。还不知道是点着年轻的姑娘究竟被下了什么毒药呢。平常这姑娘身体好好的,没看出来有什么毛病啊?   恐怕问题还出在她父亲身上,谁让她父亲是出了名的夫人派。   搞不好这就是有人在提醒,让他们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免得到时候刀子送到脖子上了,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宴会现场就有名声显赫的大夫,他们很快过去查看情况,考虑是癫痫发作。现在得赶紧送医院。   陈老焦急的很,一个劲儿招呼余秋,想让她也过去看看,最好上杀手锏立竿见影,让这年轻女郎好起来。   余秋真是哭笑不得,假如是普通的癫痫发作,那就让病人静静地抽搐完毕拉倒。如果是持续性癫痫大发作,那也是上镇静类药物。   她又不是神仙,她能够折腾出什么新办法来。   救护车很快呼啸而至,动作麻利的急救人员抬走了那时髦女郎,医生带了药过来给她推下去之后,她的情况好了一些。   单价从余秋他们身旁经过的时候,余秋只来得及瞥见她乱糟糟的头发。至于病人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完全看不清楚。   倒是她的母亲跟在后面,捂着脸,不停地哭泣。旁边陪伴的中年男人眉头紧锁,瞧着面色凝重。   女郎的母亲哭泣着喊:“表哥,这可怎么办?囡囡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中年男人没有答话,只陪伴着妻子送着女儿上救护车。也许他也没办法回答妻子的问题,说不定中毒的疑云也在他脑海中盘旋。   这种想法并没有任何过错,按照目前的表现,余秋也不能排除投毒的可能。毕竟,署毒强中毒也可以表现出类似癫痫发作的状态。   余秋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个流行病学调查案例,某一村庄持续有人发生癫痫死亡。当地人都残说本地风水不好,还说是开矿的时候断了龙脉,所以遭到了山神的报复。后来疾控中心跟派出所联合过去调查,才发现是一农妇因为与他人发生口角,所以陆陆续续投毒10年,几乎把全村人都杀光吓跑了。   毕竟正常人癫痫发作死亡之后,也不会想到要尸检什么的。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村子里头继续生活了10年,谁也没有怀疑到她头上。   “好了。”桨夫人安抚众人,“不过是一场病而已。人生在世,谁没有三灾两难呢?大家不必慌张,没事了。”   话虽如此说,宴会的气氛还是受到了严重干扰。所有人都心神不宁,原本打算与老夫人交谈的客人们也三三两两找了理由过来打招呼,提前退场了。   每个人都殷勤地劝老夫人早点休息,他们怕舟车劳顿,老夫人的身体吃不消。   余秋侧过头看陈老的面色,陈老也是微微皱眉,瞧着颇为严肃的模样,甚至看上去还有些苦恼。   不过说实在的,就人家这种特务头子的段位,脸上表情要是能叫她内心的真实情绪,那也就奇了怪了。   陈老见余秋目光瞥向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地问:“你觉得她是怎么回事?”   余秋摇头,毫不犹豫地打破了陈老对于神医的幻想:“不知道,特发性症状性隐源性癫痫都有可能,其中光症状性癫痫就可以分成局限性或弥漫性脑部疾病与系统性疾病,接下来还可以细分成十几种情况。单中毒就有酒精、异烟肼、卡巴唑等药物及铅、□□等重金属中毒等等。”   所以光癫痫发作这么一件事情,真的没有办法判断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老脸上浮现出怅然的神色,呢喃自语一般:“这样啊。”   余秋只得匆匆朝他点点头,避到边上去了,她真怕陈老再抓着她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来。   除了这桩意外,后面的宴会虽然没有提前结束,但也是草草收场,坚持到最后离开的几位宾客脸上笑容夹杂着勉强。   桨夫人倒是强打着精神一一送宾客离开。瞧见余秋跟林教授他们的时候,那位二小姐还主动拿自己开玩笑:“我要是早点结识二位医生,说不定我就能生个孩子了。”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简直是石破天惊。   余秋知道她一贯做男装打扮,甚至讨厌别人提起她的女性身份,没想到这会儿她居然主动拿自己开涮。   桨夫人笑了起来:“你要是有孩子呀,你就可以尝尝当年你爹妈的滋味了,养孩子可真不容易。”   二小姐立刻笑,与桨夫人一道送老夫人回房。   余秋与何东胜还有林教授跟在服务生的身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东胜在门口告辞的时候,朝余秋使了个眼色。   林教授主动建议他们:“你们可以在饭店里头逛逛。吃过饭是要消消食的,听说这里看夜景不错。”   余秋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示意何东胜早点回去休息:“我们站在窗户边也能够看到外头。”   她说的不是虚言,饭店建在半山腰,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此刻还没有著名的101大厦,饭店就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地标。   夜色阑珊,灯火辉煌。比起大陆,此时的苔弯要更热闹些,听说还有夜市。   只不过隔了山坡,那远处的热闹再传过来的时候就蒙了层纱,瞧着虚无缥缈。只那人间闪烁的灯火与山上天空挂着的星星交相辉映,显出了宁静到近乎于忧郁的味道。   林教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样了。”   疑云同样笼罩在她心间,倘若真是中毒的话,那可就算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没有他们这些人访台,凶手就未必会下这个毒手。   这让林教授难以释怀。   “我觉得不可能。”余秋声音低低的,“这间饭店是归二小姐管的。倘若出事,的确很能让夫人他们难堪。但同样的这间饭店的地位非比寻常,它是苔弯接待外郭政要的场所。一旦这儿闹出下毒的丑闻,官方丢不起这个脸。”   老桨本就是最好面子的人,这种丑闻有伤郭体,已经完全超乎了他能够忍受的权力内部斗争的范畴。在如此严格的安保流程下能够完成下毒任务,可想而知,主事者的智商肯定不低。既然如此,他完全没必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用这样惨烈甚至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的方式出这个头。   所以综上所述,它更加倾向于,这人要不就是不小心吃错了东西,要不就是单纯地发了病。   疾病就像个肆无忌惮的孩童,永远不会看人的脸色,他想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想怎么折腾人就怎么折腾人,它才不管生病的对象究竟有多可怜呢。   林教授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们早点休息吧。明天估计有的忙。”   余秋赶紧去张罗床铺,殷勤地帮自己的老师铺好被褥。她那讨好的模样看得林教授忍不住发笑,总觉得这姑娘难得主动,实在是殷勤过了头。   她按住余秋的手:“好了,你去睡你的吧,我自己来就好。”   余秋这才嘿嘿干笑,钻进了被窝。   可惜她睡得不晚,这一夜却并没有睡好。她做了噩梦,梦见她独自一人站在产房里头。   台上的大肚子正在生娃,宝宝的头都要冒出来的时候,大肚子口吐白沫,两只眼睛往上翻,抽了起来。   要命啊,子痫发作真是要人的命。   她大声喊着护士过来推药,她招呼着助产士拿产钳给她。   然而她周围空空如也,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了她跟那个生孩子生到抽起来的产妇。   抽着抽着,台上大肚子变成了先前那姑娘的脸。   余秋被吓醒了,她坐起身的时候心脏还在扑通通跳个不停。她面如死灰,绝望地坐在大床上,感觉自己的人生真是彻头彻尾的没有希望。   她住进了六星级饭店,她作为被邀请过来的宾客,她又不是在值班,她干嘛要想这么可怕的事情。   林教授已经起床,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出来。见到余秋的样子,老人不由得奇怪:“怎么了,这是?”   余秋摇摇头,含混不清地应答:“没什么,大概是我认床头吧。”   这话说的真亏心,她有什么床头可以认啊,向来是逮着机会就赶紧闭上眼睛打个盹儿,压根就没有当豌豆公主的命。   老人点点头:“那赶紧去洗漱吧,我估计习惯了就好。收拾完了咱们下去吃饭。”   凭借房门钥匙,她们可以享受两份免费的自助早餐。   余秋嘴里头“嗯嗯”应着,进了卫生间。   她瞧见玻璃镜上印出的那张苍白呆滞毫无活力可言,像是被男狐狸精吸光了精气的脸,忍不住又开始哀嚎。   这都是什么破梦啊,真讨厌!   她洗了把冷水脸,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陈老急吼吼地催促:“林教授,小秋大夫,你们起来了没有?”   余秋关了水龙头,拿毛巾擦干脸,奇怪地从卫生间伸出脑袋看外头。   林教授已经开了门,满脸疑惑:“怎么,现在就要出发吗?时间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这个时候医院还没有完成早晨正常的交接班工作呀。   陈老摇摇头:“不是的。”   他看见余秋从厕所里头伸出的脑袋,立刻招呼,“既然你已经起来了,那就跟我跑一趟吧。”   他压低声音,面色凝重,“那个姑娘的情况不太好。   余秋奇怪:“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陈老看了眼余秋,语气说不清楚的复杂:“抽搐就没停下过,用了药,人深昏迷了,现在已经插上管子了,一点儿意识都没有。医院已经下病危通知书,让她父母做好思想准备。”   余秋大吃一惊,看样子这姑娘应该不是单纯的癫痫。她去的也是大医院,想必神经科的医生给予了对症处理。然而情况没好转不说,居然还发展到这种程度,病程进展如此之快,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呀。   难不成真是中毒?而且中的还是不常见的毒药?   ※※※※※※※※※※※※※※※※※※※※   感谢在2019-11-17 08:42:58~2019-11-17 12:4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猫咪 20瓶;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哥哥与妹妹(捉虫)   病人躺在监护床上, 不过一夜的功夫, 死神似乎已经卡住了她的喉咙, 正用那把巨大的镰刀拼命地来回拉锯,只要那悬着的一根线被割断了, 他就能顺利地带走这年轻的姑娘。   真年轻,18岁,花儿一样的年纪。   十八无丑女,昨天晚上匆匆一眼, 余秋也没有注意观察人家的相貌。现在再看,确实是个漂亮英气的姑娘,浓眉俊眼,鼻梁高耸。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往上翘, 像扇子一样。如果睁开眼睛,必然是明眸善睐。   只不过她现在陷入了昏迷,根本没有睁开眼看看世界的意思。   她的母亲已经哭得近乎于晕厥,呆若木鸡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原本姿态雍容的贵夫人此刻却是憔悴不堪,精心保养的容貌,一夜间就苍老了10岁。   她的父亲愁眉紧锁,头发乱糟糟,两只眼睛猩红, 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的模样。   上哪儿睡觉去呢, 他们夫妻就只这个独养女儿。现在出了事, 连个能慰藉的子女都没有。一夜间, 病危通知书跟雪片一般不停地下达, 女儿昏迷了过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做父母的人能够安心歇息才怪了。   病床边围了一圈大夫,人人面色严肃。夜间值班医生正在汇报病史,一条条地说的极为清晰。   救护车抵达医院后不到半小时,病人就陷入了深昏迷。无睁眼无发音,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射迟钝,静注纳洛酮后意识未见明显好转。入院后血糖检测正常,其他常规实验室检查结果未见异常。行尿毒理学检测,返回结果均为阴性,还有两项检测待报告。妊娠试验阴性,脑部X光线检测未发现异常,急查脑脊液,外观及实验室评估均在正常范围内。   余秋不得不在心中感慨,术业有专攻,瞧瞧人家神经内科专科医生的诊疗多么有条不紊,导致癫痫常见病因他都排查了一遍。只要是女病人就先跟妇产科疾病扯上关系的思路虽然有点儿不讲理,但实际上的确在临床上救了很多接诊医生跟病人的命。   这位值班大夫思路果然宽广,不说怀疑中毒,他连人家可能使用管制类药品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只可惜用了纳洛酮之后,病人情况没有好转。   更多的新型独品这个时代可能还没有合成出来,眼下人类作死的程度也比不上2019年,暂且可以先不考虑这个可能。   毕竟从宴会开始到这姑娘犯病,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假如在此之前她有明显的异常表现,她的父母以及周边的人不可能完全意识不到。   最重要的是,昨天的安保规格极高,就算父母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躲藏在宾客中的安保人员也能够一眼瞧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这些都没有,那就暂且考虑她是突然间发病。大部分情况下,疾病的发作都有一定的诱因。这些诱因有的时候是寒冷,有的时候是劳累,有的时候是感染,有的时候是喝了酒或者是吃了某种特定的食物。   昨天晚上的宴会有什么特点?人多、吃的多、喝的多,空气当中的二氧化碳也多,寒冷应该谈不上。余秋昨晚都觉得有点儿热了。情绪刺激有可能,但发病机制是什么?   余秋走进监护室,轻声提出要求:“能让我看看病历吗?”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所有的疾病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只不过它们极为擅长伪装,叫人捉摸不透。   余秋现在也没有思路,从综合知识角度上来讲,她完全不如在场的医生们。术业有专攻,不是一句虚话,医生的水平常常是随着见过病病例的增多而提高的。   她一个2019年的产科博士所了解的神经学科知识除了课堂上学习的内容之外,也就是那少的可怜的实习轮转期间看到的病历。非要再硬凑的话,既往看各种医学八卦留下的那点儿关于奇葩病历的印象也勉强凑合。   不过假如在场的医生们已经排除了常见病多发病的话,那她可能就能派上点儿用场了。因为她知道的稀奇古怪的病例更多呀。这就是医学发展积累的结果。   正在讨论病人情况的医生们全都惊诧莫名,他们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到底是怎么闯进来的。这不是普通的病房,这是重症监护室,无关人等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进入。   陈老在旁边做介绍:“这位小秋大夫在大陆很有名,处理过众多疑难杂症。我特地请她过来,想着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商量,说不定就能解决问题。”   叫诸位大夫簇拥在中间的中年医生皱起了眉头,态度坚定:“陈老,看病是我们的事。请您不要随意干扰医院的正常秩序。”   陈老立刻解释:“您误会了,马教授,小秋大夫他们过来本来就是要与医院进行正常的学术交流。我今天一早请她过来,就是因为病人情况紧急,父母实在可怜。”   马教授不为所动:“假如想要进行医学交流的话,请按照正常的流程走申请。很抱歉,事关病人隐私,我不能随便将病人的情况透露给诊疗组以外的人员。”   他朝余秋微微点头,“我听说你们是来进行计划生育交流的,妇产科在隔壁的楼。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找一位护士帮忙带路。”   陈老拉下了脸,他大约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如此当场不给面子。对方这般态度,简直就是在大陆客人面前直接跟他撕破脸。   余秋赶紧点头:“我们会尽快走完流程的,我希望有机会向诸位老师讨教。”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过头,直接往外面去。   陈老面色铁青,喊着她的名字,直接留下人:“你不要走,这个事情我来处理。”   说着他嘴里头还嘀咕了一句,“真是洋大夫架子大,说的写的都是英文,连中国书都少看,还怎么给中国人看病啊?这就是全盘西化的恶果。书越读越死,压根就没把病人放在心里。”   余秋囧囧有神,实在没办法接这话。陈老致力于中医研究,虽然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成果她不清楚,但他现在的架势,显然是要看不上西医了。   可惜的是,余秋没办法跟他同仇敌忾。她本身是接受了标准的西医培养模式成长起来的呀。   就像林教授说的一样,作为美国人培养出来的大夫,她不可能毫无原则地说美国人的坏话。   陈老下了决心,直接吩咐余秋:“你等着,我来处理这件事,我保证你今天肯定能够进去看病人。”   说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从那潇洒的姿态,人们根本看不出来他已经年逾古稀。   余秋尴尬莫名,她只好冲监护室内大夫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奇怪马教授他们的态度。这就相当于一位行政官员莫名其妙拉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郎中,直闯医院ICU,勒令一群医学大佬听江湖郎中的指令。   这简直就是红果果的外行指挥内行?这就是典型的乱弹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完全草菅人命。此种行为,比起找巫婆神汉到医院里头跳大神也差不了多少了。   得,没办法接触病历,也不好跟人家诊疗组进行讨论,更不可能对病人进行全面体格检查。   半点儿思绪都没有的余秋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详细询问病史。   最清楚自己情况的人现在陷入了深昏迷,什么信息都提供不了,那她就只能从患者家属身上入手。好在病人的父母人就在病房外头。   余秋直接上前,硬着头皮打招呼:“张先生,张太太,你们好,我是来自大陆的医生,冒昧地打扰你们了。昨天晚上的宴会我也参加了,令千金的遭遇让我十分心忧。我想问问她平常的身体情况,看能不能帮上点儿忙。请你们不要误会,倘若你们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我祝她能够早日康复。”   张先生抬起脸,认真看着余秋:“你就是老夫人带过来的大陆的医生吧。”   余秋点头,准备给自己脸上贴点儿金:“老夫人身旁有位工作人员生了病,我刚好处理过。这次来苔弯,老夫人就带上我了。”   张太太赶紧抹眼泪,伸手抓余秋的胳膊:“大夫,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女儿吧。我们就这么一个姑娘,小心小意地养到现在。她平常身体好的很,没病没灾的,怎么会突然间就这样?”   余秋的胳膊被她攥得死紧,又不好挣脱开来,只能忍耐着:“太太您别激动,您先跟我说说看,昨晚令千金突然间抽搐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有没有说哪儿不舒服,或者在此之前受过凉,得了感冒之类的?”   张太太连连摇头:“没有,昨天一切都好好的。婷婷平常不爱出席这些场合。但是因为听说老夫人来了,她特地主动提出要求跟我们一块儿来。她一向是很敬重老夫人的。”   余秋估计这个敬重估计要打个折扣,在苔弯这一亩三分地上,老桨不把老夫人踩到地心里头去就怪了,又怎么会给她什么好的评价?   张家夫妻年纪大,是从大陆辗转来苔弯的,他们固有的印象已经形成,对老夫人高看一眼属于正常。至于张婷婷,她一个在苔弯土生土长,接受戒严期教育长大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对老夫人景仰万分呢。   老夫人在岛内普通珉众心目中的形象,估计跟老桨在大陆获得的评价差不多,反正距离景仰相距甚远,反过来倒是有可能。   余秋不在意这个,她只认真地询问:“那么她在宴会上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没有情绪激动之类的?”   张太太连连点头:“当然激动了,见到了老夫人,怎么可能不激动?大夫,是不是因为我女儿情绪过于激动才这样的呀?”   余秋暗想,小姑娘就是要激动也应该在看到人的瞬间激动。都见了两个多小时了她才激动,似乎反射弧有点儿长啊。   “那么她有没有喝酒?”余秋追问,“她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呀?”   张太太摇摇头:“我们不许她喝酒,我敢肯定她没有碰酒。她没吃多少东西,除了一点儿虾仁之外就是一小块烤羊排。其余的时候,她大概吃了点儿沙拉。”   余秋点头,她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按照这位母亲描述的状况,好像一切都挺正常的。   “你们家里头呢?你们两边是不是有人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余秋决定从家族史上入手,“就是这样突然间抽搐然后陷入昏迷。”   张先生与张太太对视一眼,都摇摇头,他们只有张婷婷这一个女儿,两家人也没听说过有类似的状况。   人家都说孩子最难养的是10岁之前,一般养过了10岁都能平平安安长大。谁曾想他们女儿到了18岁成年的日子,却突然发生这种变故。   余秋追问了一句:“你们只有张婷婷一个女儿,是刻意节育的结果,还是之前有了什么意外?”   张太太立刻捂住眼睛哭了起来:“都是日本鬼子跟公匪,我三个孩子就这样没了。”   张先生要比妻子理智一些,赶紧轻轻地拍妻子的肩膀,提醒妻子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位公匪。   余秋倒是没啥感觉,主要因为她不是党员,党性觉悟不高,对病人家属的包容度倒是极高,所以当成匪类还能继续问下去:“你是说他们在战乱中去世了,还是其他的意思?”   “轰炸。”张先生尴尬,“两个大的在防空洞里头闷死了。小一点的撤退的时候跟家里头走散了。我们再找到人的时候,已经被踩扁了。”   他的表情带着点儿麻木的悲怆,“婷婷是我们来苔弯以后才生的,她上头还有个哥哥,刚满一岁半断奶的时候被牛奶呛到了,没能抢救过来。”   其实当时他们已经把孩子抱到医院门口了,大夫不在,护士也不晓得要怎么办。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怀里头慢慢变僵硬。   余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对夫妻。白发人送黑怕人,父母目送孩子们离开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   张太太捂着脸,呜呜痛哭:“我日日夜夜向上帝祈祷,我唯一求的就是家人健康。我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回我女儿,上帝为什么不帮助我?”   这个问题谁都没办法回答。上帝实在太忙碌,他的仆人们也忙碌,多半是顾不过来的。   “太太,婷婷怎么了?”一位头发上盘髻,衣着朴实的妇女焦急地跑过来。   她的鬓角已经花白,只眼巴巴地看着张太太,“我回家听说婷婷住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张太太抱着来人痛哭:“吴妈,他们说婷婷要没命了。”   张家的老保姆吃了一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怎么会这样呢?庙里头的菩萨不是说了吗?婷婷只要平平安安过了18岁,以后这辈子都无病无灾,太太平平。”   菩萨选择了个大概率事件,只可惜大概率当中也有意外。   余秋跟吴妈打招呼:“吴妈,平常是不是你照应婷婷的生活?”   吴妈见家里头的先生朝她点头示意,才赶紧抹眼泪回话:“没错,几位少爷小姐都是我照应的。”   一说到这个,她又心如刀绞。前头几个孩子她都照顾过,送走他们,她同样痛苦万分。   “那我要麻烦你好好回忆一下,婷婷平常有什么特殊习惯没有?请你仔细回答我的问题。”   余秋表情严肃,“她现在情况很不好,深昏迷的时间久了,如果解决不了问题的话,她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甚至脑死亡,乃至彻底失去生命。”   张太太抱着丈夫嚎啕痛哭:“表哥,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报应到婷婷身上?”   吴妈一边抹眼泪一边回答:“婷婷小姐特别乖巧懂事,她平常活泼的很,爱打球爱跑步,身体也很健康。”   余秋又追问:“除此之外呢?她有没有什么不太好或者特别的生活方式?”   吴妈犹豫起来,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张先生立刻催促了保姆:“吴妈,你赶紧说吧。我们绝对不会骂婷婷的。”   有了先生的话当尚方宝剑,吴妈的胆子显然大了许多:“哎呀,她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要苗条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来就应该身上有点儿肉啊,结果她处处要苗条。”   余秋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减肥药。   每年都有年轻的姑娘因为吃减肥药猝死的新闻爆出来。   余秋立刻追问:“她吃什么药减肥的?”   张太太气得连眼泪都顾不上流了,一个劲儿地抱怨:“谁让她乱吃东西来着。那丫头是想气死我们急死我们吗?”   吴妈赶紧解释:“没吃药,太太,我不敢给她东西乱进肚子的,她就是每次吃完东西以后会吐出来。”   张太太气得跺脚:“我就说她为什么天天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动不动就要呕吐。这是吐坏了胃,以后胃就坏掉了。”   吴妈不敢跟太太顶嘴,只能缩着脖子。年轻的小姑娘爱美,不想身上多长肉,谁都劝不住的。   余秋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不得不开始思考,是不是减肥药导致了张婷婷的抽搐晕厥。   这个年代减肥药已经很泛滥了。女性对于美的追求向来都执着。   比方说二战时期的宠儿本丙胺。   这种臭名昭著的兴奋剂原本是被研发出来用于让士兵能够日夜不眠地作战。后来人们发现它有抑制食欲以及让人兴奋的作用,本丙胺类化合物就被迅速滥用了。它们被充当减肥药在市场上火爆一时。   一直到9012年还有不少人试图依靠摇头完来减肥。   吴妈说婷婷没有吃减肥药,并不代表她肯定就没吃,小姑娘可以不在家里头碰药,可人在学校或者是其他地方吞下药丸,家里头人又能从哪儿知道呢?   看张家的家境,张婷婷应该是不缺零用钱的。只要掏钱,一个18岁的大姑娘能够买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甚至有可能因为昨天晚上要参加宴会,她会多吞几粒药,来达到预防发胖的目的。   这种药吃多了的话,会急性中毒甚至危及生命。   至于她究竟吞下了什么药,那就只能想办法从她朋友身上获得信息了。   张太太气得够呛,到底是哪个坏家伙带着她女儿吃什么减肥药?害得她女儿现在这个样子,她要跟他们拼命。   余秋赶紧拦住人:“我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性而已。未必确有其事。只是我们现在能够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所以每一条路,我们都得想办法试一试。”   张先生也劝慰妻子:“敏妹,你先不要着急,我来想办法问问看。婷婷为人和善,想必她的朋友们也不忍心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夫妻俩分头过去打电话,找女儿相熟的同学朋友询问情况。   吴妈呆愣在监护室门口,一个劲儿地抱怨着:“都怪我,平常没有看好她。要是婷婷再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没脸活下去了。我对不起先生太太。”   余秋赶紧安慰这位满脸愁苦的老人:“这你也不想的,她都这么大了,你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呀。”   吴妈一边摇头一边抹眼泪:“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孩子了啊。小少爷也是的,他当时吐奶我就应该小心在边上看着的。我怎么能不当成一回事,结果小少爷就这么没了。”   吴妈捶着胸口,“先生太太说不怪我,我怎么能不怪我自己呀。小少爷那么活泼懂事的孩子,还会叫我阿婆呢。”   余秋只能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无声的安慰。   有些意外真的很难避免。尤其是小小孩,病情发展极快,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又尤为弱,大人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吴妈捶着胸口痛哭流涕,她恨不得能拿自己的命换监护室里头婷婷的性命。   “怎么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桨夫人陪着老夫人一块儿出现在监护室门口,瞧见痛哭流涕的吴妈跟旁边的余秋,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是跟她平常的作息时间不相符,还是因为这件事情焦心,桨夫人看上去比昨天晚上憔悴了许多,甚至连胭脂水粉都没有办法掩盖她的疲惫。   旁边的二小姐询问:“老张夫妻呢?他们两口子去哪儿了?”   余秋赶紧站起身:“他们去打电话问事情了。”   老夫人过来握余秋的时候,柔声地询问:“现在情况怎么样?她有没有好点儿啊?”   余秋摇头,含混其辞:“听说状况不太好。具体的我不清楚,得问这儿的医生。”   老夫人有点儿惊讶:“你没有去看她吗?陈老说想请你帮忙看看的。”   余秋下意识地摸了下鼻子:“我不是这儿的大夫,医生必须得保护病人的隐私。”   老夫人了然于心,只点点头:“原来这样啊。”   桨夫人已经有些不耐烦,直接差人询问:“现在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明确究竟是什么病?”   马教授被迫出来应对元首夫人,在报了一大堆医学名词之后,他提出了无数种可能,最后给出的结论是诸多疾病都没办法完全排除。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诊疗流程,病人入院才十几个小时,而且病情来得又急又重,想要明确诊断,当真困难重重。   奈何隔行如隔山,这样的说法进了桨夫人耳中就相当于他们这么多人折腾了一圈,闹得鸡飞狗跳,居然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更可怕的是,他们也不晓得该如何处理病人,就只能让这年轻的姑娘继续昏迷下去。说不定昏到后面,人就干脆醒不过来了。   马教授尴尬莫名,却找不到话来反驳桨夫人的抱怨。他倒是想赌气说他才疏学浅,谁有这个能耐,那就请他们另请高明。可是人不能靠赌气过日子,他就只能忍气吞声。   吴妈在旁边可怜巴巴的,小心翼翼提出要求:“教授,您能不能让这位大夫看看婷婷啊。说不定,她能……”   可怜的老保姆没能继续能下去,在这群人面前,她连话都不敢讲了。   老夫人点点头,目光温和地看向马教授:“小秋大夫常年致力于收集各种病例,说不定能发现端倪。现在这小姑娘这个样子,家里人肯定焦急万分,我们看了也着急。不如先叫她瞧瞧,说不定能有帮助。”   桨夫人未置可否,只面色不好看。也不晓得这份不好看是对着马教授他们,还是因为自己姐姐的话。   马教授不敢再坚持,索性邀请来自大陆的赤脚医生:“那就麻烦你也过来看看吧。”   算了,这种政治造神运动出来的产物向来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己会念几道咒语就能看好病了。哪里是什么赤脚医生?培训几个月就能看病,那分明是巫医。   他们非要出来逞强,他当然不拦着。他何必做这个坏人,叫元首夫人跟家属都不痛快呢。   余秋不知道马教授心中的腹诽,她也不在意这些,她只想好好给病人做个检查,再瞧瞧病历里头究竟已经完善了哪些检查项目。   张婷婷的确是深昏迷,现在格拉斯哥评分只有4分,可以说情况相当糟糕。一般评分降到三分的话,就提示病人脑死亡或者预后极差。   她看着床上的年轻病人,不由得沉思,病魔究竟隐藏在哪儿呢?   现在实验室能够开展的检查项目有限,这寥寥无几的检查内容瞧不出来有什么异常。如果能查个核磁共振之类的看看脑部的情况,说不定能够提示更多的东西。   人人都诟病大检查单,但是对于疑难杂症而言,有的时候大检查中无意间发现的数据,就揭示了疾病的庐山真面貌。   只可惜这都是她美好的幻想,这家医院已经算是比较水平比较先进的了,开出去的化验单不过就是这些。   剩下的两项毒理检测报告已经返回头,没有异常。目前起码常见的中毒可以暂时排除了。   这对于病人跟医生来说既是个好消息,又是个坏消息。好消息不言而喻。坏消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能查的东西都查完了呀。   张先生与张太太也问过了女孩的朋友们。小姑娘们承认他们的确喝减肥药,但是找药铺里头的中医开的方子,不是什么外国流进来的奇怪的药。   简单点儿讲,她们喝的药具有导泻的作用,就是拉肚子。   张太太气得够呛,在这个时候又顾不上指责谁。她赶紧要到了药方子拿过来给大夫看,是不是这些药出了问题?   余秋哪里懂中药材呀,她压根就不是个合格的赤脚医生,她从来就不给病人开中药,因为她对此一无所知呀。   还是陈老跑完了一圈手续,气喘吁吁地返回后,发挥了用处。   他抓起药方仔细看,认为没有什么问题。   马教授可不敢相信这种半路出家自学成才的中医药师。中医之所以被败坏,大概就是这些读了两本医书不懂装懂的自封大夫坏了中医的名声。   什么不为良相但为良医,说的好像当大夫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全凭这些失落的政客瞎折腾一样。   马教授又联系了名老中医,详细询问人家的意见。对方慎重地想了许久,认为这个方子应该不至于让人抽搐乃至昏迷。   毕竟,假如是拉肚子导致的大脱水的话,病人不应该是现在的样子。   张太太绝望了,这也不是,那也不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女儿这样呢?   她趴在丈夫的肩膀上嚎啕痛哭:“表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吴妈也在旁边哭喊:“小少爷,你保佑保佑小姐啊。”   她真不想再看着孩子离开。   余秋蓦地有些鼻酸,忍不住侧过脸去。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两位女性哭泣的声音,一时间叫她眼前都开始发花,她仿佛又置身在睡梦中的那个产房里头了。   那位在产床上不停抽搐的产妇终于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然后她身下挤出个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倒是活着,还发出了响亮的哭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呕吐起来,吐得越来越厉害。   最后,这小小的孩童也两只眼睛往上翻,不停地抽搐,直到身体僵直,再也动不了。   张太太还在哭:“表哥,表哥。”   余秋的脑袋瓜子猛的一惊,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查血氨,麻烦你们给她化验血氨,立刻马上。”   患者父母是近亲结婚,这在珉国时期并不罕见,但是近亲结婚因为基因相近,很容易导致遗传性疾病。   患者的哥哥幼时出现过呕吐症状,而后病情急转直下,很快死亡。患者在此次抽搐之前,也有过剧烈呕吐,只不过被她隐藏在习惯性催吐行为之后了。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考虑他们兄妹其实患的是同一种疾病,只不过因为临床表现缺乏特异性,所以这种病被忽略了。   尿素循环中各种酶缺乏的临床表现都是以高氨血症所导致的神经系统症状为主,不过患者个体之间存在变异性。   马教授虽然没有搞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间要求查血氨,但还是相当配合地招呼护士过来抽血。   这一回,他们终于得到了阳性结果,张婷婷血氨明显升高。   余秋喘了口出气,感觉自己有机会活过来了。   她立刻下了第二道医嘱:“继续查小便,请查尿液气相色谱,重点检测乳酸、尿嘧啶、乳清酸和马尿酸这4个标志物。算了,能查的都查一下。尽可能不要有漏网之鱼。”   旁边有位年轻医生茫然:“为什么要查这些?”   余秋不敢肯定:“我怀疑她的情况是氨基酸代谢障碍,她体内缺乏一种酶。昨天晚上她吃了羊排与虾仁,摄入蛋白质偏高,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她尿素循环障碍。”   这一回实验室的反应也不慢,不知道是不是催了加急,报告很快就返回来了。   婷婷的尿液当中果然查出了4个标记物异常。虽然现在没有办法做基因检测,但结合临床表现病史以及实验室检查结果,现在基本上可以下鸟氨酸氨甲酰基转移酶缺乏症的诊断。   鸟氨酸氨甲酰基转移酶是尿素循环过程中第二个酶,鸟氨酸和氨甲酰基磷酸在该酶的作用下生成瓜氨酸。这种酶缺乏的时候,就会引起的先天性代谢性疾病。   这是一种X性连锁遗传性疾病,男患儿临床症状较重,预后较差,女孩子的情况则轻重不一。发病年龄自新生儿时期到成人阶段都有。   新生儿很可能出生后不久就死亡。婴儿时期的发病则经常是由于从母乳换成牛奶喂养。成人则多半是因为进食高蛋白而诱导发作。   一般认为该病发作年龄越小,预后越差。就跟张家的兄妹俩的表现一样。   早逝的哥哥也许能救妹妹的命。   明确了诊断,当大夫的人要做的就是给患者补充氨基酸了。   余秋希望这家医院里头能有药。   ※※※※※※※※※※※※※※※※※※※※   感谢在2019-11-17 12:41:20~2019-11-17 18:3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宇治抹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ckystar 20瓶;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们这是在强制   精氨酸用上去之后,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 婷婷很快便苏醒过来。   余秋看着这姑娘睁开眼睛, 偷偷侧过脑袋,暗地里头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 她也是第一次见成年人发病的鸟氨酸氨甲酰基转移酶缺乏症,更加不曾见过药物用上去后对成年人的效果。   她本来都做好了思想准备,要是上了氨基酸后还不行的话, 那就只能直接做血液透析了。毕竟拖得越久, 病人情况越不好。   好在张婷婷反应倒是挺迅速的。大人到底比孩子扛得住。   余秋这一把出手,直接镇住了整个诊疗组跟会诊团队。可以说全院基本上没有医生不知道她了。   理论角度上不至于如此夸张,毕竟患者住院时间并不长。   但因为患者情况危急到近乎于诡异,加上又是元首夫人特别关照过的对象,所以前来会诊的队伍蔚为壮观。   结果他们那么拥有多海外留学背景的博士加在一起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什么疾病, 却叫一个大路来的赤脚医生一眼看出了问题之所在。   这简直就是爽文当中的标准打脸现场, 大夫们的面子真心有些挂不住。   马教授倒是能屈能伸,很有种愿赌服输的气概。他夸奖了余秋果然厉害, 又赞美了一句:“大路的神医名不虚传。”   余秋赶紧摆手,这个帽子她可不能接着, 不然分分钟就是翻船的节奏。   她连连摇头:“不是的, 我只不过运气好, 以前见过类似的病例而已。”   其实她见到的是个小宝宝。那小家伙是在她手上接生的, 父母都在附近的工地上打工, 一直到要生的都没有做过任何产检。急诊120送到产科的时候, 小孩的头都已经冒出来了。   余秋当时只来得及戴了手套, 就帮忙接生下那个不到6斤重的孩子。   小孩的妈妈还非要按照他们老家的传统习惯,要让这孩子认余秋当干妈。余秋那会儿才刚上班,吓得不轻,还遭受了产房其他人的嘲笑。   后来小孩6个月大的时候,某天吃完奶后突然间哭闹不休。孩子母亲抱着小孩从老家来医院的路上,孩子就昏迷了。   这位才20岁的小妈妈也不知道要看儿科,就直接抱着小孩来找余秋。   余秋瞧着孩子的情况吓的够呛,她也搞不清楚小孩究竟是什么病呀,只好赶紧联系儿科医生。   她帮忙约的CT,小孩脑水肿,肝肿大,查了血发现氨基酸异常。   小儿遗传代谢疾病科主任过去会诊给查了血氨跟尿液串联质谱,确诊是鸟氨酸氨甲酰基转移酶缺乏症,儿科给补充了氨基酸。孩子熬过了一夜,情况就逐渐好转起来。   当时小家伙是缓解了出院的,但余秋却难以放松。因为后面那条路究竟有多艰难,外人恐怕很难想象。   余秋也不知道那个贫困的打工家庭究竟能够支撑多久。毕竟这种病发病年龄越小,预后越差,大人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与金钱投入也越多。   比起那小小的孩童跟她早夭的哥哥,张婷婷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她已经是大人,通过饮食控制以及药物治疗可以缓解症状,实在不行的情况下,还可以考虑肝移植。相形之下,病情预后良好。   不过她生孩子之前必须得进行遗传咨询,孕期产乳期哺乳期都要注意肝功能跟血氨情况变化。   张婷婷的母亲艰难地消化着余秋交代的每一件事。等到余秋问她理解了没有的时候,她突然间又痛哭流涕。   原来是她害了小儿子,小儿子的病是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他来这一遭人世,白白受了好多罪。   张先生在旁边安慰妻子,同样心情沉重。   余秋出病房时轻轻地嘘了口气。近亲结婚的确很让人头痛啊,会大大提高遗传病的患病概率。   中国古代同宗族不成婚也许就是一种优生优育防止近亲婚配的手段。但无论中外好像都允许表兄妹通婚以扩大宗族势力。明清时期,中国倒是一度禁止表兄妹通婚,但是很快因为阻力太大,政策又被废止了。   这种传统一直延续了几千年,到了现代社会都没有完全解决。   余秋记得她小时候生活的巷子里头,就有一户人家夫妻是表兄妹成婚,家里头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儿是哑巴。   想要实现优生优育,当真有条漫长的路要走。   陈老在旁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医院的大夫们:“大路的医学事业发展已经超乎诸君想象了。我是门外汉,也是个惹人厌过时的老头子。但我还是要多闭嘴,希望诸君不要做井底之蛙,多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发展的,说不定大有意义。眼睛不要光盯着欧美,也要看看自己周围的情况。今天下午在医院中山礼堂里头有一场讲座。大路来的医学代表们会阐述大路地区的医学发展情况,诸君倘若得空的话,不妨去听听,说不定大有收获呢。”   余秋尴尬地冲众人点点头,跟着陈老走了。   既然要搞讲座,那自然得做好准备。幸好他们的计划生育宣传片都是现成的,直接拿出来播放就能撑起讲座的半边天。   让余秋惊讶的是,这一回陈老并没有在蒋夫人面前大大夸奖并且推荐自己,而是简单地冲这位元首夫人点点头,然后就带着余秋走了。   蒋夫人也没有招呼余秋,只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只老夫人同余秋打招呼:“你去忙吧,到时候我也过去听。”   余秋立刻感觉自己被打了鸡血,瞬间斗志昂扬起来。就算是为了女神,她也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林教授等人已经接到了通知,陈老还专门派了小车将他们接过来。   师徒俩碰面的时候都有些哭笑不得。明明这个代表团是蒋夫人一力促成来台的,结果倒是陈老在安排他们的行程了。到底谁替谁做嫁衣裳,可还真是难讲。   大家伙儿开了个碰头会,安排好各自的任务,又吃了个午饭,就到了下午开讲座的时间。   纪录片的好处就是省却了众人好多口舌。电影直接拿出来放,上面诸多医学影像资料清清爽爽明明白白,要比干巴巴讲课,看着生动的多。   余秋原本还担心这一回讲座没人参加,毕竟医院工作繁忙,而且两岸意识形态差距极大,苔弯医生对于大路医生代表团的态度,远远比不上自己在日本时感受到的热情。   不过也难怪,眼下苔弯的意识形态监管做的一点儿不比大路松,在史上最长最严格的戒严阶段,一切与大路有关的东西都是禁品,普通医生又有什么手段可以了解大路呢。   好在讲座开始后,余秋就发现到场的人越来越多了。后面来的医生也不发出大动静,只悄悄地从门口溜进礼堂,然后坐进角落里。   余秋跟台下的老夫人对视一眼,瞧见老夫人冲自己微微点头,是近乎于赞许的态度,她悬着的一颗心立刻放下来,只觉得满心欢喜。可算是没丢老夫人的脸。这一回苔弯之行能够如此快得到促成,还是多亏了老夫人啊。   影片主要分成三部分,我们是如何避孕的,我们是如何生育的,我们是如何优生的。里头的内容分主要包括了避孕手段的选择、无痛分娩以及试管婴儿。   比起发放避孕套避孕药,给男性做结扎术这些,现场医生明显对试管婴儿技术更感兴趣。   也难怪,毕竟前面的那些计划生育手段技术含量有限,对于抓业务水平的大医院大夫而言,没什么吸引力。   试管婴儿作为一项新技术,倒是可以吸引住众人的目光。目前只有大路成功地做出了试管婴儿。电影里头的那对龙凤胎反应活泼,瞧这就是健健康康的模样。   台下不少医生举起手来发言,详细询问试管婴儿技术的要点,还有许多人表达了自己的震撼以及感慨。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大路医学居然已经悄无声息间就发展到这地步了,试管婴儿可真是世界妇女的福音。   不过也有医生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试管婴儿技术会使得自然选择作用在人类繁衍过程中逐步消失。而大自然的优胜劣汰法则非常重要,对于整个人类社会发展起着决定性作用。   在医学极度不发达的古代,人类之所以能够存活到今天,就是因为最健康最优秀的胚胎才能够存活下来,那些劣质基因已经被大自然的选择作用淘汰了。   搞妇产科学的都明白,90%以上的自然流产都是因为胚胎发育不正常。就好像种子落在泥土当中,坏的差的种子难以发芽,只有饱满健康的种子才能茁壮成长。   大自然的优生劣汰看似残忍,但实际上,它安全有效避免大量畸形儿以及弱智儿出生,而且通过最小的代价来实现这些。   假如强行通过试管婴儿技术来让这粒种子生长出来,那很有可能孩子长大或者是年纪更大一些之后就能够发现很多问题。   养出一个有问题的孩子跟生不出孩子相比,对于家庭而言,到底哪项痛苦更多一些,真的很难说。   余秋点头,抬高声音道:“这就是我们正在这里做的另一个研究遗传疾病筛查,这也是试管婴儿后面要发展的方向。我们要尽可能剔除掉有问题的胚胎。以便使体外授丼的试管婴儿避免一些遗传疾病并能提升试管婴儿成功率。”   她拿张婷婷的病例举例子,“他的情况就应该早点儿被筛查出来。具有遗传疾病的父母都应该进行基因筛查,这样伸出健康孩子的概率将会大幅度提高。当然我们也认为试管婴儿应当是治疗不孕不育症的最后选择,在此之前预防生殖道感染、进行性行为教育以及采取更多治疗不孕不育的新技术,都有重要意义。   试管婴儿技术的提出,是我们想告诉全世界还有一种新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就像其他任何一种新技术一样,它是比优点与缺点并存,我们需要做的是尽可能提高它的优点,想办法解决掉存在的风险。”   台下有位中年医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不是搞不孕不育的,对你们说的试管婴儿兴趣有限。我想谈谈我对你们生育政策的看法。   我观察了你们的计划生育手段,除了常规的发放避孕套以及避孕药物以外,我意识到一件事,你们的避孕手段其实是强制性的。”   那医生满脸严肃,“这有为人常,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到底生几个孩子。这不应该是政府干预的结果,何况是强迫性质的干预。   对,你们的宣传当中表现出来的是自愿原则,但实际上我们都清楚一件事,按照你们的现状,只要是主席提倡的事情,那就是比法律更严格的标准,所有人必须得执行。他们其实是被迫结扎的。   这会严重损害他们的身心健康,给他们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这是有反人权的。   我们一直认为应用行政强制手段,干预人口是一件错误而且残忍的事。”   台下响起了轻微的哗然声,不少人点头附和。   的确,大路的计划生育手段过于残忍。这么多青壮年的男性居然被直接拖上手术台做结扎术,这对他们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啊。   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老夫人脸上,似乎在无声的指责她。看看,你选择了一个多么残忍的政权。   余秋一直等到哗然声自己落下去,才开口:“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们认为男性结扎残忍,女性上节育环就不残忍?明明从手术过程以及术后并发症还有结束这种避孕手段恢复怀孕成功的概率来看,是前者对于夫妻双方生活的影响最小。关于这一点,我想欧美国家的统计数据就已经能够说明了,无需我赘言。非要说其中的区别,其实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避孕承受的主体性别不同,男子结扎术需要承担风险的是男性。   这恰恰就是我们为什么主要选择采取男子结扎术来避孕的主要原因。因为刚才这位老师所说的决定生几个孩子是夫妻双方共同商量后的结果,只不过是理想状态。   种花珉族有着几千年的传统,我们的传统文化当中有很多精华,但也有很多过时的观点,比方说儿孙满堂多子多福。   这在人类寿命普遍低下,医学极度不发达的时代,对于传递基因具有重要意义。它也在客观上延续了人类的繁衍,但是时代发展到今天,大家都知道这种观点已经过时了,我也看到了苔弯地区的宣传,小家庭更幸福。这一点我们都认同。   既然有这么一个前提在,那就要说到避孕方式的选择了。从明面上看要不要怀孕,生孩子是女性的事情,女性有自主决定权,毕竟孩子是在女性体内孕育,但实际上真的如此吗?   生育是女性的权利,但在更多的时候它的义务含义被大大加深了。这就意味着在传统文化以及周围舆论的影响下,女性根本没有权利拒绝怀孕。   珉国23年,我的老师林教授在北平开业的时候,曾经碰到过向她求助的妇女。这位妇女已经生了5个孩子,她饱受孕育痛苦,完全不想再生了,她只能偷偷摸摸过来求助林教授。   请注意,我使用的是偷偷摸摸这个词,因为在传统观念当中,传宗接代是女性的义务,女性根本没有权利拒绝生孩子。她们要做的事是不停地生,一直生到再也生不出来为止。至于她们是不是生出了人命生的百病缠身,压根没有多少人在意。   这件事情对于女性的伤害有多大有多可怕,诸君都是医务人员,想必最起码应该知晓一二。而其中最能够理解的是曾经生育过孩子的女性。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只有切身体会其中的不容易,才能够真正谈得上理解。   妇女已经饱受怀孕分娩的痛苦与风险,那么男性为什么不能在避孕这件事情上为妻子提供更多的支持呢。为什么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这件事,所有的责任全部由女性来承担呢?   你们所认为的给男子做结扎术残忍血腥的观点,我们完全没有办法认同。恰恰相反,我们认为这是男子表现出自己气概的最好方式。他们没办法替妻子怀孕生孩子,但他们起码可以表达自己对妻子的关心。”   那位发言的男医生表情严肃:“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旦复通手术过后,男方没办法再生孩子对家庭造成的影响?”   余秋毫不客气地反问回头:“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节育环拿下来之后,女方没办法再怀孕的结局?我敢打赌,我说的事情后果远远要比你提到的严重的多。   不说其他,夫妻双方如果没有孩子,主动提出离婚的基本上都是男方,而且周围舆论默认正常。一位女性假如不能生出孩子,那她就是罪大恶极,她生而为人最大的意义都丧失了。这个观念恶臭熏天,然而却极为有市场。因为我们的社会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但倘若男方没有生育能力,绝大部分情况下妻子都是默默忍受。然后他们也许会选择过继,也许会直接收养,来达到传宗接代的目的。如果女性因此提出离婚,很可能她还会遭受嘲笑。因为生孩子与性能力经常在人们的潜意识中被有意无意的挂钩。女性如果表现出对这方面的需求或者说是要求,就会遭到嘲笑以及侮辱。   作为一项政策,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大概率事件,我们得保护绝大部分人的利益。既然说男女平等,那就不能只考虑男方的感受。”   底下有人反驳:“我们先不说避孕手段,我们谈一谈行政强制干预国珉怀孕这件事,这是对国珉人权的极大践踏,完全违反了人权。”   余秋摇摇头:“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观点,我的观念与你刚好相反。我认为积极引导优生优育,是对国珉权力的最好保障。”   她抬起头来,“我们伟大的主席的确提倡计划生育,这对珉众具有积极影响,引导了更多人采取避孕手段,避免生更多的孩子。我们就是相信听主席的话,按照主席的引导去做事,最终会得到幸福良好的结果。   这跟苔弯地区采取的小家庭更幸福的宣传手段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让珉众相信少生育有利于个人健康与家庭幸福。   政策宣传要顺应珉心,伟人的积极引导具有正面效应,我们将正面效应放大化应用,符合优生优育的目的。”   台下的医生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你这是在偷换概念,转移话题。我要强调的是你们采取了强制手段来达到减少生育的目的。你们采取政治高压强迫了人珉。这个人珉包含了男女。”   “我不认同你的话。”余秋摇头,“   我们采取政策的积极引导,可能在某些人眼中看来有悖人权。但实际上,这样的手段才是真正的替妇女撑腰,而不是将妇女丢在传统文化的限制当中,以貌似自由选择的方式有意无意的逼迫她们顺应丈夫的要求。   与传统文化抗争的最有效的手段其实就是行政。取一个大约不是那么恰当的比方,比方说传统当中有地方存在杀女婴的陋习。要如何解决?采取劝说积极引导这些温和的手段还是直接一道禁令禁止杀女婴。杀女婴等同于谋杀,依法直接将他们抓去坐牢甚至枪毙。   这两种方式到底哪种效果来的更快更有效?诸君想必心中都有数。   我们为什么要采取在你们看来更为激烈积极的计划生育政策,是因为我们深深地理解几千年封建社会对于女性的压迫。”   台下有声音喊:“那你们应该加强宣传,与男女平的观念相结合,让他们主动作出选择。”   余秋保持微笑,扬高声音道:“人们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千年形成的传统,你认为是三两句话就能够被消融的吗?就好像女性参政权议政权,当初推翻清王朝之后,政府鼓励妇女参政议政,当时华夏大地上掌握了绝大部分话语权的男同胞们真的愿意吗?   牝鸡司晨,是他们拿出来攻击女性参政人员的最好措辞。也就是政府强制性用法律规定的女性的权利之后,才有更多的杰出女政治家走向政坛。她们取得了成就,丝毫不逊色于她们的男同事们。   除此以外,比如说女性的受教育权,传统观念当中,女性怎么可以上学堂,当初新式学堂开始招生的时候,他们受到了多少封建遗老遗少的攻击?从全国范围来看,又有多少人接受的新思想,真正认为女孩子应该上学?   要说采取强制手段,强行规定适龄儿童必须得去学堂。是不是违背了父母的意愿?那为了个人前途和国家命运以及珉族的未来,我们是不是得采取这个强制手段,来保证儿童接受教育?   你们想说的是,通过宣传男女平等的手段来达到夫妻主动避孕的目的。那为什么不反过来思考问题,我们完全可以通过避孕手段的选择来促进男女平等呢?”   台下的哗然声一阵接着一阵,台上的赤脚医生是颠倒了因果关系吧。   余秋微微的笑:“我认为的男女平等不仅仅是女性选择的自由,还有让男性承担更多的责任。就比如说避孕这件事,按照苔弯地区的主要避孕手段,需要为避孕这件事情做出牺牲的基本上全是女性,节育环是放在女性体内的,避孕药也是女性吃,避孕失败了人工流产也是女性去做。   就像我前面强调过的那样,从来没有感同身受。男性在避孕这件事上从头到尾处于袖手旁观的状态,又怎么可能真正理解避孕的意义?   而当他们采取了避孕手段,不能再要求妻子一定要生出儿子的时候,女儿们才有机会真正获得父母平等的爱,她们才可能真正享受到男女平等的待遇。”   虽然在历史走向当中,有很多人反思过大路地区采取的极端计划生育手段。但这个手段并非没有积极意义,且不说在控制人口上立竿见影的效果,光是它在提倡或者说真正实现男女平等上发挥的巨大作用,就没办法让人忽视。   独生子女政策导致父母不得不将全部精力放在唯一的孩子身上。无论出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都享受了家庭的全部资源。女儿的家庭地位从来没有如此高过。当这批独生子女长大之后,他们的社会地位也相应提高。   伏弟魔,那是不存在的。都没有,弟弟,上哪儿扶去?   为夫家做牛做马?那也没戏,谁还不是心肝宝贝疙瘩蛋,家家都是娇养出来的小公主。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路的两代领导人对于实现男女平等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前者提出妇女也顶半边天,让女性有机会走上社会舞台。后者的独生子女政策则逼迫整个社会不得不随之做出调整,必须得正视女性的存在。   先前发问的医生并没有得到满足,他表情严肃:“你还是在偷换概念,你们仍然是在强制。”   余秋微笑:“那要看你如何看待强制这两个字了。如果非要往严重里头说,这其实可以看成传统观念强迫女性生育,我们的政策强制男性避孕。女性可以拼死挣扎拒绝传统观念的禁锢,获得不怀孕的自由。那么男性非要坚持,他也可以拒绝政策引导,不去结扎。”   余秋抬起头来,“在这件事情上,男性不能只要求女性勇敢。”   ※※※※※※※※※※※※※※※※※※※※   感谢在2019-11-17 18:37:55~2019-11-18 07:1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惟一 20瓶;泪奔的桃花、阿一包 10瓶;by 3瓶;大西北臊子面、唯爱王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果然有生意头脑(捉虫)   余秋下台的时候还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翻涌, 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沸腾成蒸汽, 直接飘散在天际。她情绪太过于激动了, 一时没控制住。   等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礼堂的过道中,耳边响起掌声的时候, 余秋才渐渐清醒过来,开始晓得要害怕了。   完蛋了,她这是不是默认了大路的计划生育政策就是带有强制色彩, 这算不算揭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呀。还有就是, 她话是不是说过头了?万一被打上进行反格命的标签,那该怎么办呀?   事先他们也准备好了一些标准答案,要更圆融和缓一些。不过话赶话的,她叫情绪牵住了鼻子, 一股脑儿的,她就什么都说了。唉,冲动是魔鬼啊, 她怎么就没管住自己这张嘴。   余秋偷偷摸摸地往自己的座位走。此刻的掌声越热烈,她被定罪的时候,罪名就越重啊。   后面还有其他人介绍大路地区传染病的防治成绩。新中郭成立后,在广大医务人员跟人珉群众的共同努力下, 我们在短期内消灭了鼠疫、霍乱、天花、黑热病等急性传染病,剩下的如疟疾、麻疹、猩红热、白喉、脊髓灰质炎、流脑、痢疾、血丝虫病、血吸虫病等多种严重危害人珉健康的传染病, 也得到了较好的控制和防治。   目前郭家推行的儿童预防接种制度, 有效减少了传染病的发生概率。以预防为主的城乡医疗保健制度有力地保障了郭珉健康, 大大提升了人珉的生活水平。   余秋双手颤抖,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她呆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代表团成员的宣讲。   林教授在旁边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说的很好。”   余秋有种想要哭的冲动,她能说她现在后悔了吗?她干嘛要做这个出头鸟啊?她本来真的打定主意当鸵鸟来着,苔弯是比日苯比日内瓦更敏感的地方啊。   林教授微微地笑,轻声道:“我们是大夫,我们只能从郭珉总体健康考虑问题。”   余秋的肩膀上多了一只手,又软又轻,她本来以为是林教授在拢自己的肩膀,准备扎进自己女神的怀里头好好的求安抚求抱抱。   结果老夫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好,说的很不错。”   余秋赶紧扭过头,惊讶地发现老夫人的身旁居然还坐着桨夫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位岛内的第一夫人居然也出现在了礼堂中。事先她可完全没有透露任何将会出席的消息啊。   而且余秋觉得其实陈老正在跟桨夫人暗暗较劲。这场宣讲活动是陈老组织的,桨夫人没理由过来替他捧场才对。   不想这位姿态雍容的贵妇人居然冲余秋点了点头,微微笑:“你说的很有意思。”   台上的宣讲活动结束了,代表团的人开始给苔弯同行发放关于这次宣讲内容的资料。   一片热闹沸腾声中,先前对余秋提出质疑的中年男医生走了过来,表情仍旧严肃:“我仍然认为应该采取更温和的生育政策。因为随着时代发展,你们将会发现,你们以后要头痛的不是超生问题,而是大家都不愿意生小孩。”   余秋保持微笑:“这就需要整个社会的支持了。首先医疗卫生服务要跟上,尽可能减少女性怀孕分娩时的危险与痛苦,并且尽量将服务纳入社会公共医疗保障体系中去,要让小家庭生得起孩子。其次,管生也得管养,孩子生下来之后,社会要有相应的扶养机制,比如说托儿所、幼儿园得跟上。要将养孩子这件事情当成郭家大事来对待。而不是单纯的鼓励生育之后,没有相应的政策扶持生孩子的人跟生下来的孩子。”   那中年医生还没有来得及回应,礼堂中的人已经注意到了桨夫人的到来。   有人扬高了声音,大声招呼:“夫人,还请您上台跟我们说两句。”   周围立刻响起了掌声,一开始还是稀稀疏疏的,后来大家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愈发热烈。   桨夫人推辞了两回,还是走上了讲台:“今天能够站在这里,面对诸君,是我的荣幸。我不是医疗界人士,对于医学知之甚少,但在争取男女平等方面,我还是有几句多余的废话要讲的。   自珉郭以来,我党一直致力于男女平等事业,1924年召开第一次郭珉大会时,我党已经承认妇女的选举权,并且决定实行普选,此后郭珉政府公布法律,规定了子女同有继承权,先法草案明文规定,男女在法律上一律平等,并且着重强调受教育之机会一律平等。经过诸君以及诸君的父母辈半个世纪的努力,我种花妇女社会地位大幅度提高。无论在战争还是社会建设中,妇女都发挥了积极作用。   但是,还不够。目前我种花妇女的社会地位究竟如何?其实诸君心中都有数。绝大部分时候,我们的妇女,聪明敏干充满生活与工作智慧的妇女,都被局限在家庭生活当中。   这其实是放弃了人类伟大力量的一个无价泉源。无论是郭事家事,妇女都应当争取与男子平等负荷的职责。   我们现在谈男女平等,就要聆听妇女界的呼声。妇女同胞们不要看别人对于妇女的主张是什么,也不要听旁人要求妇女怎么做。最要紧的是,妇女要明白并且坚持自己的主张是什么,对于自己的学识才干和人格有什么准备和训练。   我相信随着妇女学识进一步提升,知识优越,社会地位自然也会提高。我希望将来能够看到更多的妇女同胞能够投入到社会工作中来。只有到那时候,才能真正提升我种花珉族之郭际地位。”   台下掌声雷动,余秋与林教授对视一眼,立刻扯着嗓子上:“妹妹说完了,该到姐姐了。请老夫人也为我们说两句吧。”   台下的医生护士们全都起哄,再三再四地邀请老夫人上台。   老夫人先是摇头示意,最后却慢慢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然后在余秋跟林教授的帮助下,缓缓走上了台。   她笑着看台下众人:“我是最害怕站在台上说话的。老疑心一句话说错了叫人抓住了辫子,就成了把柄。”   底下的人发出哄笑,还有年轻的医生护士调皮的很:“夫人,您今天没扎辫子。”   老夫人笑了起来:“那我也就不怕被抓住小辫子了。既然是说到男女平等,妇女解放问题,那我就啰嗦几句话吧。   在男女平等的问题上,大路方面强调妇女也顶半边天。在社会分工上,我们没有性别的差异,所有的工作妇女都可以参与。我们的铁姑娘队做的事情桩桩不落下,我们还有自己的女杀猪匠,同样奋战在劳动生产一线。   对我种花儿女来说,社会分工不存在性别差异,只与个人的体力智力以及努力程度相关。比方说,医生与护士的分工,我们的外科大夫当中也有很多女性。她们做出了成绩,我们就拍电影,拍纪录片,来歌颂她们的奉献……”   余秋听着台上的老夫人发言总觉得这是神仙打架,这对姐妹俩不愧是种花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当妹妹的,从计划生育阐述出的男女平等观点中往前延伸,强调了妇女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这其实是在暗暗地为自己今后获得更高的政治地位埋伏笔。她还暗搓搓地强调了珉郭的正统地位,一再阐述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有赖于珉郭政府做出的努力。   做姐姐的则顺着这个话题做宣传,强调大路比苔弯先行一步,在男女平等问题,步伐迈得更大,相当于变相的宣传的社会主义制度政策的优越性。   她可没吹牛,大路可是提倡男子结扎的,这岂不是从官面上就为妇女撑腰了。   老夫人语气和蔼姿态亲切,她以柔和的声音阐述了大路妇女的生产生活状态之后,又开始强调:“在进行妇女解放事业,推动男女平等平权方面,我们社会团体也要发挥积极的作用。大家有共识,就要多沟通多交流多来往。古语有云,见贤而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一家子的兄弟姐妹也要多多了解交流,从对方身上汲取优点,共同分享彼此的经验。   我期待两岸早日实现通航通邮,我甚至迫不及待地希望我回去的时候可以坐上直达的航班。这样我就能够快点儿将这儿的消息传递给亿万渴望了解自己兄弟姊妹生活情况的种花儿女。   有了直达航班,有了直通邮路,兄弟姊妹间也可以加强交流,彼此多联系。我们的妇女儿童权益保障事业也可以携手并肩,共同获得长足发展。”   台下响起了喧哗沸腾声,有护士大着胆子问:“我们的飞机飞过去,大路不会架起大炮打下来吗?”   台下发出一阵笑声。这真不是一句空话,几十年的对峙已经让彼此看待对方都是怀疑特务的眼神。   老妇人微微笑:“我坐在那辆飞机上。要是真打的话,第一个把我打下来。”   台下的窸窸窣窣声不断。   余秋偷偷觑桨夫人的脸色,毫无疑问,她又什么都看不出来。桨夫人只是沉默不语,既没有显出兴高采烈,也没有表现出厌烦与不耐。她只平静地坐在一旁,面上带着微微的充满礼貌意味的笑。   余秋不知道这对姐妹要怎么交锋下去,妇产科的大夫就过来邀请大路代表团的医学代表们去参观手术。   宣讲会的主持人趁机宣布这次的活动结束了,感谢大家的热情参与。   余秋同林教授对视一眼,立刻跟着苔弯同行走。看样子,意识形态的宣讲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现在医院方面得赶紧将主题拉回业务上。   拉回业务好啊,余秋也欢迎。好歹这是她的专业,总不至于说一句话都要在嘴巴里头滚三滚。   大约是事发突然,医院也没办法临时拉一台高规格的妇科手术来展现技术。   好在任何医院都不缺少产科急诊情况。这一台横位胎膜早破手先露的紧急剖腹产,刚好可以体现医院急诊手术协作以及手术者水平。   横位剖腹产小孩可不好捞啊,一般得先转为臀位,然后再以臀牵引的方式勾着小家伙出来。可是在剖腹产子宮里头想要内倒转,相当考验术者的水平。   余秋冲进手术室的时候,手术医生已经破皮进腹,因为羊水已经淌得差不多,几乎是刚划开子宮破了羊膜,他就开始行内倒转术。   余秋得承认她的苔弯同行手术手法很漂亮,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主刀医生就顺利地捞出了胎儿。这个小家伙居然还脐带绕颈两周,简直是够够的,生怕折腾不了妈妈。   孩子在手术室里头发出响亮的哭声时,所有人悬着的一颗心都落了下来。其实急诊剖腹产,起码80%是用来抢救胎儿的生命。基本上娃出来是好好的,大家就能呼出一口气。   余秋瞧着那小家伙,感觉人家小归小,动起来还挺有力度。小东西长得也萌萌哒,小脸上全是肉。   主刀医生开始慢条斯理处理下面的手术步骤。但是娩出胎盘的过程并不顺利。从余秋的角度可以看出来,子宮收缩乏力,术中出血已经有些多了。胎盘娩出困难,广泛胎盘植入。   手术室里头原本表情轻松的众人一下子都严肃起来。开刀的目的是希望大人孩子都平安,产后大出血可是会要了产妇的性命的。   余秋在旁边干着急,一个劲摇地喊:“球囊,赶紧上球囊压迫。就用手套,手套里头打生理盐水,动作快点儿。”   主刀医生倒是没有质疑她,护士很快打了一副新手套,按照她的要求做成了球囊开始压迫子宮下段止血。   可惜的是这个方法效果有限,产妇的血还在哗哗地淌。   台上的人开始考虑要不要结扎子宮动脉或者直接切除子宮。血这么淌下去的话,产妇会没命的。   大夫已经开始要去跟家属紧急交代,毕竟子宮是个重要的器官,得让家属事先了解情况。   余秋喊了一声:“让我试试,行吗?”   这个产妇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流产过6次,这是她第1个生下来的孩子。倘若切除子宮的话,她与她家里人肯定很难接受。没有子宮就意味着她以后再也没办法生孩子。从现实的角度来讲,虽然有点儿缺德残忍,但万一这个宝宝不好呢?   林教授也提出了请求:“让我们试试吧,实在不行再切子宮。要考虑患者的心理承受程度。”   医院的产科主任拍了板,同意她们上台。   余秋甚至来不及再去刷手抹泡酒精消毒。她直接穿了两层手术衣,戴了两副手套,立刻上台去做Nausicaa 缝合。   这是一种改娘加压的子宮缝合法,有不少产科医生用这种方式成功的止住了因为各种因素导致子宮收缩乏力的大出血。就算上了这个办法效果不尽如人意,也可以为后面行子宮动脉栓塞赢得时间,从而达到保住子宮的目的。   穿越之后,余秋在急诊剖腹产中用过好几次这个办法。每次效果都不错,这一次,她终于要用在苔弯产妇的身上了。   林教授给她当助手,帮她拉紧缝线, Nausicaa 缝合法技术的重点就是一定要缝扎的紧。因为子宮收缩之后,缝线很容易变松,那就达不到缝扎止血的目的了。   周围的医生全都静声屏气,围观手术全程。随着一针针线缝合上去,原本像个大口子一样往外头呼呼冒血的子宮终于被套牢了,停止了出血。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可算是止住血了。   旁边的产科主任夸奖了一句:“你们可真是有手段。林教授,您实在太厉害了。”   居然可以用这种办法缝合子宮,瞧瞧这子宮已经被缝成了丑八怪,瞧着就跟海马背一样。   林教授笑了:“你误会了,这个方法是小秋教我的。”   手术室里头的人全都将目光转移到余秋脸上,集体不可思议。这个小大夫才17岁,就算她天赋异禀,哪里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治疗方法?亏她想得起来,把子宮缝成这个样子,瞧着都不像子宮了。可是他们又都清楚,只要等子宮长好了,这些缝进去的线吸收掉了,子宮又会恢复成原来的形状。   余秋含混其辞:“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说着她又不由自主地抱怨起来,“你们应该会的,外郭人给我们拍的那部纪录片里头就详细讲述过这种缝合方法。除此以外,我们拍的医学教育纪录片中也仔细讲解过缝合步骤。日本医生就会。”   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苔弯同行,“他们看了纪录片之后,就已经开始使用这种办法处理大出血的病人。跟他们比起来,你们的反应实在太慢了。这不应该,他们好歹还需要翻译成日文才能理解。你们总不会听不懂中郭话。”   手术室里头瞬间陷入了沉默,只有一气发出的滴滴嗒嗒的声音。   产科主任突然间发话:“今天就开始学习,我们不能当井底之蛙。早日学会一种新技术新手段,我们就能够帮助病人做更多的事,避免更多的悲剧发生。”   打了全麻的产妇苏醒过来,干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喊:“大夫,宝宝。”   “你的宝宝现在很好。”产科主任安慰产妇,“你现在也还好。虽然术中出血比较多,但是止住了。你很幸运,今天有很出色的医生到我们医院来交流。她们帮你保住了你的子宮。”   产妇被推去了术后恢复室。余秋跟林教授脱了衣服去洗澡。她们身上也出了不少汗。   脱衣服的时候,余秋小生跟林教授嘟囔了一句:“这其实是我跟他们学的。”   Nausicaa 缝合法就是苔弯医生的发明,因为缝好的子宮像是《风之谷》中怪物的样子,所以这个缝合法也是取自这部日本电影当初女主角娜乌西卡的名字。   现在阴差阳错,也算是将技术物归原主了。   林教授笑了起来,语气欣慰:“真好,有你在,这位妇女保住了她的子宮。”   作为一个重要的性别象征,即使她以后不再生孩子,她也会觉得自己是圆满的。   余秋冲完了澡,换回自己的衣服出去。刚推开门,她就惊讶地撞见那位二小姐守在门边。   余秋赶紧跟人点头打招呼,直接道:“您好。”   让她叫二先生的话,余秋实在说不出口。何况人家先前还开过玩笑表示早几年的话自己就能生个孩子。   那是不是意味着二小姐现在对自己的性别定位又成了女性呢?   二小姐冲她点点头,表情充满了赞许与肯定的意味:“很好,你今天的演讲很出色,我很受鼓动。”   余秋本以为二小姐会说一番对男女平等的见解,就是因为不忿于女子社会地位低下,所以她才常年做男装打扮。   没想到二小姐直接切入主题:“你们说的那个试管婴儿技术非常好,可以解除很多妇女同胞的痛苦。我觉得,我们在这方面可以加强合作,两岸携手共进,共同发展试管婴儿技术。”   她目光灼灼,盯着余秋,“我们是同胞,是姊妹,想必你能够理解苔弯妇女在这方面遭受的压力与苦难。那么我想问问,你们是否愿意技术共享,帮助苔弯也进行我们的试管婴儿研究?”   余秋目瞪口呆,她感觉自己越来越长见识了,因为又发生了让她没办法相信自己耳朵的事。   合着听二小姐的意思,她是相中的试管婴儿技术,想抢先开始合作,做下这门生意啊。   二小姐不愧是财神爷的女儿,瞧瞧这过人的经济头脑,瞧瞧这敏锐的嗅觉。在一群人还在关注技术发展水平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试管婴儿会发展成一门全球新兴行业,里头的利润空间可以说大的惊人。   ※※※※※※※※※※※※※※※※※※※※   感谢在2019-11-18 07:13:54~2019-11-18 12:5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木嘿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者211 80瓶;懒猫爱睡觉 60瓶;嘿木嘿木 20瓶;妄言、水葵、攀嘟嘟、软萌兔宝 10瓶;by 6瓶;快走杨被风吹 5瓶;大西北臊子面、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搞就搞吧(捉虫)   余秋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大饭店猩红的厚地毯上, 完全凭借直觉往自己的房间去。   她脑袋瓜子到现在都是蒙的, 整个人都沉浸在二小姐给她带来的震撼中。   何东胜刚好从外头回来,瞧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赶紧伸手把人带回房间。   小何队长抱住自己的女友,疑惑地问:“怎么了?”   说着他笑了起来,“我可听说你今天出了大大的风头啊。据说现在报纸杂志的记者编辑都要疯了, 全都忙着组稿排版, 准备以第一时间报道来自大路的声音。”   他们拟定标题也够吸引人的眼球,中公力撑女性,避孕是男人的责任。   谢天谢地,记者还算有常识,没有直接说阉割了男性, 好一劳永逸。   他柔声安慰女友:“别为这个犯愁, 没事的,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老夫人他们应该不会批评你,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余秋挥挥手,心烦意乱, “我不是愁这个。”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讲都讲了, 她又不能重新吞回肚子里头, 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索性随他去。   她现在是愁如何接二小姐的招。   她甚至怀疑这位大名鼎鼎的二小姐早就打试管婴儿的主意了。   不然他们这个大路代表团昨天才抵达苔弯, 为什么二小姐会迫不及待地在欢迎宴上赞美试管婴儿技术, 甚至不惜说出遗憾自己没能做上试管婴儿的话。   这可完全不符合她平素画风。   二小姐是什么人?二小姐是在历史上也是可以大书特书一笔的奇葩人物呀。   她能够跟军阀之子一言不合就拔枪相对互相扫射,她还能因为交警拦住了她就直接一枪崩过去。其他关于她的各路八卦新闻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她抢别人姨太太的小道消息。   但不管这些传闻确有其事还是穿凿附会,众人出于对四大家族的不愤而故意丑化她的形象。二小姐常年做男性装扮却是不争的事实。结果这会儿她居然主动惋惜没做成试管婴儿。   当时余秋还感慨,难怪人家能够成为桨夫人面前第一红人,是公认诸多子之辈当中最受她喜欢的小辈。合着人家为了彩衣娱亲,是相当的能放下身段。   现在余秋才知道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二小姐。人家那是投石问路,事先做铺垫。今天她才在公开场合提起试管婴儿技术,二小姐就主动找上门求合作,还拿来了完整的企划书。   要说二小姐是临时起意,打死余秋她都没办法相信。   何东胜看着余秋拿出来的文件,先是眉毛往上挑,旋即就笑着搂住人往沙发上倒。   余秋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吓得赶紧跳起身去检查房门,她一定得上保险栓,省得再有人不请自入,又撞个正形。   何东胜笑着拉她回头安慰惊弓之鸟的女友:“别怕,这间屋子就我一个人。我在外头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余秋要跳脚了,什么请勿打扰,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告诉外面的人,他们要在屋里头做不可言喻的事。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要对我干什么呀?”   余秋翻白眼:“去你的,说正经呢,我愁都愁死了。”   何东胜这才端正了颜色:“那林教授跟老夫人他们是什么意见?”   余秋摇头:“林教授是不管这些事的。她跟这边的产科主任以前有些交情,要叙旧。我就先回来了。”   按道理说她这个徒弟应该陪伴在旁,可她实在心神不宁,留下来搞不好还要丢丑,不如先回来静一静。   老夫人跟桨夫人一块儿离开的,现在还没回来,余秋也没办法汇报。   至于其他人,她觉得这件事情暂时还是不要闹得大张旗鼓比较好。这儿的记者实在太过于无孔不入,万一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就难以收场了。   何东胜询问女友的意见:“那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呢?”   “我觉得是个机会。”余秋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这事儿虽然危险,但苔弯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中转站。我现在想搞新生儿疾病筛查,但是有些检测试剂郭内还没有,想走审批流程进口很复杂。我想也许可以借此为突破口,通过苔弯的路径搞到相应的药品试剂,赶紧将新生儿疾病筛查动起来。”   有这个作为底子,后面的基因筛查才能正儿八经地开展,从而迅速推进试管婴儿技术的更新换代。   她现在想的问题是,到底应该开口要什么技术支持作为交换比较合适。   说起来有些亏心,从道德良知的角度来讲,她不应该将试管婴儿技术当成自己的私产,毕竟她是拿来主义。她手里头掌握的是半个世纪无数从事这个行当的辛勤劳作积累的成果。   可就像她的男神说的那样,他首先是中郭人,其次才是□□员。   在这个时候,余秋得羞愧地承认,她更多考虑的是自己郭家的利益。   何东胜转过头,迟疑道:“难道你打算把技术交给她,后面就不插手生殖中心的事情了?”   余秋愁眉苦脸:“这事儿我没办法插手呀。它牵扯的范围实在太大了。”   她作为郭家代表,她手上的技术根本就不属于她个人,而是集体劳动成果。她无权私人转让,而且她也没办法参与苔弯私人生殖中心的经营。   到了2019年,大路资本好像都没办法在苔弯进行投资。何况是现在。这事儿复杂的很。   何东胜笑了起来:“也没什么复杂的呀,这就是公私合营嘛。就是牵扯的地域离得有点儿远,这私人的性质有点儿复杂。”   余秋看他笑得风轻云淡的模样,忍不住胡疑:“你的意思是?”   “公私合营早就搞过了。”何东胜轻描淡写,“50年代的时候我们就做这个事了。现在不过是反过来,算是私人资本进入公家的菜篮子,开始合伙经理。”   余秋脑袋有点儿懵,感觉何东胜更加像是穿越人。好吧,她当然知道引进外资以及对外投资。但现在是1974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呀。   现在谁要跟老人家说引进外资,要让私人做公家的主,估计老人家能够直接开口要毙了他。这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这是什么?这分明就是资本主义复辟呀。   何东胜笑得厉害:“这应该叫社会主义进入资本主义阵营,双方共同发展。咱们以技术为股份,参与到苔弯医院的经营当中。这在各郭历史上都不稀奇。只不过我们是以郭家资本作为技术的主体。”   他翻看着余秋带回来的企划书,夸奖道,“二小姐果然家学渊源啊。”   虽然大路一直批判四大家族。但是如果熟读二战时的话,就会发现二小姐那位财神爷爹绝对不是凡人。打仗就是烧钱的买卖,以当时国内郭库之空虚,郭家财政收入之微薄,他愣是将整个后勤保障给撑下来了。据说他最后离任的时候,还给老桨留下了好几亿美金的外汇储备。   不管他留下的烂摊子多严重,他又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能做到这一步,也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何东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完了企划书,抬眼跟余秋商量:“这样吧,我在写一份详细的计划,然后附在这计划的后头,一起报回去看上头的意思吧。”   余秋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抓住何东胜的手,赶紧摇头强调:“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我自己处理就好。”   这就是个□□桶,可以说完全触了老人的逆鳞。他一个不痛快的话,何东胜就要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说不定他们还会给他扣上帽子,说他已经被郭民党反动派收买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白匪,是无耻的特务。   何东胜笑着安慰她:“没事的,这本来就是我出来时接的工作。我现在人在苔弯,肯定要比京中的人更了解情况。与其单纯的将二小姐的意思传递回头,然后等京中再找人详细的状况,而后反馈回头的话,这个速度就太慢了。”   何东胜抓着女友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才给出自己的猜测,“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就好像乒乓外交,小球推动大球一样。”   余秋满心忧虑,她抓着何东胜的手,不愿意松开。直到现在她仍然很害怕政治,不想男友牵涉太深。   她不害怕等到这一届领导人落幕,新一届领导班子起来,清算的时候,他们一无所有,被从领导岗位上撵下来。对她来说,回杨树湾种地还轻松些呢。要是他们不许她当大夫了,她就跟何东胜种草药搞养殖挣钱。   可是她害怕他们会被当成典型下大牢啊。长期的牢狱生涯可以彻底摧毁人的健康,甚至会让他们丧命。   何东胜不知道余秋的担忧究竟从何而来,他只心疼女友曾经遭受过的被囚禁的灾难。就让小秋变成了惊弓之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恐惧。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就是因为小秋遭受的那些不堪,所以他才要好好保护她。只是他一个普通农民又有什么能耐保护小秋不受人欺负呢。   别说公平正义自在人心,从古到今,枉死的人还少吗?小秋的妈妈又做错了什么事?她又是怎样被逼死的。   “没事。”何东胜轻声细语地安慰她,“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职责。我来之前,李老先生就让我多看多思考的。”   余秋抠着何东胜的扣子,愁眉不展。隔了半晌,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行吧,你写就写。万一到时候你蹲大牢,我给你送牢饭。要是咱俩运气都不好,全都关进去了。那就只有听天命了。”   既然4人帮都没有被枪毙,除了江同志想不开自杀以外,其他人都好端端地活到寿终正寝。那想必自己跟何东胜再罪大恶极,也不至于斩立决。   何东胜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行,要是咱俩运气都不好,那就在牢里头好好劳动接受改造。等出来以后,咱们还种田养鱼。到时候还有人信我们的话,我们接着给人治病。”   余秋心中涌动着说不出的心酸。他们的房间外头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结果他俩说的却是这种事。   呵,的确要请勿打扰啊。他们明明是大路代表团的成员,名义上还代表着郭家身份呢,他们却害怕自己回去就成了反格命分子。   何东胜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写完了详细的合作计划。生殖中心就建在苔弯,双方共同派管理人员,大路方面主要提供技术支持指导工作。最后产生的经济效益再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分配。   就跟他猜想的一样,这件事情老夫人也没办法拍板,还得请示上级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二小姐的这份计划书就随着何东胜的处理意见一块儿上的飞机转香港飞京中,当天下午就送到了老人家手上。   林斌下午没课,正在屋子里头跟老人家闲扯淡。他总觉得老人这几天心事重重的,应该好好疏解疏解。   小林大夫说了几个在学校里头同伴们闹的笑话,好不容易哄得老人家脸上有点儿笑的意思了。   他正要暗地里头嘘一口气,工作人员就送了报纸跟信件上来。   老人家挥挥手,示意林斌:“你念吧,他们的字小的跟蚊子腿一样。”   林斌抓起报纸就觉得不对劲,主要是现在为了方便民众学习与掌握,报纸新闻写的也都是简化字,这份报纸上却是印着繁体。   他再仔细看报纸抬头,顿时吃了一惊,这不是大路的报纸,这是……   老人家没有听到他出声,睁开眼睛问了句:“怎么了?学了简化字就不认识繁体字了吗?囫囵吞枣大概也是能够认出来的。”   林斌只得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念诵,越念他越心惊胆战。余秋还说他说话嘴巴不把门呢,他好歹是关起门来对着自己人讲话,有问题也漏不到外头去。   她倒好了,人在外面说话胆子大的很,真是什么都敢讲。哈!居然连政府公开给女同胞撑腰,要求男性结扎的话她都说出口了。   老人家睁开眼睛,自言自语一般:“我有说过要让男同志结扎吗?”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林斌都要站在自己朋友这边:“那当然,您老人家不是说了嘛,要选择容易施行,方便操作,对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影响最小的避孕方式。综合现行的几种避孕方法,男子结扎术的确是最方便有效的长期避孕手段。”   指望现在老百姓天天吃避孕药,那真是不现实。好多女同志都不识几个字呢,她们哪里搞得清楚到底要怎么吃。   老人家哑然失笑,半晌才冒了一句:“行吧,就撑这个腰,女同志不容易呀。我们要多支持,多鼓励,多帮助她们的生活与工作。”   说着,他又随口问了句,“女同志生娃娃是不是特别辛苦?”   “甭提了。”林斌虽然自己生不了娃,但好歹他也干过几年赤脚医生,处理过孕妇。晓得其中滋味不好受,“有的女同志吐的厉害哦。从怀娃娃就开始吐,一直吐到生。我听讲有的女同志吐到后面人就不行了,直接连命都没有。还有生的时候,特别遭罪,好不容易大人小孩都活下来。坐月子没养好的话,后面做天阴,一变天就腰酸背痛,痛苦的不得了。养孩子也烦人,一宿一宿的睡不上觉,孩子不是要吃就是要拉,简直能折磨死人。”   他叽里咕噜说了半天,突然间意识到老人没反应,赶紧抬起眼睛看。   老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事,神情有些怔愣。当然也有可能他就是在单纯的发呆。他年纪大了,常常会走神。   林斌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老人突然间发了话:“是不容易,男同志没生过娃娃,的确体验不了女同志的辛苦。都说我们中郭的妇女是最坚强最善于隐忍的。她们都说吃不消了,那肯定很不容易。”   林斌一时间疑心老人是想到了旧事。听说他的前妻就是因为不想再生孩子了,又苦于没有好的避孕手段,甚至不惜离开去郭外求学。   小林大夫赶紧在心里头勒令自己收回思绪。这种事情哪里是他能随便乱想的。   他赶紧清清嗓子,主动提议:“这边还有信呢。”   老人像是回过神来了,抓着信封看了眼,递给林斌:“你念吧,这个字太丑。”   林斌想要咳嗽,他瞧着信封上的人名,觉得余秋肯定会气死的。她势必要强调,作为一个妇产科大夫,她能把字写得让人认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林斌拆了信,照本宣科,结果没念两句话,他又开始眼睛越瞪越大。妈呀,亏他们想得起来,那个传说中的二小姐竟然想跟他们合伙搞医院。   小林大夫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这位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老人微微闭着眼睛,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招呼林斌:“愣着干什么呀?接着往下念。”   小林大夫舌头像是打了结,后面念信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含混不清了。他好不容易干巴巴地念完了一份据说是那位二小姐拿出来的企划书。   放下手中的纸,他就偷偷看老人的脸色,准备等老人暴怒的时候,他好赶紧上去按穴位,强行把心火给卸掉。   没想到老人睁开了眼睛,却只疑惑:“还有一份呢,你怎么不念了?”   林斌随意看了一眼:“这是何东胜写的,写的是……”   他是不下去了,他真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公婆真是一个胆子比一个大。一个余秋已经够够的了,没想到何东胜居然还列出了如何合伙办医院的计划。   小何队长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医学专家,写起计划来那可真是有理有据,清清爽爽,只差没画出图纸,直接标明了这医院该怎么建。   林斌读信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他不时就抬眼偷偷看一眼老人,琢磨着老人要是发火的话,自己要怎么替何东胜说两句话。   老何这人他了解,心眼子绝对实诚,没有坏心,一心一意搞社会主义建设。可就是人有点儿死心眼,不太会看脸色。   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心惊胆战地念完了一整封信,老人居然完全没有动怒的意思,还破天荒地夸奖了句:“花了心思写了,才在那儿呆了这天把功夫,了解恐怕还有限,叫他再继续看看,多了解情况。”   林斌小心翼翼:“那要怎么回复那位二小姐?”   要是普通人,实在没必要搭理。可听说这位二小姐的地位很不一般,老桨都对她高看一眼。   老人笑了起来:“办医院又不是什么坏事,办医院是好事。洋医院也能做事嘛,不管是给谁做,都是做事。”   林斌忐忑不安,两个耳朵竖得老高,就怕老人家突然间来一句但是。   好在老人的兴致似乎瞧着不错,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发令:“跟他们讲讲,搞搞研究,看看这个医院到底要怎么建起来。有个医院是好事,也算是多了条联系的渠道嘛。”   林斌喜上眉梢,立刻跳起来,欢欢喜喜道:“那我跟他们打电话去。他们一定等得急死了。”   可怜他都吓得头昏眼花,想必余秋那种一天到晚担心这个忧愁那个的人,快要被吓死了吧。   嘿!叫他们狗胆包天,让他们好好尝尝厉害。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喊住了林斌,哭笑不得:“你要怎么打电话?他们人在苔弯啊?”   林斌茫然:“苔弯不能通电话吗?也不是隔得很远啊。”   应该通电话的,不然说个事情太复杂了。难不成还每回都托人通过飞机运信过来?不说耽误事情,那飞机票钱也吃不消吧?   老人笑了起来,难得肯定林斌的话:“没错,盖医院的买卖要做,这个电话也应该通起来。我跟你讲,她可是大姐的姐姐家的姑娘。他们家的女人啊,个个都不简单。当年郭共第2次合作,在里头穿针引线,就是你们大姐跟她妹妹。我看现在呀,他们家的第2代也要上场喽。”   老桨这个人讨厌他家夫人的弟弟,却对这位姐夫评价颇高,说起来也真有意思。   ※※※※※※※※※※※※※※※※※※※※   感谢在2019-11-18 12:52:07~2019-11-18 19:1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竹姬、快走杨被风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桃子爱吃桃子 60瓶;小H一枚 36瓶;carol36 5瓶;大西北臊子面、tracy、b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们也不清白   京中反应极快, 几乎没等两天决定就传递了回来。   上级要求他们这个代表团好好论证在苔弯合办医院的可行性, 并且提出了两岸通电话的要求, 理由是只有这样双方才能够及时取得联系,跟进医院的发展。   除此之外, 上级还鼓励他们邀请苔弯方面妇女界代表前往大路进行访问。   既然都想要合作了,那必须得双方加强了解呀。得叫人家好好看一看他们的医学发展,到时候建起医院来也可以有的放矢。这种事情他们应该主动些,不然人家想过来看, 却不好意思开口,那就不自在了。   余秋整个人是麻木的,怕小姐会不自在?开什么玩笑,人家是在哪儿都能当成自己地盘的角色。   她感觉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别说龙卷风了, 简直就是海啸,排山倒海似的。   何东胜在旁边却是笑,还调侃余秋:“中美建交是小球推动大球,两岸关系恢复正常,叫什么?嗯,应该叫女性改变世界。”   苔弯现在还是老桨的一言堂。苔弯究竟如何走?以后不清楚,现在就是老桨到底持什么态度。   现在的老桨有点儿像算盘珠子,一直处于退避三舍的状态。他们这个代表团上了岛, 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会面, 他们就不曾看见桨家父子的身影。   那这没算盘珠子, 必须得用其他力量好好拨一拨了。当年中美互相仇视那么严重, 都能外交破冰。现在大路与苔弯郭共两挡之间, 原本就有同根同枝的感情基础,何不好好用起来呢?   瞧瞧他们家小秋就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这一步可不逊色于中郭运动员,主动送给误上他们大巴车的美郭运动员的丝织品礼物呀。   余秋瞪眼再瞪眼,却被何东胜抱进了怀里,狠狠地亲了下去。   他真恨不得现在就跟小秋打结婚证,然后天天生活在一起。   余秋却耍起了花腔:“你就是跟我扯了证,也不可能天天在一起的。”   也不看看他现在成天东奔西跑的,都成什么人了?唉,命不好啊,悔教夫婿觅封侯。就这态势,搞不好她结了婚以后也是守活寡的命。   这话何东胜可不爱听,他一活色生香的大活人就在她面前,结果到了她嘴里头怎么就成了活寡?   何队长大义凛然地解开衣扣,直接一朵娇花惹人怜:“来吧。”   余秋瞠目结舌,伸手戳他,咬牙切齿道:“你老实交代,你都看什么黄色电影了,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做派?”   何东胜抓着她的手指头又开始亲,含含糊糊道:“哪里黄色了?不应该是白色吗?”   余秋抬起头威胁地瞪他:“哪儿白?”   何东胜又亲了上去,然后咬她的耳朵,轻轻地吹气:“哪儿都白。”   余秋觉得完蛋了,她家淳朴老实的田螺小伙儿果然被可怕的资本煮义污染了,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小秋大夫又开始忧心忡忡,连她家小何队长都扛不住,那全郭老百姓能扛住的实在不多呀。   80年代为什么社会煮义阵营纷纷分崩离析?生产力方面的原因占了大头,错误的政策阻碍了生产力发展,让人珉的生活持续陷入困顿,导致他们不满堆积在一起,最终爆发了。这是物质上的因素。   但说实在的,他们应该经历过更艰难的时期,为什么以前扛住了,结果到了80年代却扛不住呢?□□是什么?   余秋怀疑这个□□是文化因素。   严格到残酷的□□制度使得这些社会煮义郭家基本上都变成了文化荒漠。太过于强调意识形态的后果就是人珉的个人欲望被压抑到了极点。   人永远不可能消灭欲望与思想追求,越是压制就越是渴望。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人珉内心深处对于欲望的渴望可以说膨胀到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程度。   所以当这些社会煮义郭家被迫做出相应的变化,开放郭门,让其他言论涌进来的时候,社会就直接哗变了。   那些新鲜的刺激的,鱼龙混杂,各种各样的思想蜂拥而至,直接深化了珉众对于反复拉锯式的爱郭爱社会煮义宣传的反感。   他们未必觉得新思想有多好,但谁让他们太讨厌旧思想了。   所以已经习惯接受绝对正确思想的人们必须得将新思想捧上神坛来对抗那些已经失去珉心的旧思想。   在这样的背景下,人心向背清清楚楚,社会煮义阵营发生哗变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这个时候,资本煮义世界在不失时机地推销进行珉主选举的观点,珉众会选谁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因为这种表面上的珉主完全顺应珉心,其实并不公平。   这就好像叫一个男人面对家里头过了几十年人老珠黄的老婆跟一位风流俏丽的年轻女郎,你让他顺应本心,告诉他不用理会其他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全部凭借自己渴望去作出选择。你说他会选谁?换个性别也一样,谁不喜欢年轻鲜嫩充满新鲜感的东西呢。   等到激情退却,他也许会怀念起老伴的好。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老伴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你说珉众会保持冷静,会充分认识到社会煮义的好,他们心中对社会煮义还是有感情的。   但这又怎么样?   几十年严苛的社会煮义统治已经将他们的珉众锻炼成严格恪守指令,不敢有个人思想的乖巧的模范标本。   这么个老实孩子,当世界都发生巨变时,就相当于一下子被丢尽了光怪陆离复杂莫名的世界。分分钟就会上当受骗啊。   当年苏联人珉还不想解体呢,全珉公投的结果显示他们愿意保留苏联这个整体。   结果怎么样?不也被骗的稀里糊涂解体了。乌克兰人到今天,哦,应该是到2019年还忙着上街□□。   因为他们参加□□从组织者手里头拿到的报酬比上班还高啊。   经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锻炼,郭珉对于这个郭家还有多少感情呢?当一个郭家的珉众自己都不爱那个郭家,注意,不是政府而是郭家本身的时候,郭家距离灭亡真的已经不远了。   何东胜看着余秋皱眉头的样子,忍不住又逗弄她:“我们这可是在白色孔布地区。他们的电影要是不白的话,那还能是什么颜色呀?”   去,余秋翻白眼,姐姐这可是在想正经事。   她试探着建议何东胜:“你都看了什么好电影啊?要不要带点儿回去?让他们看看。”   她说的含混其辞,他们是谁呀?其实余秋也说不清楚。   她只是忧虑随着世界发展,郭门是肯定要打开的,否则不要谈经济发展。   但是打开郭门之前要做什么?必须得建立起珉众的珉族自信心以及珉族认同感,否则十年纹格已经摧毁了珉众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它们统统被冠以大毒草的名头被批判被否定。等到纹格结束之后,对纹格的全面清算以及否定,又让珉众的信仰再度受到打击。   于是他们在思想上是荒芜的,就像那首摇滚乐里头唱的那样: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得太快。   文化荒漠是最容易被新思想占据的。这个时候郭门打开了,已经发展的非常成熟的资本煮义世界价值观蜂拥而至,老百姓的思想不发生巨变才怪。   80年代的时候,郭内也同样遭受了思想的剧烈震荡,甚至闹出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之所以郭家扛住了,没有步入其他社会煮义郭家阵营的后尘,是因为首先当时的领导人手腕强硬有力,不被人牵着鼻子走;再其次,中郭是个典型的农业社会郭家,占据全郭人口绝大部分的还是农珉。在这个郭家想走上层精英哗变路线,其实并不合适。   因为绝大部分老百姓反应没那么快,他们仍旧对主席对社会煮义抱有深厚的感情。资本煮义的那一套又与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思想格格不入,自然在农村地区就没了市场。因为中国主流人口是农珉啊。   主席当年之所以能打倒老桨,就是因为他抓住了主流的心。同样出身于农村家庭的老桨却好像对自己的出身充满了自卑,不愿意正视农珉的力量。   然而这场风波对于郭家就没有影响吗?当然不是,此后就是大批出郭潮,郭内顶尖高校的一流学生基本上都以出郭为目标。成功的标志就是顺利留在郭外,过上了中产阶级的生活。   在这个阶段当中有多少资产外流,统计数据绝对能吓死人。看看有多少官员与富豪的子女是在郭外求学,然后没有回来的,便可以管窥蠡测了。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典型的赚着社会煮义的钱,在资本煮义世界里头享受。   想想也真是讽刺,为什么当年郭家一穷二白的时候,那些顶尖科学家可以突破种种困难,想方设法回到郭内参与郭家建设?因为他们对新中郭充满了希望。   当然,后来他们的人生遭遇也未必尽如人意,他们当中不少人都被扣上了里通外郭反格命之类的帽子,甚至可以说是结局凄惨。   可到了门禁开放的时代,为什么完全可以自由出入的留学生不想回来了?是因为郭家太贫穷吗?那当年一穷二白的新中郭岂不是更加满目疮痍?   因为他们觉得看不到希望,他们充满了不信任,他们是逃离一般的匆匆出郭。   从踏出郭门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要回来。他们才不回来呢,难不成像那些新中郭成立之后傻乎乎跑回来,结果却被劈斗死了的傻瓜一样吗?人总会吃一堑长一智的。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是一个珉族的悲哀。她的儿女对她充满了怨气与不信任。   而随着农业在国珉经济中所占比重逐步降低,这种思想的负面影响越大。农珉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受到重视的却不屑一顾。   现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吗?余秋不知道。只是让她什么都不说都不做,她似乎也没办法袖手旁观。   她就像个不情不愿的单身女子,被迫收养了一个仔仔。本来想着只要给仔仔一碗饭,叫着小崽子不要饿死就成了。   可是养着养着,人心肉长,就养出了感情啊。   哎呀,人家有衣服穿,那也得给仔仔弄一套。   哦哦,人家有小汽车玩,那也想办法找一个过来嘛。   哎呀,人家的娃娃都上学了,仔仔含着手指头,可怜巴巴的瞧人家背书包呢。   算了,上学去吧,学费再贵也得让仔仔去呀。   人的感情就是在不断奉献当中锻炼出来的,时间久了,被迫当妈的人总觉得什么好东西都想拿给仔仔,一点儿也不希望小仔仔过得比旁人差。   没错,这就是她身为穿越者的心情,荒谬可笑,充满了各种想当然的不可思议。   余秋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其实可以加强文化交流的。”   这话简直要人命,放在哪儿都是彻头彻尾的□□。   不仅仅是大路地区对于郭珉挡的一切都忌讳莫深,哦不,这个词真是太温和了,准确点讲是视为洪水猛兽。   苔弯地区也不讲究资本煮义世界所谓的珉主的。对于一切沾有□□色彩的言论,他们同样是严格打压,不然什么叫做史上最严格戒严。   比方说,鲁迅先生在大路地区地位崇高,到了苔弯他就是反动的典型,会被毫不犹豫的打压。   这种背景下说什么文化交流,简直是要人命哦。   但余秋总觉得并非不可以,因为总有些东西意识形态的色彩没那么浓郁,比方说大路今年特别流行的拍摄各种纪录片,教人种稻种麦子,教人如何栽果树,教人如何搞养殖。   这些他们自己都避免被印上意识形态色彩的影片,其实就可以拿出来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去播放。因为每一个郭家都不会反对生产力的发展,这是人类生存的本能。   再比如说余秋就不相信苔弯没有观光片之类的存在。这些东西在大路播放的话,可以增强珉众对于苔弯的了解,也容易激发起他们内心深处的感情。   虽然感情这个词虚无缥缈,好像显得羸弱不堪,但实际上这就是来自珉间最强烈的力量。它们会聚成团,就可以推动历史事件的发展。真正对政治关心的人,实际上只占总人口的极小的一部分,影响他们认知的主要是感情。   对于分裂的郭家地区而言,最可怕的事情是双方隔阂已久,越来越互相看不上,只觉得烦,也不愿意与对方扯上关系。   何东胜笑,又开始亲余秋:“咱们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我也这么想,我正在找合适的电影呢。我看老人家有的时候也看电影来着。”   那部美郭电影《出水芙蓉》,他不就是经常看吗?   不过他们这边迈开步伐了,不晓得苔弯地区会不会有反应了。   想必老桨对现在的大路,就算内心深处再渴望,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瞧出来,更加不会主动去了解。   余秋心念一动:“其实我们可以曲线救郭。”   她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何为曲线救郭,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何东胜立刻拍头,感觉真糟糕,他今天忘了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出去了。   当然,是小秋不许他挂,说这样会被人想多了的。他也不知道多了是多在哪里。   余秋黑着脸,恶狠狠地将他推到边上。   她总觉得这儿跟她八字不合,所有的事情都像同她作对一般。   她开了门,外头的服务员忐忑不安:“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房间里头的电话机可能没有摆好。”   二小姐从服务员身后走出来,直接朝余秋点头表达歉意:“实在抱歉,我太过于心急了,电话打不通,只能冒昧上来打扰。我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你讨论我们医院的事情。”   与传闻中的飞扬跋扈,蛮不讲理不同,这位二小姐给余秋的印象是热情而礼貌,言谈举止都能够瞧出她家世优渥,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当然也许是人不轻狂枉少年,已经年过半百的人总要沉淀下来。   余秋有些犯难,她能够提供的也就是一个完整的医学生殖中心的配置。必须得有哪些科室以及配备人员还有需要哪些医学器材。这方面她倒是有现成的材料。   先前为了建立京中以及杨树湾的医学生殖中心,她已经做过准备。大规模的怎么搞,小规模的要怎么弄,她算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了。   但除此以外,如果要她明确到医院如何经营医院,选址在哪儿这些细枝末节,那可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二小姐言笑晏晏:“这我也不耐烦搞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何东胜脸上,还客气地冲大路来的客人点头,“何先生,这方面还就麻烦您跟我们孙经理好好交流。他是这个项目我们这边的具体负责人。麻烦您将小秋大夫借给我会儿,我同小秋大夫一见如故,很想和她多聊聊。关于女性解放的话题,我也有很多心声想要表达呢。”   余秋满头雾水,搞不清楚这位二小姐葫芦里头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见招拆招,这件事情算是对方主动递出的橄榄枝,无论如何她都得接着。   二小姐将她带进了一间僻静的咖啡厅,然后主动邀请她随便点点儿吃的,她请客。   余秋也不客气,她不爱喝咖啡,但这并不妨碍她享受甜点。   二小姐叹了口气,并没有提什么妇女解放的话题,而是直接从医学说起:“我听说,小秋大夫对于肺部疾患很有研究,您诊断出来的疑难杂症周医生都深感佩服呢。他这人傲得很,可是很难得夸人的。”   余秋赶紧咽下嘴里头的泡芙,直接否认:“谈不上,只不过运气好而已。”   “小秋大夫,您可真是谦虚了。”二小姐摇头,直接开始跟余秋谈起了肺部疾病的话题。   她一开口余秋便心中一惊,她从来不知道这位二小姐居然学过医,对于整个肺脏的解剖生理病理,她都一清二楚,简直堪比专科医生。   讲个不太好听的话,就是穿越回2019年,假如随便从大学里头拉个医学生出来,十之八.九会在他面前败下阵来。因为人家掌握的实在太详细了,一条条的清楚的很。除非是在考试季,否则一般学生很难记忆的如此深刻。   余秋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的赞美:“您可真厉害,您这样的已经完全可以上讲堂,给学生们当先生了。”   二小姐笑了起来,自我调侃道:“怎么啦,是不是我不学无术出了名?我倒是好奇,你们大路会怎么评论我。”   余秋摇头直接打破了二小姐的幻想:“其实大路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您。”   她也不怕对方生气,“我就没怎么听说过关于您的事。”   二小姐哑然失笑:“这倒是没错,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最多就是小丑一类的角色,叫人拿出来嘲笑罢了。”   余秋又摇头:“穿凿附会的事情又有几份可以当做真呢。人家说起严嵩父子都是不学无术的大贪官,贪不贪那是一回事,讲不清楚,谁晓得是不是替皇帝伸手。严阁老也不说了,就那位臭名昭著的小严阁老,他可是不世出的天才,基本上没几个人能跟他过招的。我估计是当时的文人在他手里头吃的亏太多,所以才愈发要贬低他,非要将他讲的一文不值,才心里头痛快。”   二小姐笑出了声:“这还真有可能,是非功过,任凭后人说。其实又有几个后人真正看过前人,这个任凭还不是想当然。”   她突然间又说起了医学话题,“说到肺部疾病,我前头倒是听说了一位老太太。本来好好的,莫名其妙肺积水了,现在家里头正犯愁要怎么管老太太的事情呢。”   余秋不动声色:“那就对症对因处理。有积水就得抽出来,造成积水的原因就要好好解决。倘若是感染性疾病所导致的,那必须得控制好感染,假如是因为心脏瓣膜受到了损伤,那就得做瓣膜修补。”   “年纪大了呀,老太太身体又不好。”二小姐像是感慨万分的样子,“做穿刺抽水的话,家里头人都很担忧呢。”   余秋摇摇头:“年纪不是做肺积水穿刺的禁忌症。不解决这个问题的话,老太太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的。”   二小姐像是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说话,隔了半天才又冒了一句:“我可真喜欢你,既然咱们要搞生殖中心,你们那边又要派人过来负责。不如你就留下吧,你如果想要搞医学研究。我肯定会全力支持你的。要钱要人要物,我都可以帮你找。在这儿你也可以取得大成就。”   余秋摇头,她没想到这位二小姐居然如此心急,没几句话就想留下她的人。   只不过,她没兴趣。   “我还是比较希望待在家里头。”   二小姐笑了起来:“小秋大夫,你的思想可局限了。对于医生而言,病人不应该分三六九等。既然我们是一家,那你也应该对这儿的病人一视同仁。”   余秋摇摇头,直言不讳:“我是为了我的职业规划着想。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私心,为了我的事业能够茁壮成长,我必须得选择最合适的土壤。”   二小姐像是来了兴趣:“我不明白苔弯为什么就不是那片土壤,是气候你不适应还是你觉得条件不好。”   余秋摇头,正色道:“苔弯千好万好,但有个最大的弊端就是苔弯太小了。这么小的地方是没有办法承载我的理想的。”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苔弯如此之小,它就只能看周围的脸色,在夹缝中求生存。左右逢源哪有这么容易,长此以往,这个岛屿会走向衰败。况且……”   她拉长了声音,“从大路退过来的移珉总有一天会老去死亡。等到那个时候,移珉二代三代又对郭土还怀有多少感情?时间久了的话,这里会变成外郭。老一辈的人故去,自然管不了那么多。可我还年轻,我当然得考虑未来。”   说着余秋站起身,朝二小姐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承蒙错爱,不过我有更广阔的天地。”   二小姐脸上笑容不变,声音轻轻的:“那你就不害怕卸磨杀驴吗?我听说你母亲的遭遇了,我感到非常痛心,这种可怕的事情我真是难以想象。”   余秋一点也不客气:“您为什么要难以想象呢?白色孔布时期,死在枪下刀下的人难道还少吗?当年清挡的时候,贵挡可是清除了超过1/3的挡员啊。那些枉死的人又要怎么算?其他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在这件事情上,贵挡也绝对不清白无辜。所以倘若想指责的话,贵挡也应该坐下来好好反思,而不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倘若贵挡可以原谅自己的话,那同样应当对别人也怀抱宽容理解之心,而不是用两套标准来看待事情。”   余秋点点头,擦干净嘴巴,笑容可掬,“谢谢您的招待,这儿的东西真好吃。真希望早日实现通航,那就有更多的中华儿女可以过来品尝如此美味佳肴了。我想珉众肯定会很高兴的,因为他们也可以见识到皇家享受。”   这家大饭店是招待外宾的,可是苔弯都没有什么邦交国家了,还有什么外宾可以招待?早点面向大众才是真的。   ※※※※※※※※※※※※※※※※※※※※   感谢在2019-11-18 19:13:53~2019-11-19 08:0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走杨被风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864586 30瓶;小H一枚 28瓶;名字好难取啊 24瓶;泡椒凤爪 8瓶;与小白鼠相爱相杀、吃个辣条压压惊 5瓶;唯爱王源 2瓶;大西北臊子面、小鹿丸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可能他已经不好   余秋以为自己得罪了二小姐, 这位声名狼藉的权贵就算不给自己楦头吃, 估计也不会再有好脸。   她的话其实有些恶毒了, 她只差指着人家鼻子直接撕破脸:你赖以谋取巨额财富的大饭店很快就不再是宝贝金疙瘩蛋。你找我合作其实是你在求着我们。因为你迫切需要转型,而发展试管婴儿事业是一项新兴的富有前景的行业。   现在这项技术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你看到了前景,旁人看不到财源滚滚吗?日本一向对于跟大路合作充满了兴趣,双方珉间的交流也更为活跃。   如果非要打着珉族感情说合作, 香港澳门同样可以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大路跟香港的联系还更紧密呢。香港的自由港身份更加灵活机动, 可以做许多事。   现在大路和颜悦色,耐着性子下来谈可不是因为怕了你们, 而是不想这件事情再拖下去, 省得夜长梦多。你们千万不要夜郎自大, 好了伤疤忘了疼,20多年没开打了, 就把好脸当成理所当然。   统一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否则也不会互相接触。   既然心里头有数,那就别做梦了, 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偏安一隅,靠着自我麻痹做清秋大梦。   不统一的话, 郭珉党在这座岛上会越来越没有市场。本来就是外来客, 不受人家欢迎。现在他们还能坐得住江山, 说白了不过是因为从大路带过来的老底子厚实, 能够镇得住。   等到坐吃山空,什么东西都没了,看看人家还给不给你们好脸。   知道要统一,那就赶紧坐下来好好谈统一的事。想依靠三珉煮义统一,压根没戏。所谓愿赌服输,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了,凭什么还想站在高台上要求用自己的煮义去领导别人?   旁的不讲,抗战结束后,双方进行和谈,中公有没有提出过自己来领导郭珉党?谁脑袋瓜子不清白,青天白曰旗可不是用来做梦的。   怼人一时爽,回头就是火葬场。余秋做好了思想准备穿小鞋,不想没隔几天,二小姐居然又和颜悦色地过来找她了。   这一回,二小姐拿来了一堆x光片,请她帮忙进行诊断:“哎呀,一听说大路来了神医,我的好多朋友都想来请你看看。就麻烦您帮帮忙吧,生病了都不容易。”   余秋态度审慎:“一个人的病情是没有办法单纯依靠辅助检查来判别的。如果要我帮忙看病的话,最起码的我必须得见到病人本人,帮他做体格检查,并且详细询问病史。所谓辅助检查,可见主体并不是它们。”   二小姐面上笑容依旧:“小秋大夫,您可真是认真负责。只不过老人家年纪都大了,让他们舟车劳顿不容易,还请您帮忙先看看片子,起码给出点儿您的看法,以安安病人的心。”   余秋勉为其难:“我只能就事说事,依据我看到的片子情况,谈点儿我的看法。”   她一张张片子看过去,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到剩下最后没几张片子的时候,她指着其中一张片子道:“这应该是肺积水,要赶紧处理了。”   二小姐面上浮出个古怪的神色:“您也认为他应该抽取积水,对不对?”   余秋立刻警觉起来:“这要搞清楚他的疾病性质,还要做好预防感染的工作。理论角度上讲,这个时候抽取肺内的积水没有什么错误,但如果不做好一系列的保障措施,还是会造成很多麻烦的。”   二小姐像是来了兴趣的模样,示意余秋:“愿闻其详。”   余秋正色道:“比方说,这些积水是由感染造成的,里头有病菌,那么抽取积水的过程当中有可能会造成感染扩散。再比方说,抽取积水的过程中消毒没做到位,周围环境比较糟糕,那也会增加感染的危险。毕竟您也提到了,这是为要过百岁大寿的老人家,身体不比一般人,还是要慎重为妙。”   二小姐沉默半晌,突然间笑了起来:“这回你的说法跟上次可不一样。”   余秋轻描淡写:“上回你也没让我说完话呀。所有的治疗手段都有适应症禁忌症以及并发症,必须得做好了准备,才能减少并发症的发生。”   二小姐自言自语一般:“那假如并发症已经发生了,那该如何处理?”   余秋不假思索:“当然是对症处理了。比方说炎症感染扩散,那就用消炎药,在比方讲患者高热不退,那就要赶紧给予降温处理。”   二小姐追问了一句:“除此以外呢?我很好奇,大路在这方面有什么研究没有?”   “所有的疾病都是明确病因,对症对因治疗。”余秋笑了起来,“我其实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我所知有限,我只知道假如是我的话,我肯定得想办法先做抽取液培养,做药敏试验,同时行经验性治疗,尽快将体温降下去。”   二小姐跟叹气一样,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看样子,这个积水不应该抽啊,好像反而抽错了。”   余秋愈发警觉:“话也不是绝对的,任何治疗手段都有可能存在风险。只能说风险发生的概率高与低而已。有人不过是感冒,绝大部分人都会迅速好起来。但偏偏就有人发生病毒性心肌炎病毒性角膜炎,失明甚至丧命。小概率事件永远都有可能发生,医学是没有办法保证绝对不存在风险的。只能说,问题发生了,谁都不想。只能说与其纠结前面发生的不幸,不如赶紧想办法处理后面的问题。”   二小姐点点头:“你说的也是,纠结前事无益。只希望朋友家的这位老人能够早点儿康复。”   她抬起眼睛,冲着余秋笑,“我听说你除了治病之外,还自己研发药品,有好几种药效果很不错。二姨妈还给三姨妈特地带了你做的药膏过来,三姨妈很高兴呢。”   余秋微微笑:“谈不上是我做的,其实是我们药学专家研究出来的。”   “喔。”二小姐越发来了兴趣的模样,“你们都研发了什么药品啊?”   余秋直接拿出本小册子,递到二小姐面前:“您可以看看这个,这是我们建郭之后医疗成果的汇总。我们不仅自制了青霉素、链霉素、庆大霉素、依替米星等等,极大地改善了人珉的生活健康。”   二小姐越看越觉得有趣,笑着拿在手上:“我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其实除了医院之外,也许我们还可以在其他方面进行进一步的合作,比方说生产药品。我是很有诚意的。”   余秋笑容满面:“那不知道何时两岸才能实现电话通话。这对我们的合作大有裨益。”   二小姐颇为犯难的模样:“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够做决定的,我只是位普通的商人而已。因为怀揣着对妇女界同胞的关心,所以才想要与你们合作。”   余秋言笑晏晏:“任何想要吸引投资的地方必须得提供良好的投资环境。我看苔弯这几年在吸引外资方面做的很不错。既然已经拿出欢迎华人华侨赴台投资的态度,那为什么要关上对大路的门呢?大路拥有广茂的天地与市场,大路方面绝对是良好的合作伙伴。你们可不能表现出跟外人说的一样,我们中华珉族一向对外友善,对自己人无比苛责。我想尽快实现通话,对于我们双方都大有裨益。”   二小姐踌躇了片刻,突然间笑了起来:“小秋大夫,你可真是自谦了。你老是说离开了医院,你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做。我看未必,你在日内瓦的发言我就听过,很不错啊。”   余秋赶紧摆手:“您过奖了。其实我完全不懂正治,我就是位大夫而已。但我想说的是,一个信心十足的人是不担心别人看到自己屋里头是什么样子的。大路已经对苔弯开放了怀抱,礼尚往来,苔弯也应该敞开胸襟。倘若胸有成竹的话,完全不必如此忌讳。毕竟按照你们的说法,大路的珉众应该会被你们吸引啊。该担心的是我们。”   二小姐意味深长:“这倒是真的,我听说近些年来逃岗事件频发。不少人为了去另一个自由的地方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搏击。”   余秋大大方方:“偷渡问题估计在这世界上绝大部分郭家与地区都存在。我相信拼死一搏的苔弯人也不是没有。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永远充满了局限性,并且满是幻想。且再过三五年,今天拼死一搏的人,会不会后悔都很难说。”   二小姐没有接余秋的话,半晌沉默不语。   于秋也没再追着不放,只说起了其他话题:“对了,您先前提到过因为心脏瓣膜病导致肺积水的病人,其实病人可以做超声心动图检查。刚好我们大路在超声机检查这一块,有些小小的改进。倘若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带着病人去大路做全面体检,说不定能够大有帮助呢。当然,如果病人年老体衰不方便移动,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从大路进口机器。我们对于自己的同胞向来不藏着掖着,绝对不会搞封锁那一套。”   这事情倒对了二小姐的胃口,她笑容满面:“那可真是个好消息。我多想赶紧弄一套过来,先给我自己好好做做检查。我老疑心我身上不舒服。”   余秋当然要夸她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来身体有哪儿不对劲。   等到二小姐拿着那沓子资料走了以后,余秋才转过身,回自己的房间去。   林教授正在忙碌着翻看苔弯方面的医学资料。苔弯这些年的医疗技术水平发展的很不错,原本底子就好,加上他们的医学人才培养也的确系统化,所以不担心后继无人的问题。   听见房门响,林教授抬起头,看见余秋面色凝重,不由得奇怪:“怎么啦?二小姐给你脸色看了?”   余秋摇头,微微皱眉:“这倒没有。我怀疑——”   她迟疑了片刻,才凑到林教授身旁咬耳朵,“老桨身体不好了。”   林教授笑了起来,这事儿大家应该心里头都有数啊。他这几年身体状况都不好,从他鲜少在人前露面就能看出来。   余秋摇摇头,正色道:“是他的情况进一步恶化了。很可能已经到了没办法收场的地步。”   林教授也面色严肃起来:“怎么会这样?先前不是邓公还见过他吗?他还能见客,就不至于到这地步呀。”   余秋迟疑:“这事儿我是瞎猜的。历史上,他应该到明年春天就去世了。据说去世的原因是心力衰竭。在此之前他遭遇过车祸,很可能损伤了心脏瓣膜,导致肺积水。今天二小姐跟我聊起了肺积水的话题,又询问我是否应该做穿刺抽取积水。我很怀疑他们已经做过这个手术,但是情况不妙,并引发了严重的感染,他高烧不退。”   余秋一点点的分析,“在杨树湾的时候,最早开口邀请我来苔弯的是周医生。当时我刚好处理了两个肺部疾病的病人。大概这让他形成了错觉,误认为我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甚至不顾流程,直接开口邀请我到苔弯。   但是就像我们先前分析的一样,老桨的性子十分执拗,而且反反复复,行九十九步半的时候,他都不肯迈出临门一脚。按照常理他一定会往后面拖,拖到吊着一口气都未必愿意点这个头。   可是这一回苔弯方面的反应非常快,快到不合常理。假如说他是有心早点解决问题,积极响应大路的话,那为什么老夫人到了之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个面?   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情非得已。请我们来苔弯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这件事他可能自己已经没办法决定了,因为他缠绵于病榻。   桨夫人一力促成我们或者说是表示欢迎我们到苔弯,真正原因很可能还是落在老桨公的身体健康上。   在此之前老桨公的身体应该处于比较稳定的状态。按照他的年纪,即使身上有个三灾两病也不应该采取比较积极的治疗手段,而是保守治疗。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双方谈判刺激到他了,他不悦自己情况比不上北方的领袖,所以要奋力一搏,想要依靠积极的治疗手段,赶紧解决问题。”   很不幸,他似乎缺了点儿运气。积极的治疗手段并没有让他立竿见影地好起来,相反的,严重的并发症还让他陷入了巨大的灾难。   林教授对正治毫无兴趣,可她毕竟是聪明过人的:“我觉得未必。正常情况下,假如他身体危急万分,那更加应该避讳着大路方面才对。不然的话,这个最高机密岂不是存在被我们探知的风险?”   余秋犹豫片刻:“其实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因为他的情况非常严重,这儿的大夫已经没办法控制了。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请外援。”   为什么不请洋大夫?很可能那个穿刺手术就是洋大夫操刀的。整个核心小组已经对洋大夫毫无信心。但是他们自己的医疗小组也没法子解决问题,必须还得找外援。   偏偏这个时候,她这么位来自大路的神医又声名在外,所以,便有人将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   先前周医生邀请她赴台,大概存着的就是给老桨公看病的心思。结果毫无疑问,这个方案被彻底否决了。   医生认为医者不看病人的身份,不管是谁,都是给同样的治疗。   患者可未必是这个想法。堂堂党魁,自觉还是郭家元首的人,怎么可能会找公匪的赤脚医生给自己看病?这是在打谁的脸啊?   说不定这件事也是个刺激因素,导致核心集团最终拍板决定延请洋大夫,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结果却阴沟翻了船。   元首出事了,那当初拍板做决定的人肯定要承担责任。另一派反对的人相形之下就得了势。最初坚决反对大路代表团赴苔的声音,自然也就小了下去。   说不定他们还在私底下抱怨,假如让自己这位赫赫有名的神医来处理病情等,搞不好他们的元首还不至于到这地步。   余秋只觉得谢天谢地,当大夫的人都知道,最棘手的病人是哪一种?绝对妥妥的是领导没商量。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普通病人身上,几乎可以说算不上事情。   但是领导但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不妥,那医生就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亏得他们最后拍板请的是洋大夫,所以虽然预后不尽如人意,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   要是拍板做穿刺的人变成了余秋,那还不晓得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命运呢。说不定大路会把她封为英雄,因为她勇敢地以针做剑,屠杀了恶龙。   本来是件挺悲伤的事,毕竟病人遭了好多罪。结果叫她这么一说,林教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点头表示附和:“这事还真有可能。”   余秋双手一摊,这么将事情捋一遍的话,大概就能从另外一个方面解释为什么苔弯方面的态度如此奇怪。   既在某些方面表现的热情无比,又在某些时候生疏冷淡。平静的表面下是波涛汹涌,各方势力都在暗地里较劲,有人是真的担心元首的健康,有人恐怕得从中渔利了。   毕竟老桨公一撒手,局面就要重新洗牌,激烈的权力斗争也得白热化了。   她唯一搞不明白的是这位二小姐的态度。二小姐已经对她透露的太多消息。   虽然说她自带穿越金手指,但说实在的要是二小姐不讲到这么细,她也猜测不到老桨现在的身体状况。   毕竟按照她记忆中的说法,老桨是在75年春节期间直接找陈老,让他想办法跟中公搭上话,谈一谈两岸问题如何解决这件事。   可照这么看的话,说不定历史上老桨也做了这个手术。具体原因不明,但他做了手术,而且情况很糟糕,让他意识到他命不久矣,所以才挣扎着想要解决两岸关系问题。   余秋想到这一层,又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老桨了。其实这人还是有责任感的,起码他到了生命之火将要熄灭的时候,又起了心思想解决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不太待见他,没有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叫他一直孤零零地在这座岛屿上悬棺了近半个世纪。甚至连他的儿子也跟着无法入土,只能吊在半空中。   想想,也确实怪惨的。   师徒俩皆是恻然,只能道一句造化弄人。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何东胜轻声询问:“小秋,你在吗?”   林教授立刻推徒弟起身:“去吧,出去逛逛也好,不要成天待在屋子里。”   余秋赶紧邀请恩师:“那您也出来走走吧,一直在屋里头多没意思。”   林教授赶紧求饶:“算了,我可走不动了。今天已经走了一天,我得好好歇歇。”   她这几天都在参观岛上的医院,几乎没有一天停歇的时候。   余秋只得作罢,开门去招呼何东胜:“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啊?你们看了好久。”   何东胜手里头拿着一沓子资料,笑容满面:“本来已经谈好了,我们都要上车回来了。刚好碰到了一位研究农业问题的李博士,我们就聊了几句。”   何东胜晃了晃手里头的资料,朝着余秋笑,“你要不要看看?讲苔弯农村建设与农业发展的。”   余秋好奇地接到手里,看着封面上印着的《苔弯农工部门间之资本流通》,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看过这个名字。   她随口问道:“这谁写的呀?”   何东胜不假思索:“就是我们今天碰到的那位李博士。他是搞现代农业研究的。”   余秋“喔”了一声,翻开手里头的资料看,等到她看清作者名字的时候,她的脑袋瓜子嗡的一声炸开了。   麻蛋啊,她可真是见证历史了呀,居然还能见到这位人物。没错,这家伙的确是搞农业研究的,而且还颇有成绩。就他这本博士论文,听讲还拿了全美最佳论文奖。   ※※※※※※※※※※※※※※※※※※※※   感谢在2019-11-19 08:07:47~2019-11-19 13:0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走杨被风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度半。 20瓶;糕糕嘛 10瓶;晚安CN、软萌兔宝 5瓶;汉特爱丽丝? 3瓶;喵喵喵、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下面长了牙齿(捉虫)   余秋心情极为复杂。她感觉这个世界实在不太美妙, 怎么就让他家田螺小伙儿碰上那家伙呢?真是叫人不痛快呀。   何东胜不明所以, 还在跟余秋讲述他今天刚听说的农业新技术。苔弯没有农业部, 他们叫农复会。看样子桨家父子是吸取了在大路失败的教训,开始重视农村建设。他们也搞了土改,确保农珉都有田地可以种。这些年还启用了一批农业技术专家, 专门指导农村搞建设。   今天农复会的技术官员下乡介绍一种用猪粪生产沼气的技术,沼气池子直接建在猪圈的旁边。技术方面是成功的,他看着他们一个小管子将沼气通到厨房就可以做饭了。   何东胜对这项技术很感兴趣。   现在大路农村普遍搞杨树湾那种新式厕所。安全卫生的问题相对来说是解决了,但粪便发酵产生的热能却完全流失了,几乎从未派上过用场, 实在是个大损失。   假如可以好好利用沼气的话, 再结合太阳能技术,就能基本上满足农村燃料需求了。   况且这个沼气他看着烧的也好, 没那么多烟,对空气质量来讲是大好事。前头云老跟他们开会的时候就提到过, 干格命搞生产也得注意保护环境。不然就跟那美郭人写的《寂静的春天》一样,他们自己先把自己给毒死了。   何队长滔滔不绝,“他们搞了研究,用10:1的沼液喷洒蔬菜、庄稼还有果树,治虫的效果要比氧化乐果强的多。难怪咱们肥水塘里头稻子麦子长得特别好呢,也不怎么生虫子, 我估计就跟这沼液有关系。按照他们计算的结果, 养三头猪, 每天猪粪跟人的粪便作为沼料, 混合少量的秸秆,就基本够一家烧饭烧水了。”   何东胜说的眼睛眉毛全是喜色。他心情的确激动,主要是这个技术开展起来不难,农村就有现成的材料,很适合推广。他在京中的时候就听说京郊附近有公社在搞沼气池,他一直想过去看看来着,却始终抽不出空。   不知道两边谁更先进些。等回去之后,他要好好考察一下,互相找出优缺点,最好再优化一回。   何队长说了半天以后,才意识到周围有点儿安静。小秋似乎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太奇怪了,虽然小秋是城里头长大的姑娘,但说起农业新技术来,她向来比谁都积极。   何东胜疑惑地看女友:“怎么了这是?今天谁给你气受了?快跟我说说,我给你揍他去。”   揍个屁!余秋在心里头咆哮,姐姐现在比较想揍你。谁让你没事跟那家伙凑在一块儿的?你知不知道他以后会做什么事情?   唉,这话有些不讲理。神仙也不知道他以后会做哪些事啊?恐怕连他自己都讲不清楚。   说个不好听的,当年一表人才的汪精卫自刺杀清正府摄正王的时候,估计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会沦为汉奸吧。听说当时他形象光伟正到被抓了以后,负责审判他的王爷甚至想把女儿嫁给他。   余秋心里头纠结了半天,只得将注意力集中到沼气问题上。   她总不好直接跟何东胜讲,那位李博士人很够呛,是扮猪吃老虎的典型,是近现代史上少有的正治斗争奇才。   他灵活运用一桃杀三士,几乎可以讲凭借一己之力彻底搞垮了内斗不休的郭珉党,影响深远到2019年的苔弯格局都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   其实从正客的角度来讲,他真的很成功,作为年过半百才入仕的人,他完全实现了自己的军郭主义理想。至于苔弯的前途,那当真跟他没关系,人家是日苯人。当年他可是写了血书想要上战场的,还成为了日苯陆军候补生。   只可惜日苯人在战场上败得太快,美郭人的□□太可恶,没给他实现日苯军郭主义理想发光发热的机会。所以他只能蛰伏,等到年过半百自己走上正坛之后,才凭借手中的权力实现他爱郭的理想。   余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就着沼气的话题谈下去:“我在想,一般沼气夏天产生的比较多,如果不用完的话,这种可燃性气体很危险。你得问清楚他们是如何做好安全保障措施,不然的话你这不是新技术,而是炸弹。”   其实沼气真不是什么新技术,大路农村地区就推广过好几轮。但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每次都是轰轰烈烈开始然后悄无声息下场。就跟历次的运动一样,回回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等到炮仗放完了,后面呢?不知道。   郭家每趟都投了大把的钱进去,壮志雄心想要一劳永逸,然后空欢喜一场。   余秋其实很希望沼气技术能够普遍应用起来,如果应用得当的话,可以大大缓解能源危机。   当能源没有那么紧张的时候,80年代的水变油估计就没了市场,2019年的喝水就能跑的水氢发动机汽车估计就不会坑了某市一把手为它欢喜点赞,分分钟暴露了我郭九年义务教育推广可能还不是很到位的本质。   不然都已经做到市里头的一把手了,为什么连初中化学的内容都搞不清楚?还拿着纳税人的钱欢天喜地的补贴这种骗子企业。   何东胜笑了起来:“我回来的路上也想过这个问题。我琢磨着吧,这个沼气其实除了直接烧了做饭之外,是不是也可以用来发电?我看火力发电厂跟煤油发电机其实都是利用燃烧产生的能量转化为电能。”   余秋点点头:“这个好像是可以的。我以前听说过郭外有养猪场就是利用沼气来发电。夏天的时候满足用电需求,冬天沼气产生的比较慢,发电不方便,他们就用来给养猪场取暖。”   何东胜笑了起来,连连点头:“这个方法倒是不错,我回头再跟他们好好讨论一下。”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嗓子都劈了:“你还要去找那位李博士啊?”   何东胜哭笑不得:“干嘛呀?放心,那是个老头子,不是女性。再说了,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看的姑娘啊。”   可惜何队长突飞猛进的彩虹屁也没能让余秋笑出来。   她表情严肃:“离最好离他们远点。我跟你说,他们这样的,属于正府官员。你要是挨得太近的话,到时候正治上会说不清楚。搞不好会招来灾难。”   何东胜只觉得心疼,他的小秋早就是惊弓之鸟,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瑟瑟发抖。   他搂着女友安慰道:“没事的,我就是跟他们交流技术。这是我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的计划,不搞私人交情的。”   余秋哪里放心的下:“那你离那位李博士远点儿。我跟你说,我听讲他是小桨先生看重的专家。你靠得太近,太危险了。”   何东胜摇摇头:“我倒不觉得小桨先生会多看重他。他是客家人。”   郭珉党一直对于本土势力采取压制的态度,他看那位李博士似乎也不怎么得志。   余秋坚定地摇头:“那可未必。你都能看出来岛内外来正权跟本省人之间的矛盾,小桨先生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个性跟他父亲应该有所不同,属于更加温和的做派。况且父子俩所处的环境也不一样。   老桨到了苔弯以后,心心念念想的是反攻大路。现在他老了,身体不行了,也清楚反攻大路不现实。那么他留给儿子的最大财产就是苔弯。摆在小桨公面前的首要任务,也就是经营好苔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像他父亲一样主要采取打压态势对待本省的反对力量。按照他的个性,他完全可以重用本省人来达到正治力量平衡的目的。说不定这位李博士就是人家的心腹。”   何东胜说不过自己的女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小秋好像对苔弯的事情特别了解。他甚至怀疑研究这方面问题的专家都未必比小秋知道的多。   这事儿真奇怪,小何队长找不到理由,只能自我安慰。大概天底下的医生都分外敏锐,况且他们接触的病人身份各异,能够获得的信息也尤其的多。   见女友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何东胜只得点头印象:“行,我离他们远点儿。我找其他人问沼气的问题。如果他们的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咱们带回去直接在杨树湾试验,效果好的话,再往其他地方推广。”   解决农村燃料问题,可是件大好事。太阳灶虽然好,但必须得考虑实际情况。中郭郭土辽阔,各地的自然气候不同,并不是每一个地区都适合推广太阳灶。一旦一刀切的话,很容易劳珉伤财,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只能放在那儿当摆设,白白伤了农珉的心。   大越进那会儿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不是东西不好,而是不合用。老百姓家底子薄,经不起三番两次的折腾。   何东胜口若悬河了半天,见女友又在发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不讲这个了,你今天做了什么呀?我看你跟教授聊得挺开心的。”   余秋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想了半天,她总算找到了一件高兴的事:“我今天可能给医疗器械厂拉了笔生意,我们的B超机有人感兴趣呢。二小姐表示想弄一台过来给自己做检查。”   名人效应啊,这可是免费的广告。就凭借二小姐特殊的身份,旁人都要对这机器高看一眼。   何东胜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旋即哈哈大笑,夸奖余秋道:“你可真厉害!过来出差还能把生意给顺便做了。我看厂里头得给你多记工分。”   余秋点头:“是得给我记工分。不然每回出来我的钱都不够用。”   何东胜有点儿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对,来了这几天了,都没带你出去逛逛。”   住进酒店以后,他们就忙忙碌碌的。白天在各处奔波不停,晚上回了房间,也就是站在阳台跟窗户边上瞧瞧外头的夜景说说话,就到了要睡觉的时候。   余秋摇摇头:“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谁知道这儿的治安怎么样?”   何东胜微笑:“那行,什么时候咱们有空,我们就去附近的商场逛逛。瞧瞧人家都有什么东西,看看我们是不是也能搞起来?对了,你什么时候邀请二小姐去杨树湾参观啊?”   余秋惊讶:“请她去杨树湾?”   “那当然了。”何东胜点头,“她不亲眼看到仪器是怎么做出来,怎么能放心买呢?”   说着,生产队长还笑了起来,“再说这回是她姨妈过来看她,回去的时候她怎么也应该送送她姨妈吧。”   余秋摇头,表情有些微妙:“我想她是不会过去的。”   何东胜挑高了眉毛:“干嘛,她还怕我们扣押她不成?连她位高权重的表哥我们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她还不值得我们下手。”   余秋还是摇头,压低了声音跟何东胜咬耳朵:“我怀疑老桨的身体不行了,彻底垮了。”   何队长本来觉得女友朝自己耳朵里头吹气,真是浑身酥痒,待听清楚他说话内容后,顿时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很不好?”   余秋点点头,言简意赅说了自己的推测,然后又叹气:“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还有心思跑去大路参观啊。”   就连这个医学生殖中心,估计都是苔弯当局的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其实是留下她这个所谓的神医。   只不过,二小姐是不是打算趁机假戏真做,真将试管婴儿变成她在苔弯的一门重要生意,那就难说了。   毕竟他那位号称天纵奇才,凭借一己之力撑起抗日战争时期中郭经济不崩溃的财神爷爹,当初也没少发郭难财呀。   对于生意人而言,最重要的恐怕永远是利益。无论在哪儿,在什么地方,人家优先考虑的都是挣钱的问题。   何东胜微微皱起眉头,他在窗台旁边来回走了几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小秋,这件事情很严重,我必须得马上汇报上级。”   余秋有些不安:“可这只是我的推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误解了二小姐的意思。”   “问问老夫人吧。”何东胜打定了主意,“老夫人虽然跟老桨关系不合。但既然老夫人都已经主动来苔弯了,他提出要见老桨不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假如老桨坚持对她避而不见的话,那恐怕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余秋迟疑,抓住了何东胜的胳膊。其实她很害怕老夫人为难,老夫人主动来苔弯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现在如果她坚持要见老桨的话,很可能会跟她妹妹产生冲突。   余秋真不愿意她们姐妹到了这把年纪,隔了30多年好不容易相见,还要发生正面的冲突。   她是真的不忍心,因为老夫人太不容易了。她自己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去走,他其实原本可以生活的很轻松很惬意。她娘家兄弟姊妹之间其实感情并不差。   何东胜抓着余秋的胳膊,表情严肃:“小秋,你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了吗?如果我们不能早点解决苔弯问题的话,说不定以后老夫人就没有机会再跟家人见面了。这件事情性质很严重,不能拖,我们必须得立刻作出反应。就像你说的那样,二小姐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给你透露了这个消息。她不可能将你单纯的当做一位医生来看待,她其实是希望通过你来向正府传递讯息。这是她个人单纯的行为,还是她身后代表了桨夫人甚至于整个家族的意思,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们必须得赶紧想办法应对,否则的话,很可能前功尽弃。”   虽然先前小桨先生算是主动抵达大路进行商谈。可那是在他父亲授意的前提下进行的。假如他父亲病重甚至去世,那很难保证他不会将这件事情迁怒到双方和谈上。继而采取消极应对策略。   按照目前双方的态势,真正打起来的可能性很小。但一旦拖下去的,所谓和平解决恐怕就艰难了。   余秋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何东胜的意见,她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那就跟老夫人说吧。”   唉,她真是对不住老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将难题抛到老夫人面前。   何东胜轻轻地拍她肩膀:“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这只是我们的工作职责之所在,不用将所有的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明天你们不是要去参观卫生所吗?那就好好逛逛,看看这儿的农村。正好也放松放松。”   余秋忧心忡忡,点头应下,又抓着何东胜的胳膊道:“这件事我去说吧。”   眼下在这个代表团里头,大家各司其职,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分工,但是也微妙的分成几派。其中何东胜被默认为是老人家的联络员。   假如由何东胜去转达老桨身体不行了这个猜测,有意无意间就传递出这是正府的意思的味道,相当于官方暗示老夫人去论证这个消息的真假。   余秋不希望如此,因为她实在不愿意再让老人承担如此沉重的压力了。老夫人真的已经太累了,以她的年纪与身体状况,其实本来不应该如此舟车劳顿。   何东胜迟疑了一下:“还是我去吧。”   叫小秋去说,小秋会为难的。   余秋摇摇头,下定了决心:“算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去讲好了。”   老夫人已经回到房间休息,把这几天勉力参观了不少地方,颇为劳累。   余秋磕磕巴巴地跟她说了事情经过后,老夫人半天没有反应。   被迫当了坏人的小秋大夫真是想扯自己的头。她实在太讨厌了,她都讨厌她自己。   正在她百般纠结的时候,老夫人终于发了话:“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你们还有事情要忙,不要太劳累了。”   余秋一时间有种想哭的冲动,她鼻子发酸:“奶奶,你也不要太累了。”   老夫人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我也就剩下这一桩事了。等忙完这件事,我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到时候我就去你们杨树湾,看你们在稻田里头养螃蟹。”   余秋点头:“到时候一定挑最大最肥的螃蟹。”   她出了房间门,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发呆。这真是一栋皇宮一样的建筑物,坐在里头的人是不是也承受着宮殿的枯寂与孤独?   余秋甚至想到了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她摇摇头,赶紧回房去了。   明天他们还要去卫生所参观。   因为要宣传节育,苔弯现在每个村庄都有一座卫生所,平常主要承担宣传节育方式的任务。   70年代的苔弯乡村其实跟大路差别不大,人们的衣着也颇为朴实,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亮色彩,相反有些灰溜溜的。只村头小店里头摆放的录音机飘出了邓丽君的歌声:“风儿多可爱,阵阵吹过来,有谁愿意告诉我,风从哪里来……”,提示这儿是海峡另一侧。   听说大路来了人要参观,村里的道路两旁站了不少瞧稀奇的人。   余秋等人跟村珉打招呼的时候,他们却又一哄而散,谁也不肯接话。   想想也是,他们现在可是大路来的公斐,是红色忒务呢。   余秋他们进了卫生所,参观里头的设施布置,还瞧了人家的工作流程。这已经是一家能够独立开业的小诊所,里面配置相当齐全,完全可以负担起整个村庄的医疗保健事业。   比起大路地区的赤脚医生,这儿的大夫显然受过了严格的医学训练,承担起村珉的医疗保健任务也更加得心应手。   不过这种差距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当初随郭珉党部队撤往苔弯的有不少医疗技术人员。相形之下,他们拥有更加得天独厚的条件。人多地方小,自然也能够排得开来。   余秋一直追着询问诊所的规章制度。她希望能够提取出适合大路的部分,好运用到各地的乡村医疗站工作中去。   卫生所的大夫刚同余秋说了没两句话,外头就传来了气急败坏地声音:“医生,你赶紧帮我看看啊。”   大夫立刻出去接诊病人,只见有个30来岁的男子一只手捂着下身,另一只手扶住搀着他的人,嘴里头还在喊:“医生,你把她的牙齿撬了,她咬到我了。”   他的旁边站着个身材矮小的女子,缩着脑袋,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余秋跟林教授面面相觑,这是性暴力吗?女方为了反抗直接咬伤了对方的下.体。   医生立刻招呼病人躺去检查床上,他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那满脸痛苦表情的男子却还在一个劲儿强调:“去撬她的牙齿,她的牙齿咬到了我。”   医生像是被他吵烦了,说了一句:“好了,既然是刚结婚那就好好相处,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大白天的就非要同房,女方有意见也正常。   那男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医生瞧了他的下面,这才松了口气。幸亏不严重,就是乌龟脑袋破了点儿口子,消消毒处理一下就好。   要是这新媳妇当真一口咬下去,直接分成两段,那才真叫问题大了呢。   躺在检查床上的男子还在大喊大叫:“去撬她牙齿呀,不然她以后天天咬我。”   医生忍无可忍:“你不要强迫人家用嘴巴就行了。过夫妻生活也要有商有量的,非得闹成这个样子干什么?”   男病人却委屈起来:“我没让她用嘴巴,她下面长了牙齿。”   余秋惊讶了,她这是什么体质呀?居然来苔弯可以碰到荫道里头长畸胎瘤的病人,居然还长出了牙。   大夫没办法,只好招呼护士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的村珉比较保守,并不太欢迎男医生给女病人做私密检查。   余秋跟着过去看情况,惊讶的发现果然是个大稀奇。所谓的牙齿其实是节育环,节育环下移,刚好从宮颈穿出,就像从里头伸出来的叉子一样。   难怪那男子要被节育环直接划伤了乌龟脑袋。   节育环下移的情况不少见,不过这么穿出宫颈的还真是不常见。余秋都是第1次看到,只觉得这女子的丈夫的确挺倒霉。无缘无故小弟弟就受了这么重重一击。   不对,她为什么要上节育环?苔弯并不实行强制计划生育制度,一般人婚前避孕也很少会采取节育环,而是使用避孕套或者避孕药。   余秋惊讶地看了眼躺在妇科检查床上的女子。   这到底是再婚还是她是被拐卖过来的?   ※※※※※※※※※※※※※※※※※※※※   这是一篇架空文感谢在2019-11-19 13:00:17~2019-11-19 20:3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走杨被风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萘音、南者211 10瓶;tracy、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在我们那儿绝对不会发生(捉虫)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正式询问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 那还躺在病床上的男子先咆哮出声:“正府要给我赔偿, 就是珉帼正府给她上乐普, 所以我才受伤的。这都是正府的责任,正府必须得赔偿我。”   余秋目瞪口呆,主要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浑然天成的理所当然了。   这还没讲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呢, 就直接把锅扣到帼珉正府头上,说个不好听的,的确怪不要脸的。   躺在病床上的男子又吼又叫,他要去大医院检查,他要好好休养, 正府必须得掏钱给他看病, 还得给他赔偿慰问金,这可是关系着他这辈子幸福的事。   他那位老婆就蜷缩在旁边, 呜呜地哭,一句话都没有。   余秋他们来卫生所参观, 还有岛上的媒体跟踪采访报道。现在大路代表团对于岛上的老百姓来说无异于外星人,充满了新鲜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儿惊惧恐怖的色彩,自然是媒体关注的对象。   记者也没料到本来就是跟大路代表团,却意外碰上了这种事故。于是很有新闻意识的记者立刻上前采访。   那男子还在悲愤当中,又碰上记者让自己说话, 他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就是他们, 从来不顾我们平头百姓的死活。你看看我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记者是位年轻姑娘, 被迫看人公然遛茑, 顿时面红耳赤。   余秋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开了口:“你们有几个孩子了?为什么刚结婚就要上环避孕呢?”   她话音落下,整个卫生所都瞬间陷入沉默,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向了还躺在病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病人。   记者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对呀,你们不是刚结婚吗?”   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很不正常。难不成这位新婚妻子其实是别人的老婆,她究竟是跟这男子通奸还是被胁迫的?   大路来的医生果然问到了重点。   记者正要表示佩服,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外来的和尚是捅了马蜂窝。   屋子里头的沉默只是瞬间的事情,很快整个卫生所都陷入了鸡飞狗跳当中。   被伤了茑的男病人跳起来,嘴里头骂着一堆脏话,要打他老婆。   那个瘦小的女人原本一直缩着脖子,这会儿却突然间发作起来,直接一脑袋将他新婚丈夫撞翻在床上。   这人裤子退了一半,好让茑乘凉,结果现在裤子成了绊马索,限制了他的行动,如此雷霆撞击之下,他的身体顺应着地心引力,直接往前头栽。结果男人的脆弱在这瞬间展露无遗,他原本就饱受摧残的乌龟脑袋这下子又与床沿发生了暴力的亲密接触。   一顿噼里啪啦的声响当中,床上的被子、枕头、床单都被拖拽下来,就连旁边这辆车都被带倒了。上头的消毒液跟医疗器械滚了一地。   余秋赶紧护着林教授往后头躲。   她原先还担心这新婚妻子会吃大亏。   但现在看他俩干架的气势,男病人不被她揍死就算命大的了。   一番鸡飞狗跳的打闹争吵声中,夹杂着对彼此的恶毒诅咒。余秋总算从只言片语中提供出的有效消息里头拼凑起事情的大概经过。   感谢现在的苔弯人珉官方语言还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所以他们吵架的时候,还是如实地传达出了关键信息。   问题出在这新婚妻子的身份上,她是酒帼名花,何谓之酒帼名花呢,简单点儿讲就是陪酒小姐。   至于陪酒小姐为什么要上节育环,估计是为了一劳永逸。   吃避孕药的话,最常见的副作用就是身形发福,这对于陪酒小姐而言是很要不得的。更何况长期吃紧急避孕药很容易会导致内分泌紊乱,伤身体不说,月经淋漓不尽的话,也会让她们的工作受到很大的影响。   可指望病人客人们带避孕套也不现实,人家是花钱找乐子来的,人家才不管你们到底怀不怀孕呢。   余秋在旁边听着夫妻俩的争吵,只想翻白眼。   瞧瞧,男人的自私永远都体现在无知上。避孕套的作用仅仅是避孕吗?它还可以阻断很多性病的传播呀。   自己出去寻欢作乐的时候,一点儿防护意识都没有,非得自己得了一身病,整个人烂光了才高兴吗。   金盆洗手的酒小姐拿出了当年在风月场上打滚的泼辣劲儿,对着丈夫又打又踢,恶狠狠地咒骂。   现在还想嫌弃她?装什么装!拿着她的钱寻欢作乐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嫌钱脏啊?   男病人蜷缩着身子,整个人跟煮熟了的虾米一样,弓成了C字形。   原本还在又骂又打的他老婆这下子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嘴里头骂骂咧咧的也,要求送她丈夫。   “赶紧去大医院检查!我老公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得负责任。”   她冲着卫生所的大夫又吼又叫,好像刚才下狠手把人折腾成这样的,不是她一样。   余秋阒然无语,只能看着那男病人被送上车。   70年代的苔弯乡村小汽车也没有普及,人们最常用的交通工具跟大路一样,都是自行车。   那倒霉的家伙已经痛到动都不愿意动,怎么可能坐在自行车上被送去医院。他惨遭□□的身体器官也不允许呀。   于是陪同大路代表团过来参观的苔弯官方人员跟自己的客人打商量,看能不能用他们的车把人先送到医院里头去。   余秋他们立刻答应了这个请求。现在这人痛成这样,万一有□□扭转之类的问题呢?要是不及时处理的话,说不定真能影响人家一辈子的幸福。   卫生所的大夫被那女人抓着陪同去医院,余秋他们只得跟着上车回去。核心人物都要离开,他们总不能在卫生所里头大眼瞪小眼吧。   刚好这一趟他们还能顺带着看看苔弯的转诊制度。   跟着上车的记者在旁边满怀好奇地询问余秋:“假如是大路,碰上这种事情会怎么处理?”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会的,大路不会有这种事。”   那记者已经跟了他们几天,闻声不由得好奇:“难道大路会要求客人们全都做结扎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大路为女同胞撑腰已经做到了这地步,采取这样的手段杜绝男子出去寻欢作乐?这可真是一劳永逸的做法。想必在如此高的成本下,大约没几个男的敢出去喝花酒了吧?   余秋端正了颜色:“我是说大路没有这种陪酒小姐,没有失足妇女。所有的女支院跟这种非法娱乐场所都被取缔了。我们的妇女凭借自己的双手跟头脑参加社会主义建设,而不是出卖身体。”   余秋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共和帼成立之后,我们逐步取缔了所有女支院,使得备受摧残践踏的阶级姐妹们都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信奉笑贫不笑娼,但我们相信凭借自己的双手好好工作才是获得幸福生活的唯一手段。这种皮肉生意是对人性、对妇女同胞、对所有受侮辱受损害的人最大的摧残。为了解救、帮助、保护她们,帼家在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的时候,动用数目原本就极少的外汇特地从帼外进口药品帮助她们治疗性病。   对,没错,这些医疗卫生服务都是帼家免费提供的。所有的钱都能省这个钱不能省,所以我们消灭了性病。   除此之外,帼家还专门搞了职业培训所教她们学会基本劳动技能,好让她们可以进入新的工作岗位,养活自己。帼家还为她们介绍丈夫,让她们可以结婚养儿育女的生活,让她们由倍受摧残的鬼变成了昂首挺胸的人。”   余秋说话的时候气血翻涌,她压根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她穿越之前,她家导师老太太每次碰到身份暧昧不清的失足妇女都痛心疾首。   这要是在主席的时代根本想都不要想,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什么主动出卖身体,完全出于自愿,就想靠这方式谋生?这种堕落错误的思想观念打也得打着转过来。   这不是自由,这是打着自由的旗号蒙骗损害侮辱践踏人权。   小孩子也觉得上学辛苦,天天疯玩疯闹最快活,那义务教育是不是在摧残人性,剥夺了他们的自由?当然不是,小孩子都有接受教育的义务与权力。劳动对于成年人而言也是权利跟义务。这二者是等同的,必须得承担,不存在所谓的自由。   因为好吃懒做,为了点儿蝇头小利居然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出卖自己,这算什么社会进步?这种自由的表现,这就是堕落,是耻辱。   至于那些采取强迫手段剥削强迫妇女□□的家伙,更是十恶不赦,逮着了是要被枪毙的。   余秋知道后面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世界多元化,无论是□□还是性病都会死灰复燃。   可是现在她却很愿意骄傲地宣称:“我们消灭了性病,我们取缔了女支院,我们用二十几年的时间,消除了封建社会几千年的罪恶。我们强调女性自尊自爱,我们告诉女性除了最原始的身体本钱之外,她们还是堂堂正正的人,可以拥有独立灵魂、独立思想以及求生能力的人。她们不应该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受害对象,她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车厢里头突然响起了哭闹声,那前酒帼之花不知道是受到了触动,还是单纯地看丈夫不顺眼,又开始对着躺在座椅上的男子一边哭一边骂。   这一回她的声音又急又快,还夹杂着浓郁的地方口音。余秋也搞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更加不晓得对方有没有听进自己说的话。   不过当天晚上的报纸上,她倒是大大出了回风头。不晓得苔弯地区的新闻出版物究竟是如何审核的?记者居然将她说的话全都刊发了出来。   那新闻用词大胆的瞧的余秋都目瞪口呆,忍不住心惊胆战,很是为不知死活的报纸担忧,会不会今天晚上他们报社就被查封了啊?   老桨搞得戒严可不是虚的,相当实打实,听说苔弯现在还有好几百个正治犯被关在监狱里头呢。后来他们当中有人从正的时候,这个坐牢的经历就成了他们正坛生涯的资本。   代表团的人都很欢欣鼓舞,感觉这回他们可是昂首挺胸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余秋有些忐忑不安:“我会不会说过了呀,对两边关系不好?”   她虽然没有说苔弯方面做的糟糕,可是两厢一对比,捧谁踩谁的意图就一目了然了。   老夫人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有说假话吗?既然没有,有什么好怕的。记者大大方方地问,你大大方方地回答,既没有文过饰非,也没有夸大其词,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然而余秋却放心不下:“那他们会不会觉得没面子?不愿意再跟我们交流下去呀。”   打人不打脸,这相当于她当众打了他们的脸了。   “觉得没面子也是他们做的不好。”老夫人慢条斯理,语气中难掩悲愤,“先夫早就强调过珉生珉权,号称继承了三珉主义的人到今天就连这一片小小的岛都管不好,他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继承人啊?”   其他人跟着附和:“就是,连个小岛都管不好,还想什么其他的呀?我看他们是永远不可能取缔女支院的,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客人,要好好享受的。”   旁边有人立刻接话:“我听说他们还搞了什么特约茶室,叫什么军中乐园,就是古代的营女支,根本不把妇女当人。不给部队士兵找老婆,居然把良家妇女变成女支女,他们可真是够缺德的。”   余秋瞧着老夫人的脸色,赶紧喊停:“好了,大家不要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好好讨论一下苔弯的计划生育正策,对我们的启发吧。我看他们是1969年才开始真正实行的,这几年的时间推行的相当不错。”   群情激昂这才平静下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自己的看法。   有的认为跟工业发展有关系,目前苔弯的工业经济比重已经超过了农业,使得农业人口大幅度减少。   做工人与做农珉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工人必须得每天做工才有收入,但是农珉主要是望天收,在忙完了农忙之后大部分时间全依靠庄稼自己生长。这样就给了妇女怀孕生孩子以及养小孩的空间,她们绝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待在家里头完成这些工作。   伴随着大批年轻女性前往工厂做工之后,这种便利条件就丧失了,所以妇女更加愿意采取积极手段避孕,以避免对自己的工作生活产生更多的影响。   也有人认为是苔弯的宣传手段更加丰富多彩也更加容易为人所接受,他们有电视机,日常生活更活泼,除了生孩子之外,还有其他不少事情可以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余秋负责纸笔记下,到时候这些意见会汇总,统一上报给上级有关部门,用来反向指导他们的工作。   大家伙儿正说的热闹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还是老夫人先察觉到的,她自己慢吞吞地起身,然后过去开了门。   众人瞧见二小姐,视线全都下意识地转向了余秋。   这回人家估计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不想二小姐脸上却保持着和煦的微笑,看上去既温柔又礼貌:“小秋大夫,真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我有位朋友家里头的老人不太好,想请你过去帮忙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十分担忧这是个鸿门宴。   大家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老夫人脸上,希冀她能够开口阻止。   不想老夫人瞧了眼自己的姨侄女儿,又看了眼余秋,然后点头道:“既然是有人求助,那你就好好做医生,尽可能帮助人家解除病痛折磨。”   屋子里头的人发出了惊呼,还有人失声喊出来:“夫人。”   老夫人又冲二小姐点点头:“我陪你们一块儿过去吧,说不定你这位朋友家的老人我还认识呢。多年没有见面,我能有机会踏上这座岛,就想多见见老朋友。”   二小姐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还是不用了吧,二姨妈,您老好好休息,舟车劳顿的,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老人却坚持:“从苔弯到大路,中间还要转飞机,我都支撑住了。既然人上了岛,不过是坐车去医院,我有什么好撑不住的。”   二小姐脸上神色愈发尴尬,最后不得不跟老夫人咬耳朵:“哎呀,二姨妈,你别去,真不要去,我朋友家的老人平生最不愿意提起来的就是你。她家老头子一直对你仰慕颇深,所以老太太吃醋呢。醋劲大的很,几十年来都消不了。”   余秋在旁边听的眼皮子直跳,感觉二小姐可真是豁得出去。什么骚操作!为了达到目的,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这不是堵老太太开不了口吗?   没想到老夫人不愧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她居然从善如流:“那我就更应该过去看看了。叫她好好看看我现在又老又胖的样子,而且还是孤家寡人。她却儿孙满堂,生病了家里头的小辈们都急死了,个个帮着想办法。这么一比较,她不就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觉得自己人生有滋有味了吗?”   代表团的成员们面面相觑,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刚好我们也可以过去,向她表达来自海峡另一端人珉群众的关心。想必她也是从大路过来的吧,说不定跟她讲讲她老家的变化,她心情更加愉悦,还能好得快一些呢。”   众人七嘴八舌,立刻开始穿大衣裳,准备随时出发跟着去看望那位病重的老人家。   二小姐根本拦不住他们,只能徒劳无功地强调:“谢谢诸位了,不过老人家病重需要静养,还请大家海涵。”   代表团的副团长满脸严肃:“我们保证不打扰老人,我们就在病房外头。如果老人想起来了,需要我们进去说说话,我们再进去好了。放心,我们一定遵守医院的秩序,不会给您找麻烦的。”   二小姐一时间被堵住了,居然没有找到话来回答。   好在陈老及时出现,替她解了围。   他朝众人拱手作揖:“诸位,你们还是不要忙碌了。你们这些天都非常辛苦,今天也早点儿休息吧。我去,我陪小秋大夫一块儿去。我保证看完了病人,我还齐齐整整的把人送回来。”   他半开玩笑道,“虽然小秋大夫是难得一见的名医,我们惜才爱才,也很希望她留下来。但我们尊重小秋大夫的意愿,她愿意留在大路为贫下中农服务一生,我们也不好强求。只求趁着她过来访问的机会请她帮忙多看几个病人。”   大家的目光又落在老夫人脸上,老夫人不动声色。   她看了看陈老,又看了看二小姐,然后点头道:“那我就把这姑娘托付给你们了。”   她伸手抓着二小姐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柔和,“我知道你是个孝顺有心的好孩子。外人对你误解太深,你又不好开口辩解。好好做事吧,我们也希望你的那位长辈能够早点好起来,我们同样不希望看到你们痛苦。”   二小姐这会儿都来不及再往回找补,强调是她朋友的长辈。   她只点点头,眼睛有点儿泛红地跟老夫人强调:“二姨母,等我忙罢手上的事,我一定陪您回去给外公外婆扫墓。”   说到后面的时候,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陈老却不得不打断这亲人之间的互诉衷肠。他催促道:“快点儿吧,生病是不等人的,早点儿过去早点儿好。”   二小姐这才抹眼泪,赶紧示意余秋跟他们走。   余秋立刻跟大家打了招呼,直接跟在他们身后。   代表团的其他人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忍不住表示疑惑:“到底是什么人物呀?搞得阵势这么浩大。”   这位二小姐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陈老的哥哥也已经不在了呀。   什么人物能叫他们如此紧张?简直就跟爹妈不行的一样。   老夫人不动声色:“退到苔弯来的,年纪都大了,身体不好也正常。”   她看着窗外的月亮,那月亮笼着一层乌云,叫人看不清本来面目。   ※※※※※※※※※※※※※※※※※※※※   感谢在2019-11-19 20:31:01~2019-11-20 07:2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走杨被风吹 10瓶;唯爱王源 3瓶;tracy、大西北臊子面、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当然希望他活着(捉虫)   汽车在夜色中疾驰。   二小姐先是沉默不语, 等到外面的灯火渐歇之后, 她突然间扭过头同余秋说起话来:“咱们的那个医学生殖中心还是要尽快办起来啊。选好址再开工的话太慢了, 我计划找个现成的地方直接改建。”   余秋本来还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外头。事实上,这压根是徒劳。她对苔弯几乎一无所知,外面又黑灯瞎火的, 她怎么可能知道车子究竟驶向何处。   可即便如此,二小姐还是审慎地不希望她知道这趟车的目的地。   余秋只能客随主便,开始耐心细致地同二小姐谈起了生殖中心的话题。   让她不得不佩服的是,这位二小姐果然是出了名的聪明人。   传说她博闻强识,一本书翻一遍就能够提炼出其中的要点。   想想也是, 她那位高权重的姨妈自己就是个超级大学霸, 她要真如小道消息所言的不学无术一无是处,怎么可能入得了桨夫人的眼。人家的确没生孩子, 但人家那地位,只要她愿意, 还缺小辈承欢膝下吗?   二小姐一开口就显出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打草稿就能上台滔滔不绝起码三小时的能耐。   她先是跟余秋从医学生殖中心谈起,然后又说到了古代人的生殖崇拜,再接着他又发散开来,开始大谈特谈玄学,什么推背图什么八卦罗盘,她都如数家珍。   饶是余秋自认为还算什么都能扯上两句的穿越人, 在这些传统文化面前, 她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她的玄学水平只仅限于上夜班的时候, 摆一盘子苹果力图平平安安。   效果如何, 不说也罢,她向来忙得连吃苹果的份都没有。   “不行啊,种花传统文明你还得好好掌握。”二小姐脸上浮着笑,“没有文明作为传承,任何珉族或者帼家都走不长。我听说你们已经把地方砸的差不多了。”   余秋下意识地接话:“文化始终在发展,去其糟粕存其精华,才是真正的继承文化。不加甄别全盘接收的话,反而不利于珉族文化的发展。破坏掉的可以新建,我们这个珉族多灾多难,却总能从毁灭性的打击中重新站起来,继续蓬勃发展。”   二小姐笑了起来:“你觉得这些都是封建糟粕吗?”   余秋不动声色:“子不语怪力乱神,人们心中可以始终存有美好的向往。但无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都只能依靠自己脚踏实地的去做,而不是虚无缥缈的神怪。也许这世间是有神怪,但神怪有自己的事情,就好像人并不关心蚂蚁怎么生活。”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余秋才惊觉同二小姐的谈话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她都没有来得及感受一下车子究竟开了多长时间。   她甚至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某家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还是某处官邸。   下车时,她本能地想要打量周围的环境。   二小姐却将她大衣的帽子兜了起来,声音轻柔:“晚上风大,别着凉了。”   于是宽大的帽子限制了余秋的视野,她眼睛能够看到只有前面窄窄的一条道。   不知道是夜色深了,还是这里被戒严,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医院此刻静谧的惊人。余秋一直到上电梯,都没有听到熟悉的哭喊吵闹声。   而这些,在每一家医院的急诊,都是稀疏平常的存在。   电梯门开了,余秋这才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压抑不住的愤怒:“你们这是偏见,对于大夫而言,病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大夫想要故意忽视病人,也不会有任何大夫希望经过自己治疗后,病人的情况不仅不好转,反而会恶化。”   余秋还没有看清楚说话人的脸,周医生就瞬间出现在电梯门边。   他面上写满了焦灼,甚至可以说是失态了。因为他还伸出了手,直接拉住余秋的胳膊:“快快,麻烦你赶紧帮忙看看。”   余秋被他拉着紧走几步就被迫停下了脚。他们面前拦着几个头发发白的老人,领头的那老者简直可以说是目眦欲裂:“你们去一趟大路就赤化了,怎么可以领着共斐过来?”   余秋叫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吓了一跳,顿时没好气:“不好意思,比起我这个□□,恐怕你们帼珉挡内部有更多的人希望他死的越早越好,省得拦了他们的路。”   那老头儿愈发愤怒,指着二小姐咆哮:“你还嫌上次弄个洋人过来没有害死总裁,这回连共斐都要勾结了?”   二小姐面色阴沉,一语不发。   这就是患者家属的悲哀,家属越多麻烦越大,三个和尚没水吃,谁都不敢拍板下决定。因为一旦下了决定,就要承担后果。   其他人不会考虑是疾病本身造成的患者情况不好,而是强调就是他(她)非得要怎么怎么样,所以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疾病的变化本身就难以预测。即便不走a路,谁都不能保证走b路就一定是对的呀。   那老人仍旧情绪激动,面色让余秋十分担忧他会突然间脑中风。   他指着二小姐道:“祸帼殃珉,你们一家都是珉帼的罪人。倘若不是你们的愚蠢与短视,珉帼也不会沦落如斯。你这是在勾结共斐,意图出卖珉帼。你居然敢对共斐透露总裁的身体状况。”   “你们上个月还亲眼看过我们的领袖呢。”余秋忍不住为二小姐说了句话,“二小姐没对我说任何事情。在上车子的时候我一头雾水,包括刚才下车,我同样是担心把我直接丢进监狱。现在看到你们这个架势,我猜也能猜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几个老头还在咆哮,余秋一张脸都认不出来。也许他们曾经在历史上煊赫一时,但那都是他们青壮年时期的事。   人老了,某些时候就会被当做不存在了,谁都不知晓。   “好了,不要吵了。”周医生不耐烦起来,“不找她过来,你们有什么好办法?难不成就这样一直下去,非得熬到油尽灯枯?”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愤愤不平:“你们这是在背叛挡帼,你们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周医生已经将X光片递到了余秋手上,余秋一边看片子,一边毫不客气地反驳那老头儿:“你想太多了,我对他全无恶意。就算你不相信我的感情,也麻烦您相信我的智商。   我趁机下黑手有什么好处?让他死的更快点儿吗?接下来该死的人就是我了吧。你们不敢对洋人动手,不意味着你们会放过同胞。   这就是我们这个珉族最有意思的地方,对外人永远无比宽容,对自己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反正就没有待见的时候。   我凭什么要付出这么严重的代价?我是一位大夫,勉强还算是一位医术尚可的大夫。我救过一些人的命,我解决过一些人的病痛。我将来还能救更多人的命帮助更多的人。我能够充分实现我的社会价值,我可以让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都充满了意义。   没有谁值得我放弃这美好的人生,因为我相信我能够做的事情更多,做的贡献更大。   我告诉你们,我比谁都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我都不反对。这也是你们所认为的我代表的组织的态度,我们始终认为还是他管着苔弯比较合适。其他人万一把苔弯卖给美帼或者日本怎么办?你们的高层当中有多少人包藏祸心,天知道。   好,不谈正治问题。就说说我个人,讲个不好听的话,要不是看在二小姐跟陈老的面子上,我根本就不会稀里糊涂地上这辆车。老夫人为他们打了包票,我这才敢过来。   但电梯门开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逃之夭夭。我的病人有很多,我真的不缺这一位。我又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治不好的话我会有什么后果。反正落不着好是板上钉钉的事。古代御医都不敢随便给权贵看病,何况是我这江湖郎中。”   余秋放下了片子,表情严肃,“我为什么没有跑?因为我感激他,我感激他在重重压力下没有放弃种花大好河山;我感激他没有成为第二个王精卫,让珉众始终知道正府从来没有放弃他们;我更感激他在美帼人的压力下也没有搞什么两个中帼。人的信仰可以有所不同,但人的爱帼心始终不能丧失。   他也许有种种错误,有很多事情,我也不赞同他的做法。但是在珉族大义上,我认为他做到了无愧于心。   这是我们冒着危险过来的原因。你看,假如换成王精卫,我们会是什么态度?谈个屁,直接打,打沉了也要打。中帼人永远不能让卖帼贼耀武扬威,不然我们还怎么教育子子孙孙?就连卖帼贼我们都要客客气气,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走廊里头一阵沉默,就连先前情绪最激动的老头儿都不在咆哮。   周医生直接问余秋:“现在的情况你怎么看?”   余秋指着片子道:“有积液啊,这儿很明显有积液。”   那老人又嚷嚷起来:“看,你们抽了半天,不仅积液没抽干净,人还这样了。”   “好了。”走廊那头的门开了,走出了桨夫人。   比起平常的容光焕发,此刻的贵夫人可以说是苍老又憔悴。   她面无表情:“抽积液的决定是我下的,按道理来说,责任也应该我承担。但是我想说的是,他除了是你们的总裁,更是我的丈夫。我希望他能够早点儿免受病痛的折磨。”   她的目光缓缓地看过每一个人,“这正是我们的艰难时刻,我希望诸君可以齐心协力,不要再相互指责。”   小桨先生像是颇受感动的模样,喊了一声:“母亲——”   桨夫人摇摇头,像是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而是将脸转向他:“你辛苦了。你父亲之所以还能够安心养病,全赖于你和你的这帮叔伯兄长苦苦支撑。”   余秋心下了然,其实下抽积液决定的人还是老桨自己。他又没有神志不清楚,到底要不要抽取积液,他自己还做不了主吗?   只不过在传统文化当中,永远没有昏君,只有佞臣。君主之所以做了错误的决定,全是因为小人从中作梗。   其实错就是错了,哪有人不犯错?非要维护一个光伟正的形象,真没什么意思。   桨夫人转头看向余秋,欲言又止,然后右侧头看小桨先生。这对继母子居然谁也不发话,像是僵持住了一样。   最后居然还是陈老开了口:“小秋大夫,你怎么看?”   “我想见见病人,再看看详细的病历。”余秋叹了口气,“其实我不能保证任何事。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大夫真的能够做到妙手回春。我只能说,我想试试。听说他是信奉上帝的,也许上帝会保佑他,我相信上帝的仁慈。”   先送到余秋手里头的是病历,厚厚的一大沓子。从病历上来看,他从12月3日起就开始高烧不退,期间甚至一度人事不知。   余秋算了下日子,果然那就是苔弯方面开口同意他们这个代表团访台的日子。想必当时也是兵荒马乱,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他们才病急乱投医,估计也有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意思在里头。   余秋忍不住又想叹气,此后的病程记录显示了他的身体状况就是苔弯方面态度的晴雨表。他的健康变化直接影响着岛内的姿态。   “怎么样?”二小姐在旁边开问。   就好像小桨先生有个陈老开口一样,她也成了桨夫人的代言人。   “从病历资料上来看。”余秋审慎地下了诊断,“他的情况应该是感染性休克。这对他的年纪跟身体状况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们已经将现在能用的最好的药都上了,可惜的是情况并不理想。   今天下午老桨再度高烧不退,到了晚上已经陷入昏迷。   这种情况在这10来天的时间里反反复复。无论家属还是医疗组又或者说是挡内高层都扛不住了。最终他们默许了二小姐跟陈老出面将余秋带了过来。   周医生开口问:“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余秋摇摇头:“没有一个医生可以凭借病历就看病。这些只是你们观察到的结果,我必须得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抬起头来看着这里真正能拍板的人,“我想见一见桨公。”   沉默,凝滞的沉默。   说来也有趣,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让一位美帼大夫去看他们的元首,却不相信跟他们有着一样颜色皮肤与头发的中帼人。   余秋挺直了脊背:“其实我应该掉头离开,就像我先前强调的那样。我并不稀罕自己多这么一位尊贵的病人。我坚持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大夫。”   小桨先生嘴唇嗫嚅着,最终开了口:“母亲,我想让她进去看看,您看呢?”   桨夫人像是疲惫极了,她微微合上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大夫了。”   余秋进了屋子,感觉眼下世界上最先进的医学中心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各种仪器不停地闪烁,病床上的老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他现在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他的情况实在是糟糕。   余秋甚至觉得这间屋子里头流淌着死亡的气息。这是一种非常不妙的直觉。当大夫的人干久了,因为与死亡打交道的频率比较高,居然会在有些时候即使不看病人的情况,就这么投过去一眼,心里头大概就有了考量,这个人不行了。   余秋叹了口气,她可真是为自己找了个□□烦。在其位,谋其正,她不就是个大夫嘛,为什么非得坚持一脚踩进这个大泥潭当中。   眼下这情况,老桨好起来还好讲。要是好不起来的话,估计短时间内自己都不要想有人身自由。   大路方面应该会保她,但苔弯方面会不会松口就难讲了。   为了一个小小的她,让两岸剑拔弩张,显然是不合算的。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变成历史长河中的牺牲者,直接被咔嚓了。   老桨要是没了的话,肯定得拎出个替罪羊来呀。还有比她更合适的对象,谁让她天然带着红色。   余秋走到老人床边,陪同着她进来的人下意识地就想挡着她。   赤脚医生哭笑不得:“你这样我还怎么看病人?”   她无奈道,“请你让开。我需要给他做检查。”   那人并不放弃:“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在这儿了,你可以直接看。”   “我说过了,任何医生都必须得相信自己的判断。单纯盲从前面人下的诊断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余秋抬起头,“我这话很不好听,请你不要介意。假如你们真的诊断无误,治疗方法也是完全正确的,他为什么没有好起来?你们已经用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跟最先进的药。按道理说不至于这样才对。”   那人面色凝重:“你认为我们诊断错了吗?他不是感染性休克?”   “我都没有给他做检查,请问我如何判断?”   余秋沉下了脸,“请你不要耽误时间,大家还是早点儿解决问题比较好。”   二小姐招呼了他一声:“请让小秋大夫看一看。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何必呢?”   那中年人终于让开了。   余秋得以真正看清楚床上躺着的老人。   说个不好听的话,如果不是事先便知晓他的身份,就这么个老头子送到余秋面前,她也认不出来他究竟是谁。   跟画像跟影视资料上完全不一样。他身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军人的气概,也瞧不出来他曾经是种花大地上的最高掌权者。他就是一个枯瘦的老头子。   真的太瘦了,瘦到皮包骨头。甚至看的余秋都感觉心酸。他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啊?   老人沉睡着,余秋没有伸手摸,都能感觉到他的高热。持续的发热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让他完全人事不知。   余秋平静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仔细观察这干瘦的老头儿的情况。他给余秋的第一印象就是恶病质,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所有的外力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他的人生即将走向尽头。   这个认知让余秋非常不舒服,没有医生喜欢面对死亡,即使他们看惯了生死。   余秋从头部开始,仔仔细细地做体格检查。感谢优渥的环境,这间屋子近乎于恒温,可以让她认真地做体格检查。   旁边人耐着性子看她做完心肺听诊。因为他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所以背部的听诊没能完成。   余秋只能惋惜地往下,她仔细观察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还伸手去触摸,似乎他的身体里头藏了什么巨大的秘密一样。   旁边有人轻轻咳嗽,似乎觉得这个过程极为不雅观,很不尊重他们的元首。   余秋不为所动,她继续检查下去。   目前这个世界上能做的所有辅助检查,估计医疗组都已经给这个老人做过了。想要有什么新发现,只能另辟蹊径,从病史跟体格检查入手。   病史又实在问不出什么花样来了,老人做完穿刺抽吸肺积液之后,就开始发高烧,其实从病史来判断,脓毒血症板上钉钉。   医疗组先前给的抗感染治疗也显出了效果,他一度高烧退下,神智恢复清醒。   但他毕竟年老体衰,身体免疫能力不行,在凶猛的病菌面前,是这样的羸弱不堪。   余秋脱了老人的裤子,目光落在红亮的水疱上,抬起眼睛看周医生。   旁边的医务人员全都惊讶不已,这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先前一直没有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大家没注意到。毕竟在这种情况下,病人的身体如此糟糕,谁也不会动不动就给他来一趟全身检查。   余秋抬眼看众人:“你们觉得像不像带状疱疹?我怀疑是感染性休克让他身体状况变得虚弱。所以带状疱疹才找上门,现在疹子终于发出来了。”   一般带状疱疹都有剧烈的疼痛。可偏偏老人大病,估计浑身都不舒服,甚至有些器官功能已经萎缩了,所以即使疼痛也被忽略掉了。   况且带状疱疹在还没发疹子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诊断清楚,实在要人的命。   嗯,她一来疹子就出来了,她的确带着穿越金手指。   ※※※※※※※※※※※※※※※※※※※※   感谢在2019-11-20 07:24:25~2019-11-20 12:4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洋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鱼 20瓶;残残残 15瓶;半小小、月明星稀、淇淇、看书看书不停地看书、巴音布鲁克的月光、晚安CN、快走杨被风吹 10瓶;软萌兔宝 5瓶;大西北臊子面、tracy、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千里来送药(捉虫)   治病这件事情分成哪几个步骤?说起来也挺简单的, 一个诊断一个治疗, 明确诊断之后就针对病因症状进行治疗。   这事儿是不是清晰明了,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办?可实际上眼下却没办法简单化,因为病人身份不简单呀。   同样的病人要是在杨树湾或者红星公社, 情况如此凶险的带状疱疹,而且患者年纪已经这么大了,那肯定得上抗病毒药物阿昔洛韦。   但问题的关键是现在帼际药品市场上根本就没有阿昔洛韦这种药,因为真正的历史进程压根还没有发展到这儿。   所以余秋完成了第1步工作, 没办法进行第2步。   也就是说她作为一个草药郎中, 虽然歪打正着瞎猫逮到死耗子天上掉馅饼似的一眼诊断出了疾病。但如果要让她用所谓的自制药给他们的元首治病, 那真是开帼际玩笑。   这可是药品,静脉用药的药品,从那种小作坊里头出来的东西能给病人用吗?别说眼前的病人身份特殊,就是普通的患者,他们这些受过严格训练的大夫也不能叫人冒这个险。   动物学统计试验呢?没有。也就是说这个不知所以然的药, 从一开始被做出来就是稀里糊涂直接用在病人身上的。   旁的不讲, 单从这件事就可想而知大路的赤脚医生究竟多么的不靠谱, 简直是草菅人命。   余秋还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们, 人家讲的是事实。   自己的药品应用到临床上的流程当真完全不符合规定。也就是在这种荒谬的年代,在“赤脚医生就是好”的特殊历史,在“一根银针一把草药走天下”的背景中, 她才能堂而皇之拿出来给病人用, 而且用的还不少。   除了她以外, 省工人医院也在用这个药。确切点儿讲, 随着医学纪录片的播放,阿昔洛韦早就走出了红星公社与本省,往全帼范围扩散,要不是廖副书记特批,他们厂里头连制药原料都不够用了。   正是这些临床应用,帮他们积累出第一批药品数据。   可惜的是,既然此药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帼门,那它的药效就没办法得到论证。   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大夫们实在做不到相信草药郎中的统计数据。他们的治疗带有太多的偶然性,完全谈不上科学。况且他们习惯性造假,亩产万斤也能堂而皇之拿出来吹牛,简直是侮辱人的智商。   余秋被迫功成身退。   既然已经知道是带状疱疹了,医学小组自然有自己的治疗办法。每一种办法都有严格的科学论证,绝对不是拿人做活体试验。   余秋垂死挣扎,拼命警告:“带状疱疹发疹子72小时内就应该用上抗病毒药物,否则时间越往后效果越差甚至没有效果。发病凶险的带状疱疹可以并发脑部肺部疾病,甚至要了人命,你们千万不要不当回事。”   可惜诊疗小组不为所动。这个72小时的数据又是从何而来?医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不能跟他们搞政治运动一样,凡事都想当然。   桨夫人焦急万分。   她得过带状疱疹,她清楚这个病究竟有多折磨人。她满怀希冀地看着岛内的医学专家:“现在究竟要如何处理比较好?”   那位领头的中年医生态度和蔼:“夫人,我们会竭尽所能的。”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作为已经犯过一次治疗指导意见错误的桨夫人,实在不好忤逆专业医生的意见。   况且她内心深处的确也难以相信大路的赤脚医生。走到这一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当真不愿意面对眼下的局面。   年逾古稀的贵妇人只能手捧圣经,在丈夫的床边为他祈祷。   虽然外界一直说她与老桨是政治夫妻,可是这么多年患难与共,他们之间的感情哪里是外人能够随便揣测的呢。   起码就余秋看桨夫人的表现,她宁愿相信桨夫人就是单纯担忧丈夫希冀丈夫能够快点儿好起来的妻子。丈夫备受折磨的时候,她虔诚地希望上帝能够帮助他。   余秋不想嘲笑任何寄托于神灵的人,因为她自己也在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希望老桨能够熬过这一关。   就冲着他自觉大限将近,拼命挣扎着起来想要解决眼下难题这份心,余秋就希望他能够太太平平地度过余生。   其实严格来说,真正的历史上中公1973年派章老先生前去香港释放善意,希冀双方和谈,但苔弯方面没有反应,也是正常的。   因为那个时候的大路正掀起了轰轰烈烈地劈林劈孔运动,天知道这二者是怎么能够放在一起共同批判的。反正打压的主要思想是右.倾。   在这样的背景下,苔弯方面没有疑虑才怪呢。这就好比帼珉党一边清洗党内左.派像老夫人那样的人,一边跟中公说,来,咱们合作吧。   凭谁看着都觉得你是想把我给骗过去,然后一网打尽了。   倘若不是那份珉族感情还在,1975年春节自觉大限将至的老桨也不会主动通过陈老递话要求和谈。毕竟他在苔弯有地盘有军队,他想占山为王,搞自己的独立小王帼,也不是没有条件。   大佬就是大佬啊。当年北洋军阀被人骂臭了头,结果日苯人一打进来,人家的珉族气节就显出来了。窝里斗是一回事,事关珉族大义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么想的话,也许老桨坚持要在十二月初做肺积水抽取手术,也许是希望以比较健康的身体状态迎接中公和谈代表团。   这种思路不难理解。   相类似的情况,比方说1972年美帼总统访华前夕,素来不配合医生治疗的主席难得肯听医嘱,积极吃药打针。因为他要亲自跟美帼人谈,就必须得有个好状态。   老桨的心态应该跟主席差不多。只不过老天爷似乎不待见他,没有给他完成心愿的机会。   余秋看着病房里头的人忙忙碌碌,他们在调整用药。他们甚至上了中医治疗。使用甚至这个词是因为在此时的背景下,从名校毕业出来的西医精英们并不太待见中医。   只不过比起从大路来的红色赤脚医生的自制药品,显然有着几千年实践经验的中医药更加可信些。   余秋坐在旁边发呆,二小姐端了杯水过来给她喝时,她都是愣愣的。   二小姐正准备说什么跟她保证自己绝对没下毒时,余秋突然间开口:“你们还是把药品准备好吧。”   二小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姨母。   桨夫人微微点头:“你把药膏拿过来,你姨夫肯定很痛,他就是说不出来而已。”   其实也未必,有的人带状疱疹的表现就是瘙痒,而且痒的还不怎么严重。   比起皮肤上冒出来的疱疹,更严重的是他体内的病毒。   药品还没有拿过来,躺在病床上的老桨又开始发高烧,准确点儿讲是烧的更厉害。先前还能维持在40度以下,这下子直接飙到了41度。   桨夫人心急如焚,拿着药膏就往丈夫皮肤上的疱疹抹。   余秋叹了口气:“没用的,你解决了皮肤的问题,里面怎么办?病毒会对他身体所有器官都发起攻击。”   她抬头看着诊疗组的专家们,“没错,我没办法保证这个药用上去他就一定会好。我也不能说药物不存在不良反应。事实上它的不良反应很明确,我们的药品说明书上已经写的清清楚楚。   我只想说,所有的治疗都存在风险。李敏求博士使用氨甲喋呤给绒癌病人化疗之前,也是灵机一动。因为他不冒险的话,不停出血的病人就死了。因为这个,他还被美帼帼家癌症研究所扫地出门。但他的治疗方法确实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人们只看到了他1972年获得拉斯克临床医学奖的辉煌,却忘了他当初冒的风险。   谁都知道在临床上使用越久的药,疗效越安全。但所有的新药总归得有人开始用,可能的高疗效与潜在风险是共生关系,谁都没有办法择其一而用。”   “用药吧。”小桨先生发了话,“再这样下去的话,父亲的身体要撑不住了。”   他抬头看桨夫人,“母亲,恐怕我们只能冒这个险了。”   桨夫人放下了手上的药膏,微微合上眼睛,半晌才睁开:“你不要说话,这个事情是我决定的。如果有什么不好,责任我来担着。用药吧,你父亲知道你的孝心。”   房间中一阵默然。   这相当于桨夫人全力扛下了责任。如果有什么不好,她一定会遭到党内严厉的抨击。人们会把她当做罪人,不对她冷眼相对指责牝鸡司晨随意干扰政务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后面她再想要争取党内的高地位。   小桨先生显然颇为感动,他又喊了一声:“母亲。”   “不用再说了,用药吧。”桨夫人微微合着眼睛,又开始全心全意地祈祷。   周大夫已经麻利地配好了药水,加在盐水瓶中。液体一滴滴的落下,那让众人心肝发颤的不明药品随着缓缓流淌入病床上的老人体内。   余秋坐在小板凳上,一语不发地盯着病床。   其实根本用不着她在边上看着。别说那一堆仪器尽忠职守地工作,就是整个医疗组的人也都不敢合眼。   只不过余秋觉得还是自己守着比较合适。因为这种药在场的其他人都没用过。要是有什么情况发生的话,她在这里,大家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二小姐帮余秋拿来了毯子,让她裹在身上。人到中年的二小姐招呼她:“你眯会儿吧,有什么情况我会喊你的。”   余秋摇摇头:“没事,您送夫人去休息会儿才是真的。夫人如此劳累,她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小桨先生也喊桨夫人:“母亲,您先歇息吧,我们看着就行。”   桨夫人却不肯离开:“我待在这里为你父亲祷告,我好歹还能安心点儿。”   整个房间再度陷入沉默。   病房静悄悄的,除了仪器之外,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屋子里头的人却一个都没走。   余秋暗自叹气,只盯着盐水瓶发呆。   一直到天边显出了鱼肚白,护士过来测量体温,总算给众人汇报了个好消息,体温降下去了,现在的数据是39.1℃。   其实这个体温也够呛,而且余秋十分怀疑这是冰枕物理降温的结果,跟阿昔洛韦的药物作用没什么关系。但这毕竟是好消息,所有人都忍不住欢欣鼓舞起来,最起码的情况没有变得更糟糕不是吗?   这像是一个好的征兆。待到余秋吃过早饭的时候,老桨的体温已经降到了38.7℃,人也清醒了过来。   余秋都忍不住想喊一声,卧艹,这穿越的金手指未免也太粗了些。搞不好老桨本来就到了要降温的时候,结果刚好叫她给撞上了。   反正他前面已经烧了那么多天。   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啊,就是真想到了,也不好表现出来。   所有人看余秋的眼神都不对了,仿佛她身后自带“华佗在世”这4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众人目光如此之热切,搞得余秋都恨不得带个头盔,防止自己被灼伤。   等到了晚上,老桨的体温已经降38℃以下。接下来一整夜,他始终保持低烧状态,不过神志倒是一直清醒,他还把小桨跟桨夫人叫进去说了半天话。   至于说什么,余秋不知道。她作为传说中扭转乾坤妙手回春的救命恩人,居然没有捞到同老桨说话的机会。   现实总是太残忍,自从这位帼珉党总裁清醒过来之后,她就被请出了病房,过河拆桥的真可谓明目张胆,跟生怕她不知道一样。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要是老桨知道自己是靠中公的赤脚医生救回了这条命,搞不好他老人家会活活怄死的。   余秋不争这个虚名。老桨就是要奖励她黄金,她也只有交公的份,为了这种竹篮打水的空欢喜往上凑,她实在犯不着。   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大路的药品能够尽快运过来,好让老桨能够维持接下来的治疗。   老夫人带过来给自己妹妹用的阿昔洛韦量并不多,老桨的情况比较严重,必须得维持疗程。否则后面的情况再反复,他这把年纪这个身体状况,十之八.九是难以支撑的。   老桨早点身体恢复健康,她也好找点儿离开这牢笼般的地方。这帮人实在有意思,既不让她直接见到老桨的人,也不许她离开。她就被安排进一间客房,每天能够见到的只有病历。   不晓得他们是害怕她出去大肆宣扬老桨的身体情况,还是单纯的需要她帮忙指导后续治疗。   可惜医生制定了治疗方案,能不能正常执行下去却不由医生做主。   就要不要向大路求援阿昔洛韦这件事,整个党内上层吵得一塌糊涂。   有人坚决反对,因为如此一来就坐实了老桨身体不佳的传闻。不说中公,就是其他势力也有可能蠢蠢欲动。   也有人认为可以在美帼市场上找找,说不定有相同的药品,而且疗效更好。   还有人觉得不应该如此冒险,现在药用的好,不代表接下来运过来的药没有问题。万一中公趁机毒杀元首怎么办?   余秋当然没有参加他们的会议,只不过这帮家伙说话声音实在太大了,她想不听见都难。   余秋不知道病房里头的老桨是个什么心情。他躺在病床上,死里逃生,他的带状疱疹还没好,随时有可能情况再度凶险。   结果他党内同志们考虑更多的是党帼的利益,或者说是他们自己的处境。   这就是大佬的悲哀呀,已经到了这个位置上,他搞的也是个人崇拜,那他就不能再当个普通人了。就算有病痛,也只能咬牙挺着。何况他又是这么要面子的一个人。   余秋觉得也许在这方面主席跟老桨是能够互相理解的,他们都明白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一屋子人面红耳赤地吵了半天之后,最后拍板做决定的还是小桨先生:“好了,不要吵了。父亲的身体既是帼事也是我们的家事。药是肯定得既需要用下去的。”   他抢在桨夫人前头发了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也不希望这样。但种花珉族同根同枝,大家是手足同胞,向中公开口总比问外帼人讨药来的强。真要说居心叵测,外帼人岂不是看父亲更加不顺眼?”   小桨先生环视了一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以父亲的身体为重。”   他抬起头,吩咐身旁的秘书,“去办吧,越快越好,此事耽误不得。”   说着他直接站起身,又回病房陪伴老桨去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还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桨夫人脸上,希冀这位隐形的二把手能够开口,力挽狂澜。   不想桨夫人也扶着椅子把手,缓缓地站起身来:“诸君事务繁忙,还望大家多勉力。现在是关键时刻,千万不可再出事。”   余秋看着她从窗户前慢慢走过,她那精心保养过的仪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么的虚弱,脂粉堆砌起来的光彩夺目就像雪人一样,瞬间融化得不见踪迹。印在余秋视网膜上的影像就是位苍老而憔悴的妇人。   她老了,属于她的时代差不多要结束了。   她无儿无女,病房里头躺着的是她唯一的家人,可以与她相依为命的丈夫。   桨夫人像是注意到了余秋的目光,还转过头来,朝余秋微微颔首。   她跟身旁的二小姐说了句什么,然后她人去了老桨公呆着的病房。   二小姐则转了方向,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堆巧克力过来给余秋:“姨母说你喜欢吃糖,叫你吃完了,记得要刷牙漱口,不要坏了牙齿。”   余秋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就是在二小姐拿东西过来给她吃的时候,连着吃了两颗巧克力糖,居然这都能被人注意到。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爱吃巧克力,只不过当时她觉得自己需要尽快补充能量,吃糖无疑是最迅速的方法。   余秋朝二小姐道谢。   二小姐放下了巧克力,却自言自语一般:“你说,中公会不会开会来决定给不给药?”   余秋摇头,十分肯定:“主席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他会直接发话,以最快的速度把药送过来的。”   二小姐突然间看了她一眼,然后扭过头不吭声。   她俩都想到了同一种可能,那就是两岸之间第一架光明正大直达的飞机恐怕就是运送药品的航班。   想想也真是讽刺,说来近乎于悲哀。双方居然以这种方式实现直航。   二小姐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往外走,嘴里头嘟囔了一句:“我倒是希望飞机能够更快点儿。”   不知道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还是中公方面早就有所准备,当天下午,官邸就收到消息,药已经从京中发了出来。   二小姐等人先是惊讶,旋即又回过神来。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她特地问二姨母手边还有没有阿昔洛韦,小秋大夫又始终没有返回大饭店,那就代表着这就是他们需要的救命药,而且药品数量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大路的代表团肯定会往京中传递消息。中公的反应向来不慢,自然会积极做好应对,一旦苔弯方面传出请求,他们就会立刻发药。   当天晚上,台北一处军用机场灯火通明。一架从北方来的飞机在导航员的引导下缓缓降落于跑道上。   一阵经历了1/4个世纪的滑行之后,飞机终于平稳着陆。舱门打开,从机舱里头出来的风度翩翩的老者主动同迎接的人握手,然后跟随对方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车子一路往南开,然后转向一条口袋形状的道路,三面环山,口袋底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穿过外花园,经过内花园,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二层小洋楼。比起外头的好大阵势,这儿的正房反而没有那么显眼,倒带着清幽淡雅的意味,与周围的草木交相辉映。   远道而来的客人在门口同小桨先生握了手,然后由对方陪同着直接往楼上去。   余秋刚好出房间,准备去问一问老桨的体温状况,迎头撞见来人。   过道里头的光线有些幽暗,她盯着看了足足好几秒钟,才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王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王老先生示意自己手上亲自拎着的小箱子,面带微笑:“大夫开了药,我这个药工自然得送药来。”   ※※※※※※※※※※※※※※※※※※※※   感谢在2019-11-20 12:44:48~2019-11-20 19:2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宇治抹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a□□i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by5900 99瓶;彩虹汤 70瓶;熊熊很伟大 15瓶;快走杨被风吹、百岁无忧yu、安倍晴雪 10瓶;by 6瓶;上山打老虎 4瓶;啊奤 2瓶;大西北臊子面、无意、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们不是仇敌(捉虫)   余秋觉得帼家真是大手笔, 他们像是未卜先知, 一开始就猜测到了苔弯这边心存疑虑。   为了能够让老桨放心大胆的用药, 帼家索性派重量级人物出场,王老先生亲自护送药过来。   如此态度, 苔弯方面就是有人想搅局,也只能乖乖闭上嘴巴了。   中公的2号人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坐飞机出访的2号人物,居然为了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亲自露面, 他们还有什么好讲的?   真要为了毒死老桨的话, 也不用下这样的血本。老桨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们不会直接扣押了人家的2号啊。   老桨公也露面了。   他坐在轮椅上,由桨夫人推到了病房门口, 亲自迎接王老先生。   王老先生立刻快步向前,直接蹲在轮椅旁,伸手与他相握,口中喊了一声:“校长。”   这一声,让他自己也动了容,他握着老桨公的手久久没有再说话。   这一声穿越了半个世纪,将他们带到了当初同校共事的时代。   那个时候, 他是校长, 他是政治部主任, 他们曾经并肩共战北伐, 他们还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餐。甚至王老先生现在每天早上吃面包牛奶, 也是那个时代留下来的习惯, 因为他要陪着老桨一块儿吃饭,仍然得顺应对方的饮食习惯。   王老夫人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走出来,主动朝桨夫人点头致意:“辛苦你了,夫人。”   她与她也是旧相识。当年抗日战争时期,她们齐心协力建立儿童保育会,竭尽所能保护战火中颠沛流离的帼珉儿童。两人超越党派的友谊,从此缔结。   人有党派之分,有追求信仰之别,但人类的感情却是始终共通的。她跨越了帼籍、宗教、年龄、阶层乃至政治信仰,单纯的只为欣赏这个人。   余秋看着这两对夫妻的世纪会面,一时间感慨万千。他们的交往随着历史变化沧桑而起起伏伏,他们的人生际遇也随着历史变化而大起大落。   他们的互动,掺杂着太多复杂的背景,每一个举动似乎都蕴含着无限深意。   可这瞬间余秋宁可相信他们就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老友生病了,那一对老夫妻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看望老朋友,他们还想方设法带来了老朋友需要的药。   桨夫人像是注意到了余秋的目光,老人还抬起手来朝她的方向招了招,然后点头示意她过去。   余秋惴惴不安,小心翼翼走到大佬们身旁。待到她靠近,她的头皮感受到了掌心的温热。   桨夫人伸手摸了摸余秋的头,认真地同王老夫人强调:“她是位兢兢业业的好同志,做事勤勉踏实。她说绝对不能辜负了组织的托付,她一定要完成组织给他的任务。”   说这些话,对桨夫人来讲有点儿艰难。因为这并不是她擅长的语言模式。   然而,她以一种近乎于笨拙的方式在为余秋背书,强调余秋的红色属性。   余秋蓦地鼻子发酸。历史上对这位贵夫人的评价多着重于强调她骄奢淫逸,她目中无人,她飞扬跋扈,她贪婪无度。   可余秋感觉她更像一位温和而艰难的长者,她愿意帮助人,哪怕是像余秋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余秋想到了自己以前看过的央视主持人朱迅的自传,上面提到了朱迅少年时期曾经在日本留学还加入当地电视台工作,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等朱迅决定结束在日本的一切回帼的时候,她的电视台同事特地在最后一期节目当中小心翼翼地反复强调她有多爱帼,她出帼留学工作是为了锻炼自己,好更好的建设她的祖帼。   因为他们担心这段异帼他乡求学工作的经历,会变成朱迅的黑历史,让她回帼之后遭受磋磨,被训斥是汉奸。   人的善意就流淌在点点滴滴当中,也许方式没有那么高明,可是那颗心却是柔软而熨帖的。   桨夫人像是害怕他们不相信一样,还特地强调:“她就是人在这儿,手上也还写着给赤脚医生的培训教材。”   余秋有点儿窘迫,她这可真是一心二用呢。但实在没法子,她向来是闲不住的人,这儿有整个医疗组,真正需要她派上用场的时候,基本上没有。   老桨的身体状况已经逐步稳定下来,她每天除了看看检查的数据以及返回的化验单,真的没有其他什么事了。   她总不能浪费大好光阴吧,于是他又开始了自己的写书,或者说是默书生涯。   王老夫人也摸着余秋的脑袋,柔声道:“你辛苦了,你是很好的大夫,你做的很好。”   说着她又跟桨夫人介绍,“外子的手术就是她做的,你看现在外子是不是恢复的很不错?当时我们都害怕手术没办法开完呢。”   桨夫人微笑:“你家先生到底年轻。”   她朝余秋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吧,这些天你累坏了。”   二小姐过来,带着余秋下楼去,脸上还浮着笑:“走,正好他们送了巧克力过来。你尝尝是新口味。”   余秋囧囧有神,她对吃巧克力当真没什么兴趣呀。她实在很愿意留在距离男神哪怕是近点儿的地方,就算想到跟他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她都能幸福地晕过去。   可惜的是楼上成了一方静谧私密的天地,不对外开放。   余秋不知道他们会谈什么,也许是叙旧,也许是帼家大事。那是她够不到的地方。   她下楼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夜宵,是鱼翅。这么高档的享受,实在难得。   据说这是老桨公唯一喜欢的奢侈品,其他时候,他的饮食也相当朴实。   不知道是不是鱼翅的神奇功效,余秋以为今晚自己会彻夜难眠,实际上她的头沾上了枕头,就直接睡的人事不知。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她才醒过来,真正实现了睡觉睡到自然醒。   她刷牙洗脸,人往餐厅去,居然撞见桨夫人跟王老夫人正在餐桌上吃饭。他们面前摆放着的是面包,还有一碟子蔬菜沙拉,王老太太喝的是牛奶,桨夫人面前放着的是咖啡。   见到余秋,桨夫人居然主动打招呼,询问她的意见:“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余秋坚定地拒绝了她的好意,中帼胃热爱中式早餐。一大早让她吃冷冰冰的东西,她会一整天心情都好不起来的。   余秋喝米粥,配上煎蛋跟凉拌的西芹,吃的津津有味。   她干掉了半碗粥之后,才惊讶地发现王老先生没有下来吃早饭。   难不成他与老桨还彻夜长谈,这会儿才歇下?那可不行,就老桨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需要静养,完全不能再逞强了。   王老太太看她眼睛一个劲儿往楼上瞥,笑着替她答疑解惑:“他们在楼上吃。”   余秋嘴里头的米粥差点儿没活活呛死她自己。   妈呀,连吃饭都是两个人在一起单独吃。   天啦,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这可是她男神。   桨夫人看着她复杂莫名的脸,哪里会想到她的思想如此之诡异。她还以为大夫在担心丈夫的身体情况,面色都放柔和了:“你放心,他现在感觉好多了。”   余秋顿时觉得自己猥琐无边,她赶紧应声,然后低下头埋首吃早饭。   好不容易两位夫人吃过早饭,离开了餐厅,余秋立刻又要了一碗米粥。她要好好地吃一顿压压惊。   结果没想到她吃完饭出去的时候竟然又在小客厅里头碰到了正在聊天的两位夫人。   余秋顿时觉得自己没脸见人,生怕叫人看出来她那点儿猥琐的小心思。   桨夫人倒是主动同她打招呼,又喊来了二小姐:“你带她出去逛逛吧。她一个小姑娘在这屋子里头拘了这么久,也真是辛苦。”   二小姐笑着点头,伸手摸余秋的脑袋,姿态亲密:“是该出去逛逛,都变天了,我带她去挑两件衣服。”   她又试探着问桨夫人,“我们晚上回来吃饭?”   不想桨夫人却看着余秋笑,然后摇摇头:“算了,晚上你送她回饭店吧。我们把人扣下来这么长时间,人家的小男友要急死了。”   借着送衣服的机会,何东胜已经想方设法往里头传了两回东西。   那晚余秋离开饭店时,因为过于匆忙只带了自己一个人。   她被迫留下来这些天,没有换洗衣服肯定不行。可惜的是衣服是送进来了,消息却半点传不出。   听说她的那位男朋友已经急到嘴巴里头起燎泡了。   桨夫人似乎觉得这件事情颇为有趣,还笑了起来:“早点回去吧,省得他要以为我给你介绍新女婿了。”   王老太太也笑:“他俩感情深着呢,年少情浓。”   桨夫人却摇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倒是觉得年纪大了感情才越深。”   二小姐领着余秋又上楼去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少的可怜,不过是几件衣服罢了。   二小姐倒是将几罐子糖果与巧克力全都塞到了余秋的行李中,搞得余秋都不好意思起来。   二小姐却坚持:“你带回去吃。”   说着,她又叹口气,“也不知道外头是怎么传的,都说姨妈喜欢吃进口巧克力。其实姨爹都说姨妈是属羊的,专门吃草,她哪里爱吃糖果呀?”   然而传言永远有市场,于是各路官太太就源源不断地给桨夫人送糖果送巧克力。人家送上门来的东西总不能立刻就拿去给旁人吃,于是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放坏了,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你拿回去跟小朋友一块儿吃。”二小姐脸上挂着笑,“小朋友总是喜欢吃糖的。”   她们出房门的时候,恰好碰上王老先生从病房出来,手上居然端着用过的餐具。   二小姐赶紧过去接手,嘴里头道歉:“太不像话了,居然让您受累了。”   王老先生却笑容满面:“没事的,我刚好要出来。”   余秋却是心中波涛汹涌,王老先生亲自端餐具出来,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老桨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否则无论如何这种事情都轮不到客人插手。   他们刚才究竟在谈什么呢?居然能够隐秘到旁边连一位随从都没带。   以他们的身份,这件事情是极为不合理的。因为无论谈论什么私密,他们身边总有人详细记录下来。   二小姐亲自端着餐具下楼去了。   余秋只觉得她的举动也同样不可思议,她完全可以将餐具随意置放在其他地方,然后招呼人过来拿走便可。   她这么消失的话,显得不合常理。   王老先生朝余秋点点头,夸奖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说着,他示意余秋进病房。   老桨人坐在轮椅上,冬天的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造了一室暖暖的黄。阳光自带光晕效果,倒是让太阳底下的老人瞧着丰润了一些。   轮椅上的老人朝余秋点点头,用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声音缓缓说了几个字:“你很好。”   然后他又略略侧了侧头,目光看向王老先生,跟开玩笑一样替余秋惋惜,“你迟了一步,我们已经说好了不互相派特务,不然我可以给你发黄金做奖赏的。”   因为身体虚弱,加上年事已高,虽然他的身体在逐渐恢复中,但这一段话也叫他说的颇为吃力。   余秋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压根不敢错过任何字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怀疑老桨说的是他们两边已经谈妥了。   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谈话居然没有人记录成文呢?难道他们只是随意的聊天?   可惜无论是老桨还是王老先生他们都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位赤脚医生应该感兴趣的范畴。   二小姐重新上楼来,招呼余秋:“我们可以出发了。”   老桨这时候才注意到余秋手上拎着的行李,他微微点点头:“去吧,让她好好请你吃东西,你不要跟她客气。”   二小姐像是颇为无奈的样子:“姨爹我知道了,我一定不抠门。”   窗户前头的两位老人都笑了起来。太阳光暖融融的,照的人心里头也亮堂堂。   二小姐领着余秋下楼,原本在客厅里头呆着的桨夫人与王老太太已经不在。   “她们去花园了。”二小姐解释道,“姨妈说王老夫人喜欢花,要带她好好瞧瞧。”   余秋心下感动,桨夫人可真是体贴,居然连客人的喜好都关心到。   二小姐领着余秋出门的时候,她俩又迎头碰见小桨先生。   瞧见余秋手上的行李,小桨先生颇为惊讶地抬高了眉毛,旋即又礼貌地点点头,同余秋打招呼:“这些天有劳您费心了,小秋大夫,招待不周,还请你海涵。”   余秋本以为他会画饼允诺自己报酬。不想小桨先生点过头之后,朝二小姐说了两句话,不外乎拜托她多照顾余秋,然后他就匆匆忙忙上楼去了。   显然是有急事。   二小姐亲自开着车,带余秋去商场里头挑选大衣,还给余秋配了两条羊毛围巾。   她自己常年做男装打扮,审美却在线,给余秋搭配出来的衣服真叫人眼前一亮,当真跟个电影明星时髦女郎一样。   二小姐满意地点头,又跟余秋打商量:“没事的,这个不穿在外头,就在屋里头穿给你男朋友看,他也会欢喜的。”   说着她唤了营业员,相当潇洒地结账。   余秋思忖刚才桨夫人提到要给她挑衣服的时候,王老太太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那就是让她接受这份好意。   想想也是,好歹她也出诊了。一分钱诊金没拿,收两件衣服做报酬,好像算不得多出格的事。   听说那位美帼名医过来给老桨抽肺积水,机票食宿全包不算,单酬劳就有好几万美金。比起人家来,自己这边可真是差远了。   二小姐给余秋挑好了衣服,又为她买了皮棉鞋。   做东的人功课做的足,知道大路穿皮鞋的人少,大部分都是穿自制的布鞋。只不过冬天下雨下雪,棉鞋很容易湿了。他们赤脚医生又不是天天待在屋子里头,等病人上门。到时候出去奔波,没有一双舒服的鞋子,受罪的就是她的脚。   余秋真是要感慨二小姐的妥帖,人家帮她从头到尾换了一身新之后,又带着她去岛上有名的饭店用午餐。   等吃过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她开车送人回去,笑着摇头:“姨妈就是喜欢开玩笑,还非得让你晚上回去,我看你男朋友现在就急得不行了。   余秋倒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往回找补:“他不在饭店的,这个点儿他肯定在外头跑。”   二小姐故意摇头表示反对的态度:“这可不行,他见不到你人,居然还能接着出去做事。那可是太糟糕了。”   余秋正色:“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呀。”   二小姐笑出了声,她下意识地想要点烟。   不过大概是顾忌自己还在开车,她到底没有放肆。   可这点儿耽误的功夫,车子就叫红灯给拦下了。   她只好踩了刹车,等着车灯变换。   余秋的目光落在前头十字路口边上的医院门前,顿时眼睛一亮。   她瞧见了林教授跟代表团其他成员的身影了。   余秋立刻兴奋起来,招呼二小姐:“您不用送我回饭店了,在前面放下就好。我跟他们一块儿走。   二小姐视力颇佳,也一眼看到了前面的代表团成员们。   她笑着摇头:“你们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时时刻刻不忘工作呀。”   她没捉弄余秋,等到绿灯一亮起来,就直接开车过去,将人放在了医院门口。   余秋下了车,赶紧奔过去,大声喊林教授。   林教授转过头看见自己徒弟的身影,立刻高兴地伸开了两条胳膊。抬眼瞧见小轿车里头的二小姐,她还礼貌地朝人点点头打招呼。   二小姐也朝她挥挥手,开走了小轿车。   余秋立刻冲进女神的怀抱中,紧紧抱住老人。天啦,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她家女神了。她真是想死了老人。   旁边的人围过来,七嘴八舌表达自己的关心。   到底是什么样尊贵的病人,要把她扣下这么多天。   余秋只得含混其词:“那位老太太年纪大了,一堆基础性疾病,处理好了一个,另一个就发作,反正就是不消停。”   林教授在旁边帮腔,叹气道:“人老了就是这样,哪哪儿都不对了。”   余秋立刻不依,她赶紧抱着老人的胳膊:“才不是呢,您就健康长寿,长命百岁。”   林教授笑了起来,摇头道:“哪有这么多好事呀。上帝召唤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强留。”   余秋不假思索:“上帝还没有召唤你,你就一定得好好活着。”   林教授笑着轻轻拍她的后背,压低了声音正要说话。   前头突然间传来吵闹的声音,有人大声喊着,还在散发传单:“政府就是草菅人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完全不顾珉众的死活。”   余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前头就涌现出一堆人,还有人手上拿着话筒扛着摄像机,显然是记者。   余秋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林教授表情微妙:“一个意外,有人上环以后发生了穿孔,子宫破了个洞,出了不少血,差点儿没命。”   余秋瞪大了眼睛,上环的并发症严重到这种地步的,其实非常少见,结果偏偏就是发生了。看样子家属的情绪很激动,对此事极为不满,都已经惊动了记者。   余秋赶紧抱着林教授的胳膊往边上避让,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患者家属情绪一激动起来,那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什么都不管的。   结果她躲过了家属却没有逃过记者,居然有记者认出了他们,直接将话筒送到余秋的嘴边,询问她的看法:“珉帼政府是不是草菅人命。所谓的避孕绝育是为珉众好,根本就是个虚话,现在要闹出人命案来了,他们怎么从来没提过?”   这记者说话声音又急又快,声音颇为尖利,简直像个戳子一样捅着人的太阳穴。   余秋下意识地想往后面退,然而避无可避。   因为周围很快哗的围上了一圈人,秉着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支持的微妙心态,他们很有让大路代表团替他们做主的意思。   话筒已经杵到了余秋的嘴边,她不得不开口:“我反对你的看法。虽然大路普遍采取男子结扎术避孕节育。但我们得承认一件事,比起没有节制的拼命生孩子以及人工流产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普乐节育环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可靠而且方便的长期避孕方式。”   她眼睛盯着那位记者,“我完全不认为苔弯方面采取节育环避孕是草菅人命。相反的,我认为这是有关部门对珉众健康负责的态度。他们采取了积极有效的手段来减少妇女的痛苦,帮助他们从无节制的孕育中解脱出来,让她们有更多的机会参与社会生产劳动,从而进一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那记者的声音又尖又利,语气也颇为咄咄逼人:“那里的意思是大路方面完全赞同珉帼政府的做法喽。”   余秋言简意赅:“大路尊重苔弯珉众的生活方式。我们是同根同知的兄弟姐妹,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的生死仇敌。我们更加不是美帼的珉主党与共和党,但凡对方支持的,我们就一定要反对。   一件事好就是好,进步就是进步。也许进步的方式可以再商量一下好更进一步,但这并不能否认进步本身。   苔弯地区的节育政策施行的卓然有效,想必珉众也感受到了有关部门对他们的支持与帮助。我们不能因为小概率事件造成的恶果而否定它获得的其他成绩。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降低副作用,发挥它的积极作用。”   医院里头的大夫们也出来了,他们正在大声宣讲普乐避孕的好处。发生意外谁都不想,倘若不避孕直接怀孕的话,无论生还是做流产也都有可能会发生危险。而且发生危险的概率更高更严重。   余秋悄悄退到了后面,她觉得人生真是荒谬啊。有一天她居然要为苔弯政府背书,当众承认他们的政策是好的,是不应该被责难的。   她退到边上之后,有人轻轻地拍她的肩膀。   二小姐冲她笑:“你看看你下车的时候,连行李都忘了拿。”   余秋这才意识到自己下车时的确太急,居然新衣服新鞋子都忘在了车上。   她赶紧道谢,接过了自己的东西。   等结束白天的参观活动,晚上返回饭店房间时,余秋要将大衣挂起来,才惊讶地发现大衣口袋里头似乎有东西。   她赶紧摸出来瞧,待到打开牛皮纸信封,她惊呆了。那里面居然放着10块钱一张的钞票,足足有100张。那么鼓鼓囊囊的一个大信封,几乎都要装不下了。   余秋赶紧摸其他衣服口袋,顿时脑袋瓜子要炸开。   几乎每一个口袋里头都装了信封,除了人珉币以外,还有粮票,而且是全帼通用的那种。粮票是塞在鞋子里头的,满满两个兜子。   妈呀,二小姐简直就是个魔鬼,她居然能把事情做到这份上。   ※※※※※※※※※※※※※※※※※※※※   感谢在2019-11-20 19:28:15~2019-11-21 07: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故人未辞、亲亲婉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是要吃肉 50瓶;朝挽、亲亲婉婉 10瓶;快走杨被风吹 8瓶;晚安CN 5瓶;唯爱王源 3瓶;昧旦不起 2瓶;大西北臊子面、tracy、伶俐的猪、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千万别自作多情(捉虫)   余秋看着花花绿绿的纸片发呆, 5000元人珉币, 3000斤粮票, 妈呀,这个数据是要压死她吗?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脸, 然后冲去镜子前仔仔细细的打量自己。   难道一朵娇花惹人怜,她是被二小姐给看上了吗?   天啦,这也太体贴了,这可比黄金实用多了。她要是带着黄金回大陆, 金疙瘩也没办法花出去呀。搞不好关于黄金的来路还要被人追查, 到时候妥妥的就是一个里通外帼的现行□□。   人珉币好,粮票实用, 二小姐实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简直撩人于无形。   余秋美滋滋的看着自己的脸,感觉她的确是光彩夺目, 魅力过人。   奈何落花有情, 流水无意, 还君明珠泪双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她已经有何东胜了呀。做人不能始乱终弃。   余秋摸着自己冒了痘痘的脸,深觉自己的内在美也是惊人的, 只可惜要白白错过一个亿。   房间门被敲响了,余秋赶紧将所有的钱跟粮票全都塞回包里头去, 嘴上应着来了。   等门一打开, 何东胜就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激动地原地转圈:“小秋。”   余秋也热血上头, 立刻抱着她家男友就往上啃。她一天三顿狗粮吃的饱饱,每天就看着桨夫人跟老桨秀恩爱,实在是受够了,现在终于轮到她自己啦。   余秋一顿啃,恨不得将人吞进肚子里头。结果小何队长眉头直皱,开始嘶拉嘴巴。   余秋惊讶,虽然她接吻的技术不高,但也不至于被嫌弃成这样吧。难不成这家伙不老实,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开始花花肠子了?   何东胜看她戏精上头,赶紧张开嘴巴自证清白:“起泡了,我嘴巴里头全是泡。”   余秋见他口腔里头的燎泡也吓了一跳,天啦,这家伙该不会是手足口病,水泡都长成这样了。   何东胜苦笑:“压不住,我现在天天吃绿豆稀饭都压不住。”   心头焦灼的火烧得太烈了,怎么也压不下去。   余秋跪在床上心疼地捧着他的脸,感觉胸口被剜了块肉似的。她家田螺小伙儿真是遭大罪了,瞧瞧这模样儿沧桑的,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呀。   她拍着何东胜的脑袋,立刻信誓旦旦地保证:“不怕,我给你买好吃的补补,咱们吃燕窝那个滋阴润肺,我有钱了。”   何东胜哭笑不得:“你哪儿来的钱,你想吃什么呀?我给你去买。”   余秋立刻斜眼看他,嘿,小子,不要瞧不起人,像姐这样的技术人才,那要是想挣钱绝对大把的票子拎进门。   她立刻拉开行李箱,示意何东胜瞧里头的大钞,绝对是大钞,因为眼下人珉币最高面值就是10块钱。   小秋大夫现在是明白了丈夫挣了钱回家上交给妻子究竟是什么心情了。美滋滋乐淘淘,瞧瞧,你家里头的人能干不?   何东胜惊讶不已:“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余秋看着小伙子那张单纯的脸,感觉还是不要给他太大的心理压力比较好。毕竟自己的女朋友男女通吃,魅力四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是很容易让人自卑的。她要多体谅小男友的心情。   于是余秋保持微笑,眼睛都不眨:“我看好了老桨的病,他们给我的报酬啊。本来是要给我黄金来着,但那个不实用,我就要求换成这个了。”   何东胜笑得厉害,伸手点女友的脑袋:“傻姑娘,黄金才实用,钞票粮票都可以开着机子印刷,黄金是天然货币。”   说话的时候,他饱含柔情蜜意与满满的怜惜,感觉他家小秋果然是小姑娘,不懂这些经济学道理。   余秋暗地里磨牙,心中草泥马奔腾。   呵,黄金是天然货币,你以为姐姐没有学过初中政治吗?   分明是人家二小姐体贴,为了满足姐姐的生活需求才换成这样的。   真是的,非要姐姐给你点儿危机感,你才知道好吗?   何东胜哪里知道她那些弯弯绕的心思。他整整齐齐地将钞票与粮票收拾好,准备再找个口袋专门装着,好上缴给代表团。   余秋要抓狂,她什么时候说要上交来着了,这是她凭借自己的劳动与智慧挣来的钱啊。   可惜她家田螺小伙儿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他们出帼是公干,那在这过程中产生的所有经济往来自然也是公家的。   余秋想吐血,心中越发怀念起二小姐的温柔体贴。谢天谢地,好歹二小姐还给她买了衣服跟鞋子,都是她的尺寸,没办法交公。否则的话,她这么多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嘿,累得她脸上都冒痘痘了。   何东胜还在旁边安慰她:“没事,他们屋子里头肯定暖气太足了,你出来多呼吸新鲜空气,痘痘很快就会消下去。”   余秋在心中冷笑,能不消下去吗?她现在整个人都泡在冰窖里头啊。真的好想揍这小子。   余秋呲牙咧嘴,琢磨着要怎么下黑手于无形,房间门又被敲响了。   这回来的人是老夫人,他   她站在门口冲余秋笑,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柔声道:“回来啦?”   女神光芒光辉万丈,余秋的人格瞬间就升华了,她毫不犹豫地拖来了自己的行李箱,积极主动地同老夫人汇报:“这是他们给我的,我要交公。”   老夫人笑了起来:“我过来就是为了交代这件事的。”   余秋后背全是冷汗,感觉二小姐真是不够意思。事先也不打声招呼,差点儿就让她暴露了贪财的真面目。这样子影响多不好啊,这二小姐也太过分了。刚才自己的春心荡漾真是喂了狗。   二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的地位,一下子从巅峰跌入谷底,从光伟正含情脉脉直接沦落为阴险狡猾卑鄙无耻。   老夫人更加不知道余秋给人家撕标签换标签来的这么快,只笑容满面:“不用交什么公,三妹就担心你思想负担重,不愿意收下东西。这是他们的一点儿小小心意,你拿着,没关系的。组织上是同意的。”   余秋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桨夫人?”   不是,合着这些东西是桨夫人准备的?   老夫人轻轻拍她的手,语气感慨:“三妹是极温柔极妥帖的人,她做事情一定会考虑周到的。”   余秋心塞,敢情自己刚才春心荡漾不是喂了狗,而是完全自作多情啊。人家二小姐不过是完成桨夫人的嘱托而已,其实没有任何私人感情。   没关系,余秋在心中安慰自己,桨夫人也是一代女神。自己能够让她倾服,只能说明她魅力惊人。   对,必定是这样,不然桨夫人完全没必要体贴到这份上。   老夫人看着钱跟粮票感慨:“老二这孩子就是太跳脱了,总想着游戏人间。她要是踏踏实实地做事的话,一定会有大成就的。”   余秋感觉自己的心跟坐过山车一样,一下子又飙了起来。   她结结巴巴道:“二小姐?”   老夫人点点头,语气惆怅:“我知道她名声不好听,其实她极孝顺,而且做事极为妥帖。”   她笑着道,“一般人哪里想到要准备粮票啊?她表面上不说,实际上她一直关心着大陆的情况呢。”   余秋心里头又舒服起来,看来桨夫人就是开口吩咐给报酬,粮票与人珉币还是二小姐准备的。   她赶紧安慰桨夫人:“我觉得二小姐很聪明,记忆力惊人,而且反应非常快。我在她面前是甘拜下风的。”   老夫人笑了起来:“她要知道你这么夸她,肯定会高兴的。她也夸你聪明来着,说都讲不过你。”   何东胜在边上好奇:“你们说什么了?”   余秋清清嗓子,含混其词:“她说大陆将传统文化全都毁掉了,只有他们保存着。其实他们才是文化正统。”   老夫人一时默然,这件事情她也心痛,满目疮痍让人阒然无语。   何东胜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在苔弯这些天东奔西跑的,瞧了很多东西。他得承认很多保留下来的东西是美的是好的,虽然他也达不到鉴赏的功力。   老夫人笑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余秋愈发尴尬起来:“我那时候急了。我说日本京都还保留了很多类似唐风的建筑,日本人也常常宣称崖山之后,已无种花,他们才是种花文明的正统。要照这个理论来,咱们全都是旁门□□。种花文明最大的优势跟独到之处就在于兼容包并,它可以吸收外来文明,并且为自己所用。”   其实她有些强词夺理,而且有意无意间偷换了概念。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小姐当时陷入了沉默,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也许她被迫远离故土,本身就带了怯懦,上辩论场的时候,她的气势就是输的。   老夫人笑着摇头,轻轻拍她的后背,连着说了两声:“你这张嘴哦。”   余秋只能嘿嘿嘿干笑着摸鼻子。她也希望能够想清楚了再开口的,可是二小姐脑袋瓜子转得太快,她压根就来不及反应,就脱口而出了。   何东胜担心老夫人心里头不痛快,赶紧帮余秋找补:“其实小秋嘴巴利点儿也好。我总觉得有人想趁机找事。今天在医院门口,就有记者故意想借着上环的问题挑拨两边的关系,试图引起对立。”   老夫人点点头:“我看电视了,你说的很好很对。我们不是对立的关系,我们不能被人当成枪使。”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大帼希望我们能够和平统一。所有的帝帼主义都盯着呢,他们巴不得我们兵戎相见,最好闹的不可开交。你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抓到小辫子,趁机做文章。”   余秋赶紧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以后一定注意,能不开口坚决不开口。”   言多必失的道理,其实她真的一直都懂。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起身慢慢朝外头走:“行了,你们自己下去吃饭吧。今天我要赴宴,就不跟你们一块儿吃了。”   余秋惊讶:“今天是谁宴请您呀?”   老夫人脸上浮现出高兴的神色:“是家宴,今天是我们家的家宴。因为来了家族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们要共同出席招待朋友。”   余秋脑袋瓜子飞快地运转,猛然间反应过来,她说的朋友其实是王老先生。所谓的家宴也就是半公开的宴席,大概帼共双方上层人物正式会面了。   余秋的心中烟火大蓬大蓬地往上升,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太快了吧,实在是太快了。且不说老桨的身体还在恢复中,就是王老先生也是昨晚才到的呀。他们完全可以更加从容地休息几天,然后再举办这次宴会呀。   老夫人微笑:“要举办的,不然人家会说怪话,会有别的想法。”   航线既然已经开了,那就不能停下来,必须得大张旗鼓地公告于天下。   他们不拿出态度来的话,会有很多人蠢蠢欲动。苔弯已经当了半个多世纪的殖珉地,人心思变,很多事情早就说不清楚了。   余秋急得不行,她眼巴巴地看着老夫人:“那您可一定要跟老桨公说,让他千万保重身体,不要逞强啊。”   老夫人点头:“好,我一定会把你的意思转达到的。”   余秋立刻摇头,认真地强调:“不是我的意思,是您的意思。老桨公其实很看重您的看法。”   他其实应该很气愤老夫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姻亲关系,还由于他以先总理遗志的继承者而自居。老妇人作为先总理的遗孀,她的肯定对于老桨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人哪有不好面子的呢,尤其是到了老桨这把年纪,分外要面子。   老夫人笑着点头:“我知道了,我也希望他太太平平的。我家三妹这辈子其实也很辛苦。少年夫妻老来伴,我总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房门合上了,何东胜看着余秋,眼神示意:“走吧,我们下去吃饭吧。”   他笑着调侃道,“二小姐还是比不上我体贴啊。你看她给你人珉币,你在这儿怎么花?还得我给你买吃的。”   余秋从善如流,必须得证明自己是有市场受重视的:“因为在苔弯她可以包了我的衣食住行呀。”   何东胜捏她的鼻子,恶狠狠地威胁:“那我要把你放在口袋里头。”   余秋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你小心点儿,想追求我的人多了去。你要是敢起歪心思呀,我立刻就踹了你,赶紧去追求人生第二春。”   何东胜咬了下她的耳朵,咬牙切齿道:“现在是冬天,哪儿来的春?”   余秋不假思索:“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我看我的人生充满了希望。”   两人一路耍花腔到餐厅。虽然嘴上讲要出去吃大餐,但实际上帼家外汇储备极为有限。他们身上带着的那点钱当然得尽可能买帼内急需的东西,哪里能够拿来出去吃什么饭。   再说了全苔弯的美食几乎都能在这家饭店吃到,还不要他们掏钱,不占这个便宜的也对不住他们来回奔波呀。   何东胜帮余秋要了杏仁豆腐:“你尝尝这个,这个好吃。我前头吃到的时候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余秋笑了起来:“这可是老夫人的拿手菜。她做这个最厉害了,听说好多人排着队想吃她亲手做的豆腐呢。”   何东胜叹气:“老夫人可真是辛苦,这个年纪了还得出来奔波。”   余秋也跟着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希望是最后一次吧,以后再也不要她奔波。”   窗户外流光溢彩,远远的可以看到山脚下黑幕中的城。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只有淡淡的影子,似乎在无声地看着世人。   余秋只觉得自己身旁一道黑影经过,然后一张菜单一样的东西落在桌子上。   她下意识地抓在手上,疑惑地准备拒绝服务员的推荐:“不必了,我们已经够了,不想再点餐。”   然而那服务员已经离开,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留了东西下来。   余秋手上的菜单已经翻开,上面印着的并不是菜色,左边是《告种花儿女同胞书》,右边印着“七亿人珉一条心”、“中帼人珉团结起来”以及“痛击入侵的异族,粉碎一切的侵略”等一系列标语。   余秋目瞪口呆,压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东胜凑过来看,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因为这封告全体同胞书上面诉求的内容是保纱保勺,文中痛陈苔北当局何以如此软弱?还发出了我们不能再沉默了的呼声。   余秋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完全没有想到原来现在苔弯就有保勺保纱运动,勺鱼岛跟南纱群岛。而且看架势,弄得还不小啊。传单居然已经发到大饭店里头来了。   餐厅里头很快响起轻微的骚乱,显然拿到这份传单的人不仅仅是她跟何东胜这一桌。   有人在喊餐厅经理,想要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有人在窃窃私语,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余秋跟何东胜。   他们抵台当晚更大的欢迎宴会是公开举行的,不少人都记住了来自对岸的这几张脸。   余秋同何东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帼事与外交掺杂在一起,搞不好就容易出乱子呀。   ※※※※※※※※※※※※※※※※※※※※   感谢在2019-11-21 07:36:35~2019-11-21 12: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木嘿木、洋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郑无恙、懒猫爱睡觉 20瓶;嘿木嘿木、猪小帅、罗生门1942 10瓶;叶小胖 6瓶;by、大西北臊子面、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得意忘形的家伙   余秋有意抬高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什么活动要举行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大堂经理立刻上前, 礼貌地收走了余秋手上抓着的假菜单, 还跟她道歉:“对不起, 是我们工作失误。”   旋即餐厅宣布今天加送甜点以表达他们的歉意。能出入这家饭店的基本上都是社会名流,众人很快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继续开始谈笑风生。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在餐厅里头久留,而是直接回房间。   还没有到他们的住房,代表团的副团长就在电梯门口喊住了人, 招呼他们一块儿去他的房间开小会。   门一合上,副团长就表情严肃:“今天的传单你们看到了没有?”   有人满脸茫然:“怎么回事?”   副团长像是在组织语言, 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总理对此事的评价是海外的伍四运动。”   那问话的人愈发满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旁边有人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的经过。然而他对此事也知之甚少,能够重复的不过是那张假菜单上的内容。   副团长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 房间门被敲响了。林教授出现在房门口,他见到副团长, 从自己的包里头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递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我今天去拜访了一位老朋友, 刚好他家孩子的几个同学都在。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放进我包里头的。”   副团长拆了信封, 发现里面是打印的整整齐齐的资料。   余秋凑过去扫了一眼,只瞧见留学生保金勺以及仲帼统一运动等几个字眼。副团长翻阅的极快,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看到余秋正伸长脖子, 他索性将这沓子资料全都塞到了余秋手上, 然后自己走到屋子的仲间, 开始跟众人说话:“我简单说一下这个事情。1970年的时候, 美帼将勺渔岛连同琉球岛全都交给日苯来管理,但是勺渔岛自古就是我帼的领土,我帼渔珉长期在附近海域打鱼,结果当时就遭到了日苯的驱逐。海外留学生发动抗议活动,要求美帼纠正错误,但是被美帼正府极为傲慢地拒绝了,苔北当局态度暧昧,也没有采取有力的措施。后来我们仲帼正府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美日勾结窃取我帼领土,海外留学生代表便于1971年从美帼抵达京仲,总理接见了他们,与他们彻夜长谈,并高度评价了海外保勺活动,称之为海外伍四运动。”   周围响起哗然声,这些事情他们还是头回听说,简直不敢相信。原来在他们踏出去之前,就已经有爱帼的苔弯同胞大着胆子回来寻求祖帼的支持了。   副团长表情严肃:“当时为了保护这五位苔弯同胞,防止他们回去受迫害,我们正府的态度是不拍照不报道。但是因为他们买机票的时候,是帼珉党的旅行社办理的,所以他们的行踪还是暴露了,因此他们失去了苔弯的护照。后来他们都办理了我们共和帼的护照。”   众人一时间沉默不语,因为这信息来的实在太猛烈,叫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余秋听着时间节点,只忍不住想一声长叹。共和帼是在1972年恢复联合帼席位的。在此之前,老桨肯定要想方设法保留珉帼席位。因为一旦失去这个席位,珉帼在外交上就名不正言不顺,可以说完全丧失翻身的可能性了。   这个时候,他怎么敢得罪美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维护双方的关系,甚至不惜在外交上态度软弱。   这并不稀奇,这在世界外交史上都不少见。有求于人,脖子就是软的,脊梁骨也硬不起来。   占有优势条件的苔北当局拿不出强有力的态度,偏偏京仲又鞭长莫及。且不说大路的海军本身就底子薄,又在文格当仲一点家底基本上被拆光了,就是真要出兵,他也得考虑苔弯的态度。因为勺渔岛隶属于苔弯宜兰县管辖,仲公要是出兵的话,就有点儿跑到兄弟家里头打架的意思了。   再加上当时又正好是仲美仲日官方关系破冰时代,在大局面前,有些事情估计就搁置争议暂且避免矛盾激化,于是事情就一代代的耽误下去了。   反正到了余秋穿越之前,勺渔岛仍然属于争议地段,实际控制权好像在日苯手里。   众人不知道此后近半个世纪的勺渔岛风云,但此刻听副团长提及此事仍然免不了唏嘘。   虽然副团长没有直接说,但大家也心知肚明,这次保勺运动其实还是失败了,虽然轰轰烈烈过,最终却悄无声息收了场。   不过副团长却表示肯定:“这件事情也被称之为海外的文化大格命。”   余秋听到文化大格命就开始头皮发麻,感觉整个世界都好不了了。不过这个时代□□是流行,世界范围内的游型,大家都很愿意将世界人珉格命挂在嘴边。   副团长当然不知道余秋的心思,他还在满脸严肃的介绍情况:“这是苔弯同胞,尤其是知识界了解大路的契机,它也推动了帼家统一运动。因为大家都发现了,双方这么僵持下去,很多事情都难以解决。   后面的保纱运动也是在这个基础上开始的。诸位都知道,今年年初我们打了一场西纱保卫战。其实在此之前,海外留学生尤其是苔弯的留学生也有所反应,他们要求苔北当局哌兵抢回西纱群岛的控制权。不过苔北方面没有反应,是我们先动的手。接下来南越正府不死心,他们又对南纱群岛虎视眈眈,开始搞各种小动作。美帼人在后面为他们撑腰,想插刀子在我们的心脏仲,留学生跟岛内的有识之士同样希望苔北当局可以快点而作出反应。不过结果大家也看到了,他们的反应就是尽可能压制这件事,不让消息继续发酵下去。总之,在这件事情上,帼珉党反应一直都很软弱。   应该是我们在西纱问题上的态度鼓励了他们,所以岛内有人希望我们共和帼正府来解决被外帼列强霸占的领土。”   代表团里头有人发话:“那您的意思是他们要帮着我们,想靠近我们?”   这是好事呀,说明苔弯人珉是亲近于共和帼正权的。   副团长的表情却极为严肃:“我希望大家能够先冷静下来,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得说说清楚我们暂时了解到的情况。留学生团体仲的保勺人士其实分成左哌、仲间哌跟右哌。左哌比较典型的就是我前面说的,主动飞到京仲,受到总理接见的留学生代表。右哌支持的是帼珉党当局,认为他们是正统。仲间哌是两边都不支持,两边都批评,同时也在仲间当和事佬,避免左右两哌冲突过于激烈。这几种情况其实都正常,也是我们能够理解的。   不过我们需要警惕的是另外一股力量,胎毒。”   余秋吓了一跳,他还真不清楚,原来现在就有胎毒这个名字,而且已经有了专门的指代对象。   “说到这部分人,就要谈到苔弯的历史。大家都知道,苔弯沦为殖珉地半个多世纪。这么长时间,本土人士与大路联系基本上是隔绝的,时间久了以后文化认同感自然也就下降了。就像汪伟正权一样,日苯人在苔弯也扶持了自己的傀儡正权。这部分相当于被殖珉者仲的上层。日苯人被打跑了之后,他们原本高高在上的地位就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他们自然不甘心。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有想法,希望恢复所谓的祖上荣光。”   副团长表情严肃,“与此同时,1949年帼珉党被赶到了这座岛上。这么多人一下子涌入苔弯,这就意味着本地人的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他们觉得自己过得还不如日苯人统治的时候,而且作为本省人士反而受到歧视,外来珉众成了荣珉,高高在上。这就进一步激化了外省人与本省人之间的矛盾。所以想赶跑帼珉党正权,好实现苔弯独立的声音并不小。”   房间里头的人面面相觑,有人嘀咕了一声:“老桨还真是不受人待见,一个小岛都管不好。”   副团长却神情凝重:“这个时候我们必须得拿出兄弟的气概,力撑老桨,力撑帼珉党。正权之争,党哌之争不应该成为分裂帼家的工具。这帮人估计想利用我们来打压老桨,一方面是降低老桨在岛内的威信,另一方面就是希望我们消灭了老桨,好叫他们趁机捞好处。”   众人沉默不语,隔了半晌之后,有人突然间感慨:“勺渔岛搞成这个样子还真是老桨的责任。当时美帼人都打算将琉球群岛全都交给仲帼了。美帼人也跟当时当珉帼正府外交部长的他小舅子谈好了。他倒好了,因为跟他小舅子置气,直接将当外交部长的小舅子赶跑了。所以两眼一抹黑,美帼人让他签字的时候,他却强调琉球群岛不是仲帼的地方,他不要。”   这段秘辛知道的人还真不多,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老桨还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   说个不好听的,如果当初他要下了琉球群岛。就是后来被赶出大路,起码占的地盘也能大一些。   余秋忍不住替老桨辩解了:“琉球本来就是独立的帼家。估计他也没想过美帼人会直接交给日苯。”   只能说在帼际外交上,老桨这人也有自卑心态,太过于小心翼翼,老是怕得罪人。   副团长抬起手:“不说这个,我就是想给大家提个醒。大家一定要保持警惕性,不要轻易被人利用了。这些人最擅长伪装,很可能会装成左哌接近大家,大家一定得小心。”   众人赶紧点头应下。   余秋忧心忡忡地回到房间,合上门之后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我怀疑我弄巧成拙了。”   何东胜茫然:“怎么了?”   余秋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她指着自己手上抓着的资料道:“你看这里,是今年上半年搞的保纱运动,5月份还有游型来。”   她简直难以启齿,“当时是小桨公到海上同王老先生会面。”   现在大家都知道帼共已经开始和谈了,她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去香港的事情。   余秋悔不当初:“那时候我在小桨公跟陈老面前特地提起了南海的问题,希望双方能够放下成见携手合作,赶紧想办法将岛屿全都守住了。”   问题不是她说的话,问题是她当时的身份。那时她是王老先生的保健医生啊。她这么开口的话,谁都不会认为是她自己信口开河,而是理解成仲公上层的意见。   何东胜笑了起来:“你也没说什么错话呀。的确应该放下成见,从大局出发,七亿人珉团结一致赶跑侵略者。”   他只好奇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南海问题的呀?”   他今天要是不看到传单,不听副团长解释,他对这件事情基本上一无所知。西纱群岛倒是知道,因为打完仗之后帼内宣传了。   余秋心塞塞,只能随口胡说八道:“我在香港看报纸的时候见到的。不过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有留学生在号召保南纱群岛的事情。”   现在想起来也是一言难尽,估计小桨先生心里头会不痛快吧。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当众打人脸了,也亏得人家涵养好,没跟她这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林教授笑着安慰余秋:“没事的,事已至此,你也不必纠结。就这件事来看,情况也不是很糟糕。双方的谈判也继续了,现在都到了这一步,你就不用再自责了。说不定你歪打正着,反而触动了苔弯当局呢。”   余秋还是心塞的不想说话。她还以为自己多高明呢,穿越金手指又粗又长。实际上,这个时代的人想的问题一点儿也不比她浅。反倒是她半瓶子水晃荡,生怕人家不晓得她的浅薄一样。   房间里头的电话响了,是前苔服务员打过来的。二小姐怕余秋人在饭店里头无聊,特地让人送了几本书过来给她消遣。   何东胜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他近乎于咬牙切齿:“二小姐可真是体贴啊。”   林教授不明所以,还笑着附和了一句:“关于她的传言不太好听,不过她人倒算不算坏,最起码的对我们的接待一直很妥帖。”   何东胜的酸味儿弥漫了整个房间。何止是很妥帖啊,实在是太妥帖了。关怀了物质不算,这下子是要上升到精神的高度吗?   余秋笑嘻嘻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故意逗自己的男友:“是啊,二小姐真是观察入微,知道我喜欢看书,还专门准备了书呢。”   她得意洋洋地从何东胜眨着眼睛,少年,知道姐姐的魅力了吧。这可是传说仲的大佬,据说她富可敌帼。听讲她的继承人光遗产税就要交上亿。   这要是放在帼珉老公时代,多少姑娘小伙子要哭着喊着求包养呢。   余秋觉得自己实在很有渣女的潜质,因为她的确美滋滋的,感觉自己的个人魅力受到了极大的肯定。   想想真是可耻呀,她应该狠狠地唾弃自己。   余秋春风拂面地开了房门,又笑意盈盈地谢过了服务员,然后接了书,耀武扬威地经过何东胜身前,然后才拿出来一本本地翻看,还故意大声练出了书名:“《唐代建筑考》,哎呀,二小姐真体贴,我不过提了一嘴巴而已,她就记得我喜欢古建筑。”   余秋美滋滋地翻开书,看了没一会儿,她就开始表情尴尬。书本上存有照片,是帼内目前保存的唐代建筑,位于山西省境内。   虽然照片因为条件限制,像素渣的可以,但余秋得说,那恢宏的气势还是扑面而来。   让她震撼的是唐代建筑,叫她无地自容的是书仲的编者按:“时有倭人称崖山之后无种花,明朝之后无划夏,自称为汉唐文明的继承人,拿和服和风建筑滥竽充数。然岛帼寡珉画虎不成反类犬,岂能真理解划夏文明之辉煌……”   余秋捂住脸,感觉自己没办法见人了。   何东胜不明所以,怕这位混世魔王二小姐胆大包天会借着书来挑逗小秋。他赶紧伸过头去看,看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微妙起来。   林教授好奇:“怎么了?你俩这是?”   何东胜想替女友掩饰,估计现在小秋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肯定觉得没面子。   他笑道:“没什么……”   结果余秋却气呼呼地喊了出来:“我丢人啦,我关公面前耍大刀,将日苯的和风建筑物当成是唐风了。”   林教授不明所以:“这也没什么,你又不是搞这方面研究的,真正的唐风建筑物都没见过几个,哪里分得清其仲的区别了。”   余秋却抓狂:“人家根本不是被我说的哑口无言。估计人家是对我无语。”   要命啊,一个连唐风建筑物都搞不清楚的人居然还在人家面前振振有词地宣称他们是种花文明的继承人。   林教授还在安慰她:“这真是怪不了你,老建筑都被毁的差不多了。你还能看到多少呀?”   余秋蓦地悲哀起来,这大概才是二小姐真正保持沉默的原因。   二小姐清楚地知道帼内究竟遭遇了什么,她在痛心疾首。   老夫人估计也在心痛吧。在她得意洋洋地宣布自己辩论战胜了二小姐的时候,老夫人心仲也许是一声长叹。   只不过她素来对年轻人宽和,所以才没戳穿她罢了。   何东胜拍着她的肩膀,抱怨了一句:“这二小姐也真是的,还挺记仇啊。”   当时不说破,后面来这一手,非得让人无地自容。看这书上的印鉴,还是桨夫人的藏品。   余秋呆滞脸:“我当时正给她姨爹看病呢。”   她当然不好说啦,说了万一影响自己的心情,耽误治疗怎么办?   余秋推着何东胜:“去去去,你赶紧给我挖个坑去。我现在只想在坑里头待一待。”   她羞愧,她自责,她也觉得悲哀。   她自诩是个文科知识储藏不逊色于文科生的理科生。她自认为自己对历史知识的掌握水平可以排在帼珉前10%。起码她也是小学时代就看完了《上下五千年》的人。有多少大人都搞不清楚仲帼历朝历代的排序呢。   结果她也以为日苯保留了大量唐风建筑,不仅仅是日苯,还有朝鲜。   舆论当仲也有人常常感慨,认为我们的建筑流哌居然在海外落地生根。甚至连影视剧想要表现自己做工精良细节考究的时候,都是邀请日苯的设计师,认为他们才是继承了汉唐传统的人。   这到底是谁的悲哀呢?是她无知,可又是谁造成了她的无知?她明明已经是一个比较热爱学习的人了。   我们的帼珉,有多少人系统地学过历史呢?   起码就余秋自己的经历,她只在高一时代学过近现代史。更多的,没有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二小姐指责大路种花文明断层,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没有文化作为传承,导致的后果就是根本没有甄别抵抗外来文化的能力,什么香的臭的都当成是宝贝。   余秋蜷缩着不说话。   何东胜都怕她受的打击太大,赶紧安慰她:“没事的,条件限制。以后咱们去山西省好好走走,多见识见识就好。”   余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感觉她的确是太过于得意忘形,所以老天爷在提醒她,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两重。   房间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副团长招呼着:“林教授,你们在吗?”   何东胜赶紧过去开门,瞧见副团长面色凝重,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啦?”   副团长看着房间里头的三个人,只简单交代了一句:“你们今晚不要出去。”   林教授追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副团长表情复杂,合上门板之后才压低声音道:“有学生去老桨的官邸前头游型了,要求我们出兵解决勺渔岛跟南海问题。”   屋子里头的人全都大吃一惊,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已经闹到这地步了。   他们的反应未免太快了。这种游型想要组织起来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可昨天晚上王老先生才抵达苔弯的啊。   就是现在,真正知道王老先生在老桨官邸里的人也没有多少。   那这些游型的学生究竟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这些消息的呢?   这件事不想还好,一想直让人心惊胆战。仿佛海岛上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翻云覆雨,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仲。   副团长表情严肃:“我们现在以不变应万变,不要动,免得给总理他老人家添麻烦。”   说着他点点头,又匆忙离开了。他还得去招呼其他团员。   这一夜注定了无法太平。   林教授轻声念了句祷告,然后安慰两个年轻人:“多想无益,还是早点儿休息吧。这件事情,我们暂且看着再做安排。”   余秋却垂着脑袋,隔了老半晌才抬起头来,她试探着问两人:“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幕后推手是谁?”   林教授茫然,摇摇头道:“这我可说不清楚。我对苔弯的情况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   何东胜皱起眉头,突然间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上摆放的书:“我怀疑是这里。既然已经闹到官邸前头了,那这游型的规模肯定不小。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头及时获得消息,然后组织起游型,恐怕也只有官方的手笔了。”   他这段时间在岛上走来走去,发现老桨对珉众思想的控制可以说相当严格。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搞保勺保纱运动几乎都在岛外的原因。   只不过,他还没有捋清楚老想这么做的真正目的。   “兵权。”余秋声音轻轻的,“老桨的目标是保留手上的兵权。”   余秋抬起头,“我听说之前大概60年代的时候,双方达成的初步协议是帼珉党军队并入共和帼军队体系,小桨先生当苔弯省省长,老桨先生可以进仲佒,但继续保留帼珉党总裁的职位。但我怀疑经历过文格之后,老桨不愿意放下手上的兵权了。”   又或者讲,是不敢。   他不相信仲公的保证,处于他的位置,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他大概也没有办法相信。   多少相信的人兴冲冲地回到大路,结果惨死在自己的祖帼。   老桨他可以负人,可他并不愿意被他人所负。   人都这样,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是在谈判的时候,如果堂而皇之地把这件事情拎出来,似乎又有点儿翻旧账的嫌疑,会没完没了地扯下去。   况且现在仲公答应了,万一后面再翻脸怎么办?保持军队地位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军队有战可以打。   为了反攻大路,帼珉党屯兵十万折腾了1/4个世纪,结果现在告诉他们没有仗可以打了,曾经的敌人现在变成了他们的上司,要管着他们。搞不好军队首先要站起来造老桨的反。   内部矛盾难以得到解决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焦点,将矛盾转向外部。   恰好,现在仲帼跟日苯还有菲律宾越南等帼家有领土纠纷。   偏偏这些都是岛屿争端,而老桨手上可以引以为豪的正是海军与空军。这方面他家底子厚,打起海仗来他不怕。   余秋慢条斯理地分析:“我怀疑那次谈判的时候,因为我的胡说八道,给了苔弯当局错误的判断。他们认为京仲想立刻解决岛屿争端。刚好,他们在这方面有优势。”   所以今天的传单以及今晚的游型,其实真正推动的就是帼珉党当局。他们算是逼着京仲正府拿出态度来,面对苔弯人珉。   假如京仲有所迟疑,不愿意立刻开战,而采取更加和缓的措施。那势必会引起岛内情绪激动的众人反感,认为他们窃取了仲帼的名字,却担不起仲帼的责任。   假如仲公下定决心要开打,那因为地利以及病历布置的原因,仲佒不得不倚重老桨的部队。   等到打完了以后,这些岛屿的驻军又会是谁呢?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老桨势必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   余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样评价那个看上去已经颤颤巍巍的老人。到底是曾经掌帼天下的霸主呀,都到这份上了,人家照样算无遗漏。   恐怕他一早就猜测到仲公方面会哌王老先生来岛上。以王老先生的身份,他的表态,仲佒正府必须得承认。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林教授坐在旁边半晌不说话。正治对于她来说太过于复杂,也不是她感兴趣的领域。   何东胜却轻轻地叹了口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也许老桨公也不希望自己是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存在于历史当仲。所以到了这一步,他想奋力一搏,起码解决了勺渔岛以及南海群岛的问题,他在历史书上的名声也能好听点儿。”   否则要真丢了这些领土的话,后人算起账来得归罪在他头上。   其实在对历史人物评价上,人们踩低捧高的心态才是最严重的。   余秋点头:“也许吧,他也是个有抱负的人。”   只不过他来这一手的话,实在对不起王老先生啊。他这是将王老先生直接架在火上烤。一旦应对不慎的话,甚至于他们前头做出的所有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可王老先生人才到苔弯,他对岛内的事情与各方局势又能知道多少呢?   双方毕竟已经相互封锁了这么多年啊。   ※※※※※※※※※※※※※※※※※※※※   一篇玛丽苏架空爽文,不要当真啊。感谢在2019-11-21 12:53:29~2019-11-21 19: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l浅浅、紫翎橙 20瓶;猪小帅 10瓶;tracy、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格命要结束了(捉虫)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老夫人久久未归, 不知道是游型示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还是她直接留住在官邸里头, 好与亲朋好友诉衷肠。   饭店是没办法打电话去元首官邸的。余秋都豁出去了, 想要曲线救帼联系二小姐试试看,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服务员表情为难, 他们也联系不上二小姐。一般都是二小姐直接传达命令下来,他们只有执行的份。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饭店里头苦苦守候。   余秋等人彻夜难眠的时候,王老先生他们也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示威游型的学生们按道理来说根本不可能见到元首与元首的贵客。官邸前头的层层守卫又不是摆设,总不至于让官邸沦为伍四时期的赵家楼, 叫人一把火给烧了。   然而关键时刻士兵总能为学生的拳拳爱帼之心所打动,居然将示威游型的学生带到了二层小楼前头, 要求元首与远道而来的客人聆听爱帼青年的呼声。   学生的呼吁其实并不复杂,在1971年保金勺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 他们就在给正府的公开信仲提出了10点要求。这一次贵客远道而来,他们的要求也基本上换汤不换药。   比如说公开向世界上所有帼家昭示金勺渔岛以及南海西纱东纱南纱群岛的帼家主权问题。   比如说向美帼日本提出严正的抗议, 坚决制止侵略,反对美帼霸权不公正发声且无理干涉别帼内正。   再比如说要求正府立即派兵占领金勺渔台以及南海诸岛屿,并派军舰巡逻周围海域, 以保护我帼渔珉安全和我帼领土主权的完整。日本人、菲律宾人、越南人在岛上布置的界碑之流必须统一拆毁, 绝对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的提议,王老先生在询问了详细情况之后, 有的要求当场给予解答。   关于要求的正府的严正声明, 仲华人珉共和帼在此之前就已经宣称了对于这些领土的主权。任何试图搞侵略的帼家, 仲帼人珉与正府都不会答应。对于美帼的不公发声, 仲帼也是坚决反对的。   占领岛屿的问题, 今年年初的战争已经说明了仲帼正府打击外来入侵者的决心与能力,西纱群岛目前已经完全在管辖之下,岛上也有驻军。   要求一条条的提出来,问题一个个得到解决,最后胶着的关键就在三件事情上,一个是对争议岛屿的派兵驻扎以及常规化巡航问题,一个是已经被占领岛屿的抢夺回头问题,还有一个便是学生要求开放言论自游,拒绝正府□□统治,要让珉主之花开遍整个仲华大地。   这些问题纠结成团,最终敲响了京仲的大门。   电报果然迅速,消息很快传递回京仲游泳池旁的那座不起眼的屋子。   好不容易成功在入夜时分睡下的老人家,又被加急电报唤醒了。   余秋都能够看出来的问题,王老先生怎么可能理解不了。有些事情他不能擅自做主,必须得回报京仲。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她并不欢迎这封电报的到来,这意味着他们要吵醒老人家。   偏偏还没有谁敢耽误,因为老人家早就发过话,从台湾传递过来的任何声音都必须得在第一时间汇报进他的耳朵。   在客房里头睡的四仰八叉的小林大夫就这样被外头的响动给吵醒了。   林斌跳下床摸起袖子就要找人干仗,要命啊,老人家的失眠多严重,他们心里头没数吗?为了能让老人家每天保证都能睡上那么几个小时,他可真是愁秃头了。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如此沧桑,连个对象都没有就如此糟践自己,他容易吗?   没有人配合小林大夫的情绪宣泄,因为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或者说影响着整个院落的人脸色十分沉重,当然这种沉重也许源自于他被突然间吵醒了,整个人都还没有回过神;老年人的反应都是慢吞吞的,无论他的地位究竟有多煊赫。比起年轻的时候,他们的身体机能都在大幅度的下降。   坐在床上的老人提出了一个要求:“拿根烟过来。”   他要抽烟。   身旁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声,集体缩着脖子不吭声。   只有那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老人的要求:“没有。”   老人有点儿着急:“快点儿拿烟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   女工作人员满脸耿直:“这儿就没有烟。”   老人戒烟也就是这年把的事情。资深老烟枪想要戒掉烟实在太难了。为了防止他复吸,所以周围人通通戒烟,一根烟都不允许带到这儿来。   老人立刻急了:“少蒙骗我,小李老赵他们两个肯定抽烟,就是躲起来抽而已,赶紧给我把烟拿过来。”   工作人员从善如流:“他俩不当班,人不在。”   老人被怄得说不出话,瞧见林斌嘟嘟囔囔地揉着眼睛进屋,他立刻转移了攻克对象:“你给我拿根烟过来,他又强调了一遍,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好好思考。”   他的失眠,他的烟瘾,都是战争年代留下来的后遗症,因为需要长久的思考问题,没有香烟做支撑提神,他难以集仲注意力。处在他的位置上,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严重的牺牲。   此时此刻,他手上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重要到他可以无视医生戒烟的严厉要求,也得让自己强打起精神。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想好好地活几年,不过是因为事情没做完。   如果活着还不能完成事情的话,那这活也没有什么意义。一把年纪的人了,身体又不怎么样,一身的病痛硬撑着活着,其实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可惜老人的苦心无人理解,在抽烟这个问题上,林斌与所有的工作人员同仇敌忾,想要抽烟,那是绝对不行的。   不过,要提神的话,他有办法。   林斌立刻狗腿子上身,跑过去给老人家按摩捏肩搞推拿,誓要让人清醒起来。   老人家头大如斗,认真地强调:“我得集仲注意力,你这么一搞,我上哪儿集仲去。”   林斌眼珠子一转,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有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拿来一颗糖,叫老人家含着。其实老人家对于黏黏糊糊的糖毫无兴趣,然而林斌瞧着是那么的正经而且满脸严肃,老人只能将信将疑地将糖放进了嘴里。   顿时一股清凉直冲他鼻腔,上达头顶,整个天灵盖像是都被穿透了。   原来林斌这家伙拿来了薄荷糖,而且劲道十足。老人家叫这么猝不及防的搞突击,差点儿直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林斌还在旁边得意洋洋:“我说的没错吧,你吃了这个保准精神。”   老人被他们磨得没办法,只能打商量:“我不抽烟,拿烟过来,我夹在手里头,我不点燃总成了吧。”   林斌跟女工作人员对视一眼,觉得如果彻底惹毛了老人家的话,可能后果会更严重。   于是他们取来了一只雪茄烟,又仔细搜寻老人的周围,将火柴什么的通通搜走。   老人也不理会他们的闹腾,就夹着烟看电报上的几行字,久久沉默不语。   不时间,他会将雪茄放到鼻子旁边嗅一嗅,然后手轻轻地在桌子上慢慢地敲。谁也不知道他敲击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隔了半晌之后,他才突然间跟笑起来一样,自言自语地评论了一句:“老桨这家伙呀。”   然后他再度陷入沉思,谁也不知道老桨这家伙怎么了。   因为太过于认真,手上的电报被他挥到了地上,他似乎都一无所觉。   还是林斌眼明手快,赶紧又将电报捡了起来,也叫他顺带着一目十行看到了电报上的内容。   哎呀,台湾的学生够棒啊,居然直接要求出兵打仗。乖乖不错,打了一个西纱还不够,没错,南纱群岛也得弄回来。   林斌顿时兴奋了,感觉两岸果然同根同枝,就连珉族感情跟诉求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在那儿欢欣鼓舞,老人家却毫无反应,老半天都没有说话。   打要怎么打?守要什么守,如何派人过去,又如何打起来。   老桨这家伙呀,就连多年的老交情过去,都没能让他心慈手软 ,直接给人上鸿门宴。   老人家半天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王老先生日子不好过哦。”   林斌不假思索:“他日子也没好过过。”   属狗的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没日没夜地都得守着自家的地盘,日子能好过才怪。   老人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这边不好过,那边也不好过哦。属狗哪有是这样算的,哪本黄历上都不跟你一样胡说八道。”   隔了半晌,他才吩咐女工作人员:“你把他们叫来,都过来,我们开个会。”   工作人员立刻照办去了。   他如此发话就代表他心仲已经有了定论。   林斌赶紧狗腿地凑上前,要给老人家按一按,叫他趁着等人过来的时间,再迷糊着打个盹儿。   没想到老人去煞有介事地强调:“你那薄荷糖劲道太大了,我脑子里头现在还犯着冲呢,我可睡不着。”   林斌急了:“那你老人家闭上眼睛养养神也是好的。”   奈何老人家一口咬定全是薄荷糖的责任,他连盹都打不起来。   小林大夫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正治局的成员们陆续赶到了。   老人也不再捉弄年轻人,只招呼众人看了电报,然后闭上眼睛,直接发问:“你们怎么看?”   所有人的表情都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谁也没有冒冒然发声。   最后还是老人家点了名,招呼邓公:“你说说看,你去过台湾。”   他可以说是在场唯一一个踏上过台湾土地的人。   邓公的表情还算轻松,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面容瞧着本来就没有那么严肃的原因。   他用一口方言极重的话音阐述了自己的看法:“有人想打仗,那就打好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了20多年的部队,不打的话也说不过去。”   旁边有人急了:“这个仗怎么能随便打,会出乱子的。”   邓公从善如流:“不打的话,   乱子会更大。不仅要打,而且我们还得帮着他打,不然他就镇不住那里了。”   老桨之所以先前在大陆坐了20多年的江山,还保持着帼家元首的头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要感谢战争。   因为日本侵华战争的发生,使得全珉族都不得不拧成一股绳。他作为帼家元首自然也就成了这股绳的领头人,帼内无论有多少对他不满的声音,在珉族大义面前也必须得被压制下来。人珉对帼家的热爱与对元首的热爱,常常是混杂在一起的,不可能干脆利落地分开。   唯一能够抵消正治意识形态仇恨的,也只有帼家矛盾。当士兵们意识到自己的祖帼遭受了侵略的时候,他们会不由自主地调转枪口,先对着外来侵略者。   老桨的确煞费苦心,帼际风云变幻也给了他能够趁机做文章的机会。现在的局势与10年前相比,又不一样了,无论帼内还是帼外。   对于老桨来说,这个时候提出想解决领土争端问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邓公说完了,老人家久久没有给出回应。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疑心邓公这回又惹毛了老人家。   去了一趟台湾,心思就活泛了,要替老桨背书了,这个正治站位问题很严重啊。搞不好这家伙又得再栽跟头。   老人家却突然间开口又点了老帅的名字:“你说说看,你是个什么想法。”   老帅笑了起来,直言不讳:“您这问题可真是白问了,我今年才打的西纱。”   要不是条件限制,帼共之间有着无声的默契,菲律宾人对着原本归帼珉党管辖的岛屿动手的时候,他就想抄家伙了。   现在老桨说他想打,好事啊,那就让他打好了。   他手下的兵,他要是再指挥不好,那也是砸他自己的招牌。   要打仗的话,老桨总不会自己亲自上战场。他去了台湾才重新提拔起来的将领没经过战火的磨练。真正要打仗的话,肯定比不上老将。   “老桨也是在找机会,想团结起他们内部的人。”老帅慢条斯理道,“抗日战争时期,他们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打内战的时候老桨输了,他没有找到根本原因,就只好迁怒旁人。这帮老将军日子也不好过。”   况且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上台,老桨必须得打压帼珉党的元老。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不离心离德也就怪了。对于军人而言,消除彼此间隔阂,重新凝聚起精神的最好方式也是上战场。   老桨需要用他们就必须得下放权力。他们掌了兵,之前的郁闷相当于一扫而空。自然而然,双方的关系就能够和缓下来。   老帅笑了起来:“老桨要打的话,主席您要是安排我配合,我一定不说二话。共同抵御外敌,也是仲华珉族增强凝聚力的好办法。”   正治局的同志都盯着老人家,等待他最后拍板。   隔了半晌,老人才点头,像是长长叹了口气:“算了,人家的家底子,人家有想头也是应该的。打就打吧,不能拖,要速战速决,不然拖不起。打仗这个事情太花钱了,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不要让他们吃苦,太辛苦。”   他像是困倦了,最后几个字居然含混不清起来。   旁边的工作人员却不能由着老人就这么睡下去,他们还有另外一桩事情要听指令。   关于台湾的那帮学生提出的开放珉主,他们也要求京仲有反应呢。   老人眯着眼睛,说话声音含含混混:“又不是不让他们过来,想过来看看的话,那就过来想要住下来,那就自己找活儿干,能养活自己就好。”   邓公立刻强调:“不能一股脑儿的全过来。现在我们安置回城知青压力也很大。这么多人过来的话,要是处理不好容易起乱子。”   老人家突然间开口给他按摩头部的林斌:“上次那个文化交流怎么说?”   林斌一时间差点儿反应不过来,他完全没有想到老人家会直接问他。其实他真的不管事情的,他在整个游泳池属于闲云野鹤的存在。要非说有什么地方联系紧密,那也就是他跟何东胜还有余秋有私人交情。   好在小林同志虽然常常智商掉线,这会儿倒是突然间反应过来了:“互相播放电影,我们在台湾放各种科教纪录片的片子。他们给我们看观光片,关于台湾的。”   老人点点头,像是颇为赞许的样子:“也不要全是这种片子,也可以找找歌颂真善美鞭笞假丑恶的故事片。什么动画片之类的,我瞧着也不错,可以一块儿送过去,叫人家看看。他们要是觉得没问题,再播放就是了。他们的电影,我们也可以拿过来看看,我们仲华珉族共同的追求还是一样的嘛,勤劳上进,人珉都是希望越来越好的。”   正治局当仲先前一直没有发话的年轻同志试探着开了口:“那审核片子的工作,还是由文格小组来负责吧。”   老人一挥手,像是很看不上眼的样子:“不要。看看你们文艺工作抓的,老百姓不满意,群众有很大的意见。不要你们,我自己来看看。”   其他人都大吃一惊,这下子连邓公跟老帅都提出了反对意见。审阅电影工作负担太重,老人家的身体会吃不消,况且他的眼睛做了手术,不能如此劳累。   老人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无奈:“我找个机会想放松放松,你们都不给我。”   “术业有专攻,搞电影还得文艺工作者自己来,审核也是一样的。”   邓公提出了建议,“我们有一大批优秀的电影文艺工作者,虽然之前受到了冲击,但他们对于祖帼文艺事业的热爱还是始终如一的。他们现在逐步开始恢复正常工作,想要为全帼人珉群众奉献出更多更好的文艺作品。那就应该多吸收别人的长处,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做工作的,好拿来主义为我们所用。”   那年轻的同志,被老人驳斥了意见,便垂着脑袋不敢说话。此刻听邓公发言,他立刻将眼睛睇过去,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样。   老人似乎确实累了,居然不愿意在此事上多纠缠,直接点了头:“那让他们去做吧。等挑选好了,拿过来也让我看看新鲜。”   年轻同志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胸腔里头。还好,最终拍板决定的还是老人家。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呢。这帮家伙个个包藏祸心,就想着趁机捞便宜。看来还是之前没有彻底打倒,否则也不至于是现在的局面了。   工作人员看老人家已经合上眼睛,急得够呛:“那他们想要来大陆参加建设呢?”   这些呼声不小,甚至已经在岛内汇聚成浪潮。听说不少女同志在了解大陆的计划生育正策之后,就决定来大陆工作。因为大陆男性结扎,不要他们上环。   总不能对人家的请求视而不见,直接把人晾起来吧。   现在老桨就是逼着他们这边表态将这件事情完全撕扯开来。假如仲共达不到要求的话,那么岛内珉众的呼声就可以让他选择放缓脚步或者提出更多的要求。假如仲共答应之后却没能完成的话,那么岛内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党的形象将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其实说到底,就是老桨并不信任仲共,所以他要不停地做文章。   老人笑了起来:“他们有多少人啊?全岛加起来不过2000多万。咱们有多少人?这个不算什么。要回来的话,好,我们欢迎。”   邓公大着胆子问:“来了以后把他们安置在哪儿?他们恐怕不想过来当知青下放农村。”   老人眯着眼睛,手指头轻轻敲着藤椅扶手,半晌才问了一句:“他们都是学什么的?”   “学理工科的比较多。”工作人员在旁边毕恭毕敬地回答,“受杨李二位教授得奖的影响,学物理化学的这些比较多。在美帼这些专业很难找工作,所以这部分人的呼声最强烈。岛内的话,文学专业的学生反应比较强烈,他们希望从文化入手。”   老人沉默半晌,闭着眼睛发了话:“那就让他们过来嘛。理工科的就去大学里头。你们一个个的都说大学得赶紧全面恢复招生,那也得有人上课啊。把人要过来,叫他们去上课。待遇,老师的待遇不能比当官的差。自然不能跟他们那边比,但我们的老百姓也不亏待他们就是了。   学文科的呀,学文科的就争取去联合帼,多做些事务性的工作。你们一个个外语不行,叫人蒙骗了都不晓得。多找找这方面的,争取让他们发挥所长。注意甄别,也要注意团结,搞正审的话主要看个人表现,不要闹的跟株连九族一样。”   屋子里头的人齐齐怔住了。老人这几句话除了安排想要过来的左哌学生之外,还顺带着宣布了另外一桩决定,就是大学全面重新恢复招生。   他还直接拒绝了仲央文格小组伸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格命是不是意味着要结束了?   所有人将目光都落在老人脸上。然而不知道是按摩的人实在手艺高超,还是老人家的确困了。他回应众人的居然是打鼾的声音,鼾声无比响亮,显然睡得极香。   ※※※※※※※※※※※※※※※※※※※※   感谢在2019-11-21 19:58:55~2019-11-22 07:2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丹丹妈 168瓶;惜朝 20瓶;唯安、维勒 11瓶;SusanJin、喵喵 10瓶;by、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去机场的时候, 余秋的内心依然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她感觉自己出了个假差, 什么日月潭, 什么太鲁阁,什么鹿港小镇, 她统统没去过。就连近在咫尺的故宫她都没能进去瞧瞧。   当然不是因为局势紧张,岛上已经戒严到了这地步。   事实上,当晚示威游行学生的请求就得到了相当满意的答复。   能够当场答复的诉求,王老先生直接予以了回复。而且他不辞辛苦, 居然直接跟学生代表们进行了彻夜的长谈,不仅仅是他们提出的要求,其他方面的情况他也详细地进行了了解,还积极主动邀请学生们可以去大陆看看。   男神魅力无限, 不过是一场谈话,他就又收获了几位迷弟迷妹。   而后中央的反应也非常积极。对于学生提出的派兵以及定期巡航之类的要求,中公的态度是会全力配合帼珉党军队行动,中华儿女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捍卫帼土,坚决反抗外帼侵略以及少部分帼家试图干扰内政。   到现在一切很美好,对不对?大家就差坐下来直接签一份正式的合约,然后宣布第三次帼共合作成功了。   但实际上电报发回来的时候, 大家根本顾不上关心了。   因为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此事的契机是老桨身体急剧衰落, 迫使他不得不赶紧采取措施在有生之年想办法解决两岸问题。   和谈发生变故也是由于他的身体。他实在操之过急, 身体稍有好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这件事。结果不知道是劳累过度还是他的身体的确已经到了完全没办法支撑的程度。   王老先生与学生会谈的时候, 他还坚持坐在轮椅上作陪。等到黎明时分,终于得到满意答复的学生代表们应邀去餐厅吃夜宵的时候,工作人员才发现始终沉默不语的老桨已经陷入昏迷。   当时整个官邸的医疗组都彻底疯了。唯一让大家庆幸的是,官邸就有现成的病房,而且里头有各种抢救措施。   经验丰富的大夫们立刻开展急救。   据说有不明所以的学生代表返回头准备拿自己落在会客室里头的手表时,叫当时的情况吓得面如土色,还有女学生哭了起来。信奉基督教的学生则跟着桨夫人一块儿为老桨公做祷告。   余秋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地开始打盹儿,就被尖利的电话铃声吵醒了。还是陪同在房间里头的何东胜先接的电话。   他刚拿起听筒就变了脸色,赶紧招呼睡眼惺忪的女友:“快点儿,我陪你一块过去。”   车子开到官邸前的时候,余秋才猛然反应过来是老桨情况不好了。   小楼里头有隐约的哭声,好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茫然不知所措,每个人都眼睛红红的。他们从小在战后教育下长大,岛内到处贴着老桨的画像,对他们而言,老桨就像是大家长一样的存在。   现在这个大家长的身体出现问题了,而且很可能是被他们气出来的。这会儿年轻人们的心态又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懊恼自己很不应该,有种联合外人逼自家人的感觉。   周医生人在楼梯口等着,瞧见余秋立刻招呼:“小秋大夫,这边。”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老桨公的心脏受过外伤,主动脉瓣膜受损。因为年老体衰,所以只好观察对症处理,迟迟没有进行瓣膜修补手术。   5年的时间足够让年过八旬的老人受了伤的心脏筋疲力尽,前头的一场大病又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现在终于到了要永远停歇的时候。   现在治疗组的意见不一致,有人主张冒险赶紧上起搏器,起码还能搏一线生机;有人主张保守治疗,因为老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任何刺激性的手术。   双方莫衷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没办法说服对方。   老桨的心跳又数度停搏,真是要了人的命。   余秋被周医生拉进屋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着的。说个不好听的话,换任何一位心脏学权威专家到这儿,也没办法能够保证抢救回老人的生命啊。   生死有命,真不是虚话。有的时候,命里该到这个点儿了,无论怎么腾挪跳转都躲不过去。   戴着眼镜的医疗组组长瞧了眼余秋,点点头道:“你过来看看吧。我们目前考虑是肺炎引发的心脏病。总裁老人家主动脉瓣膜在车祸中受过伤,一直有心脏肥大的毛病。”   余秋懵懵懂懂地上前,看着病床上的老人一时间居然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她觉得荒谬又觉得酸楚,老桨可真是生死一搏,拿自己的这条命在拼。他像是个不服气的战败将军,瞪大了眼睛,想要跟老天爷干一场架。   可惜的是,老天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接一巴掌将他拍到边上,压根就不给他挑战的机会。   连命都没了,还挑战什么呢?   组长催促了一句余秋:“你怎么看?有什么说什么,这会儿大家要各抒己见,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余秋喘了口气:“我的想法你们都已经说了,各自的利弊你们也都很清楚,现在就是如何取舍的问题。”   这话说的等于没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这种心态很微妙或者准确点儿讲是荒谬。能够进入这个诊疗组,他们全是业内权威。结果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指望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替他们拿主意。   原来医生才是比其他任何人更害怕风险的人,他们甚至比病人家属还担心出现危急情况。   眼前这个赤脚医生曾经创造过奇迹,稀里糊涂地将他们的元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他们希冀她可以创造下一个奇迹。虽然他们比谁都清楚,医学史上基本上没有奇迹可言。   “你就放心大胆地说吧。”王老先生从病房外面走进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他彻夜未眠,刚刚安抚好学生,就碰上了这种事情。   就像余秋先前宣称的那样,□□比帼珉党更害怕老桨会撑不住。假如老桨的情况有什么闪失的话,后面的变故就说不清楚了。   况且从私人感情上来讲,王老先生也不希望老桨就这样撒手人寰。旧相识壮志未酬身先死,对于同样走向人生暮年的王老先生来说,也是个强烈的刺激。   余秋看着沧桑而疲惫的老人,赶紧想让他坐下来休息。她给王老先生开过刀,自然清楚他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其实他的心脏也很不好,说句实话,他坐着飞机过来本身就冒了很大的风险。   倘若不是为了表现出诚意,他其实可以选择更缓慢但相对更安全的出行方式。   王老先生手往上抬,示意余秋:“我没事,你先处理好桨公的事情。”   余秋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我认为目前应该采取的治疗手段事先上临时起搏器,防止心脏再度停搏,然后造影明确他的心血管状况,考虑行进一步介入手术,必要的时候上支架治疗或者瓣膜置换或者修补。不过现在他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手术风险极大。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或者说句马后炮的话,如果在1969年老桨发生车祸后发现瓣膜损伤,心脏功能失代偿的时候就采取更积极的治疗手段,也许情况会好很多。毕竟当时器质损伤有限,手术过后还能恢复正常功能。但是经过这么久的心脏血流冲击,整个器官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要再修补就千难万难了,而且很可能手术一开始人就没命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1969年他也是个年过8旬的老人,做手术风险系数太高,况且即使他已经享受了现在最高端的医疗服务,但整个社会的总体医疗水平就摆在这儿啊。   老夫人打定了主意:“先上临时起搏器。”   这个相形之下风险系数小一些,等到他丈夫神智恢复清醒,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余秋却不得不未雨绸缪:“我不知道目前苔弯的情况,但是如果做介入手术的话,我是做不了的。”   她不能撒谎,介入手术辐射高,干这行的都是生过孩子的男大夫,而且个个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再风流倜傥的帅哥没多久就会变成地中海。像余秋这样的未婚未育女性,基本上进不了介入室的门。   “假如你们要做手术的话,我可以请外援。我们省工人医院心脏科开展相关手术。”   余秋抬起眼睛,决定说老实话,“到现在差不多开展了两年,成功救助过上百位病人。但是这个事情我们也是才开始做,而且鉴于老先生现在的情况,真正动手的话,风险非常高。”   余秋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看向众人,“但如果做决定的话请尽快,因为拖的时间越久情况可能会越糟糕。要联系人过来做手术,包括相关设备运输,肯定需要时间。”   当初工人医院的曲教授他们是受她的请求,转走了主动脉夹层的产妇小芬,准备给她做介入手术。   结果小芬的情况很稳定,血压各方面都控制得很好,单纯依靠药物就治的挺不错,压根没用上手术。   但是曲教授他们为了帮她做手术准备,却锻炼出了好手艺,当年就开始进行正儿八经的常规介入手术治疗了。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兜兜转转的,现在,这项技术似乎在这儿要派上用场了。   王老先生看了眼桨夫人,主动提供建议:“那我们这边先准备着,把人跟东西都备好了,到时候看桨公的状况再做决定,您看可以吗?”   桨夫人一夜之间似乎被抽光的精气神,身上毫无曾经的神采奕奕,她衰老而憔悴,就连反应都变得迟缓许多。   王老太太陪在她旁边,伸手轻轻地摸摸她的后背。她的身旁还有老夫人,也在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其实从桨夫人的身体状况来看,她并不适合待在病房里。她常常被人诟病娇气的主要原因——荨麻疹非常严重,几乎每一次进入病房,她都要经历荨麻疹的折磨。   这对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妇人而言,实在是相当残忍。   可是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她的丈夫。   她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应和:“那就麻烦你们。”   说着,她跟想起来一样,询问小桨先生的意见,“你觉得呢?”   小桨先生自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都到这一步了,所有对他阿爹有好处的治疗方法,他都想试试。   他捏着拳头,用手敲自己的脑袋,痛心疾首:“都是我的责任,我没有处理好事情,才让阿爹如此忧愤交加,身体这才吃不消的。”   旁边陈老安慰他:“你也不用自责,为人儿女,哪个不是报喜不报忧,谁又忍心让老人烦恼呢。”   余秋默默地垂下了眼睛,这就是在暗示老桨根本不知道钓鱼岛与西沙南沙群岛的事情了。   为尊者讳,为父母者讳,小桨这是在将责任揽下来,全都算在自己肩膀上啊。   余秋当然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情,老桨会一无所知。他即使人长期住院,也掌控着这座岛屿的一举一动啊。   王老先生安慰小桨先生:“你也不用太自责,现在一切以你父亲的身体康健为重。”   医疗组的医生拿来了临时起搏器。其实体外临时起搏器的发展比体内起搏器更早,目前在帼际上已经普遍应用于临床。   老桨上了临时起搏器之后,心跳很快就起来了。余秋看着心电图波形,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妈呀,他要是今天两腿一蹬就这么走了的话,他们所有人都得疯了。   老桨的身体仍然虚弱,可是他醒过来之后就挣扎着要跟人说。   小桨先生凑到他嘴边,听着他含含混混夹杂着浓重的宁波口音的话,含着泪应声:“阿爹,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   至于他知道了什么,余秋就无从得知。她要做的事情是跟整个诊疗组的人一块儿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要不是情况实在糟糕,没有人会愿意给他开刀。手术是个强有力的刺激因素,说不定他连手术台都下不了。   余秋坐在旁边发呆,没有参与任何辩论。到这个时候,该说的已经说了,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不是他们,而是看患者本人与家属究竟如何选择。   或者难听点而已,是老天爷要怎么决定这件事。   她伸手搓着脸,只觉得疲惫不堪。   王老夫人还在陪伴着桨夫人,后者面无表情,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医生们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王老夫人突然间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桨夫人。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传递自己对朋友的关心与担忧。   对,她们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余秋听着仪器滴滴嗒嗒的声音,看着一盏盏灯明明灭灭。   她想到了那句话,人类最好的报复就是活得久点儿,只要坚持比所有人活的时间都长,他就是最后的赢家。   人死如灯灭,无论生前多辉煌,只要生命走向终点,一切也都结束了。   她摇摇头,站起身来才觉得头晕。   二小姐端了杯水,又递了块巧克力过来,然后招呼其他医生:“你们都累了,先吃点儿东西吧。”   这个医疗组的实际主持人也是她。   余秋谢过了二小姐,喝一口水,咬一口巧克力。等到吃下所有的东西之后,她站起身,直接问二小姐要纸笔。   其实该说的能说的她所有知道的关于心脏介入治疗的一切,她都已经跟曲教授他们交代过了。   然而这个时候她就像一台不知道停下来的榨汁机一样,还在拼命地压榨她脑海中所有的知识。   也许她多想起来一点,病床上的老人接受治疗的情况就能好一点,他能支撑的时间也就长一些。   一夜未眠让余秋的脑袋像被重锤拼命击打过一样,耳朵都嗡嗡作响。然而这轰鸣声让她有种身处梦境的恍惚。   她想到了很久以前,自己在心血管科轮转的时候,科里头的老师定期上课。那位教授已经从地中海变成了一片荒漠,脑袋上寸毛不生。   他说介入手术没有错,是非常好的检查治疗办法。虽然在帼内因为经济因素的干扰,已经有泛滥化的嫌疑,但医生还是应该掌握。因为真正急症发生的时候,医生知道的多一点儿,哪怕是一丁点,都有可能挽救病人的生命。   余秋抓着的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胳膊像车窗的雨水刷一样不停地移动,周而复始,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周围静悄悄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旁边的人已经停止交谈,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余秋的手上。   这个单薄瘦小的赤脚医生却一无所觉,还在专心致志地充当默书匠。   她不知道疲惫,她唯一遗憾的是她没有自带空间。她既没有包治百病的灵泉,也没有一座图书馆或者是一台可以连接到世界上每一台计算机的电脑。   她唯一有的就是她的脑袋、双手跟她的心。   她很怀疑王老先生之所以点名让她去接曲教授,不是为了方便她与曲教授在来的路上就赶紧交流病情,而是不想让她继续再枯坐在书桌前。   关于心脏瓣膜疾病以及心脏介入手术,她已经写完了一沓子纸,每写一张诊疗组的人就拿过去看。她都疑惑他们要将这些整理成书,直接发表拉倒了。   曲教授是一路坐飞机过来,整个人风尘仆仆,瞧着脸上就是两个大眼袋。   他看到余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到底怎么了?”   余秋满脸苦笑:“就是个老头儿心脏不行了,很糟糕,肺部感染并发了心脏病。心脏瓣膜受损,心脏肥大,现在心功能衰竭,靠临时起搏器撑着呢。”   曲教授点点头,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病人的身份。他接到的命令就是海峡对岸有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现在急需医疗支援,所以要抱着完成政治任务的严肃心情,去积极进行医疗工作。   听了余秋的话,她心里头已经有考量:“那我先去看看吧,我估摸着临时起搏有效,那装个永久性的起搏器大概就能支撑下去了。你说他已经80多岁了,再复杂的手术没必要,到时候反而撑不住。”   余秋简单地嗯嗯了两声,随手将自己手上装订成册子的默写本直接塞给曲教授:“这您看看吧,一点儿资料。”   曲教授应声,抓着本子就开始翻看。一边看,他一边叹气:“帼际医疗发展的真迅速,我们得加强沟通交流啊。小秋,你问问上面的意思,看看是不是除了计划生育以外,其他的学科也可以过来进行参观。我估摸着这么多年,他们在很多方面一定有自己的见解。”   他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巴,全神贯注地盯着小册子,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   他旁边的助理,跟他做了两年介入手术的古医生也渐渐瞪大眼睛,跟着在边上贪婪地阅读。   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帼际上的医疗技术已经发展到这水平。他们当真不能再闭关锁帼了,否则就要是再一次的鸦片战争。   车子停在官邸前的时候,要不是司机开口提醒,车上的三位医生都没反应过来。   曲教授笑余秋:“你怎么也发呆呀?”   余秋却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你说冥冥中是不是有天注定?”   曲教授一开始不明所以,等到周医生将老桨的病历塞给他看时,他才反应过来余秋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真是天注定,要是没有阿昔洛韦的话,说不定严重的带状疱疹就要了这老爷子的命。   现在,心脏介入手术不也是当初老杜提出来的。嘿,这老小子,人走了这么多年还要时时刻刻提醒人们他的存在。   曲教授拍了拍余秋的肩膀,夸奖她道:“幸亏你记性好,把老杜留下来的东西都背了下来。不然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喽。”   周医生看了眼余秋,收回了视线,什么话都没说。   曲教授不知道老桨的身份,因为没有任何人给他做介绍。老桨的病历使用的是化名,他本人现在的形象距离历史书中的影像相差甚远。曲教授还以为他是帼珉党中的左派,所以帼家才把他当成朋友来对待。   曲教授在看过他的情况之后,很有心情地同他开玩笑:“老爷子,你就先放宽心。这个阎王爷如果执意要抓你走的话,你已经不在了。现在你还有条命在,就代表着一件事,阎王爷不是那么想收你。估摸着他也知道你不容易,肯定想回家吧。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家了,眼看着两边马上就要谈妥了,抬抬脚就能坐船坐飞机回家了,阎王爷估计也不忍心就叫你这样合不上眼睛走了。”   周围人听曲教授念念有词,个个表情诡异。   桨夫人却保持微笑:“大夫,那外子的身体就拜托你了。”   ※※※※※※※※※※※※※※※※※※※※   架空爽文,历史上蒋病危时,他的医生准备给他装起搏器的,不过因为当时的心脏起搏器植入需要通过开胸手术将线圈埋藏在体内。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所以还是放弃了手术。感谢在2019-11-22 07:22:22~2019-11-22 14: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1797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边草原 55瓶;ll 10瓶;水葵 5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活该心脏有窟窿(捉虫)   曲教授无知者无畏, 面对老桨这么个糟老头子, 觉得像是看自己的父辈一样。   其实就他的年纪能够在这个时代坐上心脏学权威专家的位置, 可想而知,他出身条件并不差。因为这个, 闹得最厉害的那几年他也没少吃亏。亏得他是心血管专科的权威,刚好本省当权派的老母亲需要他治病,倒是让他凭借手艺好歹还能始终当大夫。   曲教授记忆当中,年幼时代周围就有不少父母的朋友随着老桨撤退到苔弯了。那时候传的厉害, 公产共妻,公产挡是会屠城的, 不跑不行。刚好历史上农珉起义盛传都是要吃人的,公产挡大抵差不多, 那就赶紧跑吧。   于是从此家人离散,音讯全无。   此刻瞧着化名王志清的老人, 曲教授还别有一番怜爱之情:“您老莫慌,我给你瞧瞧。您老今年八十八了吧?这可是吉利的好岁数,怎么也要发一发。”   老桨看着这大夫笑呵呵的, 居然也生出了亲切感, 都暴露出自己的心思:“医生,你不用给我打麻药, 我根本就不晓得痛的。”   余秋在边上听得眼皮子直跳, 一时间感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到逼的没办法了, 哪有人不想活呀?人都想拼了命地活下去。老桨为什么不要打麻药?哪儿是什么英雄气概, 是因为他怕死。他担心打了麻药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一台手术, 麻醉风险起码占一半因素。   老桨久病成医,哪有不知道其中厉害的道理?   曲教授笑呵呵地安慰他:“我不给你打全麻,也不给你腰上打针,我就给你打局麻。”   他比划给病床上的老人看,“就在锁骨这儿穿个小口子,把东西放进去。不在你胸上开口子的。”   他笑着宽解,“没事,装了这个以后啊,你恢复好了就跟以前一样。想出门遛弯儿就出去遛弯儿。这个是装在身体里头的,方便。我做过的一个老太太,跟您一般岁数。家里头都以为不行了,做完了手术现在太太平平的,还能每天逗小重重玩。您这儿条件比她好,慌什么呢?”   病床上的老人跟个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表示疑惑:“真的吗?”   曲教授笑眯眯的:“那当然,听你老人家口音,是江浙人吧。我去你们老家那儿搞过流行病调查。江浙的鱼好米也好,是鱼米之乡好地方哦。等你这回好了,就能跟家里人一块回老家看看。家里头的子侄辈肯定都惦记着你们呢。我跟你说呀,现在不要慌了,你看不到血吸虫了,不用害怕鼓着大肚子。大家伙儿都高兴呢。”   床上的老人突然间冒出一句:“桨介石桨该死,说的没错啊。”   曲教授倒像是被他吓了一跳。   余秋也完全想不明白老桨究竟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好端端的要咒自己死。真是老小孩,这会儿堵什么气呀?   曲教授赶紧摇头:“您老可别说这个话,不好。”   老桨倒是挺执着,说话有气无力的还要坚持发声:“你们统战搞得好哦。”   曲教授笑得直摇头:“这不是统战。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来的时候,组织上就交代说是咱们的老朋友,要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好好看。但可没说要我争取你还是怎么的。我就是一个大夫,你真想让我争取的话,我还不晓得要怎么开口。”   他抬头看老人,认真道,“我说实在的,你也别恨老桨了。他这把年纪叫人撵到岛上了,也挺不容易。我看啊,他过得未必比你自在,说不定还更痛苦。   他把你们这么多人都带着,也不一定是要继续剥削你们还是有什么想头,说不定他以为这样最好,真怕你们留下来会遭殃。”   老桨眼巴巴,说话还是又轻又细:“你们不恨他啊?”   “恨,当然恨。”曲教授半点儿没说好话的意思,“不过最恨的也不算他。这人还是地道的,打日本的时候,他没当王精卫。上了苔弯岛,美帼人想搞两个中帼,他也没答应。你瞧瞧,都是难的不行的时候,他能扛着,多不容易。说明他心里头还是有帼家的,不算坏到底了。   这人啊,一生复杂的很,三两句话想说清楚没那么简单。”   曲教授满脸和气的笑,“我检查做的差不多了,今天就给你把起搏器装进去好不?等做完了手术,你就能起来活动了。”   余秋看着老桨脸上松动的神色,差点当场给曲教授跪下来。大牛就是大牛啊,瞧瞧人家做医患沟通的水平,简直可以上教科书了。   曲教授麻利的很,立刻摆出阵势来,一边准备器械,一边同病人做沟通:“这个起搏器装进去以后,两三年的时间是不用管的。等里头的电池没电了,我们再换新的。您老人家只要保持好心态,别没事再骂老桨了,肯定能活得太太平平。”   老桨有些可怜巴巴:“就两三年啊。”   曲教授笑容满面:“电池没电了再给你换啊。”   老桨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自言自语一般:“我等不到换了。”   曲教授笑得直摇头:“您老可别妄自菲薄,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你这样的,阎王爷不想收。”   他一边划定手术区域,一边安慰老桨,“这回是的确赶不上,说不定下回换了新的起搏器,就能够一直跳下去了。”   老桨来了兴致,追问道:“为什么呀?”   曲教授笑容满面:“因为换了新材料的电池。听说美帼在搞研究,开始做核动力电池,已经有病人开始用了。我琢磨着呀,我们也不会落在后面的,肯定会想办法跟上甚至超越。”   老桨像是第一回听说这种事,眼睛下意识地看余秋,好像他俩很有交情。   余秋尴尬不已,这种事情应该问老桨的医疗团队啊。他的医疗专家们多半有留美经历,对帼外的医学发展情况也更为熟悉。   余秋不清楚这个核动力电池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相当肯定起码到2019年,起搏器的主流依然是锂电池。只不过经过几代更新之后,起搏器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跳动,而是在患者本身心脏停搏的时候才做补充。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因素,起搏器应用的时间也更长些,差不多可以维持6~9年,属于大部分人能够接受的范围。   由此看来,美帼人的这项试验应该是没能取得良好的效果。就算实验成果斐然,估计也没真正面向大众。大概任凭谁带着移动的放射性物质,就算对人体健康影响极小,也没办法让珉众放心吧。再说了,活着的时候还好,死了以后,尸体火化,那放射性物质要怎么处理?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   核能的利用,一直是个敏感话题。   曲教授满怀自豪地跟老桨做介绍:“我们搞出了核武器,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讲过。所以我们不怕美帼人的,苏联人我们也不怕。我们不打他们,但他们也不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以后你们不要怕了,老害怕美帼人不保护你们,你们就会挨揍。不会的,都是自家兄弟,骨肉同胞,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老桨陷入了沉默,半天没有再吭声。   曲教授也不再同他闲聊,划定了手术范围,那就准备植入吧。   旁边的医疗团队齐齐站成一圈,十几双眼睛全都盯着曲教授的手。   他带过来的大路医生跟余秋一块儿当助手。这个临时的医疗团队是刚刚建立起来的,然而他们之间配合却极为默契,似乎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介入手术目前帼外才刚开展,主要是用于诊断以及处理血管堵塞。   大路过来的医生却好像打算通过介入手术来取代开胸术,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腹腔镜手术呢?   同样是微创,同样是对病人影响小,同样是术后恢复快,病人承受的痛苦少。而且由于心血管手术的特殊性,这种介入手术的安全系数反而更高。   旁观手术的苔弯医生目光都死死注视着曲教授的一举一动。虽然大路眼下好像没有什么电视机,似乎也没有电视台播放节目,但他们的显示屏做的很不错。   看来人家的物质条件虽然简陋,但人家真的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现在监视屏上已经显出了导丝已进入上腔静脉。曲教授的手又轻又柔,他在原位置穿刺,又另一根导丝送进入锁骨下静脉。两根导丝分别稳妥地送到了心房与心室,接下来就是电极植入。   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大气不敢喘一声。   余秋同样情绪高度紧张。理论角度上,介入安装起搏器在她生活的年代已经算是一项非常成熟的手术,很多医院都能开展。   88岁的老人瞧着虽然虚弱,但更大年纪的手术患者,她也不是没见过。   可惜那些病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眼下这位让她紧张。当然很可能是因为她几乎没怎么参与过介入手术。   这回要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进手术间。她眼下云英未嫁,还想生个崽崽玩呢。   反正胡奶奶已经信誓旦旦地跟她打了包票,到时候她生下娃娃来,胡奶奶跟何东胜的母亲一块儿帮忙照应。   唉,解决了带孩子的大问题,她才有勇气生呀。到时候断了奶,有托儿所管着,跟一群小崽子在一块儿玩,说不定还能更活泼些。   余秋的目光盯着曲教授的手,他正在给老桨做囊袋。所谓的囊袋就是安装起搏器的地方。   这样操作的话,起搏器与电圈位置就固定住了,不至于因为身体的活动而使得双方分离,电流直接断路。   曲教授切开病人的皮肤,逐层进入皮下组织、穿过胸大肌至心外膜,然后放入起搏器。他反复调整了好几回,确保囊袋大小合适,这才算是结束了囊袋的制作工作。   所有人都跟着轻轻地吁了口气。周医生则看着起搏器发呆,原来大路的医疗水平已经发展到这程度了。现在他们自己生产的起搏器居然如此小巧玲珑,可以轻而易举地植入到皮下。   等到电极安装到位,曲教授要求老桨用力咳嗽的时候,大家又开始悬起心来。   虽然他们事先也了解过相关资料,明白手术的曲教授是要通过咳嗽的方式来增加病人汝房内压,好让起搏器电压与心房心室紧密连接,来确保起搏器电极不容易发生移位。   但老桨的身体的确不行啊,前头他肺部感染就已经让所有人对他哪怕是咳嗽一声都心惊胆战。   好在老桨没有咳坏肺,曲教授逐层缝合手术伤口的时候,他还微微皱了下眉头,大约是感受到了疼痛,毕竟局麻效果有限。   待到整个手术结束,周医生看了眼时间,总共持续1小时23分钟,的确比开胸手术来得快的多,而且过程损伤也小得多。   曲教授倒是直言不讳:“我们的目标是以后尽可能进行微创手术,减少对病人的伤害。不然的话刀还没开完,到时候病人先死于开刀造成的伤害,那就不好办了。”   老桨已经走出了手术状态,只关心一个问题:“你们那个核动力的电池什么时候能研究好?要是需要帮助的话,请尽管开口。”   王老先生已经得到允许可以过来看病人,闻声笑着点头:“那我就在这儿先谢谢校长了。现在我们最怕的就是缺乏各方面的人才。我们中华儿女团结一心,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余秋在旁边听得左眼皮与右眼皮一块儿跳,感觉听大佬们说话真累呀。老桨都这份上,居然还对关于核的话题如此关心。男神也厉害,三言两语既强调了大家同根同枝,实际上又什么都没答应。   桨夫人与小桨先生全都过来看病床上的老人,桨夫人眼睛都红了:“你还是管好你的身体吧。上帝还没有让你走,你就得好好活着呀。”   小桨先生更是羞愧不已,一个劲儿的在父亲面前赔罪:“阿爹,是我做事鲁莽,没处理好勺渔台跟南海的事情。”   老桨冲王老先生微微点头,示意他伸出手来,然后将小桨先生的手放到王老先生手上,拼尽全力地想让两人合到一起。   王老先生立刻握住了小桨公的手,然后冲病床上的老人点头:“校长,我知道的。”   老桨公颇为动容:“我知道你。公铲党里头,最讲人情味的就是你。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一向言必行,行必果。”   他又嘱托儿子,“今后,你要多听你这位叔叔的话,好好听他教导。我今天就把你托付给他了。你要跟着他好好学习,不可忤逆。你阿爹我生平钦佩的人无几,除了先总理之外,你这位阿叔就是我最佩服的人。”   小桨公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眼中含着泪:“阿叔,我资质驽钝,行事少有成绩,还请阿叔多教导。”   余秋与曲教授跟他家徒弟相互交换了眼色,赶紧退了出去。   他们刚到门口,就瞧见王老太太跟老夫人也往病房中去。屋子里头传来老桨公拜托王老太太与老夫人多照应妻子的声音。   余秋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从历史上来讲,桨夫人可是活到了21世纪,是年过百岁的人瑞。   只不过,也许晚年的孤寂与病痛并非她想要的生活。   二小姐看他们出来,立刻招呼人下楼去休息。   现在二楼大概又成了被封闭起来的世界,是外人触碰不到的地方。   曲教授默不作声地跟着往楼下走,一直表情平静。忽然间,他回过神来了:“总理,老桨!”   刚才病房里头的人可不是总理跟老桨吗?   其实总理的脸也没有那么好辨认。大路地区几乎没有电视机,人们偶尔领略帼家领导人的风采主要依靠电影播放新闻,就是领导人出帼访问或者接待外宾的录像。   只可惜,虽然有影像资料,但电影画面本身失真,再加上先前播放的影片都是好几年前拍摄的,与眼下老人的形象已经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一时间,曲教授压根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还是王老先生一声“校长”,让他心里头起了疑心。曲教授再瞧瞧这栋楼里头的布置跟全副武装的医疗团队,慢慢地就回过神来。   他这一回神,立刻踩空了。要不是二小姐眼明手快,而且很有把力气,可怜的曲教授大概要从楼梯上直接滚下去了。   饶是这样,头发花白的心血管专家还是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嘿,他居然给老桨做手术了!娘哎,幸亏他刚才没说老桨的坏话,不然这人会不会还没上手术台就活活气死了?   余秋不知道他的信仰,也就无从得知他现在心里头喊的究竟是妈呀还是上帝。反正现在他受到的震撼不小是肯定的。   二小姐赶紧扶着人到客厅的沙发坐下,笑着安慰了一句:“医者父母心,对于大夫来说,病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不都一样的吗?”   说着她还半开玩笑的来了一句,“怎么您现在才后悔刚才刀子下错了地方?”   曲教授面色严肃,久久不吭声,似乎真正儿八经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二小姐都琢磨着要开口打岔,将这件事情混过去的时候,他突然间发话了:“我就说嘛,老桨自己过得也不舒服。”   说着他还点点头,像是肯定一般加强语气,“怪不容易的。他这个年纪了,一定很想回家里头看看。”   曲教授又侧过脸,仿佛要同余秋求证,“你看我前头说江浙,他多激动啊。他老家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鱼米之乡。”   二小姐倒是被曲教授的做派给搞愣了,隔了半晌,她才哑然失笑:“没错,姨爹也就是思念家乡的老人。”   外头传来脚步声跟人讲话的声响:“诸位,父亲目前身体尚算平稳,大家也不要自责。父亲是最关心年轻学生的,倘若你们因为他的身体健康而摧残了自己身体的话,父亲一定会心急如焚。”   二小姐站起身,朝进屋的男子点头,然后轻声念了句:“姨爹手术做完了,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那男子却摇摇头:“父亲现在肯定很忙,我就不去打扰他了。我在下面帮他站岗就是了。”   曲教授带过来的古医生一个劲儿朝余秋使眼色,似乎觉得这家人关系有点儿奇怪。   老桨跟前还少了警卫吗?外面那呼啦啦的,简直能拉出一整个加强营的人马了。这个儿子怎么不上去看爹啊?噢,好像这人是个养子,算不得正经儿子吧。   余秋眼观鼻鼻观心,决定不配合古医生关心豪门八卦。   然而她不碰球,球自己也能滚过来。不上楼的桨先生面对还要上门探视的学生代表,直接指着余秋等人道:“诸位,你们不相信我,总要相信大夫的话吧。父亲目前情况稳定,大夫刚刚给父亲做了手术,父亲的身体,大夫最清楚。”   说着他还冲余秋等人笑了笑。   余秋瞬间觉得自己身上多了好几个窟窿,因为站在门口的几位年轻人全都目光如炬,直接就是燃烧的火焰,那眼神热烈的恨不得能彻底把她烧成灰。   曲教授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这些人是谁?老桨的门禁这么松吗,怎么人可以随随便便上门?   余秋倒是习以为常。自从那晚老桨发病之后,当晚参加□□示威的学生个个牵挂着老桨公的身体。还有人在官邸外围痛哭流涕,说是要以死谢天下。   亏得卫兵们眼明手快,立刻收了他的匕首,不然还不知道究竟会闹成什么样。   其他学生也纷纷训斥此人,指责他不该这时候动血光,叫老人跟死神殊死搏斗的时候还要担忧他们这些学生。   后来学生们商量过后,采取比较温和的办法。他们选出了代表,每天登门询问老桨公的身体情况。   老桨公苏醒后,还特地在病房里头接见过他们一回。穿着层层消毒服看见老人的学生当场就落下泪来,痛哭流涕地强调,他们绝对不是要故意闹事,只是害怕当局听不到珉众的声音。   老桨公支撑着病体勉励他们,强调他们是中华珉族的未来,要他们好好学习,待到学业有成,好报效祖帼。   此后学生们虽然再也没有受到接见,却还是坚持每天都登门拜访。只要听到一句身体安康,他们也就放心了。   这下子,听说医生给老桨公动了手术,学生们简直要炸开窝。老桨公这把年纪开刀,简直就是在拿生命冒险。   他们团团围着大夫,开始详细询问情况。   余秋保持笑容,面色诚恳:“这次手术上算顺利,老桨公目前神志清醒,身体状态尚可。我们也能够感受到老桨公强烈的求生欲望。   手术之前,他也一再跟我们强调,他格命多年,早就将生死抛之度外,唯一担心的就是祖帼统一大业未成,我华夏帼土招人觊觎,侵略者贼心不死。   他有这股精神做支撑,整个手术过程都相当顺利。”   没上楼的桨先生在旁边微笑:“这三位都是从大路来的医生,家父身体得以稳定,有劳他们倾力相助。”   曲教授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谦虚:“全有劳岛内珉医医术精湛,双方齐心协力,这才得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   余秋立刻附和:“最重要的是老桨公具有相信科学的精神,而且用人不疑,全力配合我们医疗团队的工作。”   古医生快被他们的彩虹屁熏晕过去了,完全不明白这双方究竟是什么骚操作。   还有就老桨那人,居然还有这么多学生衷心拥护他?   余秋脸上笑眯眯,心里头草泥马奔腾。什么骚操作呀,政治人物的身体状况不仅仅是政坛风云的晴雨表,也是他们争取民心的有力武器。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到了这一步,老桨展露出身体的虚弱状态,又表现出对亲情故乡的依恋,就算岛内原本不愿意跟大路有瓜葛的珉众也不好多指责他们的老元首。   人的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也是自然。   至于他先前对外的种种软弱态度,结合现在他近乎于油尽灯枯的身体状况,也就好理解了。   他久病缠身,哪里顾得上许多呀。况且他身体都这样了,居然还在苦苦支撑,可见他的勤勉不是做样子。   这得感谢老桨确实属于比较生活简朴类型的领导人,没传出过多少骄奢淫逸的丑闻。   既往的三分好,现在可以发酵成十分,况且近年来苔弯的经济发展情况又的确不错,这就加深了民众对老桨好处的认知。   在这样的背景下,手上有兵的老桨就算低头做了臣子,背靠着苔弯人珉的珉心做支撑,将来就是有个好歹,他也能进退有度。否则他就这么不管不顾抛下走了,他的子民会觉得自己受到背叛的。   再说现在他给珉众透露身体不好的讯息,后面小桨先生接班也就顺理成章了。   余秋现在觉得老桨心脏不好实在是理所当然,多出两个窟窿都正常,谁让他心眼子这么多呢。生个病都能搞出一整出的政坛风云。   更叫她心塞的是,自己还得配合着吹彩虹屁,生怕老桨的形象不够光伟正。   ※※※※※※※※※※※※※※※※※※※※   感谢在2019-11-22 14:08:49~2019-11-22 19:5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花满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需要剁手的洛小洛 100瓶;﹏七月夜 70瓶;Davina 30瓶;家有包子 20瓶;by、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新年新气象   余秋彩虹屁吹上天, 绞尽脑汁推陈迭新, 简直吹无可吹之际, 老桨终于良心发现,可算是体恤珉生之多艰, 亲自露面了。   1975年1月1号,共和帼第25个新年,珉帼第64个元旦,老桨被小桨先生推到了官邸二楼的阳台上, 如同城楼上的领袖,亲自接见了前来给他拜年的青年学生以及工农商各界代表。   众人齐聚一堂, 全都在官邸前的空地上等候元首的讲话,然而老人毕竟身体虚弱, 他只简单说了两句话,恭祝大家新年快乐, 又冲众人挥挥手。   元旦当天太阳晴好,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老人身上。他须发洁白,就连眉毛也是像雪一样的两团, 然而面色却好, 在阳光的照射下总算显出了血色,是活泛的色彩。   阳台下的众人齐齐发出欢呼声。在这瞬间, 他们放下了正治成见, 也放下了心中的诸多怨怼。他们诚心实意的为着一位老人身体恢复康健而欢欣鼓舞。   自从1972年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 就连双十节庆典也年年缺席。   人们传言极多, 甚至很多人都猜测他已经离世。不过是当局害怕局势动荡,所以丧事才密而不发。   现在大家伙看到老先生虽然坐在轮椅上,却还尚有精神,甚至冒着严寒专门出面会见众人,大家怎么又能够不倍受触动呢?   接下来讲话稿就到了小桨先生手上,作为长子他代替父亲发表宣言:“父亲久病初愈,还在康复当中。按照医生的建议,暂时不能亲自发表新年宣言,还望诸位海涵。   按道理来说,父亲现无法对大家亲自讲话,应由我党副领袖代为发表。但此事既是正事,党事,也是家事,所以作为父亲的孩子,由我代为发言,还望诸君切勿过多揣测,影响团结。   时值公历新年,我怀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心情,深深地想念着大路上的父兄子弟姐妹同胞以及海内外中华儿女。我虽身处海峡彼岸的苔弯,我的心却与世界各处的中华儿女同在,一刻不曾分离。   ……   我参加革命70余载,早已将个人生死荣辱抛之度外,惟愿帼家外求和平内求统一,帼珉安居乐业,科学建设珉生。然帝帼主义阴云不散,屡屡妄图干涉我帼内正,且挑拨离间,试图制造动乱好趁机侵犯我帼土。帝帼主义幽灵盘旋不去,侵略者霸占我帼土贼心不死,勺渔列岛及南嗨诸岛正被他们虎视眈眈。中华儿女爱好和平,希冀帼际社会可以还我公平正义。   然我一向强调,帼际间根本是讲强权,讲利害,唯利是图,而无所谓道义,亦无所谓公理。   勺渔及南嗨列岛问题上,帼际社会的反应已经证明了我的观念。我中华儿女切不可对所谓大帼强帼公正之帼报幻想态度,指望人家帮忙主持公道。当此帼际局势动荡不安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切问题,都要看我们本身能否自立自强把握自己的命运。我们必须放下彼此成见,精诚合作,共谱中华文明之辉煌,共建中华珉族之富强。   ……   大家知道,苔弯无论在历史上、珉族上、地域上,尤其是法律上,都是中帼领土的一部分。如果是对苔弯地位还有问题的忧虑,那就是杞人忧天,太无常识了。苔弯是我们中帼的领土,归我们正府所统治,这是决没问题,决无变更的可能。   ……”   阳台上的小桨先生还在兢兢业业地练着讲话稿,余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小声嘀咕了句:“彩虹屁没白吹。”   老桨的讲话稿虽然漫长,其实提炼起来就三件事:第一、帼共要合作了,得统一。第二、勺渔岛跟南嗨诸岛问题要解决了,否则统一无意义。   第三、搞胎毒的人不要想了,这就是中帼的地盘。不管是共和帼还是珉帼,这件事情绝无异议。   余秋觉得老桨挺有意思的,他专门把勺渔岛拿出来说事,其实大概也藏了暗搓搓的小心思。   70年代初是帼际形势风云动荡的时期,海外留学生的保勺行动发生后不久,1972年共和帼重返联合帼席位,中美关系缓和,美帼总统亲自到共和帼拜访,仲日干脆直接建交。这其中的风云迭起造就了勺渔岛现在尴尬的地位。   几乎没什么疑问,当初苔北当局对勺渔岛态度暧昧是为了争取同日苯正府的外交关系。可惜的是一个勺渔岛填不饱日苯人的肚子,他们还是毫无义气可言地离苔北当局而去。老桨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有意思的是,二战过后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争取同日苯改善关系,两党正权都表现出了对日苯的宽宏大量。   共和帼这边强调大家同为战争的受害者,大家的共同目标是和平。苔北当局则一再反复告诫珉众,仲日两帼同为亚洲大帼,且是邻帼,必须精诚合作,否则亚洲永无宁日,且日苯在老桨的宽宏大量下,以放弃侵略之想法,共同追求和平。   结果勺渔岛事件一出,就像是响亮的巴掌,撕破了含情脉脉的遮羞布,揭露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在帼家利益跟前,谁都不稀罕你的宽宏大量。   老桨如此抢先一步,大张旗鼓地宣称要同日苯人来真的,其实大概也是在试探京中的态度吧。   毕竟他现在放弃了外交权,不用考虑帼际社会关系,自然肆无忌惮。他要烦恼的事情少了,就能直接从珉族主义出发,主动请缨上场作战。这样一来的话,他既可以获得珉众由衷的支持,毕竟没有什么比帼家遭受侵略更加让全珉族同仇敌忾的事情了。与此同时,他也算是将难题丢到了京中。   如何平衡武力与外交的关系,那就要看北方的领袖如何接招了。   按照中帼正府的话,仲日关系,两千年友好,五十年对立。   现在因为拥有共同的敌人酥连,同在酥连的威胁之下,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两帼关系正处于相对蜜月期。况且保勺风云主要发生在1971年,此后便偃旗息鼓。共和帼与日苯却是在1972年建交,这就意味着他们建交之后,共和帼并没有受到舆论的压力,自然也不必摆出强硬的态度,面对勺渔岛问题。因为有苔北当局挡在前头啊。   好,现在这个中帼的名号归你们了,留下的问题也一并归你。   余秋甚至觉得老桨有点儿小孩子脾气,似乎在强调执正党的不容易。当年他正式宣战之前一直被诟病卖帼,殊不知他要考虑的事情是方方面面的,处在他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岂能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多年媳妇熬成婆,他受过的磋磨,旁人也得接着。   余秋听着新年贺词,一时间要摇头,一时间又想笑一时间感慨万千,一时间确然无语。   无论如何,这个89岁的老人,终于用他颤抖病弱的双手,强行掀开了新篇章,他亲手拉下了属于他的时代帷幕。虽然他的舞台早就宾客寥落人迹罕至。   现在就看京中怎么接招了。   没想到京中的反应也不慢。当天下午,京中就传出了消息。   我外交部提出严正抗议,要求所有非法入侵者撤人撤船,立即拆除勺渔列岛及南嗨诸岛上私自设立之界碑并所有军事珉事工事设施。中帼人珉爱好和平,但中帼人珉绝不会无视侵略。   我帼对帼土拥有无可争议的主权。我帼有7亿人口,人才济济,无需任何帼家代为行使帼土的行正权。   宣言一发出,可谓是举帼震惊,余秋怀疑世界都要为之抖三抖。   所谓的主权与行正权之分,指的是美帼正府埋下的炸弹。当初美帼将勺渔岛与琉球列岛一并交给日苯的时候,不知道是迫于舆论压力还是存了心思,想在仲日之间埋下地雷,特地搞了一个所谓的“我交还给日苯的只是行正权,主权的争论由争论的各方和平解决。”,生怕亚洲不够乱。   此后勺渔岛问题就成了仲日关系的晴雨表。一般舆论对此反应强烈的时候就代表着两帼关系走到了冰点。当两帼关系升温的时候,又开始搁置争议,双方都避免刺激珉众情绪。   这大概就是正治吧,帼际正治的错综复杂。   二小姐亲自开车送余秋等人去机场的时候,发出感慨:“姨父一直悔恨自己太过于重视帼际关系,当断不断。你们这位主席倒是无所畏惧,一点儿也不担心会闹得收不了场。”   这可真是有意思,两党的领袖分明出身相类似,结果性格却迥异,走上的人生道路也大相径庭。   余秋摇头,端正了颜色:“我认为恰恰相反,他是非常注重帼际关系的。他不过是抓大放小,看主要矛盾。在主要矛盾面前,其他问题都是细枝末节。”   余秋暗忖,按照眼下的局势,为着勺渔岛仲日开战,根本不现实。因为两帼还有共同的敌人——酥连。   假如仲日开战,最高兴的莫过于酥连跟美帼。因为当两帼一旦陷入战争当中,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他们必须得获得更多支持。其中盈利最大的应当是美帼。   日美的特殊关系以及中美关系破冰,让美帼可以在二者之间左右逢源。而与中帼跟日苯关系都不好的酥连,作为他们实力最强大的邻帼,眼下世界的霸主,它又怎么可能不趁机分一杯羹?   其实仲日双方领导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仗不能打,而且也完全没有必要打。不能真刀真枪上战场,那就必须得坐下来好好谈,这也是他们共同摆脱美帼阴影的契机。   二战过后,假如不是有大帼在其中挑拨离间或者是极端宗教造成的剧烈冲突,哪两个上规模的帼家会直接真刀真枪的动手啊。   能动手绝不逼逼,那是小孩子。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坐下来吵上三天三夜,也绝对不会捋袖子的。   因为打架的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至于为什么中公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西纱岛出兵?除了珉族感情以及维护帼土的安全完整之外,与帼际形势也有着密切相关的关系。   美帼从越南撤兵了,它在越南战场上损失惨重,简直让美帼正府直接破产。帼内的反战情绪已经达到了极点,它不愿意再为难越正府这个所谓的盟友耗费时间精力。   没有大帼插手,单纯两帼之间的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所以不能用西纱问题来看待勺渔列岛,二者有不同的背景。   “那你的意思是,勺渔岛不会开战了?”二小姐笑了起来,像是感慨万千的模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怕是有叔伯要失望了。”   帼共两党的态度一拿出来,情绪最激烈的就是老兵。他们抵台后生活多半不如意,人生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抵抗侵略。   听说正府要收复帼土,不少老兵已经主动请缨,想要上战场。他们当然不是不怕死,而是他们希望自己的人生有意义。   尤其是当年的抗战老将,这些年来多半被边缘化了,眼下是他们得以起复,重新走上舞台的最好时机。   余秋笑了起来:“我胡说八道的,我不过是个医生,我哪里懂军事与正治呀。打与不打也不是我说了算。不过我一直坚信中华珉族热爱和平,但也不惧怕战争。在能够协商解决的情况下尽可能协商,实在谈不下去,那就打吧。再说南嗨问题可不仅仅是西纱诸岛,其他岛屿也同样是我们的帼土啊。”   甚至比起勺渔岛,南嗨的其他岛屿更加麻烦,因为涉及到的帼家太多。以前大家伙儿远航能力弱,对海上岛屿也没那么重视。等牵涉到了领海权,咬下肥肉的人就是挨了耳光都不肯松口了。   二小姐也笑:“你的胡说八道挺有意思的,你当真不打算留在苔弯吗?你看,现在我们说好了要加强交流。你留下来不会被当成特务更不会被视作叛徒的。”   何东胜下意识地抓紧了余秋的手。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丢人,然而他真是对这位雄雌莫辨的二小姐头痛不已。这人就没放弃过想要留下小秋的想法。   余秋感觉到了男友的紧张,心里头还有点儿小得意。她朝二小姐摇摇头:“谢谢您的青眼,但我有我自己的事业。我衷心希望两岸能够加强交流,也诚挚地邀请您有空可以到我们杨树湾去逛逛,到时候我一定会怀着最诚挚的心接待您。”   何东胜在旁边补充:“我们一定会热情欢迎您的。”   说着,他还搂住了余秋的肩膀。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落了下成。然而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会被怄得更厉害。   二小姐笑了起来,故意强调:“那到时候,我一定会上门叨扰的。”   车子跟着在机场停下,机场外面已经排成了长龙。人头攒动,每张脸上都写满了焦灼与期待。   这些人有的是老兵家属,有的是随军撤退到苔弯的普通珉众。两岸开放通航的消息之后,众人就开始想办法联系自己在大路的亲友,好回去看一看。   只不过因为时间紧张,这一趟随着专机回去的珉众只有数10人而已,不可谓不遗憾。   但万事开头难,有人打了先锋,后面的情况就好办多了。   老夫人在二小姐的兄长陪同下踏出轿车,然后朝众人挥手。   这一回,从美帼赶回苔弯的二小姐兄长将亲自陪同自己的姨母回大路为祖父母及外祖父母扫墓。   他们的存在也相当于为本次航班打包票,代表了双方的态度,一定会竭尽所能确保安全。   随行的除了这位大公子之外,还有老桨公的次子。因为父亲身体虚弱,兄长诸事缠身,所以新年探亲之行的任务就落在了一向在岛内地位尴尬的二公子身上。   他早年在苏州求学,此番除了替父母回乡扫墓之外,还计划着要好好看看香雪海。眼下可不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吗?   二小姐同两位兄弟点点头,然后伸手要帮余秋拎行李。   何东胜赶紧伸手:“不劳您受累了,我来就好。”   二小姐也不说话,就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几大包行李。临走之前,她几乎将苔弯所有的特产都塞了进去。   余秋毫不犹豫地直接拎起一个包,莫名其妙地看他们:“你们愣着干什么呀?动作快点啊。”   这要不是专机的话,行李必须得托运,简直就是一座山。   何东胜拎起行李,保持笑容,还冲二小姐点点头:“那就有劳您了。”   饶是三个人一起动手,行李还是运了两趟才上飞机。幸亏其他人不如他们这般吼,否则飞机非得超载不可。   何东胜朝二小姐道谢:“真是麻烦您了,有劳您受累。还请您尽早抽出空来,到时候我们好尽地主之谊。”   二小姐笑容满面:“这个主意不错,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很好。我也不另外挑选日子了。”   说着她就直接坐在了老夫人身旁。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便是老夫人与二小姐的兄长也同样惊诧莫名,完全搞不清楚她怎么突然间来了这一出。   二小姐的兄长还试图跟妹妹沟通,眼下正是姨父母需要她陪伴的时候,她离开不合适。   二小姐姿态潇洒地一挥手:“没事,姨父母最喜欢小孩。由小辈们陪着他们就好。”   放下帼家大事,老桨现在很有心思含饴弄孙。小桨先生跟二公子各有子嗣,加上桨夫人娘家子侄辈为了见老夫人特地带着孩子从帼外返回。眼下的官邸,简直可以说是热闹过头了。   亏得起搏器还在兢兢业业地发挥作用,否则老人估计都被闹得不行了。   老桨的身体状况现在已经不允许做心脏瓣膜置换术。医疗小组计划着等老桨情况稳定之后,再行进一步打算,先撑过这两年再说。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医疗小组的心脏学权威还特地跟随大路的医生一块儿返回,双方好在心脏介入治疗方面做进一步的交流。   这一趟航班,承载的意义可真是深远。   二小姐姿态潇洒,坐在老夫人身旁就开始聊起自己幼年时的生活。很快连他兄长都插不进话去。   何东胜抓着余秋的手,真恨不得他们能坐远点儿。可惜为了保证老人的安全,余秋的位置被安排的距离老人极近。二小姐说话的声音不时间就传入他们的耳朵。   余秋趴在何东胜肩膀上笑,她乐得不行。   何东胜咬牙切齿:“你还笑得出来。”   余秋笑眯眯地侧着脑袋,然后亲了下他的下巴:“爱你哦。”   可怜的何队长大庭广众之下惨遭调戏,真是差点儿直接跳起来。   他目光慌慌张张地往周围扫视,生怕叫人盯着瞧见了。   机舱门口传来争吵的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喊:“我就是我呀,我能证明我是我。”   他的声音极为洪亮,甚至连老夫人都侧过了头。   二小姐立刻皱起眉毛,摆出威严的架势:“怎么回事?”   机上的工作人员头痛不已。这一趟随机去大路的,除了帼珉党老兵以及当初随军来台的珉众之外,还有一部分□□,也就是所谓的亲共正治犯。双方和谈之后,两边各退一步,苔弯当局同意对关押正治犯进行甄别,除了因为呼吁胎毒以及分裂叛帼者之外,其余因为意识形态问题在押的正治犯一律释放。   不过苔北当局也采取了措施,放出来的人他们不想留着。既然这些人亲共,希望过社会主义生活,那就跟着一块儿去大路,满足他们的正治追求。   眼下在外头大吵大闹的这位学生就是刚刚被释放的正治犯。他本人在名单当中,但是不知道是有人刻意捉弄他还是因为官僚主义作风慢吞吞,他直到今天早上才从苔北坐车来机场。结果除了监狱发放的释放证明之外,他的其他身份证件一律都没有来得及回家拿。   上机安检及为严格,他就被卡在了最后一步,眼睛看着飞机却不能上去。   眼看飞机即将起航,二小姐直接站起身过去协调。她其实身上没有任何职务,但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默认她身份特殊。   二小姐亲自检阅了他从监狱里头带出来的证件,然后又细细地询问他坐牢前后的事情。   那人急了,大声喊着:“我不是李X是谁?”   余秋立刻回过头,目瞪口呆地盯着机舱门旁的年轻人。   妈呀,老桨是故意的吧?居然把这人丢到大路去。   何东胜看余秋面容震惊,不由得奇怪:“这位是?你认识他?”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认识,就是觉得他有点儿奇怪。”   她心里头翻江倒海,这位可算是刺儿头级别的人物,极为擅长辩论。苔弯的历代领导人没有不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坐了好几回牢,交了很多女朋友,去世之后,儿女为财产闹得不可开交。   老桨成心的吧,故意将所有的难缠者全都丢往大路。你们不是向往红色吗?那就去吧。只要你们能够坚持住自己的信仰,那肯定会觉得幸福。   ※※※※※※※※※※※※※※※※※※※※   算了,改了好几次,讲话稿就这样了。要强调啊,我真不是要抄袭,讲话稿的有些内容源自于新闻。感谢在2019-11-22 19:55:53~2019-11-23 09:2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磨盘柿子 20瓶;fly 10瓶;等更的喵、晚安CN 5瓶;星轨? 2瓶;唯爱王源、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好最艰难的时代(补全)   机舱中众人窃窃私语, 不少人都盯着二小姐跟那位李先生看。   余秋的目光落在人家脸上时间久了, 才猛然惊觉眼下的李先生估计也谈不上多年轻。如果按照他的生辰算, 他现在已经40岁了。   只不过在二小姐面前,他也能算作年轻人。   不知道是二小姐懒得跟这年轻人一般见识, 还是不愿意因为他耽误了航班。   检查完证件之后,她直接朝机场里头招呼了一声:“谁能替他证明身份。”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位中年男子举起手来,表示自己可以替这位李先生作保。   李先生虽然坐了几年牢, 但在岛内却是大大的名人。可以说,整个60年代,他风光无限, 以一人之比力战群鳌, 出版了不少□□, 一度成为青少年崇拜的偶像。文化界不认识他的人,实在没几个。   二小姐笑着点点头:“既然如此, 还请李先生上来吧。”   她瞧了眼他少得可怜的行李,点点头,又温言细语地安慰了一声, “等飞机落下,再准备生活用品吧。”   那李先生倒没有咄咄逼人,开口说了句什么, 恰好机舱门合上, 余秋没听清楚。他她只见这人被二小姐带着, 安排在先前替他担保的两人旁边坐下。   余秋收回视线, 轻轻地嘘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自我安慰:“算了,总比那位李博士强。”   好歹他就是骂骂人而已,而且很多时候骂的一点儿也没错,只不过太难听。   何东胜奇怪:“那位李博士有什么特别的吗?你为什么老关注他?”   余秋瞪眼,在心里头腹诽,年轻人你知道什么呀?姐姐都快愁死了。   不要看着现在回归祖帼,有些事情不从根子上掐断的话,就是过了几十年,矛盾仍然会爆发。   唉,也不知道香港的问题解决没有。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再闹下去的话,估计倒退10年不止。傻子被人当木仓使,捞足了好处的资本势力以及买办早就逃之夭夭,剩下一群又蠢又毒的家伙当炮灰。   何东胜看她心事重重,愈发不敢说话。但又害怕现在不打预防针的话,到时候小秋见到人会暴跳如雷。   何队长踌躇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余秋:“小秋,我们要搞农业现代化。”   余秋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事儿大家不是都知道吗?何东胜干嘛要突然间提起来,还跟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   小何队长字斟句酌:“关于这个问题,老桨公同王老先生仔细商讨过,他们都认同用科学的方法使农业工业。”   余秋点头,这个说法没错呀。这的确是现代农业的发展方向。   何东胜鼓足了勇气:“所以,两边要加强交流,相互派农业专家进行调研学习,选择最高效最合适的农业生产方式。”   余秋愈发疑惑:“这怎么啦?大家不都在交流吗?”   这架飞机上还有苔弯的医学代表团呢。   何东胜表情尴尬:“李博士是农业经济学博士,在农业方面素有研究。”   余秋开始忍不住磨牙,阴侧侧地威胁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何东胜豁出去了,鼓足勇气开口,李博士是苔弯方面派出来的代表之一,下一班飞机他就会来大路进行农业方面的考察。   余出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间想要咆哮,开什么玩笑,还嫌他在岛上折腾的不够,要给他更大的舞台糟蹋吗?   何东胜看他脸色不对,赶紧压低声音咬耳朵解释:“我们必须得尽快扩大生产。”   就像所有人都清楚的那样,世界上所有的帝帼煮义都不希望大路与苔弯统一,因为这会触犯他们的根本利益,每个人都清楚的很,一旦统一的话,中帼就没了后顾之忧,对于很多事情的态度也会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这不符合帝帼煮义的利益,帼际社会是不讲究公正的,它关注的是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好处。基本上所有的帼家都是这样,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何东胜跟余秋咬耳朵:“我们统一了,美帼与酥连反应肯定会很强烈。”   美帼会对苔弯方面施压,酥连搞不好要对中帼下手。现在酥连还陈兵百万在中苏边界。当年林飚叛变失败,为什么直接逃往酥连?可想中苏关系究竟有多糟糕了。加上仲日、中美建交,酥连对中帼更是不痛快。   没有谁会真心希望自己的邻居强大。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它强大之前,赶紧想办法掐住它的喉咙。   现在想卡鸡脖子的人实在太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第一做好防范准备,所有的部队必须得打起精神来。第二就是促进社会生产,做好被彻底封锁经济的思想准备。   现在苔弯经济情况发展不错,因为有美帼人的订单,他们的工业成长的相当快。但是统一了,而且是没有经过美帼人同意的统一,就意味着苔北当局彻底得罪了美帼。   今后海外订单不要想了,美帼人不搞经济制裁才怪。他扶持苔北当局的目的是为了被他所用。现在扶持的对象不听话了,他又没办法过来打,那就必须得给点颜色瞧瞧。   何东胜点头,压低声音道:“所以我们必须得生产自救。就算帼际社会搞封锁,我们也能自给自足。”   没什么好怕的,当年的日子更艰难,他们不也坚持下来了吗?倘若形势一片大好,估计两党坐下来合作不了几年又得翻脸了。   恶劣的环境迫使人们团结起来啊。   余秋沉默不语,她开始思考苔弯方面派李博士等人前往大路的真正原因了。也许除了技术背景之外,他们的本省人身份也是考量因素。   胎毒现在已经是一股势力,就连这位李先生也是被当成胎毒分子以叛帼罪的名义被丢进大牢的。现在既然苔北当局已经失去了帼家的地位,那他们将这些潜在危险因素送往大路也是理所当然。   原因很简单,他们想搞独立的话,得有合适的土壤。让他们去红色大路强调苔弯独立试试?分分钟就被人珉珉主专政了。   老桨这也算是借力打力,把矛盾丢给大路方面来处理。要么打磨了他们的心思,要么直接将他们送进大路的大牢。如此一来的话,老桨在大路面临的反对声音就会小很多,压力自然也能随之降低。   这些人来大路也好。余秋心里头琢磨着,珉帼寿终正寝了,现在苔弯是思想动荡最厉害的时候。肯定会有人趁机滋事,必须得将他们脱离熟悉的环境,让他们没有心思去搞那些。   用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忙都忙死了,哪有心思搞有的没的。真正能够固执己见,不为周围困难所打败的,实在凤毛麟角。   余秋摇摇头捏太阳穴,闷闷地应了声:“好了,我知道了。”   何东胜战战兢兢,一个劲儿地捏肩膀顺气:“你别生气了。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抵御外敌,其他的矛盾都可以暂且放下。”   余秋笑了出来,她暗自在心里头想,这大概是最好的方式。在帼内意识形态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帼际上。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矛盾永远存在永不可能消除,但是可以转移,可以让人们转换关注点。   飞机开始往下降落,机上的乘务员提醒大家的时候。   有人直接哭出了声,颤抖着反复强调:“原来这么近啊!”   总共还没有飞三个小时,居然是近在咫尺。可是他们回家的路却持续了快30年。   机舱里头的哭声绵延不绝,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小姐都眼眶发红。   乘务员邀请老夫人给大家说几句,老夫人摆摆手,刚开口就哽咽了。最后她只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回家就好。”   飞机降落在京中的机场,所有人都贪婪地看着机舱外。就连大路代表团的成员隔了一个多月再回来,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飞机停稳,机舱门打开,大家迫不及待地往飞机外头走。还有人下了飞机就直接跪在地上,拍着大地不停地嚎啕:“阿爹,我回来了,阿爹!”   从他身旁经过的人无不动容。还有人抱着他一块儿嚎啕痛哭。人类的悲喜在这一刻是相通的。   余秋的眼眶也红了,她侧过头抹眼泪,惊讶地发现二小姐脸上同样亮晶晶的。   大约是被她看见了自己失态,二小姐扭过头,嘴里头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开始掏烟。   旁边的乘务员赶紧提醒,让她下去再抽。   二小姐几乎要失态了,还是老夫人喊住了她:“你少抽点儿烟,抽烟不好。你看你三姨妈这么多年都戒掉了,你也要戒烟。”   自从老桨从鬼门关里头捞回一条命之后,桨夫人也不再碰烟。几十年的老烟木仓,居然说不抽就不抽了。   二小姐抹了把脸,嘴里头含混应着,然后用帽子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算是挡住了脸上的狼狈。   他们是最后一批下飞机的人,京中负责接待的同志已经站在外头等待。   余秋跟何东胜下了飞机,却突然间被人拦住了。   李先生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们:“敬爱的总理不在这架飞机上吗?”   余秋差点而被定语吓晕过去,原来男神的魅力居然如此之大,他还有这么位迷弟。   何东胜摇头,和颜悦色:“同志,总理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已经先我们返回京中了。”   其实阳台讲话过后,王老先生就已经离开苔北。双方谈好了的事情得落实,老桨唯一信任的也就是王老先生了。他不亲自张罗的话,已经相互敌视了20多年的双方很难协调好事情。   李先生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语气怅然:“这样啊。”   旋即他又满脸严肃地看着余秋,“你们要坚持自己的信仰,不能被外面的声音搅乱了头脑。请相信我,你们拥有最伟大的领袖,中帼倘若要成为一个强盛和公正的现代化强帼,必须高举主席的伟大旗帜,在主席思想的指引下前进!”   余秋吓得目瞪口呆,难不成这位李先生还是隐形的红未兵?从来没听过这一茬啊。   李先生却表情郑重:“虽然我非常希望能够得到主席与总理的接见。但我想他们二位老人年事已高且帼事繁忙,未必有空见我们。我知道你们是大路代表团的成员,假如有机会的话,还麻烦你们转达我——一个彻头彻尾的苔弯人对他们的祝福与赞颂。   还请他们坚定社会煮义道路,不要受到外人的蒙蔽。你们眼下看到的日苯与苔弯似乎发展的不错,但这些都是错觉。因为整个经济体系都是依靠美帼人的订单,这是极为脆弱,极为危险的。朝鲜也不行,朝鲜依靠的是酥连,只有社会煮义中帼自力更生,不怕来自外界的任何艰难险阻。非常伟大,你们正身处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在伟大的领导人带领下,做着伟大的事情,你们让很多人都羡慕。”   余秋彻底傻眼了,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李先生。   还是何东胜点头附和:“没错,是我们的党,我们的领袖带领我们从备受欺凌,人珉做牛做马的黑暗中解救出来,建立起昂首挺胸人珉当家作主的新世界。”   李先生高兴不已,连连点头:“没错,这是你们最辉煌的成就,你们千万不要不当回事。”   余秋敏感地捕捉到字眼:“是我们,我们所有中华儿女,包括你在内。”   李先生却像是不好意思一样:“其实我是京中人,我还有姐姐在京中。”   接机的工作人员已经过来催促,车子要将他们统一送离机场。   李先生刚要同余秋跟何东胜挥手道别的时候,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直接询问工作人员:“我跟他们一样说不行吗?我们要交流,主席跟总理都说了,我们要加强交流。”   二小姐过来招呼余秋:“你跟我们一块坐车。”   余秋赶紧同李先生道别:“我还有事情要做。”   李先生不肯死心:“那我跟你们一辆车不行吗?”   二小姐保持微笑:“抱歉,车上没有多余的位子了。”   她又是示意何东胜,“你坐其他车子吧。”   余秋几乎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了。   何东胜保持微笑,招呼余秋:“上车就好好的睡会儿,你在飞机上都没怎么休息。”   说着他还揉了揉她的脑袋,帮她整理好小辫子。   余秋感觉鸡皮疙瘩要落一地了。   李先生颇为失落,似乎又不愿意跟桨家人有什么瓜葛,直接扭过头喊何东胜:“那我跟你一辆车吧。”   可惜他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没有得到满足。工作人员直接拒绝了:“你们去的不是一个地方。”   倒霉的李先生就只能孤零零的被丢在原地,还是先前为他做保的两位同乡看到他人,招呼他赶紧过去。   快点上车吧,等到了目的地,就能看到家里人了。听说中公方面已经帮他们把家人都接过来了,大家先见面,后面再安排车子送他们回家看。   余秋上了车才发现工作人员并没有讲虚词。何东胜所上的那辆车在大街上拐了个弯,就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二小姐也注意到了车子的去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了句:“何先生该不会是接受审查去了吧?”   跟始终待在医院以及官邸里头的余秋不同,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头,何东胜相当做了次苔弯的深度游,几乎跑遍了整个苔弯。   要说通敌的话,他的嫌疑可大的很。   余秋倒是老实:“应该是去汇报工作了。他的任务就是好好考察。”   就是不知道这一去,自己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了。   唉,说起来他们在外头共同呆了一个多月,实际上还是两地分居。跑了一趟苔弯,他俩居然都没有出去压过一次马路帼,说起来好崇高哦。全是被生活给逼的呀。   二小姐看她惆怅的表情,倒是念了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余秋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居然直接回应道:“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   老夫人被她的话逗笑了,还叹了口气:“年少情浓,总是难免。”   车子刚行驶到宾馆门口,余秋就看见外头黑压压的人头。她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跑错了地方,什么时候京中也有这么多媒体了。   再看外头的人,谁也没扛着照相机,看样子不是新闻工作者。   大家翘首以待,个个脖子都昂的高高的,踮着脚尖,拼命地看停下来的一辆辆轿车。   还有人嘴里头大声念叨着诸如“福生”“二宝”之类的乳名。   工作人员过来开车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报纸上说了会有去苔弯的人回来探亲的消息,也附了名单。但是好多不在名单上的人,家里头还是想来碰碰运气。”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骨肉分离。多少年没有消息生死不知的人,现在终于有了点儿希望,留在大陆的亲属又怎么能放过这哪怕是一线的机会。   所以有能力过来的人都来了。京中的腊月天寒地冻,等候在宾馆外头的人却谁也不肯撤离。哪怕见不到他们的亲属,问一问,说不定过来的人跟他们的亲人在一处当兵或者做事呢?哪怕是晓得一点儿消息也是好的呀。   李先生也从车上下来了,看到这么多人的时候,他同样在人群中搜索,嘴里头喊着:“大姐,大姐,你在吗?”   “小弟,小弟是你吗?”前头跑出个剪着短发的妇女,拼命地朝下车的客人们喊。   姐弟俩四目相对的时候,李先生丢下了他那轻飘飘的行李,直接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姐姐。一别1/4个世纪,他们都人到中年,面容沧桑了,行动迟缓了,身形与旧日也不相同。然而连着的血脉让他们轻易认出了对方,姐弟俩抱在一起,全都失声痛哭,嘴里头反复呢喃着的问话就是:“好吗?都好吗?”   余秋蓦地鼻子发酸,下意识地侧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可是目光落下的地方,却是之前给这位李先生做保票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抱着被孙辈用轮椅推过来的老太太嚎啕大哭,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阿妈,孩儿不孝啊,孩儿不孝。”   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太太伸手摸他的脑袋,就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余秋听到旁边有咔嚓的快门声响,二小姐抓着相机拍下照片。她的眼眶也在发红,说话声音却没有颤抖:“我要带回去给姨爹姨妈看。姨爹见到这些,一定会欣慰的。”   说着,她像自嘲一般笑了起来,“总还不算太晚,总归算是到了。”   余秋在京中休整了一晚上,什么表彰都没参加,先是去卫生部报告工作,然后就直接坐车回杨树湾了。   按照333制干部的安排,这三个月她应该待在省里头,正好负责接待苔弯来的医疗代表团。   只不过因为他们对大路的医疗器械制造技术非常感兴趣,所以余秋直接带着人上杨树湾了。   船刚行到大河里头的时候,她就开始心情激动。寒冬腊月北风阵阵,她立在船头都不觉得冷。这风啊,这水,散发着的都是她熟悉的味道。   等到蘸水梅花的香气随着河风吹过来,余秋更是忍不住要仰天长啸。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船靠岸,她都顾不上地主之谊,先迫不及待地踩上踏板,兴高采烈地上岸去。   结果迎头就撞上一辆拖拉机运着几个大箱子往渡口边来。   余秋看到拖拉机上坐着的胡杨,开口喊了一声:“你们干嘛呢?”   拖拉机噪音大,直到停在河岸边,胡杨才回话:“运武器库的木仓支弓单药回军区。”   余秋大吃一惊:“为什么呀?”   胡杨已经事先接到了通知,直接过来同苔弯的同胞握手。   他笑容满面:“以前留着木仓支弓单药是为了打特务,防止敌人搞破坏。现在大家都澄清误会了,这些东西当然得统一管理。我们又用不上,放在这儿反而摆坏了。”   余秋眼皮子直跳,感觉胡会计不愧是当了大队书记的人,瞧瞧这睁眼说瞎话的能耐。狗屁的防止特务搞破坏,明明是文化大格命的时候到处舞斗,好多珉兵队都直接抢了部队的武器库。   现在轻描淡写的,就变成了保卫家乡了。   但是她总得配合吧。   余秋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应该的,其他地方也这样吗?”   胡扬手一挥,满脸爽朗的笑:“那当然。元旦的时候,命令就从上面传下来了。我们这边实在是事情太多,人太忙,没顾上。一直到今天才清点完毕。马上军区的船过来运,两边做好交接就行了。”   站在周医生旁边的中年医生情绪有些激动:“木仓支收上去好,收上去了我们就可以抵御外辱。”   看样子,七亿人珉七亿兵不是空话。除了他们苔弯搞军训之外,大路也没有放下过斗争。就算到时候战斗真打响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战士。   余秋这下子连脸上的肌肉都要开始跳动了。她不知道这些木仓支弓单药能不能够在战场上发挥用处。但是千万不要在珉间,在私人之间被使用就行。   80年代的社会动乱也有个客观条件,就是文格时期的武器流落珉间现象很严重。珉兵手上就有木仓,地方上的武器库看管又不严格,这会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   这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收上去吧,省得看到木仓就要搞阶级斗争。既然大家伙儿有了共同的敌人,赶紧放下内部斗争,先齐心协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大生产上来,这样可以解决很多矛盾。   看样子仲央是下定决心要结束文格了,连武器都收缴回头。   部队的船还没有过来,胡杨招呼医生代表团们往大路上走。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张望:“二小姐呢?我听说她想购买我们机械厂的B超机呀。”   余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呵呵,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何东胜关系可真不错呀。居然这会儿还知道替你兄弟盯梢。   周医生笑着摇头:“二小姐人在上海,她要回乡祭祖的。我们的任务不一样。”   小胡会计这才流露出惋惜的神色:“那不知道二小姐什么时候也能来我们杨树湾看看。上次老夫人还说要在我们杨树湾养螃蟹。”   一行人马一路走一路说话,上了大路,他们就看到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的跑过来。   走在前头的是张陌生面孔,她看到胡杨就喊:“小三儿,我要回去,我这还在养病呢。哪有你们这样的?”   后面跟着的田雨小辫子都跑散了,脸上红扑扑的,显然受累不轻。她满脸不服气:“就你这速度,你还病到爬不起来了?”   没见过这样的,没病装病,天天吃干饭吗?年纪轻轻的,就想躲懒,简直太过分了。   胡杨皱起了眉头:“二姐,你不舒服呀?”   余秋在旁边听得要跳眉毛,哎呀,这可是将军家的二小姐。胡杨这孩子到底哪儿想不开?居然将大姑姐跟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儿摆一块!   知道大姑姐是什么样的存在吗?那是媲美于婆婆的名词呀。   余秋正在心中腹诽,不防被胡杨点了名字:“既然你生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那就请我们小秋大夫给你看看吧。”   胡杨的二姐脸涨得通红,语气也很强硬:“我不需要赤脚医生帮我看病。我有正规大医院开的病假条,我就是生病了,我要好好休养。”   胡杨不动声色,又直接转过头从苔弯医生代表团点点头,语气恳切地发出邀请:“还请各位从苔弯远道而来的朋友帮个忙,替我姐姐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毛病。”   余秋吓了一跳,感觉胡杨的态度很强硬,甚至可以说是半点儿不给他姐姐留面子了。   小胡书记侧过脸看自己的姐姐:“这些都是大医院的大夫,他们的诊断,总归能够相信了吧。”   ※※※※※※※※※※※※※※※※※※※※   感谢在2019-11-23 09:22:53~2019-11-23 13:3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小小 10瓶;喵星人 5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有病就好好治呗(捉虫)   胡杨的二姐胡洁比他大两岁, 早他一年下放, 在海南的农场插队。   这位胡将军唯一的女儿运气不太好。下放前两年, 因为政策限制,她没有获得招工招兵招学的机会。   好不容易熬足了年限, 国家却突然间开始高考。   上一回她猝不及防,考出来的成绩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虽然出了白卷英雄的事情,各地招生都是选择成绩平平的人为优先。偏偏她所在的那个农场搞推荐,领导有点右到倾向, 还是综合参考了高考分数,于是她含恨败北。   这一回,她倒是打足了精神, 还颇为认真地准备了。作为农场小学的民办教师,她算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可惜的是,今年高考不搞推荐, 也不限定各个单位有多少招生名额, 而参加高考的人员全都放开了。虽然她有下放几年的加分, 却依然不占优势, 又没有考取大学。   这真的不足为奇。现在大学的招生人数少的可怜,又积压了这么多届的知识青年要参加高考,能够考上的,那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考不上反而属于正常的事。   只是胡洁心态崩了, 招考结果出来后, 她大病一场。农场领导害怕她会出事, 主动打电话联系了胡将军, 然后将她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胡二姐在家里头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渐渐好转。但她也不愿意回去了,而是想留在父母身旁。   其实按照政策,胡家三个孩子目前都在下放,要留一个女儿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胡将军却要求以身作则,让女儿坚持下放满五年再回城。   无论胡洁如何苦苦哀求,胡将军都不为所动,反而劝女儿要趁着下放的机会好好学习,将这段经历变成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什么叫做一天都呆不下去,这种想法就是错误的。要是打起仗来那儿是唯一可以安置人的地方,她到底能不能待下去?当地农民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到了她就不能活了。前面几年她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胡洁哪里听得进去。父亲的不近人情让她万念俱灰。后来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剑走偏锋,表面上虽然答应父亲回海南去,实际上却偷偷跑去了外婆家。   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女孩儿,老人自然要偏疼,况且以他们家的经济情况也不介意多养个闲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胡洁开过年来就22岁了,这在现在是个大姑娘,完全可以考虑人生大事。   胡洁的外婆留下这个外孙女儿,也是为了趁机赶紧给她相看婆家,不然条件好的小伙子都被旁人挑走了,剩下的只有歪瓜裂枣。   可惜这一相看对象,消息就压不住了。旁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胡洁留在城里头是胡将军安排的。   将军家的姑娘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什么时候愁没人看上了。立刻就有人主动凑上前,胡将军面前提起要给胡洁介绍对象。   这话赶话的,就透露出了胡洁仍然留在城里头的消息。   胡将军明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一调查,顿时火冒三丈。原来这个女儿已经偷偷留在城里头足有小半年的时间了。   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就把他瞒的死死的。自己的妹妹作为部队的军医,居然还滥用私权,直接给胡洁开了假的病假证明。   胡将军找到岳家,关起门来发了好大一通火。家里头从上到下全都过来帮忙说情,不忍心姑娘在海南吃苦。   胡将军气愤不已,胡洁从一下放就当小学民办教师,除了大忙的时候跟着下地之外,其他时候连田的边都不沾。每天下了课就是闲着,连给小孩子补课都不愿意,更不要说帮农民办扫盲夜校了。怎么着就累的她吃不消了?   家里头的老人又声泪俱下地强调:请假回城复习参加高考是正常的,基本上每户人家都这么做。   没理由因为姑娘的老子是个将军,所以姑娘就特别要吃苦。胡将军不愿意给女儿走后门也就算了,但也不能如此磋磨女儿。他不养,他们养。她也就是个普通姑娘。   胡将军气得差点儿晕过去,直接指着女儿破口大骂:“你要是真生在一般人家,谁家能够养的活?享福的时候理所当然,一般人家哪来的牛奶喝,哪来的高档营养品吃?要做事了,一口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你过的就不是普通人的日子。”   胡洁的母亲看这样子不行,生怕丈夫气出个好歹来,赶紧联系了小儿子,想让他帮忙劝劝。   胡杨也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以前跟个林妹妹一样的二姐居然胆子大到这个份上,还敢欺骗父亲了。   他回了一趟城,最后领着二姐回了杨树湾。   因为胡洁抓着把刀抵在胸口,号称谁逼她回海南她就立刻死在当场。   胡将军倒是想看看女儿有没有这个血性,可惜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最后他只能皱着眉头,把家里头的老二托付给了老三,叮嘱老三一定得好好纠正老二身上的坏毛病。   田雨气呼呼的:“他姐怎么这样啊。我觉得他爸妈都是明理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她不觉得羞耻吗?”   胡洁来了杨树湾以后还是装病,说自己得了肺结核要长期静养。无论胡杨给她安排什么工作,她都懒懒散散的不想动。   让她去摘蘑菇木耳,她说自己会咳嗽。   让她去缝纫组干活,她连缝纫机都不会踩。   让她去打蛋片,她直接把秸秆弄成一团糟。   胡杨实在没办法,让她摇草绳,她又嫌草上有灰。   后来还是田雨怕这对姐弟闹翻了,主动提出让她去学校帮忙。小田老师想的挺好,好歹胡二姐干了几年的民办教师,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结果你猜她怎么着?”田雨一副快要气晕过去的样子,“她居然把大宝他们丢在教室里,让孩子自己上自习,她跑去房里躺着。我早上门的时候,她又说他精神衰弱,不能被小孩子吵。我再跟她讲道理,她说我神经粗,不能跟我比。”   余秋哭笑不得,这姑娘知道神经衰弱是什么定义吗?什么时候得病成了一种时髦,彰显出她与众不同的高贵地位了?就好像有些人动不动就把抑郁症挂在嘴边,他们知不知道真正的患者究竟有多痛苦,还以为是能够炫耀的工具呢。   小田老师鼓着两个腮帮子,气愤不已:“她哪里神经衰弱了?我看她每天能吃能睡,还专门挑好的吃。动不动就跟胡奶奶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以为胡奶奶是她保姆呢,真是不要脸。还神经衰弱,不能被人吵,我看她天天听广播的时候也不嫌吵啊。”   她拉着余秋的胳膊,“她要在海南这么下放的话,还真不如回城。子不教父之过,她回来是祸害父母,在海南就是祸害贫下中农了,还得养着她。”   余秋哭笑不得,安慰了一句田雨:“她在海南估计不是这样的。”   胡将军又不肯走特权,当地农场安排她当民办教师,就已经够照顾的了,还要怎么惯着她呀?   她这样十之八.九是回城以后才养出来的毛病。其实胡杨的外婆应该没说错一件事。这种名字挂在乡下人在城里头的二代知青并不是稀奇的存在。   他们的父母位高权重,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而且处处有特供,根本不担心养不活孩子。家里头小孩自然就没必要下放。高考的消息出来了,那当然得在家里头好好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   胡二姐跟那些总共下放没几个月就凭借家里头的关系走后门顶了别人的名额,被招兵招工招学走的高干子弟比起来,已经算是一股清流。她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在乡下呆了三年多。   这一趟回城静养,胡二姐势必少不了要跟以前的小伙伴们碰面。人跟人最怕的就是比较。原本在海南农场的时候,周围的知青过得还不如她,胡二姐内心自然没有那么失衡。   但是一回城里头,深入地了解了自己童年小伙伴的生活状况,她不心态失衡才怪呢。   人家的爹妈位置没有她爹妈高,结果人家里头直接早早就安排好了他们的出路,个个都是吃国家粮,压根都不知道下田是怎么回事?   自己好了,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居然还要回乡下当农民。   田雨眼睛越瞪越大,结结巴巴道:“农民怎么了?没有农民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呀?当初要不是农民用小车推着粮食交公粮,我们也打败不了反动派跟帝国主义。要论起对国家的贡献,农民一点也不比干部做的少。凭什么在他们嘴里头,农民就是低人一等啊。”   “因为社会资源的分配。”余秋看着田雨,“哪个阶层拿到的社会资源多,就会被社会认为是尊贵的。反过来,就是低贱的。”   田雨气得跺脚:“他们才低贱呢,他们做了什么,不过是社会的蛀虫。特权阶层思想,臭不可闻。”   余秋笑了起来:“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取消特权,什么时候人们才不会把特权当回事。不然的话,权力永远都有寻租空间,人们也会永远追求特权享受。”   她捏了捏田雨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好了,你赶紧去劝劝胡杨吧。我怕胡杨会气出个好歹来。”   胡杨现在是大队书记,对自己要求尤其严重。结果闹出他姐的事情,他肯定面上无光。   田雨撅着嘴巴过去找胡杨了。   小胡书记果然沉着张脸,站在医疗站门口一语不发。   他姐人在里头做检查呢,一会儿说这儿不舒服,一会儿又是那儿难受。他倒觉得他姐是心里头坏了,所以哪哪儿都舒服不了。   田雨偷偷地戳胡杨,笨嘴笨舌地安慰:“你也不要生气啦,我不是要跟你姐生气。就是大宝他们年纪小,被这么丢在教室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为了取暖,教室里头还做了土取暖器呢。这是老师必须得精心小意盯着的,安全无小事,哪里能够不当回事?   胡杨眼睛都红了,反复强调:“我姐以前不这样的。”   他姐以前特别文静,特别乖巧也特别柔弱,他爸说让他姐去广袤的天地好好摔打的时候,他其实也很心疼,完全舍不得。   可是他没想到他姐摔打过后反而愈发娇气了,现在恨不得变成了个老佛爷,要周围人跪在她面前供着她过日子。   田雨被他红红的眼眶吓坏了,颠三倒四地重复了一遍余秋的话,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觉得吧,你姐可能还是人生没有目标。大概为人民服务这件事框子太大了,她不晓得具体应该怎么做。”   胡杨眼睛还红着:“你怎么就知道啊?你从一开始就清楚要多为社员着想,多做点儿事。我爸妈都说如果我二姐能有你一半,他们都高兴死了。”   现在杨树湾的学校能办得这么好,田雨当初打下的基础功不可没。没有她起这个头,后面大家也想不到这么多。   田雨有些不好意思,开始拿脚踏地面:“那里也是你们帮我的,而且杨树湾人对咱们多好啊。都是一颗心换一颗心呗。你别在你姐面前说这话,她会不高兴的。”   她舅舅舅妈老拿她的事情说表妹,什么她又受到表彰了,什么主席都接见过她,还表扬了她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表妹现在连信都不肯跟她写了,嫌弃她讨厌。   胡杨却沉下了脸,愤愤不平道:“她有什么脸不高兴啊?我看有些人,他们的心是捂不热的。他们以为自己是老爷是太太是少爷是小姐,理所当然要被人伺候着。”   医疗站里头传出胡二姐不满的抱怨:“我就是不舒服,我每天都心慌,下午就潮热盗汗,夜里头咳得根本睡不着。你能保证我没有肺结核吗?我先前查过,我就是肺结核。”   周医生微微皱着眉头,他没有接触过像胡二姐这样的大陆病人。   他在杨树湾在红星公社碰到的体检病人个个都是和颜悦色,谁要是听说自己没病,全都欢天喜地。没有谁跟胡二姐似的,非得装病。   最可笑的是她装病的手段就是强调自己不舒服,连伪装体温升高之类的都不用,好像她是女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样。   周医生可不惯着他,他当惯了“御医”,见过的权贵多的是,压根不把胡二姐放在眼里。   他语气硬邦邦的,一点儿都不客气:“抱歉,作为大夫我只能依据我看到的听到的检查到的结果来判断病情,而不可能病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假如这样的话,那病人为什么要来看病呢?他们完全可以自己诊断,然后上药店买药吃。”   胡二姐脸涨得通红,指着周医生道:“你们就是资本主义洋大夫那一套,根本不知道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胡杨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话,居然可以从他姐姐嘴里头说出来。   先前小秋要给他看病的时候,她表现出对赤脚医生的不屑一顾。现在给她请了苔弯的专家,她又指责别人是资本主义。   什么时候起,二姐变成了这样?是非对错的标准不过是到底合不合她的意。不合她的意,她就能打着反格命的旗号给别人扣帽子。   假如她在杨树湾在红星公社的话,那些当初劈斗小秋的人群当中,是不是也会有她的身影?而且是叫嚣最厉害的那拨人。   格命成了什么?格命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是被人利用打压旁人的工具,是冠冕堂皇的无耻之极。格命的目的本来是为了消灭特权,可为什么反过来倒是让特权滋生的更厉害了?   屋子里头的胡二姐还在不依不饶。她父母18年时间培养出来的谦虚礼貌,在三年多的下放时间里头就被磋磨得一干二净。此刻的她,蛮不讲理起来丝毫不逊色于她最看不上的农村妇女。   她一个劲儿追着周医生,非得周医生跟她保证她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到天年。否则要有什么不好,全是因为这次她生病没有调养好。   周医生简直要发火了,不知所谓,这都是什么人啊?   陪同下来的省卫生厅干部简直没脸见人,怎么让这泼妇跑到苔弯客人面前来了?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瞧见余秋,党委书记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赶紧的啊,这姑娘还傻愣着干什么?马上想办法解决这个事。   余秋本能地想翻白眼,装什么病不好装肺结核。真搞不懂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恶趣味。   历史上大诗人拜伦希望自己死于肺结核,因为这样女士们就会说他弥留的样子很有趣;小仲马更是给茶花女安排结核病死去,跟古早期的韩剧女主必患白血病一样恶俗;甚至还有文人墨客表示肺结核是高贵与浪漫的象征。大概他们觉得咳出来的血也有一种凄凉的美。   他们显然不知道结核病究竟有多凄惨,居然还能看到浪漫。真正的病人都很痛苦的,尤其是在化疗技术出现之前,结核病就是绝症。   余秋看了眼胡杨,心中叹了口气。人在恶劣的环境下想要保持绅士淑女,那非得有极为强大的内心不可。不然怎么会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足而知礼节呢。   她走进屋中,朝胡二姐露出个微笑:“你是肺结核?”   胡二姐立刻点头,趾高气扬地拍出了病历与病假条:“你看看清楚,这是我们部队医院诊断的,大夫又红又专,不会搞阶级破坏。”   余秋点头微笑:“那你应该是得过肺结核了。不过没关系,很多人都得过肺结核。甚至有的人感染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也没有出现过临床症状。这个病治好了,还是能够正常的工作生活的。我看你现在就不错。”   胡二姐怎么肯承认,她立刻捂着嘴巴开始咳嗽:“哎呀不行,你没看到我虚弱着吗?你们这些大夫也太不负责任了,完全不拿贫下中农的命当命。你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余秋笑容不变:“病没好啊?那好啊,继续吃药。”   她转过头招呼韩朝英,“拿药过来,这个病人必须得进行规范化化疗,不然的话病是好不了的。”   胡二姐的脸色变得诡异一些,她立刻强调:“我不用吃药,我先前已经吃过药了。现在就是恢复期,需要静养。”   余秋保持微笑:“那你的药物用的肯定不够,时间也不够啊。结核病必须得早期、规律、全程、适量、联合化疗。整个治疗方案分强化期和巩固期两个阶段,疗程起码为6个月。要是药物治疗无效的话,还需要进行手术。”   胡二姐被吓坏了,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手……手术?你……你要开刀。”   “对呀。”余秋温和地看着她,“既然肺都坏掉了,为了防止病灶进一步扩散,我要在你的胸口上开刀,然后切掉肺组织。”   最后三个字,她肺字加重,组织两个字轻轻的,还冲胡二姐咧嘴一笑。   可怜的胡二姐吓得心慌手抖。术业有专攻,在装病之前,她显然没有做好充足的功课,三两句话就面如土色。   余秋还安慰她:“你不要怕,我们尽可能还是选择药物治疗。不过在给你用药之前,我必须得先跟你说一下药物的副作用。比方说严重的胃肠道反应,恶心呕吐是很常见的。吡嗪酰胺、利福平这些药物容易导致严重的肝损害,吡嗪酰胺可以导致高尿酸血症、痛风,乙胺丁醇也有类似的副作用。任何药物都有可能会导致过敏,普通的是出现药疹,还有更为严重的情况。当然还有部分患者在服用抗结核药物后会有视力损害的表现,常见于乙胺丁醇副作用。”   胡二姐的脸越听越白,到后面她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余秋还一本正经地强调:“虽然药物有副作用,但是为了治病,你还是得好好吃药。来吧,先把这些药给吃了。”   胡二姐整个人抖成筛糠,结结巴巴地强调:“我……我要回家治病。”   “那可不行。”余秋煞有介事,“你不知道肺结核会传染吗?你这样的最好隔离。刚好我们红星公社卫生院有一个专门的肺结核病房,你送进去就可以了。那里头全是肺结核病人,谁都不要嫌弃谁,大家相互鼓励,可以早日战胜病魔。我会跟你父母说这件事的,他们一定会为你高兴。”   胡杨在外头替余秋背书:“我爸妈说了,我二姐的所有情况全听你的。你说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   胡二姐的精神环境彻底崩溃了,她发出一声尖叫,拼命地喊着:“我没病,我好好的。”   余秋不为所动:“那可不行,必须得好好治疗。万一你以后恢复不好,岂不是都成了我们的责任。我们可是要对贫下中农负责的。”   “不关你们的事。”胡二姐惊慌失措,想抱余秋胳膊,却被余秋轻轻巧巧地避开了。   作为大夫,她也得要自保嘛。虽然肺结核人群易感,大部分人感染了之后也不会有临床症状,最多就是体检的时候在胸片上发现陈旧的钙结节。但好歹她也得爱惜着点儿自己。   胡二姐只能抓住周医生这个救命稻草,拼命地催促:“你快点跟她说呀,你们快说呀,我没病。”   周医生侧过了脑袋,不想搭理这年轻的姑娘。果然不管在什么样的世界里,特权阶层都是最恶臭无边的。   余秋看着几欲疯狂的胡二姐:“你没病,可以正常工作生活,对吗?”   胡二姐拼命点头,一个劲儿地强调:“对,我没事,我好的很。”   余秋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示意胡杨进屋子:“既然如此,你就给她安排工作。我们杨树湾不养闲人。劳动是我们的权利,也是我们的义务。想要复习迎接高考的话就去夜校,我们这儿都是一边学习一边搞生产的。”   她侧过头盯着胡二姐,“你要是不愿意就回家去,谁愿意养着你谁养去,我们这儿不是收容站,不免费提供食宿。”   田雨目睹全场 ,简直要给余秋跪下了:“小秋你太厉害了,这就是我想说的话呀。我就是不晓得要怎么讲。”   余秋点她的脑门子:“这话我能说,你不能说。”   田雨茫然:“为什么呀?”   傻妞妞,余秋都想揉她的脑门子了。   因为人家是你的大姑姐呀。你得罪了大姑姐有什么好处?没看到胡杨他妈都护着她这个闺女吗?你得罪大姑姐等同于得罪了婆婆,顺带着还得罪了婆婆娘家人。以后你进门能有好脸色看才怪呢。   唉,真愁啊,难怪人家说低头嫁女儿,高头娶媳妇。这姑娘嫁进了豪门也叫人犯愁,生怕姑娘被身份尊贵的婆家人看不上,要给她小鞋穿。   他们家小田雨以后要嫁到胡家去了,这日子可不一定好过呀。   ※※※※※※※※※※※※※※※※※※※※   感谢在2019-11-23 13:37:43~2019-11-23 18:5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个辣条压压惊 5瓶;tracy、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捉虫)   余秋给胡二姐做了次测试, 彻底断绝了胡杨想让她继续当小学老师的想法。   开什么玩笑, 就她这水平, 当老师那叫误人子弟。真搞不懂海南那边的农场缺人缺到这份上了吗?怎么什么人都能随便拉出来当民办教师!教育为百年大计,必须得慎重。   胡二姐被她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下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偏偏余秋那张嘴还不饶人,继续嫌弃地点着她刚刚考完的试卷:“这就是你回城复习准备高考的结果?你这样考10年都考不上,白浪费时间,底子这么差。你也是高中毕业, 这水平差距也太大了吧。我告诉你,我们这儿也有高中毕业生,高考的时候能够排进全省前二十名的。   你别看我,看我做什么呀, 打击你吗?我参加过一次高考,全省第一。而且明人不说暗话,我基本上没复习,因为我太忙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卷子,直接下了决定,“你这样的,只能继续上课,你没资格给任何人当老师。他们就是对你太宽容了, 居然还让你教学生。”   余秋越说越激动, 丝毫不掩饰嫌弃之情, 又一次表示怀疑, “你当年真的是高中毕业吗?这才离开学校三年多点儿的时间吧。这点儿功夫大学都不够上完的, 你怎么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呢?还是你一开始就学的不怎么样,那张毕业证本来就水分十足。别这么看我。”   余秋敲着桌子,“我没为难你,你自己好好看清楚,你手里头拿的就是我们公社高中的试卷。我不会拿错的,我们公社中学今年才开始正儿八经的招高中生。你拿着的是高一试卷。   你连这个都做不好,你到底什么学识水平,难道自己心里头没数吗?”   胡二姐又羞又气,声音都拔高了:“我擅长的是文科。”   拿个物理卷子来给她写算什么意思呀?故意刁难她。   余秋从善如流:“文科?很好。”   她点点头,直接从小田老师珍藏的英文文章摘抄本里头翻出来一篇,示意胡二姐,“那你念念这篇。”   胡二姐傻眼了,她读高中的时候正是停课闹革命最疯狂的年代,加上下乡以后英文根本派不上用场,她能记得清楚26个字母就不错了。   一想到这儿她就悲愤,她的青春完全被耽误掉了。倘若不是下乡,她现在应该坐在大学讲堂里头,哪里需要被个赤脚大夫羞辱。   余秋冷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别人看不起我,却还要被我碾压的样子。我也不羞辱你了,我可以在联合国会议上直接用英文发言,我的水平如何,你看过电影应该知道,你是没办法跟我比的。不仅如此,你也比不上其他人。”   说着她招呼秀秀进屋,“你把这段念念,我要考考你。看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偷懒了。”   秀秀不明所以,立刻如临大敌,抓起本子来就开始叽里呱啦的念英文。   她是跟着高师傅一块儿学英语的。高师傅要经常看国外的药学杂志,好关注进展情况,所以作为他的亲传弟子,秀秀不学英文不行。   不得不说,学语言这种事情,年龄越小天赋越高。   秀秀一篇文章念的呱呱叫,一个单词都没有认错,而且发音也相当地道。   余秋摸了摸秀秀的脑袋,夸奖道:“很好,回头你能给你小雨姐帮忙了。”   秀秀不好意思地摇头:“我才刚开始学呢。”   说着,害羞的小姑娘就跑出去了。   余秋看她脸红红的样子,不由的感慨,果然人家讲害羞的姑娘最动人,还是她家的秀秀最可爱。   怪阿姨心荡漾的余秋转过头,再看脸红的几乎要滴血的胡二姐,又是横眉冷对:“瞧见了没有?你连我们这儿的初中生水平都不如。听说你当民办教师的时候,每天除了正常上课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事,这一天天的,你都干嘛了呀?”   她收起了本子,一个劲儿地摇头:“我都不明白,你既然要复习迎接高考,这么长时间都复习了什么呀?”   说着她又上下打量胡二姐,相当恶意地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其实你真正的目的是相亲吧。   胡二姐像是被人戳中的心思,终于忍无可忍:“你胡说!”   余秋莫名其妙:“你激动什么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之事本来就顺其自然,无论谈恋爱还是结婚都没什么好奇怪的,相亲认识伴侣也稀疏平常。不过我就好奇一件事情,以你现在的水平干啥啥不行,你结婚以后要靠什么生活呢?出嫁前靠父母养,结婚后靠你丈夫养吗?   我听说你过来之后,连地都没扫过一回,碗也没洗过一只,恨不得衣服都是田雨替你洗。那你嫁了人之后,既不出去工作也不打算做家务,是不是还要人家请个保姆伺候着?每天就喝喝茶逛逛街,等着人把一日三餐送到你嘴边?   你不要觉得理所当然。别人为什么捧着你,因为你魅力惊人,对方对你一眼万年深情不怠?”   余秋点头,“这也有可能。不过我想你心里头应该在反驳我:‘你是什么样的出身,我是什么样的出身,你不应该以你的标准来看待我。’,对不对?   因为家里头有保姆,对于你这样的阶层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你是将军的女儿。这才是你最大的依靠。”   胡二姐扭过头不搭理余秋,但是也没有出言反驳。   没想到余秋却变本加厉,居然笑了起来:“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脑袋瓜子还这么天真。   别人因为你的家庭地位娶了你,而且还要好好的供着你。那你知不知道这关系究竟有多脆弱?   很简单,家庭地位是用来谋利的,他不会单纯为了好看,才想跟你们家搭上关系吧。但是按照你父亲的个性,你觉得她会让自己的女婿打着她的旗号牟利吗?   你不要忘了连他的亲生儿女都被他下放到农村,他会帮助女婿谋取私利?   人皆有所求,当你丈夫发现从你身上捞不到任何好处的时候,你觉得他还会愿意全心全意的供养你吗?”   余秋在心里头腹诽,别天真了,以为自己出身好,找个穷小子就能够拿捏住对方吗?烂泥糊不上墙的,给多少条件都没办法立起来,而且还会抱怨是岳家让他自尊心受损。   有能力的,愿意受你拿捏?多少女婿党得势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原配踩成狗,公然找小三包二奶,呼唤真爱,原配不也得忍气吞声吗?   更有甚者,直接将他捧起来的老丈人压根不把这种事情不当回事,反而认为私事无伤大节。女儿要是吵闹,说不定还会被嫌弃不懂事。   不要觉得奇怪,这在三观崩坏的贪官群体当中极为常见。利益远远大于亲情。既然这样,老丈人是帮女婿还是帮女儿,那还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余秋从来不相信什么出身好就嫁得好之类的话。出身优渥,拿了手好牌却嫁得一塌糊涂,最后惨淡收场的多的去了。   并且旁人还不会指责女婿陈世美,只说这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一点儿都不会做人,自己完全立不起来。谁娶了她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见世人从骨子里头是瞧不起寄生虫的。   “妻者,齐也。这是老祖宗都知道的道理。”余秋平静地看着胡二姐,“况且主席也教导我们男女平等,妇女也顶半边天。作为妻子,如果不能保持与丈夫平等的地位,那么这段夫妻关系也没有办法长久下去。   就算你父亲动了恻隐之心,心疼你这个唯一的女孩,帮助你们夫妻获得比较好的生活,虽然我认为以胡将军的人品不会做这样的事。   即便如此,你父亲就没有退居二线的时候吗?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走茶凉的道理,我不相信你真的会不懂。   有句话说得很好,靠山山倒靠水水倒,人真正能够依靠的其实是自己。你拥有这么好的条件,如此开明的父母,积极想要帮助你的弟弟,你如果还不好好把握手上的机会,我只能说太可惜了。   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就全国而言,你的生活状况已经很好了。你埋怨父母没有给你创造有利的条件,但你有没有想过全国能够上完的高中的人有几个?你刚才装肺结核,可你知不知道真正有肺结核的病人究竟有多痛苦,比起他们你又有多幸运?你装病还有高档营养品吃。他们真正有病,能够得到的,不过是一点儿黄豆来加强营养。你有手有脚,有知识,有文化,你凭什么不能够自己好好学习工作,自力更生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今后究竟要怎么办?也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浑浑沌沌的过一辈子。”   她这往回找补的苦口婆心,却一点儿也没有打动将军家的小姐。   胡二姐抬起了头,咬牙切齿:“我要学医,我要当大夫。”   她真是恨死了眼前的这个赤脚医生,非得一而再再而三的拿结核病这件事情来羞辱她。   不就是个赤脚医生吗?瞎猫逮着死耗子,叫她看好了几个病人就开始吹嘘什么神医。赤脚大夫到底什么水平,自己难道心里头还没数吗?也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没办法的人才会找赤脚大夫。   余秋倒不在意她臭脸的态度,又喊外头的宝珍,吩咐道:“这人就交给你了,你带着她去上课吧。”   宝珍一边点头一边又问:“上课以外的时间让她在医院里头实习吗?”   余秋瞪大了眼睛:“你开什么玩笑啊?像她这样什么都不会,态度又差,还自以为是的人。你让她直接上临床实习,病人上辈子欠了她的呀,要被她折腾。”   胡二姐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她真是受够了这儿,哪有人这么讲话的。好像她是瘟神一样,要这样被嫌弃。   余秋态度却轻蔑的很,直接招呼宝珍:“你带她先去消毒室,教她学会医疗器械的消毒以及布巾的清洗。从最基础的事情开始做,让她逐步养成无菌观念。”   胡二姐结结巴巴:“清洗布巾?这根本不是大夫的活呀。”   余秋点头,满脸理所当然:“严格来讲在大医院里头打针也不是大夫的活,可是你当大夫难道连最基本的注射术都不会吗?我总得找找你还能做的事情。不然你这样的,杵在门口当门神吗?”   宝珍害怕余秋一会儿也不知道去哪儿忙了,赶紧又追问:“她学会这些以后下一步做什么呢?”   “带她去种草药。”余秋抬头,“种好草药以后再教她如何处理草药,一步步来。底子差的要死,什么都不会,只能从最基础的开始做。一个想当大夫的人,家里头还有亲戚是干这行的,居然对这行当还一无所知。”   宝珍看了眼胡二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有数了。这回小秋姐是要给这人个下马威瞧瞧了,省得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哪哪儿都瞧不起人,好像他们杨树湾欠了她的一般。   真不晓得她哪儿来的优越思想,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居然都不知道要羞愧,还觉得自己好高贵。   其实说个不好听的杨树湾男女老少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她强。起码他们这儿有谁是养不活自己的?大宝二丫他们都晓得养兔子卖兔毛买笔买本子呢。   小宝珍信心立起来了,对着胡二姐也没了怯懦之心,直接喊:“动作快点儿走吧,我先带你认认地方。”   胡二姐叫个土兮兮的小村姑看不上眼,又羞又气,可惜苦于孤立无援。小三儿,这个没良心的弟弟把她往这儿一丢,就抬脚走人了,完全当没她这个人。   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还没成亲呢,就把亲姐姐当仇人了。   将军家的小姐找不到人替自己撑腰,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跟着人走。   田雨看她脸色又青又红,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一样。再到人影消失在大路上,小田老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该!她也有这时候。”   这些天,她伺候这位祖宗,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要不是看胡杨可怜,成天到晚忙里忙外,还要担心这位姐姐,她才懒得搭理呢。   余秋拎起了田雨的小辫子,郑重其事的提醒道:“你以后要多关心她。”   小田老师跳脚,眼睛瞪得大大的:“凭什么呀?我不喜欢她。”   开过年要十八岁的姑娘撅起了嘴巴,“人家要讨好将军家的小姐,我才不稀罕呢。”   余秋笑了起来:“就是你才应该跟人家处好了关系。其实她不算太差劲。”   小田老师不服气:“她有什么优点啊?”   余秋叹了口气:“她不是很贪心啊,她就想当个富贵闲人被人养着而已。这在她的地位,按照她的出身背景,这个要求可以说是很简单了。   你想想看,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插队了三年多的时间。与她一个级别的干部子弟,你数数看有几个能坚持到这一步?   只要是爹妈没有被打倒的,能够插队满一年还不招工招兵走人,那就是下放态度很端正的了。招了工招了兵之后,再接着就是推荐上大学,待到大学毕业之后,就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从此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田雨小声嘟囔:“那也是因为胡杨他爸爸做的正,不会帮她走后门。”   余秋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摸小田老师的脑袋:“我的傻姑娘啊,到了她父亲这样的位置,很多事情根本就用不着他开口的。   只要胡杨二姐想办法透露出风声,立刻就会有很多人帮忙把事情给办好。任何地方任何时代最不缺乏的就是揣摩领导意思替领导分忧解难的人。   可是胡杨二姐现在还是下放知青农民的身份。这说明什么呀?这说明她即便有贼心也没贼胆。你不要小看这一点,多的是人胆大包天坑爹没商量。在这方面她有自知之明,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田雨的嘴巴上还是能挂油瓶:“我不喜欢她。”   余秋笑了起来,摸小姑娘的脑袋,然后跟人咬耳朵:“那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胡杨啊?”   小田老师要跳脚,她感觉小秋去了资本主义世界变坏了,怎么能问这种问题呢?她……她跟胡杨是革命同志。   余秋笑得厉害,伸手捏田雨的鼻子,纠结的要死:“哎呀,我家小田也长成大姑娘了。那好,你没看上胡杨的话,我就跟他说去,让他离你远点儿。”   田雨急了,一个劲儿地跺脚:“你干嘛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讲这个?”   余秋笑着抱住人:“我是怕你们俩阴差阳错,错过了呀。谁也不会读心术,要是一直没有反应的话,人家会误会的。”   年少时的心动常常淹没于汹涌的时间长河中,等过了多少年再回想的时候,心中总是满满的遗憾。因为年少情浓,更因为年少的时候人想的事情更加单纯,不用考虑太多的东西。   “胡杨人还是不错的,身上没什么干部子弟习气。他父母你也说是比较明理的人。虽然讲在他姐姐的问题上,他妈妈有偏袒包庇的嫌疑。但是你也得从大环境看问题。人很难不受周围人的影响。”   余秋搂着她家的小姑娘,慢条斯理地帮着分析,“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胡杨无论是个人还是家庭背景都是不错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虽然他家里头人并不是个个都正直无比,但你要想想这世间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比方说郑大爹家里头吧,一门子都是清正的人,不也出了个黄莺吗?那你现在看秀华,谁不知道她日子过得舒坦?   日子过成什么样?要看挑了什么样的家庭,也得看自己怎么过的。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矛盾,想要关系长远下去,就得尽可能弱化矛盾。七分的日子能不能过出十分的幸福,那就得靠中国的智慧了。   胡二姐的确有问题,她这种心态以后容易出事。她有特权思想,即使没有坏心思,也容易被人钻空子。可不看僧面看佛面,爱屋及乌,你也得多帮胡杨想想办法,多关心胡二姐,尽可能将她往正道上引。说个不好听的,她以后要是出什么事,胡杨也跟着吃瓜落是不是?”   田雨的嘴巴还撅着,嘟嘟囔囔道:“她也不喜欢我呀,我俩都说不到一块去。我要关心她,她肯定会以为我是在嘲讽她。”   这种小姐,架子大的要死,肚里头一点货都没有,偏偏还感觉自己特别厉害。   余秋胸有成竹:“不怕,好与坏都是对比着得出的结论。她到杨树湾,大家伙儿看在胡杨的面子上,处处都捧着她。她当然觉得自己是金凤凰。等大家伙儿一视同仁,没人稀罕她了。她就晓得好脸色是多么难得了。”   赤脚医生笑嘻嘻,“坏人我来当,好人你来做。咱们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才能把人带回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得罪人啊?她想让人捧着她,我敷衍着不就行了。得罪她对我来讲有什么好处呀?还不是看在你跟胡杨的面子上。”   田雨又闹起别扭来:“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你不要把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余秋故意逗他:“好,那我马上跟胡杨讲,让他千万别伤心,我给他介绍新对象去。”   小田老师急了:“国家号召晚婚晚育,他才20岁呢,他有什么好着急的?”   余秋笑的不行,伸手刮田雨的面颊:“哎呀呀,我看是我们小田老师要着急喽。”   田雨跺着脚不依,一扭身子跑了。   余秋摸着下巴,内心满是沧桑。哎呀呀,他们家的小姑娘真是红鸾星动了。她得跟何东胜好好写封信感慨一下。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胡杨这臭小子要拐走她家小姑娘啦。   哎呀呀,一想到这一点,真是忍不住要对小胡书记磨牙。她家小田雨多好的姑娘呀,真是便宜这臭小子了。   ※※※※※※※※※※※※※※※※※※※※   感谢在2019-11-23 18:53:32~2019-11-24 08:2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塔普普xi 20瓶;泪奔的桃花 10瓶;taylor、tracy、4077216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哪儿来的鬼?   小田老师别扭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早坐饭桌边上吃饭的时候, 她才肯跟余秋说话。   看得余秋真想伸手捏把她的脸。她家小田田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真不想把这姑娘嫁出去啊。   胡奶奶立刻一巴掌拍下余秋蠢蠢欲动的手, 这丫头的坏毛病,老喜欢捏人家小姑娘的脸。   她转过头, 乐呵呵地招呼苔弯来的客人:“今儿有羊奶,我加的面粉做的这个饼子你们尝尝。是怪松的,难怪小秋说这个叫松饼。”   周医生赶紧道谢,连声表示歉意:“老人家, 您不用麻烦。我们什么都吃的,都是中国人,稀饭馒头我们一样吃。”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就是习惯西式早点的人也表示吃中餐就挺好的, 感觉特别亲切。为了他们单独做饭,实在是太麻烦老人家了。   胡奶奶笑呵呵地摇头:“不麻烦的,我瞧着你们就欢喜。你们来了,多吃吃,多看看,多走走,你们都是带着技术的呢,能做好多事情。”   她又热情地招呼大家尝尝她煮的羊奶, “我加了晒干的茉莉花煮的, 颜色有点发黄, 但奶味儿还在。”   胡奶奶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住啊, 我们这儿不养奶牛,只有羊奶。”   周医生不好意思的很:“实在太麻烦您了,我们喝粥就行了。”   “不麻烦的。”胡奶奶满脸笑,“我们刚开始养羊,后面要是养的好的话,娃娃们就能喝羊奶了。听说这个不比牛奶差,到时候娃娃就不愁身体没营养了。”   因为苔弯来的客人多,胡奶奶家的餐桌小,实在坐不下来。所以他们索性端着吃的回他们自己的房间了。   余秋等人也没拦着,她估计人家有自己的话要聊,硬要跟他们一块儿吃的话,大家反而不自在。   周医生等人端着餐盘跟奶锅出门的时候,胡二姐总算姗姗来迟。   她挂着张脸,瞧见餐桌上的稀饭小菜跟鸡蛋饼就抱怨:“奶奶,我都说过了,我的早餐是牛奶鸡蛋面包,怎么没有面包呀?”   胡奶奶看了眼胡杨,没吭声。   胡杨拉下了脸:“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你以为是下馆子点饭呢,有的吃就不错了。”   胡二姐叫自己弟弟当场不给脸,气得面色绯红。她感觉弟弟下乡以后就变坏了,以前他是很护着自己的,从来不让人欺负她。现在动不动就摆脸色给她看。这才当了个大队书记,架子倒是比谁都大了。   一桌子上没人搭理她,胡二姐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她瞧见周医生等人的背影,随手一指:“那他们吃的这个给我来一份吧,我也就不挑剔了。”   说着她跟给了别人天大的恩赐一样,直接在凳子上坐下了,理所当然地等着人把吃的送到她手上。   胡二姐等了半天没有人给她拿吃的,她顿时不快:“快点儿啊,我还要上工上学呢。”   昨天她消毒了一晚上的东西,从头到尾忙得不歇火,累都累死了。她就搞不明白了,不是说计划生育吗?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生孩子呀?真是讨厌。   余秋笑了起来,回头问胡杨:“你姐姐的伙食费怎么算呀?是记在你的工分上还是怎么着?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得负责养个成年的姐姐。那以后相看媳妇的时候,我可得跟人说清楚了,你有家累。别人家姑娘嫁进门了,还得跟你一块儿养你姐。”   胡杨阴沉着脸:“她管她的,跟我没关系。我还要成家立业呢,我管好我自己就行。”   余秋点头:“那就行了。”   她抬起眼睛,看着胡二姐,“我们在这张桌子上吃饭,都是交了口粮的。我们每个月补贴的粮油蔬菜鱼肉,都在这张饭桌上。家里头来了客人,招待十天半个月都正常。可放在哪个地方也没有成年累月住在人家,白吃白喝的道理。”   胡二姐跟点燃了的炮仗一样,疾言厉色:“那你的意思是不给我饭吃了?”   余秋面带微笑:“怎么能呢,社会主义新中国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饿死。不过像你这样的懒汉,最多也只配吃返销粮。”   胡二姐差点儿跳起来:“我才不吃返销粮呢,就跟刷锅水一样,吃了会死人的。”   余秋冷笑:“你能不能不要信口雌黄,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返销粮吃了会死人,你吃了不好好的活着吗?你假如没吃过,那你怎么知道它是个什么味儿啊?   说话做事过过脑子,要是不想暴露你的浅薄无知,那就好好闭上嘴巴,别在这大放厥词。”   果然是一样米养百种人。真不晓得这位胡家小姐到底是在哪儿养出了这一身小家子习气。明明她父母看着也算是开明爽朗的人。   胡二姐气得七窍生烟,声音也尖利起来:“我是社员,社会主义新中国,你们居然还剥削虐待我。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让我吃返销粮,这不公平。”   “要是懒汉跟辛苦劳动的人都吃的一样喝的一样,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呢。”   余秋目光锐利,“社会主义更加不能出懒汉。社会主义是搞生产的,是要好好建设国家的,社会主义鼓励人民勤劳奋进。懒汉还有返销粮吃,那是因为人民宽宏大量,希望给这种蛀虫改过自新的机会。”   胡二姐昨天忙了一晚上,筋疲力尽,到现在都没捞到吃的,气势上先矮了一截,只能气急败坏地强调:“我工作了,我昨天还在医院上班来着,我应该享有正当的权利。”   余秋点点头:“行,那你自己去盛粥吃吧。以后你挣的工分就直接划拨过来,干的多吃的多,工分不够的话就上返销粮。”   胡二姐气得眼睛都泛出了水光,她拍着桌子强调:“我要吃松饼,我不要喝粥。快点给我去做松饼。”   她讨厌死清汤寡水的粥了。她一想到自己在农场的日子就想吐。她明明是部队大院的子弟,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愁的。   余秋立刻翻脸,撂下了筷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这轮得到你拍桌子掼板凳吗?不知天高地厚!我告诉你,胡奶奶是我们的奶奶,不是你家的仆人。你搞清楚了,社会主义人人平等,大家只有分工不同,不存在主仆关系。   胡奶奶给我们做一日三餐,是因为把我们当成孙子孙女儿看,真正的心疼我们。你别把福气当理所当然。就你那点儿工分,捎带着多抓把米做了饭让你吃,也是胡奶奶一辈子心善,私底下贴补你了。   你要是不乐意呀,那就别吃,没人求着你吃饭。指望别人哄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三岁的孩子吗?要不要满地打滚试试?保准所有人直接踩着你过去。”   胡二姐气得整个人发抖,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你……你!”   “我什么我?”余秋阴沉着脸,“你要是觉得这儿亏待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惯子如杀子,你非要把砒.霜当蜜糖,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胡二姐气得花枝乱颤,伸手捏着衣服,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伙人合起来欺负她。她家小弟居然还装死,肯定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眼,什么都由着狐狸精当家作主了。   余秋冷笑:“不想活了,那你是打算如何自我了结?上吊的话,舌头会拖老长。喉骨错位的时候,会痛得要死。割脉的话,血飚出来时,痛得要命。要是投河的话,淹死之前呛水,水里头冻得死去活来,说不定还没淹死就先冻死了,千万不愁死不了。只要你能吃得下苦,随便哪种方法,你自己好好挑,也可以多试试。我只劝你不要喝农药,不然的话,只要洗一回胃,你就知道什么滋味了。   最后,给你一句衷心的警告。千万不要拿自杀威胁人,也别以为自己吓唬吓唬旁人就行了。不想死,结果把自己折腾死的我见多了。哭着求我们救命的也不少,可到那时候回天乏术,神仙也救不了。”   胡二姐跺着脚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去盛粥。都下放过了,她又怎么会不晓得肚子挨饿是个什么滋味。那真是肠胃里头火星烧,整个人都眼冒金星。   胡二姐伸手舀粥。   平心而论,胡奶奶的早饭一点不亏待人,是大米粥,里头还放了核桃仁跟花生米,喷香四溢。   胡二姐挂着脸,盖上锅盖,然后端起盛好的饭碗。她头一抬,眼睛瞥到窗户的时候,吓得“啊”的一声尖叫:“鬼呀。”   早上的粥碗打翻了,烫到她的手,她也不晓得痛,只惊恐地往后头躲。   窗户外头贴着张面目全非的鬼脸,她能不害怕吗?   余秋听到瓷碗在地上发出的脆响,皱着眉毛回过头,厉声呵斥:“鬼喊鬼叫什么?一个想当大夫的人还张口闭口叫鬼。那你还当什么大夫呀?你走错门了,你应该去学跳大神。”   胡二姐当场就哭了起来。   太吓人了,明明就是张鬼脸,脸上的皮都烂光了,全是血肉。估计前头这脸上还有蛆呢。   窗户外头的病人家属赶紧一叠声的道歉:“对不住啊大夫,我们家并不是有意吓人。我怕给他裹上围巾的话,就粘在上头,扯不下来。”   说着她还一个劲儿讨好地朝胡二姐笑。   只不过现在这时候,她陪着丈夫过来看病,怎么能够笑得开心。那笑简直就跟哭没的差别。   余秋放下了饭碗,招呼病人进屋,直接说家属:“你不用道歉,你处理的很好。旁人可以害怕,她不可以胡说八道。不然人家当了真,那要如何是好?”   胡二姐哭得更伤心了,她觉得自己都没被当成个人来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居然都没有人管她。   余秋确实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只认真看着病人的脸。   估计整个屋子里头也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了,因为这病人的脸的确太凄惨了,胡二姐把人当成鬼,当真不稀奇。   这人脸上的皮肤大块脱落,露出了红红白白的血肉,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叫开水烫了一样,实在吓人的很。   余秋却慢条斯理:“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他经历了什么呀?”   患者的家属满脸焦急:“没啥呀,好端端的,他脸上就成这样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出去叫风吹了起冻疮烂了,可哪有冻疮长在嘴巴这儿的,连饭都吃不了了。身上也全是的,到处烂。”   余秋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接着追问:“那他最近是不是生病了?吃过什么药啊?”   家属立刻点头如小鸡啄米:“没错,小秋大夫,你可真神。他前头感冒发烧,一直不见好。我们村里头的大夫给开了药。”   说着,她拿出了一本门诊病历。   这也是余秋开始主抓医疗卫生工作之后,给赤脚医生们做培训的时候强行推下去的结果。   本来赤脚大夫是不给病人写病历,问完情况之后,做个简单的体检,就直接给病人扎针或是给药。   这就存在一个问题,他们的诊疗过程缺乏记录。万一后来病人有什么情况,需要去上面医院治疗的时候,后面接诊的大夫就搞不清楚前头究竟这个怎样的诊疗情况。   理论角度上,病人应该可以详细的说自己的治疗经过跟以前的看病求医过程。但实际上,隔行如隔山,你要病人详细说清楚做过哪些检查又吃过具体是什么药。这实在太为难病人了。而在说不清楚这些事情甚至索性忘了的情况下,就会增加风险的发生。   比方说,几乎所有的药物都有一个限定用量。假如后面的医生不知道前面一定的时间内已经使用过这种药,后头再用的话就会蓄积,导致药物中毒甚至发生严重的危险。   解决这个潜在风险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写好门诊病历,并且让病人好好保管。下次再要看病的时候,就拿着这本病历去找医生,这么做可以给双方都省很多事。   余秋拿着病历翻看了前面的治疗经过,心里头大概有数了:“你现在的情况看上去像是Stevens-Johnson综合征。这个病呢就像你现在的情况,发生了严重的皮肤粘膜反应。这个有可能跟你吃的药有关系,具体病因现在还不是很明确。不过你暂时要把药停掉,不要吃了。你跟我过来吧,我得给你送化验。除了你的脸,你的眼睛要处理之外,你身体里头也有可能遭到了损害。我到时候要看化验的结果,给你做进一步的处理。”   患者的妻子赶紧道谢:“那麻烦你了,小秋大夫。我老头子这个样子,简直吓死我了。”   余秋领着人去妇幼保健院。在乡下,想要严格地给病人进行分流,常常不太现实。即使是妇幼保健院,余秋也得经常在这儿处理其他情况的病人。   她招呼护士给这人抽了血,送去化验肝肾功能,再查查看他是不是有感染的情况。皮肤是人体的最大屏障,这个造物主送给人的保护层一旦严重损伤,外界的种种威胁就会侵袭而入。   余秋招呼过来看情况的韩朝英:“你去给我拿支金霉素眼膏过来,他的眼睛得好好处理。”   她又夸奖患者的妻子,“婶婶啊,亏得你没听大爹的话,让他还在家里头熬着。大爹这个眼睛要是不早点儿处理的话,眼球跟眼皮就粘在一起了。到时候想要处理,不说花大钱,人也要受大罪的。”   患者妻子立刻捂住了胸口,忍不住抱怨丈夫:“我说让你早点来医院吧。我们现在又不是没的大夫。你瞧瞧这么大个医院,好多教授好多医生的,这么好的条件你都不晓得用。”   那老头子扭过头去,像是有点儿别扭。   也难怪,农民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到病得爬不起来,他们都想不起来要看医生。   韩朝英没找到金霉素眼膏,只拿了红霉素的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小秋姐,这个成吗?”   “可以。”余秋点点头,瞧见其他实习生也跟过来了,她顺带着开始做现场带教,“跟你们说说啊,用这个眼膏的主要目的其实利用的是眼膏基质凡士林。凡士林有什么作用,大家在外科用过凡士林油纱,应该心里头有数。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预防粘连。所以无论是使用红霉素眼膏还是金霉素眼膏,都要早点儿用。因为这种渗出性创面,你要是不早点保护的话,它们就跟胶水一样直接长在一起了。到时候大爹的眼睛就麻烦了。”   她又跟病人打商量:“大爹,你这个情况不常见。我想问问看能不能让我拍几张照片?后面我们编书的时候可以用进去。这样子后面学习的人就知道这个情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那大爹现在说话艰难,却点点头。他老婆赶紧代为发声:“没问题的,小秋大夫,你拍吧。”   说着她还笑了起来,“我不给他换新衣服了,反正他现在的脸,也没的人认出来。”   病房里头的人都笑了起来。韩朝英赶紧拿着相机过来咔嚓嚓拍了好几张照片。这个时候不能心疼胶卷。下一位类似情况的病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碰上。   余秋朝韩朝英点点头:“大爹我就交给你了。后面你跟进看情况,注意留下资料,到时候写成文章给我看看。要有这个意识,多投稿。”   现在的人还没有凭借论文升职称之类的概念。余秋也不是关注这些,她是觉得要尽可能将各种疾病的情况让更多的人知道。不管是医务工作者还是医学爱好者,晓得的医学知识越多,对整个国家的卫生医疗事业帮助越大。最起码的,病人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疾病,心里有数的情况下,早点去医院,也不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化验单返回了,患者严重肝损害。   余秋一边下医嘱开药,一边又提醒自己的学生们:“我们碰到病人的时候,不能光看表面。你们看大爹现在的情况,是脸上身上看起来很吓人,但是你们也必须得好好考虑身体里头是不是有其他的问题?假如不注意体内的情况,这外面的伤口长不好不说,病情也容易被耽误了。”   余秋给病人上了激素,又开了保肝纠酸的药物,让他先在急诊病房住院。等到用完药之后看了情况,再考虑要不要转到红星公社卫生院做进一步的处理。   现在卫生院的病房也紧张。因为进了腊月,农忙歇了,大家伙儿也准备过年了。积累了一年的病痛到这时候,似乎可以来看看大夫了。于是卫生院的门诊急诊爆满,红星公社自己培养的医学实习生都不够用了。他们主动要求跟卫校合作,让高年级的卫校学生寒假也不要休息了,提前进入实习状态。   除了要人要东西之外,还得盖新楼,不然根本满足不了病人的需求。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病人就是想转院,也得提前打好招呼。不然王大夫跟李伟民他们也会发疯的,他们找不到地方安置病人啊。   余秋又叮嘱了几句,转头过去找周医生他们。   她眼下真正的身份是省卫生厅的干部。昨天陪同下来的领导有事,晚上接了电话就走了。现在她可得承担起东道主的责任,不能本末倒置,光想着看病人了。   余秋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瞧见胡二姐在外头探头探脑。   她立刻没好气:“你在这儿能看到什么呀?刚才我讲课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一点儿概念都没,毫无学习意识。”   胡二姐原本早就不哭了。结果这个20来岁的大姑娘愣是被她黑成锅底的包公脸吓得眼睛一红,抽着鼻子开始抹眼泪。   她做错什么了呀?这人要盯着她骂,实在太过分了。   患者的家属赶紧出来帮忙说话:“小秋大夫,你就甭怪她了。别说这姑娘,就是我自己看到我家老头子的脸,我心里头都打鼓呢。”   余秋鼻孔里头出气,说话仍然难听的很:“下次别让我再看到这样。我这儿不惯人的,受不了的话早点滚蛋。省得将来你害人害己。”   说着,她头一扭,态度极为傲慢地走了。   胡二姐终于撑不住,蹲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她真是受够了,这人就是故意针对她,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搞得她好像什么都不对一样。   小田老师本来都准备去学校上课了,瞧见她的样子,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劝人:“好了,你别伤心。小秋人不坏,就是做事特别认真。你想想啊,你自个儿看病是不是也愿意碰上认真的大夫呀?行了,不伤心了。你饭还没吃呢。手痛不痛啊?我看你都烫红了。走走走,我给你涂点药膏去,吃过饭再做事。”   胡二姐抽抽噎噎地跟着田雨走了。她缩在小田老师身旁,那小可怜的样子哪里还有前头的飞扬跋扈。   余秋无声地摇摇头,碰上这种人怎么办?比她更强势,比她更说一不二。只要不低头,虚架子撑起来的人都先受不了了,只有乖乖老实的份。   周医生他们刚吃过饭来医院,见状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余秋保持微笑,“我在想病人的心理疏导治疗也很重要。帮助病人建立起积极的心态,可以促进他们的身体早日恢复健康。”   ※※※※※※※※※※※※※※※※※※※※   解释一下,这个病其实看起来的确挺吓人的。要是事先没有思想准备,猛的一眼看过去真的会吓到尖叫。小秋这是在故意打击胡二姐。   Stevens-Johnson综合征是一种严重的皮肤黏膜反应,最常由药物引发,其特征为表皮广泛坏死和剥脱。常见的药物有:别嘌醇,芳香族抗癫痫药,磺胺类抗生素,拉莫三嗪,奈韦拉平,昔康类非甾体类抗炎药等等。   SJS的急性期持续8-12日,其特征是持续发热、黏膜严重受累,以及表皮剥脱(可能呈广泛性,并导致大面积、裸露、疼痛的皮肤剥脱区)。数日后可能开始再上皮化,通常需2-4周。急性期仍附着的皮肤可能逐渐脱落,指甲可能脱落。   在有广泛性皮肤剥脱的严重病例中,急性期并发症可能包括:通过皮肤剥脱处的大量□□丢失、电解质失衡、低血容量性休克伴肾衰竭、菌血症、胰岛素抵抗、分解代谢过度状态,以及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   需要立即停用引起病变的药物,支持治疗的主要原则同严重烧伤一样,包括创面治疗、液体和电解质管理、营养支持、体温管理、疼痛控制,以及二重感染的监测或治疗。感谢在2019-11-24 08:27:27~2019-11-24 11:5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860817 10瓶;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选取公社新主任(捉虫)   连着几天, 胡二姐都消停了, 不再作妖。   相反的, 她开始对周围的人都热情起来。尤其是田雨跟秀秀,几乎什么事情她都要喊着这俩姑娘。   小田老师被她的热情吓坏了, 硬着头皮在心中默念,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勉强应付。   秀秀则私底下跟余秋咬耳朵,她严重怀疑胡二姐这是在跟小秋姐较劲呢。   因为小秋姐在杨树湾的地位太高了, 简直不是大队书记却胜是大队书记。小秋姐说啥就是啥,从来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所以,胡二姐不服气,她想把小秋姐给压下去。拉拢人就是她的第一步。   谁都知道小田老师跟小秋姐关系好。胡二姐就要把小田老师变成自己的好朋友, 好气死小秋姐。   余秋扑哧一口笑出声,直接问胡杨:“这真是你姐,不是你妹妹?”   她怎么感觉胡杨的这个二姐完全就是小孩子心态,还搞拉拢小伙伴打击孤立对象这一套。真是小学生玩剩下来的把戏。   胡杨尴尬不已,摸着鼻子解释:“我姐有点儿被惯坏了。我们两家就一个女孩子。”   余秋点头,表示理解,人家拿的是天选之女的剧本。   不过自己无所谓,胡二姐要跟自己比, 那就方方面面比起来呗。   她要真压了自己一头, 余秋还高兴呢, 保证直接用长杆子挑起大鞭炮在村口噼里啪啦地放, 以示庆祝。   毕竟像她这样优秀的人才, 真能被人压住了,只能说明压她的那个人天赋异禀,实乃国之栋梁。   余秋骄傲地一抬下巴,善良的事先提醒:“不过她还是先做好思想准备,这样对她自己比较友善,免得太受刺激。毕竟,能压住我的人,这世间真没有几个。”   秀秀默默地看了眼余秋,觉得老太说的没错,小秋姐有时候脸皮真的挺厚的,好像根本不知道谦虚使人进步。   胡杨美滋滋的:“我不求她压你,她能有你的1/10,我爸妈都要笑死了。”   说着,他又转过头讨好地看田雨,“能有你的1/10,我做梦也要笑醒的。”   余秋立刻吐槽:“你做梦,关我们家小田什么事啊?不要生拉硬扯上关系。”   小田老师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胡奶奶笑呵呵的:“都好都好,走了歪路转回头就好,这人哪有不迈错步子的时候呢。”   外头响起宝珍二哥的呼喊:“小胡书记,你在不?公社打电话过来了哈,今天的选举你必须得参加。”   胡杨立刻垮下了脸,两只手摆的跟雨刷一样:“我不要,你帮我跟刘主任说说呗,杨树湾一摊子事情我还忙不过来呢,我不要当这个公社主任。”   赵二柱笑嘻嘻地从门口伸进脑袋来:“那我可管不了。反正刘主任说了你必须得到。对了,小田老师,你跟吴校长也说一声啊,你们别忘了这事儿。”   田雨满脸茫然:“我去干什么呀?”   “当然是投选票了。”赵二柱理所当然,“你是学校的代表呢。”   余秋云里雾里,终于忍不住喊停:“你们在说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刘主任要退休了吗?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刘主任好像才50来岁。   宝珍二哥笑嘻嘻的:“小秋大夫,你还不知道吧?刘主任要去县里头啦。”   大爹离开杨树湾,当了县里一把手之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疲于应付日常各种工作。   他没文化,当真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人家送上来的文件,他都不敢批,生怕叫人骗了。   不是他杞人忧天,是真有人在其中做手脚,想钻空子。亏得他留了心眼,假装要招播音员,让人把那文件读了一遍,立刻就发现问题了。   原本大爹还指望何东胜给他当副手,可没想到这个助理干了没几天,小何队长就被老人家抢走了。   大爹总不好跟大boss争人吧。实在没办法,他便腆着脸跟廖副书记打商量,生拉硬拽地将原先县革委会的秘书给留下来了。   但时间长了这也不行啊,人家秘书本来有远大前程,总不能始终在县里头耽误着吧。于是愁得掉光头发的大爹就把主意打到了刘主任头上。   刘主任先前应该升官了,上面都派人下来考察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余秋被怀疑特务的事情牵连到了他。组织部过来考察了一回就没下文了。   大爹可管不了这许多,先把刘主任攥在手里头,好好把江县建设好才是真的。他直接给县委领导班子提了人选,县里头一投票,刘主任就成了主抓经济工作的副县长。   可他一走,那原本坐着的位子就空下来了呀。红星公社接下来到底要谁当家呢?   大家伙儿想来想去,决定搞民选,正儿八经地选出个当家人来。每个大队以及公社各个单位都推荐了候选人。   杨树湾没得说,大家伙儿瞧着小胡书记就挺好,直接把他踢上台了。   胡杨愁眉苦脸:“我真不行啊,我忙着呢。”   赵二柱直接摇头,一推三二五:“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我先告辞了啊,我还有其他地方要通知呢。别忘了今天晚上,你的演讲稿准备好没有啊?每个人上台都得发言的。”   胡杨准备个屁的演讲稿,他人都不想去,被点了名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场也就算了,还要指望他花时间写竞选的演讲稿,那可真是门都没有。   胡二姐刚好回来吃晚饭,闻声立刻好奇:“你们要选什么呀?”   宝珍二哥言简意赅地说了个大概。   胡二姐立刻得意洋洋:“看来我家小弟要当公社干部了。”   说着她还故意瞥了眼余秋。神气什么呀?不就是个赤脚医生嘛。听说主席老人家都发过话了,余秋这辈子都只是个赤脚大夫,不要有其他想头。   胡二姐兴冲冲地催促胡杨:“你赶紧准备竞选稿。哪里能不当呢?你要是当上公社主任,爸妈肯定会高兴的,以你为豪。”   为了打动这个弟弟,她还悠悠地叹了口气:“我跟大哥是没什么出息的,我们家三个孩子好歹还出了一个你。你好好准备,我晚上也过去给你鼓劲。”   “你过去干什么呀?”余秋冷下脸,“你不上课不上工吗?还是你打算明天吃返销粮。”   胡二姐气得够呛:“我请假不行吗?我有事,这是很重要的事。”   余秋不为所动:“我没发现这件事情跟你有任何关系。又不是你去竞选,你请假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你还想去当拉拉队?搞搞清楚是什么情况。这才正经做了几天事呀,又想偷懒了?”   胡二姐气得伸手指余秋,向众人告状:“你们看她,她就是故意针对我。”   没想到余秋一点儿遮掩的意思都没有,居然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没错,其他人都自觉的很,我不盯着你还能盯着谁?毕竟你现在挣的工分都不够养活你自己。”   胡杨也在边上发话:“好了,我都说我不想竞选什么主任。二姐,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去,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田雨被余秋踩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张罗着:“好了,先吃饭吧。天冷,要趁热吃。”   饭菜上桌,除了白菜粉丝汤、蒸咸鱼、红烧萝卜之外,胡奶奶还煎了一碟子荷包蛋,实实在在的,一只鸡蛋就是一块。   余秋冷眼旁观,瞧见胡二姐筷子下意识地伸向煎鸡蛋之后又缩回头,老大不情愿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萝卜,开始扒饭吃;她满意地在心中点点头,不错,总算有点儿意识了。这碗里头装的5个煎鸡蛋,是她特别叮嘱胡奶奶的,就是没胡二姐的份。   既不养鸡生蛋,也不能拿工分抵换的人,凭什么要吃人家的鸡蛋?等到她眼中有活,知道要自己想办法奋斗的时候,再说吃鸡蛋的事情吧。   现在天天大米白面供着,菜蔬里头又都有油水,隔三差五还有鱼吃,少不了她的营养。   余秋踢了踢田雨的脚,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动作快点儿啊,姑娘。姐姐这么唱念做打俱全的容易吗?   小田老师只得硬着头皮,分了半个煎鸡蛋到胡二姐碗里头:“先吃吧,算我借给你的。等到年底你有工分了再还我。”   胡二姐都顾不上是赊欠的本质了,只感动的眼睛发红。比起小田老师,自己的弟弟果然是被狐狸精迷了眼睛的家伙,居然看都不看自己这个姐姐一眼。   吃过饭,胡二姐放下筷子就走人。下巴昂得高高的,姿态高的不得了。   余秋一边帮忙收拾碗筷,一边叮嘱胡奶奶:“等着什么时候她知道要伸手干活,什么时候才有她的蛋吃。”   真当是下饭馆呢,活像人家应该伺候她。   余秋摇摇头,拎起自己的包就跟胡杨、田雨一趟船,往红星公社去。   小胡会计本来就紧张,一看余秋跟着,顿时垮下脸来:“你去干什么呀?你不是忙得很吗?”   余秋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别自作多情。我过去接周医生他们。”   周大夫等人昨天跟着省工人医院神经科的医生去青崖子精神病院,观看他们如何筛选疑似器质性病变造成精神状态异常的病人了。   胡杨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他感觉少一个人看他丢脸,他的思想负担就能少一些。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余秋是对基层选举没兴趣,不代表她的客人们不感兴趣呀。   周医生他们青崖子回来之后,刚到码头,就碰上其他大队过来参加选举的人。   一听讲大陆基层要民选干部,周大夫等人立刻双眼发亮,直接问余秋,他们方不方便过去看?他们保证不会出去乱说,就是想见识一下。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再说选举本来就是公开的,也没什么好不能见人的。   余秋只得捏着鼻子把人带去了红星公社革委会。   周大夫虽然来过红星公社,但活动范围基本集中在卫生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里的基层政府。   瞧着面前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瓦房时,周医生跟他的同伴都有些难以置信。   不说基层政府一定要盖大楼的话,那起码也应该弄得光鲜亮丽些。   红星公社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公社政府旁边的医院跟学校起了新楼房不算什么。   效益比较好的副食品店以及粮站还给职工修了宿舍楼,好让每户职工都有了自己独立的小天地。   公社其他单位眼睛都瞧着呢,准备也有样学样,争取这年把内别把职工的住宿问题给彻底解决了。   跟周围的楼房平起一比起来,红星公社革委会简直寒碜的可怜。   周医生感慨:“你们还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你跟小胡书记也一样,居然还住在窑洞里。”   其他医生也跟着点头,觉得不可思议。不谈要多出挑吧,起码也得跟旁人保持差不多的水平。杨树湾现在家里头起大瓦房的人可不少,听说他们都已经规划好了,到时候统一建小洋楼。可杨树湾最大的干部却仍旧住在窑洞里头。   周医生问起这位年轻的农村干部时,小胡书记居然振振有词:“我又没娶老婆生娃娃,有窑洞住就很好了。等到杨树湾家家户户都有小楼房,我自然也就有了。”   周大夫旁边的医生摇头叹气:“假如所有的政府都能够把自己的生活标准摆在民众的后面,那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我看那些高楼大厦建的越气派的,问题越大。”   余秋笑了起来:“那也不一定。就是盖政府大楼,也不是官员给自己盖的。人家不盖楼,把钱搂回家里头去,同样是贪污腐败,也没有花在老百姓身上。房子嘛,够住就行,不用太落魄,也不需要太奢华。”   他们进屋的时候,15位候选人已经到位,各个生产队队委会的成员、学校校长以及大队干部还有社队企业的负责人跟公社各家单位的头头脑脑都会聚一堂,居然也凑齐了好几百号人。   胡杨看见余秋就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觉自己的伙伴实在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还蒙骗他。   余秋满脸无辜,伸手一指旁边的周医生等人。她冤枉的,她真什么都没想看。   结果小胡书记瞧见了苔弯来的客人,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原来余秋不仅自己过来围观,还直接带上了观光团。   可惜生活这尊大神还嫌弃给倒霉的大队书记打击不够大。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跟人讲话的声响,大老远地众人就听见了廖副书记的大笑:“您可真没说错,我们这个山这个水都是带着灵气的,跟旁处的确不一样。”   余秋眼皮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不由自主地就开始跳。等到她看清廖副书记陪伴着走进来的人的身影时,她顿时很想栽下脑袋,好好死一死。   二小姐怎么会跟廖副书记凑到一块儿去啊?他俩是通过什么频道搭上的线?   大概进了腊月就是进补的好时节,廖副书记一张团团脸愈发圆润了,瞧着就跟个弥勒佛似的。看样子真是陈招娣太惯着他了,居然把他养得如此之好。   廖副书记笑容满面地邀请二小姐坐在前面的位置上,然后相当有主人翁精神地冲众人挥挥手,直接招呼:“大家伙儿好啊,今天你们好好选,争取选个最合适的领头人。大海航行靠舵手,火车全凭火车头。我们讲究的是民主集中制,既要民主也要集中,领导搞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到地方的建设跟老百姓的生活呢。”   他主动介绍,“这几位是苔弯来的朋友,也是我们的骨肉同胞。现在大家要多交流多来往,今天我就邀请朋友过来参观。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要受影响。”   屋子里头立刻响起了掌声,大家都用自己的态度表达对海峡那一边同志的欢迎。   二小姐朝众人点点头,又挥挥手,然后伸手示意余秋过去。   小秋大夫很想假装没看见,她并不是很愿意这个时候凑到二小姐身旁。她可是有节操的人,她有男朋友了。   可惜廖副书记不仅自己没节操,还不让余秋保持节操。他直接喊名字,招呼余秋:“过来呀,愣着干什么?”   余秋暗地里头磨牙,她就知道自己的眼皮绝对不是杞人忧天,跳起来就是预警。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是在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廖副书记跟前。余秋只得硬着头皮转移到了第一排。   小胡书记真是要背气了,余秋居然还非得靠这么近。   廖副书记纯粹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居然又亲自起身,把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一并请到的第一排。   余秋都顾不上可怜自己,先同情起两条腿打抖的胡杨同学来。   二小姐看她的样子,笑了起来,调侃了一句:“要不要我们替你朋友投票啊?”   余秋还没发话,廖副书记先打破了她的幻想。领导满脸严肃:“这可不行,我们都是旁观者,我也没有投票权。”   余秋悬着的心这才落地,要是廖副书记敢这个时候作妖的话,她就敢掐死他,省得他祸害了陈招娣母女。   刘主任当好最后一班岗,在讲台上大概介绍了本次选举的情况,又让候选者一个个亮相,叫大家伙儿认认脸。接下来就是竞选演讲的时间。   这个时间可真是有点儿长,毕竟总共15个人呢,就算每个人只花10分钟,那也得足足两个多小时。   为了不耽误白天的生产工作,选举特地安排在了晚上。刘主任宣布让大家上台的时候,还专门提醒了一声:“大家伙儿悠着点儿时间啊,别到时候没船回去喽。”   屋子里头的人全笑了起来。   演讲顺序是抓阄决定的,结果一号没准备好,一时间没勇气上。   胡杨立刻跟他换号码:“那我就先上吧。我简单说两句,承蒙父老乡亲们错爱,选我当我们杨树湾的这个候选人。不过,我不想欺骗大家,我真没想过要当公社主任。我就想在杨树湾好好做事,争取拿出点儿成绩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成绩。”   说着他就想撤退。   然而刘主任一贯挺看好他的,这会儿怎么肯放他走?还没离任的干部立刻叫住了小胡书记:“别跑,说说清楚,是不是在杨树湾找对象了?生怕人到了公社,不能天天见到小对象?”   屋子里头爆发出一阵笑声,还有年轻人朝他拼命吹口哨,大声喊着:“什么时候办婚事,请我们喝喜酒啊。”   郝红梅作为供销社的代表也坐在台下,一个劲儿地掐着田雨的胳膊,冲她挤眉弄眼。看吧,全世界都知道小胡书记看上小田老师啦。   小田老师羞得不行,圆脸蛋都变成了红苹果。   胡杨也是面红耳赤,他在台上结结巴巴:“这……这不是主要原因。”   台下的哄笑声更大了。   廖副书记恨铁不成钢:“那就还是有这个原因喽。小子,先立业后成家,不然你怎么讨老婆?”   胡杨耳朵要滴血,却还是顽强地站在了台上,坚持直抒胸臆:“主要原因是我想好好搞沼气池建设。我听东胜哥说了,他在苔弯的时候,看到当地的农复会推广农村沼气利用技术。利用猪粪产生沼气,直接通一根管子进来,就能够烧水烧饭。   目前我们杨树湾主要是利用太阳灶作为燃料的补充。但我觉得还不够,因为阴雨天气太阳灶就不好用了。这个时候沼气可以作为很好的补充,既可以做饭也可以取暖,且听讲还能够发电。”   胡杨越说越兴奋,眼睛都亮起来了,“我特地请教过人,听讲一头猪每天产生的粪便可以生产0.15立方米的沼气,供电120度。现在我们杨树湾家家户户都养了自己的小猪,假如这些跟其他禽畜以及人的粪便结合起来,那产生的沼气就完全足够满足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了。   现在各个大队都有养猪场,这样集中起来产生的沼气更多。除了能够满足养猪场自己的需求之外,生产出来的电是不是也可以投入到我们社队企业运转中去?   我国有80%的农业人口,假如能够依靠沼气满足这部分人的生活用电需求,那节省下来的煤就能够更多的用到工业生产中去了。   假如沼气的量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利用太阳能。现在我们只有太阳灶,但还有大量的太阳能被白白浪费掉了。就比方说冬天取暖,假如我们能够将屋外的太阳产生的热量转化到屋子里头去,可以省好多柴火呢,而且也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   小胡书记抬起头来,恳切地看着台下的众人,“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我不知道自己能为国家做什么贡献,但我想尽可能减轻国家的负担。   我知道这条路很艰难,还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无论是技术上的还是生产上的。不过我想试试,既然我们杨树湾是标杆,那我就想把这面红旗举好了。宁可我们杨树湾多栽几个跟头,也要给后面跟上的人多趟条路出来。”   胡杨走出讲台,朝台下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所以,谢谢大家的错爱,我现在真的当不了公社主任,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台下掌声雷动,不少人大声叫起好来。不愧是小胡书记,整个红星公社最年轻的大队书记,年轻人就是有闯劲有魄力,敢闯敢拼。   二小姐轻轻笑出了声,转过头看余秋:“我还是头回见到不想当选的竞选者。”   余秋叹了口气:“可要是让他干的话,他也能做好。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惜小胡同志真正的兴趣还是在技术研究跟推广上。   ※※※※※※※※※※※※※※※※※※※※   感谢在2019-11-24 11:53:08~2019-11-24 18:3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软萌兔宝 10瓶;家有羊群 5瓶;taylor、by、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当选的女干部(捉虫)   胡杨打了头阵, 接下来的候选者一个接着一个上台, 各抒己见。   有人跟胡杨一样, 本身志不在此,而且刚当上干部没多久, 自认为还处于摸索阶段,所以心甘情愿为其他人加油鼓劲。   也有人做了充足的准备,将自己上任以后要做哪些事情都列得一清二楚,包括目前公社工作当中存在的问题也一条条地指了出来。   余秋心惊胆战, 真害怕台上的人会得罪了现有的领导班子。   开什么玩笑?领导最大的,哦不,应该说唯一的问题,难道不是因为太热爱工作,所以忽视了自己的个人健康跟家庭幸福吗?   除此以外, 没倒台的领导怎么可能会有错误呢?   没想到刘主任跟廖副书记他们都高兴的很, 不停地点头强调:“就是要这样!我们都是自己同志,有什么错误有什么缺点,光明正大地提出来。这样的话,其他人才能引以为戒,犯过的错误也能及时得到纠正。”   有了领导表态, 剩下的人态度都愈发积极。   余秋不知道是因为现在的人文化水平普遍比较低, 所以套话套路有限,还是因为他们的确比较朴实, 真拿领导让指出错误的话当回事,   ;大家一二三四五, 说的居然全是干货。   他们是各个大队跟各个单位的负责人,作为正儿八经的一线工作同志,自然对基层情况了解的最清楚。   刘主任手里头抓着笔,刷刷刷的做笔记。他一边做还一边提醒其他同志:“我插句嘴,大家都记下来。不管下面一届领导班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希望大家能够将这些建议跟意见听进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也会把这些带到县里头去,有些错误是普遍存在的,我们要避免扩大化普遍化,争取将错误扼杀在萌芽中。”   他这么一发话,大家伙儿全都认真起来。就连原本打算全程打酱油的余秋也拿出了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面,从反方向开始记。   二小姐笑着看了她一眼,调侃道:“他们怎么不选你啊,看样子你要闲下来了。”   余秋不假思索:“因为我还没满18周岁呀,达不到被选举的资格。”   嘿,没错,她可以骄傲的挺起胸膛,坚持少女人设不动摇。她现在还是未成年的小姑娘呢。   小秋大夫脸不红气不喘,理所当然:“再说我已经是333制干部,中央省里都担着职务。”   话一说完,她就发现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了。没满18岁就可以在中央跟省里头任职,怎么就不能当公社干部呢?   余秋不等二小姐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立刻强行挽尊:“所以我的状况不适合当某个地方的一把手,不然的话正常工作就开展不下去了。我应该是一个联络员的角色,使上下的政策与执行能够联系起来。”   台上的演讲告一段落,二小姐也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刘主任脸上。   他没有多说什么,是夸奖了几句大家的热情,然后就宣布开始投票。   一张张选票发下来,作为第1排唯一有资格投票的人,余秋手上的这张选票简直要化为灰烬了。   众人目光灼灼,那热情如火焰,分分钟就能烧焦了她手上的纸。   廖副书记因为跟余秋中间隔了个二小姐,看得不真切,还特地开口问:“你要选谁呀?”   余秋警告地看他:“这是不记名投票,充分保护选民的隐私。”   省委领导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好彰显他是一个民主的人。   余秋也在纠结,她其实没想好究竟是选韩晓生还是李秀云。   说起来,韩晓生是她的老交情,大家都是知青,而且这人的确做事非常勤奋踏实。他管副食品店,这几年的功夫,当真叫人挑不出理儿来,个个都说他做得好。   但是内心深处,余秋却希望给李秀云一次机会。不仅仅因为同为女性,她希望有更多的女性可以走向政坛,从而为女同胞发生。还因为她觉得红星公社现在需要的不是求稳,而是步子迈得更大胆一点儿。   直觉告诉她,两岸统一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假如抓住这次机会的话,经济建设可以迈上一个新台阶。   李秀云有着敏锐的直觉,而且行动力极强。她想到什么主意,就会用最快的方法立刻推进下去,所以红星公社的粮站已经做成了招牌,年头到年尾都有人过来取经。可惜真正学到精髓的,却寥寥无几。   余秋终于写好了选票,然后一个个的放进投票箱中。   接下来的公开唱票过程证明了在这二者之间纠结的不止余秋一个。两人的票数咬得极紧,仿佛异峰突起,很快将其他人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这其实并不符合人们事先的设想。毕竟无论韩晓生还是李秀云,他们的年纪都太轻了,好像还不足以当好公社的掌门人。   台下众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集体窃窃私语起来。不时有人冒出声:“我以为你们都不会选的他(她)。”   就是认为不会影响大局,所以两人的支持者才投出了自己手上的票。可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跟他们怀揣着同样想法的人居然占据了大半江山。   眼看着两人的选票齐头并进,还有人开始打赌,猜测这两人当中究竟谁会胜出。   嘈杂的声响当中,二小姐好奇地侧过头看余秋:“你觉得他俩谁会赢呢?”   余秋看着台上的唱票数目不断发生变化,现在差不多已经有300张票被计算出来了,两人几乎处于持平状态。   她踌躇了片刻,坚定地报出了答案:“我觉得是李秀云。”   二小姐笑了起来,点头道:“我也希望是位女同志。”   廖副书记在旁边泼冷水:“这可未必哦,我们的小韩同志也很优秀的,做了很多实事,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同志。”   二小姐笑容满面:“那好,我们要不要也打个赌,我觉得会是女同志胜。”   廖副书记笑了起来:“我也没说女同志会输呀。”   他俩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台上的唱票结果已经出来了。还真是李秀云赢了,她以多出三张票的微弱优势,成为了红星公社新一任当家人。   台下发出潮水一般的哗然。大家甚至有点儿茫然,似乎不相信他们亲手选出了一位年轻的外来女性当家人。   没错,李秀云来到红星公社才两年时间啊。   不少人开始下意识地看周围人的脸色,然后见到了同自己一样的茫然震惊。   窸窸窣窣的声响此起彼伏,大家都沉浸在茫然不知所措中。   二小姐笑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好像这个结果大家没有那么满意啊。”   余秋不假思索:“人总是矛盾的,没有一件事情会让所有人满意,不满意不代表他们不接受。”   廖副书记嘀咕了一句:“他们自己选出来的,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说着,省委领导站起身,直接招呼李秀云:“你上台说两句吧,时候不早了。”   李秀云点头应下,上了台居然只有一句话:“时候不早了,那大家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台下的哗然声更大了。   大家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失落,似乎希冀从她口中能够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话,好让他们自我安慰,没错,他们不曾选错领导。   可惜的是李秀云只是微微点头冲众人笑,然后就直接下了讲台。   她带头往外走,其他人也跟着出去。   田雨一个劲儿地朝余秋挥手,满脸迫切,似乎心里的话就要冲出胸腔了。   郝红梅也满脸激动,两只眼睛亮成了灯泡,几乎要跳起来。   余秋赶紧同二小姐打了声招呼,过去找自己的小伙伴。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天啦,居然是她。”   余秋笑了起来:“有什么好奇怪的呀,选她再正常不过了。”   众人都往屋子外头走,三个女孩儿也跟着人潮出了房门。   郝红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是她不奇怪呀?”   余秋笑得愈发厉害:“你们都选的谁呀?”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决定保持沉默。嗯,这个事情还是不要讲比较好。说了的话,会得罪人的。   余秋笑容更深:“大家的心态都差不多,那当然最后就是她当选的呀。”   郝红梅很认真地强调:“但我还是觉得奇怪呀,我数了今天来的选民,其实大部分是男性。按道理来说,让男的选择女同志当领导其实挺难的。”   而且就是女同志也时常认为女性格局太小,不适合当领导干部。   余秋眨巴眼睛:“那肯定是李秀云工作做的好,足以突破大家对性别的成见。   格委会距离渡口并不远,几人说说话,就在供销社门口分了手。郝红梅迫不及待地回去跟值班的燕子姐分享最新消息了。   余秋同田雨一块儿继续朝渡口去。   胡杨与韩晓生也走过来,跟两人打招呼。   余秋和田雨感不由自主地握了下对方的手,感觉要进入战斗状态了。   她俩不约而同:“你别难过,其实你做的也很好。”   余秋开始睁着眼睛编瞎话:“大概是因为这回大家想选个跟刘主任完全不一样的人。刘主任上年纪了是男性,所以大家要选一个年轻的女性。”   这话可真是够无厘头的,但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了呀。   韩晓生却摇摇头:“不是的,假如李秀云同志是男子的话,说不定她的票会更高的。”   说着,他笑了起来,“这结果我心服口服,没什么,她的确很适合当领导。就说对上对下方方面面的关系吧,真没有比李秀云处理的更妥帖的人了。”   余秋只好尴尬地笑:“那行,反正不管在什么工作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我倒觉得你干副食品店的话,说不定成就会更高。”   渡船要过来了,韩晓生同他们招手,让他们赶紧上船去。   等坐上了船,余秋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其实韩晓生真不错。”   他到今天都没有选择离开红星公社,是存了心在红星公社干出一番成绩来的。这回仕途受阻,不知道他会不会重新规划人生。   船快要开走的时候,码头又上来几位客人。   余秋瞧见二小姐的脸时,内心满是绝望。   她真觉得廖副书记压根就没有安保的概念。好歹也是重要的苔弯客人,怎么着也该来一条专船吧。都说外交无小事,苔弯问题不是外交胜是外交。   可惜没有,向来抠门抠到要死的廖副书记,这会儿也不肯多花一分钱。   既然有现成的渡船,那当然把渡船当成交通工具啦,干嘛要花那个冤枉钱?劳民伤财。   他是如此的理直气壮,上了船,也不过借用了船工的休息室招胡二小姐坐下,就当成是VIP贵宾房了。实际上这渡船压根就没有任何贵宾间。   环境如此之简陋,廖副书记却满意的不得了,还很有脸跟人家提出建议:“怎么样?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们这边有现成的城市观光片。放眼全国,我们省这方面做得最好。当然苔弯的观光片我们也希望能够早点儿看到。”   二小姐似笑非笑:“廖副书记,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观光片吗?”   省委领导直截了当:“当然不是,我们双方要加强交流沟通与合作,除了文艺还可以有经济。”   二小姐笑出了声,一刻不停地摇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廖副书记却一点儿也没有被打击到的意思,还在按照自己的频率积极推销:“怎么样?你可以好好考虑看看,我们省是非常合适的地方。往大陆搞投资,对苔弯来说绝对有好处,而且这个好处肯定不小。苔弯是宝岛,但是苔弯资源有限,一个岛它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大陆地方大,各种资源也多。刚好双方就能合作起来。我晓得你想讲,除了大陆以外,苔弯还可以有其他不少选择,比方说往东南亚的国家出发。咱们中国传统就有下南洋的说法,搞这种海外投资,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但我现在要跟你强调的是,比起东南亚的那些国家,大陆肯定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先从投资环境来说,我们肯定更安全,我们不像那些国家几帮人马还在打来打去的。你今天建好了厂,明天说不定就叫人家直接放火给烧了,就算不烧掉,他们官匪一家,隔三差五过来敲诈,你这买卖还怎么做下去?   除此之外,我们这儿工人的素质也高呀。我们这儿有大批年轻受过教育的劳动者,他们学习新知识的速度快,掌握新技能也麻利。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不会活干到一半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二小姐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说的是你们的回城知青吧?我看他们也未必有多勤劳。不然完全可以留在下放的地方,不必非要坚持回来呀。”   “有工作做,他们自然就勤快了。”廖副书记笑容可掬,“况且他们也愿意当工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爱好嘛。”   二小姐一个劲儿地摇头:“你说错了,他们愿意捧的是你们的铁饭碗,而不是工人这个身份。我们是没有办法提供铁饭碗的。干活拿钱,不干活滚蛋,什么人进了厂子,生老病死就全部被包办了,我们这儿也行不通。就是搞投资,我们做的事情也是建厂,而不是建立一个小社会。”   “你说的那是国有大型企业,其实我们这儿还有一种叫街道工厂,里头的工人也就是你们讲的临时工,不存在铁饭碗的问题。至于你说的,看病上学这些事情,由我们政府来处理。”   廖副书记笑容灿烂,“这个事情大家分工就好,分工就解决了。怎么样?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们绝对是最合适的。”   二小姐扑哧笑出了声,径自点起了一支香烟。   她深深地吸了口,然后摇头:“我完全不觉得,我一点儿也不想被格命掉,我更加不愿意我辛辛苦苦投资的厂子直接被没收。你们搞公私合营的时候,最后厂子不都被收走了吗?”   她毫不客气地摇头,“这个想法你就不要有了。在这方面,你们的信誉真的不行,我可不敢在你们这儿搞资本主义。”   说着她还挑高眉毛,露出个滑稽的笑容,“毕竟我要客随主便,你看,我都换上了中山装。”   廖副书记却不愿意放弃,还在积极地游说:“你不要太有思想压力嘛,我们的政策也是老早就定下来的。主席早就有指示,要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我们并没有关上大门,我们还是欢迎交流沟通的。”   二小姐手里头夹着烟,满怀好奇地看着廖副书记:“你这人胆子倒是大的很,居然敢随便做主。”   廖副书记可不承认:“我一向是按照党的政策按照主席的思想做事的。”   二小姐扑哧笑出了声,又开始摇头:“不,其实你们的承诺真的没什么用。”   她手指间夹着烟,烟灰都结成了长长的一截,她才吸了口,然后很严肃地指出来:“比如说我姨爹家的坟墓跟我外祖父母的墓地,听说也是你们的领导发了话不许破坏,不照样被挖了吗?你们的民众很暴力,格命热情太高了,说不定一激动起来就把我们全都格命掉了。”   说话的时候她还拿手掌横着靠在脖子前头,做了个咔嚓的动作。这件事情似乎让她觉得有趣,她还笑出了声。   廖副书记摆手:“你想岔了,不是这么回事的。老百姓,老百姓其实也不这么想。”   可要他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也说不清楚。   廖副书记朝她做了个手势:“你稍等一下,我给你找个人来把这事儿掰扯清楚。”   他站起身,走到房门口伸出头,然后冲余秋喊:“你过来一下。”   余秋朝船舱顶翻白眼,恶狠狠地在心中咆哮:搞清楚状况,老子是从中央下来的,不是你个省里头的干部能呵来呼去的。   廖副书记看她不动,索性又喊了一声:“小秋大夫,你过来呀。”   船舱里头所有人都看着余秋,就连田雨都满脸单纯地推了把余秋:“廖副书记叫你呢。”   余秋只得咬牙切齿地起身,耷拉着脸走到廖副书记跟前:“又怎么了啊?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   最后几个字,简直是从她牙缝间蹦出来的。她就没见过比廖副书记更加爱折腾的人。   领导才不管呢,他直接将余秋拉进屋,相当没有义气可言地把人推到二小姐跟前,还在后头一个劲儿的催促:“你跟她说说,他们过来投资,我们的劳动者不会格了他们的命。”   余秋吓了一跳,感觉廖副书记的确狗胆包天,很有太岁头上动土的架势,居然敢讲这种话。还让海峡对岸过来投资,难道不害怕和平演变吗?老人家最担忧的就是和平演变,不然的话,估计他也不会矫枉过正,发动这场大格命。   廖副书记挺起胸膛:“说呀,我这都是从上头得到的指示。”   余秋内心翻江倒海,一时间怀疑是林斌给老人家下了迷魂汤,一时间又担心老人家叫什么东西上了身,总之绝对不是个正常的状态。   可惜这不是跟廖副书记掰扯的时候,这个当口他们必须得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倒霉的赤脚医生不得不硬起头皮开始解释:“其实这方面您真的过虑了,最起码在我们这一片地区是没有这个疑虑的。我为什么猜测今天公社主任的位置会花落李秀云同志?不是因为她是年轻的女同志,真正原因是由于她管的公社粮管所可以说是整个公社发展最红火的单位。所有人都羡慕粮管所的职工,希望能够加入他们的队伍。这种红火甚至消除了人们对性别年龄的偏见,这说明广大人民群众抓住的重点,就是搞社会生产,社会经济。其余的问题他们没有那么关心。”   廖副书记在旁边帮腔:“没错,这要是按照老传统,肯定不会选小女同志的,我跟你讲他不仅年轻而且身份还是个寡妇,不用我讲你也明白,要是按照老观念来,旁人根本就不会理会她。”   二小姐还是摇头:“不,我对此没兴趣。朝令夕改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前头说的好好的,后面翻脸不认人,我可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你怕什么呀?”余秋脱口而出,“你们还有10万大军呢。你觉得为了这点儿蝇头小利,得罪10万大军划算吗?你就算心存疑虑,也不该怀疑他的格局。他是不会为了点儿小事影响大局的。现在大局是团结,我们要抱成一团,共同抵抗来自外界的压力。就算是做成标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必须得安全。”   她侧过头看二小姐,“其实富贵险中求,能够保证10年的时间比较平稳的发展,就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先到者先得,想必对此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无论买方市场还是卖方市场,来的人多了竞争也就大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二小姐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她话音刚落,渡船停下了,喇叭里头传出:“杨树湾,杨树湾到了啊,赶紧下船。”   余秋起身,冲两人点点头:“我回去了,再见。”   不想二小姐也跟着站起来:“你不是说要好好招待我的吗?我还以为你是来迎接我这位客人。没想到主人是打算丢下客人就自己回去了啊。”   余秋傻眼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您想去杨树湾?”   二小姐已经举步往外头走,闻声点点头:“是你邀请我的呀,让我有空的话早点到杨树湾走走。所以我才过来的。”   余秋狐疑地转过头看廖副书记,不明白这怎么又有了他的事。   二小姐倒是表达了自己对廖副书记的感谢:“谢谢您的招待,您实在太客气了,其实我自己过来也可以的,还劳烦您专门跑一趟。”   廖副书记笑容满面:“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们是伙伴,是同志,我们肯定可以合作的亲密无间。”   说着,他也起身要下船。   代表团的人簇拥着二小姐往渡口走。   余秋拉住了廖副书记,咬牙切齿:“这到底怎么回事?”   领导正要积极跟上了,叫她阻拦了,立刻老大不痛快:“什么怎么回事?我也没把她拉走呀,我就是中途跟人家说说话而已。”   余秋要跳脚:“我不是说这个。二小姐来就来呗,又不差她一个人住的地方。我是说你让人家投资算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是犯忌讳的事,你现在的位置本来就很危险,一不小心就是资本主义。”   廖副书记挺起胸膛:“我是按照主席的指示做事的,我没有搞资本主义。”   余秋眼睛瞪大了:“主席指示你的?他让你喊人家过来投资?”   廖副书记笑得脸上都开了花,还一本正经地教育起余秋:“你不能当算盘珠子,你也是当领导干部的人了,总不能叫人家饭喂到嘴边。主席不是让你去苔弯办什么医院了吗,同样的,我们走出去也得让人家走进来呀。”   余秋彻底傻眼了,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所以你就是先斩后奏,张罗着让人过来投资?”   廖副书记一点儿也不心虚地点头:“对呀。我们让大型国有厂到郊区去弄小型加工厂,跟这个是一样的嘛,既然都统一了,苔弯也就是一个省嘛。”   一样你个头啊。   余秋捋起袖子,琢磨着是直接掐死廖副书记,还是索性将他推到水里头去彻底毁尸灭迹,假装这世界上从来没存在过这个人。   那先前自己为他背书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就可以随着滔滔江水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就知道碰上这家伙,绝对没好事。   ※※※※※※※※※※※※※※※※※※※※   感谢在2019-11-24 18:38:36~2019-11-25 06:4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8x9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小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不是陌陌 50瓶;觑觑眼婷婷、泡椒凤爪、琏笙浅浅 10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想去苔弯(捉虫)   余秋周身笼着低气压, 面无表情地朝前走。   一路上她都在告诫自己, 忍住, 千万要忍住。   陈招娣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了,还需要多个人的工资。他们家的小姑娘年纪太小, 需要父爱支持。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廖副书记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命悬一线,还有脸在后面一个劲儿咂着嘴强调:“不行啊,胡杨。我跟你讲要跟上,你这个思路必须得跟上, 起码的得建招待所。你看看哪个先进典型不把招待所给搞起来?不然来的客人一波又一波,你让人家住在哪儿啊?”   现在上杨树湾参观的客人基本上都被安排去红星公社过夜。在刘主任的积极张罗下,红星公社招待所办得有声有色。   但这其实不方便,渡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呀。   胡杨的眼睛还在一个劲儿盯着那位二小姐,又不时朝余秋投来一瞥。   嘿, 原来东胜哥说的二小姐就是这样子的呀。说个不太好听的话, 当真有些其貌不扬,个子好小,瞧着还没有余秋高。长得也不如她姨母气派,放在人群当中挺不起眼的。   听见廖副书记喊自己,胡杨才应了一声:“噢, 我知道了, 我尽快安排。”   没想到后头又有了个声音:“哎呀,算了, 你们杨树湾事情多, 要搞得也多。不如就住在我们白子乡吧。”   白子乡去年刚上任的大队书记居然没跟着船回家, 而是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队伍的尾巴上。   这会儿他乐呵呵的:“你看杨树湾就靠着我们公社,现在路都修得差不多了,来回也方便。客人们想看个山啊景啊,随时都能过去看,这才是最妥帖的嘛。”   廖副书记竖起了大拇指,瞧瞧这才是实打实的父母官。很不错很好,有这个意识呱呱叫。当不了龙头,也得当龙脖子,要有被辐射的周边意识,做好配套服务工作。   他用力拍拍人家的肩膀,肯定地点头:“那就动作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众人上了村里头新修的大马,周大夫他们邀请二小姐一块儿去医疗器械厂。   这个点儿,大家当然不是为了参观学习,而是直接安排住宿的地方。   二小姐来的匆忙,杨树湾事先没有得到一点儿风声,自然也不会额外做准备。   现在整个村子里最合适的安置地点就是医疗器械厂的宿舍,也就是那栋楼房的顶楼。   原先那儿是被当成临时病房使用的。从卫生院开完刀的癌症病人就转到这边来休养。   后来村里头妇幼保健院建起来,红星公社卫生院又加了一栋新楼,那病房就被改成了职工宿舍。最顶层的屋子简单装修之后,就成了临时客房,专门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条件很简陋,廖副书记都觉得拿不出手。   他一个劲儿搓着他那两只肥厚的手掌,拼命表达自己的歉意:“实在对不住,我们的干部就是实诚人,都把时间精力花在了抓生产上头,这方面的服务工作做得不到位。我们有错误,我们一定积极改正。今天只能委屈大家了。”   二小姐皱着眉头,目光反复打量着这栋五层楼。除了妇幼保健院,这儿就是整个杨树湾气势最恢宏的建筑物。也许放在整个江县,它也是毫不输阵仗的。   廖副书记可以自豪地宣布,这儿虽然地方简陋,但卫生绝对过关。因为这里的服务人员也是医院的护工,完全按照同样的规则进行工作。   二小姐却始终不吭声,好像完全没有上楼去看看的意思。   廖副书记心里头打鼓,又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要不,咱们先去县城,明天早上再过来?”   二小姐手往上抬,然后摇头:“算了,来来回回太麻烦。我打扰你们了,我就住山洞好了。”   廖副书记立刻笑开怀,点头如小鸡啄米:“山洞好啊,冬暖夏凉,山洞就是好地方。”   他指着胡杨道,“我跟小胡书记住一个山洞,就同你们的山洞靠在一块儿。你要是有什么吩咐,我们随时听招呼。”   胡杨大吃一惊,廖副书记不打一声招呼就想鸠占鹊巢,非要跟他一起睡山洞也就算了。反正他早就不对廖副书记的节操做任何奢望。   可他怎么能把二小姐塞给余秋呢。这是要出乱子的,会有大问题。   廖副书记可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还在催促余秋:“动作快点啊,好好收拾一下,贵客我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招待。”   说着他还一个劲儿的朝余秋使眼色。别搞得好像光他占了她便宜一样,要是这位财神爷给医疗器械厂下订单,那可是大笔的外汇。   再说了,他跟周医生打听过。苔弯人也信中医呢,他们用中药。杨树湾的中药材要是能卖到苔弯去,那又多了一条销售渠道。   金疙瘩就在面前,赶紧想办法好好捧着呀。   余秋心里头一千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她毅然决然地下了决定。   好了,不忍了,宰了他拉倒吧。   就陈招娣的人才,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启人生第二春,少了这么个坑爹货,说不定人生还能更风光美妙。   至于他们家的小姑娘,算了,按照陈招娣的能耐,新找的后爹肯定要比亲爹强,说不定人生还能少许多崎岖。   所以这家伙还是直接推进河里头淹死得了。   廖副书记还在美滋滋,感觉老天爷都帮他的忙。   正巧呢,林教授回老家省亲了,刚好有船空出来。其实林教授在也没关系,反正她老人家常年就住医院里头,永远都是24小时,山洞根本用不上。   其实也不怪廖副书记脑袋缺根弦。毕竟二小姐的八卦主要集中在飞扬跋扈方面,比方跟人拔木仓相对之类的事情。这事儿虽然耸人听闻,但在经历过舞斗年代,自己本身就是造反出身的廖副书记看来,就压根不算什么了。   当年他们几派人马争权的时候,别说是手木仓了,大炮都能拉上街去。二小姐年轻时的手段落在了廖副书记眼里,不过是小姑娘耍脾气,压根就不当回事的,距离女魔头的标准还远着呢。   至于她完全做男装打扮,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这进了廖副书记的眼,就更加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这个年代很多女同志都剪着短头发,完全不愿意特别彰显出女性特质。终身不婚也没啥大不了的,不结婚的女同志多了去了,林教授不也将自己的人生全都奉献给了医学事业嘛,正常的很。   于是这种种阴差阳错之下,廖副书记压根没有想到传说中二小姐对女性更加感兴趣。   二小姐脸上笑容不变,还转过头礼貌地朝着余秋的方向微微颔首:“那就打扰你们了。”   余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打扰。”   完了,何东胜,姐姐绝对没有对不起你啊。你要相信姐姐的定力与节操。姐姐其实是个颜控,看脸看身材的,相当肤浅。更高尚的人生追求还有待探索,你不用担心。   胡杨可不能不担心,作为标准的高干子弟军二代,他当然知道更多的八卦内幕。作为何东胜的好兄弟,他必须得提防自己兄弟头上有点绿。况且山洞里头还住着田雨呢。小田这丫头傻乎乎的,完全没概念,说不定还会主动要求跟人家一个被窝,冬天睡在一块儿比较暖和。   小胡书记灵机一动,立刻拼命地朝余秋使眼色,然后煞有介事地强调:“你们那洞里头的老鼠灭的怎么样了?前头我看见好大的一只。”   小田老师虽然吃田鼠,然而还是怕老鼠,闻声花容失色:“老鼠!”   余秋立刻心领神会,愁眉苦脸道:“你还说呢,讲好了要帮我们抓老鼠的,结果到现在都没动。”   胡杨拍脑袋连声道歉:“都是我不对,工作没有做好。”   廖副书记气得吹胡子瞪眼,疾言厉色地在旁边批评:“灭鼠是农村医疗卫生的重点工作,看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胡杨这家伙也真是的,咱们这个时候专门提这茬呢?   胡杨缩着脑袋担下罪名,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二小姐笑:“要不,您还是住在这边吧。这儿楼高老鼠爬不上去。”   二小姐却饶有兴致地笑:“老鼠呀,刚好我最会打老鼠了。”   小田老师不明所以,还满脸天真地看着这个做男装打扮的苔弯女客人,好奇不已:“你怎么打老鼠呀?”   胡杨简直要疯掉了,感觉自己很有可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亏得关键时刻,他还是有师弟。医疗器械厂里头跑出来人,放寒假了,李红兵跟着他师傅值夜班。   他接到了妇幼保健院的求救电话,赶紧过来转述:“小秋大夫,你快点儿,医院有个大肚子生不下来,情况很危急。”   余秋顿时顾不上想七想八,立刻抓着手电筒就往医院方向冲。大家伙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二小姐笑了一句:“跑得比兔子还快。”   余秋一路狂奔,差点儿跑掉自己半条老命。她冲进产房里头,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问:“谁,哪个不好了?”   韩朝英今天主班,正在接生台前看大肚子,闻声茫然地抬头:“怎么了?小秋姐。”   余秋满头雾水:“不是你们打电话到机械厂去的吗?”   她跑得心脏都要衰竭了。   韩朝英跟助产士面面相觑,非常肯定地摇头。他们以为余秋今天在卫生院不回来了,压根就没想过要打扰她。   余秋不放心,害怕李红兵那小子传话说不周清,是其他的地方有情况。   她又打到新生儿病房。   新生儿科大夫同样很肯定,目前情况平稳,他们没想过要找余秋。   余秋还要一个个打电话去产前产后病区,结果刚才没情况的大肚子突然间破水了,然后一条圆圆的脐带就脱了出来。   妈呀,这就是经产妇最叫人害怕的地方。她们常常可以宮口开全了,胎儿的头还高高地浮在上面。假如是初产妇,接生人员基本上都会很紧张,担心胎儿头盆不称,搞不好要剖腹产。   但是经产妇是神奇的存在,她们从来不会按照产程图生孩子,经常是一两个宮缩,高浮的胎头就跟跑步一样迅速冲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外界的任何干预。   可是,当宮缩猛烈、宮口开全,胎头又高浮的时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突然间羊膜破了,脐带随着羊水流淌下来。这时候要是不赶紧处理的话,胎儿会宮内窘迫乃至死亡。   余秋一声吼:“拿产钳过来!”   这会儿不能等,都到这份上了,与其开刀不如直接上产钳,赶紧把小家伙带下来。   助产士立刻打开产钳包。韩朝英上手摸胎位,然后做了侧切上钳子,可算是把这小家伙给捋下来了。   就这么点儿功夫,小东西下来浑身就青紫,又是摩挲背部又是拍脚板,他才发出响亮的哭声。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齐齐长叹一口气。   然而这像一个不祥的征兆,后面的大肚子开始接二连三的不太平。   胎心突然间掉的一塌糊涂,生完孩子以后子宮收缩乏力血淌个不停,产前检查没发现高血压,结果生了一半突然间抽搐起来;反正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到了天边显出鱼肚白,整个夜班组的医生护士实习生全都默默地将目光投在余秋脸上。   大家没出声,然而那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余秋还不如不回医院支持呢,她来之前风平浪静,她来以后鸡飞狗跳。   为了广大人民群众以及医务工作者的身心健康着想,她还是不要没事就上医院晃荡了。   余秋翻着两只死鱼眼,她的内心同样很崩溃啊。为什么在她自己建立的医院,她的夜班同样镇不住。   韩朝英积极地端来了冲好的麦乳精,一个劲儿的吹彩虹屁:“小秋姐,幸亏有你在。刚才我都吓死了。”   理论上,余教授是今晚的二线班,可是不到迫不得已,他们都不好意思打扰余教授。因为大家都清楚,余教授的手是真的毁了。没有人会愿意在这位老人的伤口上撒盐,反复刺激他。   余秋喝了口麦乳精,夸奖了句韩朝英:“你进步很大,这几个产钳拉的都不错。我觉得你已经找到感觉了,后面继续多锻炼,以后你就不用怕拉产钳这件事了。”   韩朝英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小秋姐你教的好,你上次说看头发给我启发很大。”   余秋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眼睛都瞪大了:“我说看头发?”   “对呀。”韩朝英点点头,“上回你讲我,看发旋的方向也不应该是那样啊。我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就仔细观察过了。的确可以按照头发来判断头的方位。”   余秋要疯掉了,小崽子生下来的时候头发有啥区别呀?韩朝英不愧是她师傅,未来的产科学大佬,简直就是自带bug啊。这居然都能让她看出门道来。   韩朝英见她面色古怪,以为她是累到了,赶紧招呼她去睡觉:“现在没事了,你好歹打会儿盹。”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大夫快救命啊,大夫,我老婆不行了。”   余秋悲伤地拍了下韩朝英的背,咬牙切齿地强调:“我怎么跟你讲的呀?值班的时候永远不能说没事。”   不然肯定一堆事。   余秋忙到太阳爬得老高,医院食堂都结束了早餐工作,才饥肠辘辘地从手术台下来。   天知道为什么宮外孕、黄体破裂还有卵巢扭转可以连着过来呀。三台刀开下,她感觉整个人生都好不了咯。   她摇摇晃晃地走在太阳底下,回家找胡奶奶。就算没有早饭吃,按照奶奶的习惯,家里头肯定还备着面条。她烧了开水,给自己下一碗鸡蛋面,凑合着对付肚子吧。   最好家里头有香菇酱,这个拌着面条吃最香。要是剩下的雪菜炒干子就更棒了,下面条简直一绝。   她刚美滋滋地走出医院,拐上回家的路,就在路边听见李红兵正在跟胡杨吹牛:“小杨哥,这你可得表扬我吧。你得说医院的事,只有提到医院,小秋大夫才可能配合。”   胡杨在旁边奇怪,十分佩服他的狗胆包天:“那医院万一没事儿呢?回头余秋能拧了你的脑袋。”   “嗐,怎么可能!”李红兵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不假思索道,“你还不了解小秋大夫嘛。她这人啊,只要沾了医院的边,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她肯定一夜忙到天亮,眼睛都不眨一下。”   余秋咬牙切齿,阴侧侧地笑:“我谢谢你啊,李红兵同学。”   可怜的小李同学没想到被抓了现行,赶紧躲到胡杨身后,一个劲儿地朝她挤眉弄眼:“小秋大夫,你好啊。”   然后他一个劲儿地提醒胡杨,赶紧的,大师兄,师弟他可是解决了大问题。   没想到胡杨很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李红兵,而且还不肯承认他的功勋:“你白忙活了,二小姐没住我们的山洞。”   余秋好想翻白眼,这二小姐太不讲究了。最起码也得装一装嘛,自己一走,她就不要住山洞。这让旁人怎么想啊。   胡杨表情诡异:“她要住在山里,住山上的山洞。”   余秋先还没反应过。等到胡杨一言难尽地盯着她看的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麻蛋,又自作多情了。   人家说的住山洞从头到尾就是指老人家曾经住过的那个山洞,才不是她跟田雨住的狗窝呢。   余秋眨巴眼睛,感觉更加难以置信:“那你们就让她住了?”   开什么玩笑啊?虽然山洞里头的床铺没有撤掉,还有专人每天过去打理。但这不是客房呀,这可以被当成遗址的。   那个破山洞将来肯定会成为红色教育基地,附近的中小学生以及机关企事业单位每逢活动就必须过来瞻仰。   二小姐要住,他们就让她住了?廖副书记的政治站位呢,个脑袋瓜子不好使的家伙。   胡杨的表情如便秘,说话声音颇为沉闷:“廖副书记说,可以住在旁边的山洞里头嘛。刚好与神仙洞靠着边,同样也能够感受老人家当日的心情。”   这说法已经经过了小胡书记的美化修剪,廖副书记目标更明确。   在省委领导看来,既然这么多人来杨树湾,大家又对这个山洞如此好奇——听说老人家就是在这儿下了决定,要跟苔弯好好谈,一定把事情谈下来再说;那完全可以对外开放山洞。谁想过来体验,掏钱就好。他估摸着外国友人跟港澳台同胞好奇心更强,这也是挣外汇的一个门路呢。   余秋要晕过去了,她就没见过比廖副书记更没下限的人。没话说了,赶紧跟陈招娣商量,让她准备好改嫁吧,省的人生猝不及防地颠沛流离。   李红兵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她的野心居然这么大啊。我还以为她就是想套走小秋大夫掌握的技术呢。”   “你说错了,小兄弟。”二小姐从山里头绕出来,朝着医院方向走,笑容满面,“我想套走的是你们小秋大夫的人。”   她朝余秋点点头,“怎么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为了加强我们双方的合作,你去苔弯的话,效果会更好。”   余秋摇头,满脸认真:“我在这里能够做更多的事。苔弯的生殖中心不用担心,我们会派出一支专业的队伍,绝对不会耽误工作的。”   二小姐颇为惋惜的样子:“你真的不想去苔弯吗?苔弯其实很美的。”   余秋笑了起来:“这儿也很美啊。而且说实在的,我不是很适应在岛上生活,说不出来的感觉。”   二小姐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太可惜了,你们居然都不想去苔弯。我还想着这次回去的时候,可以多带几个人呢。”   廖副书记赶紧在旁边帮腔:“怎么会没人愿意过去呢,你说的是小秋大夫一个人。我们这边还是有很多我们只愿意过去学习生活的,这样才能加深交流嘛。”   “我,我愿意去!”胡二姐端着空木盆冲过来,她是去医疗器械厂楼顶上晾晒洗好的床单的。   因为医院每天要清洗的布巾实在太多了,医院楼顶跟前面的空地不够用。为了让床单衣物尽快被晒干,医疗器械楼的屋顶也被征用了。   胡二姐满脸激动,相当勇敢地毛遂自荐:“我在海南岛呆了三年半,我非常适应海岛生活,我愿意去苔弯。”   苔弯,天啦!这比冒死逃岗可好的多。她要去苔弯,她想去苔弯。   ※※※※※※※※※※※※※※※※※※※※   感谢在2019-11-25 06:44:16~2019-11-25 12:4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罗生门1942 20瓶;家有包子 5瓶;by、taylor、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可真是善良啊(捉虫)   胡杨的脸色瞬间变了。   李红兵不明所以, 一时间还以为他病了。哎, 小杨哥就是太累了, 看看身体吃不消了吧。   廖副书记更加搞不清楚前因后果,这会儿听到了胡二姐的话还挺高兴, 转过头就朝二小姐强调:“你看看,我们并不以为苔弯是龙潭虎穴。我们一直宣传苔弯是祖国的宝岛,大家都喜欢也愿意了解苔弯。”   胡二姐看过电影,知道廖副书记是个不小的干部, 还在老人家面前露过脸。   此刻有了他的肯定,她更是高兴的忘乎所以:“对,我想去苔弯,让我去吧。”   她还专门加了一句,“我不嫌弃苔弯的。”   其实如果条件允许, 她当然更加愿意去香岗。只不过没鱼虾也行, 而且胡二姐有自己的逻辑。大路天天宣传香岗不好,可还是有很多人千方百计的逃岗,宁可被海水淹死了,被边防军的枪打死了,也要逃去香岗。可谁也却没见过香岗人逃到大路来啊。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 这就说明香岗现在过得肯定比大路好。   同样的道理大路天天说要解放苔弯,苔弯人民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当中, 可她见这些从苔弯来的医生就觉得人家又气派又干净, 跟大路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想而知苔弯人过得肯定不差。   况且她又不是没听过那边的广播,好多下放的知青都自己组装的短波电台,专门用来收听那些所谓的敌台。其实人家才没有水深火热呢,人家的日子又轻松又自在。   她要去苔弯,她要过好日子,她再也不要当臭烘烘的农民了。她爸爸脑壳不好,不把儿女当回事,光晓得要光荣,还不知道,人家都在背后笑他傻呢。既然指望不上家里头,她就自己拼出一条路来。   胡二姐斗志昂扬,活像一只亮相的小公鸡。   余秋保持微笑,轻飘飘地落下两个字来:“好啊。”   胡杨急了:“余秋!”   就他二姐这样的,去了苔弯就是另外一个陈东平。人家陈东平还没来得及当间谍呢,就被抓了。她过去的话,不知道会给国家造成多少损失。就是没心,也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胡二姐立刻一把推开弟弟。她现在真觉得这个弟弟就是另外一个爸爸,反正是不愿意她过一天好日子的。   她只盯着余秋,一再的确定:“真的吗?”   她可不敢相信这个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赤脚医生会这么好讲话,还不晓得她要发什么陷阱等着她呢。   余秋点点头:“真的。”   然后她抬头示意医院的方向,“不仅是你,这所医院里头所有的医生护士,都会分批次到苔弯去做技术指导工作,从资历最久的人开始。”   胡二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自己这一趟杨树湾真是来对了。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样子这个赤脚医生也没有坏到家。   胡二姐兴冲冲的:“那我什么时候走?我可得马上回家收拾东西。”   余秋扑哧笑了起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活像老师注视自己心急的学生,充满了温柔与宽和:“你不要着急,我明白你迫不及待想投入生产工作的心情。不过你才刚开始接触医学,需要系统的进行学习并且实习熟悉工作之后,才能单独承担工作。”   胡二姐顿觉不妙,感觉这儿是陷阱等着她。然而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够加到的机会,她又岂愿意轻易放弃。   将军家的二姑娘立刻追问:“那我需要学习多久?”   余秋轻描淡写:“正常的医学本科学习要经过四年课堂外加一年的实习期。”   胡二姐要跳脚,五年的时间啊!五年以后她都多大了?她都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姑娘了。这人诚心不想让她过去,故意折腾她的吧。   余秋慢条斯理:“不过我们这儿的情况有所不同。为了适应生产生活的需要,我们已经将课时压成了三年。就像你现在接触的一样,一边学习一边实习,从最基本的工作做起。”   胡二姐还是没办法接受,三个月的赤脚医生速成班,她咬咬牙也就认了。让她在这儿洗三年床单,那还不如杀了她呢。   海南再不好,冬天也是暖和的。哪里跟这儿一样,都滴水成冰了,她还要去晒被单,冻死人了。   她连连摇头,一再反对:“不行,这太慢了,我等不及。”   余秋脸上的笑容不变,还很有长者风范的轻轻地拍她后背,像是在安慰心急的孩子:“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快点儿。我们这儿实行的是学分制,你要是尚有余力可贾的话,也可以提前完成学业。比方说你们韩朝英老师,她到现在进行系统学习的时间还不到两年,但已经可以开始上临床工作了。你是高中毕业生,底子好,一定不比旁人差。”   胡二姐却满脸茫然:“什么蛊?海南不是云南,我们那儿没有蛊。”   胡杨面色铁青,声音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头蹦出来的:“尚有余力可贾,贾,商贾,买卖的意思,就是说还有余力可以使用,学有余力。”   胡二姐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那直接说清楚不就结了,干嘛这么掉书袋?到底是教授家的姑娘,说话真是奇奇怪怪。   李红兵在旁边怀疑地看着胡杨。小杨哥是不是眼神不好?就他姐这样的还林黛玉呢,林黛玉好歹是个出口成章的才女啊,又不是成天哼哼唧唧,这儿不舒服那儿不痛快的就成了林黛玉。胡二姐分明就是个傻大姐呀,而且还没傻大姐勤快。   胡杨则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当真丢不起这个脸。   余秋却饱含鼓励地看着胡二姐:“你不要着急,饭要一口口的吃,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我听你们组长说了,你最近表现非常好,学习也很快。我相信,你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学业,然后全身心的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事业当中去。”   胡二姐被夸的怪不自在的,却还是贼心不死:“我先去苔弯,在苔弯学习不行吗?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余秋摇摇头,语气严肃:“我问你,你出门做客会故意穿件旧衣裳吗?两岸同根同枝同源,是手足相亲的兄弟姐妹。你上亲戚家做客难道不要带点好东西?一样的,我们去苔弯,是为了帮助苔弯建立起他们的医学生殖中心。去的都是立刻能上手做事的人,不然就耽误工作正常开展了。”   胡二姐还想说什么。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小姐转头看廖副书记:“我要的都是熟练工啊。我开场子的话,我不负责帮你们带学生。”   看看眼前的这个姑娘,十之八.九是下放知青。叛逃的知青她也见过,头脑简单的很,成天就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好像以为他们过去以后就应该被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简直莫名其妙。   二小姐皱起了眉头,又强调了一遍:“我需要的是合格的工人,我开的是工厂,而不是福利院。”   廖副书记大喜过望,他就说主席老人家法力无边,光芒普照大地。瞧瞧这位二小姐,不过是在老人家旁边的洞里头睡了一晚上,立刻就大彻大悟了吧。   廖副书记拍着胸口跟二小姐保证:“这你放心,我们这有专门的技术培训学校。你们需要什么样的工人,我们都培养,并且经过考核以后才会送去工厂。”   二小姐这才微微颔首,表示可以勉强接受。   胡二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她本来指望这位苔弯客人可以帮自己说两句话,没想到资本家就是资本家,对待劳动者残酷的,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其实如果她一早表明自己的家庭背景的话,二小姐当然会网开一面。倒不是非得要培养胡二姐当特务,只不过假如自己的手下有中公权贵子弟,那自己在大路就是做生意也会顺风顺水许多。   别说什么社会煮义,什么公产党跟其他所有党派都不一样。二小姐自己长着眼睛看呢。天下之事有共通之处,那就是既得利益者肯定会想方设法维护自己子孙后代的利益,利用自己手上的职权,光明正大地获取更多的资源。   胡二姐这样的将军之女,那就是隐形的通行证,可以为她所在的企业提供诸多方便。   这也不怪二小姐看走了眼。   他们之前的调查资料里头倒是知道胡杨这号人物,也晓得这是位军区大领导的儿子。胡二姐是这个月才来杨树湾的,而且她跟胡杨长得并不像。何况刚才胡杨的态度也没显出跟胡二姐特别亲密。所以二小姐只是把胡二姐当成普通的知青看了。   余秋轻轻拍胡二姐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安慰她:“你加油,争取早点学有所成,早点儿去苔弯。现在两岸已经开放交流,你去了苔弯,熟悉了工作环境,就可以带你父母也过去看看宝岛风光了。到时候你爸妈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她如此和颜悦色,胡二姐都不习惯了。再一听父母会为自己骄傲,胡二姐顿时来了精神。   没错,现在爹妈天天挂在嘴上的就是小弟,活像她跟哥哥做了多丢脸的事情一样。到时候她去苔弯过上了好日子,叫爹妈睁大眼睛看看,到底谁才是争气的孩子。   胡二姐捧着木盆连奔带跑地走了。她要赶紧去上课,争取把进度赶上去。   韩朝英,不就是个初中毕业生嘛。自己一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难不成还比不过她?   余秋看着她斗志昂扬的背影微笑,姑娘,你要是能够战胜未来的医学界大佬韩朝英同志,你的前途也不可限量啊。   好好加油吧,学习使人明智,脑袋瓜子越不清白越是要好好学习。   人啊,必须得自己想通了,才不至于脑袋瓜子是浆糊。否则进行再多的思想政治教育都没有意义,只会越听越反感。   廖副书记在旁边赞许地点头,给予了肯定的态度:“不错,很好,就是要有这股劲儿,不能叫人比下去。”   他凑过头,一张圆滚滚的脸上全是笑,直接招呼二小姐,“您看,这话赶话的,咱们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干脆利落点儿,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咱们就把厂子的事情列出个大概来。”   说着,他还对着余秋露出一副假惺惺的关心嘴脸,“哎哟,昨晚上又一夜没睡吧?看看你这张脸哦,赶紧回去睡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千万要好好爱护。”   余秋在心中冷笑,她就没见过更虚伪的家伙。不就是害怕二小姐拉着她说生殖中心的事情,顾不上谈论他想要的厂子吗?   廖副书记这个周扒皮什么时候关心过她的身体健康了?不向来是快要累死啦,那不是还没累死吗?没累死的话接着干活。   余秋扭过头,跟二小姐打了声招呼,直接抬脚回家睡觉去。   她管廖副书记死活呢,有人想要早死而且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的话,作为大夫,她也只能成全。   谁让命是人家自己的呢?   余秋回到家,准备躺上床睡觉。到底肚子饿的吃不消,她还是被迫艰难地进了厨房,给自己下面条。   胡奶奶去大酱厂上工了。越是接近年底,杨树湾的食品销售就越火爆。不少人会买了备年货或者走亲访友的时候当成礼物相送。   罩子底下摆着一碟子早上吃剩下来的雪菜烧豆腐,刚好可以就面条。   余秋从抽屉里头拿出鸡蛋,准备油煎个荷包蛋,然后下水煮面条。   胡杨垂头丧气地进屋子,过来给她把锅放在太阳灶上,然后闷闷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啊。”   其实刚才他真的要忍不住了,直接对着姐姐破口大骂。她到底晓不晓得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她这么硬凑上去,难道不嫌丢人吗?   他这种反应其实还有个难以启齿的动机,他想自己先骂了二姐,这样余秋也不好再说重话,不至于让二姐难堪到要去闹自杀。   没想到余秋不仅没有骂二姐,反而还给二姐画起了大饼,没叫二姐丢大脸。   胡杨心里头快要委屈死了,他姐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爸爸说了那么多,自己也讲了好多回,她怎么就不听劝呢?   余秋笑了起来:“又不当个事,我再看不上你二姐的有些做派,她也是你姐姐。我当着外人的面,怎么着也得维护她的面子。不然人家笑的不是她,而是我们这一群人。”   她往锅里头抹了油,打了鸡蛋等着慢慢煎熟,又笑道,“即使你二姐也不是一无是处,她挺有意思的。当她想要做什么事情,就直接了当地提出要求,还晓得积极为自己争取机会。这就是优点啊,多的是人明明有想法却死活不肯讲,非得人家把机会硬塞进他手里头,他才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样勉为其难地接受。比起他们,你二姐够坦荡的了。”   胡杨急的嘴上要冒燎泡:“她那不是坦荡,而是脑子里头缺根筋,什么都想当然。”   为着二姐的事情,他真是要愁白头了。除了那个黄莺以外,二姐就是他见过的脑袋瓜子最糊涂的人。   余秋笑着摇头,也不给胡杨留面子:“你二姐真没那么差劲。她不相信你跟你爸说的话也正常,因为苔弯人整体生活水平却比我们好呀。人都是希望生活优渥的,按照生存层次要求,只有在物质条件充足的情况下,人才会考虑更多的精神世界。像你跟你爸那样超出对物质生活追求的人其实是少数。   你二姐从小在大院里头生活,你们都是搞特殊供应的。她从小所见所闻跟你父亲教育她的道理根本不是一回事,她怎么可能相信?   你们说人人平等,但实际上当你们喝牛奶吃面包甚至犯愁每天被大人硬逼着吃鸡蛋多痛苦的时候;明明还有很多人在忍饥挨饿,别说鸡蛋了,就是一口大米饭都没的吃。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等到她下乡以后,她见过更多穷苦生活不堪,甚至家里头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拿不出来的人,你觉得她会相信她受到的家庭教育吗?这明明跟社会事实教育完全相背左。   同样的,我虽然不认识你哥哥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估计他的情况也差不多。   当他们发现他们真正体验的社会生活跟书本以及家庭教育根本不是一回事的时候,他们会对所有的官方教育都嗤之以鼻,认为那都是糊弄老百姓的东西,并不适用于他们特权阶层。   久而久之,这个思想会扩大到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知道或者说相信自己是特权分子,他们不需要受社会规则束缚,他们完全可以侵犯他人的权益而毫无愧疚之心。   因为在他们看来,普通老百姓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甚至难听点儿讲,就好像现在有一盘排骨。他吃饱了的时候,可以将剩下的部分施舍给狗。可要是他想吃,那狗就坚决不能过来抢,否则就要被打。”   胡杨惊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否认:“还不至于,我姐没这样。”   余秋摇摇头:“我不是说你姐,起码你姐下放了这么长时间。我是想告诉你,这种思想在你们大院子弟当中压根就不稀罕。你的很多同伴早就习惯了特权生活。   善良点儿的,大概也就是认为全国老百姓过的都跟他们一样的日子,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不过同样的,假如社会上有表示不公平或者强调困难的声音,他们也会认为那是在无病呻.吟,压根就没有这种事。   恶毒点儿的,明明知道他们享受的生活是基于社会不公而获得的,却认为理所当然。甚至在其他困顿不堪的人想要发出抗议的时候,还会对着那些人发出恶毒的咒骂,甚至拳打脚踢,因为嫌弃这些人干扰了他们享受生活。”   胡杨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反驳余秋的话。可他清楚,其实余秋说的大概是对的。二姐说外人讲爸爸傻,应该也是事实。   余秋叹了口气,没有再逼迫可怜的小胡书记。   这是一个全世界或者说贯穿人类整个历史的难题。社会要发展就得稳定,可是很多时候稳定就意味着向上的渠道被堵死了,众人都墨守成规,最好是子承父业,这样才最稳妥有效。几乎所有的统治者都不希望阶层有太大的变化,因为这就意味着动荡,意味着不稳定因素。   可是如此稳定持续的时间长了,生产力的发展又会迫使生产关系往前推进,然后固有的社会阶层被打破,这就称之为革命。革命一起来,那就天下大乱了。   古人常说的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实也挺有道理。   余秋安慰胡杨:“我觉得你姐其实有个挺大的优点,就是天真,而且脑袋瓜子想的少。她这样的,还挺适合搞技术工作。因为大部分技术工作者要求的并不是脑袋有多聪明,而是够一根筋做事够认真也够执着。她要是将她的天真单纯应用到这方面,说不定大有成就。”   胡杨苦笑着摇头:“你对我姐可真够宽容的,居然还会帮她找优点。”   余秋笑着盛好了煎好的荷包蛋,轻描淡写道:“因为你姐到今天为止最多也就是白吃了几碗饭,既没有抢占别人的名额,也没有搞贪污受贿那一套,实在算不上罪大恶极。”   比起那些堂而皇之出卖国家利益的高干子弟买办集团,只想着混吃等死的胡二姐真是一股清流啊。   胡杨心情沉重地走了,他想跟爸爸好好聊聊。   也许家里头的教育方式的确有问题。就像余秋说的,对于哥哥姐姐,爸爸妈妈应该□□育理念,不能一个打一个护。还有就是,有教无类,但针对不同性格的孩子要有不同的教育方式,应该尽可能多鼓励多支持多赞美,而不是一味的打压。   另外就是,他得提醒爸爸了。说不定爸爸周围的叔叔伯伯阿姨家里头就有着想出卖国家利益的小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跟二姐一样,对资本煮义灯红酒绿世界充满向往的人肯定不少。说不定他们当中更多。因为他们有内部电影可以看,比起大部分老百姓,他们对资本煮义世界了解更多。   余秋就着雪菜烧豆腐吃完了一大碗鸡蛋面,然后摸着肚子回窑洞。   她人都躺上床了,又挣扎着起来开始写信。   一边写,她一边在心里头各种骂。天呐,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给廖副书记擦屁股!她就看着这人早死早超生最痛快。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懂吗?好歹也是省委干部了。   唉!谁让陈招娣看上了这么个家伙呢。谁让陈招娣家的姑娘不幸摊上了这么个爹呢。谁让小姑娘才这丁点儿大呢。   算了,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她还是给林斌写封信,好歹打打预防针,省得到时候老人家直接咔嚓了廖副书记也就算了,他自己气出个好歹来才真叫问题大了呢。   ※※※※※※※※※※※※※※※※※※※※   解释一下,主席本人很推崇《红楼梦》,认为至少要看五遍,看不够五遍就没有发言权。从1972年开始重新印刷和发行了一批古典文学作品,如《红楼梦》等,一时在社会上掀起了热读“四大名著”的高潮。这也是为什么李红兵会知道林黛玉跟傻大姐的原因。感谢在2019-11-25 12:45:17~2019-11-25 19:2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楼昨夜又暖风 32瓶;想不出来好听的微博名 10瓶;by、维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山还比一山高(捉虫)   小林大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正蹲在屋子里头收拾行李。   现在讲究大学办在田头办在工厂, 大学生要深入基层为人民服务。作为中医学院的学生, 林斌同学放的寒假是要跟着学校组织的大部队一块去附近郊县深入到生产实践一线的。   他窸窸窣窣地忙碌了半天,也没个停歇的时候。   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老人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 直接开口催促:“你就不能快点儿吗?”   林斌吭哧吭哧地又凑到了老人身旁,颇为认真地强调:“你得配合,他们给你扎针的时候,你不能躲。给你推拿的时候,你不能嫌烦。你要好好吃饭睡觉还有大便。”   老人家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似乎嫌他烦人。   林斌急了:“你只有好好配合才能够长命百岁呀。”   没想到已经活了八十几年的老人压根对长命百岁毫无兴趣, 居然还嫌烦:“不要, 活得越久越受折磨, 难受,不要活这么久。”   林斌开始跟他打商量:“那咱们就是不长命百岁,也得起码再活10年。”   老人任性的很:“不要,我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事情再收个尾巴,盖棺定论就可以顺便把我放进棺材里了。不, 不要棺材, 一把灰直接撒掉。”   林斌眼睛瞪得大大的,毫不犹豫地戳破了老人的幻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你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10年都不够。”   老人完全不同意, 10年太久了, 他才不要再遭10年的罪。长命百岁, 没病没灾那才叫好福气,要是活了100年,天天这儿痛那儿不舒服,那真是比坐牢还难受。   林斌在旁边跟他打商量:“10年哎,起码要好好活10年。你看,两边统一了,酥连要打我们的,他们肯定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美帼也会打苔弯的,不然它面子往哪儿挂?”   “不会打的,美帼不会打苔弯。”老人的眼睛没睁开,手在空中一挥,“美帼人才没有那么大方呢。他们怕疼怕淌血,不会多事的。要防止和平演变,他们会把演变的希望放在第3代第4代人身上,就是你们。打仗不划算,他们打怕了。越南他们也不想打的,要晓得会这样,他们肯定不愿意打,只会让旁人打。傀儡嘛,就是这样,扶不起的阿斗,填不完的无底洞。”   林斌追着问:“酥连呢?酥连还压着那么多大兵呢。”   “叫你多看书你不听。”老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自己看书去,参考也可以多看看。不要一天天的,什么都不懂。”   林斌哪里肯放弃,非得缠着老人问个准话:“酥连打进来怎么办?”   老人不愿意睁开眼:“那就放点儿地方,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中。”   林斌吓得心慌手抖,心里头凉飕飕的,完蛋了,这事真的要打了,虽然从60年代中后期中苏边界冲突不断开始,大家伙儿就做好了深挖洞广积粮的战斗准备,可毕竟战争似乎有点儿远。而且进入70年代以后,好像也不打了。   结果这一回,大家伙儿真的要亮胳膊啦。   “打啊,要打起来,美帼肯定得高兴死。世界上所有的帝帼主义都会高兴死。”   老人闭着眼睛,说话慢吞吞的,声音有些含含混混,“美帼空下来了,可以好好琢磨了。”   林斌突然间反应过来,对呀,美帼人已经完全撤离越南了。要是中帼跟酥连打起来,美帼人真是要笑死的。   酥连应该不会笨到这个份上,这时候还要跟中帼打吧。   那美帼跟酥连会不会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中帼呀。   不过好像也没差别,不是一直说反对苏修美帝嘛。再说这两个要合伙的话搞不好回头就能给对方来一木仓。不是东风压倒的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嘛。   老人家闭着眼睛,一副要睡着的样子。现在天冷屋子里头暖呼呼的,就让人昏昏欲睡。人果然跟猫儿似的,愿意待在暖和的地方。   他嫌弃林斌一直呆着,又开口催促:“快点儿走吧。”   屋子外头进来个人,抓了个信封塞给林斌,还笑着调侃了一句:“女同志写的信哦,你还是看完了再走吧,省得路上太激动。”   林斌扫了眼信封,顿时明白小郑是在捉弄自己。余秋写的信,那真是算不上女同志啦。   他好奇地拆开信封,主要余秋很少给他写信。她实在太忙了,根本顾不上写信。实在要说什么事情都是打电话去学校找他。   拆开了信看里头的内容,林斌兴致勃勃,不等老人家开口问,就开始主动宣扬:“红星公社选举领导啦,他们原先的领导去县里头了,这回选了粮管所的女干部。嘿,他们自己选的,公布结果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懵。我看放在全帼,都没几个这么年轻的公社主任。”   老人家对女干部三个字来了兴趣,问了一遍:“当真是女同志?”   “是啊。”林斌兴致勃勃,“她家的臭豆腐做得尤其香喷喷,撒上胡椒面可带劲儿了。”   小林大夫又感慨了一句,“这干部可不简单,她是红星公社的外来户呢,居然干的叫大家都服气。”   农村人乡土观念最强。外头来的干部就是做得再好,大家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老人家不以为意:“干得好嘛,老百姓自然就满意。老百姓心里头那杆秤才是最公平的。好不好,他们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林斌嘴里头一面应着一面继续往下读信。   胡杨不想当公社干部,因为他要在杨树湾倒腾新能源,要把太阳能技术跟沼气技术相结合。   现在农村建的沼气池都是常温自然发酵。但是厌氧菌生长有适宜温度,在自然条件下,它们受温度的影响,半年超常发挥,半年产能不足,产气的波动性极大,不利于稳定的利用。   小胡书记受到了大棚蔬菜技术的启发,决定利用太阳能来调控沼气池内的温度,从而达到恒定产气的目的。   除了解决燃料问题,他还要自力更生,利用太阳能跟沼气发电,来满足家庭生活需求跟小型社队企业的生产需求,好让帼家把燃煤跟石油都用在工业大生产上。   老人家笑了起来:“年轻人想法是好事嘛,让他慢慢搞,说不定就能倒腾出结果。”   老人自言自语,“这个搞好了是好事啊。能救人命的,冬天苦啊,家里头没衣服穿,没被子盖的,会冻死人的。再往北边去,鼻子能冻掉的。北边下雨少出太阳多,太阳最大方,它肯救穷人的命。这个想法好,让小何他们去做。不能光搬苔弯的经验,苔弯热,一年到头都不下雪的。我们帼家这么大,除了南方还有北方。北方冬天更冷,会冻死人的。”   林斌讪笑:“这不至于的,一般不出屋子都还好。”   “不要哄我,我有数。房子都要塌了,住在猪圈里头的都有,能挡什么风啊?”老人眼睛合上了,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人民不容易,人民还没过上好日子。”   林斌赶紧继续读信,好歹能从这个话题打岔开:“大家的想法都很多,包括廖副书记,他……”   小林大夫急刹车,在心里头跺脚。余秋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还来先扬后抑这一手。   前面把大家伙儿夸成一朵花,原来不是为了报喜而是为了压惊,后面还有颗重型炮弹呢。   廖副书记可真是好胆色,完全不怕炸的粉身碎骨。他搞私人厂子也就算了,反正他时刻都有资本主义的嫌疑。这私人老板还是从苔弯过来的,这差不多快赶上里通外帼了。他居然要人家在他们省搞投资,把培训过的返城知青直接送进去当工人。   林斌一时间都不晓得这大炸弹下头的小炸弹到底哪颗威力最大了。因为他脑袋瓜子都被炸蒙了,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发黑。   老人等了半天没听见他继续出声,不由得奇怪:“怎么啦?她写字丑归丑,已经叫你认不出来啦?这个不行当大夫的写出来的病历又不是密码,病人都不认识,那还要病历有什么用?”   林斌也顾不得在心里头嘀咕病历其实是给大夫看的,他就抓紧了信纸,一本正经地强调:“我不念啦,这是人家写给我的信,我自己看就好。”   老人来了兴趣,还看了眼林斌,颇为认真地告诫他:“朋友妻不可戏呀。”   林斌跳脚:“才没有的事,我们正经的说公事呢。”   老人眼睛就这么半睁半闭的,仿佛对他的话很是存有疑虑。   林斌受不了了,赶紧先打预防针:“我说行,但是您老人家不许动气,不然的话我就不念了。”   老人家表情却颇为严肃:“是有人贪污腐败了?还是欺男霸女了?”   林斌苦着脸:“那倒也不至于。”   不过这事情的性质说不定比贪污腐败还严重。他忐忑不安地悬着一颗心,一边偷偷觑着老人的脸色,一边慢吞吞地念信。   老人嫌他念的慢,还催促:“念快点儿,不要跟个蜗牛似的。”   林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读信里头的内容:“……廖副书记说主席讲公私合营能搞,都已经派人去苔弯办医院了。既然如此,礼尚往来,大家是同胞兄弟,那让苔弯人到大陆办厂子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我虽然知道他是胡搅蛮缠念歪经,不过他都把主席‘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的话搬出来了,我竟然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胡作非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唉,我现在只求老人家知道消息的时候,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还有就是能不咔嚓掉他还是留着他这条命吧。他老婆死心眼不肯改嫁,也不愿意跟他离婚,他女儿现在会走路了,最先学会喊的是爸爸。看着这对母女我就觉得,他这条命留着不是毫无意义。”   林斌心快悬到嗓子眼了,一刻不停地偷看老人的脸色。   没想到老人却笑出了声,闭着眼睛还不忘调侃他:“我就说女同志怎么会给你写信呢?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斌不服气的反驳:“她是给我写信的,是你非要听的。”   老人可不承认:“明明是你自己要念的。”   说着他又感慨了一句,“他老婆倒是难得,对他不离不弃的。大后方搞得好,很不简单。你再看看我们的高级干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遭了点儿难就迫不及待地闹离婚,生怕对方连累了自己。享福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自己跟对方不是一条心啊?一点骨气都没有,同志之间都能互相批评帮助,夫妻之间却做不到,就想着沾光。”   林斌在心里头腹诽,不是你们号召要划清界限的吗?   老人家却想起了别的话题:“老石离婚啦?他们不是不批准离婚申请的吗?这回终于批下来啦。”   林斌赶紧作答:“这回他们的态度很坚决,所以就批准了。”   老人很不赞同的样子:“做的不好。都已经放出来了,那边就不能低下头好好认个错,然后把这一页翻过去吗?都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连这点都做不到,离了也好。”   林斌叫他搞晕了,说好的也是他说不好的也是他,可真麻烦。   老人却开始叹气:“他好,想离婚就离了,多少人想离还离不了呢。”   林斌心里头一个劲儿地嘀咕,嘿,现在晓得不痛快了呀。谁让当初眼睛不睁大点儿的啊。在个人生活问题上,老人家做的可真不如王老先生。   小林大夫脱口而出:“我看啊,个个要像王老先生那样,这个天下就太平了。”   老人笑了起来:“你们光看到王老先生能干,不晓得他家的大姐有多厉害。是你们王老先生怕人家讲他们搞夫妻店,才不让他家大姐出来做事的。不然的话,最起码一个部长没得商量,她做事厉害的很。”   林斌不假思索:“王老先生做的对,家事就不能跟公事混杂在一起,不然会起乱子的。”   老人又叹气:“他家的大姐委屈哦,明明很有能力的,是很出色的女同志。”   “那也只能为大局牺牲啊。”林斌无奈,“不然的话,无论她做什么,人家都以为是王老先生的意思,这就乱了嘛。”   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是这么个道理,他家大姐明事理。”   林斌可不这么想:“那也是王老先生肯定特别提过,有意压着的。不然的话,人家能力那么强,怎么可能不冒出头?”   老人轻声嘀咕:“是这个道理。”   林斌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准备等待指示。   没想到老人却像是说完了一样,只靠着藤椅,又合上了眼睛。   外头的工作人员又送了报告进来,老人没有睁眼看,直接让工作人员开始念。   听了两句,他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笑了起来:“还真是打预防针啊。”   林斌趁机强调:“我说您老人家歇不下来吧,起码10年,你起码得用10年的时间事情把事情捋顺了,才能功成身退。”   “哪个人真的功成身退哟?走的时候就算老百姓不骂,再过个几年还是要骂的。”   老人示意工作人员把报告交到林斌手上,“你念,接着念下去。”   林斌只好硬着头皮接工作,一字一句的念报告。这其实是一封申请,廖副书记要喊苔弯人在他们省办厂子的申请。他在报告里头说的那叫一个严肃正经,看着颇为慷慨激昂。   只不过事先已经有了余秋的信打底子,他这些口号式的宣扬就多出了一分滑稽的意味。   林斌一边念,一边又开始忍不住看老人的脸色。先前余秋写的信,他没有表态,反而叫老石的事情给打混过去了。现在正式的报告已经送到了面前,他总要有个说法的。   其实按道理来讲,这个层面上的申请报告应该不需要直接送到他面前。老人家又不是王老先生,什么事情都愿意管。   只不过因为牵扯到了苔弯问题,老人家先前又发过话,强调所有关于苔弯的事情必须得报告,所以廖副书记的狗胆包天才能上达天听。   林斌战战兢兢地念完了整封申请,老人突然间笑了起来:“他还挺聪明的啊,这叫什么?扛着红旗反红旗。”   林斌差点儿当场跪下,他嗓子发干,浑身冒汗,只能结结巴巴地重复:“廖副书记是野路子,他这人脑袋里头没什么条条框框的限制。”   老人的头往后仰,像是要睡觉,又像是为了调整出一个最合适的姿态,半晌才发出一句:“脑子里头没有框框架,也没有规矩哦。”   说完了他又久久不发声。   林斌想说话,又怕自己一不小心反而帮了倒忙,只能拼命地瞪着面前的申请报告,恨不得用目光在上头戳出两个窟窿来。   这人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在全省搞工副业,在农村弄社队企业在城里头搞街道工厂也就算了,这回居然还想拉上苔弯。   唉,余秋还真不该心慈手软,真的不如直接霍霍掉他拉倒算了。   老人问了一句:“他们有多少返城知青啊?”   林斌赶紧报数据,这个在申请报告里头提到了。   老人苦笑:“他压力也不小哦。”   虽然说现在全帼都在搞工副业,但老人家心里头有数的很,从上面制定政策到下面推行,没个几年功夫是出不了成效的。   这么多人一下子回了城里头,不把他们的饭碗问题解决掉,会出大乱子的。   林斌嘀咕道:“是他自己托大,一下子要这么多人,现在晓得头疼了吧。”   老人却叹气:“他哪晓得有这么多人不愿意待在农村啊。”   为了回城结了婚的要闹离婚,后来听讲可以把老婆孩子一块儿带着回城,又有人起歪心思,开始突击结婚。   看样子除了高级干部,这些人也不把婚姻当回事,就差明标价码的拿出去卖了。   连亲情跟家庭都拴不住,那还说什么其他呢,回城的人这么多,总得想办法解决掉吃饭的问题。   老人沉吟片刻,喊工作人员:“去把他们找过来。”   这就是□□的同志要过来商量这个事了。这不是普通的办厂子。   这件事情就是一个风向标,它的处理结果会直接影响着一条线的发展。   工作人员追问了一句:“全都喊过来吗?”   老人竖起手,晃了一下:“不要,就把他们几个找过来。”   说着他报了好几个名字,然后自言自语,“其他人来了又要吵架,头痛,不想听他们吵。”   工作人员领命赶紧去处理。   林斌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帮廖副书记讲了句好话:“他总是想着老百姓的,愿意啃硬骨头,虽然被硬骨头磕了牙。”   老人眯着眼睛,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半晌不吭声。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气压都低了许多。好在外头又送进了一封挂号信进来,总算能够打打岔。   林斌抓着信封挠脑袋,不明白余秋为什么不干脆在一封信里头写完事情算了,居然还来第二封。   按照她吝啬的个性,就算信超重了还要再贴邮票,同样得花钱,那一封信解决问题起码还能省个信封不是吗?   林斌怀疑是余秋担心上一封信刺激太大,又来一封好安抚情绪。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希望跟老人家分享点儿轻松的好消息。   结果他才开始念,就又后悔了,妈呀,这帮人究竟是什么胆子?一山还比一山高,廖副书记想找苔弯人过来投资也就算了,反正这家伙一向胆大妄为。   怎么红星公社新选上来的这个主任胆子更大,居然想找日苯人进来投资。   一封信林斌念的磕磕绊绊,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简直就是蚊子哼。   老人家不由得奇怪:“你又怎么啦?”   林斌快要哭了,报出了一个名字:“北田武,那个日苯红未兵,他要在红星公社办电子厂。”   嘿,那小子不是留在红星公社学习医疗合作社制度的吗?怎么一下子跑去搞什么电子厂了?这跨度也太大了点儿。   哦不,他跑偏题了,是这帮人胆子也太大了。   ※※※※※※※※※※※※※※※※※※※※   感谢在2019-11-25 19:27:15~2019-11-26 06:2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白熊 169瓶;荼荼婳嫿 58瓶;泡椒凤爪 10瓶;小星星星辰 5瓶;大西北臊子面 3瓶;40772169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没有灵丹妙药(捉虫)   北田武要在红星公社投资电子厂, 完全是个意外。   虽然受到美国正策冲击、石油危机以及国内需求增长减速等因素影响, 为了保持经济增长, 日苯国内商界近年来加快了对海外的投资力度。   不过,他们的目光虽然落在亚非拉, 但还没有来得及或者说压根想象不能要将投资的地点选在中国。   毕竟意识形态相差实在太远,中国直接消灭了所有资本家。   而大部分搞海外投资的人都是高瞻远瞩型的,对国际局势各方面皆分析的头头是道,否则大把的钱投下去不就是扑通一声响,连个水花都见不到吗?   奈何凡事总有例外, 充满了各种阴差阳错。   就好像当年美国运动员不小心错上了中国乒乓球队的大巴一样, 北田武那位在老家开电子厂的舅舅来中国也是硬着头皮。   北田家就外甥这么一位继承人。北田武人在中国迟迟不归, 愤怒地北田家主决定放弃这个不成器的逆子, 改而准备收养养子来继承家业。   北田武的母亲当然没办法接受, 她泪眼婆娑地跑回娘家找年纪最小的弟弟。   同样没有继承医药世家家业的小舅舅实在扛不住姐姐的眼泪,只好平生一次踏出国门,千里迢迢来到红星公社,想将这个外甥带回家去。   毕竟就算不说家业的事情, 北田武的父母现在年纪也大了,哪里能游着儿子继续在外头浪荡呢?   结果不晓得是人到异国各种新鲜的事物实在吸引人还是北田武那张嘴当初能够笼络那么多追随者, 也不是盖的,他舅舅居然被他说服了, 同意他留在中国继续学习实践。   但是好歹也是自家人, 小舅舅总不能让他继续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当学徒工吧。   电子厂业主想来想去, 觉得应该给外甥找点儿正经事做。   刚好他又发现红星公社商店中虽然各种食品还算丰富, 日常生活用品也尚可,但是有个巨大的市场空白——家用电器跟电子产品。   不是这里的人平常用不到,而是没得卖。虽然讲凭票供应,但手上有票店里没货是常态。   这位小舅舅感觉自己成了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中国是片多么广袤的市场,中国有八亿人口啊!   小舅舅的最初想法是在红星公社成立个经销部,直接销售自己从日苯运送来的产品。经销部就由北田武来负责。   可想而知,为了管好熊孩子,天底下的长辈都操碎了心。   但很快,小舅舅就发现这件事不划算,且不说进口的手续有多复杂,就是运费也不是笔小数字。何况还要涉及各种各样的税收征费。   这个时候,他又意外发现中国的工人工资是跟低生活必需品相持平的,人力成本低的让人目瞪口呆。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工人工作热情很高,学习新知识新技能的情绪高涨,工作质量也很不错,而且很有纪律观念。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年轻工人基本上都识字,有一定的文化。   几个条件加在一起,就让北田武这位在日苯办电子厂的老板舅舅心动了。   他要在中国也办个电子厂,利用这儿便宜的人力劳动成本跟巨大的销售市场,来获取更大的利润。   这事儿要是放在其他地方,他要敢龇这个牙,估计北田武的小舅舅已经被赶走了。   开什么玩笑,中国人民经过沧桑百年的奋斗,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三座大山,现在帝国主义跟资本主义居然又要卷土重来,想都不要想,直接乱棍打出去!   可李秀云不是一般人。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外来户,还是中国传统文化常被戴着有色眼镜看的寡妇,能够让粮管所这么职工跟家属服服帖帖,又叫红星公社来来往往的客人挑不出一个理儿来,那她的胆量跟魄力可想而知。   李秀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是她心心念念想着推进红星公社进行产业转型的机会。   没错,她用的是产业转型这4个字。别说是基层干部了,眼下恐怕很多省部级的领导都不明白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义。   简单点儿讲,她已经发现了危机。目前红星公社的社队企业虽然红红火火,但是基本上都有个致命的问题——产业技术含量极低。   他们能搞的,其他地方也能很快就弄起来,不说十成十,起码七八分不成问题。当全国都这么做的时候,他们的产品就已经很难有竞争力了。   尤其是按照现在的交通运输水平,想要扩大销售渠道其实非常难。他们的产品进入外地,跟当地的东西比起来就会输在价格上。   与其大家伙儿一块儿厮杀,那不如他们主动升级转型,去做新的行业,旁人没那么容易可以直接模仿的行业。   在这种背景下,她一眼就相中了北田武那个单薄到苍白,基本上就几句话的办厂申请。   北田武被走野路子出身的舅舅一顿教育或者说是忽悠,坚定地相信在中国办厂是帮助中国建设现代化工业的最好方式。   他想办厂子,但具体厂房在哪里,厂子要怎么经营,他全无概念。   李秀云却只加抓住了电子厂这三个字,其他的在她眼里都不是问题。   厂房可以由公社提供,工人也是公社组织,大家可以合伙做这件事。厂子要怎么经营?不会的话那就先学。   余秋还在为廖副书记心惊胆战的时候,李秀云就已经开始风风火火地在公社挑选合适的办厂地点。   可想而知,余秋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究竟有多崩溃。   她发现胆大包天是一种传染病,随风扩散的那种孢子型的,通过呼吸就能够传播。   最要命的是,他们之间还会形成共振,相互鼓励,愈发胆大妄为。   廖副书记完全不觉得李秀云想要日苯人过来合作办厂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反而觉得北田武这小伙子不愧是格命青年出身,瞧着可真来劲。   林斌可以从余秋的字里行间看出她的崩溃。他都忍不住同情倒霉的同伴了,怎么净摊上这种人。   老人从头听到尾,似乎也愣住了,到后面居然笑出了声:“我就说女同志的胆子很大的,要是甩开手让女同志做事,她们能做出很大的成绩。”   此事似乎引起了老人无限的兴趣,他居然慢吞吞地起身,开始在屋子里头踱起步来。   这对于入冬后就不太愿意动弹的老人来说,是件比较稀罕的事情。可想而知,他此刻内心的激动。   老人嘴里头重复了两遍:“这位女同志很有想法。”   林斌小心翼翼地在边上做补充:“她把粮管所弄得红红火火,就连职工家属都被她找出事情来做,家家户户都搞得不错。她还给职工盖了宿舍楼,每家都有单独的屋子。”   “这个很好,让人有的吃有的住,才能定下心来做事嘛。”   老人说了半天,却不提日苯人办厂子的事情。   直到正治局的同志们接二连三地到了,他才让林斌又拿出那两封信,从头到尾念给大家伙儿听。   小林大夫硬着头皮念到最后,发现反面居然还写了两行字,他立刻又翻过来,干巴巴的继续念下去:“他们说这就好比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重新组成小家庭,从此有钱大家一起赚,亏本大家一起扛着。”   大概是这个比喻实在过于通俗化,屋子里头响起了笑声。   老人家也是头回听他提这个,眼睛睁大了一些,也跟着笑:“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然后他示意正治局的同志们,“你们说说看,这个事情怎么想的。”   屋子里头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廖副书记想找苔弯人过来投资的事情,他们知道。但这多出来的日苯人,他们还是头回听说。   原本准备持批判态度的同志,看到老人笑了起来,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又咽下了嘴里头的话,生怕触了霉头。   而心里头有章程的人则在观望,避免去充当那只出头的鸟。   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这个样子做什么?有话就说嘛。”   说着他还直接点名,“你讲,你是□□第一副总理,主抓的就是经济建设,你不讲谁讲?这一屋子的人,就你这几年往外头跑过。其他人吃的都是嚼过的馒头,你晓得馒头最早是个什么味道。”   被点名的邓公也没有再推辞,他斟酌片刻便开了口:“我觉得可以搞。”   他这一发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他家没有请过林斌出差,小林大夫同他唯一的交情就是那次在舞会上三个人共同捉弄江同志,最后被他提醒早点回家。   此刻看着年逾古稀的老人,林斌心里头一阵乖乖个隆滴咚。看样子胆大包天这种事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呀,这老中青三代的胆子都大的惊人。   邓公面部表情柔和,说话却是铿锵有力:“我记得您说过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既不要全盘西化,也不能否定外国的一切,要重在消化,吸收外国的长处。我们工业基础薄弱,这20多年来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与世界一流水平相比还是存在差距。前面几十年我们都是坚持自力更生,现在,还是要自力更生为主,但争取外援也可以搞起来了。”   老人摆手:“不要说我说过的话,要讲你的意见。好好讲,你怎么想的?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各抒己见。不要光看着我,我也不可能永远不犯错误,我犯过的错误不少。你们在座的每个人都犯过错误,是人就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是犯的错误还是要讲话的,还得继续做事。”   邓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像是组织好了语言:“现在亚洲有几个国家地区经济发展势头很不错,新加坡、南朝鲜还有我们的香岗、苔弯地区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工业化进程比较快,这个跟第一世界在二战结束后的这20多年来经济快速发展有关系。这几个亚洲国家地区的出口有地方。除此以外,他们大力引进外资也是他们能够迅速发展的重要原因。   除却正治意识形态不同,其实我们跟他们也有共同点,就是都受中华文明的影响,劳动者勤劳朴实而且勤俭节约。”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其他人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全都等着老人家的意见。   老人脸上看不出来悲喜,他只微微翘起了手指头,示意王老先生:“你怎么看啊?”   王老先生主管外交工作,他也是从外交正治上出发:“这其实是个办法。帝国主义原先光压迫我们,现在两边统一了,他们就会集中火力对付苔弯。苔弯地方小,抗打击能力弱,要是全力开火的话,它很快就会吃不消,出口市场没有了。   我们的优势在于国家大人口多,对内的需求量也多。两边加强合作的话,可以缓解甚至抵消国际市场变化造成的压力。   日苯的话,我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好机会。现在老蒋要派兵过去巡航,两边关系势必要紧张。我们对日苯民间投资采取一个比较积极的表现,可以传递出我们的态度。钓鱼岛的事不应该影响两国的根本关系。”   两人发了言,屋子里头的气氛稍稍热闹起来。这两桩事似乎成了拐点,反而能够解决不少问题。   云老沉默半晌,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整体上我是支持的,但实行的时候一定要步子放稳了,否则容易造成动荡。”   老人没有对他们的说法发表点评,只又夸奖起农村基层单位的干部:“我们的同志胆子很大,也很有闯劲,不限在条条框框里头,只从最根本的问题出发。他们是从生产实践中来的,最晓得老百姓想要什么,也清楚怎样以最小的代价解决最迫切的问题。所以说,人民万岁,人民的智慧与勇气无穷无尽,人民才是智慧的源泉。”   说着他又着重表扬了一句李秀云,“女同志很厉害啊。女同志想问题胆子更大,我们要鼓励女同志积极发挥作用,不能束缚了她们。”   王老先生笑了起来:“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中华女儿个个都厉害的很呢。”   屋子里头顿时一片笑声。   一直坐在角落里头沉默不语地王同志看屋里头的气氛融洽,大着胆子提了一句:“江同志的身体养的差不多,她想重新回到格命建设事业中来。”   原本欢乐融合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王老先生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邓公不出声,其他人也静声屏气。   林斌则是讨厌死了这位王同志。不仅仅因为他当初差点儿害死了余秋的命,而且他这个时候提江同志做什么?好不容易经过这一年的时间才稳定下来,又要让她出来兴风作浪吗?   不仅仅是林斌,整个屋子里头的工作人员都跟着厌烦。江同志不出来才好,出来了又要闹腾。搞不好还会跑过来要求分老人家的稿费,反正她钱永远不够花。   老人合了下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目光看不出悲喜:“她今年也60岁了,身体又不好,不用勉强。正治局的工作很重要,身体吃不消还是退休吧。我们年轻的同志要成长,要把位置多留给年轻的同志。”   屋子里头响起了吸气声,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虽然这一年下来,所有人都清楚老人的态度了。可是厌弃与宠爱都是瞬间的事情,因为她特殊的身份,江同志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毕竟她是正治局成员啊。   然而眼下,谁都不清楚老人家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居然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她最后的退路。   虽然眼下她头上还挂着一个文格小组副组长的头衔。但现在都提建设,不提格命了,这个小组也不过是临时组织而已。   退休了,就意味着直接从这个舞台上下去了。   老人叹了口气,十分怅然的模样:“我也想退休哦,我真羡慕可以退休的同志。”   其他人都变了脸色,王老先生更是急得开口:“主席,你不能退,你退了,没人撑得住。”   老人睁着眼睛,喃喃道:“我晓得,我有数,做了的事还没有做完,你们不会让我退下去的。你们才不愿意给我收拾摊子呢。”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林斌赶紧过去给老人捏肩膀。绷紧的脊背松弛了下来,老人的模样看上去也轻松了一些:“不讲这个了,你们也一样的,现在还退不下去。按道理来说,你们大部分人的年纪都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了。不要歇着,要做事,事情做了才能休息。”   他抬头看王老先生,“我们刚刚讲女同志是半边天都很厉害,就想到了你家大姐,也是很能干的女同志。”   屋子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老先生脸上。   他正要开口,却被老人家制止了:“你不要老压着你家大姐。讲起来虽然你主管外交工作,其实你家大姐搞外交也很厉害。她是老格命,她做出来的成绩,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要给她加担子,多做点儿事情。现在你们夫妻要避嫌,我也不拦着,只能委屈她在后方,搞好全国的妇女事业了。   他们那个计划生育领导小组,想把优生优育、妇幼卫生保健事业还有早教工作一块儿结合起来搞。我看可以,不让人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生下去,那得帮人把娃娃生好了养好了。这个担子你家大姐挑起来吧。她做事细致认真,全叫你压着光了。”   屋里头响起了笑声,王老先生微微皱眉,却还是坚持己见:“那还是在妇联,用妇联的身份做这个工作。”   老人家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无奈:“随你们吧,我也不管是什么位置了。把事情做好了,现在是关键时期,人心惶惶,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稳住人心。”   旁边的秘书们拼命地记下他们的谈话内容。从这间不起眼的屋子里头传出去的命令将会影响到这偌大的国家甚至决定了国家走向。   这个午后稀疏平常,除了太阳分外灿烂些,古老的京中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落在老人沧桑又疲惫的脸上。他再一次强调:“我们要团结,团结一致做好事情。”   正治局成员当中有人发话:“那合资企业要怎么搞?是不是多引进些外资?具体要引进哪些项目呢?”   老人睁开了眼睛,挥挥手:“不着急,这个事情要稳扎稳打。我晓得你们在想什么,希望我们国家的人民能够尽快达到新加坡这些地方的生活水平,这样子我们老百姓也不至于冒死往外头跑了。   逃岗,我清楚。人家嫌弃我们日子苦还成天斗来斗去,不好好搞生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跑就让他们跑吧。”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过了半晌才叹气,“没有灵丹妙药的,我们的情况跟其他任何国家都不一样,不能照搬人家的模式。以前苏联不行,现在这些亚洲地方也不行。   他们地方小,而且都靠着海,可以完全依靠海上交通运输来走出口的路子。   我们有960万平方公里,8亿多人口,56个民族,我们有高山,有沙漠,有广袤的内陆地区,我们的情况要比他们复杂的多。有针对性的学习可以,照搬绝对不行,会出大乱子的。”   他像是愈发疲惫,又强调了一句,“不要出乱子了,再乱的话,人家就会趁火打劫了。搞,合资企业要搞,慢慢来,一口是吃不成一个胖子。”   云老开口提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苔弯的投资可以多一点松一点。当初他们撤退去苔弯的时候,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人。这是一个契机,乡土乡情,可以让他们回自己的老家搞几个厂子。一来可以加强双方的交流,二来也是先试试水。”   老人没有表达意见,反而开口问邓公:“你怎么看?”   邓公点头:“我同意云老的看法。不过我还有个想法,既然允许外来的私人投资,那我们自己可不可以搞?”   林斌快要疯了,他觉得邓公不仅仅是胆大包天胆大妄为,而是天底下都是一个胆字。   私人也要跟公家搞合资吗?那到底是姓社还是姓资呀?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邓公却没有畏缩的意思,反而继续讲了下去:“现在民间有些小型的合资。有些地方回城知青比较多,地方正府安置压力也大。想办街道工厂,正府资金不够。有些知青就自己凑起钱来,搞小小的合作社,也是解决工作的一条出路。这些人既是工人也是自己的老板,合作社产生的经济效益由他们自负盈亏。”   老人家笑着叹了口气:“我就说下乡接受过锻炼不一样吧,我们的人民都跑在前头了。”   屋子里头终于有声音忍不住:“这是资本主义萌芽在抬头啊。”   老人没有睁开眼睛,却反问:“你给他们提供工作吗?提供不了,你让他们怎么办。再下乡去?恐怕贫下中农忙着搞生产搞工副业,也不愿意再收他们了。”   那发话的声音满脸焦急,却不敢再开口,生怕挨批评,成了不顾老百姓死活的反面典型。   老人叹了口气,开始自责:“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所以才这个样子的。人家要生产自救嘛。”   王老先生安慰老人:“这也是正策引导的结果,他们搞的算是全民所有制,挨不上资本主义的边,也是工副业的一种形式。”   老人睁开了眼睛:“不是一般的工副业啊。这个,先放放,看看它们自己生长的情况。不鼓励也不打压,看它们自己长成个什么样子。多注意这方面的事,不要随便扣资本主义的帽子。我看有些地方不是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是在割老百姓的命。”   自从上次离京谈判过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这么多人讲这么长时间的话了。老人的脸上疲色越显,他伸手指着邓公跟云老的方向:“全国的工农业赶紧把计划定下来,今年是关键的时候,人家不过春节,也不会等我们过完春节再招呼。”   云老立刻应声:“农业计划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停止开荒,调整农业结构,退耕还林退耕还草,防止土地荒漠化。水域充沛的地区,发展水面种植养殖业,增加粮食以及副食品产量。盐碱地种植盐蒿子,重点发展为油料作物,以此提高全国粮油产量。”   “不要一刀切。”老人迟缓地摇头,“不要闹岭南种油菜,结出来的菜籽还没有烂掉的种子多的笑话。你们笑一笑就完事了,老百姓一年的时间白耽误了,要饿肚子的。”   他的手一挥,“派技术员,技术员要深入到各个大队各个生产队,手把手地教会新技术。要是技术员不够用,发动起农学院的老师学生,利用节假日时间多下乡,学习结合实践。”   他叹了口气,“人到用时方恨少了吧。虽然打倒了一大片呢,结果现在遭报应了,想用人都没人能用。没法子,苦果只能自己咽,学校要招生,社会也得搞夜校,多培养技术人才。”   说完这些话,似乎耗光了老人所有的精力,他甚至连站起来送正治局的同志都做不到,他就直接合着眼睛靠在藤椅上,像是要睡觉了一样。   众人等了许久,没有再听到老人的话,屋子里头反而响起了鼾声。   大家三三两两的起身,有人开口问林斌:“主席是不是吃了安眠药?”   老人有个规矩,他吃过安眠药之后再说的话不作数。他也晓得安眠药吃多了会出现精神症状,怕被人钻了空子。   林斌十分肯定:“没有,他不能吃那么多药了,副作用太大,他身体会吃不消的。他就是自己困了,现在本来就应该午休。”   王老先生发了话:“大家都忙起来吧。今年很重要,其他的问题都可以放一放,主席今天讲的事情千万不可以放松。赶紧动起来,不然的话,旁人可不能给我们犹豫的机会。”   众人不敢打扰老人休息,赶紧都退出了屋子。   林斌看着王老先生跟邓公还有云老商量后面的具体行动。   邓公建议可以在外逃最严重的地方开设特别区域,允许外面的东西进来。因为觉得稀奇,所以才拼命地要跑过去看。要是没什么稀奇的了,大概也就没那么稀罕跑了。   不能放任跑下去,不然人心会乱的。   外头的人越走越远,林斌再侧过头看着窗户边已经鼾声震天的老人。   他不由得无声叹了口气,哎呀,他得赶紧收拾东西了,他还要去参加寒假生活实践呢。   小林同志开始忙碌,原本打呼噜的老人突然间开口:“跟小何说了吗?太阳能,把太阳能用在沼气里头。”   可怜的林斌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到底是在说梦话还是刚才根本没睡觉啊。   林斌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老人又打起了呼噜。   妈呀,合着他的睡眠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   感谢在2019-11-26 06:22:01~2019-11-26 13:5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ei 60瓶;猫酱 20瓶;怀瑾 10瓶;无意、b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会有场大地震(捉虫)   林斌的信晃晃悠悠地往北方走的时候, 余秋也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她的目的地是辽宁海城, 因为有个在京中经她手植入胚胎的试管婴儿父母是海城人。   本来出于保险起见, 他们是打算留在京中一直住到生的。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两口子都是正儿八经的工人,总不能为了生个娃娃就丢了铁饭碗吧。那到时候就是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这娃娃也得跟着饿死。   所以,孕妇在京中保胎治疗一段时间后,就直接回老家了。余秋他们也支持她家的选择。试管婴儿只是为了帮助妇女怀孕, 没道理一直让孕妇住院了, 该回家就回家,不然的话, 生个孩子的成本也太高了。   为了方便给她产检,海城医院还特地从杨树湾医疗器械厂购买了B超机以及胎心监护仪。当然,其他病人也可以用。   如此精心小意地一直养到二月初,差不多要到孕妇快生的时候了,海城医院特地打电话到杨树湾求救。他们没经手过如此金贵的孕妇,心里头没底,希望杨树湾这边的专业医疗团队可以过来帮忙。最起码的,在边上掌掌眼,也能叫他们心里头踏实些。   当真不怪海城这边的医务人员紧张, 这可是全国第二对试管婴儿, 又是差不多快要过年的时候, 意义非凡, 几乎可以赶上那对在国庆节出生的双胞胎了。   现在全国人民哪有不晓得那对龙凤胎的呀。   在如此背景下,余秋义不容辞,必须给姐妹医院以支持。   她下火车时,邮包也下了车,然后被邮政部门再转运分发,沿着邮递员的足迹,奔向目的地。签收员拿到信的时候,何东胜刚好从坑里头出来。   旁边的技术员扶着眼睛,认真地强调:“就是要保持恒温,当温度达到15摄氏度以上时,每立方米沼气池就可以产生0.1~0.2立方米的沼气,当温度下降到10度以下时,可数值会下降为不足10%。沼气产气量不稳定,是制约沼气技术发展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何东胜瞧向光能转化为热能的装置,又抬头看东北的太阳。因为风太大了,太阳似乎都被吹得摇摇晃晃。   他笑了起来:“我倒觉得可以试试看利用风能转化为热能,这样阴天也能保证沼气池的温度了。”   这几年都在东北主持工作的李大哥扑哧笑出声:“风力发电倒是历史悠久,只不过产生了电能然后再转化为热能接着促使沼气池发酵产生沼气,然后利用沼气来做饭……”   说到后面,他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了,“那是不是有点麻烦?还不如直接用电取暖充当燃料,这样耗能还小一些。”   何东胜也笑:“我倒是绕远了。不过我想假如就是沼气池本身应用的话,也许风能可以直接转化为热能,然后利用烧热的水作为介质,就可以维持一个比较稳定的温度。我看外国的风力磨坊就是利用风来做工,同样的,假如我们用风产生机械能然后再转化为热能,说不定可以解决寒冷地区的取暖问题。”   李大哥的眼睛亮了,他情绪有点儿激动:“不仅仅是人取暖的问题,这对于发展种植养殖业意义非凡。”   东北的黑土地公认肥沃的近乎于流油,加上日照条件比较充沛,所以东北产的粮食质量很高。但作为粮仓,东北的气候也有个问题,就是寒冷的时间维持的太长了,不利于农作物的生长。   比方说南方地区,农作物一年可以两熟甚至三熟,而在东北,基本上只能收割一茬。   粮食相形之下还好办,因为晒干了好贮存。但蔬菜供应就成了大问题。蔬菜不经冻啊,天寒地冻人不爱动弹,菜也不愿意长。从外地运过来的菜还得找个暖和的仓库贮存,不然菜容易被冻坏了。   “其实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李大哥看着何东胜,“从你来东北要搞沼气池试验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这件事了。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久,你的这个太阳能沼气试验,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假如我们真的能够利用温暖制热的话,我们不搞长距离运输,就区域范围内自己用,只用在大棚蔬菜以及养殖场保温上,效果一定不错。”   何东胜笑眯眯的:“那要弄好了可就不仅仅东北这边能用了。我看沿海地区搞海水养殖的也可以跟着用。他们那边搞鱼虾养殖,冬天的时候需要将水温搞到14~28度,才能够满足鱼虾产卵孵化的需求。当好沿海地区冬天风最陡峭,直接用来产热的话,能节约好多燃煤。”   李大哥脸上笑容更深了:“你去岭南调查逃岗事件,居然还顺带着看人家鱼虾养殖?”   何东胜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想看看是不是在淡水里头也能养。我们那儿江河多,可以好好搞养殖。多点儿新品种,大家伙儿也能尝尝新味道。”   李大哥点头,递了支烟给何东胜:“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他朝这个一直肩负着使命在外头奔波的年轻人笑,“我们是集体作业,要做事情的话统一做,是不是比台湾那边小打小来的大气多了?”   何东胜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他们的农业现代化搞得不错,因为工业发展快,所以农业也是工业化生产,效率蛮高的。不过,他们农业占总体经济比重已经在逐年降低了。大部分人是采取去城里打工的方式获取家庭主要收入来源。”   李大哥摇摇头,不太赞同的样子:“这么一来的话,岂不是妻离子散?不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那是不应该的。”   何东胜微微笑,未予置评。   旁边的技术员则看了眼李大哥,感觉他的说法有些奇怪。其实现在无论是下放的知青还是辗转全国各处工作的户外作业工人们,长期与家人分离是常态。   李大哥似乎没有察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现在很担心帝国主义会对我们进行和平演变。苔弯回来了,两岸交流加深了。有些人要对资本主义灯红酒绿的世界想入非非了。我很担心这样的危险。”   何东胜点头,笑着道:“主席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早就发出了警示,我们要善于向外国学习,要洋为中用,不要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李大哥如释重负,脸上浮出了笑容:“没错,主席一直都看得很清楚。搞修正主义那一套不行,搞小农经济也不好,不利于生产发展,必须得集体作业才能提高效率。”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颇为忧虑,“我现在就发现了一个严重而危险的趋势,农民在自留地以及家庭副业上花费的时间精力太多,导致集体生产反而被耽误了。久而久之,我害怕会动摇社会主义的根本。”   何东胜笑容满面:“其实这个问题的根本原因在我看来还是生产力不足。当然我是按照我们大队的经验来说的。农业生产的最大特点就是大部分时候要依靠老天爷,毕竟植物做的是光合作用。农闲时间发展工副业,可以有效地补充集体经济,也方便生产队购买机械化农具,从而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   农民在家庭副业以及自留地上多花时间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机械化生产可以使得大面积的农田作业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大大减少,占据的比例就会降得比较低。   而当工副业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时,农民也未必非得下田,他们可以踏踏实实地当工人,即便是农忙时也可以继续进行工业生产。”   李大哥变了脸色:“这怎么可以,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样子会动摇,以粮为纲的根本的。”   何东胜脸上笑容不变:“因为田地里并不需要这么多劳动者呀。通过机械化收割以及栽种,一个人就可以管理上百亩田。我们有专门的农业生产组,就是负责粮食生产以及套种作物还有稻田养鸭养鱼的。这样专业人做专业事,生产效率更高。”   他半开玩笑道,“李大哥你要是搞继续搞导.弹的话,说不定现在是全国顶尖的导.弹专家了。”   李大哥眉头皱了起来,他认真地告诫何东胜:“你们还是要警惕,千万不要本末倒置,否则很容易被修正主义钻了空子。”   何东胜仍旧是温和的笑:“我们想着的是好好执行主席制定的路线,安定团结,把生产搞上去。”   他话音刚落,那头就有工作人员扎着信过来找何东胜:“何同志,你的信,从京中寄过来。”   何东胜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颇为尴尬。技术员在李大哥表情变严肃的时候,就偷偷溜走了。此刻何东胜只好麻烦李大哥:“你帮我接一下呗。”   李大哥故意调侃:“我可不敢接,万一是你女朋友写给你的情书呢?不然也不会这么急,非得现在送到你手上。”   何东胜笑容满面:“我女朋友人在杨树湾呢,你看看信封不就知道是谁了吗?”   李大哥这才接了信,扫了眼信封,轻描淡写道:“是小林大夫,他跟你还真是好哥们。”   难怪这封信要这么迫不及待地立刻送过来。   何东胜也开玩笑:“估计是他听说东北姑娘又漂亮又能干,他到今天还打着光棍。知道我来东北,想让我帮忙物色给他找对象呢。”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人已经进了屋子。   何东胜手上沾了黑乎乎的机油,工作人员赶紧打来了温水,又拿了肥皂让他清洗。   他一边往手上打肥皂,一边好奇地催促李大哥:“他这回又想相看什么样的姑娘啊?你帮我拆开信看看呗。”   李大哥连连摆手:“你开什么玩笑啊,这可是你的信,我还是尊重你个人隐私权的。”   何东胜不以为意,他慢条斯理地打出了泡沫,笑着接话:“只要不是我女朋友的情书,不管什么信,随便你怎么看。快点儿念念吧,要说在东北找女朋友,你对这儿地头熟,你帮他挑的话岂不是更合适?”   李大哥这才无奈地摇摇头,拆开了信封,一边往外头拿信纸的时候一边还强调:“这可是你让我看的啊。要是你们哥俩做了什么坏事暴露在这封信里头了,那可真怨不得我呀。”   何东胜完全不放在心上:“我俩要真做了什么坏事,肯定要求李大哥你帮忙掩饰,不然岂不是穿帮了?”   李大哥脸上挂着笑,也没接话,就拿起信纸开始念。林斌写信一向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   他先是照抄了余秋信里头提到的关于杨树湾选的新主任的事,然后又提起胡杨开始搞太阳能沼气,接着他又跳跃到老人家对何东胜的嘱咐,让他也往这个方向发展,东北天更冷嘞。   李大哥念着就笑了起来,抬眼看正好抬起头的何东胜,两人俱笑的开怀:“哎呀,我们还想着要悄悄地放回卫星,等到弄好了再给个大惊喜。结果,主席他老人家什么都想到了。”   李大哥又夸奖何东胜,“不过你又往前头多想了一步,都想到风能转化为热能了。”   林斌在信里头大喇喇地写着:“主席说了,你要多思考。那些产煤产油产矿的地方,现在早就发展成有规模的城市。可是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被采光的,要未雨绸缪,提前思考到了那一天这些城市要怎么生存发展下去。全国的工业格局也要好好想,怎样才能够用最小的代价做最大的事。因地制宜这4个字必须得时刻牢记在心里。”   李大哥一边念一边笑,然后叹了口气:“主席他老人家都这个年纪了,还要忧心这么多事。”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么大的一盘棋,得他执手落子呀。”   李大哥带着笑垂下眼睛去,刚扫到下面一行话,他脸上的笑容就凝滞了。   林斌跟顺带着一样,随手写下两行字:“老人家说江同志身体老不好,是因为太担忧工作了,还是直接退休静养身体才容易恢复健康。现在她已经办了退休手续了。”   李大哥念不下去了,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何东胜已经洗完了手,见他不动,就好奇地绕过去:“怎么了?这么快就念完了,他居然没有要求找女朋友?”   他下意识的接着念剩下的话:“我们都觉得挺好的,不然她容易受惊吓的毛病不容易好转。”   何东胜深以为然,“这倒是真的,上次她吓到了,整个舞会的人都吓坏了,生怕她身体会吃不消。既然不舒服,好好休养挺不错的。”   李大哥没有接他的话,他的目光还盯着信纸。   林斌絮絮叨叨地在信里头说了老人家要求王老太太多担点儿担子,还说因为王老先生的事情,白白让她委屈了这么多年,明明是红花,偏要做绿叶。不过不搞夫妻店好,不然人家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意思了。   关于这件事,小林大夫就三言两语简单介绍了下,然而这简单的几行字却在李大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结束了,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三个字,结束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主席用举重若轻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格命。暧昧的,含混不清的,不曾盖棺定论的,就这么轻飘飘地掀过了那几年。   他在老人身边长大,他对老人的了解更深。大概没有多少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个退休究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放下,彻底不给机会翻身了。   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就连后面的台湾合资企业以及日本合资企业的事,都不曾在他心中掀起更大的波澜。   它们的存在,不过是论证前面的事。格命结束了,现在的重点工作放在了经济建设上头,政治要往后退,这就是持续了8年半的格命的结果。   哈,8年半,好像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直接带走了3000多个日夜。他没觉得时间长,不过好像抗战也就打了8年。   何东胜似乎没有理解他怔仲的真正原因,还以为他是被合资企业的事情吓到了,特地开口强调:“这两个企业必须得搞,这是一个政治表态的问题。”   李大哥却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他怀疑这封信真正的用意就是为了告诉他,京中发生了什么,主席又做了哪些决定。   真有意思,□□成员退休了,他这位主政一方的干部却完全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反而是通过如此迂回的方式获得了消息。   而这消息,恰恰是老人故意如此传递过来的。   一时间,李大哥如坠冰窟。他不觉得冷,他只觉着恍惚,两条腿无论怎么蹬,都永远踩不到实处。   他觉得累极了,身上所有的热量全都散失了。他走的这条道路,没有了前路。他景仰的那座大山前头弥漫着层层白雾,他都不知道到底得怎样才能登上那座山。   他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座高山离他越来越远。   何东胜表达了一番对合资企业的感慨,旋即又安慰李大哥:“你不要太为主席他老人家担心了。我想江同志退下来也有好处,他身边也就多了人照应。”   李大哥神情疲惫,他在心中苦笑,他清楚地明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说不定这辈子,江同志都不要想再见到主席。她不是退休,而是被完全地幽禁了。   何东胜似乎不明白他的忧心忡忡究竟从何而来,仍旧以一种农民式的笨拙试图安慰他:“你不用担心,主席一贯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李大哥笑了笑,重复了一句:“没错,他总是对的。”   何东胜笑容满面:“我们的人民永远围绕在主席身旁,我们永远沿着他为我们指点的正确道路奋勇前进。”   李大哥却没有配合他的表态,而是直接岔开了另一个话题:“行了,不说这些了。既然这边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那你赶紧出发吧,别耽误了跟你女朋友约会。”   何东胜惊诧莫名:“我事情还没做完呢,我现在可不能回家。”   李大哥笑容满面:“你久不归家,王宝钏过来找薛仁贵了,那你有没有背着她找个代战公主。”   何东胜直接摇头,完全不上当:“我们家小秋我了解,要她离开工作岗位一分钟都等于要了她的命。现在正是年前最忙碌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想看好病回家过年。今天都已经是小年夜了。”   李大哥笑着摇头:“你还知道是小年夜啊。余秋同志的确来辽宁了,人正在海城,当地有试管婴儿要出生,希望她过去支援。今天的火车,估计也就刚到吧。我本来想今晚开车陪你一块过去,给你个惊喜来着。结果我这人肚里头藏不住事,惊喜不了,你就自己过去吧。”   何东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李大哥笑着点头:“我骗你做什么?不信的话,你现在往海城医院挂个电话,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何东胜迫不及待地冲向电话机旁,拿起听筒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号码,赶紧给我电话号码。”   李大哥笑了笑,直接报出一长串数字。他当年是名校高材生,大学时期成绩始终排前三,即使毕业多年,学霸的风采依旧。   何东胜拨通了电话,很快就找到了余秋。   电话那头的女友跺着脚抱怨:“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你怎么知道我来海城了?”   何东胜毫不吝啬甜言蜜语:“我是你肚子里头的蛔虫,怎么会不知道你要过来陪我过年呢?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就直接催促李大哥,“快点儿吧,把钥匙给我。我就不麻烦你当柴可夫斯基了。”   李大哥却摇头:“不行,路不好开,你这二道毛的水平容易出危险。到时候脸上毁容了,你女朋友掉头走人看你怎么办?”   他伸手招呼旁边的工作人员,“去把车叫过来吧,麻烦师傅跑一趟,送他去海城医院。”   何东胜上了车,从后视镜里头看到李大哥人还站在寒风,目光看着远处,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一样,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厌倦。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朝着司机笑:“师傅麻烦你了,我要去海城医院。”   汽车从沈阳出发,一路上渐渐飘起了雨夹雪。先前路上的积雪刚被铲除,现在又叫雨雪落下薄薄的一层,路面尤其湿滑。   饶是开车的是老汽车兵,短短150公里道路,也足足开了6个小时。天都黑透了的时候,何东胜才抵达海城医院。   他迫不及待地冲进医院,甚至因为路面湿滑,他还差点摔了一跤。   等他跌跌撞撞跑进妇产科,正在门口等候的余秋也直接冲了过来。   她紧紧地抱住了何东胜,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儿是不是要地震了?他们说这两天监测到了不少微小的地震。”   上个月,国家地震局与辽宁地震办公室发出上半年辽东半岛有可能发生5~6级地震的短期震情预测报告,但是没有具体到发生地点。   但是这两天,有位孕妇的家里头搞地震监测工作的亲戚感觉微小地震非常频繁,按照经验很有可能会有大地震发生。本来他不应该透露给亲属知道,防止引起恐慌。但又因为亲戚是孕妇,他还是偷偷打了电话过来,想提醒自己姐姐想办法赶紧离开,不然危险就大了。   这孕妇打不定主意,就想问问余秋的看法。听说她是从京中下来的厉害大夫,肯定知道更多的消息。   ※※※※※※※※※※※※※※※※※※※※   不好意思,最近超级忙感谢在2019-11-26 13:54:33~2019-11-26 20:4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呆子 30瓶;死宅君 20瓶;屋子里的那个 10瓶;小星星星辰、大西北臊子面 5瓶;by、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真的要来地震啊(捉虫)   余秋压根不知道有没有地震。   国内地震她印象最深刻的是2008年汶川地震, 她正备战高考, 语文跟英语老师都给他们押了关于汶川地震的作文题。当年刚好赶上奥运会, 结果天灾人祸不断,大家都祈祷天佑中华。   再往前头数数, 那大概就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这事儿她实在印象太过于深刻。   公选课上,老师带他们看过电影,何况1976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呢,可谓天灾人祸不断, 想不记得也难。   可是现在是1975年的2月, 东北有地震过吗?不知道,她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是件残忍的事情, 因为大概只有死伤人数上万的地震才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浅浅的一笔,让人们有可能记住。   至于其他规模不够大(当然是相对而言的)地震,即便发生了也很快就被遗忘。   只是对于经历过或者家人经历过的人而言,那却是永恒的悲剧。   胡二姐当场抹起了眼泪,她现在真后悔自己非要跟着余秋过来长见识。韩朝英亲自参与过世界上第一例试管婴儿的整个过程,光这件事就足够压胡二姐死死的。   所以听说海城这边有全国第二例也是全世界第二对试管婴儿双胞胎要出生的时候,秉着没鱼虾也凑合心态的胡二姐软磨硬泡,坚持要跟着余秋一块儿过来出差。   她哪儿想得到,她一来就赶上地震啊。   胡二姐真是心酸的无以复加, 当场就能嚎啕大哭。   余秋立刻拉下脸:“这只是传言而已, 又不做真的, 不要制造恐慌情绪。”   胡二姐现在特别害怕得罪了余秋, 这人就不让她去苔弯了,吓得立刻又收回了眼泪,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何东胜,希冀可以拿到免死金牌。   何东胜也是满头雾水,他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不过小秋已经提供了最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地震监测部门捕获了持续的微小震荡。   他搞不清楚这些究竟提示着什么,但专业人士有他们的专业分析方法,地底下的事情地上面的人看不见,他们还是相信专业判断会比较好一些。   何东胜安慰余秋:“你别着急,我先打电话问问看。”   余秋点头,让何东胜去忙碌。   其实即便地震部门证实了他们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地震部门也没办法预测地震,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真正能够做到预测地震。   人可以利用火箭卫星观察大气变化,精准到小时的预报天气,但却没有办法钻入几十米深的岩浆监测地壳的运动。   人类对地壳运动知之甚少,更加不知道地震发生的规律,也许地震本身就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科技即使发展到2019年,当地地震突然间发作的时候,人们照样满脸懵。   地震局的存在意义不是预测地震,而是研究地震。所有的地震预测就像世界杯时期的章鱼帝保罗,带有强烈的猜测色彩。对于那些号称自己成功预测了地震的人,也就是随机事件。预测千百回,猜对一次,这种所谓的预测成功有什么意义呢?   地震又不是天上下雨,预防手段带把伞就行。更要减少地震带来的损失,那可是大规模的撤退,最容易造成的就是群体性恐慌事件。搞不好发生踩踏造成的人祸比可能存在的天灾更严重。   余秋也搞不清楚,这些道理她都明白,那她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去追问一个消息的真假?   大概是因为她人正身处海城的妇产科,这一层楼都是准备生孩子的孕妇以及刚刚生完宝宝的妈妈。   万一地震发生的话,他们的求生能力是最弱的。   她期待的是一个辟谣,地震部门并没有监测到那些数据。即使这并不能证明地震不会发生,起码也能够让她稍微心安一些。   何东胜挂了电话,转过身冲她摇摇头:“还需要核实消息,格委会那边没有收到报告。”   余秋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既然他们没有往官面上打报告,那就代表情况应该没那么危急,最起码地震部门自己也不认为发生地震的概率有多高。   旁边围着的一圈大肚子跟家属也跟着重重地松了口气。   还好,幸亏没有地震,不然的话,他们这么多人怎么撤退呀?   这可是小年夜,大东北户头的气温有多感人?欢迎来到哈尔滨冰雕节。请问你是想把自己冻成青萝卜还是红萝卜?   这种天气撤退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大人还好讲点儿,咬咬牙扛着也就过去了,小娃娃搞不好会冻出个好歹来的。   本院的医生护士趁机劝众人:“行了,大家伙也别害怕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今天可是小年夜。”   立刻有人开玩笑:“小年夜,医院也不请我们吃顿好的。”   马医生笑得直摇头:“我到自现在还没吃上晚饭呢。”   生孩子这种事情特别容易扎堆,逢年过节,越是喜庆热闹的时候,孩子越是迫不及待地要钻出来凑热闹。   所以产科永远鸡飞狗跳。误了餐点对于医务人员来说,当真没什么好稀奇。   何东胜立刻打开了自己随身拎的包,抓出了饼干,送到马医生面前:“您先凑合着吃点儿吧,我看这时候食堂估计都关门了。”   马医生赶紧笑着道谢,拿了包饼干去旁边就着开水往下吞,她的确饿坏了。   余秋则笑着转头问做试管婴儿的陈玉洁跟她丈夫的意见:“那你们想好了没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打算?”   当初她在杨树湾接到电话的时候,这夫妻俩已经决定剖腹产把孩子取出来。   但是余秋抵达海城后,他们又改了主意,希望自己生。   对于现在的人而言,在肚子上划一刀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们克服不了这个心理障碍。   余秋点头:“想自己生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目前看你第1个孩子是头位,可以试试。那我们就顺其自然,等到你肚子疼了有反应了。要是疼的厉害吃不消的话,我们会根据你的情况,看要不要上点儿麻药,尽可能缓解疼痛。”   陈玉洁高兴地点头:“嗳,小秋大夫,我都听你的。”   一听说自己不用开刀了,她现在无比轻松。她宁可折腾一天一夜把孩子生下来,也不想躺在手术台上。   这快要过年了,她那么光溜溜的躺着,总觉得像是等待挨宰的肥猪。   医生去旁边吃饼干了,大肚子也回自己的病房顺其自然了。就连一贯缺乏眼力劲的胡二姐,也乖乖去给大肚子摸宮缩了。   刚才她哭哭啼啼丢了人,必须得找补回头,否则肯定会给小秋大夫留下坏印象,会影响她的赴台计划。   瞬间的功夫,房间里头只剩下余秋跟何东胜。   何东胜看着女友问了句傻话:“你怎么来了呀?”   话一落下,他觉得自己蠢,小秋来当然是为了工作。刚才人家大肚子就站在面前呢。   余秋也看他笑:“我听说你在沈阳的时候可真高兴,我原本想的就是,这大肚子开完刀我立刻想办法去沈阳找你,然后再从沈阳坐车回去。”   没想到何东胜压根不给他创造惊喜的机会。   只不过在见到人的巨大喜悦面前,惊不惊喜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笑盈盈地看着男友:“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海城啊?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跟踪过我呀?”   何东胜伸手抓着余秋的手,轻声道:“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头,就没有走出去过呀。”   余秋头皮发麻,浑身跟过了电一样。   她心里头喊了一声,乖乖不得了哦,这到底是去资本主义世界见识过灯红酒绿的光怪陆离了,居然会说这么苏这么肉麻这么油腻的情话。老实交代,在苔弯的时候是不是没少看电影,被资产阶级的小情小调给腐蚀掉了?   何东胜抓着余秋的手,感受掌心的柔软。   他笑着揭开了谜底:“是李大哥告诉我的。”   余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哪个李大哥呀?”   姓李的人比较多,她现在还不晓得那位李先生的情况呢。   听说此人狗胆包天,还写了封长信投给老人家,在信里头,他认真严肃地再三叮嘱老人家千万不要受了外界的蛊惑,一定要坚信自己的道路是最正确的。   苔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给人打工赚点儿糊口的钱。美国总统在老人家面前也不过是小学生。   比起看似辉煌无边的苏联,只有中国才是未来的希望。   苏联不行了,他在信里头大放厥词,自从他们彻底否定掉斯大林之后,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条危险而看不到明天的道路。没有人可以否定英雄,否定英雄就意味着懦夫当道。   余秋听林斌说的时候,只有4个字的反应——目瞪口呆。   她感觉这兄台还真是能折腾,不愧是一辈子的斗士。但是他最好能少蹦达两下,最起码这个关键时期。假如老人家受他一鼓吹,当真认为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阶级斗争,那就完蛋了,大家做的所有努力就要前功尽弃了。   好在老人听了那封信之后就是笑了笑,再听林斌形容此人在苔弯以舌战群儒,擅长骂人而著称,直接给了一句话:“那就让他们骂呗,让他们好好骂上几十年,看看我们到底把国家建设成什么样子了。”   而李先生拿到了老人家亲笔签名的照片之后,感觉人生终于圆满了,直接带着姐姐去香港,跟老母亲重逢。   他不相信台北当局,他害怕回去以后会再坐牢。估计光是那张签名照,就足够这位李先生吹嘘上好一阵了。   何东胜看着余秋,含混其辞:“就是那位李大哥呀,你让我离人家远点儿。”   余秋恍然大悟,哦,没错,这位好像的确人在东北,究竟在哪个省主政,她倒是没怎么搞清楚过。   嘿,还真有意思,这人关心的够彻底呀,居然连自己来辽宁到海城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何东胜笑容满面:“你还不知道你做了多轰动的事吧。大家都盯着这大肚子跟她的宝宝呢。”   全国第二对,马上又要过年了,大家不激动才怪。   余秋眼睛盯着何东胜,似笑非笑:“你们关系不错啊。”   何东胜叹了口气,又朝门外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传递消息:“江同志下台了,可能已经被关起来了。”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没人跟她讲过。   林斌那个懒鬼,老人家让他给何东胜写信,他就当真只给何东胜写了封信,压根懒得跟余秋交代只言片语。   他走得急,直接下乡了,根本都没想起来起码给余秋挂个电话。   所以这消息从河东镇嘴里头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海啸扑面而来,余秋的震惊丝毫不逊色于那位李大哥。   不可能啊,她学过历史。   老人家就算压着江同志也不会做到这一步。否则当年清算4人帮也不会等到老人去世以后。他们是他的亲密革命战友。   没想到这一回,蝴蝶的翅膀扇动了,掀起的风暴居然席卷全国。   何东胜轻声叹了口气:“我看李大哥受的打击不小,整个人都是懵的。”   余秋长长地吁出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   他们在历史书上不过是符号,在野史当中被各种穿凿附会。然而身处这个时代,他们却又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被时代洪流裹挟着或主动或被动,多少都有些身不由己的人。   人的主观能动性跟客观环境对人的命运影响,究竟哪一个更大些。   何东胜感觉更复杂,他与李大哥共事时间比较长,感觉自然更五味杂陈。李大哥的确跟个老大哥一样,非常关心身旁的人,而且也很细心。   他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今天可是小年夜呢。咱们好好说说话吧。”   说着,他从包里头拿出糖果跟巧克力,推到余秋面前,“你尝尝这个,看是不是比苔弯的巧克力好吃。”   余秋扑哧笑出了声,感觉何东胜这醋吃的可真有意思。   她剥了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头,用舌头舔了舔,然后看着何东胜笑:“你最好吃。”   可怜的小何队长立刻耳朵红的像火烧。   余秋还故意捉弄他,靠近他:“你要不要尝尝巧克力的味道?很甜的,很好吃。”   然而老天爷都不忍心看着女流氓调戏良家妇男。   吃了何东胜饼干的马医生大义凛然地过来拯救惨遭调戏的小白花了。   她敲了门,直接招呼余秋:“小秋大夫,有个人想打无痛分娩。”   余秋只得放过到嘴巴边的鲜肉,跟着过去检查孕妇。既然现在海城医院有相关设备,余秋也想着趁这趟过来的时间,顺便做无痛分娩的培训推广。   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种子多撒一些,那遍布全国的希望就更大一点。   她进了产房,给孕妇做检查,宮颈口松松的,能容进一个手指,但宮颈管还没有消退,宮颈的质地也偏硬,宮颈条件不成熟。   产妇满脸疲惫,她从前天夜里住院到现在,一直觉得肚子疼,但到现在还没生。   她疼得吃不消了,她想打无痛。   余秋给她摸了会儿宮缩,发现是一个协调性的宮缩乏力。她的确肚子疼,但是因为宮缩强度与频率不够,所以是无效宮缩。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直肚子疼,结果却没有任何进展。   余秋松开摸她肚子的手,跟她沟通:“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按照你的宮缩强度,目前不太适合打你想要的无痛分娩。”   虽然听上去有点儿不可思议,但是孕妇的精神状态会直接影响子宮收缩力。守过产程的人就知道,大肚子极为疲惫的情况下,不仅会难以配合医生与助产士的要求,而且很容易造成宮缩乏力,也就是疼了白疼。   孕妇当场就哭了,她真的吃不消了。她宁可被骂娇气,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死了。对,她就是吃国家粮的娇小姐,跟在地头干活的农民不能比,实在受不了这个罪。   余秋安慰她:“不给你打无痛,不代表不给你用麻药。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你实在太疲惫了,这种疲惫对你跟宝宝来讲都不好。这就好像干活,你要是一刻不停,累的够呛,人受罪活也没干好。所以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等睡一觉起来,你的情况应该会好一些。”   孕妇眼泪止不住:“我也想睡呀,我困的要死,可他们还非要逼着我在外头走来走去。我都难受死了。”   孕妇的婆婆很委屈:“她要睡,我们也不是不给她睡呀。她疼得吃不消,睡不着啊。多起来动动,早点生下来不是早点结束受罪嘛。”   余秋保持温和的表情,听她抱怨完了才交代情况:“既然这样,让我们给她用药,帮她睡一觉。妈妈睡不好,宝宝在肚子里头也受折磨。这就好比人在船上,要是风平浪静的,船也平平稳稳,那人肯定会觉得舒服。可要是外头惊涛骇浪,人在船上也会难受。”   孕妇家属被说服了,放弃了继续让孕妇起来走走的打算,同意给她用药让她好好睡一觉。   其实孕妇睡不好,他们也跟着受罪。最起码的,孕妇肚子都这么大了,好歹也要两个人扶着才敢让她在外头走啊。   马医生看余秋建议给孕妇上杜.冷.丁,有些担忧:“这个会不会抑制新生儿呼吸呀?我们推安定会不会好一点?”   余秋摇头:“安定也有可能会造成新生儿呼吸抑制,而且安定效果不好,基本上推了药之后还是睡不着,因为太痛了。可妈妈这么疲劳下去,胎儿宮内窘迫发生的概率更高,反而对孩子不好。给她打100毫克的杜.冷.丁,只要指征掌握的好,发生危险的概率并不高。   母亲肌肉注射杜.冷.丁1~4小时后出生的新生儿有可能会发生呼吸抑制,用纳洛酮拮抗,做好新生儿复苏准备。把这些工作都完成之后,可以放心大胆地用药。当然,宮口开大5公分往上就不要再用了,不然危险比较高。”   第9版的《妇产科学》上,对于协调性的宮缩性乏力的治疗,书上明确的指出是使用杜.冷.丁或者吗.啡治疗性的休息,改善宮缩,而不在使用安定。   事实上,安定的效果的确不行。按照他们产房老师的说法,感觉安慰剂效应更大些。都疼到那份上了,人就是想睡觉也能被活活疼醒。所以真正应该解决的不是睡不着,而是疼痛,这二者的因果关系不能搞颠倒。   余秋叹了口气:“我多句嘴,你把这个指征掌握好了,你会省很多事。大肚子睡不好,所有人都跟着别想好好睡觉。”   胎心监护做完之后,助产士给孕妇推了药。她很快就感觉肚子不怎么疼了,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后,家里人还没跟她说几句话呢,床上就想起了鼾声。   孕妇的丈夫如释重负:“她肯定是累坏了,不然不会打呼的。”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   孕妇的婆婆也在叹气:“哎哟,好好睡觉。今晚我也好好睡一觉,生孩子真受罪,我一个好人都吃不消了。”   夜色深了,病房里头渐渐安静下去,还能睡觉的人们都陷入了梦乡。   余秋回了海城医院专门给自己安排的值班室,看到何东胜还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哎呀,大肚子疼的厉害,不处理的话,大人小孩都吃不消。”   何东胜伸手摸她的脸,忍不住心疼:“我怕你吃不消,你太累了。”   余秋冲他笑:“你来看我,我不累。”   外头响起了拍门声,胡二姐满脸惊慌地跑过来,满脸惊慌地喊余秋:“小秋大夫,怎么办?他们说,真的有可能会发生地震。”   其实从革委会来的电话是要打给何东胜的。但是护士不知道何东胜人在余秋今晚落脚的值班室里头,也没办法脱离岗位到处找人。   她刚好看到了从病房里头出来的胡二姐,就问跟何东胜一起的女同志能不能接电话?   那头李大哥以为护士讲的是余秋,便同意了。   于是胡二姐接到电话就听到了炸雷一般的消息:“小秋大夫,我问过地震办公室的人了,昨天监测到了37次小地震,今天这个数字提高到了60多次。地震频率过高,地震办公室已经给我们写震情简报以及地震预测意见了。目前考虑海城处于震区,你们最好赶紧想办法离开。”   胡二姐脑子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人都炸开了。完蛋了,她来辽宁果然长见识了。不是什么试管婴儿,而是她碰上地震了。   胡二姐嚎啕大哭,她不要去苔弯了,她就想好好活着。   余秋也崩溃,真的要来地震了吗?那这么多孕产妇跟小孩怎么办啊?   ※※※※※※※※※※※※※※※※※※※※   今天也会很忙,中午更新也许会推后,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年底了,工作特别多。感谢在2019-11-26 20:48:08~2019-11-27 07:1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虫 60瓶;惟一 30瓶;林中月 28瓶;Kym 20瓶;背多分 10瓶;大西北臊子面 3瓶;taylor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把人撤出去再说(捉虫)   亏得70年代夜生活不丰富, 大家习惯性早睡。否则就胡二姐这一声嚎啕, 整栋楼估计都要被惊动了。   到时候发生群体性恐慌, 别说到底有没有地震,大家下楼时发生的踩踏事件就足够让所有人喝一壶。   余秋立刻严肃地警告胡二姐不许哭。   胡二姐习惯性地一缩脖子, 生怕自己得罪了余秋。   等到余秋跑过去打电话的时候,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不对呀,她现在就想活着,连去苔弯都不能吸引她了。那她为什么还怕得罪余秋啊?想到这一层,胡二姐悲从中来, 又开始抹眼泪。   可惜没有人搭理她了, 余秋正在追着问李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大哥知道的最紧迫的消息刚才已经说了,现在他能够提供的只有补充背景资料。   我国的地震监测工作是从1966年邢台地震往后才开始的,那次地震7.2级,造成了八千多人伤亡,所以引起了上级相关部门的重视。后面1967年沧州河间发生了6.3级地震,隔了两年, 到1969年的时候渤海又发生了7.4级地震,地震部发现整个趋势是逐渐往东北方向去。   今年1月份的时候,地震专家组发过预警, 他们认为在1975年上半年会有5~6级地震, 最可能就是在这一两个月之内,金县, 营口, 丹东的三角地带范围内, 将会发生5到6级地震。   这一次之所以让大家情绪紧张,是因为从去年12月份开始,辽南地区有些地方出现了异动,冬眠的动物从洞穴里面跑出来了,密集的小地震发生变多了,这些非常符合1966年邢台地震的特点,都是小震闹,大震到。偏偏辽宁是重工业区,人员密集,一旦发生地震,造成的人员与经济损伤不可估量,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海城这地方不属于地震频发地带,当地老百姓压根就没有关于地震的记忆,祖祖辈辈都没听说过。   偏偏是这样一个地区,前天开始,突然间监测到了小地震,到2月2号的时候,这个数字上升到两位数,今天截止到现在,数字已经上升到百次。   地震办公室的同志认为这是前兆,接下来会有大地震发生。   李大哥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忙着赶制报告,好赶紧越级上交到省革委会,尽快发出预警。   然而面对革委会领导的询问:“能保证肯定会有地震发生吗?”,地震办公室的人却没有办法给出肯定答案。   这是一个神仙都不知道的问题,神仙住在天上,哪管得了地底下的事情。   地震办公室的人只能给出他们倾向性的答案,很大的可能性会发生大地震,希望采取紧急措施。   其实从1974年下半年开始,辽宁地区就以播放电影的形式宣传防震知识,也教大家地震来了该怎么办。   可在真正的地震到来,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政府必须得采取强有力的措施,避免更大的损失发生,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东西运不走得把人运走现在摆在辽宁省革委会,领导面前的难题就是要不要发出地震预警进行人员转移。   这不是件小事,即使专家给出的地震发生地点已经如此之局限了,进行人跟物资的转移也是大难题。   假如现在是夏天,革委会领导还没有这么为难。都晓得地震的时候应该赶紧离开屋子,因为地震发生危险,基本上都是倒塌的建筑物给压了。人只要出了屋子,基本上就安全了。夏天的时候大家在外头没啥,就算地震不来,也就当成是乘凉吧。   可现在是三九天啊,辽宁的三九天。今天还下着小雪。这种天气人在外头,不冻掉鼻子也能冻掉耳朵。   假如转移人口的话,这么多人要如何转运?又应该转运去何处,放在哪儿安置?   发地震预警会不会造成人员恐慌?大规模的踩踏事件一旦发生就很难控制住。况且假如发了预警之后,地震没来,结果人在外头冻出个好歹,那岂不是成了烽火戏诸侯,政府要被当成昏庸的周幽王的。   何东胜微微皱着眉毛:“那就暂时不动吗?”   即使隔着电话线,他也能感受到电话那头李大哥的焦灼:“现在谁也不能保证地震一定会发生。”   最重要的是,眼下两岸刚统一,正是敏感的时候,假如他们发了一次错误的地震预警,造成人心惶惶,很容易被敌对势力抓住做文章。   何东胜反问:“如果这次没有撤离,结果地震却真的发生了,后果是不是更严重?”   李大哥苦笑:“当然严重,假如我最终没有下令发出预警,地震发生了,死掉的每一条人命都是我的罪责。我就是个罪人。”   这就是最难的地方,所有的假如都是马后炮,现在谁都不知道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   余秋突然间有点儿理解这位李大哥的为难,假如在今天林斌的那封信出现之前,即将地震的预警报告就送到了他桌子上,他十之八.九会做出预警的决定,即便这个决定有可能会造成无谓的兴师动众,他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舆论反应。   因为他背后有依靠,因为他相信做这个决定是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着想。   可是现在,现在他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他所属的派系已经遭到了厌弃,被他称为妈妈的人甚至等同于坐牢,而他最大的依靠居然会采取一种极为迂回的方式对他发出了告诫。   这种种情况加在一起,不影响他的判断决定才怪。   余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地震发生。假如她信口雌黄,搞得鸡飞狗跳,甚至造成群众死伤,那这个责任谁来背?谁又能背得起呢?   何东胜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做好准备?先不发警告,先将救援准备工作做起来。现在天冷,起码防寒物品要准备好。”   李大哥应了话:“我已经喊人去准备了。对了,你问问余秋同志,地震救援工作需要哪些医疗物资。我看看能不能尽快将物资转运出去,后面万一有什么不好也不至于没东西可以用。”   何东胜忍不住激动起来,喊了一声:“李大哥,你辛苦了。”   即使是在精神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情况下,他也没有选择消极应对,就算暂时没办法下达地震预警,要求人员撤离的命令,他还是在想办法尽可能多做些准备,来应对可能到来的天灾。   李大哥苦笑了一声,像是喃喃自语一般:“我倒是感谢我手上还有事情能做。”   电话挂掉了,护士跟胡二姐都眼巴巴地盯着何东胜。后者更是迫不及待地追问:“我们要转移到哪儿去?”   何东胜摇摇头:“现在说不清楚,不晓得地震到底会不会发生。目前就是先做好准备,看情况变化。”   胡二姐眼睛一红,又开始抹眼泪。她真是猪油蒙的心,好端端的大冬天跑到大东北来做什么?冻都冻死了。   余秋嫌她烦,毫不客气地怼她:“谁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呀,人家冬天都特地去海南呢。”   胡二姐被气得直接哭出了声,一抽一抽的,活像打嗝一样,模样看着又可笑又可怜。   余秋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胡杨说他姐像个林黛玉,合着就是觉得他姐太爱哭了呀。   她无奈地摇摇头,招呼何东胜:“你去睡觉吧,我去产房守着。”   就算她这人再招财猫,这个点儿想让她睡下,她也不敢睡呀。   说个不太好听的话,她倒是希望自己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可能会有地震这件事呢。这下子不上不下的,她反而不知所措。   既然睡不着就守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她也好招呼大家伙儿早点逃生。   何东胜摇摇头,又把电话打去了省格委会,主动请缨:“李大哥,现在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反正我人已经在海城了,不如我先动起来。”   李大哥倒也没跟他客气,知道他人在医院,便招呼他赶紧通知医院领导,把相关的准备措施做起来。   不管有没有地震,防患于未然,总比到时候地震来了,医院这么多老弱病残孕以及带小孩的家长,跑都没地方跑。   何东胜立刻应下,直接招呼余秋:“你小心点儿,到时候车子来了,你们先撤走。”   他得跑腿去了,现在连市里头的领导都不能保证家里头装了电话,何况是医院的干部呢。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直接上人家敲门。   好在这个时代家属区与办公区基本上都粘在一起,否则眼下黑灯瞎火的,街上连个车子都没有,何东胜还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人呢。   一直处于呆滞状态护士这会儿也跟着反应过来:“那我们先把能用上的药品都打包好,到时候一拎就走人。”   胡二姐还想抹眼泪,却被护士招呼着:“哭什么哭呀?没看到有这么多病人在吗?我们都哭了,你让病人怎么办?赶紧过来帮忙。”   结果胡二姐被这么一吼,居然眼泪都不敢掉了,乖乖跟着护士进里头的配药间。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她现在倒发现规律了,对着胡二姐态度强硬点,她就会乖乖地照办。   他急匆匆地往病区外头走,迎头就碰上了哎哟哟叫唤的大肚子叫家里人搀扶着往产科里头走。   陪伴着的中年妇女嘴上还在焦急地叫唤:“大夫,快帮忙啊,要生了。”   余秋都没来得及跟何东胜话别,注意力就被迫全转移到了大肚子身上。她赶紧过去搀扶人,嘴里头问着:“几个月啦?预产期是哪天?现在是肚子疼呢还是破水了还是见红了?”   她把人搀扶进产房。   值班的助产士过来绑胎心监护。这也是这位小秋大夫给产房定下的规章制度,所有的待产妇必须得24小时绑一次胎心监护,来判断胎儿宮内综合情况。   大肚子躺在待产床上做检查,值班的马医生被惊动了,过来做检查问病史写病历。   她看着孕妇捋起衣服暴露出来的肚皮,下意识问了一句:“以前开过阑尾炎啊?”   那大肚子看了眼余秋,抿着嘴巴,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冒了句:“是宮外孕,这个大夫给我开的。”   余秋愣了一下,仔细观察孕妇的脸,却死活没有在头脑数据库中提取出相关资料来。唉,怀孕的确可以让人的容貌发生巨大的变化,比方说面前这张脸跟发面馒头似的,甚至有点儿像打了玻尿酸还没有来得及消肿,哪里看得出庐山真面目呀?   余秋没办法,只得开口问:“你是?”   这两年多的时间,她开过的刀实在太多了,当真想不起来。   “程芬,我叫程芬。”孕妇抬起了眼睛,看着余秋微笑,“小秋大夫,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了。”   余秋彻底傻眼了,程芬,她有印象,当年自己去县里头上赤脚医生培训班,在县医院碰到的军嫂。当时她跟她丈夫简直把全院的人都快折腾死了。   最后夫妻俩出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感觉炸弹终于出门了。   余秋尴尬:“你来海城啦?你娘家在这里吗?外头那位是你母亲?”   “不是的,我爱人他们部队驻扎在这附近。”程芬摇摇头,“外头是我爱人政委的老婆,我们大姐,平常可照顾我们了。”   余秋笑着点点头:“那挺好的。我看你条件不错,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能自己生下来。你爱人呢?他们是不是不方便出营区呀?”   程芬面上浮着柔和的笑,因为要做母亲了,灯光下她的脸多了份圣洁的味道:“他们忙呢,他们最近训练任务很紧张。”   说着,她认真地看着余秋,“你们不要害怕,他们一定会好好守卫祖国,绝对不会让老毛子打进来的。”   马医生跟助产士都激动起来:“没错,我们的地方,他们一分都别想占去。我们的人民子弟兵是最靠得住的。”   程芬脸上露出了笑容,满脸自豪:“对,他们是最棒的。”   余秋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脸,只觉得人生果然充满了玄妙。   当初躺在手术台上时,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怎么会知道还有今天。她跟丈夫重归于好了,她肚子里头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她跟她丈夫快要当爸爸妈妈了。   余秋看了眼窗外,唇角的笑容凝固了,他们也有可能即将面临地震了。   这可真是件要命的事。   最讨厌的是,窗户外头远远传来狗叫的声音。大冬天的狗居然蹿上了房顶,一刻不停地叫唤着。   被吵醒的主人家手里头打着长杆,要狠狠地揍得不像话的狗。可惜那狗完全不为所动,还在凄厉的拼命叫唤。   余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虽然不是每次地震来的时候,动物都会发生异动,而且动物发生异动也不意味着肯定会有危险发生,但此时此刻,地震的阴云还笼罩在她头顶,这条狗的叫唤声简直就像死神不怀好意的狞笑,由不得余秋不多想啊。   马医生跟程芬聊天,一边帮她摸宮缩,一边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孕妇的紧张情绪。   她抬头看见余秋正盯着窗户外头发呆,无赖道:“小秋大夫,你随它去吧。这狗最近发癫呢,这几天一直在叫,吵得人头痛。”   余秋心中一动:“它以前这样吗?”   马医生摇摇头:“这倒不,以前这狗还是挺乖的,不乱叫唤。就是这五六天,天天叫,叫的人头痛。偏偏它还机灵的很,每次要被抓到的时候都能跑走。”   余秋先是激动不已,而后又垂头丧气。已经叫了五六天了啊,谁晓得地震到底什么时候来?   它要是再叫五六天地震还不来的话,难不成大家伙儿始终在外头等着?那到时候带地震没来,大家伙儿先冻死了。   余秋忍不住头痛,开始捏太阳穴。   马医生以为她是累了,招呼她道:“你别紧张,我们海城哪有这么容易地震啊。祖祖辈辈就没听说过地震的事。人家说杞人忧天,我看我们现在是海人忧地了。”   产房里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助产士还调侃的一句余秋:“你怕什么呀?我们这儿有部队驻扎呢。就算发生地震了,你这么一小坨,解放军战士直接就这样一拎,就能把你拎出去了。”   产房里头的笑声更大了,程芬都笑得唉哟哟叫唤。   余秋突然间回过神来:“对呀,我们有部队呀。”   她说的没头没脑的,大家伙儿也不晓得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就看见她突然间往外头跑。   胡二姐正在垂头丧气地帮忙清点打理药品,看到余秋跑出来,她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厉声警告:“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余秋看她嘴巴鼓着,只要一米立刻就能哭出来的样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你给我旁边呆着去,不要耽误我干正经事。”   她的正经事是打电话,她要立刻联系到能管事的人。   省里头不是不想发警报,也不是不愿意帮助群众转移。   他们现在最担忧的是,万一警报发出去,各种准备工作做了,水库的水放掉了,□□厂的□□转移了,结果到时候地震没发生,那明年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政府又该如何应对舆论压力?他们凭什么就说来地震了呢?   现在物资的抢救工作已经开始进行,最重要的人口转移却没办法推进。那是不是可以两项工作都做呢?   格委会的电话迟迟打不通,余秋急的要命。她不知道地震会什么时候降临,她担心再耽误的话,一切就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电话打通了,那头却没有人接电话。正是深更半夜,值班的人不知道去哪儿忙碌,只听得见一声声长长的嘟嘟。   余秋心急如焚,嘴里头念叨着:“接电话呀,快点接。”   胡二姐可怜巴巴地凑了过来:“你给我找车走吗?”   余秋瞪眼:“你给我歇歇,现在我没空管你。”   胡二姐急了:“那你把我送到这边的部队呗。这边部队领导是我爸以前的警卫员。你们把我送到那边去,我保证就再也不吵你们了。”   余秋灵机一动,对呀,现在除了指望地方政府以外,最能够发挥作用的就是驻军部队。   随地震的时候是最可爱的人?当然是人民子弟兵了。哪回抢险救灾,不是他们冲在一线?   余秋拍着胡二姐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回去以后我给你爸妈写表扬信,肯定好好夸夸你。”   胡二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一撇,嚎出了声:“我不走了还不行吗?你不要老是这么针对我。”   余秋赶紧讲好话:“谁说我针对你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一回,说不定你能立大功。赶紧的,你那位警卫员叔叔的电话,我来联系。”   胡二姐惊恐不已,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余秋满脸严肃:“你还想不想回家过年?想的话,赶紧给我打电话。”   胡二姐这时候倒是知道怕打扰人了,一个劲儿地嘟囔:“三更半夜呢,人家在睡觉呢。”   余秋眼睛一瞪,可怜将军家的小姐立刻乖乖拨电话。   神奇的是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居然正是胡将军先前的警卫员。   胡二姐一听到人家声音,就直接嚎啕:“梅叔叔,你赶紧派人过来接我吧,这儿要地震了。”   余秋当着人面就过河拆迁,直接把人推边上去,抢过话筒,言简意赅说了事情经过。   她胆大包天,直接开问:“可不可以搞一次空城演习?就是假装敌军进犯,为了关门打虎,人员全部撤离,好让敌人全部进入包围圈,然后再关起门来消灭掉的那种。”   不能说地震,一来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这种天气让人们长期在户外大家会吃不消,而且会存有侥幸心理,不愿意离开家门。二来,地震的消息容易造成恐慌,搞不好会发生踩踏。   既然目标是撤离人员,那就换一个理由,比如说军事演习需要。   辽宁东与朝鲜一江之隔,同日本、韩国隔海相望,是临边省份。   在勺渔岛风波暗潮汹涌,两岸刚刚统一的现在,在这里搞一次军事演习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   感谢在2019-11-27 07:14:14~2019-11-27 14:1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汤白面 30瓶;账号已充值、sicywang、想不出来好听的微博名、5262015 20瓶;小冰块 10瓶;by、taylor、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家一起转移(捉虫)   梅团长怎么能够答应余秋的天方夜谭。   部队与地方政府隶属于不同的管理体系, 彼此之间相互是不搭界的, 除非上级有力, 否则军队绝对不会参与地方管理事务。至于搞军事演习,那就更加不能打扰到老百姓了,否则闹得鸡飞狗跳, 究竟是护民呢还是扰民?   梅团长冷静理智又克制地拒绝了余秋的请求, 不过他表示假如他们担忧的话,他这边可以派两辆车子过去,将他们送出海城。   余秋要的不是自己撤退。假如她想走的话,李大哥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肯定会想办法弄个车子把她跟何东胜送出去。可是她能走, 这么多病人怎么办?万一真发生地震了呢?   梅团长无奈:“余医生,部队是不能干涉地方事务的。”   余秋立刻抓到了话头子:“如果地方政府请求你们协助, 不知道你们能否配合?”   梅团长沉默片刻,才迟疑道:“这个得要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余秋不可不给他退缩的机会,当场就要敲定:“那我来联系省格委会,由他们跟你们对接, 你看可以吗?人命关天,不可疏忽大意呀。”   梅团长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 余秋就直接招呼刚从外头跑进来的何东胜:“赶紧联系李大哥。”   外头又下雪了, 何东胜头发上粘的雪粒子还没有融化,一张脸冻得红红的。   可怜的何队长又冷又累, 却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的。   余秋直接将电话听筒塞给了他:“格委会办公室的电话我打不通, 你还有没有其他方式联系到他?”   何东胜皱着眉头, 喘了口粗气,想了想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   这一回接电话的仍然不是李大哥,但是过了5分钟后,对方把李大哥人找来了。   李大哥也不含糊:“有话快说,我现在忙得很。”   余秋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计划,他们搞军事演习,要求广大群众配合撤离。   这事儿无论军方还是地方政府一个人都搞不定,必须得双方协作。她已经跟驻扎在海城附近的部队通了气,现在就看辽宁省委的态度了。   李大哥愣了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军事演习?”   “没错。”余秋斩钉截铁,“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式。”   她很害怕,她害怕蝴蝶效应是正反两方面的。这是必然,因为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就像硬币的两面。   她十分担忧,真正的历史走向中,李大哥选择发布地震预警,从而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避免了地震造成更大的损失。   至于她为什么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因为历史着重强调宣扬的都是胜利者呀。况且她对政治又不太感兴趣。   余秋只能从李大哥的角度出发,尽可能让他按照自己的本心走。况且即使劳民伤财一回,搞这次突然的军事演习也不是没有意义。   历史上接下来最大的战争就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但历史上这个时候两岸还在处于相互敌视的状态呀。   国际□□势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又不是所有的领导人都时刻处于理智状态,谁晓得会不会有大战发生。   李大哥迟疑片刻,终于答应了余秋的要求:“好吧,我来安排看看。”   这件事情需要牵涉到的部门远远超乎余秋的想象。想要调动驻扎在地方的部队,必须得经过军方上层同意,现在正是大半夜,冒冒然打扰是件极为不礼貌的事,然而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做。   余秋觉得自己也给人家出了难题。很显然,按照他的派系关系,他与军方的关系应当不怎么样。谁都知道4人帮跟军方不对。   只不过他有他的优势,他原本就是老牌军校出身,况且他好像还当过兵。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还能趁机改善同军方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已经扯远了,最关键的是眼下的事。   余秋挂了电话,朝何东胜露出个听天由命的表情。现在她能做的都做了,至于是什么样的结果,那就不受她控制了。   何东胜拿了张条子出来,指点余秋看:“我们还需要哪些东西?”   这是地震灾后急需的物资。一旦地震发生,即使人侥幸逃生,那么在如此天寒地冻的环境中,假如没有充足的物资供给,那灾民很可能会冻死饿死,或者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取火结果发生火灾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余秋抓起笔,刷刷刷往下写:“我们需要食品、生活、医疗物资,饮用水、能够在较长时间内保存的应急食品是必须的,还有雨具、手电筒……”   她呼呼啦啦地列了一大长条单子。她没经历过地震,不过2013年雅安地震的时候,他们那批研究生都接受过相关训练,一度有传言会派他们过去参加飞行急救。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余秋列完了单子,叹了口气,强调道:“净化装置,必须得有简易的水净化装置。不然很可能会造成大规模的传染病事件。”   虽然理论角度上如此天寒地冻不利于病菌生存,但现在没有矿泉水。灾民在干咳难耐的情况下很可能随意取用沟河中的水或者是雪水,这其中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   何东胜收了纸条,点头道:“我过去帮忙,你们赶紧也做好准备。最好将备用的被褥带上,一旦撤离的话,外面很冷。”   护士赶紧应声,马医生也从产房出来了。她麻烦余秋:“你帮我看一下,我得去通知其他人。”   医院要转移的话,光他们这些值班的医务人员肯定不够用,必须得将所有人都动员起来,才能尽可能减少在转移过程中造成的人员损伤。   余秋也不推辞:“那好,你路上小心,外面很冷。”   她坐在产房中,助产士开始清点剩下的接产包。一旦人员转移,这些东西都是必须的。不然大肚子在路上要生了,他们总不能光着两只手去给人接生。   程芬的肚子疼厉害了,开始忍不住轻轻地叫唤。余秋过去给她查了一下,她的宮颈口已经从入院时的一指头开到了现在的三指。   余秋看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下意识地问了句:“要不要我给你打无痛?”   话音落下,她就发现自己提了个愚蠢的问题。   假如要转院的话,按照现在的条件,指望一人一辆救护车是完全不现实的。这么多大肚子,能够有辆大卡车将她们集体送走就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假如自己给她打了硬膜下的麻醉,转院途中挤挤挨挨的环境恐怕很难保证安全。况且到时候产前监护条件肯定有限,万一有什么不妥,反而不美。   程芬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大夫,你去忙你的吧,我还好。”   等到一阵宮缩过后,她积攒起了点儿力气,又追问道:“是不是真的要发生地震了?”   外头的那条狗还在叫唤,声音凄厉,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一样。   这么冷的天气,它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瓦片上积下来的小雪没有融化,叫严寒冻成了冰,它在上面跑动,既叫人害怕冰粘住了它的爪子,又让人担心它会打滑摔下去。   可即便这样,它仍旧不肯进屋,还在外头不停地叫唤。那凄厉的喊声,伴随着呜呜的风声,让人即使待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头也不寒而栗。   余秋摇摇头,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得先做好准备。不然到时候会措手不及。”   程芬的肚子又开始疼了,她牙齿咬得紧紧的,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余秋在旁边指导她呼吸:“吸、二、三、四、呼、二、三、四   吸、二、三、呼、二、三……”   这也是缓解自然分娩时疼痛的一种方式,叫拉泽玛生产呼吸法,主要原理是通过锻炼呼吸,使得进入产程的孕妇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从而达到转移疼痛,适度放松肌肉的目的,可以减轻孕妇的痛苦。   其实在孕妇学校,这种呼吸训练法,孕妇进入孕晚期也就是28周往后就要开始进行自我锻炼了,这也是夫妻增进感情的方式,让丈夫参与到怀孕分娩的过程中来。   只不过现在条件有限,余秋只能现场教学。   她教了程芬三次宮缩,产房门就开了,那头有疼厉害了的大肚子进来做检查。   余秋上手一摸,宮口已经开到8公分了。   她也顾不上再跟程芬说话,赶紧把人架到隔壁的接生台上。助产士放下手上的包,过来绑胎心监护,又指导大肚子开始呼吸。   结果还没等这个准妈妈学会了,她家的小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外头冲,都已经露出了黑黑的头发。   产妇倒也幽默,嘴里头念叨着:“完蛋了,那孩子肯定随我,一听要背课文,吓得立刻跑出来了。”   余秋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目瞪口呆:“你不疼吗?”   现在摸她的肚子,她有宮缩啊。   产妇不好意思起来:“我感觉自己怀了个假孕。人家吐得要死要活的,我吃嘛嘛香。人家疼的在床上打滚,我好像还能吃下去饭。刚才要不是他老动来动去的,我也不会被吵醒了。疼倒是还好,就是腰酸的难受,不过也还行吧。”   余秋只能佩服地看着这位准妈妈。果然人的耐受力千差万别,这一位假如去做针灸麻醉镇痛分娩,应该效果会很好。   其实是废话,她做哪种无痛分娩效果能不好啊?   助产士打了包,戴好手套,都没有来得及招呼产妇,那性急的小家伙就跟百米冲刺似的往外头冒。   亏得助产士伸手挡了挡,否则他肯定会造成母亲的产道裂伤。   助产士看了眼小娃的下身,叹了口气:“这也是个急脾气的小伙子哦。”   余秋在心中暗地里舒了口气。脾气急点儿好,现在生完了,就算抱着孩子不方便,也比转运途中要生来的强。到时候户外天寒地冻的,要什么什么都没有,那才是正儿八经要人命。   不知道是不是未出生的孩子跟小动物一样敏锐,频繁的震动也刺激了他们。   原本小夜班时基本上都没动静的大肚子们,进入后半夜,接二连三闹起了格命,一个个被家里头架着来敲产房的门。医生跟助产士再上手一查,程度最低的宮口也开了5公分。   余秋不得不开始暗自祈祷她们千万可别同时生,否则产房会崩溃的。海城医院整个产房里头也就是三张接生床。设在县一级的医院,规模其实已经不算小了。但对于此刻来说,似乎有些不够用。   助产士刚处理完第一个大肚子,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清洗手术器械,后面第二位大肚子就要生了。   余秋也戴上手套赶紧去接生,她看见胡二姐垂头丧气地进屋来,立刻招呼:“动作快点儿,把接生的工具全部清洗干净,然后打包。电话问一下器械室,看能不能立刻消毒。”   接生包的数目是有限的,她们□□用完了来不及消毒的话,待到转院的时候,可没有东西给他们用。   助产士一边脱手套,一边解释:“我们这边都是自己消毒,高压炉会用吧?就用那个消毒。你让外头的护士老师带你一下。”   胡二姐嘴巴一瘪,露出个要哭不哭的表情,到底还是乖乖推着用过的东西去水池下清洗了。   余秋怕这姑娘受刺激过度,又在后面安抚了她一句:“你没听到吗?马上会有车子开过来的,你第一个走。”   胡二姐眼睛一亮,立刻扭过头确信:“真的?”   “我哄你做什么?”余秋已经没空再看她了,她一边给产妇消毒,一边强调,“好好站好最后一班岗,到时候我也好多夸你两句。”   胡二姐的情绪立刻上来了,她欢欢喜喜地干起活来。   助产士忙里偷闲,笑了句:“你带的这个学生还真是有意思,小姑娘真好玩。”   余秋头也不抬,随口敷衍道:“好好管教,还是能用的。”   大肚子一个接着一个生,原本按照常规,她们生完两小时内人还躺在产房里头继续观察。   然而现在接生台都不够用了,生完的大肚子一律转到外面的待产床上。   余秋搞定了最后一个大肚子,再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那条不停叫唤的狗像是被冻坏了,发出凄惨的呜呜声。   它的主人到底没有舍得真一棍子打死它,而是嘴里头叫骂着拿出了梯子,将它从屋顶上抱了下去。   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早晨7:15了,但是外面还是没有组织他们撤退的消息。   程芬疼了一夜,现在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瞧见余秋看钟,她跟着笑了起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让你帮我打麻药呢,真是吃不消了。”   余秋赶紧过去帮她做检查:“我看看现在要不要给你推麻药。”   她再一摸,笑出了声,“行了,你现在推麻药也来不及了。你们家小东西也被传染到了,你现在宮口已经有七八公分了,估计再等等,就要生了。”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大喇叭的声音。然后跟着,产科病区原先用来做音乐镇痛疗法的喇叭停止了舒缓的钢琴曲,传出了男人讲话的声响:“广大病人同志们,广大医务工作者,现在,我,这家医院的院长代表全院宣布一件事。大家伙儿都知道,修正主义与帝国主义从来没有放弃过狼子野心,一直试图干扰我国,想要搞分裂搞破坏,想从内部瓦解我们。这种痴心妄想,我们永远不给它实现的机会。   为了防止敌人搞破坏的时候,我们广大人民群众来不及提防处理,我们英勇的解放军战士决定进行相关演习。   现在,假设,假设有敌人来犯,我们就要像当年一样,关门打狗,将空城丢给敌人,我们农村包围城市,将他们绞杀在空城当中。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让他们困守空城,最终被消灭的一干二净。”   外头有不明所以的病人家属情绪激动地喊了起来:“对,我们要带走所有的吃的穿的,叫他们在里头冻死饿死。”   说着他还冲自己家里人叫唤,“妈,我回家把东西都捎上啊。”   余秋头大如斗,要是带上所有的家重,那还转移个屁。哪儿有那么多交通工具可以运输呀。   她立刻冲到产房门口,满脸严肃地强调:“演习就是正式战斗,战争马上就要打响,怎么可能给你这么多时间准备?将家里头所有的大衣裳都带着,直接穿在身上御寒。要是你家不远,带上被子也行,到时候裹在身上。其他的粮食跟家具什么的就不要带了,我们跟着解放军战士撤退,不能增加人家的负担。”   旁边人纷纷附和,对,是这个道理。   再说演习本来就是保持紧张感就好,哪里能跟蜗牛似的把整个家都搬了。回头搬来搬去的,不嫌累的慌吗?把细软一并裹了,人穿的暖暖和和的,围上大棉被就好。   现在人生孩子基本上都是就近原则,很少有人会从乡下跑到县城里头来生。   这下子说随军撤退,大家伙儿赶紧骑着自行车回家拿大衣上去。   一时间,整个医院都嗡嗡作响。众人三三两两往外头走,医生护士则在病床之间来回穿梭,一个个交代情况。   这种大转运最头痛的就是危重病人,本来躺在医院里头就已经够叫人心惊胆战的了,现在再转来转去,搞不好路上就会出问题。   然而众人的思想觉悟极高,大家伙儿都觉得一定要配合国家行动,千万不能拖了解放军战士的后腿。   既然国家说让他们转移,那他们一定得跟着部队走。   余秋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头祈求各路神明。现在她害怕所谓的地震子虚乌有,不过是大家伙的一场错觉。结果原本不需要转移的重病号因此在转运途中出了问题。那作为始作俑者的她,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世间安得两如法,情感理智都不辜负呀。   车子一辆辆的过来,开始分批运送病人走。最先过来的是军用大卡车,它速度快,最早抵达医院。   随着车子来的还有部队医院的医务人员,他们帮忙一块儿转运病人。危重病号以及手术病人先走,其他情况比较轻的留在后面等其他车。   结果就这么个事儿,大家伙儿还要发扬风格。病人们都坚持说自己情况还好,想把位置让给其他人。   还是院长拿着大喇叭喊了一声:“不要耽误时间,我们要尽快撤退。”,原本互相谦让的人这才被直接推上了车。   余秋也推着胡二姐过去,叮嘱道:“你路上小心,跟着解放军战士,不要到处乱跑。要是你找不到你梅大哥的话,就在医院里头待着,我回头会去找你。”   胡二姐可怜巴巴的:“你,你不跟我一块走吗?”   妈呀,这儿会地震啊,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她不要命了吗?   余秋冲又快要哭的胡二姐微笑:“赶紧走吧,不要耽误时间。我这边还有大肚子马上要生了,得把她们处理完了,我们再一块儿转移。”   她转身回了产房,程芬已经疼得连呼吸都不会了。余秋再看她下面,宝宝的头已经开始往外头冒,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害怕,正在拼命地跑。   “快快快。”她同马医生两个,赶紧伸手扶着程芬上推床,直接把人拖进了产房。   接生包打开,助产士连手术衣都没来得及穿,直接戴了副手套,就把孩子给接了下来。   小伙子身量虽然小,只有5斤重,哭的声音倒是很响亮,像是有无限的委屈一般。   余秋把孩子的抱给程芬,笑着招呼道:“行了,恭喜你可算是疼完了。看到你们母子平安,你爱人肯定会高兴的。”   程芬亲了口自己的孩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我就求我们母子不拖他后腿就好。”   有娃万事足,遭受了一夜折磨的女人此刻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就只有幸福的笑。   她嘴里头轻轻哼着歌,不停地亲亲宝宝,余秋在给其他人接生的时候,她都没受到打扰。   这大概就是产科最温柔的地方吧,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嘈杂,属于母亲与孩子的小天地总有一份温暖的宁馨。   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上午10:00了。   她给程芬做完检查,按了按宮底,然后招呼道:“我送你出去。”   她话音刚落,只觉得整栋楼房跟船一样上下颠簸起来。   产房里头的医务人员都变了脸色,大家伙儿立刻招呼生完跟没生的大肚子:“好了,轮到我们了,大家赶紧撤退。”   大门打开了,所有的推车都在往外头送。外面的病房已经空空如也,生完孩子跟没有大动静的孕产妇集体被转移了出去。   余秋感觉自己是跑在抢救的路上,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没错,她在救命,救自己的命,也救旁人的命。   一直跑到医院楼前头,大家才敢确定刚才的确是地震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晃动,如同船身的颠簸一样。   院长还没走,他努力保持镇定,招呼剩下的医务人员跟病人:“上车,我们跟着撤退。”   余秋焦急地询问院长:“何东胜呢?就是昨天夜里去敲你家门的那位男同志?他没跟你一块儿吗?”   院长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难道没跟大部队一块儿走吗?”   余秋心里头轰的一声,走个屁,何东胜的个性,怎么可能丢下她先走啊。   街上的大喇叭到处都在喊:“演习已经正式开始,大家集中到户外,跟随解放军战士立刻撤退。”   ※※※※※※※※※※※※※※※※※※※※   感谢在2019-11-27 14:15:18~2019-11-27 20:0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酱 10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无意 2瓶;by、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撤退(捉虫)   所有人都不同意余秋回去找何东胜。   院长拿着大喇叭直接喊何东胜的名字, 过了足足好几分钟, 医院里头仍然没有回应。那就只能代表他人不在医院。   刚才的确是地震了, 但就那么小的震波,既没有倒塌房屋, 也没有摔翻桌子。何东胜不至于被这种小地震给困住,他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其他地方忙碌去了。   海城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县城这么多单位,下头还有各个公社, 谁也摸不清楚何东胜的去向啊。余秋留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陈玉洁到现在肚子也不疼。她原本想今天出院, 等到肚子有反应再过来住院的。结果昨晚传的沸沸扬扬要地震,今天早上又开始全院大撤退, 她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又因为肚子不疼,感觉还好,所以虽然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看,可她还是跟在最后才撤退走人。   此刻见余秋想要留下,陈玉洁吓得哭了起来。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小秋大夫。假如不是她坚持想自己生而是昨天就开了刀的话,那小秋大夫开完刀便可以离开了。她男朋友也不用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结果现在都找不到人了。   余秋叹了口气:“算了吧, 我在门上贴个条,省得他找不到我担心。”   其他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尤其是知道这次军事演习内幕的医生跟护士, 全都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们害怕她改变主意, 还要坚持留下。   虽说地震的时候, 大部分人是因为建筑物倒塌,砸在身上才受伤甚至死亡的。但是当地震的级别达到一定的程度,大地真的会裂开口子。   据说严重的时候,整个村庄都会陷落下去。余秋就是站在空地上不进屋,同样也危险。   院长赶紧招呼人上车。大卡车还在路上继续运送前头的病人,现在过来接他们的是拖拉机。   没错,1975年2月份的中国,4个轮子的机动车辆少得可怜,绝大部分人的交通工具是自己的两条腿跟自行车。   甚至跟着病人一块儿撤退的家属骑的都是自行车,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除了驮人之外,前头后头挂着大包小包,个个都是超负荷前进。拖拉机容积小,他们要将位置留给病人以及医生护士。   街上这样撤退的人还不少。有的是一家三口,父亲骑着车,孩子坐在大杠上,妻子则在车后座,手上还捧着包袱,前头的车把手同样挂着网兜,还装了喝水的搪瓷缸子,显然考虑的颇为周到。   他们跟在跑步前进的解放军战士身后,一块儿往城外撤退。   跟这些人一比起来,医院里头能够搞到拖拉机转运病人,简直就是奢侈享受了。   虽然是冬天,但这几天海城气温颇为暖和,尤其到了中午,最高温度可以达到两三度。这对于东北而言,已经是相当暖和的冬天。   所以大家离开医院坐上拖拉机的时候,倒并不觉得冷。更何况拖拉机上还相当细心的堆了麦草跟稻草充当毯子。穿的厚厚实实的众人坐上拖拉机,就跟出门赶大集一样,不仅全然没有撤退的紧张气氛,还有人唱起了歌。   拖拉机噪音极大,伴随着黑烟隆隆响。唱歌的人就跟比赛一样,别扯着嗓子大声喊:“东方红,太阳升……”   一个开头,剩下的跟着附和,到后面简直成了大合唱。   海城县是多民族地区。还有多才多艺的人唱起了他们民族的民歌,那声音嘹亮而悠远,动听极了。   路上骑着自行车的行人跟在后面喊。大家伙儿就像是斗歌一样,你一首我一首,一直到拖拉机快开出大街上,大家的歌声也没有停歇。   甚至连孕妇都受到了感染跟着唱起歌来,结果唱了没两句就哎哟哟的叫唤着抱肚子。   余秋赶紧过去给她听胎心摸宮缩,她并没有加入到唱歌的队伍中,所以才第一个发现情况。   虽然周围热闹非凡,但这欢快的情绪并没有感染到她,她现在非常担心何东胜。假如不是为了过来看她,他人在沈阳好好呆着,也就不需要承受这样的风险了。   余秋一时间自责,一时间懊恼一时间又有种说不出的庆幸。事情发生的太急太快,一环扣一环,甚至不给她停下来好好思考的时间。就像一股巨大的漩涡,推着她不停地往前走,后面还有声音不断的催促。   余秋听完了胎心,朝大肚子叹了口气:“你就别唱歌了吧,想唱的话轻轻哼哼就好,不要用力,唱歌容易用腹压,说不定会早破水的。”   她以前就碰到过怀孕7个月,因为去KTV唱歌一下子唱嗨了,大概是腹压应用太过于强烈,结果羊水破了。后来住院保胎,这循规蹈矩了7个月,好不容易发泄一把的准妈妈可真是遭了好大的罪。   这会儿余秋可不希望大肚子会有产程进展,大家伙儿老老实实的安安稳稳抵达医院才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   那大肚子哎哟哟叫唤了两声又不叫唤了,然后她放了个响亮的屁,内涵丰富荡气回肠。   她颇为不好意思的来了句:“肠子岔气了吧。”   一下子,整个拖拉机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去扇鼻子,开始哎哟哟叫唤了。   余秋忍俊不禁,可算是露出了上车之后第一个笑容。   她收起木质听筒,直起腰来,眼角的余光瞥十字路口走出一队人马。   三位托儿所的阿姨模样的中年女人带着一群小豆丁朝大街上走,有几个豆丁被他们抱在怀里头,剩下的孩子跟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往前走。   小孩子们更要出门郊游一样,个个都兴奋的不得了,叽叽喳喳的不停。   这显然是托儿所在撤退。也不知道是做戏到10分还是托儿所小孩的家长们的确不在县城,结果只能由老师带着他们撤退了。   一群豆丁儿全都去叫老师领着往外头走,路上他们见到解放军的时候,还大声喊解放军叔叔。   忙忙碌碌的解放军居然真有人停下来朝他们敬了个军礼,于是小孩子们更加兴奋了,一张张小脸都笑成了向日葵。   余秋的目光落在了队伍最后的人脸上,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两条胳膊一伸,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豆丁。   那两个年纪小小的小东西不知道正在说什么,手舞足蹈的,尤其兴奋。   余秋贪婪地看着那张笑咪咪听孩子说话的脸,大声喊起来:“何东胜!”   然而拖拉机的突突声当真天下无敌,她都喊了这么大了,声音不仅叫机器发出的噪音盖着,还随着拖拉机跑,距离何东胜越来越远。   余秋急得厉害,抓着拖拉机边沿拼命的朝何东胜的方向喊:“何东胜,这儿!”   可惜她的田螺小伙儿压根没有留意到这边。他的目光还注视着两个小东西,眉开眼笑,整个人舒展的不得了。   这瞬间,余秋当真嫉妒那两个孩子了。这混账家伙就不能抬起头来看一眼自己吗?   到了大马路上,何东胜总算放下了两个小豆丁,然后同托儿所的老师说了句什么,就掉过头,转了方向要走。   余秋急了,那是回医院的方向,这二傻子该不会跑回去找自己吧。   要是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他   她会活活怄死的。   拖拉机正在避让前头的自行车队,就趁着这速度放缓的时间,余秋从拖拉机上跑了下去。   与他一块儿撤退的医生护士还有孕产妇都发出惊呼,嘴里头喊着:“小秋大夫。”   然后他们便看见她直直朝大街的方向跑过去。   道路湿滑,昨天下的雪正在融化,温暖的仿佛春天。   她的身旁有列队前进的士兵,也有三三两两笑嘻嘻骑车而行的市民。年轻人慷慨激昂地唱歌喊口号,小孩子叽叽喳喳地欢笑,老人侧过头一天往外头走一边笑。   阳光沐浴着众人周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她从幸福的海洋里穿梭而过,奔向自己的幸福。   “何东胜——”   前头的男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迟疑地停下脚步,然后缓缓转过身。   他看见头发跑散了的女子,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看见他的小秋飞奔而来,直接扎进了他的怀里。   她抱着他吼了一声:“你个傻子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何东胜张开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人,笑着道歉:“对不住啊,这边托儿所还没撤退,我怕他们找错位置就过来领路了。”   海城虽然是个县城,但是隶属市的大钢铁厂职工家属却住在这边。演习警报一发出来,小家伙们的父母忙着去转运厂里头的机器了,将孩子都托付给了托儿所老师。   虽然从播放地震影片开始,大家伙儿就都听说这儿要发生地震,但是因为历史因素,即便是现在都开始全城大撤退了,照样没有什么人相信地震真的会发生。   所以撤退的时候,家长们先想到的是厂子的财产,而不是自家的孩子。   余秋都不知道该夸奖他们大公无私,还是骂他们缺心眼子了。   这会儿要真有什么好歹,他们哭都来不及。   那头的小豆丁看见何东胜抱着余秋,居然还笑起来,指着余秋认真地强调:“抱不动。”   这个叔叔胳膊很有力气,但是这个阿姨太重了呀,这么大肯定抱不动。   何东胜二话不说,直接抱起了余秋。   气的余秋拍他脑袋:“你干什么啊你?”   小豆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还有人嘴里头噢噢叫唤着,鼓掌叫好。   余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旁边的小家伙还在奶声奶气地追问:“叔叔,大地爷爷还会打喷嚏吗?”   何东胜刚才将地面的抖动解释为大地着凉感冒了,打喷嚏。   他笑眯眯地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柔声细语道:“等大地爷爷感冒好了,就不打喷嚏了。”   一群人闹哄哄的,在前头的路口登记。为了防止有疏漏,所有出城的单位与人员必须得做好了登记再出去。这样后面部队再搜寻可能遗留在房屋里头没出来的人时,就方便多了。   余秋无比讶异,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做事居然如此高效而且严谨。   毕竟在她的印象当中,好像这个时代的公家人属于大锅饭以及懒散的代名词。在商店里头买东西,营业员都会不停朝你翻白眼的那种。   医院的拖拉机排在他们前头,正在完成登记手续,车上的人看到了余秋拼命地挥手,马医生他们还冲着余秋笑。   嘿,找到男朋友了,瞧瞧脸上都乐开了花。   解放军战士看到托儿所的小家伙们,笑着跟老师解释:“大卡车应该快来了,你们稍微等会儿。”   大人可以骑车甚至靠两条腿走路,但是小孩子不行,他们实在太柔弱了,必须得有交通工具。   结果小豆丁们看到拖拉机,一个比一个兴奋,他们想坐拖拉机。坐在拖拉机里头多敞亮啊,可好玩了。   老师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反而是医院院长直接招呼自己的职工:“大家就抱着他们吧,大卡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虽然解放军战士说快了,可是这车子在路上又没办法获得联系,谁晓得前面是个什么路况啊。   何东胜跟余秋也上了拖拉机,他俩怀里头一人一个小豆丁。   这些孩子兴奋的要死,一会儿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一会儿又奶声奶气地唱《社员之歌》。   还有小子调皮,故意逗弄自己的女同学,结果被小姑娘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挥过去,气吞山河地吼了句:“干啥呢?”   霸气侧漏的姑娘引得车上人一阵暴笑。   拖拉机朝县城外头开去。   街上的解放军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寻房子,防止有人在家里头不肯走。   余秋看着县城越来越远,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这番鸡飞狗跳的闹腾究竟有没有意义,她也搞不清楚这一次名义上的军事演习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县城的热闹渐行渐远,他们在为自己创造更多的热闹。   出城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走路的,骑车的人群汇集成海洋。余秋还瞧见有人拖着板车,车上坐着行动不便的老人。   所有人都在朝前头走。解放军战士不时穿梭其间,为大家指引方向。   走累了,走口渴了的人,碰上解放军战士,还能从他们的行军水壶里头喝到水,正好方便大家伙儿就着馒头下肚。现在的人没有什么传染病的概念,在同一个水壶里头喝水,居然没谁觉得不妥。   等进入村庄,撤退的农民跟大家伙儿会合到一起,队伍就更加庞大了。   农民们携家带口,虽然天气颇为暖和,但他们还是严格按照撤退时的指令,个个都裹了大衣服。   有板车的人家车上摆满了被褥,一层层的铺的老厚,跟平地起高楼一样。也许不仅是自家的,还有邻居家的东西也放在了这里。   大家一路走一路解决吃饭的问题,有的手里头抓着馒头,有的则捧着饭团子。   众人谁都不嫌弃谁,一边吃还一边同旁边的人交换,相互常常彼此的口味。   还有人朝着解放军喊:“我家锅里头还有吃的,热的呢,你们进村别忘了趁热吃。”   旁边人反应过来:不对呀,不是农村包围城市吗?他们都已经撤到农村了,为什么还要往前走?那不是由着洋鬼子为所欲为了吗?   立刻有人表示反对,农村包围城市,那也是解放军战士去包围。就他们这样的,在村子里头也只能被人当肉票,搞不好还耽误了解放军战士做事。   其他的人纷纷附和,觉得此人说的极为有道理。   有人摸着脑袋茫然:“那我们去做什么呀?”   边上的人自豪地作答:“我们撤去大后方,搞建设生产。这才是人民战争的海洋。”   他们的欢声笑语简直可以掀翻天上的云。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默默地都没说话,他俩靠在一起,跟随着重新加了油的拖拉机继续往前走。   何东胜从包里头掏出了面包,示意余秋吃。   余秋也没跟他客气,现在风平浪静的不吃东西,谁晓得后面会是个什么情况。   只不过她刚咬了一口,就发现怀里头的孩子正两只眼睛黑溜溜的盯着她,还毫不掩饰地咽了下口水。   余秋囧囧有神,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只好撕了面包分给他吃。   冬天日头短,过了正午天光就开始偷偷撤退,等到拖拉机开到村庄边缘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暗淡起来。   车子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停留在原地,这边也有驻扎的军人,负责安排将众人一辆辆送上大卡车,继续往前走。   光靠着人力跟拖拉机没办法走太远,只能将他们带离海城地界。   车子停下了,大家赶紧去隐蔽的地方解决个人问题。还有人凑在一块儿吃晚饭。   天光愈发暗淡,荒郊野外开始响起呜呜的风声。余秋觉得一点儿也不比昨夜的风小。   她与何东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忐忑。今天上午10:00,他们感觉到一阵波动的时候,监测人员监测到的土地电出现了一次大突跳。   据说这代表着此后6~10小时会出现大地震,差不多就是傍晚下午4:00到晚上8:00的样子。   他们此时正处于这个危险的时间周期中。   简易帐篷一个个搭好了,解放军过来安排大家进去避风。这种寒风天气,人在外头待久了会冻得吃不消。   院长也在安排众人继续转移,好歹先将大肚子送到帐篷里头去。即使帐篷不保暖,只要挡住了风,裹上被子,人就会舒服许多。   一片乱糟糟的声响中,突然间有人喊:“闪电了。”   众人全都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可不是,前头出现了亮光。原本黑黢黢的夜晚居然亮堂了起来。   只不过闪电是从天上发出来的,此刻的光却像是从地底下钻出的一样。   远处的山脉散发出片状带状的蓝白色光,就好像电焊时发出的那种弧光。   余秋感觉地面在颤抖,这种颤抖不是剧烈的,反而呈现出波浪形,仿佛他们人身处在大海上一般。   手电筒打开了,探照灯亮的照在地面上,余秋感觉到海啸扑面而来。只不过海啸汹涌的是海水,此时汹涌的却是地面。没错,地面在高低起伏,呈现出波浪形。   余秋看到的最大的波浪居然有一尺高,随着地面的波动,地面上的建筑都开始晃动。远远的,村庄也在发抖。   巨大的轰隆声从远方传来,大地在嘶吼,余秋一时间担忧地面会裂出个大口子,直接将他们所有人都裹挟进去。然而不知道是方向不对,还是那汹涌的巨兽,经过长途奔驰已经筋疲力尽,嘶吼声再传到他们所在的对面时已经渐渐停歇,仿佛这儿是台风眼,也无论外面的飓风究竟有多猛烈,到了这里都得乖乖停下。   巨兽在咆哮,它张开了血盆大口,火光冲天而出,大片红黄色的光照亮了整个世界。余秋都觉得地面灼热起来了,她甚至害怕他们刚铺好的被褥会被这热量直接烧焦了。   可是所有人都顾不上被子了。有人眼睛不够看,东南西北都想瞧瞧动静。还有人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究竟在向什么神灵祷告。   突然间有人喊了起来:“主席万岁,伟大的主席万岁!”   其他人跟反应过来一样,也跟着振臂高呼。   没错,假如不是主席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搞这次演习。那他们这个时候肯定睡在家里头,地震了,房子塌了,他们要被压死啦。   嘿, 果然如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也其乐无穷。看看,连老天爷都知道,马上快要过年啦,叫土地爷爷放了场焰火给大家瞧。   瞅瞅这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的亮光,多漂亮多神奇,可不就是土地爷爷也过来送礼吗?   众人喊得更来劲了,就连远方呼啸而至的火车发出的轰隆声,都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还是小孩子喊了起来:“火车!”   大家伙儿都变了脸色,妈呀,火车朝着地震的方向开呢。   这么长的车厢,里头起码得有上千号人吧。   ※※※※※※※※※※※※※※※※※※※※   感谢在2019-11-27 20:01:52~2019-11-28 07:1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1797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178818、Mickey 30瓶;还是吃瓜籽儿吧 5瓶;大西北臊子面 3瓶;灰白 2瓶;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们的灾区医院(捉虫)   海城方向蓝白色光芒闪烁, 火车却一无所知, 还在呼啸着往前开。   刚从灾区撤出来的众人都急坏了, 拼命扯着嗓子喊。有人站在拖拉机上,用力挥舞手上的棉被,为了让自己的目标更明确, 大家伙儿还将手电筒打过去, 好照亮他。   然而这点光对于极速前进的列车来说,实在太过于微弱, 也许他们透过车窗看到的只有远远的一点闪烁,就像夏夜的萤火虫,没有任何意义。   灾难往往发生在夜晚,而无边无际的黑暗则是它们最好的掩护。   余秋内心一阵绝望。   她不知道地面的波动会不会将火车从铁轨上摔下来,轰然倒塌的车辆又将会遭受怎样的厄运?   火车再往前开的话,会不会地面裂开,然后整辆车都掉下去?   听说已经有地方开裂了口子, 连大树都被从下往上地劈开了。   天空中突然间响起爆竹一样的声响。余秋听过木仓响,可是在此时此刻, 他听到解放军战士的鸣木仓声,第一反应居然是爆竹,跟地面上燃烧的焰火交相辉映。   不知道是密集的木仓响引起了火车司机的注意, 还是前头诡异的亮光让司机师傅警觉起来。火车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 然后缓缓地停歇下来。   等到车身完全停下的时候, 聚集的灾民群体中发出了轰然的叫好声。   滴水成冰的冬夜, 寒冷的夜风中, 所有人都捏着拳头高声呐喊:“公产党万岁!主席万岁!伟大的祖国万岁!”   那喊声振聋发聩,声浪滚滚,居然压住了地震发出的轰隆。   解放军战士们收了木仓,他们列队,神情严肃地过去去拍火车头的门。要不跟车上的人说清楚的话,骤然听到这么多木仓响,说不定列车上的工作人员跟乘客会误以为前头在打仗呢。   列车门打开了,司机伸出了脑袋,赶紧解释:“我看到了,是地光。”   他语气自豪,“去年底开始,我们所有往辽宁方向的列车都做了培训,给我们讲地震知识,教我们碰上地震该怎么办。你们一放木仓,我眼睛再往前头看,就晓得是地震了。”   周围发出欢呼声,众人又开始激动地叫唤:“主席万岁,伟大的主席万岁!”   他们也看电影了呢,去年底放了好多次。除了放各种农业、工副业知识的纪录片,播放最多的就是地震电影。大家伙儿都知道,感觉到地动山摇了,看到地发光了,就赶紧往屋子外头跑,别站在屋子旁边,不然房子塌了的话一准压到你。   余秋抓着何东胜的胳膊,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她甚至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也跟着大喊万岁。   她能说吗?她穿越之前唯一受过的关于地震知识的培训还是她刚上临床实习传说要派他们去雅安支援,医院特地为他们进行的与医学知识的培训。   她敢发誓,除此以外,她整个学生时代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的知识。课本上不说,老师上课不讲,教育部门也没对学生做过这些培训。   很多事情不是做不起来,而是到底有没有意识去做。即便是条件如此艰难的70年代,即便受培训的群众大部分都是文盲,可他们仍然知道最基本的知识。所以灾难到来的时候,他们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不仅不知道如何逃生还反过来去送命。   列车长下来了,同解放军战士握手。他们注意到逃灾群众当中有很多老弱病残孕幼,很担心这些群众会扛不住深夜的严寒。   “车上条件简陋,不过车窗车门还能挡风。我们跟乘客同志们商量了,寻思着想请身体条件比较弱的同志上车避避风。我们就在这儿等待,我们铁路部门还有地方政府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的。”   列车长手里头拿着大喇叭,大声喊着,“希望各位同志不要逞强,夜晚降温极快,尤其是带小孩的大人,赶紧过来排队,大家先上车避风。”   众人发出欢呼声,大声喊着:“主席万岁!”   天太冷了,简易帐篷不保温,他们在荒郊野外的确扛不住。青壮年还好说,老人孩子可受罪了。   大家也不客气了,解放军战士立刻开始安排,先将托儿所的小娃们一个个都送上车,老师陪同。瞧瞧这一个个小家伙多勇敢,小脸蛋都发青了,居然也不哭不闹,个个都是勇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接下来是从医院撤退的最后一批病人,年纪大的、情况相对严重的,统统上车。还有卧铺的乘客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床位,好帮助病人躺下去休息。   众人千恩万谢,一个个往车上走。   余秋招呼自己的大肚子们,别含糊,先上车呆着去。外头这么冷,万一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她一个个地点人头:“陈玉洁,陈玉洁人呢?”   简易帐篷里头传来陈玉洁丈夫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夫,她动不了了,她肚子痛。”   跟着撤退的妇产科医生护士们集体傻眼了,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开始痛啊。   陈玉洁疼得哎哟哟叫唤,她其实出城的路上就开始有反应了,不过疼得不厉害,她就没当回事。   她好歹也在医院住着院呢,看到过有的人疼了几天才生下来,她估摸自己怎么着也得到转去的大医院才会真正生。   结果不知道是路上拖拉机过于颠簸,还是大撤退的气氛过于紧张,她肚子居然疼得越来越厉害。   等到大家进帐篷休息的时候,她都疼得直不起腰了,偏偏这时候地里头又往外面喷火了。她长这么大都没看过这种稀奇,顿时眼睛挪不开,彻底忘了自己肚子疼这一茬。   接下来,毫无疑问,广大人民群众都在欢欣鼓舞。情绪受到强烈感染的陈玉洁也跟着想不起来自己肚子痛了,陪着大家伙儿一块握起拳头高喊主席万岁。这比那个什么呼吸法可管用多了,她真的没意识到自己肚子痛。   一直到火车的危机解决,人们的欢呼呐喊声停下来以后,陈玉洁还想起身呢,就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了了。   痛啊,她那怀了双胎大的要死的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的痛。她也讲不清楚是为什么,明明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呢。结果大概是兄弟姊妹长大了,一间屋子容不下,要出来打架了。   余秋看她一边疼得斯里哈拉,一边还在编排没生出来的小娃,顿时整张脸都写满了囧字。妈呀,这自带二人转的属性该怎么破?   医生护士积极上阵,大家迅速布置出一个简陋的帐篷产房。   他们将拖拉机上的稻草麦草铺在地上,然后上面盖着厚厚的被褥,好让疼厉害了的孕妇躺下去。   余秋给陈玉洁做了检查,现在宮口已经开了三四分钟,有没有合适的转运工具,硬要挤上火车的话,虽然大家都愿意帮忙空个卧铺出来,然而狭窄憋仄的卧铺跟浑浊的车厢空气,其实并不太适合孕妇待着。万一有什么情况的话,抢救都没有足够的空间。   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顺其自然,做好这个帐篷的保温工作,就让陈玉洁躺在帐篷里等待生。   余秋苦笑,安慰这位运气不太美妙的母亲:“我本来是打算给你打无痛分娩的,不过现在条件有限,你暂时先忍忍吧。”   帐篷里头的照明工具是矿灯,现在根本不可能发电,也没有电路可以供他们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带出来的胎心监护仪也无法派上用场。   余秋懊恼不已:“应该有紧急备用系统的,就像手提心电图机一样,使用电池。我还是想的不全面,理所当然。”   医院是会停电,不过省工人医院有自己的发电系统,替换极快,她也就忘了停电带来的麻烦。   何东胜端了一缸子热汤过来,闻声安慰她道:“没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想得到。”   余秋接过热汤,咕噜噜喝下肚,牛骨头萝卜汤果然鲜美,热汤暖和了她的肠胃,让她浑身都热乎了起来。   她喝完以后才想起来问:“哪儿来的汤?不要用明火,现在风这么大,一旦发生火灾的话,火很难扑掉的。”   不行,她得出去说说,他们好不容易才从震区熬了出来,行九十九步半,不能最后功亏一篑。   何东胜摁住了她的肩膀,解释道:“是列车师傅烧的,车上人怕大家冷,就给烧了汤。”   肚子里头有热汤,身上裹着大衣裳跟棉被,多多少少也能抵御严寒。   余秋松了口气,无奈道:“就先这样吧,希望不要再有……”   她赶紧闭上嘴巴,咽下了肚子里头的话。   妈呀,就她这样的乌鸦嘴,千万不要再说什么怪话了,不然分分钟就是灾难降临的节奏。   她赶紧起身,问何东胜:“还有汤吗?我弄点儿给陈玉洁喝。”   趁这会儿赶紧喝点东西吧,好歹补充体能。等到后面气温进一步下降,说不定连带出来的葡萄糖液都能直接冻成冰块,还输什么液提供能量啊?   两碗热汤下了肚,陈玉洁还泡着汤干掉了一个干饼子。完了她跟要上场打仗一样,满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的肚子,语气很强硬:“行了,你俩配合着点,你们妈我就吃了这点,到时候没力气,你们自个儿想办法去,怪折腾人的。”   周围的医生护士都笑了起来。   挤进来的人一多,帐篷似乎都没有那么寒冷了。众人聚集在一块儿,喝着热汤,听着远处轰隆隆的声响,好像一顶小小的帐篷就能隔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渐渐的,轰隆隆的声响似乎远去了,也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这场地震究竟持续了多久。   大家伙儿也不知道情况,胆大的人出去看情况,远远的那红黄光与蓝白光却始终存在。也不晓得是风吹的还是冻的发抖,那火球也像是在贴着地四处乱窜。   何东胜看着远处的地光,喃喃自语道:“要是咱们能够把地底下的热抽出来用就好了。”   地心是燃烧着的岩浆,它会火山喷发,它会挤压产生地震,假如将这些能量抽取出来,不仅能够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还可以减少灾难的发生。   就像他在广东丰顺看到的地热发电站一样,就利用现成的热能转化为电能,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听说西藏羊八井那儿也在建地热发电站。   就算不用地热发电,直接将地热抽出来供暖,那也是桩大大的好事,起码大家伙儿冬天就不挨冻了。   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总觉得有好多事情要做,一堆事情都想做,就只觉得人不够用,事情太多。我前头还跟李大哥说,想要利用风能制热,现在看到地热,我又觉得浪费了可惜。大自然的力量无穷无尽,我们对大自然的认知又少的可怜。”   余秋莞尔:“跟浩瀚的宇宙相比,也许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我们生活在这个地球上,我们却未必是地球的主人。”   何东胜伸手搂着她,轻轻地笑出了声:“可不是嘛,在外头走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人真渺小,人能做的事情真少,可还是得做下去。”   余秋靠在他怀里,喃喃自语道:“没错,越是渺小越是要多做,这样才能相对大一些。”   何东胜点头:“是啊,幸亏你想到了这个演习的办法,坚持让全城人撤退,不然危险就大了。”   倘若大家都在屋里头的话,按照这个时间点,天寒地冻的,大家伙儿肯定躺在被窝里,逃跑都来不及。   余秋摇摇头,下意识地否认:“我觉得就是我不说,省委政府也会发布地震预警。他们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很不容易,很不简单。”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充分体现了尊重科学。尽管地震预测是世界难题,此后也应该没有什么大地震被科学家成功预测;但是政府愿意相信地质工作者的判断,并且做好相应的准备工作。不管地震来还是没来,他们都已经在尽可能的减少地震带来的损失。   过了小年就是春节,大概神州大地的春天快要真正来到了吧,属于科学技术的春天。   远处又传来轰隆声,两人感受到地面的震动,直觉不妙。完了,又要开始地震了吗?地震要持续多长时间啊?难不成余震也来的这么大?   两人在沿着震动发生的方向看过去,顿时长长嘘了口气,然后看着彼此笑。   什么叫做惊弓之鸟啊?刚刚看过地震的他们就是。这震动的确是沿着地面传过来的,如果发出的声音却主要是汽车马达。   远远的,身形高大的大卡车成群结队,正朝他们的方向驶来。   众人发出欢呼,主席派车过来接他们,主席万岁!   主席他老人家远在京城,大晚上的都不睡觉,还要担心他们在外头受冻受饿。祖国万岁,主席万岁!   一直在列车与帐篷边巡逻的解放军战士立刻又开始做安排,将身体比较弱的人先安排上车,尽快转运到沈阳去。   没错,为了防止地震影响到鞍山,灾区的群众要再往北边送,安排进情况更安全的沈阳。   那里的干部群众从今天早上军事演习的消息公布起,就开始忙碌。省委领导干部先带头,腾出家里头的屋子,接待为了配合军事演习快速撤离的海城跟营口群众。   已经在火车上喝饱了热汤欢欢喜喜的睡着的小家伙们又被大人们一个个抱着送上了大卡车。有的小家伙被惊醒了,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   瞧见穿着军大衣的解放军时,小东西嘴里头嘟囔的一句:“解放军叔叔。”,然后又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无论遭遇怎样的灾难,看到孩子明亮的笑脸,生活就充满了甜。   余秋也跟马医生他们一块儿,帮忙转运病人。只是陈玉洁情况有些尴尬,她宮口已经开到了七八公分,宮颈条件又好的很,谁都说不清楚她究竟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间生了。   假如在卡车上生的话,那情况实在不太美妙。毕竟卡车颠簸的厉害,接生人员都找不到着力点。到时候给小家伙断脐带或者给妈妈做侧切,那一剪刀下去,歪了方向失去了准头,那可是会出大事的。   况且这两个小家伙是双胞胎,比起一般的单胎孩子,他们要小很多,对外界环境的适应能力也会弱许多,在卡车环境下,他们未必能够承受的了。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大人生完了孩子,然后再一块儿上车走。可问题是卡车不等人啊。现在车子极度紧张,省委已经将全省所有能够动用起来的车子全都派了出来。据说吉林河北的车子也在往这个方向赶,帮助辽宁省进行人员与物资的转运。   但尽管如此,车子还是不够用,想要空一辆车专门等大肚子,实在太强人所难。   余秋跟马医生商量过后,她们决定还是将陈玉洁留在帐篷里,等到生完以后,他们再等下一批车跟着走。   其他人也想不出来什么更稳妥的方法,大家只好兵分两路,只留少数医务人员在原地数帐篷,其他人立刻撤退。   解放军战士也开始分流,少部分人留在原地守卫没来及撤走群众的安全,大部队则跟随他们的连长迅速往回走,他们要利用卡车带来的抢险工具,迅速投入到灾后抢救工作中去。   就算前期工作做的再仔细,总还会有遗漏。趁着地震刚发生不久,立刻投入搜救,可以挽救更多的生命。   准备出发的卡车发出了清脆的童声,有小孩子在大声背诵:“朋友!你已经知道了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的领袖,请再深深地爱我们的战士吧,他们确实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带队出发的连长回过头,朝大家伙儿敬了个军礼,转身就要走。   留守在帐篷里头的人群中喊出的声音:“是党员、共青团员跟民兵的都跟我上,人民子弟兵救了我们的性命,不能到灾后抢险我们还缩在后面。”   群情立刻激动起来,没错啊,多个人就多双眼睛多双手,多挖一锹土就能多救一个人的命。他们不能冲锋陷阵,也起码应该跟在后面做辅助性的工作。   瞬间功夫,帐篷前头的空地已经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何东胜握了下余秋的手,转过头看她。   余秋笑了,伸手推人:“你去吧,路上小心。”   她不会拦着他,不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她又拿了个急救医药箱塞过去:“到时候紧急处理完了赶紧转过来。我不走,这儿就是我们的帐篷医院。”   城里头的医院现在肯定已经空了,公社卫生院大夫以及赤脚医生也随着群众撤退了。   她要守在这儿,在外援抵达之前,她能守多久守多久。   马医生点头:“对,我们会在这儿守着。”   她拿出的红十字的标志挂在帐篷门口,旁边还悬着盏马灯,好叫人在黑暗中一眼就看到这个方向。   众人兵分三路,开始朝着各自的方向去。留守的护士长过来安慰疼得已经说不了话的陈玉洁:“你别怕,我们车上吃的喝的都有,等生完了,你就上车去坐月子,保准你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宮缩的间歇期,陈玉洁立刻喊:“还听到啦,别折腾啦!哎哎哎,你出来了要?”   余秋赶紧看情况,妈呀,今儿地震出来的都是急性子。前头给她查   的宮口还没开全,这才几个宮缩的时间,小家伙的头发都已经往外头冒了。   边上的人赶紧提着灯,帮忙照明。   马医生又赶紧拿来了接生包,立刻给她消毒,就这孩子急吼吼的架势,再来两个宮缩,小东西就能冲下来。   结果就这样,马医生还低估了小孩子的性急程度。她就来得及戴上手套,便不得不伸手去挡孩子不停往外头冒的头,防止冲得太猛,会造成母亲产道裂伤。   手术衣服也来不及穿了,就靠着手套把这小家伙给托了下来,又是个性急的小伙子。   所有人都静声屏气,等待着开奖最终结果,要是再来一对龙凤胎,那就漂亮喽。   结果,过了半个小时,小二子还是个男孩。   陈玉洁顿时脸皱成了一团:“哎哟,要是非得一样,那给我来两个姑娘啊,儿子要淘死了。”   旁边人立刻讲当妈的:“哪有你这样的,多精神的小伙子,叫你嫌弃。”   余秋则在仔仔细细检查生下来的小家伙。谢天谢地,虽然现在她还没有办法实现三维B超技术,这两个小东西尚算精神,也没有看出来哪儿畸形。   余秋松了口气,又开始注意陈玉洁的出血情况。双胎子宮大,产时长,产妇容易产后出血。   第二个胎盘娩出来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汽车的轰鸣声。   众人都大喜过望,起码能将产妇跟刚出生的孩子转运走了。   结果车上的人却抱着个包袱出来,瞧见余秋出帐篷,直接大声喊着:“大夫,能不能救这个?”   余秋看他包裹的严实,还以为他怀里头抱着的是个孩子,下意识的就要过去看:“怎么了这是?快打开。”   结果那包裹开了,挂在帐篷顶上的马灯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包裹里头的东西。   余秋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那是条血淋淋的胳膊。   ※※※※※※※※※※※※※※※※※※※※   感谢在2019-11-28 07:11:22~2019-11-28 12:4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木嘿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年宝妈 40瓶;泡椒凤爪 30瓶;嘿木嘿木 9瓶;砂侑 3瓶;by、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期待你们一家团聚(捉虫)   医生怕不怕鲜血淋漓?当然怕, 上了手术台那是顾不上。要抢救嘛, 注意力全被转移了。可换成在其他时刻,有人捧着条血淋淋的胳膊杵在你面前, 不害怕才怪呢。   余秋腿一软, 差点儿当场摔倒。好在那求救的男人及时喊了起来:“大夫,求求你救命,这个解放军战士是为了救我们,他不能有事啊。他还这么年轻。”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这几个工人今天一大早下夜班没回家,就在车间小值班室里头睡觉, 那儿原本是废弃的更衣室,不算正经的宿舍。所以当工厂以及街道到处找人撤离的时候,工厂以为他们下班回家了, 街道以为他们还在厂里头,于是睡死过去的几人稀里糊涂间被遗漏了, 压根就没人告诉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来到了下午五点钟,解放军清点撤离人员名单时,发现数字对不上。出于保险起见, 他们就过去找人。   这几人是被叫醒了,也准备跟着最后一批撤离。可他们在路上又听说是要搞军事演习,他们想着厂里头新进的一台机器绝对不能留给敌人,想一并带着走, 省得到后方会耽误了生产工作, 便又偷偷返回了。   虽然当时外头已经传马上要地震了, 必须得尽快走,但这几人并没把地震当成一回事。毕竟在他们的概念中,地震距离海城很远。后来的事情不用说了,地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推机器。为了运送这辆机器,他们还修好了一辆趴窝的车子。   可惜机器还没运出来,地震就来了。厂房当时就裂开了一个x型的大口子,墙壁坍塌下来,到处都是灰尘。他们是想跑来着,长方形的大门变成了平行四边形,关的死死的怎么也没办法推开。   关键时刻,还是外头的解放军战士跑过来找人。发现里面有动静之后,他砸碎了窗户玻璃,一个个往外头拖人。   后来黑灯瞎火的,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机器的开关受压,开始飞速旋转起来。解放军战士不明所以,还想伸手拉摔倒的工人,胳膊就这样被打断了。   当时几位工人都彻底傻眼了,赶紧拖着人去医院。他们倒是心里头有数,知道医院都撤离了,直接把人往部队医院送。部队医院倒是没关门,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医生根本没办法做断肢再植术,只能放弃胳膊,先保住这年轻战士的命再说。   这几人合计着不行,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能够没了胳膊?听说他才刚当爹呢,这要是少了条胳膊,老婆孩子以后要怎么办?   于是他们做了件胆大妄为的事,他们要拖着人去鞍山,那儿有大医院,那儿应该不地震,那儿的大夫说不定能把胳膊接起来。   解放军战士也不想放弃自己的胳膊,他愿意冒险试试,所以经过部队医院紧急止血处理后,他们就开着车子带人带断掉的胳膊一并出来了。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她看到脸色发白的年轻军人,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   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危险?搞不好这人会死掉的呀,在路上就咽了气。   严重的外伤情况下,急救第一要素绝对不是保肢体,而是救命。或者说所有的疾病,保住性命才是医疗工作最根本的追求。   开车的司机结结巴巴:“我们本来想去鞍山的。可刚才在路上碰到人说,这儿有个灾区医院,有从京里头过来的大夫。我们知道你,我们看过你的电影,你会给人接胳膊接腿。他情况又不太好,我们怕他撑不住,想就先过来看看。”   “谢谢你们的判断与信任。”余秋满脸严肃,“你们这样子再拖他走的话,不出意外他肯定就要没命,他现在休克了。”   她也谢谢路上那些人的安利,最起码言语的力量帮助了这些人将这位倒霉的解放军战士拖过来了,好歹这儿可以进行基础的抗休克治疗。   她唯一要抓狂的是,为什么各种危机情况都会送到她面前?不过再想想都地震了,房屋坍塌地面开裂,来的能是小伤吗?   刚刚还在讨论双胞胎兄弟小名到底是叫拥军爱国还是叫爱党爱民的医务人员全都忙碌起来,原本是众人关注焦点的小家伙跟产妇也得紧急转移,由刚来的这辆车转运到火车上去,助产士负责在旁边看着。   余秋跟马医生还有普外科的贾医生则瞬间化身为ICU大夫,立刻开始进行失血性休克的抢救。   所有人都满脸严肃,刚才的欢欣鼓舞一扫而空。   想想看,假如一个病人的临床诊断是:左肱骨中段开放粉碎性骨折合并肱动脉断裂缺损;左肘开放性损伤桡骨小头脱位,肱骨外上髁骨折,大面积皮肤缺损;左前臂中段完全性离断伤。当然现在还要加一个失血性休克,无论哪个医务人员都没办法保持好心情。   送解放军过来的青年工人还在焦急地问:“大夫,他的胳膊能保住啊?”   余秋头也不抬,根本顾不上多解释:“现在的重点是保命。人死了就是胳膊接上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几个工人都急坏了:“那人活着胳膊没了怎么办?”   余秋冷静的很:“那也比死了强。”   工人们傻眼了,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反而让这位解放军同志情况更不好了。   年纪最小的那位工人师傅眼睛立刻红了:“孙斌同志,我们对不起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也不会害你这样。”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再仔细看那张苍白的脸,隐隐约约的倒是与记忆中的面容融合到了一起。   那工人师傅还在哀求:“大夫你帮帮忙唉,他也是你们江县人。”   余秋问马医生:“现在几点钟?”   马医生看了眼挂表:“夜里十二点半。”   余秋估摸了一下时间,地震发生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半再过点儿,那这人胳膊被机器绞断,应该差不多不到八点钟,距离现在4个多小时。   感谢汽车,让他们这么快就抵达了这儿。假如不是他的情况太糟糕,也许直接送鞍山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那几位工人都看过电影,晓得断肢再植有时间限制。听大夫询问时间,他们立刻激动起来,反复强调:“现在还不足8小时。”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路拼命开车的最主要原因。   余秋不敢让他们抱太大的希望:“现在先处理休克,他的身体情况不行的话,什么手术都没办法做。”   失血性休克的处理原则十分明确:抢救生命第一,保护功能第二,先重后轻,先急后缓。外科首要处理原则是止血,液体复苏则是内科治疗的关键。   余秋迅速做了骨髓穿刺,保证液体能够顺利地输入,又大声喊着这位已经要陷入昏迷的解放军战士:“孙斌,你听我的,你必须得好好活着。你的身体状况要是好一些了,我就给你开刀保住你的胳膊。要是你身体状况好不起来,那这手术也没办法做了。你老婆程芬已经生了,我给她接生的。她跟孩子情况都好好的,现在已经抵达了沈阳。你要加油!我希望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   这话像是一针强心剂,年轻战士脸色瞧着都好了点儿。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灯光的作用。   眼下的条件,余秋根本不可能做断肢再植术。患者的身体状况极其糟糕,完全没办法耐受长时间手术。也许胳膊还没接上去,他人就已经没了命。   余秋想要做的是断肢异位寄养,简单点儿讲,就是将它被切掉的左胳膊彻底清创后寄养在身体其他部位上,比如情况良好的右胳膊或者腿,甚至是在肚子上,由寄生部位提供生长支持,使得寄养的左胳膊成活。等到患者全身情况恢复良好,可以耐受长时间手术后,再进行寄养肢体原位回植。   这么做可以大大减少眼下的手术风险,并且尽可能降低术后感染发生的概率。最重要的是因为可以用最快的时间恢复断肢血供,可以有效保护离断肢体的生物活性,有助于二期术后肢体功能恢复。   在2019年,这已经是一项相当成熟的技术,基本上三甲医院都有条件开展。最大的难处是争取病人的理解配合,毕竟异位寄生看上去相当怪异,腿上长了手,瞧着跟个怪物一样,很多人心理上接受不了。   孙斌却没有任何意见。   这个坚强勇敢的新手奶爸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他希望尽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胳膊。他声音虚弱:“我得留着胳膊,我还要训练打仗呢。”   虽然今天是军事演习,可是他跟他的同袍们都是以作战的心态投入的。帝国主义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些见不得人好的家伙肯定会想方设法搞破坏。他们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余秋点头微笑:“那你配合,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保住你的胳膊。”   断臂寄养在胳膊或者腿上都行,余秋选择了给他做小腿寄生,因为这样手术步骤更简单,可以避免血管重建。   血管重建可是细致活,要时间要技术,手术难度太大,在眼下连个无影灯都没有的情况,她实在没办法完成。   比起2019年,70年代的医生分科没那么细。干妇产科的马医生也镇定自若地给病人打麻醉。   手术医生也是分工合作,余秋负责断肢的寄生,普外科的贾医生处理缺了一节的左胳膊。   余秋则将断下来的左前臂缝在了病人的小腿上。这个手术相对而言比较简单,她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恢复了断肢的血供。   不过一期手术只是基础,能不能恢复正常的左臂功能,还得看后期手术再植做的如何。   余秋脱掉了手套,轻轻地叹了口气。接下来他们工作的要点就是紧盯孙斌的生命体征,积极控制感染,毕竟作为一个创伤性休克的患者,在这种条件下给他做手术,只能说明她现在神经已经粗糙无比,无所畏惧。   外头夜风呼呼作响,帐篷里头呵气成雾。余秋都惊讶刚才做手术的时候,自己居然没有冻得两只手都发僵。大概是靠近的照明灯提供了额外的热量。   此时此刻,他们也是依靠大家伙儿给他们留下的照明工具来维持简易手术床上躺着的病人的体温。这种条件下,假如不额外加热的话,玻璃瓶里头的药液估计都能冻成冰坨。   现在,橙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孙斌的脸,他露出了个笑容:“谢谢你,大夫,我儿子长得像我吗?”   余秋挺老实的,没有信口雌黄:“这么小的孩子看不出来,都是红彤彤的一团,不过她看着倒是挺精神的,而且也肯吃奶。”   孙斌高兴起来:“那就好!能吃能睡是福气。”   余秋笑道:“你老婆情况也好,已经有奶水了。”   孙斌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她怀孕吃了好大的亏,特别辛苦。可算是生了。”   外头响起了拖拉机的轰鸣,一阵突突声之后,紧接着是人的呼喊:“大夫,这儿有个人砸破了脑袋瓜子,麻烦你们帮忙看看。”   那破脑袋的老人还在哭哭啼啼:“马,我们队里头的马。”   送他过来的民兵赶紧哄老人:“放心放心,我们肯定在草棚子里头放好多稻草,绝对不让马被冻死。”   那老人仍旧伤心的厉害:“我们生产队就这么一匹马了,要是再没了的话,开过春来,过了年,我们队里头就过不下去了。”   余秋跟贾医生对视一眼,只默然无语。他们应该教育老人不要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挣,唯独一条命不可能再回过头。   可是在眼下的大环境中,他们又实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因为太穷了,不少生产队最值钱的就是牲畜,一头牛一匹马,就是队里头最宝贵的家当。没了它们,全队人的日子都难过。   牛耕地看着是不是很落后?如果用人力的话,那真的会累死人。   民兵在旁边再三再四的保证,一定会善待那匹马。   工人师傅也跟着帮腔:“这么多解放军同志呢,军民鱼水情,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照顾好你们队里头的马。”   老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处理脑袋瓜子上的伤口。地震来的时候,他因为放不下生病的马,就守在马棚里。结果木头桩子倒下来了,滑到了他的脸,好长的一条口子。   贾医生给他伤口消了毒,决定做个缝合。不然的话,他这口子不容易长好,搞不好后面还会进一步感染。   现在孙斌的情况不太适合转运,帐篷里头的人太多又容易造成进一步污染。贾医生索性带着倔强的老头儿去火车上做缝合。   那里有车窗车门挡着风,相对暖和,而且还有电,可以满足部分照明需求。   余秋拍着脑袋瓜子,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火车是更好更方便临时医疗室,最起码的小伤小病在车厢里头就可以处理。现在旅客已经转送走了一批,完全有车厢能够空出来使用。   马医生跟着笑:“那咱们就有辆急救列车了。”   旁边的护士立刻张罗着,将红十字的旗子挂上去,这样目标更明显,大家伙儿也看得更清楚。   陪着孙斌过来的工人师傅赶紧过去帮着忙碌。   看看这些医生护士,明明有条件撤退,却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坚持在如此简陋的环境还要给大家伙儿看伤看病。比起他们来,只会帮倒忙的自己可真够丢脸的。   红十字的标志一挂上去,从鞍山方向过来的卡车就停了下来。   上头跳下穿着墨绿色军大衣的解放军,高兴地朝他们方向喊:“部队医院的支援到了呀?太好了,我们这个刚生的孩子的妇女同志跟她的宝宝就麻烦你们照顾了。我们还要赶紧去海城,参加抢险救灾,带着他们不方便。”   说话的功夫,后面车厢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手里头抱着个婴孩,嘴里还在指挥着两位解放军:“小心点儿,她刚生完不久,没力气的。”   余秋看这位妇女被门板抬着朝列车门前去,她也赶紧上前,询问接生人员情况:“她生的时候出血多不多?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抱小孩的姑娘扭过了头,车灯摇晃,照亮了他们的脸。   姑娘立刻哭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要去医院找我的,你怎么就不露脸啊?你是属小狗的吗?”   余秋也看清了胡二姐的脸,心里头咯噔一下,直喊糟糕。完蛋了,她早就将这姑娘抛到九霄云外了,完全不记得这一茬。   不对,看这架势,难不成是胡二姐给这产妇接的生?唉哟,看不出来呀,真人不露相。   胡二姐这下哭得更加伤心了。她到现在都不敢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全车上下就她一个女同志,而且大家伙儿都知道她是小秋大夫的学生,她想说她不会接生,光看过,从来没给人接生过,但没人相信啊。   她想强调车上没有接生的工具,可中邪了,偏偏车上就有个急诊药箱跟接产包,她躲都没地方躲。   她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出来找余秋。   她是最早一批撤离走的,当时地震还没有发生,所以这批人就近送去了鞍山。   后面原先跟余秋一波撤退的刚离开海城地面,地震就发生了,所以他们被直接送去了沈阳。   阴差阳错的,双方没有碰上面,胡二姐也不知道余秋究竟在哪里?她听说海城真的发生地震时,吓得当场嚎啕大哭,以为余秋叫地震给埋了,所以才迟迟不出现。   所以等到又有车子从鞍山出发,率领解放军战士们去海城抢险救灾的时候,她就坚持跟着上了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体,她跟余秋一块儿来的东北,总不能她一个人回家去呀。丢下同伴不管,就算她再不喜欢这个同伴,那天底下也没这个道理。   结果车子走在路上,就碰上了一个肚子疼的孕妇,疼得够呛。他们让人上了车,想把孕妇送最近的卫生院。结果因为天黑,孕妇的丈夫又指错了路,孕妇疼得厉害,就在车上生了。   胡二姐到现在都不愿意回忆自己的经历,她想到自己抱着个血淋淋的孩子,就要忍不住嚎叫。最要命的是,这个孩子现在还在她怀里头呢。   余秋看着小家伙身上裹的棉袄,觉得有点儿眼熟,再仔细瞧胡二姐。这姑娘居然脱了自己的袄子给娃娃裹上了。   胡二姐冻得哆哆嗦嗦,愈发委屈:“能怪我吗?都要生孩子了,他家居然连包被都不准备。”   车上的解放军战士们倒是想脱衣服。可是胡二姐哪里能让他们脱,他们一会儿还得去挖土,想办法抢救人呢。   实在没办法,胡二姐只能贡献自己刚做的新袄子。这还是她在杨树湾赊的工分做的,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这笔账呢。   胡二姐越想越伤心,刚才他们就不应该听产妇丈夫胡说八道,直接朝着这个方向。看到了这个临时医疗站,哪里还需要她接生啊?   她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么多血,她吓死了。   余秋只得安慰三魂少了两魂半的年轻姑娘:“别怕,你不是做的挺好的吗?下面口子都没裂开,人也没大出血,你处理的很出色。”   胡二姐瘪着嘴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脐带,我就打了个结。”   余秋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个死丫头,说话不说重点,光知道嚎!哪个医务人员像你这么交班的话,早就被揍出满头包了。   胡二姐哭得更伤心了,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过来找余秋。看看这个人,现在又对她凶的要死。   余秋赶紧抱着小家伙上火车,准备给孩子处理脐带。   北方又来了辆卡车,上头跳下几个穿着军大衣头戴雷锋帽的人,满脸疑惑地问余秋:“你们是哪个部队医院的?你们在这儿设置流动病房吗?”   余秋摇摇头:“不是的,我们是海城医院的,在这儿弄了个临时的医疗站,方便过往受伤的同志进行治疗。”   那人笑起来,拍了下余秋的肩膀:“唉呀是你呀,刚才我看的就眼熟。我们从京中赶过来,到底不比你快。”   余秋看清了对方的脸,惊讶不已:“涂教授,你怎么也来了?”   涂教授笑出了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既然搞军事演习,那我们当然得将配套工作全做好。”   胡二姐突然间停止了哭声,扭头看他们的卡车,然后难以置信地问:“你们是不是跟着我们过来的?”   涂教授不明所以,点头微笑:“是啊,幸亏你们的车子在前头指着路,我们才开的这么顺利。”   胡二姐嘴巴一咧,再度开始嚎啕。她前面有大夫,后面还有京中的教授,她到底造的哪门子孽要给人接生?   呜呜呜,她现在身上还沾着血,她的新棉袄也毁了。她去杨树湾以后做的第1件新衣裳啊。   ※※※※※※※※※※※※※※※※※※※※   感谢在2019-11-28 12:47:37~2019-11-28 20:2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惜朝 20瓶;琥珀酥 10瓶;无意、灰白 2瓶;tracy、背多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就不能信她(捉虫)   余秋残忍冷酷又无情。   胡二姐都哭得如此之伤心了, 她还一边哄着人上火车避风一边都还不忘拉人入坑:“哭什么呀, 你瞧你多有天赋,看看就能学会, 错不了, 天生就是干妇产科的材料,好好加油。”   远处地光闪闪,耳边风声呜咽,余秋惊恐地抬头看天,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天打雷劈。   然而她害人的心不灭,她鼓励地拍拍胡二姐的肩膀:“过个三五年时间, 你就能独当一面了。”   胡二姐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提条件:“那这一趟我跟你出来有没有出差补贴啊?我的棉袄,我的新棉袄。”   余秋尴尬地摸鼻子,这事儿她不能答应。她们都没有单位, 不存在出差补贴这一说。她自己也穷得叮当响,在中央跟省里头的时候, 除了每天5毛钱的伙食补贴以外,她没有一分钱工资。想慷慨大方一回,自己私底下拿钱补贴, 她也做不到。   别说她在苔弯挣的那几千块,那可是购买医疗器械跟药品用的,他们妇幼保健院还弱小的很,需要阳光雨露的不断滋养。   在这事儿面前, 所有的人干事都得通通撤退。   于是胡二姐哭得愈发伤心了。   余秋还在边上恬不知耻地强调:“哎呀, 衣服就是脏了嘛, 拆下来洗洗还能穿。沾点儿血算什么,天底下做大夫的就没有不碰血的。”   胡二姐满脸悲愤:“这是我的新棉袄!”   再说了,她现在怎么可能把棉袄扒回头?那小娃连个包被都没有。她爸爸身上的衣服脏死了,别说穿了,老远闻到味儿就能熏死人,怎么能够拿来包小孩?   余秋摸鼻子,无耻地慷他人之慨:“学习雷锋好榜样,你做的很棒。做好事就要这样,不求回报。人生在世,名与利最多只能追求一样,不能想着事事都齐全。”   眼看着胡二姐又瘪嘴巴,她赶紧摸口袋决定找颗糖堵住大姑娘的嘴,省得她哭个没完没了。   结果缺德的人摸了半天,好不容易顺出颗大白兔奶糖,一剥糖纸就尴尬了。   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先前靠着灯太近,大白兔奶糖被烤化了,全都粘在了糖纸上。   胡二姐看着那奇形怪状的奶糖,感觉余秋在隐射她悲惨了人生,哭得愈发肝肠寸断,坚决不理会余秋“糖化了也能吃”的鬼话。   余秋再接再厉,准备想办法摸出点儿啥好歹补救一下,然而她两袖清风,穷得口袋里头连个硬币都没有,哪里还能再找出吃的来。   好在人间自有真情在,关键时刻总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匡扶弱小。   旁边有个旅客主动递来了一块巧克力:“吃这个吧,吃点儿巧克力,心情好。”   余秋感激不尽:“对对对,来吃点这个。乖,我们不哭了啊。”   胡二姐看那巧克力的包装,晓得是好东西,进口的呢。她这才为委屈屈勉为其难的接过了巧克力,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头,果然又香又甜。   吃巧克力时,她又开始伤心,她都多久没有吃好东西了。   余秋不管她掉不掉眼泪,只要她不嚎出声就拉倒。于是看着泪水涟涟的大姑娘,铁石心肠的小秋大夫居然也能够视而不见。   反正这节车厢空着,她不发出声音,哭死了都没人知道。   她直接扭过头跟旅客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呀,麻烦你了。她受到了惊吓。”   说出惊吓两个字的时候,余秋的脸上也呈现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她难以置信:“你……你怎么在这里?”   妈呀,不至于吧,二小姐走霸道总裁路线吗?难不成要采取紧迫盯人政策还追着她满世界跑不成。   不用这样的,大佬,虽然你气场2米8,但是咱们真的不是一路的。   二小姐微笑:“我听说有试管婴儿要出生了,当然要过来看看情况。是那对双胞胎吧?听说很可爱。”   说着她还朝胡二姐笑,“跟你一样可爱。”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直觉不妙。   二小姐又朝旁边人微微点下巴。   立刻就有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拿出了大毛衣服。   那衣服一展开来,余秋就知道料子绝对是好货色。再看看做工,那叫一个精细,说不定是私人裁缝的手艺。   天啦,二小姐,拿如此亮闪闪的衣服究竟想做什么?   余秋不由得想到了一句极为恶俗的话,男人给女人买衣服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扒掉她的衣服。   二小姐冲着胡二姐微笑,直接将大衣服披在了她肩膀上,柔声细语道:“年轻姑娘不要受冻,不然以后身体会吃亏的。”   胡二姐嘴里含着巧克力,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身上披着大袄子,那暖乎乎的气息一下子就钻进了她的毛孔。她被这骤然的温暖一激,鼻子立刻就是一酸。   帮她穿衣服的人还对她笑容满面,目光温柔,简直就像是小苏打,瞬间就让她满腹的委屈如面团一般膨胀发酵。   余秋心中警铃大作。   妈呀,前头她没留意看,现在仔细瞅瞅她家胡二姐也是个美人,长得怪标致的。   二小姐这手放到哪儿了,居然还帮人扭扣子!   不行!就胡二姐这个小鹌鹑,哪里是二小姐的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能被人拐跑了。   二小姐又冲着胡二姐笑,你很好,我欢迎你去苔弯,我会给你留个位置的。   余秋简直要跳起来了,这是当着她的面就明目张胆地勾引吗?开什么玩笑,她家的傻二姐真去了苔弯,估计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余秋当即立断:“二小姐,您要不要看看那对双胞胎?是对很健康很活泼的孩子。”   二小姐朝胡二姐点头微笑,又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我去去就来,你休息会儿,我看你累坏了。”   余秋瞧着胡二姐眼睛跟嘴巴都呈现出o字形的表情,赶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看向二小姐背影的视线。   不要好奇,年轻的姑娘,当你产生好奇心的时候,那你离距离沦陷也不远了。   有这功夫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就行。   胡二姐看见余秋要走人,立刻紧张不已:“你要去哪儿啊?你别到处跑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她得赶紧把她带去鞍山,哦不,最好塞回杨树湾。   余秋扭过头朝她笑:“没事的,别怕,你就好好呆在这儿。我不走远。”   两人穿过车厢,来到卧铺门前。   他们穿过人群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留守的人都没有睡觉。想想也是的,刚刚看到了地震,哪里睡得着。万一还有余震波及,保持警醒,好歹也能随时撤退。   陈玉洁正忙着指挥她丈夫给双胞胎洗屁股,这俩臭小子现在排胎粪,黑乎乎的一片。   夫妻俩都是新手,手忙脚乱的,狼狈极了。   余秋哭笑不得,立刻伸手过去帮忙:“哎哟哟,让姨姨看看,你俩小家伙还挺能拉的,都成臭小子啦。”   二小姐朝夫妻俩点头微笑,夸奖了一句:“果然是可爱的孩子。”   两口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陈玉洁更是语气自豪:“能吃呢,他俩都已经开始吃奶了,也要吃呢。”   说话的功夫,刚拉了一大泡的小家伙就哼哼唧唧的。   陈玉洁将他抱在胸前,小东西嘴巴一张,无师自通地开始喝起了奶水。   余秋看着盯着小家伙喝奶的二小姐,顿时眼皮子直跳,下意识地想让她回避。   不想二小姐却面带微笑地说起了正经事:“其实我这趟过来还有个不情之请。我觉得你们的孩子非常可爱,我希望能请他们为我做广告。”   陈玉洁两口子满脸茫然,做啥广告啊?   二小姐温声细语地解释:“就是,使用宝宝的肖像,照片,贴出来给人家看。”   新手爸妈感应过来了。哦,就跟照相馆似的,把人家拍的好的照片放大了贴出来,好叫人见了也想进去拍照片。   二小姐点头微笑:“没错,不过我这照片不仅贴在外面,还要上报纸上杂志上电视。我还想找人过来给他们拍广告片,然后天天在电视上播放。”   陈玉洁夫妻对于电视没什么概念。此时的电视对于大陆人珉而言就是个模糊的概念,与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算是一种特权阶层的象征。   不过说拍电视片,他们就直接理解成拍电影。龙凤胎的电影他们也看过,哎呀,那对小娃娃也好玩的很。   两口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行啊,拍电影多光荣,只有做得好的人才会拍电影呢。   余秋却微微皱眉,其实她并不希望这对双胞胎被大肆宣扬。从小生活在镁光灯下的孩子,其实很难获得幸福,因为他们生活的每个细节都容易被恶意放大,乃至让他们整个人都被撕扯变形了,就像是地震的力量,让他们没办法推开生活这扇门。   做试管婴儿,她只是希望帮助这些不孕不育的夫妻拥有自己的孩子。这不过是一种医学治疗手段,生出来的孩子其实跟其他孩子没什么区别,不过怀孕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二小姐极为敏锐,转过头安慰余秋:“你也不用紧张,这个广告我主要摆在苔弯香岗还有美帼播放,应该影响不到这两个孩子。”   余秋心里头哀嚎,那可是全世界出名,怎么可能不影响啊。   二小姐微微地笑,跟自言自语一般说下去:“你们很喜欢自己的地方,你们也未必愿意走出你们的世界。其实那些地名对你们来讲也许没什么意义。”   陈玉洁立刻反对:“谁说的?我们还想带孩子去苔弯看看呢。这可是我们的宝岛,我们的宝岛苔弯。同志,你是苔弯人?听说你们那儿冬天也很暖和,是不是真的呀?”   二小姐点头微笑:“你们的冬天也很暖和,暖融融的。”   陈玉洁语气自豪:“那当然,我们围绕在太阳边上。”   窗户外头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呐喊:“主席万岁,公产党万岁。”   二小姐笑着朝夫妻俩点点头,没有再打扰他们带孩子,转身退出了车厢。   余秋也同陈玉洁两口子打了声招呼,跟着出去。   空荡荡的车厢里头,二小姐脚步不停,她在笑,喃喃自语:“我似乎真的明白为什么赢的是你们了,因为热爱,你们成功地让老百姓热爱你们了。”   那一声声的“主席万岁,公产党万岁”是发自人珉的心声。无论条件多艰苦,无论工作多困苦,无论生活多疲惫,可是他们所有人都相信未来很美好。他们相信他们的主席他们的党始终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他们,会想方设法将最好的东西送到他们面前。   二小姐自认为见多识广,无论怎样光怪陆离都不足为奇。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整齐划一地疏散,她从来没有看到如此齐心协力。   就连当年抗日战争爆发,大家集体往西北方向撤退时,都不曾如此的纪律严明。   军人护送陪同百姓撤出城来,所有人都反应迅速,不过是短短大半个白天的时间,原本热闹繁荣的工业城市就瞬间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了。   恐怕全世界除了他们,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令行禁止说起来简单,可真正执行下去却无比艰难。   然而他们做到了,即便他们事先一声招呼也没打,张口就来军事演习。他们的老百姓也没有丁点而抱怨,立刻收拾细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撤退的队伍。   到底是怎样的精神,怎样的热爱,怎样的凝聚力才让他们如此紧密的融合在一起?   二小姐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帼珉党耿耿于怀,虽然每个人心中都有无限的委屈。但她得说,起码在这件事情上,珉帼输的一点儿也不冤。   同样是20多年备战,同样政治态势高压,同样的人珉负担极重。然而他们这边却并没有让老百姓产生多反感的情绪。相反的,他们愈发热爱他们的领袖,热爱他们的政权。   车窗外头的欢呼声没有停歇,伴随着马的嘶鸣跟牛的哞哞声。解放军战士不仅解救被掩埋的人珉,就连地震发生时惊惶四处逃窜的牲畜也被他们找到了,统一带了过来。   还没有来得及撤退的人怎么能够不发出欢呼呢?可是农珉最重要的财产。   二小姐面对欢呼的群众微微笑了:“我不相信奇迹,我相信每一个政权都会被腐蚀掉。不过我希望你们的奇迹能够久一些,希望再过20年,你们的人珉仍然热爱你们。”   余秋信心十足:“会的,就算20年后声音更多世界更复杂,我们的人珉仍然会热爱祖帼,热爱我们的大好河山。”   二小姐狡猾地笑了:“你不用避重就轻,我是说你们的政权。”   “也会的。”余秋认真地强调,“天底下没有一个政权是完美的,不过我们会始终保持警醒,积极应对错误,所以我们的老百姓愿意相信也愿意拥护。”   虽然有抱怨有委屈有不快,但是当人珉需要的时候,祖帼总会出现在面前。无论身处何方,祖帼都有能力接你回家。就像是面对调皮的孩子,父母总会宽容。   所以,无论外头的声音有多大,无论世界多光怪陆离。我们仍然会热爱我们的祖帼,为我们的祖帼自豪骄傲。   也许将来我们不会高声呐喊口号,但这份爱永远都不会消失。   外头的欢呼声不断,火车门被拍了好多下,余秋才意识到外头有人求助。   她赶紧跳下车去看情况:“怎么了?”   抱着孩子的老人愁眉苦脸:“大夫,你给看看吧,我孙子肚子痛的厉害呢,他吃了雪水。”   这对祖孙是附近的村珉。   虽然地震并没有波及到他们的村庄,不过那震动传过来的时候,还是吓坏了村珉们。   有被吵醒的人家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进屋子了,宁可大冷天在外头溜达,防止还有大地震过来,自己来不及逃跑。   外头天寒地冻的,小家伙口渴难耐,就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头,大人连拦都拦不住。结果好了不知道是被雪冰的还是雪水太脏,这孩子的肚子就疼了起来,疼得厉害。   家里头的大人一看,扛是扛不住了,赶紧想办法找大夫。   村里头的赤脚医生给这孩子扎了针,但是他的情况并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厉害了。   赤脚医生没办法,只得建议他们赶紧上医院。他手上没有什么药可以用了。   他们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看着这边有亮光,琢磨着可能会有人,于是就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搭顺风车去前面的公社医院。   结果家里头的大人一过来瞧见火车上飘着的红十字,他们就晓得这也是个医院了。这个时代专家组巡回义诊不稀奇,摆出这样的架势,肯定是大医院的大夫。   大人就赶紧抱着孩子过来求助。   余秋赶紧让大人将小孩放下来,好方便她给孩子做体格检查。   也难怪家里头没办法扛下去,这小孩表情痛苦极了,呼吸急促,嘴巴干得起口子,一张脸叫风吹的皴裂了,脸色发青。   无论余秋问什么问题,小家伙都没办法回答,因为他实在太疼了。   余秋解开孩子身上的棉袄,暴露出他的肚子,明显的肠型,她再伸手上去摸,立刻摸到大量包块,肠鸣音倒是没有听到。   余秋抬头问家长:“他几天没解大便了?”   孩子的爷爷满脸茫然:“不晓得唉,他不太爱解大便。进了冬天更不喜欢。”   余秋估计这是因为当地气候寒冷,入冬以后新鲜蔬菜水果少见,所以孩子的饮食状况不利于排便,导致了他肚子里头很可能有大量粪便积压。   “我先给他想办法把大便排出来看看。如果解出来肚子疼好了,以后你们家里头要多注意小孩的排便情况,不要让他养成习惯性便秘,不然以后会受很大的罪。”   余秋拿了生理盐水,又用了开塞露,让家属配合着给小东西塞肛门。自己解不下来,那就只能大人帮忙想办法了。   开塞露用下去不到5分钟,小家伙就有反应了,肚子开始咕咕。再接着,硬结的跟砖头一样的大便终于解了下来,接下来便是排山倒海,简直让人看了目瞪口呆。这孩子究竟怎么忍受的呀?这么多大便,难怪肚里头这么多包块。   家属千恩万谢,到底是大城市大医院的大夫,果然厉害。这上手一摸就晓得怎么回事了。   余秋不敢放小孩立刻走,就让家里大人抱着这小家伙坐在火车里头,等天亮再说。   小孩的病情变化最迅速,前脚眼看着要好了,后脚情况就能直接发生变化。到时候人再折腾回医院,说不定就来不及了。况且现在黑灯瞎火的,他们又没有个交通工具。   二小姐默默地看着余秋忙进忙出,等到她停下手来,二小姐才叹了口气:“我现在想,你不愿意去苔弯,也许不是托词,你在这儿的确可以做更多的事,因为你们有这么多人。”   余秋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估计自己现在身上味道不好闻。没办法,现在又没什么检验工具,所有的事情都得靠她一双眼睛看。她也不喜欢屎尿屁,可她没办法躲呀。   二小姐还想说什么,那头又有病人找了。有人在雪地里头摔到了腿,疼得走不了路。   余秋再忙罢了过来,发现二小姐已经回自己的位置上休息去了,居然连胡二姐都没再勾搭。   胡二姐倒是老老实实坐在车厢里头,身上拢着大衣裳,瞧着真像只傻呆呆的鹌鹑一样。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余秋敷衍她道:“怎么着也得等到天亮。你自己乖乖待着,我要去忙了。”   胡二姐心惊胆战:“你不能再一个人跑掉啊,你忙完了赶紧过来啊。”   余秋点头,随口应道:“知道了,你睡你的觉吧。”   胡二姐立刻坚定地摇头:“我才不睡觉呢,我跟你说,你甭想跟那个人再拿苔弯给我画大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才不会上当呢。不过衣服我收下了,这是我今天工作的报酬。”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还瞪圆了眼睛,瞧着居然有点儿可爱了。   余秋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姑娘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但她实在没精神纠结这件事:“好好好,你乖乖待着,姐姐干活去了。”   胡二姐眼睛瞪得更圆了,气急败坏地强调:“我比你大!”   余秋认真地点头:“嗯,小孩子才会强调自己年龄大。”   说着她还在胡二姐脸上摸了一把,哎哟,这小脸都哭皴了,回头得抹点蛤蜊油。   可怜的胡二姐惨遭言语跟身体上的双重调戏,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瞧着余秋走了。   结果她刚处理完一个烤火被烫伤了手的倒霉蛋,先前那肚子疼的小孩家里头又找过来了。   孩子爷爷愁眉苦脸,像是犯了大错误一样,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我孙子还疼。”   余秋下意识地皱眉头。怎么回事?按道理来说,如果是因为严重便秘导致的腹痛,大便解出来之后情况应该明显缓解才对。   乡村的小孩都挺皮实的,一般不是疼得厉害,在他们看来都不算个事,连哼唧都不哼唧。既然家里头都找上门了,可见这孩子的确疼得很严重。   余秋没犹豫:“我再给他看看。”   小家伙表情仍旧痛苦,喘气声越来越急促。   余秋又给他测了次体温,仍然没有发烧。孩子就是肚子痛,不呕吐,大便解完以后也没拉肚子。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急性胃肠炎?可一般情况下急性胃肠炎大部分都有消化道反应,恶心呕吐常见。   余秋又伸手摸小孩的肚子,希冀能有更多的发现。   孩子爷爷在旁边急得不行,一个劲儿的抱怨孙子:“你就这么渴吗?要忍忍啊,非得在外面喝雪水。”   余秋脑袋瓜子一个激灵,突然间反应过来:“这孩子很爱喝水?那容不容易肚子饿?小便解的多不多?”   孩子爷爷对此完全没有概念,只觉得孙子好像挺爱喝水的。至于吃的多,半大的小子吃穷了老子,就没有不爱吃的小孩。   余秋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赶紧让小孩解了小便。   胡二姐不明所以,却认为自己抓到了重点:“他肚子疼,是不是因为尿路感染啊?或者尿路结石?”   余秋头都不抬,表达了一句夸奖:“能想到这个就不容易了,不过,你得再多想想。”   她招呼胡二姐从医药箱里头拿试纸做测验。现在可没有什么血糖监测仪,她只能凭借尿糖试纸进行判断。   果不其然,尿糖试纸很快就变了色,这孩子应该是糖尿病。   儿童糖尿病相对隐匿,很多孩子是以酮症被发现的,平时家长也很难注意到孩子多饮多尿表现。临床上以患者出现呕吐腹痛、深大呼吸以及脱水貌作为提示诊断的关键。   虽然医务人员也不太容易将糖尿病跟肚子疼联系到一起,但因为临床常规入院会测一次血糖,所以这个病的漏诊率其实并不高,相当于无意间被发现。只是在基层环境跟门急诊工作中要尤其小心,必须得紧着根弦儿,否则漏诊很容易出事。   因为酮症一般会合并严重的代谢性酸中毒、高渗性脱水以及低钾血症等电解质紊乱,还是挺危险的。   胡二姐傻眼了,她完全想不到一个人肚子疼为什么会跟糖尿病扯上关系。   余秋也不看她:“书到用时方恨少,让你好好看书你不听。”   胡二姐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她就知道这人嘴里头不会有好话。   余秋手上能用的药品跟检测工具都少,她不敢托大,又招呼小孩的爷爷抱着小孩子跟她一块儿去隔壁车厢找医疗队的内分泌科专家。   胡二姐紧张地站起身:“你忙完就赶紧回来啊。”   余秋嘴上应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内分泌科的大夫看过孩子以后,又给他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认可余秋的诊断,这孩子就是个酮症酸中毒。小小年纪就这个病,怪倒霉的。   明确诊断后,治疗方案倒是很清楚,纠酸补液控制血糖。药水挂上去不久,孩子的情况就好多了,虽然肚子还疼,但是深大呼吸明显得到了缓解。   孩子爷爷千恩万谢,一个劲儿念叨还是主席好,派这么多大夫来给他们看病。要不是主席的恩,他孙子就要活活痛死了。   余秋却没办法跟着开心,因为糖尿病又叫富贵病,真正意义上的富贵病,需要精心小意地养着,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这孩子以后恐怕得常年打胰岛素,对于他跟他的家庭而言,是个沉重的负担。   医疗救援队留守的人陪着看了几个病人,感觉海城医院在这儿的医疗站应该能够应对工作,留守人员就决定继续往海城灾区出发,那儿应该更加需要他们。   领头的中年女医生看了眼余秋,主动发出邀请:“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我看你医术挺全面的。”   余秋愣了一下,立刻点头:“要!”   灾区肯定是最需要医务人员的地方。   于是倒霉的胡二姐不过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待到车窗外亮起来的时候,她就惊恐地发现余秋又不见了。   一声招呼没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胡二姐悲愤欲绝,她就信了她的邪。余秋这家伙明明从来都言而无信!她又丢下自己跑了!   ※※※※※※※※※※※※※※※※※※※※   感谢在2019-11-28 20:21:12~2019-11-29 08:0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猫爱睡觉 70瓶;春天花会开 30瓶;芭芭芭啦啦 29瓶;sunj0109 20瓶;年糕今天回家了吗 10瓶;嘿木嘿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高明的棋手(捉虫)   亏得辽宁省委当机立断, 直接按照空城原则将灾区群众全都抢运了出来。   地震过后, 海城营口一带很快天降大雪,原本暖和的南风也迅速变成东北风, 气温直接降到了零下20度。就是大中午的, 气温也是要到零下5度。   余秋他们进入灾区搜救的时候,身上裹着厚厚的军大衣,都觉得自己冻成了狗。   这种室外温度,要是让大家伙儿待在简易不保暖的防震棚里头,可不得冻出个好歹来。   原本热闹繁华的海城县已经满目苍夷,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医院歪着身子, 呈现出楔形,房梁摇摇欲坠。   那条彻夜嗷叫不休的狗居然还在,正蜷缩在断壁残垣间呜呜叫唤, 显然饿得不轻,冻得够呛。   它的主人站在坍塌的屋子前破口大骂, 威胁这破狗要是再不下来的话,他就炖了它吃狗肉汤。反正他隔壁的满族老头子已经去沈阳避灾,他倒是要看看现在还有谁护着这条死狗。   大约是他骂狗的气势太足了, 可怜的傻狗都忘了自己不下去的话,主人也没办法抓到他,居然呜咽着委委屈屈地下了房顶。   手里拿着棒子的男人突然间丢下了木棒,一把抱住狗就嚎啕大哭:“回家了, 你个狗东西, 咱家没了, 咱家啥都没了。”   好不容易起的新房子,好不容易打的新家具,好不容易积累了大半辈子的家业,就这么没了。   这一声哭泣起,街面上的人都开始嚎啕大哭。他们各个单位组织返回灾区进行抢险救灾的青壮年职工。看着已经化为废墟的厂子,有的人哭着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根本顾不得满地的冰雪与泥水。   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弱小,面对灾难时,只能如同蝼蚁一般仓皇逃生,什么都再顾不上。无论是繁华都市还是悠然乡村,无论是高楼广厦还是土坯草房,大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切都化为乌有。   何东胜在旁边轻轻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幸亏人都撤出去了,不然麻烦大了。”   地上裂开了长长宽宽的口子,一只脚掌都能放下去,人在边上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前头瞧着像是单位领导的人扯着嗓子喊:“嚎什么嚎?一嚎两行冰坨坨,还不赶紧动手干活。”   哭泣的年轻人这才止住了眼泪,赶紧开始收拾家当,把还能用的东西赶紧全扒拉出来,后面还要恢复正常生产。   街面还没有坍塌的墙上刷着红漆大字:自力更生重建家园。   有人拿铁锹不停地往下挖,然后挖出个缸,高兴地大喊:“我们家的腌肉还在呢。”   前头被主人抱着嚎啕大哭的狗像是会通灵一样,居然还听得懂人话,呜嗷嗷叫着过来想要偷肉。   旁边人破口大骂:“老子还没有吃呢。”   好像这侥幸保存下来的咸肉,给了大家伙儿过年的气氛。   不错,人还活着,又有肉吃,还看到了土地爷爷给放的焰火,好大一场,漂亮的要命。这么多热闹,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听说了没有?他们这个地震有7级往上呢。7级地震是啥概念?□□,相当于□□爆炸了。   乖乖,当年美国佬给日本人投了两颗□□,差点儿直接将日本炸沉了,死了好几十万人呢。   还是他们伟大的主席英明,说搞军事演习,老天爷都趁着这会儿配合他们行动。为啥呀?那洋鬼子占领了他们的地盘可不得搞破坏了,当年日本鬼子就是烧光杀光抢光,跟现在也不差了。   既然是军事演习,那就得从头到尾。前面他们撤出去了,现在相当于解放军战士消灭侵略者了,他们要生产自救,重新建设家园。   一个人站在大街上吼,其他人跟着附和。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当初他们的爷娘老子就是在满片废墟上建设起的家园。   老子英雄儿好汉,没有理由做怂蛋。不就是建设新家园吗?他们做的肯定不会差。   众人挥舞着拳头,开始大声喊口号:“自力更生,重建家园!”   前头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有人开始大声喊:“领导到了,领导下来慰问了。”   余秋跟何东胜瞧见李大哥从车上跳下来,他脸上红红的,雷锋帽上的雪还没有融化,显然是刚从上一个慰问地点过来。   海城县的领导赶紧上去迎接,还没开始说话呢,大地就又抖了起来。这是余震,谁也不知道具体会持续到哪一步。   县委书记赶紧上前握手,一个劲儿地劝省委领导离开。这儿不安全,余震不断,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呢。   李大哥笑了起来:“我不安全,你们就安全了吗?越是这个时候,做干部的越是要深入到一线。”   他朝聚拢过来的群众挥挥手,大声宣布:“咱们这儿遭地震的事,主席他老人家知道了。他高度赞扬了我们群众积极配合紧急撤离的成绩。我现在可以骄傲地宣布,根据我们省委政府统计的结果,我们成功疏散海城营口两县的人民群众,迄今为止,没有一人死亡。轻伤783人,重伤67人,目前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正在接受我们医疗队的进一步治疗。   这不仅是全国,也是全世界到迄今为止首次成功预测的大地震,也是这个地震级别唯一一次没有造成人员死亡的地震。   我们一直说人定胜天,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街上所有的人都沸腾起来,他们的喜悦随着雪花一般纷纷扬扬。   他们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是他们伟大的祖国,他们伟大的党,伟大的主席创造的奇迹!   欢呼沸腾声中,李大哥两只手往下头压了压,笑着示意:“是伟大的人民,人民万岁!主席他老人家说了,是我们伟大的人民创造了不可思议的奇迹!主席鼓励广大人民群众克服困难,注意人身安全,千万不要逞强,一切以安全为第一要素。”   他煞有介事地强调,“别到时候地震没有造成群众死亡,地震完了再出事啊。记者可是下来采访过,到时候我们面子都挂不住的。”   街上的人都咧开嘴巴笑,一个劲儿拍胸口强调,一定一定,他们可是创造了奇迹的光荣海城人。   李大哥发过话了,下面的工作人员开始发放慰问品,主要是防寒的手套衣服,还有就是食品。   大家伙儿看着东西包装感觉很稀奇,这花花绿绿的,跟平常在商店里头瞧见的可不一样。   李大哥笑容满面:“我们要自力更生,我们也要依靠外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全国人民都看着我们呢,包括苔弯人民。他们已经用最快的时间,为我们募集急需的救灾物资。我们中华儿女的心是连在一块的,我们是同根同源的兄弟姐妹。”   人群中响起了哄笑声,有人大声嚷嚷:“那这回就麻烦苔弯同胞帮助我们了。等到他们碰上麻烦的时候,咱们也绝对不缩着脑袋!”   李大哥笑容满面:“对,就是这个道理,我们中华儿女永远心连心。”   他行程忙碌的很,慰问完一处就要去下一处。县城跑完一圈之后,他还要去看抢修被地震破坏的排灌站的同志们。   瞧见余秋跟何东胜,他赶紧把人叫上车简单说话。他抓着何东胜的手用力摇了几摇:“谢谢你,何同志,你跟余秋同志为我们辽宁人民做的贡献,我代表省委政府铭记于心。”   余秋哪里敢居功,她这几天参与抢险救灾才知道当地百姓的防震意识已经强烈到骨髓当中去了。   省委政府还没有发令的时候,营口县就开始采取紧急预防自救措施,他们还组织民兵夜间自行巡逻,防止晚上发生地震的时候大家人睡在屋里头一无所知,都来不及逃跑。   地震结束后,大家的抢险救灾工作进行的也非常迅速。现在正常的饮水已经恢复供应,电路也已经抢修完毕,速度快的惊人。   “即使我们都不说,你们也已经做得很好了。”余秋言辞恳切,“我觉得这次防震的经验应该好好总结归纳升华,对于以后碰到地震该如何自救,会有很好的指导意义。”   虽然目前的防震知识宣传手册余秋看过了,有些知识已经落后,在后面的日子里被证明是错误的;但整体的防震意识还是很不错的。逃生之时介绍也颇为详细。   这几天除了参与救助灾民以外,余秋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将自己当年参加培训时的教材默写下来。就算她所知有限,能做一点是一点。   除此以外,她还想编写重大自然灾害卫生急救方面的书籍。这一次是运气好,海城发生地震的情况于1966年邢台地震很像,所以才近乎于诡异的被预测到了。   但是为什么时隔一年的唐山大地震却造成死伤无数呢?此后就再也没有大地震被准确地预测过。   余秋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明白地震发生的征兆具有偶然性巧合性,未必会有密集的小地震作为警报,所以很难被预估。   人类既然没办法真正做到抢在地震前头躲开,那首当其冲要做的事情就是做好防震准备。就像地震频发的日本流传的观点,地震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地震还没有来临时。居安思危,提高房屋建筑物的抗震能力,建立完备的预案,那才是真正需要发力的地方。   说句实话,海城大地震给她最震撼的地方不是成功的预测,而是事先做好的准备。正是因为这些,才让后面的疏散工作做得如此顺利。   李大哥用力握了握何东胜的手:“你们太过于谦虚了,你们做出来的成绩还是不容抹杀的。在主席面前,我也要这么说。”   余秋秋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历练出来了。   听了这话,她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情绪激动,反而只关心另一个重点:“只有苔弯同胞吗?其实这是一个增强凝聚力的好机会,可以将其他比方说香岗澳门的同胞也发动起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样可以增加中华民族的核心凝聚力。”   说个不太好听的话,这有点儿像大家庭下的小家庭,亲戚要常走动才有感情。如果一直没有交往的话,即使从血缘学上来讲关系很近,也难以真正心贴着心。   李大哥脸上带着笑:“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我能做的就是坚决执行中央的命令,好好完成抢险救灾的工作。”   他又朝余秋跟何东胜点点头,笑容满面,“辛苦二位了,你们是跟着我一块儿走,还是继续留在这儿?”   两人赶紧要下车去,他们还有其他工作要做,自然不可能跟着李大哥。   刚下车的时候,因为下来太急,余秋差点撞上人。   省委秘书赶紧跟她道歉,然后迅速将一张文件送到李大哥面前。   余秋看着李大哥面色大变,不明所以。她又不好伸长脖子去看人家手上的文件。这种级别的文件十之八.九是涉密的,不到一定的级别,根本看不到。   李大哥脸上的表情复杂莫名,过了足足有好几分钟,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中央想到的事情果然比我们深,比我们远比我们快,你们看看吧,要搞特区了。”   余秋脑袋瓜子嗡的一声,要不是文件上的日期写的清清楚楚,1975年2月7日,她还以为是穿越到了1978年,怎么现在就有特区了呢?   她贪婪地看着文件上的内容,只不过这一回的特区与她记忆中的设置不尽相同,除了汕头珠海深圳以及厦门之外,居然还有福建平潭跟上海以及宁波。   余秋都傻眼了,一下子设置这么多经济特区,已经彻底颠覆了她的记忆。   她甚至不明白中央为什么要突然间步子迈得如此之大,甚至达到了普遍撒网的地步。   真正的历史走向当中,好像是深圳珠海先办,能取得一定的成果积累了充分的经验后,在考虑汕头与厦门设置的问题。   李大哥脸上的困惑与迷茫简直压抑不住,余秋看到他的手伸向烟的时候,甚至在颤抖。   过了半晌,他到底没有点燃香烟,而是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主席高瞻远瞩,想的肯定比我们深远。”   秘书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又递上了另一份文件,压低声音道:“中央说我们辽宁也接边境,条件很合适,也选一个特区。”   余秋差点儿扑哧笑出声,这还有什么悬念啊?著名的丹东市,中朝贸易最火爆的地区。   眼下的朝鲜可不是2019年人们心目中贫穷落后的模样。   这么讲吧,对于像北田武这样的赤军而言,他们的理想之国就是朝鲜。那是一个经济社会建设很成功的社会主义国家,朝鲜现在的经济实力并不比亚洲四小龙差到哪儿去,甚至可以说是伯仲之间。   现在的朝鲜,是诸多社会主义国家学习和赶超的目标。   李大哥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过了半晌,他才微微点头:“知道了。”   他掐指算了算时间,“下午吧,哦不,今天晚上,把省委的同志都召集起来开会。现在去通知,不要耽误了。这件事情很重要,要心里头有数。”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赶紧告辞。   此刻的李大哥应该需要安静的环境,独自一人好好思考问题。   其实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讲,这既是一项任务也是一次摆在面前的机会。假如他能把这件事情做好,那就是大大功劳一件。   但同样的这也是个雷区,一不小心就会炸得粉身碎骨。   自古富贵险中求,人们很容易看到富,却不太容易留心到后面的贵,其实政坛也一样。   余秋跟何东胜走在大街上,迟疑着问:“你说为什么突然间设置这么多地方?”   何东胜压低声音道:“深圳汕头这个我知道,当地是逃岗的前哨站,逃岗非常严重。二十几年前,跟香岗那边比起来,这头也不差,也压根就没有逃岗这个概念。后来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停歇。在这些地方设置特区,除了经济建设的意义之外,主要是政治目的,堵不如疏。”   现在的人逃岗,跟意识形态基本上没关系。逃走的人也基本上不恨社会主义,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只是因为生活太困苦了物资太缺乏了,想过上衣食无忧的平安日子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让那边的东西过来。有了东西,逃岗的热情就会降低很多。毕竟人不是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每年死于逃岗的人数都不亚于一场规模不小的天灾。   同样的,福建平潭应该是因为距离苔弯最近,所以可以作为一个对台沟通的最佳地点,有利于两边人增进感情。宁波不用说了,沿海城市,交通便利是其次,又有着特殊的意义,搞成试点很能表达这边的诚意。   至于上海,原本就是国际化大都市,又是老夫人与蒋夫人娘家,算是政治与经济两个方面都考虑到了。   余秋笑了起来:“那应该还有个南京啊,同样意义深远,人家更加留念。另外还可以开放哈尔滨,以前它可是号称东方小巴黎的。威海也可以,距离日本挺近的,正好可以表现我们对于双方民间交往的欢迎。”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开放的地方太多,人们思想受到的冲击太大,到时候容易引起骚乱。   何东胜笑容满面:“这我就说不清楚了,我刚才讲的也是我瞎猜的。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估计只有老人家他自己清楚。”   好像大家伙儿已经习惯了一件事,他发号施令,下面的人立刻执行。为什么要发布这样的命令?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会质疑。   除了不知死活的林斌。   快要过春节了,累塌了几层皮的小林大夫可算是成功地从地头爬回京中了。   他发现自己不过才离开了几天,世界就好像地震了。好吧,的确地震了,他还想着要过去支援来着。结果被他老师直接拎回头。行了,歇歇吧,人全转移去沈阳跟鞍山了。真正受伤需要救助的人还不到1000个,附近的医务人员上去一支援就把活给干完了。   听说情况最危重的就是有几个人被压到了腿,还有一个人胳膊叫机器给绞断了。另外一些就是天气严寒又在外头奔波造成的突发心脑血管疾病,有几位老爷子中风了。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已经抵达灾区的医务人员能够应对。小林大夫这种二道毛水平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过去给人添乱比较好。   有那个买车票的钱,他不如省下来捐给灾区人民,还能给人家多买点吃的。   可惜林斌同志没能去灾区感受地震,回了京城却觉得自己灵魂受到了排山倒海的冲击。   其实搞特区的事情他算是听过一耳朵。上次老人家将□□的同志们叫过来开会,那位邓公临走的时候就跟王老先生讨论要设置起特别区的问题。   只不过,这才过了多点儿工夫呀。这个冬天还没过完呢,他们居然都已经把名单确定了出来,然后还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   日暮岁寒,老人家愈发不愿意动弹,人就靠在躺椅上,眼睛闭着问话:“他们说什么呀?”   小林同志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还得被迫给人当秘书,乖乖地念手上的文件:“记者问我们是不是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所以才搞这么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但是外交部表示这不过是场误会,从头到尾我们做的都是地震撤退。因为预测到了地震,所以必须得尽快疏散群众。不过国际社会普遍认为这不过是托词,这场行动真正要展现的是中国全民皆兵的高速行动素质。仅仅不到12个小时的工夫,中国人就完成了两个工业城镇人口疏散的工作,效率极高。即便后来发生地震,他们的应对反应能力也是世界一流。7.3级的地震,居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死亡,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奇迹。”   老人笑出了声:“军事演习?这个军事演习不错嘛,我看可以。”   林斌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摸着鼻子强调:“我看他们也是没辙了。地不地震,谁说的清楚呀,万一到时候发布了预警,结果却没有地震,到时候会被说劳民伤财的。”   老人家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你还是大夫呢,你有没有给小孩子打过预防针?就算不打预防针,也不能保证这辈子肯定会碰上这种病。打了预防针也有可能会有危险,说不定本来不得这个病的,结果却得了。但是,你讲预防针要不要打?还是要打的嘛,不打危险更大。做事情就要抓大放小,不要老想着做砸了怎么办。这个就是搞了撤退,地震却没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误。”   林斌小心翼翼:“可是会劳民伤财呀,建设生产停下来会造成很大的损失呢。”   “比起这么多老百姓的性命,不算什么。”   老人家兴致勃勃,“准备工作做得好,损失也没有那么大。就是造成了损失,后面加把劲,好好把损失弥补起来就行。这个军事演习搞得好,很有意思,选的地方也好,很不错。”   老人笑了起来,就跟个孩子看到了新鲜的东西一样,“他们肯定搞不清楚我们葫芦里头卖什么药呢。”   林斌抱怨道:“我们也搞不清楚呀。那为什么不开放哈尔滨呢?如果沿着一圈,黑河也可以呀,那里……”   他深深刹住了嘴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极其无辜。他地理学的不好,他不知道那儿离哪儿近。   老人却笑了起来:“苏联要跟我们交往,我们也不是说不可以呀。我们骂了那么多年的美帝,不也能坐下来好好谈话嘛。一样的,苏联一样的,存异求同,我们好歹还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呀。”   林斌彻底傻眼了,他完全不明白老人家想要做什么。他就像一位兴致勃勃的棋手,随意在棋盘上落子,每一个步骤究竟有什么意义,谁都说不清楚。   ※※※※※※※※※※※※※※※※※※※※   感谢在2019-11-29 08:00:29~2019-11-29 14:1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螭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螭龙 50瓶;春天花会开 20瓶;看看 10瓶;taylor、tracy、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回京中(捉虫)   蹭救援飞机回京的路上, 胡二姐一直幽怨地盯着余秋。   她就不应该相信这个撒谎成性的家伙。大骗子, 她整整等了她三天!每次有余震,地面晃荡的时候, 自己都快吓死了。   梅大哥说要送她回父母身边, 她哪里敢啊?要是两个人出去的,就她一个人回去,她爸能打断了皮带。   余秋尴尬地笑,试图跟满脸控诉的胡二姐讲和:“忙啊,事情都是一桩接着一桩的。都撞到眼前来了,我总不能不管吧。我跟你说呀,……”   胡二姐头一扭, 小辫子差点甩到余秋脸上。她才不信她呢。这人说话就是嘴上跑马,舌头上能撑船。   余秋惊讶不已,立刻假模假样地表达谦虚:“同志您过奖了,实在不敢当, 宰相肚里才能撑船呢, 我这样的实在跟不上。”   胡二姐差点没被这不要脸的人给活活气死。就这样的家伙,她爸还说自己有她1/10,他就高兴死了。她就知道她爸眼睛早老花了, 不过是死撑着要面子不肯承认。   余秋怕她下飞机的时候还哭哭啼啼, 到时候万一有大佬接见,那自己面子也跟着挂不住。   于是她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别哭了, 我跟你说, 今天我可是要去见王老夫人的。”   胡二姐先是茫然, 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王老夫人?就是见王老夫人又怎么样啊!   稀罕!说的好像她没有见过领导一样,她小时候可是被好多婶婶阿姨抱过的。   余秋谆谆善诱:“是去家里头见。”   胡二姐少女心立刻敏锐起来。去家里头见,家里除了王老太太之外,还有王老先生啊。   她立刻止住了眼泪,开始拼命地往脸上煽风,试图让自己的眼睛赶紧恢复正常。要不是飞机窗户实在打不开,她简直要用冷风吹吹脸,好利用严寒帮自己消消肿。   天呐,王老先生,她要见到王老先生啦!   她运气不好,比她早一波去□□的红未兵都受到了主席与总理的接见。   结果他们参加串联,去的时候火车还免费,回来火车就要买票了。真是一声招呼都没打。更凄惨的是,主席跟总理谁也没露面,他们就被直接打发回去了。再然后,就是轰轰烈烈地下乡。   现在,她终于要见到王老先生了!   两个女孩子是凑在一块儿咬耳朵的。何东胜没听到她俩谈话的内容,就看见胡二姐突然间不哭了。   他不由得奇怪,小秋到底跟这姑娘说了什么呀?胡二姐怎么笑得跟春花盛放一样。   这姑娘可不好哄,据说她找不到小秋的时候,嚎啕的点儿没直接震塌了火车。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秋咬牙切齿,双颊肌肉还不停地抽来抽去,整张脸简直可以用扭曲两个字来形容了。   何东胜欲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了呀?你们这是?”   余秋靠在何东胜怀里头,眼睛盯着傻乐呵的胡二姐,冷笑:“拔剑吧,情敌,我们是没办法和平共处下去的。”   何东胜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澄清事实:“我天天跟你在一块,我跟她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这事儿你可不能冤枉我。”   余秋呲牙咧嘴:“我男神,她也觊觎我男神。”   何东胜现在已经习惯了小秋稀奇古怪的说话方式,瞬间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位。年轻人的一颗心真是刹那泡进了山西老陈醋,酸的不成样子。   “原来是你的心上人啊。”何队长身体往后退。   既然如此就不要勉强了,别靠着他的胸口。整得他跟个恶霸似的,非让人家身在曹营心在汉。   余秋赶紧抱住人讲和:“没有的事,我就是怕她傻呵呵的,到时候掉份子。”   何东胜才没有这么好哄呢。一直到要下飞机的时候,余秋在她手心里头挠了两下,他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心猿意马的女友。怎么办呢?她爱上的可是一匹野马。   好在她眼光足够高,到今天为止,心猿意马的对象只有一位王老先生。算了,自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余秋戏太多,实际上飞机抵达机场以后,没有任何大佬亲自出面迎接。   想想也是,这天寒地冻的,又不是见外宾,大佬特地跑出来做什么?只有几辆黑色的轿车将他们一飞机人分别拉送去不同的地方。   饶是如此,胡二姐仍然觉得自己走在云堆上。她一路傻笑就没停过,直到车子开到花厅前头,她还是一副晕乎乎的样子。   余秋都后悔带她出来了。她立刻严厉地警告胡二姐:“你再这样的话,我不带你进去了。”   刚才还跟泡在茅台酒坛子里头一样的胡二姐瞬间清醒了,立刻摆出标准的革命女战士表情,朝余秋一挥手,大踏步往前走:“走!”   余秋头大如斗,立刻拽住她:“你给我歇歇。”   姑娘你清醒点儿,王老太太虽然不是王老先生,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大佬,手上有一堆事情呢。他们得等着,然后被叫到了才能觐见。   先前跟余秋有过一面之缘的钱同志出来,招呼他们进屋去:“别站着了,外头冷,先进来吧。”   进了屋之后,果然暖和多了,余秋都忍不住浑身抖了一下。   王老太太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面走,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因为逆光的原因,还是王老太太旁边的人先看清楚了他们,笑着打招呼:“你们辛苦了。”   余秋看见老夫人的脸,激动不已。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她本人,而且谁都知道老夫人近年来深居简出,倘若不是因为苔弯的事,她决计不会出门露面的。   没想到这一回,她也来了。   像是看出了余秋的心思,老夫人微微地笑:“为妇女儿童事业,我虽然能力有限,却还是要努努力的。”   余秋不由自主地走上前,高兴的要拥抱老人:“您怎么能妄自菲薄?您的能力您的风采,我们所有人都为之深深折服。”   她其实非常害怕,两岸统一之后,老夫人会失去对生活的热情。人是靠内心的追求支撑着生活的,尤其年纪越大,身体越不舒服的时候,假如没有精神支撑,生活就变得极为苦闷。   现在好了,老夫人又恢复了活力,她找到了更永恒的事业,或者说她又重新开始自己最为关心的妇女儿童事业。   王老太太在旁边笑:“就是呀,您做的贡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您不仅仅是夫人,也是我们的副主席,我们妇女儿童事业的开拓者守护者。刚才您说的少年宫的问题,我们都觉得很有道理。我们要尽快恢复少年宫跟儿童剧院的正常工作。孩子是祖国的未来,孩子的工作做不好,未来就危险了。”   她笑着招呼余秋,“正好,你也过来帮忙看看,我们选了一批剧目,准备后面在儿童剧院重点上演。”   余秋赶紧走上前,仔细看看这些剧目,什么《飞向星星世界》、《马兰花》、《双双和老虎》,顿时满脸大窘。   这些剧目,她一个都没听说过。要是什么《阿凡提的故事》或者《大闹天宫》之类的,她还能跟着掰扯两句。   王老太太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看样子,你们不记得了。早10年前,这些剧经常演的。”   老夫人也叹了口气:“好多年了,到现在差不多有9年了,孩子们忘光了也是正常的。”   胡二姐倒是兴奋起来,立刻比划给老人看:“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们一块儿去少年剧院看。还有《同志们和你在一起》、《雪女王》。”   说完之后她后之后觉得想要咬舌头,她怎么能讲酥连的剧呢。那可是苏修,是要犯大错误的。   王老太太却鼓励道:“好东西还是好东西,酥连的东西也不全是坏的。我们要加以甄别,吸收发扬优秀的外来文化。”   既然还有人记得,那就代表应该还是有观众的。他们的想法是文化一代代传承。当年的小观众们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孩子差不多就是他们当年的年纪。   假如父母跟孩子一块儿看剧目,肯定能够勾起很多关于往事的回忆。   胡二姐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的:“我没孩子,我还没对象呢。”   王老太太高兴得直点头:“很好,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社会生产建设中去。”   老夫人笑了,还抓着胡二姐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你就是胡二姐吧。”   胡二姐有点儿尴尬,她有名字的,她叫胡洁。   每次余秋叫她胡二姐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人有别的含义。   王老太太也笑着看胡二姐,点头夸奖道:“很好,这次抗震抢险救灾,你们做的都很好。苔弯同胞看到了也很受感动,我们革命同志的后代不是阔少爷娇小姐,而是时刻为人民服务的劳动者奉献者。”   胡二姐叫这一顿夸搞得有点儿找不到北。   她脸涨得通红,倒是难得谦虚起来:“哪里有,没有的事,我也没做什么。”   她从头到尾就给人打下手,洗衣服,收拾屋子。真说要为人民服务的话,也就是给个大肚子接生了。最后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断脐带,被余秋狠狠地训了一顿。   老夫人却在笑:“你怎么就没做事呢?人家都拍了照片,给你上报纸了。”   胡二姐心中警铃大作,拍照片,拍的什么照片呀?   天啦!这些天她灰头土脸的,都顾不上梳妆打扮,怎么能让她这样的形象上报纸呢。   待到她看见王老太太拿出的报纸时,可怜的胡二姐嘴巴一撇了,又要当场嚎啕了。   太过分了,怎么弄这么丑的照片。当时她哭得太过于厉害,连眼睛肿着,一张脸也跟发面馒头似的,完全不上相。   王老太太跟老夫人却都高兴得很:“你很好。你父母把你们姐弟教育的都很好,都是非常出色的年轻人。你弟弟在杨树湾做的很不错,你这个姐姐也是有样子的。”   余秋扫了一眼报纸,发现上面是繁体字,再看报道的内容,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二小姐真是送了胡二姐一份大礼。在文章当中将她夸得天花乱坠。   什么系出名门却艰苦朴素,主动要求去最艰苦的乡村参加建设。意外碰上灾难明明人已经后撤,却因为担忧灾区群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毅然决然地重新投入到灾区抢险救灾工作中去。路遇受灾群众,她主动救助,还将自己的棉袄给孩子当包被,并且拒绝军人送给她的衣服,理由是军人还要继续在外头抢险。   虽然事情好像是那么个事情,可是叫二小姐笔墨春秋一番之后,余秋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她简直要不认识自己身边的胡二姐了,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跟一个雷锋式的好同志朝夕相处了。   老夫人笑着点头:“一直夸你呢,说你这样的才是真正的革命后代。也许身上有点儿娇气,但是碰上大事,你立刻就能立起来。”   胡二姐才不承认自己娇气呢。她举起两只手认真地强调:“我也劳动的,看我的手上都有老茧的。”   老夫人跟王老太太都笑了起来。   王老太太轻轻拍她的手:“你要好好保护这双手,跟着小秋大夫好好学,将来肯定能够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多学习多做事,后面的妇幼保健工作你也要好好参与,争取多做出点儿成绩来。”   何东胜进了屋之后,一直没有插上话的机会。   此刻看见王老太太跟老夫人都在夸奖胡二姐,他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要说起奉献辛苦,小秋比谁都辛苦,结果受表扬的人却只有胡二姐。   何东胜替余秋委屈,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只能目光柔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友。就算没有领导的肯定也没什么,他知道小秋很好。   王老太太却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何东胜,朝他点点头,示意钱同志过来领人:“你去那边吧,你的朋友小林大夫也在呢。你们可以一块儿说说话。”   她拉着余秋的手,笑道,“小秋要跟我们一块儿讨论灾区妇女儿童生活保障的问题。”   这一次政府虽然没有直接呼吁国际社会援助。但是妇女儿童保护协会却看得出来,请求国际社会帮助受灾的妇女儿童。   从灾情发生开始,海外华人团体以及港澳台同胞都伸出了手,为灾民募集了大量物资。因为临近春节,大家共同的口号就是中华儿女过大年。   何东胜这才心里头舒服些,看样子夸小孩子是一回事,做事是另一回事。   他朝两位老夫人点头,笑道:“那我先过去了。”   钱同志领着何东胜直接往旁边的屋子走。还没有进门,何东胜就听到了林斌满怀忧愁的声音,就算还没见到人,何东胜也能想象他整张脸皱成一团的样子。   “他让我转告您,这句话可以公开说,上报纸也可以的。中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并肩合作的亲密战友,现在中国也不曾关闭双方的大门。”   何东胜愣住了,完全想象不能。前头小秋还开玩笑说要在黑河设立经济特区,好与酥连加强贸易往来,结果老人家居然更进一步,直接释放信号,表示双方可以缓和改善关系。   谁都知道当年酥连威胁要对中国使用核武器,所以中央才提出深挖洞广积粮。   为什么国家在粮食总产量并不高的情况下,每年都要收那么多粮食入粮库,很多甚至白白放坏了?   因为那都是储备粮,他们要做好随时打仗的准备。   虽然从1969年过后,双方没有再传出交火的消息,但是大家伙儿都清楚北方有一头恶狼,随时可能狠狠地咬他们一口。   现在,又要恢复到中苏友好的时代了吗?   王老先生似乎笑了起来,因为林斌正在抱怨:“您也笑了,我都满头雾水呢。”   钱同志轻轻敲了门,将何东胜带了进去。   王老先生果然脸上带着笑容。   他的对面除了林斌以外,还有位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中年男人,这人是是生面孔,面上也是笑。   王老先生抬头见到了何东胜,立刻示意他过去,笑着问道:“你辛苦了,坐下来歇歇。”   然后他又示意林斌的方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何东胜只听了只言片语,哪里敢胡乱猜测。他放下了手里头端着的茶杯,赶紧应对:“对这情况,我不太了解,只能胡说两句。我以为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在敲山震虎。”   王老先生笑得愈发厉害,心情可以说是颇为愉悦。   虽然他们刚刚遭受了地震,两个县城几乎被夷为平地,人民遭受了很大的灾难。但是,经过政府跟群众的共同努力,他们已经将损失减少到了最低点。   现在说起主席的奇思妙想,他也是笑容满面。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其实是个阳谋,就是在告诫美国,自从1972年双方接触之后,随着那位总统的下台,美国新政府同中国建交关系步伐实在太缓慢了。   这种缓慢已经引起了中方的不满,他们必须得让对方知道,在目前的局势下,中国并非只有美国一个选择。   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同酥连是亲密的战友关系。两国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双方虽然存在边界矛盾,但这个矛盾也是在意识形态发生冲突,双方关系恶化之后矛盾才被强化起来的。在此之前,两国人民在边界都是自由来往的,并没有产生剧烈的冲突。   现在,苔弯已经绕过美国,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双方的和谈统一问题。   美国人对中国手里头最大的筹码——苔弯已经失效了,假如他们的政府再采取如此拖拉的态度,那么就不要怪中国政府被耗尽了耐心。   何东胜之所以有如此推测,还是源自于余秋的一句玩笑。   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国际关系也是如此,中苏关系恶化已经超过10年。现在差不多也到时候相互释放缓和的信号。最重要的是,三角关系不能使劲往一边扯,否则也会变形。得两边都用用力,才能保持平衡。   林斌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为什么要邀请那位下台的总统访华?看来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坐在王老先生对面的中年同志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大概觉得这些话题自己不应该听。   王老先生却冲他点点头:“你要听的,你还要发表你的意见。你在深圳搞特区,这方方面面的关系要是弄不清楚的话,工作会很难开展。”   中年同志这才坐稳了,笑着点头:“您说的是,我也认为这位同志说的有道理。其实我们双方都可以保持联系,既然酥连跟美国都能坐下来。我们自然也不一定非要非此即彼。”   林斌却像是不耐烦了,他似乎对于政治话题兴趣向来不大。被迫出来当这个传话筒,就已经是老大的勉强。   此刻看到何东胜,他立刻问:“余秋呢?我过去找她吧。”   王老先生颇为无奈:“你们大姐正找她说事呢。你不要打扰人家,你就在这儿坐着吧,要是觉得无聊,就自己找本书看看。”   林斌还真站起身,在桌子上翻了本书出来,一五一十认认真真地看。也不知道那本书里头究竟说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丰富异常,活像是看了什么精彩的电影。   那中年同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话。   何东胜开始认认真真地汇报地震的情况,包括如何进行灾后重建以及对于这次地震成功预测的看法。   “李大哥还有专家们共同的看法是这次预测成功虽然很能鼓舞士气,但带有强烈的偶然性。假如我们将希望都放在成功预测地震上,而不是积极做好防震的准备,那么下回一旦预测失败,不仅会沉重地打击人民群众的信心,也会造成无法估量挽回的损失。”   王老先生点点头:“这是个关键,不能被一次成功预测冲昏了头脑,一定要保持警惕。”   他又看向那位中年同志,“你们搞特区也一样的,来的是朋友,但同样也会有人包藏祸心。这次苔弯捐赠的救灾物资里头有黑心商人趁机弄虚作假以次充好的事情,你们就要引以为戒。虽然是人家主动调查出来的,又及时通知了我们。但东西到了我们手上,我们自己也要有数。”   何东胜惊讶不已,他还不知道救灾物资里头居然藏了这么桩事。   ※※※※※※※※※※※※※※※※※※※※   感谢在2019-11-29 14:10:53~2019-11-29 20:4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一间旧书店、风铃 100瓶;阿莱各雷 50瓶;letaodemm 40瓶;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要见男神   林斌似乎对苔弯的话题也毫无兴趣, 还在埋头苦读手上的书。   王老先生大概是害怕这孩子实在太过于无聊了, 只得勉为其难朝他点头:“你要是没事做,就去找小秋大夫吧。不过不要打扰女同志说话, 过去看一眼就行。”   林斌这才两眼放光,高兴地放下书, 感觉跟逃难似的奔出了屋子, 活像他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多少人想坐进这间屋子, 听如此机密的话题, 然而他却像是凳子上烧了火, 时刻烫着他屁股一样。   脱离苦海的小林大夫也不用人指点, 他熟门熟路地朝东走。此处他来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近年把的功夫,他动不动就得跑来跑去, 跟只小蜜蜂一样,腿都跑细了。   房里头的人正在说话。   王老太太跟老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胡二姐插队时候的事情。   比起光伟正,每天学习工作忙个不停,对于上大学跟回程都没什么感觉的余秋, 胡二姐才更加接近于大部分知青的精神生活状态。   她想回城呢, 每次都希望借着招工招学招兵的机会走, 然而次次落空。她爸不肯帮她走后门, 也不许她打招呼, 所以到现在她还是农珉。   穷呢,当地的老百姓特别穷。哪里有砖头房子, 她过去的时候见到的全是茅草屋。好多人家连一套齐整的衣服都凑不出来。当地的少数珉族不会种菜, 没这个概念, 还过着刀耕火种,猎捕野兽的日子。   他们知青日子也苦,吃不上菜,全靠萝卜干还有酱油拌饭凑合着吃。更加糟糕的时候,就只能盐水泡饭。   后来有一次她随着宣传队的人一块儿去个村落,当地人说要招待他们吃顿好的。当时可把大家给激动坏了,以为能好好打回牙祭,结果端上来的却是一盆半生不熟的芭蕉芯。   人家不种菜呀,哪儿来的菜吃?   知青们受不了了,自己想办法带了菜种,开始在地里头种菜。哪儿有什么水田啊,全是旱地,种下去的菜就要一趟趟浇。早晚各一次,那么一片菜地浇好了要100多桶水,早上太阳出来前就得浇完晚上太阳落山后就开始交,每次回去都差不多要到晚上八.九点钟了。   她到现在都觉得后悔,应该跟杨树湾一样的,要么挖条水渠引水过去浇菜,要么就直接在水面上种菜,白白挑了好多桶水。   至于旱地,旱地直接种耐旱的庄稼就好了,干嘛非得种蔬菜呀?   就是这样,菜也长得慢悠悠的,真是愁煞个人。后来大家伙儿实在吃不消了,就开始找别的门路。   海南有很多从广州过去的知青,他们吃蛇。胡二姐第一次被叫过去吃蛇肉的时候,他们还骗她说是黄鳝。结果吃完蛇肉之后,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胡二姐都害怕自己要被毒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想回家,感觉海南实在太可怕了。   王老太太温和地看她:“其他人也这么想吗?是害怕所以才想走的?”   “也不仅仅是怕蛇吧。”胡二姐不好意思起来,“其实真正害怕的是变成当地农珉。”   为什么害怕变成农珉?因为穷因为日子一眼就到了头,也因为过不到一块去。她看到过女知青嫁给当地农珉,不过是要求她丈夫洗洗再睡,新婚之夜就挨了揍。   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要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王老太太跟老夫人都沉默了。   林斌听了半天,寻思着这事儿跟余秋没啥关系,于是他就大着胆子伸出头,一个劲儿的朝余秋挤眉弄眼,示意这家伙赶紧出来。   可惜两位老夫人年纪虽然大了,眼神却相当不差。不知道正在想什么事情的余秋还没有意识到外头多了个人,王老太太先招呼起林斌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不是他们说话太无聊了?”   说到后面,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林斌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嘴巴撇向余秋的方向:“我找她呢,要是没事,叫我带她过去。”   他没有说主语,然而胡二姐作为一位迷妹,时刻关注着男神的消息。   林斌这句含混不清的话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她两只耳朵竖起来,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死死盯着林斌:“总理吗?我也要去。”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热情,屋子里头两位老夫人都笑起来。   王老太太还特地问她:“你也想去呀,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要告状啊?”   胡二姐双眼冒光:“才没有,我就是想见到总理呀。”   老太太似乎觉得这姑娘有趣,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见他呀?”   胡二姐不假思索:“因为我喜欢他呀。”   王老太太笑得更加厉害了,一边往屋子外送人,一边笑着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呀?”   说话的时候她目光还投向了余秋。   余秋在心中作答,因为他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范,如果非要算的话,他是传统的中国士大夫,拥有着这个阶层所有优点,却没有他们的陋习,他是真正意义上克己尽忠的典范。   胡二姐却不走寻常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因为他不换老婆。”   屋子里头的气氛瞬间凝滞了,王老太太回头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姑娘的话题。   胡二姐本还想滔滔不绝呢,林斌却上前直接喊余秋:“走吧,我们过去吧。”   这一声倒是让胡二姐猛然反应过来,她立刻惊慌地捂住,感觉自己又完蛋了,怎么连这话都说了。   她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感觉今天没机会见到王老先生了。   想到这一点,她真是悲伤的能当场哭出来。   大概她的模样实在太过于可怜,王老太太都动了恻隐之心,还安慰了一句胡二姐:“你也跟着去吧,你既然没有对象,那将来也可以找一个像他一样的。”   胡二姐吓坏了,一蹦三尺高,扁鹊三拒绝:“我不要我不配我不敢。”   天啦,假如是这样的,那她每天肯定会心跳过速,心跳过速的时间久了就会心力衰竭,然后她就死了呀。与其这样,她还不如远远地看一眼就高兴死了好。   王老太太像是非常惊讶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居然一直看着胡二姐笑。   余秋觉得胡二姐还真是说出了万千迷妹的心声。她也不敢找个王老先生这样的呀,她达不到王老太太的段位,根本没办法并肩。有这么一位差距如此大的夫君,每天光自卑就够她自卑死了。   还是她家何东胜好,她就要这样的迷弟。   林斌嫌弃胡二姐太聒噪,又急着同余秋说话,索性直接过来扯余秋的胳膊走人。   胡二姐可算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同两位老夫人道别,然后慌不迭地跟着他俩出去。   别想丢下她,这回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被甩掉。   林斌觉得这人怎么跟块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他还要跟余秋讲话呢。   这下子,他都被迫使用起英语来了。   作为一位自封的中医传人,他觉得说英语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耻辱。然而做人总要能屈能伸,未达目的,他还是可以委曲求全的。   只可惜小林大夫的英文虽然有老人家天天盯着,但水平基本上也停留在paper tiger的层面。   他磕磕巴巴,可算是用一个一个的单词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至于语法什么的,早就被他丢进雪地里头冻成冰了。   余秋笑了起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资本的本质就是逐利啊。”   有的是放长线钓大鱼,有的是看眼前的蝇头小利,有的是种树摘果子,有的是拼命割韭菜。   别说是碰上天灾,就是日常福利院收到的捐赠品当中就有不少过期食品。有的人只要个面上光,却不肯掏任何腰包,还有人会趁机发黑心财。   其实这次捐赠食品本身就是一个良好的契机,甚至可以讲是一个大好的免费打广告的机会。中央都已经摆出态度来要搞经济特区,那就意味着苔弯企业生产的商品有机会进入大陆市场。   这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老百姓会购买哪一些呢?当然是他们听说过的觉得口碑好的。在巨大的信息差面前,只要走好了一步棋,后面就是源源不断的利润。   想想中国有多大的市场,这么多人又是多么大潜在顾客群。   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商人会不明白呢?他们未必是不明白,只不过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根本没有想过长久发展问题,有种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思想。   资本的特点之一就是在逐利方面无所不用其极。有些资本并不关注行业的健康发展。因为当他们迅速收割完韭菜,直接将一个行业甚至一个国家折腾的奄奄一息之后,他们可以转换战场,将手中的屠刀伸向另一片区域。   余秋不懂经济,也不懂政治,但她毕竟是穿越人,在她穿越前的成长过程中,她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此类案例。   林斌不关心这些,别说苔弯的商人了,抗美援朝的时候大陆不也有黑心商人把没烂的东西卖给志愿军,造成了不必要的严重伤残。   他关心的是台北当局为什么会积极将这件事情捅出来?他们不要面子的吗?既然查出来了就自己好好捂住就是,为什么还直接召回中央政府呢?   余秋笑眯眯的:“你觉得一般企业能够代表苔弯把东西捐出来吗?”   在对外方面,我们一向很好面子的。没有一定的关系,想慷慨解囊,除非直接掏钱才不会被嫌弃,其他的都得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大概率,这些企业或多或少都有官方的手在后面推动。这些人势力不小,关系盘根复杂,里头的门门道道实在太多了,就是他们的首脑也未必能控制得住。   况且现在老桨已经失去了珉国,虽然苔弯还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保持高度自治,但这也直接盖了印戳,宣布了他的失败。   这就像狼群,当头狼失利的时候,再想镇住手下的狼,就会十分吃力。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借力打力。   单凭老桨小桨他们,想要压住整个苔弯省里头的暗潮汹涌,现在已经没那么简单了。但是如果加上中央,再以打击奸商的名义开始行动,他们面临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因为贪官污吏奸商从来都是老百姓最痛恨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他们能够获得珉意支持。而对绝大部分百姓而言,这种切实能让他们感受到的好处比国际局势变化更容易吸引他们的注意。   当然要捅出来了。这是在告知中央,他们要行动了,中央得配合。   林斌听的一声接着一声吸气,感觉这些人实在太复杂,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这个老桨,心里头可真是弯弯绕。   余秋忍不住发笑,这是整个东方政治的特点,这也是儒家文化影响的表现。   别说老桨,就是老先生,同样也是迂回战术的高手。他早就表达了对接触美国人的兴趣,他还借着会见外国有人的时候说出了想去密西西比河游泳之类的话。   可惜东西方政治差别太大,美国人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他话里头有话,所以中美的接触一直持续到70年代才开始。   胡二姐觉得这两人无聊极了,干嘛老在外头兜圈子说话,赶紧进屋去呀。她要见王老先生。   林斌却只觉得这人烦死了,不明白于秋为什么带着她跑到这儿来,随便找个地方将她一塞,不就结了吗?   余秋心道,你塞塞看啊?这姑娘能够直接哭倒长城。   再说她觉得自己带胡二姐过来是走对了一步棋。很明显,胡二姐要当典型了,高干子弟的典型。   局势剧烈的变化之后,无论大陆还是苔弯最重要的就是维持稳定。   苔弯会借着打击奸商的机会洗牌政坛,大陆的着力点应该就是规范党内生活,或者更加确切点儿讲就是管好官员家属。   要设置特区了,谁最容易从中获利?毫无疑问,是手里头有权的人。即使拉拢不了老一辈,从他们的子女入手是最快捷的。   每当外资企业大规模行贿案曝出来时,基本上都会连着各种二代的身影。他们在期间充当掮客,资本与权力交易的掮客,赚的盆满钵满,完全不管国家利益。   再刚正不阿的人也会有柔软的地方,人类或者说所有生物都有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官员也许真能做到清白正直,但面对自己的孩子面对自己的家人时,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全是大公无私呢?   人总是有情感需求的,亲情爱情友情几乎构成了人们情感需求的全部。   门打开了,想要不被人抓到把柄,那就得赶紧防患于未然,他们想要拉拢哪部分人,自己这边就得看管好。   如果一个政权的主要任务始终是反腐,那只能证明一件事,这项工作开展的并不好,或者没有那么好。否则怎么能够源源不断地反腐,塌方式贪污,前仆后继的腐败?   胡二姐属于典型的高干子弟,典型的意思是处于中庸阶段,是80%的大部分群体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如同样板戏宣传的英雄人物也不至于坏到流油,明目张胆地鱼肉乡里。   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够被彻底杜绝的,掌握了绝大部分,那就掌握了整个局面的基调。   胡二姐可不知道,自己在余秋心目中已经被划归为平凡的80%。她就揪着孟姜女哭倒长城说事,认真地告诫他们:“只要你们让我看王老先生,我就不哭。”   何止是不哭呀,她还要咧着嘴巴笑。   从进了会客厅起,胡二姐就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王老先生,整个人陷入晕乎乎的傻乐状态。   就连老先生问她:“深圳马上要搞重新的建设规划了,那里洼地多,要将山铲平了填洼地。那你们愿不愿意去开铲车呀?”   胡二姐晕晕乎乎的,愿意,当然愿意。   余秋笑出了声,虽然每次见到王老先生,她都压抑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但这会儿她必须得理智点儿啊。   她笑了起来,调侃胡二姐:“总理,她现在问她什么,她肯定都说好,您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胡二姐立刻激动地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余秋却不愿意让她开上挖土机,确切点儿讲,她不认为这是安置知青的好办法。   深圳现在是个渔村,建设新镇,挖山填湖,那么当地的村珉要怎么办?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失去了呀。与其考虑知青的安置问题,不如先切实解决好农珉的困难。   在建国后国际局势变化面前,国家不得不优先发展工业,采取剪刀差的模式来将所有的资源倾向工业发展。在这种背景下,下乡知青以及农珉都是利益受损者,他们都做出了牺牲。   既然如此,考虑问题的时候,也不能太过于厚此薄彼。   农珉的确是沉默的绝大部分,但正是因为农珉的坚定支持,我们的国家政权才能够成立并且稳定地走到了今天。   就算到了2019年,国家政权最坚定的支持者仍旧是农珉。虽然从社会利益分配角度来讲,他们往往处于最后被考虑到的对象。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这就像家庭生活当中,最被忽视的孩子往往是最孝顺的,备受宠爱的孩子却常常对父母吹毛求疵。   假如再扩散一下,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将这件事情发散开来看,出国潮兴起的时候,能够出国的人基本上都是利益既得者。在那个年代,你让普通工人农珉去出国呀?他们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有那样的条件。   然而出国热潮兴起的时候,出去的人又有几个回来了?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基本上回来的都是混不下去的,而且舆论也普遍将回国等同于混不下去了。   于是大批的精英,大批的名校一流毕业生,大批国家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金钱培养出来的人才纷纷离开了,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留下来的几乎都是二流人才。   神奇的是,就是主要依靠这些留下来的人,国家从困苦疲惫的状态建设成生机勃勃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在回归到家庭的问题上来看,就算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但也不能太过偏颇。否则逼急了,彻底失望的孝子孝女也会翻脸。当他们意识到亲情不过是他们的幻想时,他们也许会真的切断联系,撒手不管。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里头各方面的平衡实在是太过于复杂了。   重新说回深圳建设的事,农业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农业工业化,显著特点就是所需要的农业人口会大幅度减少,在这样的背景下,农珉要如何自处?转变身份,将农珉转变为工人,是最快速有效的方式。   在这样的背景下,以深圳为例子,根本不需要从外地调知青,直接将失去安身立命生活来源的农珉转变为工人,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别说是现在了,就是到了2019年,比起农珉,人们也更加愿意当工人。就是上工地搬砖头,也比大部分地里头刨食挣的钱多。更何况现在工人还有一个国家粮供应的问题。   人有精神追求,也有物质生活需要。当人珉切实感受到建设经济特区给他们带来了实惠时,原本的思想冲击就会削弱许多,并且被迅速淡化,他们也能够配合特区的建设,而不是采取反对甚至破坏的态度。   那中年男人也点头表示赞同:“我们也这么想。要是深圳做好了,其他地方就可以吸收经验,能够少走许多弯路。”   他怕总理忧心回城知青的安置问题,又开始打包票,“等到特区建立起来以后,肯定需要大批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他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在建设特区的过程中,我们准备加强周边知青的职业培训,到时候可以直接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胡二姐在边上晕晕乎乎地点头:“那样更好,不然我们会跟农珉打架的。”   嘿!不要小看知青,跟农珉干架可不是稀奇事。   ※※※※※※※※※※※※※※※※※※※※   感谢在2019-11-29 20:44:38~2019-11-30 08: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夏 205瓶;万能阿曼 80瓶;古泉莲儿 28瓶;兮兮、很久没喝汤、小瑢 20瓶;clmichaelia 12瓶;ECHO 10瓶;熬夜看小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要开发海南(捉虫)   胡二姐的人生达到了巅峰, 她从来没有如此辉煌过。   上报纸被表扬那都算不了什么, 王老先生跟她说话了,说了好多话!   他还问她在海南过得怎么样, 希望海南变成一个怎样的地方。她周围的人喜欢海南吗?   胡二姐可是平生第一次有机会如此抒发自我。   在她父亲面前,她可不敢讲海南一句坏话, 否则搞不好是会挨揍的, 她爸可凶了。   在她的童年小伙伴面前, 她又不能说海南一句好, 否则肯定会被嘲笑, 已经是个泥腿子,彻头彻尾的农民啦。   就是在同下放的知青面前, 她也要小心点儿讲话。不然人家会抱怨, 她都已经不下地劳动当民办教师了, 还想怎么样啊?   其实民办教师也没好到哪儿去呀,照样肚里头没有水, 看到天上飞的鸟, 眼睛都是绿的。   其实就胡二姐自己的想法,她虽然每天都梦想着离开海南, 回到城里头。但实际上,她没有那么恨海南。   相反的,她还挺喜欢海南的人文环境, 因为当地人跟天气一样很热情, 对他们知青也很友善, 很愿意帮助他们。   他们最开始去海南的时候, 也希望将海南建设好,但是太苦太累了,好像永远没希望,也看不到进步的地方。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日子还是过不好   她希望海南怎么样啊,她希望海南天天有好吃好喝的,想有什么东西都能买到。要有学校,想上学的人能进去上学。要有工厂,想当工人的人可以直接上班。还要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可以一起工作一起娱乐。   最重要的是要有肉吃。假如养猪太慢,可不可以养蚂蚁?他们出去割胶饿狠了的时候就会吃烤蚂蚁。是农场的班长教他们的,就是那种蚂蚁,在蚂蚁窝底下用火熏着,然后芭蕉叶做成船型接着口子。烤熟了的蚂蚁被拍出来,清理干净了草屑跟牛粪,直接塞进嘴巴里头,啊!香脆可口。   要是蚂蚁还没死的话,有时候还会夹一下人的舌头,麻麻的。   那个蚂蚁吃的可好呢,他们学校里头有个民办老师从小就有关节炎。结果吃了几年蚂蚁,关节炎居然好了,而且原本病怏怏的,现在身体也好了很多。   她觉得蚂蚁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够补充蛋白质,还能强身健体。   胡二姐说的眉飞色舞,两只手也飞舞了起来。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她跟胡杨是姐弟俩了,说话都爱比划动作。   王老先生像是被她感染到了,居然听得津津有味,脸上还带着笑。   他对面坐着的那位中年人也始终饶有兴致地听着她连笔带划说事。   偶尔胡二姐说的含混不清的时候,他还会在旁边追问两句。   说起了知青生活,林斌可算是找到话题了,他也跟着津津有味想起了他下放时候的生活。   比方说知青也会跟着生产队的小孩出去偷鱼,不过从来不偷自己大队的,而是偷偷跑去别的队偷,被发现了会挨一顿骂。然后对方还会再想办法偷回去。   王老先生突然间问林斌:“那现在让你去海南,你愿意吗?”   林斌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要回我下放的地方,我还没有把那儿建设好呢。”   何东胜调侃了一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当地找了女朋友?还在我们面前瞒着。”   林斌瞪大了眼睛:“没有的事儿。”   他又叹起气来,“不过,找对象的确是大问题。姑娘都希望嫁个条件好的呢,小伙子眼睛也高,也希望挑个条件好的。”   他看向余秋跟何东胜,“你俩这样的,倒是不多见。”   王老先生笑了起来,眼睛看向余秋:“那你说说为什么愿意留在农村啊?”   余秋冷不丁地被cue到,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她脑海中正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也许国家政策有变,他们想先开发海南了。   这个议题提前出现并不奇怪,海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标准的军事要地。对,作为一座不与大陆相连的孤岛,其实它发展经济倒没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   可是依托眼下的背景,国家必须得快速发展海南。因为海南是前哨,它直接关乎着南海局势。没有海南作为后方大本营,南海舰队就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后方依托。   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南海问题,这个前哨站必须得建设好。   建设一个地方最需要的是什么?人才与资源。资源可以调拨,但想办法留住人吸引人才是关键。   因为历史与地理环境因素,海南地广人稀,很多地方人迹罕至,否则当初也不会调拨那么多知青上岛搞建设。   只不过在后来轰轰烈烈的知青回城浪潮过后,这些建设者又离开了。   余秋始终怀疑深圳开发10年后,海南开发之所以失败,其实有很多人力资源的因素在里头。   因为大批建设者的离开,当地的基础建设以及教育等各方面都受到了打击。所以即使80年代开发海南,国家给了很多政策扶持,最终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当年的请到天涯海角来,最终变成了天涯海角烂尾楼。   后来海南花了很长时间又走了不少弯路,才慢慢建设好。   人才的断层造成的影响就是如此之大,让人根本没办法忽略。   现在国家想要建设开发海南的话,第一件事就是留住人。因为如果要吸引人过去,首先得解决来人的吃饭住宿问题,这可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关系民生的大问题。   相形之下,熟悉当地环境又受过一定程度教育的知青们是非常理想的劳动者人选。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何留住这些人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余秋正想的起劲呢,都没有反应过来王老先生的问题。   还是胡二姐抢先作答:“因为何队长刷牙洗脸还洗澡啊。”   屋子里头的男同志全都笑了起来。   胡二姐却认真地强调:“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出身不同,但如果生活习惯那一样,那矛盾就没有那么大了。”   余秋都感觉自己对胡二姐要刮目相看了,这姑娘居然想的这么深。   她哪里知道胡二姐是被她外婆跟妈天天耳提面命,得脚踏实地考虑个人生活问题。   王老先生笑容满面:“这的确是个问题,个人卫生不仅仅关系到身体健康,也关系到一个人的精神面貌跟他给人的整体印象。男同志的确应该多注意些。”   他笑着看何东胜,“这样才能找到女朋友嘛。”   余秋啊了一声,相当耿直:“我是因为他长得刚好在我的审美点上,所以才跟他有话说。”   屋子里头的人全笑了。   钱同志过来跟王老先生说了句话,王老先生抬手看表,然后冲对面的中年人点点头:“你说的我差不多了解了,你去那边吧。”   中年男人赶紧起身,不敢再耽误时间。总理显然还有工作要忙。   即便忙碌,总理还是安排好了几个年轻人:“你们先不急着走,等吃过午饭再回去。我还要去见几位客人,你们是自己人,我就不陪你们了。”   胡二姐要晕过去了,自己人,王老先生说她是自己人。天啦!让她死在这一刻,她也心甘情愿呢。   余秋也贪婪地看着王老先生离开,却在心里头嘲笑胡二姐的没出息。   傻子,好歹有点儿追求啊,起码人生理想是能够跟王老先生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唉,想想真惆怅,也就是在病房的时候,她同王老先生一块儿吃过饭。那个鱼汤可真香。那时候王老先生刚开完刀,就站在窗户边上,等着老石经过,好同他打个照面。   屋子里头的中年男人告辞离开了,王老先生慢慢朝外屋走,到了门口,他还颇为惊讶地赞叹了一声:“下雪了!”   何止是下雪了,雪下的极大,不过数个小时的功夫,雪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   王老先生大概一直在忙碌,都没有顾得上看外头一眼。   屋子里头的几个年轻人都悄悄走到了门口,准备目送王老先生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王老先生走到廊下的时候又招呼钱同志离开了一趟。再过来时,钱同志身旁就多了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似乎也满脸茫然,正在追问王老先生什么。众人跟着好奇,难不成王老先生是在叮嘱王老太太好好招待他们吗?   不曾想,王老先生却挽住了妻子的胳膊,慢慢往外头走。   胡二姐满脸茫然,又忍不住感慨:“总理可真忙,就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还要一路走一路说。”   天啦!王老太太可真不容易,跟自己的丈夫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余秋默默地绷着脸,内心真是寂寞如雪。傻子,眼睛长这么大是摆设吗?难道没有看出来吗?这么明显了,王老先生正在同他夫人踏雪呀。   天啦,她为什么要吃下这碗1975年的狗粮。   虽然是大白天,可因为天降大雪,所以外头没有什么人溜达。那厚厚的一层雪落得真漂亮,映着苍松翠竹,踏雪而行,携手而去,真是神仙眷侣。   那两位老人都走得慢慢的,雪已暂停,地上积雪却不少,所以步伐要尤其小心。他们的头发都花白了,身形也佝偻了,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暮年,然而看着他们相互依偎踏雪而去,余秋只觉得如果一生走到这一步,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林斌显然要比胡二姐眼神好一些,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酸溜溜的情绪:“踏雪呀,王老先生果然是王老先生。他跟大姐感情可真好。”   跟王老先生一比起来,李老先生就太可怜啦。今天落雪,他估计也只能坐在屋子里头发呆,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余秋跟胡二姐都毫无同情心可言。   余秋在心里头腹诽,活该,旁的不说,在个人感情生活问题上,几段婚姻的开始与结束时间,还有谈恋爱的时间,都很值得商榷呀。感情再浓烈,只要分散开来,就没有那么稀罕了。   所以,她男神永远是她男神,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取代男神的地位。   胡二姐则眼巴巴地看着王老先生越走越远,嘴里头念了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天啦,不能念这句,念了她就想起自己的新棉袄。那实在太叫她心痛了。   林斌则吓得心惊肉跳,感觉这位胡二姐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何东胜看余秋眼睛珠子都收不回来的样子,心里头的醋坛子早就打翻了。   他直接挽起余秋的胳膊,示意她往外头去:“走,我们也踏雪去,今天的雪可真不错。”   余秋被他拉着,偷偷跟在两位老人身后,也不敢靠太近,就这么远远地缀着。   天真冷,外头的雪真亮,空气中弥漫的梅花真香。白茫茫的一片雪,整个世界真清亮。   两人慢慢地走着,倒不好一直跟下去,不然准被人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便只好在附近遛弯儿。   已经到了准备午饭的时候,远远的能够闻到饭菜的香气。   天空的悠远、气氛的静谧与这人间烟火气萦绕在一处,显出了别外的宁馨。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我怀疑国家要开发海南。”   何东胜点头:“我也这么觉着,而且非开发不可了。”   海南与苔弯同是岛屿,老二跟老大面积相差无几,地理环境又有些类似,要是双方发展差别太远的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余秋吐出口白雾,表情忧郁:“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正是因为拿苔弯做对比,所以开发起来急于求成。”   她印象当中,80年代要开发海南的时候,中央是希望花20年的时间赶上苔弯的。然而事实总是残酷,直到她穿越回来,海南的经济发展仍然远远落后于苔弯。甚至据说乐观点儿估计,也差不多得要半个世纪的时间才能赶得上。这个前提还得是苔弯在不停地作死,各种瞎折腾。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最初好像大家差别不大。但这实际上是错觉,因为苔弯曾经是日本的殖民地。在殖民期间,苔弯就已经有工业发展,基础配套建设也有了雏形。在这个基础上,抓住了国际经济发展的时机,苔弯才完成了经济建设的腾飞。   一个地方人都没办法住下去,还谈什么发展?海南现在最重要的其实是基础建设,只有完善了交通基础设施,后面的发展才好讲。   因为海南不是深圳那样的小渔村,它面积如此广阔,已经赶得上东南亚国家的国土了。这样一个地方,跟深圳绝对不能是同样的发展模式,否则势必要水土不服。   听听胡二姐说的,眼下海南岛内交通状况如此糟糕,人口又稀少,就是外头有商品进来也解决不了大问题呀。   这么多商品,海南本身没办法消化掉。难不成吸引大陆上的人?可人家要能过去呀。为了买个东西,还要坐上好久的海船,人家为什么不走深圳这条快通道呢?   人口稀少,又限制了海南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这却是大部分国家实现经济发展初始阶段财富积累的必要手段——利用人口红利来建成初步工业基础。   再说了,基础建设搞好了,才能够发挥海南作为军事要地的特殊作用。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大力发展工业。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地区,假如没有工业作为发展依托,即使一时繁荣,那也基本上是热钱追捧的结果,等到热钱退去,很快就会一蹶不振。比方说红极一时的鄂尔多斯。   而这些,每一点都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没有机会走快通道。   假如真的开发海南的话,现在的海南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机遇。可要是开发的方法有问题,那这个机遇也只能白白溜走。   何东胜轻轻吁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余秋微笑:“不好走也得走,不然的话,容易走错路。急于求成是最要不得的,不能搞空中楼阁。”   远处饭菜的香气愈发浓郁了,余秋吸吸鼻子,笑着调侃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像红烧牛肉方便面。”   之前几天他们参加搜救,倒是吃了好几顿方便面。这东西方便,泡了热水就能吃,很受搜救人员的欢迎。   何东胜倒是想起另一桩事:“你说方便面,他们倒是有个想法,就是盐蒿子。这东西不是得晒干了保存嘛,他们看到了方便面里头的调料包有那个蔬菜,觉得盐蒿子脱水可以做蔬菜包。那个东西泡开了也好吃。”   余秋不由自主地眼皮子跳,很好,很有创造力,兄弟,你知不知道这菜多贵?   盐城丹顶鹤保护区,纪念品80块钱一盒。就是开车去偏远的乡镇,也要30块钱一斤才能买到。   怎么到了你们嘴巴里头,简直就跟废物利用没的区别了。   何东胜好像生怕她受到的刺激不够大,还在美滋滋地说自己的想法:“那盐蒿子不是能榨油吗?方便面刚好是油炸的。我们就想着看能不能直接用盐蒿油炸方便面,然后再加上这个蔬菜包,两样东西就齐全了。”   盐蒿子本来就带咸味,连盐都可以一并省了。   余秋看着何东胜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真想大喊一声,我的哥哥哎,你知不知道盐蒿油属于奢侈品啊,你居然用它来炸方便面。你们这个方便面要做方便面中的劳斯莱斯还是爱马仕呀?绝对的高档大气上档次了。   何东胜哪里知道这么多,他已经美滋滋地开始规划:“不是说跟苏联也要加强交流嘛。那边跟东北一样的,想必热乎乎的方便面也同样受欢迎。我们东北的小麦好,面粉质量没得说。我们的面粉做出来的方便面味道绝对没话说。辽宁又连着海,滩涂地上就可以种盐蒿子。这几个东西结合起来,刚好就是现成的方便面包。”   余秋阒然无语,她是该抓狂呢还是该表扬呢?这算不算优化了方便面的营养成分啊?据说盐蒿子能降三高,盐蒿油也具有极高的营养价值。   等等,歇歇吧,方便面用的好像是棕榈油,据说是因为那个化学性质比较稳定,炸出来的方便面不容易坏。   何东胜不明所以,还在请求女友的支持:“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余秋可不敢给他加油鼓劲。棕榈油应该比盐蒿油便宜多了。   她只能老实作答:“我不知道,不过好多地方都缺油,盐蒿子油榨出来应该不愁没地方用。”   为了防止男友继续在这条路上一奔不回头,她直接过去拖人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吃饭。其实海南盐碱地种盐蒿子也不错,到时候你要真做了方便面,刚好方便在上面搞建设的工人吃。”   他俩绕了个弯,居然直接跟王老先生夫妻俩打照面。   王老先生站在汽车前,车门都打开了,正要上车。   见到他俩,老人有些惊讶:“你们有什么事吗?”   余秋尴尬:“我们看雪色不错,就出来逛了逛。”   王老太太笑着点头:“应该的,踏雪而行,雪景也很美。”   余秋是看着二位老人并肩而立,心中满是酸涩,人家还不晓得刚才说什么情话呢。到她跟何东胜好了,居然讨论方便面。   余秋深刻地自我反省:“我以后一定注意,绝对不跑偏的画风。”   王老先生与王老太太都笑出了声,王老先生还安慰了她一句:“民以食为天,多考虑这些没错。”   他正要挥手道别,后头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林斌跟胡二姐。   余秋看着这两人,顿时警觉:“你俩跑来做什么?”   王老太太伸手拍她的肩膀,朝她使眼色,这不挺好的吗?说明这两个年轻人看对眼了呀。   林斌才委屈呢:“是她非要拉着我的。”   余秋瞪眼,小林同志,怎么说话呢?就算人家女同志主动,你也不能戳破了。讲这种话,你以后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王老太太笑容满面,还替林斌说了句好话:“小林同志不错,小胡同志也很不错。”   胡二姐却一点儿也不领情,直接白林斌:“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余秋吗?说跑就跑。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又丢下我就溜了。”   她现在是惊弓之鸟,一看到余秋跑就要立刻追上。   林斌愈发委屈:“那你自己追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拉着我?”   大冷的天,看雪景的话,在屋子里头看就好了呀。他为什么要出来受这个罪?   胡二姐更委屈:“那我不是不认识路。万一我跟丢了,我怎么回去呀?”   王老先生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立刻点林斌的名:“应该的,你就多陪陪小胡同志,好好逛一逛。”   林斌不好拒绝王老先生,只得应下。   不过他也不怕,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他吃过中午饭就去坐火车,他要回家过年啦!   余秋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嘴脸,感觉这家伙不打光棍真是对不起他自己!   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如柳絮一般飘扬而落。   王老太太招呼几个年轻人进屋:“走吧,我们回去吃饭。”   这个真是一个美妙的冬天。   ※※※※※※※※※※※※※※※※※※※※   挠头,今天11月最后一天了。我再想想要不要继续写下去。人都是活的,想写能够一直写。可是要完结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感谢在2019-11-30 08:55:43~2019-11-30 13:2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aronZ 100瓶;something 80瓶; 曰   神出鬼没的廖副书记   小林大夫美滋滋地喝完了鲫鱼汤, 欢欢喜喜地跑回游泳池, 开始拖自己的行李。   他要去坐火车回家啦,他回家过年。   临走之前, 林斌还特地跟老人家强调了一句:“我走啦,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老人正在看书, 闻声头也不抬:“走吧, 你别误了火车。”   林斌美滋滋的:“误不了, 我是下午3:00的火车。”   老人惊讶地抬起头, 疑惑道:“不是下午1:00吗?”   林斌“啊”了一声, 伸手去找他的车票。再看清楚车票上的内容,他彻底傻眼了, 果然是13:00, 下午1:00。妈呀, 为什么他会记成下午3点。   何东胜过来帮他搬行李,见状忍不住叹气:“我可真是服了你, 这你都能搞错。”   林斌真要哭了, 马上就1:00了,他就是神仙速度也赶不到火车站。   老人十分怀疑:“你不是故意记错了吧?回去, 今年回家过年,这儿没有你的年夜饭。”   林斌委屈的要死:“我才没有赖饭呢,明明跟我讲的是3点。”   他话音刚落下, 小郑捧着一串香蕉进屋, 笑容满面地汇报:“主席, 这是老夫人特地给您拿的。刚从苔弯空运过来的, 想请您也尝尝。”   余秋跟胡二姐没进屋,就在外间竖着耳朵听。   不知道究竟是哪位贵客到访,今天老夫人并没有跟他们一块儿吃饭,而是在王老先生有事离开之前就先走了。看样子是非常重要的客人,所以她才回去亲自迎接。   现在听警卫员的话,看样子是从苔弯来的客人,难怪老夫人要亲自过去了。   倘若换作平常,林斌看到小郑手上捧着的香蕉,肯定要忍不住咽口水。因为现在交通运输不方便,香蕉这种不利于保存的水果,北方地区几乎难以知道。   这会儿小林大夫却顾不上香蕉了,他拉着小郑替自己背书:“是不是下午3:00?你当时跟我讲的明明就是3点的火车。”   小郑莫名其妙:“我说的是13点啊。”   为了防止林斌以为是夜里1:00,他还特地强调是13点呢。   他俩说话声音都不小,等在屋子外头的余秋听了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她瞧着林斌还真有些13点。   胡二姐更是哈哈大笑,感觉林斌这个大夫十分不靠谱,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能记错。   老人家的耳朵倒是敏锐,听到外头的动静,还抬眼问何东胜:“外头有谁呀?”   何东胜正催促林斌赶紧去打电话问火车站,看到底有没有的票。行的话,赶紧补一张最近的票回家,愣在这儿也没用啊。   老人既然都喊人买了票让他回家,那就是他不适合待在这儿过年。再这么呆下去的话,烈火烹油,搞不好会活活烧死他的。   此刻听老人开口问,何东胜赶紧作答:“是小秋跟胡杨的二姐。胡二姐原本在海南插队的,后来去了杨树湾,就跟着小秋学医术。”   女工作人员在旁边提醒:“那就是上了苔弯报纸的姑娘,蛮勇敢的。晓得发生地震了,还特地赶回头。”   老人倒是来着兴趣,居然还坐直了身体,招呼人进屋:“先让人进来吧,站在外头冷。”   他又叮嘱工作人员,“去拿些苹果,替我谢谢大姐,我给她拜个早年。把那幅字拿过去,我写好的那副,儿童剧院。帮我道个歉,前头一直忙得没顾上。”   其实外屋也有暖气,根本谈不上寒冷。何东胜以为老人也要问胡二姐关于海南的事,顿时紧张起来。   他赶紧抢在工作人员出去之前,朝外面迈脚步:“我去喊。”   等到了外间,他先是正常音量道,“主席喊你们进去。”   然后又压低声音跟胡二姐强调,“说话慢点儿。”   胡二姐霎时浑身一个激灵,吓得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她就想见见总理来着,她没想过要见主席呀,而且还是这么近距离的。   可怜的胡二姐进门的时候同手同脚,还差点儿绊倒了。   自从进了屋子以后,她便开始整个人发抖,脑袋也缩了下来,死活不敢抬头看人。她哪里是会说错话呀,她是直接吓得不敢讲话了。   好在老人家也没问她什么问题,就坐直了身体,好好看了她一回,然后官方表达了肯定:“你们都辛苦了,都是好同志,做得很好。”   然后他还特地强调了一句,“很不错。”   说着他又跟叹气一样,“要过年了嘛,总要好好过年的。只能先挤在人家过年了,等开过年天暖和了,就好了嘛。这个撤退搞得很好,很不错。在老天爷这个敌人面前,我们不要硬扛,我们要讲究策略。”   胡二姐吓得不敢吭声。   余秋却赶紧强调:“我觉得这次是因为辽宁省上下都很重视,事先做了防震准备,事后反应也很快,所以才有今天的成果。”   她不希望人们将注意力过多的放在地震预测上。对,她是穿越者,她可以帮助作弊,她可以创造更多的奇迹。   比方说她知道明年夏天唐山会发生大地震,震级惊人。再比方说,她知道后面的汶川地震、玉树地震、雅安地震还有九寨沟地震,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她可以帮助作弊,但这种作弊不会长久的。因为在这些时间段里头肯定还有其他地震,不为她所知的地震,到时候又要怎么说预测的事呢?   况且即使她记住的,就是全部的大地震,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出手干预的次数越多,她越容易把道路带歪。走了一时的捷径,却将人都领入了歧途,让人们误以为所有的地震都能预测。   余秋强调了一遍:“这一次地震能够预测成功是因为有非常典型的前震现象,但不是所有的地震都会这样。地震就像不为人知的疾病,发生机理错综复杂,临床表现也复杂多变。有的时候会有前兆表现,有的时候就直接发病,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对于医生而言,与其花费大量时间去摸索征兆,不如好好处理发病以后该怎么办的问题,以及事先做好高危因素的排查。比方说提高房屋建筑物的抗震能力,再比方说提高国民应对地震的反应速度。从减灾抗灾的角度,将地震造成的伤害降低到最低。”   老人对余秋的话未予置评,倒是笑了起来:“没错,地震就是大地生病了嘛。生了病,养好了,也就好了。”   林斌打完电话,垂头丧气地从屋子外头进来,对着老人,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没有票了,说票都卖光了。”   他琢磨着自己挤进火车的可能性,却被余秋直接否定了:“别幻想了,现在大家都急着回家过年,车子肯定挤爆了,你还想混进去,比登天都难。”   林斌苦着脸:“那我可怎么办?”   老人家倒是积极的帮林斌出主意:“你要是回不了家,就去杨树湾嘛。你去年还说要去杨树湾过年,今年不是正好达成心愿嘛。”   说话的时候,他居然还朝何东胜使了个眼色。   妈呀,什么时候老人家需要向旁人使眼色了?向来是别人要看他的眼色。   他还生怕何东胜看不明白,特地强调:“你们去打个电话,跟家里头人说清楚。就说小林跟着你们,你同小秋大夫,还有另外一位女同志,一块儿去杨树湾了。”   余秋顿时眼皮子直跳,十分怀疑老人家这是在搞拉郎配,否则干嘛非要强调还有位女同志?   好在老天爷也不卖面子,就算是去杨树湾过年,火车站照样没票。到了年底,哪儿的火车不是要挤爆了呀。余秋他们手上的三张票还是人在辽宁的时候就托钱同志帮忙买的。   林斌愁眉苦脸:“那我回学校啦,过年学校食堂要是关门的话,我还过来吃饭啊。我保证少吃点儿,不饿死就成。”   老人叹了口气,也没说行还是不行。   林斌哭丧着脸送何东胜等人出门,他们也是下午的火车。现在不走的话,后面照样会来不及的。   几人行到门口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工作人员接过了警卫员递过来的字。她看到余秋倒是笑了。先前在杨树湾李姐生病开刀的时候,主要是这位工作人员照顾李姐。她跟余秋倒算是有交情。   工作人员主动跟余秋打招呼:“你们不是要回杨树湾过年嘛,别坐火车了,搭老夫人的飞机走吧。夫人说了,刚好一班飞机,人多还热闹些。”   余秋惊讶:“老夫人今年回上海过年?是跟亲人一起吗?”   她忍不住有些激动,既然是从苔弯来的飞机,该不会是那位夫人吧?这规格可真不小了。   余秋不由得犯起踌躇:“那会不会太打扰了?”   工作人员却是笑:“老夫人自己说的,你们坐飞机,然后再转船走,正好回家过年。”   他们就站在门口说话,也没压着音量,屋里头的老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直接替余秋做了决定:“去嘛,顺带着把小林医生捎上。火车上少了你们三个人,还多了三张位子空下来给人坐。”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字,感觉老人家还真是说话不客气。他们可是自己掏钱买的三张火车票呢。   老人倒是积极,还招呼工作人员:“你给他们跑趟腿,把票退了。省得人家买不到票,也没法子回家过年。”   余秋欲发窘迫,感觉自己简直成了霸占三张车票的土匪了。   得,到这份上,还有什么说的呢?   现成的飞机摆在面前,坐呗。其实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所有号称飞机容易失事的传闻,那肯定是没有跟地上车祸发生的概率相比较,前者远远低于后者啊。   想想看,飞机失事那都是大新闻,全世界震惊的那种。车祸天天发生,能上新闻的那都是特大规模。肯定是前者比后者来的少啊。   余秋朝老妇人的工作人员微笑:“那就多谢老夫人,麻烦您了。”   工作人员笑道:“麻烦什么呀,我也是坐车子过来的。”   京城环卫工人的反应极快,马路上的积雪已经被迅速铲除了,道路畅通无阻。红旗牌汽车行驶在大街上,不多时便抵达一座美丽的花园前。   余秋看着那长廊庭院跟高高翘起的屋角,只觉得古香古色扑面而来。这可是处清幽静雅又端庄大气的好院子。   老夫人已经行到了门口,旁边人手上拎着行李,显然是快要出发的模样。   见到余秋下车盯着宅子的眼神,她笑着表达歉意:“下次请你们过来吃饭,再好好逛逛。这个园子很漂亮,他们打理的很尽心。我受之有愧,这个国家有更多做出了更大贡献的人还没有自己的屋子,却让我住在了这里。”   余秋赶紧表示否定:“您做出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呢,怎么能说受之有愧?再说您住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工作呀。”   老夫人没有应和余秋的话,只指着已经结冰的湖面道:“今年来不及了,等开过春来天气暖和了,他们还要在上面种菜。等种好了菜,我想做的,请你们尝尝。”   林斌来了兴趣,赶紧接话:“冬天也可以种的,我们游泳池里头的芹菜盖了雪,照样长得好好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直接朝他发出邀请:“你种菜有经验,可得好好教教他们。”   余秋听得一颗心扑扑直跳,这是一个信号,老夫人主动对老人家释放更加密切态度的信号。   现在林斌种的水面蔬菜已经成了一道风景线。老人家身旁的工作人员有限,自己吃不完的新鲜蔬菜就拿去别人尝。还有人家有样学样,也在自家附近的池子或者院子里头摆上水缸种些葱蒜韭菜之类的,长出来的菜还同林斌进行过交换。   隐隐约约的,倒是很有当年生产自救垦荒种菜的味道在里头,多了说不清楚的亲密感。大家似乎又成了当年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彼此的同志,相互间亲密又热切。   林斌一口应下,立刻就同老夫人身旁的工作人员说起了种菜经。   几人往外头走,刚好迎头撞见门前停了辆高大的轿车。   二小姐从驾驶座上下来,笑着邀请老夫人:“姨母,我们去机场吧。哥哥姐姐他们已经到上海了。”   老夫人脸上立刻露出笑,情绪有些激动,嘴里头念叨着:“等开过春暖和了,你三姨母再过来,姆妈肯定高兴。”   二小姐朝余秋等人微微点头,直接过来搀扶老夫人,笑着接话:“今年是姨父久病大愈,不好太过劳动。不然他们去汤山泡温泉过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去看过了,那边收拾的很好,随时都能住人。”   老夫人跟着点头表示肯定:“多泡温泉对皮肤好,痒起来的时候泡一泡温泉,会舒服不少。”   二小姐扶着老夫人上车,又朝胡二姐微微点头,夸奖道:“你果然撑得起这衣服,颜色很衬你。”   余秋浑身一抖,简直怕了二小姐,不等二小姐邀请,她就立刻拉着人往后面的车子走,嘴里头还强调:“这辆车坐不下了。”   胡二姐也紧张得很,一个劲儿地追问余秋:“她不会想把衣服收回去吧,我还没跟她算随便拍我照片的账呢。”   她现在就这件新衣服能穿出去见人啦,她才不会还回头呢。   余秋在心里头呵呵,收回去?姐姐现在担心的是她会用糖衣炮弹锦衣华服直接收买了你。   等上了飞机,余秋更是高度紧张,生怕二小姐非要坐到胡二姐身旁,然后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天真的姑娘。   奈何她想方设法要拉住人,偏偏老夫人似乎挺愿意跟胡二姐说话的,直接让人坐在身边,还问了不少关于她日常生活的事。   有老夫人这么的神助攻,二小姐简直如虎添翼,一直在旁边微笑,有时插上两句话,还表达自己对胡二姐的敬佩,一直强调:“我在你这个年纪可吃不了这样的苦头。”   老夫人笑着拍胡二姐的手背,目光温和:“年轻时辛苦点儿没坏处,温室里头的花朵反而经不起摔打。”   她又安慰二小姐,“你现在做事也不晚。多做点儿事,你外婆跟姆妈都会高兴的。”   三人其乐融融,余秋却没办法笑出来。整个坐飞机的过程,她都心惊肉跳,生怕二小姐会突发奇想搞出什么事情来。   她一直盯着人瞧,何东胜看着都吃醋了,直接拉着人咬耳朵:“你干嘛一直看着她?”   余秋心中哀嚎,跟男友咬牙切齿:“你没发现她对胡二姐过于热情了吗?”   何东胜心里头不是滋味,调侃女友道:“怎么,你吃醋了?”   余秋瞪眼,哪凉快哪呆着去,可是很严肃的问题。胡二姐要是被拐跑了,自己哪里还有脸面对江东父老?况且霸道总裁的女人受宠的时候,那都是天上星星摘下来,等到被抛弃,那叫弃若敝履。   作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她又不是没见识过被金主抛弃的小三。   年纪轻轻被包养,直接养成金丝雀,什么生存能力都没有却偏偏习惯了享受高品质生活。   待到被抛弃的时候,除了一身破毛病跟那些真卖出去又三文不值两文的名牌包包跟衣服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通过当小三逆袭成大女主的她没见过几个,最后毫无生存能力又好逸恶劳惯了的,直接沦落为职业性工作者的她还真是碰到过。   最后落到那结果,全是做小三的女人的错吗?金主就没有罪过?   用那个已经烂大街的话来讲,她那时候还年轻,不知道生命中所有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余秋可不想胡二姐将来有一天必须为自己年轻时的天真幼稚买单。   林斌不知道这两人在嘀咕什么,挤过来想凑热闹。   余秋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到老夫人那边去,好歹也分散点胡二姐的注意力。既然都是说知青生活嘛,这儿也有个下放知青。   她好不容易百宝使尽,才勉强叫二小姐没寻找勾搭胡二姐的机会。等到飞机顺顺当当停在了上海机场,余秋感觉自己都要累到心肌缺血了。   偏偏二小姐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车子将他们送到宅院前的时候,她突然间开口邀请胡二姐留下来住两天,等到过年再回家。   二小姐还冲着胡二姐笑:“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用飞机送你回去,很快的。”   余秋差点吓晕过去,胡二姐就是只呆兔子。她怎么能够让傻乎乎的大白兔留在这里?   她立刻替胡二姐拒绝:“实在抱歉啊,她父母好久没见到她了。虽然长辈不好讲,但她刚从灾区回来,家里头人都惦记着她呢。”   老夫人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笑着点头附和余秋的话:“应该的,等过完春节,你们要是有空的话多过来坐坐。我要待到天气暖和了才会去京中。”   余秋赶紧讪笑:“那到时候要叨扰您了。”   然后她立刻招呼司机师傅,“麻烦您送我们去渡口,我们坐船走。”   坐船沿江而上,然后再转支流,船差不多要一天两夜的功夫,就能抵达杨树湾。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下船刚好叫他们赶上回家过年。   二小姐笑容满面:“不用这么赶,开船还有会儿功夫呢。不如下来喝杯水,休息一下。”   余秋哪里敢啊,恨不得直接摁着胡二姐赶紧回家再说。   院子里头却传来了笑声,廖副书记人还没出现,嗓门先嚷嚷起来:“哎呀呀,我就说今天喜鹊叫,肯定会有喜事发生。我就是到上海来办点儿事,想着快要过年了,说不定夫人您会回来过年,就上门讨杯茶喝。”   腊月二十八,天寒地冻,廖副书记一张脸却是红光满面。他笑得跟着弥勒佛似的,一张圆滚滚的脸凑上前,笑着同老夫人打招呼:“夫人,您好啊。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您气色可比前头还好呢。”   余秋瞧见廖副书记就眼皮子直跳,感觉十分不妙。怎么哪哪儿都有他,他跑到上海来做什么?   她信了他的邪,还特地过来给人拜年。她怎么没发现廖副书记闲到这份上了?既然是拜年,主人家不在,他跑进人家里头算怎么回事?   老夫人好涵养,居然没有生气,还笑着点头道谢:“谢谢你,我也给您拜个早年。”   说着,她微微点头,叫二小姐搀扶着往院落里头走。   廖副书记立刻作势要帮余秋等人搬行李。分明是想趁机混进去,大有要住下来的架势。   余秋赶紧压住他,压着声音咬牙切齿:“你跑来做什么?”   廖副书记还满肚子牢骚呢,很是恨铁不成钢:“特区没咱们的地方,你们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做事的。”   一个个成天牛皮哄哄的,好像多大的能耐。关键时候,居然全都成了泄气的皮球,一个都派不上用场。那么多特区,居然都跟他们无关。   关键时候还得他亲自上马,没有特区,他就自己引外资过来。等找上门的外资多了,他们不是特区也胜是特区。   不就是政策扶持嘛,自己争取就好。   余秋瞪眼:“你注意政治站位啊,苔弯不是外资。”   廖副书记沾沾自喜:“看看你年纪不大,眼光却老得很,一点儿都不知道接触新鲜事物。谁说台资来着?这回我引的是美资。”   余秋目瞪口呆,她眼睁睁地看着二小姐的兄弟出门迎接老夫人,感觉已经可以将自己的眼珠子挖下来了。   妈呀,廖副书记的狗胆可以通天了。他居然连二小姐远在美国的兄弟都没放过。   廖副书记还美滋滋的,理所当然的很:“台资日资都可以进,没道理说美资都不可以呀。”   他就觉得很可以嘛!   ※※※※※※※※※※※※※※※※※※※※   年底超级超级忙,下个礼拜起要迎接各种检查,准备台账到要吐。估计三更难以维持,有可能会变成早晚各一更。实在对不住诸位了。感谢在2019-11-30 13:28:02~2019-11-30 21:3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哈、嘿木嘿木、玉螭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琥珀小南 170瓶;花解语、路过的胖圈 100瓶;一间旧书店 66瓶;凤流苏、藤漫 50瓶;之祈所以 40瓶;糊糊、度半。 30瓶;嘿木嘿木 29瓶;琏笙浅浅 25瓶;ECHO、龙 20瓶;磨盘柿子、青苔绘碧痕 10瓶;砂侑、花花 5瓶;熬夜看小说、missi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姐姐看好你   余秋怀疑廖副书记神通广大, 上达天听, 手眼通天, 还真是高估了他那张团团圆的胖脸。   廖副书记哪里知道二小姐一家人都会过来呀,他之所以跑到上海来,根本目标还是二小姐本人。   说好了要投资了, 那动作快点啊。   瞧瞧红星公社, 人家电子厂厂房都已经布置好了,机器也从日本出发了,电子厂所需要的工人都开始上培训课了, 待到机器安装调试一结束,立马投入生产。   跟红星公社的电子厂一比起来, 二小姐这边实在不够麻利, 看的廖副书记可真是心急。   这种事情大家还是讲民族感情的嘛,叫日本人抢在前头, 想必二小姐心里头也不痛快是不是?   所以要努力, 不能叫人家给反超了。   最早谈投资,他可是直接找到二小姐,压根都没考虑日本人的事情。   廖副书记就是怀揣着这么颗急吼吼,说风就是雨的心情,奔到上海来的。   为啥来上海?他联系不到二小姐人呀。现在又不是一个电话,全世界哪个地方都能拨通的时代。两岸要实现通话, 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嘛。   联系不上人, 就坐在家里头等吗?那根本不符合廖副书记的个性。他向来都是主动出击的。   先前老夫人在杨树湾的时候, 廖副书记不是一直往人家身边凑嘛, 当时他就听老夫人话里话外以及工作人员说话的意思,老夫人还是不喜欢京中,她习惯待在上海。   逢年过节,老夫人总要回上海的。上海才是她的家。廖副书记估计着今年也不会例外。   今年又是老夫人与亲人们团聚后的第一个春节,总不能还孤孤单单地过吧。她年纪毕竟大了,让她再舟车劳顿跑去国外与亲人们团圆,不合适。   上海可是他们的老家,想必一定是小辈们人过来,不说过年也要祭祖,那才像话嘛。   要说老夫人那对亲戚小辈当中对现在大陆情况最了解的人,那肯定是二小姐。   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总该在其中穿针引线,做好两头的工作吧。所以廖副书记笃定二小姐肯定会来上海。   他就是抱着这么一颗心,愣是在腊月二十八,全国人民都欢欢喜喜地忙碌着准备迎接春节的时候,直接杀到了上海来。   结果到了老夫人的宅子,他没碰上二小姐,居然撞见了二小姐的兄弟姐妹跟表兄弟姐妹还有一堆侄子侄女。   廖副书记是什么人呀?他是标准的自来熟,五湖四海都是革命兄弟,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能凑上去,硬是跟人搭上话。   这会儿他自觉还是认识人家的,那肯定毫无心理负担,立刻上前做自我介绍,还给人递名片。   二小姐的几位兄弟姐妹搞不清楚廖副书记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又听他说的牛皮轰轰,以为他是老夫人事先约好的客人,便礼貌地将人请进屋。   好歹不能叫人站在大门口冒着严寒等待,这也太不礼貌了。   本来他们想的就是几杯茶水几块点心打发了人就行,谁知道廖副书记是个雁过拔毛的家伙,他茶照喝,外国进口的高级点心照吃,主意也照打不误。   他一听说这几位的身份,心里头就立刻打起了小算盘。嘿,这一家子他清楚,他们的爹当年都号称财神爷,在位子上的时候可没少收刮民脂民膏。   算了啊,老一辈的都这样,手里有点权,不想办法捞钱,简直对不起他们身上的那层皮。毕竟为了披上那层皮,他们也没少花钱。   要不是这样恶性循环,卖官鬻爵成风,不搞贪污腐败不搞特权反而在官场上混不下去,国民党也不会兵败如山倒,最后集体叫人灰头土脸地撵上小岛去了。   前世不可追,往事休提。   现在大家翻开篇,好好讨论一下后面的事情嘛。   先不提什么落叶归根的事,置办产业还是应该的,瞧瞧,人家日本外甥人在大陆,舅舅就帮忙投资厂子叫孩子管着。   你们往老家派人呆着管理祖产,手里头不能一点儿基业没有,是不是?该做事情还是要做的。事事都叫日本人跑在前头了,那大家伙儿面子上也挂不住呀。   没错,廖副书记玩的是一招鲜吃遍天,他拿北田武的事情压二小姐,也拉着电子厂继续刺激二小姐的兄弟姐妹。   这么广袤的一片市场,这么多人口,这么和平又积极向上的国度,是多么的吸引人啊。   当年洋鬼子之所以拿□□长炮打进来,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卖鸦.片,而是要倾销自己的商品。   现在,我们主动开门了,不进来做客吗?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他可没吹牛,已经有不少人找上门来了,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兴趣。北田武的那些朋友亲人都很愿意过来的。除了电子厂,还有机床厂。不过因为文化方面的因素,他倒是更加欢迎华人华侨,这样沟通起来会比较方便。   廖副书记说话两句真三句假,剩下的五句是吹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加在一起就叫大忽悠。   可谁让他是中公方面的省委第一副书记呢,有这么个金字招牌在,还是很能糊弄人的。   二小姐的亲戚们大概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公产党人,叫他如此狂轰乱炸,还真心起了投资意向。   他们没有人在政坛发展,基本上都是做生意的,自然也明白市场对于生意发展的重要性。   二小姐的那位大哥当年在国内卖过汽车,前次回来发现国内基本上很少见到汽车,相当于是一片完全空白的市场,他很想重操旧业,也在弄个这样的办事处,从美国倒腾汽车回来卖。当年干这个他可没少发财。   结果他的想法却被廖副书记否定了。   廖副书记现在需要的是技术以及工作岗位,前者是长期发展需要,后者能解决燃眉之急。   况且他反对想法也不是无的放矢。眼下汽车又不是老百姓急需的物资,现在放眼全国,哪个老百姓能够掏钱买得起汽车呀?这要是公家买,那公家肯定买的是红旗牌轿车,没有洋车的市场。   与其这样吃力不讨好,白折腾一番,不如想想生产什么中国老百姓最需要的,他们又能够买得起的东西。   余秋听的可真是服气中的服气。她觉得廖副书记这人果然是实用主义者,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   当年全国受压迫的劳动者团结起来推翻了三座大山,又赶跑四大家族,现在他就能舔着脸把人请回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能够满足他的需要就行。   廖副书记还在滔滔不绝。   余秋倒是提出了一件事:“汽车也是有市场的,只不过得经过比较长的时间线。人们还是有坐车需要的,买不了就坐出租车。”   一般老百姓肯定坐不起出租车,现在国内压根也没有出租车的概念。   但是假如过来的商人多了,那他们的需求肯定会很大。公交车有线路的限制,不自由,况且公交车你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到。   再加上现在各地的社队企业增加,出门跑业务的人也多了不少。这些人手里头揣着东西甚至是大笔现金,等公交车慢不说,还有很多潜在的风险。   对于这部分人而言,就算咬咬牙一跺脚掏了大钱坐出租,也还是划算的买卖。   所以八.九十年代出租车刚兴起的时候,伴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出租行业也是公认的暴利行业。当时是真正意义上的四个轮子一转,给个县长不换,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县长一两年的工资了,人家为什么要换呢?   这其实跟民国的时候也有相似的地方。民国早期出租车司机也是高帅富行业,因为当时车资按小时算,坐一个小时的出租车就好几块大洋,抵得上一般人一两个月的收入了。姑娘相亲的时候都要跟媒婆说明白了,希望对方是个出租车司机才好。   廖副书记摸着下巴开始琢磨事儿了,看样子这个汽车还是有搞头的。不要美国的进口车,要从美国引进生产线,把车子造出来。   先不卖给私人,也不卖给政府机关,就卖给这种出租车公司。对,是该有个出租车公司统一管理,才不容易出乱子。不然大家伙儿在街上打架可怎么办?   余秋又好心好意地劝告廖副书记修路:“赶紧把路修起来,交通不方便的话,有车子也白搭。你也不想想看现在的小车行驶在路上多折磨人。”   要致富先修路,不是没有道理的。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就指出过:“在一切改良中,以交通运输改良最为有效”。   为什么山里头比起平原地带,经济条件普遍不好?不仅仅是因为山里头主要是旱地,种不了水稻,连麦子也产量不高,还因为山里头的东西拖不出来。   就连红星公社年年搞交流会,山里头的人家也都是将自己的东西统一交给贩子,然后再由贩子千里迢迢地运送到交流会上进行出售。   可就算各个公社都有农交会,每年加在一起也就是那么几个月热闹,同样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我认为你所担心的劳动力剩余在目前不是大问题。”余秋正色道,“因为你可以搞基础建设。”   深圳改建的事情给了余秋启发,想要搞社会大生产,其实现在各地都需要大量的建筑工人,或者更加直接点儿讲是修路工人。   先前国家为了满足生产的需求,也是出于安置劳动力的需要,修筑了大量的铁路。但这对于国民经济发展来说还不够,除了铁路以外,各地还需要公路。   这么打比方吧,铁路是交通大命脉,相当于主要的大动脉大静脉,但是毛细血管同样需要啊,否则还是没办法滋养到各个细胞。   他们省其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别看山地不少,可水也不少啊。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将生产的东西统一集中起来,走水路运输出去。   当然现在的前提是这些东西要能够成功的运上水路,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跟杨树湾一样,直接就靠在水边上。   这么多地方要修路,廖副书记还担忧安置不了劳动人口吗?他应该愁的是政府从哪儿掏这么多钱来修路才是真的。要是担心劳动力不够的话,吸引农民加入修渡的队伍也可以。他们杨树湾出村子的大路就是自己修出来的,所有的资金人力都是自筹,还省了政府不少事呢。   不过杨树湾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的农业初步实现了现代化工业模式生产,而且他们有其他社队企业产生的利润作为支撑。   廖副书记觉得这个事情还得好好再琢磨琢磨,他拉着何东胜,决定细细地谈,好,拿出个章程来,然后才好跟二小姐的那帮亲戚说下一步的事。   余秋相当冷酷无情,直接拉着何东胜就要走。开什么玩笑?回家过年去了。何东胜答应他妈今年要回去过年的。   别说什么过年是小事,工作的事情才是大事。对于整个人生而言,工作才是小事,因为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   廖副书记急得很:“干嘛非得赶着呀?先把这事儿做完。”   余秋不假思索:“再不敢船的话就来不及回家了。你着急有什么用啊?这又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这边想明白了,也得过了正月十五,大家伙儿收心再开会,你们省里头才能定下来方案。”   这头急吼吼揪了半天,那头慢吞吞拖个半年,到时候头发掉光了都没用。   廖副书记眼睛一横,还要等到正月十五做梦吧,这还没过年呢,现在就开会,赶紧把方案定下来。一拖二二拖三,他没工夫跟他们磨洋工。   余秋笑容满面:“那我们更加应该赶紧坐船回去呀,不然都要过年了。”   廖副书记被她噎得说不出来话,只恨自己没长两个大翅膀,直接扑腾着就能来回。   二小姐已经扶着老夫人进屋去了,这会儿出来只听到一个话尾巴,她立刻做出了邀请:“不用着急的,飞机送你们回去就好。飞机快,一两个小时就到,大年三十走也来得及。”   说着她还朝一直好奇打量宅院的胡二姐笑,“我先前已经安排人收拾出屋子了,你就住那间可好?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一树梅花。”   余秋浑身一惊,恨不得将胡二姐直接压缩成饼干,好揣进自己兜里头,省得被人觊觎了。   廖副书记却是双眼放光:“你们有自己的飞机,可以今天去,大年三十回来呀。走走走,大家伙儿一块儿过去,趁着过年前所有人都回家了,你们也实地考察一下人文环境啊。”   余秋目瞪口呆,她感觉自己又要刷新一次对于廖副书记下限的认知。实际上,这个人是没有任何下限可言的。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搞招商引资的,自己不安排交通工具也就算了,竟然还直接动用人家的飞机。   腊月二十八呀,人家千里迢迢,飞越高山与大海跑到上海来做什么?人家是为了跟老夫人团圆过年。   可为什么他们现在坐在飞机上,要离开上海地面?对,他们的家属是留下来了,还有孙子重孙辈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但是从血缘的关系上来讲,谁也没有他们重要啊。   还有老夫人,你为什么要说工作为重这种话?为了工作,你已经牺牲了太多家庭生活,现在完全可以跟小辈们好好团聚,一解多年相思之苦。   廖副书记还在那儿笑眯眯,感觉自己的想法十分靠谱:“我们今天到了看一看大概的情况,明天白天再仔细瞧。晚上我们省委政府连夜开会,保准大年三十之前给你们拿出个方案来。让你们顺顺利利地回家过年。”   余秋扭过头,完全不想说话。   胡二姐感觉自己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从小到大的教育白受了。   她感觉比起省委领导来,当初她想去香岗去苔弯根本就不是个事,亏得她还天天心惊胆战,生怕叫她爸发现端倪,她会挨揍。   哼,要是让她爸看到这些,估计他们家的地震要比海城发生的地震还要激烈吧。   林斌则在跟何东胜感慨,还是飞机快,瞧瞧飞机翅膀一挥,几天几夜的功夫就化成了几个小时。   “其实也可以修高速铁路的。”何东胜在这方面了解的多一些,“小秋说日本的新干线也很快,要是我们的交通速度上来了,肯定能解决很多问题。”   现在想想看他们真的有好多事情要做,他们面对的近乎于是一张白纸,就看他们要绘画出怎样的蓝图了。   飞机停靠在了军用机场上,胡将军亲自过来迎接。   飞机虽然快,但飞机不是天空上都能开,得专门规划好航路,还得有专门的停放地点。为了避免影响更多的人,所以这架意义非凡的飞机联系的降落地点是军区的军用机场。   胡将军跟客人们一一握手,又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夸奖了一句:“还是应该多练练,这样才有进步。”   胡二姐难得受到父亲的表扬,简直激动的浑身直发抖。   廖副书记却不给父女俩抒发感情的机会,直接招呼胡将军,大方点儿,军区派几辆车送他们去干活吧。   他回头招呼何东胜:“你别急着走,你陪着一块儿过去。”   何东胜好歹是在老人家身边呆过的人,对于大方向的把握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除此以外,他还去过苔弯,算是开过荤,长过见识。有何东胜在,两边沟通起来也方便些。   余秋在旁边气得鼻孔里冒白烟,廖副书记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拉壮丁倒是一把好手,分分钟就安排了何东胜。   别忘了,马上要过年了,他们家什么东西都没张罗呢。一年到头,他什么时候歇过呀?就不能让他回家好好喘口气吗?   可惜的是余秋不仅没能保下自己的男朋友,连她自己也很快被找上门了。   胡将军拍完女儿的脑袋,又开始教育女儿要向余秋好好学习:“你不是一直想做大夫吗?从现在开始好好努力,你能学到人家的1/10,就是个很不错的医生了。”   胡二姐眼睛瞪得老大,她想跟她爸告状来着。他们都被余秋蒙蔽了,这个家伙其实很阴险很卑鄙的,满嘴谎言,根本不可信。   余秋冲她微笑,对着胡将军假谦虚:“叔叔您过奖了,二姐还是很有天赋的,只要给她多加加担子,她一定能够飞速成长。”   胡二姐差点儿当场给她跪下,担子是什么呀?是过年都过不安生。   胡将军难得笑容满面:“正好的,你过来了,工人医院那边正要找你呢。你们的那个什么脑炎检测搞出来了,检测了一个阳性。他们听说你回来了,想请你过去帮忙看看。这个病,他们了解比较少。”   余秋双眼发亮,立刻一蹦三尺高。检测出来了,那就代表他们搞出了检测试剂,抗NMDA受体脑炎的检测试剂!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2019年国内所有医院使用的检测试剂全部都是进口的呀。她就没有听说过有任何一家国内药厂生产这种试剂。   也许有厂商生产出来了,但它肯定没有获得主流医学界的认可。   而抗NMDA受体脑炎实验学检测结果阳性,对于诊断疾病极为重要。因为很多该病患者临床并没有表现出畸胎瘤,或者当畸胎瘤可以被影像学诊断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而抗NMDA受体脑炎临床发病率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低。按照英国的一项统计学数据,它在ICU重症脑炎病例的1/5,在美国加利福尼亚新诊断的抗NMDAR脑炎病例数已经超过了肠病毒脑炎和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国内协和医院的统计数据显示,某一年他们医院检测的原因不明脑炎患者当中,超过16%最后被确诊为抗NMDA受体脑炎。   检测试剂的出现意味着早期诊断可以成为现实,而所有的疾病都是早诊断,早治疗,效果最好。   最最重要的是,这项检测技术的出现意味着我国医学检验事业的重大突破。有它作为基础,后面很多疾病的实验学诊断都能够插上翅膀,快速飞翔。   余秋哪里还等得及,她现在就要去看。   胡二姐不明所以,也对什么试剂毫无兴趣。然而她爸却硬推着她跟着余秋去医院,真是让胡二姐头大如斗。   关键时刻,二小姐发挥了怜香惜玉的心,笑着招呼胡二姐:“算了,你陪我去看服装厂吧。我不跟他们一块儿,我做我的事情。”   她对在大陆搞服装厂很有信心,因为这里的人还需要凭借布票才能买到衣服。她相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的衣服就算贵一些,只要不需要额外的票证作为限制,肯定也会有市场。   二小姐笑容满面:“这儿是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你肯定对这里最熟悉。刚好我也想问问,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希望穿什么样的衣服?”   她说话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要拉着胡二姐走。   余秋脑袋瓜子嗡的一声,感觉世界实在太可怕。妈呀,霸道总裁是为你承包鱼塘,放在这儿就成了我为你盖一座服装厂,你想穿什么衣服我都给你做。   天啦!这段位有几个小姑娘能扛得住呀?   可是余秋也不能丢下病人的事情,自己硬要跟过去吧。   她当机立断,赶紧拉住要跟着何东胜走的林斌:“你陪她们一块儿去。”   小林大夫莫名其妙:“我对服装厂又没兴趣。”   余秋瞪眼:“你要服从组织工作安排。除了女同志要穿衣服以外,男同志就不想穿新衣服了吗?”   她冲二小姐笑得满脸诚恳,“你也可以问问我们小林同志,服装才能丰富多彩嘛。”   二小姐看了眼余秋,目光意味深长,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余秋毫不犹豫地将林斌直接推了过去。   看你的了,年轻人。别的姐姐不敢相信,但你搞破坏的能力,姐姐还是对你很有信心的。   ※※※※※※※※※※※※※※※※※※※※   额额额额,下一更应该在傍晚时分了。双更。感谢在2019-11-30 21:38:31~2019-12-01 10:1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茜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之银 200瓶;luckystar 150瓶;陌不是陌陌 50瓶;shzhchmdy 40瓶;鱼鱼紫 30瓶;唯安、Joan 10瓶;亦薅 3瓶;linlia、蓝樱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长在男人身上的女人病   冬天黑的早, 余秋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发灰了。等她再赶到工人医院, 外头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天上的星星只照亮了它自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是那种明晃晃的油炸香味。在油花只能飘在水面上瞧着好看的1975年,这是过年特有的气味。   勤俭而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主妇们, 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奢侈地拿出了积攒的油粮蛋肉, 给全家人备下新年要吃的美食。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浓郁的人间烟火味可真迷人,让她沉湎其中, 不管多辛苦都甘之如饴。   从公交车站到工人医院不过百来米远,余秋跑进大楼的时候, 先前同她打过交道的穆教授的研究生看到她就笑:“是来看试剂的吗?在那边,回头过来找我啊。我妈给我烧了好吃的。”   余秋立刻高兴地应下,匆匆忙忙朝神经科的方向走。   神经科的朱教授正在一边扒拉坨了的面条, 一边翻看手上的资料。   听到余秋敲门,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 笑着招呼人:“吃了没有?”   余秋挺老实的:“没吃, 没顾上。”   结果朱教授已经起身,完全没有招呼余秋吃饭的意思:“那我们先去看看病人吧。”   余秋差点没被他噎死, 太虚伪了,既然都没打算请她吃饭,干嘛要问她呀?   朱教授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直接领着余秋去看病人。   说起来这病人也的确够惨的, 农民,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农民,平常连话都少说,叫做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农民。   入冬的时候,他感冒咳嗽了,家里人与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后来病好像好了。反正家里头没怎么听,他咳嗽了。   后来儿子年前结婚,他与老伴忙里忙外的操持,结果婚礼结束当天晚上他不知道被冷风吹了还是喝多了酒,开始头痛呕吐。   同样的,他没有采取任何处理措施,准备等着自己好。   可惜这一回老天爷没有让他扛过去。他不仅没有好起来,新媳妇回门过后,儿子跟新媳妇从亲家回来,老头子非说看到媳妇拖了条长狐狸尾巴,叫狐狸精或者是黄皮子上了身。   他嚷嚷个不停,闹得家里头鸡飞狗跳,全大队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众人就瞧见老头头痛得满地打滚,嘴里头一个劲儿说胡话。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了他止痛片,他的情况似乎好点儿了,当天晚上也能躺在床上睡觉了。   结果第2天一早,他醒过来之后倒是不再说儿媳妇是狐狸精上身,而是讲自己不行了,说自己对不起老婆孩子,然后偷偷摸摸一个人拿了条绳子,在自家茅房里头上吊自杀。   新媳妇一推茅房门,就看见老公公的舌头往外头掉,吓得新媳妇差点儿没疯了。   家里人一看这样不行啊,村里头的赤脚大夫也处理不了,让他们去大医院看。可这家人哪里还拿得出钱上城里头看病?结婚这件事情对农村人来讲就是烧钱的火坑,不积攒好几年的家业根本就讨不上媳妇。   幸亏朱教授的同事去参加巡回医疗,刚好撞上了这么个案例。   同事结合老头的病史跟临床表现,初步诊断是脑炎,给他上了阿昔洛韦治疗,可惜效果不佳,患者持续发烧并且癫痫大发作,差点儿当场就没了命。   眼看着老头儿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巡回医疗组又要结束工作回去了,朱教授的同事就跟老头儿的家属商量,他把人带回工人医院继续治疗,费用就算在他的阿昔洛韦课题组项目里头,可以免去绝大部分医药费。   老头儿的家人立刻同意了。因为临近年底,各个社队企业都在赶工,儿子媳妇在家挣工分,就由她老伴陪着人上省城看病来了。   可惜的是,老头收住工人医院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给予了持续的抗病毒治疗,但他仍然有癫痫发作,神志不清,精神障碍明显。   后来的事情也是阴差阳错。   原本工人医院的专家们并没有考虑他是抗NMDA受体脑炎,因为他们先前接触的此病患者都是女性,育龄期妇女多见,并且合并畸胎瘤。就算初次就诊的时候没有发现畸胎瘤,后来医院再持续追踪复查,还是通过影像学诊断找到了畸胎瘤。而且他们发现,一旦切除畸胎瘤之后,患者情况会好转的十分迅速。   这位患者之所以被发现,还是因为朱教授手下有个研究生在参与抗体检测试剂研发工作。   她上临床帮忙的时候,刚好患者被抽取了脑积液送化验,这研究生就突发奇想,直接用该试剂进行了检测,结果呈现阳性。   她当时激动不已,立刻又抽取该患者的血液化验,血清检测结果也是阳性。   检验报告都如此肯定了,再结合病史跟临床表现,工人医院考虑这老头儿就是抗NMDA受体脑炎。   朱教授他们给患者试着上了丙种球蛋白冲击疗法,不过目前并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工人医院的神经科的专家们也有点儿发怵,因为他们对这种疾病的了解实在太少了。那些积累起来的病例,还不足以让他们对自己的诊断充满信心。   刚好余秋从灾区回来了,朱教授就请她过来帮忙瞧瞧。   余秋倒是觉得朱教授他们有些心急,这才用了三天丙种球蛋白,没有明显好转是正常现象。治病总需要过程的。   余秋去床边看了病人,现在病人倒是不闹腾了,就是木呆呆的,对外界没有反应,人跟他说话,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余秋帮他做了检查,又仔细看病历,患者做过腹部X光检查,没有发现畸胎瘤。   余秋从头看到尾,又开始追问:“其他的检查呢?比方说肺部、乳腺还有结肠ca跟血幸丸生殖细胞瘤、甲状腺肿瘤以及神经母细胞瘤都有可能会并发脑炎。”   患者的妻子并不知道这些病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晓得生病不是好事。这个大夫一来就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病,她心里头害怕。   余秋安慰了她一句:“婶婶这个病跟其他病不一样,那个病伴随肿瘤反而是好事,因为把瘤子切掉以后,大爹会恢复更快,后面也不容易复发。”   朱教授苦笑:“没查,我们对这个病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他们先前的调查是从畸胎瘤开始的,这还是他们诊断的第一例抗NMDA受体脑炎男性患者。   余秋微笑:“以后就会好办了,有的事情来明确诊断,都是我们对这个病的认知就会越来越深。”   她还开了句玩笑,“说不定我们真能解救一半的精神病人呢。”   老头的妻子听到精神病三个字,立刻吓得不轻,一再强调:“大夫,我老头不是精神病吧?不要抓我老头去精神病院啊。”   朱教授跟她再三保证,她才心惊胆战地推着老头去拍片子做B超。   排队拍x光片的人不少,朱教授先陪着老头去做B超。老太太有点儿不自在,不愿意余秋一个大姑娘看着她家老头脱裤子,余秋只好摸着鼻子在外头等。   刚好呼吸内科郑教授的研究生陶医生正陪着人过来拍X光片,瞧见余秋,他眼睛一亮:“小秋你回来了啊?正好赶紧给我们帮忙看个病人。”   余秋茫然:“怎么了?”   陶医生头痛得很,压低声音道:“癌,目前我们考虑是癌。”   68岁的老年男性,有长期吸烟史,常年慢性支气管炎,近期因为咳嗽咳血痰入院。   原先门诊以为他是肺部感染,给予了抗感染治疗,但是患者情况并没有好转,而且后面还发起了高烧。   门诊医生看这样不行,赶紧将人收住入院。刚好省工人医院从杨树湾进了台CT机回来,陶医生给他做了一个胸部CT检查,结果显现左上肺占位,考虑癌症可能。   陶医生叹气,愁眉苦脸道:“你说吧,这报不出来我们愁。这报出来了,我们更愁。”   CT机还是余秋提醒他们呼吸内科一定要配合影像科,一早打报告才争取下来的。就跟余秋说的一样,前头积压了好几年始终没个准话,现在上级部门终于官方发文要求大家积极发展了,那需求还不得跟井喷一样。迟了一步,什么东西都别想拿到了。   毕竟医院的经费也有限,好钢只能用在刀刃上,算是先到先得。   现在报告出来了,考虑是癌症。怎么办?首选治疗方案是手术。没错,基本上所有的癌症,只要是能够接触病灶的,首选治疗手段都是切掉病变的部位。   但是一来患者年纪不小了,68岁,也快古稀了,开刀风险不小。二来肺癌可不是小手术,开胸是件大事。三来有些尴尬,这个CT机目前工人医院用了没多久,其实他们大夫心里头还是在打鼓。   毕竟虽然现在国际上有CT机,但是应用并不太广泛,目前外国人好像是用来帮助诊断脑部疾病的。像他们这样做全身检查的,似乎独此一家。   陶医生撞见了余秋,自然要拉着人问问,听听她的建议。   余秋笑了起来:“我的建议很简单,先别贸然进去手术,利用气管镜对肺内病灶进行活检,留取肺泡灌洗液进行病原学的相关检查,做个穿刺活检,明确病灶性质,可能效果更好。算了,陶哥,你带我去看一眼病人,我心里头好有点儿数。”   她近来疑难杂症见多了,实在担心这不是肺癌,而是其他诸如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之类的罕见疾病。那到时候开进去,就尴尬了。   毕竟感染病灶没有控制的话,就直接外科治疗,很可能会造成创面感染,搞不好感染灶还会扩散,到时候情况更糟糕。   陶医生毫无疑议,立刻点头应下。他巴不得有人过来帮忙多看看病人,人多力量大,人多气势足,这样他心里头还更有点儿底。   余秋过去同朱教授打了声招呼,这个患脑炎的老头儿还要做好几项检查。她跟着陶医生看完病人之后,直接回神经科病区等朱教授回去。   陶医生则招呼做完x光检查的病人先跟着家属回病房,回头他过去找他们。他自己领着余秋去肿瘤科。   余秋吓了一跳:“你们就这样直接把人收到那儿去?那病人的心理压力肯定很大。”   陶医生无奈:“那也没办法,老头子是工程师,自己就看得懂报告,我们还特地写的英文。看到报告提示癌症可能,他就非得上肿瘤科住院。”   余秋顿时头皮发紧,这老爷子是个有主意的,沟通起来一定要小心,不然很容易分分钟就翻船。   老爷子吃过了晚饭,正坐在病房里头看书。他手里头捧着的是厚厚的原文书,余秋扫了一眼,羞愧败退,她愣是没有认出来究竟是哪国文字。   老头子像是发现了她的尴尬,居然还主动提醒:“德文,我看的是德文书,讲的是德国的职业教育。我觉得这对我们国家来说很有现实意义。我们必须得将传统的学徒模式与现代职业培训相结合。”   余秋眼前一亮,感觉老爷子很可以,很有前瞻性眼光。他们杨树湾现在采取的职业教育模式就带着点儿德国色彩,不过经过了本土化的演变。   可惜老爷子没给余秋拉拢关系的机会,听陶大夫说想请余秋帮他看看,老爷子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开刀?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如此积极要求治疗的病人也让大夫头痛,开刀,尤其是肺癌手术,当然不是件小事。   余秋取出了听诊器,笑眯眯地看着老人:“老爷子,要开刀的话,我们也得先给您好好做检查,有的放矢地开。不然的话,您看人的身体这么多奇怪,比世界上最复杂的一切都要精密,我们打开你的身体,要去开哪儿呢?要是开错地方了,我们白费了力气,您也白遭了罪。您配合一下,我再给您好好查查。”   老头儿不高兴起来:“你们不是用那个最先进的机子查过了吗?怎么现在还要查呀?”   “机器只能帮助诊断,下诊断的还是大夫自己。望闻问切,这是我们的基本功,能解决大问题的。”   余秋笑容满面,“还请您老人家配合一下,先把上身的衣服脱了吧,我给您听听肺部。”   其实做心肺听诊不过是幌子,余秋真正想要检查的是他的全身皮肤情况,假如合并皮疹的话,她还真的得考虑马尔尼菲蓝状菌感染。   毕竟抗感染治疗没效果,那是因为抗感染通常都是抗细菌,不会抗到真菌啊。   老爷子挺不高兴的,但一时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余秋,只得老大不乐意地脱了上身的大衣裳,却坚持不肯脱掉里面的羊毛衫。   他又不是不知道,隔着这么薄的衣服是可以做听诊的。   余秋没办法忽悠老人,只好先给他做心肺听诊,然后再想办法问仔细点儿。   老人裸露出来的皮肤倒是没有看见明显的皮损,自己跟他老伴也说他皮肤好好的,发烧前洗澡的时候没看见任何不妥的地方。   余秋仔细作听诊,老头儿双肺呼吸音清,左下肺可闻及吸气相的湿啰音。这些并不能提示太多的东西。   她收回听诊器的时候,老人突然间皱了下眉毛。   余秋立刻警觉起来:“您老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结果老爷子又矢口否认:“没有,查完了没有啊?我想穿好衣服了。”   余秋摇头:“不对,老爷子,你可得跟我说实话。您要是不仔细说清楚的话,我们很容易会搞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您想啊,是您自己生病,您身体哪儿不舒服又是怎么个不舒服法,除了您自己,没人会更清楚。”   老爷子满脸尴尬:“你个小姑娘,干嘛老是问东问西的?”   余秋再仔细回想自己刚才做检查的情况,突然间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让老人变脸色了。   做心肺听诊,自然少不得会碰到汝头,尤其是男性患者,一般医生也没有那么避讳。   余秋有点儿尴尬:“您别误会,刚好肺就长在那下面,我必须得去听啊。”   老爷子穿好大衣裳,也不回答余秋的话,继续埋下头,认真看他的书。   余秋只好直起身子,跟陶医生商量:“我觉得还是先做进一步的检查,等到情况明确之后再手术也不迟。”   老头却立刻表示反对:“开刀,要开刀的话早点儿开。老是这个样子,我可没有时间在这儿磨蹭。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们不是已经做过穿刺,说我是鳞癌吗?”   余秋转过头看陶大夫,感觉这家伙有点不靠谱。   陶大夫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啊,老爷子,您什么时候做的穿刺检查?”   这回是病人家的老太太回答的:“就是住进来以后,肿瘤科的大夫说给我们做个穿刺送病理检查。我们都觉得他讲的有道理,就同意了。大夫说这个癌症开刀效果还是不错的,早点手术治疗,可以防止扩散。”   余秋阒然无语,感觉陶大夫真是坑她不浅。   看看这就是借床位最大的麻烦,明明都已经把人放到肿瘤科,管床的也是人家肿瘤科的医生,你再冷不丁地冒出来,又算怎么回事?   不过相形之下,肺鳞癌生长相对比较缓慢,转移也晚,手术切除机会还是不小的,五年生存率也比较高,及时手术的话,老爷子的预后应该还可以。   陶医生尴尬地朝老人笑:“实在对不住,我就是不放心你老人家,所以才请人过来帮忙看的。我们这位小秋大夫很厉害,是出了名的神医。”   老头儿头也不抬,说话声音淡淡的:“我晓得,全国知青典范,赤脚医生嘛,都给她拍了电影到处放来着。”   余秋有点儿尴尬,看样子老人家对她不感冒。像她这种政治宣传色彩浓郁的典型人物,的确很不入技术人员的眼。   因为政治宣传的一大特色就是提炼升华人物,可以把三个人物的事情压在一个人身上然后再往上抬。至于到最后人物怎么失真,已经不重要了。   她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老人道别,决定还是自己识相点儿,不再讨人嫌。   余秋转过头的时候,突然间脑海当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再一次追问:“老爷子,我刚才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下子老爷子真生气了:“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这样子呢?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抓着这种事情不放。”   余秋赶紧道歉:“老爷子你别生气,我不给你检查,我回避,我请这位陶医生帮您看,您看行吗?”   说着她转头喊陶医生,“陶哥,你帮他做个胸部检查,全面的,视触叩听都要做。”   陶大夫有些茫然,不明白余秋干嘛突然间这样。这老爷子的胸部有什么问题吗?刚才她心被听准出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理由啊,自己前头才帮老爷子查过的。   不过他也习惯性的不反对,直接按照余秋的意见上前做检查。   现在是男大夫给他体检,老爷子找不出理由反对,就只能皱着眉头嘟嘟囔囔:“你们事情可真多。”   陶大夫笑容满面:“哎呀,老爷子,人家都说事半功倍,就是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好。要是没做好准备的话,那就是事倍功半,大家伙儿跟着受罪,当然最受罪的是您。”   他手一摸上去,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当他触碰到老人的汝房时,老爷子明显表现出痛苦的神色。   陶医生立刻追问:“老爷子,您是不是这儿痛啊?”   老人满脸尴尬,扭过头不说话。   陶大夫同样作为老爷儿们,理解老人的尴尬。你说一个男的吧,一把年纪了,汝头疼痛算怎么回事?   但是陶大夫立刻警觉起来,感觉这个事情不简单。正常男性自然不会汝房疼痛,但是男同志也会得乳腺癌的。   老爷子满脸不自在,矢口否认自己汝头疼痛,然而陶医生现在怎么可能还相信他的话。   陶大夫满脸严肃:“老爷子,我们可得好好给你做检查了。你这个痛可能会提示其他问题的。”   余秋叹了口气:“做雌激素检查吧,查血β—hcg,查个血幸丸B超。”   她现在重点考虑的倒不是乳腺癌,另外一个经常被误认为只有女性才会得的疾病——绒癌。绒癌容易发生肺部及脑部病变。   这事儿听着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很多医生也觉得惊讶。因为即使在第9版的《妇产科学》里头,关于绒癌的介绍仍旧绒癌可继发于葡萄胎妊娠,也可继发于非葡萄胎妊娠。   这给人的感觉就是绒癌与妊娠相关。但教科书上说的只是妊娠性绒毛膜癌,还有一种原发性绒毛膜癌,与妊娠毫无关系,男女均可发病,多见于青少年或儿童。此病罕见,男性常发生于性腺血幸丸,恶性程度极高,一般手术中或病理检查时才考虑到,因此特别容易误诊。   ※※※※※※※※※※※※※※※※※※※※   感谢在2019-12-01 10:11:04~2019-12-01 19:3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飘 65瓶;皮卡猪 30瓶;平阳池上 10瓶;大西北臊子面、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绝对不是我带坏的风水   激素检测并不是急诊常规开展的检查项目。为着这个病人, 正在家里头给孩子炸丸子的检验科老师, 还特地赶到了医院。   余秋都觉得省工人医院家属楼传达室装了电话机, 那就是魔鬼,方便时刻压榨医务人员的。   她见到检验科老师怪不好意思的,一个劲儿道歉。其实她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但是她给这老爷子查了个妊娠试验, 是阳性。做的乳腺B超检查也提示乳腺女性化。至于□□B超则显示他□□缩小。这几个结果都表现了激素变化对于患者的影响。现在她高度怀疑这老爷子是个绒癌患者。   与妊娠性绒毛膜癌的高治愈率不同的是,男性绒癌患者预后不佳。因为早期没有特异性表现,常常容易漏诊误诊,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基本上所有患者的癌细胞都已经扩散侵犯到邻近结构和器官,简单点儿讲, 一发现就是晚期。按照一项统计学数据显示, 患者从明确诊断到死亡, 生存时间往往不足8个月。   其实从ct来看,患者的绒癌很可能已经扩散了,但余秋还是希望能够尽快明确诊断,然后给老爷子上化疗。   如果他运气好的话, 说不定对化疗药物敏感,等到几个周期的化疗过后,待血β—Hcg水平降到正常、肿瘤负荷明显减少时,再赶紧行根治性手术治疗。   没错, 原发性绒癌治疗与妊娠性绒癌不相同, 后者依靠化疗就可以治愈。但前者必须得切除病灶, 才能够提高患者生存机会。   要是换在别的日子里,明天早上老爷子抽血做化验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结果出来了,真正上化疗最早也得明天。   可明天就是大年二十九了,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很多事情不盯着的话就容易被拖下来。后面又是春节值班时间,原则上也是急诊开放,一拖二拖容易出事。滋养细胞肿瘤的最大特点就是发展极快,但又基本上对化疗比较敏感。   余秋只能舔着脸,死皮赖脸地求检验科的老师帮帮忙。   老师倒是好脾气,不仅没有对余秋发火,还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头掏出个搪瓷缸子推到余秋面前:“行了,没事的,你吃藕圆子,我刚炸的,还热乎着呢。你慢慢吃,不着急。等结果出来,我喊你。”   余秋真是无地自容啊,于是她抓起筷子,香喷喷地吃起了藕丸子。她到现在都没有吃到东西呀。   穆教授的研究生一直没有等到她,以为她被神经内科的朱教授拉着吃饭了,便一个人干掉了自家母亲做的一大饭盒荠菜油渣豆腐卷。   余秋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还抱怨余秋怎么不早点去,害得她一个人吃撑了。   可想而知,余秋听电话时是多么的心塞。   检验结果报的很快,老爷子血β—HCG>15000,性激素检查报告显示异常,结合实验室检测结果以及患者的临床表现跟影像学检验报告,基本上没得跑了,就是绒癌。   陶医生看着检测报告,一叠声的叹气,他想不佩服余秋都难,这人怎么就能从肺癌想到了滋养细胞肿瘤呢?明明病理报告都已经提示是肺鳞癌了。   余秋微笑,虽然说病理诊断是公认的临床诊断金标准,但这也是相对而言。   严格来讲,病理诊断应该是临床医生以及病理科大夫共同努力的结果。因为同样一张病理切片,患者的年龄,病史,性别不同能够提示给临床医生的内容也不一样。   就好像一个人咳嗽,有可能是单纯的上呼吸道感染也有可能是肺炎,更有可能是肺癌,而一个人患肺癌的临床表现可以是咳嗽、咯血、胸痛或者是发热等等一样;许多疾病有着相似的病理学改变,同一种疾病的病理改变又可以千差万别。   假如病理科医生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男性绒癌患者的话,他自然也不会报滋养细胞肿瘤的诊断。   陶大夫直接朝余秋拱手,他真是服了余秋,这世上是不是就没有她看不出来的病。   余秋赶紧否认:“没有的事。假如哪位医生从来没有误诊漏诊过病人,只能说明她看过的病实在太少了。我晓得这个不过是运气好,协和医院发现过与妊娠无关的绒癌患者,其中就有男性。我是妇产科医生,碰到咳嗽不愈肺部胸片又有阴影的患者,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绒癌呀?性别因素在我这儿是被弱化的,因为我常年看女病人。”   陶大夫连连摆手:“你可真是谦虚了,我看你是男女老少通杀。来,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这病该怎么治,你赶紧给出方案吧。不是我吹的,我都不知道男的还可能得这个病,我估计我们医院其他人也不太清楚。”   要不是叫老头儿转去妇产科容易挨揍,他真想按照疾病划分把人送去妇产科算了。他们医院,或者说绝大部分医院从来患者都是在妇产科接受治疗的呀。   余秋瞪眼:“你别胡说八道了你现在把男的都转去妇产科,信不信妇产科会揍死你?”   身为妇产科医生,她真是恨死了其他科的大夫但凡病人是个女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究竟是什么毛病,都先打发来妇产科看病。尤其是怀孕的,人家怀孕感冒了看的是感冒,不是怀孕啊,居然这样的也要往妇产科送。急诊内科的大夫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余秋抓起笔刷刷刷开始写原发性绒癌的治疗措施,其实原理上是差不多的,都是根据肿瘤组织成分及治疗效果选择并及时调整化疗药物。   陶大夫看着她呼呼啦啦写了一整页纸,准备打电话问药房到底有没有药物。他对于绒癌的治疗药物还真是不太熟悉。   结果余秋放下笔,又决定去带老爷子做全面体检。绒癌这病特别有意思,与妊娠无关的绒癌患者疾病预后根据不同的情况也男女有别。   女性单纯性绒癌化疗敏感程度高,预后极佳,混合性绒癌情况就差一些。男性则恰恰相反,单纯性绒癌恶性度高,愈后极差。   余秋看过的临床案例当中,男性单纯性绒癌患者从发现到死亡,几乎没有活过两年的。   她要去带老爷子好好查查,看看他到底是哪一种性质的绒癌。   老爷子表情有些僵硬,他听说自己不是单纯的肺癌,而是绒癌的时候,居然问了余秋一句:“你那个是真的吗?”   余秋愣了下。   老人又满脸严肃:“就是在腰上打一针,然后治疗转移病灶。”   她这才反应过来,老人说的是治疗绒癌的脑转移。   余秋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她现在倒真希望老爷子是女性。起码对绒癌这种病而言,虽然女性的患病率远远高于男性,可是女性患病的预后良好的概率也远远超过于男性啊。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老天爷是公平的,大概率乘以小概率,等于小概率乘以大概率,最后得出的总人数双方说不定是差不多。   老爷子挺别扭的,余秋要给他做B超检查的时候,他一直躲着。结果B超室的大夫看到余秋过来,想让余秋亲自做。   这个B型超声机的使用培训还是余秋在杨树湾的时候给他们做的呢。   老爷子面色大变,尴尬的无以复加。别扭了半天,他扭过了头,眼睛闭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秋哭笑不得,这个B超检查她还真得自己亲自做。因为所有的临床检查其实都有一定的针对性,而对于绒癌而言,在场的人当中,显然没有谁比她更了解。   余秋给老爷子做了全身B超检查,发现腹膜后淋巴结肿大,又找到了一个畸胎瘤。她看到畸胎瘤的时候,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非常奇怪,合并畸胎瘤的男性绒癌患者,一般预后都还不错。只不过这个一般其实挺难一般的,因为临床数据实在太少了。第1个是本身男性发病率就低,第2个是被误诊漏诊的概率高,这两种因素加在一起,使得男性绒癌患者的疾病样本本身数目就小。小样本进行分析,提示的趋势带有的偶然性就大,未必能够说明总体情况。   但这对余秋来说已经是个好消息了,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回了胸腔里。   B超室的医生也是头回见到这种情况,十分惊讶:“这个倒有畸胎瘤。前头那个我们找死了都找不到。”   他说的是那位神经科的老农民,最后B超检查提示血幸部位有病变,提示血幸丸癌的可能性很大。朱教授他们已经决定给他手术了。   大家伙儿都觉得老爷子这会儿神志不清楚,可能反而是好事。   男性与女性不同,七老八十的还能一树梨树压海棠,养个比自己重孙子还小的儿子。女性在这个年纪,儿子都讨媳妇了,你让她切除子宮或者卵巢,大部分人心理上没多少负担,因为感觉自己传宗接代的任务已经完成,□□官的存在与否不重要了。   但对于绝大部分男性而言,你要切了他的蛋蛋,他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切掉一边蛋蛋也是切了,就好像司马迁被宮刑,是奇耻大辱。   现在这老头儿什么都不知道,由他家里人做决定,切了也就切了,用不着他纠结。   余秋没有陪同陶大夫他们再送病人回肿瘤科,而是直接去了妇产科找穆教授的研究生蹭床。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钟了,她要再回去就太晚了,还不如在医院里头直接将就一晚。   况且她现在能回哪儿去呀?整不好回胡将军家里头跟胡二姐凑一张床吧。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又想揍廖副书记了。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消停呢。   余秋打着呵欠进妇产科办公室,穆教授的研究生王平刚好出来,直接推着她去值班室:“睡觉睡觉,刷牙洗脸赶紧睡觉。”   快过年了,能出院的病人都积极要求出院了,难得他们天下太平。   结果两人刚朝值班室的方向走,病房里头就走出不知道是婆婆还是妈的中年妇女,直接喊护士:“护士,淌血了,我儿媳妇下面淌血了。”   护士正在忙着核对病人信息,直接问:“血淌的多不多啊?肚子开始痛没有?”   “不多,就一小块,肚子开始有些痛了。”   护士笑了起来:“那应该是见红,见红肚子痛,说不定快要生喽。”   那中年妇女千恩万谢,直接回病房去。   余秋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追着她过去,要看看孕妇的出血情况。   那老婆婆吓了一跳,还是王平大夫跟在余秋后面,才相当于为余秋做了身份证明。   孕妇犹犹豫豫地脱下了裤子,余秋再看她的出血情况,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   这出血量真的不算多,但是相较于一般的见红,却有点儿多了。   余秋手上没有木质听筒,她直接拿了王平的听诊器开始听胎心。结果还没听两声,胎心却突然间掉了下去,每分钟只有60次。   余秋傻眼了,毫无疑问,这提示胎儿宮内窘迫,必须得立刻处理的那种。   “走程序!”王平的嗓子都喊劈了。   所谓的走程序就是启动急诊剖腹产流程,手术室与产科协调行动,确保从下达手术指令开始到胎儿娩出10分钟完成。   王平甚至来不及去喊她的上级医生,直接同余秋两个人飞奔去手术室。护士们忙成一团,开放静脉通路的,插导尿管的,该手术包的,各司其职。   新生儿科医生做抢救准备,麻醉科大夫做好麻醉诱导插管子。这会儿谁还顾得上打硬膜外麻醉啊,直接上全麻放倒。   余秋跟王平穿好手术衣上台时,消毒铺巾的工作都由护士跟新生儿科大夫完成了。切皮进腹,刚打开子宮,就有一团血乎乎的肉从切口中翻了出来,那是胎盘。   正常的胎盘都是胎儿娩出以后,胎盘才会从子宮壁上剥离,无论是自然分娩还是剖腹产,都是如此。这种胎儿还没有出来,胎盘先下来的,叫做胎盘早剥。   看到这团血肉,余秋跟王平都是心惊胆战。谢天谢地,亏得他们一分钟都没耽误。瞧瞧这跟浓酱油汤一样的羊水,这孩子在耽误一分钟估计说没胎心就没胎心了。   她们赶紧将小家伙捞了出来,交给新生儿科医生进行抢救。又是心肺复苏又是给氧,好一番折腾之后,手术间里头终于传出了小家伙响亮的哭声。   在场的所有人差点儿当场跪下,妈呀,要是这孩子不哭的话,他们估计也都要疯了。好好的怀胎10月,感觉肚皮发胀了,住院准备生了,结果孩子却没了。要是这种结果,别说是大肚子跟她家属,医生护士也没办法接受呀。   明明前天产检时做的B超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间出问题了呢?   余秋他们出手术室回病房的时候,值班护士的脸都吓白了。她无比自责,后悔刚才家属喊她的时候,她没有过去亲自看一眼。就算她没看出来问题,也总比自己就坐在原处来的强。   王平拍拍她的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心点儿吧,我感觉干我们这行的简直会心衰,天天都提心吊胆的。”   其实刚才在病房的时候,她也没有考虑胎盘早剥,因为出血量的确挺少的,非要说是见红,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说她比护士有进步的话,就是她当时想到了要给这大肚子听个胎心。但说实在的,假如当时听胎心没有发现明显问题的话,她也应该不会采取进一步的处理手段。   毕竟对于孕妇而言,见红伴不规则腹痛属于临产前的正常表现,没必要给予太多处理。   “绑胎心监护。”余秋正色道,“对于这种有可能存在风险的大肚子,绑胎心监护是最快也最有效果的。另外,产房也要配B超机,自己做B超,了解详细的情况。”   开单子喊孕妇去B超室里头做检查,一来上上下下的折腾,孕妇跟家属的意见会比较大。二来这个过程当中也存在风险,万一孕妇或者胎儿在做检查或者去做检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麻烦就大了。因为当时孕妇身边没有专科的医务人员,很可能没有办法给予任何有效的处理,从而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王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然而却没有办法回去睡觉。因为产房里头的大肚子情况频发,助产士要求值班医生赶紧上台去。王平的二线班大夫正带着另外一个进修医生在手术台上开刀呢。也真是邪门了,产房要没动静,一有动静就是排成串的   倒霉的王医生一边招呼余秋睡觉,一边唉声叹气:“我说上半夜不能太平吧,这上半夜太平了,后半夜就集体爆发了。”   如果非要选,当然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希望上半夜忙得鸡飞狗跳,下半夜风平浪静啊,好歹能让人睡个安生觉。   王平还在抱怨自己运气不佳,余秋赶紧脑袋一缩,直接溜进了值班室睡觉。   这事儿绝对跟她没关系,产科忙不忙没有定论的,说忙就忙起来属于正常现象,绝对不是她带坏了工人医院产科风水的。反正这件事情她绝对不承认。   余秋毫无良心可言,居然呼呼的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发现下铺的王平也在打呵欠,顿时惊讶不已:“哎,你运气不错呀,居然夜里头都没什么事。”   王平瞪眼:“谁告诉你我没事?我一夜爬起来5趟,你不知道吗?”   余秋茫然:“有吗?我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王平悲愤不已:“你听得到才怪,你那小呼噜打的,可真是香啊。”   余秋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已经有上二线班的潜质了。二线班意味着锻炼出来了,锻炼出来的标准是什么?就是随时都能睁开眼,又随时都能合眼睡着。没这点儿素质的话,干妇产科大夫会活活累死的。   王平已经完全不想跟这家伙说话了。   余秋赶紧识相的起床刷牙洗脸,防止自己得罪人狠了,愤怒的王大夫会不给她早饭吃。可怜他,腹中无粮,手中无票,兜里头没钞,吃人嘴短啊。   余秋洗漱完毕,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倒是被护士喊住了:“哎,你起来了,起来的话去神经科跑一趟吧,朱教授找你呢。”   余秋顿时双眼泛光,难不成朱教授良心发现了,终于晓得把人喊过来得管饭了?哎呀,吃不到昨天的晚饭,吃今天的早饭也行。工人医院食堂大师傅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尤其皮肚面,简直一绝,外头的饭馆都比不上。   余秋美滋滋地去找朱教授了,这面条就得趁热趁早吃,不然等凉了坨了,那就没滋没味了。   余秋美滋滋地跑去神经内科,吸溜鼻子的时候,她发现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以外,居然没有任何饭菜香。   难不成朱教授是打算请她去食堂吃?那也不错,现做现捞,味道更绝。   然而从病房方向过来的朱教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余秋的肚子正在咕噜咕噜直叫,瞧见人就招呼她过去,然后介绍自己身旁的中年男人:“这位是顾博士,他看了你在《赤脚医生》杂志上发表的文章还有我们做的一些研究论文,对于我们新发现的这个脑炎很感兴趣,他问我们有没有意向专门就这个课题写文章投稿。”   余秋有点儿茫然,写文章就写文章好了,干嘛非得问她?就抗NMDA受体脑炎,朱教授跟他的团队已经持续做了两年多的研究,文章也写了不少了啊。   朱教授表情有些微妙,再一次介绍这位顾博士:“他是英籍华人,最近才回国内的,希望看一看我们中国现在的医学卫生研究成果。”   余秋还是有些茫然,然后猛的反应过来,噢,原来是国外期刊。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中国与世界科研已经近乎于隔绝的状态,在国外期刊上发文章,估计是没有的。   余秋随口问了一句:“这样啊,请问贵刊是?”   那顾博士中国话说的极为别扭,最后报出来的还是英文名:“Lancet。”   余秋腿一软,差点儿当场摔倒。   妈呀,《柳叶刀》,你在开玩笑吧?等等,让我冷静一下,让我理智一下。   妈呀,我在《柳叶刀》上发了文章,是不是起码三年时间内都不用担心论文数目不够,要被逼着赶紧再写论文啊!   ※※※※※※※※※※※※※※※※※※※※   玛丽苏爽文感谢在2019-12-01 19:39:57~2019-12-02 07:2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浠珈 50瓶;luoluo771 10瓶;死宅君、大西北臊子面、tracy、无意、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衣服姓什么(捉虫)   《柳叶刀》是啥?一份医学期刊, 世界级权威医学期刊。与《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美国医学会杂志》、《英国医学期刊》合称为四大顶级医学期刊。一般认为它的排名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之后, 但对于余秋而言, 它的地位却高于后者。   没别的原因,外看柳叶刀,内看新英格兰, 两篇杂志侧重的方向有所区别。妇产科本身就隶属于大外科。   《柳叶刀》多难上稿?难到在某乎上提问如何上《柳叶刀》, 点赞最高的答案好像是难到没人回答你问题。   当然国内也有人上了稿,就是数量极少,不管谁上了那都是可以上新闻报道, 大肆庆祝一番的。与发表普通的SCI论文不可同日而语。或者简单点讲,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余秋还在心潮澎湃,脑袋瓜子被柳叶刀三个字砸的头晕眼花, 朱教授却只犯愁一件事情,他们给外国杂志投稿子好像不太好吧。会不会惹来麻烦呀?   余秋真是要疯了,大哥, 这可是《柳叶刀》!你要愁的重点是不是搞偏了?你应该愁这稿子能不能进入编辑的法眼。   《柳叶刀》要什么类型的稿子?人家要的是砌墙的第一块砖头跟墙砌好的最后一块砖。开宗立派的跟盖棺定论的,全是尖子货, 中间的基本上没戏。吃的都是新鲜货, 大路菜色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   你现在居然害怕发了文章以后可能会招来政治风暴, 是不是担心的太早了点儿?   朱教授倒不以为然:“就是写文章发杂志嘛,我们也有自己的杂志。要是从受众角度来看,我们全国9亿人口, 我们的《赤脚医生》发行量更大, 影响力也更强。”   余秋这回真是晕无可晕, 问题的关键是受众与受众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别呀!   《赤脚医生》面对的是普通大众以及在基层工作的医生,它的主要目的还是科普医学知识。《柳叶刀》发的都是高端科研产品,在医学界的影响力完全不可而语。医学要长远发展,金字塔尖必须得有位置。   朱教授满脸严肃:“你这个想法是很危险的。我们也可以搞自己的高端医学杂志嘛,不一定非得盯着人家。我们有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疾病,我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不能光盯着别人。”   余秋眨巴两下眼睛:“那你也得让人家知道我们手里头有货呀。得让人家将目光转向我们,看到我们了才知道我们手里都有什么东西啊。顶尖的杂志是靠顶尖的稿件撑起来的,顶尖的稿件需要面向全世界筛选出来。我们也要打开门窗,面对外面的世界。”   朱教授叹了口气,颇为忧心忡忡:“你要投稿子?”   余秋点头:“对,我要投。”   而且必须得投。   她所有关于抗NMDA受体脑炎的认知都是剽窃世界医学研究成果,标准的拿来主义。虽然她的节操君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虽然她一天到晚暗搓搓地想着怎么背着人给她的崽崽补充营养,好让崽崽不为人知地茁壮成长。   可是,做人下限再低也还是要有下限的。从世界医学界偷来的东西就得分享回头,这样她还能自我安慰是盗火者,在传播医学研究,在拉动世界医学跨越式发展。只有如此这般,她才能够继续自欺欺人地做个小偷。   朱教授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清楚自己是无法说服面前这个晚辈的。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心里头主意正的很,压根没那么容易听劝。   余秋没急着回去,反正回去以后她也见不到何东胜。就廖副书记那个把人往死里头造的德行,他今天能放过何东胜才怪呢。他一定会物尽其用,非得把何东胜折腾得奄奄一息不可。   她上台参与了抗NMDA受体脑炎患者的手术,切除了患者发病的那一侧血幸丸。   外科医生跟患者家属沟通后决定,假如患者术后神志恢复正常后接受不了,他们在想办法给患者安装个血幸丸假体。平时保留一侧血幸丸就不影响患者的性生活了。   患者的妻子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强调:“都这把年纪了,马上都要抱孙子了,哪里还讲究那个呀?”   余秋笑了起来,含蓄地表示:“我们还是尽可能满足大爹本人的想法。不过要事先说一下,装了假体以后,后面有可能会继发癌症,虽然概率很小。”   有一种新型的癌症就是假体导致的癌症,一般见于□□假体植入术后,通常认为是假体与身体正常细胞产生摩擦导致炎症,进而恶化癌变。这种情况在隆胸术后以及乳腺癌手术切除□□假体植入□□重建术后都有发生。   治疗首选方案是将引入的假体取出,并且将周围的斑痕组织一并切除。   同样的,血幸丸假体植入也存在这样的风险,虽然它的发生概率的确非常低。不过余秋既然知道,那就有义务跟患者家属交代清楚了。   患者的老婆吓得不轻,连连摆手:“不做了,不做了。这有谁笑他呀?他都这把年纪了,这又不摆在外头给人家看的。我都不嫌弃他的,他还想让谁不嫌弃呀?”   余秋笑着点头:“那等大爹好了以后再说吧。”   她抬头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发灰,空气中又开始弥漫起硫磺味,暮色迫不及待地降临。   余秋估摸着廖副书记就是再不要脸,再想榨干了何东胜,也得放人走。毕竟,作为东道主,他就算吝啬得要死,不打算自己请客,也得送二小姐的兄弟姐妹们回头吃晚饭。   余秋跟朱教授打了声招呼,慢慢走出医院大门。   街道边上,梧桐树下,有心急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跟小伙伴显摆着爹妈给自己买的擦炮掼炮。看,多漂亮,整条街就没有比他更气派的崽了。   小家伙还没神气活现几秒钟,屋子里头就传来母亲的斥骂:“现什么现?还不来家吃饭!”   本来得意洋洋的小东西立刻缩着脑袋,抓起自己的宝贝赶紧回家端饭碗。再迟一步的话,他就要吃亲妈的毛栗子了。   周围的小伙伴们发出嘲笑的哄闹,而后拍拍屁股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余秋看着这群小家伙,忍不住笑着摇头。她心中涌现着说不出的暖洋洋,像一股温暖的气流,一点点地顶着她的心,顶着她的胃,让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像是在泡温泉。   余秋很想找人说说话,说说她此刻内心的感动。也许什么都不用说,找一个人靠在一起,感受此刻的温暖静谧也让她心中满是欢喜。   她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公交车,看着车窗外的世界飞快地往后退。她的心跟着汽车一块儿奔驰,飞跃整座城市。她想抓住一个人,她渴望见到何东胜。   也许这就是男朋友存在的意义,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悲喜,他都能够与你共享。   或许他未必理解你此刻真实的心情,但是只要陪伴就好了。陪伴就足以让内心温暖而充实。   公交车到站了,余秋拼命地往胡家跑。   她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还没进屋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   胡杨的母亲听到动静过来开门,见到余秋就笑:“赶早不如赶巧,正好,坐下来吃饭吧。”   余秋伸头看屋里,见到饭桌上围坐着胡二姐、林斌还有二小姐,却不见何东胜跟其他人的身影。   她不由得奇怪:“他们还没回来吗?”   二小姐表情古怪:“他们去食堂吃饭了。”   余秋惊讶不已:“为什么呀?”   难道家里招待不了这么多人吗?其实也还好,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一二个。   林斌抬起头:“廖副书记说了要开会,大家一起开。他们就在食堂里头一边吃饭一边开会。”   余秋瞪大了眼睛:“他们去省政府了?”   胡二姐立刻摇头:“不是,就在我们军区的食堂。”   她其实很怀疑廖副书记是趁机在这儿蹭饭。虽然这么想很奇怪,但她总觉得廖副书记能够做得出来。   余秋顿时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这的确很符合廖副书记做事的风格。   二小姐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余秋。   余秋愈发无地自容,赶紧转移话题:“你们的服装讨论的怎么样了?你们要生产什么样的衣服呀?”   胡二姐立刻兴奋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兴冲冲地拉着余秋:“小秋,就生产那个旗袍,上身蓝色的下身黑裙子那种,又漂亮又舒服。”   余秋听她连笔带画了半天,反应过来是民国女学生装扮。   她顿时头皮发麻,感觉胡二姐还真是有些二啊,一挑就挑最敏感的款式。   没看到她妈表情跟便秘一样了吗?   胡杨在边上不以为然:“我觉得要生产解放鞋绿军装,这样穿出去才精神才气派嘛。”   他可不是故意要跟胡二姐打对垒。而是你出去问问看,哪个姑娘小伙子不希望有一套精神的绿军装?再配上解放鞋,嘿,那叫一个气派!   林斌还煞有介事地跟二小姐强调:“你得放眼全球市场,要做成世界知名品牌。你们讲的那些都太普通了,跟其他地方比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我们的衣服不一样,拿出去就要人眼前一亮。”   胡二姐不服气:“我们现在说的是满足大陆地区顾客的需求。你是女孩子还是我是女孩子?女孩子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我比你更了解。”   胡母有些不自在,帮着林斌说话:“我倒觉得小林同志说的挺有道理的。你在部队大院里头长大,军装不稀奇,解放鞋也是天天穿,当然觉得没什么了。你看看你的那些表姐妹们,是不是人人都向往绿军装?”   “哎呀,妈,你就自己骗自己吧。”胡二姐不耐烦地一挥手,“我老实告诉你,我们可想要一套裙子了,有腰身的那种,不过是你们不让我们穿而已。”   胡母焦急又窘迫,狠狠地在下面踩了下女儿的脚。   胡二姐猝不及防,哎哟一声叫唤出来。这下子饭桌上的人都看着她的脸。   林斌立刻道歉:“对不住,我就是想给脚挪个位置,不是故意要踩你的呀。”   胡二姐瞪眼:“我看你就是说不过我,故意的。”   二小姐倒是笑了,还主动给胡二姐盛汤:“桌子底下的事情,眼睛哪里看得到,喝点儿汤吧。你母亲的手艺可真好,这个萝卜鲫鱼汤很不错。”   胡母赶紧接话:“那你多喝点儿啊。这个鱼是他们今天才钓的,很新鲜。”   二小姐笑容满面:“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姜太公的鱼了。”   胡二姐不明所以,拉着余秋的胳膊,希望找支援:“你说说看,你是不是喜欢我讲的衣服?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   林斌似笑非笑:“那你可找错人了,余秋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喜欢呀。”余秋抬头笑,“人都希望与众不同的,也渴望被一眼看见。这就好像天天吃萝卜,突然有一天换成了酸白菜,所有人都会觉得胃口大开。这倒不是说酸白菜就比萝卜营养或者是味道好,而是人都需要新鲜的刺激,这是人作为生物的本能。”   她也盛了一碗汤,用汤勺轻轻搅拌着,面上带笑,“其实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可以生产。既然是合资企业,那么就应该满足双方的需求。而且现在两边有电影交流,大家对于海峡另一边的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年轻人,在此之前,对于对方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认知就是一张白纸。电影一出现,满足了他们对白纸的想象,同样的,也会引起他们的好奇心。   苔弯的年轻人会模仿大陆的穿着,大陆的年轻人也希望体验另一种风采。所以我觉得两边的衣服都可以做,最好多加点儿传统特色。”   二小姐笑容满面,声音慢悠悠的:“做出来以后,要是不让卖怎么办?”   胡二姐茫然:“衣服为什么不让卖呀?有人肯买就行啊。”   胡母真是恨不得捂住女儿的嘴,这丫头也是20多岁的人了,怎么脑袋瓜子这样不好使呢。   苔弯那边的衣服是什么呀?是搞资本主义,是反动,是不正经。谁穿了那样的衣服上街,会被人戳断脊梁骨的。   林斌不以为意:“为什么不让卖呀?我看你姨爹也没那么小气。不就是衣服嘛,美国人的衣服都能在你们那儿卖,为什么我们的衣服就不行啊?”   说着,他还抬起头,满脸严肃地强调,“这样子可不行,要真这样子的话,就是叫美国人钻了空子。”   二小姐似笑非笑:“我姨父的确不小气,不过你们也说了,我在这儿投资建厂,就意味着我有好几亿人口的潜在顾客。假如这部分生意我做不了,那我建厂的目的何在?”   林斌不以为意:“所以我说要生产绿军装跟解放鞋呀,到时候你总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二小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只能在这儿卖绿军装跟解放鞋了?其他的衣服是不是都不可以生产?”   林斌一本正经:“你生产完了以后也可以拿回苔弯拿到世界其他任何地方卖呀。衣服是顾客的选择,他们愿意选择什么样的衣服是他们的自由。”   二小姐慢悠悠地喝了口汤,然后放下汤勺:“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跑到这里来建制衣厂呢?”   “因为我们这儿人工非常便宜。”林斌并没有放弃自己想法的意思,“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可以让你的生产成本大幅度降低。”   二小姐一边搅着汤勺一边摇头。   瞧的胡二姐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着急,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你别搅了,鱼汤要趁热喝,不然会腥了。”   二小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勺子,抬起眼睛,笑容满面:“要是腥了的话,就再换一碗汤。”   林斌也停下了手中的勺子,直接端起碗喝汤。   胡二姐不明所以,只着急的很:“哪里能腥了就倒掉呢,这也太浪费了。”   二小姐看着她,笑容满面:“如果是你给我舀的汤,那就永远不会腥。”   余秋真是要拍案而起了。   光天化日,哦不,朗朗乾坤,当着人家亲妈的面,二小姐居然就如此胆大妄为,也不怕警卫员进来一枪崩了她!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余秋浑身一抖,暗道自己不会如此乌鸦嘴巴吧。   大家有话好好说,二小姐嘴欠实在讨厌,但不至于直接动刀动枪。   廖副书记一进来,面对的就是一屋子的沉默。他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是?放心,我们吃完了回来的。不用怕饭不够。”   余秋瞧他满脸红光,再看旁边二小姐的兄弟姐妹们表情也颇为轻松兴奋,心里头就有数了,看样子双方已经谈的差不多。   二小姐的这些兄弟姐妹还有侄子侄女儿,除了有人在美国的,还有长居在东南亚的。他们能做的生意范围可不少。   何东胜朝余秋微微点头,示意事情差不多了。   余秋却没办法冲何东胜笑,因为她这边的情况的确不太美妙。   衣服款式不过是幌子,二小姐关注的是意识形态的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了的话,双方的合作就会埋下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将彼此都炸的粉身碎骨,甚至彻底撕破脸,再也不往来。   二小姐没有回答廖副书记的问题,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继续喝汤。   倒是胡二姐沉不住气,又开始拉自己的同盟军,非得让廖副书记支持她的观点:“怎么就不能穿了?衣服做出来本来就是给人穿的呀。我觉得那种衣服很好看很气派。”   二小姐的兄弟姐妹还有侄子侄女儿们的表情微妙起来。尽管胡母一再邀请,他们也都谁都不曾落座。   廖副书记却表情轻松:“我当是什么事呢,怎么就不能卖了?哪有什么资本主义的衣服,社会主义的衣服。衣食住行,其实本质上都是一回事。世界上好多人都吃大米饭,你们说是资本主义的大米还是社会主义的大米呀?美国跟苏联互相看着不顺眼,可不照样都吃面包,那面包到底要拜在谁的门下?   衣服就是衣服,做出来穿就是咯,怎么就不能穿了?”   二小姐笑容满面地看着廖副书记:“那到时候我们做出来的新衣服,还得请书记您帮我们做广告当活招牌呀。”   廖副书记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这有什么不行的,有现成的衣服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你们这个衣服可不能太贵,我一个月就这么点工资,还要养孩子,太贵了的话我买不起。”   二小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您愿意穿的话,您今后的衣服我全都包办了,绝对不用您掏一分钱。”   “哎呀,哎呀,这个可不行。”廖副书记两只手立刻摆得跟车窗雨刷似的,一本正经地强调,“这可是要犯原则性错误的。我们的宗旨是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同样的,也不能拿生意人的一分一文。不然我们成什么了?不叫公仆,成了公贼了。”   二小姐笑着站起身,颇为遗憾地拍了下手:“我本来还为您准备了一件衣服,想看看效果来着。看样子,您是不会收下了。”   廖副书记颇为认真地询问:“能租吗?要是能租的话,我租回去过个年,刚好还可以凑一身新呢。”   旁边二小姐的侄子辈有人笑了起来,似乎没想到中公的省委干部居然是这样子的。   廖副书记脸上挂着笑:“要是不能租的话,那我可真不能拿。我拿了衣服回去,我老婆是不会让我回家过年的。”   二小姐笑着点头:“能租,租金就是你的广告费。您过年肯定要去各地给老百姓拜年,我就是想让大家伙儿都看看我们厂里头要生产的衣服。”   说着,她招呼身旁的工作人员拿出衣服来。   余秋瞧见飞行员皮夹克,顿时感觉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天啦!二小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廖副书记穿着美军空军皮夹克招摇过市,简直就是在断送自己的政治前途呀。   余秋在这里急得要命,廖副书记却像是一无所觉一般,直接接过衣服,立刻套在身上,还夸奖了一句:“新衣服就是暖和,不错,这衣服多少钱一件啊?”   二小姐的亲友们相互交换着眼神,似乎在做无声的交流。   二小姐却笑着摇头:“您不用担心,我说了,这个正月里头这件衣服就归你穿。到时候你完璧归赵就行,我不收你一分钱的。”   廖副书记却坚持:“那可不成,我还是要问问清楚的。要是衣服太贵,我上了身,大过年的,大家总要喝两杯酒。万一衣服脏了的话,我再还回去,你这衣服就卖不出去了,还是得我自己掏钱买。我一个月的工资是368,要是超过这个数,我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二小姐脸上笑容更深:“巧了,这衣服就是368。”   廖副书记喜不胜喜:“哎呀,那你这儿还有不?你这不要布票吧,刚好,我给我老婆也买一件。”   余秋在心里头哀嚎,感觉廖副书记可真是会打秋风。这衣服怎么也不可能是368块啊。   苔弯居民目前的平均年收入是360美元,想想真是悲哀,人家的平均年收入已经快赶上我们一个省省委副书记的收入了。省委副书记在目前的情况下,是绝对的高收入者。   二小姐笑容满面:“当然有,不过这回我没有来得及带。下次我一定带过来,绝对不让令夫人失望。”   胡母脸上神色复杂,生怕这些人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赶紧招呼着大家去军区招待所。   为了方便也是为了安全,二小姐这一大家子就直接住进了军区招待所。   他们这趟过来就是为了跟二小姐汇合,一块儿去招待所,正好家里人再商量点儿事情。   二小姐笑着点头,还伸手招呼胡二姐:“你跟我一块儿吧,刚好说说看,你还想穿什么衣服。”   余秋伸手拉住了胡二姐,冲二小姐笑得一脸灿烂:“不好意思呀,刚好我今天看到了新的病例,回来就是为了给她上课的。我要早点将她培养出来,才能让她出去上班呀。”   二小姐笑了笑,倒是没有继续为难余秋,就这么姿态潇洒地走了。   大门一关上,胡母立刻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勉强冲着孩子们笑:“不早了,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   何东胜立刻点头,伸手就要拉余秋上楼去。他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小秋讲呢。   廖副书记却瞪眼:“干什么呢?年纪轻轻的,不以工作为重。走,赶紧跟我走,再找他们开会。明天早上必须得拿出新的方案来,不然还不晓得要送什么幺蛾子呢。”   余秋的手还没抓到男友的胳膊,就这么握了一手空气。   她看着何东胜被人拽走,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她回来就是为了见男朋友的,早知道这样,她辛辛苦苦跑回来做什么?   廖副书记不仅拉走何东胜,还直接拖着林斌:“走走走,一块儿过去。”   林斌试图赋予顽抗,跟他有什么关系呀?他又没有要卖皮夹克,他都说直接卖绿军装好了嘛。   然而廖副书记那大掌跟熊掌似的,就恰似钉耙,一掌一个,愣是拉着人走了。   胡二姐好奇的很,一个劲儿地往外头伸脑袋:“他们要干嘛?”   “不干嘛。”余秋没好气,“赶紧过来跟我学习才是真的。”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别看是统一了,这中间的磨合可不小啊。   ※※※※※※※※※※※※※※※※※※※※   不好意思啊,让大家久等了。感谢在2019-12-02 07:26:23~2019-12-02 20:1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木嘿木、泡椒凤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笔记家的 90瓶; 曰   回杨树湾过年(捉虫)   余秋哪里还睡得着, 她心烦意乱,躺在床上又翻起身, 脑子里头乱的跟叫猫玩过的毛线团一样。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索性抽了笔翻开本子,开始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论文。   既然都答应投稿了, 那当然得尽早完成才行。给核心期刊投稿,准备时间永远不嫌长。持续时间越长,代表希望越大, 要是干脆利落很快结束,那只能说明文章连编审的面都没见到, 就叫人干脆利落的pass掉了。   一直到天边显出了鱼肚白, 余秋才放下纸笔倒在床上,借着那股熬夜的困劲儿合上了眼睛。   这一觉她倒是睡得挺香,足足过了几个小时,太阳都升的老高了, 她才爬起床来。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 余秋有些不好意思地下楼去,感觉自己身为客人还赖床, 当真很不妙, 这是在为难主人啊。   不曾想, 胡二姐比她更绝, 这个点儿还没起来。   胡母又好气又好笑, 招呼余秋吃早饭:“不要管她, 太阳不晒屁股她是不会起来的。”   像是害怕余秋会不高兴, 她又急急忙忙地补充了一句,“难得要过年了,就让她也松快两天吧。”   余秋抬起头,看见胡母满是心疼的眼神,笑着安慰了一句:“二姐进步很快。”   胡母叹了口气,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心疼:“我倒是不想她这么进步。这丫头肯定吓坏了,她哪里见过那种架势呀?”   平生第一次跟人出趟公差,结果就碰上了地震。   旁人都夸她女儿勇敢,这回真正的得到了锻炼,还做出了大成绩。只有她自己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地哭。   她不要女儿做什么大成绩,她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就好。地震啊,天摇地晃,房子倒塌,一个不小心别说是被墙压到了,就是房梁倒下来打一下,人不死就是残疾。她女儿还这么年轻,以后可怎么活?   还有那个接生,她女儿自己就是个姑娘家,怎么搞得清楚生孩子是怎么回事?人都吓傻了。   余秋笑容不变:“做大夫都有第一回,大夫的手艺都是被逼出来的。越是危急时刻,越是能锻炼人。地震这种事,谁也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生。碰到了,也是一种锻炼嘛。”   胡母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受这种锻炼。”   余秋笑了起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很多事情都讲不清楚的。不是不想就不发生。”   胡母吃过了早饭站起身,嘴里头念叨着:“我去看看她,再不起来,粥都要糊了。”   余秋笑着点头,给自己夹了筷子腌菜花炒豆干,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她半碗粥下肚的时候,何东胜跟林斌才打着呵欠回来。   两人都是满脸疲惫,眼睛睁不开的模样。   余秋吃惊不小,难不成开了一夜的会?   何东胜点头,直接接过了余秋端给他的早饭,先呼呼啦啦地喝了一碗稀粥,然后才算找回自己的舌头:“一直开到现在,廖副书记去找二小姐他们了。”   说起来廖副书记更惨,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就急吼吼地走人,生怕二小姐他们直接上飞机飞上海去了。   余秋看着黑眼圈都快挂到腮帮子上的林斌,十分惊讶:“你也跟着他们开了这么长时间的会?”   没道理呀,林斌对这种场合向来退避三舍。他宁可自己在旁边找本闲书看,都不愿意参与重要话题的讨论。   林斌晃晃脑袋,说话声音又闷又迟缓:“你说的没错,一夜睡不好的话就相当于遭受了两次脑震荡。我现在脑子还嗡嗡作响。”   余秋更加惊讶了:“你还真开了一宿会啊。”   林斌哑着嗓子否认:“我认床没睡好。”   这话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小林大夫什么时候认床啊。他素来是裹着条毯子就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人。中途被吵醒了起身干活,完了可以翻个身继续睡。   没有这点儿素质,他怎么可能当得好保健医生。   林斌却不肯再说话,自己端着粥碗默默地吃饭。   何东胜又干掉个一个馒头,朝余秋使眼色,两人到边上说话。   他这才压低声音交代,林斌昨晚打电话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当然是回京中。   省委干部一开会,还没说一题呢,其他人见到廖副书记身上穿的那皮夹克顿时炸开了锅。   不少老干部痛心疾首,觉得完蛋了。这还没开始做事呢,自己的干部就已经被拉拢腐蚀了。居然搞得这么不伦不类,一点儿格命者的本色都瞧不出来了。   廖副书记也不辩解,只说二小姐他们提出的要求。   这下子吵架的声音更大了,不少人认为这就是他们在搞和平演变。   没错,资本主义抬头,国民党要趁机兴风作浪了。穿什么衣服表达的是什么样的精神面貌。资本主义那一套看着就不正派。   一定要坚持原则。   资本主义压榨劳动者的剩余价值不说,居然还想妄图从思想上动摇社会主义根本,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的。   余秋对这种老一套早就听腻了。贪官定律证明了,一般口号喊得最响的人那都是贪的最厉害的。   她只关心一件事:“所以廖副书记让林斌往京里头打电话了?”   她可真是服了廖副书记的胆子,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居然还要上达天听,非得求一个最高指示。   何东胜摇头:“是林斌自己打的。”   开会的时候林斌跟何东胜一直坐在边上,两人都没插嘴。   林斌干脆闭着眼睛打盹,一副随时都要睡着的样子。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嫌弃周围环境实在太吵,他突然间起身。   大家伙儿都以为他上厕所去了,没想到他居然跑去隔壁间打起了电话。   小林同志先是问老人家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上床休息,甚至连解没解大便这种事情都问得理直气壮。   待到问了半天,老人家都嫌传话烦了,他才说自己得了件新皮夹克。二小姐让他穿着皮夹克上街,等过完年再把衣服还给人家,好看看市场对于这件皮夹克的反响。要是反响好的话,他们就大规模生产,后面好拿出来卖。   老人不以为意:“要是觉得好的话,你自己买下来不就行了吗?干嘛非得还回去?”   林斌愁眉苦脸:“贵着呢,300多块,我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呀。廖副书记说抵得上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这还真是高级干部衣服。”   林斌还在滔滔不绝:“不过廖副书记想买。他想买件女士的给他老婆穿,说他老婆一年忙到头,总该添两件漂亮的新衣裳。”   老人居然深以为然:“应该的,女同志辛苦嘛。过年了,添两件新衣服没错。”   林斌又絮絮叨叨半天,说还有个办事员准备也买一件。他原本攒了钱准备买手表来着,但是一直弄不到票,干脆就买衣服了。这里的衣服不用票,就是贵了些。   老人听他絮絮叨叨嘀咕了半天最后就安慰了他一句好歹也免费穿了回新衣服,穿就是了。正好叫大家伙儿看看他精神的样子。   林斌又开始吭哧吭哧的,终于说到了正题,他们说这皮夹克像美国空军的衣服。   结果老人就是噢了一声,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余秋听何东胜一句一句说,真是急死了:“那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何东胜看了眼余秋:“反正林斌挂了电话,出来的时候说没问题。”   那衣服能生产也能拿出来卖,卖不卖得掉,就看他们自己本事了。   300多块钱一件,好多人忙一年都买不起呢。   余秋倒是不以为意,奢侈品就是这样,有多少人一年的收入能买得起一件奢侈品。只能望洋兴叹,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省委的那帮干部这下子吵得更加厉害了,林斌回屋子睡觉也不搭理他们,结果就睡出了,堪称熊猫眼的黑眼圈。   胡二姐被她妈硬拽着下楼吃早饭。瞧林斌跟何东胜的样子,胡二姐就忍不住乐呵:“你们昨天是去开会了还是偷偷打扑克了?”   嘿,他们男知青打扑克的时候就撒谎说是要彻夜学□□精神。狗屁,他们的主席语录新的很,扑克牌倒是被打秃了。   胡母恨不得直接拿包子塞住女儿的嘴巴:“你晓得什么呀?人家做正经事呢。”   何东胜又坐回桌子边加了碗粥:“我们昨天讨论到底能生产什么衣服的问题。”   胡二姐大大咧咧的,一点儿思想负担都没有:“能生产什么衣服?难道不是衣服都能生产,就看卖的出去卖不出去而已嘛。”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兴冲冲地跟林斌强调,“你看着吧,到时候肯定是我说的衣服好卖。”   林斌没吭声,胡母却变了脸色。她重重地拍了下女儿的肩膀,厉声呵斥:“吃你的饭吧,饭都塞不住你的嘴巴,一天到晚想些什么东西呢。”   胡二姐猝不及防,叫她妈揍得差点儿吐出来。   她委屈死了:“妈,你干嘛?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当着客人的面,胡母又气又急,又没办法说女儿,只能骂她吃饭都没个吃饭的样子。   “看看你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叫你爸看到了保准皮带抽你。”   胡二姐怄死了,她饭碗一推:“我不吃了,我就知道你们嫌弃我,看我不顺眼,我不吃你们的饭。”   胡母脸上挂不住,呵斥道:“耍什么小姐脾气?不吃饭正好不吃,饿死你。”   胡二姐愈发委屈,立刻就要收拾东西。她不在这家里头待着了,她要回杨树湾去。   余秋叹了口气:“好了,别闹了,大过年的你当然得在家过年了。对,你没有做错,你说的很对。生产什么样的衣服是厂商的自己决定的,只要能卖得出去就好,只要衣服质量没问题就行。”   她苦笑起来,“二姐才是正常的,恐怕只有我们才会纠结什么衣服能穿,什么衣服能卖的问题。”   就连这种小事都要求一个最高指示,那是不是一日三餐都得汇报啊?没错,对着画像早请示晚汇报,可惜画像不会回答问题。   人没有说话的自由,没有穿衣服的自由,大概剩下来的只有吃的自由了。   可惜的是吃也不自由,因为物质匮乏,不是想吃什么,你就能吃到什么。   林斌抬起头,看了眼余秋,然后推开饭碗:“我吃饱了。”   胡二姐也喝完了最后一口粥,立刻上楼:“你们等等我,我收拾完就跟你们一块走。”   余秋要拉她:“行了,在家过年吧。”   胡二姐却坚定地摇头:“我才不傻呢,留在家里头,我哪晓得什么时候又要讨骂啊。我还不如回杨树湾,反正胡杨今年也不回来。”   小胡书记当上了大队书记后就很有意识。   他觉得自己身为集体的领导,不可以过年的时候丢下大家伙儿,所以坚持留在杨树湾过年。   胡将军大年三十从来都是在部队里头跟士兵们一块儿度过的,压根不存在回家的道理。   家里头只剩下母女两个,过年也过得没滋没味。   余秋倒是好奇,胡杨的哥哥呢,现在又不讲究过个格命的年。他这位哥哥下放已经满5年了,按道理说应该可以申请回父母身边了,怎么从来都见不到这号人?   然而胡二姐没主动提,余秋便也不好问。   最后胡母也叹口气,索性起身:“算了,我也不留在家里头了,怪没意思的,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何东胜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对,一块儿过年,人多热闹。”   说着他还伸手推林斌,“你不是想看野猪生下的崽儿是什么样子吗?现在还有花纹呢,长得可精神了。”   这话可真是戳到了林斌的痒痒处,原本毫无精神的林大夫这会儿双眼放光:“真的呀,你要带我去看。”   他运气不好,每回去杨树湾都阴差阳错,没有见到刚生下来的小野猪。   胡二姐也在旁边凑热闹:“哎呀,我也要瞧。”   林斌奇怪地看她:“你不是在杨树湾下放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胡二姐直接扭过头:“我以前不想看,现在想看了。”   有这两人说话打岔,回乡的路倒是热闹了不少。   胡母相当以身作则,虽然是将军夫人,却也没有让军车开道相送,而是直接到了渡口边,几人坐船回去。   好在东西虽然多,旁边的都是大姑娘小伙子,一人拎两样也就差不多了。   渡船上挤挤挨挨的全是人,大家伙儿都赶着回家过年。人人手上都拎着大包小包,个个喜气洋洋。那是他们置办的年货,拎回家里头就是年味儿。   林斌突然间感慨了一句:“说不定能买皮夹克的人比我们想象中的多呢。”   何东胜接了句嘴:“我看有可能。”   说实在的,他也想给小秋买一件。他到现在拿的是杨树湾生产队的工分。杨树湾产值高,工分也值钱。一年下来他能分到七八百块,买两件皮夹克不是问题了。   林斌突然间笑起来,开始一个劲儿地念叨:“那就好,我就怕皮夹克生产出来没人买。”   胡二姐不以为然:“怎么就没人买了?廖副书记不就买得起嘛。他一年能买12件皮夹克呢。”   现在的人没有房贷车贷这些压力,尤其是端公家饭碗的,看病还有孩子的教育基本上是国家包了,每天伙食大头还是吃食堂。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收入很大一部分是用在穿衣穿鞋还有倒腾个人兴趣爱好上头的。这也是为什么照相机手表如此昂贵,但还是会有很多人攒钱买,就怕买不到。   胡母又想拍女儿了。廖副书记是买得起,其实就自己家也买得起,可是买得起不代表能够穿出去呀。   堂堂的领导干部穿这么件怪模怪样的衣服像什么话?到时候衣服挂出去卖,人家一看价格,乖乖个隆滴咚,果然是高档货。   哎哟,到底是领导干部,穿的可真气派,都是老百姓买不起的东西。   枪打出头鸟,生怕人家不盯着你看不成?   余秋在心中叹气,虽然说要搞开放,但是矗立了小10年的墙,哪是能够轻而易举就被打破的。   就好像装在套子里头的人,别里科夫死了,人们照样没办法从套子里头挣脱出来。因为别里科夫象征的是政治正确呀,在没有比政治正确更安全稳妥的事情了。   林斌跟胡二姐却没有那么多感慨。船靠了岸,两人就催着何东胜带他们去养猪场,他们要看杂交的小野猪崽子。   余秋对小野猪没多少兴趣。她急着回去睡一觉,不然吃年夜饭的时候估计她会扛不住,直接倒下。   不能比呀,那些都是正儿八经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小伙子,扛得住。姐姐一个二字头挂尾的人,实在不能比。人的身体是最诚实的。   胡奶奶家门没锁,厨房里头还暖和和的,锅里头不知道闷的是肉还是鸡。   秀秀跟胡奶奶都不在,不晓得是去邻居家了还是在地里头摘菜。   农家人基本上没有锁门的习惯,家家户户的门都是这么虚掩着。要是有人上了门,见不到主家,自己端个板凳坐着等,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何东胜他们放下了东西,先带着胡母去大队部找胡杨。即使是大年三十,大队部也会忙得不可开交,要张罗过年的庆典。   余秋同他们打了声招呼,直接往医疗站后面的窑洞走。   结果她推开窑洞门就吓了一跳,妈呀,这算怎么回事?怎么窑洞里头全是人?   胡奶奶跟秀秀既没有去串门也没有下地,而是正站在窑洞里。   除了祖孙俩以外,屋里头还站着胡杨、田雨跟余教授。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脸上毫无过年时的喜庆。   余秋正惊讶发生了什么事,目光就落在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脸上。   因为背光加上他坐着的位置,余秋进山洞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余教授坐在他的对面,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现在愈发像是被刀斧凿过一样,每一条皱纹都是如此的深刻。   他微微垂着头,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看上去颓丧又痛苦。   对面的老头儿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山洞里头又来了人,头也不抬,只是态度冷淡地看着余教授:“我要带我女儿回家。我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你没有资格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余秋一时间怀疑这老头儿是夜校学生的家长,不愿意自家孩子过来上学。   可是学校的事情都是吴校长在管,余教授对行政事务可以说毫无兴趣。怎么找到他们这儿来了?   余秋清清嗓子,认真地强调:“有什么事情还是好好说吧,我们毕竟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她如果不想走的话,那做长辈的也不好勉强。”   胡奶奶这才像反应过来一样,赶紧抱住了余秋的胳膊,连声附和:“对对对,小秋在我们杨树湾挺好的。她是先进典型,我们主席总理都接见过她,她还作为代表去过联合国呢。小秋在这儿真的很好。”   余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间又扯到她身上了?   那头发花白的老人突然间站起身来,拄着拐杖走到余秋面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头含着泪。   余秋一时间分辨不清老人的眼泪究竟从何而来。人年纪大了,很容易见风流泪。   老人丢下了拐杖,伸开双手抓住她的胳膊,泪水就这么淌了下来,声音哽咽:“你妈害了你呀,我那愚蠢的女儿。走,你跟外公回家,外公带你回家,带着你妈的骨灰一块儿回家。”   余秋傻眼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突然间还冒出个外公来。   胡奶奶在边上小心翼翼:“大兄弟,你别激动,先坐下来好好说。小秋在这儿真的挺好的,你看前头那个医院就是小秋的医院。”   “好个屁!”老人暴怒起来,“你们那时候也说我女儿会很好,什么受领导表彰,什么代表国家出国参加比赛,什么优秀什么先进,你们杀了我女儿!我那愚蠢的女儿,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错信了你们,错信了你!”   老人伸手指着余教授,怨恨而痛苦,“你杀了我女儿!”   ※※※※※※※※※※※※※※※※※※※※   感谢在2019-12-02 20:11:33~2019-12-03 07:2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外公带你回家   余教授夫妻的故事, 简单点儿讲就是富家女看上了凤凰男,执意跟着他回去建设贫穷落后的家乡, 结果却被凤凰男家里头的那帮极品亲戚给活活磋磨死了。   摸着良心说,换成余秋自己,如珠似宝养大的姑娘也绝对不能嫁给这种凤凰男。   啊呸!你们家乡建设成什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整个家乡对我而言都没有我姑娘重要。   别谈什么珉族感情, 建设家乡。我住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新加坡华人那么多, 可人家也没谁觉得自己是中帼人呀。   再说你们自己对中帼人就坑的很,一坑坑死了这么多。凤凰男不能嫁,一嫁就是火坑,永远填不满也喂不饱。   女儿坚持跟着女婿返回夫家之后,伤心欲绝的老父亲就断绝了跟女儿的联系。   但心存愧疚的女儿仍然坚持逢年过节给父亲寄贺卡以及小家庭的全家福,想用这种办法消弥夫家与娘家的隔阂。   双方的单箭头联系持续了十几年,然后突然间中断了。更可怕的是, 以前他还能从报纸的帼际新闻上看到女儿演出或者参加比赛的消息,现在这些都消失了。   老父亲心急如焚, 想要通过自己的关系知道女儿的消息。这个时候,他才突然间发现,原来那片土地上已经燃烧起熊熊大火,火灾蔓延全帼。跟他有关系的老朋友要么是被□□要么就被投进了大牢, 还有人举家赴死, 用死亡来维护自己身而为人最后的尊严。   当时老父亲就惊惶不安,担心女儿遭遇不幸。他往帼内写信, 想要女儿回家。然而信件石沉大海, 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老父亲数度想要孤身来寻找女儿, 他甚至已经去了香岗,希冀通过香岗的途径进入内地。   可惜的是香岗当时格命热潮高涨,正好爆发□□,市珉与港府发生剧烈冲突,双方都有死伤,整个香岗乱成一团糟。原本寓居香岗的右哌人士都忙着想办法赶紧离开,哪里还帮得上他的忙。好不容易联系上大路的人脉,结果集体都靠边站了。即使侥幸有人没有遭受格命冲击,但权力也同样不再属于他们。   这个时候,海外关系是最大的罪名,等同于敌特,等同于叛徒。谁也不愿意沾上海外关系的一点儿边。   老父亲心急如焚,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还有家业要打理,无法长期离开,所以只得又重新返回家中。   他再听到女儿的消息,就是女婿下了牛棚靠边站,甚至被抓起来投入牢房。   虽然在老父亲心目当中,这个拐跑了自己女儿的女婿千刀万剐都不能消除他的罪孽,但老父亲也清楚地明白,女儿与女婿荣辱一体。如果连根正苗红的女婿都完蛋了,那出身海外的女儿遭受的肯定是更悲惨的命运。   然而老父亲再着急,也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他找不到途径进入帼内,即使到了帼内,在各种下放运动中,他也搞不清楚女儿究竟身处何处。人海茫茫,人生地不熟的老人又要去哪儿寻找?他害怕自己还没有找到女儿,就已经被公产党给格命掉了。   那父亲以为自己永远都没办法再知道女儿的任何讯息时,事情突然间有了转机。   先是余秋在日内瓦发言的时候上了新闻,这可不仅仅是报纸新闻,而是上了电视。   老父亲就是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了余秋。他其实痛恨任何与中公相关的消息,但是为了寻找女儿,他又不得不想方设法收集关于那片土地的所有讯息。   老父亲记得自己的外孙女儿叫余秋,因为女儿跟女婿相识于秋天。本来他是很讨厌这个名字的,但此刻他看着电视新闻上的小姑娘面前的名牌,却不由得心情激动。   因为他知道如果外孙女儿还活着的话,应该就跟新闻里头的小姑娘差不多年纪。同名同姓又是同龄人,而且还是个该死的医生(如果当初不是女婿给女儿看了病,女儿也不会被拐走了),不由得老人不多想。   他开始想方设法收集各种关于余秋的讯息。   谢天谢地,荒谬又讽刺的是,因为中帼的格命输出影响,赤脚医生成了世界流行的名词。而作为赤脚医生的代表,余秋的消息被津津乐道。   传说中,她师承妇产科圣手的父亲,又跟随父亲的众多友人学习了一身的好医术,药到病除,是出了名的神医。   消息越来越多,她是在哪儿出生的?她是在哪儿长大的,她又是怎么下的乡?这些消息结合在一起就梳理出了一个人简单的成长轨迹。   最最让老父亲动心的是一部纪录片,作为医学教育纪录片流传到海外的片子,余秋跟她的父亲都出现在了镜头中。虽然女婿已经苍老的变成了个跟自己差不多的老头儿,老父亲还是认出了他的脸,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的确是女婿余远航,就连曾经蹲了大牢的历史也完全对上了。   到了这一步,老父亲可以完全肯定自己找到了方向。然而申请去大路探亲却没有那么简单,复杂的帼际关系让他寻找女儿的路程变得尤为艰难,充满坎坷。   一直到两岸统一,大路方面对外的正策进行调整,他才找到机会踏上这片土地。   老父亲迫不及待地按照女儿先前信件上提供的地址去找人。尴尬的是,在格命年代,不少街道都改了个红彤彤的地名。   好在人还没死绝,本地的老人记得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帮他指点了方向。   只不过,他去的时候,早就天地换新颜。女儿女婿居住的小楼已经变成了大杂院,每一间房里头都塞了一户甚至两户人家,根本就没有女儿女婿的踪影。   他再问余远航跟苏韵,人家完全茫然。情急之下,他提了句小秋大夫,对方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了。   “哦,你说他们呀。她爸蹲了几年牢出来了,她妈死了,你直接去江县杨树湾找他们就好。老大爷,你是哪里不舒服?想找小秋大夫看病啊。”   那人本来还想热情地帮忙指路,结果头一回,就发现这个看上去就蛮有气派的老头子倒在了地上。   后来不用说,赶紧送医院抢救。后来情况好不容易稳定些了,又传来了海城地震的消息,老人再次住了院。一直到听说地震当中没有人死,又看到余秋上了公产党的报纸,他人才缓过来。   老人挣扎着来了杨树湾,他第一个要带走女儿的骨灰。他不能让女儿埋在这片泡满了鲜血的土地上。他第二个要做的事情就是带走女儿唯一的骨血。他不能让外孙女儿遭受跟女儿一样的命运。   他对这个正党没有任何信任,朝令夕改,说话跟放屁一样讲的就是他们。想用人的时候,什么谎话都能张口就来。等到觉得人碍眼了,直接把人撵走也就算了,偏不,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残杀折磨那些无辜的人。   河还没有过呢,就忙不迭地拆桥。愚昧无知恶毒残忍,就是喂不熟的狼。   老人死死地盯着余秋,半晌才潸然泪下:“你跟你妈妈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山洞里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余秋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因为老人想要见到的外孙女儿并不是她。假如老人知道,就连自己最后一点儿希望都已经被人李代桃了,他又该多绝望。   老人看她没有动静,担心她留念这儿不愿意走,赶紧提醒道:“你忘了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他们会挖坟,连你妈妈的骨灰都不得安宁吗?”   田雨立刻冲过来,一把抱住余秋,然后两只手捂住余秋的耳朵,急急忙忙强调:“外公,你不能跟小秋说这个。小秋不能受刺激。”   她到现在都记得小秋在京中被逼疯了,听讲就是因为他们不停地提小秋妈妈死的时候的事。   小秋妈妈是死在小秋面前的。   苏先生还不知道里头居然还有这么一桩公案。他气得整个人浑身颤抖,伸手指着余教授道:“这就是你给我女儿给我外孙女儿的好生活?你个畜牲!我打死你!”   老先生提起拐杖,重重地砸到了余教授的腿上。   余秋吓坏了,赶紧上去阻拦:“外公你别这样,我爸腿受过伤。”   当初砖头压下来时,余教授被毁掉的不仅仅是能开刀的手,还有他的膝盖,受了很严重的伤。加上后来没有条件休养,他的膝伤一直纠缠着他,到现在为止,余教授膝盖承重时间久了就吃不消。   “活该!”老人气得头上的白发都在颤抖,“他早就应该死了,他有什么脸活着?”   余教授脸上浮现出悲戚的神色,他喃喃自语:“你说的没错,爸爸,我早就应该死了。”   当初知道妻子自杀的消息,他就不想活了,要不是因为担心女儿,他也想一根绳子了却残生。   苏老先生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毫不留情:“小秋我会照应,女儿我也会带回家,你不要再找借口了。”   山洞里头的人都吓坏了,生怕余教授被刺激的去寻死。   胡杨更是试图跟老人讲道理:“外公,这不是余教授的责任啊。他也是受害者,他……”   苏老先生却毫不客气:“为虎作伥!伥鬼更可恶,要不是他,我女儿怎么会被骗到这个鬼地方来。”   田雨有些不高兴,什么叫鬼地方啊?明明他们这儿很好。   可是小秋的妈妈的确是被人给害死的。面对小秋的外公,小田老师没办法说出任何怪话。   她说不出的羞愧,虽然余秋母亲的死与她毫无关系,但是这种羞愧却弥漫在她的骨髓当中。   我们做了很坏的事,田雨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着这么个念头。还不满18岁的姑娘讲不清楚这个我们具体的范畴是什么。   也许他们这一代人都有罪,都没办法逃脱道德与良知的审判。   余教授脸上的悲戚愈发浓厚,他跪在了苏老先生面前,一个接一个磕响头:“爸爸,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死,但我还有件事情要做,所以现在我还不能死。”   苏老先生嗤之以鼻:“你不想死,当然永远有事情要做。”   这句话可谓是诛心,简直拿刀子逼的人自杀。   胡奶奶急坏了,一个劲儿地劝苏老先生:“大兄弟,你也不要这个样子了。余教授是好人,他已经够可怜的了,你就不要再逼他了。”   苏老先生满脸悲怆,直接笑出了声:“他可怜?你们可怜他,谁可怜我女儿?”   他轻蔑地扫了眼余教授,“你要真有心,早死了,别这个时候装模作样。我不是我那个傻女儿,叫你三两句话一哄就当真了。”   老人伸手过来拉余秋,“走,外公带你回家,外公带你跟你妈妈回家。”   余秋没办法挣脱老人,因为老人在哭,他脸上全是泪。他的手在颤抖,整个人就像狂风中的烛光,哆哆嗦嗦的,告诉看到他的人,什么是风烛残年。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大概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女儿最后一眼。   余秋被老人拉着往山洞门口走,旁边的人想要阻拦,却又不好伸手。   说实在的,抛开所有的外部包装来看,这就是富家小姐落难了,惨死他乡。现在人家里头找上门来了,想带着唯一的骨血回家,你们还能硬拉着人,不让人回去当个正经的小姐,过好日子不成?   那未免也太缺德了点。   余秋刚被拉到山洞门口,就迎头撞上医疗站的小护士。   小姑娘小脸红扑扑,显然是一顿快跑过来的。她先是朝山洞里头看,准备喊余教授,再看清余秋的脸,便眼睛发亮:“小秋姐,太好了,宝珍姐找你们呢,有个病人有些棘手。”   虽然宝珍姐想请的是余教授,但是现在小秋姐回来了,找小秋姐更省事。   虽然这样想有点缺德,但余秋得承认她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因为她完全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面对苏老先生,面对一个失去了女儿实际上连外孙女儿都生死未卜的老人。   她何德何能,怎么可以顶着人家的身份,享受人家长辈的关切。   余秋赶紧拽回了自己的胳膊,跟苏老先生道歉:“对不起外公,我得先去看病人了,病人在等我。”   说着,她便一溜地的往前冲,一路走还一路问小护士,“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小护士满脸茫然,不太肯定地回答:“好像是小便,她管不住小便。”   余秋疑惑,尿路感染?那宝珍不应该为这点儿小事特地打电话过来找余教授啊。   小护士还有病人要照应,又回了医疗站。余秋自己往妇幼保健院走。   今天已经是大年三十,除非急诊情况实在出不了院的,其他病人都已经出院回家过年去了。   大楼前移栽的腊梅已经开出了一树的橙黄,朵朵幽芳,却并不冷艳,反而在冬日暖阳下显出了勃勃生机跟灿烂的味道。   余秋刚进大楼,导医台的姑娘就招呼她:“嘿,小秋姐,你回来了呀?宝珍姐在找人呢,他们人在B超室。”   看样子宝珍事先就打过了招呼,这病人对她来说还真的挺棘手。   B超室门口站着位中年妇女,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两条眉毛耷拉成八字形。她旁边是个20岁出头的男青年,表情有些焦灼,正一口接着一口抽烟,显然心烦意乱的模样。   余秋看了他们一眼,只招呼那年轻人:“不要在医院里头抽烟,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二手烟同样有害。”   那小伙子胡乱“嗯”的一声,赶紧掐灭烟头。   B超室的门从里头打开了,宝珍朝两人点点头,然后介绍余秋:“这是我们小秋大夫,我请她过来给你们家腊梅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男的啊了一声,仔细地看余秋,下意识冒了一句:“怎么不像啊?”   他看过电影,电影里头的小秋大夫瞧着可比这个圆润有气派多了。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那是因为镜头会让人胖10斤,她到现在都很忧伤自己在镜头中的脸圆了好几圈。   不过现在不是惆怅这个的时候。   余秋进了检查室,一眼就瞧见了床上躺着的小姑娘,小脸瘦瘦的,像是哭过,两只眼睛都红彤彤,跟只小兔子似的。   余秋不由自主就放柔了声音:“怎么了?小姑娘,哪儿不舒服?”   宝珍听到小姑娘三个字就眼皮直跳。   小秋姐的怪癖好一堆。   每次让宝珍耳朵都没办法听进去的就是,小秋姐特别喜欢管人家叫小姑娘。明明病人年纪比她大。   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位小姑娘已经21岁了,都结婚了,哪里还是什么小姑娘啊,小媳妇还差不多。   小媳妇也不比小姑娘胆大到哪儿去,余秋问她问题,她就是抹眼泪。   还是宝珍在旁边替她解答:“她结婚半年了,每次同房过后就控制不了小便。”   因为这个,他们家的床单就从来没干过,天天都要洗,都要拿出去晒。时间久了,婆家人就瞧出来不对劲,再后面就有意见了。家里头觉得她有病,这么大年纪了还尿床。   腊梅的丈夫带她去隔壁村找草药郎中看过,郎中给他把了脉,说她肾气不足,所以到今天都又瘦又小的。   郎中让她家找猪尿泡煮米饭给她吃,说一般吃上个把礼拜就会好。   结果腊梅吃了有小两个月,脸上倒是长了点儿肉,但尿床的毛病还是不见好,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大冬天的居然也尿床,更别说怀孕生孩子的事了。   婆家吃不消,就让她丈夫把人送回娘家,非得让人把尿床的毛病治好了再接人走。   这下子腊梅娘家不乐意了。好好的姑娘,出门子之前从来没有过什么毛病,怎么嫁到他们家就突然间尿床了?姑娘变成这样,他们还没有找女婿家算账呢。   两家人吵得一塌糊涂,还是村里头的大队干部出主意先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毛病,回头再提算账的事。   于是两边偃旗息鼓,觉得在找草药郎中看没什么意思,还是找厉害的大夫瞧,他们就直接奔杨树湾来了。   宝珍仔细问了腊梅病史,作为女医生,她获得了比草药郎中更详细的病情描述。   她发现腊梅从来没有来过例假,而且是在同房之后才出现的尿失禁,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   宝珍本能觉得腊梅的尿失禁可能跟妇科情况有关系。她原本打算先给腊梅做个妇科检查,只不过腊梅当时刚好身上带小便,膀胱处于充盈状态,适合经腹做妇科B超。   虽然说妇产科可以做经荫道的B超,而且这种情况不需要憋小便使膀胱充盈,相形之下比较方便,但不少人抗拒荫道里头出现探头做检查,感觉不舒服。所以在条件刚好合适的时候,他们也让病人做腹部B超。   宝珍给腊梅开了申请单,让腊梅先去做妇科B超,然后将小便解了送化验,再抽个血,一块儿看是不是有尿路感染。然后拿着检查,结果回头再找她,给腊梅做妇科检查。   结果新媳妇腊梅B超室之行就不顺利,B超室的医生检查了半天,死活看不到她的子宮。卵巢倒是有呢,就是瞧着特别小,像是发育不好。   一开始大夫以为是因为她膀胱充盈不够,没能推开周围肠管气体,所以没办法清楚地显出子宮。后来再仔细查找,B超室的医生还是没有看见子宮。   她觉得不对劲,不敢轻易下诊断,便直接招呼宝珍一块儿过来查看。   宝珍看腊梅小便憋的受不了,而且又憋不住了,便让她先去解小便,直接做个荫道B超。   直到此刻,宝珍才发现问题之所在,她根本找不到给腊梅做荫道B超的门路。   宝珍掀开了搭在腊梅身上的被子,示意余秋看她的下身:“小秋姐,我仔细找过了,她下面就这一条通道。”   腊梅的外荫呈现出幼女观,她显然还没有进入性成熟阶段。这样的姑娘居然已经成婚,所有人都等着她怀孕生孩子。   余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骂谁了,这是开什么玩笑啊?这样的人怎么过夫妻生活?又怎么可能怀孕生孩子?   更要命的是,腊梅没有荫道,她会荫部只有一个开口,是被强行扩张变大的茑道。   茑道是如何被扩张变大的?答案不言而喻。她已经结婚半年多,也过了半年多的夫妻生活。   腊梅茑道开口的边缘有好几道颜色比较深的条痕,那是茑道被撕裂之后愈合形成的疤痕。   很显然,她那同样缺乏生理学常识的丈夫将这里当成了夫妻生活的进出口。   余秋不敢想象,每次夫妻生活时,腊梅究竟要承受怎样的痛苦。那一道道颜色变深的疤痕,记载着她承受着的撕裂之痛。   宝珍悄悄凑近余秋,压低声音问:“小秋姐,这是不是假两性畸形?”   她只见过刚生下来的小宝宝假两性畸形,瞧着既有荫道又有小鸡鸡。可像腊梅这么大年纪的,她还真是头回见。   而且腊梅没有小鸡鸡呀,除了少一个□□之外,她外观上看不出来任何问题。   余秋点点头:“对,看着像假两性畸形。不过要明确诊断,还得做染色体检查。”   她拿了B超探头,继续给腊梅做腹部B超。她示意B超室的大夫跟宝珍看,“这应该不是卵巢,而是血幸丸,没有下降的血幸丸。”   所谓假两性畸形,是指外生殖器、性腺性别和染色体性别之间先天不一致。放在腊梅身上,简单点儿讲就是,当了21年姑娘的腊梅,其实应该是个男的。   ※※※※※※※※※※※※※※※※※※※※   感谢在2019-12-03 07:25:29~2019-12-03 18:1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痴心景云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倒插门也不行啊   腊梅的母亲跟丈夫在B超室外头眼巴巴地等待着。   看见余秋出门, 两人第一个问题就是:“大夫,腊梅尿床的毛病能治吗?”   余秋点头, 颇为肯定:“这个问题不大,一般通过手术就能解决。”   腊梅母亲一听说要开刀,顿时吓得不轻, 结结巴巴道:“大夫, 能不能开药啊?我女儿以前一直好好的,从来没有过这毛病。”   腊梅丈夫倒是无所谓:“开刀就开刀吧,能好就行。”   说话的时候他又想抽烟。年轻男人的脸上,新婚的喜悦早就荡然无存。妻子尿床的毛病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没办法在村子里抬起头了。只有提不上嘴的人家才会娶身体不好的老婆。   余秋叹气,示意腊梅的母亲跟自己进B超室:“我有话要跟你说。”   对腊梅来讲,尿失禁是小问题,也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更严重也更难解决的困局,关于腊梅的假两性畸形。   余秋示意腊梅的母亲看她女儿:“咱们都是女人,也清楚正常女性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 你女儿的情况不一样。”   中年妇女满脸茫然, 似乎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强调了一句:“我姑娘发育慢,身上没来而已, 没啥不一样的。”   余秋满脸严肃:“你看清楚了,这儿就是尿道, 你女儿没有□□。这么跟你讲吧, 我可以通过手术解决她的尿失禁问题。但我可能没有办法让腊梅变成真正的女人。我现在高度怀疑腊梅是假两性畸形, 也就是说, 他不是女的。”   躺在床上的腊梅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自从余秋告诉她检查结果后,她就一直在掉眼泪。   余秋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告诉她母亲跟丈夫,她也不吭声。问她打算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做手术,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余秋表示先将她母亲找进来的时候,她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其实按道理来说,这件事情应该告诉她丈夫的。两人已经是夫妻,这又不是小事,而且也关系到丈夫的利益。人家结婚讨老婆,结果讨了个男人,也很懵啊。   但是病人自己有权利保护自己的隐私,余秋不好替她做决定,就只能先跟她母亲商量。   然而腊梅的母亲表现也不比女儿镇定到哪儿去,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被雷炸懵了的状态,完全理解不能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就不是女儿了。女儿不是女儿那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确定。”余秋言辞谨慎,“我只能说高度怀疑她是两性畸形,真正的结果得等到染色体检测报告出来之后才能下结论。”   跟余秋想象不同的是,她穿越过来时,这个时代帼内就已经有染色体检测技术。像工人医院这样的大医院,妇产科遗传室就做外周血染色体G带检查。比起后世的各种技术,现在的方法相对简陋,但已经能够做简单的染色体筛查。像两性畸形这些,就属于常规开展项目。   不过染色体检查要做细胞培养,需要时间,今天肯定出不了报告。   余秋给腊梅的建议是先解决最容易处理的问题——尿失禁,等到染色体检测结果出来以后,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简单点儿讲,她得想好了将来是做男人还是当女人。   虽然从生理学角度来讲,腊梅应该是男性,但是她的社会学身份却是女人。她已经做了21年的女子,假如突然间让她变成男性,对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心理打击。   余秋每次看电影或者小说的时候,发现错性穿越,比方说女穿男或者男穿女,主角都能够迅速适应,然后投入到生活当中去,顺带着大杀四方。   但实际上,就她在临床工作中的认知来看,重新选择性别,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对自己的社会学认知,突然间让他改变,他是难以适应的。这种不适应,不仅仅是在生活中闹笑话,还有社会角色的作为和随之带来的巨大心理煎熬。甚至有人无法承受如此痛苦的折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假如改变性别能够如此轻易接受的话,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性别错位者会那么痛苦呢?   腊梅跟她的母亲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两张相似的脸上书写着相似的茫然。   命运给她们开的玩笑,让她们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余秋慢条斯理地安慰母女俩:“我建议咱们一步步来。你目前的情况是夫妻同房之后就会出现尿失禁,现在必须得停止同房,不可以再有性生活。你是准备尽快做手术,还是等到过年以后再手术解决这件事?假如要等待的话,请记好我的话必须得绝对禁止性生活。否则的话你现在只是同房以后小便控制不住,要是再严重就会发展成无论什么时候你的小便都没有办法控制住,那时候你就不是尿床的问题了,而是时时刻刻都会尿裤子。”   腊梅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妈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念叨:“怎么会这样啊,大夫,怎么会这样,我到底造的什么孽呀?”   余秋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刺激这对可怜的母女,但是她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为什么会这样?那得问老天爷。可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就得问他们自己了。   她忍不住问腊梅的母亲:“你姑娘身上都没来,你就叫她出门子?你不知道她没来月事,根本不可能怀孕生孩子的吗?就算你女儿没有问题,在她没有发育好的时候你就让她去人家做媳妇,让她直接跟她丈夫圆房,她有多痛苦,你心里头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腊梅的母亲茫然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嘴唇嗫嚅,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字:“我不懂啊,大夫,我不懂。”   说着,她哭了起来。   余秋转头看抽鼻子的腊梅,表情同样严肃:“你自己也有责任。打结婚证的时候,你没有参加夫妻生活知识培训吗?放电影给你看的时候,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青春期发育的电影你没看吗?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但是我肯定我们省各个大队都放了。你自己都要嫁人了,你觉得丑你不肯看,你自己都不关心不爱护你的身体,你还指望别人怎么爱?   你下面开裂过多少回,淌过多少次血,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不相信你疼成这个样子,你会没感觉。你痛,你为什么不拒绝?还要一次次的过夫妻生活。你结婚前对自己的身体漠不关心,结婚以后更加糟践自己的身体。受罪的是谁?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腊梅哭得愈发伤心。   余秋叹了口气:“别哭了,这会儿哭也没意义了。你还是好好想想看,到底要怎么跟你丈夫交代吧。你们是夫妻,你总不能一直瞒着他。”   腊梅的母亲慌了,赶紧抓着余秋强调:“大夫你不能讲啊,这个你不能讲,不然他肯定要休了我女儿的。”   余秋端正了颜色:“那你说说看,假如换成你是你女婿的母亲,你家儿子讨的媳妇是你女儿这个情况,你会怎么办?他们是夫妻,不可能一辈子不过夫妻生活的。你女儿的身体情况也不可能始终瞒得住你女婿。   我当然不会说,决定权在你女儿自己手上。   我的建议是,既然问题已经发生了,那就积极面对吧。现在这个情况谁都不想,可已经这样了,那就必须得想办法处理。要是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后果只会越来越糟糕。   我知道你们都会觉得老天爷很不公平,为什么这种事情偏偏会发生在你们身上?但老天爷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人高有人矮,有人胖,有人瘦,有人富裕,有人贫穷,有人健康,有人生病。埋怨没有任何用,还得打起精神来面对。”   腊梅抹眼泪不说话。   好在她的母亲到底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还能接过余秋的话:“那以后她怎么办啊?她还能生娃娃吗?”   余秋摇头:“如果染色体检测结果跟我临床检查的结果相吻合的话,她应该生不了孩子。”   腊梅的母亲彻底慌了,似乎这件事情才真正触动了她的恐惧。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对婆家来说就是负担,没有任何意义。女婿肯定会把她送回娘家的,绝对不可能再接走人了。   余秋叹气:“我觉得你们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生不生孩子的问题,而是更具体点儿,你是希望当男的还是做女的?这才是你作出选择的关键。等检验结果出来之后,我们再做下一步打算,你看可以吗?”   这件事对于母女俩来说都太大了,她们现在什么决定都做不了,她们要先回家去。   今天过年呢,总不能在医院过年。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慢腾腾地朝外头走。   他们家的女婿还在外面等着。见她俩出来,他立刻问:“手术做好了吧?做好的话我们回家吧。”   腊梅的母亲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女婿。   还是余秋替她解的围:“没有,刚才我只是帮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今天大年三十,既然不是什么急症,那就等过完年回头来手术。正好,我有件事情要交代你。”   她朝着腊梅的丈夫微笑,“你老婆身体不舒服,你知道的。她现在暂时不能同房,直到她过来做手术前,你们夫妻都不可以有性生活,不然的话她的情况会更糟糕。”   那年轻男人脸上浮现出既尴尬又失望的神色。他这个年纪正是最血气方刚的时候,况且新婚半年,本来就夫妻情浓,也是最容易怀孕的时候,因为夫妻生活频繁。   不过大夫都已经直截了当拿出来说了,他也只好点头答应。   看着这三人离开医院,宝珍叹了口气:“她丈夫也怪倒霉的,偏偏发生了这种事。”   余秋心里头那股邪火还没压下去呢,对着她丈夫同样没什么好话说。   “可怜个屁!他老婆都痛成那样子了,血淌得一塌糊涂,他心里头就没点儿数吗?光顾着自己痛快,根本就没管老婆的死活。”   就算腊梅再能忍再一声不吭,可人疼痛的时候身体肌肉都会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她就不相信腊梅的丈夫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只不过是他觉得女人痛是应该的,始终忍受也是应该的。   假如不是因为妻子尿床,影响了他们正常的生活。也许腊梅痛死了,血淌光了,说不定他都无动于衷。   余秋心里头的火气完全压不住。草药郎中也可恶。病人过来求诊,连体格检查都不做,人家说是尿床就按照尿床的毛病来治吗?都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敢随便开方子。要是这傻姑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继续吃偏方当药治病,那是不是她被折磨死了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医术有高低,可最基本的东西却是必须都得掌握的而且也要执行的。   草药郎中就算搞不清楚腊梅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也应该发现异常,然后让病人上医院去仔细检查,而不是叫人家再白白遭那几个月的罪。   宝珍噤若寒蝉,她觉得小秋姐现在火气非常大,谁要是被扫到了就能直接灰飞烟灭。   大概小秋姐这次去海城碰上了地震,心里头不痛快吧。虽然没有人死亡,但还是有人受了重伤啊。而且房子都塌了,听说还有不少牲畜也被压死冻死了。小秋姐肯定很难受。   宝珍不敢多问,怕触动了余秋的伤心事。   李红兵却没有什么顾忌,他急吼吼地跑过来,满脸焦灼地抬起脑袋,就这么看着余秋:“小秋大夫,你真要走啦,你要下南洋吗?”   宝珍吓了一跳,茫然地问:“小秋姐,你要去南洋开会吗?怎么又得出帼呀?”   小秋姐这段日子老在外头跑了。过年呢,都不让人消停两天。   李红兵急得跺脚:“哪里什么开会呀,是小秋姐的外公,是南洋的大富豪,要带小秋姐走呢。”   宝珍傻眼了,完全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当然知道余秋母亲应该是出自有钱人家。用她妈的话来说那个叮叮咚咚的钢琴看着就老贵的,一般人谁用得起这东西呀?连见都没见过。   其实私底下赵家人也偷偷讨论过小秋姐的家庭背景,准备好好努力,也把家里头的孩子照着人家的标准培养成小秋姐的模样。不过琢磨了一番之后,还是她妈先恢复了理智。算了,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折磨自家的孙子孙女儿了。   小秋姐的妈妈有海外关系是公开的秘密,大家伙儿都晓得。可那就是传说中的事情,谁也没想到这会跟现实生活产生联系。   海外关系,那好远喽,他们这儿又不靠海。既然远得无边无际,那实际上就等于不存在。   谁能想到传说中的事情会跟现实生活产生联系,而且现在还有人要过来带小秋姐走。   余秋微微皱眉,看着李红兵:“你怎么知道的?”   李红兵跺脚:“我怎么不知道啊?我小杨哥都要在祠堂里头给你开欢送会了。”   这下子好了,大过年原本是团团圆圆的时候,到了他们这儿居然成了欢送会。   要送人走呢,走了以后估计就再不会回来了。   李红兵急得团团转,两只眼睛可怜巴巴,试图能够打动余秋:“你走了这医院怎么办啊?”   虽然说小秋大夫动不动就在外头跑来跑去,可是医院有她当主心骨,总多了份笃定,感觉什么都不怕。   这下子,她出帼啦,跑去资本主义世界啦,医院可如何是好?   对了,最关键的问题是,小秋大夫走了,那他东胜哥要怎么办啊?听说小秋大夫外公可有钱了,小秋大夫就是个大财主家的小姐。那东胜哥是不是得倒插门?   那何婶婶可就惨喽,好不容易将东胜哥养到这么大,结果却去当上门女婿。   李红兵忧愁的很,觉得何婶婶到时候肯定得掉眼泪。   余秋觉得这孩子脑回路的确跟旁人不一样,愁的居然是这问题。按照他的逻辑思维,他难道不应该愁何东胜也得出帼吗?   李红兵这才像想起来一样跟着唉声叹气。完蛋了,东胜哥肯定会跟着小秋大夫走。到时候何婶婶说不定也会被带走。人心乱了,大家都要跑了,那杨树湾可怎么办哦。   宝珍倒是在旁边说了句公道话:“东胜哥现在也没在村里头呆着呀。他一直在外头跑呀。”   就是真出了帼跟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差。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吧。   余秋奇怪地问宝珍:“怎么,你不留我呀?”   宝珍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忧愁:“我想留,但是我不能留。”   小秋姐要跟她外公出去过好日子了,她怎么能巴望小秋姐还留在这儿呢。留下来的话小秋姐就还是农珉,每个月只望着工分过日子。   别说当干部的事情,她这个干部一天也就5毛钱的补贴,在外头当官开销那么大,也没有谁给她发工资。这干部做的怪憋屈的。   也别说什么世界都在闹格命,小秋姐的外公是大资本家,会被格命掉。既然闹了这么长时间,受压迫的人也没翻身,那就代表没那么简单。   主席都跟美帼总统握手了,两个帼家都坐下来谈话了,主席总不好再去革人家的命吧。既然连美帝都不用格命了,那其他地方估计也革不了什么命。   全世界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那是穷人。小秋姐出帼是当富小姐的,过得自然是好日子。   别看帼家宣扬了这么多年,但农珉还是希望过富日子好日子有头有脸的日子。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想方设法端公家饭碗。只不过前头有割资本主义尾巴,有搞劈斗,人人都不敢做那只出头鸟。   现在小秋姐出帼又不用担心这些,那为什么不出去过富小姐的日子呢?   李红兵可怜巴巴的,这会儿可算是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你真的要走吗?”   宝珍伸手推他,瞪眼道:“小秋姐走又怎么样啊?小秋姐是去尽孝。”   她妈都死了,她外公面前可不就得她尽孝嘛。   这下子李红兵也找不出话来讲了。至于什么外公面前尽孝,不在父亲面前尽孝之类的,其实人家外公讲的也没错,要不是余教授的话,小秋姐的妈妈说不定也不会死。   唉,这可真是本说不清楚的烂账。   虽然说格命总会有牺牲,也总有人会受牵连,好像在格命大局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可是被牺牲被牵连的人活不过来了啊,他们就这样被冤枉死了。   余秋看着宝珍跟李红兵心中突然间涌现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看,他们也不相信。   农珉也不相信所谓的文化大格命,对他们来说,格命不过是手段。那些格命中宣传的东西实际上他们并不相信。   格命的主体力量工人估计也不相信,作为社会上实际上的既得利益阶层,没有人会真正愿意放弃自己手里头抓到的好处。   格命的急先锋学生同样不相信,甚至引导他们格命的人压根就不信任他们,否则也不会直接叫他们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那些真情实感的格命拥趸相信的是什么?相信的更多是伴随着格命而来的暴力发泄吧。格命为他们找到了倾泻的口子。   李红兵愁眉苦脸,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走吧,你们要是下班了就去吃饭吧,祠堂里头摆了席呢。”   这个席面就是为了送小秋大夫的。   余秋看这小子跟被抽了龙筋的敖丙一样,整个人都软塌塌的,忍不住想笑。   宝珍在边上不明所以,还在追问她:“小秋姐,你什么时候走啊?要不等过完正月十五再说吧。”   一直忙忙碌碌的,总该停下来好好过个年啊。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祠堂。隔着好远,里头就传来人讲话的声响,吵吵嚷嚷的,热闹的很。   余秋叹了口气:“谁说我要走的?我家就在这儿,我走去哪里呀?”   宝珍惊讶地“啊”了一声,还想再追问。里头已经传出个愤怒的声音:“卑鄙无耻,你坑了我女儿还不够。你为了不让我外孙女儿从泥潭里爬出来,居然还找个人做同样的卑劣之事。”   宝珍赶紧跟着余秋进祠堂,只见祠堂靠上方的位置,立着位穿着体面的白发老先生,他正愤怒地挥舞着手里头的拐杖,朝着余教授又吼又叫。   余教授满脸灰败之色,他身上虽然穿着胡奶奶给他做的新袄子,可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埋在灰堆里头一样,一点儿光都看不到。   他的旁边站着何东胜,也一并承受着暴风骤雨式的唾沫洗礼。   余秋其实很害怕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也不擅长处理如此场面。她成长环境中的家庭关系实在太简单了,只有个奶奶。她缺乏应对亲戚矛盾的经验。   况且她名不正言不顺,她对着苏老先生,毫无底气可言。   可此刻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赶紧上前,替余教授跟何东胜澄清:“外公,对象是我自己找的,那时候我爸爸还没出狱呢。跟我爸爸没关系,也没有任何人欺骗我。”   苏老先生一点儿也没熄火的意思,反而更加气愤:“你懂什么?你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一手,拆白党,不害死了你是不会罢休的。”   余秋无奈:“外公,拆白党的目的是骗财。我身无分文,在你过来之前,在我爸爸出狱之前,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女,我没有什么好被欺骗的。”   “错!大错特错。”苏老先生痛心疾首,“你一个姑娘家本身就值得被骗了。况且你还有一手好医术,骗了你,你就给他们白看病,这还不是被占便宜吗?你跟你妈妈一样单纯。你妈妈弹一手好琴,去外头参加比赛,拿了帼际大奖还不是为他们脸上贴金?   等到他们不需要了,他们就害死你妈妈。等到他们不需要你了,他们也会害你的。你爸爸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看看他的手!拆白党就是这样的,翻脸无情,就是自己的党徒没有利用价值了,照样一顿乱棍打死。”   苏老先生抓着余秋的胳膊,满眼心痛,“你年纪太小了,没有见过什么好儿郎。所以瞧见一个稍微平头整脸点儿的,就以为是良配。你听外公的,跟外公回去,多的是青年才俊。”   李红兵大吃一惊,他本来还在愁东胜哥要当上门女婿的事,合着忙了半天,他压根就没摸清楚方向啊。   人家根本不要东胜哥当女婿,人家要当王母娘娘了,非得棒打牛郎织女。   可怜的东胜哥,这下子要打光棍了。   ※※※※※※※※※※※※※※※※※※※※   解释一下,染色体筛查技术那个年代的确有。我在知网上查过论文,《湖南医学》1990年的论文《两性畸形的染色体检查及手术治疗》(湖南医科大学附二院),文章中就提到1973~1987年我院妇产科遗传室检查了41例两性畸形患者,年龄2~39岁。19例住院治疗,占同期妇科病人的1.5‰。41例除1例□□女性化者外,均做了外周血染色体G带检查。计46,XX16例,46,XY19例及嵌合体5例。感谢在2019-12-03 18:13:13~2019-12-04 07: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大你快更新 10瓶;软萌兔宝、小星星星辰 5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想让你走(捉虫)   胡二姐蜷缩在角落里, 大气不敢喘一声,活像只乖巧的鹌鹑。她不明白, 他们就是去看了趟小猪崽子,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成鸭,天上就掉下个余秋的外公来。   这老爷子脾气好大人好凶, 骂得余教授跟何队长都说不出来话。   不过也的确没话可讲, 他们亏心嘛。老爷子说的没错,他们已经害死了余秋的妈,哪儿来的脸再坑了余秋?   嗳,乱了,她妈的死好像跟余教授也没什么关系。那会儿,余教授还在蹲大牢呢。何队长压根就不认识他们呢。   嗐,那凶手到底是谁呢?   胡二姐越想越糊涂。   她偷偷看她妈,结果她妈微微低着头,瞧不见脸上的神色。   她再悄悄看她弟弟, 结果她那个弟弟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 整个人都变成木头桩子了,一语不发。旁边的小田老师则是一副快要哭的模样,眼睛里头全是担忧。   唉, 能不担忧吗?估计这回余秋要跟小何队长分道扬镳了。其实小何队长除了到今天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国家身份以外,好像勉强也还凑合。   当然余秋要是跟着她外公回去, 肯定能够找到条件更好的。   就像自己外婆讲的那样, 找对象还是要门当户对的。别听外面说的怎样, 就瞧瞧领导人们, 两口子感情好的,那都是同一个家庭背景里头出来的。不然舌头碰牙齿,疼得要死,根本过不到一块去。   这话不能拿出去说,不过却是外婆掏心窝子的压箱话。胡二姐还是觉得很可以听一听的。   想到这一层,她看向何东胜的目光就充满了同情。没话讲啦,她要是余秋,她肯定抬脚走人了。   胡二姐又下意识地找同盟军,希望获得小伙伴的支持,她支起胳膊捅了捅旁边的林斌。   结果林斌也变成了座不动如来,眼观鼻鼻观心,比老僧入定还置身事外。   苏老先生怒气冲冲地拽着余秋就往外头走。   什么狗屁的欢送会,又是搞糖衣炮弹,就是欺负他外孙女儿跟女儿一样心软。   看看,他人刚到祠堂,就冒出一个什么外孙女婿。想生米煮成熟饭啊?做梦!他们家是绝对不会认的。   外头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苏老先生通过自己关系找来的车子到了。   走,现在就走,带着女儿的骨灰跟外孙女儿走。人走了就行,其他的什么行李都不用。这里的东西都沾满了他女儿的鲜血,通通丢掉,一个都不拿。   “苏老先生,您听我说。”何东胜拦在了他们面前,满脸恳切,“还请您尊重小秋的意愿。”   苏老先生勃然大怒,眼睛都要喷出火:“年轻人,我看你也人模人样的,你但凡还有点儿儿郎的血性,都不应该做如此无耻之事。你有什么脸面拦住我们?”   何东胜张开的胳膊却不肯放下:“苏老先生,我不是要拦,我是想请你给小秋做选择的机会。我了解小秋,小秋不想走。这儿有她的事业。”   他眼睛看向余秋,“假如小秋的人生目标是追求优渥舒适的生活,那她早就走了,她可以留在台湾。很多人都想留下小秋的。就像您说的,她有技术,她就靠着这手好医术,在哪儿都吃得开。但是小秋放不下自己的事业。外公,小秋之所以到现在没开口,只是不忍心伤害您老人家,她也希望陪伴在你身旁尽孝。希望您也能够体谅小秋的难处。”   苏老先生冷笑:“我外孙女儿在哪儿都能当大夫,而且能够当名扬世界的大夫。一座医院而已,我不能给她盖医院吗?我可以给她建世界上最先进的医院!”   何东胜声音轻轻的:“可是要怎么保证安全呢?513,如果再来一次1969年的513事件怎么办?”   祠堂里头的人大都脸上显出茫然的神色。这个时代消息闭塞,国内的讯息尚且无法流通,更何况是外国的事情呢。   胡二姐更是直接用胳膊捅林斌:“513是什么呀?”   小林大夫不动如山,丝毫没有替她答疑解惑的意思。   胡二姐气呼呼的:“就看你装模作样了,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斌嫌这人吵,言简意赅地冒出了两个单词:“Racial conflict。”   胡二姐满脸茫然:“啥?”   林斌立刻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这都不知道?20多岁的人了,连秀秀都比不上吧。   种族冲突,马来人与华人的种族冲突,持续了好几个月,有好几百华人被杀了。这事儿是1969年发生的。   余秋的外公之所以当时没有回国内找余秋妈妈,恐怕还有一部分原因跟当时马来西亚境内不太平相关。   说的再好也是人家的地盘,枪杆子不在华人手里头,人家要排华的时候,华人再有钱也腰杆子硬不起来。   胡二姐急了,她学的再差也轮不到林斌嫌弃她。她立刻气呼呼地报出了一个单词:“pneumonoultramicroscopicsilicovolcanoconiosis,知道什么意思吗?拼一下试试呀?”   哼,简单的英语词汇算什么呀?医学英语才是动真格的呢。光这个单词,她背了足足一个礼拜才背下来的呢。   林斌立刻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何东胜平视苏老先生,目光满是恳切:“外公,我不放心,我不敢让小秋跟你回去。我害怕再来一次513,我害怕会跟1965年印尼的930事件一样。”   胡二姐又顾不上嘲笑林斌了,再一次呈现出茫然的状态。1965年930事件又是什么呀?   林斌照样不回答她,他当然知道答案,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印尼军方针对印尼公产党的屠杀,足足有好几十万华人在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杀戮中丧命,还有好几十万人被抓了。   林斌甚至怀疑这是二战后,人类历史上最残忍的集体屠杀事件。手段之令人发指,丝毫不逊色于希特勒对犹太人赶尽杀绝。   何东胜没有放下阻拦的手,声音轻轻的,每个字却用清清楚楚:“比起阶级矛盾,种族矛盾也毫不逊色。原住民与外来者的矛盾始终存在,一旦被挑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赤手空拳在强兵利剑前,又要如何全身而退呢?”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老人,“所以,外公,我不能让小秋跟你走。”   苏老先生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这儿安全吗?我女儿是怎么死的?你还想害死我外孙女儿吗?”   赵二柱一直没听明白他们说的513、930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听到有人要伤害小秋大夫的母亲一样害她时,杨树湾的新任民兵队队长立刻拍着胸膛保证:“老爷子你放心,谁敢动小秋大夫,我们全杨树湾人都不会答应的。”   旁边人懵懵懂懂的,这会儿却都反应过来,跟着打包票:“没错,除非从我们身上踩着过去。但凡我们还有一口气,就没人能懂小秋大夫。”   祠堂里头的气氛终于热闹了一些,大家伙儿也找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争先恐后地放狠话。灶台上的火似乎也移到了祠堂中,烧的油锅滚滚。到处都是热辣辣的人间烟火气。   二丫跟大宝更是挥舞着拳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打他,欺负小秋大夫,我们打他。”   苏老先生却不为所动:“那我外孙女儿为什么会被折磨成那样?我好好的外孙女儿还能再疯几回?”   这一句话冻住了整个祠堂,连着铁锅下的火跟铁锅里头的油。   所有人都找不出话来讲。   小秋大夫被逼疯是在京里头发生的事。那些日子,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大家伙儿不知道也不敢问。身为底层老百姓的直觉告诉他们,那不是他们能够触碰的世界。   要是有造反派过来拖小秋大夫走,他们可以去拼命。可要是京里头来人,他们就束手无策了。别说京中了,就是部队来解放军,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秋大夫被带走。   苏老先生一手抓着拐杖,一手牵着余秋:“走,外公带你回家。”   何东胜脸上浮现出颓丧的茫然,这瞬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人的问题。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老人说的没错,这问题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够解决的范畴。   然而何东胜并不想离开,他仍然站在祖孙俩的面前,虚弱地想要阻止女友离开。他不想让小秋走,因为那不是小秋想要的生活。   苏老先生抬起了拐杖,毫不犹豫地抽在何东胜的腿上,那重重的一下,抽在何东胜身上,落在他母亲心上。   何母立刻跑过来,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眼泪簌簌往下掉:“老先生,我们家没想高攀。两个孩子是自己好上的,我们东胜没做过对不起小秋的事,我们都喜欢小秋这孩子。”   她儿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好不容易相看上一个姑娘,却还要生这么多波折。   旁边人大着胆子附和:“对呀,老爷子,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他俩真的挺好的,我们东胜是实在人。”   余秋在心中叹气,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韩朝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秋姐,快,那个腊梅自杀了,跳进了水里头。”   旁人不明所以,不知道腊梅又是什么人。   宝珍却跳了起来,满脸焦急:“她怎么会跳水呢?”   今儿可是大年三十,水面上能结冰的,跳下去不淹死也得冻死。   韩朝英的脸上全是纠结:“她跟她丈夫说了,她丈夫丢下人就走了。她妈抓着她丈夫吵架呢,就听见扑通一声,她人跳水里头去了。”   大冬天的,腊月冻死牛,人跳下水之后,一开始因为身上穿着的棉袄轻飘飘的还能浮在水上。等到棉袄吸饱了水,整个人就跟秤砣一样直接往底下掉,仿佛下头有个水猴子真在抓着人一样。   她妈急得大喊大叫,拍着大腿喊救命。她男人就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不会水,完全没反应。   幸亏当时有班船过来了。船上的水手是好把式,而且人也善良。大冬天的,人家二话不讲,直接跳下去把人救了上来。   人上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瞧着跟死了一样。好在渡船的员工都受过溺水急救培训,几个人轮流做心肺复苏,愣是把人又从鬼门关拖回来了。   他们晓得这情况太危险,赶紧七手八脚将人就近送进了医院。刚好在路上叫韩朝英给碰上了。   韩朝英直觉这病人棘手,害怕值班医生应对不了,就赶紧跑过来找余秋了。   余秋也顾不上其他,立刻抬脚告辞:“外公我得过去看看她,这姑娘很可怜,我怕她还会自杀。”   也许是自杀这两个字触动了老人,苏老先生居然松开了手。   余秋立马往前头奔。自杀病人最害怕的是什么呀?最怕病人还会再自杀。   医生可以想方设法将人从鬼门关里头拖回头,可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人家要是打定了主意寻死,救了100次,他还有第101次。   腊梅躺在病床上,面色仍是青白交错。病房里头没有空调,只有电热取暖器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气。然而这热气像是隔着纱蒙着雾,怎么都没办法真正温暖到这姑娘的心。   腊梅的母亲正在拍着腿破口大骂,骂女婿心狠,女儿掉进水里头了,女婿居然一声不吭跑了。骂女儿命苦,居然摊上这么个孬种,碰上一点儿事情就翻脸不认人。骂老天爷不长眼睛,为什么非要折磨他们家?他们一辈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偏偏摊上这种事。   做母亲的人骂的极为大声,几个没办法出院的病人跟陪床家属都跑过来看动静,不时发出指指点点的声音。唉,还真是怪是年年有,居然有人看着是个姑娘,实际上却是个小子。这算什么呀?二椅子?   腊梅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样,她两只眼睛珠子动也不动,整个人毫无活气,简直让人怀疑躺在床上的其实是个人偶,而不是大活人。   护士一路小跑着过来,手里头拿着大毛巾,帮腊梅裹起头。现在没有那种小型的吹风机,她头发湿漉漉的,要是不裹上毛巾尽快吸干,会受凉的。   余秋走进病房,原本正破口大骂的腊梅母亲,一见到她人就立刻瘫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我命苦唉,我命苦。”   哭着哭着,她整个人像喘不过气来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护士这样的情况见多了,立刻拿了个纸袋子套在她口鼻上,重复吸入二氧化碳后,她的换气过度综合症很快就缓解下来。   余秋过去搀扶她起身,安慰了她一句:“你现在哭也没有用,还是想想这件事情要怎么解决吧。我看你一个人好像也做不了主,不如把你丈夫也叫过来。还有你女婿,他跟你女儿现在还是夫妻关系,他应该过来。”   腊梅的母亲哭得更伤心了,鼻涕眼泪糊成了一团:“那个畜生,那个畜生跑得鬼影子都没有了,哪里还肯伸头啊?”   “他不伸头,你就找他们大队给你们做主。”余秋满脸严肃,“这个事情他必须得出面。腊梅是他老婆,他有这个义务。”   从法律关系来讲,腊梅的丈夫跟她是关系最亲近的人。要是有什么事情,她丈夫不到面,后面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会扯皮裹筋。   就冲着妻子落水,做丈夫的不仅不施救,反而直接抬脚跑了这件事,就能看出这男的不地道。不管怎么讲,老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有在这种时候丢下人不管的呢。   不地道的家属就是潜在的炸弹,不管腊梅后面怎么样,他都有可能会伸出头来找医院的麻烦。   腊梅的母亲抹着眼泪去护士站给大队打电话了。她得找人过来,她一个人处理不了。   余秋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既恨铁不成钢,又说不出的心痛。   一个人的眼界与她的生活息息相关。   假如一个女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那当她被丈夫抛弃之后,她想不开要轻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更何况她刚刚被查出来身体跟人家不一样,她的世界已经摇摇欲坠。丈夫的抛弃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余秋叹了口气,走到了腊梅的床边。她看着这个不幸的姑娘,半晌只冒出一句:“人除了是男人女人之外,最重要的是,人是人。人这个身份就已经能够做很多事,与性别无关的事。   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都不分男女,医生也一样。我们每天所做的事与性别相关的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比重。就算是最重要的生育,在人的生命旅途当中,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认识很多没有生育的人,他们都很出色。因为除了生儿育女以外,他们还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   你看,我们的总理夫妻没有孩子,但他们仍然生活的很幸福。我的老师没有结婚,可同样的,她是非常厉害的医生,人人都尊重她。   你生而跟别人不一样,对你来说是重大的打击。但同样的,你要看到生活中有很多更加不幸的人,他们腿瘸了,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不能走,不能看,不能听这个世界。跟他们比起来,你又是幸运的。”   腊梅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余秋的话。其实这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了她自己,没有谁会真的理解她的痛苦。   余秋伸手,隔着毛巾轻轻地摸了下她的头:“好了,那我现在要给你做体格检查。你配合点儿。”   溺水的病人被送过来,接诊大夫首先考虑的肯定是溺水问题,其他的恐怕顾不上。   但实际上在人落水的过程中,她也有可能会受到其他伤害,比方说擦伤或者骨折之类的。甚至在获救过程中,她被人拖拽着也有可能会发生脱臼。   因为病人现在一心求死,所以对于疼痛之类的反应表现不明显,接诊医生很容易就漏掉这些关键点。   韩朝英赶紧掀开盖在腊梅身上的被子,配合着余秋一块儿过来做全身体格检查。   值班医生也诚惶诚恐地跑过来了。他的确没有顾上做全身检查,他光忙着给腊梅保温,注意观察她的溺水情况了。   余秋仔仔细细地做了心肺听诊,又观察她四肢的活动情况,最后重点看脚。因为冬天患者身上衣服穿的多,加上是落水,施加在她身体其他部位的力道很容易被缓冲掉。唯独双脚不同,落水的时候,腊梅的鞋子掉了,她的脚除了冻伤之外,也有可能会撞到石头上,造成骨折。   只不过单凭肉眼观察是难以判断骨折的,最好的方法还是拍个片子确认一下。   余秋找了推车要送腊梅去x光片室的时候,一直不吭声的姑娘突然间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在拽救命稻草一样,满眼可见的热望:“大夫,你帮我造个小娃娃放进我肚子里头吧。大夫我知道的,你可以让怀不了孕的人怀孕。”   余秋看着这双年轻而充满渴望的眼睛,只能残忍地打消她的奢望:“我们先解决其他问题好不好?”   “我没有其他问题!”年轻的病人突然间抬高了声音,大喊大叫,“我唯一的问题就是生不了娃娃。只要我能生娃娃,我丈夫就不会不要我了。你让我生娃娃,我生了娃娃就好了。”   余秋被她攥得死紧,手都痛了。   韩朝英跟宝珍赶紧过来帮忙,试图想让她冷静下来。腊梅却不管不顾地拼命喊叫,完全不理会劝说,也彻底听不进去解释。   强烈的精神刺激让她选择封闭自己的思想,她将所有的问题都简单化为一件事,就是她生不了孩子。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她面前的所有麻烦都迎刃而解。   她不愿意接受事实,也就是男人永远没办法生孩子。所谓变性移植子宮,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讲,她生下的仍然不是自己的孩子。   两个精子是没办法变成受精卵的,男男生子不可能。   腊梅又喊又叫,他们几个医生护士齐齐上阵都没办法劝住她。余秋不得不决定给她用镇静剂,防止她在情绪激动中会再一次自杀或者是伤到自己。   护士听了医嘱,赶紧去执行。他还没出病房,就迎头撞上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那农民打扮的老人怒气冲冲上前,一巴掌打在腊梅的脸上,厉声呵斥:“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丢人吗?”   余秋伸手想要推开他,腊梅的母亲跟在后面跑了进来,赶紧解释:“大夫,这是我家老头子。”   她刚打完电话,她丈夫就寻上门来了。今天大年三十,本来讲好的看了病,妻子跟女儿就立刻回家的。结果天都发灰了,两人还是不露面。   老头子在家里头等得不耐烦,就上医院寻人来了。刚见着人,妻子就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哭诉自家的不幸。   老头子听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自家的小女儿不是姑娘,而是个小子。   他先是发懵,然后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他有儿子了。他原本三个姑娘,现在是两个姑娘一个儿子。   有儿子了,还给人家当什么媳妇?当然是自家讨媳妇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哎呀,真是老天爷看眼睛,可算是没让他家绝了后。   老头子立刻冲进了病房,满脸热切地看着余秋:“大夫,那我儿子做了那个手术以后,后面还能讨老婆生孩子的吧?”   余秋傻眼了,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眼下算是个什么情况?   患者求她想办法让自己怀孕,好跟丈夫生个孩子。   患者的父亲想的却是赶紧让小女儿变成儿子,好讨老婆生孩子,传宗接代。   说到底,也算是殊途同归,他们每个人关心的都是孩子。好像患者本人反而不重要了。   ※※※※※※※※※※※※※※※※※※※※   感谢在2019-12-04 07:24:07~2019-12-04 18: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直在be 120瓶;罗生门1942 20瓶;屋子里的那个、风中奇缘石油 10瓶;拙子 5瓶;希茜 2瓶;死宅君、小星星星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自己做选择   病房中的腊梅在哭, 或者准确点儿讲她在流泪, 自从她父亲来到医院之后, 她就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就连悲伤都是默默的。   年过半百的老农愤怒地走来走去,两条胳膊不停地上下挥舞,指责女儿:“科学, 你懂不懂科学呀。大夫已经讲了, 你是绝对不可能怀孕生孩子的。你就是个男的,好好的男的做什么二椅子。马上就手术,手术完了立刻找个老婆,赶紧生孩子才是真的。”   他一想到自己儿子还给人家当过老婆, 叫人给睡了, 就觉得实在是亏大了, 想想都恨得不行。   然而无论他情绪多激动,腊梅都无动于衷,只是不停地默默流泪。   她父亲急了, 声嘶力竭地喊:“你还想什么呢?听我的, 马上动手术。好好的爷儿们不做, 非要做婆娘呢!”   “好了!”余秋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家属之间的沟通, “你不要再逼她了,这是她的身体,到底要怎么选择由她自己决定。她已经是20多岁的大姑娘了, 不是两岁的小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非要算责任的话, 父母责任最大。如果他们早些发现问题,早早就带孩子进行干预治疗,帮孩子确定好性别,也不至于让孩子如此痛苦。   腊梅的父亲很不高兴:“怎么就叫我逼她了?这生病就要治,不能拖的呀。”   余秋绷着脸:“是该治疗,但是要如何治疗得由她自己说了算。”   老农可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他立刻强调:“什么叫他说了算,生病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这是我儿子,他就应该是儿子。科学最重要,染色体决定了这是我儿子。”   余秋抬眼看着情绪激动的老农,突然间开口:“你别看你表面上瞧着是个男的,实际上从你的基因跟染色体判断你是女的,我们现在要给你做手术,让你变成女的。”   腊梅的父亲一听自己要成太监了,顿时一蹦三尺高:“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是女的。”   余秋面无表情:“现在你女儿的心理状况就跟你一样。”   腊梅的父亲立刻纠正对方的错误:“儿子,这是我儿子。”   余秋忍无可忍:“儿子就这么重要吗?重要的你宁可看着你女儿痛苦,还非要强调儿子的身份吗?”   腊梅的父亲可不同意:“什么叫我要看着他痛苦长痛不如短痛,他堂堂正正的做个小伙子有什么不好?”   余秋一点儿都不客气:“好与不好都是你觉得,但对于她而言,这就跟一个男的被要求马上去当太监一个道理。”   腊梅的父亲立刻摇头,这怎么能一样呢?从女儿变成儿子,这是天大的喜事,跟男的当太监完全不是一回事。   “有什么好不一样的,女变男跟男变女是一个道理,对她本人而言都是件很痛苦的事。”   余秋板着脸,“妇女也顶半边天,男女平等,怎么女人变成男人就成了高贵成了好事了。”   腊梅的父亲悻悻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大夫你别跟我讲这种大话。我们农珉没见识,不晓得这么多大道理。我们就知道传宗接代天经地义,家里头没个男的是撑不起来的。”   “怎么撑不起来?”余秋冷笑,“下田种庄稼,有拖拉机,有插秧机,有收割机,女拖拉机手都已经印到了钞票上,你该不会看不见吧?就是没有这些的时候也有铁姑娘队,干活一点不比男的差。进厂做工就更别说了,哪里少得了女同志?我们杨树湾就一堆女工程师。医院里头,你看看你面前站着的都是女医生。就是盖楼盖房子,大名鼎鼎的女建筑师也是成把成把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女人能做的事情多了去,我还真没发现男的哪儿来的优越感。”   余秋看那老农珉,还是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她心中冷笑,毫不犹豫地下起猛药:“好,我们不说其他的就说你。你是男的吧,当了这么多年的男的,我也没觉得你当的有多光鲜呀。旁的不讲,人家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看你老婆穿的也不怎么样。大过年的,连件新衣服都没有,想必日子也没那么好过。   我倒是个女的呢,我年纪还比你小这么多,可我已经当上了333干部。我受过主席跟总理的接见,我还作为帼家代表出帼访问,又去联合帼开会,还对着全世界人珉都做了发言。   等我到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名的医生,我会带很多学生。我会让所有的书上都写上我的名字,所有的学生都知道我的事情,我的祖帼也以我为荣。将来我有子孙后代,因为我,他们很有面子。   这些你做到了吗?你什么都没有做到,你凭什么觉得男的比女的强,女的一定想当男的?   任何性别都有自己的特点,自己的优势。做人最重要的是顺应本心。每个人都只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旁人无权也没必要替别人做任何选择。即使她是你们生养的,但她是个独立的人,她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   不是说不能结婚生孩子,一个人的生活就毁了。结了婚生了孩子,日子过得一塌糊涂的,还不是大把的。就算是一个人生活,过得有滋有味,难道不比鸡飞狗跳一地鸡毛来的好吗?”   余秋说了半天,不想那老农却笃定的很:“那就是你觉得。你回头问问你家里头,看他们是希望你是儿子还是女儿。你爸爸倒是个好人,就是命不好,居然绝了后。”   余秋冷笑:“我不需要任何人希望我是什么。我就是我,我决定我的人生。既然你觉得生女儿就是绝了后,那说明你女儿也不是你的后代,你指手画脚个什么劲呢?”   老农被余秋给噎到了,找不到话来回,就扭着头坐在旁边生闷气。   病床上的腊梅倒是不喊叫了,一双眼睛就这么木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余秋叹了口气,招呼旁边的宝珍跟韩朝英:“你俩去吃饭吧。”   外头天都发灰了,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往年到这个时候,二丫大宝他们肯定就开始催着要放烟火了。一群小家伙最喜欢放烟花了。   就是不知道今年这烟花还不知道能不能放起来。   余秋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因为她一个人的事情搞得整个杨树湾都痛快不起来。   宝珍跟韩朝英哪里肯走,两人都坚持要留下来陪自己的师傅。   韩朝英要更机灵些,拉着余秋一块儿回祠堂吃年夜饭。反正现在那没也是没什么特殊的情况。拍了片子,她左脚是骨折了,但这骨折也没有错位,情况没那么严重。总不需要再彻夜守着她吧。   余秋苦笑:“你们先过去吧,我在这里待会儿。”   她知道自己是个懦夫,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面对苏老先生,那个一心一意想要带自己外孙女儿离开的老人。   韩朝英还想再说什么,宝珍轻轻地拉了下她的胳膊。她顺着宝珍下巴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何东胜正拎着保温桶往他们的方向来。   俩姑娘立刻跟余秋告别,她们先回去吃饭了。   余秋看着何东胜沉郁的面容,不由得心疼。可怜的田螺小伙儿,遭受的是怎样的无妄之灾啊。   她冲自己的男友笑:“你来了,刚好我饿了。”   保温桶里头有饭有菜有鸡汤,炖的烂烂的鸡肉里头加了香菇木耳,一打开盖子,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   余秋丁点儿也不客气,在何东胜面前,她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她毫不犹豫地叼起鸡腿就开啃。   娘哎,走地鸡果然不一样。品品这鸡肉紧致的,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余秋干掉了大半个鸡腿,朝神色郁郁的男友笑:“你知不知道请人吃鸡腿是想让对方迈开两条腿走路的意思。怎么啊?这么快就改主意了,想让我走了。”   何东胜抬起头,眼神中有犹豫也有脆弱。他当然不希望女友走,可是他的确没有办法保证女友的安全。   要是突然间再来场运动呢。小秋为帼争光,出帼给人做手术做演讲,就是她理通外帼最好的证据。   就像外公讲的那样,平反了又怎么样?小秋的妈妈还能再回来吗?人死不能复生。人都死了,身后的那些虚名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外公的话更加诛心,所谓的死后平反以及给还没被折磨死的右哌摘帽子,不过是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支撑起这个帼家,所以还得用这些他们看不上的人。   打几个巴掌给两颗枣子尝尝,然后被打断脊梁骨的人就又屁颠屁颠的凑上去,热泪盈眶感恩涕零。等回头人家不高兴了,再一脚踹过来,像对待蚂蚁一样踩死了他们,他们也不要再抱怨。因为事实证明他们就是贱骨头,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哭着喊着要表忠心。   何东胜想要说话的,然而他找不出任何话反驳。他在外面东奔西走了这么久,自然清楚摘帽子平反对于维持稳定的重要意义。即便是他们杨树湾那时候之所以能够吸引这么多右哌来,也是因为杨树湾人不欺负右哌。   而他们之所以甘愿冒险,甘愿承担着被上级训斥的危险,也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右哌有用,能够让杨树湾过得比以前更好。   说到底,也是因为他们有存在价值。   何东胜先前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被撕开了遮羞布,他只觉得□□裸的,无所遁形。   余秋啃掉了鸡腿,又咕噜噜地喝了好几口鸡汤。她抹了个嘴巴,然后毫不客气地勾着何东胜的脖子,把人脑袋往自己脸上压,亲了上去。   傻子,她的心在颤抖,她怎么找了这么个小傻子呀?哎呀,真是的,真叫姐姐心疼。   余秋一下接着一下亲吻何东胜。她的田螺小伙儿一开始被动承受着,后来情绪跟着激动起来,也伸手扣住了她的脑袋,用力地亲吻上去。   她可真喜欢何东胜的吻,热辣辣的,很舒服,带着种原始的野性。她喜欢这样的生命力,生机勃勃的,带着大自然与原野的气息。   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是气喘吁吁,脸通红,不知道是被憋的还是因为激素分泌的作用让他们心跳加速。   余秋伸手摸着何东胜的脸,又笑着骂了句:“傻子。”   走什么走,她从来就没打算过就要走。   何东胜还在犹豫:“可是不安全啊。外公说要送你去美帼念书。”   他心中的不确定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现在被完全挑破了,就迅速发酵,仿佛加了小苏打,直接膨胀,占据了他整个心。   余秋叹了口气:“安全,哪里是绝对安全的呢?美帼总统尚且会被人刺杀,哪里会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每分每秒都会有车祸发生,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亡,死于意外层出不穷的意外,谁能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呢。   像锁进保险箱一样的安全?哦,不,锁进保险箱,最可能的事情就是被人遗忘了,然后因为体位窒息直接丢掉了性命。   余秋站起身,走过去开门招呼站在门外的老人:“外公,你进来坐着吧。”   老人看了她一眼,坐在了桌子对面。   余秋抬起眼睛,诚恳地看着老人:“没错,我并没有打算走。”   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她认真地强调,“您听我说完,没错,这个正权在你看来的确非常糟糕,实际上它确实做了很多糟糕的事,然而没有一个正权缺少过混账时刻。   清朝正府丢下满城的老百姓,皇帝太后自己跑出去逃难了,八帼联军蜂拥而至,烧杀掳掠,正府混账吧,混账的要死。用义和团的时候人家就是义众,不用的时候就成了乱珉。   到了珉帼的时候,珉帼正府就不混账了吗?   为了阻拦日军,直接自己扒开黄河口子,造成黄河决堤,死了多少人。这么多人该找谁算账去?最可笑的是,就是扒开了黄河口子,白白淹死了这么多人,照样没能拦住日本人。   就是打败了日本人,又怎么样?美帼大兵在北平强女干中帼女大学生,最后又是什么样的结果,闹得沸沸扬扬,迫于舆论压力,中帼法官是给人家判了刑。可人家回帼以后立刻就被放了。   为什么?因为你中帼弱,你中帼人不敢拿美帼怎么样。你中帼人的地盘上可以堂而皇之挂着帼人与狗不得入内。落后就要挨打,拳头才是硬道理,帼际社会就是这么残忍。   美帼就文明吗?文明个屁。他们的文明也是对着他们自己人,对待华人,对于异种族,他们什么时候表现出真正的文明了。   对,眼下这个正权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犯了很多错误。但同样是这个正权,让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招牌直接被甩的远远的,谁也不敢在这片土地上这样羞辱中帼人。谁敢在这片土地上欺负中帼人,不管他是哪个帼家的人,他都会被打得满头包。   对,这就是这个正权给我们的。美帼很厉害,苏联也很厉害,可是他们态度再强硬,我们的腰杆子都是挺直的,我们没想过要投降。就是要打仗,他们过来我们接着,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当二等公珉,在自己的帼土上伺候洋老爷。”   苏老先生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他看着余秋像看一位陌生人:“你忘了你妈妈了吗?你也觉得你妈妈自杀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完全没有必要自杀吗?”   “不,我永远不会原谅。我永远都没有资格原谅刽子手。”   一股强烈的痛苦愤懑冲击着余秋的心,她的眼眶都湿了,“我不会原谅的,那些残害妈妈的人。谁都没资格去原谅。”   老人的眼眶也红了,他胳膊往前伸,抓住了余秋的胳膊,声音哽咽:“这就好,你跟外公回家吧。”   余秋还是摇头:“我不走,外公,这其实就像是做生意。”   帼家和正权是裹在一起的,与任何一个正权合作都像是在做生意。你能保证你的生意伙伴永远不做坑你的事吗?当然不可能。因为生意者的目的是盈利,追逐利益才是商人的本能。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差不多,人必须得在交往中获得让自己受益的地方,才能够持续交往下去。这种受益未必是金钱,也未必是社会地位的提升,有的时候仅仅是为了获得心理满足。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更错综复杂。   相形之下,做生意要简单些。要么名要么利,要么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   “眼下的正权是我能够找到最合适的,最满足我需求的。”余秋抬起头,看着老人,“我清楚地明白,帼家与正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但是我们必须得承认,正权的存在让帼家成为更加具体化的实体。很多时候正权代表的就是帼家。   他乡是吾乡,身在异帼他乡,你所出自的珉族往往又是依靠帼家的力量作为背景。美帼人不管在世界哪处都很难受欺负,说不定还会被高看一眼,受到额外的优待。为什么?是因为世界人珉都热情都好客,欢迎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吗?当然不是。既然他们热情,为什么不对着其他人也热情。不过是因为美帼强大,所以他们的帼珉也跟着强大。   我记得先总理曾经提到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南洋富商跟朋友谈生意到很晚,当地正好实行宵禁,商人没办法独自回家。于是他就花钱雇了位日本□□陪伴自己一块儿回去。街上的巡捕看到日本人就不敢上来询问。   这就是帼家的力量,即便日本□□很贫穷,在客人面前要毕恭毕敬的。就因为她是日本人,当时他们的帼家非常强大,所以旁人就不敢动她。   富有的人如果没有正治地位,那即便是面对小小的巡捕,也束手无策。”   余秋的目光注视着老人,“所以我比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帼家强大。因为我无论身处何方,人家都知道我是中帼人。即便我的手按在桌子上,宣誓要加入新的帼籍,永远对那个帼家忠诚,人家看我还是外帼人。   我去美帼不会取得比我现在更高的成就的。因为我是外帼人,优质的资源永远不可能先想到我。我要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才能够获得同样的成就。   我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无用功呢?我现在有很好的条件,我可以在这片土地上按照我的理想去做事,对没错,我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在世界任何一处我都没办法保证。我去了美帼,美帼人就不会把我当成间谍关起来吗?”   如果是2019年,帼外先进的科研设备以及相对成熟的科研条件还能对余秋构成强大的吸引力。搞技术的人就是这样,对于技术的追求是孜孜不倦的。   可是她已经在这儿了,她穿越到了70年代。其他的领域她不知道,但就医学这一块,她自带金手指,她不相信还有谁可以比她更先进。   既然如此,外帼月亮的光环也就消退了。   她这人的确很虚荣很自私,但对她来说,一生的意义不是在谁面前炫耀显摆,也不是让谁拼命鼓掌竖起大拇指夸奖,而在于她到底做出来多少成就。   外帼人的掌声也不比中帼人的掌声更好听,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因为她从不觉得外帼人比中帼人高贵。她也不认为获得外帼人的认同有多么重要。   美帼人会在意帼际社会的看法吗?在意个屁,就好像那句话,美帼人对篮球跟橄榄球的关心远远胜过于地球。他们只要自己认同就好。当他们将自己的规则变成帼际规则的时候,只能帼际社会认同他们。就好像全世界电影人都在追逐的奥斯卡。   余秋伸长了双臂,抓着老人的手:“即使不原谅,我也要生活下去。永远没有办法原谅,我也要永远生活。”   ※※※※※※※※※※※※※※※※※※※※   感谢在2019-12-04 18:52:47~2019-12-05 07:2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初 70瓶;花花 10瓶;软萌兔宝、beth 5瓶;希茜 2瓶;taylor、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鸡飞狗跳的春节   1975年的春节, 余秋只能用兵荒马乱四个字来形容。所有人都忙着跨年的时候他们杨树湾妇幼保健院全体值班人员, 都忙得鸡飞狗跳。   先是放烟花爆竹的时候, 有个小兔崽子故意使坏,结果吓得孕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崽子自己的脸也被炸伤了, 哭得撕心裂肺。   家里头吓坏了,赶紧把孕妇跟小兔崽子一并拎到医院中。   孕妇情况倒还好, 虽然摔了一跤, 但没有腹痛, 也没有出血, 暂时先观察一段时间。   小崽子惨了, 半张脸又黑又红, 黑的是爆竹炸伤,红的是淌出来的血。他想哭来着, 不过一哭疼得更厉害, 就只能瞪大两只眼睛, 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该,所有人都横眉冷对。不吃点儿教训, 这种熊孩子永远记不住。还玩烟花爆竹不?他们杨树湾小孩子都不允许玩, 要放烟花也是大人远远地放。   居然还用爆竹吓孕妇,炸伤脸是便宜他了, 哪年没有小孩子被炸到眼睛, 眼球都摘了的?   小孩子抽着气, 更加悲伤了。   发火归发火, 该处理伤口还得处理。好不容易忙完这一茬,外头又开始地动山摇。   那嘈杂的脚步声让余秋瞬间都以为地震发生了,吓得差点儿一蹦三尺高。   结果再问问情况,只能说中国人的过年会发生各种各样狗血的事。   有个小姑娘吃年夜饭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非常难受。刚好她哥哥在杨树湾学过医,担心妹妹是急性胰腺炎,坚持把人带到医院看。   一通检查过后,胰腺炎不能被完全排除,但是宫内早孕的诊断倒是可以下了。   这还没有结婚的小姑娘突然间怀了娃,谁家都接受不了啊。父母当时就怒不可遏,姑娘的哥哥更是撸起袖子要打死那臭小子。   偏偏那臭小子还送上了门,一个村里头的,瞧见自己偷偷摸摸谈的小对象叫家里人往医院带,小男朋友就吓坏了,赶紧悄悄在后面追着。   这下子,不打才怪。要不是害怕大年夜闹出血光之灾,医生护士在旁边拼命拦着,这小子估计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余秋出去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孩子要么留了生下来,要么打掉。早做决定早好,因为后面小孩会越长越大,到时候想打掉都打不掉了。   那还不到20岁的姑娘吓得嚎啕大哭,她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实际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理论角度上最有话语权的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她父亲跟她哥哥黑着脸,她的小男朋友被揍得鼻青脸肿,瑟缩着不敢开口。旁边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集体尴尬。   姑娘已经成年了,这人家也没用强。两个小年轻搞到了一起,非要算的话,女方也有责任啊。这种事情男女也得讲平等。   只不过因为男女双方的身体结构差异,怀孕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女方独自来承担了。   做父亲的跟当哥哥的发了半天脾气,最后只能妥协。   能怎么办呢?把孩子打掉,将姑娘领回家吗?   一来本地人不作兴这样。二来万一打了胎,以后女儿都怀不了孕,那怎么办?   都到这一步了,那就只能双方坐下来好好谈,什么时候把婚事给办了。   没到法定婚龄又怎样?老百姓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拜了堂磕了头办了喜事,那就是两口子了。   女孩子的哥哥一副快要哭的模样。这个刚刚20岁的年轻人快要恨死了,他原本计划着要带妹妹来杨树湾上学的。无论是当医生做护士还是将来当个女工程师,都比一直待在家里头强。   结果妹妹不争气,小小年纪居然未婚先孕。   余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男孩子。每个人只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谁说得清楚呢?谁能笃定她以后就不幸福?说不定现在做哥哥的劝妹妹把孩子打掉了,将来妹妹婚姻不幸生活不顺遂,第一个要怪的就是哥哥。   毕竟社会对女性成功最大甚至是唯一的标准就是她家庭生活是否如意。   父亲跟哥哥在前头黑着脸,妹妹垂着脑袋跟在后面。她的小男朋友走在旁边,快要拐弯的时候,两人偷偷牵了下手。   护士在旁边磨牙:“我怎么觉得牛郎是最不要脸的呢?”   余秋扑哧笑出声,然后摇头:“没错,我要是王母娘娘,我不打断牛郎的腿才怪。”   能说什么呢?只希望这姑娘再过个三五年,不要为今天的事情后悔。   余秋转过头,打了个呵欠,准备赶紧回值班室躺会儿。   她一回头,就看见腊梅站在病房门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小姑娘离开的方向。   余秋叫她的眼神给吓到了,任凭谁大半夜瞧见这么个人,都要吓得魂飞魄散。   还不等余秋拍胸口,腊梅终于开口说话了:“大夫,我当男的话,我能生娃娃吗?”   余秋连胸口都顾不上捂,赶紧招呼腊梅回床上躺着去。姑娘,你有点数行不行啊?你脚骨折了,就你这样单腿蹦跳,万一摔倒了,到时候说不定就直接瘸了。   “家属呢?”余秋气急败坏,“家属是怎么陪床的?”   护士跑过来,满脸为难:“她爸妈去找她丈夫算账了。”   好好的儿子不能被白睡一遭,女婿家里头必须赔偿。这生病住院可是要花钱的,他家非得掏出钱来。   腊梅却顾不上这些,她只关心一个问题,她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余秋足足喘了好几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跟你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我这么跟你讲吧,虽然你现在染色体检查跟其他一些检查结果没有出来。但从你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很可能是血幸丸女性化综合征。你无法生成精.子,血幸丸幼稚化,青春期以后就没有再发育了,所以肯定没有生育能力。”   她看着腊梅,“这个事情我也跟你父母说了。对于你父亲讲的只要你是儿子就能上族谱,就能领养个孩子放在你名下传宗接代。我本人不赞同,我认为毫无意义。不过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这件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你已经当了20多年的女人,假如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做荫道成形术。如果血幸丸留在你体内的话,癌变的风险比较高。如果你做好决定当女性的话,我们直接手术帮你切除血幸丸。”   腊梅闷声不吭,隔了半晌才喃喃自语:“为什么有的人一怀就怀上了?我却不行呢。”   她说的是刚才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先前一直在哭,她赌咒发誓说只有一回,没想到居然怀孕了。   余秋平静地看着腊梅:“其实正常染色体的人也有不少怀不上孕。就是你讲的试管婴儿,也不是所有人做了都能成功。我并不反对你□□,但前提是你要有养活这个孩子的能力。假如你连自己的生活都照料不好,你领养的孩子要怎么养活他?”   腊梅沉默不语,躺在床上久久不吭声。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出去叮嘱护士,今晚一定好好看着腊梅,家里头一个人都没有,万一他想不开再度自杀的话,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护士二话不说,立刻招呼两个实习的姑娘,旁的也别想了,直接去病房里头守着吧。真出了事的话,就腊梅娘家跟婆家的做派医院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余秋回值班室眯着眼睛打盹,迷迷糊糊间刚睡着,外头又响起了爆竹声。关了窗户,拉着窗帘也没用,天都要亮了,这一伸伸二脚踢会持续到天光大亮为止。   余秋实在没办法,她扛不过二脚踢只能苦大仇深地翻身下床,耷拉着脑袋去刷牙洗脸。先吃饭填饱肚子,等过了这一波,她就直接再睡回笼觉。反正她也没什么亲戚要走动,不需要出去拜年。   想了想,回家吃早饭之前,余秋还是跑了趟腊梅的病房。结果人刚下楼,就看见值班医生神色匆匆的从病房里头出来。   腊梅发高烧了,39.3℃,还是陪床的护士感觉她呼吸灼热,赶紧给测了个体温,发现的问题。   值班医生给她拍了x光片,发现两肺都有炎性表现,右肺情况更严重。   余秋做了听诊,腊梅双肺都能听到湿罗音,右下肺呼吸音低。急查的血常规返回,血象偏高。结合临床表现跟病史来看,她应该是个吸入性肺炎。   值班的医生护士集体叹气,感觉这姑娘实在是太倒霉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让她给碰上了呢?这一通治疗,还不知道他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   最要命的是,丈夫不靠谱,爹妈居然也丢下人就这么跑了。明明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结果娘家人婆家人谁都不伸头。   大年初一,她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医院里。   大家伙儿正琢磨着要不要想办法打电话到他们大队里把人叫过来,外头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   一个头上扎着方巾的中年妇女猛地推开了病房,大声嚷嚷着:“快来看看哦,弄个假姑娘过来骗人彩礼,好大的脸噢!”   病房里头的医生护士都吓了一跳,搞不清楚这人是个什么来路。   余秋皱眉:“你是谁?你跑到这儿做什么?请你出去,医院里头不要吵嚷,不要打扰我们看病,也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我是谁?”扎方巾的中年妇女拔高了嗓门,用一种样板戏的夸张语调大声喊着,“我是被这一家骗子坑了的贫下中农。我做什么?我要讨回我们家的彩礼,不能让骗子的阴谋诡计得逞。”   余秋他们还在发懵的时候,病房里头又跑进几个人。   腊梅的母亲伸手拽这中年女人:“你要脸,你们家把我们腊梅害成这样了,你们还不管不顾!”   余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扎着方巾的女人是腊梅的婆婆。   昨天晚上,腊梅父母跑去找亲家算账,要他们家掏钱给腊梅治病,后头做手术的钱也得他们家出。   腊梅婆家正一肚子火呢,好端端的花了大代价娶了个媳妇居然是个假姑娘。他们家还没地方说理去呢,这家人居然还有脸撞上门来。   双方一阵大吵大闹,直接大打出手。亏得本地有除夕夜守夜的习惯,左邻右舍都没睡觉。听到动静,大家伙儿赶紧过来劝,又慌忙拉开人。不然的话,说不定大年夜里头就能打出几桩人命案来。   腊梅婆家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娶了个不下蛋的鸡也就算了,最怄人的事还是公鸡装母鸡。他家觉得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否则以后一家子老小都抬不起头。   再说了,花出去的彩礼也不是小数目。他们必须得讨回头,否则将来还怎么给儿子找下一个媳妇?   于是腊梅的公婆坐着今天早上村里头第一班拖拉机上杨树湾找假儿媳妇算账来了。   所谓的拖拉机班车是现在农村还没有公交车,头脑灵活的农民就将自己村里的拖拉机在农闲时候变成公交车,每天几趟,好方便大家伙儿出行。拖拉机对路面状况的要求要比公交车低得多,这也是在农村道路条件艰苦的情况下,交通出行最方便最合适的工具。   腊梅的婆家人坐着拖拉机一顿突突突,那澎湃的心情也在突突突,简直就跟机关枪一样。   这位婆婆一进门就指着腊梅骂个不停。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不是个正经媳妇,瞧着就不正常。腊梅家里头脏心烂肺,这么个假姑娘也能推出来卖钱骗人。   “彩礼必须拿出来,你们这是骗婚。”腊梅的婆婆眼睛瞪得老大,“你们要不拿出钱来,我就去告,让你们蹲大牢!”   腊梅的父亲急了:“你们害我儿子这样,你们要拿出钱来赔!”   这下子做婆婆的人可算是抓到把柄了,她立刻高声嚷嚷着:“听到没有?大家伙儿听到没有?我可是头回听说嫁儿子换彩礼的。合着你们家是当回女儿,嫁出去骗彩礼。钱骗到手了,回头自己娶媳妇。水路旱路,你们家倒是走得顺当啊!”   “好了!”余秋忍无可忍,“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别太过分了。”   那婆婆像是没料到余秋会发火,叫她这一声吼惊得脖子一缩,然而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当大夫的也不能心眼子偏成这样,明明是他们家骗了我们家。不要脸的东西,二椅子,荫阳人!”   余秋拉下了脸:“出去,医院不欢迎你,你有完没完?”   腊梅的婆婆愈发愤怒:“她家不赔彩礼,你们医院掏吗?”   “吵什么吵?”何东胜手里头拎着饭桶过来给余秋送早饭,见状面沉如水,立刻训斥缩在旁边不说话的腊梅的丈夫,“你是死了还是耳朵聋了?你装什么样?你就让你妈这么骂你老婆?”   腊梅的丈夫瓮声瓮气:“他不是我老婆,他是个男的。”   何东胜放下了手中的饭桶,目光严厉地瞪着腊梅丈夫:“你们领了证的,从法律关系上讲,你们就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的。在打离婚证之前,你们都是夫妻。   你自己摸摸良心讲,你老婆除了那个事情以外,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她是不干活,成天好吃懒做了,还是打骂公婆挑唆是非了?她是不是村里头出了名的贤惠媳妇?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哪个不说你小子运气好,娶了这么能干的老婆?   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穿的,格格正正。你再看看你老婆身上,有什么新衣服呀?人家把好的都用到你身上了,你念人家一句好没有?”   腊梅婆婆声音拔高了八度:“当人媳妇伺候穿衣吃饭,那是理所当然的,哪家不这样子?倒成了功劳了!”   何东胜脸阴的跟要下雨一样:“你闭嘴,我看是你没碰上厉害媳妇,磋磨的你哭都哭不出来。我跟你儿子讲话,你插什么嘴?”   他人高马大,一顿疾言厉色,脸又黑的跟锅底一样,倒是镇住了那厉害的婆婆。   何东胜也不管她,只是眼睛盯着腊梅的丈夫:“碰上这种事情,你老婆愿意呀。她大姑娘出门头一回,她哪搞得清楚这许多。人家嫁给你以后就是一门心思想好好过日子。你摸着良心讲,要是你换做她,你痛苦不痛苦?要是她像你这样不讲心,你难受不难受?”   腊梅的丈夫也不反驳,只反反复复一句话:“他是个男的,不是我老婆。”   何东胜拽着他进病房,扑通一声关上房门。   他也不管外头那对公婆怎么吵闹,只训斥腊梅的丈夫:“讲到这个事情,你跟畜牲有什么区别?你老婆下面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你自己心里头最有数。医生护士看了都掉眼泪,都说这姑娘不晓得遭了什么罪,淌了多少血又有多痛。   她不怕痛吗?她当然怕痛。她是怕你不高兴,所以一直忍着。人家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牵挂着人家一点儿好了吗?   发生这种事情,最痛苦的人是她。老话讲一是夫妻百日恩,你讲讲看你们结婚这半年时间了,你有把她当家里人看吗?   要是你父母姐妹兄弟这个样子了,你也这样恶声恶状,不仅一句好话都没有,还要闹腾成这样,专门往人家心窝子上捅刀,然后再撒把盐吗?”   腊梅的丈夫缩着头,突然间爆发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好好的讨个老婆,讨成这样了,你要我怎么办?”   何东胜由着他发火,等到他吼完了才开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俩要是想继续做夫妻,那就好好动了手术,继续当两口子。就算不能怀孕生孩子,将来抱养个小孩也行。”   腊梅的丈夫不假思索:“做个屁夫妻,我又不是二椅子,我跟个男的过一辈子。”   何东胜也不劝他:“觉得过不下去,那就好聚好散,别吵得这么鸡飞狗跳的,生怕大过年的不够热闹啊。”   “散,我当然要散!”腊梅的丈夫气鼓鼓的,“那亲兄弟明算账,账目得扯清楚吧。”   何东胜又沉下了脸,摇头表示不赞同:“你非要讨回彩礼的话就代表这门亲没成是不是?”   腊梅的丈夫不假思索:“那当然,谁家讨老婆讨个男的呀。”   何东胜点点头:“那好,这就证明你们的婚姻不作数,对不对?”   腊梅的丈夫毫不犹豫地点头:“哪有男的跟男的结婚的道理?我又不是兔儿爷。”   何东胜脸上浮出古怪的神色:“这话是你说的,你认还是不认啊?”   “认,我当然认!”那男人昂着脖子,“他不是我老婆,我们不是夫妻。”   何东胜立刻拉下脸:“既然你们不是夫妻,你强行睡了人家,还把人给弄伤了。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可以作证。你这就是人身伤害,你还是流氓罪。”   在这个年代,同性恋是备受歧视的存在,男的跟男的有关系叫鸡女干犯,也会被抓去劳改。   腊梅的丈夫叫何东胜给绕进去了,嘴巴张了几张:“我没有,我——”   “我什么?”何东胜可没那么好讲话,“她身上的伤不是你弄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凭良心啊。你把人弄成这样了,是不是该负责任?医药费要赔吧,精神损失得给吧。   她在你们家伺候一家老小吃喝,又是下田又是做工。我来算算看,像她这样的女同志,眼下的光景,半年挣个200块不是问题吧。你别说多了,她里里外外都没歇过。这钱我还是往少里头算的呢。再加上这医药费跟精神损失费,500块钱已经是少的不能再少了。”   蜡梅的丈夫一蹦三尺高,结结巴巴道:“哪……哪有那么多!”   500块钱他能够再讨个老婆了。   何东胜冷笑:“你要觉得这钱算多了,那咱们去公安局说话。叫人家公安同志好好算算,应该是多少钱?我算少了的话,你得再贴。不然的话,你就准备好了蹲大牢吧。”   腊梅的丈夫叫他的话给吓到了。几乎所有的平头百姓都不愿意跟衙门公安这些打交道。对于老百姓来说,沾上这些人的边,不死也要脱层皮。   何东胜目光严厉地警告他:“那咱们说好了,彩礼钱提都不要提了。这婚你们是结过了,在离婚之前你们就是夫妻。”   他开了病房门,宣布双方谈判的结果。   腊梅的婆家当然不愿意,可听讲自己儿子还要蹲大牢,老两口又不敢吱声了。   腊梅的父亲也不高兴:“不行,这怎么能两清。他家得掏钱,掏钱赔我儿子!”   旁边看热闹的人听不下去了,感觉这姑娘虽然可怜,但姑娘的爹不地道。   说实在的,谁家讨了这样的媳妇谁都会觉得晦气,摆明了鸡飞蛋打,白花了一回讨媳妇的钱。   谁家阔气是财主呀,结个婚就是扒了爹妈的一层皮。   “人家不给了彩礼钱吗?这彩礼钱不能拿出来给你家孩子看病啊。”旁边的病人家属皱眉头,“你们也不要太过分了。将心比心,碰上你们家发生这种事,你们能痛快?”   腊梅的公婆立刻附和:“我们掏了500块钱的彩礼呢!整整500块呀,当初我们家可是把家底都翻出来了。”   也就是这两年政策放松了,准许家家户户养鸡养鸭养猪,大家伙儿手上才有点余留。可这500块钱也是他们家口挪肚攒才存下来的压箱底的钱了。   要不是为了娶门好媳妇,他们也不会这么大手笔。   旁边人纷纷帮着说话,500块钱不少了,拿出来给孩子看病够够的。旁的事情后面再说,先给小孩看病才是真的。   腊梅的父亲被一堆人围着,简直想躲都没地方。他急得喊了起来:“没钱,我没钱!”   旁边人难以置信,500块呀,500块可不是小数目。这才半年的功夫,他们家就花的一干二净了?乖乖,地主老财都不带这么过日子的。   他家又没儿子,又不用掏彩礼娶媳妇,500块钱能花好长时间了。   腊梅的母亲哭了起来:“我就说老大家讨媳妇关我们什么事?凭什么要我们家出这个彩礼钱?我稀罕他们家过继孙子啊。怎么给我们养老啊?漂亮话谁不会讲?到时候还不是想我们给他们养孙子。”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这是拿钱给侄子娶老婆了。按照老话讲,没有儿子的人家叫绝户。绝户家里头的财产都是归侄子的。   可这老头不是已经认定了自己家现在有儿子了吗?为什么还不去把钱要回头?   腊梅的父亲被妻子推的发起火来:“要什么要?没这个钱,我们怎么过继孙子啊。”   儿子就是个花架子,大夫说了,即便做了手术,儿子照样没什么希望生小孩。   那他家不又绝代了嘛,肯定得过继侄子家的儿子当孙子,才能把香火继承下去呀。   ※※※※※※※※※※※※※※※※※※※※   感谢在2019-12-05 07:24:50~2019-12-05 19:5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洋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柳阿、春天花会开 10瓶;软萌兔宝 5瓶;希茜 2瓶;死宅君、tracy、b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不跟我回家吗(捉虫)   这下子腊梅的婆家不答应了。彩礼钱已经被糟蹋光了, 完了还想再让他家掏钱?走遍天下都没这个道理。   腊梅的父亲寸步不让, 反正他是不会去找侄儿家把钱要回头的。他丢不起这个脸。   再说也没办法要了, 侄儿媳妇都讨了,彩礼钱已经花出去了,从哪儿变出钱来呀?他哥哥家有三个儿子呢, 无论如何都挤不出钱来了。   “那关我们家什么事?”腊梅的婆婆声音又尖又厉,“你家别蹬鼻子上脸, 要说精神损失, 我儿子损失才大呢。跟这么个怪物睡在一张床上半年, 我儿子才恶心呢。”   “好了!”余秋忍无可忍, “你们吵够了骂够了没有?她还躺在病床上, 她发着高烧。你们有一个人问问他的情况吗?没有!就是因为她跟旁人不一样, 所以她成了怪物,她跟你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是不是?你们把她当成家里人看过没有?一个把她当成能换彩礼的工具, 一个把她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人来看过。她是个人啊, 活生生的人,跟你们一样都是人!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她指着腊梅的婆婆, 厉声呵斥, “你够了没有?张口闭口怪物二椅子,你怎么不怕烂嘴烂舌头啊。就你这样, 也配当个长辈!就你们家这刻薄样, 除非是卖女儿的人家谁敢把闺女嫁进去, 谁丢得起这个脸, 谁不要做人了?”   腊梅婆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找不出话来狠狠地骂回头。   主要是面前的这个女大夫虽然年纪不大,但名气不小。她发了这话,方圆十里八乡就算是坐实了自家刻薄小气的名声。这坏名声传出去了,谁家还愿意跟他家结亲家呀。   要是再掏钱,往穷乡僻壤讨媳妇,虽然人家不在意,可是又实在太亏待自己儿子了。所以愤怒的婆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余秋骂完了婆婆也没放过妈,手指头一转,目标又对准了腊梅的母亲:“你丈夫眼里头只有侄儿没有女儿,你在旁边装死呀?别张口闭口你做不了老头子的主。这是你们夫妻共同财产,或者准确点儿讲这是腊梅的钱!他有什么资格决定这钱的去处呀?”   腊梅的父亲急了:“这是我女儿的彩礼,我怎么就做不了这个主?”   余秋冷笑:“哟,这会儿晓得是女儿了?你女儿不稀罕过继你侄儿家的孩子。你把她的救命钱要回头,你侄儿家没钱的话去大队借。一年还不起两年还。他但凡还要脸的话就知道这钱他没脸面拿!要是连这钱他都不肯掏的话,你也别指望将来他会孝顺你了。一个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的人哪儿来的孝心?”   腊梅的婆婆见余秋火力对准了自己的亲家,赶紧打算趁机溜之大吉,省得再沾上这烂泥一样的人家。   余秋却不放他们走,救人如救火,腊梅家的钱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讨回来呢?哪里指望的上。现在腊梅人在病房里头躺着。她发高烧了得了肺炎,这才是眼下最根本的问题,必须得处理。   腊梅的婆婆又要嚷嚷。   余秋却直接卡她卡得死死的:“你们要撒手不管的话,那她的病拖到什么时候就说不清楚了。她不跟你们儿子离婚,你们儿子就不要想再讨老婆。别以为这样子丢下不管就成了。她生病了,你们丢下不理会的话叫遗弃罪,是可以蹲大牢的。别以为我在骗你们,法律写得清清楚楚,家庭成员之间有相互扶养的义务。她这个样子你们不管也得管。   再说了,她早点好也早点跟你们家断绝关系,大家好聚好散,你们面子上都好看。”   腊梅的婆家觉得不能吃这个亏,怎么还跟缠上他家一样了,都成了他家的责任。   余秋帮着说和:“眼下腊梅发高烧是因为跳河,为什么跳河?那们心里头有数,这个事情得归你们家管。还有腊梅要做小手术,这个你家也不能不伸头。好好的人被折磨得这么惨,总归得处理的。”   余秋叹气,“你们也清楚,这两个都是小事,后面才是大头子。后面的大头就她娘家自己想办法吧。这你们家的确扯不上关系。”   大夫把话说到这份上,婆家靠在一起商量了一回,觉得就这么先认下来会比较好。不然后面再被揪着,他们就连大手术也扯不开了。   瞧这假亲家不要脸的样子,说不定以后他们家还没完没了,闹得他家连新媳妇都娶不上。   腊梅的丈夫跟公婆在身上摸了一回,摸的都是准备给家里头小辈的压岁钱。   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先都拿出来再讲。护士赶紧过来帮忙算账。   旁边人跟着唏嘘一回,催促腊梅的父母赶紧回家把那彩礼钱讨回头。救急不救穷这事儿还得他们家拿出章程来,旁人不能代替的做事。   外头吵得沸沸扬扬,大家伙儿都在七嘴八舌地帮忙出主意,躺在病床上的腊梅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还那样木呆呆地躺着。   也许高烧让她切断了跟外界的所有联系,也许高烧让她什么都不愿意想,也什么都不愿意做。   自始至终,外头她的家人们谁也没有提出来要进来看一看她或者问问她的情况。   余秋走到了腊梅的床前,突然间开口问:“你是不是觉得活着特别没有意思,这么惨。活着真辛苦,你的家里人对你不管不问,他们都嫌弃你是个累赘?”   腊梅没说话。   余秋却先点点头喃喃自语一般:“是啊,活着真累,我不说别的就说我自己吧。我妈死了,我爸蹲大牢,我上初中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个孤儿了。学校里头,那些出生好的孩子都可以欺负我,我不能反抗,因为我是黑五类的狗崽子。   我下乡了,好不容易当上了大夫,根正苗红的红未兵又可以将我从医院中拖出去。因为我是狗崽子,我的血是黑的,我给贫下中农看病就是在迫害贫下中农。   他们把我绑起来让我坐飞机,然后把我踢下台,我差点儿摔死。   接着呢,我好不容易获救了,我要替刚才打我的人她弟弟做手术。你坐过飞机没有?我告诉你那两条胳膊就跟被人深深扯断了一样。我胳膊又酸又痛,手都抖到什么东西都拿不起来了,可我还得上台开刀。开大手术,从天亮做到天黑,从天黑又做到天亮的那种。   是不是很惨,而且很贱?   没事儿,更惨更贱的事情在后面呢。刚才不过是公社学生的小打小闹,后面县里头的干部抓过,想要剁了我的手。部队的解放军也抓过我,我染上了疟疾,差点儿打摆子死掉。我上了中央又怎么样?有大干部说我是特务,我就被抓起来审问。他们连小便都浇到我脸上。我被逼疯了。   看,我都找不出我活下去的理由。有什么好活的?你越是拼命挣扎你就被折腾得越惨,生不如死。   其实要自杀的话,我早就应该死了,坟头上的草都冒得老高了。   哦,我想错了,像我这样的人谁会给我收尸。我哪里还有坟墓?我的尸体大概也就是被野狗啃掉的命。要是没人丢到野外去,大概就是被老鼠吃光吧。   没办法,我只能活下去,我得拼了命地活下去,总不能死无葬身之地。   旁人觉得我是个麻烦,我就要活成旁人都得盯着我瞧,咂舌羡慕的样子。   那要怎么办呢?我得做个有用的人。有用到旁人就是对我恨的牙痒痒,也不敢轻易动我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有一天必须得求到我头上,万一到时候我被他们折磨死了,那他们不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吗?   对,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靠感情维系之外,更重要的是靠利益。   你能不能提供给对方他们需要的东西,决定了你对他们来讲到底重不重要。   你不是儿子,所以你对你父亲来说就是没意义的,他需要儿子传宗接代。   你不能生孩子,你对你丈夫来讲就毫无价值,因为他讨老婆的目的是养儿育女。   可你是个人,你对你自己来讲意义非凡。你有双手你有大脑,你可以做很多事。   当你的人生站到一定的高度时,你就会发现你现在拘泥的事情有多么微不足道。   你小时候会为一颗糖抓心挠肺,甚至觉得人生都没希望了。但等到你现在的年纪,你会觉得一颗糖有那么重要吗?你的世界太小太窄,所以你才会觉得你现在面临的一切是山崩地裂,是整个世界都毁了。   人生中有些事情是我们没办法改变的,我们所能改变的就是我们看待事情的眼光。   你也不用担心以后会活在旁人的嘲笑当中。那些嘲笑你的人,不过是因为愚昧无知,他们才是可怜虫。   况且你的人生没有那么糟糕。你看,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伸出善意的手。外头天这么冷,河水都要结冰了,可是你落水之后还是有人主动跳下水去救你。   你生病住院了,你家里人都跑光了,但我们的医生护士也没有放弃你,我们还在积极想办法给你做治疗。   我希望你能够珍惜这个世界给予你的善意。即使它们来自于陌生人。可正是因为陌生人,所以才难能可贵,是不是?   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自杀或者是自残,因为你遭遇的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非这样不可。自杀的人是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可我已经告诉你,你的人生可以很辉煌。   如果你觉得病好了之后没有地方去的话,你就留在医院里。从护工开始做,晚上自己去夜校上课,一步步来。等到你手上有技术,你可以完全胜任你的工作时,你也不需要任何人养,你就可以养活你自己。   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女人也可以独立生活。生命中其他的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好好活下去。”   余秋摸了下腊梅的脑袋,“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了,好好休养身体才是真的。”   她开了病房门,迎头碰上苏老先生。   余秋有些尴尬,她不知道老人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她只能讷讷地喊了声:“外公。”   苏老先生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痛心,有失望,也有惆怅。   隔了半晌之后,老人才哑着嗓子开口:“我请阴阳先生看过了,初五是好日子,初五迁坟,初五我带你妈妈回家。”   余秋鼻子发酸,她说不出任何阻拦的话。让那个可怜的女人回家吧。她不知道生命的最后一刻,苏韵在想什么。可她想苏韵一定后悔了吧。   不然作为一名母亲,她又怎么会用那么惨烈的方式自杀,甚至不惜死在女儿面前。   她是在用自己的鲜血发出最悲愤最无奈的控诉。她痛恨,她痛恨这个世界。   让她回去吧,让她回到出生成长的地方,让她回到父母身旁。让她的灵魂得到最后的安息。   对,余教授可怜。但是,苏老先生一家人就不可怜吗?他们都是可怜人。   余秋声音发哑:“好,我没意见。”   “你不跟我一块儿回去吗?”老人失望地看着她,“你不送你妈妈最后一程吗?”   余秋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于情于理,作为女儿,她都不应该对母亲迁坟的事情不管不问。   她只得继续点头:“我去安排一下,我得请假。我手上有事情,我不能说走就走。”   本来按照计划,等开过年来,她就要跟王老太太还有老夫人汇合,参与到海城地震灾后妇女儿童事业的重建工作中去。   不破不立,地震摧毁了城市,也给他们提供了建立新样板的机会。在原有的基础上改革很艰难,但是当一切都已经被毁灭之后,他们就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重新建立了。   工副业搞起来,街道托儿所学校办起来,妇女儿童卫生保健事业干起来,村村都有卫生所育红班,家家都要搞家庭副业。   除此以外,他们还要留好招商引资的口子。不是说辽宁也要搞突破吗?要弄个特区。那最好的特区就是海城。   为什么?因为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成功预测,并且实现了整个城市人口搬迁的地震。   世界人民都震惊了,全世界的专家都盯着海城看,所有人都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代表团会接二连三地到来,他们会持续进行考察学习。   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其他地方还要想方设法吸引人来,现在是人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只要来的人多了,那他们就有机会好好发展了。   海城原本底子就不差,要是抓住了这个机会,说不定还能发展为样本呢。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去学习,也能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   不过这些都得往后头推了,或者说余秋暂时没办法再参与进去。她总不能拒绝苏老先生,她对苏韵也心存愧疚,她鸠占鹊巢,抢了人家女儿的位置。   但是眼下余秋要出国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她虽然没有正经的公家身份。但作为333干部,她要出国的话,起码应该经过审批。   余秋也不知道这审批流程到底得怎么走。因为现在没有因私出国这一说,大家都是由国家统一安排,然后再出国。   包括留守家属去台湾探亲,那也是统一报名,然后由各个基层单位层层上报,最后汇总,等过完正月十五再一条大船统一运过去。   自己要出国,起码应该经过侨联办吧。   余秋挺糊涂的,主要是有好几十年的时间差,各个机构以及彼此的职责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不能按照2019年出国的标准去对待问题。   又因为现在很多机关工作实际上还处于瘫痪半瘫痪的状态,而中国特色又是上行下令,领导发话比什么规章制度都管用,所以她应该找的是大boss。否则就是找到了有关部门,人家也做不了主,还得层层上报。今天都大年初一了,待到他们真报上去,说不定连元宵节都过完了,这大概还是比较快的。   余秋想了一通,觉得外事工作还是归王老先生负责,她得找男神。   况且她要出国停下手上工作的事情,也得跟王老太太通通气,这样计划生育小组另外派人过去的时候,王老太太不至于什么都不清楚。   余秋不方便在医院打电话,她回了医疗站。   过年了,原本待在医疗站的病人们全都回家了。平日热闹非凡的医疗站,现在清静的很。   可惜电话好不容易拨通了,接电话的钱同志却告诉余秋,王老先生跟王老太太都不在。   大年初一正是领导最忙碌的时候,昨晚能坐下来吃顿年夜饭,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奢侈的享受。   余秋只得作罢,又想办法拨电话回他们那个计划生育小组的办公室,这回干脆没人接。   想想也是,大年初一啊,就是再要过革命的年,各个单位也都只是留守值班人员。计划生育小组只是个临时机构,哪有那么多人手。   林斌打着呵欠从后面绕过来,瞧见余秋的时候,他还愣了下:“你怎么回来了呀?”   他还以为余秋整个过年都泡在医院里头呢。   余秋叹了口气,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眼下的困局。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陪外公护送母亲的骨灰回外家。但是正月初五就走,时间又赶又急,过去之后又不知道得呆几天。她手上的工作总得交代清楚。   林斌哦了一声,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他眼睛睁不开,昨晚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睡,那黑眼圈几乎要盖住整张脸了。   他就顶着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拨电话回家,跟爹妈拜年。以此来证明,他可没有不孝。   余秋不好在旁边听人家讲电话,只好转过身,准备先回山洞睡一觉,等醒过来再试着拨拨电话看,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打通了,联系上大领导。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何东胜的目光。她的小男友眉毛紧紧,显然无比担忧。   余秋伸手摸他的脸,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   胡二姐伸着懒腰从后面绕过来,揉揉眼睛,同情地扫了眼这对苦命鸳鸯。   哎,没希望的啦。她外婆说了,不被长辈祝福的婚姻,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他俩这样,最后铁定得分道扬镳。   不行,她得跟外婆好好聊聊。这个事情太惨了,她都同情余秋了。   胡二姐人走进医疗站,就看到林斌在跺脚:“什么丈母娘相看女婿呀?我才没有被相看呢。我不怕打光棍,反正何东胜差不多也要陪我了。小郑,你不许胡说八道,你少煽风点火。”   胡二姐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她迫不及待地抢过话筒,开始竹筒倒豆子:“别提了,林斌上哪儿找对象去?现在大家伙儿根本顾不上。何东胜啊,何队长可惨了。余秋外公看不上他啊,要给余秋介绍新对象呢。”   她三下五除二,将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叹气:“真是惨啊,也不怪人家外公。我姑娘要是被人害成这样了,我也要跟那家老死不相往来。不对,我得想办法给我姑娘报仇。”   那头有人问:“你要怎么报仇?”   胡二姐觉得声音有些怪,不像小郑也不像那个端茶给她喝的姐姐。但她昨夜也没睡好,今天脑袋瓜子也跟豆腐脑儿一样,晃晃荡荡的,抓不住重点,仍旧大大咧咧:“当然是抓了他们蹲大牢。谁让我姑娘是自杀呢?要是他们动的手,我就得让他们偿命了。”   林斌在旁边急得不行,一个劲儿要抢电话筒。   胡二姐却不让:“干嘛干嘛?就不带我跟人家姐姐说两句话呀。我又没说你在这儿找对象。”   林斌急了:“哪个姐姐呀?我没有跟姐姐说话。”   胡二姐茫然:“那你跟谁打电话?小郑吗?你俩大老爷们可真够无聊的,大过年的,一大清早还要打长途电话腻歪。啧啧,就你们这样,还找什么媳妇呀?你俩自己凑成一对就解决问题了,说不定比一般的夫妻感情都好。”   林斌恨不得捂住胡二姐的那张嘴,他抢过话筒,赶紧往回找补:“也没有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外公让小秋陪她回马来西亚呢。要把她妈的骨灰带回去,放在他们家族墓地里。您老人家就别愁这个了,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总不可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胡二姐脑子嗡的一声,老人家是哪个老人家呀?大年初一的,林斌会跟谁讲电话,还说余秋跟何东胜的事?   胡二姐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脸,然后嘴巴一咧,当场就要嚎啕。完蛋了,她刚刚跟谁讲电话来着。她还说要惩罚凶手,让人家蹲大牢,甚至一枪毙了。   要死了,她得赶紧去写遗书。她这么个现行反格命,肯定会吃枪子儿的。   她必须得强调清楚,这个完全是她个人思想腐化堕落,跟她家里都没关系,千万不要连累她的家属。她要不要直接自杀呀?写清楚她是自裁于人民,坚决不浪费国家的子弓单。   电话那头的老人久久没有出声,隔了半天之后才开口:“等我死了吧,等我死了再定我的罪。随便怎么说,我不在乎。但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我也不能死。忍忍吧,我也没那么想活着。”   林斌喉咙哽咽:“您不要说这种话。小秋她也不想走的,她都跟她外公说了,要留下来建设祖国。”   “去嘛,让她去。”老人家却是毫无挽留的意思,“让她过去看看,她要觉得好,留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古忠孝两难全,孝顺总不是什么坏事。”   林斌急了:“怎么就没什么大不了?何东胜怎么办呀?她跑到国外去了,那何东胜不得打光棍了。”   老人不以为意:“让他也跟着去嘛,毛脚女婿上门,不好好表现还能怎么办?人家要相不中,那就死了这条心,好好找个踏实的对象。”   电话挂断了,林斌转过头,对上了胡二姐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脸。   小林大夫一颗心冷酷又无情,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况且胡二姐眼泪鼻涕糊成一团,距离香玉的标准确实也有点儿远。   “你还抢我电话不?”   胡二姐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哭哭啼啼:“你有没有问是让我上吊还是服毒啊?上吊可痛的,服毒也难受,头水更不行,这天太冷了。我不是怕死,我是怕疼。”   她怎么知道林斌会这么打电话给主席呀。那是国家领导,难道不应该有特别的专线,在特定的地方才能打吗?怎么随随便便一台电话机就能拨通呢?   再说主席不应该日理万机吗?怎么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关系?   她讲电话的时候,主席也没有打断她呀。   林斌咬牙切齿:“那是天底下也找不出你这样无法无天的人!”   ※※※※※※※※※※※※※※※※※※※※   感谢在2019-12-05 19:54:16~2019-12-06 07:5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希茜 2瓶;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能不能帮忙找个人?   余秋一觉睡到天擦黑, 爬起床的时候, 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摸着肚子准备找胡奶奶炒饭吃, 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子里头传来呜呜的哭声。   胡二姐哭得好不凄惨:“爸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他呀。我就是这么一说, 我没有想什么东西。”   自从挂了电话之后,可怜的胡二姐就心惊肉跳。她一时想上吊, 一时想投水, 一时还想吃药来着, 最终都因为人怂鼠胆勇气不足, 被迫放弃, 只能悲伤地洗了一整天的衣服床单。   直到傍晚时分, 终于抽出空来看老婆孩子的胡将军抵达杨树湾,胡二姐可算是找到了能够哭诉的对象, 立刻呜呜大哭起来。   这一整个白天, 林斌始终板着脸, 也不给她句准话。   她弟弟胡杨大过年的也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没同她这个姐姐照面。   余秋更绝, 躺在床上就人事不知, 压根都喊不醒。   至于跟着她一块儿来杨树湾的胡母,胡二姐良心未泯, 感觉还是不要吓唬她妈比较好。   于是无从倾诉的胡二姐就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 差点没憋出毛病来。   这一回对着亲爹, 她可算是找到了依靠的对象, 立刻哭得一塌糊涂。   胡将军听女儿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地描述了整件事情经过,一股强烈的无奈冲击着老父亲的心。   他想骂女儿来的,却骂不出口,因为他从小就教导女儿不能说谎。现在女儿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就算不合时宜那也不算有错呀。   他想教育女儿以后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能想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似乎又跟他从小对女儿的教育相悖左。   什么时候说真话,反而成了错误了?人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枉死的人不想原谅,想要报仇,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胡将军找不到话教训女儿,最终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强调:“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们三人的。我也不期许你们功成名就,我只要求你们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职业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做没做出成绩来。爸爸很庆幸,你们三个有手有脚,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将来过成什么样子,要看你们自己奋斗。你也别哭了,不用怕,爸爸还在呢。爸爸就是不当这个司令也要掰扯清楚,公珉有言论自由。”   胡二姐这下哭得更伤心了,她二归二,脑子不清白,可她清楚地明白说错话究竟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海南天气潮湿,柴火不容易点燃。他们隔壁连队有位知青起火烧饭的时候,用了不少纸,还是没将树枝点燃,就随口念叨了一句:“星星之火,原来不可燎原啊。”   这下子惨了,这人立刻被当成现行反格命,抓起来轮流劈斗。   胡二姐虽然根正苗红,中学时代又是舞斗最流行的时期,按理说应该走在格命的最前沿。但是胡家管的极严,压根就不许他们出去凑热闹。三个孩子除了老大最鬼,当过一段时间学校造.反.派的头头之外,剩下两个小的基本上没沾过热潮的边,也就少了分见识。   胡二姐也是在那次下放之后才晓得原来一个人真的会因为无心之言就被当成现行反格命,要遭受人珉的审判。   她认识那位知青,他们在坐船来海南的途中还一块儿聊过天。那位知青是主动申请去最艰苦的地方,一心一意要让日月换新颜的。   后来那知青被劈斗的奄奄一息,众人都担心他会想不开跳海自杀的时候,他申请回广东老家养病去了。   后来他们就再没见过这人,隔了足有年把功夫,后头下放来的知青才传来消息。那知青没有回家,而是想要偷.渡去香岗,结果被淹死了。尸体飘在海上都发臭了,才叫人给捞了回来。   从那以后,胡二姐对格命充满了恐惧。这不是她理想中的格命,这是法西.斯,她对格命再也没了半点儿热情。   现在爸爸嘴上安慰她说没事,可又是这种托孤的口吻,怎么可能没事呢?   胡杨在边上,声音闷闷的:“不会的,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动。再动就容易乱了。”   林飚坠机事件之后,为了防止军队暴动,各大军区的领导就已经调整过一回。足足用了几年功夫情况,好不容易才将情况稳定下来。   眼下正是敏感时期,帼际局势风云变幻,帼内也是暗潮汹涌。如果这个时候贸然动军区领导的话,很容易会被过度解读,从而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旁人当然不可能知道是二姐说错了话才给家里头惹来的麻烦。他们只会将父亲的沉浮跟老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老石获释,被准许回老家休养。在外界看来,这就是老人家同老帅之间的和解,也是他维持军队稳定的重要手段。   父亲帮助老石逃脱迫害,救了老石性命的事情,对普通百姓而言是大秘密,但在军队上层中,却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人人都清楚,父亲即使不是老石这一派的,也对老石充满了同情。   假如父亲受到了打压,甚至丢掉性命,那么众人只会认为他是被秋后算账了,他因为帮助老石的事情受到了打击报复。   这么一来的话,人心思变,军心是要乱了的。   偏偏这个时候,军队是最不能乱的。因为帼际风云变化莫测,苔弯的军舰已经实现勺渔岛的常规巡航,也已经开始编队准备开进南海。   战争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作为保障力量的中央军队绝对不能乱。   况且帼内的局势也同样复杂。浸淫其中的人都心知肚明,老人家一直在权衡两股力量,一股是以军队为代表,另一股则是文格小组。   现在大家都清楚老人想要结束格命,正在想方设法压制文格小组的势头。那么他就必须得依靠军队的力量。   收缴珉兵手中的木仓支弓单药就是在绝造反.派的后路。因为文格小组动不了军队,他们就只能依靠珉兵。木仓杆子里头出正权,收缴了木仓,就相当于拔掉了老虎的利爪獠牙。   可如果这个时候军队动了的话,难免造反.派不起心思,又开始有新动作。   这并不是老人所期待的,老人现在的重心已经转移到社会建设上去。社会一旦乱了的话,建设就没办法持续,这会打破他的整体布局。   所以无论老人究竟如何想,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气愤难当,从大局角度来说,他不会轻易动胡家,起码短时间内不会。   胡杨的话又轻又急,别说站在门口,就是贴着门板都听不清。   余秋只听到屋子里头传来林斌的声音:“你们在想什么呢?才不会呢,他从来都不小气。他要是小气的话,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很愿意听外头的声音,就算声音逆耳,他也就是笑笑而已。他不是小气的人!”   余秋看架势不对,生怕屋子里头的人吵起来,赶紧要推门。   她身旁却响起了一个声音,苏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医疗站出来了,悠悠地叹了口气:“还真是大方啊。”   余秋不知道老人的意思,只能局促地喊了声:“外公。”   苏老先生沉默不语,像是又陷入到沉思当中去了。   屋子里头,胡二姐这下子可算是活过来了,立刻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的?你敢打包票?”   林斌却没好脸色,压根不理会她。   余秋怕这两人吵架,赶紧敲门进去。   谁知道林斌抬眼瞧见自己跟苏老先生,立刻跟炮弹似的:“你们放心,他年纪最大,他从早忙到晚一分钟都歇不下来,他肯定会死的比你们早。到时候你们肯定能够大仇得报。”   说到后面,年轻的小林医生泪流满面。   余秋还没有反应过来林斌嘴里头的“他”究竟是谁时,林斌已经怒气冲冲地奔了出去,差点儿迎头撞到端着醉鱼回来的胡奶奶。旁边捧着无骨鸡爪的秀秀也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大海碗几乎都丢了。   做醉鱼要专门的手艺,杨树湾醉鱼做的最好的是陈福顺的奶奶。因为家里头又来了客人,胡奶奶特地上人家去换了一大盘子醉鱼。至于无骨鸡爪,这是从大队卤菜房里头买的。一般人家也没材料做这么多鸡爪。   瞧见林斌朝外头奔,老人赶紧招呼:“忙啥呢?吃过饭再忙吧。”   然而林斌哪里肯听,他闷着头一溜烟的跑了。   胡杨不放心他,拉着自己二姐一块儿出去追。刚才他话说过了,林斌可能受不住。   胡二姐满头雾水,完全搞不明白林斌为什么突然间这样。然而她弟弟拽着她,她就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跑。   跑出去的时候,胡二姐看见了胡奶奶手里头端着的醉鱼,真是满心悲伤。她喜欢吃醉鱼呀,她今天被林斌吓的早饭跟中午饭都没好好吃,她现在肚子都饿死了。她居然不能吃饭,还要去追那个发脾气的罪魁祸首。   这对姐弟都跑出去了,田雨觉得自己在屋子里头也挺不自在的,索性抬起脚,跟着追出去。   胡奶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疑惑地看余秋:“怎么了这是?一个个的吃饭的点儿往外头跑。”   余秋能说什么?她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年饱,他们肚子不饿。”   胡奶奶跺着脚,老大不赞同:“年纪轻轻的能饱个什么劲嘛,现在不吃,身体长不好,以后吃再多都补不回来。”   她又礼貌地招呼苏老先生,“你也一块吃吧。大过年的,吃那个面包算什么呀。冷冰冰硬邦邦的,我就没瞧出来哪儿好。你要是觉得饭菜吃不惯,叫小秋给你做蛋糕,小秋做蛋糕味道顶好了。”   看到苏老先生没有动的意思,胡奶奶又强调,“行啦,你放心,余教授今晚不在这儿吃,他去东胜家吃饭了。”   苏老先生这才抬起拐杖,人往屋子里头走。   胡母现在看到这位老人还不自在,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胡将军倒是主动伸出手,跟老人打招呼:“苏老先生您好,我谨代表大青山游击队的全体同志感谢南洋同胞们对我们的支援。当初如果不是同胞们节衣缩食,从牙缝里头省出钱财购买物资支援我们抗日,我们也没办法支撑那么久。”   苏老先生脸上的神色松动了一些,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公产党的将军居然会提这一茬。   余秋也惊讶,其实她是知道南洋侨胞支援帼内抗日的事情的。但羞愧的是,这段历史她不是从历史书上知道的,而是从一部冷门拗口的电视剧《南侨机工英雄传》,草草了解了只言片语。   230万南洋侨胞捐出了54亿帼币的抗日经费,有1/7的人口失去了生命。抗日战争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胡将军之所以大年初一就赶到杨树湾,跟家人汇合过年还是小事,他真正的目的是冲着苏老先生来的。   他一是为了表达感谢,虽然当时南洋侨胞的经费都是捐赠给帼珉党正府的,但是抗日战争全面打响初期属于帼共合作的蜜月阶段,他们游击队也获得了衣物跟药品等物资,大大改善了生活条件。尤其是侨胞们为他们购买的磺胺,救了好多人的命。   苏老先生脸上的坚冰似乎碎了裂纹,当年抗日,他拿出了近小半的家产认购帼珉正府发行的战争公债。当时大家都清楚,绝对不能让日本人肆意横行,否则中华珉族就要被灭种了。   他们这批老华侨其实一直保留着中帼帼籍,即使人在海外心里头想着的还是有一天要回去的。只不过世事变幻,很多事情都讲不清楚。   苏老先生语气有些僵硬:“这不算什么,都是应该做的。每一个中华儿女都应该做的,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我们哪里能当奴隶。”   胡将军点头,动情道:“我们当时都知道,华夏儿女无论身处何方,心都是一样的。虽然当时条件艰苦,日本人又极为凶残,但是我们想着我们背后由整个珉族做支撑,所以我们不怕。”   苏老先生手拄着拐杖,没有接胡将军的话。可是从他颤抖的手,余秋就可以推测出他内心的激动。   能不激动吗?谁又愿意自己的付出被忽视?即使不求回报,但即便是口头上的肯定也能给人莫大的安慰。   胡将军看着苏老先生,认真道:“老先生,除了向您道谢之外,今天我过来,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请您帮忙寻亲。”   当年打游击的时候,很多队伍是被打散了又自己汇集起来的。他们大青山游击队的同志来自五湖四海,其中就有来自福建的同志。   “他父亲跟两个哥哥都下南洋了,去的就是马来西亚。当初战争爆发之后,他先是帮忙在两边转运物资,后来线路被封锁,他就留在帼内参军打日本鬼子。他打过淞沪会战的,是位极英勇也极聪明的同志。后来他所在的部队打散了,他就辗转着跟其他同志一块儿来到了我们大青山,加入到游击队中,打了很多漂亮的仗。   可惜的是,有一次日寇疯狂扫荡,叛徒出卖,他为了掩护我们大部队撤退,挨了一枪掉进了水里。我们把他从水中捞出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行了。他说生前不能尽孝,希望死后能够常伴父母左右。   但那个时候,马来西亚也被日本人占领了,我们实在没有办法联系到他的父母家人。后来大家辗转作战,跟他熟悉的同志又陆续牺牲了,我们能够找到的信息也越来越少。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我们想完成他的遗愿。但是当时帼内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化,通过帼珉正府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我就只能辜负了兄弟的期许,将他的骨灰埋进了大青山烈士陵园。   新中帼成立之后,我一直在想办法做这件事。可是帼际形势又发生了变化,两帼迟迟没有建交,想要找人实在太困难。我听说您是从马来西亚来的,我就想托您帮忙打听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我这位兄弟的家人。”   说话的时候,外头门被敲响了,伴随着招呼声:“老胡,你在不?”   旁边有声音附和:“对呀,胡将军,你也来杨树湾过年啦。”   余秋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不妙,廖副书记怎么跑过来了?   胡将军立刻招呼:“快进来吧,老刘,刚好你帮忙跟苏老先生说说,小龚,你们队里头的小龚的事情。苏老先生是从马来西亚过来的,说不定认识他家里人。”   刘主任推门而入,朝屋里头的人点点头。他现在还是主任,不过从公社格委会主任变成了县委办公室主任,算是县委书记的头号助手。   刘主任的神色有些激动,他拖着假腿进屋的时候差点儿绊倒了。   廖副书记也激动,他听见马来西亚4个字的时候就开始双眼放光。乖乖,余秋这丫头的娘有海外关系还真不是虚话,人家的亲外公已经找上门来了。极阔气,极有气派的老头儿。   这上门看外孙女儿总没有空着手的道理吧。外孙女儿家里头建得漂漂亮亮的,做外公的脸上也有面子,是不是?   好在廖副书记脑袋虽然钻进了钱眼里,倒还晓得事情有轻重缓急。   不能在人家讲牺牲同志的事情时,开口谈投资的事。那太市侩了,不好,给人的印象很不好。   亏得廖副书记还没有心神荡漾,所以能够成功的搀扶住了情绪过于激动的刘主任。   刘主任两只手都往前伸,瞧见苏老先生的时候,脸上浮现出像是哭一样的神色。   “小龚啊,龚平。”刘主任声音颤抖,“他是个很好的同志,他是家里头的老小,父母是开橡胶园的。”   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关于自己牺牲掉的同志的点点滴滴。当时他们队伍里头,龚平是年纪最小学问最高的同志。除了打仗之外,他们还在村里头办夜校办扫盲班,来抵抗日本人在学校里头教日文。   龚平说在马来西亚,他们华人也有华人自己的学校。只有学了自己的文化,人才不会忘掉自己的根。   刘主任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虽然已经过去30多年,可是想起这位小兄弟的时候,他总要忍不住掉眼泪。   他们这帮牺牲的兄弟,谁也没有活着看到日本鬼子被赶跑的那一天。   刘主任声音哽咽:“苏老先生,还请您帮帮忙。小龚牺牲之前就已经跟家里头断了联系,临死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回到父母身边。”   廖副书记在旁边帮腔,满脸悲戚之色:“是啊,老先生,您跟小邱大夫一样是心善的。还请您老人家伸伸手,帮帮我们吧。”   说着,他还擦了擦眼泪。   胡二姐跟田雨正从山上下来。   林斌钻进了据说是主席呆过的山洞死活不肯出来。胡杨劝不了他,估摸着今晚他肯定要在山洞里头过夜了。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让这人活活冻死。于是胡二姐跟田雨只能搭伴下山来搬被子。   胡二姐正满腹牢骚呢,一路嘀咕下山来。这会儿到门口,她就听见廖副书记正在求苏老先生帮忙。她也没搞明白究竟是帮什么忙,只觉得廖副书记实在是太没有眼色了。   这会儿还想请苏老先生帮忙?人家不当场撅翻了你们,实在是人家涵养好。   胡二姐义正言辞:“你们就不要再为难余秋了。苏老先生帮你们的忙,无论是帮什么忙,那都是看在余秋的面子上。余秋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你们不能欺负人好讲话。”   余秋这家伙,她还不了解吗?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嘴上说的硬,到时候肯定会心软帮忙。   她现在都已经跟她外公闹成这样了,再帮忙的话,难不成要跟她外公老死不相往来啊?   没这个道理。   说个不好听的话,到时候余秋落魄了,没用了,真正能护着她,不计较她有用没用的,不还是她家里人吗?   廖副书记没做前期工作,不晓得这其中的恩怨情仇。   这会儿叫胡二姐硬邦邦地顶话,省委领导顿时扬高了眉头:“哎呀,胡洁同志,你哪能说这么见外的话呢?苏老先生是余秋的外公,也就是我们的外公。我们做晚辈的想请长辈帮忙,自然得直言不讳了。”   胡二姐急了:“人家认你这个晚辈吗?也不看你们做了什么事。小秋的妈妈是怎么死的?你们这会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做人不能这样子,实在太欺负人了。”   她伸手拉余秋,“走,你不要理会他们。他们要再这个样子,你就跟你外公走,回马来西亚去。”   廖副书记满头雾水:“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呀?”   “好什么呀?”胡二姐扬高了声音,“人家妈妈都被逼死了,你们还要怎么好?嗷,平反了,摘掉右哌的帽子了,这件事情就算完了?人家死了也白死,对不对?你们还有脸叫人家帮忙!”   她刚才在林斌面前受的气这会儿全爆发出来了。明明就是他们做错了,为什么受害的人还要忍着憋着,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能讲?   这会儿当着廖副书记的面,胡二姐火力全开,噼里啪啦的将即将过往全都倒了出来。   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廖副书记,把人当成林斌怼:“你说,你们做的对不对?你们究竟有什么面目要求别人当这事没有发生过?还要给你们帮忙啊!”   廖副书记瞠目结舌,他还真的忘了余秋母亲死因这一茬。主要是这种事情不罕见,况且余家父女俩也基本上不提,加上他自己也不愿意想这一茬。死人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死的还是位无辜的女同志。   廖副书记有点儿难受,胡二姐还在逼着他说话:“你看着苏老先生,你还有脸对人家开口吗?”   胡将军沉下了脸,开口训斥女儿:“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胡母也伸出手,想要捂住女儿的嘴巴。   苏老先生却发了话:“原来还有明事理的人,可喜可贺。胡将军,旁的方面我不清楚。不过你能教育出一个敢讲真话的女儿,在这个地方已经是难能之极。”   胡将军面色灰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苏老先生的话。   余秋也心下恻然。胡二姐这是说出了苏老先生的心声吧。这些话,恐怕也只有不知天高地厚完全搞不清楚后果的胡二姐才能说出口。   看,勇敢这个事情也是要看条件的。没有相应的成长背景,人根本就无法做到勇敢。因为勇敢的代价太高,诚实的代价更高,所以我们只能缄默,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胡二姐叫她妈眼睛瞪着,只能委屈地闭着嘴。她却紧紧抓着余秋的胳膊,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廖副书记叫胡二姐控诉的眼神盯着,忽而重重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接对着苏老先生“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屋子里头的人都被吓到了,余秋也彻底傻眼了。她完全搞不明白廖副书记这是在做什么。   省委领导抬起头,眼睛都红了:“苏老先生,没错,是我们对不住您。我们不敢奢求原谅,我们只想表达歉意。”   ※※※※※※※※※※※※※※※※※※※※   感谢在2019-12-06 07:59:19~2019-12-06 20:2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希茜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琥珀小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琥珀小南 10个;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西北臊子面 3瓶;tracy、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捉虫)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盯着廖副书记。堂堂省委第一副书记就这么跪着, 死活不肯起身。   田雨搂着余秋, 满脸忧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余秋冲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有罪。”廖副书记眼睛盯着地面,一副抬不起头的模样, “我不认识令爱,也没见过她。不过看女儿知母亲, 她能将小秋大夫培养成现在这样, 可见是位知书达理, 极温柔又极善良, 而且极为独立能干有担当的优秀女同志。令爱发生这种事,我羞愧我痛心,我罪无可恕。”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听上去跟在哭一样。   然而苏老先生完全不为所动, 仍旧板着脸:“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代替不了任何人。”   廖副书记连连摇头, 这下声音里头真带上了浓浓的哭腔:“嗯,您老人家不知道, 我也是造反的工人。我原本在厂里头上班, 我反了我们厂党委书记的。因为她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可是造反到后面,我们厂所有的领导都被打倒了。   他们都有问题吗?不是的,到后面就刹不住车了。只要是领导, 就都有了罪。我这人没什么文化, 也没什么学问, 我讲不清楚。但我经历过, 我只能讲原本是针对性的一个个打击,到后面眼睛都红了,就打倒了一片,无辜的人也被打倒了。   所以我说我有罪,我们这样子打倒一片跟会传染一样,其他地方也是这样的。令千金没有任何罪,她就是无辜受牵连的人。真正有罪的是打倒一片。这件事情我难辞其咎。我也是凶手之一,我不是站起来阻拦的人,我是推波助澜的人。”   廖副书记又磕起了头,认真地看着苏老先生,“我不求您原谅,您也千万不要原谅。要是您都原谅了的话,谁还记得犯过的错,造下的罪。您永远都不能原谅,这样犯错的人才能够记住教训。悲剧已经酿成,万死难辞其咎,我也不晓得要怎么做,才能让您老人家好受点儿。恐怕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办法减轻您的伤痛。   我只能讲,要是你老人家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提,但凡我们能做到的,我们绝不推辞。”   他直起了上半身,转头看胡将军跟刘主任,面色悲壮而无奈,“咱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龚同志的事情,我们再想想其他门路,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亲人。对着苏老先生,我开不了这个口,我没这个脸。我有罪。”   胡将军面色沉郁,他紧走两步到了苏老先生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声音沉闷:“我也对不住你老人家。当时乱成一团糟,军队接管地方事务,是我工作没做好,没有控制好局势,才让令媛遭受如此多磋磨。我有罪。”   刘主任也走了过来,同样鞠躬道歉:“我发现事情苗头不好的时候,我没有积极向组织反映,提出自己的意见,及时阻断骚乱继续发生。我也有罪,坏风气形成的时候,我不该独善其身。”   他们所有人都有罪,那是他们一代人的罪过。造成的悲剧,永远没办法挽回。   苏老先生沉默不语。他的脸像是被刀斧这个出来的一样,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是那么的清晰。   余秋鼻子发酸,忍不住掉下泪来。她说不清此刻自己的情绪,她只觉得无穷无尽的酸楚,为可怜的苏韵,为痛苦的苏老先生,也为这个屋子里头的所有人。   她掉泪的时候,田雨也哭了。18岁的姑娘,强行压抑自己的感情,只跟着默默流泪。   胡二姐不知所措,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也该跟过去鞠躬道歉。   劈斗她是肯定参加过的,那时候劈斗校长,全校师生都参加。她就站在台子底下,瞧见校长头上戴着高高的尖帽子,脖子上还挂着黑板,上头写着牛鬼蛇神。   校长年纪很大了,腿脚不灵便。上台的时候,他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台子上。台下发出震天的笑声。   胡二姐记得自己也笑了。   她突然间想到,也许从台上看下去,她的笑脸很蠢很傻,也很残忍。   没错,胡二姐心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个念头,他们所有人都有罪。无论是作恶的还是旁观的,他们都罪无可恕。   那个被劈斗逼到逃岗的男知青,叫工作队的人拎着,到处劈斗的时候,她也没有站出来指出他们的不对。   一句话而已,怎么就成了反格命了?先法明明规定人珉有言论自由。可是她缩在了后面,即便她知道不对,她也没有往前走一步。   因为她害怕自己也会被当成反格命分子的同伙。   其他人就不知道那知青是无辜的吗?当然知道。有多少人真蠢到相信一句无心的话就包藏了多少祸心?   只不过连队需要杀鸡儆猴,来把厉害的镇住他们这帮下乡的知青。   而他们自己的队伍里头,有人跟那知青关系不好,巴不得他遭罪好叫自己心里头痛快。也有人是纯粹闲得无聊,下放生活没有任何娱乐,有个人被拖出来劈斗,好歹也能凑凑热闹。更多的人大概就像自己一样,敢怒不敢言,不愿意当那只出头的鸟。   其实枪打出头鸟是因为冒出头的实在太少。假如他们所有人能够团结起来,坚决反对这种错误的批判反对随便扣帽子。那,这位倒霉的男知青是不是就不会被逼到逃港,是不是就不会死?   法不责众,说的就是这样。如果人珉都反对,法律就成了非正义的那一方。   就像弟弟讲的,即使是最位高权重的人,也要考虑全面的局势。他只能顺水推舟,发动群众的力量。他也没办法站在群众的对立面,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只不过人心的恶毒与残忍被安上了正义的名号,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作恶了。真正不愿意结束的是作恶的人,是人心的罪恶。   苏老先生不发话,屋子里头就只有余秋跟田雨小声啜泣。   胡二姐听着心酸,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抹起了眼泪。   今天是大年初一,外头烟火爆竹声不断,浓浓的年味笼罩着整片山水,然而春风却吹不进这小小的一间屋子。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身形矮矮的小东西,自己扒着门,咕噜噜跑进来了。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滚。因为她已经被父母穿成了圆球。   小丫头看见自己的父亲跪在白头发老爷爷面前,立刻恍然大悟。她二话不说,直接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认真地磕了个头,然后举起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冲着白头发的老爷爷笑,奶声奶气地喊:“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这是小秋大夫教她拜年的话。   屋子里头的人都惊呆了,谁也不知道廖副书记家的小姑娘怎么跑进来了。   余秋赶紧上前,也跪在了小姑娘身旁,跟着朝老人磕了个头,声音哽咽:“外公,新年好!”   廖副书记面上神色凄凉,伸手摸自己女儿的脑袋,柔声道:“我们跟妈妈出去玩好不好?我们去找大丫二丫还有小妞妞姐姐。”   小姑娘有些茫然,扭头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疑惑地抬起眼睛看白头发的老爷爷。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头,磕头等于拿红包。她还没有拿到红包呢。   小姑娘的头来回扭了好几次,她的脑袋都晕了的时候,老人从口袋里头摸出了红包,塞到小丫头的小胖手中,然后声音沉闷:“新年快乐!”   小姑娘高兴地抓着红包爬起身,小脸都乐开了花。   余秋在旁边却无比惊讶,这个红包显然是老人事先就准备好的。她完全没有料到苏老先生也会准备红包。   苏老先生又摸口袋掏出另一份红包,递给余秋,叹了口气:“过了一年就长大一岁了,你是大人了。”   余秋抓着红包不知所措。   田雨还愣在原处,同样不晓得要怎么办。   拿到红包的小丫头却已经屁颠颠的去催促小田老师磕头。   小姑娘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很认真地强调:“磕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田雨茫然地噢了一声,居然真被个小东西拽着走到苏老先生跟前,磕了个头。   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老人就递了红包过来。   抓到红包时,田雨没忍住,呜呜地哭出了声。   这回胡二姐倒是不需要人提醒了,也跟着稀里糊涂过去磕头。她拿到了两个红包,两个厚厚的大红包。   苏老先生还摸了下她的头,说了句:“你是个好的,有良心的。”   胡二姐懵懂又茫然,完全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她看了看手上的红包,感觉自己应该赶紧将弟弟跟林斌都叫回来。磕头啊,过年了怎么能够不给人拜年。   哪里还需要她出去喊,原本在门外没有进屋的陈招娣早就腿脚麻利,赶紧去隔壁的医疗站拨电话了。   山上是有电话机的,当初临时架设,为的就是方便老人需求。后来廖副书记神来一笔将山洞变成了旅游景点,电话线路自然要好好维护。   胡杨连拖带拽,死活林斌扯下山。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总不能让余秋为难,在老人面前没办法抬起头来。   胡杨拖着林斌到苏老先生跟前,二话不说,自己先跪下,一下下磕着响头。   老人看了眼胡杨,倒是没有难为这位年轻的大队书记,又摸了个红包递过去。这也是个有良心的,听说自己要带外孙女儿走,没有起任何幺蛾子,就张罗着要欢送。   老人的目光只落在林斌眼上。   一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老人清楚,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身份不一般。这大概也是中帼特色,越是身上没有职位的人越是位高权重,因为他们可以上达天听。   林斌看着苏老先生,满脸严肃,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然后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他直起上半身,认真地强调:“这个头我是为自己磕的,我不代表任何人。我祝您新年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也愿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盛世昌明,再也不要有冤屈。”   苏老先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摸出了个红包推了过去,像是不跟小辈一般见识似的。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再收回头的时候,何东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屋子里,同样跪在了他身前。   旁边的胡奶奶忐忑不安地看着苏老先生。显然是老太太心疼自家的子弟,又悄咪咪地跑过去通知年轻人赶紧过来,混水摸鱼也好,混个脸熟也罢,总归不能闹僵了。   苏老先生没有看何东胜,只胡乱塞了个红包过去。显然极为不待见这个年轻人。   何东胜哪里有敢嫌弃的道理,他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了红包,恨不得立刻就将红包供起来。   屋子外头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姑娘小小子们的叫唤:“胜男,出来走步。”   所谓的走步就是走百步,按照老规矩,应该是从大年初三才开始走的。但是杨树湾人似乎不在意这些。过年期间,小孩子们凑到一起,就绕着村子走。一边走,一边说笑打闹,也是他们玩耍的方式。   家里头没事的大人们也跟着,一边讲讲话一边看着小家伙,倒也热闹的很。   赵大嫂家的姑娘跟小妞妞推门而入,刚好同廖副书记家里头的小姑娘胜男迎头撞上。   胜男小姑娘赶紧一手拽一个,提醒两位小伙伴:“磕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两个小东西满脸懵懂,稀里糊涂的就跪下来磕头,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喊:“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苏老先生看了小家伙们一眼,到底不为难小孩子,索性从包里头摸出了红包。   这下子好了,外头的小姑娘小小子们集体排着队进来磕头。个个都开始了拜年。   有了小孩子的地方,事情的发展就不能遵照常理进行。原本严肃凄凉的氛围一扫而空,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那声音简直能够掀翻整个屋顶。   房子太小了,他们站不下,拿到红包的人就跑出去,高兴地跟小伙伴们一块儿分享拜年的喜悦。   陪着小孩子们出来的大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都假装没看见。   小小孩们打头阵,闻讯赶来的大小孩们磕了头拿到红包也不好意思。   李红兵摸着鼻子,试探着提议:“爷爷,我们给您唱首歌吧,祝您新年快乐!”   说着他立刻招呼自己的初中同学们,开始扯着场子唱:“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这是他们杨树湾的初中生排练好了,准备大年三十时唱的。听说是庆祝抗日胜利的歌曲,不过过年时唱也挺好的,总归是喜事呀。   但是昨天晚上那样的环境,唱歌总是不太合适。新年的庆典就是小孩子们上去跳了舞,大人跟他们这些大孩子就没有再格外闹腾了。   看到哥哥姐姐们唱歌,二丫她们就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也要开始表演。   小家伙们先是跳了舞,然后又开始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屋子里头太小,他们就在屋子前头的空地上又唱又跳。   他们的歌声直上云霄,引得原本在家里头呆着的大人们全都跑出来看热闹。   哎呀,自家的小东西们,真是个顶个的能干,瞧瞧这舞跳得多好,这歌唱的多妙。   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表演节目。大人们也不甘示弱。昨天晚上他们没有找到发挥的舞台,今天可算是能好好热闹热闹了。   缝纫机合作社出了赞扬机械厂制造出电动缝纫机的小歌舞剧。   机械厂投桃报李,来了段快板夸奖缝纫机组给全村男女老少都制作新衣裳。   说书的,讲相声的,演小品的,表演武术的还有大合唱的,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参与了进来。   他们表演的节目也不高大上,全都跟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什么种地呀,什么上工呀,什么搞养殖呀,大家伙儿都表演得热闹的很。   人珉群众才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歌颂的一切都源自生活。   表演一开始,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大家伙儿就把空地当成舞台,也不嫌弃站着脚酸,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别人的节目。   一直闹到大半夜,天上的星星都要跑下去了。何东胜才放了个大大的烟花,宣布今儿晚上的庆祝暂时告一段落。明天晚上开始放电影,全放从台湾过来的新片子,有武打片《大醉侠》跟家庭片。   众人立刻高兴起来,听说有武打片,大家伙儿都觉得带劲。过年总要热闹呀,虽然说朝鲜电影挺好看的,但大过年的哭哭啼啼就不好了。   人潮散去,余秋陪着苏老先生进屋休息。老人踏进房门,忽而伸手拍了拍余秋的脑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余秋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宽解老人,她只能徒劳地叮嘱老人早点休息。   时间从来不能消弥伤痛,时间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更多的事情去挤占人的生活空间,让伤痛渐渐被挤到角落中,不再那么醒目刺眼。   很多事情没有办法说出口,那就只能去做。说成什么样跟做成什么样也许完全是两回事。说了就等于表态,做了却可以有千百种解答。   余秋一觉睡到天亮,又去医院看了腊梅的情况,顺带着处理完几位病人。   待到吃晚饭的时候,她才听见村里头的喇叭响,是主席发表春节贺词了。   其实自从格命之后,春节就被格了命。也就是从今年开始,才全帼范围内真正恢复春节三天假期。大年三十初一初二放假,等到初三就要开始工作了。   主席在春节贺词里头祝贺大家新春快乐,然后又强调过完春节就得收心,重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社会大生产运动中去。   余秋从头听到尾,非常肯定,这份出现的极为突兀的春节贺词没有再提格命这两个字。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因为帼家领导人公然宣扬赞颂的春节不说,也不再提过格命的年。甚至在对新一年的期许当中,都没有提到守卫格命胜利的果实,而是强调了全帼人珉要团结一致,共同建设帼家。   饭桌上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斌突然间从屋子外头跑了进来,直接将一张报纸拍到了余秋面前,然后头一扭,又跑出去了。   胡奶奶急得不行,这孩子究竟什么毛病啊?该吃饭的点,又要跑上山猫着吗?饿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胡二姐冷酷又无情:“一顿饭不吃,又饿不死他。我也挨过饿呀,不还好好活的吗?”   她伸长了脖子去看报纸,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报纸上既没有说要打仗也没有讲哪儿又发生地震了,就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人事任免。   呀,新年果然要换新官。上海的领导班子大换血了,压根就没有提格委会的事,直接是市委市正府的领导班子。   胡杨赶紧抓起报纸,示意何东胜一块儿看。他俩算是跟正治沾了边的人物,自然不会像胡二姐一样看待问题。   上海是什么地方?上海是格命的急先锋。几位格命领导人大首长都跟上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上海也被公认为是他们的格命大本营。   说起来也有意思,明明是为了全帼人珉搞格命,主席依靠的却不是占据全帼80%以上人口的农珉,而是工人。格命的急先锋以及领导人又偏偏是从帼际化大都市上海走出去的。   这个格命可真够有意思的。   现在是要釜底抽薪了吗?上海凭借格命上位的领导人们集体被抹掉了,换上了新一届的市正府领导班子。   上海要搞开发了,要变成经济特区。显然格命是没有办法适应经济特区发展的。   何东胜目光盯着报纸上新一届上海市正府领导班子的名字。这些人,他比胡杨更熟悉。   他们有的是经济学者,何东胜去大学上课的时候曾经听过他们的课。有的是被打倒的老干部,当初被扣上修正主义分子的帽子,叫认定了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人凑在一起,形成了新的领导班子。班子成员当中,除了有劳模代表之外,显现不出任何跟先前几年有关系的痕迹。至于红极一时的造.反.派们,被彻底厌弃了,一个都没有上名字。   何东胜喃喃自语:“造.反.派的日子到头了。”   上海是一个信号,作为格命的急先锋褪去格命色彩的信号。   全帼范围内一下子不能大规模地变,但是这些被帼家领导寄予厚望的经济特区就已经传递出了中央的意思,格命已经结束了,眼下要做的是收尾工作。   这个帼家或者说全世界只要是走正治这条路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没了中央的支持,原本就缺乏根基的造.反.派会在各地正坛逐渐失势。所有人都会向中央靠拢,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都不会逆流而行。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枕黄粱梦。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真正经历过的人,在自己的心中又如何评价自己的经历呢?   行过恶的多半不会忏悔,只会郁闷自己没有捞到更多的好处。   受了罪的又无从怨怼,因为所有人都是凶手,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去恨谁。   胡杨放下了报纸,喃喃自语道:“班子估计会大调整了,也不晓得会来什么领导。估计造.反.派们都得下。”   他话音落下,饭桌上的人齐齐转过头,目光直直盯着廖副书记。   要说造.反.派,他们面前不就有个现成的造.反.派吗?   廖副书记就是靠着造反,一路从普通的青年工人成长为省委第一副书记的。   这要搞清算的话,廖副书记可难以幸免。   ※※※※※※※※※※※※※※※※※※※※   感谢在2019-12-06 20:23:36~2019-12-07 09: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ylvia、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年糕今天回家了吗 20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去海南投资吧(捉虫)   眼睛一眨, 老母鸡变鸭。   原本还是炙手可热的正治红人, 瞬间随着主席的一篇春节贺词, 廖副书记的位置就摇摇欲坠了。   顿时老廖嘴里头的鸡腿不香了,面前的酱猪手也没味道了,就连外头的鞭炮炮竹声都像是办丧事一样。   大家伙儿集体噤声, 全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廖副书记。哎呀,老廖可真是命途多舛, 好不容易才干了一年省委领导, 官帽子说要抹掉就要抹掉喽。   甭谈什么工作业绩。当官就是这样,最重要的是正治站位, 你位置站得准, 站得稳, 你这个官才能做的稳当。   陈招娣看不惯廖副书记这凄凄惨惨的模样, 直接训斥道:“做什么怪样子呢?不就是当个官吗?我看你这官当的也没啥大不了。是多了顿吃,还是多了顿喝呀?我们有手有脚,又不怕饿死自己,稀罕这个官位置做什么?”   胡杨在旁边宽慰廖副书记,你做的事情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还回咱们杨树湾, 给咱做顾问。你看,公社那边, 日本办的厂子, 大方向大正策还要您帮忙把关。您这个顾问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廖胜男不明所以。看着爸爸可怜巴巴的样子, 小丫头认真的开始掏口袋,摸出了自己的红包塞给老父亲,相当大方地强调:“吃糖,买糖吃。”   廖副书记更是悲从中来,感觉自己瞬间就沦为了要靠女儿压岁钱养活的老父亲。还是闺女贴心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奉养老父亲。   余秋看他一副简直要拉着二胡唱“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的作派,又想叹气又想揍人。   至于要揍谁,她也说不清楚。   廖副书记松开了信誓旦旦要养兔子剪兔毛卖钱的小姑娘,慈爱地摸摸女儿的脑袋,然后开始掏笔记本写东西。   胡奶奶在边上劝慰他:“就是有什么情况要跟组织上反映,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先吃饭再说,菜冷了就不香了。”   廖副书记头也不抬:“反映啥呀?我没啥情况要反映的。我做了什么组织上心里头最有数。我得把手上的事情赶紧交代清楚。人能换,事情不能断。我这还有一堆事刚开了头都没捋顺呢。”   他要的时间也不多,半年再迟半年摘他的帽子,起码等日本人办的电子厂跟二小姐投资的服装厂正式开工营业。也不行,二小姐的兄弟姐妹要投资的项目恐怕得要一年的时间才能正式落地。   唉,现在是管不了这些了,先把头两项捋捋清楚。还有各地的工副业,得引导他们走出自己的特色来。这个工作得持续进行,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搞经济建设嘛,还是得自力更生为主,引进外援为辅。各地下放的技术人员跟社队企业的磨合问题,他们的待遇问题,都要好好解决。不能叫人家做了事,最后还寒了人家的心。   廖副书记一边念提纲一边念出声,一边还追问自己老婆:“我还漏了什么呀?你提醒着点我。”   陈招娣也放下了碗筷,在旁边给丈夫帮忙:“你这东西写好了,是给小赵还是小李呀?”   小赵是他们那个经济建设小组的二把手,也是位传奇人物。   当初他在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写了篇文章要搞巴黎公社,被打成了现行□□,直接叫投进了大牢。   他运气坏也运气好,偏生跟他同牢房的顽固右哌分子们全是大学的教授们。这帮子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让他们不给学生传道授惑,简直能憋死他们。一群园丁就一棵小树苗,大家伙儿还不齐心协力,恨不得能把他打造成经天纬地之才。   小赵蹲了几年大牢,学了不少东西,他在监狱内部刊物上写的一篇文章叫廖副书记瞧见了,觉得这小子有货,于是经过廖副书记的一番活动,小赵提前出狱了,被老廖拎过去当副手。   这家伙的确聪明,脑袋瓜子灵光的吓死人,说话做事逻辑性强的要命,一板一眼清清楚楚。一点儿小事他都能拎出原理来。   不过小赵也不是没缺点,他最大的缺点是不接地气,坐牢前他一直在学校里头,坐牢后世界更是狭窄的,只剩下老师们跟自己,还有那劳改农场,所以他骨子里头透着股清高,有点沉不下来,对于基层工作不了解。不知道实际工作复杂到没有任何理论可以套用。   跟他相反,小李是从基层走出去的。说是小李,已经年过30,跟廖副书记其实差不了两岁。他做过生产队长当过公社干部,是作为学□□思想的先进典型一路往上升的。他基层工作经验极为丰富,也有基层干部的工作智慧。欠缺就是文化跟不上,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做事,缺乏一个理论提炼升华的能耐。   从内心深处来讲,假如小李接班,应该会照着廖副书记的老路子按部就班走下去。他是目前情况下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就廖副书记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拱一拱让小赵上去。因为小赵上台的象征意义更大,对于平反的右哌分子而言他就是块活招牌,可以稳定军心。   况且小赵有学问,能够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事情变化太快,光按照老路子来走已经行不通了。   不过小赵有小赵的脾气,他未必愿意听廖副书记的建议。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旁人轻易难以说服他的。   胡二姐在边上听得不痛快,感觉这个小赵很不识好歹。廖副书记好歹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人家免费给你提供经验,你还不领情。   “甭管他了。”胡二姐在边上气呼呼的,“你让他摔几个大跟头,保准他求上门来。”   廖副书记可不能像她一样由着性子。小赵要真接了班,他摔跟头就意味着全省的经济建设工作跟着摔跟头。搞不好会让刚刚萌芽的经济建设直接摔断了筋骨。   余秋叹气,说胡二姐:“你还没明白廖副书记的意思吗?他关心的不是谁接班,他关心的是接班的人要做的事。”   管他阿猫阿狗,反正接活的人必须得把事情做下去。   她又讲胡二姐:“我为什么要盯着你学习呀?我不就是怕到时候你要做事把事情搞砸了,反而害了一堆人吗?”   胡二姐委屈,她才没闯祸呢,她可没搞砸了任何事。   余秋也不客气:“那是因为现在你没有单独做任何事,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在旁边看着盯着,人家替你承担着责任。这样吧,过完年之后,腊梅就留在我们医院做事了。我就把她分给你当徒弟,你手把手的带人家,多关心人家。”   胡二姐眼前一亮,完全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带徒弟了。她立刻嘴巴咧的能够挂到耳朵上,一个劲儿地点头保证:“没问题,我肯定好好带。”   余秋正色道:“那你可得跑步前进的进步。人家腊梅是从小做惯的事情的,手脚麻利的很。别到时候你这个做师傅的反而干不过徒弟,那人家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胡二姐立刻拍胸口保证,她一定不会叫人比下去。   开玩笑,一个韩朝英她实在追不过也就算了,谁让人家先拜师在前的。要是连腊梅都能压她一头,她脸要往哪儿搁?   胡二姐开始端着饭碗盘算,回头自己是不是该拾掇几件衣服给腊梅送过去,好跟自己的徒弟打好关系。嘿,就她婆家跟娘家的做派,也不要指望那帮人会照顾她了。   行了,没关系,以后成她徒弟,那就是她罩着的人。有她这个做师傅的一口干的,就少不了腊梅一口稀的。   谢天谢地,胡二姐是秋天回城的。外婆给她做的新衣服也都是秋装。开过春来,秋装便能当成春装穿,刚好可以匀两件给腊梅。   胡将军夫妻俩对视一眼,全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何东胜吃完了晚饭,放下筷子看廖副书记:“您要是不在意的话,这个东西我来想办法给赵同志。”   其他人都转过头来看何东胜,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杨反应倒是快:“你的意思是经你的手给他?”   何东胜点点头:“没错,我本来就有项任务是考察本省的经济模式。我就贪了这个功劳,把书记您总结出来的经验当成是我的考察结果,然后给赵同志。”   同样的东西由不同的人传过去,那意思可大不相同。   何东胜身上没有任何官职,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相当智囊库的专家。从他手上过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上达天听的。   小赵再傲,作为蹲过牢房的人,他不会不理解紧跟中央脚步是什么意思。从何东胜手上传过去的东西,他想要不重视都难。   胡杨没有把事情摊开来说,又或许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撕开来讲,三两句话点到了,他跟何东胜也就完成了交流。   然而他俩是畅通无阻,胡二姐就惨了,完全听不懂这两人打的机锋。   她下意识的又想扯林斌答疑解惑,却悲伤地发现小林大夫又跑山上去了,连晚饭都不吃。   廖副书记却笑开了怀,一个劲儿地点头,十分欣慰:“这个办法好,还是你们脑袋瓜子灵,呱呱叫。”   他要虚名做什么?他都要下台了,这虚名也不能当饭吃。他要的就是事情能够顺顺当当地做下去。   屋子里头的气氛顿时融洽起来,大家伙儿痛痛快快地吃晚饭,还商量着后面要是有波折,得怎么处理问题。   走秘书路线,不出意外的话,跟着廖副书记的秘书还会继续在省委当秘书。他跟小赵的关系倒是不错,两人有话讲。秘书是个讲良心的,一直很尊重廖副书记。不管他风光无限还是落魄潦倒,秘书一直将他当自己的领导看。   行啦,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大方向应该乱不了了。   胡奶奶立刻催促廖副书记吃饭:“没问题的就好好吃,吃完了,陪我们胜男去看电影。”   餐桌上立刻热闹非凡,对对对,今天可有苔弯来的新片子,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个热闹。   胡奶奶也兴致勃勃地邀请苏老先生:“你也一块儿过去看看呗。听说是好片子,特别热闹。”   苏老先生当然不稀罕,看什么苔弯电影。《大醉侠》上映差不多都有10年了,对他来讲新片子也是旧片子。   不过胡奶奶这么殷切地看着他,苏老先生倒是颇有风度,没有当场拒绝。   于是吃过饭之后,大家伙儿集体往祠堂去。   天太冷了,要是天气晴暖的时候,在学校操场上拉开幕布就能放电影,正月初二晚上还是待在屋子里头不容易冻出毛病。   祠堂当中已经热闹非凡,大家伙儿自己端着板凳排位置,全都翘首以待。   现在大队有自己的电影放映队,看电影已经不稀奇。不过苔弯来的武侠片还是头一回,大家伙儿都愿意瞧个新鲜。   电影一开始,众人都静声屏气了。哇,瞧瞧人家这跟头翻的,瞧瞧人家这刀光剑影,实在是新鲜又热闹。官兵捉强盗,这武艺高强的侠客居然是女儿身,身手实在是漂亮。   众人一边看一边赞叹,感觉苔弯还是自己的地盘。大家伙儿都是惩恶扬善,都要抓破坏分子嘞。   廖副书记怀里头抱着小女儿,他家的廖胜男小姑娘正在拳打脚踢,很有当个金燕子的架势。   廖副书记有女万事足,不仅不嫌弃女儿多动症,反而一把抱起姑娘,感觉女儿将来也是个好样的。   陈招娣可不能由着这对父女俩,否则还不晓得女儿将来会被教成什么模样。她赶紧抱着女儿去找秀华他们了。跟着小姑娘们在一块儿,说不定还能纠纠女儿的性子。   廖副书记嘿嘿干笑,继续看电影。   他的身旁空下的位置又被填满了,苏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廖副书记怪不自在的。他先前还拍着胸口跟人家承诺,要是有什么能用到他的地方,他义不容辞。结果眨眼的功夫,他就是个平头百姓了,估计想帮忙也使不上力气。   廖副书记真恨不得挖个地洞自己钻进去,省得在人家老爷子面前丢人现眼。   苏老先生却不说话,使眼睛盯着电影屏幕,似乎那剧情已经精彩到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直到一卷电影放完了,电影队的人又接着装下一卷带子的空隙,苏老先生才突兀地开口:“廖先生可有兴趣投身商界?”   廖副书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   苏老先生慢条斯理:“其实廖先生投身正界恐怕是屈才了。正治复杂莫测,白白耗费大量心血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如做实业更能出成就。”   他转头看廖副书记,“我看你这人能上能下,能屈能伸,而且擅长跟各种人打交道,又能够坚守本心,实在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当然——”   他拉长了声音,带着点儿似笑非笑的意味,“学成文与武,货与帝王家。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商贾铜臭之味,也许廖先生会觉得臭不可闻。”   廖副书记立刻来了精神:“怎么就臭不可闻啦?没有钱没有经济,国家家庭个人都没办法生存下去。经济当然重要,经济建设最最重要。”   苏老先生眼睛半闭不闭,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经济建设我是不想的了,我就是个生意人。我觉得你从商是可造之才。你与其在正界蹉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白丁,不如踏踏实实投入到商业中来。”   老人睁开了眼睛,“你要是有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南洋发展。”   廖副书记有点儿懵,主要是这冲击来得太快,就连他都反应不过来了。   坐在后面的余秋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转头看何东胜跟胡杨。没瞧出来呀,老廖居然成了香饽饽。就连一向看不上大陆一切的苏老先生都对他另眼相看。   胡杨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十分不痛快。余秋的这位外公可真有意思,空着手来也就算了,反正他也没指望什么。但不能临走了,还要带走他们的人。   谁说廖副书记下野了就无人问津了?小胡书记可指望着廖副书记帮忙,将杨树湾带上新台阶的。   廖副书记骤然受宠,叫苏老先生的青眼晃得眼花缭乱,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过了老半天,他才结结巴巴的:“您……您是说让我跟着您做生意?”   苏老先生点头,声音轻飘飘的:“当然,您要觉得屈才了,也没关系。我不过是年纪大了多句嘴而已。您的才能,其实不应该拘泥于正治。”   他对正治没有好感,比起那些说空话只会将事情闹得一团糟的人,勤勤恳恳的手工业者跟商人以及农民,这些劳动者加在一起才组成了国家真正的力量。   廖副书记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否认:“当然不会,商业自然对社会的作用非凡,我怎么可能小瞧商业呢?你老人家肯点拨我,我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过……”   他有些尴尬,“我不晓得我能做点儿什么。这个事情我没经验,我跟了你做事,总不能不干活干拿钱。我也要脸啊。”   苏老先生微微笑:“自然是会让你做事的。你跟我说说看,要是我给你个经理当,你准备做什么?要往哪个方面发展?”   廖副书记不假思索:“当然是在我熟悉的地方发展了。我要是给您当经理,我肯定会来大陆投资。”   苏老先生目光微微动了动,面上叫人瞧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神色。   廖副书记却像是反应迟钝,完全没有察觉到老先生的情绪波动,只认真地强调:“在商言商。做生意嘛,最重要的就是有利润。违法犯罪的事情挣的虽然多,可成本太高,一不小心叫人一锅端了,那就前功尽弃。   从长远角度考虑,您还是得找一个有发展前景的地方。不用挑了,眼下放眼这一片地区,大陆是最好的选择。   您也不用担心正策变化,会让你血本无归。您瞧瞧,就连那位二小姐跟她的兄弟姐妹都敢在大陆投资,您怕什么呢?这要是真拿人开刀子,枪打出头鸟,也轮不到您。”   廖副书记一说到投资的事情立刻眉飞色舞,一双眼睛灵活的简直要跳出眼眶子了。   苏老先生似笑非笑:“您可真是不在其位也谋其政,这会儿还想着替你的继任者招商引资。”   廖副书记连连摆手:“非也非也,您还没有听我说完。要是您让我代表您出去投资,我首先要定的地方是海南。没错,我不打算挑我们省,海南更合适。海南完全是一张白纸,这张白纸要书写出什么样的蓝图,就看我们自己的了。”   苏老先生微微摇头:“海南的基础建设实在太差了。就算我在那儿投资办了工厂,既找不到工人,东西也运不出去。”   廖副书记笑容满面:“此言差矣。老先生,海南的基础建设您不用担心。正府肯定得想办法将基础建设搞上去。它是大后方,南海舰队的大后方,必须得做好保障工作。苔弯的海军要去南海巡航,海南岛就得承担基地的任务。你说岛上的交通状况能不迅速改善吗?   海南岛是大港,靠近东亚与东南亚之间的国际深水航道,拥有着海运的天然优势。海南光照条件好,一年三熟没问题。农产品跟渔业资源丰富,在那儿搞食品深加工,绝对有搞头。   至于你说的人手不足的问题,不用担心。岛上有很多像胡洁同志这样的知青。他们有文化有干劲,愿意投入到工业生产中去。   说实在的,我还担心咱们动手迟了,苔弯那边的商人会闻风而动,抢占了先机。海南的地理条件本来就跟苔弯相似,那边的商人对海南有天然的感情。”   苏老先生微微笑:“你这个省委副书记干的还真是目光久远。居然连这么遥远的海南都调查的清清楚楚。”   廖副书记怪不好意思的:“我也是没办法。我们省又不是什么沿海城市,跟人家比起来优势不足。知己知彼,就算说不上百战百胜吧,好歹也不至于输得一塌糊涂。老先生,您听我说,海南真是个好地方。要是早点发展的话,到时候肯定能够震惊到所有人。”   为了增强自己的语气,他还慷慨激昂地挥舞起了手。   他家姑娘不知道老父亲在做什么,瞧他挥舞两条胳膊还以为老爹爹也在学着电影上打武功,顿时高兴地在母亲怀里头又蹦又跳,还嗷嗷叫着给老父亲加油呐喊。   小孩子天生自带萌态,苏老先生瞧着都面上浮出了笑。他微微点头,算是下了决心:“那这趟你就先跟我回马来西亚,熟悉熟悉工作。”   廖副书记喜不胜喜,立刻点头应下。要是开发海南成功了,他可算是替国家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国内海岛这么多,大家伙儿到时候有样学样,肯定能有大希望。   苏老先生安排好了廖副书记,就直接踢何东胜出局:“行了,有人陪我们回去了,你就做自己的工作便好,不需要再跑一趟。”   胡杨他们集体傻眼了,完全没想到老爷子居然如此记恨。就是收个手下,居然还要将何东胜踢出局,坚决不给这外孙女婿进家门的机会。   廖副书记赶紧往回找补,一个劲儿地跟苏老先生强调:“哎呀呀,老先生,在大正策的把握方向,小何还是有优势的。您看,海南咱们都属于人生地不熟,把握清楚了大方向,才能做好生意嘛。再讲了,我一个结了婚的男同志也不好跟小秋大夫太亲近,这影响不好。但凡是拎包拎东西之类的活计,还是需要有人干的呀。”   何东胜也鼓足了勇气:“老先生,我要写调研报告,得收集关于外商投资的调研材料。”   苏老先生鼻孔里头出气,倒是没有坚持再讲不许他跟着的话了。   余秋无奈看着老人,伸手轻轻地给他捶着后背,老人脸上绷着的肌肉可算是松弛了下来。   廖副书记在心里头嘘口气。妈呀,这讨媳妇可真不容易。尤其是有两层老岳父的,搞定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呢。最可怕的是,这老老岳父还看不惯老岳父。   老廖这人最大的好处在于心宽体胖,或者简单点儿讲下了决心的事情,他就不会再拼命各种纠结。   既然打定主意投身商场,他就痛痛快快地睡一觉。明儿就是初三了,正府机关正式开始上班。他得去好好问问怎么办手续,到时候也能跟着人坐飞机去马来西亚。   廖副书记跟老婆说了小半宿的话,规划了他去海南搞投资,家里头的生活。要是那边条件好的话,就把他们母女都捎上,那儿冬天不冷,也不怕招娣再生冻疮。   他美滋滋地规划好了,呼呼啦啦一觉睡到大天亮。医疗站的电话响,招呼他过去接的时候,廖副书记还在伸懒腰。   打电话的是省委办公室的同志,一叠声地催促他:“哎哟,我的廖书记,您可得赶紧的。今儿可是大年初三了,收收心,要工作了。”   廖副书记笑嘻嘻:“行啦,要下我的位置是不是?没事,我马上回去交接工作,绝对不耽误你们的事。我已经把手上的事情都列清楚了,保准今天就能交接完毕。”   办公室主任急得跳脚:“我们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赶紧坐最近一班船。我们派车过去接您,立刻上火车,你上京。”   廖副书记吓坏了,感觉不用这样吧。捋了他的帽子也就算了,难不成还要上虎头铡?这也太夸张了。他承认他舞斗的时候的确打死过人,不过谁舞斗的时候手上没沾过血?大家伙拿着枪在街上对扫。要么你打死别人,要么别人打死你,压根就没有第三条路选择。   省委办公室主任莫名其廖:“廖书记,你说什么呢?你赶紧上京接受任命去呀。你忘了,我们省委书记今年退休了,现在要上一位新书记。”   虽然上头还没有发准话。可这个节骨眼上,上面专门点了廖副书记的名,那里头的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吗?   哎哟,到底是被老人家亲自面见肯定过的,这升迁速度赶得上坐火箭了。   廖副书记目瞪口呆,半晌才结结巴巴:“你……你说让……让我干……干省委书记。”   办公室主任十分肯定:“那当然了,不然大过年的喊你过去做什么呢?您瞧瞧,上海的位置都动了。肯定是一鼓作气,您也要往上升了。书记呀,您老人家回来可别忘了请我们吃鸡蛋面,好歹也是喜事,要庆祝一下的。”   廖副书记还是回不过神来,他挂下电话,转过头看见苏老先生对着自己似笑非笑。   省委干部脑子嗡的一声,完蛋了,他昨天居然撺掇苏老先生去海南搞投资。   等等,老先生,咱们可以好好聊聊。其实咱们省情况很不错的,自然条件是一方面,但真正影响厂子发展的是人文环境。这要说搞招商引资,咱们省的人文环境绝对可以排在前列。   ※※※※※※※※※※※※※※※※※※※※   感谢在2019-12-07 09:40:00~2019-12-07 18:4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昭昭昭昭 10瓶;希茜 2瓶;淇淇、大西北臊子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魂归来兮   廖副书记上船的时候耷拉着脑袋, 脸上全然没有升官的喜悦。他怎么就嘴那么快, 非得把海南夸成朵花了呢?   旁边一块坐船的林斌也阴沉着脸, 老大不痛快。他觉得自己来错杨树湾了,因为他看错了自己的朋友们。他们居然将老人家想得如此不堪。   用他们的脑袋好好想想问题呀!他们也太小瞧老人家的眼界了。现在是什么时期?报纸上写的清清楚楚,是经济建设的关键时候。   现在人们提起廖副书记, 第一反应是什么?工副业,大力发展工副业以及家庭养殖业家庭副业的基层干部第一人。   现在帼家正在全面发展经济, 无论如何老人家都不会动这根旗杆的。   再说了, 假如连已经公认做出了成绩的廖副书记都要下台,那其他人就会不知所措。地方班子为了保持平稳, 会产生新的一轮揪斗, 好用暴力的方式将现有的领导班子全部打倒。   这与老人希望在稳定的环境下进行经济建设的设想背道而驰。   林斌痛心疾首, 他认为如此简单的道理, 自己的朋友们不应该不理解。他们居然还以为廖副书记会被捋下去,甚至要安排廖副书记去做生意。   小林大夫气愤难当,觉得廖副书记实在没资格升官了。因为他连最基本的大局观都没有。   余秋叹了口气,语气悠悠的:“可你也要承认,很多时候大家都猜测不到他做事的真正目的。无论他做出怎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一夕之间失了势的上海帮,难道不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吗?尤其是那位不到40岁就成了实际意义上接班人的副主席, 不就是他从造.反.派里头挑选出来的吗?只不过转瞬之间,一飞冲天的年轻人就已经被他厌弃了, 又直接被打到谷底。   在翻手云覆手雨的当权者面前, 被统治的对象战战兢兢, 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假如说他们有什么过错,那么最大的过错就是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其实在老人的灵魂深处打倒一片并不是什么罪无可恕的事。   肃.反扩大化的问题在公产党的历史上并不稀奇,无论是酥连还是中帼,始终都存在。   在老人看来,洪君大清洗,斯跶林不过杀了一百万人,其中一定还有不少真的反格命。这不过是为了实现格命的目的,在认知和正策上发生了偏差,属于好心办坏事,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由人及己,这场由他一手主导的格命,现在真正让老人厌烦的地方并不是它打倒了多少人,而是因为它打倒人所造成的动乱。天下大乱,天下大治,继续乱下去,与老人现在希望搞社会生产建设产生了矛盾,所以他才要压制。   他未必认为格命是错误的,也许他始终坚持发动格命的必要性与重要性。他未必不赞同造.反.派曾经的所作所为。当初京中正府意识到舞斗的苗头时,是他要求正府不要当消防队员,压制群众的格命热情。只不过后来舞斗失控,他才表示反对。   正治不谈对错,正治只说利益。   所以作为一樽偶像,而且已经自觉充当的偶像,他竭力摒弃了绝大部分个人情感,压抑着格命被否定的愤闷痛苦,继续投身到社会生产建设中去。   余秋看着林斌,委婉地劝告道:“他不仅仅是老人家,他还是整个帼家的掌舵者。他的所作所为与他的情感未必一致。”   小林大夫垂下了肩膀,只盯着滔滔江水发呆。   船要开了,所有人退上岸来。   廖副书记还在可怜巴巴地冲着苏老先生挥手,一个劲儿的强调:“您老人家多看看多走走。我们省还是很不错的,我们省就是照着杨树湾推广乡村建设,目前正在大力修路,将来情况一定都不比这儿差。”   气笛声响起,打断了廖副书记最后的挣扎,他只能眼泪汪汪地挥着手,试图用他那张粉团团的胖脸打动人心。   苏老先生轻轻地叹了口气,十分惋惜的模样:“他这一去还不知道凶吉,就是上去了又怎么样?一句话的功夫他就又下来了。”   没有法制,搞一言堂,在这种地方当官有什么意义呢?这究竟是在做人珉的官还是在当领导的狗腿子?   假如故土难离,没有办法舍弃祖帼,那还不如好好搞实业。实业救帼才是真理。   余秋声音轻轻的:“可是您得承认,经济与正治是没有办法脱钩的。对于一个帼家而言,正治的影响力在方方面面。经济无法脱离于正治独立存在。没有稳定的正治环境,商业也无法正常发展。”   余秋看着老人,轻轻地嘘了口气,“况且你得承认,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并且在想方设法进行纠正。对,他不会开口承认他的错误。任何一届在任上的正府都不可能真正承认他们犯的错。因为这是由点及面的事。人是复杂而立体的,上升到一个正权也是一样。可是我们看人,最基本的判断是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好人坏人的标准是什么?看他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与此同时好人就不做坏事,坏人就不做好事了吗?如果按照绝对的观点,那这世界上既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我们只能看一个人是好事做得多还是坏事做得多。   但到这个层面上又存在一个问题,涉及到量化了,我们又如何一件件的去统计?   另外就是有的人虽然好事做的少,但一件好事影响力就已经达到了巅峰。那他后面即使做了很多错事坏事,人们对他的印象依旧是好人。   与此相反,一个好人做了一件坏事或者说是一件错事,造成的恶劣影响波及甚广,并且持续许久,那他曾经做的好事还算数吗?   评判一个人尚且如此之难,何况是看待一个正权?对于维持稳定而言,让人珉相信这个正权的公平公正是最重要的。所以错误会被弱化,怀疑要被压制。   没有正权是完美的,正治宣传的目的就是放大它的闪光点,弱化它的黑暗面。”   如果有一天,连放大镜效应都没有办法修饰的话,也就是这个正权即将被人珉推翻的时候。   苏老先生沉默不语,半晌才抬着拐杖慢慢转过身,眼睛也不看余秋:“你把手上的事情交代一下。初五我们要给你妈妈迁坟。”   余秋看着寒风中老人微微晃动的白发,哑着嗓子回答:“好,外公,我已经安排好了。”   尽管早就做好思想准备,飞机抵达梳邦国际机场,余秋下飞机的时候还是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这种炎热因为夹杂了浓郁的湿气,所以像开了热水锅盖一般,滚滚热浪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余秋不得不站在原地,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才能够勉强顺了呼吸。   何东胜赶紧从行李中翻出藿香正气水,让余秋喝了好预防暑热。   正月初的杨树湾还是天寒地冻,此时此刻的吉隆坡却是暑热逼人。   余秋喝了口藿香正气水,感觉自己好点儿了,笑着调侃道:“这里四季如夏,一雨入秋。”   她话音刚落,天色立刻蒙上阴云,还没有等大家反应过来,雨水就哗哗而下。   好像有人站在天幕上,听到了地下人的嘀咕,立刻将水泼了下来一般。   苏老先生笑了起来:“你还是做了功课的,居然知道这些。”   余秋下意识地撒谎:“妈妈说的,妈妈说这里一年四季都不冷。她都不知道冻疮是什么东西。”   老人面前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你妈妈还会跟你说这些呀,她不是不跟我们往来了吗?”   “那是她写信你都不肯回。”余秋微笑,含含混混道,“妈妈很想念你们的,一直想要给你们寄东西。”   老人脸上显出了惆怅的神色,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应该回信的。这个傻丫头,肯定以为我们不要她了,所以都不晓得要跟我们求救。”   其实到情况糟糕的时候,求救信已经不可能再发出去了。中国跟马来西亚到去年才建交的,在大格命当中,苏韵又有什么手段能够寄出求救信呢?   但老人还是自责,他应该早点儿关心女儿的。他不应该跟女儿赌气。那么柔弱的女儿,没有家庭作为支撑,一个人远在他乡,又要如何生活下去?   假如她知道家乡的父母还在等待着她,也许她就能够撑下去,不再选择死亡。   余秋走上前,抱住了老人的胳膊,无声地安慰老人。   对着余教授,她可以坦诚自己冒认者的身份。因为余教授相对年轻,可以支撑着活到2019年,亲眼看看自己的女儿。   但是苏老先生已经老了,他年过7旬,基本上没有可能再看到2019年。余秋不敢也不忍心打破老人最后的希望。   吉隆坡的暴雨来得快,走的也迅速。这儿的暴雨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说停就停,压根就没有绵绵细雨的时刻。   原本已经变成河流的街道迅速退水,马路暴露出来,躲进旁边商店茶楼避雨的行人们也重新踏上了自己的行程。   整个世界重新恢复成热闹纷繁的模样。   暴雨清洗了暑热,凉风习习,吹在人身上,十分舒爽。   何东胜拖着行李,余秋搀扶着苏老先生,一路往前走。   不多时,一辆黑色轿车就停靠在马路边上。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跳下车,朝苏老先生的方向大声喊着什么。   他们说的是闽南语,余秋一个字都听不懂。倒是何东胜朝对方礼貌地点头,又回了一句什么。   余秋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何同志究竟隐藏了什么技能是她不知道的?太危险了,作为霸道不讲理的人,她一定要将小何同志牢牢掌控在掌心中。   何东胜无奈:“我也只会说一点点。”   他在苔弯考察的时候,天天东奔西跑,又主要待在农村里,总会说点儿闽南话。   余秋鼻孔里头出气,感觉这人还是很不老实。这种事情居然还敢不跟自己汇报,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   穿花衬衫的年轻人跑过来帮忙接行李,又朝余秋跟何东胜笑:“欢迎你们回家,安嬷高兴死了。没想到姑姑居然还有两个孩子。”   余秋朝他微笑:“你好,表哥,这是我男朋友。”   安嬷是福建人对奶奶的称呼,从花衬衫的言语来看,他应该是苏老先生的孙子。而从年龄判断,他目前20多岁,可以担得起表哥这个身份。   花衬衫青年有些尴尬,但还是客气地伸出了手,同何东胜握了握:“欢迎你,我们回家吧。”   比起孙子的热情,苏老先生像是很看不上眼,依旧目光根本不会扫到何东胜身上。   他鼻孔里头喷出一声轻轻的哼,上车坐下了。   花衬衫青年表哥苏嘉邦却像是没有意识到爷爷的不悦,一边开车还一边同何东胜聊天。   刚听说何东胜去过苔弯但没有走访过香岗的时候,他立刻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他本来还想问何东胜打听一下香岗目前的情况,准备去香岗投资。   苏老先生十分不悦:“谁说要去香岗的?你要去香岗做什么?”   “当然是拍土地了。”苏嘉邦眉飞色舞,“安公,房地产界大有前途。我看好香岗,香岗会腾飞,现在我们拿下地,以后肯定会价值飞涨。”   余秋顿时对这位表哥刮目相看,感觉他实在很有眼光。香岗的房价之高,在后面几十年里头都是举世闻名的。   据说她穿越前香岗发生□□,根本原因也是因为房价过高,导致新一代的香岗人只能沦为笼民,压根就没有做人的尊严。   余秋对正治知之甚少,但她清楚香岗的高房价究竟有多严重。他们省人医就有从香岗来的医生,之所以愿意留在大陆,是因为他在香岗买不起房子。   在香岗,医生已经属于高收入阶层。医生都买不起房子,可想而知其他人的情况。   苏老先生不答应,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香岗也没有任何好感。大概是因为当初他想去寻找女儿的时候,香岗也是一片红色海洋吧。   苏嘉邦努力说服自己的祖父,错过香岗这个发展时机,将会是他们家族的重大损失。   “我们不能光立足于油棕业,安公,这实在太危险了。”花衬衫青年认真地强调,“光靠油棕业,太不稳定了。”   苏老先生意味深长:“油可以吃,砖头可不可以填肚子?到时候盖好了房子,人家直接收走了怎么办?”   苏嘉邦急的不行:“谁会收走呀?安公,你就是太杞人忧天了。”   何东胜心知肚明苏老先生在怕什么,却不好插嘴。   倒是余秋开口发了话:“不会的,现在香岗已经没有红未兵了。”   准确点儿讲,自从主席同美国总统握了手之后,全世界红未兵的理想都基本上幻灭了。   香岗正府更加不可能没收资本家的私人财产。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事实上,以后整个正府都相当于被大资本家利益集团挟持了。所以才造成了香岗土地开发利用率极低房价却极高的怪象。   资本没有祖国,资本看的是利益。   苏嘉邦立刻高兴起来,感觉这位从大陆来的表妹到底是出去见过世面的人,一句话就说到了根本。   “20年,香岗起码会有20年的黄金发展期。”苏嘉邦说话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额头上都浸出了亮晶晶的汗珠,“安公,我敢肯定,香岗会有起码20年的黄金发展期。现在大陆在搞经济特区,香岗完全可以背后依托大陆,变成前店后厂的模式。这样它就可以轻松实现产业升级,充分利用大陆的廉价劳动力,进行加工业。至于他本土,就可以发展新兴的行业,让经济一步步往上升。比起其他三小龙,这才是它跟苔弯最具有优势的地方。无论是韩国还是新加坡,就算现在发展再快,因为缺乏庞大的腹地作为支撑。一旦进出口行业受到重大冲击的时候,它们的抗打击能力都跟不上。”   大约是为了方便余秋能够听懂他的话,好随时帮他讲话,苏嘉邦说的是普通话,但是有点儿拗口。   即便这样,他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就已经让余秋惊讶不已了。看样子真是术业有专攻,做生意的人是嗅觉最灵敏的。   苏老先生却沉默不语,似乎并没有被孙子的话所打动。他目光悠悠看着前方,突然间冒出一句:“阿韵回家了。”   这里头原本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就沉寂下来。苏嘉邦羞愧地抓紧方向盘,一句话都不敢说。   车子从天亮开到天黑,一直到暮霭沉沉的时刻,才停留在庄园前。   的确是庄园,大棵的油棕树漫无边际,每一株树都向上高高扬起,像是人伸展开双臂朝天空呐喊。夕阳下,那墨绿的色泽浓郁的化不开。   苏家就连着大片的油棕园。   其实苏家在吉隆坡也有住宅,然而苏老爷子却坚持留在油棕园的老宅子里。   他下车的时候,双手跟腿都在颤抖。   余秋想要帮忙捧骨灰盒,老人却坚持不让。他颤颤巍巍地捧着女儿的骨灰盒子,一步步朝着步子走,嘴里头小声念叨着:“阿韵,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屋子里头,有位40岁上下的妇女推着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的老太太表情有些呆滞。   苏老先生快步上前,伸手搂住了老太太,快速用方言说着什么。   苏嘉邦在旁边解释:“安嬷这几年已经不认识人了。”   家里头都说她是因为姑姑的事情急的。但苏嘉邦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还是要尊重科学的。安嬷明显是老年痴呆症,谁都没办法的事。   轮椅上的老人伸出了手,朝着余秋的方向发出了声音。   余秋赶紧上前,伸手搂抱老人。老人脸上流下泪,嘴里头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懂,却忍不住鼻酸,跟着哭了起来。   苏嘉邦神色恻然,轻声念叨:“小妹跟姑姑长得像,安嬷把她当成姑姑了。”   阿尔摩兹海默症最大的特点就是进行性的失忆,先从认不出亲人开始,然后记不住所有的事,到最后整个脑袋都退化的不行了。   这几年时间,安嬷已经几乎认不出人。没想到,她还记得姑姑年轻时的样子。   苏嘉邦扭过头,不好意思让人看到自己落泪。   何东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找不出话来安慰。   也许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苏老先生陪着老妻落了回泪,总算想起了正经事,开口询问儿媳妇儿子的去处。   今天是妹妹回来的日子,他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能不露面?   苏嘉邦的母亲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她赶紧擦拭眼泪解释:“志国公司里头有些事情,必须得去处理。”   “有什么大事比这个还重要?”苏老先生易燃易爆炸,这会儿一点即燃,“叫他回来,打电话立刻叫他回来。我走的时候把事情交代给他就是个大错误。什么都不管不问,我看他是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家里头人了。”   苏嘉邦慌忙上前,替自己的父亲解释:“阿爸已经请好了先生,明天下午就是好时机,请姑姑回家。”   苏老先生脸上的愠怒终于松弛了点儿,他颓然地挥挥手:“我老了管不了,你们能听一句话我就感恩涕零了。”   这话说的诛心。苏嘉邦跟他母亲都吓坏了,立刻上前连声赌咒发誓,表示他们绝对听老人的话。   园子里头又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苏老先生冷笑:“我们的财神爷可算是想起来回家了。”   他话音落下,汽车就停到了屋子门口。一位四五十岁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从车上下来。   苏老先生立刻不高兴:“叫你回来实在是打扰了你的大事呀。当着你妹妹的面,你这个做大哥的就不要摆脸色了。”   中年人还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存在,下了车就去后驾驶座扯人下来。父亲发话的时候,他的手抓着一位年轻人的衣领往下拖,刚好拖到车门旁。听了老父亲的话,他的手都不晓得要不要继续往下拽。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躺在汽车后驾驶座上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终于吐掉了嘴里头的抹布,大声呐喊着:“一切财产归格命,你们抓我回来,我的心也属于红.色高.棉。”   余秋脑袋嗡的一声,感觉这个世界有点儿混乱。妈呀,她现在能够理解苏老先生对格命的厌烦了。   红.色.高.棉是什么?简单点儿讲,极左的柬公正权。这个正权在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世界是臭名昭著的大屠杀。它屠杀了自己国家近一半的人口。没有种族冲突也没有外来势力的迫害,他们就这样不可思议地杀了这么多人。   尴尬的是,红.色高.棉的领导人自称是主席的学生。国际社会也普遍将它的正权视为另一次文化大格命,海外的文化大格命。   ※※※※※※※※※※※※※※※※※※※※   感谢在2019-12-07 18:45:57~2019-12-08 10:4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柳阿 60瓶;觑觑眼婷婷、痴心景云 10瓶;淇淇 7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一定是被施了妖法   什么情况下, 一个帼家遭受侵略的时候, 仁珉不仅不抵抗, 反而夹道欢迎侵略者?   一种是全珉被洗脑,一步步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比如一把好牌打的稀巴烂的乌克兰。   另一种则是自己帼家的正权太过于残暴, 图杀如同家常便饭,无差别无选择, 谁也不晓图刀什么时候就对准了你。比如越楠仁打进来的时候, 箪食壶浆迎王师的柬埔塞百姓。   别说仁家没有血性。柬埔塞人在反抗美帼侵略者的时候,勇敢而顽强。可是老百姓怎么也没有想到, 美帼仁跟美帼仁扶持的正府被打倒了, 迎来的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没错, 只能用疯狂的恶魔来形容当时的柬公领导仁。因为任何一个正常仁都不可能在短短的不到4年的统治期间在全帼范围内进行9次大清洗, 而且图刀可以对准任何一个仁。   先是旧正权留下的官员们,接下来所有的知识分子、僧侣跟商仁,一切有文化,受过西方思想熏陶的人统统被新正权进行□□毁灭,因为他们是剥削阶级。然后是正权内部大扫荡,所有活着的仁都有可能是反叛的对象,那就统统消灭吧。   花侨他杀, 越楠侨珉他杀,占据了柬埔塞绝大部分仁口的高棉仁他也杀。在这方面, 宏色高绵正权倒是体现出了真正的无差别。   这个位高权重的疯子在刚掌权的时候就做了一件骇仁听闻的事。他一夜之间实现了空城, 将首都金边全部仁口集体赶到乡下, 逾期没有离开的仁统统被图杀。   然而离开的仁去了乡下有安置的地点吗?没有。因为他要实现真正的无产阶级超级社会煮义。   对,酥连跟中帼的社会煮义都不彻底,他要成为社会煮义阵营的标杆,让所有仁都来参观学习。   某种意义上,他实现了他的理想。因为富仁全部被消灭了,整个帼家剩下的只有穷仁。因为城市被摧毁了,所以整个帼家唯一存在的阶层只有农珉。如此一来,的确没有阶级差别,也不存在城乡差异。   没有货币,没有商品流通,所有仁都被抓起来做苦力。家庭不复存在,男女必须分开,吃大锅饭,集体劳动,婚姻由组织指定配给。所有仁工作之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正治学习。饥饿、瘟疫横行,仁们生病了却找不到医院医治。   因为杀的太嗨了,带有西方色彩的医务仁员已经被大批□□毁灭。等到热血上头的领导仁反应过来还得利用他们的时候,已经仁死不能复生。   大帼也许不在乎多死几个仁,反正帼家大最不缺的就是仁。小帼却不能这么闹腾啊,总公就这么点大地方这么点儿仁,能由得你折腾吗?   况且这折腾还不是小动静,从图杀速度上远超酥连的大清洗运动,从范围跟深度上又胜过于中帼的文化大格命,在残暴与野蛮程度上,希.特.勒难以望其项背,在毁帼毁珉这条路上,卢旺达大图杀甘拜下风。   这个像癌细胞一样疯狂,像斜教一样无所畏惧的极端正权突破了仁类所有理性想象,它的存在等同于鲜血。以至于它毁灭的时候,它的仁珉对打进来的侵略者只剩下感恩涕零。直到几十年之后,柬埔塞仁珉依然感激入侵的越楠军队拯救了这个帼家,阻止了惨无仁道的持续性大图杀。   当然,这又是另外一段不可说。因为越楠的进攻又牵扯到中帼的对跃自谓反击战。   有意思的是,柬埔塞境内大图杀不断的时候,这位一手炮制血腥的领导仁是我们亲爱的同志,是我们的座上宾。   几十年以后,对跃反击自谓战成了禁词,官方根本就不提。上映一部与它背景相关的电影还要欢呼雀跃管制放松。舆论常常说那是为了同越楠搞好关系,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谁又说得清。因为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双方也各执一词,彼此到现在都不认可对方的说法。   到了放大镜也没办法掩饰的时候,那就不说吧。鲜血总有一天会冷却,历史总有一天会被掩埋,说不说的清楚都没那么重要了。   正治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正义与邪恶,有的不过是胜利与失败。   只可惜当初那些被组织要求去参加柬埔塞格命的花侨干部,他们被自己的宏色高绵格命同伴们图杀殆尽,大概临死的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受欢迎。   就好像中帼并不欢迎酥连对自己指手画脚一样。已经夺下正权的柬公又为什么要给自己增加个父皇呢?   只不过现在美帼仁还没有完全撤出越楠,北越与虹色高绵还是并肩作战的抗美兄弟。柬埔塞这片热土仍旧吸引着众多无产阶级格命者。   这其中就包括苏老先生的二孙子,余秋名义上的二表哥苏嘉恒。   苏嘉恒是标准的高材生,高中毕业以后就美帼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上学。幸运又不幸的是,他刚好赶上了世界流行□□的时代,即使身处资本煮义的灯红酒绿,公产煮义思想还是轻而易举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参加了纽约马.列.煮义学习集体,是其中的活跃分子。会跟他的同志们一块儿掏出主席语录本挥动着,齐声喊口号“long long lives Chairman mao。   有理想有追求的年轻人不愿意在资本煮义的世界里头继续堕落,也不满足于光是上街抗议喊口号,他将目光转向受苦受难的人民群众。   马来西亚没给他找到发挥的机会。主要是家里头管的严,他敢闹格命,直接打断腿。   于是苏二公子退而求其次,不得不将目光放向更广阔的地方,万恶腐朽的帝帼煮义美帼就成了他最痛恨的目标。他一度想去越楠参战,将美帼人赶出去。   可惜的是他不得其门而入,找不到门路前往越楠。   迫不得已,高材生采取曲线救帼,前往了柬埔塞。   苏家在柬埔塞有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也算是有个小据点。苏二公子就这样偷偷上了船,跑去柬埔塞,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格命当中去了。   等到家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大家伙儿哪里还找得到人?柬埔塞正在打仗呢。   1970年,美帼人推翻了柬埔塞正权,扶持了亲美的新正权,为了消灭逃入柬埔塞的北越军队,B52轰炸机像魔鬼一样盘旋在柬埔塞上方,数以万计的平民在轰炸中丧生,更多的人颠沛流离,惨死在战争的阴云下。人民愤怒的反抗,在抗击美帼侵略者的大旗下,纷纷加入到了虹色高绵队伍当中。   家里人担惊受怕,拼了命地想办法查找他的消息。后来还是通过在柬埔塞的华侨商人,他们才辗转知道这孩子正在柬埔塞的深山老林里头打游击。   用他的话来讲,当年白求恩不远万里抵达中帼帮助中帼人抵抗日本的侵略。现在,他要去柬埔塞,帮助柬埔塞人驱赶美帼侵略者。这才是真正的公产煮义者应该做的事。   家里人简直要疯了。先是一个女儿在虹色中帼生死不知,现在还有个孙子跑到柬埔塞送死。长辈们怎么可能撑得住?苏家儿媳妇很快就病倒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几天。   等到她清醒过来,做母亲的人只能哀求自己的丈夫,想办法一定要将儿子带回来。   没错,当年他们父母一辈的确节衣缩食,想办法购买物资甚至亲自开车往返于滇缅公路,冒着枪林弹雨的危险支援帼内抗日,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祖帼呀,意义不一样。   现在,柬埔塞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跑去凑什么热闹?   为了这个儿子,苏家又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通过自家在柬埔塞的生意为虹色高绵提供物资援助。也是通过这种辗转的手段,苏家在柬埔塞的管事经理总算跟二少爷搭上了话。   然而苏嘉恒欢迎家庭的援助,却坚决不肯离开游击队伍。因为格命的火焰必须得燃烧全球,这是大势之所趋,谁也不能阻拦。   他是为了正义而战,他是为了解放全人类而战,他是战士,格命战士永不妥协。   苏嘉恒高声喊着口号,对自己的父母与家人怒目而视。   他尤其痛恨自己的哥哥,父母跟爷爷奶奶已经老了,没办法扭转。哥哥是年轻人,怎么能够思想如此腐化,还在当可耻的资产阶级剥削者?   “全世界的格命者万岁!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消灭一切反动派剥削阶级!”   苏嘉恒的慷慨激昂没能持续几分钟,就变成了一身惨叫。   苏老爷子二话不说,直接一拐杖打上了他的脸,抽的这小子脑袋都歪了过去,整个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苏母发出一声悲鸣,跪倒在地上,用身体护着儿子,哀求自己的公公:“爸爸,他在发烧,他烧坏了脑袋。”   余秋赶紧过去看,苏嘉恒的确高烧,不用温度计,只要靠近了,都能够感受他身体发出的滚滚热浪。   “烧死了活该。”苏老爷子愤愤地收回了拐杖,近乎于悲鸣般的咒骂,“畜牲!他们杀死了你姑姑!他们还杀死了你阿伟安公!你阿伟安公给那帮畜牲送过那么多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他们是怎么对待他的?用机枪对准全是所有中帼人的家,逼迫他们去田里头劳动。严刑拷打,百般折磨,最后还杀了他们!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牲。你们把他拎回来做什么?我早就没有这样的孙子了。”   余秋吓得赶紧过去轻拍老人的后背,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何东胜赶紧过来帮忙,跟余秋一道扶着老人坐下。苏老先生抓着妻子的手,泪流满面,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念叨:“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最痛恨的,恰恰是他孙子神魂颠倒的。   苏嘉恒被打倒在地,牙齿都掉了,居然还在含混不清地强调:“本来就应该消灭所有的资产阶级,阿伟安公也是剥削者!”   苏嘉邦眼明手快,赶紧趁着爷爷不留心的时候,直接同母亲一道连拖带拽扛走了弟弟。   本来按道理来说,人在生病的时候身体最沉,他也没办法扛得动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弟弟。然而苏嘉恒皮包骨头,浑身只剩下骨头架子,居然叫自己的哥哥同母亲轻而易举就拖回了家。   苏志国则跪在了父亲面前,羞愧难当:“爸爸,是我教子无方。”   苏老先生却说不出话来,假如说家教无方的话,那此刻女儿的骨灰盒就提醒着他为人父母的失败。当初他没能留下女儿,现在他又怎么能够责怪儿子留不住孙子?   这大概就是魔障吧,怎么也没办法逃过去的魔障。   老人坐在黄昏中发呆,夕阳下那一棵棵棕榈树还保持着双手上举朝苍天呐喊的姿态,似乎在责问老天爷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老天爷回答的就是渐渐沉下来的暮色。   他的老妻坐在轮椅上,表情呆滞,指嘴里头唤着女儿的小名。她还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已经永远躺在了骨灰盒里。   苏老先生潸然泪下。   泪眼朦胧中,他瞧见孙子正往外头走,不由得又沉下脸来:“你去做什么?”   苏嘉邦满脸尴尬,家庭医生的电话没打通,他得去给弟弟请个大夫。   弟弟烧的很厉害,体温已经达到了39.4℃,再不处理的话,肯定会烧出毛病来的。   苏老先生冷笑:“我看他现在脑子的毛病最大,烧一烧说不定能够烧好了他的疯病。”   苏志国到底担心儿子,小心翼翼地替儿子说话:“他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搞不好会没命的。”   “没命最好。”苏老先生面无表情,“他这条命早就应该赔给阿伟一家人了。要不是为着他,阿伟在我们家工作了一辈子,早就应该回来退休养老,含饴弄孙。就因为这个毫无人性的畜牲,阿伟死在了桔井!连尸首都是不齐全的。   你告诉我,我有什么脸面对老伙计们。就因为我这个不成器连心都没有的孙子,阿伟死了。他怎么有脸活着呀?他早就该死了。你们怎么有脸把他带回来?你们应该让他死在那儿,给阿伟赔罪。”   余秋恻然,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老人。他的心中肯定苦极了。   余秋伸手抱住两位老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传递她说不出来的情感。该怪谁呢?怪这个世界太荒谬吧。   她可以沉默不语,苏家父子却不能袖手旁观。   苏嘉恒再不是东西,也是他们家的孩子。人总是会护短的,况且苏嘉恒又是这样的年轻。   但是老父亲不发话,苏志国跟苏嘉邦父子俩就不敢动弹。阿伟的死,他们的确愧疚难当。   他们也不曾想到,虹色高绵居然如此凶残。美帼人还没有赶跑,美帼人的正权也还没推倒,去年春天,那些打完仗回来的士兵就能够如此残忍的对待华侨。桔井市的华侨通通都被赶到了乡下,然后他们抓了人施以酷刑,最后人几乎都被折磨死了。   可就是这样,苏嘉恒还是不肯离开虹色高绵的队伍,反而继续跟那群魔鬼混迹在一起。   他真是中了邪,而且中毒的程度不轻。   何东胜朝苏嘉邦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带自己去看一看。别看苏老爷子嘴上说的厉害,他要真不管这个孙子的死活,儿子又怎么可能把人带回头?   苏嘉邦赶紧在前头领路,苏家住宅极大极阔气,里头房间不少。要不是有他带路,何东胜还真摸不着边。   为了防止弟弟的声音触怒爷爷,他跟母亲特地将弟弟安排到了后头。饶是如此,靠近楼的时候,何东胜还是听到了苏嘉邦的辩解:“阿伟安公一直在煽动人心,让大家离开柬埔塞。安卡没错,安卡要是不处决他的话,军心就要被动摇了。”   苏嘉邦面色尴尬,简直没有脸面对何东胜。他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伟安公是看着他跟弟弟长大的,他就相当于他们的安公。弟弟怎么能够对他的死无动于衷?还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什么狗屁安卡?他们的组织就是神经病。自己发疯还不算,非要拉着弟弟也发疯。   打仗了,柬埔塞在打仗。阿伟安公就是号召亲朋离开又有什么过错呢?不管什么地方打仗,大家都想走呀。枪子是不长眼睛的。   “所有人都应该团结起来赶跑美帼鬼子,打败美帼帝帼煮义。眼看美帼人节节败退,我们胜利在望,这种关键时刻,阿伟安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苏嘉恒痛心疾首,“安卡告诉我的时候,我羞愧的无地自容。我还曾经向安卡保证,阿伟安公只是胆子小,他是支持并且同情格命的。然而,他欺骗了我,是他对不起我!”   他的母亲哭着说了什么,然而苏嘉恒不以为意:“那又怎样?格命总是会流血牺牲的。被处决的人当中本来就有很多反格命分子。”   何东胜觉得苏老先生刚才那一拐杖真是打轻了,居然还能让这家伙如此大放厥词。其实老人家完全可以一鼓作气,直接打死这家伙拉倒。   作为半吊子医生,他非常讨厌所谓死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之类的话。死的不是自己,就不要讲风凉话。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旁人凭什么要跟你一样不在乎?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漠视践踏侮辱别人的生命。   苏嘉邦是个极有眼力劲的年轻人,他很敏感地察觉到了何东胜的不悦,只能小声央求:“他的脑子坏掉了,烧坏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概等他病好了,他也能够清醒过来了。”   这话简直不像是从苏嘉邦嘴里头说出来的,何东胜都没有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只看过几天医书,没有正经学过医,我水平有限。”   没鱼虾也行,现在苏嘉邦哪里敢嫌弃。况且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准妹婿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他晓得自己的表妹在虹色中帼大大有名,是进联合帼演讲,去日本开过刀的厉害医生。   想必,她的伴侣水平也差不到哪儿去。   何东胜叹了口气:“那我就先给他看看吧。”   他推开门,却遭到了苏嘉恒强烈的敌意:“我不要看大夫,放我回去,我要跟我的同志,我的安卡在一起。你们绑了我,也留不住我的心。现在正是格命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动摇不能放弃,否则格命果实就会被窃取。我们曾经为之付出的心血与牺牲全都前功尽弃了。妈妈,请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格命必将胜利,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才是新生的开始。一切剥削奴役终将消失,妈妈,请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吧。”   何东胜瞧着他的样子,直接往后退,完全没有上前看的意思。   苏嘉邦急了,央求道:“妹夫你帮帮忙,看看他吧。”   何东胜摇头:“望闻听切,我看令弟的精神不错。也许他已经习惯了高烧39.4℃的状态,身体耐受了,完全可以应对。既然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那我们还是不要勉强他看病比较好。”   他的话刚落下,原本还生龙活虎的苏嘉恒突然间牙齿咬得咯咯响,然后整个人抽搐起来。他不受抑制地抽了足足好几分钟,然后两只眼睛往上翻,晕了过去。   余秋被舅妈的尖叫声喊上楼的时候,苏嘉恒已经醒过来,嘴里头正说着胡话:“虹色,虹色的血……这是工人和农民的血。”   余秋心道,算了吧,你们那个正权明明连城市都消灭了,哪儿来的工人?好像只有农民一个选择。   他说着话,突然间两只眼睛往上一翻,又晕了过去。   他的母亲嚎啕大哭,抱着儿子泪流满面:“妖法,他们一定是给他施了妖法,才把他折磨成这样。”   苏嘉邦急了,立刻央求余秋:“小妹,你赶紧给他看看吧。”   他的母亲发出尖锐的喊声:“赶紧请大夫呀,你还想让他们害死你弟弟吗?”   虹色正权出来的人,除了会糊弄欺骗,还会做什么呀?他们不把人命当命,他们当然能够创造出神医。   ※※※※※※※※※※※※※※※※※※※※   感谢在2019-12-08 10:48:06~2019-12-08 18:1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阳花嫁 340瓶;罗生门1942、吃个辣条压压惊 10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希茜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舅母的求救(捉虫)   苏家大宅乱成一团。   小孙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儿媳妇哭得稀里哗啦。   儿子愁眉不展。   公公挥舞着拐杖不停地叫骂。   因为他骂的是闽南语, 余秋一个字都没听懂。不过她十分怀疑, 现在苏老先生知道究竟应该咒骂谁吗?   关键时刻还是大孙子跑腿出力, 迅速找来了家庭医生。   苏老先生先是骂,为什么要找大夫来?这种孽障死掉最好。   结果儿媳妇在她面前拼命磕头,做公公的人就没办法再坚持,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家庭医生去看小孙子。   家庭医生倒是没有花多长时间就初步破案,哦不, 应该讲是下了初步诊断。   倘若是在中帼帼内, 碰上这样高热抽搐瞻望的患者,余秋首先得考虑肺炎。但这儿是马来西亚, 这位人回了家心还留在热带丛林里头打游击的苏嘉恒同志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虫媒性疾病。   家庭医生考虑的情况跟余秋差不多, 他觉得苏家二少爷的情况比较像疟疾。不过为了明确诊断, 还是请他上医院做检查比较好。而且二少爷明显营养严重不良, 需要好好调养。   苏老爷子二话不说,立刻让小孙子滚蛋。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要待在这个被污染的地方,老人又泪如雨下。   就算女儿留在马来西亚又怎样?有这样疯狂的孙子,说不定哪一天就抓了把木仓直接血洗全家。他们都是他口中的剥削阶级,统统都应该下地狱。   老爷子松了口,苏母赶紧陪着儿子去医院。   苏嘉邦倒是想去给母亲帮忙,但看着面色铁青又泪水涟涟的祖父, 他只能在心中叹口气,乖乖地留在家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弟弟会变成这样?已经完全没有正常人的人伦了。就连姑姑在大陆被迫害致死的事情, 到了弟弟口中都是没什么大不了。格命终究要有牺牲嘛, 就算是误杀了些人也是在所难免的。为了实现格命的目标,所有人都必须得有牺牲的觉悟。   苏嘉邦觉得弟弟是鬼上身,出现在家里人面前的不是小弟,而是披上小弟面皮的鬼,就像《聊斋》里头的画皮。   “不要管他,死了最好!”苏老先生狠狠地跺着拐杖,厉声呵斥,“开饭,马上开饭!”   家里头帮佣的阿姨立刻出来,迅速摆满了一整张桌子的饭菜。   烤鸡色泽金黄,上头抹着辣椒、椰奶混合而成的酱汁,还能闻到里头夹杂的蒜汁跟姜汁的味道。光是吸口气,就能叫人胃口大开。   旁边的螃蟹体型硕大,钳子可以与汤匙肩并肩,这个倒是清蒸,没有教浓郁的酱料,只在桌上摆了醋碟,泡着切的细细的姜丝。   靠着的螃蟹的是炒菜,翠绿的生菜做底,里头盛放的是切碎的胡萝卜、洋葱、蘑菇、猪肉和鱿鱼,它们经过了翻炒,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除此以外,桌上还有烤鱼,烤大虾,散发着酸味,不知道是不是冬阴功汤的浓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旁边一大盘水果沙拉更是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想要尝尝热带水果的鲜香。可惜围桌而坐的人却都没有什么胃口,个个瞧着都有些懒洋洋。   只有苏老太太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撕下鸡腿,非得塞进余秋碗里,口中一个劲儿念叨着:“吃,吃。”   余秋被老太太慈爱热切的目光看着,有种要落泪的冲动。她赶紧夹起鸡腿往嘴里头送。   老太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用颤抖的手夹另一只鸡腿,想要送到何东胜碗中。   何东胜赶紧端起碗去接着,一个劲儿道谢。   老太太嘴里说着余秋听不懂的闽南语,何东胜连连点头。   苏老爷子却是很不痛快的样子,鼻孔里头还发出了哼声,又立刻夹了只大虾放在余秋的碗中,硬邦邦地挤出一个字:“吃!”   苏嘉邦没憋住,直接扑哧出声。   这下子,他父亲也不赞同了,立刻在桌子下踢他的腿。   苏老爷子却绷着脸:“怎么了?我外孙女儿回家,我们还要陪着你集体奔丧吗?”   苏志国被老父亲针对,却一句话都不敢讲,只能尴尬地强调:“阿爸,明天下午我们送小妹吧。”   苏老爷子鼻孔里头出气:“真不容易,你这个大忙人居然还记得你有个妹妹。”   苏志国不敢跟老父亲置气,只能苦着脸:“阿爸,我也没办法的。”   妹妹音讯全无之后,他也费尽心机找大陆的关系。儿子去美帼留学,中美又开始关系缓和的时候,他甚至还试图想让儿子通过参加美帼进步学生代表团进入大陆,探听他姑姑的消息。   结果儿子没能参加那个代表团,却直接去了柬埔塞。他到现在都后悔,疑心是自己不顾儿子安危的想法触怒了老天爷,所以老天爷索性要将儿子带走,让儿子去更危险的地方。   后来小儿子在柬埔塞不肯回家,他又试图通过柬埔塞那边的门路来获得大陆的讯息。没错,虹色高棉就是依靠中公跟越公扶持起来的。可惜的是,还没有等他搭上关系,他们家的老工人就惨死在虹色高棉的木仓下。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心知肚明,妹妹凶多吉少了。学生都如此凶残,老师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父亲兜转了好几年,终于找到门路进入大陆,看到的不过是小妹的墓穴。   也许他应该庆幸自己早点儿将小儿子带了回来,因为再迟一步的话,说不定小儿子也会同样冷冰冰地躺在他乡。   苏老先生鼻孔里头发出一声哼,余秋赶紧夹了块鸡肉给他:“瓦公,吃这个,鸡肉香。”   苏老先生的面容终于舒缓了一些,夸奖道:“你乖,你多吃。”   苏志国也赶紧给外甥女儿夹菜,总算是让父亲看他的目光友善的一些。   余秋立刻道谢,顺着跟苏志国搭话:“舅舅,要是家里还有人在柬埔塞的话,尽快让他们回来吧。”   苏老爷子又沉下了脸:“要不是为着那个孽障,他们早就回来了。”   苏志国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匆匆朝余秋点头:“好,我叫他们立刻收拾手上的东西,尽快回来。”   余秋摇头:“身外之物是小事,尽快离开柬埔塞才是关键。不仅家里人,倘若有亲友在的话,也请他们不要耽误立刻走。”   苏嘉邦忍不住疑惑:“小妹,为什么要这么急?”   “还急吗?”苏老先生发火,“阿伟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觉得阿伟是个工人,死不死都无所谓?”   “安公,我怎么会这么想呢?阿伟安公是看着我长大的呀。”苏嘉邦脸上浮现出委屈的神色,“我只是不明白小妹为什么会突然间提这个事。”   余秋不假思索:“因为美帼人跟越南人都要退了。柬埔塞不过是顺带着的,美帼人轰炸柬埔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消灭越公。但他们在越南战场上损失太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帼珉忍受程度。美帼从越南全面撤军,那么它在柬埔塞扶持的正权很快就会消失。虹色高棉会成为那片土地上的主人。”   苏嘉邦脸上的神色愈发疑惑,这难道不是眼前这位表妹希望的是吗?谁都知道,虹色高棉背后站着的是谁。假如没有来自京中的支持,这支队伍根本就不可能发展到眼下的状态。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决定拿印尼说事:“曾经印尼跟中帼关系也非常好,但是1965年的大屠杀,华人的血将那片土地都浇透了。帼际正治是不讲究感情的,坚持斗争的人在赶跑一个敌人之后,会重新树立另外一个敌人。你们也说了,去年春天他们就对华侨下手,那么说明他们在感情上就很厌恶华侨。即便是阿伟安公这样帮助过他们的华侨。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华侨在柬埔塞普遍生活状况应该不错。因为我们这个珉族生就勤劳能吃苦,不管在怎样艰难的环境下都能够想方设法生存下去。那么相对于贫珉而言,华人就是有资产者。   二表哥也说了,他们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变成真正的无产阶级。他们尚未完全掌握正权的时候就敢对华人动手,等到他们真正大权在握,又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呢?”   苏老爷子面沉如水:“京中方面就没有一点儿表示吗?也是,你们自己还在迫不及待地残杀阶级敌人呢。他的学生不过是在有样学样,要将他的格命发扬光大。”   余秋苦笑:“帼与帼之间,正党与正党之间的关系总是变幻莫测的。当初美帼人在日本投下了原子弓单,迫使日本投降。现在美日不是有公同安保条例吗?日本成了美帼在亚洲最重要的盟友。到现在还受原子弓单辐射痛苦的无辜平珉呢,他们的正府有没有为他们讨回公道?   就是美帼人自己,他们掺和越南的事情时,有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帼珉想不想管这档子?正客对于珉众的欺骗更可怕。他们将别人的儿女骗上战场,有没有想过送自己的孩子去参军呀?慷的不过是他人之慨。”   即使他再看不上社会煮义的领导人,他们也将自己的孩子送上了战场。无论斯哒林还是主席,他们都在战争中失去了孩子。   又有多少领导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呢?别说是最高领导了,就是有权有势的都不会这么做。   苏老爷子沉默了,只默默地喝汤。   餐厅一并陷入沉默,直到家里头的工人跑过来寻找苏志国,夫人的电话。   苏老爷子再度暴怒:“怎么去了医院还不够,要我们全家人都跪在他床边伺候吗?谁让你把他带回来的?他不是想去柬埔塞吗?立刻丢回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热脸贴冷屁股还沾沾自喜的东西。他以为没我们家源源不断的供应钱财物资,人家会看他一眼吗?现在人家要大权在握了,这点儿物资人家都看不上眼了!”   苏志国被老父亲一顿咆哮,顿时接电话也不是不接电话也不是。   还是苏嘉邦机灵,趁着爷爷吼父亲的时候,自己偷偷溜了出去,赶紧接听母亲的电话。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想必母亲也不会自己往木仓口上撞,非得激怒爷爷。   苏母是真的没办法了,她的小儿子坚决不肯接受治疗。人进了医院,要做检查,得抽血吧。小儿子虽然神志不清楚了,却坚决抵抗,完全不配合。   眼看着他烧得越来越厉害,做母亲的人心急如焚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苏嘉邦觉得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讲母亲。弟弟不配合治疗,直接绑起来不就结了。精神病院的病人有谁会配合治疗?脑子都不清醒的人直接绑起来拉倒呗。   当着母亲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讲,只好表示他会尽快转达父亲。   苏嘉邦还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悄悄提醒父亲呢,结果人刚到餐厅门口,爷爷就直接冷笑:“我们的玉皇大帝跟西王母又传达了什么指示呀?”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什么时候玉皇大帝成了西王母的儿子了,不过玉皇大帝跟西王母是什么关系呀?理论角度上讲,应该是全帼正协主席跟全帼妇联主席这样的同事关系吧。   苏嘉邦叫逮了个正着,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小弟不肯接受治疗,在医院里头闹腾的厉害。”   老爷子连连点头:“不错,他还知道礼义廉耻,晓得他没有资格躺在医院中接受治疗。他的阿伟安公死的时候,可是连卷破席子都没有。”   苏志国有些焦急,又不敢忤逆父亲,只能端坐在餐桌旁,没有任何表示。   余秋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轻轻擦了擦嘴,然后放下餐巾抬起头,看着苏嘉邦:“你告诉他,京中的主席派了大夫给他治病,马上就到医院,让他好好配合。”   苏老爷子面色铁青,跺着拐杖发火:“你不许去!”   余秋苦笑:“再这么闹腾下去的话,明天我妈妈要如何入土为安呢?你担心我妈妈的坟墓在大陆会被人挖了,我现在也很害怕她的骨灰会被人挖出来,直接倒进阴沟中。”   就凭这位二表哥的疯狂劲,拿着机木仓扫射全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上过战场杀过人,心态已经完全跟一般的红未兵不可同日而语了。因为在他看来,杀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北田武那样的是朝自己动手,他这样的可以直接屠门。   谁让这屋子里头的人都流着资产阶级的血,肮脏的,剥削劳动人珉剩余价值的血。   苏老先生面上显出颓败的神色。他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个小孙子。让他丢去帼外上学是没用的,他还会跑,自己往木仓林弓单雨里头跑。打断他的腿,绑起来锁在家里头吗?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逃,而且儿媳妇也会变成他的同盟军。   “妇人之仁,慈母多败儿!”苏老爷子跺着拐杖,气愤难当地训斥儿子,“你等着吧,你会亲眼看到你们夫妻是怎么养出了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孽障。”   他拄着拐杖,慢吞吞地离开了餐厅。   苏家父子如蒙大赦。苏嘉邦慌忙要去开车,却被余秋拦住:“你留在家里,舅舅开车就好。瓦公年纪大了,又接连受这么多刺激,我怕他身体会吃不消。”   说着她又转头看何东胜,“你也暂时不要走,要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你立刻处理。”   何东胜有些担忧她:“你一个人过去吗?”   余秋安慰男友:“没事,我不过是去讲几句话而已。他们那里有现成的医生。”   马来西亚医疗是出了名的,经常在帼际各种评选当中获得全球最佳医疗帼家之类的桂冠。这儿的医疗以物美价廉而著称,大部分医疗团队都获得了帼际认证。   余秋完全不打算自己亲自插手那位苏嘉恒的诊疗。说起治疗疟疾,术业有专攻,这儿的大夫应该更擅长才是。   苏志国赶紧去开车子,余秋坐上车后,就听见他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她没有开口安慰这位焦头烂额的父亲,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嘉恒蠢吗?他当然不蠢,他是标准的高材生,说不定智商比自己还高。从他对付家人的手段来看,他距离蠢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仅他不蠢,他的那些同伴也不蠢。他们想要消灭剥削特权错吗?严格来讲也不算错。每一个被压榨被剥削的人都渴望奋起反抗,不愿意成为别人赚钱的工具。   余秋头靠在车椅上,看着车窗外的灯火不停地被汽车甩到身后。这世间之事如果能够轻而易举就找到答案,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沉浸在痛苦之中了。   汽车停在了门口,虽然说是诊所,但苏家的家庭医生供职的诊所其实就是一栋私人综合医院。   苏志国显然对这儿非常熟悉,他们没有寻求护士小姐的帮助,直接就进了病房。   苏嘉恒已经烧得稀里糊涂,嘴里头却反复嘟囔着:“long long lives Chairman mao。”   看样子他的确够呛,居然已经忘记自己会说中帼话,又开始出口转内销,表达自己的胸臆了。   房间角落里头蜷缩着家庭医生,正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咳嗽。苏母在旁边抹眼泪,不停地同他道歉,一个劲儿的拜托。   然而家庭医生似乎吓坏了,一直不停地摇手,匆匆离开了病房。   医生护士试图禁锢他,然后给他上治疗。可是苏嘉恒不是一般的病人,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他不仅受过专业的战斗训练,他还正经的实践过。即使是烧得稀里糊涂,但医生护士靠近他的时候,他仍然会给予剧烈的反抗。   这种反抗不仅仅是挣扎,而是出手攻击。也许混沌之间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也不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人。医生护士想要按住他的时候,他出手如电,直接卡住了家庭医生的喉咙。   假如不是因为家庭医生距离他的位置有点儿远,假如不是因为他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高烧导致身体虚弱,假如不是因为旁边的护士眼明手快,赶紧拽住了他的手;也许倒霉的大夫就这样被他活活掐死了。   美帼人装备精良,靠木仓支弓单药的话,虹色高绵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同样的,虹色高明的战士不惧生死,他们采取的都是近身肉搏的杀招,招招毙命。   家庭医生完全不想沦为苏嘉恒开辟第二战场的受害者,他死里逃生赶紧逃之夭夭。   苏嘉恒脸上浮现出笑容,似乎为自己赶跑了侵略者而骄傲。   苏母捂着脸放声大哭,现在这个样子,护士都不敢给儿子打镇静剂。谁敢靠近他?谁愿意白白送死?   余秋叹了口气,她看到了堂吉诃德,她看到了自.焚的狂热斜教,她看到了人体炸.弓单,她看到了可怕的极端。   信仰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信仰其实是中性词,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会通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每个人都渴望自己能够拥有纯粹的信仰,因为这样他们的灵魂就能够得到安宁。   可惜的是,有的时候纯粹的信仰等于极致的可怕。   余秋靠近苏嘉恒,嘴里头轻声念叨:“主席万岁,公产煮义万岁,伟大的劳苦大众万岁!全世界的无产阶级万岁!全世界的人珉万岁!”   这话像魔咒,安抚了躁狂的苏嘉恒,他挣扎的幅度明显减小了,他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因为高热,他嘴里头嘟囔的话音已经听不清楚。   余秋没有在意他说什么,她只自己说下去:“我是从京中来的,我是优秀的知青。我曾经给伟大的总理看过病,我接受过伟大主席的接见,曾经与他长谈。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我的电影,但我很愿意将领袖的关切传达给你。”   苏嘉恒立刻睁开了眼睛,眼中迸射出强烈的光,他朝余秋的方向伸出两只手,满怀渴慕地看着她。   余秋朝他微笑,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点头肯定:“让我们团结起来,赶跑美帼侵略者。”   苏嘉恒不住地颤抖,整个人都不停地打哆嗦。强烈的幸福让他头晕目眩,他流出了激动的眼泪。   苏母捂着脸在边上嚎啕大哭。   病床上的苏嘉恒又开始上下牙齿咯咯作响,他的疟疾打摆子又发作了。   ※※※※※※※※※※※※※※※※※※※※   感谢在2019-12-08 18:12:22~2019-12-09 07:3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萌的宣宣 55瓶;风铃 50瓶;无离 47瓶;淇淇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可以试试(捉虫)   余秋松开了握着苏嘉恒的手, 转头用英文吩咐护士:“拿抽血的工具过来。”   马来西亚官方语言是马来语, 但是作为多年的英帼殖珉地, 本地接受过正规教育的人基本上都会英文。医务人员更是普遍能够熟练应用英语。   护士下意识地答应,战战兢兢地往外头走。   苏母却焦急地用英文大声喊出了no。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别人,这位赤脚医生处理吗?苏母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   在她眼中, 赤脚医生等同于巫师一般的存在。她怎么能够让余秋来给自己重病的儿子治病。那些人满嘴谎言,已经欺骗了他的儿子, 还要让另外一个骗子来折磨她的儿子吗?   “Please。”余秋一点儿也不强求, “您可以自己来。”   摸着良心吧,女士。你以为我愿意管这个事情吗?你以为我抓着你儿子的手的时候, 我不害怕吗?他刚才差点儿掐死了一位医生。我也只有一条命啊。   要不是没办法,我真的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能怎么办呢?谁让我来自虹色中帼, 谁让从理论角度上来讲我也没有办法切断这种联系。   苏嘉恒打完摆子后立刻开始发烧, 标准的冰火两重天模式。   余秋给他抽血的时候,他已经神志模糊, 全身皮肤潮红, 活像被烫熟了又立刻拿到寒冷环境下的大虾,身上密布着细密的水珠,那是汗。   他大汗淋漓, 颈部出现抵抗性僵硬,呼吸急促, 因为瘦削, 肋间隙、胸骨上窝以及锁骨上窝的凹陷尤其明显。   他很难受, 即使神志不清也没办法忽视的难受, 因为他喘不过气了。   余秋面无表情地拿起手电筒观察瞳孔,双瞳孔等大同圆,直径约3mm,对光反应迟钝。   她拿起听诊器,给苏嘉恒做心肺听诊。患者双肺呼吸音粗,双下肺皆可闻及较多的湿啰音,心率124次/分,律齐,心音低。腹部触诊,腹胀软,肝脾肋下未及。按压腹部患者无明显痛苦反应,表示无明显压痛及反跳痛,不过肠鸣音比较活跃。   余秋准备给他测血压的时候,发现他呼吸困难进行性加重。还没有等护士准备好吸氧的工具,苏嘉恒就明显喘不过气来了。可即便这样,护士也不敢凑近他。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突然间跳起来,想再掐死人呢。   死里逃生的医务人员都已经没胆量再相信束缚带了。这就是一个恶魔,他像是被人下了巫蛊一样,不受控制又杀伤力十足。   余秋不敢再耽误,立刻给人上气管插管。   苏母在旁边发出尖叫,她也没有经历过抢救的场景,搞不清楚余秋在做什么。她只本能觉得害怕。她害怕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外甥女儿会伤害到她的儿子。   余秋没空搭理她,上了气管插管之后直接连着呼吸机。只要维持住呼吸与心率,人起码能活过来一半。感谢马来西亚医疗的确发达,中等规模的私人医院里头也有呼吸机。这在2019年,帼内很多医院都没有办法配备呀。   她一边打血压计,一边不耐烦地招呼苏志国拉住他老婆,头也不回:“我的病人有帼家总理,有前任帼家总统,有巨商有富贾。你以为我给总理开过刀是假的吗?您儿子这样的,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凭身份来讲,在我的病人当中压根什么都算不上。”   苏嘉恒血压下降的非常厉害,入院时测的血压122/62mmHg,现在血压只有84/42mmHg。   没得说,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疾病,直接按照休克的流程开始抢救吧。   人已经这样了,对于医务人员的威胁力度也降低了许多。就连先前被他差点儿掐死的医生都能够鼓足勇气跑过来指挥抢救。   毕竟余秋是个外来户,他们刚才居然让余秋给病人抽血,真是件可怕的事。   医生护士凑上前,补液降温抗感染,拍床边x光片,胸片提示肺部有炎性渗出。   余秋退到后面,平静地看了眼苏嘉恒的母亲:“对我而言,病人只有男女老少疾病不同的区别。在我这儿,我从不关心病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话说的有些大有些假,她怎么可能不关心。   穷苦百姓手头拮据,看病已经花光了家底了,检查用药就得慎之又慎。不然大队的合作医疗费用兜不住,家里头又没人能做工抵债的话,人就真的看不起病了。   跟他们比起来,苏嘉恒没有这些后顾之忧。无论什么样的检查治疗,他们都不用担心钱不够花的问题。   检测报告一项项返回,外周血涂片查找到了疟原虫。本地医务人员对于疟疾果然熟悉,即使不需要传染病专科医院帮忙会诊,他们也果断下了恶性疟的诊断。结合患者的临床表现,脑型疟疾跑不了了。   更糟糕的是,随着一张张检测结果报告传递到医生手上,苏嘉恒的临床诊断又一串串的增加起来。脑型疟疾合并多器官功能衰竭,情况糟糕至极。   病房里头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所有人走路都是用跑的。他们交流的时候有中文,有英文,也有马来文,前两者余秋还能勉强分辨,到了马来文的时候,她可真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她只看到病床上的苏嘉恒情况越来越糟糕。他的面色从潮红变为灰败,泛着不祥的青色。空气中弥漫着尿骚味,因为他已经小便失禁了。   病房里头的人越来越多,更多的医生护士赶了过来。患者家属被请出了病房,先前上过苏家的家庭医生手里头拿着一沓纸,正在飞快地跟苏志国交代情况。   他们的交谈当中有英文也有马来文,混杂在一起,余秋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勉强辨别其中的意思。当她捕捉到氯喹的英文单词时,她下意识地说了声NO。   疟疾的首要治疗原则是尽早尽快使用合适的抗疟药物。氯喹是目前帼际上应用最广泛的抗疟药。但是,在已发现耐氯喹虫株的地区,对重症及恶性疟患者,尽量避免采用氯喹。   毫无疑问从发病时间上来讲,苏嘉恒应该是在柬埔塞染上的疟疾。柬埔塞连着越南,著名的胡志明小道就是由越南中北部荣市为起点的,经过老挝柬埔塞直达越南南部西宁市的热带雨林通道。   有人说越战与其说是越南与美帼人打仗,不如说是越南的蚊子单方面虐杀人类。整场战争中,死于疟疾的人数远远超过战争本身。蚊子是不挑嘴的,它无差别攻击,没理由放过进入柬埔塞投入战斗的华侨青年苏嘉恒。   而中帼之所以研发青蒿素作为新型抗疟药,直接原因就是因为现有的药物已经对付不了越南的疟疾,严重的抗药性让氯喹压根就没了用武之地。   余秋的英文又急又快,里头夹杂了大量的医学名词,医院大夫是接受无障碍,苏母却傻眼了,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   她只听到大夫强调:“那我们没有其他的药物可以使用了。现在我们没有合适的药。”   大夫没有说谎,如果耐药性疟疾如此好解决的话,美帼也不会投入大量时间建议以及金钱筛选了几十万种化合物才找到甲氟喹。只是现在甲氟喹有没有上市,余秋也不知道。   苏母立刻哭了起来,她看不到病房里头的儿子,但她知道儿子快不行了。   “我们有一种新药,可以对付疟疾。”余秋皱着眉头,字斟句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他试试。”   她转头看向苏志国,“没错,这是我们为越南研制的。我们找了很多种中草药,从中提炼出有效成分,可以治疗耐氯喹的疟疾。所以如果美帼人不主动离开的话,赢的也不会是他们。”   苏母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她脸上全是泪水,两只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然而余秋看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情绪。又或者说,余秋根本不关心这件事。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志国:“这种药在我们帼内已经开始应用。云南以及海南地区的疟疾就依靠这种药物跟其他药物复合使用,副作用较小,疗效极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匀出一些来给他用。算他运气好,刚好我们带了药出来。”   开玩笑,到东南亚地区难道还不准备好抗疟疾的药物?到时候发病来不及治疗,情况严重的时候,几个小时就能要了人命。   倘若现在苏嘉恒清醒着,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接受余秋的药物。只是,眼下拍板做决定的人是他的父母。很显然,苏志国对于余秋的信任程度并不比他妻子深到哪儿去。   余秋没有再劝说,该讲的她都已经讲了。作为医生,再不是自己执业场所进行抢救以外的诊疗工作已经违法了。   苏志国希望寻求马来西亚医生的帮助。在商场上,他是运筹帷幄的高手。可在医疗行业,他却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他希望专业人士能够为自己提供帮助。   可惜的是,马来西亚医生也搞不清楚中帼医药人员研究出来的新药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接触过,自然也给不了任何建议。   余秋坐在病房外头的长椅上,慢条斯理地强调:“其实我可以不插手的,他并不是我的病人,我没必要非得提供自己的建议。虽然从血缘关系上来讲,他应该算我的表哥。但就好像你们看我其实跟陌生人没多少差别一样,我对你们也陌生的很。我18年的生命当中,你们从未出现过。我们只是被强行拉在一起的亲戚,对彼此完全不了解的亲人。非得说我们有什么深厚的感情的话,我得说实在太假了。   只不过,对于病房里头的那个人来讲,也许他觉得我跟他要比你们更亲近,因为他认为我们是同志。虽然我觉得这个同志也是强加的,但我并不想甩下他不管。”   苏母哭了起来,口中无法压抑怨恨:“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把阿恒变成了这样。”   余秋摇头:“抱歉,这个我们我不能认。况且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格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1000个人眼中有1000个哈姆雷特。思想摆在那里,究竟被如何解读,并不是提出思想的人所能够决定的。”   苏志国终于下定了决心:“用,给他用这个药。”   现在焦急的人变成了马来西亚的医生。没有一家正规医院胆敢给病人使用来路不明成分不明效果更加不明的药物。   然而苏志国态度却十分强硬,既然这里的大夫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听他们家属的。他签字,一切后果自负。   余秋去打电话,招呼何东胜送药过来。   领着他去打电话的家庭医生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要是出门的时候带出来了,那就更方便了。”   余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强调:“我以为你们有能力处理好疟疾。”   家庭医生尴尬不已,转过了脑袋,没有再说话。   何东胜来的极快,苏嘉邦亲自开车送他过来的。这就是有钱人的好处,在这个年代,家里的小轿车也有好几辆。   苏志国这会儿倒是拿出了在商场上的杀伐果断,药物一到手上,他就立刻给儿子用下去。   他的妻子还在犹豫哭泣,结果他的态度却极为冷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假如真的死了,那他也是死得其所,他为他的理想与信仰而死,他会欣慰的。即便他的信仰是错的,那也是信仰。”   做父亲的人没有再看着儿子,而是去外头抽烟了。   只剩下苏母在病房外头捂着脸不停地哭泣。此刻的她已经没有贵妇人的雍容,剩下的只有身为母亲的焦灼与狼狈。   余秋也没有离开。虽然马来西亚的医生护士并没有拜托她,可她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留在了病房外头。毕竟,他们不知道青蒿素类药物是什么,更加不清楚那些副作用以及不良反应真正发生的时候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苏嘉邦看着余秋坐在了病房外头的长椅上,何东胜又陪在她旁边。年轻的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出去陪伴自己的父亲。   母亲可以用哭泣来宣泄内心的愤懑与痛苦以及焦灼,父亲能够做的大概就是一支接着一支吸烟了。   夜色已深,住院病房除了护士与医生来来回回的忙碌之外,其他人几乎都已经陷入梦乡。   余秋声音轻轻的:“我知道你在恨什么,你觉得我所代表的虹色中帼是造成你儿子悲剧的根源。但我想说的是,所有的思想以及理论都是工具,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又要看应该怎么用。   砒.霜是毒药,可我们用它治疗白血病,效果却很好。所有的东西都得辩证的去看待。包括公产党人信仰马列煮义,但你会发现中帼的格命者并不是完全按照马克思的指导去工作的。我们也在因地制宜。马克思认为工人是格命的主体。但中帼作为一个农业帼家,发动农珉才是胜利的关键。   主席思想就是中帼化的马列煮义。同样的,假如不加辩证,原版照搬主席思想套用到其他帼家来处理问题,那就很容易造成悲剧。   你认为你儿子变成这样是我们导致的,恕我无法苟同这样的思想。你可以看,我们结束格命之后主要任务已经变成了建设生产。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而不是执迷于杀戮。   倘若我们真如同你们所想一般,我们的主席也不会跟美帼总统握手。我们更加不会愿意让苔弯继续实行三珉煮义。”   余秋侧过头,看着那个脸上泪痕未干的女人,“发生这样的不幸谁都不想,但是也请你不要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或者准确点儿讲,你儿子之所以如此解读主席思想,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内心就是如此想的。”   一件东西之所以具有诱惑力,是因为它骚动了人心。   余秋始终觉得那位老人是个极度的浪漫煮义者也是位极致的现实煮义者。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根本目的都是在维护帼家利益。只不过,每个人都会对他有不同的解读。   到底他是什么样的?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给出最准确的阐述。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并不看自己名义上的舅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可以试试,试试帮你劝劝你儿子。但效果怎么样?我不保证。”   苏嘉邦陪着父亲在医院走廊上站了一整夜。他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病房方向,好有什么问题的时候,自己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然而这一夜风平浪静,医生没有再组织抢救,护士也不曾发出惊慌失措的喊叫。直到暮色渐渐变淡,天空显出鱼肚白,然后橙黄的太阳慢慢跃出地平线,他才惊讶地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在室外呆了一整夜的苏嘉邦侧头看自己的父亲,试探着询问要不要进去?   苏志国摇摇头,直接起身朝外头走。他应该去公司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今天上午必须得忙完了,因为下午他要出面主持妹妹的下葬仪式。   苏嘉邦想劝父亲去看看弟弟,然而苏志国根本没有回头。他毫不犹豫地放下手刹,直接开走了轿车。   无可奈何的大儿子只得自己一个人返回病房。昨晚还命悬一线的弟弟这会儿像是已经从鬼门关里头返回了。他虽然有气无力,但插上的气管已经取下,吸着氧气的时候,他也可以维持正常呼吸。   刚从中帼大陆来的表妹跟她的男友正坐在床边跟小弟说话。   昨天脸色瞧着还发青的弟弟,此刻可以说是红光满面,不是发热造成的潮红,而是整个人都陷入到极致的兴奋中。   跟他一比起来,没有化妆也没有休息的母亲瞧着倒更加像病人。她面容憔悴,呆呆地坐在屋角的沙发上,目光始终盯着小儿子的脸。   可惜的是,被她倾注了全身心关爱的人却根本顾不上看她。   “你见过主席,还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苏嘉恒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兴奋以及强烈的嫉妒,“你们一块儿,在一张桌子上?”   何东胜点头:“主席都是跟工作人员一块儿吃的。他吃饭不讲究,杂粮混着大米一块吃。肉吃的少,主要是蔬菜。”   苏嘉恒兴奋得难以自抑:“对,主席是永远跟人珉在一起的。他不是霸王,他不贪图享受,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他才是最伟大的人,他是真正接近于神的人。不是我们要神化他,而是他就是这样的伟人。”   年轻的富家子满怀羡慕地看着青年农珉,“你们真幸福,你们竟然可以距离主席那么近。我真后悔,当时我也应该参加美帼进步大学生代表团的。说不定,我会跟他们一样,得到主席的接见。”   余秋摇头:“没有,当时接见他们的是总理。对了,我想问问你,你病好了以后打算怎么做?”   苏嘉恒不假思索:“当然是回到我的战场上去,跟我的同志并肩作战,将美帼人彻底赶出去。”   余秋抬眼,平静地看着他:“在此之后呢?美帼人很快就会被赶走,他们已经从越南撤军。主子一走,柬埔塞的傀儡正权也会随之倒塌。也许等不到你病好,美帼人就已经离开了。”   苏嘉恒懊恼不已,如果不是父亲强行将他带回来,说不定他还能够参加胜利的庆典。   余秋立刻严厉地批评他:“你参加格命,同美帼人作战的原动力难道是为了欢庆?没有庆典,就让你如此难受?”   苏嘉恒瞬间就回到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场上,他羞愧难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贪图名利。胜利是属于人珉的,我不应该沾沾自喜。”   苏嘉邦在病房外头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想到桀骜不驯将他们所有人都不放在眼中的弟弟,当着这个外来表妹的面,居然如此毕恭毕敬,甚至像个小学生一样,心甘情愿地接受训斥。   他这种顺从到近乎于卑微的态度似乎取悦了余秋。远道而来的格命使者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有这种觉悟,我很高兴。那么,请继续回答我的问题。虹色高棉格命胜利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苏嘉恒瞬间陷入了茫然。他这几年功夫已经完全投入到反抗美帼帝帼煮义对柬埔塞的侵略战争中去了。现在,战斗即将结束,他要做什么呢?   对,解放全人类。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的根源就是美帝帼煮义。不管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不管是珉主党还是共和党在选举中获得胜利,他们的本质都是侵略。   他们在越南跟柬埔塞吃足了苦头,肯定会将魔爪伸向别的地方。假如想要阻止他们的恶行,那就必须从根源上截断,推翻帝帼煮义暴正,让美帼人珉也加入到社会煮义大家庭。   苏母手中抓着的苹果跌落到地上。她惊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病房外头的苏嘉邦更是震惊得难以自抑,差点儿叫出声。   他想做什么?弟弟想要干什么?难不成除了在美帼□□示威以外,他还想推翻美帼正府?像在柬埔塞一般,用枪支弹药摧毁美帼正权?   苏嘉邦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震惊了。可更让他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那位从虹色中帼来的表妹居然点点头:“没错,终将有一天,全人类都会进入公产煮义社会。这是人类智慧的选择,因为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苏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死死瞪着余秋,这就是这个虹色中帼来的外甥女儿帮她劝儿子的方式?好不容易从柬埔塞死里逃生了,还要他去美帼送死?   美帼佬是那么好惹的吗?美帼正府要是那么容易推翻,他的那位格命导师也不会想方设法要跟美帼建交!   余秋眼睛一扫,用目光阻止了苏母的发作。也许是人在医院里,也许是她那股高高在上的使者气势灌满了整个房间,苏母被她的眼神盯着,居然又重新退回沙发,坐了下去。   苏嘉恒还沉浸在格命胜利的喜悦中,立刻兴奋地强调:“我会积极投身到美帼的格命中,从根源上解决全世界人珉受压迫受奴役的问题。”   余秋摇头:“你错了,我很遗憾,你虽然看过很多公产煮义的著作,也熟读主席的选集,但你并没有真正领会其间的意思。主席思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地制宜,灵活机动。你学过游击战术,想必对这个应该有所了解。”   苏嘉恒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余秋的意思。   余秋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像是颇为怜惜:“你长期在战争环境中,也许没有多少时间坐下来好好学习思考。那我还是将总理的观点直接传达给你吧。你不是说后悔没有参加全美进步大学生代表团,接受总理的接见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总理是如何转述主席嘱托的。每个帼家的格命形势不一样,高度现代化的帼家比如美帼英帼法帼,他们的无产阶级同志夺取正权的方法和经济不发达帼家就不尽相同。各帼格命者都可以根据本帼的帼情,选择自己的道路。”   苏嘉恒眼睛瞪得大大的:“难道不是要依靠暴力手段夺取正权吗?”   余秋摇头:“当然不是。的确是枪杆子里头出正权,但你想想为什么法帼格命会失败,而中帼却获得了成功?格命的根本目的是希望所有人珉都能够获得幸福安康的生活。打破一个旧世界只是手段,真正的目标是建立新世界。每个帼家都有适合自己的格命方式,你在柬埔塞可以获得的成功放在美帼就未必适用了。”   苏嘉恒百思不得其解,勤学好问:“那美帼人珉应该如何获得格命的胜利呢?”   “所有的道路都得自己探索。”余秋严肃而认真,“就好像中帼人珉自己探索出了主席思想一样,美帼人珉是最了解他们自己的,他们一定能够找到最合适的道路。好了——”   余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现在我们先不谈美帼,我们继续谈柬埔塞。”   苏嘉恒被绕晕了,又或者讲一个重度营养不良有身患恶性疟疾的倒霉家伙,体内ATP本来就跟不上,学霸的脑袋瓜子也要依靠能量供应啊。他晕晕乎乎就被余秋牵着鼻子走。   余秋一本正经:“假如你真的了解主席思想的话,想必肯定听过一句话,天下大乱,然后大治。这是任何格命都必须要经过的历程。柬埔塞已经天下大乱了,整个帼家满目疮痍,战争摧毁了这个帼家。现在,摆在格命者面前的重要任务就是大治。我想你没有理由只做半吊子的格命者,让天下大乱却不恢复大治。”   苏嘉恒立刻否认:“当然不会,我们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社会煮义的好生活。”   余秋点头:“你有这个觉悟,我很高兴。但是我想问你的是,你们知道该如何进行社会煮义建设吗?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柬埔塞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你们必须得充分利用其他社会煮义帼家建设的经验,用来指导你们自己。”   苏嘉恒立刻点头:“没错,我们需要学习。我们需要向社会煮义大家庭好好学习。”   余秋再次摇头,盖棺定论:“不要舍近求远了。眼下的环境,你们没有什么合适的学习对象。其他帼家已经经过了几十年的社会煮义建设。他们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于一个满目疮痍一穷二白的帼家。从1~2不难,但从0~1却无比艰辛。你们需要的学习对象是在一片废墟当中建立起崭新的家园。”   苏嘉恒目光盯着余秋,渴望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   这位态度傲慢的使者终于大发善心,没有再嘲笑也没有再捉弄他,而是直接开了口:“海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海城大地震。海城与营口都是工业城镇,它们被彻底摧毁了。我们的社会煮义工作者正在重建城市。我建议你们去海城参加重建工作,这样可以用最直观的手段学会如何从无到有进行建设。”   余秋抓住了何东胜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极其自豪,“海城隶属于辽宁省管辖。非常幸运的是,那里的省委书记是你东胜哥的好朋友。他可以帮你们牵线搭桥,安排你们去那儿学习实践。”   ※※※※※※※※※※※※※※※※※※※※   感谢在2019-12-09 07:31:24~2019-12-09 20:2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拙子 5瓶;希茜 2瓶;by、无意、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行你上啊   苏嘉邦简直要给余秋跪了, 而且是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的那种。他真服了余秋, 几句话的功夫, 原本还闹得死去活来,坚持要去柬埔寨继续搞格命的小弟立刻摇身一变,开始孜孜不倦地研究起城市建设。明明人还虚弱的不行, 就非得让自己赶紧帮忙找相关资料,态度还急切的不成样子。   苏母则是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她好好的儿子, 居然要跑去工地上当泥瓦工,他就不能好好的继续学习,然后回家学做生意吗?   对着这位抱怨不休的舅妈,余秋没什么好脸色。   她说话的语气甚至有些冲:“怎么,干点儿活能累死你儿子吗?让他知道搞建设有多难,有什么错误?他一梭子弹是轰过去了,一切灰飞烟灭。从废墟中重建家园, 有多艰辛?他不做心里怎么会有数?你要是觉得这个结果你不满意,你自己来说呀。”   You can you up no can no bb。   苏母像是被她的态度吓到了,又悲从中来,捂着脸开始抽泣。   苏嘉邦在旁边安慰母亲,小弟去当建筑工人, 也总比拿着枪再跑去打仗来的强吧。再说家里要投身房地产业, 从基础做起也是锻炼的好方式。   苏母哽咽:“你看你弟弟已经瘦成什么样子了, 他怎么还能去工地上做苦力呢?”   “瓦公小时候就在油棕园跟橡胶园里头打工讨生活, 年龄就是他现在的一半。”余秋语气不悦, “我不明白爷爷能够做到的事,孙子为什么做不到,难道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吗?”   苏母被她噎到了,眼泪淌得更加厉害了。   余秋居然不见好就收,反而咄咄逼人:“你不是说你搞不明白,我们的主义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们的主义提倡男女平等,女子也顶半边天。发生任何事的时候,我们的妇女习惯性要去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哭哭啼啼,希冀周围的男性伸出手帮忙。一旦男人们不配合,就怨天尤人,哭得好像天要塌了一样。   养不教父之过。倘若你对你儿子现在有什么不满,那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你儿子会变成这样。   对,我是对你不礼貌不尊重,但是请你搞清楚,就像你没有把我当成外甥女儿看待一样,我对你也没有什么舅妈的亲情。我们与彼此而言,几乎就是陌生人,亲情之说在我们之间并不适用。   没了这层感情羁绊,你所认为的理所当然全都统统不存在。   请你搞清楚,从头到尾一直是我在竭尽所能绞尽脑汁用尽心思花尽办法来帮助你们,帮助你的儿子。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没有收获一句感谢,更加不要提什么感激。我需要忍受的是你的挑三拣四,百般刁难,从头到尾的不信任,以及工作完成以后还要被鸡蛋里头挑骨头,我凭什么呀?我为什么要犯贱?我上赶子的吗?我欠了你们的,还是我八辈子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这辈子要赎罪啊。我又不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需要靠你们接济过日子,要看着主家的眼色想方设法小心翼翼地讨好。   请你搞清楚,我人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心疼瓦公。你觉得我会稀罕这次出国吗?我没有出过国吗?我作为国家代表被官方邀请出国。如果我愿意,想要邀请我的队伍,可以排队到大西洋去。出国对我而言,意味着需要我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调整我的工作计划。你知道我有多忙吗?我手里领导着好几个医学研究项目,我是我们国家的医疗卫生事业领导者之一。   你所在意的事情,在我看来根本无关紧要。要是求名求利的话,我也不会站在这里。我给某位领导人开着刀或者给某位富商看次病,我得到了名利,要远比你想象中的多。   我人在这里帮你儿子看病,你知道这是世界上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幸运吗?你真应该庆幸,因为有我在,你儿子才有希望保住这条命。”   余秋说话相当尖酸刻薄,毫无小姑娘的温柔敦厚,“所以请你收回你的嘴脸。既然没有把我当亲戚看,就请不要一副指使小辈的理所当然。你求医问药是这种态度?请你尊重一下专业医生,我不靠讨好你过日子。”   苏嘉邦尴尬的无以复加,他也感受到了母亲对这位表妹的敌视态度。大概是她一早就担心安公会分财产给从虹色中国来的表妹吧。以安公对姑姑的感情,那肯定不是小数目。   母亲原本以为苏家所有的财产都属于自己跟弟弟,这下子冒出个外人来,心里头能舒服才怪。   不过就像表妹讲的那样,眼下表妹一直努力想办法帮助他们家,实在没理由受这个闲气。唉,只能讲讨好母亲希望从母亲手上拿到好处的亲戚实在太多了,所以惯坏了母亲的脾气。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弟弟说的真没错。腐朽的资本主义世界,眼中能够看到的只有金钱。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过是我能不能从你手中得到好处。   苏嘉邦赶紧往回找补,试图说点儿可能会让表妹高兴的话:“东胜,我们想在海城成立建筑公司,不知道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可以帮忙走程序?我们也希望可以为海城的重建做点儿事。”   “不需要。”余秋语气硬邦邦的,“别以为我是上门讨饭的,打两巴掌,给颗甜枣我就要笑嘻嘻地收下。没有你们没有任何外援力量,我们照样可以搞建设。我们可以搬空一座城我们同样可以重建一座城。”   她越是这副不好讲话的样子,苏嘉邦越不敢直接收回他的诚意。   然而余秋却很不耐烦:“你搞清楚,即使你们在大陆搞投资,也不是在施舍谁。商人重利,如果没有利润空间,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既然有利润空间就意味着那片土地是你们的金主,对待金主还请客气尊重些。”   苏嘉邦已经叫她这副连珠炮的架势吓到了。大陆来的表妹真的一点也不温柔,脾气硬的很。   他生怕她再度发火,赶紧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时间不早,立刻又邀请余秋跟何东胜一块儿出去吃饭,小小的庆祝一番。   苏家的大公子笑容满面:“现在弟弟的情况好多了,我们又即将会有小小的合作,为了这点儿小小的喜事,我们还是小小的庆祝一番吧。”   余秋摇头,态度冷淡:“我没有看到喜事,抱歉我要回去了,今天下午是我母亲的迁坟仪式,她要入土为安了。”   苏嘉邦面红耳赤,尴尬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所有的精力注意力都花在了弟弟跟母亲身上,他忘记了今天下午姑姑要被葬入家中的祖坟。   他得承认,他已经不记得姑姑长什么样子了。姑姑离开家的时候,他实在太小了。20多年没见面的人,即使死在了异乡,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心中唏嘘一声。要说有多撕心裂肺的难受,那他还真的没有体验过。   余秋倒是面色轻松,半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我说过了,我们就是陌生人,强行假装什么亲情浓厚,彼此有多深的感情,对我们来说并不合适。就好像你们对我母亲漠不关心一样,同样的,我对你们也没有什么感情。大家还是彼此配合一下,就当是生意合作伙伴,在瓦公面前不要露出破绽,省得伤了老人的心。”   她转过头,喊住正抓着病历往病房方向去的苏家家庭医生:“Doctor Wu,我有点小小的建议。隔壁病房的那位女士,我建议你们好好查一查她的心脏功能。肺炎是个排除性诊断,她抗感染阶段治疗一周没有好转,呼吸困难进行性加重,有高血压家族史。我想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是我自己的话,我首先考虑的应该不是更换抗生素,而是先排除急性左心衰所致呼吸衰竭。”   她朝吴医生微微欠身,“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的个人看法。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也不敢质疑您跟您的同事的诊疗。但我想小心驶得万年船。自古心肺不分家,她毕竟是两位孩子的母亲,还请您多费心了。”   吴医生有些茫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余秋在说什么。直到这位年轻的赤脚医生目光又重新盯着自己的眼睛时,他才慌张地点点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他朝余秋也欠身回礼,然后匆匆去护士站的方向招呼准备心电图机。虽然前一次心电图检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是心脏病变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反映到心电图上。   余秋加了一句:“超声心动图,假如有的话,请给她做一次心脏B超。”   吴医生对她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忙着去开医嘱。   余秋回过头,对上苏嘉邦忐忑不安的眼神。   她这位名义上的大表哥愈发窘迫,赶紧表示自己开车送他们回去。   余秋却态度依旧冷淡:“没必要,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们走回去就好,路并不远。”   苏嘉邦要晕倒了,他怎么能够让表妹走回家呢?况且马来西亚的中午太阳可真不是吹牛的,太阳会贴着人的面皮不停的烤。   余秋却坚持:“不需要,我没那么娇弱。”   最后还是苏嘉邦再三赌咒发誓他也是要回家的,姑姑的入葬仪式,他肯定得参加。余秋才勉为其难同意跟何东胜一块儿上他的车子。   苏嘉邦小心翼翼地发动汽车,偷偷从后视镜里头打量上车之后就一语不发的表妹。那位从虹色中国来的姑娘,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她只肩膀靠着她男朋友,脑袋搭在人家肩上,隔了半晌才轻轻地冒出一句:“完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何东胜点头:“对,今天完了我们就回去。”   他现在无比庆幸没有让小秋跟着她外公回马来西亚生活。他的小秋凭什么要受这种嫌弃呀?别说是舅妈了,就是那位舅舅他也没能看出对小秋这位外甥女儿有什么感情。一个个好像小秋是拖油瓶,跑过来占了他们多大好处一样。   何东胜搂住了女友,轻轻地拍她的后背。这种地方他们不稀罕,等忙完小秋妈妈的事,他们就早点回去。   贾府富贵不富贵?林黛玉在里头还不是寄人篱下,又有什么人会真的为她考虑呢?小秋的外婆已经老年痴呆,外公也是风烛残年,他们能护小秋多久?   就像小秋说的那样,他们有手有脚,就算不依靠阔亲戚,也一样可以建设好自己的家园。   何东胜一下下地看着女友的头顶,不一会儿余秋就陷入困倦,跌进了沉沉的梦乡。她昨晚一宿没睡,此刻早就疲惫不堪。   苏嘉邦尴尬又羞愧,只能将车子开得又慢又稳,省得打扰到了小表妹的睡眠。然而医院到家里的距离的确不远,他车子开得再慢,不多时还是得停下。   苏老先生已经等在家门口,看到外孙女儿揉着眼睛下车,他狠狠地跺了下拐杖,又气又恨。   苏嘉邦叫那一声震的耳朵疼,脖子也不由自主地缩下去,只恨面前没有地洞可以钻。   不消说,一餐午饭吃的真是沉闷至极。除了已经常常认不出人来的苏老太太还在坚持给她眼中的女儿以及新女婿夹菜之外,其他人根本就吃不下去。   苏老爷子放下筷子的时候,苏嘉邦真是有种逃过一劫的冲动。他可算是不用再勉强自己拼命吃下去了。   家里的工人过来收拾餐桌,苏老爷子抬头看墙上的钟,突然间发出声冷哼:“不用再等了,走吧。”   苏志国焦急地看着窗外,下意识地想要喊父亲再等一下。家里头两辆车子都从医院开回来了,说不定妻子正在想办法找车回家。   然而苏老爷子却已经站起身来,完全没有继续等待下去的意思。大家长一动,其他人都必须得跟着起身。苏嘉邦也不得不跟在后头走。   他忍不住抱怨母亲,感觉母亲实在是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   小弟的情况肯定不危急,否则母亲的电话势必早就追回家了。小弟身体虚弱,加上有病在身,继续住院治疗就好。母亲确实无论如何都应该抽空回来的。安嬷现在这个样子,家里头的事情应该母亲出面主持。   可惜的是不晓得是担心弟弟的身体,还是跟这位小表妹怄气,这种关键场面,母亲居然没有露脸。   苏嘉邦眼睛瞥向电话机,琢磨着要怎么偷偷打电话。   苏老爷子跺了下拐杖,冷笑道:“我还没死呢,我活着,就不需要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来敷衍。”   苏志国羞愧难当,下意识地替妻子讲话:“阿恒情况危急,昨天夜里抢救了好几回,病危通知书都拿了好多张。恐怕医院不敢放他妈妈离开,怕需要抢救的时候,家里头没人在,医生护士也做不了主。”   苏老爷子却突兀地笑了起来:“那我这位儿媳妇可真是长进了。这么可怕的时刻,她居然能够自己一个人面对,她怎么肯放你回家啊?你应该陪伴她,安慰她。死人哪里有活人重要呢?赶紧过去吧,省得她又要肝肠寸断,生不如死了。”   何东胜下意识捏了下余秋的手。他感觉小秋幸亏没有回这家生活。苏家还不算人口复杂呢,居然彼此之间就已经如此刀光剑影。这要是再多个人的话,还不晓得要不要斗成乌眼鸡。   余秋也在心中叹气,觉得苏老爷子实在不容易。她现在甚至怀疑当初母亲执意要跟着父亲去中国,除了的确想要投身于社会建设当中之外,是不是还存着离兄嫂越远越好的心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在成年之后性格大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约20来年前,苏家的这位儿媳妇就是差不多的做派。古人老说娶妻娶贤,所谓的贤惠,其实更多是识大体吧。   苏老爷子发了一通火,苏志国再三再四的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抛下妹妹不管,老人才勉强同意他上车往家中的墓地去。   可尽管苏志国已经极力往回找补,特地请了高僧过来诵经主持入葬仪式,整个场面依旧看着不尴不尬。   余秋甚至后悔同意将母亲迁回她家的祖坟。也许苏老爷子死后,这里就无人问津,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连香火都吃不到。   余秋不知道苏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思念的究竟是父母还是丈夫,也不明白她真正希望陪伴在旁的到底是谁。   说不定她留在丈夫身旁会更好,最起码余远航无论有什么悲伤还是喜悦都会不辞辛苦地跑过去与妻子分享。   我们一生当中与自己最亲密的人究竟是谁呢?谁又能够给出准确的答案?   冗长的经文,一声连着一声。她听不懂梵文传递的意思,直到苏嘉邦伸手推了下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得跪下磕头了。   马来西亚的正月可真是要人命,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恨不得将人烤成肉干。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气氛是绝对没有的,有的只是白花花的日光,晒的人眼前发花。   因为汗出的太厉害,所以眼泪都艰难。   余秋哭不出来,她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心酸。为墓穴中埋葬的骨灰,为只能看到骨灰的老人。那股强烈的酸意充斥着她的鼻腔,直接往头顶上蹿,她终于落下泪来,泪雨滂沱。   随着她落泪,天空也开始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高僧都不得不往后头避雨去。那似乎要冲垮整个世界的暴雨伴随着风声,仿佛在呜咽。   苏老爷子发出声悲鸣,泪流满面。   就连一直焦灼不安的苏志国,似乎也受到了触动,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当然他昨晚同样一夜未睡,也许是熬出来的血丝。   苏嘉邦倒是颇为真情实感,已经哭得整张脸都缩成了一团。他本来就是为感情充沛的青年,也许的确容易受到周围情绪的感染。   何东胜同样在落泪,他一边帮余秋擦眼泪,一边自己也泪盈于眶。他也在后悔,也许余秋的母亲不迁坟回马来西亚会更好。这样,小秋想妈妈的时候,起码还能去坟前再拜一拜。   这下子隔着千山万水,她要如何纾解她心中的想念?   暴雨下完了,迁坟仪式也结束了。天空恢复了清澈,晚风吹在人身上带来了凉爽的气息。仿佛雨过天晴,世界又换了新的面孔。   参加迁坟仪式的人去吃豆腐宴。宴席倒是很丰盛,只不过主家没有兴致,吃饭的人也冷冷清清。   苏嘉邦看着小表妹兴致缺缺,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人高兴点儿。虽然说她母亲迁坟,她不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如此郁郁寡欢也实在太伤神了。   苏老爷子也察觉到了外孙女儿的沉闷,居然主动开口招呼大孙子:“你带小妹出去逛逛。”   苏嘉邦如蒙大赦,赶紧在前头带路,积极邀请余秋跟何东胜:“我带你们看摘油棕果吧。”   他生怕小表妹不感兴趣,又特地强调了句,“油棕树浑身都是宝,它的产油量特别高。你们云南海南也有油棕树,不过结的果子不行。”   何东胜倒是对油棕很感兴趣,因为棕榈油是重要的化工原料。比方说生产肥皂之类的,就需要大量的油脂。目前国内油料作物产量不足,有很大的进口空缺,难以满足工业以及生活需求。这也是为什么肥皂也得凭票供应的缘故。   他很想看看马来西亚究竟是怎么种油棕的,假如国内的油棕树也能达到这儿的产量。那么就凭海南跟云南两个省,差不多就能够满足全国的油料需求了。   油棕园里头的采植采取的是人工模式。油棕树种下去第2年就可以接果子,一开始是黑色的,等到变成胡萝卜一样的虹色,开始往树下掉的时候,就代表果子成熟了。   采摘棕果两人一组,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赶着牛车承接。油棕果一年四季都可以采摘,每10天就能够成熟一批,长得非常快。   何东胜看得简直入迷了,他不停地问东问西,恨不得直接就变成种植油棕树的专家。   苏嘉邦看着小表妹似乎没有厌烦的意思,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是落回胸腔中。他又积极地邀请小表妹跟准妹夫去家里头的榨油厂看油棕是怎么变成油的。   他在前头兴致勃勃,余秋在后面却面无表情。   何东胜满是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想妈妈了?”   余秋摇摇头,突然间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假如一户人家发生了家暴,家里头的男人要打死老人女人跟孩子,我们知道了应不应该管?”   何东胜愣了下,点点头道:“当然得管人命关天。”   余秋侧头看他:“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的事情关起门来,不需要外人管呀。”   何东胜摇头,认真道:“那不一样。他家里头的人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要是外人不管的话,他们会被活活打死。”   余秋笑了起来,那笑意根本没有传到眼睛里,带着点儿冰冷的意味:“要是国家呢?要是一个国家会发生大屠杀呢?”   虹色高棉,60万华侨经过不到4年的统治之后,只剩下30万人。   何东胜踟蹰起来,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余秋的问题。不干涉原则是根本,不干涉别国内政,是大家的共识。所以无论人家国内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其他国家都不好指手画脚。   余秋的笑容愈发冰冷,没错呀,的确不应该干涉。可是真有意思,所有人都不应该对家暴保持沉默,但所有人都应该对别国的事情视而不见。   可偏偏同时,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   看,人类很多事情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她转过头,不再说话。   前头的苏嘉邦不知道后面一对小情侣的对话,只朝着头戴牛仔帽穿着花花绿绿的男子挥手:“徐先生,好久不见啊。”   前面的男子从台阶上下来,也朝他们挥手微笑。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徐同志,他怎么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抓了下自己的裙子,这衣服还是徐同志在香港给她买的呢。   ※※※※※※※※※※※※※※※※※※※※   感谢在2019-12-09 20:20:41~2019-12-10 07: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啊西瓜、嘿木嘿木、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宋昭昭昭昭、陌不是陌陌、琉璃月 10瓶;嘿木嘿木、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麻烦你装一下同志(捉虫)   余秋没有睡好, 她醒过来的时候, 额头脖子上全是汗。   其实柔佛州的夜晚并不炎热,因为下了雨, 天气还颇为凉爽。余秋身上出的是冷汗。   她梦见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天知道她当初为什么想不开非得去参观大屠杀纪念馆,当天夜里做了一夜噩梦不说, 时间都过了七八年, 她居然还记得里头的点点滴滴。   人类怎么能够如此之残忍?地狱空荡荡, 魔鬼在人间。   真要命, 余秋长长地吁了口气, 翻身起床,去冲了把澡。感谢苏家富贵,即便是客房也有单独的冲凉房。   她洗完澡, 用毛巾裹着头发擦拭。她眼睛怔怔地看着镜子里头的人, 感觉那张脸是如此的僵滞又陌生。她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余秋不抽烟,然而此刻她真希望手边有根烟可以让她叼在嘴里狠狠地吸上一口。   她不知道吸烟是不是真的能够疏解忧愁, 但好像找到点儿事情做就可以让她舒服一些。总比眼下无所适从来到强。   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推开了房门朝阳台走去,柔佛州的夜晚星空宁静, 林木间有幽幽虫鸣。   余秋看见树丛间飞舞着的荧光时, 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隔了半晌, 她才哑然失笑, 萤火虫呀。   果然是气候决定一切, 四季皆夏的马来西亚正月里头居然有萤火虫。   直到此时此刻, 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处异帼她乡。   “这儿不算什么, 既然来了柔佛州,就去哥打丁宜河畔看萤火虫。那才是天上一条街市,地上星星点灯。”   徐同志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余秋身旁,突兀地开口,“那当真是不应该错过的美景。”   余秋赶紧侧开身子,冲他微微点头。   傍晚在榨油厂相遇的时候,徐同志并没有表现出认识自己的模样,仿佛是初相见。   余秋自然也不会戳穿。徐同志明面上似乎是个商人,但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他实际上从事的应当是秘密工作。或者更加准确点儿讲,是间谍是特工。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次来马来西亚,徐同志究竟是为了执行任务还是惯常地维护自己明面上的人际关系。   她也搞不清楚徐同志要同苏家打好关系的真正目的。今晚在榨油厂相遇之后,他听苏嘉邦无意间提到自家姑姑迁入祖坟的事情,居然又坚持来苏家上香。   后来他再三再四地安慰苏老爷子与苏老太太,一直到天色大暗。于是顺理成章的,他就留在了苏家客居一宿,刚好方便明天去参观苏家的油棕园。   余秋更不明白徐同志明面上究竟做什么生意。因为按照苏嘉邦的说法,他好像什么行当都碰一碰,是个标准的杂家。他们家的生意也做得极大,家族里头的事情复杂的一塌糊涂。   她看着徐同志,试探着问了句:“你……”   何东胜上楼来,瞧见阳台上的女友,立刻关切地问:“怎么了,小秋,睡不着吗?”   昨晚跟今天白日小秋一直没有怎么合眼睛,今晚应该早早入睡才是。   他伸出手搭在余秋的头上,轻轻按揉着:“回去睡觉吧,明天我们去看萤火虫。”   徐先生笑了起来:“真巧,刚才我还向余小姐推荐萤火虫。很适合你们去看,的确是自然奇景。”   说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似乎准备回屋休息。   余秋摇摇头,心念微动:“我做噩梦了。”   苏嘉邦跟着何东胜上的楼,听到表妹的话,他立刻警觉起来,担忧地提议:“我去请问师父过来给你诵经吧。”   今天是姑姑迁坟的日子,姑姑不是好死,也许灵魂难以得到安息,所以才会找上小妹。好在父亲请的高僧在家中彻夜诵经,刚好可以过来帮帮小妹。   余秋摇摇头,示意苏嘉邦不必忙碌:“不用了,我看到了很多血,很多人躺在地上,他们在淌血。”   她说话的时候,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画面。她也搞不清楚,那究竟是她臆想出来的场景还是某部电影里头的场面。只是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捂住了口鼻,想要作呕。   然而掩住口鼻逃离也没有用,因为她身处尸山血海。她的周围尸体密密麻麻,鲜血已经汇流成河。野狗因为吃了人肉,所以眼睛都是红的。天上的秃鹫则直接叼着腐烂的尸体扑腾的翅膀飞走。   余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何东胜立刻伸手抱住她,轻轻地拍她后背安慰道:“没事,别怕,那只是噩梦。”   余秋像梦游一般喃喃自语:“不是的,那肯定是真的,真的会发生的事。”   徐先生不明所以,茫然地转过头看向苏嘉邦,像是不明白这家的表小姐怎么会突然间这样了。   苏嘉邦有点尴尬,跟自己的朋友解释道:“我弟弟刚从柬埔寨回来,我小妹听说了打仗的事,有些被吓到了。”   徐先生了然地点头:“打仗的确挺吓人的。二少爷可真不应该拿这种事情吓唬女孩子。”   说着他还冲余秋柔和地笑了笑。   余秋却执拗起来:“我不是被二表哥吓到了。二表哥可不认为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真的梦到了大屠杀,血流成河,他们拿着机木仓朝从屋子里跑出来的人扫射。”   苏嘉邦好声好气地劝告:“那是桔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想太多,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仅仅是桔井吗?”余秋抬起头,很有跟人辩解到底的意思,“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在整个柬埔寨都发生?”   苏嘉邦露出困惑的神色,却还是开口安慰自己的表妹:“你不用担心,阿爸已经通知家里人撤出来了。亲朋好友都会尽快离开柬埔寨的。”   余秋摇头,执拗的很:“这还不够,一定会有屠杀的。柬埔寨距离和平还很遥远。他们会杀掉所有人,不停地杀,停不下来。”   何东胜以为女友说的是像印尼一样的排华惨案。他伸手抱住女友,轻轻拍着后背安慰:“柬埔寨好一些。我听瓦公讲,当地人信奉佛教,性情平和,都不怎么打架的。”   余秋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男友:“战争可以摧毁一切,可以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即使赶跑了美帼人,打倒了亲美正权,柬埔寨也不会获得和平。他们名义上的领导人跟实际上的掌权者并不同步,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协调的矛盾。   当珉族矛盾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阶级之间的矛盾就会被弱化甚至忽略。即使是不同阵营的人也被迫并肩作战,因为他们不想当奴隶。   可是当战争结束,阶级矛盾就又会重新冒出头来。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他们的君主亲王还没有被亲美正权驱逐的时候,他是下令消灭虹色高绵的。”   后来随着美帼人的入侵,曾经的敌人被迫握手言和。亲王没有军队,流亡中帼,但是他有着在人珉心中无可代替的权威。因为亲王承认虹色高绵的抗美身份,所以虹色高绵才名正言顺的成为人珉心中的抗击美帼侵略者的标杆。   一个没有实权但是有着崇高威望的人是最招人嫉恨的。这个家伙什么都没做,就能够顺理成章地继续当君主,多么让人讨厌啊。   况且这位君主的存在与真正的当权派的正治理念相悖左。当权派为什么要供着这位君主呢?   余秋说话声音极轻,仿佛是梦呓:“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协调的矛盾。当权派一定会想方设法解决掉这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即使赶跑了美帼人,他们距离和平依然遥远。”   苏嘉邦恍然大悟:“就像中帼一样,日本人战败了,那就轮到帼珉党跟公产党开战了。”   和谈那是不可能的,其实双方对此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总要做做样子。真正谁说了算?还得看谁的木仓杆子比较硬。   徐同志但笑不语,却也不曾离开。   余秋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执拗地坚信一定会有杀戮发生。   “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让人癫狂的就是一夜暴富。”她声音直突突的,听上去一点儿也不悦耳,“比方说此时的柬埔寨。真的是虹色高绵赶跑了美帼侵略者吗?我看未必吧。如果非要分个一清二楚的话,美帼人在战场上并没有输。从双方的损失角度来说,柬埔寨人受到的打击明显更大。只不过美帼人认为没必要继续耗下去了,他们帼内已经不支持如此消耗。所以美帼人走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突然间送上门来的胜利会让摘取胜利果实的人不知所措。”   虹色高绵正在反击,反击美帼人扶持起来的正权。没有了美帼人的支持,这个正权如同丧家之犬。但虹色高绵背后还有中帼与苏联的支持。双方高下,肉眼可见。战争基本上是一方看着另一方在地上□□。   虹色高绵能够取得胜利,准确点儿讲应该是帼际间势力相互抉择的结果。真正由他们自己决定的部分不说微乎其微,恐怕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但是获得胜利的人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吗?未必。人都是经验获得型生物。人在一次次的胜利中获得了信心的建立。当胜利来的太轻而易举又突如其然时,人会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会陷入癫狂。   他们的自信心会极度膨胀,甚至自大狂妄而不自知。他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看,连美帼人都被他们打败了,所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做的呢?   他们会陷入狂热。狂热对于暂时来说也许是兴奋剂,可以提高他们的作战能力。但狂热对于建设者来讲则很有可能是灾难。因为他们手上从来没管理过这么大的地方,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多听命于他们的珉众。   在这方面,他们与中公以及苏联都有差别。因为帼土面积的关系,因为美帼人在1970年才正式扶持亲美正权。所以虹色高绵真正全面作战的时间并不长,他们缺乏长久的解放区管理经验。从而也没办法将这个经验推广向全帼。自然而然的,他们更加像是小孩子突然间被推上了执正舞台。   所以,无论孩子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作为一只打败了美帼的公产主义革命队伍,他们完全有可能模仿甚至想要超越前头的苏联跟中帼。   余秋忧心忡忡:“我看到了很多人被从城市中赶出来。他们收到命令说有敌人进攻,必须得立刻离开。”   苏嘉邦笑出了声,他现在相信表妹是真的睡的梦魇了。这个所谓的空城不是在中帼发生的吗?   中帼正府用短短不到10个小时的时间,实现了两座工业城镇的全体搬迁。等到城镇变成空城之后,地震突然间发生。7级以上的地震却没有造成任何人死亡,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   这件事让虹色中帼这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帼家震惊了全世界。所有人都搞不清楚这个帼家究竟有多少底牌。单凭瞬间空城撤退这件事,就足够让所有人惊掉下巴。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人珉令行即止,有着极强的纪律性,是随时都能够上场作战的士兵。   听说光这么一招,美帼跟苏联现在对中帼都是忌惮的很,生怕对方先同中帼结盟,然后对付自己。   就连那场7级以上的大地震,明明是天灾,也硬生生的变成了老天爷都在帮中帼的忙,狠狠震慑了一把世界力量。   余秋睁开了眼睛,突然间转头看苏嘉邦:“既然如此,虹色高绵为什么不能有样学样呢?”   苏嘉邦惊骇莫名,旋即哑然失笑,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柬埔寨没有多大,他们的城市也不多。如果像海城那种规模的撤退,这么多人要迁入哪里?他们的衣食住行又得如何解决?”   余秋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为什么要解决这些呢?新闻出来之后,有多少人会关注撤退出去的人如何安置的问题。人们震惊的难道不是不到10小时完成的空城计划吗?假如要学习的话,只要学到这一点就足够了。”   苏嘉邦瞠目结舌,为什么表妹被梦魇住了之后,还能提出如此可怕的问题。   怎么能够不考虑撤退出来的人要如何生活的问题呢?柬埔寨现在满目疮痍,整个帼家都已经快要被炸毁了。这么多人如果从城市里头撤退出来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置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因为疲惫、饥饿以及疾病丧失生命啊。   苏嘉邦突然间又变了脸色,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假如虹色高绵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生命呢?   去年在桔井,他们不也用机木仓强迫华侨离开自己的住所,逼着他们去田间劳动,并且殴打虐待甚至毒杀这些人吗?   从这个角度上考虑,虹色钢棉的确完全有可能做出小妹口中描述的恶行。   对,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从城中撤出来的人究竟要如何安置。他们只要直接将人赶去农村就可以了。至于这些人能不能生存下去,那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苏嘉邦惊骇莫名,天呐,他们正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他觉得表妹说的这一切很有可能变成真的。他发誓,他绝对没有恐公。论起在战争中做的残忍的事情,无论美帼还是日本都一点儿也不逊色。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何东胜,发现这位准妹夫正在一下下按着妹妹的脑袋,似乎帮她缓解紧张的情绪。对于妹妹的发言,他却没有任何表态。仿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认为正确。   苏嘉邦有些犹豫,他当然知道这位准妹夫的背景有些特殊。现在这人是如此态度,是不是代表着他背后的人也是这样考虑的?   虽然这般想有些荒谬,可是表妹接二连三地强调柬埔寨会出事,也不由苏嘉邦要好好考虑这件事。   他抬头看徐先生,试探着问:“不知道徐兄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你人面广,知道的事情也多。要是有什么消息的话,你可得千万提醒着点小弟。”   徐先生笑了起来,立刻摆手:“要说在东南亚的关系,我怎么可能比得上你们家。柬埔寨的事情,我还真是头回听。不过我倒是隐隐约约听说现在的正府纪律败坏的很,打仗不行,对内抢劫倒是蛮厉害的。”   苏嘉邦叹了口气,这方面的情况他倒是更清楚一些:“也怪不得人家要抢劫。正府已经发不出工资了,当兵的拿不到粮饷,不转过头来抢劫才怪。”   余秋立刻惊讶地瞪大眼睛,她像是想到了更可怕的事:“那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打不过了就采取焦土正策,坚壁清野,直接放火焚烧了整座城市。”   这下子苏嘉邦完全没办法说不可能了。   战争史上的焦土正策比比皆是,从19世纪的俄法战争,莫斯科大火直接毁掉了拿破仑军团,到二战时期的文夕大火以及乌克兰大火。无论是侵略者还是抵抗者,都有可能采取这样的手段来打击对方。   苏嘉邦只觉得不寒而栗。假如是这样的话,那留在柬埔寨的人可真要遭殃了。不管是离开的还是即将进来的,那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主。   他诚心诚意地劝徐先生:“徐兄,你们家如果有生意在柬埔寨的话,我劝你还是赶紧把人跟东西都移出来吧。他们对华人实在谈不上客气,我们家一位老阿公去年就被他们杀了。全家老小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徐先生微微皱起了眉头,礼貌地冲苏嘉邦点点头:“谢谢你,苏兄弟。这个情况我还真的不太了解,家里头这方面的生意我接触的少。我会尽快联系家中,把你们说的情况反映过去。”   苏嘉邦颇为认真:“徐兄,你可千万不要想富贵险中求。挣钱的机会多的去,人命关天,还是不要冒这个险比较好。”   徐先生立刻点头:“你说的是,我一定会催促家里头不要耽搁。”   他倒是说话算数,第二天一大早就往香岗拍电报。   当天晚上,他从橡胶园回来,在苏家吃晚饭的时候,突然间提出想去医院看看苏嘉恒。   苏老爷子皱着眉头,颇为不痛快的样子:“看他做什么?他也不管事的,只会瞎折腾。”   徐先生倒是没有迂回,而是开门见山:“阿公,我不瞒你,我家在柬埔寨也有点儿小生意。我想找他问问柬埔寨的情况,好做打算。”   苏老先生立刻摆手:“不要犹豫了,赶紧往回撤。我家里头的那点小买卖我已经顾不上了,先把人喊回来是正经。”   徐先生苦笑:“阿公,你仁义,这是大家都清楚的。我们家情况有点儿复杂,轮不到我这个小辈做决定。我得问问清楚,才好说服家里头的长辈。”   苏老爷子眉头不展,半晌倒是点头应下:“算了,你去看看他。多跟正常人说话,说不定他还能够正常一些。”   徐先生笑着宽解老人:“你也不用太揪心。年轻人总有年轻人流行的。美帼现在□□思想特别严重,他人在美帼念书,难免会受影响。”   苏老爷子鼻孔出气,没再吭声。   余秋与何东胜陪同在旁,一块儿由苏嘉邦开着小车送去医院。   还没到医院门口,余秋随口问道:“徐先生,不知道你是否认识我二表哥?”   徐先生摇摇头:“只听说过名字,一直没有机会见。”   余秋满意地点点头,轻描淡写道:“那就请徐先生帮个忙吧。”   她抬头看着徐同志,“不瞒您说,我这位二表哥眼下还想返回柬埔寨打仗。我们家里头都非常害怕,所以我告诉他,我会通过我的关系安排他去海城参加重建工作。但我担心二表哥太过于着急,会一直催着这件事。而我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立刻给他准话。所以我们需要一位跟海城有联系的同志。”   她冲着徐同志微笑,“你刚好是从香岗过来的,是党组织的海外力量成员。组织非常关心华侨青年支援虹色高棉战斗的事情。想必你出现在我二表哥面前,他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嘉邦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界上有这个表妹不敢做的事情吗?她怎么能够这么理所当然地使唤徐先生,还这么毫无顾忌地欺骗阿弟?   余秋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目光盯着徐先生:“我二表哥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人,一般人问他情况,他肯定不会什么都说的。徐先生要想彻底深入了解柬埔寨的情况,了解双方的做派,最好还是获得我二表哥的信任比较好。”   徐先生坐在副驾驶座上,嘴巴往上翘了翘。半晌过后,他才点点头,笑了起来,像是颇为惊奇的模样:“果然跟漂亮的小姐坐在一辆车上,人生就会充满惊喜。我没想到,有一天我都可以充当地下党了。”   余秋笑出了声:“这不好吗?现在地下党与革命可都是最时髦的词。”   徐先生无奈地点头,似乎不好意思与女士争执。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无可奈何道:“可以,我愿意为您效劳,我美丽的小姐。”   ※※※※※※※※※※※※※※※※※※※※   关于柬埔寨抗美的历史,自己去搜索吧。我贴了肯定会被锁文的。感谢在2019-12-10 07:32:07~2019-12-10 20:4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需要剁手的洛小洛 20瓶;水彩墨迹 10瓶;希茜 2瓶;无意、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六十万人   苏嘉邦觉得弟弟实在不适合做任何斗争性的工作, 因为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 他就对徐先生的中公特使身份深信不疑。   无论对方问什么问题,他都竹筒倒豆子,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嘉邦甚至都开始庆幸虹色高绵并没有将弟弟当回事, 也不可能让他知道多核心的机密消息。否则的话, 就凭着弟弟这种配合的出卖态度, 虹色高绵也会被一网打尽吧。   不过也难怪, 他们原本就是容易受骗的人。据说当年马公已经占领了马来西亚3/4的地区,并且因为始终坚持同日本斗争, 还给了日本侵略者沉重的打击, 所以社会威望非常高。一度人们都怀疑他们会在马来西亚建立起一个社会主义国家。   然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马公领导人居然是英国法国日本的三重间谍。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建立社会主义政权,他直接宣布就地解散并且将胜利果实又交给了被日本人打跑的英国殖民者。   而他自己, 则欢快地携着巨额党费逃跑了。   虽然最后公产党在街头发现了他,并且掐死了他。但那已经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候, 忙了那么长时间的马公, 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还直接被消灭殆尽。   那个时候苏嘉邦还没有出生呢,自然不清楚里头的风起云涌。   不过他严重怀疑自己的爷爷当年也是马公的支持者。因为在抗击日本侵略者这方面,爷爷一直很大方。即使当时家里头生意不顺利, 爷爷也始终对抗日慷慨解囊。   不知道那叛徒携款潜逃的党费当中, 有多少是爷爷想方设法节俭并且筹措来的。   说实在的, 他家对公产党印象不佳的确是有历史因素掺杂其间。   这帮人打仗的确厉害,搞宣传忽悠人的手段也的确高超,但脑袋瓜子好像真的不太好使。   可想而知,上当受骗大概是他们的传统吧。跟他们的前辈相比,弟弟实在也没有多少长进。   徐先生倒是十分配合,苏嘉恒愿意说他就事无巨细地问。   他不仅询问了苏家二少爷在柬埔寨的工作生活情况,还详细询问了他们的战争究竟持续到哪一步了,以及有多少人投身战斗男女比例各是多少,他都问了清清楚楚。   当然,他给出的解释可不是因为好奇。因为中公的特使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他之所以问是他得搞清楚具体情况,好来安排这群可爱忠诚热情又无惧生死的同志在海城的食宿。   他笑容可掬:“海城很冷哦,跟柬埔寨是完全不同的环境。现在辽宁还是天寒地冻的,等你病好了可能情况会好一些。到时候我再安排你跟你的同志们全都前往海城。”   苏嘉恒连连点头,然后又忧心忡忡:“我感觉我已经好很多了,没有什么大问题。请现在就让我去吧,越早参与到重建工作中,我就能积累越多的经验。柬埔寨是个美丽的国家,他们那里的稻米可以一年四熟,但是侵略者毁灭了那儿。我们需要尽快将它建设成一个富饶美丽的人间乐园,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模板,让所有人都震惊社会主义力量的国家。”   余秋也在替自己的二表哥说话:“徐同志,请你体谅格命者热切的心情。请你尽快安排,苏同志迫不及待地想要投身到格命建设中去。”   苏嘉恒拼命点头,表达自己对这话的赞同。   他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他觉得爷爷其实一直都在支持格命,虽然爷爷什么都没说。可爷爷将表妹带到他面前,其实肯定就是为了支持他投身格命事业。   徐先生露出为难的神色,在四道迫切目光的注视下,他只得沉重地点点头,勉为其难地应下:“好,我会尽快安排的。”   余秋笑容满面,转过头看苏嘉恒,立刻吩咐道:“那你赶紧写份申请吧,替你的同志们也写申请,这样我们一块儿走流程速度最快。”   苏嘉恒有点儿茫然,这要申请什么呀?难道不是组织安排他们去海城参加重建工作来积累建设国家的经验吗?   余秋满脸严肃地摇头,语气包含着批评的意味:“苏同志,请你不要曲解我们的同虹色高绵的关系,我们是平等的,不存在谁领导谁。即使柬埔寨只是一个国土面积不过18万平方公里的国家,但它仍旧不是谁的附属品,它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它的政党也是独立的。我们可以帮助支持柬公的工作,我们可以支持抗击侵略者事业,但我们不可能指挥他如何做事。现在你们在柬埔寨同美国侵略者作战,你们的关系隶属于柬公管理。你们想前往中国参加重建以积累经验,就必须由你们提出申请,然后获得两国组织的批准,这样才能成行。否则有我们直接安排,那成了什么,我们与侵略者还有什么区别?”   苏嘉恒十分羞愧,感觉自己虽然投身格命战争好几年,但论起政治站位来,的确不如这位表妹。   难怪表妹年纪如此小,就已经是组织积极培养的对象,他的确自愧不如。   苏嘉恒怀揣着一颗小学生景仰面见的心情,兢兢业业的开始书写申请书。   因为余秋无意间提过一句涉及到两党关系的,没有小问题,说不定他的申请书会上达天听,由主席亲自审阅作批示。   这下子好了,苏嘉恒简直觉得自己连字都不会写了。他写好一张申请书之后感觉那字丑的简直没办法见人眼。   主席是书法大家呀,在主席面前写这么丑的字,他真是羞愧难当。他后悔小时候没有好好练习书法,以至于到了关键时刻,什么都拿不出手。   余秋倒是在旁边安慰她:“组织一定理解你们的不容易,你们长期在丛林作战,缺少读书学习的机会。等战争结束了你们可以继续好好学习,习得一身真本领,来重建人类的幸福家园。”   苏嘉恒实在没办法一夜之间就提升自己的书法水平,他只能将丑的没办法见人的申请书,毕恭毕敬地交到徐同志手上,然后仰着头,迫切地看着这位组织上派来的同志:“我们都是最忠诚的战士,最忠诚的格命者,我们希望可以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虽然我还达不到党员的标准,但我一定会严格要求自己,争取有一天能够被党组织接纳,成为一名合格的党员。”   徐同志认真地点头,赞扬道:“即使在党外你也可以做很多工作。我们党我们中华民族都需要优秀的儿女为了事业无限奋斗。”   苏嘉恒泪盈于眶。他幸福极了,他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幸福。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个孤儿一样,即使身旁有兄弟姐妹伙伴,但他在政治上是孤独的,因为他没有被大家庭吸收过。   现在,他的价值终于得到了组织的肯定。   徐同志又安慰了他几句,然后叮嘱他好好休息。   苏嘉恒挣扎着想要起身送自己的同志。他一再强调:“我已经好了,我的体温现在已经降到了37.5℃。”   啊,果然是伟大的主席派了自己的同志来给他治病,所以效果才如此之好。   徐同志十分严肃:“就是因为疗效好,所以才不能反复。倘若你病情反复的话,你就没有办法尽快前往海城参加新的工作。所以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尽快恢复健康。”   苏嘉恒这才点头如小鸡啄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同志离开。   直到徐同志与余秋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都舍不得收回视线,仿佛是在目送自己的爱人。无论天高水长,都阻不断不了他追随的心。   苏嘉邦接受弟弟的委托,送他的同志们离开。   直到人要走出医院大厅的时候,他才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徐兄,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天啦,弟弟跟他交谈的时候,苏嘉邦都要怀疑这人是中公派来的特使了,居然很像那么回事。   徐同志放声大笑,自我调侃道:“你不要忘记了,我还上过演艺培训班,准备当明星的。”   苏嘉邦笑得厉害,这件事情他隐约听说过。只可惜徐家老太爷显然不愿意自己的儿孙当戏子。当票友是风雅的事,可真要上台成戏子,那就不像话了。   老爷子直接揪着人出来狠揍的一通,于是徐先生的明星梦就此夭折了。   徐同志笑容满面,似乎觉得刚才的经历很有趣。他一再摇头,调侃道:“其实令弟也很有意思呀,是一个纯粹而热情的人。有理想很不容易,理想是奢侈品,有多少人敢有理想啊?”   说着他还苦笑,“这大概是年轻人的专利。我就不行了,我可不敢有什么理想。”   苏嘉邦苦笑不已:“我们只希望弟弟赶紧放弃他的理想。倘若要打仗的话,世界上的战争永不停歇。但你看,即便是他的导师,有没有辗转各地的游击?我不相信什么,为了人类共同的理想事业,奋斗终生,我倒是赞同他们的总理所说的,他首先是为中国人,然后才是公产党。”   吴大夫过来询问余秋用药调整方案。苏嘉恒现在体温已经下降,整体情况比较稳定,是不是应该调整剂量了。   余秋没有迟疑,抓起笔,刷刷刷写用药调整方案。得减量了,巩固治疗。   她放下笔的时候,吴医生朝她微笑:“我还欠你一声谢谢,你猜测的没错,那位女士的确是因为心脏原因造成的急性左心衰,所以才呼吸困难。感谢上帝,我们没有耽搁。”   余秋“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那位进行性呼吸困难的患者。她冲吴医生笑:“那恭喜你们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   护士过来找吴医生,请他去看病人。吴医生冲余秋点点头,赶紧匆匆离开。快要走到走廊的时候,他又大声询问余秋:“你们的药,有没有临床数据?如果有的话,能否提供给我们?我们这里有很多需要的病人。”   余秋笑容满面,她当然愿意让青蒿素走出国门,成为抗击疟疾的主流药品。她立刻点头,表示等她回国以后,就将马来西亚这边需要的资料提供过来。   吴医生走了,苏嘉恒去上厕所了,徐同志手里头抓着雪茄烟,没有抽,只是把玩而已。   他冲余秋笑:“你就这么肯定会有图杀?”   余秋点头:“对,你可以理解成这是一个医生的直觉,对死亡的直觉。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在异想天开,但我真的觉得会有图戮。我不希望印尼的悲剧再度发生。”   徐同志笑了起来,面上看不出任何沉重的神色,他继续把玩手中的雪茄,似乎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我就好奇一件事。假如我不在这里,那你要如何处理这件事?你是会想办法联系大使馆还是发电报?”   余秋摇头,面上浮现出浓郁的悲伤:“不,我什么都做不了。”   人类在自相残杀这件事情上永不停歇,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都如同地球的自转一般,从来不曾停下。她就算知道,又能阻止多少呢?   即使阻止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蝴蝶效应,掀起的翅膀也许会造成更大的风暴。   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可是老天爷将你送到了我面前。”余秋认真地看着徐同志,“你站在夕阳下,朝我挥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袖手旁观。就算荒谬,我也要努力,因为那是人,活生生的人。我对政治一无所知,但我知道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死而复生。生命一旦消失,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她冲徐同志微微欠身,“所以,麻烦您了,拜托您了。”   徐同志安慰了一句余秋:“也许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知道,现在流行左。”   他并不相信苏嘉恒说的话都是真的。为了表明自己对格命的忠诚以及热情,年轻的格命战士们会不由自主的表达强烈的□□向,甚至是极致的左。   余秋摇头:“如果是真的呢?桔井事件是真的,死了100多个无辜的人,他的不以为意也是真的。那是不是要死成千上万甚至几十万上百万的人,你们才会认为那是一件大事?作为一个老右哌的女儿,作为一个医生,我想告诉你,没有人可以被随随便便牺牲掉。   你们认为清洗扩大化造成的牺牲无关紧要,但我想说所有冤屈的灵魂都在悲泣。你们可以伟大你们的伟大,但是请不要用其他人的无辜牺牲来成全你们的伟大。这不是伟大,是龌龊,是无耻,是自私。这与侵略奴役毫无区别。”   她朝徐同志欠了欠身,掉头向何东胜走去。她的田螺小伙儿站在走廊边上替她望风。   徐同志在后面喊住她:“余医生,这话我没听见,以后你也别再说。”   余秋头也不回,只做了个OK的手势。   看到她过来了,他立刻将手中的椰子递上去:“尝尝这个,这种小椰子很甜。”   余秋接过椰子,深深地吸了口椰汁,果然很甜很香很醇,比国内的椰子水味道要浓很多。热带气候让蚊子肆意疟疾横生的同时,也赐予了人类源源不断的美食。这世间就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硬币总有正反两面。   她干掉了一整个椰子,笑着问何东胜:“你就不问我吗?”   “问什么?”   余秋伸手刮他的鼻子:“你现在问的话,说不定我会回答的。”   何东胜也不躲,就笑着摇头:“不问,你想说自然就会说了。”   余秋眼睛珠子不错:“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只要神智还正常,对医学有一定程度了解的人都不可能将他当成正常人吧。其他人还好讲,直接扣一个天才的帽子上来,就能糊弄很多事,但是何东胜不同,何东胜是他的男友,他了解很多事,他难道就不疑惑吗?   徐同志之所以肯听她说那么多话,肯定也没有把她当成正常人看。   何东胜伸手摸她的脸,认真地强调:“不是怪物,怪物没有这么好看。”   余秋嗤之以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何东胜认真捧着她的脸,眼睛盯着她:“是仙女,顶好顶美顶善良的仙女。”   苏嘉邦上完厕所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立刻扭开视线,感觉自己既没眼睛看,也没耳朵听。   果然恋爱中的人是没有下限的,什么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出口。   他瞧见徐先生也在看这对小情侣,立刻笑着摇头:“不要管他们啦。都说大陆保守,我看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对了,你有没有兴趣去大陆投资?他们正在搞经济特区哎。”   徐先生收回事情,笑着点点头:“我先在这边待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再过去。我可受不了冻。”   苏嘉邦一边朝车子走,一边喊了声自己的表妹跟何东胜,一边招呼徐先生:“其实还好啦,南方也不冷的。像广东还有福建我们老家,其实都不太冷。”   徐先生笑容满面:“怎么?我看你的意思是很想逐鹿中原了?”   苏嘉邦哈哈大笑:“你说的这个逐鹿中原倒是很有意思。的确很形象啊。”   他摇摇头,“我做不了主的,我就是看看。倒是你,有兴趣的话不妨一试。你看,柬埔寨打成那样,我们的生意还不是照样进行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活需求,只要有市场需要那就有买卖存在。”   徐先生摇头,颇为迟疑的模样:“可我听说公产主义是不存在买卖的,他们按需分配,根本不需要货币。”   “公产主义?”苏嘉邦漫不经心地笑,“那不是还没有到公产主义的地步嘛。你觉得你人类的自私虚伪程度,得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达到公产主义?他们需要的可是纯洁的圣人。上帝造人的时候,有将圣洁融入我们的骨血吗?”   徐先生漫不经心地笑:“糊弄人的玩意儿?”   苏嘉邦笑着摇头:“就当是人类最美好的追求吧。有追求,我们起码看上去没有那么龌龊。我们的努力,我们的坚持,我们的奋斗,也可以升华了,都是为了人类的幸福事业。”   这话不知道哪儿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笑得愈发厉害。他点火发动汽车的时候,人都在笑的颤抖。   余秋瞧着他的样子,十分担心他会直接将车开进沟里头。   谢天谢地,苏嘉邦是老司机了。纵然笑得发癫,也还是稳稳当当地将车子开回了苏家大宅。   汽车停下,他还没有来得及展现绅士风度帮表妹开车门,门里头就蹿出个胖子。   廖副书记身手灵活地跑到汽车旁,直接打开车门,一张粉团团的脸凑上前,满是怜惜的神色:“哎呀,我的小秋同志,我真是不晓得该如何表达我对你的深切关心。”   余秋差点儿没被他这张大脸吓死了。她看着廖副书记那假情假意的同情与哀婉,顿时眼皮子直跳,忍不住咬牙切齿:“您到这儿来做什么?廖书记,您可是日理万机。”   升官的领导立刻摆手:“唉呀呀,我的小秋同志,我来当然是为了给令堂上炷香嘛。再怎么讲,也要表达一下我对令堂的哀悼。如此优秀的女同志,我们也很痛心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书记,我就是个小组长。你可千万不要喊,不然省委书记心里头会不舒服的。”   余秋惊讶,省里头的办公室主任都说的那么肯定了。合着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廖副书记居然没升官?哎哟,怪可怜的,又得他们家小胜男用压岁钱养老父亲了?   那他跑到马来西亚做什么?难不成一个小组长已经不能满足他膨胀的心,他真打算过来跟着苏老爷子做生意啦?   廖组长连连摇头:“不是这个事情,小秋同志,你这个想法很不对劲。虽然工作重要,但同志之间的感情还是要维护的。我来,唯一的目的就是上香,就是传递组织上对家属的关心。但凡你们有什么困难希望组织帮忙解决的,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提,组织一定会想办法的。”   余秋目瞪口呆,为什么她听着领导的口气像是升官了?这一口一个组织的。   何东胜学了那么长时间的经济,对局势比较了解,立刻开口问:“是不是经济改格小组成立了?那我恭喜您啦,您都当上组长了。”   廖组长赶紧摆手:“谈不上谈不上,我就是负责特区这一块的工作。是小组下面的小组,经济改格那可是第1副总理主抓的工作。小何哦,你吓唬我。”   他嘴上说的谦虚,对着余秋又是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小秋同志,你对组织有什么要求的话还是可以放心大胆地提。我们万事好商量,不要心里头有疙瘩。”   余秋冷笑,心念一动:“那我手上还正好有件大事。听说有地方的华侨想回国,不知道你能不能帮着安排。”   廖组长的眼睛立刻亮了,华侨回国?安排什么呀?他高举两只手欢迎。   余秋微笑:“可是他们人有点儿多,恐怕你不好安排的。”   廖组长幸福得直接打起了哆嗦。人数有点儿多好啊,来多少他要多少,他从来不嫌人多,人多力量大。   余秋点头:“那好,60万,您想着帮忙安排吧。”   她思前想后,为什么历史上虹色高棉图杀华侨的时候没有人出面阻止?是不是因为当时国内也没有地方安置这么多人。毕竟连回城知青国家安排的都头大如斗,后来还造成了严重的社会治安问题。   所以在方方面面因素影响下,历史上并没有大规模撤侨。   廖组长傻眼了,他一时间怀疑余秋这是在帮助苏家人考验自己。   哎呀,这个小秋大夫,实在是立场不坚定。他们才是同志呀,拥有共同信仰的人关系才是最密切的。   但是廖组长什么人啊?怎么能够被这点小困难就挡住了?   不就是人多点儿吗?人多好,人多力量大。他前儿在京里头开会,就讲到了海南比台湾差在哪儿,重点就是人少。   搞建设总归要人的吧?那简单呗,60万人填到海南去,压根就不算什么了。   廖组长信心十足:“让他们过来,海南这片热土还等着开发呢。”   领导笑容满面,“哪儿的华侨啊?”   余秋同样笑容不变:“柬埔寨,柬埔寨有60万华侨呢。”   廖组长眼睛瞪得死大,咬牙切齿:“好,正好都是南方。”   他就知道这丫头存了心捉弄他。柬埔寨他知道啊,美国鬼子都要被打跑了,马上就要和平解放了。社会主义大家庭增添新成员,皆大欢喜。   这好端端的,六十万华侨干嘛要回国啊。   嘿,这丫头越大越拐,连他都要捉弄。   ※※※※※※※※※※※※※※※※※※※※   一篇胡说八道的架空文感谢在2019-12-10 20:43:51~2019-12-11 08:2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萘音 10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希茜 2瓶;无意、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必须得迎回来呀。   老廖同志心中有笃定, 所以尤其地慷慨大方。无论余秋提出什么样刁钻古怪的问题, 他都义无反顾地接着。   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如何处理?哎哟, 建厂子了嘛,就让他们去厂里头上班。   现在还没有工厂怎么办?那更方便, 直接开始建啊。搞建设难道不需要工人吗?都要的。   老弱妇孺如何安置?他们做不了重体力活呢?唉呀, 这算什么事情。这么多人吃喝拉撒, 总要有地方提供吧。干不了重体力活, 轻省点儿的服务性工作还是能搞的。只要有人,就不怕搞不起来。   人家不愿意当工人做农珉,还想经营自己的买卖怎么办?那就让他们做嘛。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用东西, 总归还是要有买卖的。做生不如做熟,他们做惯了的, 就让他们继续做。   没有东西可以卖?那就先赊账,等他们挣了钱再归还。要是做亏了没有钱还怎么办?做工抵债呀, 做买卖的难道不要请帮工吗?   同样的, 这60万人没有吃的喝的, 那就先借给他们。等到他们有能力归还的时候,就再还债嘛。我们支援柬埔寨打美国鬼子的时候,同样也是物资送出去。   哎呀,柬埔寨可是个好地方。老早就听讲了, 本来也是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人珉安居乐业。偏偏吧, 帝国主义就是爱搞侵略, 见不得人家好, 非得欺负人。   人家能够建设好柬埔寨,那去海南也没问题嘛。气候也接近,都是热带季风气候,蛮好的。   他说得慷慨激昂,好像六十万人涌现到他面前,他两条胳膊往前一伸,就直接当成宝贝疙瘩蛋兜走了。   余秋却没这么好打发,还追着人问个不休:“那你要他们住在哪里?六十万人呢!”   老廖同志不以为然:“六十万也就是三十个公社,三百个大队,还比不上我们江县的百万人口。你想想,光海城地震那会儿,咱们疏散了多少人?跟它一比起来,60万人不算什么的。”   余秋却追着问个不休:“60万人住在哪儿?你有房子让他们呆着吗?”   廖组长开始呲牙咧嘴。住宿的确是个大问题,这么多人得盖好多房子咯。最好是那种大楼,一动就能塞进去好几千人的那种。   他开始跟余秋谈条件:“一批批的行不行?咱们先来一批人,也不少,来个1万。叫他们熟悉熟悉环境,这样子也方便以后生活嘛。”   说话的时候他还朝余秋挤眉弄眼,试图攀老交情。唉呀,我的同志,差不多可以了。大家好歹是一个战壕的同志呀,不能这么步步紧逼。   余秋却摇头,态度坚决的很:“不行,60万人必须得安置妥当了。两个月,最多两个月的时间,更长的时间不可以。”   其实就连两个月,余秋都心惊胆战。因为她不知道虹色高棉究竟会什么时候掌权。眼下虹色高棉已经开始全面进攻,美国人扶持的正权支撑不了多久。   真讽刺,现在余秋倒是希望他们战斗力强些,起码多撑些日子。   廖组长还想跟余秋讨价还价,没有一锤子买卖的道理呀。然而余秋嘴巴紧得很,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任何压价的空间。   廖组长两只眼睛咕噜噜转,双手也叠在一起,十分犯难的模样。穷啊,家底子薄,想大方点儿招待亲戚都伸不出手。   华侨嘛,在外头日子肯定不难过。你真让人家钻草房,留不住人哦。   廖组长眼睛朝何东胜的方向瞥,示意自己人好歹够意思,不能这个样子,要讲格命感情的。   何东胜看了眼女友,然后目光示意苏嘉邦的方向,笑着提醒廖组长:“您可真是舍近求远。”   然后他拍了拍苏嘉邦的肩膀,“你不是想往房地产界发展吗?不要等着填海造陆了,眼下就有现成的地方给你盖房子呀。”   苏嘉邦有些懵,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廖组长却是眼前一亮,立刻热情地伸出两只肥厚的手:“我就说虎父无犬子。苏老先生的子孙怎么可能差呢?对,没错!既然要在海南搞投资,那就统统搞起来嘛。盖房子,盖了房子好住人,盖了房子好开工。”   余秋看了眼傻愣愣反应不过来的苏嘉邦,又侧头看廖组长:“房子盖了怎么算?哪儿有地皮?你批宅基地吗?”   廖组长哪儿搞得清楚那么多事情。眼下大陆根本就没有商品房的概念,所有的住宅要么自建,要么都是厂里头分配的。商品房是什么?他不懂,就不说大话,只承诺一定会积极协调解决。   “盖房子是好事,厂里头也给职工盖房子嘛。你们办厂子盖房子是一回事。”   廖组长说了会儿,感觉还不能算一回事。人家是资本家,不讲公的。房子肯定不能免费分,就跟以前一样,盖好的房子会卖的。   “我估计他们现在手上没钱买。那就先租着,等攒够了钱再买下。”廖组长很有入戏的精神,本来当成笑话说的事,他自己倒是愈发认真了,“就跟以前的赎买一样。地人家先种着,给你交租子。等到时候攒够了钱,就把那块地买下来。”   余秋点头表示赞同:“这个主意倒不错。不行的话也可以先出一笔钱,相当于定金,然后按月分期付款,一步步的还。”   苏嘉邦被他们说的发懵,先是跟着点头说可以。后头他又反应过来:“两个月的时间来不及呀。两个月哪里够盖房子?”   老廖同志也跟着叹气,这实在是为难人嘛。粮管所跟副食品店总共就那点职工,盖个家属楼也花了大半年的功夫呢。   苏嘉邦真心实意地强调:“你们要想想办法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将60万人偷渡走,都要比盖这么多人的房子有希望。”   余秋反问:“你用什么偷渡?集装箱吗?假如有集装箱的话,那就好办了。直接将集装箱改造为房子,拼接起来,连上水电,就可以住人了。”   廖组长不知道什么是集装箱,但余秋主动发话帮他解围,可见还是自己的同志。对待同志,廖组长很愿意力撑的。   他兴高采烈,立刻连声附和:“没错,就住这个集装箱。”   挂了国字号招牌的领导还抖了个机灵,“海南是岛,岛上风大,那个海风还可以发电发热嘛,太阳能的锅也能用着烧饭。你说是不是呀?小何。”   他撞了下何东胜的肩膀,一副咱们哥俩好的模样。   何东胜点头,颇为认真地说下去:“理论角度的确可行。而且海南温度高,人畜粪便生活垃圾发酵生产沼气也方便,不愁柴火的问题。”   苏嘉邦还在发懵呢,他怎么觉得大家似乎不是开玩笑,而是在正儿八经地讨论60万人的住宅计划。   这个计划不小啊,60万人得需要多少集装箱?哦不,集装箱是装货的,怎么突然间变成住人了?他怎么也被带歪了?   余秋看他在发呆,担心现在集装箱数量少,价钱贵,盖房子的成本太高,她又帮着想主意:“要是没有这么多二手集装箱的话,那就用活动板房。那种工地上住的活动板房也可以。短期内充当临时住宅,也勉强凑合。只要保证了水电供应,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老廖同志愈发眉开眼笑,感觉小秋大夫这丫头就是面冷心软。别看突突突跟机关枪似的甩问题的是她,关键时候帮忙想办法解决的也是她呀。   他赶紧帮着抬轿:“我们小秋大夫说的没错。活动板房也是可以的。这东西能搭能拆,方便。申请地皮手续也简单。”   直接划下块地来,麻烦。可要是租块地还是蛮简单的。租个十年八年,海南也就有起色了。总不会那么长时间还盖不起来正式的楼房。   余秋朝着何东胜笑:“你们过年时候画的那个房子的建筑图呢,拿出来让大表哥看看。直接做活动板房的话用这个,说不定会更快。”   胡杨要在农村搞新能源,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大过年的,小胡书记也忙里忙外,拉着杨树湾建筑队的当家人郑大爹跟郑卫红父子,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比比划划,已经设计出了杨树湾集体住宅的建筑草图。   何东胜二话不说,抓起笔来就画示意图。   老廖同志在旁边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担心余秋跟何东胜这么明目张胆地帮自己,会叫苏家人不痛快。   然而他很快就顾不上犯这个愁了,因为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心,廖组长简直忘了领导的尊严,要当场跳起来。   余秋冲徐同志微笑:“徐先生,海南的事情,您有没有兴趣呀?这件事,功在千秋利在万代。您早点加入到我们的事业中来,绝对划算。”   廖组长不认识徐同志,但这不妨碍他理解成余秋在拉新的投资者。瞧瞧,苏家的大少爷都对这人恭恭敬敬的,余秋又管这人叫做徐先生;没话说,肯定又是个阔佬!   对,就是要这样,要有这个意识,要时时刻刻都别忘了建设我们的祖国。不仅要自力更生,也要积极争取外援。   余秋笑容可掬:“徐先生,你也看到了,60万人我们能够安排的过来。绝对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老廖眉飞色舞,积极主动地去跟徐先生握手:“唉呀,徐同志,没错。你来加入我们的事业,保准不吃亏保准不后悔。我们这片热土,最需要的就是你们这样的有眼光的人。”   徐同志猝不及防,那是叫他那双肥厚的跟熊掌一样的手直接握住了,还用力上下晃了晃。   廖组长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两条眼睛都眯成缝了:“欢迎你啊,徐同志。这可是件伟大的事业,能够加入进来是我们的缘分。”   徐同志叫他攥着手不撒开,只能勉为其难地强调:“这事情我做不得主,我还得请示家里头的长辈。”   余秋正低着脑袋看何东胜画图纸,闻声笑着抬起头:“徐先生,您可不能光等指示啊。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海南这边大有可作为。您等着看吧,只要海军开进南海,苔弯那边对海南肯定充满了兴趣。一个是祖国第一大宝岛,一个是第二大岛。你说,他们觉不觉得亲切呀?”   苏嘉邦听着有些晕。他觉得这位小表妹还真是不管说什么东西都能扯出一大套来。   不过是随口提起要安置人,叫她几句话功夫一顺,就变成了要建立起一座新城。现在已经正儿八经地开始城市规划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拉着人搞招商引资。自己家里头也就算了,这会儿她居然连徐先生都不放过。   廖组长喜不胜喜,要不是顾忌余秋是位女同志,男女之大防,他真想抱住余秋,好好的拍拍她的后背。   好同志呀,简直是长在他心坎上的好同志。   瞧瞧,招商引资就是要这样。必须得话赶话的,不给人犹豫不决的机会。这100万掏出来也许会心里头犯嘀咕。可要是先让人掏万儿八千,人心里头的那个压力就小多了。   掏钱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就没有松手的道理。总归得把本钱再赚回来吧,那肯定得掏足了那100万,才好看到利润嘛。   余秋笑容满面:“徐先生,您要跟家中长辈汇报的时候,长辈肯定要看到完整的计划。不然的话,长辈人又不在外头,哪里晓得这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呢?不如这样,您先参与进来。大家开始着手做了,您也摸到情况了,那再等家中长辈的指示,也不至于白白浪费了好时机。”   廖组长不好抱余秋,只能重重地拍了下何东胜的后背。哎呀,他要怎么夸呢?要不怎么说他们大青山人杰地灵专门养有眼光的人呢?   旁的不讲,就说这找媳妇的眼力劲儿,小何队长就随了他。   小秋大夫这个人跟他家招娣一样。   别看表面上凶巴巴,不好讲话,动不动还甩脸子,噎的人说不出来话。这种女同志是宝贝,内秀,谁娶到的都是祖坟冒青烟。关键时候啊,她们个顶个的能干,从来不塌台子,都是能做大事的人,站在台前就顶起半边天。   他美滋滋地朝着徐先生笑:“徐同志,您还犹豫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爽气点儿嘛,不然会叫女同志笑话的。也不叫你做什么,先看看,看好了再决定也不迟。我跟你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真的不亏人的。”   徐先生心情复杂,他看着这位坐火箭升迁的国字号干部,一时间心里头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这几年功夫,领导的升迁任免都带着股玄乎劲儿。廖组长不认识他,徐同志却没办法不知道这位正治新星。被国家领导点名表扬过,好几次亲自汇报工作,从县里头的一把手到省里头的二把手,再到国字号干部,升迁速度惊人。偏偏他又是这么的年轻,又被推在最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这种职位危险,却又最容易出成果。要是他干得好的话,他的位置绝对不止如此。   这种岗位,能够被安排的不说是心腹也起码是得到了国家领导充分肯定的人。   徐同志朝廖组长微笑:“那我听您的,我给家里头拍封电报,等家里头长辈决定之前,我先好好看看。”   廖组长高兴的又过去跟人家自来熟拍肩膀搞哥俩好,美滋滋地订下计划:“好,我看咱们也别耽误了,把手上的事情交代一下,您就跟我去海南。白纸最适合画蓝图,广阔天地大有可作为。”   余秋摇头:“不,廖组长,你搞混顺序了。徐先生应该先去柬埔寨,他不摸清情况的话,怎么把60万人迎到海南来啊。”   国字号的干部目瞪口呆,不对,这本末倒置了吧。他们说安置华侨的事情不是为了证明海南有这个能力提供优渥的投资环境吗?怎么绕了个弯,就变成真要把华侨全都搬到海南去了?   嗨,这不是瞎胡闹吗?   廖组长一个劲儿的冲余秋使眼色,示意她可以了,见好就收,不要老是在华侨的事情上绕圈圈。   余秋脸上的笑容却不变,轻描淡写道:“假如不把他们迁回来的话,海南那么大的地方,哪儿来的足够人手搞建设呀。没有充足的人力资源,工厂靠什么维持开工?”   廖组长一时间被她给问住了,居然没找到话来回答。他想说他们有那么多知青,都可以进厂做工人的。但工厂解决不了铁饭碗的问题,这些知青到底愿不愿意留下,在外资企业里头上班,好像也不好讲。   华侨的话,华侨恐怕没这个问题。他们在外头本来就没有铁饭碗,干一天吃一天的饭。   廖组长越想越觉得脑袋发晕,他为什么要考虑从柬埔寨撤侨的问题?这不是在开玩笑嘛。好好的,虹色高绵胜利在望,社会主义大家庭又要强壮了。   余秋却不再看他,只转头招呼苏嘉邦:“大表哥,您赶紧问问看有没有充足的二手集装箱。用那个改建房子的话,成本会大大的降低,而且速度也会非常快。”   苏嘉邦只觉得整个人都踩进云里头了,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真的要盖60万人的房子?”   余秋点头,一本正经:“那当然了,我们说了这么久,讨论的这么详细,难道是闹着玩吗?”   廖组长赶紧喊停:“你盖这么多房子是不缺人住。但是这个柬埔寨华侨的事情,你也不能剃头担子一头热呀。人家在柬埔寨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回来?就算想要建设祖国,也不会一下子全都过来的。”   祖祖辈辈都住在那儿,亲朋好友都在柬埔寨。人家真的一抬脚,全都跑回来了?不至于。就算是故土,一走这么多年,回来也是白手起家,谁愿意呀?   余秋一本正经:“柬埔寨打仗呢,打的可凶了。他们害怕,想要回来避难。”   廖组长连连摇头:“那也没有多少人。”   这要说打仗打的凶,当年要解放的时候,不是打的更凶吗?要不是老桨在那儿搞欺骗,哪里会有多少人跟着跑呀。   谁心里头没点数,跑出去是要吃大苦头的。穷家富路,在家里头小日子过得还行。等到出去了,干什么伸手都得要钱,那点儿家底子根本就不够花。   所以打仗大家虽然害怕,可关起家门不管外头的事,少出去晃荡,真碰上危险的概率也没那么高。   余秋摇头:“万一他们采取焦土正策呢?反正也打不过了,好东西坚决不给你们留下。我直接放一把火烧了。”   廖组长毫不犹豫地摆手:“你这丫头又说孩子气的话了。我问你,他们一把火烧了之后,自己要躲哪儿去?老桨有苔弯可以退,都不会轻易放火烧的。不说这个觉悟的问题,这是一个退路,当官的美国人可以派飞机接走,下头的兵怎么办?这些兵又不傻,怎么可能放火点自己的家?”   苏嘉邦恍然大悟,感觉的确是国字号的领导,看待国际正治问题要比自己深刻的多。没错,现在的正府完全没有必要放火烧。柬埔寨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放火烧了城市的话,他们自己怎么办?   余秋不甘示弱:“可是占领的人呢?占领城市的人万一大开杀戒怎么办?”   廖组长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为自己的国际战友辩解:“不会的,我们公产党人又不是霸王,还搞屠城那一套。我们是搞建设的,赶跑侵略者就一心一意搞建设。”   余秋摇头:“未必,去年在桔井,他们就杀了很多华人。”   苏嘉邦赶紧在旁边解释:“我们家一位老人也被他们强行抓走了,惨死在监狱里。抓走的都是华侨,活下来的没几个。”   廖组长有点儿尴尬,他哪里知道桔井事件。这种事情在国内根本不可能报道。他下意识地开口问:“这里头是不是有误会?”   余秋正色道:“最大的误会就是他们觉得华侨都是剥削者。因为当地华人的经济情况普遍比较好。”   廖组长立刻反应过来,柬埔寨那是在搞劈斗,弄阶级斗争那一套呢。这种事情他有经验,前几年他们也搞来着,消灭潜伏在人珉内部的敌人嘛,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余秋却示意廖组长到旁边说话,她压低声音道:“但是现在柬埔寨搞的话,麻烦的是我们。”   廖组长眨巴两下眼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余秋慢条斯理地跟他分析:“我们一直支持柬埔寨人珉抗击美国侵略者对不对?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支持柬埔寨的新正权,甚至连他们的大本营都在我们的京中。”   廖组长点头,这个事情大大提高了中国的威望。对于不结盟正策来讲,是一招妙手,可以说效果很好。   余秋叹了口气,轻声念叨:“我们的盟友,在还没有完全掌握正权之前,就已经开始有针对性的对华侨下手了。你觉得这个事情传出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外人不会觉得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会认为这是虹色中国阶级斗争向外延续,格命输出的结果。”   廖组长叫她绕了一个圈,脖子都跟着思绪伸的老长了,才突然间反应过来:“你说他们认为是我们叫虹色高棉干的?”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中国吃饱了撑的,手伸那么长,搞这种事情?中国自己的事情还忙不完呢。   何东胜在旁边叹了口气:“可是外人未必了解呀。外人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小弟都是看大哥眼色做事的。”   余秋再接再厉:“他们去年能够这么做,等到今年完全掌握正权之后也有可能会扩大化做这个事。要是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晓得了,会严重破坏我们的统一战线。别人不会分哪个国家的公产党,别人只会认定公产党一心一意搞阶级斗争。   这么一来的话,谁还赶到虹色中国来?哪个资本家又敢过来投资?”   廖组长面色严肃起来,余秋跟何东胜一说,他觉得这事儿还真的得慎重考虑。   挣钱嘛,谁都想轻轻松松安安全全把钱给挣了。虽然说人为财死,为了利润,商人什么事情都敢干,断头也不怕。可要是感觉太危险的话,就算有100块钱可以挣,人家也愿意去太太平平挣10块钱的地方。   余秋看他面色有松动的意思,赶紧一鼓作气:“除此以外,还有个重要的,苔弯。咱们两边刚统一了,不互相大炮对着对方了。结果闹出了虹色高棉排华的事情,还要搞劈斗,强行下放华侨。你觉得苔弯那边的人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也担心自己来了大陆就要遭受同样的待遇?”   廖组长的神色愈发紧张,这件事情还真的有可能。本来大家都处于小心翼翼试探的状态。要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搞出这种事,那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做文章的。   美国最近不痛快,连着在柬埔寨跟越南的问题上吃了不少苦头。苔弯又是背着它直接跟大陆谈判签合约的,大大的给了美国人没脸。现在有机会搞事情了,无风都要掀起三层浪的美国人不趁机做文章才怪呢。   况且他们国内情况似乎也不太妙,这个时候转移人珉的注意力到海外,还是很合适的。而且他们还可以添油加醋,直接将虹色高棉安上杀人魔的名头,他们当初出兵就成了正义之师,在舆论上都好看。   只是,现在从柬埔寨撤侨的话,影响不好啊。搞得好像要跟柬埔寨断交一样,为了件可能会发生的事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会影响国际局势的。   何东胜在旁边帮腔:“其实我们这么做也是在减轻柬埔寨新正府的负担。他们国家经历了这么久的战争,毫无疑问,满目疮痍,粮食肯定紧张。60万人不是小数目,假如我们能够帮忙解决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可以说是大大减轻了新正府的负担。”   廖组长心烦意乱,挥挥手,来回踱着步:“你们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了。不是说我们叫人家回来,人家就愿意回来的。印尼的事情我知道,当时我们也撤了人,撤了九万。愿意回来的都回来了,还有人不愿意回来。人家都已经加入到印尼国籍了,理论角度上就不是我们的人。我们总不能强行抓人家走吧。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也没办法的。”   那个时候还有很多人拿的是中华珉国的护照,人家心向着老桨,不愿意跟公产党打交道,结果老桨没管嘛。不过就老桨当时的情况,估计也没什么能耐去管。   余秋微微笑:“那现在该管了。在珉族大义面前,意识形态分歧就不是问题。这件事情我们可以联手做。愿意来大陆的就回来搞建设,想跟着老桨混的,那就去苔弯呗。”   廖组长瞪眼:“你别把事情想这么简单。这要怎么联手做?这跟印尼情况不一样。印尼当时是公开的大规模排华,我们撤侨回国没有话讲的。”   眼下就一个桔井事件,影响范围有限。冒冒然闹大了的话,在外交上,我们很容易搞得很被动。   在这种莫须有的事情上,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直接联系老桨那边,我们就丧失外交上的主动权了。   余秋侧头,莫名其妙:“谁说要搞外交了?就是正常的珉事活动。当初老桨在东南亚留了不少部队吧。现在也不反攻大陆了,这些部队应当卸甲归田。他们也一把年纪了,该退役的退役,该发退休工资的发退休工资,该回家探亲的探亲。”   余秋笑容可掬,“既然都是搞老兵回家的活动,那没理由海外的老兵就不是老兵了。当初对抗也是因为意识形态的问题,现在大家讲珉族统一,意识形态我们就放下先不理会。”   ※※※※※※※※※※※※※※※※※※※※   感谢在2019-12-11 08:21:08~2019-12-11 18: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ylvia 100瓶;东边草原 20瓶;Caicai 10瓶;希茜 2瓶;砂侑、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在海南盖工厂就行(捉虫)   出了正月, 在医院里头只住了整整三个礼拜院的苏嘉恒终于如愿以偿, 离开了那惨白的病房。   他真不喜欢医院啊,永远是没完没了的吃药打针。明明他觉得自己结实的像头牛, 医生却从他身上发现一堆病。   啊哈,世界上有种病叫做医生觉得你有病。就好像世界上有种饥饿叫做妈妈觉得你饿了。   那些穿着白衣服的人不停地要他吃各种药丸, 真讨厌。   他大哥却没有理会他的喋喋不休,就捧着电话机不停的打电话。闽南语马来文普通话英语夹杂其间,这恐怕是马来西亚人才能够感受到的奇怪交流方式。   苏嘉邦的电话拨了一个又一个,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焦灼,一会儿欣慰, 一会儿失落, 最终发出了兴奋的惊呼:“要,我们都要,这批集装箱我全都吃下了。对,立刻发货, 我全要了。按照惯例给我折扣,我不跟你讲价。”   苏家二少爷有些发懵, 疑心大哥已经忙到发晕, 家里头又不做海运生意,要集装箱做什么啊?   资本家就是这样, 只要看到利润,无论如何都会挤破脑袋扎进去。   年轻的格命者感受到深深的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家人已经在格命的使者——表妹熏陶之下, 思想得到升华, 已经受到感召, 要投身入轰轰烈烈的格命生产运动中去,没想到他们还是老样子。   苏嘉恒都替表妹委屈了,为什么在如此春风化雨般的潜移默化之下,家人还是没有任何长进呢?   他激烈地指责大哥,不应该一心钻到钱眼里头去,应该放眼全世界,要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做哥哥的人可没工夫搭理闲得神神叨叨的弟弟。   他一边拨电话一边头都不抬:“谁说做海运了,我们家现在又没船。”   好不容易拨通了电话,他立刻兴高采烈地报喜:“有了,526只集装箱,63年开始投入使用的,现在报废,一批全都吃下了。放心,是12米的高箱,绝对可以装人。”   苏嘉恒吓坏了,集装箱怎么可以装人?集装箱那是装货物的!好好的人为什么要待在箱子里?   他也算见过世面的,立刻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偷渡。   苏嘉恒气愤地指责自己的大哥:“我没想到为了挣钱,你们居然人蛇生意都做。这不是在做生意,这甚至不是剥削,这是虐杀,残忍的虐杀。你挣的不是钱,是血,满地的雪!”   苏家大少被弟弟吵得头晕眼花,十分嫌弃他帮不上忙,还在旁边捣乱。   做大哥的人毫不犹豫的伸出空着的那只胳膊,将人捣到旁边,又开始打电话:“可以立刻开始动工,做完之后直接上船。到达海南之后,不用返回,海陆公司的集装箱会直接抵达海南岛,你们就在那儿工作。对,要尽快,有很多人。第一批已经抵达了,我们不能耽误时间,必须速度跟上去。”   苏嘉恒真的要掐死他大哥了。大哥怎么能够如此残酷无情,居然连海南岛的主意都要打。   天呐,他想做什么?他想破坏中帼的格命事业吗?他居然当人蛇搞偷渡。   苏嘉邦忍无可忍,挂了电话就冲弟弟咆哮:“格命不是打打杀杀,格命也不是天天扛着枪,格命也要穿衣吃饭,格命不是为了赴死,格命是为了求生。”   苏嘉恒从来没有见过大哥如此疾言厉色,一时间都呆愣当场。   苏嘉邦却不哄着弟弟。他这些天忙里忙外,简直成了统筹大总管,急的嘴上跟舌头上都长疮生燎泡了,痛的死去活来还得咬牙干活。   能怎么办呢?自家小弟闯下来的祸,他这个做大哥的不擦屁股谁擦屁股?   他用力拍了下弟弟的肩膀,本打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却终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打打杀杀其实是最简单的,在废墟中重建才是最艰难的。赴死简单求生不容易。”   苏嘉恒听着前半句以为大哥是说自己去学习灾后重建的事,咧开嘴巴,欢喜的笑。他感觉这一刻自己跟大哥的心贴的可真近。   到了后半句,什么求生,他就开始一头雾水了。   苏嘉邦没有空再理会弟弟。他扭过头看见余秋往屋里头走,立刻高兴地报喜:“我吃下了500多只集装箱,12米的高柜,我估计装下一两千人不是问题。”   余秋这些天一直忙着考察马来西亚的医疗行业。马来的医疗赫赫有名,在世界医疗行业算是物美价廉的代名词,社会满意度名列前茅。一个行业能够做到从业者不怨声载道,受众还能开口夸一声好,那简直就是奇迹,实在应当好好学习。   既然她人都已经来了大马,那完全没有理由闲着啊,她当然得好好实地考察。见贤而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   听了苏嘉邦的话,余秋在心里头算了下,12米的高柜大概就是高接近三米,长12米,宽两米多,勉勉强强的确能够装下一两千人了。   这个时候实在没有条件太过挑剔,能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住就不错了。   她点点头,诚心实意地夸奖苏嘉邦:“辛苦你了,大表哥。”   苏嘉恒简直疯了。他悲伤地看着表妹,心痛的无以复加:“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什么了?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誓死保卫我的同志,你不能跟他们同流合污呀,我们一定要阻止他们的罪恶。就算格命经费紧张,但这种事情我们也绝对不能做,我们一定要遵守纪律。”   余秋言简意赅:“你误会了,集装箱是用来改建成房子住人的。”   苏嘉恒只要脑袋转过弯来,智商也绝对不低,他立刻发散性思维:“你是说,要在海城将集装箱改成住房给大家住吗?那他为什么大哥说要去海南?”   余秋摇头:“不,就近处理。这就是给他们带海南的住处。柬埔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争,需要学习重建。除了工业发展之外,农业技术也不能落下。海南气候跟柬埔寨相接近,是最好的学习模板。”   苏嘉恒张着嘴巴,感觉表妹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他的眼睛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余秋,看了足足半分钟的时间才期期艾艾地开问:“那……那为什么不是派技术人员过去指导呢?”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庄稼种在海南没有办法移到柬埔寨呀,那里的人还是会挨饿的。   余秋摇头语气沉重,表情更加凝重:“我非常失望,苏嘉恒同志,你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格命者,为什么不能将人珉的生命财产安全时刻放在心上?我问你,柬埔寨现在有多少雷区,还有多少被丢下的炸弹没有被发现?这样的条件,你如何让老百姓进行格命生产?这种情况下,我们格命者首先要做的是扫雷,将威胁人珉群众生命健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通通都找到并且摧毁。只有这样人珉才能够没有心理负担,全心全意投入到战后生产建设中去。”   苏嘉恒的脸立刻涨红了,他感觉自己实在太糟糕,作为格命者,作为年纪比表妹大的表哥,他居然处处都想在后面,什么事情都考虑不全面。   他立刻主动请缨:“那我留下来扫雷吧,格命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最需要我们。”   苏嘉邦差点儿没晕过去,扫雷?他现在就可以变成地雷炸死这个弟弟。   余秋摇头,表情严肃:“不行,你不能做事想当然,让所有人都配合你的行动。组织上已经决定派你跟你的同伴们去学习灾后重建以及地震预测工作。你们必须得好好学习,前人的经验也是摸爬滚打流了很多泪洒了很多汗淌了很多血才积攒起来的。你们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避免走弯路,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在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大步前进。”   苏嘉恒认真的强调:“公产主义,我们想要实现公产主义。”   “没有人可以一口吃成胖子。在这方面无论是苏联还是我们都吃过亏,过犹不及,生产关系必须得适应生产力的发展。”   余秋拍拍他的肩膀,直接打发人滚蛋,“你赶紧去收拾行李,记住厚衣服大衣服一定要带。倘若你没有的话,立刻做立刻买。现在辽宁物资紧张,到时候你过去不一定能够买到合适的衣服。”   苏嘉恒赶紧应声朝楼上跑。他有大衣服的,虽然马来西亚四季如夏用不上,可他当初在美帼求学还是需要冬装的。母亲给他做了足足好几柜子的衣服,只要没有没烂,那就可以随身带走。   对了,他不能空手去海城。现在海城搞灾后重建,肯定需要很多物资。哎呀,他可真够愚蠢的。待在医院里的时候,他居然一心一意就想着赶紧养好身体,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准备充足物资的事。   苏嘉恒又开始羞愧难当,觉得自己距离合格的格命者,当真差的太远了,简直没有摸到边。   他这几年的时间除了学会开枪打仗之外,是不是什么都没有掌握?   余秋打发走了垂头丧气的苏二少爷,又迎来了姿态惬意的二小姐。   二小姐原本在菲律宾表妹家做客。   姨妈拍电报过去,叮嘱她协助表哥做好金三角地区帼珉老兵的回家工作,她只得结束了悠然惬意的度假生活,动身来了马来西亚。   只不过跟她碰头的人不是小桨先生,而是陈老。看样子姨爹也知道留在金三角的帼珉党老兵尴尬,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沾上是非。   侄子是用来干什么的?尤其是认的侄子,当然是出面专门处理各种尴尬事。   外人只看到富贵,权势熏天,哪里瞧得见里头的刀光剑影啊。   不过二小姐生性潇洒,从来不在意这些。让她帮忙安置帼珉党老兵家属回乡之事,她就直接派了手下,一车车一船船地过去接人。各帼各地政府没有不配合的,简直是夹道欢迎。   帼珉党部队再是公产党的手下败仗,那也是经历过十几年抗战又打过大规模的内战的人,而且从远征军时代开始就在东南亚的热带雨林里头摸爬滚打,对当地地形熟悉的不得了。   他们的战斗力,是一般帼家正规军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有哪个帼家能够忍受,一股外来武装力量长期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却打也打不过,赶也赶不走。   这回苔弯方面愿意派人把他们通通拎走,各帼政府不高兴才怪呢。于是要车给车要船给船,飞机开过来,人家都欢天喜地的配合。   二小姐瞧着人家的态度,只觉得说不出的心酸。这些正儿八经的帼军将士长期潜伏在丛林中,吃了一堆苦,受了一堆罪,还堂堂正规军部队帮鸦片贩子当保镖,甚至自己都种植鸦片,简直斯文扫地。为的不过是当初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反攻大路。   她真的非常怀疑,这些人相信过这个梦吗?他们是正儿八经的铁血军人,在战场上磨砺过,他们真的会这样轻而易举的都相信吗?   反正她是不信的,作为标准的纨绔子弟,她从来不曾相信过反攻大路的鬼话。   她觉得他们也不会相信,只不过服从是军人的天职,他们没有拒绝,也没有怀疑的权利。   算了,一切终将落下帷幕,不管是多荒唐的梦。醒过来就醒过来了,也没必要抓着喋喋不休。人生本身就是荒唐梦一场,愈是荒唐,愈是人生。   接老兵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到现在都保留着珉帼的帼籍,早就想回家。几方坐下来一谈,安排好路线,商量好交通工具,一车车一船船的人就直接被拖走了。   二小姐在这群将士面前说不上话,都是陈老负责出面亲自接人。每一个走出来的老兵,陈老都跟人家拥抱,然后道歉,替总裁表达歉意。   是他们食言了,让几千号兄弟始终苦苦等待。原本年前就应该接大家伙儿回去的,好歹亲人团聚过年。但实在是情况复杂,只能耽误到年后了。   那些老兵个个情绪激动,居然还有人问是不是要反攻大路了?他们没有一天耽误了操练,随时还可以再上战场。   二小姐听着老兵的话,只觉得说不出的酸楚。世事真是荒谬,人就是靠着荒谬的梦才支撑着活下去的吧。   不然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一分钱的粮饷都没有,还得自己想办法养活一家老小跟整个部队,没有那点儿精神支撑,人要怎么才能够坚持住?   陈老有些说不出的尴尬,立刻强调:“和谈了,不打了。他们在大路,我们在苔弯,一个不干涉一个。”   二小姐有点儿担忧这些老兵会情绪激动,会因为受到了几十年的欺骗,愤怒不已。   没想到开口问的人只是张大嘴巴又瞪大眼睛,隔了半晌才哦了一声。   不打了?不打就不打吧。儿孙都满堂了,他也不想扛着枪去打仗了。   好像打与不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没有任何好挣扎的。   这些老兵以及他们的家属运送的方便,没多久就解决了问题。   二小姐头疼的是自己的秘密任务,想方设法将近可能多的柬埔寨华侨一并带回苔弯。   足足几十万人呢,打着老兵以及家属的旗号,能够带走的人有限。其他人要怎么开口喊人家走?   在柬埔寨的华侨日子过得普遍都还可以,因为传统重视教育,受过教育的人本来就容易占据比较好的社会岗位。   在这种情况下,人家有家有业,为什么要冒冒然离开呢?   二小姐琢磨一通,决定还是从帼珉党留在柬埔寨的特工人员入手,让他们在自己的亲朋好友中传递美帼人可能会炸光了金边再走的消息。   其实这个消息当真足够小道,正常情况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相信。   美帼人想不开呀,他们一手扶持起来的伪政权就在金边大本营,炸了金边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但人在极度恐慌当中就没有那么好的判断能力了。万一美帼人真炸了呢?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美帼已经差不多将柬埔寨炸沉好几回了,到处都是从他们飞机上丢下的炸弹。   现在他们要把美帼人赶跑了,美帼人气不过,再丢一轮炸弹,没什么好惊讶的。反正这儿也不属于美帼人了,他们为什么要珍惜?   偏偏有意思的事,金边这段时间,城市上空的飞机不断,虽然没有丢炸弹,但足够让普通珉众心惊胆战。   金边政府也是人心涣散,没有人相信他们能够扛得住。他们自己也开始向方设法寻找出路。最好的出路当然是离开,不然他们这些旧政府的人,一旦被新政府抓到,肯定要砍头示众。   出去要钱啊,没有钱怎么办?那就只能动手抢。   城里头的抢劫事件越来越多,各种层出不穷的小道消息也充斥着大街小巷。每个人都悲观不已,大家伙儿都觉得自己是弃子,要被彻底抛弃了。   在这种恐慌情绪的挟持下,二小姐居然没有花什么功夫,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希冀可以夹杂在撤退老兵的队伍中离开金边。   这种行为像是会传染一样,一个找上门,第二个立刻跟上。能找过来的都不是普通的平头百姓,基本在当地算得上是有头有脸。   二小姐的手下还在发懵呢,人家就直接推了小黄鱼过来。所谓的小黄鱼可不是海产品,而是正儿八经的金条。金条是永远的硬货,尤其在战乱年代,什么东西都比不上金条看着实诚。   手下都叫柬埔寨华侨的热情给吓到了,生怕其中有诈,收了金条就叫人抓住了小辫子。   二小姐听了手下的汇报却是哈哈大笑,直接吩咐手下金条照收人照留,想上船走湄公河离开的,一手交钱一头拿船票。   手下十分惶恐,生怕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买卖船票,被上头知道了会直接一枪崩了。   现在小桨公专门抓贪污腐败的事,对于以权谋私零容忍,下手可狠了。   二小姐却不以为意,语重心长地强调:“免费的东西没人稀罕,越是昂贵越是追逐。”   直接送上门带人走,人家还以为他们是人贩子呢,抱有不可言喻的卑劣目的。人家自己求上门来了,他们姿态越高,态度越恶劣,那些人越会上赶着。   这就是人性,人性本贱,巴掌要比笑脸更加让人敬畏。   手下忧心忡忡,可这么一来的话,他们能够接到的华侨就数目有限了。毕竟,能够拿得出小黄鱼买船票的还是少数。柬埔寨华侨的生活情况不错也就是相对而言,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二小姐觉得手下实在是驽钝不堪,要不是这是姨妈特地派出来协助她工作的,她真想直接赶人滚蛋。   “剩下的不会找中公呀?他们没钱没指望又想活命的时候,就会去中公那边碰运气了。”   二小姐嘴里头叼着烟,一直忍耐着没点。   她答应了二姨妈要戒烟的,要是到时候叫老太太瞧出来,自己还在抽烟,老太太肯定要伤心。   二姨妈的脾气实在太好,搞得二小姐让老人难受,都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她这会儿只能压着火气强调:“你搞清楚情况,没有中公牵头,我们能接这么多人走吗?剩下的他们自然会兜着。城里头都乱成这样了,有人想走,他们自然不会拦着。”   二小姐过了几天轻省日子,问题又来了。叫中公的船接走的人,有的心里头害怕,不敢去大路,生怕自己被格命掉,还想去苔弯。然而他们又付不出船票,急得要命,哭得要死。   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叫花子也有两门阔远亲。他们兜兜转转,想方设法通过亲友传话过来,想请帼珉政府高抬贵手,救救海外侨胞。   二小姐听了只觉得好笑,帼珉政府都没了,哪儿来的海外侨胞啊?   她态度坚决,不能开这个口子。60万人对于苔弯来讲也是巨大的负担。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进去的话,搞不好会造成骚乱。   大路倒是愿意接着呢,可是他们不愿意去呀。可想而知,公产党的形象究竟有多凶残。   二小姐也不大包大揽,直接将难题丢给中公方面的廖组长,让他想办法解决。能做的苔弯都做了,就是支援粮食也不在话下,不过这么多人,她总不能全带去苔弯。   廖组长立刻挑眉毛:“哎呀,哪个说要带去苔弯的?我们都已经安排好地方住人了,就在海南。房子都盖好了一批,正在抓紧时间通电呢,随时可以住人。”   二小姐似笑非笑:“可是人家不相信你们,不敢过去住呀。”   老廖同志一点儿被冒犯的意思都没有,居然还笑容可掬:“这就需要我们两边通力合作了。他们想跟着你们没问题,苔弯一时间接不了这么多人,那就在海南呆着嘛。”   二小姐摇头,感觉中公的干部还是没有听到问题的关键,人家就是不愿意去海南。   廖组长摇头:“他们是怕被你们丢了,以后你们就跟在印尼那回一样,撒手不管。”   二小姐可没觉得羞愧,她又不是官面上的人,帼家政策跟她有什么关系?   廖组长一张脸笑得跟盛开的菊花一样:“其实这个事情很好解决嘛。他们想当你们的人,又怕没地方呆。那地方我们提供,你们的人过来就是了。你们在海南多办几个大厂子,直接安排他们过去做工,问题不就彻底解决了嘛。食宿我们安排,工作你们解决,名义上他们就是你们的人。”   二小姐手里头抓着的烟一滞,差点儿直接掉在地上。她抬起头来看着廖组长,仿佛头回认识这位中公的干部一样。   廖组长还在美滋滋,寻求自己同胞的支持:“小秋大夫,你说我讲的对不对?这个问题真的很好解决的呀,两全其美,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余秋在心里头已经将白眼翻上天了,她严重怀疑老廖同志是在这儿故意等着呢。   然而事关大局,她却不得不节操碎满地,硬着头皮点下巴:“没错,这是最合适的方式。鱼龙混杂,这么多人夹杂着撤出来,里头保不齐就有不少特务间谍。苔弯交通发达,通讯更是方便,这些人要是去了苔弯想往外头传消息也是轻而易举。海南不同,海南还保持着许多原始风貌。在这种环境下,他们想跟外头搭上联系也没那么简单。如此一来,反而是最安全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二小姐似笑非笑,眼睛珠子不错地盯着余秋,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朵盛开的花。   余秋尴尬不已,又赶紧强调:“60万人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蕴藏着无限的生机。比方说他们的衣服,这么多人肯定要穿衣服,那儿有个服装厂就不愁销路。”   二小姐笑着摇头:“服装厂不重要。我倒是想在那里也建个大医院,这样,我就能留下你了。”   苏嘉邦在旁边打电话,先前还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这边谈话。此刻他惊得电话筒都要掉到地上。妈呀,这位二小姐想干什么?听说当年她连人家的姨太太都不放过呀。   ※※※※※※※※※※※※※※※※※※※※   感谢在2019-12-11 18:54:58~2019-12-12 07: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啦啦 90瓶;36790768 80瓶;大鱼 55瓶;wl浅浅、惟一 30瓶;半小小 25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有亲人了(捉虫)   大表哥都急得要跳脚了, 余秋还是满脸懵, 似乎完全没有进入状态。   做哥哥的人灵机一动,赶紧拦在前头:“不必了, 有劳您费心。医院的事情,我们这边已经在安排了。”   他冲二小姐微笑, 露出8颗牙齿, 十足的阳光好青年模样, 语气诚恳的不得了, “我们家想在海南建所医院,刚好我家有现成的医院,就当是海外分院吧。”   余秋目瞪口呆, 原来苏家真是大宝藏啊,居然真的有医院。难不成他们家庭医生所在的医院就有苏家的份?所以苏二少爷才能那么瞎折腾。   廖组长眉飞色舞,双手重重一拍:“好啊, 建学校盖医院那可都是大功德。我代表人民群众感谢您。”   说着他两只肥厚的手掌伸出去,紧紧的握住了苏嘉邦的手, 眼眶含泪,用力地上下摇晃。   余秋真想捂住双眼, 背过头去,她实在没眼睛瞧。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老廖同志不要脸的程度。苏家的东西他接下了,二小姐要送上门的, 他会嫌多吗?当然不可能!   廖组长跟苏少爷握着手, 眼睛又转向了二小姐:“这样就齐全了, 一个中医, 一个西医,中西医结合,刚好能够满足大家伙儿的需要。”   他相当不要脸地畅想蓝图,“撤回来的人当中应该有不少医生,刚好可以安排他们去医院工作。只要我们的药品器械跟上了,医院立刻就能开张。”   余秋没有动手打人,纯粹是当着客人的面,她还要脸啊。   二小姐微笑,目光在余秋的脸上跟小刷子一样扫来扫去,半晌过后,她的笑容更深了:“那我还是办个医科学校吧,刚好可以培养医学人才。小秋大夫,你要是太忙顾不上的话,就挂个名誉校长。”   余秋要跪了,她要彻底地跪下。她现在相信关于二小姐的所有传言,因为这人实在太能撩了,完全骚动人心地撩。这才是高段位啊。跟她一比,什么霸道总裁,完全都是渣渣,给二小姐提鞋都不配。   “好!”廖组长两只肥厚的手一拍,简直震天响,“职业教育要跟上,小学中学也不能落下。我看这儿华文学校办得很好,你也可以在海南办个同样的学校。这个样子,才不会忘记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   他的手热切地拍在苏嘉邦肩膀上,姿态摆的可诚恳了,“你放心,不管是盖学校还是办医院,这些手续通通交给我,我保准给你们用最快的速度办好,绝对不伤了你们这颗热忱的心。”   说着,他还拉人背书,“小秋大夫,你说是不是啊?我们在杨树湾的学校跟医院,是不是盖好了就立刻开门吗?哎,小秋大夫,你去哪儿啦?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人呢?”   因为我还要脸啊!   余秋在心中咆哮,她实在是没脸面对任何人,她跟廖组长一点儿也不熟,他们关系可差了!   要不是看在陈招娣跟她家小胜男的面子上,她都不晓得手刃姓廖的多少回了!   晚上余秋去找何东胜诉苦。廖组长就这么闲吗?既然要搞特区经济建设,赶紧回去呀。就是组织柬埔寨撤侨问题,也别老赖在马来西亚不走啊。   算了,山不动我过去。他要赖着不走,姐姐自己先走。   何东胜一整个白天都在外头奔波,浑身臭汗烘烘,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余秋敲了好几下门,他才听到动静,赶紧过来开门。情急之下,何队长也来不及穿上睡袍,直接用大毛巾裹住了下半身。   结果门一开,余秋就是眼前一亮。妈呀,这也太震撼了,太考验人性了。   水珠晶莹剔透,在他喷张的肌肉纹理上流连忘返,那叫马来西亚太阳晒黑的皮肤呈现出漂亮的古铜色,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阳光的热量,展现出漂亮的曲线。结实有力,像一头健壮的小公牛。   余秋坚信,荷尔蒙是有气味的,勾魂摄魄,直接往她鼻孔里头钻。更别说他那水汪汪的眼睛,红彤彤的嘴巴,欲拒还迎,就连下巴上冒出的青茬都写满了诱惑。   余秋伸手抵着他光裸的胸口,把人往里头推。年轻人,功力见长嘛,都晓得玩色.诱这一套了。很好很强大,姐姐表示甚合朕意,姐姐很喜欢。   何东胜被她一路推着,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他满脸懵,不明白自己的女友究竟想干什么。   余秋用语言代替行动,直接推倒年轻人。干什么?当然是吃了你呀。   瞧瞧,如此鲜嫩可口,又这般积极主动。姐姐要是不吃了你的话,你肯定心里头各种不安定,担心姐姐红杏出墙,琵琶别抱,另寻新欢了。   言语都是虚的,千言万语也比不上实际行动。还有什么比真真切切的宠爱来得更加直击人心呢。   何东胜被人压住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你怎么啦?”   余秋直接咬上去:“还问我怎么了,你难道不是在勾引我吗?”   小样,这会儿装良家妇男已经迟了。恭喜你,如你所愿,姐已经注意到你美好的□□了,并且深深的为它所蛊惑。这色香味俱全的,姐姐就是瞎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妙。   何东胜大喊冤枉,他哪有啊?他明明纯良的很。他只不过是来不及穿衣服,他洗好澡,准备好好写报告的。   他这些天一直在油棕园跟加工厂以及各种销售场地之间奔波,想要将高产的油棕树引到海南岛去种植。   余秋可没那么容易被他忽悠过去。   她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毫不犹豫地打破年轻人的幻想:“海南的油棕能结果子的不多。海南纬度太高了,好像得南北纬差不多10度内左右最合适。有害低温多,油棕树扛不住。温度高的地方又容易闹干旱,满足不了树木对水的需求。高温多雨,才是最适合它们生长的环境。而且还不能有大台风,不然树会被吹坏的。”   不然真当国家领导傻吗?这么个现成的大油库看不到。国家早就引进油棕树了,就是因为长得不好,所以一直没办法好好推广。   否则就凭海南云南地广人稀的状况,种上油棕树,起码能够满足全国一半老百姓的食用油需求。   何东胜的呼吸变粗了,他下意识地想躲避,结果却叫余秋狠狠压着。   □□熏心的小秋大夫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小伙子,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跑出姐姐的盘丝洞吗?迟了,姐姐一定会吸干了你的元阳,丁点儿都不浪费。   何东胜气喘吁吁,兵败如山倒。他结结巴巴,试图掌控住房间的气氛:“那你说要怎么办?啊——”   余秋手上不停,不假思索:“当然是寻找合适的品种了,最好具有一定的抗寒性。”   水的问题相对好解决,没有足够的降雨,那就依靠人工灌溉呗。要是土壤不够肥沃,那就自己施肥。唯独气温以及台风那是老天爷决定的,旁人没办法解决。   余秋轻拢慢捻抹复挑,把人逼得浑身都变成了煮熟的大海虾,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可怜的何队长大口喘着粗气,眼睛里头全是水光,看着可真是诱人极了。   余秋爱死了他这副模样,直接善心大发:“你就不要缘木求鱼了。现在的关键是种子,适合国内种植的种子。这个问题你在马来西亚的油棕园里头是找不到答案的。人家不需要抗旱抗寒品种。”   哎哟,她的铁憨憨。她天天看着他这么辛苦,可真是心疼。   没想到何东胜却伸手挡住了她的胳膊,认真地强调:“不,就算我们国内的产量做到极致只有这儿的七八成,那也总比没有来的强。”   他看到了,油棕的产油量惊人,即使只是七八成,也胜过于其他多种油料作物。况且油棕浑身都是宝,果皮和种仁含有大量的油榨油后剩下的碎渣也可以当饲料。   何东胜满脸认真:“只要我们掌握了先进的栽培技术,尽心尽力的去种植,我相信起码达到一半产量不成问题。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综合利用,提高油棕园的效应,比方讲在树底下种植中草药之类的,以及林下养殖。只要方法到位,就一定会有新的收获。”   余秋真是眼睛发亮,她爱死了这样的田螺小伙儿。她伸手摸着何东胜的脸,咬牙切齿:“知道姐姐最喜欢你什么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勾人?”   姐姐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太阳啊,永远都信心十足,永远都不怕困难,永远都勇往直前,永远都不轻易认输。   不到100分,那全心全意做到80分也很棒啊。处处都是80分,加在一起也是优秀呢。   余秋直接扑上去,恶狠狠地威胁:“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何东胜满脸无奈,只能认下男狐狸精的招牌:“嗯,我勾引你来着,你有没有被勾引到啊?”   他额头上有汗,双颊红扑扑,眼睛亮晶晶,何止是勾引到了,她简直要融化了。   余秋压了上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今儿爷就收了你。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扯掉了小何队长最后的武装。   房门恰如其时地响起,余秋恨不得杀人。丧尽天良的东西,不晓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这个时候坏人好事要遭天谴的。   然而革命者无所畏惧,苏嘉恒自打投身革命之后,就从来没有畏惧过老天爷。   余秋跟何东胜不吭声,假装屋子里头没人都没用。因为苏嘉恒这人从来就没眼力劲儿,他看到余秋进何东胜的房间了。这儿只有一条道,他没瞧见人出来,就代表小表妹肯定还在她男友的房间里头。   苏嘉恒觉得自己必须得跟余秋好好谈谈。因为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他们怎么能够跟国民党反动派混在一起?那是资本主义复辟,革命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推翻资本主义的压迫吗?   假如这样的话,那他们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嘉恒执着地敲着门,他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然他没有办法获得安宁。   “余秋同志,请你出来,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余秋听着外头一声声的催促,简直就是雪姨大喊大叫,傅文佩,你给我出来!   她呲牙咧嘴,想要假装没听见,继续啃小何队长。   然而苏嘉恒孜孜不倦,叩击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简直要将门板都凿穿了。最可恨的是还伴随着他的魔音穿耳:“余秋同志,我知道你在里头,请不要躲避我的问题。”   去你大爷的,姐姐不是要躲避你的问题,姐姐是不想见你这个人。姐姐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姐姐还要吃了田螺小伙儿呢。   为了能够安心享用美食,余秋不得不爬起身,先去打发门外的人。   余秋在心中将苏嘉恒千刀万剐了千万遍,恶狠狠地过去开房门:“你有什么疑问?”   苏嘉恒还没有来得及重复问题的时候,余秋就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我们都是听从主席的吩咐做事。你要是觉得民族统一战线有问题的话,那我只能抱歉的告诉你,你从头到尾都从来没有理解过真正的主席思想。”   苏嘉恒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找话反驳余秋。   余秋也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跟连珠炮似的突突突:“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是我们党在革命中战胜敌人的三个法宝,谁都不能否认。大乱大治,到了要治理建设的时候,我们更加不能忘记统一战线这个法宝,而是要发扬光大,以它为引导,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力量,为我们共同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苏嘉恒结结巴巴:“资本家怎么会为社会主义事业加油呢,他们只会搞破坏。”   余秋不假思索:“资本家的本质是什么?”   “榨取剩余价值。”苏嘉恒脱口而出,“他们的本质就是剥削。”   “不,资本家的本质是牟利。资本是没有信仰也没有国籍的。”余秋表情严肃,“只要能够谋取利益,资本可以迎合各种意识形态。假如跟社会主义合作,他们能够挣到更多的钱,他们为什么要破坏社会主义呢?”   苏嘉恒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张的大大的。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他又讲不清楚。   他懊恼极了,他想自己肯定是在斗争中忘记了坚持学习,所以现在才说不过自己的表妹。   余秋可没精神跟他唧唧歪歪的没完没了,还有佳人在床上等着她呢,春宵一刻值千金。   于是□□熏心丧尽天良的小秋大夫,压根就不体谅革命者的痛苦与纠结,直接上了杀手锏:“我们所有的安排都是听从上级领导的指挥。这是主席给我们的指示,要求我们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全心全意搞社会生产。大破大立,当初赶跑侵略者的时候我们需要民主统一战线,现在我们更加需要。你要是对主席的决定有疑虑,你可以大胆地提出你的疑惑。”   可惜苏嘉恒被吓到了,他完全不敢质疑主席的任何决定。主席在他心目中那是神一样的存在,主席怎么可能犯错误呢?   他想不明白,那就应该是跟小表妹说的那样,他从来就没有深刻领会过主席精神。   苏嘉恒心情沉重地转过身,决定回去好好拜读主席的著作。系统的学习必不可少,否则他学到的肯定都只是皮毛。   余秋看着年轻人垂头丧气的身影,难得有了点儿同情心,居然给他画了张大饼:“你好好学习,假如你在海城搞建设有成就的话,说不定主席会接见你呢。”   苏嘉恒却被她的话吓到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够出现在主席面前?太羞耻了,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叫主席看到了,主席一定会失望的。   余秋看着年轻人落荒而逃的身影,妈呀,为什么她觉得苏嘉恒看上去那么像不敢面对女神的□□丝呀。   啧啧,那谁的总攻之名可真是名不虚传。   咳咳,她在想什么呢?她现在攻了田螺小伙儿才是正经。   小秋大夫满脸狞笑,搓着手转过身,直接扑向小何队长。行啦,年轻人不要装模作样啦,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时候装什么正经人啊?   哎哟,还写经济考察的心得呢。啧啧,瞧瞧这假正经的做派,什么经济自由政策是刺激经济发展的最好手段。姐姐不继续刺激你,你诚实的身体都已经隐瞒不住了。   何东胜被她抓住了要害,压根没办法继续写下去,嘴上却还在逞强:“我没说错呀。人民是最聪明的,不管就是最好的管,无为而治。只要不违法犯罪,他们自己采取怎样的手段发家致富都没问题。”   余秋不怀好意地掂量着笑,直接咬人的耳朵:“没问题吗?我怎么觉得问题很大,必须得马上解决呀。”   何队长叫她把住了要害,哪里敢反抗,只能结结巴巴道:“你要怎么解决问题?”   余秋挑高了眉毛,这可是个好问题。革命同志,咱们好好研究一下吧。   然而她刚又压倒人,外头再度响起敲门声。   余秋毫不犹豫地开始找绳子。她要直接五花大绑了苏嘉恒丢在墙角,嘴里塞上破抹布,省得这人再专门搞破坏。   她怒气冲冲地开了房门:“你有任何问题,自己去看书。”   谁知道门一开,站在门口的居然是苏老爷子。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奔到镜子前头,看看自己是不是衣衫不整。那简直是一定的,她刚才可是在准备吃掉良家妇男。   当人外孙女儿的人立刻尴尬地摸鼻子,只求苏老爷子年老眼花,房中灯光昏暗,不至于照出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苏老先生看着一本正经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何东胜,鼻孔发出一声冷哼。   他将怀中抱着的匣子推到余秋面前:“拿着吧,这是你外婆留给你妈妈的。”   只可惜女儿当年几乎是私奔,根本就没有拿着嫁妆。   余秋惊讶地啊了一声,捧着首饰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苏老爷子却示意她看:“你外婆年轻的时候喜欢翡翠。现在不戴了,你留着吧,是个念想。”   余秋缺乏宝石鉴赏能力,也不晓得东西好坏。只觉得这匣子古朴精致,里头的翡翠也是熠熠生辉,那色泽均匀过度,渐变的十分好看,一点儿也不刺眼,柔和的很。   苏老爷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轻声叹气:“你不想留在马来西亚,我们也不勉强你。往后你要是有事,就想办法联系马来西亚在京中的大使馆,我在那儿还是有几个老朋友的。我给他们写过信,也拍了电报。到时候,你要有急事,就直接过去找,不要害怕。进了大使馆,就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他们胆子再大,也要考虑翻脸的后果。”   余秋动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外公——”   老人表情惆怅:“我倒是希望这世界太太平平的,哪儿都不要打打杀杀。可我又不晓得哪里是真太平。算了,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不要勉强自己。我看你们没有什么私人产业,好像不讲究这些。我跟家邦说了,给你在海南盖点小房子。要是在大陆过不下去,你就去海南。那儿住着也不好的话,我们再想办法接你回家。”   余秋鼻子发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老人的话,只能再度喊了一回:“外公——”   老人却招呼何东胜:“你不要欺负她,也不要死要面子。有事情的话想办法联系家里头,你撑不住,我也不能让你撑。因为我不能让我外孙女儿冒这个险。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我女儿的女儿。面子是最没用的东西,到时候不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也是他对女婿始终耿耿于怀的地方。为什么当初在大陆情况不好的时候,他不想办法联系家里头?他都自身难保了,居然都不想想妻女的处境吗?   自私虚伪的家伙,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女婿。   何东胜赶紧毕恭毕敬地点头:“您说的是,我一定会照您的吩咐做的。”   苏老爷子表情凄凉:“你要是手头紧想要钱花的话,就直接拍电报过来,不要让她过苦日子。这孩子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不需要吃再多。我不介意再养个外孙女婿,只要你对她好就行。”   何东胜抬起了头:“外公,我们都不要人养,我们都可以养活自己。我一定会好好工作,让小秋吃饱穿暖的。”   老人挥挥手,直接扭过头去,像是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一步步地慢慢往外头走。   余秋在后头喊:“外公,我一定好好活着,好好工作。我一定把我的家建设得漂漂亮亮的,请你跟外婆还有舅舅舅妈和表哥们一块儿过去看。”   老人的身形停滞了片刻,却终究没有回过头。   黑暗中的身影消失了,余秋轻轻叹了口气,抱着首饰匣子回屋中。   打开匣子,里头的珠宝首饰主要是翡翠,间或散落着红宝石蓝宝石,唯一一串珍珠项链是最特别的存在。   她看着这些首饰发呆,下意识冒了一句:“何东胜,我有亲人的。”   何东胜伸手搂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是啊,你有一家子亲人呢。你一直都有亲人。”   余秋伸手捂住眼睛,人倒在床上摇头,不,没有的,刚刚才有。   余教授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女儿,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像是合作的伙伴,带着说不清楚的小心翼翼。   更亲密的大概就是师傅林教授了。只不过林教授是天使一样的人物,她的爱平均的分给每一个人,圣洁而光辉。   田雨、陈敏,郝红梅她们是伙伴,秀秀、宝珍还有韩朝英近乎于是晚辈,胡奶奶也不行,因为胡奶奶对他们一样的好。   只有这份偷来的亲情带着含情脉脉。他们以为她真是他们的亲人,苏嘉邦还为着她,叫老廖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给坑了,又是盖医院,又是办学校,做的全是烧钱的买卖。   现在苏老爷子又是给嫁妆,又是给人脉。瞧,多俗气的东西呀,俗气的才是人间。   何东胜抱着她,轻轻地拍肩膀:“你找到亲人了,你娘家人多势众,以后你更有底气了。”   余秋伸手撕他的嘴巴,不怀好意地笑:“怎么样,怕不怕?看你以后还敢得罪我不?”   何东胜笑着用额头碰她的脑袋:“我哪里敢得罪你呀?不是你说的嘛,只要我乖乖听你的话就行。”   余秋得意洋洋:“乖,真听话,姐姐给你糖吃。”   何东胜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子:“你大表哥真要盖学校办医院啊。”   余秋无可奈何:“老廖实在不像话,专门欺负老实人。”   她甚至都怀疑他是跟二小姐事先串通好的,就是为了叫苏家帮主动跳坑。   结果二小姐似乎也低估了老廖的无耻程度,又叫老廖顺便给坑了。   何东胜咬牙切齿:“我看二小姐最近似乎很清闲啊。”   “清闲什么呀?”余秋瞪眼,“人家忙得很,这么多人要接出来呢。”   何东胜立刻表示他在吃醋,他不要听女友替别人说好话。   余秋凑在他身上闻:“哎哟,果然酸溜溜的,快让我瞧瞧,说不定已经要馊了。”   两人正在说笑,楼下突然传来廖组长的声音:“哎呀,您怎么能这么赶着走呢?好歹歇一晚嘛。”   余秋听的眼皮子直跳,也不晓得老廖同志究竟在跟谁说话。不过无论是谁,也由不得他如此充当主人,居然都主动留客了。   她赶紧去开窗户,就瞧见二小姐直接挥挥手:“我今天的飞机,定好了时间路线的,得走了。”   余秋感觉自己没耳朵听,也不晓得缪组长究竟跟人家谈什么了,居然逼的二小姐这样的人物采取地遁方式躲避。   可见这人是多么的厚颜无耻。   然而老廖同志在无耻的方向从来都是没有停止的步伐,他听说二小姐坐的是专机,居然立刻眉开眼笑:“那太好了,您就顺带着捎上我们呗。不然我们花钱买机票是小事,那个公害,也就是造成不必要的浪费跟环境污染是大事。”   余秋听的浑身寒毛闹地震。您可歇歇吧,您说您不想浪费国家外汇,我倒是能相信是真的。   还防止能源浪费,我信了你的邪!   余秋恶狠狠地准备关上窗户,眼不见为净。   哪知道廖组长浑身上下都是雷达,他立刻昂着脖子朝楼上喊:“行啦,你们三个,立刻带着行李下来,我们一块儿走。”   二小姐足足有好几秒钟的功夫没有反应,直到她抬起头,对上已经傻眼的余秋,她才点头微笑:“行,那就一块儿走吧。”   老廖不理会余秋已经傻了的模样,自己欢天喜地的跑去收拾行李。   二小姐的手下瞧着这位中公高级干部欢喜的背影,感觉自己的人生都要被颠覆了。他就从来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蹭车的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蹭飞机的,还真是头回见。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以后还不晓得要被他占多少便宜呢。   二小姐手上又抓了根烟,似笑非笑:“要是我党的干部多点儿这样的不要脸,说不定当年赢的就不是人家了。”   做干部的要大方个什么劲?不从自己兜里头掏钱,慷的都是国家的慨。便宜的慷慨,谁不会做?越是抠门,越是斤斤计较,越代表人家会把钱用在刀刃上。   要是碰上漫天撒钱的主,那才叫人头疼呢。他能糟蹋国家的钱,就更能糟蹋投资人的钱,从里头捞好处。   二小姐放回了香烟,直接吩咐手下:“你去安排,回头在海南也办个饭店,规模弄大点儿,档次提高点儿。”   手下吓了一跳,海南那么荒凉的地方办什么酒店啊?办了酒店会有人来吗?   二小姐意味深长:“你去办,怎么会没人呢?官方接待不需要地方吗?以后海南就是一面旗杆,多的是人盯着看呢。”   趁着是这位不要脸的干部主事,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才是真的。   ※※※※※※※※※※※※※※※※※※※※   感谢在2019-12-12 07:56:29~2019-12-12 20: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意 5瓶;希茜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坑的就是你(捉虫)   为了省钱, 老廖同志无所不用其极。他欢快地在一刻钟时间内迅速收拾好行李, 然后毫不犹豫地拖上了苏嘉恒。要走现在走,反正他是不可能额外给小少爷买机票的。   我的同志哎, 知不知道飞机票有多贵?要花好多外汇的。帼家现在条件艰苦,外汇必须得花在刀刃上, 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撒钱。   苏母眼泪汪汪, 她虽然知道儿子这两天就要走, 可没想到走得这么匆忙这么狼狈。她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帮儿子的饯行, 小儿子就拖着两个行李箱稀里糊涂跟着走了。   苏老爷子倒是淡定,走就走吧,早走晚走都是走。老伴面前都用不着他说话, 人家就自动当女儿嫁人了。   苏母比不上公公的气派,只能慌慌张张地塞进可能多的东西给儿子带上。要不是车子后备箱容积实在有限,她真恨不得将整个家都搬空了。   她甚至还破天荒的想到了余秋, 给人准备了一箱子衣服,似乎很有搞好关系的意思。   就是这些漂亮的旗袍, 余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她总不好穿着旗袍干活,不太方便。   苏老爷子脸色铁青, 让人在红色中帼穿旗袍,亏这个儿媳妇想得出来。果然慈母多败儿,取一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儿媳妇, 就是毁了三代人的基业。   苏嘉恒倒是难得积极帮余秋出主意, 旗袍可以拆掉, 只要有布就能够做成其他东西。   余秋直接合上箱子, 一个个想什么呢?虽然旗袍应该定做,不然尺寸难以合身,可现成的旗袍摆在面前,她不穿吗?还拆掉,做梦!   她当然要穿了,旗袍可显人身形了,穿的好看,很有魅惑力的,分分钟就是化成人形的狐狸精。   她偷偷跟何东胜咬耳朵:“我穿给你看,我就搞资本主义。”   可怜的何队长耳朵立刻红了。哪个年轻人心中没有一个关于女特务的幻想呢?女特务就会穿那种很显身形的衣服。小秋身上穿的裙子也很好看。   不过何队长还是要挣扎一下的。他认真地强调,衣服不是资本主义,衣服就是衣服,人不可能换了件衣服就变了个主义。   二小姐在旁边似笑非笑,总算搭了句话:“承你吉言。”   何东胜也冲她笑:“那当然,我们都等着穿皮夹克呢。”   余秋可不管他们话里有话。她美的不行,直接笑纳了舅妈的礼物。   苏母还想再给儿子搬东西,一辆车子装不下,再送一辆车就是了,家里头又不是没车子。   二小姐在边上侧着头要笑不笑的样子,手里头依然夹着烟卷,却没有点燃的意思。   还是苏嘉邦反应灵敏,立刻提醒母亲,飞机也是有限重的,搬太多东西上去,到时候飞机超载会很危险。   余秋在旁边听的眼皮子直跳。这话还真不是唬人,听说苏联人的太平洋舰队就是毁于飞机超载。高级将领们难得回帼开会,从莫斯科购买了大量海军基地没有的物资强行塞上飞机。机组人员根本不敢拒绝长官们的物资,于是飞机严重超载了。加上碰上恶劣的天气,倒霉的飞机直接坠毁,将整个太平洋基地上层将领全部一网打尽。真是来场战争都不带这么惨烈的。   苏母这才意识到飞机上不仅仅只有她儿子一个人,只得讪讪收手。   苏嘉邦又做好儿子的角色,安慰母亲道:“你放心,小弟人过去,我们的船也不慢。直接走海路,把东西运到辽宁去。海城海城,肯定离着大海不远嘛。”   苏母忧心忡忡:“那些怎么行?都是些罐头食品,都吃不到新鲜的东西,人会坏掉的。”   苏嘉邦不假思索:“您担心什么呀?我听何队长都说了。海南那边气温高,他们连地都不整,直接水面种菜。空心菜跟芹菜都已经长得老高了,等到小弟过去的时候,肯定能吃上菜。”   苏母快要疯了。为什么还去海南啊?那边的华侨搞不好就是带坏她小儿子的人,要离得越远越好。   苏嘉恒急了,他当然要去海南了。等海城的重建工作完成之后,他要去海南学建设生产呀,这样才能学以致用,重建好柬埔寨。   余秋赶紧朝苏母使眼色,安慰这位二表哥:“一件件来。”   何东胜也在旁边帮腔:“当然先去海城,那儿才是最需要革命者的地方。舅妈你放心,海城那边也有蔬菜的,不用担心吃不上新鲜菜。”   没有新鲜蔬菜也有干菜,辽宁那地方海滩上有大片的盐蒿子,已经晒干了,直接在滚水里头烫烫就能吃。跟着方便面放在一块啊,味道还真不赖。   二小姐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愈发深了。她又将香烟塞回头,打开车门上了车。   苏嘉邦又拉着余秋,认真地强调:“我们家里头不缺东西,也不缺人。你要是缺什么了,直接和家里讲,不要朝别人伸手。”   余秋心中涌动着说不清的温情,她立刻点头:“我知道了,大表哥。”   苏嘉邦满意地点点头。二小姐不就是拿钱砸人嘛,他家又不缺钱。   二小姐摇下窗户,朝外头喊:“走了,迟了飞机可要飞走了。”   众人赶紧上车。   车子朝前头走,都已经开出苏家,苏母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跟着送人去机场的。好歹还能跟儿子多待一会儿。这几年的时间,儿子在医院养病的时候,是他们母子唯一团圆的时刻。   可惜的是,汽车已经绝尘而去,根本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   苏嘉恒兀自别扭,他不是因为离家而心情惆怅,而是由于同车的人实在是刺眼睛。   他虽然已经开始看主席关于统一战线的论述,但毕竟看的时间太短,还没有真正进入角色,面对帼珉党反动派他感觉很别扭。   经过沙场历练的二少爷很想跟余秋交流一下感情,奈何自己的小表妹从上车以后就始终靠在她男友的怀中,还一刻不停地玩着人家的手,完全没有要搭理表哥的意思。   被玩手的人更加不用说了,估计现在旁边发生地震,他都没感觉。   迫于无奈,苏嘉恒只得退而求其次,准备想跟廖组长聊聊天。   虽然他觉得这位中公干部随时都有叛变的危险,虽然这人看上去不正经极了。但苏嘉恒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忍受的,毕竟对待同志要像春风般温暖。   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廖组长眼中根本没有这位二少爷。他光盯着二小姐了,还在跟人一个劲儿的寒暄。   哎呀,有学校有医院,大家干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过还少了个托儿所,毕竟小娃娃不好直接往学校里头送。有托儿所帮忙看着,就能够大大提高劳动效率啦。   二小姐的手下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就没见过如此雁过拔毛的人。都说帼珉党贪,地皮都要削薄了三层,他瞧着中公的干部也不差,恨不得将人剥皮削肉还要骨头渣里榨出油。   手下不轻不重地来了句:“对没错,还得再办个孤儿院,是不是?毕竟战争让很多孩子失去了父母。”   他本意是为了嘲讽廖组长,是不是连厕所也让他们帮忙盖了?   不想廖组长听了却是眼睛一亮,双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发出响亮的脆响:“哎呀,我要怎么说呢,强将手下无弱兵。您这位同志一下子就说到了问题的重点。是该办孤儿院的,不仅仅是孤儿院。”   他笑容可掬地看着二小姐,“办遗族学校,我记得令姨妈蒋夫人办遗族学校就卓有成效,大家都夸好呢。这一回,还请蒋夫人帮着牵头,将这个事情办起来呀。老夫人一向醉心于教育事业,我们也很感动呢。”   余秋听了差点儿没晕过去,她真是服了老廖这个狗胆包天的家伙。还来真的,不管黑猫白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他居然敢让帼珉党大佬办学校,而且是办遗族学校这种教育从娃娃抓起的学校。他怎么不怕人家直接被教导出三珉主义呀,到时候中央会直接敲死这个祸帼殃珉的家伙。   没等余秋跳脚,苏嘉恒先忍无可忍,直接脸色铁青的强调不可以,教育乃百年大计,岂能儿戏之?   这个中公的干部肯定是已经被资本主义世界彻底腐蚀了。听听,他说出来的话又多么的不靠谱,这是让帼珉党培养小帼珉党吗?瞎胡闹!   廖组长从善如流:“都可以的,你想办学校也可以办嘛。你办的好,人家自然愿意来。你办的不好,你就是锁着,人家也要跑。要是怕引来的人少,那你就多办几所学校,积少成多嘛。”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朝苏嘉恒眨眨眼睛,一副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的德行。   二小姐的手下很想直接将老廖踹下车,他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还中公的高级干部呢!高级干部都是这德性,难怪当初帼军会输了。你跟流氓讲什么道理呀?   如此恬不知耻的家伙,明明已经在占二小姐的便宜,蹭人家的车,蹭人家的飞机,结果这会儿还直接拉着二小姐再往外头掏钱不讲,又拿人做椽子,哄骗这个傻乎乎的小少爷掏干家底子。   没瞧见这位廖组长的同志,苏家的表小姐都没眼睛看了吗?直接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余秋真是没脸见人啊,老廖这家伙真是厚颜无耻本耻。   可怜的苏小少爷虽然参过军打过仗,然而对于人性的险恶还是认识不足,不知道生活比战场还残酷。他居然半点犹豫都没有,便直接跳下了坑,立刻拍胸口打包票:“好,你建多少学校我就建你的两倍。”   二小姐大概是难得碰上正儿八经的傻小子,立刻毫不犹豫地坑人到底:“行,那咱们就立字为据。”   廖组长喜不胜喜,当然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立刻当场就要给他们做中人。   汽车如此之颠簸,车厢里头晃得一塌糊涂,都没有耽误他掏出笔记本,当场奋笔疾书,写下字据叫两人签字画押。   苏嘉恒挑衅地看了眼二小姐,毫不犹豫地接过笔,立刻龙飞凤舞,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二小姐瞧了一眼他,又看了眼满脸堆笑的廖组长,他真不知道这位中公的干部是利欲熏心,直接钻到钱眼里头,没瞧出风险还是胆大包天,压根就不在意这些。这一张字据真要牵扯起来的话,可就是他搞资本主义,而且跟帼珉党勾结的铁证。   这人就不怕死吗?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政治前途吗?只要有人抓住了做文章,不管他的主席真正想法究竟是什么,哪怕是为了平息珉意,也会推他出去祭刀。   政治策略,她从来没有待过政界,可是她从小就是在政治中长大的。她当然知道政治有多么的道貌岸然,又有多么的肮脏不堪。   国字号干部却懒得管这些,他的原则是东西抓到了手里头的才是好的。海南岛那么大呢,不多建几所学校怎么够用?不仅仅是那60万华侨,海南岛上本来就有人家啊。这么多孩子呢,总得有学校教他们学知识,教他们做人的道理。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嘛。   他高高兴兴地收起了笔记本,还得意洋洋地冲何东胜眨眼睛。别光顾着谈恋爱啊,这种关键时候得多做事,何东胜情绪复杂,伸手推着廖组长的胳膊,直接跟着人下车,汽车并没有停靠在机场,而是停靠在了河岸边。   苏嘉恒刚从慷慨激昂的情绪当中冷却下来,这会儿看着渡口却是惊讶不已。跑这儿来做什么?   余秋也满脸茫然,不明白二小姐为什么会选择坐船,按道理来讲,开车直接去机场似乎是最方便的选择。难不成他们还要避人耳目,特地更换交通工具?   河岸边黑黢黢的,如同大团大团的水墨画,那是暗夜中的树木。渡口不大,停靠在渡口边的月亮船也没有豪华游轮的气派,小的可怜,不过刚好让他们连人带东西坐上去而已。   二小姐已经先朝船上走,摸不着头脑的众人只好带着自己的行李也跟着去上船去。   苏嘉恒忍不住抱怨:“你想做什么?这儿很慢的,开不了快船。”   廖组长颇为奇怪,为什么开不了快船?开船走水路说不定更方便了。   “要保护虫子啦,都不能开大灯,还怎么开快船?”   他话音刚落,小船已经飘飘荡荡往前走。廖组长也来不及再问保护什么虫子,因为他看到了奇异的美景。   星星点灯,星星全都坠落人间了。他们徜徉在星河当中,河水轻轻地摇晃,漫天遍野的全是飞舞的星星。   老廖同志花了足足好几秒钟的功夫才辨认出来,那是萤火虫,长在地上的星星,仿佛银河。   余秋感觉自己身处梵高的名画星空当中,星星就围绕在她周围,满世界全部都是星光。先前在车上看到的黑黝黝的树木,此刻变成了圣诞树,所有灯都开亮了的那种。星河浪漫,漫无边际,一条河流像是永远到不了尽头。徜徉其间的人,也舍不得走出这条星河。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安静,除了河水发出的缓缓流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沉浸在如此良辰美景中,就连一向什么都上不了心的二小姐也盯着漫天飞舞的星星看个不停。更别说已经彻底傻眼,嘴巴张的可以塞下鸡蛋的廖组长。   苏嘉恒不习惯这样的沉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萤火虫吗?”   他小时候跟哥哥经常过来看萤火虫。一回两回瞧着还挺有趣的,一直看下去就无聊极了。水上还有蚊子,难道坐船的目的就是为了看萤火虫?那也真是太蠢了。   廖组长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这小子的脑袋上,嫌弃他多嘴多舌。   他懂个屁,简直是身在宝山而不知。多好看啊,瞧瞧这萤火虫,这么多萤火虫聚在一起,多新鲜多稀奇呀。   他家胜男瞧见了,肯定又蹦又跳,欢喜死了。   他家招娣看了,也一定会说稀奇,说这个好看。   可惜呀,这些虫子又不能带回帼内去,就只好他一个人过过眼瘾了。   二小姐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平静下来,听到廖组长的嘀咕,她立刻帮忙出主意:“东西不能动,人还不能动吗?你带他们过来看就好了。”   廖组长可真动心啊,这么好看的东西他光自己一个人瞧,怪对不起老婆孩子的。   不过他自己心中也有数。这事儿不成,太贵了。不说吃的住的要开销,光来回一趟机票钱他就扛不住。   再说他家招娣级别不够,坐不上飞机的。   二小姐似笑非笑,直接发出邀请:“反正我也是要请亲戚一块儿过来看的。你工作忙,老婆孩子我帮忙照应就是了。到时候,直接坐车子去机场就好。”   廖组长直接摇头:“那就不用了,我瞧着这儿跟海南岛差不多。萤火虫是夏天有的嘛,海南岛四季如夏估计也会有。”   他兴致勃勃,“我们把海南建设好了,到时候看萤火虫不就方便了吗?”   说着他又习惯性地拉盟友,招呼余秋,“小秋大夫,你讲是不是呀?”   乖乖,到时候漫天遍野的萤火虫。他家胜男要不肯回家睡觉喽,肯定会在船上看一夜,然后跑回杨树湾,跟她的小姐姐们挨个儿炫耀。   啧啧,到时候得开一条专线。直接从江县出发,走水路坐大船,一路开到海南岛。   等到大家伙儿手上都阔绰了,去海南岛吃椰子吃菠萝也很不错嘛。热带水果就是香甜,还得靠太阳才能长得好。   他在马来西亚这几天,除了吃海鲜就是吃水果,水果比饭还便宜呀。   对了,海南水果肯定也多。就是交通不方便,不容易运出去。水果这东西又不经放,很容易摆坏了。他们要开罐头厂干果厂,把水果做成罐头做成干果运出去,叫全帼人珉都尝尝鲜。   不过这是权宜之计,想办法搞好运输技术的确是关键。总不能这么好的水果吃不完,外头想吃个新鲜的都买不到。   廖组长越说越觉得自己手上事情可真多。得好好抓,海南搞好了的话,就是全帼的示范点。大家伙儿都会有样学样的。   其他地方不用一个个盯着。就说深圳吧,一群人天天盯着香港想偷渡。只要门一开,他们比谁都精明。   上海也不要讲,老上海人眼睛毒着呢,跟洋人打交道他们最在行。   包括东北那边都不是问题,嘿,当初又是日本鬼子,又是老毛子,哈尔滨可是号称东方巴黎的,见过大场面。只要政策不卡着,他们自己就能搞起来。   海南得带着,海南人太少先前又没怎么开发过,当地的少数珉族连菜都不会种,过的说是封建社会,其实更加像是原始社会。   他们没经过外头的冲击,不晓得该怎么自己做。那就一定得好好带好好帮,趁着华侨移过去的机会,直接飞跃式的三级跳。   哎呀呀,等到那个时候,去看萤火虫才真是美呢。   余秋怀疑海南没有那么多萤火虫。起码她没听说过海南一年四季都能看萤火虫。况且就胡二姐那个爱显摆的性子,要是海南有那么多萤火虫,她肯定要天天在自己面前炫耀来着。   廖组长急了,凭什么就没有呢?大家都是一样的地方,热气腾腾的。难不成萤火虫还挑肥拣瘦,嫌弃海南穷不成?   苏嘉恒觉得这位干部讲话可真没什么水平,不仅政治站位很成问题,就连常识都搞不清楚。   难不成光是热的地方就能有萤火虫,开什么玩笑,他家的油棕园难道不热吗?有看到这么多萤火虫吗?   “树,关键是树。”二少爷得意洋洋,“要热,要有水,还得有树。你们看,这一大片都是红树林,所以萤火虫才能长出来。”   老廖长长的哦了一声,感情这萤火虫也是能够分辨的,晓得红的好,愿意往红树上钻。   余秋忍无可忍:“红树不是红色的,是它的树皮里头含有单宁,氧化过后会变成红色。”   老廖同志一点儿都不害羞,相当坦荡荡:“原来这样啊,那这树还怪有意思的。那我们海南能种不?能种的话我们也种。”   种树好呀,一种就是一大片。不说木材能够派上大用场,说不定还结果子;单单就讲树底下养鸭子养鹅,到时候鹅蛋鸭蛋都是大收益。   海南那么大的地方,光是多种几片红树林,就足够养活好多人了。到时候再引来了好看的萤火虫,那可真是美滋滋。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人家种红树林是为了防风消浪。到了廖组长这儿好了,直接的目的就是搞林下经济,先养活人再说。   老廖倒不觉得自己是本末倒置,他还美滋滋地问苏嘉恒:“我讲的方法可以吧,到时候大家伙儿就不愁吃的了。”   苏嘉恒没见过人家在红树林里头养鸭子养鹅,不过他倒是晓得红树林赶海。   他这样哼哼唧唧不爽快的态度,居然没让老廖发火。帼字号的干部亲切地拍着苏嘉恒的肩膀,热情地鼓励他:“好好干,辽宁也有海滩。你们在那里种上红树林,等你们养好了,也是为海南的老百姓做了示范。”   苏嘉恒双眼放光:“对,我们也要搞好建设生产。”   余秋跟何东胜立刻连声附和,认为他讲的很有道理。   二小姐的手下在旁边捂眼睛,对个屁!不是讲学到本事就去柬埔寨搞建设的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建设海南了。   妈呀,这个二少爷的脑袋瓜子可真的不太好使。   二小姐抬头看了眼漫天的萤火虫。倒觉得苏家的小二子说的没错,再美丽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腻,完全不比吃的喝的来的打动人心。   瞧瞧这帮人,哪个还在讨论萤火虫啊,热火朝天的,全都在说吃喝拉撒的事。   果然没有一个人不是俗人。   亏她还以为小姑娘还有点儿诗情画意的浪漫。结果在那地方泡久了,眼里头果然只剩下吃喝。   瞧瞧这姑娘,居然一个劲的强调海水蛋有多好吃。   ※※※※※※※※※※※※※※※※※※※※   感谢在2019-12-12 20:54:53~2019-12-13 09:0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虫 21瓶;嘿木嘿木 10瓶;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见女神不行吗?(捉虫)   二小姐满腔罗曼蒂克悉数喂了狗。   抬头星光灿烂, 扶手萤火熠熠, 多么宁馨多么美好。   结果船上的人却在唾沫横飞的讨论红树林里头应当养多少只鸭子的问题。   不能养太多,就跟稻田养鸭一样, 你放多了鸭子,没有东西吃, 小鸭子就该祸害里头的稻苗跟鱼苗了。这红树林里头的鱼虾虽然是天然的, 但也不能叫鸭子吃光呀。   鸭子跟个土霸王似的, 啥都吃没了, 那人赶海的时候要捡什么东西?再讲了,稻田里头养鱼,还能吃各种小虫子。红树林里头估计也差不多, 能长萤火虫那就代表其他这样的小虫子也不少。   这些小虫子总不能靠喝露水过日子吧?肯定还是要依靠红树林生活的。它们的数量一多,红树林肯定就吃不消喽。   还有小鸭子的嘴肯定啄来啄去。红树林跟稻田还有山上的树林都不一样,后面两个地方小鸭子的嘴戳, 叫翻土,能够帮庄稼、树木长得更好。这红树林天天被大海拍着, 一点儿也不需要松土,松的太厉害, 树根全露出来了,估计树也活不下去了。   何况鸭子养的少,鸭粪是肥料。鸭子要是养多了, 肥太多会烧死树的。   几人越说越热闹, 感觉的确得控制养鸭的数量。最好就跟稻田养鸭一样, 一亩地放25只鸭子, 这样子刚刚好。大鱼大螃蟹大虾小鸭子吃不到,还可以叫人捡了回家。   廖组长脑洞大开,觉得重要红树林就得充分考虑开发利用。这树林里头养鸭子,树林上方也可以养鸟嘛。   大青山就在养鸽子,鸽蛋营养滋补,销路好的很。   海鸟蛋他没吃过,不过水鸟蛋他尝过,味道还不赖。搞海鸟养殖也可以考虑嘛,海鸟肯定会吃树叶上的小虫子,刚好还解决了虫害问题。   二小姐的手下完全听不下去了,这人从头到尾嘴巴就没离过吃字,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   他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看不下去的表情,直接扭过头去,坚决离这人远远的,省得连萤火虫都没办法荡涤他的灵魂了。   余秋默默地瞥了一眼这位苔弯来的专业人士,心道,慢慢适应就好。老廖同志现在已经很收敛了,他还没提在红树林里头也养木耳种蘑菇呢,你就该谢天谢地吧。   谁知老廖就跟同她有灵犀一般,她刚想到蘑菇木耳这一茬,廖组长就迫不及待地提出可以搞蘑菇木耳的养殖。   湿度大呀,这红树林里头潮湿湿的,连给蘑菇木耳喷水都省了。这地方要是不养菌菇,那实在太可惜了。   二小姐的手下简直要忍无可忍的时候,亏得何东胜开口打消了领导的异想天开:“不行,海风海浪太大。到时候一拍过来,鸭子可以自己跑,搭的菌菇架子没处藏,直接就叫大海给拍没了。”   廖组长立刻呲牙咧嘴,活像他已经搞出了一片种植园,损失了多少蘑菇木耳一样。   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表示暂且放弃这个想法,但不能就此罢休,还是得深入研究,要充分发挥红树林的作用。   这么多人呢,你不养活了人家,就说树林再好也没用。人要吃饭呀,饭都吃不饱,说其他的,谁还听得进去?   廖组长高瞻远瞩,直接吩咐何东胜:“这个问题你要好好研究,尽快拿出个方案来。”   余秋正靠在男友怀中欣赏萤火虫呢,闻声立刻大惊:“你倒是会使唤人啊,怎么又成我家的事情?”   老廖不假思索:“年轻人就是要多做事嘛。海南是片热土,需要年轻人的加入。好好干,大有前途!”   余秋简直要拍案而起。开什么玩笑?海南现在就是个是非窝子。别瞧着表面上热闹纷呈,实际上里头却是暗潮汹涌。一个不小心踩进去,叫大浪拍死了,叫海水淹死了,叫海风刮跑了,叫太阳晒死了都有可能。   这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是苔弯,又是柬埔寨,又是海外华侨,还有本土力量。刀光剑影,暗箭难防。你自己不怕死也就算了,别想拉上我男人。   何东胜笑着拍跟炸毛猫一样女友的后背,轻声安慰:“没事,我先去问问种油棕树的情况。那边有农场在搞实验,看能不能结合马来西亚的经验。”   一直没怎么插上嘴的苏嘉恒却突然反应强烈:“去海南种油棕树吧。这个我家有经验,我可以一块儿过去。”   他现在对海南岛充满了担忧,十分害怕国民党反动派的思想会腐蚀了格命群众。到时候海南岛要从虹色变成白色啦。   所以他们一定要加强力量,首先从数量上压倒对方。   廖组长眼睛发亮,深刻赞同苏嘉恒的意见:“对,你家种油棕树有经验。刚好,你把经验提供出来,你在辽宁搞好了红树林种植跟海城重建的工作,两边都不耽误事。”   说着他还语重心长地拍苏嘉恒的肩膀,“年轻人,有冲劲,很好。”   余秋的白眼都快飞上天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这分明是想坑苏家的油棕树种植技术。   可怜苏嘉恒天真幼稚又无知,居然翻两句话就被他绕晕了。   何东胜一下下地拍着余秋的肩膀,笑着看廖组长:“我听从组织安排,组织让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余秋立刻瞪眼,组织个屁,成了我的人就得跟我走,我就是你的组织!   何东胜就看着她笑,一下下地轻轻按揉她的脑袋,非得把人按晕过去不可。   河面有风,抬头有星光,萤火虫在她周围流淌。结果它们加在一起,居然都比不上何东胜眼中的星星。   这家伙似清风明月,如踏星而来,眉间有银河,眼中闪星光,居然叫她没办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   一定是气氛太蛊惑人心,一定是这儿的萤火虫带有魔力,一定是这流淌的河水如同催眠,所以她才忘了要坚持。   余秋拼命地挣扎,坚决不让自己点头说出答应的话。可惜喉咙越来越痒,可惜话已经冲到牙齿边上了,嘴唇根本没办法拒绝。   船身微微晃荡,二小姐突然间站起身来:“到了,我们该下船了。”   余秋恍若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谢天谢地,她可算是从魔法幻境中挣脱出来了,不然就要上当受骗,都成了星星惹的祸了。   她警觉地扶着何东胜的肩膀站了起来,认真地强调:“我没答应。”   何东胜也不跟她争执,就乖乖地点头:“我们先回家再说。我去哪儿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没错,用生不如用熟,老人家需要一双在外头的眼睛跟耳朵。何东胜就是他的压力感受器,想要跑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一想明白这点,余秋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也敢放何东胜跟着臭屁哄哄的领导进京汇报工作去了。这一趟出门呆了差不多有小一个月了,当然不能白跑。   至于她自己,则直接往辽宁去。她还有个做了一期手术保留手臂寄居在小腿上,等着她过去做二期手术将手臂重新移植回头的病人在等着她。   二小姐跟他们谁都不顺路,将人丢在机场,她就直接掉头走人了。   廖组长不明所以,只觉得二小姐沉默的诡异。这一路飞机,无论他在旁边怎么说话,二小姐都基本上没搭理。   余秋直接翻白眼,这怪谁呀?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往死里头薅。人家没当场翻脸,摸出把枪对准你就不错了!   二小姐的手下跟着自己上司跑,闻声愤愤地瞪了他们一眼。还好意思说,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余秋只得摊手,得,她就说她不能跟老廖靠得太近,否则会严重影响她的社会形象。   廖组长鼻孔里头出气,直接哼了一声,带着何东胜走人。   余秋也不含糊,顺带着捎上了因为跟二小姐分开而如释重负的苏家恒。   走了,年轻人,赶紧赶火车去。   他由徐同志转交的申请已经获得了批准。经过援助柬埔寨的中方工程人员居中传话斡旋,所有的华侨干部都已经撤离,全部前往海城参与灾后重建。   听说虹色高棉方面还因此松了口气。因为他们担心中国人会同越南人一样,试图掌控这片土地。共同敌人的消失影响着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为了自由与民族独立而战的人,谁都不想沦为别人的傀儡。   也许不管有没有虹色高棉的极端政策,越南都会入侵柬埔寨。因为他们原本的理想就是要建立起印支联邦,况且两国还有领土纠纷。   想要实现和平,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啊。而满目疮痍的国家,伤痕累累的国民,最需要的不是持续的斗争,而是休养生息,尽快恢复平稳安定的生活。   余秋领着苏嘉恒下火车。铁轨还在修复,他们只能在县城前头的一个临时小站下车来,然后从这里坐公交车往县城去。   因为是临时调度的车子,每天只有几班,他们得在原地等待公交车的到来。   然而这种等待对于苏嘉恒而言,根本不是事。他到过中国,他在南方地区接受过游击战训练,但北地,他还是头回来。   从踏上东北土地起,他就激动得浑身直打哆嗦。   他发誓,绝对不是冻的,虽然这儿的确冷得够呛。明明已经过了正月,听说大部分地方都入春了,但这儿的气温对于从小在热带地区长大的苏嘉恒而已仍然够呛。他裹着大皮袄子都觉得为什么天气能够这么冷。   然而正是这寒冷的天气让他激动。因为他看见男女老少正在热火朝天地劳动。天寒地冻,这些人手里头扛着钉耙锄头还有他不认识的农具,埋头在农田里头忙碌。   他们清理地震冒水喷砂淤积的农田,好尽快清理好土地,种下庄稼,确保这一年的丰收。   不远处,是一架架矮小的窝棚,那是防震棚。在房子重新建好之前,所有人都是在这样的简易防震棚中生活安住。   虽然省城跟鞍山的同志们都非常热情,留着他们过了热热闹闹的年,而且从来没有开口赶人走的意思。但是,他们灾区人民也要尽快投入生产建设。   这都过了正月,该地震的早就地震完了,就连天气都回暖了。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赖着不走,他们积极要求回家乡开始灾后重建。   虽然眼下地震的痕迹还是那么明显,但人人脸上都浮现着快活的笑容。因为劳动,他们的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精神极了。   苏嘉恒无比热爱这样的精神。这是在格命者在建设者脸上才能够看到的精神。   他知道马来西亚要比柬埔寨生活条件好很多。可是在柬埔寨的解放区,他却看到了以前自己生活的地方从来没有过的乐观与精神。   格命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就是这样的笑脸。   苏嘉恒激动的不得了,他立刻就想脱下身上的大袄子,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去。劳动创造了人民,劳动让人民实现了价值,劳动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余秋赶紧拉住人:“你不要见异思迁,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临时车站的工作人员接到了电话,通知所有人往前头走。为了不跟积极恢复生产建设的拖拉机运输队抢路,公交车在前头150米的地方停靠。麻烦各位旅客同志前往那里坐车。   有人发出小声的抱怨,这不是在开玩笑吗?150米听上去不远,可是拎着箱子走也是要人命的。   苏嘉恒二话不说,立刻要上前帮忙。他来替旅客拎,坚决不能耽误了灾后重建生产。至于他自己的两个大箱子,就请余秋在原地看着吧,他一会儿过来重新拎。   苏嘉恒的国语带着闽南腔,旅客很快就辨认出来,下意识地问:“你是苔弯人?”   这个洋气的衣服跟大陆不太搭,而且最近来海城的苔弯人不少,面前的年轻人瞧着就像。   苏嘉恒简直要跳起来了,他怎么可能是苔弯人?他是格命者,绝对不是国民党反动派。他义正言辞地强调:“我是马来西亚华人,我不来自苔弯,我来自柬埔寨。”   结果那旅客立刻夺回自己的箱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苏嘉恒帮忙拎了。   他要脸呢,不想叫华侨留下坏印象。   这回地震,华侨可是捐了不少东西给灾区人民。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到关键时候,就能体现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感情了。   人家这么千里迢迢的过来,自己再叫人帮忙拎东西,简直就是不像话。   苏嘉恒还想坚持,结果却拗不过拎着箱子就跑的旅客,只能看着人家的背影,满脸茫然:“他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小偷,又不会偷他的箱子。”   余秋皮笑肉不笑,拎着自己的行李走:“人家突然间有力气了,不需要你帮忙。”   好歹有亲戚上门了,人家也要面子的。   两人沿着铁轨走,前头一群小孩子正在废墟边上玩耍。突然间,一个小家伙发现了一袋气球,他顿时高兴地分发给自己的同伴,大家伙儿一块儿吹气球。   还有人吹大了气球,直接扭着封闭口子,让气球随着风飘了起来。   旁边的小家伙们个个兴奋不已,都在比赛谁吹的气球最大。   苏嘉恒乐呵呵的:“看,这才是幸福的国度,幸福的人民。”   在幸福的国度里,天灾都不算什么。   他高兴地甩着两条膀子,也想跟着小孩子们一块儿吹气球。   余秋赶紧伸手拉住他,认真地强调:“我们做正经事才是真的。”   吹个屁的气球啊,小孩子不懂,你还不懂吗?那哪里是气球?分明是避孕套!   估计是卫生所之类的地方倒了,避孕套叫小崽子们掏了出来,就当成气球玩了。   童言无忌童心单纯,算了,大家就假装没看到吧。   小家伙们正玩得热闹,突然间跑过来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姑娘,大声扯着嗓子喊。   于是这群小家伙立刻一窝蜂地跑到了一处空地上。说是空地,那儿整整齐齐摆放着小板凳。前头还有位老师模样的人手上抓着书本。   最前面的歪脖子树挂着小黑板,上面写着《春天来了》。   小学生们跟着老师念:“春天来了,风轻轻地吹着,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他们没有教室,因为房子还在修建当中。他们不能待在防震棚里,因为棚子当中光线太过于昏暗。于是天地就成了学校,原野是他们的课堂。   书声朗朗,孩童稚嫩的声音是这天地间最美妙的乐章。   苏嘉恒兴奋得难以自抑,这才是课堂,真正学习的地方,培养有文化有信仰的劳动者的地方。   他手忙脚乱地翻着照相机,他要给每一个人都拍下照片,因为他看到的每一幅画面都值得珍藏留念。   这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与之相比拟。   看看,幸福的劳动者,欢快的小学生,还有着明亮的太阳,从废墟中升起的希望。这是解放区才有的温暖,即使地处辽宁,他都觉得心中暖和和。   旁边的人已经晓得这是位华侨,估计他对国内的所有东西都新鲜。他们立刻高兴地帮忙指点,别看现在还是一片废墟,将来这儿绝对高楼大厦林立。   这一片,各个大队震塌了的房子都重建。建在一块儿,盖成楼房,家家户户都楼上楼下还有电灯,听说以后还会通电话。你看那边的坑,那就是大沼气池子,等到沼气出来了,家家户户都不愁柴火了。   前头那一片大工地,是在建设风热转化场,以后这一片地区的冬季供暖就靠这个转化场提供,不用再烧煤了。瞧瞧,人家国外说的公害,咱们不要,咱们就是漂漂亮亮的。   他们刚才经过的那一大片农田,以后会变成集体农场。大家伙儿都是农场里头的工人,开着拖拉机开着收割机上班,再也不用天天趴在地里头了。   还有这边,这边要建少年宫。跟城里头的娃娃一样,社员家的孩子也要去少年宫里头学习新知识。   ……   一桩桩一样样,从当地人的嘴里头说出来,渐渐都是亮晶晶的希望。   苏嘉恒热血沸腾,感觉自己果然来对了地方。他也要投入到重建生产中去。不废不立,一片废墟中建立起崭新的城镇反而更方便。捅破屋顶才能打开窗户。   他转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余秋:“我也加入他们吧,我就从这里开始学习。”   余秋摇头,态度坚决:“不行,你先跟我去港口。”   从马来西亚运过来的援助物资是苏家牵头募集的,由另外一位做海运生意的华商免费运送。东西到了港口,得有人负责接收。再没有比苏嘉恒更加合适的接收人员了。   苏嘉恒十分抗拒,作为格命者,他不愿意插手商贾之事。金钱是万恶之源,会腐蚀人的灵魂,让人堕落。   多少格命前辈枪林弹雨不怕,反而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   余秋一句话就把他堵得死死的:“商贾之事如此丑陋,那请问你还不打不打算在海南办学校?”   苏嘉恒立刻认真地强调:“君子一诺,重如千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当然算数。”   余秋点头,慢条斯理道:“那你告诉我,你打算从哪儿弄钱盖学校?”   苏嘉恒刚要不假思索,他家不缺钱,盖学校而已,家里人肯定是支持的。他家每年都给华文学校捐钱呢,大大小小好多奖状,一直都被安公珍藏着,说这是比什么奖章都闪亮的荣誉。   余秋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让我猜一猜,肯定是问家里头伸手讨钱对不对?那家里头的钱是不是商贾之事挣来的?既然如此,这钱你应当不能花呀。”   苏嘉恒说不过她,立刻表示自己会去募集。华人一向重视教育传统,而且东南亚的华人素来是团结一体的。大家心里头都清楚,当初下南洋闯荡基本属于迫不得已,受了很多苦楚。所以大家同根同枝,碰上有人有难,都愿意伸手帮一把。   看看,这回爷爷出面,光是在柔佛州就募集了一船的物资。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地物资送过来。   倘若是搞教育的话,大家肯定愿意慷慨解囊。   余秋点头,认真地强调:“请问掏钱的是不是大部分是商人?就是街头的小商贩,他们的职业类别也是商人。那他们挣的每一分钱是不是都充满了鲜血与恶臭?”   苏嘉恒说不出话来了,小商贩根本没有奴役剥削的对象。相反的,他们也是社会底层民众,受到上面的层层盘剥。   余秋正色道:“在实现公产主义社会之前,商贾之事永远不可能消失。没有买卖就实现不了物资流通,从而没有办法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眼下取缔商业活动,实际上不仅仅是损害了社会建设,也是在阻止我们朝公产主义社会迈步。”   苏嘉恒满脸不自在,他出身于资本家家庭,感觉自己的骨子里头都流淌着剥削的血。他一想到自己成长过程中,究竟依靠了多少民脂民膏的供养,他就羞愧难当。   余秋摇头:“错,利润不是罪恶。倘若资本家的骨子里头流淌的都是恶臭的脓血,请问你要如何定义恩格斯?商业活动本身就必须得产生利润。倘若没有利润,作为商业生产者,他的劳动价值又从何体现?   马克思伟大,恩格斯也伟大。倘若没有他资助马克思一家人的生活,马克思也写不出《资本论》。那么我想问你,恩格斯哪儿来的钱资助马克思?他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工厂?他是不是也是个剥削者呢?倘若不剥削的话,他们要如何进行格命活动?”   苏嘉恒脸涨得通红,认真地强调:“恩格斯很痛苦的,他在被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他是为了格命做出牺牲。”   余秋点头,也不反驳他的话,就顺着说下去:“那么苏嘉恒同志,我想告诉你,眼下格命也需要你做出同样的牺牲。我们没有充足的经费进行学校建设,所以你得想办法挣钱,这样才能够帮助国家进行建设。”   苏嘉恒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内心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他最不愿意沾上的就是铜臭。资本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浸泡着鲜血呀。   然而在余秋饱含鼓励的目光注视下,顽强的格命者还是为了自己奋斗的目标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佛教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作为格命者,他不牺牲谁牺牲呢?   余秋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很好,朝着内心的目标坚持不断的前进前进再前进,我们就距离自己的人生理想越来越近了。”   苏嘉恒皱着眉头,让余秋保证:“等到学校盖好之后,我可以重新投入到劳动者的行业中吗?”   余秋认真地点头:“当然,到时候你要是管理学校的话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年轻人,你对职业有什么错觉呀?谁告诉你商业活动者就不是劳动者?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除了贪污受贿,哪个挣钱不是头发都掉光了。贪污受贿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呀,搞不好直接连头都掉了。   前方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大家伙儿全都精神起来,朝着远方看,准备迎接公交车的到来。   没想到停下来的是解放军的大吉普车。上头先是下来几位军人,然后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缓缓踩下汽车。   余秋看着老妇人的脸,惊讶不已。王老太太跟老夫人什么时候来了?她们是来慰问的吗?   苏嘉恒不认识两位老人,疑惑的很:“她们是谁呀?”   余秋已经双眼放光,开始摸镜子整理头发。哎呀,今天早上下火车之前居然忘记洗脸了,该死的,眼角还有眼屎。   她一边忙着张罗形象,一边认真地强调:“国家副主席以及妇联主席。”   苏嘉恒兴奋起来:“你是说总理夫人?那是不是代表着我们能见到总理了?”   余秋斜了他一眼,年轻人,你想什么呢?谁规定妻子就一定得跟丈夫待在一起?妻子也有妻子的事业!   苏嘉恒满脸茫然:“那你干嘛要整理仪容?”   难道不是为了见总理吗?听说所有的女同志都会在总理面前面红耳赤的。她们争先恐后,就为了见总理一面。   余秋默默地收回小镜子:“我要见两位老夫人不行吗?”   开玩笑,女为悦己者容。没有男神也有女神在呀!   ※※※※※※※※※※※※※※※※※※※※   感谢在2019-12-13 09:07:03~2019-12-13 19:3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希茜 2瓶;无意、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人生何处不相逢(捉虫)   王老先生当然没有来。王老太太同老夫人是为了灾后妇女儿童的工作再度进入灾区。   两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相互搀扶着, 步伐缓慢而平稳地走到小学生的旁边。她们的衣着都十分简朴, 就连老夫人的棉布旗袍瞧着也不醒目。   然而她们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 人们就没办法忽略她们的存在。这就是气质与温度,与所有装饰品都无关的存在。   正在上课的老师情绪激动得不得了。她瞪大眼睛, 想要跟两位老夫人握手。手伸出去了, 老师才意识到自己手上全是粉笔灰。她赶紧胡乱在身上擦了擦, 羞愧的厉害。   然而王老太太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完全不嫌弃粉笔灰,还夸奖道:“你辛苦了,我们都谢谢你。”   学校还没有建起来, 学习却永远不能中断。   那老师不知所措,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慌乱地一个劲儿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老夫人冲她微微点头, 倒没有同她在握手。因为紧张过度的小学老师一直抓着王老太太的手不松开。温和的老人也没有挣扎,就任凭老师始终握着。   小学生们好奇地看着两位老妇人, 就好像伸长了脖子看外头世界的雏鸟,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 感觉什么都新鲜。   老夫人摸摸靠她最近的孩子的脑袋,又试了试孩子的小手的体温,捏了捏孩子的袖子, 微微有些担忧:“冷不冷啊?衣服穿的太少了。”   那小家伙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冷, 太阳可暖和了, 我身上暖融融的。”   他的小脸像是阳光下的向日葵, 满满绽放的笑容。   王老太太摸了摸他的头,立刻建议老师:“要是没太阳或者起风的话,就带孩子们进去。身体重要,不能冻坏了。在屋子里头,大家也可以背诵课文,继续学习。”   老师仍然在打哆嗦,拼命点头,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两位老夫人又关心了孩子的吃饭跟住宿问题,再三强调一定要注意营养。光吃方便面也不行,得卧上了鸡蛋,里头加上蔬菜。要是实在没有绿叶蔬菜,加上菜干也好。   因为孩子的父母们都在集体劳动,所以他们的午饭由学校老师帮忙解决,也只好请老师多费心了。   解放军战士搬了筐子下来,那里头有鸡蛋咸鸭蛋,还有大白菜跟胡萝卜,旁边摆着好几条腊肉。   小家伙们看见筐子就开始激动,开始交头接耳议论中午吃好吃的。大白菜熬开了,里头放上肉片,可香了。跟着方便面一块儿,味道美得很。   老师这才反应过来还在上课呢,赶紧维持课堂纪律,带领大家继续朗读课文。老人们就在旁边看,脸上全是温和的笑。   小学生们愈发起劲,朗读课文的声音简直要传遍整个原野。   苏嘉恒更加激动。他双眼放光地盯着王老太太,几度试图想要过去跟人说两句话。   解放军战士当然不允许,始终张着手阻拦激动的人民群众。还是余秋看他的模样可怜,主动帮他背书:“这位是我表哥,马来西亚华侨,在柬埔寨打过仗,现在回国参加海城灾后重建。”   老夫人看见了余秋,朝解放军点点头。苏嘉恒这才如愿以偿,直接奔到了王老太太面前。他想表达自己对于总理的敬佩,他太崇拜总理了。   老夫人看着年轻人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周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能够放下优渥的生活,去帮助受迫害受侵略的人,这也是一位勇敢的青年。   她伸手捉余秋的手,目光慈爱地落在余秋脸上:“晒黑了,你都没戴帽子吗?马来西亚的太阳还是很大的。”   余秋摇头:“还好吧,我基本上都在医院跟诊所里头,没怎么晒。”   主要是跟何东胜对比,她实在白的不行。况且她平常也不怎么爱照镜子,所以没感觉。   老夫人不赞同地摇头,还是要注意的。美好的仪容能够给人良好的印象,也会让自己身心愉悦。   老人的目光掠过苏嘉恒,轻声念叨:“你家里人原谅了?”   听说她外公坚持要带她回马来西亚,还将她母亲的坟迁走了。   余秋苦笑摇头:“没有什么原谅的。活人永远不可能代替死人原谅。”   怎么原谅呢?   听听现在老师带领学生念的课文:“我们的甘蔗蜜样甜,我们的生活苦黄连。夜夜昂首望北斗,想念救星主席。主席啊主席,苔弯人民想念您!日日念啊夜夜想,眼望大陆盼太阳。”   阶级斗争一直存在人们心间,即使这些孩子现在每天吃的方便面是苔弯方面捐赠的。   苔弯估计也差不多,苔弯的小朋友学的也是要解放大陆人民。   看,多有趣。其实是好事,最起码两边都认同对方是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彼此之间没有关系。   老夫人面上浮出了一个近乎于无奈的表情。统一是统一了,可是其中存在的隔阂恐怕要很久才能够消除。假如处理的不好的话,说不定还会越来越深。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苏嘉恒身上,似乎在询问,既然不原谅,那为什么还要让家里头的第3代跟着这位叛逆的外孙女儿一块来中国呢。而且听说,他们还募集了很多物资。   余秋轻轻地吁出口气:“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原谅。到最后不过是算了。”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能怎么办?时间治愈不了伤痕,时间也冲淡不了痛苦,时间只能告诉人们,那就算了吧。实在太过于疲惫,实在计较不起。   人这一生当中,真正能够顺应本心生活的时间少的可怜。无论是谁,都得顺应社会规则,谁让人是社会性生物呢?   王老太太正在同苏嘉恒说话。年轻的华侨激动地嘴唇颤抖,不停点头。他的姑姑死在这片土地上,然而他义无反顾,还是对这儿充满了向往。人对于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永远无所畏惧。   前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李大哥带着一队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过来迎接两位老夫人。   他一直在旁边的工地上忙碌,想要快点儿建好那个风—热转化场,好尽快投入使用。即使现在天气转暖,等到建好以后恐怕人民群众不需要供暖,但是风热也可以提供热水,满足大家的沐浴需求。   他从一大清早忙到现在,连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压根不知道两位老人已经过来了。   王老太太立刻表示让他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她们不打扰正常的灾后重建工作。   因为风大,加上天气干燥,一直在各处工地上奔波的李大哥嘴唇都已经开裂,他立刻表示羞愧:“这怎么能说是打扰呢?这是在支援我们辽宁人民的灾后重建工作。假如这是打扰的话,我们所有人都欢迎这种打扰。”   他又过来跟老夫人握手,老夫人微微点头,冲他微笑。   看到余秋的时候,李大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你也过来了?小何在不在?我正好想跟他好好谈谈,听听他的高见呢。”   “他不在,他回京中了。”余秋摇头然后抬眼看着李大哥,“我的拙见你想不想听一听?”   李大哥笑得眼睛都弯了:“你羞煞我也,你的都是真知灼见。你想说什么?我愿洗耳恭听。”   “我说的是那个。”余秋的眼睛示意小学生的方向。   那群小家伙正在欢快地跟着老师念诵课文:“主席啊主席,苔弯人民想念您!日日念啊夜夜想,眼望大陆盼太阳。”   因为知道来了客人,是好大的干部呢,所以孩子们愈发要积极表现自己。声音响彻云霄。那清脆的声响配着他们活泼的小脸蛋,是那么的让人侧目。   余秋声音轻轻的:“这种课文最好不要再上了吧。”   两边既然都已经谈妥了,这时候在提什么解放苔弯之类的话,很容易造成恐慌情绪。   最近来辽宁海城的苔弯人不少,他们有的是来学习地震预测技术,苔弯地处太平洋板块、菲律宾板块和欧亚板块相互作用的边界地区,是地震频发地带。倘若能够成功预测地震,对于减少人员伤亡以及财产损失有着巨大意义。   还有人纯粹就是为了灾后重建而来。海城地震的预测成功激发了人们的民族自豪感。不少苔弯人是带着救灾物资过来并且投身入灾后重建工作的。   这是双方关系最融洽,对彼此都带着试探的善意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作为政府,最要做的是放大这种善意,而不是冷冰冰的将别人伸出来的手,直接推回头。   “我想这种课文已经不太合时宜。最好还是跳过去,实在不行的话,可以挑选一些强调民族和谐团结的文章来补充教学。”   余秋恳切地看着李大哥,“我知道教科书永远滞后,我也晓得现在灾后重建工作千头万绪,大家都非常辛苦。但教育乃百年大计,学生在课堂上接受的教育,会影响他们的一生。而且人们对于小孩子的话反应更加强烈。”   因为孩子是希望啊,孩子是什么样的,20年以后社会就是怎样的。   余秋看着李大哥,声音轻轻的:“而且辽宁情况不一样,所有人都看着辽宁呢。”   海城大地震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世界各国各地区的人民都过来参观学习,试图积累地震预测的经验。都说外交无小事,况且红色中国对于世界上大部分国家人民来说都是个神秘的存在。   管窥蠡测,很可能他们在海城看到了什么,就会认为中国全是这样的。每一个点都容易被放大,每一个点都有人在小心翼翼的审阅。这是中国展示自己最好的名片时机,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疏忽大意。   况且,余秋看着李大哥的脸咽下了剩下的话。   况且李大哥身份特殊呀,谁都知道他跟主席的密切关系。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被放大化,叫人理解成这是主席的意思。身处这个位置又是如此的身份,他不谨小慎微谁去谨小慎微。   李大哥立刻道歉:“我的工作没做到位,科教文卫一分钟都不能放松。我马上去安排,通知老师们开会,给他们印刷新的教学材料。”   老夫人在边上但笑不语。   王老太太微微点头:“这事儿不要耽误。天暖和了,来的人会越来越多。大家还是打起精神,将这段最辛苦的日子坚持下去。后面我们的生活也会春暖花开,随着春风,万物复苏。”   李大哥连连点头,立刻转头吩咐旁边的秘书马上去处理这件事,一分钟都不要耽搁。   王老太太冲他笑,又叮嘱道:“工作重要,身体也不能不当回事。你们熬夜就爱抽烟,我晓得的。少抽烟少喝酒,对身体好。你看,主席都把烟戒掉了,总理也不喝酒了。你年纪轻,应该更有意志力。要控制,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这代人都老了,搞建设主要还看你们年轻人。”   李大哥立刻掏出了口袋里头的香烟,转身送给身旁的人:“给你了,我不抽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余秋看着苏嘉恒闪闪发亮的眼睛,赶紧帮忙引荐:“表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李大哥。这趟辽宁成行,全凭李大哥费心思了。”   李大哥反应极快,虽然事先没有接到电报之类的通知。但光凭余秋简单的两句话,他就已经判断出苏嘉恒的身份。   他立刻伸长两条胳膊,往前紧走两步,紧紧握住了苏嘉恒的手,用力上下摇晃:“欢迎你,苏同志,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建设队伍中来。”   苏嘉恒被他这一声“同志”喊的心里头热乎乎的,他立刻大声表态:“我一定会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实践机会,全心全意投入到灾后重建工作中去。”   余秋笑容满面,直接功成身退:“李大哥,我表哥就拜托您帮忙了。我先带他去港口接了马来西亚过来的货,后面就麻烦您安排了。”   李大哥的目光落在了苏嘉恒的行李箱上,笑着抬起手:“还是先安置好住宿的地方,跟你的同志们见个面。然后我再安排车子送你去港口。”   余秋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反正他们总归会碰面的。在说华侨干部当中有不少专业人士,说不定能够在物资接收以及发放方面提供更加专业的帮助。   李大哥朝旁边的工作人员吩咐了一句。不多时就有两个戴着雷锋帽的年轻人跟着工作人员从风—热转化厂的工地里头走出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等两人大约距离余秋20米远的时候,即使他们戴着大帽子,余秋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妈呀,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又是两个熟人?   小川君跟凯瑟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天啦!难道是小川君知道了北田武在红星公社开厂做生意的消息,要千里追杀,直接再切断了北田同志的小JJ吗?   麻蛋,到时候要真的再切了,打死她都不给他再造JJ了,累死个人。   凯瑟琳已经兴奋得张开了两条胳膊,朝余秋的方向飞奔而来,然后紧紧的拥抱了自己的医生。   “很高兴见到你。”热情奔放的美国大妞用蹩脚的中文直抒胸臆,然后又是叽里呱啦的英语。   她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余秋,她真是太高兴了。   余秋心道,姐姐也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你呀。不过姐姐的情绪是懵逼。你怎么跑中国来了?你不知道你的花生过敏很危险吗?中国食物根本就不会标注出这些的,因为中国人很少花生过敏。   李大哥在旁边微笑:“我们都知道凯瑟琳同志的特殊之处,她吃东西另外起一个锅。我们吃大豆油,不吃花生油。”   余秋根本顾不上听,她现在真正懵逼的是凯瑟琳怎么跑过来了?而且还是跟着小川君一块儿。凯瑟琳不是已经跟小川君分手了吗?因为闹得一塌糊涂,所以当时他们没有随同北田武一块儿来中国。   凯瑟琳高兴地挽住了小川君的胳膊,认真地同余秋强调:“我们说一块儿到格命热土来看看。假如我们还有共同的人生追求,我们就可以成为彼此的格命伴侣。假如已经没有了,我们就不要勉强。”   她用力地吸了口空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从我踏上这片热土开始,我就感受到内心涌现的激动。我前面的人生全是白活了,只有在这儿,我才能够感受到生命的意义。”   苏嘉恒双眼放光,完全被格命同伴的情绪感染了:“对,这才是生活的真谛。既往享受的一切都是肤浅的,庸俗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只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才是我们生活的本质。”   小川君立刻伸出手,激动地同苏嘉恒握手。没错,全世界的格命者为了共同的理想目标,集聚在格命的热土上。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奋勇前进。   “在一片废墟中重建出我们理想的家园。我们要让这儿成为全世界社会主义的标本,成为全世界人民向往的圣地。”   小川君的中文水平相当不错,他高兴地挥舞着两条胳膊,抒发着豪言壮语。   他要感谢大地震,感谢老天爷将这次机会摆在他们格命者面前。他要号召更多的格命者投入到生产重建中去。   余秋差点儿当场摔倒。妈呀,小川君跑过来搞建设,还不晓得会建设成什么样子呢。   李大哥却伸出了手,笑着表示欢迎:“我们欢迎所有愿意为了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奋斗终生的人。”   苏嘉恒更是兴奋地直接抱住了小川君:“真高兴能够遇见你们。我们在一起可以做更多的事。集装箱,你们能够找到更多的集装箱吗?我觉得我们现在很需要集装箱。”   他既羞愧又感动。为了帮助柬埔寨人民减轻负担,伟大的国家从柬埔寨疏散了好几十万的人口。   要知道金边有200万人啊,这些人都是靠美国的援助粮活着的。美国人都被红色高棉打跑了,他们怎么愿意继续为金边人民提供食物。   粮食不会一天长成,即使所有人都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去,眼下的情况,倘若没有外来援助的话,金边人民甚至整个柬埔寨的人民都会活活饿死。   纵使一年四熟,也没有人能够一整个季度吃不到东西还能活下去。   可是红色中国也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呀。他们的人民生活同样艰难。明明他们已经募集到了集装箱,却优先考虑安装在海南来安置从柬埔寨过去的华侨。而他们自己地震后的灾民居然还睡在简易的防震棚中。   甚至连他们的学生,这么小的孩子,都没有办法待在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而是在露天进行学习。   假如有集装箱就好了。利用集装箱改造成房屋,情况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所以他们现在需要更多的集装箱。   小川君有些犯难,集装箱,那是搞集装箱运输生意的人才有的东西呀。他去想办法问问看是不是有报废的集装箱吧。   苏嘉恒目光坚定,眉头紧锁:“好吧,我决定了,我就从事集装箱运输生意。”   说这话的时候,他饱含了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余秋直接拍他的肩膀:“可以,你就从头学习吧。”   有眼光,小伙子,集装箱起码有几十年的市场。你就好好做吧。   苏嘉恒看她掉头走人,奇怪的很:“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当然不。”   余秋头也不回,她要蹭老夫人跟王老太太他们的车,她还得去鞍山开刀呢。   刚好省了买车票的钱。   疯了,她肯定是被老廖那个病毒一样的家伙传染了。明明这个车票能够报销,她为什么要省这个钱?   至于小川君跟凯瑟琳他们,就让李大哥自己头痛去吧。假如他连这帮人都搞不定,估计以后也没办法在仕途上走下去了。   ※※※※※※※※※※※※※※※※※※※※   感谢在2019-12-13 19:30:04~2019-12-14 09: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也许我们发现了新病案(捉虫)   海城隶属于鞍山, 车子开了没几个小时, 便抵达海城医院。余秋甚至还来得及在鞍山医院蹭了顿中午饭。   这回她又是沾了两位女神的光。海城大地震中几位重伤的病人都是在海城医院住院,目前还有数位病人尚未出院。二位老太太就是过来看望他们的。医院自然要准备接待, 有领导作陪,工作餐的标准相当不赖。   他们不仅吃到了风味独特的北国红血肠、炸芝麻虾以及铁锅靠大鹅, 吃过饭之后,端上桌的水果居然还有草莓。   那红彤彤的草莓往桌子上一放, 颜色鲜艳的简直叫人挪不开眼睛。现在的草莓大概没有经过品种优化,个头比较小, 然而那鲜艳欲滴的色泽叫太阳光一照,就令人不由自主地垂涎三尺。何况这里是冬天连新鲜蔬菜都比较稀罕, 新鲜水果压根在街面上难得一见的辽宁。   市委干部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中央领导的脸色。看到两位赫赫有名的女领导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时,他立刻认真地强调:“这真不是我们从外面进口的, 这就是我们海城特产。海城腾鳌有温泉,我们这儿的老百姓就用温泉水的热度养鱼、种西红柿、还有栽草莓。地震了, 我们都以为东西全没了,没想到还有一块草莓地长得好好的,刚好这个时候能摘。”   王老太太与老夫人面上都显出了惊异的神色。老夫人轻言细语地感慨:“生命真是顽强。”   她伸出手, 拈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头咬了一口, 夸奖道:“真好吃。”   这下子餐桌上的人都伸出手去,一人抓一颗细细品尝。   余秋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草莓了。在马来西亚的时候, 苏老爷子倒是觉得天气太炎热, 想带余秋去金马伦高原度假来着, 顺便可以在那儿的草莓园玩一玩。只可惜事情太多, 谁都腾不出来空。   海城的温泉草莓虽然块头不大,但是味道却不错,酸甜可口,一颗果子下去叫人还想再吃下一颗。   不过她数了数草莓的数量,还是默默地收回了手。   老夫人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推到她手边,笑着道:“吃吧,你吃饱了好有力气干活。”   余秋立刻苦着脸:“您可千万不能在医院说这话呀。我镇不住的,我肯定会有病人找上门。”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食堂门口有人影晃动。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瞧见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探头探脑地看。跟她对上视线的时候,那大夫还露出了个局促的笑容。   院长见状立刻招呼:“周医生,你有什么事吗?”   周医生叫人抓了正形,索性大大方方:“我是听说小秋大夫到了,刚好手上有个病人比较棘手,想请她帮忙看看。”   老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显出了股孩子气的不可思议,整张脸都写满了“还可以这样啊!”   余秋苦笑着站起身,临走之前也没有忘记顺掉几颗草莓,无可奈何道:“我说我镇不住的嘛。只要进医院的门,我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病人是为产妇,产后第三天,高热不退。来住院的时候肚子就开始疼了,当时疼的就呕吐。胎儿刚34周,因为小,所以生的特别快。   生完孩子以后,她倒是不吐了,但回到病房之后没多久身上就开始发烫。一开始她本人以及家属都没当回事,因为病房里头人多而且采取的是集体供暖,特别暖和。加上生孩子本身就极为耗费力气,他们便想当然地认为是累着了,休息休息就好。   结果当天晚上夜班医生接班的时候过来看她的情况,觉得她脸红的不太对劲,就给她测了个体温。当时体温已经是38.7℃,做心肺听诊,发现肺部呼吸音稍粗,但没有听到干湿啰音,心率偏快,达到了128次/分,没有病理性杂音,呈典型的发热面容。   医生一开始考虑产褥感染,给她急查了血常规,并且应用抗生素治疗,但是患者体温始终没有降下来,一直维持在39℃往上。   拍了胸片显示她双肺有积液,腹部没有压痛,恶露正常,没有异味。产科请呼吸内科医生会诊,考虑肺炎的可能性。但是患者除了高热以外,并没有明显的肺炎表现。   现在产妇高热,用着药又不能给孩子喂奶。小家伙生下来就是早产儿,身体比其他的宝宝弱,给他吃奶糕,他就吐。大人小孩都遭罪,医生也急得不行。   余秋随口问道:“她来医院之前有没有拉肚子?这几天大便情况如何?血培养的结果出来没有?有没有发现李斯特菌?”   三天了,应该能够培养出结果了。   周医生目瞪口呆:“什么菌?”   余秋疑惑地抬头:“李斯特菌啊。”   孕妇腹痛呕吐腹泻来院,早产,高烧不退,口服磺胺类抗生素无效,首先应该考虑的就是李斯特菌感染。   可造成人体感染生病的单核细胞增生性李斯特菌是一种兼厌氧的革兰氏阳性杆菌易,孕产妇、婴幼儿、老年人以及免疫功能低下者易感。一般夏秋季节高发,但因为东北地区不少地方是集体供暖,所以3月份发生也不奇怪。   这病菌最大的特点就是耐寒性比较强,4℃依然能够顽强生长。冰箱食物头号杀手非它莫属。   人们常常有种错觉,食物放进冰箱里头就不会坏,也不会有病菌滋生,实际上并非如此。吃冰箱食物,吃坏了肚子甚至造成生命危险,每年各大医院都能碰上不少例。就比方说这个李斯特菌感染吧,拉肚子发烧都是小事,发展为脑膜炎,败血症乃至死亡,在它的疫情史上,根本就不是稀罕事。   周医生还是满脸茫然,他没听说过李斯特菌,也不晓得这是什么玩意儿。检验科也没有听讲过这种病菌,更加不晓得该如何培养。   余秋有些傻眼,她也搞不清楚呀。她一妇产科大夫能够想到妊娠合并李斯特菌感染已经是棒棒的了,哪里能什么都晓得要怎么办。   好在培不培养的出细菌不是关键。临床医生要是单纯依靠病菌培养结果看病,基本上病人是扛不到那个时候的。大部分都是经验性用药,治疗有效果了,就代表一开始的诊断没问题。   余秋当机立断:“换药吧,你们现在用的抗生素解决不了这种病菌感染。它对青霉素类药物敏感,用这个效果最好。”   周大夫愁眉苦脸:“她青霉素过敏啊,不能用。”   余秋微微皱眉:“是皮是阳性还是用药过敏?”   “皮试阳性。她小时候摔破脑袋,做过皮试,是阳性的。一直不敢用青霉素。”   余秋点头:“再做一次皮试,那不是禁忌症。青霉素皮试有不少是假阳性,而且特异性 IgE 抗体可随时间衰减,发生过敏反应者半数人在 5 年内不再过敏,80% 在 10 年内不再过敏。只要近4周内没有发生速发性过敏反应,非过敏性休克的高危人群,没有皮肤划痕症急慢性荨麻疹这些问题,就可以再度做皮试,做好应对过敏性休克的准备。随时备着肾上腺素,一旦有问题,直接肌肉注射。假如还是过敏的话,就改用复方新诺明,这个药也可以。”   说话的时候,他们人已经走到了产科病房。因为产妇持续发热,虽然不知道具体病因,但为了防止交叉感染,产科还是给她单独安排了间病房。   产妇还在发烧,用了冰枕物理降温以后,效果并不太好。她的致病源没有解决,就只能一直烧下去。   家里人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大夫:“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娃娃喂奶呀。娃娃现在都没得精神。”   余秋安慰家属:“大人身体好不了,娃娃精神怎么能好呢?先暂时不能喂奶。你们也看见了,她高烧一直不退,我们考虑要给她换个药瞧瞧效果。你们家可真是运气好,而且又心疼人。妈妈肚子一不舒服,奶奶就赶紧送妈妈到医院来,这样我们的小宝宝才平平安安地生了下来。有的人运气不好,拉肚子的时候,宝宝在妈妈肚子里头就没命了。”   她转头招呼周医生,“这个孩子要注意观察,因为有可能会通过胎盘以及产道传染。不过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那就暂且观察,不做特别的处理。”   产妇的婆婆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就抱紧了自己的小孙子,脸都白了,结结巴巴道:“还能这样啊?”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当然,这个病很凶险的。现在宝宝安安稳稳地生了下来,就剩下妈妈自己一个人扛着受罪了。”   其实她没有说是母亲为孩子做出了牺牲之类的话。然而落在产妇婆婆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做妈妈的拼死拼活生下孩子,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着病痛。   孩子奶奶立刻眼睛红了,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你说这可怎么办?大夫,好好的人就这个样子了。”   “不怎么办,有病治病。这个药效果不好,我们换个药试试。大家一起加油,争取度过这个难关。”   余秋伸手摸了摸小家伙,听说他家吃的是羊奶糕,她又转头招呼周大夫刚闻讯赶过来的产科医生,“注意补充维生素k啊,不然营养跟不上的。”   产科医生立刻点头应下。她招呼护士过来做青霉素皮试,准备给人换新药。   护士拿着皮试针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周医生,赶紧打招呼:“周医生,你在这儿啊?检验科的楚老师刚才打电话过来呢,说想请你过去帮忙看看,她可能培养出东西来了。”   余秋眼前一亮,立刻追问:“培养的什么呀?是从谁身上取得标本。”   护士一边给产妇消毒,一边笑:“就是你们家呀。楚老师可负责了,不仅要了血样,还取了胎盘进行培养。”   因为当时产科跟检验科都考虑产褥感染,加上产妇分娩后不久就出现高热现象,大家认为是产前便发生感染的可能性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孩子会早产。   只不过大家都不晓得具体的致病原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余秋激动得厉害,她立刻招呼周医生:“走,我们可能有新发现。”   既然检验科的老师特地招呼呼吸科大夫帮忙去看,那就说明一件事,她培养出来的病菌不常见,很可能是她第一次碰上。   楚老师是位年过半百的中等身材女性。她身上穿着的白大褂不知道洗了多少,瞧着已经薄薄的了。她戴着护袖,正在显微镜前观察标本。   听到门响,她招呼余秋跟周大夫进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就直接喊周大夫过去瞧:“小周医生,你看看这个,它在翻跟头。”   这是一种短棒状杆菌,用显微镜的油镜观察,可以看到它有轻微的旋转跟翻滚现象。   楚老师肯定地摇头:“我以前没有培养出这种病菌,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可能还需要再培养一段时间瞧瞧,不然我没办法发报告。”   周大夫盯着望远镜瞧了一会儿,又是以余秋过来看:“这是不是你说的李斯特菌呀?”   他转头问楚老师,“会不会是呢?”   楚老师显出了茫然的表情:“李斯特菌不是感染动物的吗?”   所谓的李斯特菌是本世纪20年代一位英国科学家穆里在病死的兔子体内首次发现的。不过为了纪念近代消毒手术之父——英国生理学家约瑟夫?李斯特,所以才配国际微生物大会命名为李斯特菌。   楚老师对这种病菌知之甚少,之所以有印象,也是因为它独特的命名方式。但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李斯特菌可以导致人生病。   “有些疾病是人畜共患的。”余秋慢条斯理道,“楚老师,麻烦你好好培养,做好实验学诊断。我想有可能我们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有被注意到的病例,需要跟踪调查。它可能导致的病例绝对不止我们眼下发现的这一例。”   楚老师倒是无所谓,她原本就想好好培养出这种病菌,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余秋点出了病菌可能的名称,那她的培养就更加有针对性了。   周大夫则是有些发懵,反应不过来余秋让他跟产科医生一道追踪病例并写文章的意义。   余秋认真强调:“你得将这个病例让全世界人都知道,那么以后大家在碰到的时候不至于不知所措。”   周大夫笑了起来:“其实也不会。就算不晓得是什么病,你不是说它对青霉素敏感吗?那正常情况下,大家也会直接上青霉素的。”   余秋愣了一下,她突然间反应过来为什么这种病菌治病被发现的比较迟。也许真的跟经验性用药相关。青霉素发现的早,在临床上应用的广泛。所以在碰上这种高热病人时,大家会直接按照抗感染的原则给病人上青霉素治疗。那么很有可能先前已经有这样的病例稀里糊涂间就治好了,所以也不会在特地追究究竟是什么导致的疾病。   后来为什么李斯特菌致人生病被特别注意到了呢?   一方面是实验室检查手段设备在发展,人们对于疾病的研究追求不仅仅是好听还要搞清楚为什么得病,所以实验室检查的范围与深度都前进了。   另一方面可能跟青霉素的耐药性增加有关。因为青霉素被普遍耐药,加上青霉素导致的过敏性休克实在太吓人,所以临床上青霉素的应用范围降低了。   这个时候,碰上高热不退的病人,一般情况下会直接上档次更高的抗生素,但是效果不佳。在这种情况下医生会下意识的使用档次更高的抗生素,并且联合用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没有效果的时候,大家就只能寻求实验室培养的结果,依据药敏实验,来调整用药。   恐怕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李斯特菌居然也可以导致人生病。   医学的发展可真是有意思,充满了各种阴差阳错。   余秋朝周医生点头,认真地强调:“这个案例你好好追踪好好写,我们要投到世界一流的杂志上去。”   也许他们可以让李斯特菌感染病例早好几年的时间被世人所注意。这件事意义非凡,因为感染病的人基本上属于老弱病孕幼,抗病能力极差,如果不能及时获得有效的治疗,很可能会送命。   她刚才跟产妇婆婆说的,李斯特菌感染导致胎死腹中可不是吓唬人。真的有冰箱里头的一瓶牛奶导致孕妇死胎这种事情发生过。   而这世上大部分疾病只要及时治疗,就能够取得不错的效果。   这个高烧了好几天的产妇,挂了一下午的青霉素,到了余秋吃过晚饭再过去看她的时候,她的体温已经降到了38℃。   她婆婆正在给她喂米粥,看到余秋过来,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喊:“神医啊,您可真是神医,女华佗。”   瞧瞧这个药一用上去,人立刻就好了,都晓得饿,要喝粥了。前头人烧的哦,什么都不想吃,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余秋笑着摆摆手:“也是你们照顾的好。不要觉得好了就停止用药。她这个病比较凶险,一定要听我们的,坚持做完了疗程才能出院。”   产妇婆婆连连点头,再三再四地表达感激,把人送出病房外。   余秋跟产科值班医生说了几句话,叮嘱注意事项之后就转身准备回外科病房看望明天要手术的病人。   结果她人还没到楼梯口,就看见楼梯边上站着个人。   余秋看着程芬,笑着问:“你怎么来了?孩子呢?谁给你看着呀?”   这对夫妻好像真的跟孙斌的母亲已经断绝了来往,即使孙子出生,做奶奶的也没有过来。很可能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程芬的表情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余秋:“大夫,我爱人做完手术之后,他的胳膊还能再当兵吗?”   余秋摇头,言辞审慎:“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你能够降低心理预期值。他的胳膊肯定没有办法恢复到受伤之前,这事儿不太现实。我能够尽力做的就是保留胳膊的外观以及尽可能让他恢复一部分比较大的生理功能。更加精细化的操作,对他来讲是很困难也基本上不可能的。   明天把长在腿上的手重新移植回头还是第1步,后面复健有漫长的路要走。我希望你们能够做好思想准备,不要想一步到位,这不可能。”   程芬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那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丈夫留在部队呀。”   余秋奇怪:“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啊。你丈夫是因公受伤,谁都晓得他是为了救灾民,胳膊才受伤的。部队也给他请二等功了呀。”   几乎已经是普通士兵能够拿到的最高的功勋。因为据说只有死人才能荣获一等功。   有了这个二等功,孙斌晋升职称退伍安置工作都能够得到优先的安排。   可以说,以后只要不出大问题,他们家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过下去不是事情。   再说江县这两年发展的很好,居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各处都需要人才。像孙斌这样在部队历练过的英雄,肯定不愁出路。   余秋安慰了几句,再抬眼看陈芬的脸,突然间反应过来,她不是害怕丈夫退伍,她害怕的是回到江县。   正常情况下,士兵退役都是回原籍安置。而这恰恰是夫妻俩都不愿意发生的事。   至于为什么,余秋心中再清楚不过。   曾经发生的一切并不会随着时间消失,人们对于桃色新闻的记忆好的出奇。   夫妻俩不在江县的时候,大家只能是遥远的记忆,搬不起来就不再提。可要是他们荣归故里,那么曾经的过往势必要成为别人嚼舌头的谈资。   余秋试探着问:“你们是不是不愿意回江县?”   程芬落下泪来:“没错,我无所谓的,可是我不想我爱人因为我被嘲笑。他胳膊以后还不知道能恢复成什么样子。本来就容易叫人家一直盯着瞧。再有我的事情,旁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的。我也不想回去,在东北这几年是我过得最清静舒坦的日子。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些人,我也不想念家乡。我就愿意把这儿当成我的家。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在这儿清清静静地长大,不要因为我这个妈妈被人说三道四。”   余秋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提建议:“要么你们就跟领导谈,就地复员成不成?”   程芬又落下泪来:“我要怎么谈呢?”   这个时候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直接由丈夫提要求,那么很容易会给领导造成坏印象,觉得他立了点儿功劳,就架子端的老大。   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在这个时代,人们最强调的就是一切服从组织安排,不给组织增添任何麻烦。越是被表扬越是成楷模的,这个姿态就要摆得越明显。   假如由程芬开口跟团里头讲,那搞不好会引起组织上的好奇与怀疑,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愿意回乡?人都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啊,而且还是风风光光地回去呢。人武部都给安排的好位置。   要是到时候组织上回江县去调查,那么不出意外就能查出曾经发生的事。这个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什么隐私概念。尤其是在男女问题上,所有人都是义正词严的审判者,搞不好他们会被当成反面典型,接受集体的劈判。   等到了那一步,就连东北都没有办法继续当他们的避风港。不要说是组织上的惩罚了,就是流言蜚语唾沫星子能够直接淹死他们。   余秋觉得程芬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从良,生怕被人翻出旧历史。她实在太过于敏感,然而余秋却没有办法笑她。   人这一生都难以避免犯错误,可偏偏又都害怕犯错误。犯了错误之后,错误的阴影甚至可以伴随人一生。无论逃到哪里,心中都害怕被人翻出来。   程芬眼泪汪汪地看着余秋,似乎她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暧昧不清道:“算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我希望你能够将这份智慧应用到生活与工作中去。”   程芬来找她,不是为了让她确保孙斌的手还能恢复到正常状态,而是希望经过她直接跟领导打招呼,改变孙斌的复员地点。   她要怎么夸奖这位小心翼翼的妻子呢。   余秋自己都想不到比她自己更加合适的人选去当这个说客了。她知道孙斌跟程芬的过往,所以不存在扩散消息的威胁。偏偏她好像还算是个干部,能够跟省领导以及中央的领导说上话,可以帮忙解决问题。   所以,她会帮忙,可她得说,她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她感觉自己像被绑架了一样。   ※※※※※※※※※※※※※※※※※※※※   感谢在2019-12-14 09:00:13~2019-12-14 19:3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安 10瓶;希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手术室惊魂   余秋以为自己会睡不好, 因为她心里头不舒服。然而她的神经已经被生活锻炼的无比粗糙。她上了床就呼呼大睡。   在医院里头不值班, 那可真是件极为幸福的事。就算外面吵得一塌糊涂,你都有种暴风雨肆虐, 而你偏安一隅的暗爽。   人就是靠着这点暗搓搓的小确幸感觉自己活得还不赖。   一大早,从京中部队医院过来的手外科的黄教授便抵达了病房。大家伙儿也不含糊, 简单吃过早饭,便赶紧带孙斌去手术室。   程芬跟在病床旁, 瞧见余秋就一个劲儿小心翼翼地笑:“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小秋大夫,劳您费心了。”   余秋没吭声, 只跟京中来的黄教授交代情况。   她现在真不愿意搭理程芬。其实她觉得这个爱耍小聪明的女人有点儿蠢,很没有眼力劲。   程芬其实不应该在术前影响手术医生的情绪, 这非常容易对手术效果产生负面效应。尤其是断臂再植这种精细手术,很大一部分程度考验的是手术医生的刀功。一旦吻合不好, 就前功尽弃,啥都不用再说了。   病区外头已经等候了记者,还有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现在海城营口最不缺的就是关注, 包括国际友人的关注。   作为抗灾英雄, 孙斌本来就是被关注的焦点。更何况他的小腿上还长了胳膊,这简直就是稀奇中的稀奇。   无论是患者的身份还是患者的诊疗情况, 对于绝大部分人都充满了新鲜, 足以引爆众人关注的热情, 从新文学的角度来讲, 这实在是个爆点。夸张点儿讲,全世界人民都盯着他这条断掉的胳膊呢。   院方跟记者以及外国友人商量过后,决定可以将手术过程全程拍摄下来,但是不允许他们进去采访。毕竟手术室有手术室的规矩。要是他们影响了病人的情绪,那很有可能会导致手术失败。   其实上了台,孙斌就被麻倒了,谁都没办法干扰他。这对他来讲实在是件大好事。因为从一大早见到孙斌开始,余秋便觉得他昨天晚上很可能压根没睡着。   紧张害怕这种情绪再正常不过了。无论是懂还是不懂的人,都会对手术充满了惶恐,无比畏惧。   余秋看着已经睡着的孙斌,心中突然间涌现出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他是救灾英雄没错,但同时他也就是个普通人。   只要是人,就有身为人类的需求。不管宣传如何人为拔高塑造出大公无私毫无个人所求的高大上(假大空)形象,他也没办法舍弃人类的本能。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了,我亲爱的伙伴们,开始战斗吧。”   断臂寄养再植术,比起简单的一期手术,二期手术简直能要人老命。   大工程,妥妥的大工程,从天亮开到天黑,再从天黑开到天亮,绝对不是什么故作夸张的描述,而是在这种手术中极为常见。   断肢血液循环的重建、组织缺损的修复,哪一桩是简单的事情呢?   余秋刷手上台,她要跟京中过来的黄教授分头行动。他俩一个人带领小组处理断臂残端,另外一个人则负责领导将接在小腿上的胳膊切下来。   等到两边都处理好了,他们才能将这节胳膊再重新移植回断臂残端上。   巡回护士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手不会动了吧?”   她从病人被接进手术室,就高度紧张,老担心小腿上的手会动。   “不会,没有麻药也不会。”余秋手上不停,嘴巴也没停,“一期手术的目的是保证血供,让断臂不会坏死。没有接神经,所以这其实就是一块长成胳膊模样的肉。无知无觉也不会动。”   现在他们要将长好的肉切下来送回去,接好血管,接好神经,固定肌肉肌腱,缝合好皮肤筋膜。   国内在显微外科方面发展早进步快,想象力与创造力都是一流。即便2019年,也没有被国际水平甩下来,还是这个行业的扛霸子级别的存在。简直堪称神奇。   为什么呢?因为显微外科相对而言不需要什么高新设备,主要考验的是医生的手上水平。中国人口多病人多,医生锻炼的机会多,所以中国医生的手上绣花功夫的确厉害。   为了练功夫,手外科的大夫动不动就对小白鼠尾巴下手,通过接小白鼠尾巴来训练自己的刀工。接完了之后还要看成功率,失败了就代表自己练废了,要好好总结经验教训。   可怜小白鼠为人类的医学健康事业发展做出了多卓越的贡献。   京中来的黄教授最近一直忙着开会,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放过无辜的小白鼠保持手感。   手术开始,台上就只能听见器械发出的声响。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即使是巡回护士也保持高度紧张的情绪。胳膊被切下来了,断臂残端被处理好了,现在就是要将这胳膊回归原位了。   麻醉大夫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病人的生命体征。这台手术考验外科医生的功夫,同样也是一把枪顶着麻醉医生的后脑勺。   谁都清楚,麻醉的时间越长,对于病人而言面临的危险越大,也越考验麻醉医生的用药水平跟抢救能力。   摄像机忠诚地记录着手术的每一个步骤,固定好骨头,修复好肌腱韧带,光这个就花了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然而这才是刚开始,接血管的细致活才真正是要人命。手术台上的所有人都忙碌不休,众人全神贯注,生怕一有不妥就前功尽弃。   手术室外头的大树上,小鸟叽叽喳喳响,它们像是更早察觉到春天的到来,已经要迫不及待的欢腾热闹。   然而小鸟独自欢闹许久,也没有人过来瞧它们一眼。太阳照在头顶上又落下山坡,手术室里头的无影灯始终没有关上。   等候在手术室外头的记者以及国际友人们都已经扛不住,分批去吃了饭,解决生理需求。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医疗组还坚守在手术台上。   天地良心呀,大夫们的肠胃能好才怪呢。瞧瞧他们,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做到身体健康?   不仅不吃不喝,他们还不眠不休。夜色已经深了,手术却还没有停止。   等候的人渐渐焦灼不安,担心这台手术失败了。这种担心不是无的放矢。手术开始结束的太快是问题,因为这往往代表着医生上了台发现刀没办法开下去,那就直接结束吧。   手术进行的时间太长也有问题,这说明手术很难进行,每一个步骤都要了人的老命,很有可能挣扎到最后手术也开不下去,甚至病人在台上直接没了命。   外头的人等待的焦灼不安,手术间里头的人同样疲惫不堪。挨饿的是他们呀,没觉睡的也是他们。巡回护士跟器械护士还能换班,分批去吃饭休息。倒霉的主刀医生却坚决不能离开,还在小心翼翼地绣花。   手术难度太大,风险过高,每换一次手术医生都会增加手术失败的可能性。所以尽管又累又饿,余秋还是硬扛着。她甚至都拒绝了护士小姐姐给她喝的葡萄糖,因为喝了水她就要出去小便。这太耽误事了,她只能忍着。   这也是余秋最不爱干显微外科活计的真正原因。又累又饿,两个眼睛都发花。最要命的是中国特色医疗器械贵试剂贵药品贵,但是医生的技术最不值钱。因为人力在领导看来是最不重要的,也是最好打发的部分。   夜色深了,原本陪伴在手术室外头的大小领导都被请去休息。本来孜孜不倦等待的人也扛不住,各自换班先找地方睡觉。   当真扛不住,手术室外头又没有暖气供应。鞍山啊,这可是辽宁,4月份才入春呢,这会儿夜晚的气温简直感人。你坐在外头守一宿试试,保准你两条鼻涕拖老长。   手术室内外的人都换了几波,余秋却还在手术台上绣花。   无影灯孜孜不倦地工作了一天一夜,待到天边显出鱼肚白的时候,它都疲惫的要合上眼睛了。   余秋的眼睛同样疲惫不堪,最大的表现就是她看着病人的手臂是正常的影像投射。她再抬头看其他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变形了。   等到无影灯关上的时候,她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直接栽在手术床上。   不行了不行了,她脑海中的念头十分清晰,她真的不能再这样扛手术了。   年纪大了吃不消,况且她低血糖真的会昏倒的。   巡回护士同样是一夜未休息,却要比余秋的情况好很多。   她眼明手快,直接一把抱住人,然后二话不说招呼自己的同伴拿葡萄糖来。   一瓶葡萄糖喝下肚子,余秋终于感觉世界恢复了清明,没错,天光已经大亮,外头太阳都已经爬上了山坡。   “吃饭。”护士年纪不大,却像是主心骨一般,立刻下了命令,“把东西吃下肚子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余秋觉得很有道理。   她像只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在手术间外头的休息室里头吃羊肉汤面。   黄教授熬出了两个黑眼圈,比起年轻气盛的余秋,年过半百的他扛得更加辛苦。他一边打呵欠一边夸奖:“还是咱东北的羊肉汤面地道。”   面粉是好面粉,羊肉的滋味也十足。撒了青蒜叶,加了胡椒粉。一碗羊肉汤面下肚,妈呀,活着可真美好。   余秋毫不客气,一个人就干掉了一大碗面条,然后坐在椅子上打饱嗝,开始发呆。她知道自己应该去睡觉,可问题的关键是她现在完全不想动弹。   黄教授没有勉强她,今天这台手术,噢不,准确点讲,是昨天这台手术,主刀的人是她,让她放空一会儿也好。   手术室的护士长过来请两位专家出去接受采访。记者同志也熬了一天一夜,这会儿都冻得开始打喷嚏了,还是坚守着岗位。   黄教授拍了拍余秋的肩膀,示意这姑娘跟着自己走,这可是露脸的时候。   余秋毫不犹豫地摆手。她现在特别理解当红的小花小鲜肉不愿意接通告的心情。第一不稀罕,曝光度实在太高工作量实在太大了,不愁这份活。第二就是累呀,累得要死要活,实在不想去挣这个钱了。   黄教授也没再勉强她,只好自己再去硬撑着出去解决记者的问题。   余秋自己坐在休息室的太阳下,发了大概半个小时的呆,人才算是缓过来了,可以慢慢吞吞地回去睡觉。   结果她人刚出休息室,手术间的护士长就跑过来,满脸慌张。   护士长是出来打电话的。于2019年每个手术间都有电话不一样,1975年的中国电话属于稀罕事物,不仅私人家除非是国字号的人物才有电话,就是公家电话线路也非常紧张。   一个偌大的手术室,只有一台电话机。当发生情况需要外援的时候,一般都是由巡回护士帮忙出去打电话请人赶紧过来。   现在,手术室的护士长就是要请外援。她看见余秋,直接松了口气,赶紧请人去看看产妇。   这个产妇也悬乎。她是第1次生孩子,宮口开到三公分的时候,羊水破了,看上去羊水性状就不好,浑浊的很。考虑到她是初产妇,短时间内经荫道分娩几乎不可能,产科医生决定直接剖腹产解决战斗。   可邪乎的事情是,人生孩子总是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这个产妇在破水之后,宮缩突然间就一阵接着一阵,强的不行。人上了手术台,麻醉打好了,手术医生开始外科消毒,居然发现胎头拔露,小家伙的头发都显了出来。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自己生啦。上了把产钳带了一下,小崽子就离开了妈妈的肚子,哭哭啼啼地独自面对这个人世间了。   事情一直发展到现在,标准的皆大欢喜,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大人少挨了一刀,小家伙看着小胳膊小腿也有力气的很,十分欢快。   但是,手术间里头万恶的但是又发生了,产妇一直在出血。对,不是那种波涛汹涌而是涓涓细流似的出血。   一开始产科医生以为是产道裂伤,因为宮缩太强生的太快,所以宮颈裂伤了。   但是拉钩上去一看,再上手一摸,大家都没有发现出血点。可产妇的出血压根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停往外头细细地流淌。   知道什么是钝刀子割肉吗?就是这种感觉。倒霉的医生们不知道为什么出血,病人就用这种细细的淌血来提醒你们,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啊。我也不来大出血,我给你时间,你赶紧上治疗手段。   实际上大夫们已经在积极按摩子宮,并且上了缩宮类药物,然而没用,产妇还在不停地出血。   虽然目前出血量只有300多毫升,下不了产后出血的诊断。可临床医生有自己的经验,他们已经感觉到不对劲,这个病人情况可能会很凶险。   于是他们想到了请外援,不敢耽误任何功夫。事实证明,他们的当机立断也算是救了自己的命。   余秋跑到手术室里头,明显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护士询问医生要不要继续推缩宮素,手术大夫则在拼命地按摩病人的子宮。   余秋靠过去便闻到血腥味,这种味道在产房里头太常见了,刚刚吃过羊肉汤的余秋居然没有任何反胃的反应,只盯着病人看。   产妇的状况还好,因为已经推了麻药,所以她现在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即使医生在不停地按压她肚子,她也没觉得哪儿特别不舒服。   她就是想看看她家宝宝,宝宝小呢,大夫原本说她要过一个多月才能生。   她动的时候,余秋突然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穿刺点,她的穿刺点在出血。   “凝血功能怎么样?”余秋立刻喊人拿病历给自己,但是报告单里头只有血常规却没有凝血功能。   手术医生有些慌张:“重新抽血了。送去化验室的血污染了,要求再抽一管血。”   急诊产科手术往往等不到检验结果返回就得进行,在极为紧急的情况下,人都来不及送手术室,甚至在楼道里头就直接划开肚子了。   这个产妇当时情况危急,为了挽救胎儿的生命,急诊开刀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事情容易被忽略掉。比如说,产妇的凝血功能如何?   余秋指着出血点,表情严肃:“这很可能是全身性疾病。肝功能,她的肝功能怎么样?我没有看到报告单,赶紧检查。”   眼下产检的概念基本上没有,即使是城镇居民,怀孕也就是等着生。真正去医院做检查的少的可怜,因为怀孕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大家也不把它当成生病来看待,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做检查呢?   而肝功能一般得在空腹的时候进行检查,肚子疼来医院生孩子的,常常都等不及抽血查肝功能就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手术医生赶紧招呼护士帮忙再抽一管血。她已经有些慌了,因为产妇的出血过于邪门。她都想到了羊水栓塞,只觉得实在太可怕了。   余秋一边翻看病历,一边追问产妇的情况。病历当中的病史写的很详细,产妇一周前曾经感冒,感觉肠胃不舒服,不太能吃得下东西。   余秋追着问:“你的感冒除了胃口不好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产妇想了想:“就是打了两个喷嚏吧,反正我感冒的时候胃肠道反应特别重。大夫说我是胃肠型感冒。我也没吃药,就喝了点开水,然后天天喝白粥。”   余秋在心里头飞快地分析,这可未必是感冒,也许跟肝功能有关系。这回检验报告发回来的非常快,检验科的老师直接跑到了手术室。   情况不好,病人凝血时间严重延长,纤维蛋白原下降的一塌糊涂。至于肝功能,肝酶基本上正常,但是胆红素很高。   余秋立刻一脑门子汗,这人的肝酶不是没升高,很可能是升高了之后下降了。   临床上有种情况会出现这样的表现,肝炎发展过程中,由于肝细胞的大量坏死,对胆红素的处理能力进行性下降,所以胆红素出现上升。同时转氨酶由于已经维持相当长时间的高水平,进行性耗竭,因此转氨酶不高的现象。   这叫胆酶分离,往往提示急性肝坏死。   再结合产妇的病史,胃口不佳,凝血功能异常,结合在一起,就是一例罕见的产科凶险疾病——妊娠期急性脂肪肝。   这病发生概率低,但起病急骤、病情凶险,进展迅速,常伴肾、胰、脑等多脏器损害,危及母儿生命。最要命的是,在缺乏详细的产检数据时,它往往会被忽略掉。   余秋苦笑:“这应该不是羊水栓塞,但情况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按照DIC的标准上治疗吧。输血,全血跟血浆全都要,能有多少血,通通拿过来。”   手术室又变成了战场,所有人都忙着抢救产妇。   家属还在外头等待。他们是见到了小孩,但是始终不见大人出来,就开始心里头发慌。既然都已经生,那为什么还老是把人留在里头不放出来呢?   可惜没有任何医护人员能够停下来详细跟他们解释。他们收到的只有硬邦邦的几句话,产妇情况非常危险,医院正在竭尽所能抢救。   没空解释,能够解释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医生护士正在参与抢救,没有办法分出身来。   而有空出来跟病人交代的又所知有限,讲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这就是临床上尴尬的地方。参与诊疗过程的医务人员往往要接着参与抢救。因为他们接手过病人,对病人的情况更了解,做起来也相对的更加得心应手。   于是他们就没有办法分出去,跟患者家属进行沟通。而等在外头什么都两眼一抹黑的家属只能焦急地继续等待,他们的情绪没有人去安慰。   矛盾往往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产妇丈夫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跟他讲清楚他老婆到底怎么了,已经在焦急地踹手术室的门。   他想看看他老婆,他害怕,他害怕他老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他们才刚刚有了个孩子呢,他怕死了。   1975年的医院手术门压根不是那种高大上的金属铁门,而就是普通的木门,根本扛不住踹。   手术室的护士跑出去阻止病人家属:“你们够了吗?不要再吵了,我们是管你们还是管病人?她情况非常危急,我们在抢救。”   可是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慰产妇的丈夫,他也急得大喊大叫:“你告诉我我老婆怎么样了呀?”   护士突然间哭了起来:“你还要怎样?她命悬一线,我们所有人都在忙着抢救。血不够了,我们都在抽血,你们还要怎样?”   余秋跑出来喊护士,还要血,继续输血,不然的话这人肯定得死。   护士哭着指着余秋:“她从昨天早上进来开刀到现在,一分钟没合眼睛,连厕所都不敢上。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外头聚拢的患者家属们朝手术间门口涌过来,全都看着余秋。她就是那个小秋大夫吗?哇!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那可是30个小时了,她居然一直都没有离开,始终在手术台上给人开刀?果然是雷锋式标兵,果然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有人大声喊着,安慰产妇的丈夫:“你着急什么呀?主席都已经把最厉害的大夫派给你老婆了。”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指责,觉得他家不像话,这个时候怎么能够打扰大夫呢?大夫都忙死了,管了你,到底要不要管你老婆?   余秋趁机大喊:“有O型血的同志吗?知道自己是O型血的同志麻烦你们去那边排队化验。我们有个产妇刚刚当上妈妈,她情况非常危险,需要大量的输血。”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三三两两有人走出来,还有人冲着护士喊:“我不晓得我是啥血,我化验看看哈。”   余秋连连点头,大声道谢:“谢谢!抽完血之后,麻烦你们在原地等会儿,食堂会送营养餐过来。”   她推着护士,又朝手术室的方向跑。   现在的情况主要就是支持治疗,输血还不够,得做血浆置换。   这个病烧钱的很,是一场艰难而持久的战役,不是说今天情况稳定下来后面就没有危险。   但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不需要再想办法终止妊娠。   手术室里头一直忙碌到吃晚饭的时候,病人的情况才相对稳定。这个相对稳定说的是他们经过了病人昏迷又苏醒的过程,然后将他送去了重症监护室。   这个重症监护室也是本次海城大地震发生之后,为了方便治疗病人,由京中部队医院帮助鞍山医院新建起来的。   后面的情况,产科大夫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主要就是看ICU医生的造化了。   没错,当大夫的就是如此悲观。时时刻刻都祈求老天爷帮忙,千万不要故意为难人。   余秋觉得自己也应该去给这个产妇烧一炷香,求求各路神明行行好,她才刚当上妈妈呢,她还这么年轻,她应该好好活下去的。   ※※※※※※※※※※※※※※※※※※※※   感谢在2019-12-14 19:35:09~2019-12-15 10:1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觑觑眼婷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看生命多不容易(捉虫)   从ICU出来的时候, 产科大夫突然间感慨:“人生个孩子可真是不容易。”   就说这两个产妇吧, 来的时候都是肚子疼,没什么特殊的。虽然都早产, 但月份算是比较大的,不需要特别再有什么处理了, 保胎也没什么太大意义,顺其自然生就好了。   非得说有什么要强调的, 那就是没胃口,恶心想吐。可这也没多少好奇怪的, 人反胃的时候多了去。   结果一个生完孩子高烧不退,一个生完孩子血流不止。明明开始都是相类似的情况, 却偏偏是不同的疾病,而且都凶险的要命。   太难了,产科医生都想感慨。   太不容易了,疾病千变万化,稍微一个不小心, 人就要送命。   余秋也跟着感慨:“是啊,人活着真不简单。”   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那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希望这位年轻的母亲也有另一位妈妈的福气吧。   那个李斯特菌感染的新手妈妈体温已经恢复正常,等到疗程结束之后,她就能顺利的出院了, 也可以给她家宝宝喂奶了。   产科医生邀请余秋一块儿去她的办公室吃饺子。她丈夫包好了刚送过来的, 是羊肉馅的, 正好热乎乎吃下肚。   余秋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不是不好意思, 是她真的不想吃。   很奇怪,她不想吃也不想睡。因为太累了,所以连吃饭跟睡觉的力气都没有。   她跟产科大夫在楼梯口奔的时候,站在楼梯中间发了半天呆,才勉强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去看看病人的。孙斌做完手术之后,她还没有去瞧过呢。   最热闹的时候过去了,围观的记者以及国际友人们已经散开,孙斌也恢复了清醒。   病床旁边,躺在婴儿车里头的小家伙嘴里头吐着泡泡,眼睛大大的看着这个世界。   孩子的旁边是母亲,她正用棉签沾着蜂蜜水给丈夫润湿嘴唇。她嘴里头说着什么,面上浮着欣喜的笑容。   她的丈夫虽然虚弱,眼里却有光,正同妻子说话。   旁边的孩子像是不满被大人忽视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哼唧声,小胳膊小腿手舞足蹈。   做母亲的人只好放下手中的棉花棒,抱起小东西来回走动,好好安抚他别再闹腾。   余秋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病房里头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你也不好意思进去?”   李大哥站在走廊靠着病房的地方,轻声同她打招呼。   这个病人很重要,他当然知道。只不过灾后重建的工作每一桩都重要,他直到今天才赶过来看情况。   但是很不巧,人家夫妻在说话,他感觉自己冒冒然进去打扰不合适。   余秋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突然间觉得生活是件很美好的事。”   因为太美好,所以不舍得松手。因为美好,所以想要更加美好。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希望自己过得更好。   她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但她突然间释然了,不再纠结。   “李大哥,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   余秋目光示意病房的方向,“我跟他们家做术前沟通的时候提到过,孙斌的胳膊不可能恢复到跟以前一样。他在部队再呆下去不合适,最好退役。他本人比较想在海城转业,希望继续建设海城。但他们又担心直接跟组织上提,可能会给组织添麻烦。”   李大哥笑了起来:“这算什么麻烦。现在我们搞建设,更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也需要这种英雄作为标杆。这样吧,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余秋笑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李大哥。”   李大哥笑着摆手:“这有什么麻烦的,像你这样全心全意为病人考虑的,才是麻烦你了。”   他感慨万千的模样,“我们都说赶英超美,现在一步步的,也有东西得让人家学我们了。”   看看他们的医疗发展,今天他听市里头的同志汇报了。来参观的外国友人都惊讶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喊:“long long lives Chairman mao。”   李大哥兴致勃勃,余秋却毫不犹豫地泼冷水:“其实没什么,给外国人同样的条件,他们也能锻炼出来。”   况且像这种程度的断肢再植,除了保持外观的完整之外,很难恢复肢体的健全功能。一些比较精细的操作,比如说写字之类的,基本上没戏。因为与血管不同,即使神经吻合好了,神经的再生也是不受医生控制的。而吻合不好的情况下,肢体畸形坏死甚至导致死亡也不是没可能。   没错,2019年,我们的显微外科依然可以笑傲全球。但欧美国家不是没有发展。他们的发展主要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精确和灵敏的机械肢体,比方说手、胳膊、腿,在智能化操作下,它们可以恢复绝大部分肢体的功能。   如果不是因为价格过于昂贵,大部分人承受不起的话,说不定它们早已经取代了显微外科。   所以我们不能放松,更加无法沾沾自喜。因为全世界都在飞快地前进,你引以为豪的东西如果不进化的话,那么很快就会被别人甩在后面。   显微外科要发展,那就必须得想办法提高断肢再植之后的功能恢复水平。不然机器总有一天会越来越便宜,就好像90年代的大哥大后来变成不值钱的砖头一样。当价格的优势不复存在的时候,人们会选择功能更加齐全的机械肢体。   李大哥笑了起来:“你怎么妄自菲薄呀?起码现在,这个技术拿出去大家都是震惊的。”   余秋还是严肃地摇头:“不行,我们必须得精益求精,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呼呼大睡。”   李大哥脸上的笑容更深:“你有这个警觉性,真的很难得。”   余秋摇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想我所有的努力最后化为停滞不前。   技术就是这样的。假如有一天显微外科真的被取代了,那在发展显微外科过程中,锻炼出来的一项项技术成果也可以转化到其他地方去使用,仍旧能够发光发热。   社会的进步就是这一点点的小创新小发明推动起来的。   李大哥主动邀请:“我们一块儿进去吧,我看他们夫妻话应该说的差不多了。”   余秋笑着摇头:“不了,您进去看吧。我还要去找他的管床医生,有事情要讲。”   她转过身,直接往医生办公室去。手术结束才是刚开始,后面还有漫长的战役要打。接上去的手臂能不能存活?活了之后除了好看以外还能不能再拥有点儿基本功能,要如何进行复健,都是大问题。   余秋在鞍山待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里,苏家恒接了从马来西亚开来的船,跟他的同伴们完成了援助物资的分发工作。   小川君与凯瑟琳分别通过他们与自己国内亲朋的关系,联系到了更多的集装箱。感谢近10年世界集装箱事业的蓬勃发展,他们拥有更多的报废箱子来完成简易房的搭建工作。   而在医院里,李斯特菌感染的产妇体温始终正常,还在继续进行疗程观察。至于她的孩子,像是已经适应了妈妈肚子以外的世界,能吃能喝,反应活泼的很。   比起她,妊娠期急性脂肪肝的新手妈妈运气显然要差上不少。她在ICU里头再次陷入昏迷。后面又是上呼吸机,又是持续血浆置换,又是甘露醇脱水,好不容易人才缓过来,余秋离开鞍山的时候,她刚脱离呼吸机,后面还得看恢复情况。   谢天谢地,比起在鬼门关打滚的母亲。这两个孩子倒是幸运的不像话,都活泼又自在。   这话说的可真残忍。但如果母亲还备受煎熬的时候,孩子的情况又不好,那真是让人心酸。一场妊娠,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余秋没有在鞍山继续逗留。她的工作很多,作为333干部,这三个月时间她应该在京中呆着,好跟着指导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   临离开鞍山之前,孙斌的老婆程芬送的余秋一副毛线手套。这玩意儿是她在医院陪伴丈夫的时候,一针一线打的。   刚出月子没多久的女人又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又要照顾住院的丈夫;天知道她是如何挤出时间来打毛线的。   只有真正照顾过手术病人的人才知道这活儿究竟有多辛苦。而跟这个比起来,照顾一个满月的孩子更是难度up up,那是请了一个月嫂都不够,还得额外再请位保姆的高难度高强度工作。   所以尽管无论是3月中旬的京中还是杨树湾都用不到毛线手套,余秋还是笑纳了她的好意。   也许这样,她心里头能够舒服些。   李大哥喊秘书帮余秋订了车票。车子抵达京中以后,她没有直接回计划生育小组所在的小楼报到,而是直接拎着行李箱去学校里头找何东胜。   夕阳西下,何东胜下了课,跟同学一块儿去食堂打完饭,端着搪瓷缸子往宿舍走。   余秋瞧瞧他左边的女同学,再看看走在他右前方,还一个劲儿回头回头说话的男同学,顿时忍不住磨牙。   可以呀,小何队长,男女通杀啊,姐姐看样子很需要彰显存在感。   于是她站在原处,就等着自己自带的金光晃瞎男朋友的眼睛。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又残忍。何东胜正跟他的小伙伴说的兴高采烈,完全无视余秋的存在,就这么华丽丽地飘过去了。   余秋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友越走越远,感觉这个世界已经好不起来了。   反而是一直歪着头说话的男同学看到了余秋,还朝她的方向指了下手,同自己的同伴们说了句什么。   后知后觉的何东胜好奇的转过脑袋,待看清余秋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时,他那迟钝的求生欲可算是上线了。   何队长二话不说,直接奔过来一把抱住人。为什么是一把呢?因为他单胳膊,他右手还端着今天的晚饭,总不能抱到余秋身上。   余秋倒是伸长了两条胳膊,只不过拥抱何东胜的时候,狠狠地掐了下他的腰。不老实啊,何队长,都背着姐姐在外头做了些什么?   何东胜高兴傻了,叫她掐了都不知道反抗,就高兴地搂着人腰往宿舍的方向带,兴高采烈地跟众人介绍:“这是小秋。”   其他同学发出哄笑声,全都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谁不认识啊?放眼整个国家,哪个不认识余秋?”   先前同何东胜说话的女同学认真地看余秋的脸,像是破案一般点点头:“人上电影果然会被拉宽,你怎么这么瘦啊?”   这个年代的人崇尚健康美,力量美,劳动美,红扑扑的圆脸蛋才是美女的标配。跟招贴画跟银幕上的美女一比起来,余秋真是太瘦了,好像起阵风就能把人刮跑一样。   何东胜看着她也心疼,同自己的朋友们解释:“她刚去了趟海城,支援建设来着,肯定没吃好睡好。”   其他人都推着何东胜:“那快点,带她回去休息吧。眼睛都熬出红血丝了。”   一群年轻人七手八脚,又是帮余秋拎箱子,又是要把自己手上打的菜送给他们今晚庆祝一番。   何东胜赶紧推辞,表示自己马上会去食堂再打一份。   大家伙儿将人推进宿舍,就笑嘻嘻地全跑了。   何东胜没有学籍,在学校一直是旁听生的身份。其实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有宿舍。只不过他情况特殊,学校的后勤就给他收拾出楼梯口的杂物间,里头一架单人床,一张旧书桌,外加一个木头柜子就成了他的宿舍。   单门独户,这在眼下可是超规格享受了。   余秋在宿舍里头转悠了一圈,何东胜摆下手中的搪瓷缸子,招呼她先吃饭,他自己再去食堂打一份。   结果一扭头,看见女友活像要鸡蛋里头挑出骨头的劲儿,他顿时哭笑不得:“你放心,这屋子里头的蚊子都是公的,从来不叮我。”   余秋挑高眉毛,在心里头冷哼,年轻人,你太天真了。这年头不仅要防火防盗防闺蜜,还要防你的兄弟!瞧瞧刚才跟你说的热火朝天的劲儿,眼睛都在放光呢。   何东胜拿开水烫过了筷子,拉着人在书桌前头坐下:“吃饭吧。他们在讨论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他们今年就要毕业了。”   余秋不假思索:“不是包分配吗?有什么好讨论的?”   按照现在的原则,大部分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回原籍安置。   何东胜摇摇头:“今年政策有变化,可以双向选择。最重要的是搞开发区,需要一大批有专业技术的年轻人。廖组长这些天全泡在各个院校了,正号召大家伙儿去特区参加建设呢。”   余秋下意识冒了一句:“难得呀,他还做了件好事。”   改革开放以后,头一波去深圳发展的人,基本上都赚了。   这个年代经济特区听着不受人待见,因为太资本主义,感觉很不靠谱。但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真被毒死的没几个,吃的满嘴流油的倒是一大波。   “大家心里头在打鼓,不太放心,就想找我问问。”   何东胜将筷子递到余秋手上,积极给她做推荐,“你先喝点儿面汤润润嗓子,我给你打土豆排骨去。”   余秋看着他的搪瓷缸子里头就是一碗面条,大概是骨头汤做的汤底,所以上头还有点儿油花,但除此之外就是葱花跟少的可怜的白菜叶子,既没有肉也没有蛋。   她立刻沉下脸:“你怎么搞的?怎么吃成这样?我不是跟你讲,每天起码一个鸡蛋保证营养吗。”   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大的块头,光吃这点东西怎么够?   余秋瞪他:“你老实交代,是不是钱不够花?”   他现在这样的情况,跟333干部差不多。帮老人家跑腿,根本就没有工资拿,全靠杨树湾的工分。   说个不好听的话,老人家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呢,专门占杨树湾大队的便宜。   何东胜笑得两只眼睛都弯了:“没有的事,我中午吃的多,晚上不消化,就要了碗汤面条吃下肚子舒服。”   余秋恶狠狠地瞪他:“我警告你别想蒙我。回头我给你做全身检查,少了一块肉,我唯你是问。你是我的,我不准你瘦下去。”   何东胜无奈:“对对对,我都听你的。你先喝面汤,我去打饭了啊。去晚了,好吃的都被人打光了。”   余秋这才放人走。   等到小何队长大手笔的打了土豆炖排骨跟腊肉炒面片回来,发现女友已经躺在他的单人床上睡着了。   她眼睛下方显出淡淡的青色,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何东胜心里头又酸又涩,像是被谁捏着心脏一样,难受的不得了。   他给余秋盖好了被子,然后用热水温着打回来的土豆排骨跟腊肉炒面片,自己吃完了那碗被喝了一半面汤白菜骨头汤面。   完了以后,他就给余秋留了张条子,自己背着书包去教室里头上课了。今晚有节公选课,是讲西方哲学史的。他很感兴趣,想去好好听听。既然要搞特区,那就得琢磨透了从外头来的人是个什么想法,大家交流的时候还不至于舌头碰牙齿,彼此都疼得够呛。   何东胜上完课又在教室里头待了半个多小时,完成了作业才回宿舍。   路上碰到先前一块儿说话的同学,大家全都笑他不像话,居然将女友一个人丢在宿舍里。   何东胜无奈:“她好几天没睡觉,一直在医院里连轴转,我怕在宿舍会打扰到她。”   其他人都啧啧赞叹,感觉这个赤脚医生真是不好当。小秋大夫还不满18岁吧,这要是放在国外算不算童工啊?居然就正儿八经地当医生,还一个人干这么多活了。   先前同何东胜讲话的男同学倒是替他犯愁:“那你怎么办?今晚你睡哪儿?要不你到我们宿舍将就一晚上,你跟我睡。”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隔着老远,余秋就主动冲众人打招呼,“我明天一早去单位报到。一会儿我就回单位宿舍。”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3月中旬的京中虽然入了春,但要是打地铺的话可吃不消,肯定要冻出毛病来的。   何东胜听说她要走,顿时失落不已。他紧走两步,还没有来得及表达对女友的思念,结果就听见她恶狠狠地跟自己咬耳朵:“不许跟旁人说,你是我的。”   何队长哭笑不得,只得回宿舍放下自己的书包,然后拎着她的行李箱准备送人走。   结果余秋却拉住了他,直接瞪眼:“干嘛,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你老实给我交代,你想干什么坏事呀?”   何东胜无奈的很:“天不早了呀,你早点回去也好,早点休息。”   余秋直接点他的下巴:“你傻呀,我的宿舍要么不知道多久没住人要么肯定现在就住着人。你让我回去怎么睡?”   何东胜这才反应过来,的确是这样的。作为333制干部,她的宿舍也是流动的。里头住的人不固定。再说就是不流动,这么长时间没住人的话,被褥肯定也没晒过,怎么睡觉啊?   现在的后勤服务可没有那么到家。333制干部在中央当官的时候,也基本上靠自己照顾自己,没什么特权享受。   何东胜想了想,直接推着余秋回床上:“你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就好。”   余秋伸手揪他的耳朵:“你傻啊,要睡一起睡。”   何东胜的耳朵跟着了火一样,结结巴巴道:“睡……自己睡呀,我不跟你睡。”   余秋瞪眼:“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开什么玩笑啊?姐姐都发出邀请了,你当什么柳下惠?   何东胜面红耳赤:“不行,你……你会怀孕的,我们还没扯结婚证呢。”   小秋还不到年龄,这个时候怀孕的话对她的身体也不好呀。   余秋翻白眼,一点儿形象也顾不上了:“不会用套子呀,你真是丢我的人,作为我的家属,居然都不晓得避孕套避孕的道理。”   何东胜愁眉苦脸:“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避孕套都是计生部门发放的,外头根本没得卖。再说就是有的卖,他一个单身小伙儿买避孕套做什么?   余秋高傲地抬高了下巴,示意他看行李箱:“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我就是专业搞这项工作的。去,拿过来,好好洗白白,上床伺候我。”   小样,今天姐姐一定要吸足了元气。   ※※※※※※※※※※※※※※※※※※※※   阿金:下一章的标题叫不能白睡。   小秋:那就说明我还是睡到了咯。   阿金:色字头上一把刀。   小秋:知道了,我会好好睡的。感谢在2019-12-15 10:19:46~2019-12-15 18:1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ear钱包 15瓶;快走杨被风吹 10瓶;希茜 2瓶;taylor、tracy、拙子、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真是疯了(捉虫)   为了睡到何东胜, 余秋可真是操碎了心。她认真地检查门窗, 坚决不放一只蟑螂进屋。她又满世界的找电话线,防止突然间会有夺命连环call打扰。   还是何东胜哭笑不得地拉住了她, 哪儿来的电话机呀?整栋楼就门卫大爷那儿有一部电话。   一向对自己的人品没什么信心余秋就立刻捋袖子,打算去直接拔了电话线。   亏得何东胜直接从后头抱住了她,否则她肯定要破坏公物。   何东胜哭笑不得, 从后面搂着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怎么他老觉得他俩跟反过来了一样。   余秋恶狠狠地咬人:“你就别想逃了, 今天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会救你的。”   何东胜愈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女友。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友像饿虎扑食一般, 三下五除二就扯了他的衣服,然后直接将他压在了床上。   他笑着抱住女友亲了上去, 然后将人搂在怀中,柔声问:“怎么了?谁让你不痛快了?”   余秋有些悲愤, 年轻人, 拿出点儿血性行不行?姐姐衣服都脱了, 你问我这些?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何东胜却压住了她的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什么事情不舒服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头。”   余秋愤愤不已:“你不打算让我睡吗?”   何东胜无可奈何:“你睡了我,心里头就能痛快了?”   那当然了, 傻小子,食者性也。人生中再不痛快的事情, 饱饱吃一顿,狠狠睡一觉, 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何东胜可不敢苟同她的观点:“那让你不痛快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呀。”   余秋直接翻白眼:“为什么要解决?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只能让它在那儿继续存在, 而我得吸饱了元阳去忍受它的存在。”   何东胜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光果的后背, 轻声安慰道:“是不是在海城不痛快了?”   小秋肯定是累坏了。在海城她既要给人看病,又要帮忙处理妇女儿童的工作,还要接受海内外媒体的采访。这几桩事情哪件都不轻松,搞不好她还受了许多闲气。看看报纸上说的,她连着30个小时不休不眠不吃不喝。她还不愿意被记者采访,不希望记者宣传报道。   “我本来就不愿意。我认为这样子本身就不正常。我可不认为医生应该这样。”余秋直接勾他下巴,眼波流转,“知道我不舒服还不让我痛快点?”   还不赶紧贡献出元阳给我吸取?   何东胜苦口婆心:“你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就行了吗?”   余秋想要搞偷袭,没想到这人居然关键时刻如此讲原则,完全无视她的女性魅力,非得她说出原因才行。   余秋悲愤了,年轻人,你这样子很容易会被甩掉的。姐姐在婚恋市场上也是很有排头的。号称要成为姐姐格命伴侣的人能排成一条长龙。姐姐一声令下,他们可以打得血流成河。   何东胜抚摸着她的面颊,眼底有暗火汹涌:“小秋,我爱你。”   房间里头的灯已经被余秋强行关闭了。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他的脸上。何东胜的目光迫切又焦灼,嘴巴微微张着,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一样。   余秋有瞬间都觉得自己渣了,感觉自己好像古代在前朝受了气的帝王,回头进了后宫就找妃子泻火,是怪不要脸的。   她叹了口气,埋头进何东胜的肩窝,老大不乐意:“其实还好了,我已经想开了。”   她叽里咕噜说了孙斌跟程芬的事情。其实她真想开了,搞道德绑架这种事,她不是最得心应手吗?   北田武、小川君还有苏嘉恒,哪个没有被她强行借着格命的名义忽悠过?这实际上也是一种道德绑架。只不过她的道德换成了格命大义而已。   余秋声音闷闷的:“她还给我打了副手套,虽然我现在也用不上。”   这下子笑的人变成了何东胜,他拍着余秋的后背:“说出来不就好受多了嘛。没事的,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能伸把手的时候就伸把手。”   余秋抬头瞪他:“现在还让不让我吃?”   何东胜猝不及防,直接被她捏到的要害,惊慌失措:“我们就不能好好说会儿话吗?我还想跟你说——”   然而余秋可不给他机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是最要不得的。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赶紧拿出点儿行动力来。   夜风又轻又柔,轻轻拂弄着夜色中的人。天上的月亮也被那清风拨动了,叫人影映在窗帘上都摇摇晃晃。   过了惊蛰,眼看椿分,万物复苏,蛰虫惊而出走矣,俱在土里头拱来拱去。冻土叫椿风化雨泡软了,于是无所阻碍的虫儿探头探脑得愈发肆意,大地叫光热烘软了,做好了椿播的准备。   猫咪也到了发椿的季节,一声声地叫唤着,焦急又迫切。因为得不到书解,所以那喵呜声愈发委屈,一声声的撩拨着人的心弦。简直跟吃不到乃水而闹腾的小孩子一样,迫切的寻找母亲的汝儿。   母亲被闹腾的不行,只得抬起身子,叫焦渴的汝儿叼住了乃头。得偿所愿的汝儿立刻大口吸吮,发出心满意足的呜咽。   叫椿的猫咪也入了巷子,两团黑影在月光下扭成一处。喵呜喵呜的声响不断,一会儿它在上头一会儿它又在下面,彼此追逐着尾巴尖,两团影子始终不分开。   猫咪追逐的太过激烈,亮堂堂的月色都乱成了散乱的星光。   那星光或明或暗,都拖着长长的光亮的尾巴。颜色或白或红,都是热腾腾的燃烧的星球。星子或直直坠落,或横扫蜿蜒,俱在暗夜中与大气燃烧出热度来,于是夜空也热气腾腾起来。   猫咪终于闹腾累了,吃饱喝足的汝儿也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喟叹。钻透了酥土的虫儿完成了翻土的准备。椿天,正是播种希望的季节。   一股温泉浸泡着大地,夜深了,万物俱寂。   月亮累了一宿,也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夜风静悄悄,只小心翼翼拨弄窗帘,试图看清楚人间。   何东胜醒得早,他习惯性早起。准备出去打一趟拳,好强身健体。   谁知道余秋也警醒的很。他一动她就不满的发出哼唧声,似乎不高兴人形暖炉居然敢中途退场。   何东胜无奈,只好重新躺回被窝,轻轻拍着人:“没事,睡吧,我陪着你。”   余秋得陇望蜀,蹬鼻子上脸,食髓知味地蹭了上去,娇声娇气:“我还要。”   何队长又成了老婆婆,苦口婆心地劝她:“你——”   然而她已经直接压了上去,不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不说,还直接往人耳朵里头吹起,手脚也不老实。天知道她浑身酸痛的情况下是如何完成这些动作的。只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以逼的人不择手段。   何队长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是居心叵测的狐狸精的对手,很快叫她拿捏了要害,被她牵着鼻子走。   甫一上路,何东胜便觉道路泥泞不堪。他吃惊不小,昨晚上他可是用了小秋从东北特意带回来的作案工具。按道理来讲,不应该还有这么多粘稠的液体呀。   于是尽管狐狸精发出了不满的哼唧声,一向很警觉的唐长老还是坚持做了检查。这一检查不要紧,简直吓得唐长老三月天里头都是满头冷汗。   出血了,好多的血。这个出血量,跟常规意义上的落红好像不太一样。   余秋也惊呆了,努力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   夭寿啊,她当然碰到过同房大出血的病人,还有人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休克了。不过那其中有的是入错了门,走了旱路,造成直肠损伤破裂大出血的。有的则是因为伤到了荫道后穹窿,直接破裂出血的。   无论是哪一种,余秋都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意味着她要去医院处理呀。不仅仅是她丢不起这个人,更重要的是,现在男女之大防的观念实在过于强烈。要是这会儿她出现在医院,她跟何东胜估计都可以坐大牢了。为什么?非婚男女居然搞破鞋,这不是流氓罪是什么?   何东胜瞧她出血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一张脸吓得煞白又绷得死紧,咬牙下定了决心:“来,我给你穿衣服,我们去医院。”   打死余秋,她都不愿意现在跑去医院。开什么玩笑,现在过去就是此地无银300两。   何东胜满脸严肃:“你还在出血,血止不住怎么办?”   余秋有些崩溃,主要是她自己没办法完成自我体检,她也搞不清楚出血点在哪儿,就没办法自我应对。   何东胜果决的很:“没事,我们去医院请大夫看看就好。”   余秋急了:“我怎么能去医院?”   要是普通人,上医院谎称是夫妻,大夫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要求查看结婚证。可关键问题是她这张脸太有名了呀,旁人一下子就能认出她来。   一点儿不夸张,现在国内最有名的电影明星知名度都未必胜过于她。最最要命的是,多少医务人员拿着她的医学教育纪录片反复观摩,不熟悉她才怪。   何东胜不假思索:“我们悄悄地去。要真闹腾起来,你就说我强迫你的。”   “强迫个屁!”余秋沉下了脸,“你发什么疯呀?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呀?”   何东胜已经帮她穿好了上衣,表情无奈:“不管怎么说,总比你这样淌血来的好。”   余秋哪里能听他的话,立刻下意识强调:“可我不疼啊。”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可算是从慌乱中微微收了神。假如说是严重的外伤,按道理来说,她应该会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可实际上她觉得还好。   没错,昨天晚上她当然感受到了疼痛。可是后面的过程,她得说她爽到了。大约是□□熏心,不怀好意的时间太久了,到后面她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强烈的疼痛。   这不合理呀。她神经又不迟钝,她这人手上烫个泡都要大呼小叫的。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间一股暖流滑过,余秋又出血了,在床单上开出了一朵妖娆的花。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好像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会这样。这感觉直接激得余秋抬头问:“今天是几号?”   何东胜不假思索:“3月21,椿分。”   余秋顿时眉飞色舞,唉呀,妈呀,她知道椿.潮带雨晚来急的原因了,她来例假了。   她当然不会稀里糊涂到搞不清楚自己的生理期。她只是经常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搞不清楚每天的具体日子而已。   余秋喜不胜喜,立刻勾住何东胜的脖子,嘿嘿笑出声:“我没事了,正常的。”   说着她还往人怀里头钻。   年轻人去什么医院啊?趁着天光好,赶紧叫姐姐继续吸元阳。   何东胜立刻压住她,皱着眉毛道:“你老实点儿,你来例假了还闹腾。”   余秋呆滞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大姨妈虽然是位常来常往的亲戚,可大姨妈在家的时候,她就不能在对唐长老下手了呀。   她顿时悲愤不已,感觉老天爷真是不帮她。她才刚吃了一回夜宵,再想来顿早饭都不能满足她。   何东胜可不由着她瞎闹腾。暖水瓶里头还有热水,经过一夜已经变温了。他立刻兑了热水,让余秋好好清洗,然后帮她换上干净衣服。   谢天谢地,小秋大夫虽然搞不清楚每天的具体日子,但她作为女性还是知道出门应当带卫生巾这个基本道理。   何东胜顺利从她的行李箱里头翻出了卫生巾,让她穿戴好,然后自己将床上的床单被褥一并儿搬下来清洗。   真尴尬啊,床单上开出了鲜艳的牡丹花,一开就是一大片。脏的床单褥子被拿下去之后,他又从柜子里头取出了另外一套,赶紧铺盖好。   这一套明显要比昨晚他们睡的薄上许多。何东胜又将被子垫上去,一半盖一半垫,将余秋送进被窝里头裹裹好,然后自己去洗床单褥子。   血这东西一旦落下去,假如不趁早清洗的话,很快就会咬住纤维,就再也洗不干净了。况且倘若不一大清早趁着大家伙儿都没起床的时候洗,到时候他可没办法再端出去。   不然他要如何跟朋友解释,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出了这么多血?假如说是痔疮犯了,这标准,够血流成河了吧?必须得去医院做手术了。   余秋有些羞愧。何东胜端着洗好的床单褥子回寝室的时候,她忐忑不安地问:“你晚上怎么睡觉啊?”   床单还好,毕竟三月天晒一白天就能够干。可是褥子不行,褥子很难晒干的,又没有洗衣机甩水,难不成今天晚上就让他这样睡觉?这才刚出正月不久呢,京中的倒椿寒一来,这薄薄的被褥怎么扛得住。到时候会冻出毛病来的。   余秋犯愁,琢磨着怎么搞票给男友再买一床被褥送过来。   何东胜却笑着安慰她:“没关系,我这礼拜就去海南了。海南天气热,用不着这么多被褥。”   他话一出口,就发现女友脸上的神色不对了。   余秋咬牙切齿:“去海南,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好啊,不得了了,学拐了。这是觉得姐姐睡了你,你就有恃无恐了?胆儿肥的很啊!   何东胜无奈的很:“我昨晚就想讲的,你不让我说呀。”   何止是不让他说话,那个劲儿简直要扯着他的肉,一块块吞进肚子里头去。他一直知道小秋力气大,完全没想到她在床上的力气更加不小。直到后面化成了一汪椿水,她才乖乖地由他主导。前头的时候,可都是她说了算。   余秋吹胡子瞪眼,狠狠地一口咬住人,恶声恶气:“狡辩!”   没错,就是强词夺理。狡辩,居然敢玩先斩后奏!   何东胜知道她闹脾气,只能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因为他刚洗过床单,手太凉了,所以他还特地隔着被子拍人。   这下子又叫余秋不满,抓着他的手又开始咬起来。   何东胜就蹲在床边,既不反抗也不松手,由着她闹腾。   余秋发了半天火,就像拳打脚踢打在棉花上,根本找不到落力的点。   最后她只能狠狠的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恶狠狠地诅咒:“活该!到时候累死你。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为海南这口螃蟹好吃吗?天真幼稚,到时候复杂的关系能够逼疯的你,你连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你能跟老廖那家伙比吗?老廖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国字号开头的!”   说个不好听的话,虽然人们常讲泛海沉浮,但实际上国家培养干部的成本也不低。所以实际操作中,干部其实是受保护的对象,要允许干部犯错误。他们在一处搞砸了,给国家人民造成了巨大损失,政府的常规处理手段是先冷静一段时间,等到舆情焦点转移后再调任到其他地方当领导干部。   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反正舆论的关注点持续不了两个礼拜。反正一般闯祸了,压不下去了,被推在前头的都是临时工。临时工就是口万能的锅。   何东胜是什么呀?何东胜就是这样的临时工。他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政治身份,他甚至连余秋这样的333制干部都比不上。起码余秋是发了文的,到时候真有事情闹腾出来,她可以拿着文去讨个说法。   何东胜就是叫人一句话,直接被差遣得东奔西跑。出了事的时候谁承认他呀,权力场上讲究个屁的人情。他就是现成的反格命,他就是现成的走姿派。   这个二傻子,简直就是一头蠢驴,眼前吊着个胡萝卜就以为自己有了奋斗的目标吗?   何东胜由着她发泄,也不辩解。他就隔着被子搂着人一下下地抚摸她后背。   余秋却气不过,从被子里头伸出了拳头,一下下倒他的胸口:“你个傻瓜,让你不要在官场上混的,你非不听姐姐的话,叫你不去海南,你还偏要对着干,你干嘛听老人家的呀?他又不给你发工资。你好好跟着姐姐回杨树湾不行吗?咱们开养兔场,咱们专门养兔子剪兔毛卖。胡杨他们都已经找到大学研究所研究出兔毛的混纺技术了。以后咱们剪了兔毛就自己生产出衣服,跟二小姐合作,挣得盆满钵满,不好吗?”   何东胜一开始还好脾气地笑着,听女友斥骂。到后面,她提起二小姐了,他立刻拉下脸:“不行!”   当他是傻的吗?二小姐贼心不死。他可不能给二小姐趁机做妖的机会。   余秋瞪眼:“你现在就是把机会拱手送到人前。你走了,人家会天天到我面前献殷勤的,你就一点儿也不紧张吗?”   何东胜拿额头顶着余秋的额头,鼻子蹭对方的鼻尖,声音带着热浪,直接往余秋的脸上扑:“小秋,这事儿总要有人去做。”   余秋气呼呼:“那你让别人去做。国家养了这么多干部呢,他们都是吃干饭的,这个时候他们不去谁去。在其位,谋其政,猫捉老鼠天经地义,狗拿耗子那叫多管闲事。”   何东胜满脸无奈:“可是他们都没有我合适。”   对,就是因为他没有官方的身份,所以他才能进能退。对内,他的身份被默认为是老人家的使者。他做任何事,他们这边都只能配合,否则就会被当成是违背领袖的指示。对外,他这样的特殊身份,可以安抚外资的情绪,让他们减少猜疑。   不要想换另外一个政府高官,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因为正是他没有正儿八经的身份,所以一旦闯了大祸,从正经的流程上来讲,他做的某种事情都只能代表他自己,而无法代表官方。   这是不是有点儿耍流氓啊?就是耍流氓。摸着石头过河,大家都没有经验。明里暗里,官面上私底下,文章多得要命。假如他们不多几种应对策略,到时候被人耍的团团转,吃了一肚子哑巴亏,却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余秋立刻哭了起来,泪珠儿直接在眼眶里头打转。她哑着嗓子:“那你知不知道到时候追究责任的时候,你第一个会被推出去上铡刀?”   你知道个屁啊,她在心里头骂,你真以为老人家对着你和颜悦色说了几句话,就跟你掏心窝子了吗?反击右氢翻案风知道吗?他从来都没认为自己犯了极左的错误。他的接班人也不认为,甚至4人帮被打倒以后,安在4人帮头上的罪名是极右哌。   “你以为这几年死掉的□□少吗?尤其是像你这样,可以轻而易举被安上里通外国罪名的家伙,那可是叛国罪,根本翻不了身的。”余秋哭得极伤心,整个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就两只手拼命地捶着何东胜的胸口。这个二愣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老廖这个畜牲,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勾着他连她都不管了。   何东胜却抓住了她的手,目光深沉如水:“我知道,小秋,我一直都知道。”他握紧了手,将余秋拉在怀中,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是喜欢王老先生跟王老太太吗?希望我们能够跟他们一样,我也希望。你知道吗?当年王老先生同王老太太说,希望将来他们一块儿上断头台。对,情书里头就是这么写的。   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你做好了蹲大牢的准备,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随时有可能会被人抓住了做文章,说你是反动,把你下大牢甚至割脑袋。   那时候我说,我给你送牢饭。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跟你一块儿蹲大牢。”   他捧着余秋的脸,眼睛好像是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也是在悬崖边上刀尖上走路,要么是被刀戳死了,要么是跌下悬崖摔死了。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蹲大牢?”   余秋一个劲儿地拧着何东胜的嫩肉,泣不成声。她就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堂长老如此乖乖就范,叫她轻而易举吞下肚子了,肯定是藏了穿肠毒药。   王八蛋,非要跟着一块儿坐牢吗?就不能安安生生过几天太平日子吗?她吃口肉怎么就这么难呢?   ※※※※※※※※※※※※※※※※※※※※   感谢在2019-12-15 18:19:43~2019-12-16 07:2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惟一 50瓶;哲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请到天涯海角来(捉虫)   余秋又气又怒。何东胜打了小馄饨跟酥烧饼回来都没有能够安抚她受伤的灵魂。   她倒是有意想要人肉偿抚慰自己来着, 既然精神已经受打击, □□好歹也得有点补偿吧。可惜她身体不争气,大姨妈盘旋不走, 愣是不能让她阴谋得逞。   于是愤怒的小秋大夫只能一边恶狠狠地吃馄饨, 一边气汹汹地瞪着自己不听话的男朋友。   不懂事的家伙,对生活充满了天真幻想的家伙,谁要跟你蹲大牢啊。我还想跟你生两个娃, 逗他们玩吗?   你这样子,是打算让姐陪着你在大牢里头生小萝卜头吗?   何东胜好脾气,还在旁边伺候她吃烧饼,顺带着提醒她喝口馄饨汤润润嗓子。自己却不吃不喝,态度殷勤的很。   看得余秋愈发火大, 直接吼出声:“吃你的,别搞得我虐待你一样。”   何东胜立刻低眉顺眼坐边上, 乖乖吞她吃了一半的烧饼, 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余秋更加想掐他了, 这会儿晓得装乖啦?早点儿干什么去了?光会装样子!   眼看着何队长又要惨遭毒手, 亏得宿舍门被敲响了, 外头廖组长扯着嗓子喊:“东胜, 东胜你在不?”   何东胜赶紧主动跑腿:“我去开门。”   结果余秋愈发火冒三丈, 顺带着瞧廖组长也不顺眼。哦不, 她就从来没看老廖顺眼过!   比起她阴沉的脸, 老廖同志的面部表情就丰富多了。廖组长冷不丁瞧见这和尚庙里头多了个大姑娘, 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脸上的每块肌肉都积极发挥着作用,一张圆滚滚的脸写满了“哎哟哟”。   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小何可以啊,居然都晓得生米煮成熟饭了。啧啧,阳台上晒的是什么东西?乖乖,被褥可是新换的吧?   何东胜看他的眼神哪里还不晓得老廖在想什么,立刻澄清:“小秋昨晚回去把箱子落我这儿了。怕回头我去了海南,她没办法进来拿,所以就赶紧过来拎箱子。”   廖组长脸上浮现出“不用说我了解,我都知道”的笑容,连连点头:“应该的,顺便再吃个早饭吧,好好补补身体。”   余秋冷哼,坚决不给老廖好脸:“廖组长,你不是去海南了吗?怎么到现在还赖在京里头不走啊?海南可是千头万绪,一堆事情等着你。到时候那边打起来直接动刀动枪,您不在的话,可没人能镇得住场子。”   “唉哟,有什么好镇不住的。”老廖同志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让他们打,不打的话我们怎么好管?打完了,格局定的差不多了,我们才好做事嘛。就跟地里头种庄稼一样,光秃秃的一片地有什么好管的?苗儿草儿全长出来了,再拔草长苗嘛。”   余秋翻白眼,直接威胁道:“他们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到时候打出人命案来看你怎么收场。”   廖组长向来乐观,完全不放在心上,直接挥挥手道:“慌个什么?要论起打仗,我们打仗的功夫怕得了谁。”   何东胜在边上小心翼翼地解释:“石老去海南了。”   余秋先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哪位石老?等到何东胜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才恍然大悟,是老石啊!   他不是回家种地去了吗?怎么又跑到海南去了?多大的心啊,一个背着里通外国罪名好些年的人居然还跑去资本主义最前沿,真是生怕罪名来得不够快。难道是死过一回的人无所畏惧,要使劲儿造剩下来的日子吗?   何东胜言简意赅:“老石想去海南搞农业。他在他们寨子里头种了两年水上的庄稼跟蔬菜,积累了一些经验,他想去海南搞推广。”   余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的人好像就学不会聪明,即使年逾古稀,到了风烛残年,依然不知道要颐养天年,还在做事。   何东胜笑了起来:“现在长出来的空心菜跟芹菜还有娃娃菜,就是石老带海南的民兵种的。”   余秋听到民兵两个字就眼皮子直跳,不晓得上头将他们划拨给老石管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让他以后接着带兵吗?要说带兵的话,活着的这几位老帅肯定经验丰富。经过这些年的动荡,军队实在应该好好整整了。精神固然重要,业务能力才是实打实的。   何东胜看着女友的目光,却笑着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老石准备依靠种盐篙子跟油棕树解决岛上人吃油的问题。”   余秋茫然,为什么不种花生呢?她印象当中沙壤地种花生效果好啊。因为透气,所以花生长得大。   何东胜脸上笑容大大的,语气当中难以压抑的自豪:“石老打算改造全岛的盐碱地呢,等到他搞成功,就在全国推广,到时候咱们就没有浪费的地方了。”   廖组长可不打算听他们谈论老石,他这趟过来是找何东胜有正经事的。   国家干部抓着何东胜的胳膊,满脸期待:“现在是不是有新的小麦品种?你把那位教授介绍给我,好东西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廖组长实在是丧心病狂。   开什么玩笑啊,海南的气候根本不适合种小麦。到时候一连个把月的雨水一泡,小麦直接沤在地里头淹死了。就是在水面上种植小麦也不合适,气温不对呀。这个气温这个光照,长出来的小麦磨面粉不好吃。还不如直接种水稻,产量更高品质更好。   廖组长立刻大手一挥,煞有介事地开始批评余秋:“不是我讲啊,小秋大夫,你现在虽然是333干部了,但你这个思想觉悟还是得提高。谁说我光管海南呢,全国这么多地方呢。种小麦的地方多了去,有好的小麦种子,为什么不推广啊?我看你还是没有在田里头好好锻炼过,不晓得小麦条锈病有多厉害。长了这个病,小麦几乎要绝收的。”   何东胜赶紧解释:“这个还在研究当中,没达到杂交水稻的成果。你要是想在海南种杂交水稻,倒是可以甩开手去干了。现在技术已经成熟,杂交稻的产量高,口感也蛮好。”   廖组长瞪眼:“我怎么听说小麦已经弄得很好了?何东胜同志,你不能人去了海南就不管家乡的发展了。到哪儿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家乡,这是最根本的。”   何东胜觉得廖组长的逻辑比小秋还奇怪,他可真是要无语了:“我哄骗你做什么?那个报上去的数据里头有的做假了。你别这个表情,主席都晓得了。前天教授去见主席的时候,自己照实讲的。他们的成果没有出的这么快。”   余秋有些发懵:“他为什么要造假?”   关键是造了假之后还在老人家面前承认,这不是在找死吗?有点出息好不好?科研学术造假就一定要拿出理直气壮的架势,坚决不能自己露了怯啊。看看人家水变氢气,市委书记都帮忙站台呢。   何东胜无奈:“经费,他是搞远缘杂交的,用偃麦草和小麦杂交得到新品种,抗病性强。不过远缘杂交本来就受质疑,搞农学研究你也知道,人不能替植物长,一代必须得那么多时间才能长出来,短时间出成果实在太难了。所以他的科研经费就很难报下来。没办法,他就搞些普通杂交得到小麦新品种,这样子才能继续拿到经费。”   这回也是因为杂交水稻获得了巨大突破,国家要大面积推广。主席想起来一个稻子,一个麦子,问在小麦方面我们有没有什么新突破,才有人提起了这位搞远缘杂交的小麦专家。   结果这人真是老实,他一听说国家要大面积推广他的新作物,他就竹筒倒豆子全部都交代了。他上报到有些成果不是远缘杂交的结果,距离他想要的理想状态还有一定的差距。   余秋听得唏嘘感慨,原来这年头虽然没有论文的压力,但是科研经费压力同样不小。上级单位要成果,没有成果国家哪里能源源不断地掏钱呢?万一花了一堆钱,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怎么办?而这在科研工作当中却是最常见的事。很多普通科研工作者忙碌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重大突破,但他们付出的艰辛劳动却不比任何人少。   搞科研这种事情,除了能吃苦以外,很多时候看的还是运气。牛顿的那颗苹果有没有砸到脑袋,实在说不清。   廖组长有些失望,在宿舍里头开始来回踱方步。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他最新的研究成果我们也用嘛。就在山上的水塘里头种,种出成果来了也是在为科研做贡献。”   余秋真心想翻白眼,感觉老廖这家伙一分钟不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就不痛快。   廖组长可不这么觉得,他自我感觉可良好了,还相当自来熟地直接从桌上摸烧饼,相当不客气地不问自取吞下肚。   他昨晚上才晓得的消息,实在太晚了学校宿舍锁门了,他进不来。今天他又担心何东胜去蹭课会找不到人,一大早起床就跑了过来,到现在还没吃没喝呢。   余秋看廖组长的眼睛已经盯上了馄饨,她毫不犹豫地直接端起汤喝了一口。做梦!她家何东胜到现在也就吃了半个烧饼。   廖组长呲牙咧嘴,只得悻悻地就着开水啃嘴里头的干烧饼。   他一边吃一边渣子掉一地,还指着何东胜强调:“你记好了,你就遵循你搞农村经济工作的原则。不要手伸太长,不要管太多。他们自己就能成一个小社会,只要不违法犯罪,他们之间怎么相处我们不插手。”   余秋嫌弃的恨不得拍死他。她真佩服陈招娣,这样的男人也能忍受,早就该休了。   廖组长斜了一眼小秋大夫,心中暗道,也就是小何不讲究。不然这么挑剔的媳妇,他到底是怎么看上眼的?   余秋喝完了半碗馄饨汤,推给何东胜叮嘱他吃早饭。   外头又想起咚咚的敲门声,有男生也有女生的喊叫:“何东胜,你在吗?我们有个事情想问你。”   何东胜刚要起身,就被余秋摁住:“行了,吃你的饭,我去。”   廖组长脸上立刻又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暧昧的不得了,还一个劲儿的朝何东胜眨眼睛。   哎哟,这是当了媳妇到底不一样了,小秋大夫这丫头居然都知道心疼男人了。   何东胜警告地瞪了眼廖组长,又捉住了余秋的手:“你坐着歇会儿,我来开门。”   门一打开,外头居然站了好几位青年学生。有昨天跟何东胜一块儿走的,也有余秋头回见的。   先前最早认出余秋的男生看到她还满脸惊讶:“哎,你昨晚不是走了吗?唉呀,你们也太客气了。就让何东胜去我宿舍挤一晚上也没关系的。”   廖组长脸上全是团团的笑:“哎哟,你们误会了,同志。小秋大夫是今天早上才跟我过来的,刚好可以跟你们说说海南的事情。”   余秋恨不得在桌子底下直接踢死廖组长。要不要脸?关她什么事啊?她这辈子还没有去过海南呢,她对海南有个屁的了解。   登门的大学生们倒是落落大方,昨天余秋见过的女学生露出爽朗的笑:“那正好,碰见廖组长您了。我们还有些问题想问问看,我们过去的话,住在哪里呀?我听说海南的瘴气很重,我怕我们到时候水土不服的厉害,不仅没办法参加工作,反而还要连累其他同志来照顾我们。”   “当然是住齐齐整整的屋子啦!”廖组长看到这些学生,眼睛都笑弯了,态度殷切又热情,跟对着余秋的完全是两张脸。   他从手提包里头拿出两卷招贴画,摊在桌子上,示意学生们看:“你们瞧瞧,这就是海南。”   余秋靠的近,一伸脑袋就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她嘴里头吃了一半的馄饨差点儿喷出来。   做人要讲良心啊!廖组长你这样子睁眼说瞎话,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她这辈子是没有去过海南,可是胡二姐在海南插队了4年啊。海南到底是什么样子,余秋还不知道吗?   要是跟着这招贴画上一样,活像海上美人鱼的故乡,胡二姐也就不绞尽脑汁拼命想要回家了。   瞧瞧这淡蓝色的集装箱楼房,标准的海景房配置。看看里头家具家电齐全的样子,简直就是乡间度假别墅。   房子周围有大片的农田,风吹稻花香满园。不远处还有高高的工厂,那竖起的大烟囱提醒着里面正在进行热火朝天的劳动生产。   旁边的学校红旗迎风飘扬,挨着的医院,红十字的标志倒是分外明显。连着的还有剧场,外头贴着电影海报,显然有新片子上映。再往远处延伸,那是游乐场,有鸭子船,还有公园。   一张招贴画面积不大,里头的内容倒是不少。就连海水养殖以及海边的鸭子跟鹅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大片红色的是什么?妈呀,秋后的盐篙子,被他们相中的油料作物。   余秋看得眼皮直跳。   旁边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则是啧啧赞叹。这个年代无论乡村还是城市,住房紧张都是常态。   乡间是农民经济条件有限,虽然有地方,但是盖不起房子。城里头的住房基本上都是国家分配的,三世同堂共居一屋属于常态。甚至上下铺可以分别睡着两对夫妻。   跟现实生活中憋仄的住房条件比起来,招贴画里头瞧着简直就像天堂。   一群学生互相交换着眼神,目光中显然闪烁着惊喜。   廖组长笑眯眯地指着余秋跟何东:“这个房子,还是杨树湾的同志设计的。家家户户都用沼气做饭,每天都有热水洗澡。保准大家天天都开开心心地上班去,回来也能洗个痛痛快快,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到海南岛上,我们实行休息天制度,每个礼拜上6天班,休息一天。休息日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不强制义务劳动的。   剧院还有电影院都是现成的,想去看戏也好,想去看电影也罢,都可以。学校从托儿所到大学,一应俱全,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也不用担心上学的地方。医院也是,你想看中医还是西医,都有地方,就是配套的。”   他伸手指着余秋,认真地强调,“里头的医生都受过我们小秋大夫的指点,水平那可是呱呱叫。”   最早发话的女同学表情十分严肃:“我们过去,真住这样的地方吗?”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怎么可能?现在那么多从柬埔寨迁过来的华侨还在找地方安置呢。不出意外,作为京中过去的大学生,肯定要放在后面考虑。总要体现牺牲奉献精神嘛。   廖组长却满脸认真:“你们夏天毕业过去,我保证每个人都能住上这样的屋子。最起码的,绝对不会比你们在学校宿舍来的差。”   周围人发出一阵嘘声,感觉有些没得劲了。学校宿舍起码4个人一间房。上学的时候还好,等到毕业了,大家总归有自己的生活呀。   尤其是他们这波大学生,基本上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才来上大学的。现在毕业了,成家立业的不说,基本上都是考虑回去,总不能夫妻分居孩子也不管吧。   还没有结婚的单身汉,普遍年龄都二十四五往上跑,也该考虑个人生活问题了。要是再挤集体宿舍的话,还怎么结婚成家?   虽然讲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但太晚了也不行啊。到时候会影响家庭生活的。   廖组长满脸团团的笑:“你们要听我把话说完啊。我说的是你们毕业过去先住宿舍,我可没讲让你们一起住集体宿舍。”   他伸手指着招贴画强调,“你们过去跟华侨的标准是一样的,先过度。过度完了,盖好房子,每个人都分配。我就在这儿打包票了,起码是个单间。”   他的目光上下左右地瞥了一遍,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有这个宿舍两个大,有厨房也有单独的卫生间。”   这下子,天之骄子们都傻眼了。   要知道,眼下除非是上了一定级别的干部才有机会单门独院。绝大部分城镇居民,条件好的住的筒子楼也是一层楼一间公共厕所。至于连筒子楼都住不上的,还厨房卫生间呢,厨房基本上就是煤炉,卫生间则是隔了老远才有的公共厕所。   冬天出门上个大号,那真是考验人的意志。   大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去海南的话,离家远,将来发展成什么样都不好讲。可要是不去的话,错过了眼下的条件,又实在可惜。   廖组长多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看出他们心中的动摇,赶紧适时添了把火:“我的同志们,人年轻的时候就应该追逐梦想,到祖国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去。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你再跟着做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要做就做新做强做大,做到旁人都盯着你当楷模。”   他直接拉出了余秋当招牌,满脸严肃,“你们看看我们小秋大夫,她刚下山没多久,去县里头上赤脚医生培训班,县医院就想留下她的。那个时候,她年纪小,也不晓得该做怎样的选择。我就跟她讲,比起县医院的病人,肯定是广大贫下中农更加需要她。因为农村更加缺医少药,需要我们的赤脚医生。所以她放弃了穿白大褂当洋医生的机会,毅然决然地还是回农村继续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   余秋恨不得一脚踩死廖组长。   她一直都知道这家伙不要脸,但是她还是永远都低估了老廖同志的下限。这人时时刻刻都能刷新她的三观。   恬不知耻的家伙,合着她还应该感激他,视他为人生导师了?   廖组长却没有感受到余秋身上浓浓的杀意,还在语重心长:“你们再看看现在的小秋大夫。比起一个县医院的医生,她是不是成就更高?影响更大?对社会做出的贡献也更多呀?   好走的路,走的人多,越走越窄。难走的路,过去的人少,还要披荆斩棘,但是越走越宽阔。   人生在世,你老想着舒服,就越来越不舒服。你想着我要好好奋斗,我做好了吃苦的准备,那前面的天地就愈发宽广,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苦,你看到的世界也更加广大。”   何东胜在旁边微笑:“同学们,鲁迅先生说,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没错,现在的海南不是招贴画上的模样,也远远比不上京中。但这就是我们的规划蓝图。我们计划在三年的时间内建立起这个新兴的社区。”   他目光扫视一圈,眼睛简直在发光,“我亲爱的同学们,我希望这个建设者的队伍当中也有你们的身影。”   ※※※※※※※※※※※※※※※※※※※※   感谢在2019-12-16 07:27:51~2019-12-16 19:1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哈 100瓶;泡椒凤爪 30瓶; 曰   在男神面前撒狗粮(捉虫)   开局一张图, 故事全靠编。余秋看着各位大姑娘小伙子满怀期待, 已经沉浸入美好生活的表情,默默地咽下了嘴里头的话。   年轻人, 既然都大学毕业了,你们也得学会面对生命的险恶。招聘这种事, 就没几个不打广告的。   不过如果能够好好熬一熬,去海南发展的确是个大机会。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海南现在集中要吸引的外来资本主要来自于台湾以及东南亚华侨那一边。深圳的主力军则是香港。   两边既是伙伴也是竞争对手,以后能够发展成什么样子,除了天时地利之外, 重点还得看人和。   她没有陪着大姑娘小伙子们继续乐淘淘,留着他们被舌灿生花的廖组长灌鸡汤。她自己抬脚走人了, 她得回去上班了。   何东胜也停止了慷慨激昂的演说,赶紧拎着行李箱跟上,态度殷勤的不得了。   余秋往外头走的时候,他还小心翼翼地跟人咬耳朵:“痛不痛啊?”   余秋恶狠狠地瞪眼睛, 声音阴测测:“你试试呀,你姨妈在身上你痛不痛。”   想知道是什么滋味吗?掏出你的小雀雀, 上手弹,一下不行弹两下, 一刻不停地弹上几天。你就能够初步感受到什么叫做亲戚拜访了。   可怜的何队长挨了怼, 赶紧老实地缩回脑袋, 特别乖巧听话地陪人一块儿上公交车。   等到了余秋的宿舍, 他也是积极主动, 眼里头到处都是活,又是晒被褥,又是拆洗床单,忙得不亦乐乎。   周围的同事们看到余秋就打招呼:“回来啦?”   再看到何东胜,就挤眉弄眼冲着余秋笑,哎呀,小伙子不错。瞧这干活儿麻利的。   何东胜见到他们就是笑出了8颗牙齿,模样看着既阳光灿烂又纯情朴实。尤其受广大中老年妇女的喜欢,是标准的毛脚女婿模板。   因为计划生育工作是跟妇女儿童权益保障事业结合在一起做的,所以计划生育小组的大本营也安排在妇联的那栋楼里头。   大概是妇联的气场问题,在这儿的半边天们,尤其喜欢看到勤劳的小伙子,感觉老怀甚慰。   瞧瞧这年轻人叫一个能干懂事,手脚真麻利。   余秋则是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从头到尾她连行李箱都没碰一下。就这么施施然地丢下宿舍钥匙,直接出门去工作单位报到了。   一路上碰到的婶婶嫂子们全都冲她笑得满脸欣慰,不错,这是找对象啦,瞧这小对象勤快的。   余秋骄傲地挺起胸膛,那当然,不勤快姐找她做什么呀。姐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难不成还学习雷锋照顾别人呢?   她刚走出宿舍,还没进入办公区,就迎头撞见王老太太送着王老先生出来。两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恐怕还在交代工作上的事情。   京中情暖,海棠花已开,红艳艳的热闹纷繁。花影丛中,两位老人慢慢地朝前走,脸上全是轻松的笑。   余秋瞧着两位老人就心神摇曳。瞧瞧这气质,看看这风采,真是天上的大太阳都不能抢夺走他们身上的光芒。   哎呀,她得重点说一下,王老先生果然是一辈子的美男子。每次见到他,都感觉他比上一次更加帅一些了。   余秋晕乎乎的,感觉自己要醉倒在如此和谐美好的画面中了。   何东胜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咳嗽,各种想引起她的注意力都被拔X无情的小秋大夫彻底忽略了。   吵吵个啥,不要耽误我看男神女神。   反而还是王老太太先看到了他们,笑着朝余秋招了招手。   她看余秋无事一身轻的模样,再瞧瞧她后头水池边,忙得额头都冒出汗珠的何东胜,忍不住就笑了。   当着男神女神的面,余秋理直气壮,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我做家务没他细致,他干活比较利索。”   王老先生也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们新时代的半边天同志们,是不拘于这种生活小节的。”   说着他笑着指自己的妻子,“你们大姐也不会做饭。我比她还会多做几样菜。”   余秋笑容满面,感觉自己跟女神又同步了,语气自豪的不得了:“我也基本上不做饭。”   自从她学医之后,做饭的次数就屈指可数。那时候奶奶还在,不许她在上灶台。理由是她的手以后要开刀的,伤到了手,还怎么上手术台?   何东胜在边上表示没事:“我爱做饭,以后我来做饭就是了。”   王老先生今天心情显然很不错,居然哈哈大笑:“那你可是自己往坑里头跳咯。”   余秋在边上一本正经:“这怎么能是跳坑呢?古往今来名厨以男性居多,可见从大数据统计学来看,男性应该更擅长厨艺。我们不能打压,要积极给男性发挥所长的机会。”   王老太太笑得厉害,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男同志做饭好吃那就让男同志多做嘛,这样家庭生活才能和谐。”   何东胜赶紧在旁边表态:“没问题。小秋爱吃我做的菜,我们的感情就能更加融洽。”   余秋瞪眼,瞧这话说的,好像她是吃货,叫人几顿饭就直接拐走了。好吧,虽然她的确爱吃。   怎么照你这么一说,就是因为姐好吃懒做,所以才被你给瞧上的?   何东胜笑出了酒窝:“因为你勇敢,你特别勇敢。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刚来我们杨树湾,碰上桂枝嫂嫂难产。那时候闹水灾,人送不了卫生院,我们都吓坏了。你一声不吭,就上前给人接生。那个时候我就想,这姑娘又勇敢又善良,真是好样的。”   那个时候小秋的爸爸还在蹲大牢,妈妈自杀了。作为黑五类的狗崽子,她做什么都要被人家戴着有色眼镜看。做好了没人感谢,做坏了就是她原本就居心叵测,存了心的想要迫害革命群众。   就是那样,她还勇敢地站了出来,积极主动帮助难产的孕妇,不计较任何后果。   余秋不好意思起来,干嘛呢?这家伙,强行在男神女神面前撒狗粮不觉得生硬而别扭吗?嘿,这家伙说这些干什么?   她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推着何东胜干活去:“我没那么高尚,我来不及想那么多,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王老先生倒是夸奖了一句余秋:“很好,我们新时代的女同志就是要自信勇敢,相信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好。”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认真地强调:“这事儿天赋与努力各占一半,我觉得我在家务上没什么天赋。光凭努力是难以扭转乾坤的。”   王老太太乐不可支:“反正你就是不想干家务活咯。”   何东胜这会儿积极了,立刻开始搓洗床单:“我干就好了。”   余秋在心里头冷哼,嘿,不要脸,这个时候在男神女神面前故意塑造光辉形象。   她相当无情地丢下何东胜,赶紧陪着王老太太一块儿送王老先生出去。能跟男神女神多相处一分钟,那天上的太阳就能多灿烂一分。   几人快要行到大门口的时候,迎头撞见一行客人踏过大门进来。   走在靠前面位置的是邓公,他正陪伴着几位穿着简朴的客人往里头走。   瞧见王老先生,他立刻笑了起来,侧过头朝客人们说了句什么。那几位客人的表情都极为激动,下意识地往前,想要跟王老先生握手。   王老太太立刻后退一步,将位置留给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余秋这时候再仔细观察客人们的面容,就瞧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他们的容貌体现了东南亚的特色,虽然余秋也搞不清楚他们具体是哪儿人。因为他们说的话,既不是英语好像也不是地方方言。   王老先生高兴地同客人们握手,然后招呼余秋过去,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柬埔寨的同志。经过5年的不懈奋斗,他们即将取得抵抗外来侵略者的伟大胜利。这也是你表哥的同志们,他们共同在丛林中并肩作战,团结一致,证明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像主席说的一样,小国是能够打败大国的,弱国也是可以战胜强国的。”   比起男神的激动与兴奋,余秋的脑袋瓜子则是嗡的一声。她脑海里头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妈呀,已经打完了吗?这回怎么能这么快?不是应该到4月份才结束战斗,解放金边吗?   完蛋了,华侨撤退完毕没有?现在通讯又不发达,谁知道千里之外的柬埔寨正在发生什么?万一他们已经开始金边大疏散怎么办?   余秋真是心慌意乱,客人们跟她握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太可怕了,她正跟未来的刽子手们握手啊。他们即将会造成大量人口的死亡。她真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些,因为她不晓得如何开口劝告他们千万不要做那些事。   5年的时间,从1970年到现在,他们付出了无数牺牲,流了无数的血与汗,才取得了民族独立运动的胜利。如果不自掘坟墓的话,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带领国民走向富强。最起码的,没有持续不断的战争,人们可以在稳定的环境下进行生产建设。   就像苏家恒强调的那样,柬埔寨人也是勤劳而勇敢的他们不应该遭受那么多苦难。   翻译尽职尽责地传递着两边的意思。   虹色高棉的领导层这回来京中,主要目的是为了表达对于中国的感谢。中国对于柬埔寨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战争,提供的各种有效而且积极持续的支持,柬埔寨人民将永远感激。   倘若不是中国最早反对美国人扶持的柬埔寨伪政权,表示只承认柬埔寨的斗争力量,那么国际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国家直接站在他们这一边,从道义上支持他们的斗争。更不用说中国为柬埔寨人民的斗争运动,持续提供的抗争物资。   王老先生先是表达了对他们即将取得全面胜利的祝贺,又谦虚的表示,因为交通运输关系中国能够提供的帮助极为有限。   双方的气氛热烈而友好,站在海棠花下就进行了亲切热情的谈话。   可是余秋整个人却像是坠在冰窟窿里头一样。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理智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任何国家都不欢迎别人指手画脚。可情感上她又接受不了。   她是医生,她见惯了生死,她的心应该冷酷无情,事实上她也的确谈不上多温暖善良。可是对于生死,她却永远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释然。   余秋焦灼不安。她很想找个人来分担她的压力,实际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热闹的人群,直接跑回去找何东胜。   何东胜当然也看到了外宾到访,瞧见了,热情友好的交谈气氛。只不过他同样认不出柬埔寨人,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外宾,倒也没有投入过多的注意力。   余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老老实实的洗床单被套。洗完了就过水,认真的不得了。   他抬头瞧见女友满脸焦灼的模样,顿时惊讶不已:“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女友的手,又意识到自己的手刚泡在冷水里头,实在太凉了。   他就只能担忧地捧着余秋的胳膊,让人的手碰上自己的额头来试试温度。感觉有些凉,小秋体质一直不太好,尤其到了冬天,手脚常常是冰凉的。小秋的脸色也不太好。   何东胜建议道:“要不你今天先休息会儿吧,不要老急着上班,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余秋却没心思管这些,她只焦急地问何东胜:“我问你,如果柬埔寨重新陷入战乱会怎么样?”   何东胜愣了一下,有些摸不清头脑。小秋说柬埔寨会排华,像印尼那样屠杀华侨。这个他信,独立运动过后,排外是最常见的事。也许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并非全面排外,但是所有的政策推到后面都有简单粗暴化的趋势,直接变成了全面打击。   不过柬埔寨陷入战乱,理论角度上可能性应该不大呀。伪政权原本就没什么战斗力,压根不是虹色高棉的对手。现在虹色高棉气势正盛,理论角度上没有那么容易被轻易打击到。   余秋则下意识地想要咬手指甲。柬埔寨肯定会陷入战争的,因为它会跟越南打。不管是意识形态还是国土争端,他们势必会有一仗。   那个时候中国不可能站在越南那一边,因为中国还要对抗苏联。   跟国内人们普遍认知不同,其实在对抗美国的时候,苏联也给越南提供了大量的援助。而且有个重要的事情,据说当年越南分裂成南北越的时候,北越也就是越共方面根本就不愿意坐下来和谈,他们想统一解放了南越。可惜的是,当时中国不希望再有战争,因为中国需要稳定的环境进行社会生产。所以同样的,当时中国并不支持越共。据说北越之所以在和谈协议上签字,正是因为中国方面的压力。   在他们需要中国援助赶跑美国人打倒南越政府的时候,这些矛盾会被迅速的淡化,甚至不再提起。   可等到这一切结束了,取得胜利的人是不愿意忍受曾经的窝囊的。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格局。   所以不管虹色高棉如何执政,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讲,中国势必都要支持虹色高棉来抵抗越南方面。   战争的最终结果是越南入侵者被赶跑了,但糟糕的是,新兴的社会主义政权还是失败了,当然也许这对于柬埔寨人民而言是件好事,毕竟虹色高棉的政策残酷又血腥,人民已经忍无可忍。   可是情况是不是能够更好一些呢?   余秋抓着何东胜的衣角,一下下抠着,脑袋瓜子在飞快地旋转。   多一个意识形态相接近的盟友,尤其是临近国家,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都绝对是好事吧。   美国人的手伸的实在是太长了,他不停地拉拢扶持所谓的盟友,来制造各种各样的问题。   无论美国人的手伸向哪里,战争就会带到哪儿。但神奇的是,世界人民好像集体记吃不记打,每每都能让美国人的拙劣手段得逞。还习惯性地看美国人的脸色做事,生怕惹到这位老大不高兴。   也许不是因为人蠢,而是因为人都有贪心。明明知道这是带了砒.霜的糖,却贪图那点儿甜味。   余秋摇摇脑袋,松开了何东胜的衣角。   算了,跟她没关系的事情,她不要多那个嘴。再说她要怎么多嘴呀?她多嘴,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这又不是本国自己内部的事。   前头传来喊声,王老太太笑着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余秋赶紧丢下何东胜,又慌慌张张地跑回去。她有点儿不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忘了把钥匙放下来了,到时候他没办法进去。”   王老太太笑着摸了摸余秋的头,将她介绍给柬埔寨方面的女同志:“这是我们搞计划生育的专家。我们国家的计划生育工作也是刚刚起步没多久,指导谈不上,只能说可以互相切磋,共同学习。”   余秋被推到前面,赶紧介绍国内目前进行计划生育的主要手段,鼓励教育为主,形成少生优生的社会氛围,为妇女健康以及孩童的抚养教育提供积极的帮助。   “柬埔寨的情况,我所知有限。但我想战争过后休养生息是最重要的,战争摧毁了家园,大家要积极重建家园,那么这个时候政府的作用是引导帮助,尽可能不要使用强制性的手段。”   余秋保持诚恳的表情,“比方说,进行避孕方法的宣传,为夫妻双方提供免费或者是廉价的避孕手段,像是避孕套避孕药以及男子结扎术跟女子节育环。我个人不推荐女子结扎术,因为手术比较大,造成的痛苦也大,而且恢复慢。这不利于恢复社会生产工作。”   她做久了计划生育,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到后面王老先生都忍不住邀请柬埔寨的客人们坐下来谈话休息,不然一直站着实在是吃不消。   他握着柬埔寨方面领导的手,语重心长地强调:“你们年富力强,正是建设的好时候。公产主义意味着人民的幸福,繁荣,尊严和自由。在社会建设方面,我们曾经犯过错误,走过弯路。作为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朋友,我们殷切的希望你们不要犯同样的过错,而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大步前进。”   众人落座之后,余秋拿了资料给柬埔寨方面做妇女工作的女同志看,又下意识地插了句嘴:“其实我觉得,对于战后的柬埔寨而言,重点工作应该是消除饥饿。”   她抬眼看着柬埔寨的女同志,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好奇,“我表哥在柬埔寨参加游击战争,目前已经回到东北学习重建工作。我听他说,伪政权通过美国人的手段,将大部分居民都聚拢在城市中,给他们发援助的粮食维持生活。现在美国人要走了,援助应该也停止了吧。不知道接下来,你们会采取什么手段来解决人民饥饿的问题?如果老百姓饿肚子的话,他们很可能会不满,甚至会错误的怀念有美国人在的日子。”   余秋面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关切,天知道她一颗心已经扑通扑通跳成什么样。为了消灭饥饿,所以将所有的城市人口全都驱逐入农村进行农业生产。   结果社会生产秩序被彻底破坏了,这样的方式导致了更加严重的饥荒以及瘟疫,大量人口死于饥饿与疾病。   余秋目光温和:“建国以后,我国人民的医疗卫生健康水平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其实主要归功于两件事,一个是爱国卫生运动,改变了人民群众的生活环境。另外一个就是农业生产跟上了,老百姓能吃饱肚子。一个能够得到充足营养的身体,抵抗疾病的能力也会大幅度提升。我对于柬埔寨还不够了解,但我听我表哥说,柬埔寨是个好地方,稻谷能够一年四熟。我想在这样的好地方,只要我们的方法正确,那人民应该不会陷入饥饿当中。”   她的目光始终不离开跟她交谈的女同志,“我听说柬埔寨河道不少。我们有个水上种植的方法,也许你们能够用得上。柬埔寨有很多竹子是不是?这些竹子可以做成浮床,然后让水稻直接在水面上生长。等待稻子熟的时候,我亲爱的柬埔寨同志们就可以利用这个空隙进行扫雷修整田地以及兴修水利的工作。”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可是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少点儿死亡吧,就当是她蒙受穿越大神恩庇,能够为人类做出的一点儿贡献。   ※※※※※※※※※※※※※※※※※※※※   感谢在2019-12-16 19:19:46~2019-12-17 07:3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racy、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真不想这么高尚啊   余秋积极主动邀请简朴塞的同志去观看他们的水上农业纪录片。这是帼务院防公害也就是环保工作的一个重要项目。   中帼地广人更多, 要用世界上百分之七的面积养活百分之二十一的人口。在农业生产手段粗放的年代, 最简单也最具有实操性的手段就是尽可能增加耕地面积。围湖造田,开垦山林以及草原都是常用的方式。   短期内这些方法的确提高了粮食的总产量, 解决了人珉的燃眉之急。但时间久了,人类农业生产活动对于环境的负面影响越来越明显。而且随着帼家农业技术的提高, 退耕还林退耕还草退耕还湖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相应作为农业生产面积补偿的方式便是水面种植以及盐碱地的综合利用。   为着这个,从去年年初开始, 帼家就拍摄了大量这方面的纪录片。   一个是推广水面种菜,减少林地与湖泊面积的损毁,另一个就是发展林地湖泊草地的综合, 比方说林下养禽畜以及湖泊的立体养殖,还有就是盐碱地的综合利用, 比方水淋地洗盐碱之类的。因为简朴塞用不上,最后一种纪录片就不再余秋的推荐范围内了。   她热情洋溢地介绍水面种植以及林下养殖技术。简朴塞多平原湖泊,又有热带雨林,只要好好利用, 不说大富大贵,最起码作为衣食无忧的鱼米之乡还是不成问题的。   简朴塞的妇女部长的确对这些很感兴趣。因为就像余秋说的那样, 这是他们现在伸手就能做到的事。   外宾一感兴趣,问的问题就五花八门。渐渐的, 余秋也招架不住了。这可不是她的专业, 她连地都没下过几天, 跟正儿八经从事过不短时间农业生产的简朴塞妇女领导压根就不是一条水平线上的。   偏偏尴尬的是, 农业生产的问题是她毫无征兆提出来的, 中方这边根本没有准备农业专家。妇联办公室之所以有这些纪录片,是因为大家伙儿工作之余都愿意看农业生产。没办法,中华珉族就是种花珉族,这花既有庄稼又有蔬菜,反正中帼人骨子里头最爱的还是田园生活。   好在关键时刻有外援,余秋毫不犹豫地将何东胜拎过来当临时工答疑解惑。小何队长投身农业劳动多年,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东胜洗完床单洗被套,洗完被套擦窗户,擦完窗户还拖地,愣是将个灰扑扑的宿舍搞得蹭光瓦亮,简直就是随时能够迎接领导检查的标准房,十二分体现出社会主义的蓬勃向上。   余秋却顾不上欣赏他的劳动成果,直接拖着人赶鸭子上架。   她鼓励地拍拍何东胜的后腰,年轻人,好好表现,关键时刻就看你的了。   何东胜不理解女友的紧张。小秋好像非常焦灼,她对简朴塞的关注好像已经过度了。华侨不是已经在分批撤回帼了吗?就连走不了路的小脚老太太都连人带轮椅送上了轮船。   帼内战争还没有结束,就算想翻脸,虹色高棉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六十万华侨的撤退工作应该能够顺利完成。   其实能够顺利成这样,可以说是完全超乎大家都想象。第一批人运走之后,帼公两边压根就没有再继续进行宣传。结果一波接着一波,到后面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再留下来。整个金边市内的华侨全都争先恐后地想要离开。   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他们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船不够运,地方不够住。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对简朴塞境内的情况忧心忡忡呢?   余秋扯着男友的胳膊,急的嘴里头都要喷火了。她忍不住咆哮:“因为我是坚定的公产主义者,我关注的是全人类。我不想有人死,无论是哪个帼家的人。”   搞技术工作的,比方说袁隆平大佬,他明明已经解决了中帼人的吃饭问题,为什么还要在海外推广杂交水稻?   帼际正治其实对技术工作者而言,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余秋相信袁老所说的话,他就是想解决人类的饥饿问题,他就是不愿意看到那么多人饿死。   因为她的想法也差不多,作为大夫,她不愿意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备受疾病的折磨。而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天真而幼稚,不希望人类历史上的悲剧再度发生。   何东胜被她突如其来的发作惊住了,眼睛还眨巴了两下。   余秋都担心吓到了他家田螺小伙儿的时候,何东胜却老老实实地点头:“好吧,我去说。你是想让他们按照咱们的农业模式进行生产吗?”   余秋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想办法让他们将所有精力都放在生产劳动上去。这会儿不要再想着搞阶级斗争。”   说个不好听的话,阶级斗争的本质应该是社会财富的分配。都打得稀里哗啦,口粮都要依靠外帼援助的时候,一碗稀的照出人影子的粥就是打翻了天,也不可能变成满汉全席。破房子再争一争,直接就能塌了。   何东胜表示明白,立刻雄赳赳气昂昂的上阵了。说起农村农业生产以及工副业还有家庭副业,对他来讲,就跟余秋说医学问题一样,都是老本行。   况且他陆陆续续地考察调研还有在学校里头间断的经济学学习也帮助了他升华。简单点儿讲,他既可以用专业名词忽悠人,也可以直接将事情掰碎了跟人讲,实在是最合适不过的宣讲人选。   余秋毫不犹豫地祭出了男友,然后开始忐忑不安地旁观。   她脸上热情洋溢的假笑撑得腮帮子酸痛,就连何东胜都看不下去,直接邀请外宾下楼看真章:“我们这边的荷花池里头也种了菜,你们要不要过去一块儿看看?”   经过余秋身旁的时候,他直接伸手摸了摸余秋的脸,示意女友可以将强行挂在耳朵边上的嘴角放下来了,他瞧着都替她累。   要不是当着外宾的面,余秋能够当场翻白眼。什么态度?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居然敢摸姐姐的脸。姐姐跟你领证了吗?   噢,不对。就是因为有外宾在场,所以更加要注意帼际影响嘛,哪里能够随便摸脸。   小何队长工作为重,摸一把就跑,直接领着人往楼下去。   文格开始之后,妇女工作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一直到去年,妇联的工作才重新开始。   新搬进的办公场所前头有个大荷花池。荷花荷叶枯萎之后,就叫王老太太招呼人种上了水面蔬菜。有空心菜、芹菜、大蒜、鱼腥草、韭菜还有白菜,甚至连发了芽的山芋也叫他们插在浮床发了芽长了叶子,专门吃山芋藤。这一片小小的水上菜园,为妇联食堂增加了不少菜色。   大约是因为水分足,水里头长出来的蔬菜尤其嫩,特别适合凉拌。余秋就超级爱吃嫩芹菜拌豆腐。   何东盛赞在荷花池边上,伸手示意简朴塞的朋友看水面上的浮床:“因为这儿的面积比较小,所以我们主要种蔬菜。你们不要看这儿地方小,这些菜都是吃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比方说这个白菜,不要整颗割下来,就掰叶子,大叶子掰掉之后,只要根茎和里头的小叶子还在,它就又能再长出来。这个打理起来很方便,不用天天浇水。这样我们的同志就能够将精力投入到其他诸如新修水利之类的工作当中去。”   他伸开两条胳膊比划,“除此以外,因为植物它不断的吸收水里头的富余营养,即便这个池子是死水,不跟外界相联通,它也不容易发臭。里头养的鱼虾,自然就能够生活的更好。这么一来的话,就又相当于增加了几道菜。”   何东胜笑着看自己的服务对象们,“刚才你们看到的电影里头,我们杨树湾鱼塘就是靠水面种菜以及种中药材来防止鱼塘富营养化的问题。还有就是,种了中药材,可以减少水产品疾病的发生。你们看,这些里头套种大蒜,还可以驱赶蔬菜虫害。而且因为浮床彼此独立成套,所以收割的时候不用担心会损伤到另外一种作物,直接拆开来进行收割就好。”   简朴塞的同志认真地盯着荷花池里头的水面蔬菜,余秋不失时机地发出邀请:“今天中午,还请你们就在食堂用餐好吗?尝尝我们自己种出来的蔬菜,我保证口感不错。”   那几位简朴塞同志互相交换了眼神,妇女部长又发出疑问:“这样水面种植要怎么收割呢?如果乘船在旁边弯腰收割,会不会船不容易保持稳定,人翻下去呀。毕竟假如种植水稻的话,面积肯定要比这儿大很多。”   余秋蓦地鼻子一酸,有种说不清楚的酸涩。虽然历史上虹色高棉以血腥屠戮而著称,但也许实际上他们的本意并非如此。   就像这位妇女部长,按照她的身份,几乎已经不可能再直接进行农业生产。然而在碰到新技术看见新技术成果的时候,她关注的重点还是她帼珉的生命安全。她在认真地想问题,他们在努力地想要将他们的帼家治理好。   后来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成为所有人都不愿意提及的伤痛。余秋说不清楚,她只觉得满心苦涩。   老实讲,虽然简朴塞后来恢复和平之后开始进行改格开放,试图复苏振兴经济,走上富强的道路。但糟糕的管理,混乱的环境,受教育程度极低的帼珉,对帼际投资者的吸引力极为有限。一直到2019年,它仍然是世界经济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   正在欢欣鼓舞准备迎接属于他们胜利的人珉,假如知道今后几十年的事情,会不会也难过呢?   何东胜没有留意到女友复杂的情绪,他笑容满面:“这个问题我们早就想到了。我们有专门的水上收割机,自动的跟人工的都有,特地配合水上种植业制造的。人工的价格很便宜,我们杨树湾的农具器械厂就有成套的产品。假如你们时间宽裕的话,可以过去进行实地考察。”   余秋正在思潮翻涌呢,结果冷不丁就听见何东胜在推销农具。她差点儿从荷花池边上跌进去,感觉再也不能让何东胜跟着老廖那家伙继续胡混了。   瞧瞧,这种外交大事场合,他居然还想推销农具。   呵呵,她倒忘了,她家田螺小伙儿去县里头当干部之前,成天干的就是满世界跑搞推销的活啊。   何东胜再接再厉:“假如你们觉得农具合用的话,我个人有个小小的建议。我们双方可以合作,就在简朴塞搞农具制造厂,以满足当地百姓农业生产的需求。这样简单方便,也能够配合简朴塞当地的实际情况进行农具的升级调整改良。毕竟各地的气候不同,我们要因地制宜。”   余秋吓得脸白嘴唇白,恨不得直接掐死何东胜。开什么玩笑啊?她费尽心思把人迁出来,他居然还想将人丢进火坑里。   虹色高棉的几位干部脸上却浮现出激动的神情,似乎十分感激。   余秋都被他们搞糊涂了,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们倒不反对中帼人进入简朴塞了。   几位干部彼此交谈,说话速度极快,还不停地冲着何东胜笑。   远远的,王老先生同这群简朴塞宾客的领头人一块儿走过来。   他笑道:“你们也想到了荷花池里头的菜呀。我才跟我们的朋友说,我们这些人的家里头都有这样的蔬菜。有的是个水缸,有的是园子里头的池子,还有冬天户外的游泳池也被我们利用种菜了。这样忙累了的时候,可以到水边看一看一茬茬的菜,换一换心情。”   那位虹色高棉的领导人连连点头:“这是个非常好的办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以让干部始终保持劳动人珉的本色,不脱离群众。这也是我们需要好好学习的地方。”   王老先生笑容满面,却微微摇头:“不,我想提出一点儿冒昧而浅陋的意见。不要照搬任何帼家任何地区的经验,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每个帼家的帼情不同,历史不同,人文环境也不一样。别人的经验未必适合于自己。不管是格命还是生产,我们都得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道路。我唯一能够对你们提出的忠告就是要团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发展共同进步。”   那位虹色高棉的领导立刻表示谢谢总理的肺腑之言,对于这番忠告,他们一定会铭记于心。   王老先生笑着同其他几位简朴塞的同志说话,还点了何东胜的名字:“你也被叫来了?看样子我们的女同志不止要顶半边天哦。”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   何东胜也笑:“我们在说水面种植水稻要如何收割的问题。我说我们可以有技术人员过去按照简朴塞当地的实际情况,改良我们的水上收割机。”   余秋急得不得了,又想掐何东胜了。他怎么能当着王老先生的面说这话呢。这话说了以后,就意味着要落实了。   没想到王老先生却高兴地点头:“应该的,确实要这样。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生产,最重要的就是因地制宜。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的发展。我们现在都还没有进入公产主义社会,那就不能用公产主义社会的生产模式标准来套用眼下的生产建设工作。生产力的发展是逐步的,我们只能由社会主义一步步过渡到公产主义。”   余秋心中在扑通扑通打鼓,她感觉王老先生其实是在对虹色高棉的领导提出告诫,让他们千万不要冒进。   对,大越进造成的悲剧不需要任何帼家去复制。人类历史上的惨痛教训,没有必要再由任何人尝一次。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终有一天也能攀上高峰。   王老先生看着虹色高棉的代表团成员们微笑:“就像你们进行反对帝帼主义侵略斗争时一样,作为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成员,我们依然愿意为你们的生产建设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们相信,你们既然可以取得独立战争的胜利,想必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建设出一个富强尊严幸福自由的简朴塞。”   他侧过头,同代表团的领导交谈,“你刚才看到的杂交水稻,是我们帼家这两年全面推广的水稻新品种。就像你见到的一样,它的产量比起其他品种有大幅度的提升。这种水稻也可以在水面上种植,产量不受影响。   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试试看种植这种水稻。假如顺利,应该可以提高全帼的粮食产量。一开始不要着急,可以先试种一部分。要是这一季的稻谷产量好的话,那后面再扩大种植面积,就更加保险一些。   要是没经验,觉得无从下手的话,我们这边也可以派技术员过去。”   余秋惊讶地抬起头,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帼家居然会直接将杂交水稻也推广到简朴塞去。   她感觉有些发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知道,杂交水稻现在对于全帼来讲也是新品种啊。   王老先生目光温和,他态度恳切地看着面前的简朴塞公产党员们:“请允许我再一次表达对你们的祝贺。你们用5年的时间战胜了侵略者,即将解放全帼。接下来的5年,我祝福你们可以在安定平稳的环境下进行社会生产,全帼人珉各司其职,尽快恢复社会的正常运转。”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我热切地希望能够尽快再次访问简朴塞,和你们大家一起庆祝珉族独立反对帝帼主义侵略战争的胜利。”   虹色高棉的领导不失时机地发出了邀请,他们也欢迎总理的到访。   余秋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总理居然还要访问简朴塞。近年来,因为年事已高,加上身体状况的因素,总理出帼访问的次数已经微乎其微。包括出帼参加重要会议的人,也基本上都变成了邓公。   他最近一次坐飞机飞越海峡还是为了去苔弯进行谈判。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主动提出想去简朴塞访问,可以说是意义非凡。   虹色高棉的同志们当然意识到了这里头的丰富内涵。这意味着中帼的态度没有改变,甚至可以说是进一步深化了,他们一如既往的支持简朴塞的新正权。   余秋内心波涛汹涌。她当然知道历史中没有这一趟简朴塞之行。   为什么呢?因为历史当中此时的老人已经病入膏肓,长期住院,癌症晚期的病痛折磨让他连说话都艰难。   是了,她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当初帼家没有同虹色高棉进行交涉,甚至可以说是袖手旁观,任凭简朴塞帼内迫害发生了。   因为当时中帼自己的情况也是暗潮汹涌。总理长卧病榻,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主席同样耄耋老矣,身体也谈不上好。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帼家的第一代领导人即将退出历史舞台,伴随着而来的是激烈的权力斗争。   虽然在宣传当中,我们总是避免提起党内的权力斗争。仿佛那是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才有的东西,与社会主义帼家无关。实际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正治不存在权力斗争那压根就谈不上是正治。   历史当中,这一年充满了各种魔幻现实主义。年初的时候,邓公是第一副总理,主持经济工作,取得了不小的成效。年尾的时候,在反击右顷翻案风中,他又被打到台下,人生大起大落莫过如此。   管窥蠡测,以点及面,可想当时的正治斗争究竟有多激烈。   在复杂而剧烈的帼内正治斗争面前,帼际社会,尤其是一个小帼家内部的纷争,就难以引起当权者的注意,或者说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关注。   于是悲剧发生了,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变成了谁都不愿意再提起的残酷血腥。   王老先生笑容满面:“我是一定要去的,只要你们肯让我去,愿意让我一块儿体会你们的欢乐。”   对,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总理身体尚可,帼内的关注重点已经从格命变成了社会经济建设。帼家也需要稳定的周边环境。和平成了大家共同的愿望。   王老先生会过去。那就意味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有金边大疏散。否则,虹色高棉难道要用一座空城来欢迎王老先生吗?   刚刚取得格命战争胜利的新正府没有必要同中方撕破脸。就算是为了面子情,他们也不好搞那样毫无章法的大疏散。   余秋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沁出了泪花。她鼻子发酸喉咙哽咽,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王老先生看到她的样子,立刻做出了无奈的表情:“你不要紧张,小秋大夫,我有好好定期接受检查。我的身体情况还是可以坐飞机的。要是你觉得坐飞机不安全,怕我心脏吃不消,我坐船就是了。”   说着他笑了起来,朝着虹色高棉的外宾们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看,我年纪大了,我的行动也得听大夫指挥。”   一群正值壮年的虹色高棉领导人们纷纷表示他精神矍铄,一点儿也看不出衰老的迹象。   这话真是没有任何可信度。看看,面前的老人已经脸上遍布老人斑。对,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潇洒英俊。可是这样一位老人出访刚刚结束战乱的简朴塞,又要冒着多大的风险?   对,现在帼珉党不搞暗杀了。他们甚至比谁都希望个性温和最讲究统战最有士大夫气度的王老先生平平安安。可是其他力量呢?一个人受多少人敬爱,就有多少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他完全可以不冒这个险的。   余秋怀疑自己做了件多余的事,她害怕自己会害了王老先生。她想要开口阻止,可是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只能抱住何东胜的胳膊,将脸贴在他的肩膀,默默流泪。   王老太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叮嘱丈夫好好吃药,坚决执行医嘱。   余秋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攥着何东胜的胳膊。   王老先生倒是笑了起来,目光转向虹色高棉妇女部长,然后指着余秋的方向:“你们前头说的想要培养赤脚医生的事情。这一回也可以顺便谈谈。我们这位大夫就是赤脚医生,关于赤脚大夫的培训,她很有经验。”   王老太太拍拍余秋的后背,示意小姑娘不能再哭鼻子了。作为333干部,她得赶紧干活去。   余秋擦了眼泪,收敛心神,赶紧回计生小组所在的办公室拿资料,准备再去会议室。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看到她眼睛红红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打趣:“怎么了?舍不得男朋友走啊。来,给我们小邱看个高兴的事。你们省儿童医院关于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文章发表了。”   余秋手里头被塞了一本摊开的杂志。她第一反应是,呀,居然是《自然》而不是《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为什么她不想《柳叶刀》呢?因为外看《柳叶刀》,内看《新英格兰》,大家的侧重点不同呀。   等等,她好像关注错了对象。她应该关注的重点好像是,这帮家伙,怎么能直接在论文里头将治疗处方兜了个底朝天呢?全反式维甲酸加砷剂。   估计现在全世界人珉都知道该如何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了。可2019年,还是有很多人买不起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特效药格列卫。   让她静一静,她一点儿也不想这样大方的。   即使在穿越前的历史上,中帼也是大方地公布了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治疗方案,帮助世界人珉从实际意义上战胜了这种特殊类型的白血病。不用换骨髓,单凭化疗就可以治愈。   可余秋还是心塞呀,明明他们现在还有很多药物被技术封锁,只能依靠进口呢。   办公室里头的工作人员却是兴高采烈:“我们跟帝帼主义当然不一样。我们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而奋斗的。”   余秋哑巴了,跟人家一比,她真的好小鼻子小眼睛啊。   可是就让她自私一会儿吧,她现在真的很心塞。   ※※※※※※※※※※※※※※※※※※※※   感谢在2019-12-17 07:31:59~2019-12-17 19: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披着MJ的大气层 65瓶;御?岚悠 20瓶;叶小胖 6瓶;希茜 2瓶;by、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老人家有请(捉虫)   余秋觉得自己要犯心绞痛了。呵呵, 她肯定已经在犯心绞痛, 最起码的也是心肌缺血,否则为什么她的胸口如此疼痛。   看看, 他们是多么的大方。   瞧瞧,他们写了什么。   他们说希望这个治疗办法能够帮助世界上所有医患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患者都能够摆脱病痛的折磨, 早日获得新生。他们希望全世界搞白血病研究的专家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疾病上去。这样可以早日攻克其他种类的白血病,为更多的人解除疾病的折磨。   多么的光伟正, 多么的政治正确,多么的让看到的人胆敢存有私心的话,都要忍不住自惭形秽。没错,医学没有国界, 医务人员的追求就是让更多的人获得健康。希望治愈疾病, 就像人们渴望消除饥饿一样, 都是人类的本能。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口如此之塞,以至于塞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例假第一天,肚子痛的要死要活。昨晚纵欲过度的后遗症时刻展露无遗,本来就腰酸, 加上痛经,再碰上这种心塞的事,真是感觉活着都没意义了。   赤脚医生的教学纪录片是现成的,只要将电影胶片拿过来, 直接播放就好。   红色高棉的妇女干部以及她的同伴们都专心致志的观看影片。   因为柬埔寨与云南离得近, 而且气候条件相似, 两地人民的常见病多发病也类似。所以总理提出,假如柬埔寨方面需要派人到中国参加赤脚医生培训,可以就在云南进行。   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从头开始建设,大家的条件都很艰苦,要因地制宜充分发挥草药以及传统医学的作用。如此一来,既可以减少医药费用的花销,也可以发展自己的医学特色。   余秋却完全没有心思听这些,她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悲伤当中,感觉自己只需要安静。   何东胜奇怪,本来离开水池的时候,小秋就是悲伤,怎么回了一趟办公室,她手里头抓着本杂志,感觉魂都丢了一样。   余秋吸气再吐气,直接将杂志推到何东胜面前,咬牙切齿道:“你自己看。”   看看这帮大方的家伙都做了什么?他们知不知道这个治疗方案花费了多少代人的心血?又耗费了多少精力?他们居然就这么慷慨地送出去了。   可惜余秋对男友的这个要求实在太高了,何队长的确在坚持学习英语。不过医学英语跟普通英语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医学专业英语名词,以丧心病狂而著称。自然杂志上的英文医学专业文章对他来说太有挑战性了。   余秋一字一句的翻译,每说出一个字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小美人鱼的脚后跟,踩在刀尖上,鲜血淋漓。伴随着她的波涛汹涌,简直句句是血泪。   她还想抱着自己的田螺小伙儿发泄一番呢。没想到何东胜如春风吹拂河面,整张脸都亮了:“太好了,你的理想实现了啊。以后世界上的人应该都不会因为这种白血病而痛苦不堪了。”   余秋目瞪口呆。等等,年轻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什么时候成了姐的理想了。   何东胜高兴地抱起她,眼睛闪闪发亮:“你不是说你的理想是全世界人民都不再为疾病所困扰吗?”   余秋彻底傻眼了,她什么时候这么高风亮节了。她不是她没有她绝对不可能。像她这种小鼻子小眼,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想的人才没可能如此大方呢。   何东胜却兀自沉浸在喜悦当中,压根没有意识到女友的挣扎。   他捧着余秋的脸,将额头抵上去,兴高采烈:“你杜叔叔泉下有知,肯定会高兴的。”   余秋哑火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杜叔叔就是人类智慧,人类现代医学的智慧。她所掌握的一切都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她不是发明者,她没有决定权,她不过是个二道贩子。   何东胜还在滔滔不绝,除了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之外,还有那种特殊的脑炎,小秋跟她的杜叔叔救了多少人啊?   余秋内心满是悲愤,才不一样呢,起码他们可以卖抗NMDA受体脑炎的检测试剂,好歹也是在为国家挣外汇。   何东胜拍着余秋的后背,柔声安慰女友:“可是有很多人获得了帮助啊。”   余秋跺脚,不可以,医学技术的发展需要源源不断的投入,任何一个行业有投入没产出都不会有好结果。资本主义世界资本的本质是独立一个行业连钱都挣不到,你凭什么要求资本投入?   就是社会主义国家,同样也是要求有结果的呀。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呢?就算是大风刮来的钱,人家也想生小钱钱,那位搞小麦杂交的科学家为什么用普通杂交产品滥竽充数,因为它出不了成果,就拿不到国家科研经费。国家科研经费为什么要如此吝啬?因为那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好钢一定要花在刀刃上。   “要是我们的研究成果都这么大方的公布出去。那我们怎么挣钱?没有钱的话,又如何投入到下面的研究当中去呢?”   余秋正色,满脸严肃,“搞医药研究就是个无底洞,花钱是没有止境的。必须得有产出,没有产出这个行业就没有前景。这种一时的慷慨其实是饮鸩止渴,最终会彻底毁了这个行业。”   不行,她得赶紧把规章制度立起来,提醒广大科研工作者要有保密意识,要明白什么是专利,不然以后还这样的话吃了多少亏都不晓得。   旁边的工作人员居然觉得余秋说的有道理。帝国主义可不管这些,帝国主义专门搞技术垄断。要是他们手上没有硬货的话,怎么跟帝国主义进行交换呢?   啊呸,为什么要同帝国主义进行交换呢?工作人员都有些混乱了。可他再想想现在的经济特区,接着想想国珉党反动派都已经成了座上宾。算了,他还是不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了,他先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再说。   工作人员看着余秋又看着那本杂志,小心翼翼地问:“这个要怎么办。”   余秋眼睛盯着杂志,恨不得能烧出两个窟窿来,最后却只能悻悻地表示:“不怎么办,泼出去的水又收不回头。”   最重要的是,这算是她作弊的结果。拉倒吧,她也应用了很多其他国家科研人员的研究结果来治疗本国人民的疾病。一来一回,就当是打平了,以后大家的研究成果再好好谈保密专利问题吧。   看,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高尚也是要有门槛的,她的思想境界不行,达不到这个要求。   余秋摸摸鼻子。算了,她承认她偏心好了,她就是想给她家阿中多留点儿好东西。   唉,世界人民也是仔仔,但是得排在阿中后面嘛。天底下当爹妈的就从来没有一碗水真正端平的。   余秋惆怅且忧伤,起草规定的时候都苦大仇深。   林斌满头大汗地从外头跑进屋,瞧见她那副大义凛然的格命群众表情,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怎么啦?”   何东胜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小林大夫愈发茫然,这是好事啊,好事她为什么不高兴?果然,天底下的女同志就没有讲道理的。她们的分别就在于不怎么讲道理以及完全不讲道理。   余秋瞪眼,咬牙切齿:“好个屁,以后谁都不许给我犯错误。你们知不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啊?”   结果小林大夫觉得她太啰嗦,压根没有耐心听下去,直接手一挥:“反正也是你从你叔叔的笔记里头看来的,就当造福世界人民吧。快点儿,把那个盐碱地改造的电影给我。”   妇联实在太夸张了,新的技术片子基本上都被他们收集到一起了,简直可以建个电影博物馆。   真不愧妇联打出的口号,4个现代化需要妇女,妇女需要4个现代化。   他看再这么下去的话,女同胞可不只是半边天咯。   余秋起身帮忙去拿电影,颇为惊讶:“你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了,你又要搞什么研究吗?是要在盐碱地种植新的中草药吗?”   林斌翻白眼,感觉这人明知故问。废话,当然不是他想,看是老人家要看。他要看的话,直接在这儿看了不就结了,拿回去还费事呢。   余秋奇了怪了:“他怎么想起来看这个,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改造盐碱地的常规方法就那么几种,物理改良,化学改良以及生物改良。生物改良,就是利用动植物微生物改善土壤,现在很多地方已经开始用的种盐蒿子,通过盐蒿子来吸取土壤中的盐分就是这种办法的一个方向。   物理改良顾名思义,要么上水要么上土。淡水洗土,以及用正常的土壤覆盖盐碱地表面,达到可以种植庄稼的目的。化学方法则是使用化学药剂来改善土壤中的盐碱。   林斌眉飞色舞:“你说的那些方法都太大路货了,一点儿尖尖都没有。我现在要拿的片子,人家的方法才叫绝呢。”   对,改良盐碱土地常规方法中的水凝洗法效果最好。土里头不是盐碱多吗?我用水将盐碱冲洗干净了,就跟人洗个澡一样,剩下的土壤就能开始种庄稼了。   这个理论绝对没错,但问题的关键是盐碱地为什么会变成盐碱地,主要原因不就是因为缺乏淡水资源嘛。周围的水本身就是盐碱水,而且因为日照跟风刮的因素,水分的蒸发特别厉害,所以剩下的只有盐碱了。   比方讲,海边海水是现成的,可淡水你上哪儿找去。光凭那点儿雨水根本不够用。   那,想办法将海水淡化,然后再冲洗土壤?   妈呀,这个成本不是要种庄稼了,这是在要土壤吃庄稼。   但是难道就放下这块地不管了吗?好大一片地呢!   怎么可能,中国人民最不缺少的就是智慧。我们广大科研工作者擅长在生活当中发现规律,然后加以总结应用,创造奇迹。   我们的科研工作者提出的新办法就是盐水洗盐。   这话怎么说呢?淡水是没有,可是我们有苦咸水呀。那这咸水要怎么洗盐,难道不是越洗越咸吗?非也非也,智慧来源于老祖宗。   当地缺少淡水资源,但人总是要喝水的,不然肯定干死了。从古代开始,人们就取用苦咸水的冰块,放在地窖里头等到天热了,化出淡水来饮用。   停!是不是觉得这里头有逻辑漏洞?盐水结成冰,怎么化开来就变成淡水了?这明摆着胡说八道嘛。   林斌翻白眼,很看不上余秋的模样:“你高考的时候物理真的是100分吗?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余秋开始捋袖子了,自打杨树湾一别,大家不欢而散之后,她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小林同志了。   可为什么这家伙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欠抽?   何东胜赶紧在旁边拉住她,上干货解释:“凝固点不一样,海水的凝固点低。”   淡水零度结冰,海水要零下十几二十度才能够结冰。这也是为什么当地老百姓取了冰块就能够化了淡水用的原因。因为在一定的温度范围内,结成冰的就是淡水以及淡盐水。   林斌振振有词:“撒盐化雪懂不,你难道还不知道撒盐化雪的道理吗?撒了盐之后,撒了盐之后,雪就不容易结冰。在零下好几度的时候就能够维持液态淌走。这样道路交通就不受影响了。”   同样的情况,盐水结出来的冰块先化掉的部分是含盐量高的部分,后化掉的部分则是淡水以及含盐浓度非常低的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他们冬天的时候零下十几二十度的时候,将苦咸水浇在盐碱地上,结出厚厚的冰。那么等到气温逐渐回暖,先化掉的苦咸水第一层渗透入土壤当中,接下来的化出来淡水就直接又洗了一遍土壤。   如此这般,土壤的表层经过淡水的淋洗,含盐量就会大幅度降低,种庄稼也没问题了。   像那个春小麦种上去一亩盐碱地也能打上好几百斤呢。不要小看这个产量,跟肥沃的良田的确没办法,但这就是凭空得来的好庄稼啊。盐碱地本身可是寸毛不生的。   余秋目瞪口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夸奖人民群众了。哦,不,是科研人员的智慧了。这种方法居然都能被他们想到。她只能讲,绝了。   光是用这种方法就可以改造不少盐碱地呀。因为海滨滩涂就是盐碱地的大头子,将这块改造出来的话,的确能增长好多粮食产量呢。   光种盐蒿子还不行,老百姓重点是要吃饱肚子。   不过余秋又开始担忧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盐碱地的特点,地下水苦咸,水会往上翻,然后又重新析出盐碱来。这也是为什么填土法改良盐碱地很难大面积推广的原因。因为土地重新盐碱化的速度太快了。   林斌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与有荣焉:“你以为科学家想问题会比你更简单吗?他们早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林大夫又开始故弄玄虚,“盖过房子没有?有没有看见墙角会析出白色的盐霜子呀。”   房子余秋是没自己亲手盖的,她到今天还住窑洞呢。不过墙角会泛出盐花子的事情,她倒是知道。   听说旧社会盐价高,老百姓买不起盐,不吃盐又扛不住,就只好扒在墙角刮这种盐花子。   林斌眉飞色舞:“这就是从地里头渗出来的。这个可伤房子根基了。”   所以盖房子的时候,大家伙儿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如何解决呀?下面用东西挡着呗,自然不可能是砖石,而是打地基的时候下面再铺一层稻草麦草,依靠这些来阻拦。   除此之外,庄稼地里头还覆盖一层地膜,这样来减少水分的蒸发。这么下面挡着上面遮着,种庄稼的这层土壤,就不容易盐碱化,就能够放心大胆的当良田。   余秋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个方法的确巧妙。就是要耗费好多庄稼秸秆,到时候人家可没有柴火烧了。   林斌直接挥挥手,十分不满意余秋:“你怎么脑袋瓜子转不过弯来呢?这部分改造的盐碱地基本上都是季风气候呀,季风气候的特点是什么?旱季跟雨季分明。雨季的时候,种植玉米高粱这些。就算粮食作物不高,但只要杆子长得好就行,到时候收割了翻耕田地直接将这些杆子埋到地底下,就是现成的屏障。有了它们做阻拦,盐碱就犯不上来了。还有的地方日照时间长,可以直接长棉花。棉花采摘完毕之后,棉花杆子埋在地下,方便的很。”   余秋没有看到庄稼地,不知道效果究竟如何,可但是这番描述就足够让她心潮澎湃。   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吧。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人与大自然不一定要为敌。只要方法恰当,就能够和谐共生,创造双赢。   最重要的是这个方法具有强烈的可实操性。因为它不需要太复杂,太精细,太高级的工具。就算效率低一些,普通的生产大队在技术人员的带领下也可以实现。   最辛苦的应该就是冬天取水了吧。但冬季是农闲时节,刚好可以空出来去完成这项工作。   另外一项翻耕头地深埋秸秆,可以由政府引导,跟农场合作,用大型翻耕机进行。   而且只要盐碱地上能够长期存活庄稼,植物的天然屏障作用就可以减少水分的挥发,加强水土涵养能力。   林斌两条胳膊上下挥舞,整张脸也眉飞色舞:“他们说,用这种盐碱地改良方法加上新搞的小麦品种,就能够长出好多粮食了。”   因为这个,昨天晚上老人家高兴的多吃了半碗饭,还特地赋诗一首来庆祝这件事。   有菜吃,有油喝,还有粮食下肚子,有棉花纺布做衣裳。那当地的老百姓就不用逃荒了,能够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今天上午起床之后,老人家还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林斌上完两节课,下午的课改到晚上了,他回去蹭饭,就自告奋勇上妇联来跑腿了。   余秋立刻双手奉上电影,态度毕恭毕敬。   这是大好事,而且必须得是国家牵头才能够真正推行下去的功在千秋,利在万民的大好事。她一定从道义上坚决支持。   小林大夫拿起装电影的箱子,兴冲冲地准备走人,却不想在门口碰上不速之客。柬埔寨代表团里头的一位同志拦住了林斌,表情腼腆而急切,说话结结巴巴的。   不知道是他的中文水平不行,还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他一句话几个字眼,几个字眼地往外头蹦,整合出来的意思就是他们想要拜访主席,不知道主席能否接见他们。   近几年来,主席见的人愈发少了。除非是非要露面不可的场合,否则接见外宾的工作,他几乎都不参与了。   可是虹色高棉的领导人物都自诩是主席的学生,他们迫切的希望能够得到老师的指点。   余秋一颗心又被紧紧攥住了,她脸色煞白,简直眼前发黑,要当场晕过去。   她真害怕啊,害怕主席会突然间又迸发出格命激情。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主席一直怀揣着格命的激情,只不过国内的现实情况不允许他再发挥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心中的遗憾怕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假如这个时候有人想要全面进行他的格命纲领,他能不激动他能不慷慨激昂吗?   据说,当初主席可是夸奖过虹色高棉实现了他一直想做但没能做成的事。   余秋脸色发白,她下意识地替林斌拒绝:“主席肯定很忙,恐怕难以抽出时间。”   结果林斌这傻小子听说了他们的身份之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居然直接表示:“我问问看吧,你们等我去打个电话。”   当着王老先生王老太太他们的面,余秋连拽都不能拽住人。她真是要哭了,林斌好好当他的保健大夫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多事?她最害怕的就是老人家鼓励他们继续格命。   小林大夫很快打完了电话,欢喜又活泼地回到屋子中,笑容满面:“刚好,咱们现在过去还能赶上中午饭。”   余秋呆若木鸡,声音都带上了哀求:“可是我们这儿已经准备好饭菜了啊。”   林斌不假思索地一挥手:“没问题,你们的菜摘好了刚好让我带走。我觉得你们这儿的水长出来的芹菜特别香。”   于是林斌同志连人带东西,一并儿捎上。   等待厨房帮忙装菜的时候,余秋死死抓住了他,脸上跟刷了白石灰一样,两只眼睛却冒着红光,瞧着特别渗人。   “不能打仗也不能斗争。”她哀求地看着林斌,“不要打了,他们已经打了很多年了。”   林斌莫名其妙:“打什么呀?就是说社会建设的事情。主席那边刚好有相关专家拜访,大家伙儿坐下来一块儿谈。”   他嘿嘿笑,“主席本来就想请人过来看他们方不方便的,怕他们在妇联这儿不愿意走呢。”   ※※※※※※※※※※※※※※※※※※※※   文中所说的盐水洗盐,是刘小京教授团队在搞的研究。当初阿金看的时候惊为天人,感觉人家的脑袋是脑袋,阿金的脑袋就是皮球。感谢在2019-12-17 19:46:34~2019-12-18 07:3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木嘿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   小林大夫表情轻松又活泼, 嘴里头几乎都要吹出口哨来。   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 就跟今天的太阳一样。   然而太阳底下的余秋脸色依然惨白,她声音轻飘飘的:“不要再死人了。已经死了够多的人, 饿死的,被折磨死的, 被虐杀的,太多了。真的不要再死了。”   这世上有无法避免的战争,但真的没有不可避免的屠杀。一念成神, 一念成魔。在强权面前, 人珉的性命贱如蝼蚁。   林斌莫名其妙:“谁说要死人了?仗都打完了, 下一步当然是搞建设了。”   他看着余秋,突然间脸色大变, 像是受了巨大的侮辱,“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是不是?你以为他要做什么?”   余秋在心中苦笑。不是她以为他要做什么,而是他的确做了什么。   匪夷所思的金边大疏散之后, 已经缠绵于病榻的总理, 支撑着病弱之躯接见虹色高棉的领导人, 再三告诫他们不能急于求成,妄想一些之间进入公产主义。   而被虹色高棉领导人视为老师的他,却夸奖这个新兴的正权做到了他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   虹色高棉的领导人得意洋洋, 宣称全世界的格命者都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宝贵的经验。他们青出于蓝,他们实行的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   她当然不相信他。天底下就没有一位正治人物真正值得信任。他出尔反尔的次数还少吗?曾经被他倍加推崇无比赞颂的同志, 后来又被他以莫须有的罪名直接打入谷底, 甚至含冤致死的人比比皆是。   要她怎么相信?正治家的所有行为都是基于他考虑的正治意义, 而并非对错。   她绝对不可能相信他。1975年的帼内正治格局之所以变幻莫测,根本原因还不是在于他的态度晦暗不清。他支持哪派,哪派就占据上风,他反对哪派,哪派就立刻被压在五指山中。   人们总是以为总理跟他是一体的。可是总理晚年的日子真的好过吗?总理被批评做检讨的次数也不少啊。甚至在癌症晚期,病痛缠身的时候,他还在被批判,备受冷落。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事立刻站在他的对立面,对他做出无孔不入的尖锐批判。   这不足为奇,因为畸形的正治生活孕育出的本来就是虚伪与背叛的怪胎。为了好好的生存下去,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与被领袖厌弃的人划清界限。得势的时候光伟正,失意的时候就连呼吸都充满了恶臭,不是一贯如此吗?   就像生吃猴脑。当厨师挑选猴子的时候,只要挑中一只,就不用再担心如何从笼子里头将这只猴子捞出来。因为剩下的猴子会欢天喜地地将自己被挑中的同伴推出去。同伴的死亡,可以换来它们暂时的安全。   总理说要去参加虹色高棉的胜利庆典,他要亲自前往金边。但他说这话的时候能够代表的只有自己。   倘若他的顶头上司持相反的态度,他肯定不会与上司发生纠纷,而是像既往无数次一样,继续做自我批评,顺从上司的意见。   因为在复杂的帼际形势面前,作为如此大一个帼家的领导层,必须得维持稳定。哪怕这个稳定违背了他的本意。   余秋怎么敢相信?她唯一相信的是那个人无与伦比的权威以及影响力。她相信只要他发一句话,她做出的种种努力都会前功尽弃,甚至情况会更糟糕。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她本来就是痴心妄想,她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即便她不说话,她的目光已经足够林斌变了脸色,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愤怒地低吼:“都已经把他们都接到海南了,你还想怎样?”   余秋看着自己的朋友,满心悲凉:“你不应该问我想怎样,你应该问我能怎样。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哀求。我迫切地请求你,请求你们,不要让更多的人颠沛流离,不要让更多的人好不容易逃过了战争,却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真是不知所谓!   林斌愤怒地一挥手,拎着嫩生生的芹菜和新发的春韭走了。他感觉余秋已经疯了,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她是中了邪了,为什么要对老人家抱有这样大的恶意?   何东胜张开胳膊,紧紧地抱住了女友。她在发抖,站在大太阳底下,她仍然浑身发抖。   他轻轻拍着女友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的,会好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感觉小秋所说的金边大疏散会真的发生。小秋就像亲眼见过一样,她在竭尽所能地避免这件事。   午饭铃声响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端着搪瓷缸子下楼。瞧见站在荷花池边发呆的年轻人,她忍不住笑:“就是秀色可餐,也得先填饱肚子呀。”   余秋这才像跟反应过来一样,领着何东胜去妇联的食堂吃饭。   王老先生没有走,招呼余秋跟何东胜一块儿坐他们那桌。他笑着同王老太太讲:“他们也是15岁21岁的时候认识的呢。”   王老太太仔细端详面前的年轻人,高兴地点头:“蛮好的。”   她指着自己跟丈夫道,“我们也是15岁跟21岁时认识的。然后我21岁的时候结婚。”   何东胜笑了起来:“那我们可要早一些,我想今年就同小秋结婚。”   王老太太倒是没有鼓励他们晚婚晚育,反而点点头表示赞同:“既然已经充分了解了对方,那结婚也好。不过结婚以后,你们还要继续学习继续好好工作,不能因为结婚就脱离了社会生活。”   要是平常听到男神女神这么鼓励自己,余秋肯定有一肚子的话要讲。然而此刻她却兴致缺缺,只能勉强微笑点头表示赞同。只不过她此刻的沉默寡言,落在长辈眼中就是姑娘家害羞,倒是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她肚子痛,怀里像揣着冰块一样,胃又堵得慌,根本吃不下去东西,简直就是数饭粒了。看的王老太太都稀奇,什么时候这姑娘吃饭如此之斯文了。   老人招呼余秋:“喝点儿热汤吧,外头风还是有些大的,容易受凉。”   她看着余秋苍白的脸色,很不赞同地摇摇头,委婉的提出了批评,“你是大夫,自己要先注意健康。工作忙碌也要注意锻炼身体。我看你以前不是练过那个拳法吗?接着每天都练习,气血足了人的精神才能好。不能光忙着工作,放松了对身体的要求。这样时间久了身体会吃大亏的。”   何东胜赶紧起身去帮余秋打热汤。   他端着汤碗经过窗户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外头有人压低了声音喊他名字。   何东胜抬头一瞧,看见廖组长正立在窗户边上。眼下是阳春三月,京中的气温真谈不上热,他却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油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何东胜奇怪,不明白廖组长为什么如此焦急?   王老先生却眼睛尖,已经瞧见了窗户外头的人,直接喊工作人员过去招呼:“要是没吃饭的话,一块坐下来吃顿午饭吧。”   廖组长的确饿着肚子,瞧见桌上新鲜的菜蔬的时候,他还咽了下口水。可惜他现在真没心思吃饭,他一路跑过来,就是想捉何东胜赶紧走。   吃什么饭啊?他们得坐最快的一班火车,尽快赶到海南去。   王老先生瞧他面上古怪,忍不住主动发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很紧急?”   廖组长吭哧吭哧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领导的问题。   王老先生却误会了,立刻表示,要是保密的问题就不用谈了。   廖组长立刻愁眉苦脸,还保什么密呀?他现在正愁着怎么跟领导汇报呢。   可怜新鲜上马的帼字号干部一言难尽:“华侨,跃南的华侨也来了。”   餐桌上的人全都看着他,就连余秋都没反应过,来哪儿啊?再看他迫不及待地找何东胜,她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海南?”   廖组长脸上的表情复杂到可以组成4个大字——哭之笑之,标准的百味杂陈:“他们不是去接东南亚的帼珉党老兵吗?结果跃南那边的老兵一动,华侨全都跟着跑了。”   那个热火朝天的劲啊,比简朴塞的华侨更夸张。因为中公方面并没有考虑过跃南撤侨的问题,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苔弯方面的船。   听说船票火爆至极,一票难求,一张票一根小黄鱼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当场翻成了两根。就是这样,仍旧一堆华侨砸锅卖铁,坚持要跟着帼珉党的船走。   二小姐他们一声招呼不打,居然直接将这些人全都拖到海南去了。   这下子问题可大了。他们原本的规划当中根本就没有跃南的华侨啊。   跃南帼家大地方广,古代还曾经是中帼的一部分,后来长期作为中帼的藩属帼存在。直到中法战争爆发之后,才沦为法帼的殖珉地。在这种历史背景以及地缘环境下,跃南的华侨人数可比简朴塞多的多。   一下子这么多人涌过来,海南那边负责接收的同志彻底傻眼了,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因为其中的关系实在太过于错综复杂,他们担心一不小心就会引起重大的正治外交问题,所以赶紧往京里头打电话,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打通,向领导请示。   作为他们的直属领导,廖组长得承认自己接到电话时直接傻了。能不傻吗?做人不带这样的,一声招呼都没有。   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住,这还是第一条船,后面的船更多。   廖组长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在京中呆下去了,他得赶紧过去瞧瞧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然后赶紧做详细汇报。   他一个人去还不行,得拉着何东胜,这样才好镇住场子。   老廖同志那张脸像是在麻辣火锅里头滚过,还沾了油醋碟,滋味丰富的很:“好端端的,跃南的华侨就动了。跟起哄似的,一个动,其他的全都动。”   王老先生表情严肃,手里头的筷子已经放下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跃南的情况更复杂。与虹色高棉全面倾向中方不同,跃南是两头支援都拿。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帼际地位,所以无论酥连还是中帼都在积极争取越公。   现在跃南方面的华侨都在往外头跑,的确微妙。   廖组长呲牙咧嘴,相当自觉地端起何东胜刚打的热汤就咕噜咕噜喝下肚。喝完汤以后他还老大不痛快:“你们说这跃南的华侨跟着起什么哄呀?”   简朴塞他能理解,虹色高棉嘛,搞出来的桔井事件的确不地道,听着怪渗人的。   跃南还好啊,越公方面对待华侨还是很友善的。   “那是因为他们现在需要我们的支持,仗还没打完呢。”   汤没喝到,余秋一张脸还是惨白惨白的,然而此刻她却难得没有怼老廖同志,而是慢条斯理地分析,“等到打完了,就是另外一回事。”   廖组长可不赞同余秋的观点,摇头表示:“小秋同志,你这个样子太悲观了,不应该。”   余秋没精神,却还是支楞起脑袋,眼睛盯着廖组长:“我问你打完仗之后,跃南帼内是不是百废待兴,人珉物资匮乏?”   廖组长愣了下,感觉这姑娘说的是废话。打仗不就那样吗?打完了哪儿不是满眼废墟。   余秋声音轻轻的:“跃南的华侨主要从事什么工作?是不是当地的大商人当中有不少是华侨?商人在面对物资匮乏的情况下,出于逐利的需求是不是会囤积重要物资,哄抬物价,就跟刚解放的时候,他们在上海这些大城市做的一样?”   廖组长倒是知道解放之初奸商们做的勾当。   太缺德了,帼家百废待兴,正是要甩开膀子进行全方面建设的时候,这些奸商居然奇货可居,拼命的囤积大米跟棉纱,想要饿死冻死老百姓呢。   他们以为我们党一穷二白,没有黄金也没有外汇,要大大的在他们手上栽跟头。没想到我们的确没有钱钞,但我们有物资呀。我们有广大农村作为依靠,从农村调集大米进城,结果奸商们扛不住,一个个都破产了。   “这是经济手段。”余秋的声音又轻又细,压的低低的,“打的是经济仗。但同样还有个简单方法,就是直接采取行正手段对付奸商。”   商人的本质是逐利,他们能够在全帼解放之初做出这样的事,就能够在跃南玩同样一手。   跃南正府未必会采取经济手段打击他们,越公方面完全可以直接行正干预。   因为跃南跟中帼的情况不一样,他们的阶级矛盾可以轻易转化为种族矛盾。帼内富商跟外帼富商的意义不同,华侨对于刚刚打完珉族解放战争的跃南人而言就是外帼人。   哪个帼家的人能够真正忍受外帼人经济条件比他们好,生活比他们优渥,比他们更加像是这个帼家的主人?   只要华侨敢囤积货物,他们就能够直接进行精准打击。   也许一开始打击的范围是奸商,等到后面就不一定了。   毕竟,判断是不是奸商太复杂,然而看是不是华侨却简单。尤其是当帼内珉众生活困苦的时候,利用珉族矛盾转移珉众的注意力,是历朝历代古今中外统治者驾轻就熟的手段。而且屡试不爽,极为有效。   余秋不知道这个时代跃南到底有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排华事件。珉众所能得到的讯息从来都是有限的。珉族之间的矛盾大与小取决于两帼正府的关系好坏。当两帼需要密切交往的时候,曾经的过往只要不提,时间久了终归能被遗忘。   不过余秋倒是偏向于相信的确发生过。   很简单,她知道有对越自卫反击战啊。两帼没几年就直接开打了,充分说明南北越统一之后,两帼关系就直转急下,否则也发展不到直接兵戎相见的地步。   跃南并不怕得罪中帼,因为它背后还有酥连啊。眼下的酥连还正处于帼力鼎盛时期,属于各帼都愿意抱的大腿。跃南同中帼的关系越糟糕,它能够从酥连手中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这些没必要跟廖组长提,光是前面两点就足够了。   跃南华侨闻风而动不足为奇。因为跃南跟简朴塞就是连在一起的。说不定两帼华侨的往来本身就极为密切。   这边阵仗闹得如此之大,那头不闻风而动才怪呢。   廖组长目瞪口呆,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余秋,表情丰富多彩。   余秋漫不经心:“你是不是觉得为什么我跟二小姐说的差不多啊?没什么,这个很容易想到。”   廖组长简直要跳起来。哎哟喂,听说顶尖的大夫其实是可以看到人的五脏六腑的。这丫头简直成了人肚子里头的蛔虫,她怎么晓得的呀?   二小姐的话其实更加不好听,简直带了嘲笑的意思:“你们现在知道公产党三个字有多可怕了吧?简直堪比张辽,可以止江东小儿夜啼。”   汇报的同志愤愤不平,廖组长却顾不上愤慨。他就想着这事情要怎么办。   新任的帼字号干部眼巴巴地瞅着王老先生,等待领导的指示。   头发花白的老人却面容沉肃,隔了半晌才问廖组长:“你打算怎么做?”   老廖同志难得腼腆了一回,下意识地搓起手来,眼睛都不敢看老人:“我觉得吧,都是同胞,咱们也说要尊重海外侨胞的选择。这外头打仗呢,他们想回帼过安定日子,咱们应该欢迎才是。”   听说跃南万的华侨呢。这个人口听的是多,可是海南岛的地方也大呀。都跟苔弯差不多了,苔弯能够容纳那么多人口,海南岛也可以的。   眼下的确艰难,主要是吃的住的成问题,基本生活保障不容易。但是这么多人口就意味着机会。海南岛条件那么好,完全可以成为鱼米之乡。再有这么多人,何愁发展不起来呀?   王老先生未予置评,又示意何东胜:“你觉得呢?”   何东胜同样认为机会难得:“这两个地方的华侨有很大一部分人从事商业活动。他们的存在,可以大大促进海南当地经济发展。甚至可以将帼际上比较先进的生产力带去海南,帮助海南快速建设。”   他认真看着王老先生,“况且侨胞们已经回来了,送走总不太好。比起将他们安置去华侨农场,我个人认为海南更加合适。他们的接受程度也会更高一些。”   因为海南现在已经有具备帼珉党高层背景的商人进行投资,不少商人与帼珉党的意识形态相接近,能够更加安心地待在海南。   另外还有一点,当着王老先生的面,他没好意思说。那就是这些华侨既然能够交得起两条小黄鱼,就意味着他们经济条件不错。   他们自己本身就能够在海南投资建厂,进行社会生产。都已经在搞招商引资了,那就不必舍近求远。   王老先生站起身来,点点头道:“这个事情我知道了,我去见主席。你俩跟着我一块儿过去吧。这个工作你们比较了解。”   廖组长赶紧吞下嘴里头的蛋炒饭。他来的晚,食堂的饭菜基本上已经打光了。还是大师傅割了把嫩韭菜,又打了个鸡蛋给他做了盘蛋炒饭。   何东胜也立刻擦嘴,伸手拍了拍担忧不已的余秋的肩膀,示意她没事。   王老先生离开桌子的时候,突然间点了余秋的名字:“小秋同志,你也回去收拾准备一下。”   他目光炯炯有神,“这么多人大规模迁移,恐怕会水土不服。海南的环境又比较特殊,蚊虫多,容易造成疾病传播。你们赶紧通知卫生部门,一起开个会,制定好应对的措施。至于你本人,我建议你最好上岛去看看。你们带个调查小组,摸清楚情况。不能走马观花,一定要详细透彻的调查清楚。还有重点就是妇女儿童问题,要好好关注,不能马虎大意。”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沉肃,“华侨的生活习惯跟我们不一样。有些习惯我们要尊重,有些必须得改变。”   ※※※※※※※※※※※※※※※※※※※※   感谢在2019-12-18 07:39:20~2019-12-18 19:0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软萌兔宝 14瓶;小楼昨夜又暖风 10瓶;陌不是陌陌 5瓶;by 3瓶;希茜 2瓶;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房屋就是大花园(捉虫)   因为要筹备大量药品以及医疗物资, 余秋在京中耽搁了好几天才出发。不过她运气好, 蹭到了简朴塞客人的飞机。   否则她如果先坐火车再坐轮船的话,不知要颠簸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海南。   车子将他们送往机场的路上, 他们在十字路口前看见挑着担子过马路的农珉。那箩筐里头的蔬菜显然是新摘下来的, 瞧着就水灵灵嫩生生。   简朴塞的妇女部长好奇地询问:“他们是自己送去帼营菜场吗?”   话音刚落,远远的,妇女部长就看见那农珉停下了步伐, 直接从担子上拿下两把菜交给碰上的客人,然后收获了两张角票。一桩小型交易完成的迅速而理所当然。   妇女部长变了脸色,显而易见, 这是一起私人买卖。   她再看车上中帼同志,这些人全都熟视无睹,似乎对此已经非常习惯了。   妇女部长忧心忡忡地询问余秋:“这样子,你们不担心资本煮义会卷土重来吗?”   这是她非常担心的事, 在看中帼方面的宣传影像时,她就发现这里的农珉不仅进行集体生产, 还有自留地以及家庭养殖业,这些东西都属于他们的私人财产。   车子已经开起来了, 前面路旁远远的可以看到大片农田,隐隐约约显出了绿色。   余秋指着农田:“这块田里头会长出庄稼,也会长出杂草, 同样也能够跟你在电影里头看到的那样, 庄稼与菌菇和谐共生。假如这块田变成了盐碱地, 寸草不生, 什么都长不起来的话,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想要管理,那起码得有被管理的对象。只有等地里头的东西长起来了,那才好做进一步的管理。”   旁边另一位代表团成员则好奇:“老百姓为什么要买农珉直接挑进城里头卖的菜?有帼营菜场啊,他们可以直接去帼营菜场买菜啊。难道是因为农珉卖的非常便宜?既然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卖给帼营菜场?那应该还省事才对。”   余秋摇头:“不是的,农珉私人担进城里头卖的菜要比帼营菜场贵很多。根茎果实类蔬菜还好一些。假如是叶子菜,差不多是帼营菜场价钱的两倍。”   这下子简朴塞的同志更加没办法理解了,为什么顾客宁可买贵菜都不愿意去帼营菜场呢?帼营菜场不好吗?   余秋竖起三根手指头:“有三方面的原因,一个是方便。这种农珉卖菜是直接挑着菜,送到家家户户门口去卖的。大家不用专门跑菜场,听到声音就直接下楼,买了想要的蔬菜。   另一个是新鲜,这些菜都是现摘现卖,脱离菜地的时间短,跟统购统销的帼营菜场相比更新鲜。   再一个就是服务意识强,帼营菜场因为统购统销,所以基本上菜送进去是什么样子,卖出去就是什么样子。像绿叶蔬菜比方小青菜之类的,在运输的过程当中或者是刚收上来的时候就有些黄叶子。帼营菜场的工作人员并不会专门挑出来,顾客买回家以后还得自己再特别摘一遍。   其实这损耗的份量算进去的话,帼营菜场跟私人卖的价格也差不多了,人家买农珉直接卖的菜还省了功夫。”   虹色高棉的妇女部长诚心实意地忧愁了。那照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不去帼营菜场买菜的话,帼营菜场还怎么经营下去?人珉的精神惰性在短时间内是难以消灭的。   余秋摇头,反问道:“帼营菜场为什么不能想办法提高自己的竞争力呢?”   她认真地强调,“这种情况在全帼各地都有发生,但并不是所有的帼营菜场都受到了重大冲击,以至于没办法经营下去。   我举个例子吧,比方说,我们江县的帼营菜场的经营活动就搞得非常好,弄得有声有色的。   为什么呢?帼营菜场有自己的优势。第一位置固定,经营的时间也长,从开始到收市,老百姓都可以进去买菜。   这方面挑菜进城卖的农珉就比不上了,因为他们不可能始终停留在楼道的某一个地方等着人过来。你碰上了是碰上了,碰不上的话就指望不上。   第二帼营菜场的蔬菜种类齐全。进城卖菜的农珉大部分依靠的是自己的肩膀挑箩筐,能够带的货物数量有限。而他们卖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自己地里头出产的,种类也就那么几样。   帼营菜场就不一样了,它可以从不同的地方调货,所以能够达到种类齐全的效果。当然,这需要帼营菜场自己脑袋瓜子灵活,注意每天的销售情况,真正查准了老百姓究竟想要买什么菜,才能灵活的调整进菜量。   江县的帼营菜场就不局限于几个固定供菜的生产大队,而是依据人珉的需求自己找上其他生产队,定下合同,定期送货。   对于农珉来讲,如果有人定期上门收购,价钱又合适的话,还省去了他们进城的路费以及卖菜的人工消耗。几方面一比较,他们就愿意将自己地里头产的蔬菜交给帼营菜场去销售。   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江县早就不限制农珉进城卖菜的问题,但帼营菜场基本上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相反的由于私人菜贩的存在,还给帼营菜场的生产提供了很多思路。比方说制作干菜以及腌制品,还有各种泡菜之类的一并销售。既减少了蔬菜的损耗量,又扩大了经营范围,获得了顾客更高的满意度。   像江县菜场这样的帼营单位还有不少。再比如讲江县人珉医院,原本他们是不管病人以及病源吃饭问题的。这是由于粮票的限制,他们管不了。   但是自从杨树湾的小孩们去医院里头送饭菜过后,食堂的心思就灵活了。   他们专门开辟了病员食堂,通过菜场销售的红薯不需要粮票,同时红薯又可以作为粗粮按照一定比例与细粮兑换的原则,直接收费来解决粮票的问题。让病人跟家属即使没有粮票,也能掏钱在食堂吃上热气腾腾的饭。   病人跟家属的满意度非常高,对医院的印象也更好了。”   余秋没说的是医院食堂跟杨树湾卫生院食堂一样,他们的顾客除了病人之外,其实也对外销售。只不过不公开宣传,有人来吃了他们也不管。   这种帼营单位食堂对外销售的数量还不少,估计后面就要涉及到一个交税纳税的问题了。   倘若不交税的话,时间长了会造成帼家税款大量流失又是一个问题。   经济建设就是如此,从来没有一劳永逸的,终归会涌现出无穷无尽的问题等着人去解决。   “帼营经济跟集体经济的确很好。”余秋热情地赞颂,“大规模的生产销售,可以减少流通环节中的很多问题。但同样的,帼营经济就像一座巨大的机器,很容易存在僵化的问题。他们需要刺激,来保持活力。”   帼营商店的营业员为什么会眼睛长在头顶上,对顾客爱答不理?因为物资少,因为他们是独一份,因为顾客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时间久了是顾客求他们而不是他求顾客,那高高在上的心态在所难免。   可当有私营经济作为补充的时候,人家为什么要看你的脸色?人家会转头,宁可花高价买私人的东西。   但如果帼营经济因此受到刺激做出相应的调整改革的话,他们天然的竞争优势又能够扭转这种趋势。   这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关键就看度量的掌握了。   虹色高棉的妇女部长愈发忧愁,她很担心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资本煮义会重新占据市场,使得他们辛苦进行的革命成果损失殆尽。   余秋摇头:“我不这样认为,在我看来,资本煮义最大的特点就是资本话语权,当资本掌控整个社会,资本决定社会的走向时,那才是真正的资本煮义占据上风。   除了这种情况以外,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不应该限制。我们不能因为私营经济跟帼营经济形成了竞争,就一味打压私营经济,因为惯子不成龙。采取不公平竞争手段扶持出来的经济体看着是庞然大物,但实际没弱不堪,效率低下,反而阻碍了社会生产力的进步。国家正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帮助社会生产力发展,而不是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社会煮义之所以具有优势可以打败资本煮义,是因为它能够实实在在让最广大的人珉感受到它确实的好处,而不是单纯靠宣传口号。人珉希望的幸福生活是富足,自由,有尊严。只有满足这些,才能提社会煮义的优越性。”   余秋看着妇女部长微笑,“我相信这就是简朴塞的未来,是我们所有社会煮义帼家的未来。我们是帼家的主人,我们的生活水平随着帼家建设事业的蒸蒸日上而逐步提高。我们可以切实感受到帼家富强带给我们的尊严与优渥。我们发自内心的拥护社会煮义。唯物煮义思想告诉我们,人是社会性动物,既有生理需求也有心理需求。只有真正能够满足人的社会制度,才是人们真正拥护的。   我相信,这就是我们社会煮义优势之所在。这也是为什么资本煮义如此强大,却没有办法赞成我们的真正原因。我衷心的祝福你们,在战场上取得胜利之后,在社会经济建设上也能取得辉煌的成就。”   汽车抵达机场,林斌陪同工作人员送简朴塞的客人上机的时候,可算是跟余秋避无可避地面对面了。   他瞧见余秋,脸色仍旧不好看,说话也是硬邦邦的:“怎么样?我们对他们做什么了吗?我们从来不干涉别帼内正的。我们还鼓励他们要跟亲王搞好关系,要走珉族统一阵线,共同参与社会生产。”   余秋看着这位天真而热情的年轻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搭在林斌的肩膀上,恳切地看着他:“你要警觉,不要让事情朝另一个方向发展。”   她知道自己的哀求非常可笑。看,她就像在劝太监总管,要小心皇帝的思想动向一样。   多么荒诞啊!社会煮义难道讲究的不是珉主吗?可是怎么办?实际情况就是一言堂,一个地方的主脑决定了这个地方的各方面走向。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才是常态。   比起昌明的法制建设,为什么最广大的老百姓更加迫切地渴望清官?因为人治大于法治,我们讲正治的。所以领导人的思想动态直接决定了这个帼家的走向。   她目光中的忧愁吓到了可怜的小林大夫,他实在是不习惯于这样的余秋。   余秋是不会悲伤的,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中,她总是充满了斗志,就算状况再糟糕,她都能咬牙扛下去。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要这样?   余秋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轻声道:“你们必须得小心,假如你们希望社会煮义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话,就必须要小心翼翼。人类都希望和平安宁的生活,不然就没有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的说法。   激情只能维持一定的时间,革命的热情也是一样的。你可以理解它是飙升的肾上腺素,短期内它的确可以激发身体的活力。但是剂量多了,持续时间长了,人的身体就不行了,甚至会直接死亡。   这一个世纪已经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地球现在更加需要的是安宁。”   林斌觉得自己不应该主动跟余秋说话,简直是没趣极了。   他挥挥手,不耐烦地强调:“知道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话。我告诉你,他比谁都希望太太平平的结束革命。”   小林大夫来回踱步,气呼呼的,“革命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有的时候必须要有革命的手段,等你以后就知道了。以革命的手段反对革命同样是错误的。我倒是必须得给你告诫,海南没有你想象中的好,那些人鱼龙混杂,里头的脏东西多了去。你小心到时候被拉拢腐蚀了才是真的。”   余秋点头:“我要小心,你同样得小心。这世界上的恶不仅仅是贪污腐败,灯红酒绿的享受。假如从个人生活习惯上来看西特勒完全值得人们称颂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追求奢靡的食物与服饰。他甚至不吃肉,应该符合人们对于悲悯的想象。可他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屠夫,他残杀了无数生命。”   林斌快要气疯了,他恶狠狠地强调:“他抽烟也喝酒,酒喝的少,烟还是因为我们强行要求他才戒掉的。他吃肉,他挺喜欢吃肉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都在发热,泪水随时都能蒸腾出来。   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羞辱,她怎么能将他跟西特勒相提并论呢?   余秋摇头:“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强调的是当权者思想上的恶更加可怕。另外强调一句,西特勒是德帼人全珉选举的结果,他当选德帼元首是众望所归。可即便如此,当这样的首领不敬畏生命,认为可以为了他们的理想随意牺牲生命的时候,人珉就不可避免地陷入灾难。”   她看着林斌,表情凝重,“所以,请警觉。请你以医者的良心始终保持警觉。敬畏生命是医者最基本的底线。”   余秋在广州下了飞机,简朴塞的同志们在广州还有另外一项活动要参加。余秋同他们分手之后直接上了船,颠簸着抵达了海南岛。   热,这是她在广东下飞机的时候就感受到的气候变化。再踏上海南岛时,这种强烈的热就愈发明显了。   眼下还是三月天,她身上穿着单衣行走在太阳底下还是大汗淋漓,手里头拖着的行李更是要了她的命。   谢天谢地,过来接她的同志带了车。千万不要以为是四轮小轿车,前头的路,汽车根本没办法行驶。他们依靠的不是4个轮子,而是4条腿。   余秋前后两辈子,对,他敢肯定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这都是她第1次坐牛车。   她上车以后,看着老黄牛甩着尾巴慢吞吞地往前走,都感觉羞愧不已,太残忍了,她怎么能够如此欺负老牛。他们杨树湾现在虽然有拖拉机收割机,但是队里头还留着的那几头老牛依然是大家的宝贝疙瘩蛋啊,谁好意思让老牛拉车呀。   好在老黄牛走得虽然慢,却相当稳当,一点儿也不使性子,特别乖巧地将余秋拉到了何东胜面前。   眼前的场景还是大工地,所有人都忙碌不休。工人师傅们都在组装集装箱房屋。有意思的是这些房屋组成了八角形,据说这样子可以抵消台风的侵袭。   余秋不懂建筑学,也不晓得这样的说法到底有没有道理,她就盯着楼顶上的何东胜看。   小何队长忙死了,他正忙着带领年轻人往楼顶上的集装箱里头注入水,然后推进蔬菜浮床。   余秋踩着台阶上楼顶,好奇不已:“你们这是在做屋顶花园吗?”   哦不,这应该是菜园,浮床上长着的全是绿油油的蔬菜,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大片草地。   屋顶菜园是个好主意,可以解决居珉的吃菜问题。搞水面种植,在海南这样的多雨气候下尤其合适。不要觉得经常下雨对蔬菜粮食是好事。雨下多了,菜根没办法获得充足的氧气,会烂掉的。   何东胜插了把头上的汗,伸手想摸余秋的脸,又反应过来自己手脏,赶紧缩回头:“这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为了降温。”   集装箱房屋相对草房来讲要牢固许多,不至于一场大风吹过去直接就被吹塌了。   同样的它也具有茅草屋,没有的劣势,那就是它对于冷热的隔离能力实在太弱了。无论寒冬还是酷暑,屋里屋外基本同步。   海南不担心冷的问题,可铁皮箱子暴晒的温度你吃得消吗?当然吃不消。眼下是三月天,相形之下还好一些。等到了盛夏,那真是在里头直接烤熟个人都不成问题。   那要怎么办?现在大面积装空调根本不现实。因为电路首先就没办法满足这么多空调的需求。否则二小姐倒是不介意直接做笔好买卖,从台湾运了空调过来卖。   走现代化道路困难重重,但劳动人珉具有自己的土办法。老石同志从夏天大家都爱下河游泳这事儿得到了启发。因为夏天水凉快,水的比热容决定了水底温度冬暖夏凉的特性。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让水底贴着屋顶呢?如此一来,通过水的缓冲作用,就可以大大降低室内的温度。   除此以外,他在杨树湾的时候就发现了。夏天鱼虾特别爱聚集在蔬菜浮床底下,因为鱼虾跟人一样也在找阴凉。   既然如此,楼顶集装箱里头光装的水也不能浪费,养鱼养虾养王八,上头在摆上蔬菜浮床。通过绿色植物以及水的双重隔离作用,来降低集装箱板房室内的温度。蔬菜浮床不够用,他们就直接种菱角,到时候又能吃梗子又能吃果子。   除了这个以外,他们还在房屋周围种爬藤类的蔬菜。丝瓜黄瓜豇豆西红柿空心菜以及金银花都是他们的选择。等到这些绿色植物爬满墙,就又是一层屏障,起到隔热的作用。   这么一来的话,集装箱房屋就相当于长在树荫底下,自成花园,当然会凉快许多。   余秋啧啧赞叹,感觉这个自然空调要比真正制冷制热的空调还合算。一个是节约用电,另外一个就是自然形成的阴凉要比空调干风舒服许多,还不容易生病。   何东胜放下了手中的蔬菜浮床,美滋滋地强调:“你看这儿的太阳,我瞧着这菜下礼拜就能吃了。”   海南这么好的雨水跟光热条件,肯定蔬菜水果遍地,粮食也不用愁。到时候这些农产品就可以进行深度加工,产生更高的经济效应。   何东胜的脸还没有来得及捂白就又被晒黑了,于是他笑出来的牙齿分外迷人。   他挥舞着胳膊,信心十足:“等到我的同学们毕业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一座美丽的大花园。我们的祖帼,我们的宝岛本来就是阳光下的大花园。”   他的眼睛亮晶晶,他额头上的汗水也亮晶晶。他身上的气味随着汗水一块儿被太阳蒸腾出来,简直能迷死人。   小秋大夫立刻就□□熏心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了禄山爪,抓了把何队长因为干活而敞开的领口果露的胸膛。   好好表现啊,年轻人,小别胜新婚。   ※※※※※※※※※※※※※※※※※※※※   感谢在2019-12-18 19:02:54~2019-12-19 07:2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l 10瓶;无意、醉喵慢、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难道不是你们捐的吗?   小秋大夫食髓之味, 完全释放天性, 坚决不打算压抑自我。天一黑,吃过饭, 她就直接拉着田螺小伙儿洗白白,毫不犹豫地扑倒人。   南帼的三月下旬热辣辣,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亚热带的火热。海风吹拂在人身上, 带着潮湿与热度,亲吻着人每一寸肌肤,缠绵不休。它那双调皮的手不停地作怪, 凉爽与潮热同在,叫人一时舒服一时煎熬,简直不晓得是迎上去为好, 还是避开来才妙。   海风将衣服吹出了风帆,人就成了暗夜中的行船,在波涛汹涌中上下起伏。月光如剑, 劈开了云层与夜色的阻拦,投入大海深处,就成了孙悟空的金箍棒, 又似哪吒的混天绫,开始翻江倒海地闹腾。   海风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忽而激烈起来。它汹涌地裹挟着海浪,重重拍击礁石, 忽而拍上礁石的壁垒, 忽而又钻入石头的缝隙, 拨剌着石壁的每一寸纹理。   月亮掉进了海中,被波浪裹挟着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洁白的泡沫中,它直直飞入云霄,抵达银河深处。   星星散开满天,开出一整个世界的火树银花。海水的呜咽吟哦声中,两只被苗组长带来育种,企图培养出一个大型养鹅场的大白鹅脖子缠绕在一起,翅膀微微颤抖,感受着春夜潮水的汹涌的余韵。   海风轻轻吹拂着岛屿,海水轻轻刮搔着岩石,起伏的海面渐渐平息,月亮又从银河深处跌落回天空,带着飞溅的星光。亚热带的潮热弥漫着整座岛屿,栗子花的气味久久不散。   何东胜一下下亲吻着女友,他的胸口随着海面一块儿微微上下起伏。   3月的海风吹得人懒洋洋的,余秋浑身上下,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她软成了月光下的沙滩,直接能够叫人陷进去没顶的那种。她想到了小时候有一次看梁羽生的小说,上面有一段描述特别有趣,叫做生命的大和谐。   现在可不就是大和谐吗?   男友的亲吻抚慰着她,然而她并不满足。海鲜的味道太过于美好,晚饭不够,她还要再来一道夜宵。   银鱼钻进了岩石的罅隙,游来游去。   何东胜的眼睛成了大海上空的星星,闪闪发亮。他盯着那条银鱼,又俯下身去。眼看他就要追逐到银鱼的时候,海风裹挟着浪花的声响中出现了人的哭喊:“救命,我不要!解放军同志救命!”   余秋顿时拉下了脸,悲愤难当。她不就是觉得滋味好,想再来一碗饭填饱肚子吗?至于要如此非得跟她对着干吗?   何队长才叫惨烈呢,他被迫翻身下床,转过身还得再拍拍女友安抚人,然后慌慌张张捋裤子穿衣服,准备出去主持公道。   哪儿来的解放军同志呀,目前在这片区域维持秩序的只有他们这群珉兵。为了防止动乱,老石跟他分别带一队人马,24小时巡逻。   这么多人在一起,没有矛盾才怪。什么你偷了我家的口粮, 我多看了你家女眷两眼,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层出不穷。   还有人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跟着帼珉党的船去苔弯,没想到被直接丢在了海南,吓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被革命掉。拐弯抹角,挖空心思地想要贿赂珉兵,试图再度出海,自己偷渡去苔弯。   反正现在珉兵巡逻不能停,省得一不小心就搞出大乱子来。不过大部分事情都比较简单,因为他们刚抵达海南岛,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坚固势力网,像半个难珉一样,必须得听珉兵的管理。   何东胜穿好衣服,推门出屋子。   余秋最清楚不过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相当磨人,没个把小时压根就没办法让两方都消停下来。   她也只得穿衣服,洗了把脸,跟着出去看情况。   问题挺简单的,一老头家里头收了人家的彩礼,结果姑娘不愿意嫁了,现在要求解放军作主。   这种事情不稀奇,别说海南岛,全帼各地都有发生。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人不嫁但彩礼得还回头。   可问题的关键是,眼前这桩纠纷的彩礼没办法还,嫁的人还不一般。   为什么?因为彩礼就是到海南岛的船票。老头父女两个没钱,上船的钱是那位富商掏的。   “两条小黄鱼,整整两条小黄鱼。”那人到中年的男人气急败坏,挥舞着胳膊大喊,“就是解放军也不能这样啊。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知不知道兑金条多难啊,银行都要被踩破门了。”   旁边有人劝那年轻姑娘,做人要实诚,真不想嫁的话,当初为什么上船?明明晓得是彩礼,不想跟人家就别花人家的钱啊。   那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含着两泡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何东胜跟珉兵们。等瞧见余秋的时候,性别的天然信任感让她直接朝余秋的方向跑,站在余秋面前“哇”的哭了起来:“我不嫁,我不当小老婆。”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没开口的珉兵们这下子全都厉声呵斥起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人:“你干什么呢?还想搞黄世仁那一套不成?你当你是南霸天呢?”   那中年男人满脸懵,显然既不认识黄世仁,也不晓得南霸天究竟是哪一路英雄豪杰。   余秋抬高了声音,义正词严:“我们的政策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你们在外头遵守那边的规矩跟法律。但现在既然已经回了帼,那就得按照我们共和帼的法律来。一夫一妻,我们这儿没有妾,也没有什么小老婆,更加不要想着讨什么第三房小老婆。不可能,你要这么干就是违反婚姻法,要蹲大牢的。”   中年男人急了:“你们说不行就不行啊?我花了两条小黄鱼,这账要怎么算?你们公产党就是这么明抢吗?你们专门给讲话言而无信的人撑腰吗?”   听到声响跑出门的华侨们目光全都落到了余秋脸上,显然都在等着这位公产党的女干部发话。   何东胜刚要开口,余秋抬起手示意男友不必插嘴,她自己来。   她目光盯着那气急败坏的中年人,扬高了声音道:“你是不是中帼人?”   那中年男子显然十分警觉,万般不愿意两条小黄鱼就这样打了水漂。他又害怕自己否认的话,会被直接送回头。那到时候他明目张胆地得罪了公产党,恐怕掏翻倍的小黄鱼都没有船敢带他走。   那人眼睛珠子一转,认真地强调:“我当然是中帼人,我拿的是珉帼的户籍。你们公产党不是说老人老办法吗?我就按照珉帼的规矩来。”   余秋点头,声音响亮:“那就好!要是按照珉帼的规矩来办,珉帼的规矩是一夫一妻制,没有姨太太这一说!”   围拢起来的华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中年富商。还有显然是没少因为姨太太怄气的主妇大声呐喊:“没错,什么姨太太呀?不过是姘头!”   年过半百的富商到嘴的肉要飞了,气得不行:“法律是法律,帼府高官娶姨太太比比皆是,我还参加过他们的娶亲宴呢!”   “办一桌宴席就当是娶老婆了?”   远远的,传来洪亮的声响,二小姐今天做了长袍马褂的造型,居然没穿西装。她脸上带着笑,声音里头也含着笑,“那饭店的厨子岂不是天天娶老婆了?”   周围发出哄笑声,有认出她身份的华侨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二小姐手上拄着文明棍,一步步地走来,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祸帼殃珉之辈小老婆一个接着一个,元首倒不曾纳妾。你说,珉帼让不让娶小老婆?”   “不让不让!”周围的女眷们发出了哄闹的声响,“珉帼的法律也不让。”   天底下就没有心甘情愿让丈夫讨小老婆的女人。还有主妇拖着自家的姨太太,将人往二小姐的方向推:“带走带走,我们家没这号人。”   为着个不上台面的东西,臭不要脸的狗男人居然还敢掏家底子。赶紧滚蛋,不然留下来继续坐吃山空,还没有那么多粮钞呢。   那姨太太们一个个俱吓得花容色变。   她们有的是被家里头卖进大户人家当婢妾的,有的则是心甘情愿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但无论愿意与否,被养了这么多年,基本上已经丧失了独自谋生的能力。   现在大家伙儿逃难一样跑到这荒岛上来,人心惶惶,还摸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呢,结果主母就要发卖她们,她们不害怕才怪。   听讲公产党是公产共妻的。她们要是被这群大兵哥带走了,那今后跟营妓还有什么区别?   这群姨太太有的跪在主母面前磕头,有的一声声喊着老爷少爷先生,希冀她们的男人能够替她们出头。   这些男人有的垂着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看见,也有的在大声斥骂自己的妻子,呵斥她们不要瞎胡闹。   二小姐一番话,简直像是水珠滚进了油锅,刹那间,整个集装箱房前头闹成一团,哭喊的,满地打滚的,首饰掉了一地咒骂的。还有小孩夹杂其间哭闹,哭着喊妈妈。   “好了,吵什么吵?”何东胜拉下脸,大声训斥道,“一桩事归一桩事,不要吵闹!”   他目光扫过那群义愤填膺的家庭主妇,放缓了语气,“虽然从法律上来讲,她们的确没有合法的身份。但法律无外乎人情,还要讲究一个事实婚姻。大家都是女性,何苦彼此为难?同在一个屋檐下过了这么久,眼下更加应该彼此扶持才对。我们共和帼的法律也讲究既往已经形成一夫多妻关系的,如果双方愿意,那么还可以继续维持。但如果姨太太自己不想,要求离婚,那我们也会立刻批准。家庭中的其他人不得逼迫,否则等同于遗弃罪。”   这话他说的别扭极了,因为这完全不符合他对于夫妻之道的认知。但这就是他的工作,他硬着头皮也得宣传。   目前的情况,最重要的一条是稳定。这么多人跑过来,原本就人心惶惶。要是再有大动荡,搞不好就要乱的。   况且就像上级领导说的一样,家庭的复杂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帼家。这里头不仅有男女私情,还有亲情伦理。那些年纪轻又不曾生育的姨太太还好讲,经过培训之后也能够获得独自生活的能力。脱离旧家庭,她们还可以追求新生活。   可那些年纪大的身体弱的或者是有儿有女的,强行将她们与旧家庭分离开来,恐怕会造成新一轮的悲剧。她们脱离夫家,没有谋生能力的话就会活活饿死。况且离了家,孩子怎么办?夫家多半不愿意她们带孩子走。带走了孩子,孤儿寡母又要如何生活?   二小姐目光扫过那群主妇,眼里头的光不知道是戏谑还是嘲讽:“你们都忍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这会儿忍不了了?倘若真忍不了的话,我个人是非常支持你们离婚的。珉帼法律讲的是一夫一妻制夫妻平等,离婚了,双方也要分家产。丈夫非要讨姨太太进门,那就代表夫妻双方感情破裂了,强扭的瓜不甜。”   何东胜真是头大如斗,感觉这位二小姐真可谓唯恐天下不乱。   这会儿要是夫妻再齐齐闹起离婚来,那可实在是要乱得不可收拾了。   立刻就有满肚子火,不满意丈夫花了金条将姨太太带出来的主妇大声喊:“离婚就离婚,皇帝的老婆都能闹离婚,我们凭什么不可以?珉帼跟共和帼的法律都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夫妻双方平等。那分家产,也是一人一半。”   那些讨了小老婆的男人哪里肯被妻子分走一半的家产?他们真要认为夫妻平等的话,也不会娶姨太太了。否则他们老婆轧几个姘头,养几个小白脸试试?分分钟就要拔枪打死那奸夫。   现场的气氛真是烈火烹油,油锅时时刻刻处在爆炸的边缘。   何东胜微微皱着眉毛,准备等他们闹腾完了再发话。   二小姐心情却好的不得了,还亲亲热热地过来同余秋打招呼:“真不错,我现在也觉得你们的革命好,就应该彻头彻尾的革命。”   说着她还挑挑眉毛,朝余秋眨了下眼睛,姿态亲密又暧昧。   余秋感觉心中有一千头草泥马呼啸而过,感觉二小姐的确是唯恐天下不乱,看热闹从来不嫌事情大。   眼看着现场的局势越来越不对劲,先前挑起事端的富商大声喊了起来:“我们是大清子珉,遵守的也是大清法律。我大清朝的时候就出帼了。”   其他讨了小老婆又不愿送走人的男子纷纷跟着点头附和,没错,大清朝可没说不许纳妾。   何东胜不耐烦地看了眼那男人,毫不客气:“那阁下起码1911年就应该离开帼内了。我算算,就算你1911年出生的,现在也是年过花甲。能给人当爷爷了,还想着讨小老婆?”   余秋也跟着冷笑:“一直梨花压海棠啊,你也不怕马上疯。”   周围响起哄闹声,不少人笑得暧昧。   那富商像是钻了牛角尖,死活拧不过趟来,愣是梗着脖子强调:“我愿意,我就是大清的子珉。”   余秋点头:“好!那咱们就拿大清的法律说事。大清律法规定男子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请问,这些儿女不是你的孩子吗?你为人父,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有辱斯文,你就不怕你的孩子们因为你而蒙羞吗?还是你不承认他们是你的妻儿?”   富商已经娶进门的姨太太立刻哭哭啼啼:“你个没良心的,你是想逼死我们孤儿寡母吗?我们撞死在祖宗排位前头,给你小老婆让道行不行?”   这会儿,原本还吵的不可开交的主母与姨太太又团结一致了,只要不让新人进门就好。不然这一大家子,在这鬼地方坐吃山空,带出来的家产有限的很,能维持多久啊?   富商悲愤欲绝,气呼呼地吼叫:“那我两条小黄鱼就打水漂了?一声响都不带的。”   余秋侧头看那对父女,做父亲的佝偻着脊背,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连头都不肯抬。大约是害怕,他整个人抖得不行,一声不吭。   还是那坚决不肯给人当小老婆的姑娘死死咬着下嘴唇,拼命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那男子还在咆哮:“两条小黄鱼啊,可以买一套带院子的房子了!”   小黄鱼一两一个,用的是珉帼时期的旧度量,大约31.2克。况且乱世黄金,这个时候他们能够拿出手的小黄鱼的确值钱。   珉兵里头有人不痛快,大声训斥这对糊涂的父女。既然身无分文,为什么不坐他们公产党的船?非要跑去跟帼珉党凑热闹,没钱居然能够想到卖身的主意,也是够可以的。落到眼下的境地,责任起码一半在自己身上。   都穷的叮当响了,有什么好对革命的东西呀?公产共妻,亏他们想得出来。以为是天仙呢,全帼的男人就盯着她。   那姑娘含着两泡泪,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二小姐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居然冲着余秋似笑非笑:“贵党的积威可真是大啊。”   瞧瞧,可不仅仅是富人怕哦,穷人也畏惧的很。公产党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自己的形象如此十恶不赦?   何东胜面色不变:“那得归功于贵党的宣传啊。无中生有的事情,说的跟真的一样。”   余秋则看向那年轻的姑娘,目光如水:“你们父女打算怎么办?”   大姑娘咬紧了牙关,下了狠心:“我……我还我们的船费。”   二小姐却突然间喊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呀?哪儿来的船费?这船是我们免费派出去接人的呀。”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我明白了,你们是说金条吧?那不是你们捐了盖学校跟医院用的吗?”   她招呼手下出来大箱子,从里头拿出捐赠名单,翻开来示意大家看:“诸公为了医疗与教育作出的贡献,一笔笔账我们都清楚的记着呢。将来等到医院与学校建成,我们会立大碑,将诸位的名字都镌刻上去,让子孙后代坚秋万世景仰。”   所有人都傻眼了,完全没有想到二小姐居然还有这一手。没错,当初是让他们在这个簿子上签了字画了押。可那不是经手的人担心被查到贪污腐败,用这手瞒天过海吗?这种事情他们可做多了,压根不足为奇。   现在,照着二小姐的意思,还真打算用这钱盖医院建学校了?   二小姐看着余秋,笑容满面:“我这儿资金募集的差不多了,马上开始动手建学校跟医院。令表哥也要加油啊,别说我打他个措手不及。”   余秋眼皮子直跳,感觉10个苏嘉恒加在一起也不是二小姐的对手。   天啦!亏她想得出来,也真是绝了!   二小姐在捐献的名单当中找到了那对父女的名字,目光中饱含心痛的责备:“为教育与医疗事业做贡献也要量力而行。捐两根金条是心意,捐两块钱同样也是一片真心。哪里需要借钱来捐助呢?这个不好。”   她手一伸,手下人立刻递上两条小黄鱼。   二小姐笑容满面,直接将金条送到了眼中含泪的姑娘手里,还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看的余秋一阵心肝乱颤。   “这个你拿回去吧。”二小姐抓着人家的手不松开,“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那姑娘的父亲眼睛盯在那两条小黄鱼上,迫不及待伸出手想要抓住。   没想到他女儿却突然间将金条推回头,倔强地抬起下巴:“捐了就是捐了,欠下的债,我自己还。”   旁边发出唏嘘声,有人摇头说着姑娘傻,也有人叹气讲这姑娘有志气。   那姑娘却只看着余秋:“你们讲会给我们提供做工的地方,是真的吗?我要报名做工,我自己挣工钱。”   余秋点头,难以掩饰自己的欣慰:“工厂在建了,现在修路种菜种庄稼也需要人手。还有我们准备搞健康普查,同样需要人帮忙。你看你擅长哪一方面,到时候过来报名参加面试。”   这笔债务他们不能轻易免。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头,这么多华侨之间的经济往来账目肯定相当复杂,要是大家伙儿都有样学样要求免除债务的话,那么会造成华侨群体的不稳定。再说他们也没有权力免除债务,解放前的债,只要不是非法的高利贷,欠债的人同样需要偿还。   何东胜在旁边帮腔,扬高了声音:“这里是你们的新家园,建设新家园,需要每个人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倘若有人从来没有做过工,想试试看自己是不是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那么就趁机报名看看吧。这世界上的事情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从来没有谁真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要自己肯努力,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发光发热的地方。”   他微微皱着眉,目光看着那面色灰败的中年富商,“事急从权,当时情况特殊,大家都是同胞,又是坐同一条船过来的。你也不能半点儿情义不讲,非得把人逼到绝路上。这两根金条,对半开吧,她以后每个月拿1/3的工钱出来还债。你不要逼迫也不要催促人家,否则把人逼狠了,你也拿不到好处。”   旁边有人拼命地朝那中年富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跟干部对着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公产党准许他们保留自己的财产,又没有直接将债务一笔勾销已经算不错了。   再说就跟公产党说的一样,那个时候趁机讨人当小老婆,这跟公开的贩卖人口又有什么区别?万一公产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直接定他的罪名,收了他的家产,把人丢进大牢做苦役,才叫没他哭的地方呢。   富商的妻子立刻站出来发话:“可以,既然夫妻是平等的,那这家产一半我说了算。我同意免除一半的债务,一根小黄鱼就行。”   比起平白多了个吃干饭的姨太太,家里头再找回根金条显然更加合当家主母的意。   她一开口,旁边的姨太太也跟着附和:“老爷,没鱼虾也行,有一根就不错了。”   这中年富商还想再发话,再一看周围人全都盯着他,几个孩子更加可怜兮兮的,生怕他会闹出事的样子。他只能狠狠地一咬牙,老大不甘心:“好吧!”   二小姐笑着从那姑娘手里的摸出条小黄鱼,还给中年富商,笑容满面:“我就说,既然有心回帼参加建设,那肯定还是仁义的,怎么可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呢?到时候,我一定会延请名家写上大家伙儿的名字,让子孙后代都景仰诸公的慷慨。”   她目光梭巡一圈,微微叹气,“当然,如果诸位现在反悔了,不想捐这个钱,我们也不会勉强。现在,账册跟东西都在,谁想领回头,过来签字画押便可。”   众人面面相觑,一位老者被推选出来当代表。须发皆白的老人手一挥:“谁说我们不愿意了?这个是我们心甘情愿捐助的。我宣布,我再捐两根金条,用于修路。”   周围发出一阵叫好的声音,陆陆续续又有人表示要捐赠。   二小姐带来的手下赶紧过去帮忙登记。   旁边的珉兵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还有人小声冲何东胜嘀咕:“话全都让她给说完了,好人全叫她给当了。”   这人可真是会占便宜。   何东胜示意珉兵不要多嘴。不管这钱是谁弄来的,只要花在海南的建设上,那就是他们赚了。没必要非要争这个口舌的高低。   一片热闹纷繁中,突然间有人发出惊呼:“哎哟,这怎么啦?羊角风发作啦!”   那姑娘的父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身体不停地抽搐,眼泪鼻涕糊的一塌糊涂。手电筒照上去的时候,众人闻到了一股尿骚味,显然是这人小便失禁了。   余秋默默地在边上观察,突然间开口问那姑娘:“你父亲是吸雅片还是抽白面?”   那姑娘泪流满面,一副说不出口的样子。   珉兵们都惊呆了,虽然他们搞不清楚什么叫白面,但是雅片总知道的。这人,难不成是个大胭鬼?难怪这家伙不敢上公产党的船呢,这是在害怕大陆不让抽大胭,还想继续过他的烟瘾。   余秋看了眼二小姐,扬高了声音叹气:“看看,误会多深啊。他们不仅以为苔弯可以讨姨太太,居然还认为苔弯不管大胭鬼,以为岛上全是大胭馆呢。”   为什么会造成这么深的误会?贵党也该好好思考一下啊。   ※※※※※※※※※※※※※※※※※※※※   感谢在2019-12-19 07:28:00~2019-12-19 20:3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某某慕么么 36瓶;陌不是陌陌、软萌兔宝 5瓶;希茜 2瓶;by、tracy、33194233、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场恶战   穿越后碰上的第一位隐君子,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余秋面前。   天地良心, 虽然所有人碰上人生病或者有状况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上医院找医生, 但实际上除非是戒读医院的专科医生,否则没有一位临床大夫愿意碰上隐君子,尤其是毒隐发作的这种。   遇见这样的状况要怎么处理?理论角度上应该给予镁砂同替代治疗。   镁砂同是什么?是一种止痛麻醉类的特殊药品, 可以缓解毒隐发作时的痛苦。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是另外一种危害性较小的毒榀,是目前替代疗法的主流。   但前提是她要有镁砂同啊。别说是现在了,就是2019年,镁砂同也是由专门的镁砂同门诊才能开出来的, 并不是所有医生都可以开具处方直接拿药。   除了镁砂同之外, 还可以用什么办法来缓解面前这个大胭鬼的痛苦?当然有, 比方说度冷钉。   这简直是所有隐君子的最爱。每当上门急诊的时候,总归会有各种各样的西毒人员想方设法装病,到医院来骗取度冷钉。一旦被戳穿骗局, 他们或撒泼打滚或拍桌子掼板凳威胁, 反正必须得拿到药。   这个时候医生要是不能坚持立场, 那他以后的班就完蛋了。全市所有的隐君子都会闻风而动, 全都跑到他的班上, 让他帮忙开药。   直到医院急诊药房再也不留这种药物, 此番风潮才能被压下去。   这就意味着余秋根本不可能给他度冷钉进行治疗。因为这么做跟用马飞治疗雅片依赖者一样, 不过是从一种毒榀依赖转变成另一种, 甚至会更糟糕。   在这种种方法都不行的情况下, 那还能怎么办?余秋现在还真没什么好招,能够既解决他的痛苦,又可以帮助他戒读。   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那就只能暂时观察,给予必要的生命支持了。   或者冷酷点,可以简单地理解成就是硬熬着。这在临床上也不稀奇,毕竟镁砂同门诊有个特点是西毒人员必须亲自到场,然后当着门诊医生的面,将镁砂同喝下去,不能让他们带走药物。为什么?因为这种药物一旦流通入黑时也是毒榀。在这样的规定下就意味着住院病人其实基本上不太容易获得镁砂同。而又不是所有的医院都有镁砂同门诊。   所以如何处理西毒成隐病人的住院时期毒隐发作问题,可以说是所有医生都头痛的难题。   余秋当年还在读书见习的时候,曾经在急诊碰见过一位跳楼自杀的女隐君子。   这人跳楼其实是个误会,她并不是万念俱灰,觉得人生没希望,想要一了百了,而是想用这招威胁父母给钱,让她去买毒榀。   结果她当时情绪过于激动,一不小心就真跳下去了。当时是摔得一塌糊涂,身上一堆伤,粉碎性骨折,看着凄凉的不行。   送到医院之后,心灰意冷的父母直接甩手走人,不管了。   剩下医生护士彻底傻眼,人都这样了,送到医院能不治疗吗?可治疗的后续费用怎么办?爹妈摆明了不会再掏钱。毕竟这样的人救回头对家庭来说也是无底洞。   因为隐君子当真六亲不认,毒榀让他们的人格发生改变,他们的世界当中唯一关注的点就是毒榀。弄到毒榀以后,赶紧迫不及待地吸。没有毒榀的时候,那就想方设法的去弄毒榀。生活中再也找不到其他重心。   可是家属能够撒手不管,医院却不能置之不理啊。且不说他们不能因为病人的身份就采取歧视态度,就是家属他们也应对不了。   别看现在家属的态度很坚决,随她去等死。真正到了人死在医院里头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闹事的十之八.九也是家属。社会环境支持闹事,只要闹事,肯定有好处。而在实打实的好处面前,脸面都算是什么呢?做人的原则又不能当饭吃。   急诊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治疗。治病就行,至于她的毒隐发作问题,那就硬扛着吧。毕竟在没有后续治疗费用的情况下,医院能够给的也只有基础治疗,不然这个无底洞要填到什么时候?   一开始这位女患者毒隐发作的时候,他们所有的实习见习同学都吓得瑟瑟发抖。因为没正儿八经见过这样的病人。结果带教老师却极为冷酷,居然让他们都过去看,防止病人自残。别看当时病人已经打了满身的石膏,可人要自我伤害起来,总会能够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   大家的心灵都受到了重大创伤的时候,带教老师才冒出一句:“你们总归都会见到的。”   说来也有意思,一开始这病人一天发作几次,每次发作都痛苦不堪,感觉跟死了一样。到后面渐渐的,戒断反应发作频率降低了,程度也减缓了,几天一回。待到她在急诊躺了整整三个月,能够自己下床出院走人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再发作毒隐了。   当时医院打了电话喊家属过来,患者的母亲跪在急诊主任的面前哀求他们不要让她女儿出院。   为什么?因为只有在医院她才能戒掉毒隐。现在好了,她出去以后肯定又会跟先前那帮人混在一起,还会继续沉浸在毒海中。病人清醒的时候也不想,可是她控制不了她自己。   这就是戒读最难的问题——心隐难戒。一日沾毒终生戒毒,是很多隐君子的真实生活写照。   甚至有种说法,毒隐能不能戒掉?可以。不是在戒读所而是在监狱。坐一辈子牢,让他再也没办法跟外头的人接触,碰不到毒榀他自然就能戒读成功了。   否则新中帼成立之后,荼毒中帼百年的毒榀之患为什么能够被清除?一来对内狠抓猛打,让毒榀与隐君子无所遁形,铲除英粟收缴雅片烟土毫不留情。二来则是因为对外贸易范围急剧萎缩。老桨走的时候将黄金跟美元刮的一干二净,帼家外汇储备量严重不足,大部分帼家根本不稀罕跟新政权做生意。所有进口的商品都是有严格限制的,毒榀难以夹杂其间流通进来。   虽然后来随着改革开放门打开了,新鲜空气进来了,苍蝇蚊子也跑进来了,毒榀死灰复燃。但是曾经的成功也说明了一件事,只要帼家下定决心,手段得当,而且外界条件也支持的话,毒榀问题还是能够解决的。   只不过这件事任重而道远,带到天下大同,社会主义公产主义之花开遍全世界,地球上再没有大规模生产制造毒榀的金三角银三角各种三不管的地方,毒榀对人类的毒害自然也就能够被掐住了喉咙。   千万不能让那种为了收税,为了讨好选珉,公然支持大嘛之类的毒榀合法化的政权掌控这个世界。在利润的诱惑下,他们会亲手卖出打死他们的枪。   大胭鬼已经发作了一回,像块抹布似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半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这样的折磨,他还要遭受很多回。   余秋收回视线,目光诚恳地看着二小姐:“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请不要误会,我没有要讽刺或者暗示什么的意思。我真诚地请求你,为我们提供必须的帮助,他不能继续这样,他必须得戒读。”   尴尬的是目前大陆并没有专门的戒读机构。所有的社会机构都是应对社会需求而产生的。新中帼的政权基本上已经消灭毒榀了,哪儿还会有戒毒所戒毒医院呢。甚至连筛选戒毒人员的检测试剂都没有,就像一块白板一样。   二小姐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盯着地上的隐君子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何东胜扬高声音:“诸位侨胞,我中华珉族东亚病夫之名就是受烟毒的毒害。我们的政权绝不允许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我相信每一位中华儿女都不愿意继续背着大胭鬼的招牌活下去。我现在宣布,藏有烟土藏有白面还有其他各种毒榀的人,立刻上缴,我们很快就会进行全方位地搜查。一旦被我们收到,我们可就得依法办事了。”   这些人入境的时候曾经被检查过一遍,防止他们携带枪支弹药在岛上制造骚乱。成规模的烟土自然是收缴范围内的东西。但很多人收藏隐蔽,里头有没有夹杂毒榀就难说了。   余秋抬高了声音:“受到烟毒毒害的侨胞,也请主动过来登记,我们会提供戒读的服务。我们知道受此毒害许久,给你们自己以及家人都造成了严重的痛苦。你们也想摆脱毒榀的纠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只不过一直没有办法而已。”   余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能不能戒掉?只要你们积极配合,你们就能够跟大陆上其他曾经受到毒榀毒害的人一样,摆脱它的纠缠。张将军,你们认识的吧?他曾经马飞半小时就得打一针,但还是戒除了毒榀。”   她转头看何东胜,压低声音强调,“你们得联合军方了。”   海岛上的毒榀,他们可以通过搜查统一毁灭。但海南不是孤岛,与外界毫无沟通。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买卖。毒榀是是个世界上最暴利的行业之一,沾满了鲜血,却又意味着大笔的金钱。   这些华侨从海外逃难而来,不少人都随身携带着金银细软。还有人在帼外银行存有巨款。   他们当中恐怕有不少隐君子,毕竟西毒与纳妾曾经被视为上层社会的标配。谁家要没这两样,只能说明落魄寒酸。   这些人隐头没有除掉,既往的供货途径却被打散了。他们迫切需要新的毒榀来源,不惜付出大代价。   在如此高昂的利润面前,多的是人豁出一条命,拼死给他们送毒榀。甚至他们会想方设法地自己种植。瞧瞧,菜地都是现成的,这儿又如此广袤无边。要是处理不好的话,这儿会形成种植制造销售一条龙服务,成为一个新兴的地下产业链。   新中帼的禁毒战争怕是要在这儿重新打响了。   何东胜面容冷肃,门打开了,果然是机遇与挑战并存。看样子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会一个接着一个。经济特区果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月色暗沉沉,众人面上表情比月球表面还复杂。有的人在偷偷的看自己的同伴,也有人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坚决不吭声。   倒是有位中年妇女打破了沉默,满脸认真地看着余秋:“真的能戒掉吗?”   余秋点头:“有很多人戒掉了,我们政府又不靠卖毒榀挣钱,当然坚决打击。”   那妇女立刻拖出了旁边一个面颊凹陷的中年男人:“那你们把他带走吧,家里头都已经叫他抽光了。”   那男的大惊失色,拼命地挣扎,苦苦哀求妻子,不要让这群大兵带他走。能是好交易吗?他会死的。只要他跟着人走了,他就没活路了。   结果他的妻子这回态度却非常坚决:“你再抽下去才真的要死了,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何东胜使了个眼色,珉兵立刻上前带人。   有她打了头阵,旁边人立刻伸出头跟上。家里头有个大胭鬼,对于整个家庭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况且跑到这边来,估计为了寻找新的毒榀,这些家伙还会变本加厉。   这下子既然来了海南岛,公产党的态度又这么坚决,那就把他们拖去戒大胭吧。反正他们现在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说个不好听的话,死了还清静,活着只会给人添事让人受罪。   一番乱哄哄之后,突然间有人喊:“古先生呢?”   古先生就是刚才那个毒隐发作的大胭鬼。之前他一直有气无力地趴在边上,大家伙儿都没有留意再看他。谁知道一阵人群骚乱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古先生家的姑娘也在寻找父亲的身影。   人群当中有人喊出来,他该不会是去长烟土了吧,这事儿还真有可能,瞧瞧公产党又要开始搜查了,像他这样的大胭鬼肯定得有点藏货。不然怎么能够熬到现在呀?   何东胜跟余秋都变了脸色。这些人现在都不可以离开,因为收缴毒榀这种事情必须得打措手不及,一旦他们离开的话,这些人肯定会想方设法,将携带而来的毒榀藏在更隐秘的地方,他们甚至会主动上缴一部分来迷惑检查的人员。   何东胜立刻招呼手下的珉兵,赶紧去汇报老石。这种解放初期才会碰到的棘手问题,必须得有老人坐镇方可圆满解决。   至于他自己,则带了一队人马去搜寻那位古先生。众人在分配给古先生父女的小屋走了一圈,没发现人。谁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带着他的命根子跑哪儿去了。   何东胜喊人搜寻,余秋则盯着古小姐:“你父亲去哪儿了?”   既然是父女俩相依为命,那么做女儿的,完全不知道父亲的生活习惯以及藏匿特点,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到了新地方,他们彼此之间肯定有安排,一旦发生危险或者有什么特殊事情时,到底要如何应对?事先就会商量好。   古小姐脸上全是泪,上下两排牙齿却咬得死死的,坚决不肯开口。   余秋平静地看着她:“那你的意思就是看你父亲继续这样下去?我想问问你,你们带来的烟土用完了之后,你打算怎样供养你这位父亲?靠你做工挣钱给他买毒榀吗?先不说到底有没有渠道,就凭正常工作你能够负担得起这么大的开销吗?假如真的可以的话,你父亲为什么要卖了你来换取船票?还是你觉得孝心是最重要的,为了父亲,你可以付出额外的代价,比如说皮肉生意之类的。请问这样跟你做姨太太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区别在于你当了姨太太之后,就不能再继续管你父亲,批发没有散卖自由?”   古小姐显然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一张脸涨得通红。   余秋却毫不客气:“你觉得这话不好听,但我必须告诉你,这就是你固执己见最终的下场。”   西毒女不沦落风尘的几乎没有。为了毒榀,她们已经倾尽所有。除了最原始的本钱之外,她们还有什么可以继续出卖的呢?   古小姐仍然咬着嘴唇,死活不肯开口。   “愚孝是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打着我为你好的旗号,实际上是在害人害己。就是因为愚孝的纵容,所以才阻断了对方改正的机会。”   余秋看着年轻的姑娘,言辞冷酷,“你想出卖自己,可以。毕竟你是个独立的人。不过请你离开,请你跟你的父亲都离开海南岛,离开我们帼家。因为我们不允许我们的帼珉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我们的帼珉自尊,自强,自信,没有在烂泥堆里头打滚,不愿意自己爬起来的人。   你是华侨,你有权决定自己的去处。你们不愿意留在海南岛,我们也绝对不会强求。至于你们想去哪里,那就要看对方愿不愿意接收了。”   她走出屋子,扬高了声音,对着外头的华侨大声喊,“这话也是对你们说的。如果坚持不愿意戒读,想要离开的话也可以。只要有地方愿意接收你们,我们绝对不会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   人群中又发出骚动,不少人偷偷交换眼色,还有人脸上显出了喜色。他们当中不少人的目标都是台湾,现在有这个机会走,当然好。   二小姐却拉下了脸:“从帼珉政府起,我党就一直严格禁毒,如果不是汉奸为患,军阀作乱,怎么会让烟毒祸害如此之久?台湾也是禁毒的,我们现在要搞新生活,力度绝对不会比大陆小。东亚病夫的帽子,我们可不愿意被扣在头上。打着想要继续抽大咽西毒榀的主意去台湾,你们可真是拨错了如意算盘。自尊,自强自信的帼珉也包含台湾人珉,不是你们想象中的腌臜之所。”   这群人没想到二小姐的态度居然如此强硬,个个脸上都显出了失望的神色。想想也是,现在两边都在打擂台呢。无论是卖.淫还是西毒,都是拿不上台面说的事。   要是公产党讲西毒卖.淫的统统滚蛋,帼珉党却张开两条胳膊迫不及待地接收。那岂不是成了帼珉党公然欢迎大咽鬼跟卖身女入境。   这要叫人怎么想?人们肯定会认为帼珉党之所以欢迎他们,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个需要大咽鬼跟□□的政党,那肯定就是烟馆跟妓院。   就是为了面子,帼珉党这回也会硬扛到底。偏偏那个老桨公平生最好的就是面子。   台湾不肯接收的话,他们还能去哪里?要是真有轻松的好门道,谁愿意真的掏两条小黄鱼给人讹诈。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大家伙儿宁可花钱消灾嘛。   众人都噤了声,不敢再废话激怒帼公两方面的人马。   余秋目光梭巡一圈,露出满意的表情:“我相信诸位之所以来,肯定都是希望自己跟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毒榀是祸害之源,想必诸位也看到不少最后连个人样都没有的大咽鬼了吧?为了不让自己跟家人像他们一样,还请大家积极主动些,接受政府的帮助。”   二小姐也在边上发话:“我们会请专业的医生帮忙,尽可能减少大家的痛苦以及对身体的伤害,让大家获得新生。”   两人一唱一和,红脸白脸齐上阵,正说的热闹时,后头突然间传来惊呼:“你做什么?”   然后是一声惨叫,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立刻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过去。待到马灯与手电筒齐齐照明,光线点亮了一张痛苦不堪的脸。   是那位古先生,他正趴在地上,哎哟哟的叫唤。   原来这家伙狡猾异常,香烟土包裹好藏在楼顶的水池里头了。亏得何东胜他们警觉,上去查看,这才发现了他的踪迹。   这人慌不择路,一脚踩空了,从楼梯上直接摔了下来,跌断了腿。   余秋无语,还真是会给她找麻烦呀。给这种大咽鬼打麻醉,也是让麻醉医生头痛的事。   ※※※※※※※※※※※※※※※※※※※※   感谢在2019-12-19 20:33:27~2019-12-20 07:3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叶蛋 9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一个又一个   古先生疼的脸色惨白, 那条跟麻杆似的腿已经有骨头呲出来了,总不能指望他自己好。除了送进医院做切开内固定, 别无他法。   余秋滋牙咧嘴, 麻醉医生更是满脸懵逼。   他从来没给大咽鬼打过麻醉呀。想想也知道,毒榀原本就是被当做止痛针剂类药物使用的。为什么成隐之后他们的用量要越来越大, 因为机体的耐受性啊。平常一针就能麻倒病人的药量,碰上吸毒成隐的患者,推进去以后人家很可能毫无感觉。   那你能继续加药吗?这个加量是门大学问啊,加不好人就会直接过去了。理论角度上讲跟吸毒过量死亡也差不多。   麻醉药的种类选择又是一门大学问, 患者使用毒榀的种类不同决定了麻醉医生要选用不同的麻醉药。就连麻醉方式都要受到限制。   余秋一个头两个大, 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眼前的新挑战。穿越之后, 她从来没碰到过吸毒的病人。穿越之前,麻醉有麻醉科医生负责呀,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眼下虽然从年资以及专业上来讲, 应当是麻醉医生做主, 可谁让她是领导呢?关键时刻, 被抓到的领导都是赶鸭子上架的角色,行也得上, 不行也得上。   余秋找不到人商量,病人的情况又耽误不得,她只得招呼麻醉师给人做椎管内麻醉。   “密切注意患者的生命体征,尤其是心电图, 将他作为全身多功能器官损伤的病人对待。”余秋扫了眼病人, 示意麻醉师, “你别看他今年还不到50岁,他的身体状况比八.九十岁的老人还不如。”   先是抽大咽,现在又发展到追龙,身体状况可以说是一塌糊涂。肝肾功能严重损伤,心血管损伤严重,常合并心律失常。这样的病人如果不及时戒读的话,一般从成隐到死亡也就是七八年的时间。   可他能用这种方法作践自己的生命,台上的医生护士还得想办法帮他解决疾病困扰。麻醉药推进去之后,病人倒是老实了,余秋开始做切开内固定手术。   结果刀才开了一半,麻醉师就心慌手抖,一个劲儿地喊余秋:“不对劲啊,你看他那汗出的。血压,血压再往下面掉。”   按道理来讲不会呀,就他这点儿出血量根本不至于掉血压。   全身麻醉过深?不对呀,今天打的是椎管麻醉,根本就不是全麻。低血糖引起的休克?可是正在补充葡萄糖啊,血糖不应该掉才对。   心肌梗死,严重的心律失常?心电图看着还好啊。或者是空气栓塞、体位性低血压?   余秋也感觉到了病人的颤抖,刀根本就没办法继续开下去。   她比麻醉医生镇定多了,因为这种情况在吸毒病人手术过程中并不罕见。   “补液。”她在心里头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给他推马飞。”   其实从帮助病人戒毒的角度来讲,患者术前术中术后都不应该使用阿片类药物。可是怎么办呢?手术过程当中出现了严重的戒断反应。如果不处理的话,病人很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吸毒病人的身体状况之糟糕,是一般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余秋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可乐定、氯胺彤、分态尼或者美沙彤会更合适。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手上能用的药就那么几种,度冷钉或者马飞无可避免,她也没有好办法。   推了常规病人差不多10倍的用量之后,病人的情况才控制。   麻醉师都傻了,他真害怕这人会死在手术台上下不去。   余秋苦笑着安慰他:“没事,他的身体早就耐受这样的剂量了。”   一台手术真是做得心惊胆战。手术结束的时候,麻醉医生都叹气,他宁可上一整夜的手术台,都不要处理一个这样的病人。   余秋立刻阻止他:“谢谢,我不想开刀。请你把刚才的话赶紧给我吞进去。”   然而已经迟了,病人麻醉苏醒送回病房之后不到两个小时,情况又不对劲了。   古小姐焦急地跑过来找大夫,她父亲肚子疼得吃不消了,请大夫帮忙想办法。   麻醉科医生刚好也在,闻声没好气的强调了一句:“就你爸爸这样的,浑身痛再正常不过了。他整个身体都是乱的,根本就不正常。不可能再给他加麻醉药,我已经给他用了很大的剂量。再给下去的话,他人吃不消会没的。”   话虽这样讲,麻醉医生还是跟着余秋一块儿去病床边看病人。   古先生满头大汗,疼的整个人似乎都已经说不出话了,就这么瘫在床上。因为下肢麻醉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除,所以他整个人就像是钉在床上一样,就脑袋连着脖子不停地转来转去。   余秋皱着眉头询问:“你哪里疼?”   吸毒患者常常会出现腹痛的症状,这个时候不能轻易给他们止痛药物,否则会加重他们的成隐性。   古小姐焦急地指着父亲的肚子:“这儿,我爸爸这儿痛。”   旁边护士忍不住说了一句:“同志,我们给你父亲的腿开的刀,可没有在你父亲的肚子上划一刀。”   装疼痛也要选准了位置呀。小秋大夫刚刚给他们值班的医生护士做了紧急培训,那就是千万不能轻易相信吸毒病人关于疼痛的话。因为他们会想方设法骗取马飞与度冷钉,尤其是度冷钉,那是他们的最爱。   余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伸手给病人做体格检查。   为了防止病人毒隐发作的时候伤人伤己,他们给病人上的束缚带。可即便这样,余秋也害怕对方突然间爆发咬自己。   在毒隐发作的时候,病人往往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余秋的手摸上那瘦骨嶙峋的肚子,就感觉不太对劲。这人有肌紧张,按下去压痛,反跳痛都明显。她赶紧做叩诊,有移动性浊音,这一般提示腹腔内有积液。   余秋一边招呼护士去推B超机,一边自己直接做了腹腔穿刺。等看到针管里头的血时,他可以肯定了,这人存在腹腔内出血。因为正常人的血不可能在肚子里头,而是乖乖地在血管之中流淌。   旁边麻醉医生也给他测量了血压,要命,这人血压目前70/40mmHg,这已经算休克了。   B超机被飞快地推了过来,余秋自己给病人做检查。结果当真不乐观,一肚子的血,初步考虑肝破裂。看样子之前的出血被挡住了,所以刚进医院做检查的时候病人既没有表现出腹痛,B超检查也没发现问题。   现在这情况保守治疗肯定不行了,必须得立刻止血。   余秋飞快下医嘱:“立刻备血,这人要输血。血液回输机准备好,准备自体血回输。”   如果是在穿越前,一般肝脏破裂的病人绝大部分医院都不会选择自体血回输的。因为肝脏破裂通常合并有胆道系统的断裂,胆汁与血液混合,另外还得考虑胆汁内潜在混有的细菌,这样的血输入病人体内,存在不小的风险。万一发生问题,很容易造成剧烈的医患冲突。   然而事急从权,目前摆在余秋眼前的现状是,他们这个集装箱医院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血库。因为道路交通极为不方便,就是现在开着车子去最近的大医院拿血,来回也要好几个小时。   不出意外,等到那血拿回来的时候,这人肯定已经死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的关键是要救命。况且真正混入血液当中的胆汁数量有限,按照余秋曾经看过的论文,肝破裂而使用自体血回输患者,术后积极预防感染,给予相应之理,大部分病人恢复情况良好。   余秋飞快下医嘱,然后跟在一旁眼泪汪汪的古小姐做交代:“哭没用,你签字,你爸爸肚子里头出血,很可能是肝脏破裂了,现在唯一救命的手段就是开刀,把血止住。但是我们不保证开进去之后,他一定能够保住性命。保住性命,我们也不能肯定他能够恢复健康。事实上,他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至于为什么,你应该心里头有数。”   她叹了口气,安慰哭哭啼啼的家属,“至于医疗费用,你暂且不要为了治你父亲的病而做什么傻事。我们会先给他看病,不行的话,等你以后有工作了,再从你的工资里头扣。”   古小姐捂着脸,拼命点头。   余秋看着她,一言难尽:“我只想跟你说人生是一步错,步步错。你爸爸现在遭遇这些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说不定他可以趁机戒掉毒隐。”   摸着良心讲,余秋真不愿意开这台手术。但凡条件好点儿,她都愿意给病人做保守治疗,或者暂且观察也行。可惜这病人的状况根本由不得她,除了上台开刀别无他法。   古小姐没有拿下捂着脸的手,就一边抽泣一边点头。   余秋也没空再跟她说什么闲话,赶紧赶去开刀了。   刚刚恢复安静的手术室这会儿又开始兵荒马乱,比前面可忙多了。   前头是骨折,说个不太好听的话,晚处理一些就是疼的厉害,基本上于性命无忧。可现在人家是失血性休克,压根不能拖。   刀一开进去,大家就感觉很不妙,肚子里头全是血。吸取血做过滤,护士忙着准备回输血液,余秋则在腹腔内做探查。脾脏是好的,肝脏表面有挫裂伤,正在往外头渗着血。可这点儿出血量不至于造成病人这样。真正往外头不停涌血的是肝肾间隙,那血就像小河淌水一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可要命的是,他们找不到出血点。血好不容易吸干净,很快就又涌现上来,出血的口子却迟迟查找不到。   眼看着病人的情况越来越糟糕,麻醉医生都忍不住骂了句:“狗日的。”   他真觉得这麻醉维持不下去了。要是这人在毒隐发作的话,他到底要不要给人推马飞?再给药的话,人恐怕真要死在手术台上。   “找到了,这儿。”余秋的声音像是一句“刀下留人”,拯救了整个医疗组的人。   大家伙儿集体精神振奋,原来这出血点藏的挺隐蔽,在肝右后叶形成了血肿,标准的肝破裂伤。没话说,结扎动脉,做破裂修补。   一台手术开完了,天边都显出了鱼肚白。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可即便关腹缝皮之后,大家伙儿仍然不敢松口气。谁晓得这个病人身体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最简单的道理,90岁的老爷爷老太太,有几个人能够耐受的了手术呀。术后估计并发症又是一堆,有的磨呢。   余秋糟心的很,要不是戴着帽子口罩,真是没办法遮住她那张臭脸。虽然医生应该对所有的病人都一视同仁,但说实在的,面对这位古先生,她真是没办法摆出笑脸来。   病人被送回病房了,手术室打扫消毒。余秋晃晃悠悠地往外头走,还没出大门呢,又听见手术床发出的咕噜噜声音。   这回不用问,瞧见躺在病床上肚子隆起,表情痛苦的女病人,余秋就晓得是急诊产科手术。   “胎心不行了。”值班医生满脸紧张,“又弱又慢。”   余秋赶紧帮忙推人进去,压低声音问值班大夫:“怎么不直接在产房啊?”   这种急诊情况下,先局麻将胎儿取出,然后再找麻醉医生过来打全麻根本不足为奇。   值班大夫满头大汗:“不配合,扭来扭去根本就不让我们碰。”   他们也顾不上再说话,赶紧将人移上手术台。术前最后一次听胎心,余秋就心里头咯噔一下,因为已经几乎听不到胎心了。   这会儿哪里还等得及再打麻醉,余秋毫不犹豫地上手直接生剖。反正现在宮缩一阵接着一阵,产妇肚子本来就疼得够呛。   饶是手术室里头好几个人帮忙压着,那痛到似乎已经神志不清的孕妇还是发出了凄厉的喊叫,拼命地挣扎。   余秋直接进腹,嘴里头喊着:“家属呢,跟家属交代,这孩子很可能不行了。让她丈夫做好思想准备。”   产科医生急得很:“没有丈夫,是她一个朋友陪她一块儿过来的。她没有结婚。”   余秋头痛得更加厉害了。这种情况真是要人命,家属不在场,问题最多。   胎儿被她托出来了,所有人看着样子就知道不好了。因为这个孩子已经毫无反应。新生儿阿普加评分一分钟1分,五分钟零0分。   孩子死了。   余秋的脑袋发懵。作为妇产科大夫,她当然不至于没有见过新生儿死亡。有的肚子疼狠了,到医院来都来不及做任何检查,生下来的就是死胎。   可每次面对死亡的时候,她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手术间的气氛极为压抑,大家甚至不知道应该将这个噩耗告诉谁。产妇本人当然不可以,因为她还在手术。如果她的情绪受到刺激的话,很可能会大出血,甚至危及自己的生命。   “我去跟她朋友交代吧。”余秋叹了口气,将死胎用包被简单的包裹好,抱在怀里,朝手术间外头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鼻子就酸涩一分,等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直接滚了下来,说话声音也哽咽:“小孩,小孩下来就不行了,已经没了。”   手术室外头等着的是两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子。她们正在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抽咽,此刻本来就是最好睡觉的时候。   听了余秋的话,两个年轻姑娘吓到了,嘴里头发出尖叫,赶紧往后面退,谁都不敢看这个死孩子一眼。   余秋无奈:“你们还是得看一下。你们朋友现在这个情况不能受任何刺激,她家属又不在,就只能靠你们了。”   那两位年轻女子面面相觑,哆哆嗦嗦地靠近,迅速瞥了一眼,又往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喊:“拿走拿走,我们知道了。”   余秋吸了口气,询问她们的意思:“你们是打算将孩子火化,然后安葬,还是直接将它交给我们处理?”   那两位年轻女子吓得够呛,让她们安葬这死孩子,简直要她们的命。   余秋点头:“那我得跟你们交代一下。我们只能将他作为医疗垃圾处理,就是统一送去焚烧,不会专门安葬的。这个事情等你们的朋友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再跟她交代。”   两位姑娘吓得魂飞魄散,半点儿都不想再听关于这个死孩子的话题。   余秋也不勉强,只强调道:“医院不允许抽咽,请你们不要在这儿抽咽。吸咽有害健康,趁着年纪轻,赶紧戒掉。”   她也不管这两人能不能听进去,直接抱着死孩子又回手术室。   产科医生招呼麻醉师:“药是不是给少了?这人肚子怎么这么紧啊?”   “不能再加药了,你们凑合着吧。”麻醉医生看到余秋,立刻叫人过去,“这人血氧在往下掉。难不成是麻醉过深?”   没道理呀,他给的量并不多。   他话音落下,余秋的视线却被心电图吸引了,这人心率已经138次/分了。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边的护士按照常规测血压,惊奇地发出低呼:“出血多吗?血压60/40 mmHg。”   余秋赶紧过去看情况,当她的目光扫过病人的脸时,她突然间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体温,赶紧给她测个体温。”   “已经测了。”护士拿出夹在病人腋下的体温计,发出一声惊呼,“39.6℃,怎么这么高啊?”   明明她进手术室的时候,测量的体温不过是37.3℃。考虑到她生孩子本身就大汗淋漓,加上现在天气温度也可以,所以这个体温没什么好特别的。   但这才多长时间?从人进手术室到现在不过半个小时,为什么就突然间发起高烧来?   余秋脑子嗡的一声,她已经看到监测ETCO2飚到了120mmHg。   高碳酸血症,突发高热,骨骼肌僵直,心动过速,血压异常……一连串的症状就像一簇箭一般,齐齐射向同一个靶子——恶性高热。   完了,余秋脑子嗡的一声,下意识地就喊:“丹曲洛林,赶紧推丹曲洛林。停止麻醉药,立刻给纯氧过度通气,快!静脉输注冷盐水、胃内冰盐水灌洗,上冰帽冰枕,腹腔冲洗冰盐水,膀胱灌注冰盐水!”   她的嗓子几乎喊劈了,在场的其他人赶紧应声,虽然他们不明白余秋为什么如此紧张。   她当然紧张。恶性高热是什么?恶性高热是目前所知的唯一可由常规麻醉药引起围术期死亡的遗传性疾病。   患者平常正常,一般只有在全麻过程中接触挥发性吸入麻醉药或者去极化肌松药后出现骨骼肌强直收缩,产生大量的能量,导致体温持续快速升高。倘若没有特效药丹曲洛林,常规降温手段又没办法控制患者的体温时,患者很快就会死亡。   这个病的发病率极低,很多麻醉医生一辈子都没见过。事实上他们也不愿意见。因为特效药丹曲洛林在国内并没有获得审批,如果给病人用的话严格来讲属于非法。国内99.9%以上的医院估计都不会配备这个药。   就算有哪家医院比方说像余秋工作的省人医偷偷从国外进口配备了,那也是悄无声息地给病人用,事后坚决不张扬。省得到时候就算把病人救回来了,也会有“聪明人”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   余秋喊了医嘱之后就反应过来现在肯定不会有丹曲洛林。   果不其然,护士慌张:“没这个呀,小秋大夫,那我们用什么?”   “降温,采取一切手段降温,纠正酸碱紊乱。”余秋咬牙切齿,“体外循环降温也用上去。”   什么意思?简单点儿讲就是将血抽出来降低了温度再重新输回去,来达到快速降温的目的。   然而膀胱灌注还没有打完,病人就抽搐起来,伤口也在往外头不停地渗血。   麻醉师发出一声惊呼:“室上速!”   手术室里头彻底变成了战场,又是电除颤又是胸外按压,好不容易才将病人的生命体征维持下来。然而病人已经陷入了昏迷,情况极为不妙。   赶紧转重症监护室,手术是不能一直当成病房用。   大家七手八脚移床的时候,余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胳膊上。看到那细密的针眼,她突然间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病人往外头推,等在手术室外的年轻姑娘不愿意了。好好的人进去的,孩子死了也就算了,怎么大人也这样?   余秋厉声呵斥:“你们老实交代,她是不是吸毒?”   那两个姑娘立刻变了脸色,下意识地就想跑。然而医院一直有民兵帮忙维持秩序,他们毫不犹豫地拦住了人。   余秋眼睛喷火:“你们老实说,她打的是不是可卡洇?”   那两个人吓坏了,哆哆嗦嗦地点头,还认真地强调:“我们劝过她的,她不听。”   余秋愤怒地咆哮:“你们为什么不早说?你们这样会害死她的。”   可卡洇成隐患者临床上基本上都避免吸入性全麻手术,因为容易诱发恶性高热。   ※※※※※※※※※※※※※※※※※※※※   解释一下,六七十年代,东南亚地区的毒榀泛滥问题非常严重。   求预收:   《一觉醒来成了过气奶爸》   一觉醒来穿越到五年后,当红小鲜肉陈泽发现,自己不仅沦为十八线糊比,竟然还多了个娃不情不愿地叫他爹。   作为一个刚拿到最佳新人奖的灵气演员,陈泽握拳,他一定要奋斗到娱乐圈巅峰。   经纪人冷笑:“先去接了亲子探险节目。”   陈泽挣扎:“我觉得单亲奶爸跟我十亿少女的梦定位不符。”   经纪人抓狂:醒醒,这是你唯一能接到的工作。   儿子扑克脸:说的我好像高兴跟你上节目装傻一样。   过气奶爸x毒舌经纪人   这是一个十八线糊比妄图通过儿子翻红的故事。   食用说明:   1.主亲情.事业向   2.男主常被儿子虐,真虐   《我年纪轻轻就想养老》   楚琦一朝飞升,成为三界最大的大佬。   接任掌门印的第一天,她捧起保温杯喝枸杞茶,认真告诫一众下属:生活真谛,不过是种种花养养鸟。   下属惊恐:大佬不要!   对此,上古凶兽们有话说,养老?才怪!   饕餮愤恨不已: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老子不过吞了人类一头猪,她居然让我天天吞垃圾。   蛟龙面无表情:老子就发了一次洪水,结果她天天用息壤挡着水,让我免费水力发电,老子有说什么吗?   肥遗甩尾巴:我还没来得及发旱灾呢,她就逼着我天天分离工业废水,老子两身蛇皮都臭了。   虚耗一扇子打在混沌的脑袋上,愤愤不平:以后别跟在污染犯屁股后面当小厮了。你一笑,她就逼着我去见人家,非让人倒霉不可。   穷奇暴躁:再惨惨得过老子吗?老子天天被她压。老子是天下凶兽之首!   众凶兽齐声:哦,老大,不要搞得好像我们不知道你暗恋她一样。感谢在2019-12-20 07:30:16~2019-12-20 21:0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叶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郁涯涯 10瓶;希茜 2瓶;tracy、33194233、无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就这么想他死?   医生诊断疾病除了依靠患者的临床表现之外, 还要有影像学以及实验室检查的诊断作为支持。帼际上公认□□-氟烷骨骼肌收缩试验为确诊恶性高热的金标准。   余秋知道自己应该给这位产妇做检测。她近乎于照相机一般的强迫症背诵记忆还能够完整地叙述出这个试验的具体步骤:取患者股四头肌或其他长肌近肌腱部位的肌纤维2-3cm,固定于37℃恒温Krebs液内并持续通入含5%CO2的氧气, 连接张力传感器和电刺激仪, 给予一定电刺激,测定不同浓度氟烷和(或)□□作用下肌肉张力的改变。   但是, 有意义吗?就不说专门的检测设备了,2019年全帼好像都没有几台,现在更加想都不要想。就连检测试剂氟烷跟□□,她都找不到。   找不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医生只能根据典型的临床表现, 结合既往病史、家族史及麻醉用药进行临床诊断, 但需除外感染的可能, 还需要与输液致热原反应、输血反应、甲亢危象等相鉴别。   可眼下这种状况,鉴别诊断这种事情也带有医生强烈的主观色彩。因为患者的病情容不得耽搁,在没有特效药丹曲洛林的情况下, 挽救恶性高热患者性命的关键点, 其实是能否尽快用上床边血透机。   没错, 帼内的绝大部分恶性高热患者都是依靠床边血透机从死亡线上拉回头的。   不要奇怪,难道全帼医院都这么高大上, 家家都配上了血透机吗?事实真相是恶性高热的诊断也具有医院的层别性,并不是所有麻醉医生都能想到,因为它的发生概率实在太低了。所以一般诊断出来的医院都是大医院上规模的那种,本来就配备了床边血透机。   现在, 他们这家小医院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 床边血透机是有的,但摆在余秋面前的难题是她要不要给病人用床边血透机。   虽然她在手术室里头就喊护士赶紧准备床边血透,可到真正要下医嘱的时候,她不可能不迟疑。   血透没有风险吗?血透当然有风险,这产妇作为隐君子,而且是静脉用药的那种,身体各项机能都糟糕的一塌糊涂。上血透的话,病人会不会耐受不了,直接丢掉性命?心血管并发症、脑血管意外和感染都有可能会导致患者死亡。   原谅余秋小人思想作祟,居然害怕承担风险。大概是碰上西毒患者,让她一瞬间被拉入回2019年。面对这样的情况,她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念头就是到时候人死了,死者的家属朋友跟她闹怎么办?   产妇没有家属,有的就是两个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西毒的人会自成小圈子。没有相同嗜好的人,基本上跟他们融合不到一块儿去。   而西毒的人没有下限,也没有礼义廉耻可言。   这话说的很恶毒,但对于绝大部分医务人员而言,这就是西毒者群体给他们最直接的感官。   隐君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自己跳楼威胁父母给钱的算是有人性的了。还有人抱着自己的小孩往地上摔,就为了逼家里头给他钱去买毒。   她在儿科轮转的时候,就碰到过被西毒的父亲摔在地上脑出血的孩子。因为孩子的母亲苦苦哀求他不要拿走家里头最后的那点儿钱,那点钱是她从娘家要过来,给孩子买奶粉喝的。   最后那个孩子没能抢救回来。   至于晚间急诊的大夫更是高危。医生不肯给假装泌尿结石肾绞痛的隐君子开度冷盯,结果对方直接拔出注射器,里头一管血,然后恶狠狠地威胁医生不给他开,他就一针扎死医生,他有艾滋病。   谁晓得这位产妇的朋友们会不会趁机搞讹诈?尤其是在全岛都在态度坚定的进行禁毒活动的时候,狗急跳墙的他们恐怕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出来。   ICU的医生等着听余秋的吩咐。   余秋直接拿着血透知情同意书,找外头的家属签字。   其实也毫无意义。理论角度上讲,朋友根本不能决定任何事。余秋自己作为这家医院名义上的负责人就可以决定一切了。   可余秋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她本能的心虚。倘若这是在杨树湾或者是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她都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不,不是因为地方,而是因为患者的身份。倘若是海南本地人,余秋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可患者是华侨,这件事情处理不好的话很容易会被人抓到了把柄,然后闹出事端来。   临床医生非常厌恶领导们动不动就讲个政治站位,压根不从临床实际考虑问题。   然而眼下,余秋自己当了领导,却发现还真的不能不讲究政治站位。因为一旦不讲的话,事情发酵开来产生的后果会严重到连医院都承受不起。   余秋必须得让产妇的朋友签字,这代表了并不是他们胡乱给病人做治疗,他们已经采取一切尽可能的手段在挽救患者的生命,相关的风险他们也已经交代过了。   说个不好听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主要不看医生,而看阎王爷到底想不想带人走。   那两个年轻的姑娘关键时候还算讲义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珉兵看着,她们没能逃之夭夭。   反正余秋喊人的时候,两人还是相互搀扶着走到了她面前。   余秋言简意赅,直接说了里头的情况:“目前没有好办法,只能尽可能降低体温,纠正酸中毒,看她能不能扛过去。你们也知道,她有什么嗜好。别看她才20出头,她的身体情况跟老头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其中一个姑娘直接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要求余秋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们的朋友。   “她够可怜的。她相好回美帼了,她就想生下孩子跟她相好团圆。本来她不打算走的,还是我们劝她说,万一到时候大轰炸,她连躲都没地方躲。她就是个傻子,客人不过是来玩玩,她还当真了。”   余秋看着她们签字,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毒榀是不是那个美帼大兵带来的?”   两人惊讶地抬起头,似乎觉得眼前的大夫很可怕,怎么连这都知道?   余秋在心里头冷笑,那是因为骨科类毒榀原本不是东南亚地区的主流。这儿的主流是鸦片类毒榀,骨科碱类主要还是美帼人带过来使用的。   越战是美帼的伤痛,这伤痛同样也打在美帼士兵自己的身上。   他们的军方为了提高他们的战斗力,增强集中力,抗击疲劳,给他们发的提神口香糖里头就含有大量可卡洇。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大约有10%~20%的越战老兵染上了毒隐,一直倍受折磨。   为了当权者的一己之私,有多少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们是受害者,他们同样也是刽子手。他们无休止的轰炸造成了好几百万的越南以及柬埔寨人珉死亡。除此以外,骨科碱类毒榀、大量的□□还有众多被遗弃的混血孩子,也是他们送给无辜的东南亚人珉的“礼物”。   因为这个时代,吸食骨科碱类毒榀在美帼年轻人群体中也非常流行。   美帼大兵厌倦了战争,在回帼无望的情况下流连夜店,他们在同□□鬼混的同时,也将毒榀拿出来与□□共享,这样可以让他们更兴奋。   这在色情服务行业里头非常普遍,毒榀与性刺激基本上是伴随而行的。有的人是因为染上毒隐,所以出卖皮肉;而有的人则是因为出卖皮肉时需要配合顾客的爱好,从而被动染上毒榀。这两者基本上是成双成对出现的,鲜少独行。   所以说那些指望依靠年轻的□□躺下挣钱的,等不及年老体衰,半数以上的群体就已经被毒榀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这世界上的快捷通道哪有那么好走?看似轻松简单,通向的往往是地狱。   余秋拿着他们签好的知情同意书,没有再看两人惊讶的面孔,转身回去吩咐上血液透析。   在上了血液透析过后,患者的体温的确降了下来,从41.7℃降到了39℃。然而当所有人都暗自庆幸,说不定这个年轻的产妇可以扛过去,逃过一劫的时候,她的情况又急转直下。   患者无尿液,即使用尽了各种办法,在排出的80毫升酱油色的尿液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尿液排出来。这代表她的肾功能受到了严重损害。还没有等余秋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的时候,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患者严重心律失常,心电图简直没办法看。   一系列的胸外按压跟电除颤反复进行,患者的情况一度好转,但很快又一塌糊涂。   当天下午四点钟,产妇孩子死亡十小时之后,产妇自己也永远停止了心跳。   她死了,全身多脏器功能衰竭。她终于没能逃过去。   ICU里头一片死寂。这是他们这家新医院新科室成立之后接手的第一位病人,患者结局——死亡。   尽管在ICU,活着进去死着出来,再正常不过。但开张之后第1个病人就是这么个结果,还是让所有人都沮丧不已。   余秋站起身,扫视了一圈沉默的同事。她刚才头晕,只能坐着喘口气。   “好了,这件事情我去交代。争取患者的同伴同意我们进行尸检。”   余秋叹了口气,“好好从死亡病例当中吸取经验教训吧,看下回我们是不是能够避免。”   重症监护室里头响起了啜泣声,有年轻的护士难以接受,难过地哭了起来。   她太可怜了,她孩子死了,她自己也死了。   这怪谁呢?有谁心甘情愿地当女支女呢?   海南岛上最近刚放了一部50年代的旧电影《姐姐妹妹站起来》。妓院的人可脏可坏可不是东西了,拐骗妇女,摧残妇女,他们才是真正的恶人。被迫为娼的妇女受尽了折磨,甚至染上脏病之后不能接客,明明还有气在,也会被丢进棺材里头活埋了。   幸亏有了新中帼,广大妇女同胞才不会受这样的摧残。   余秋出去跟产妇的朋友交代了情况。两个姑娘都是目瞪口呆,先是不敢相信,然后抱头痛哭,嘴里头一个劲儿念叨:“就知道不会有好死,好死轮不上。”   她们这些在夜总会做小姐的,要么被人一枪崩了要么被人一刀扎了,要么哪天突然间死在屋子里头,臭了都没人知道。再要么就是好不容易从良,结果却被小白脸骗走了一辈子的积蓄,被迫沦落到更糟糕的妓院中去。   她们原本还以为自己的朋友交了好运,要跟美帼大兵一块儿去美帼享福呢。结果却是这么个下场。   余秋面无表情:“没有一个真正为对方好的人会让对方西毒。什么帮你解除烦恼什么让你快乐,都是骗人的鬼话。你们自己毒隐发作的时候,肯定清楚有多痛苦。你们愿意承受那样的痛苦吗?不愿意吧。只要染上毒隐的人都清楚肯定会有这种痛苦出现。那他真的爱一个人,就绝对不会让对方也陷入泥沼。”   两个姑娘吓得身体一缩,兀自狡辩:“我们不西毒的,我们可没有美帼大兵的情人。”   余秋叹了口气,示意珉兵从她们的兜里头掏出香咽。   她眼睛看着两个姑娘:“这个是什么?我们可以化验香咽的成分,我们也可以给你们验尿,到时候你们到底有没有西毒,那就清清楚楚的。”   两人吓得浑身发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们不要戒读,戒读会死的。   余秋只觉得浑身疲惫,累得不行。又是一个30多个小时,从昨天早上睁开眼到现在,她根本就没休息过。   “好了,不要哭。”她捏了捏太阳穴,说话都有气无力,“戒读死的人我没见过,西毒死的人你们自己应该看过很多。这事情没得商量,我就是通知你们一句,必须戒读。别跟我谈人权,这件事情没有人权。”   珉兵们将这两姑娘带走了。自己主动站出来以及被家属强行送过来,还有珉兵巡逻的时候抓到的偷偷吸大咽跟打针的人,都被统一聚集在一起,等待台湾方面派出的戒读医生集体治疗。   没错,毒隐是一种病,必须得治的病。   余秋摇摇晃晃往外科病区走,那里的古先生手术过后,自己还没有看过他。   作为主刀医生,这很不应该。但没办法,她实在分不出身来。   余秋抵达外科病区的时候,刚好碰上华侨组织的代表一块儿过来探望病人。虽然古先生的情况不怎么体面,但好歹同根同源,大家一块儿逃难而来,不能真丢下他不管。   所以侨胞联合会的人商量过后,几位领头人都拿出了些钱,给他凑齐了医药费跟营养费,交到医院来。   昨天站出来发话,表示愿意捐钱铺路的老人拄着文明棍,再三再四地向余秋道谢:“有劳大夫你们费心了。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决定成立自救会,专门筹措出一笔资金用于帮助无钱治病以及无力生活的同胞。”   余秋也朝对方鞠躬:“谢谢你们对于政府工作的支持。希望今后我们能够通力合作,争取将我们的新家园建设得漂漂亮亮。另外在禁毒的事情上,还请诸位多帮忙。毒榀祸害实乃中华珉族之殇,历史的悲剧,希望再也不要上演。”   那几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其实各帼官方就没有不想禁毒的,但他们受到的挟制实在太多,所以一直难以获得成功。   这回他们人到了海南岛,听说大陆根本找不出毒榀也没有西毒的人。他们都不敢相信,还是送他们过来的帼珉党船员老大不痛快地点头承认了,他们才敢啧啧赞叹。   白发的老头子跺了下手里头的拐杖,发了狠话:“这一回,我们一定好好配合政府,彻底把这祸害给端了。没了鸦片之害,看谁还敢叫我们东亚病夫。”   余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旋即表情严肃:“那还烦,请诸位回去以后多帮忙,争取让大家主动出来戒读。我们不会一直等着的。到明天早上还没有站出来,又被我们抓到西毒的人,我们会给惩罚措施的。这件事情只能上硬手段,不能怀柔。”   过来探望病人的代表都发了话,也打了包票。假如叫解放军抓到了有人这个时候还敢卖毒榀,那就直接拖去枪毙,他们绝对没有二话。谁要敢闹事的话,他们头一个不答应,绝对绑了送给解放军。   余秋点头,当场下了决定:“那我今晚就把章程列出来,直接公布。到时候咱们依章办事,再说自己不懂不知道的,我们一个都不认。”   双方算是谈拢了,余秋领着人去看望开过刀的古先生。从术后观察记录来看,古先生的情况还行,虽然上午发作过一次毒隐,但人还活着。   “我们会想办法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但我们绝对不会再给他毒榀了。”   余秋走到病旁边,一边敲门一边跟华侨代表们交代,“这个时候对他来说也是戒毒的好时机。”   她敲了两下门,里头传来古小姐慌慌张张的声音:“等一下,我在给我爸爸擦洗身体。他出了很多汗,很不舒服。”   外头的人“哦”了一声,还有人安慰古小姐:“大侄女,你不用担心,叔叔伯伯们凑了点钱,会给你爸爸继续看病的。你也要配合大夫,好好照顾你爸爸。”   那古小姐似乎忙得很,只慌慌张张地“哎”了一声。   余秋却猛的沉下脸,用力拍门:“开门!你放心,外头除了医务人员之外全是男的,你只要将毯子搭在你父亲身上就可以,不存在不雅的风险。”   古小姐哀求道:“我爸爸很难受,让我帮他擦洗干净,行吗?”   “不行!”余秋的态度极为强硬,“你再不开门的话,我就撬门了!”   旁边的华侨代表们有人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公产党果然名不虚传,压根就不讲理。   是他们过来看病人的,他们都觉得等会儿没关系,为什么这个公产党的大夫态度这么恶劣?   这还是当着他们的面呢,私底下不晓得这些人要怎么对待他们这帮华侨病人呢。   余秋已经开始扯着嗓子招呼护士拿钥匙过来。为了防止病人反锁门自杀,外面的人进不去;这边病房的门都可以用钥匙从外头打开。   护士拿来钥匙的时候,里头古小姐终于开了门。她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我来开了。”   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太阳已经往西边斜,海风从窗户里头灌进来,带着阳光的热辣与风的舒爽。   余秋却敏锐地抽动鼻子,目光严厉地扫过床上躺着跟睡着了似的古先生。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她目光锐利,死死盯着古小姐。   古小姐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帮我爸爸擦洗身体呀,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余秋立刻抓起她的胳膊,示意众人看她的手:“擦洗身体?你的手上为什么一点水的痕迹都没有?难不成你打开窗户就是为了让海风吹干你的手?   还有,水渍呢?你擦洗身体是不是应该端盆水放在旁边?为什么桌上跟地上都没有任何水痕?难不成你不急着给我们开门,还忙着拿拖把拖地?”   华侨代表们下意识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皱起了眉头,也有人直接责问这姑娘:“古小姐,你何必这样?就算觉得没面子也不用躲着我们。我们过来是想帮助令堂跟你的。大家同根同枝,现在情况又特殊,更加应该团结一致,互相帮助才对。”   古小姐不吭声,就这么死死咬着嘴唇。   楼梯口方向跑过来满头大汗的珉兵,扬着手里头的东西,气喘吁吁地喊:“小邱大夫,这个房间是丢了锡纸下去。”   这下子,原本喋喋不休的华侨也变了脸色。锡纸,好端端的病房里头怎么会出现锡纸?   锡纸是干什么用的?在东南亚毒榀泛滥的这个时代,锡纸就等同于大咽枪。就算不是同道中人,也明白它是吸食白面追龙的工具。   所以为什么要开窗户呢,是因为想散尽房中的气味。什么擦洗身体?关着门不过是为了让古先生继续西毒。   她还挺聪明的,晓得不能留下罪证,所以必须得将用过的锡纸丢了。   余秋狠狠甩下古小姐的手,双眼喷火:“你就这么想他死吗?你早点说呀,你要选择放弃抢救,我们也不用这么多人熬一宿!”   他们这么多人拼了命的想办法。因为古先生大出血,身体极度虚弱,自体回输的血液量不够,血库的血又调不过来,他们还有值班护士给他献了血。   日tmd,狗日的,艹他蛋的!不想活早点讲,别跑过来折腾人。   古小姐捂着脸,又开始嘤嘤啜泣,忍不住吼了一声:“他会死的,你们逼他,他真的会死的。”   “他要死也是被你害死的!”余秋态度冷酷,根本不在看这位孝心感天动地的古小姐,直接吩咐珉兵,“你们好好调查,到底是谁将毒榀卖给她的?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到底是用什么来换的毒榀?倘若这其中存在非法□□易活动,就按照卖烎票娼的标准对待。卖毒榀的那叫贩读,不管是按照哪儿的法律,贩读都是死罪。”   ※※※※※※※※※※※※※※※※※※※※   姐姐妹妹站起来,是部不错的老片子。妓院绝对不像某些文学文艺作品中描述的那么美好,那是魔窟。感谢在2019-12-20 21:07:31~2019-12-21 09:2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空 20瓶;30178818 10瓶;懵圈圈、淇淇 5瓶;昧旦不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自投罗网的贩子   公产党下定的决心还真没几件事是做不成的。为什么?因为我党走的是群众路线啊。社会由人组成, 只要全心全意发动人民依靠人民, 就没有打不赢的战斗。   这件案子简单的很。病房里头就两个人, 老毒虫古先生早上才下的手术台, 这会儿自然不可能自己跑出去找毒榀。那么他吸的白面,要么是他女儿从外面带过来的, 要么就是有人送过来的。反正不可能是从地里头自己冒出来,从天上掉下来的。   人民群众眼睛千千万,所有自以为隐蔽的活动都逃不脱朝阳区群众的火眼金睛。不管是自己出去的,还是外头进来的, 终归会被人瞧见。   余秋发话彻查医院毒榀案, 没多久就有病人家属主动提供线索。有人抱着自家输完液的孩子遛弯的时候, 看到有个中年男人进入了病房。大概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出来。   “就是你们过来之前没多久的事儿。”   至于那男的长什么样子?民兵拿了几张户籍登记照片让家属辨认, 家属一眼就认出了那位中年富商。   余秋看到照片都叹气, 果然, 男人的执着荒谬又可笑。既然打定主意要娶小老婆, 娶不成也一定得睡到。不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丢的面子,他要怎么捡回头?   执着的中年富商顾先生不甘心到嘴的鸭子飞了, 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出这口恶气。机会是现成的,因为古家父女浑身都是漏洞, 简直如同筛子。   一个视毒榀如生命,为了保护自己的命根子, 差点儿摔死了都不知悔改的父亲。一个孝心感天动地, 宁可老父亲将家产变卖后全都购买了毒榀, 却把自己给卖了换取船票, 也无怨无悔的女儿。这双父女凑在一块儿,偷偷从家里头带出来的毒榀又叫公产党的正府给收缴了,那老父亲毒隐发作了,不就是女儿尽孝的最好时候吗?   既然已经卖过一回,那就不妨再卖第二趟。只不过既然公产党的正府不允许讨小老婆,那就从批发转成零售吧,这样还自由便宜些。   胸有成竹的顾先生携带白面上门,探望自己死里逃生的前任准岳父。古先生的毒隐刚发作过一回,整个人跟死过去一样。古小姐正在哀哀地哭泣,因为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父亲舒服些。   这个时候她的前任未婚夫顾先生掏出了她父亲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宝贝,表达了对前任准岳父的同情。看看,这么惨,腿断了,肚子里头又开了大刀,人都在鬼门关打滚,如此痛苦,实在太可怜了。就算让他少受点儿罪,也能帮他早点养好身体呀。   已经快要死了的古先生看到他梦寐以求的柏粉又活过来了,他迫切地渴望着,即使他在病床上没办法翻身下床,他也迫不及待地需要着。   怎么办?父亲这么可怜。女人从来都是为家庭牺牲的对象,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几千年的封建王朝都那么欢天喜地的歌颂女性的牺牲。杀了小妾给士兵当口粮可是千古美谈要在史书上大书特书呢。为了父母出卖自己的儿女,那是孝顺,怎么能横加指责呢?   极度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古小姐又如何能够舍弃相依为命的老父亲?所以,白面为聘礼,哦不,是买肉钱,顾先生得偿所愿,直接在病房的卫生间里头完成了生命的释放。   公安局的同志在卫生间的竹篓里头发现了卫生纸,上头的□□跟顾先生血型相吻合。法医还在古小姐的内裤上提取到了相同血型的精斑。   卖了自己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那一小袋柏粉,她甚至连换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就得忙着服侍她躺在床上没办法动弹的老父亲醉生梦死。   只要有毒榀,他的耳朵就完全听不到女儿被人糟蹋时的痛苦。   牺牲怎么可能痛苦呢?牺牲是怀揣着高尚的情怀呀。无论遭受怎样的命运,都要甘之如饴。   公安局的同志搜集了证据走了,古小姐也被带走做口供去了。   华侨代表会的人个个脸上表情凝重。那领头的老人朝公安鞠了个躬:“有劳诸位同志了,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破案。”   他又回过头来朝余秋鞠了个躬,“多谢大夫您警觉,我们差点就受了蒙蔽。”   一想到要不是公产党的人发现这家伙继续西毒,他们捐的钱以后恐怕全都变成毒资了,华侨代表们都面色不好看。   虽然能当上代表,就代表他们资产不菲。可出门在外,大量的不动产又没办法带出来。眼下的情况是大家手里头的钱花一个就少一个。好不容易大家伙儿发挥同胞情,却直接踩到了狗屎。   余秋也朝老人鞠躬:“您客气了,后面的工作还劳你们多多费心。我们都已经把态度摆成这个样子,看样子还是有人贼心不死。这股风气如果不彻底刹住断掉,以后会祸害千秋万代,我们的子孙后代也永远得不到好。”   旁边的法医询问余秋的意思:“那对母子尸体解剖过后要怎么处理?”   隐君子产妇跟她的孩子又没有家人,尸体按照常规就只能按照身份不明的人来处理了。   余秋叹了口气:“由正府出面埋葬吧,火化之后立两个碑。孩子的碑上就写着我死于父母之手,后面说清楚情况,孕妇西毒成隐造成的孩子的死亡。母亲的墓碑上就写着死于自杀跟美国人之手。后面这边我来打申请,专门划一块地区出来作为教育基地,警示人们永远不要碰毒榀。”   她转过头,看了眼古小姐,声音淡淡的,“假如令尊死了,我们也会立一块碑,上面写着我死于自己跟女儿之手。”   古小姐咬着下唇,眼睛往下垂,也不晓得是盯着自己的脚还是地面看。   旁边华侨代表会里头立刻有人发话:“我们全力支持正府,这个教育基地我们捐钱来建。要以此为戒,从此以后,在这片土地上绝对不能有毒榀的影子!”   余秋点点头,又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个躬:“那就有劳诸位了。还是那句话,这场战役我们只能赢不能输,否则我们的将来惨不可言。”   公安走了,华侨代表走了,古小姐也被警察带走了。   护士看着这个年轻单薄的姑娘轻飘飘离开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完全理解不能:“她怎么能就这样糟蹋自己呢?”   明明是个有骨气的人,根本不愿意给人当小老婆的。结果却变成这样,这算什么呀,半掩门暗娼,难听点儿讲,还不如给人做小呢。   这样的流莺,到时候肯定染一身花柳病,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余秋疲惫极了,说话都有气无力:“娜拉出走以后要怎么办?不是所有人脱离了玩偶之家,就一定能够走上康庄大道的。鲁迅先生曾经写过,等待娜拉的结局无外乎两种——不是堕落就是回去。”   女性的独立是个艰难的话题,不是喊两句口号打出风头的慷慨激昂,更不是高谈阔论的潇洒,它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努力,是浴火重生奋力拼搏的奋斗。   一边想要轻松地躺着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一边又嫌不自由不独立,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年轻的护士急了:“那是旧社会腐朽的资本主义世界,我们是新中国,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就不能走出来?走出来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养活自己有什么不可以?”   旁边有个年纪大一些的护士叹气:“她要怎么劳动才能养活大咽鬼?”   年轻的护士气得直跺脚:“她就是糊涂,脑袋瓜子不清白。”   亏得他们都真心实意地希望这姑娘能够走出一条光明的路,不要在泥潭里头泡着了。   既然她没有决心,昨天晚上为什么又要闹得地动山摇,哭着喊着说她不愿意做小老婆?这算不算是批发一回不甘心,又想零散的卖呀。   也是,要是她真当了那个年纪能做她爸爸的男人的小老婆,那她手上能得到的钱肯定有限,绝对养不活大咽鬼。说不定她夫家还不许她父亲登门,她就更管不了大咽鬼了。   哎呀呀,照这么看,这姑娘可真够狡猾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人当小老婆呀,那这么讲的话她其实也算是骗了两根金条。   昨天晚上她闹腾的那么厉害,特地往民兵们居住的地方跑,目的就是希望公产党正府出面,免除这笔债务。   好像也不对,二小姐都发话要还回金条的时候,她却又表示自己愿意承受这笔债务,要求努力工作挣钱还债。   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回过头来,抵死不肯当小老婆的她又主动卖了自己。   这个跟《姐姐妹妹站起来》里头的大香她们不一样,她既不是被骗的,也不是被卖的,她是自卖自身,简直莫名其妙。压根叫人想不明白,她脑袋瓜子里头究竟想了些什么。   “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解决主要矛盾而已。”   余秋一边捏着眉心,一边漫不经心,“在上船逃亡之前,摆在她面前最大的矛盾就是没钱购买船票带自己跟父亲离开。这个时候,活命是关键,自我意志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让她跟父亲活下去就好。所以,她默许了父亲将他卖给别人当小老婆,来解决燃眉之急。   等抵达海南岛之后,生命的威胁被解除了,所以她的自我意志又开始上升,她不愿意给人当小老婆。她应该算是了解了我们的正策,也清楚公产党是站在最广大人民这边的,不允许买卖人口。所以她主动开口向我们求救。但做这件事情的前提是,当时她父亲不算她实现人生目标的阻拦对象。为什么?因为她父亲携带了大量毒榀来到海南,短时间内,父亲是一个比较稳定的因素。   可惜的是,我们这儿不允许西毒。而当她解决所谓的婚约矛盾时,父亲西毒的事实又暴露了。所以对她来讲,新的矛盾焦点出现在父亲身上。她迫切希望父亲不要再遭受痛苦。   从根本上来讲,她这么想没有什么错误。她最大的错误就是选择错了方式。她以为毒榀可以让她父亲获得安宁,所以她可以像上船前一样,再度出卖自己。”   护士都被她的话绕晕了,还是感觉不可思议:“那这位古小姐就准备一趟趟地卖下去?呸!我们又不是旧社会,由着大咽鬼家里头开女支院。”   余秋放下了捏眉心的手,露出个苦笑:“她哪里能够想到那么远,她想的就是怎样解决眼前的难题。”   可人生哪有这么简单?顾头不顾腚,总归会吃大亏的。她明明已经有机会脱离苦海,却偏偏非要在泥沼当中赖着不肯出来。   而她的父亲,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出去。这个已经没有任何人性可言的老毒虫会想尽一切办法,死死拽着渴望新生活的女儿,将她一同拉下地狱。   就好像那部获得了奥斯卡大奖的电影《生于女支院》的女主角的现实生活一样。她明明可以奔向新生活,她当女支女的母亲却因为害怕被抛弃,所以编造谎言将她拽回头,让她走上自己的老路,小小年纪就沦为女支女。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有资格当父母,他们当中有罄竹难书的畜牲。孩子对他们而言就是可以买卖压榨的私有财产,他们依靠吸血为生。   余秋叹了口气,招呼护士:“麻烦你们帮忙通知一下,全院的毒麻药品必须得上三道锁,严格保管。加强安检巡逻,防止有人过来偷盗抢劫。”   假如全岛都没有毒榀可以用了,隐君子的目标就会毫不犹豫地转向医院。在毒隐面前,他们无惧死亡,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她还要赶紧出台毒麻药品管理规范,加强对医务人员的教育跟警示,防止他们被拉下水。她以前就看过案例,90年代,相关管理不严格的时候,由隐君子专门勾引医务人员以及医务人员的儿女,好通过他们的关系弄到杜冷盯。   现在对于全岛的医务人员来说,毒榀都是一个陌生的名词。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并不清楚他们将要面临的是怎样可怕的敌人。   关门打狗,相对简单,可要是门必须得开着呢?   那就是一条艰难困苦却又不得不走下去的路。   时间太晚了,余秋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在医院值班室睡了一夜。等到天亮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恍惚。   真讽刺,那位号称没了毒榀自己肯定会死的古先生用自己的自私与恶毒将女儿送去了公安局,自己倒是安安稳稳过了一夜,毒隐发作也没死掉。最神奇的是,他完全没有任何寻死觅活的迹象,放过屁通气之后还直接问护士要米汤喝,居然吃得下东西。   也不能说他全然不管女儿,好歹他还问过一回古小姐的下落。当护士讽刺地回答他,不管古小姐去哪儿,以后都不可能再卖身给他换大咽抽了,他就相当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不知道是不敢招惹公产党的人,还是觉得这个女儿已经指望不上了,那就没必要再关注。   更可恶的是,这么糟心的老头子大毒虫,他们医生护士还得尽心尽力地想办法照顾,得帮助他尽快术后恢复。假如这一趟没能戒掉他的毒隐,还要有专业的戒读医生继续接手,免费给他戒读,并且得供应他的三餐。   而他眼下的身体状况想要恢复正常人的健康,投身到生产建设中去,几乎不可能。将他关押进大牢,那他的身体也吃不消。   护士都快被气死了。病人可怜,他们愿意怀着对同志的关心好好照顾病人,但这个病人的范畴绝对不包含这么恶心可恶的家伙。   余秋只好安慰护士:“人贱自有天收。他这样的,身体情况跟七老八十没得区别。你看着吧,以后他肯定还会想方设法瞎折腾。折腾多了,阎王爷自然就该拉他下去了。”   她在食堂吃了早饭,晃晃悠悠地往箱屋住宅区走。快要走到住宅区的时候,前头传来呵斥与叫骂的声音。   余秋回过头看,还没看清一堆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刚好一阵风吹过来,顿时臭的他捂住鼻子,差点儿没把早饭全吐光。   她捏着鼻子指着被何东胜他们压着的光上身,就穿了条裤衩的男子,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何东胜也被熏得不行,同样是头极力往边上撇,却又不得不忍受,他言简意赅:“自投罗网。”   原来今天早上他们在周围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人从沼气池里头往外头爬。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沼气池的盖子没有盖好,有人失足掉下去了。待到他们慌忙跑过去看,才发现问题。这个人拖着个大袋子,从粪坑里头爬出来居然都不肯撒手。   袋子里头装的是什么?一个大箱子。箱子里头明面上看只有一些衣服,叫大粪泡了一夜,当时的惨烈可想而知。用海水洗了好多遍都臭气熏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但是箱子的夹层就别有乾坤了,里头装着的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白面。   原来这人昨天晚上害怕警察跟解放军查到他头上,直接将箱子丢进了坑中。可他长期居住在城市中,并不认识什么是沼气池,居然稀里糊涂间就将箱子丢进了新挖的居民区沼气池里。   偏偏也是凑巧,这沼气池连着的居民八角箱楼一开始并没有住人,昨天晚上才安排了刚从越南接过来难民居住。   现在真的是难民了,因为据说西贡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当地的香港珠宝行都叫人持枪抢劫,店主都没有来得及说话,便被一梭子弹打死了。现在街面上完全不成样子,手里有枪有子弹的人都在想方设法抢劫敲诈勒索,好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票财富,赶紧找机会跑掉。   美国人都跑了,南越正府军有个屁的战斗力。   这家伙之所以看到池子并没有上盖,就是因为刚好有人在给沼气池做最后的检查,好方便刚刚送过来的难民使用。只不过不凑巧,打开盖子之后,他肚子不舒服,跑到大树后头去嘘嘘了。他到时听到了好像有声音,但拿手电筒照了照没看见底下有人,便也没再继续侦查。   于是那个承载了毒贩希望的箱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待在了沼气池里。   如果不出意外,它要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度过风声紧的时期,然后再被安排埋在地底下。   但是,它的安身立命之所是沼气池。   大家在船上一路颠簸到这儿,全都累得够呛。这会儿下了船,刚好痛痛快快地释放一下自我。可想而知,这个沼气池里头的内容有多么丰富多彩。   然而金钱当道,黄金万两跟万两黄金是一个概念。这家伙居然毅然决然地跳下沼气池,愣是将它用塑料袋子包裹好的大箱子又给拎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啊,他身上臭的简直了。   余秋一边批评何东胜:“你们要做检讨,沼气池安全问题必须得注意。盖子如此轻易地就被拿开来,那沼气池就是杀人工具。”   何东胜赶紧做自我检讨:“我已经喊他们去检修了,加强固定。”   他捏着鼻子,赶紧送这个自投罗网的毒贩去公安局。   等人进了公安局,叫警察押着出来的顾先生一看到他人,居然下意识地冒出一句:“你怎么跑来了?”   直到这时候,毒贩才意识到顾先生根本就没有把他给供出去。   倒不是顾先生有多么讲义气,坚决不能出卖自己的朋友。而是他清楚卖毒榀的都是黑社会,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旦他出卖了给他货的毒贩,那很可能毒贩回去会被解放军抓走,但他自己跟家里人以后肯定会遭到惨烈的报复。   因为毒贩要杀鸡儆猴,所有胆敢出卖他们的人必须不得善终,否则以后他们怎么还能镇得住?   现在来了海南岛,这些人当然不敢明面上反对正府,更加不会与正府对着干。天底下的罪犯都没有跟正府军队正面交锋的能力。一个是业余,一个是专业,压根就不是同一个档次水平上的。   他们要玩的惯常套路是兵匪一家,在正府里头找自己的代言人保护伞,他们则负责维持地下王国的稳定。   就好像监狱里头每个监房都有牢头一样,没有监狱官方跟狱警的默许,他们也当不了老大。不过,这个老大也会给官方一定的面子,在一定程度上维持地下王国的秩序,不至于天下大乱。   顾先生不打算跟这样的地下王国为敌。反正他不过是睡了个女人而已,又不是什么真正的毒贩子,最多放点血,多掏两根金条。他算是看出来了,公产党的正府也穷得很,指望着他们掏钱搞建设呢。   于是顾先生直接认下了罪名,表示那一小袋柏粉其实是古先生落在他家的。当时两家不是打算结亲嘛,古先生那么个嗜好,身边离不得白面,就把东西落在包里头丢在了他家中。   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将包拿回去还给古先生比较好。他当时并不知道包里头装了什么,还是古先生自己打开包才露出了真面目。   他也吓了一跳,但古先生跟他保证自己绝对不碰,而是打算交给正府,也好有个向正府表达洗心革面态度的机会。   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就将这件事情交给古先生自己处理了,毕竟东西是人家。   至于他为什么跟古小姐有了苟且之事,那绝对不是什么卖吟瞟娼,只不过是古小姐为了表达对他的感谢与爱慕,自愿与他发生性关系的。   以白面为瞟资,根本不存在。   顾先生已经一推三二五,漂漂亮亮地将自己摘出去了。无论公安如何审讯,他都咬紧牙关,坚决不承认自己贩毒以及瞟娼,一张嘴铜牙铁齿,完全放不倒。   气得公安撸起袖子都想打人了,又被自己的同事硬生生地拦住了。这人是华侨,现在岛上的局势又微妙的很。一旦传出公产党刑讯逼供,硬押着人认罪的消息,很容易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大肆宣扬,造成人心不稳。   负责审讯的公安只得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还不得不陪着这个厚颜无耻的资本家去院子里头的厕所方便。   结果他们刚走到院子,就碰上个比厕所还臭的家伙。原本老神在在,完全不将公安同志当回事的顾先生见到人却变了脸色,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电光火石间,何东胜瞥见公安同志拉的老长的脸,突然间警觉起来。   他立刻扬高了声音,大声喊:“你们还以为这是叙旧的地方吗?还想再做一笔生意!通通闭嘴!不要妄想串供。该问的我们都问清楚了,这个时候反悔是没用的。”   顾先生还想再发言,直接叫干警捂住了嘴巴,押着往厕所去了。   那毒贩见到顾先生,臭烘烘的脸就跟死了一样,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完蛋了,果然是姓顾的那家伙供出了自己。他就说公产党的人为什么非要盯着他呢。   ※※※※※※※※※※※※※※※※※※※※   感谢在2019-12-21 09:27:52~2019-12-21 19:2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亲亲婉婉 20瓶;水葵 10瓶;淇淇 5瓶;希茜、无意 2瓶;拙子、tracy、砂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穿旗袍(捉虫)   比起死鸭子嘴硬的顾先生, 毒贩倒是君子坦荡荡。或者应该讲是他破罐子破摔, 感觉已经没希望了,被人卖的底朝天, 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呢。   没错,那批毒榀是他从越南拿回来的。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毒榀入境?因为乱世黄金盛世玉。在乱的时候硬通货无外乎白的黄的绿的黑的。白的是指柏粉, 黄的就是黄金,绿的当然是美钞,黑的那就是烟土。   烟土已经过时, 不能满足新时代隐君子的需求, 基本上已经没多少人会囤积。不过白的在地下世界却是正儿八经的硬货。   他离开越南的时候,家里头房子车子什么的都没办法带走,想要变卖成黄金美钞, 也不容易。因为金融系统都快瘫痪了,银行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美钞跟黄金来。他总不能拿着越南盾出来吧, 所以咬咬牙直接将东西换成白的, 准备出去之后再想办法换乘能用的钞票。   跟毒贩竹筒到豆子的风格不一样, 顾先生还在负隅顽抗。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出于什么心理,他一口咬定了自己没有买卖任何毒榀, 也不存在女票娼现象, 更加不可能□□。他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出轨,发生了婚外性关系。但男人嘛, 这点小错误总是难以避免的, 无伤大雅。从本质上来讲, 他还是一朵无可指摘的盛世白莲花。   公安同志也不打断他, 就听这人恬不知耻的往自己脸上贴金,看他屁能放到什么时候。   待到顾先生口干舌燥,公安同志才直接一拍桌子,厉声呵斥:“你以为没有你的口供,我们就定不了你的罪吗?证据链懂不懂?我们人证物证齐全,你就是不承认,我们照样可以依法定罪。我也就奇了怪了,卖家跟买家都承认了。而且你这个性质可不仅仅是女票娼啊,你这是用柏粉作为好处,引诱人家被你□□,性质完全不一样。女票娼是你情我愿,罪名可比这个小多了。”   这下子老于世故的顾先生吓坏了,□□是什么罪呀?□□是可以枪毙的。这个臭□□可真够不要脸的,明明是她主动要求卖身!这会儿又在公产党面前装什么?还真以为天底下会有谁给□□撑腰不成?   他破口大骂,将古小姐贬得一文不值,死不要脸的臭□□。明明是她苦苦哀求,主动爬上来的。他一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在他嘴里头,费尽心思弄上手的古小姐就成了不知礼义廉耻,为了拉客不择手段的站街女,妓院里头最下等的娼妓都没有她这样不晓得羞耻。   公安局的同志们听完之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位顾先生可真是阅历丰富,最上等的妓院最下等的寮子恐怕都是常客,什么夜总会直流,那更是夜夜笙歌。所以他才能够轻而易举拿人家举例子进行比较。看样子,得好好给他们做个健康检查,省得一身花柳病,还要祸害一堆人。   看看,资本主义就跟顾先生一样。表面上瞧着特别光鲜体面气派道貌岸然;再把那层皮扒开来看,乖乖,里头脏的真是不能见人,全是流脓的杨梅大疮。   公安局的办事员原本是从广东过来的下放知青。因为进了公安局工作,所以国家有政策的时候,她也没有选择回乡。   这会儿瞧见这些华侨里头发生的事,又是西毒犯毒又是卖烎女票娼,她顿时觉得当初家乡宣传不要逃岗的话也不是全糊弄人的。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就算没有那么夸张,可的确有很多肮脏的东西。   想想那些千方百计逃岗过去的人,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真正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挣钱养活自己的能有多少啊?大陆城里头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提供给年轻人,香岗就有吗?那么点儿大的地方。还不知道那些辛辛苦苦跑过去的人到底要怎么谋生呢。   何东胜没有再听办事员絮絮叨叨。他带着民兵跟干警一块儿按照毒贩提供的线索,又抓了几个从他手上买货的下家。   还真跟小秋说的一样,隐君子的确有强烈的侥幸心理,真正愿意主动戒读的并非主流。   他们一直忙到太阳,快要下山才能坐下来歇口气,何东胜同民兵们打了声招呼,自己晃悠悠的回去,他想同小秋说说话,因为心里头憋闷的难受。   余秋人不在屋子里头。   她写了一上午关于恶性高热的论文。现成的病例在眼前,她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恶性高热这个事发生概率的确不高,但它对于麻醉医生的概念应该就像羊水栓塞之所于产科大夫。虽然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碰到,但只要干了这行,就必须心里头有这根弦。起码不至于到事情发生之后还满脸懵,完全意识不到死神已经来了。   除了写论文之外,余秋还要将这个病例穿插到三理一化的培训教材当中去。国内医学院教育最常被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基础医学与临床直接脱钩。简单点儿讲,医学生在学习生理病理药理生化这些基础课程时,常常是满头雾水的状态,完全不晓得跟临床工作有什么关系。   当然在中国学生的勤学苦背之下,医学生还是能够将这些搞科研的老石编撰出来的书背进脑袋里的。只不过,随着期末考试的结束,它们又会被迅速地遗忘掉。再度想起来的时候,应该是考研或者是考职业医被迫重新拿起,本质上还是应对考试。考完之后除非搞科研,否则还是会再度被忘记。   这就导致了医学院培养出来的医生基础知识与临床知识想脱节。就像是先练了内功丢下来,再去学外功,结果两边融合的很糟糕。   其实这个问题不是不能解决,但得从源头上找好切入点。那就是基础知识必须得与临床经验相结合。余秋的导师就呼吁过进行基础课程的改革。与其不伦不类的照搬人家的规培制度,不如从源头上开始。   临床医学生的基础教材编写必须得有临床医生参与,不说占主导地位,也起码得与搞基础科研的平起平坐。只有在基础教材当中融合大量临床实际案例,才能够从一开始就培养起学生的临床思维,树立起他们的全局观念。而不至于让他们在今后随着临床分科越来越细,就变成了一颗钉子,除了本科室的知识之外,对超出本科是知识范围体系的内容就一无所知,甚至犯致命的错误。   因为疾病可以切割,就像解剖一样。但病人是整体的,你希望只局限于A部位做的治疗,同样会影响到B部位。疾病也如此,它总是会对身体各个方面都产生影响。   现在是个好机会。因为在特殊的时代要求下,现在的临床医生培养工作以强烈的实用性为主,甚至连基础课程都被大幅度压缩。那么一本基础教材半本病例,算是响应时代号召,可以趁机形成规范。   余秋打好草稿之后也没有休息,而是返回医院,给医务人员做毒麻药品知识培训。他们已经上了战场,面对的是一场恶战,必须得做好全部准备。   何东胜找到她的时候,她刚从医院里头出来,站在路边怔怔发呆。   不远处,老石带领的民兵正在教华侨们如何种植水上稻子。   “这个是我们的新品种,杂交水稻,亩产量比起以前的品种要高很多。”   老石虽然年纪大了,又是癌症术后患者,说话的精气神却足的很,“把发了芽的稻种就这么和上我们的培养土,然后趴在竹床的间隙中,喷一遍水,把竹床推下去就不用管了。过个三五天,回来看发芽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也没发芽的部分补种一回。”   老石不仅纸上谈兵,还亲身做示范,教大家伙儿怎么在浮床上撒稻种。他们几个人就这么挥洒一番,然后抬着竹床掂一掂,稻种就乖乖地滚进了间隙里,速度快的很。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一张细竹竿制成的浮床的播种就完成了。   海南气候温润湿热,适宜竹子生长。当地的竹林成片,况且竹子会自己发出来,就成了大家最好的生产材料。   何东胜走进她,笑着问:“看什么呢?”   余秋伸手指老石的方向,突然间冒了一句:“真好。”   何东胜笑着点头:“我觉得老石在这儿更痛快。他以前在这边视察过海军。”   天高海阔,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余秋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们肯主动走出来干活了。”   不知道是为了附和新政府的号召,还是感受到了切实的生存压力。不少出逃前家里头有佣人伺候的男女老少都开始积极出来学习生产知识,开始为自己的生活做打算了。   余秋甚至还看到了有人掐了自己屋顶上种的菜拎着跟人交换自家没有种的品种。   余秋看见他们的时候,那交换菜色的主妇吓到了,一直强调他们没有搞买卖,他们就是互相尝尝鲜。   余秋告诉他们,岛上并不禁止买卖,只要不是偷拿公家的东西或者是偷别人的东西出去卖,合法的比方说自家种的蔬菜之类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卖,也不非要以物换物。   这是好事,余秋轻声道:“只要人有心思好好生活,不是沉寂在过往的美梦中不肯走出来,而是积极寻找新的出路,那社会就能发展,国家就能繁荣稳定。”   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几次严打基本上都伴随着国企下岗潮。为什么?大量原本属于社会上被羡慕阶层的人失去了工作,又没办法从既往的荣光中走出来,自然对社会对国家的埋怨急剧加深。这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就会导致暴力事件的发生。   成片的下岗潮导致了大量不稳定因素,就连当地的公安司法机关都没能力压制。也许他们害怕会引起更大的反弹。   后来社会治安为什么逐渐好转?其实根本原因是下岗工人的子女主动被动地抛弃了父母的生活方式,开始寻找别的经济来源。人有正经工作,要满腹心思忙着挣钱过日子的时候,自然没精力再过什么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闹事的少了,社会也随之恢复稳定。   现在岛上的情况也一样。只要这些华侨愿意走出既往的生活模式,选择从头开始,那就是来再多的人,他们也有办法处理妥当。   何东胜笑了起来,下巴示意当地人船只运过来的竹子:“这个,是用来做竹床的。”   这些华侨之所以愿意参与农业生产,直接刺激因素就是竹床。他们长期在东南亚生活,自然清楚竹床对于家庭的重要性。天热的时候,睡在竹床上可真是享受。   经济特区管委会的人直接跟当地农民订了一批竹子,在这儿就地办个竹床加工厂。经过简单的加工之后,竹床就可以卖给上岛的新海南人。   可不是所有的家庭手上都宽裕。就算手头有闲钱的人,碰上当家人谨慎,也觉得要省着花。   这个时候老石就领着人过去宣布他们的政策,可以以工代酬。不愿意或者买不起竹床的,可以选择做农活或者是修路来抵消,干完活之后就可以领着竹床回家。   除了竹床之外,还有各种竹篾编织品。什么晒菜干的竹匾,什么装菜蔬的竹篮,什么采蘑菇的竹篓,甚至连挡太阳的斗笠都有。这些小零小碎的生活用品,华侨可以掏美金买,也可以直接选择去干活来获得。   就算是不需要这些的人家,同样可以来干活。种水稻的如果认下了一块,那这片水稻以后的生长管理以及收割都由你家里头负责,将来打下的粮食也分1/5给你们家。   不少了,这个稻子一亩地起码能长1000斤。1/5就是200斤,况且水上种稻子也就是播种跟收割的时候费点儿力气,其他时候连农药都不让打。   “不能打,我们水里头还养的鱼虾跟王八呢。农药一打的话,到时候庄稼活了,鱼虾死了,亏大了。”   老石又拿了农药喷洒器,示意众人看里头的液体,“这个是沼液,用1:10的比例兑水,然后喷洒在稻子叶面上,这样治虫就行。农药不要想了,我们也讲究防公害的。”   周围人听得极为认真,还有人掏出了小本子,一字一句的记下来。   老石高兴的很,主动伸出手来拍他的肩膀:“4个现代化,农业也是大头子呢。农业不稳,国家就不稳,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大的国家。我们一定要守住根本。”   他年纪大了,眼睛倒是锐利,老远就瞧见了余秋跟何东胜,朝他们招手。   两人赶紧走过去,何东胜笑着道:“我们怕打扰到您工作,没敢过来。”   老石挥挥手,不提这一茬,只满脸认真地问何东胜:“前头我忘了同你打听,现在想起来了,得赶紧问问你。是不是有稻子可以直接种在山上,不用给它天天浇水来着?”   何东胜愣了下,下意识地问:“你说的是旱稻吗?”   老石连连摇头:“不是一般的旱稻。我听讲张家界那边有个品种,那个稻子长出来的米特别香,是不是有这件事?”   何东胜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说的是那个呀。怎么?你打算在海南也种。”   老石大方承认:“不错,我听讲那个稻子种植方式经过了改良。就是那个稻子发了芽之后晒干了然后再种进去,听说产量现在提高了不少。这个种在山上也方便,不用特别管。”   余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老石除了水面之外,居然连山上都没有放过。   老石满脸认真:“海南的意义可是非凡,是重要的军事要塞。我跟你们讲,要是真打起来了,万一下面守不住,我们可以上山。这山上就一定得有粮食,这叫战略储备。”   何东胜赶紧点头:“这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没仔细关注过。回头我再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在我们海南种。海南跟湖南的气候相差还是挺大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不一定合适。”   他当时主要考虑的是海南四面环海,盐碱地应该不少,光盯着问改良盐碱地的问题了。   老石催促道:“你动作快点,咱们得把这个事情赶紧做起来。粮食是靠老天爷长的,我们又不能帮忙,花的时间可多了。”   余秋在边上插嘴:“那不如问问这边的农学院,他们肯定有适应当地的山稻品种,说不定送出来的效果更好。”   三人说话的功夫,前头路上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个女民兵推着位姑娘,一路往前走,看见老石就大声嚷嚷:“老帅,你可得管管。这才多久啊?就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拉拢腐蚀了!”   被她们推在最前头的年轻姑娘呜呜地哭了起来,拼命地解释:“我没有,是她没有合适的衣服穿着干活,我们换的。”   余秋这才认出来哭的人也是民兵。之所以一也没瞧准,是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她穿了件旗袍。   意识形态这么多年的强烈管控,让旗袍等同于资本主义腐朽堕落。除了老夫人这样的人之外,整个大陆地区,基本上没有人敢穿旗袍。   现在可好了,他们的女民兵才跟资本主义世界打了个照面,就立刻目眩神迷,迫不及待地堕落了。   女民兵队长掉下了眼泪,对着老石深刻做自我检讨,是她的责任。这段时间,她光顾着带领大家干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家的思想动态。就是因为平时防微杜渐不够,所以才闹出今天的丑事。   被她揪过来的女民兵今年不过17岁,还是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这下子,大姐姐一样的队长这样骂她,她吓得哭得不成样子。她没有要资本主义,她就是跟人换了件衣服。   正在干活的女华侨听到动静跑过来,赶紧替着民兵说:“领导同志,对不起,你们不要误会。是我求这位姑娘跟我换的。我来的时候衣服带的少,穿着旗袍干活不爽利。我觉得你们的衣服特别适合干活,所以我就请这位小同志跟我换一件。她是可怜我,想要帮助我尽快成为光荣的劳动人民,所以才跟我换衣服的。”   为什么不是直接给一件?因为现在大家都穷的很,根本就没有几身能够穿出门的衣服。   给钱也不行,他们虽然是民兵,也得以解放军的标准对待自己,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实在没办法,那就换着穿吧。   老石似乎不太擅长做妇女工作,碰上女同志的事情挺头痛的。瞧见余秋在面前,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事交给余秋处理了:“来来来,让我们的妇女部长给你们断断案吧。”   余秋笑了起来:“不哭了,我当是什么大事呢?我告诉你们,什么叫腐化堕落?做了违法犯纪贪污腐败残害百姓这种事情才能算是堕落。衣服不分资本主义跟社会主义。”   眼看着女民兵队长的眼睛瞪得老大,余秋立刻强调,“这话可不是我信口雌黄啊。主席他老人家也是认可的。你看我们的名誉主席,穿的是不是旗袍?主席跟她一块儿接见外宾,有没有提过有什么不对?除此以外,上回我们想买夹克衫,对,就是美国人穿的那个夹克衫,主席还关心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攒够钱呢。   衣服只要端庄整洁,不要故意大面积果露敏感部位,那都没什么。衣服也可以好看,好看不是罪恶,人类都有追求美的本能。美本身就是丰富多彩的,个人有个人的理解。美不是错误。”   这下女民兵队长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主席都说可以,那难道还不可以吗?   她晕晕乎乎地转过头看哭哭啼啼的姑娘,唯一的意见就是:“回去给我换件衣服,你这正在巡逻呢,你穿成这样,碰上坏人怎么上去做斗争?好了,不要哭了,赶紧去洗把脸,跟个花猫一样,丑死了。”   旁边的女华侨目瞪口呆,下意识冒了一句:“你们这么听主席的话呀?”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当然,我们都跟随对的方向。”   看那女华侨表情微妙,余秋又笑,“你别不相信,我告诉你,因为我们主席说了,所以在我们这儿,夫妻之间避孕主要是男人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呀,怀孕主要由女人负责,那避孕当然得男人做结扎了,这样才叫男女平等啊。   我们不摆花架子,我们不高谈阔论,我们来实在的。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工作,妇女同志不是能顶半边天,而是切切实实地在顶半边天。”   她抬头,冲着周围的女华侨笑道,“男同志怎么想问题,我说不清楚。不能三妻四妾,说不定他们心里头很不痛快。不过我要讲的是,起码女同志,女同志在我们这儿能够得到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尊重。我们的政权在切切实实地践行男女平等。我们有很多三八红旗手以及女同志的楷模,各行各业都有。我们告诉女同志生而为人除了生儿育女以外,人生还有很多可能。一个人能不能做一件事取决于这个人的能力,而不是性别。现在你们感触可能不深,以后你们就会发现,天下谁人不通共不是因为公产主义蛊惑人心,而是天赋人.权,人人都渴望平等。尤其是男女平等,只有在社会主义,我们女性才能够真正体会到平等。因为我们被教导的是做人的价值。我们学习工作是为了建设社会,实现自我价值。而不是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门槛,就为了结一门好亲,嫁一个社会认为的好丈夫。”   先前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的女民兵立刻跟着强调:“没错!我也在学医呢,我将来跟小秋大夫一样当个顶厉害的医生。我可不是为了方便伺候男人才学医的。这个东西在我们这儿不存在。”   何东胜默默地看了一眼女友跟自己的手下,心中暗道,开什么玩笑?现在的女同志都厉害的很,还指望她们伺候呢。反过来倒是比较有希望。   老石也在旁边哈哈笑,看着这群女华侨道:“你们以后就晓得了,我们的女同志那是实实在在的半边天。男同志要是不会做家务,不晓得一块儿带孩子,那以后讨老婆都是大问题。人家不稀罕,人家又不是以给人当老婆为目标的,才不讨好呢。”   圆圆脸的女民兵跟着点头,表情严肃的不得了。那身对她来讲有点儿长的旗袍裹在她身上,好玩的很。   女华侨们面面相觑,还有人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你们可真带劲,真是比不了。”   余秋正色道:“怎么就比不了了?既然都已经回来了,入乡随俗,以后你们家里头也可以这样的。女同志能够做的事情多,男同志也高兴呢。”   她伸手指着何东胜与老石,“不然你们问问他们,是不是这样?”   老石同何东胜对视一眼,特别讲究思想站位:“那当然,妻者齐也。两个人并肩作战,总比自己拖着拽着来的强。女同志工作,好的很。”   “还说你们不搞政治宣传,我看你们的宣传真是无孔不入。”   远远的,二小姐走过来,嘴里头带着调侃,“要论起搞宣传工作,我们是甘拜下风。”   她目光落在余秋脸上,笑容满面:“你要的人还有药品试剂什么的,我已经安排了。最早明天最迟后天,人跟东西就能到位。”   余秋赶紧向她道谢,大声赞扬二小姐果然雷厉风行,是时代妇女的楷模。   二小姐的目光却只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然后又瞧了眼穿旗袍的女民兵,点点头道:“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也挺合适的。”   话音落下,她又朝后面退了半步,盯着余秋的腰身摇头,“不行,腰还得再收一收。”   余秋被她看的,感觉就跟她掐着自己的腰一样。   妈呀,她真是服了二小姐。这人不占点嘴上便宜简直就跟过不下去一样。   何东胜半点儿不客气,立刻拉下脸:“不知您过来还有其他事吗?”   没事就赶紧滚蛋,别在这晃来晃去。   二小姐脸上笑容不变,对着何东胜反而笑得更深:“巧了,我本来也打算找你们的。刚好碰上了,我就一块儿讲。那位顾先生,家里头可求上了我的门,要我帮忙想办法呢。”   何东胜面沉如水,想个什么办法?他犯毒还想全身而退?   ※※※※※※※※※※※※※※※※※※※※   被子精可真是魅力无边。考研的小伙伴们,祝你们好运!感谢在2019-12-21 19:25:07~2019-12-22 11:2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学学新加坡(捉虫)   昨晚顾先生被民兵带走的时候, 顾太太是咬牙切齿, 一个劲儿的喊政府,这回绝对枪毙掉这家伙, 千万不要放回头。结果一夜的功夫就足够让做妻子的人,心头忐忑, 等到天亮丈夫还是没有被放回来,也没人通知他拿着钱去赎那不要脸的东西。顾太太的心就开始七上八下,再待到后面传来公产党已经找到了证据, 确定顾先生既买卖毒榀又嫖.娼, 顾太太就吓得心慌手抖,开始不知所措。   家里头的姨太太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出去打听了一圈,听说公产党的手段可狠了,只要跟毒榀沾上边的, 就绝对直接咔嚓。他们可比帼珉党狠多了。这么大的国家, 为什么一个抽大咽的都没有?那是因为抽大咽的都统统被拉出去枪毙了。人都死光了, 还抽个屁。   抽大咽的都是吃枪子的命,那贩卖的岂不是得五马分尸?   顾太太吓得心慌手抖,自己跑去公安局想探问消息。人都走到门上了,就看见那穿着绿军装的人又押着几个大咽鬼往里头去。   她哪里还敢再探听,只得哭哭啼啼地想办法找娘家亲戚帮忙疏通关系。   东南亚的华侨关系网错综复杂,她一番寻找之下, 居然找到二小姐门上了。   “你说说。”二小姐满脸愁苦不堪的神色, 在余秋面前积极邀功, “从昨天晚上你发了话之后, 我就一直忙着戒读医院的事,哪有功夫出去应对他们呀?”   何东胜立刻伸手搂住了女友,带着余秋脱离了二小姐极为自然搭上来的胳膊。   二小姐的手扑了个空,她也极为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副沉湎工作疲惫不堪的模样。   她唉声叹气:“你们是不知道那些人有多能哭,我的上帝呀,男人为什么要三妻四妾呢?难道他们就喜欢听这么多人哭?”   余秋心道,你可得了吧,说的好像你女朋友少一样。   二小姐重重地叹气:“你也知道我这人是最怜香惜玉,最害怕女同志哭的。大人哭,小孩子也跟着哭,哭得我可真是头疼哦。他们不走,我就不敢回去。我这人又不会做群众工作,就只能过来找你们帮忙了。”   说话的时候,她又想去拉余秋的胳膊,像是推心置腹的模样。   余秋都无奈了,不明白这人非得占点儿便宜到底图个什么呢?她的胳膊又不是仙草,摸一把就能让人容光焕发。   何东胜转头询问老石的意见。老石却只挥挥手,表示自己就是负责帮忙安置华侨的人,不干预司法工作。   从理论角度上讲,这事儿余秋跟何东胜都不应该插手。牵涉到毒榀,那就是刑事案件,司法机关自然会依法处理。   二小姐苦笑:“那你们得想办法把人从我那儿请走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盯上我了。我跟你讲,拎着箱子过来的,里头又有金条又有美钞,人不走,东西也不肯走。你说,我怎么办?我虽然不是政府官员,可也不能犯原则性的错误啊。”   余秋点头:“那好,刚好我也想请你去一个地方。那我们先跟你回去,先解决了你的难题再说。”   二小姐笑逐颜开,直接上前,一点儿也不理会何东胜阴沉的脸,轻轻拍着余秋的手背:“我姨爹说,你们总理是最仁义的公产党。我要讲,你是最讲人情味的女公产党。”   余秋摇头:“你误会了,我不仅不是党员,我连团员都不是。我就是党外人士,干活的人。”   一开始她作为右哌子女没有资格入团。后来她事情太多太忙,而且对于政治实在是头痛,更加不想入团了。为着这个,田雨跺了好几回脚,可惜她宁顽不化,每次都借口工作忙碌,躲去了医院。   时间久了就连小田老师都不得不放弃,放纵她不思进取。   二小姐笑容更深:“我不管是什么党,我只要你解决我的燃眉之急就行。”   何东胜没有给她机会继续去捞余秋的手,而是直接牵着人往前头走。   二小姐的心态特别良好,摸一次手也是摸了,心情很不错。   他们抵达二小姐的临时住处,也是一套集装箱房的时候,三人都吓了一跳。妈呀,这屋子里头满满当当,简直都要挤炸房子了。基本上都是女人带着孩子,手里头抓着帕子,一见到他们出现,众人就跟经过彩排似的集体发出嚎啕的哭声。   有人喊政府救命啊,有人求二小姐帮帮忙。她们家的男人的确作死,可真要枪毙的人,剩下他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一定会被欺负死的。   余秋心中暗道,少了这些隐君子,你们的人生一定会更精彩。   她默默地看了眼二小姐。二小姐才无辜呢,她走的时候明明只有姓顾的一家。谁知道就这点儿功夫,其他人也找上门来了。   她真想学人骂一句娘希匹,找她做什么呀?她家又没人抽大咽,没办法跟他们感同身受呀。   余秋也不发话,就这么静静站着随便人哭。她不动,二小姐更是无动于衷。那些偷偷看他们神色的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心里头发慌。这些人在看何东胜的脸色,发现这个公产党的干部面沉如水,半分半毫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顾太太是最先找上二小姐的人,这会儿也是她大着胆子开口:“二小姐,公产党同志,我们家那口子就是犯糊涂。他真没坏心思,我们家也不好这一口,从来不做这个生意。”   其他人纷纷附和,有的说自家是瞎胡闹玩着,也有的说是一场误会。他们绝对没有跟公产党政府作对的意思,还请政府高抬贵手,他们以后一定不再犯了。   这些人家的男主人要么是西毒的,要么是贩毒的。他们被抓进去之后,为了争取宽大处理,自然得供出其他同道中人。于是一提留就是一串子,哭声一片。   余秋点头:“好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这样吧,我本来过来就是找二小姐有事的。你们干脆跟我一块儿,都过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又见余秋拎出二小姐说事,想着帼珉党还有那么多军队掌握在手里头,公产党怎么着也得卖二小姐面子,跟着她走不吃亏。   于是顾太太代表众人点头:“那就麻烦解放军同志了。”   说是余秋带人走,结果开的还是二小姐的车。二小姐果然豪气,大卡车军用吉普一应俱全。   本来这么多人也装不下的,可是余秋发话小孩子得留下,只能大人跟着走,倒是一辆卡车一辆吉普就把这么多哭哭啼啼的女主人跟姨太太们一块儿拖上了路。   车子越走越偏,众人心里头打着鼓,不晓得公产党要带他们去哪儿。   二小姐在后视镜里头冲后座的人做了个茫然的手势,她也搞不清楚余秋葫芦里头究竟卖的什么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公产党的这个赤脚医生有趣,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余秋老神在在,居然闭着眼睛直接在车上打盹,一分钟休息的时间都不肯浪费。   司机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何东胜才发话:“就停在这边吧。”   众人跟着公产党的干部下了车,仔细看周围的建筑,只瞧见一个院子门口挂着个牌子,旁边倒是有路灯,照清了上面的字——殡仪馆。   这还不如黑灯瞎火呢!看清楚字的年轻姨太太立刻发出一声尖叫,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捶地大哭:“我说我不过来给政府添麻烦的,全是太太,太太硬逼着我过来。我要是赶不来,太太就要赶我们母子走。我们孤儿寡母的,没家在外头可怎么活呀?”   她一哭,其他人也跟着哭。当家主母们还好,好歹也是经历过阵仗的人。年纪轻轻的姨太太们就不行了,一个个哭着喊着坚决要走。她们不呆着,她们坚决不给政府找麻烦。   就年纪大,不晓得是犯罪嫌疑人的妻子还是母亲的人大声呵斥,表示要将这群狐狸精赶出家门。今天晚上就撵出去,哪个国家政府也没给他们发结婚证,不过是姘头而已。   原本哭着要离开的姨太太们又开始一口一个老爷,活像是几十年前的旧电影一般,看的旁边的民兵们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这些男的是该有多想不开,为什么要讨这么多姨太太呢?不觉得烦吗?   余秋跟何东胜都默不作声,由着他们又吵又闹。二小姐手里头把玩着雪茄咽,也不插话。   他们吵得越凶越好,不吵的话,全都拧成一股绳子,也挺叫人头疼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迅速分化各个击破。   一群人吵闹了半天,最后还是顾太太惨白着脸发话:“解放军同志,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把他们拉到火葬场来,是要直接了结了他们吗?还让孩子都留下来,难不成是搞斯巴达那一套?孩子以后就被公产党养了当大兵?   余秋看她惊疑不定的脸,面无表情道:“公产党不滥杀无辜,也从来不搞连坐这一套。但你们来是为了送一对可怜的母子走。放心,不是你们的家人。要是真枪毙了他们,也会是先发通知的,我们不搞秘密处决这一套。”   可惜她的话并没有让这群人的脸色好看一点儿。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敢抬脚往前走。   二小姐将雪茄咽又塞回去,二话不说,抬脚跨了大门。   她这个表态,逼得后面的人不敢再有其他意见。公产党他们是不敢打商量了,要是二小姐在跟他们彻底翻了脸,那他们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殡仪馆里头只有值班的人。那看门的老头儿看见何东胜掏出的证件,立刻点头放行。   法医满脸疲惫地走出来,身后带着几个实习生。瞧见余秋,她就点点头:“人已经解剖完毕了,我们给做了修容,正想问你什么时候火化呢。”   眼下条件有限,天热的要命,殡仪馆的冷藏室就那么点儿地方。尸体解剖完了不处理的话,很快就会腐烂。   余秋朝她鞠了个躬:“谢谢你,我带他们去看看。”   一群人都变了脸色,完全不想看解剖过的尸体。妈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让他们看死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他们眼睛全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二小姐,指望着这人能开口帮他们讲句话。没想到二小姐居然胆大包天,竟毫不犹豫地抬脚就往里头走。   这下惨了,前来替家里人求情的祖母姨太太以及儿孙们既不敢进入解剖室,也不敢就这样掉头就走,不少人直接哭了起来。   余秋这会儿却冷酷无情:“怎么?这这也不敢看吗?你们为什么不敢看可怜人呢?我现在告诉你们,这对母子是什么人。你们都觉得抽大咽这事儿无伤大雅,不过是个小消遣,没什么大不了对不对?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被毒榀害死的人。”   她抬脚往前头走。   后面的人叫一群民兵虎视眈眈围着,只能被迫跟着进去。还有人一路都闭着眼睛,结果你踩上了我的脚,我绊到了你的腿,一片狼狈。   解剖台上一大一小躺着两个人,身上都盖着白布。法医示意自己的学生掀开了蒙着头的布,露出两张灰白的死人脸。   有人当场尖叫,忍不住呕吐起来。   也有人直接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念经。   还有人浑身发抖,抱着身边的女眷,哆哆嗦嗦地询问:“这……这……”   “这就是被毒榀害死的人。”她朝那位产妇的尸体鞠了个躬,轻轻叹了口气,“她就是你们最看不起的舞小姐。因为陪着美国大兵,所以跟着染上了毒隐。美国人走了,她怀孕了。为了孩子,她上了船来到这里,想要远离战争,好好活下去。可是她西毒,毒榀摧残了她的身体。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她自己也没能扛过去,昨天刚走的。”   余秋转过身,目光扫向众人,“你们能否告诉我?到底是谁害死了她?害死了一个竭尽所能想要活下去的母亲,跟她没有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的孩子。”   殡仪馆里头静悄悄的,原本尖叫的人现在抱着同伴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人还在不停地念经。   余秋的目光落在了顾太太身上,声音轻飘飘的:“我知道,你认为是那个女人害了你丈夫。但实际上,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是不是你丈夫害了她?”   顾太太猛的抬起头,焦急地强调:“解放军同志,你可不能这样偏心啊。他们父女俩的确可怜,但也不能说是我们家害的。明明是她自己……”   “对,他们父女罪有应得。做父亲的已经完全没有人格可言,丧心病狂,根本没有把女儿当成.人。当女儿的糊里糊涂,不晓得是非对错,自己非要往错的路上走。”   余秋看着顾太太,“但是你是不是得承认,最起码,这个女儿是想好的。她并非爱慕虚荣贪图享受,否则也不会坚持不肯给你丈夫做小了。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因为你丈夫才是那个从地狱里头爬上来,把人往下拽的魔鬼!   他为什么要带着毒榀去早上那对父女?他到底安的什么心?他明明知道隐君子没办法拒绝毒榀。他也晓得我们已经在想办法帮大咽鬼戒读了。他也知道古先生刚开完大刀,死里逃生,为了救古先生的命,我们还有人献血了。   只要是人,但凡还有点儿良知的人,都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他带着毒榀去,诱惑古先生继续西毒,就为了满足他那点儿肮脏无耻的欲望。   这样的人,你说他无辜?你说他没有坏心?你说他才是被冤枉被陷害的人?被害死的人才真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吧!”   顾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结结巴巴道:“那……那也是他自己要吸的,谁也没有强迫他。要不是他西毒,我丈夫怎么可能过去呢?真算这件事情,罪魁祸首就是他们父女。”   余秋唇角浮出冷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自己大学时期备考英语6级,曾经刷过一篇阅读理解讲的内容是禁毒。   其中一段是毒贩的妻子上台,她说她丈夫是个善良腼腆的好人,就是因为这么多人西毒,所以她丈夫才在毒贩的混战中死了。他们所有人都应该为她丈夫的死而感到羞愧。因为是他们这些西毒的人害死了她的丈夫。   余秋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宿舍里的小伙伴也集体怀疑自己的三观。难道不是反过来吗?为什么搞得好像是西毒的人拿着枪去逼毒贩贩毒的。事实的真相是,为了拓展自己的销售渠道,挣更多的钱,毒贩会诱惑无辜的人去接触毒榀,直到他们沉湎毒海无力挣扎。   刽子手也有脸出来说自己是受害者,真是好一朵盛世白莲花!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太太还在抱怨。   余秋突然间发话:“如果你丈夫不拿着毒榀去医院,那古先生还有毒榀可以碰吗?你看不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吗?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人制造贩卖,那还有人西毒吗?如果不是你丈夫为了一己之私,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那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你觉得你丈夫没有做什么?那个美国大兵也同样觉得自己没干什么坏事。结果呢?结果你看看这对母子,他们就是受害人,他们原本可以好好活着的。   拿毒榀给人吸,还觉得自己没做坏事?要是有人拿毒榀给你孩子吸,你孩子西毒死了,像这样躺在这儿,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你还觉得不是坏事吗?”   顾太太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这……这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呢?”   何东胜不假思索:“那你的意思是他们西毒的人害了贩毒的人咯?”   其他家属不答应了,这怎么能是他们家里头害了人呢?明明是这些毒贩子无孔不入,非得害得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为数不多的毒贩子家属也在反驳,明明是他们求上门非得要拿货的。不然在这种时候,谁还敢冒险给人发货,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两边越吵越厉害,谁都觉得自己冤枉。   到了最后,余秋突然间大声呵斥:“对,你们家里头的都好冤枉。所以,是这对母子自己杀死了自己,对不对?所有跟毒榀沾边的都是凶手,他们当中每个人都抓着沾血的刀,杀死了这对母子。谁都不无辜。   政府没有给他们机会吗?前天晚上我们就说的很清楚,积极主动投案的,上缴毒榀的,既往不咎。染上毒隐的,政府出面找大夫帮忙戒读。别扯什么理由,你们问问柬埔寨跟越南,他们允许贩毒吗?   我们已经给了宽大处理措施。可是他们是怎么做的?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照样买卖毒榀西毒贩毒。这不是在公然挑战法律的权威,是在做什么?这样的人,算得上是无辜吗?”   她一番疾言厉色,逼得停尸房里头的人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过来催促:“这两具尸体今天火化对吗?那我们马上推走了。”   二小姐叹了口气,招呼众人跟上:“走吧,我们大家伙儿都送他们母子最后一程。我也有责任,要是我早点儿发现这个孕妇也西毒的话,说不定大人孩子还有机会保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去焚烧炉前。一大一小两个人被推进去,焚烧炉的热度透过墙壁渗出来,直烤的他们心里头发慌。   还有个年轻的姨太太哭了起来,她认出了死者。她们以前在同一家夜总会当舞小姐的。她算是上岸了,姐妹却永远没机会再睁开眼了。   二小姐领头朝着焚烧炉的方向三鞠躬,算是送这对倒霉母子最后一程。   她正色道:“给他们立个碑吧,这事情我来安排。”   余秋摇头:“华侨会的人说他们来处理这件事。”   顾太太急了,她可没心思关心这对母子的去向。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当舞小姐本来就是自甘下贱,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是怪自己。孩子死了还是好的呢,不然活着跟着这样的妈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焦急地盯着余秋:“那你们也得给人改正的机会呀,我们家那口子是初犯,他不晓得后果有这么严重的。”   余秋面无表情:“我们按照法律来定,这件事情我说了不算。”   顾太太急了:“那你们得给我们个说法啊,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谁说要拖下去的?这事情会速战速决。”外头传来老廖同志的声音,他直接招呼余秋,“行了,做你的正经事去。我给你从新加坡带了个小孩回来,身上全是红红的,你给瞧瞧这病要怎么治。”   顾太太听他说了一句话就不理会自己了,赶紧追问:“那你们要怎么处理?总该有个标准吧。”   廖组长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标准是现成的,我们就按照新加坡的方案来。这个,别人的长处我们就要好好学习。别人的经验我们也得拿过来用。我们看新加坡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就好好学习了。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来。”   余秋人都准备往殡仪馆外头走了,闻声惊恐地回过头,妈呀,她没听错吧?新加坡禁毒是出了名的严,标准的0容忍模式,西毒也是犯罪,而不是治安案例。   电影《门徒》当中,吴彦祖演的那个卧底警察为了报复老毒虫古天乐,就把人骗去了新加坡。因为在那里,贩毒基本上就是一个字——死。新加坡在毒榀犯罪问题上,量刑比中国还严苛。   也正是因为新加坡的零容忍态度,使得新加坡明明靠近毒榀大本营金三角,但国民的西毒人群与所占比例都远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   民兵们还不清楚新加坡是什么意思。这群从东南亚跑过来的华侨却有人消息灵通,立刻嚎啕大哭。   廖组长脸上露出温和的表情:“不过,念在你们家里头是初犯,我们还是会尽量宽大处理的。重要的就是看认罪态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积极检举,就能够获得宽大处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他们是什么样的结果?重点不看我们,主要是看他们自己。你们这些家属要是好好配合的话,也是可以的。”   ※※※※※※※※※※※※※※※※※※※※   感谢在2019-12-22 11:28:45~2019-12-22 18:3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isy_sue 30瓶;南风 15瓶;轮回 13瓶;希茜 2瓶;33194233、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婴幼儿血管瘤(捉虫)   余秋哪里理会后面的鬼哭狼嚎, 直接把人交给廖组长处理。反正老廖同志男女通杀, 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纠纷问题。对付这些人, 野路子比正路子强。   她大踏步往殡仪馆外头走。既然是个小孩子, 那自然不好往殡仪馆这种地方来。小孩子嘛,眼睛最干净, 说不定真会看见脏东西,受到了惊吓就不好了。   她往前走的数10步,扭过头好奇地问何东胜:“老廖跑去新家坡啦?”   她来海南岛之后,一直没有看见廖组长的人, 也没当回事。毕竟海湾岛大得很,光是安置华侨的地方就足足有一个县城大小。老廖这人虽然胖, 却最爱东奔西跑。谁晓得他在哪个旮旯里头折腾,反正她也不关心。   “对。”何东胜点头,“他没来海南, 直接去的新家坡。”   余秋瞪眼, 开什么玩笑,作为国字号干部,他居然连海南的边都没沾, 就这么一声招呼不打的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个阴险狡猾的家伙, 是存了心思要躲在后头,逼着他们出去打头阵。到时候狼狈的是他们,施施然出来收拾局面充当定海神针的是他。怪不要脸的东西。   何东胜苦笑:“廖组长有事, 必须得去新家坡一趟。”   余秋冷笑:“他怎么想起来去新家坡?”   老实讲, 挺不伦不类的。按照他的身份, 去新家坡的话应该是出国访问,好歹也是个国字号干部。可真要出国访问的话,他的级别好像又不太够,起码得是主管经济的副总理才像话。毕竟人家新家坡小归小,却是个国家。   何东胜解释:“其实他过去主要是私事。龚平,龚平烈士你还记得吗?刘主任托外公帮忙找他家里人。舅舅一直找人打听,始终没在马来西亚找到人。后来才托朋友辗转着打听到消息,龚家老人已经过世。他家里头剩下的人现在都在新家坡。廖组长觉得这事不能耽搁,就直接过去了。”   余秋可不敢相信老廖就为了这点儿事专门跑一趟。   这话说的亏心,龚平烈士好歹是为了抗日事业而牺牲的,而且人家当时是特地从国外回国参加抗日。不过凡事一码归一码。难听点儿讲,烈士已经牺牲这么久了,寻找他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就卡在这个节骨眼上非得去新家坡。   毕竟眼下海南的情况复杂的很,廖组长作为国字号的干部应该在海南岛上坐镇才对。要不是老廖拍拍屁股跑了,哪里需要她如此劳心劳力,居然连安抚毒贩子家属的工作都要接手做了。   问题的关键是,老廖压根就不是如此儿女情长的人。这人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做什么事情小算盘都打的噼啪响。   何东胜生怕女友动气,赶紧给她捶背,小心翼翼地帮领导说好话:“这事儿你也不能怪他,那个,是我让他最好尽快去一趟新家坡来着。”   余秋虎目相视,直接一巴掌招呼上他的背。   找死呢,开玩笑,不像话,胳膊肘居然敢往外拐!   何东胜被她拍得不轻,却只能忍着疼解释:“我觉得眼下海南岛的情况很像建国之初的新家坡。”   新家坡建国历史短的要命,60年代才正儿八经建国。它是英属殖民地,算是马来西亚联邦的一部分。结果因为马来族与华族的矛盾,马来西亚联邦直接将新家坡踢了出去。结果这个新兴的国家在灰头土脸的情况下,创造了新家坡奇迹,经济发展迅速,社会建设也卓有成效,成为了世人瞩目的亚洲四小龙。   何东胜想的不仅仅是经济建设:“我觉得现在的海南跟10年前的新家坡很像。你看这么多华侨从柬埔寨和越南逃难而来,就像当年马来西亚直接将新家坡撵出去一样。我们现在要面临跟正在面对的问题,新家坡十之八.九也曾经面对过。他们当时是怎么解决?有没有什么弯路是要避免的?这都是值得我们借鉴的经验。”   余秋眼睛亮了,扭过头看何东胜。可以啊,她家田螺小伙儿还真是深藏不露啊。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何东胜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强调:“这些都是外公跟我讲的。我们在说柬埔寨撤侨的事情时,外公就讲有什么好怕的,再惨能惨过当年的新家坡吗?海南岛好歹有淡水资源,还有大量的农田。根本不用跟新家坡一样,现在还在从柔佛州进口水。当时我就留心了,感觉新家坡的情况值得我们借鉴。”   余秋大力拍着何东胜的后背,老怀甚慰,感觉自己的确捡到宝了。   她家田螺小伙儿不仅贤惠而且能干,并且还富有前瞻性目光,居然能够一眼瞅上新家坡。不错,很好,不愧是另外半边天的存在啊,可以撑起世界的另一半了。   她对经济学不在行,也不怎么出去玩,不过新家坡她总归还是稍稍了解一点儿的。这不是因为小时候看过新家坡电视剧。而是中国改革开放整个历史都绕不开新家坡。   据说第2代领导人是同新家坡的国父进行过深入谈话之后,才下定决心开始改革开放的。2018年改革开放40周年,正府还给新家坡国父颁发了国际友人勋章,充分肯定了他对于中国改革开放做出的贡献。   余秋自己没有去过新家坡,虽然也曾经有好几次机会要跟着导师去那里开会或者是交流,但阴差阳错,她总是错过了。不过她对新家坡的印象还不错。这份好感主要来源于她有位学姐在新家坡工作,差不多的职位,人家的薪水是余秋的好几倍。   这个也就算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嘛,拦不住,国内的医生非要跟国外收入差距,那不是求侮辱的节奏吗?再说新家坡的人均GDP,早就赶日超美,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但糟心的事情是,新家坡的房价要比余秋所在的省城还要低。没错,丧心病狂啊!   余秋买房的时候她还没有买那种特别中心的地段,就是图个地铁口,方便上班而已。   可她那位学姐因为老公本身是新家坡公民,所以直接购买了130平方米,3房2厅,拥有两间浴室,配有游泳池,健身房,网球场和24小时的保安的,在余秋眼中根本就是豪宅的执行共管公寓。结果总价还比不上余秋那60平方米的小屋。   噢,因为有伟大的公摊面积,实际上她的使用面积连60平方米还不到。   虽然余秋清楚新家坡房价低是因为特殊的组屋正策,而特殊的祖屋正策又是由于新家坡没有农村,只有城市,人们没有办法选择房价更加低廉的农村生活,所以正府必须得维持低房价。但是余秋还是得做柠檬树上结柠檬柠柠檬树下的柠檬精。她不酸才怪。人家的房子单位都是自带车位的,不用额外花钱买。   哦,跑远了,其实她想要表达的主题是居者有其屋实在太重要了,十分有利于维持社会稳定,也利于人民深刻认识到自己是国家一份子。   香岗街头暴乱的时候,就有人拿香岗跟新家坡做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新家坡绝对不会发生同样的事。   为什么?85%以上的新家坡人都拥有自己独立的房产。他骚乱个屁呀,他砸的是自己的房子,他发神经啊。   香岗的年轻人为什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真正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强烈的正治诉求,最根本的动机是因为香岗的财富与他们无关。   香岗就是歌舞升平繁花似锦,他也没有片瓦遮头。那香岗就是沉没了,又同他有什么关系呢?不能同甘,千万不要提什么共苦。还不如毁掉拉倒,毁掉了起码图个心里痛快。   同为亚洲四小龙,为什么两地会走向如此不同的两条道路?恐怕根本原因就是新家坡拥有强势的正府,是典型的国度资本主义或者说是全世界都具有个人特色的的国家集中制资本主义。   这就是说决定了国家的命运,或者说国家正策制定牢牢掌握在正府手中。   香岗属于另外一个极端。因为实行自由经济制度,所以控制了大量财富的财阀控制了整个城市的走向。这也导致了香岗明明还有大片土地没有开发,正府偏偏却不能解决居民的住房问题。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正府的确应该委屈。它又不能控制拥有土地的财阀到底怎样利用这片土地。但老百姓的愤怒也不是没有道理。很简单,他们每年给正府缴税,可不是为了过年轻人找不到工作,新一代都没办法靠自己买上房的日子。   就因为这个,他们科里有个教正治经济学的女病人,就曾经感慨过,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搞经济改革都应该好好向新家坡取经。   为什么?因为人家实行的是强势正府正策。人家不是一党专正,但也是一党独大。这就保证了正府的绝对高效,对国家的绝对控制能力。   大部分国家改着改着社会主义红旗都换了,就是因为没搞清楚什么是根本。正府失去了对国家的控制力,直接导致自己被颠覆了。   余秋拍了拍何东胜的肩膀,认真地强调:“既然要学习,那你们就好好学习吧。新家坡搞的是有新家坡特色的资本主义,他们的发展证明了不按照西方的套路来走,照样可以找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咽下了后面的话,其实这给中国最大的启示就是,中国也可以走有自己特色的社会主义。不照搬苏联,不照搬世界上任何一个历史更为悠久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可以从自己的国情实际出发,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他们出了殡仪馆,上了辆小轿车。   好歹是国字号干部,廖组长还有专门的车送过来的。   这事儿让余秋心生嫉妒,她毫不犹豫地要求司机直接将车开走。   至于老廖同志自己要如何脱身?那不还有二小姐的两辆车嘛。反正余秋是坚决不会让他们抛下那群家属独自逃之夭夭的。深入群众就得贯彻到底,华侨也是我们的人,领导自然得深入进行调查研究。   老廖说的病人是个小孩儿,刚满六个月,新家坡人。他爷爷就是龚平的二哥。这回跟着二哥一块儿到中国准备去祭扫弟弟的坟墓的,是他大儿子一家三口。   余秋同人打了招呼,然后让孩子的母亲解开孩子身上衣服,方便她查看。   孩子母亲有些迟疑,倒是爷爷冲她使了个颜色,她还是解开了孩子身上的衣服。   余秋假装没看见,只仔细观察孩子的身体。这小家伙额头、大腿内侧以及肛门周围都有暗红色包块隆起。余秋伸手压了压,又观察了孩子的反应,然后才抬头问:“你们先前应该看过医生吧?这个瞧着比较像新生儿血管瘤。”   孩子的爷爷立刻眼睛发光,拼命点头:“没错,大夫,我们在新家坡看的也是这么讲。”   大概是因为余秋一眼就诊断出了疾病,所以这家人的态度瞧着明显热切了许多。   余秋也得说自己侥幸,毕竟她又不是皮肤科的医生,能够掌握的专科疾病有限的很。只不过因为血管瘤好发于新生儿,几乎每年都能碰上这样的孩子。还有的是出院几个月之后,家长又抱着孩子过来,想找产科医生瞧瞧究竟是不是正常现象。所以她才比较有印象。   怎么讲呢,新生儿血管瘤,一般认为是良性肿瘤,里面有不少情况是会自然消退的,只需要观察,不需要特别处理。   但这其中有一些种类是没办法自然消退的,而且容易造成危险,所以必须得尽早诊断,尽早治疗。   比方说这个小家伙,从身体状况上来看,他患的应该是蔓状血管瘤。这种疾病是血管先天性畸形多发性小动静脉瘘引起。一般不会自然消退。况且,长在脸上的血管瘤不但会导致畸形,而且还会引起诸如闭眼这样的功能受限。如果不早点治疗的话,不仅影响孩子的生长健康,也会让孩子活得很有压力。   “你这个孩子不能再等了。我的建议是尽早完善相关检查,然后给予治疗。”余秋正色道,“他这个瘤子自己不会消退,后面还可能会越来越大。”   患者的母亲眼巴巴的:“大夫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我们那儿的医生说,要么给他吃药,要么就等着以后手术治疗。可那药副作用太大了,恐怕会影响孩子生长发育。还有动刀,我觉得太可怕了,要是留下疤的话,孩子以后怎么办?”   余秋伸手:“你们之前看病的病历资料呢,给我瞧瞧,我看看能不能采取其他的办法。”   这家人虽然对廖组长所说的大陆的医生并不太感冒,可是他们听说海南岛上还有帼珉党的人在,就存了希望想看看去台湾能不能找到更好的治疗办法。为着这个,孩子的病历资料倒是准备的挺齐全。   余秋抓着病历从头到尾翻看,最后慢条斯理地冒出一句:“你们不想接受激素治疗也不想动手术的话,办法不是没有。我可以用一种新药或者准确点儿讲是老药新用。用治疗心血管疾病的药来治疗这个血管瘤。”   她讲的是普萘洛尔,这药常用来治疗心律失常,算是经典老药。它被发现能够治疗血管瘤,也就是近10年的事,而且纯属意外。   当时有个小病人患有心血管疾病,医生在给他用普萘洛尔治疗的时候,意外发现小家伙的血管瘤跟着减小,颜色也变淡了。后来医生在其他患有血管瘤的婴幼儿患者身上进行试验性治疗,取得的疗效惊人。这项研究成果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后,引起了世界医疗界的轰动。   随后世界各处的医生进行相关的临床研究,然后集体目瞪口呆了。妈呀,这药效果实在是好的惊人。加上费用少,副作用小,很快普萘洛尔就变成了治疗婴幼儿血管瘤的一线用药。这个历史悠久的心血管疾病药物,在皮肤病的治疗上发挥了出神入化的奇效。   余秋简单介绍了普萘洛尔的情况,又说了治疗可能存在的风险:“所以这个孩子要治疗的话,就必须得先住院。我们吃一段药观察情况,看他是不是能够接受这样的治疗,如果情况不行的话,他恐怕还是得接受激素治疗。等到他的情况比较稳定之后,你们就可以把孩子抱回去继续用药,然后再定期复查。这个时间比较久,最少也得持续半年。”   患者家里头的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犹豫不决。   余秋倒也干脆:“你们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今天晚上可以好好商量一下。我先给他把相关的检查完善了,到时候你们再决定究竟要不要使用这种新方法治疗。我没办法保证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方案在眼下的情况下应该是最优化的。要是我有小孩是这种情况,我也会这么给孩子治疗。但同样的作为母亲,我愿意承担相关治疗可能存在的所有风险。”   龚家人没有说什么,孩子爷爷客客气气地将余秋跟何东胜送出了屋子,再三表示有劳他们费心了。   余秋笑着表示没什么,直接牵着何东胜的胳膊走人,完全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何东胜苦笑:“我感觉他们家不怎么相信你。”   余秋倒是无所谓:“那是自然的。求医嘛,病人求上门才叫求医。要是反过来医生登门的话,效果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她这样的赤脚医生在受过正规教育的人看来,其实是很上不了台面的。也就是广大缺医少药的劳动人民,或者准确点儿讲就是贫下中农实在没办法,所以才将她当成最后的希望。   后来名气传出去了,口碑立起来了,其他人才会过来找她看病。看病的时候,这部分病人其实也存着挑剔的心思。不少人时刻做好准备挑刺,想要证明她就是个宣传出来的假医生而已。   新家坡自己就是搞改革开放才起来的,他们当然知道引进外资的重要性,也明白弄经济特区必须要引进外资。所以无论廖组长用什么理由将他们带到大陆来,他都存了想要拉外资的嫌疑。   在这种情况下,人家不挑三拣四才怪。   何东胜侧过头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余秋摊手:“不怎么办。只有病人求大夫的,没有医生强迫病人接受治疗的。他又不是大规模中毒事件,这病也不会传染,我没有理由采取强制措施的。”   何东胜叹了口气,忽然间相当肯定地点头:“我看啊,他家很快会找上门来的。”   余秋双眼发光,摸摸自己的脸,难不成她如此金光闪闪,可以轻而易举消除病人家属的偏见?哎呀,应该跟他们提一提自己在《柳叶刀》上发表文章的事的。   新家坡是英联邦国家,新家坡人是公认的香蕉人,也就是人们常讲的黄皮白心。据说,他们对于西方价值观更加认同。   就是不晓得龚家人到底知不知道《柳叶刀》。   大概是不知道的,非专业人士对这些应该不太了解。否则按照廖组长的个性,他肯定将这件事情吹上天了,可惜没有搔上人家的痒点。   何东胜哼哼唧唧,说话酸溜溜的:“哪里需要什么《柳叶刀》啊。他家肯定会跟帼珉党搭上关系。在新家坡的台湾商人也不少呢。二小姐当然会对你推崇备至,还担心他家不相信你吗?”   开玩笑哦,怎么可能?   余秋看他那副酸菜坛子的表情,忍不住笑着摸他的脸:“哎呀,有人是不是发酵了?瞧瞧这浓郁的乳酸味,可真好闻。”   说着她还伸手揽何东胜的脖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真好闻,一点儿也不臭,有种浓郁的气息。   可怜何队长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又没办法推开女友,只能由着对方为所欲为。   好在小秋大夫的无耻行径还是引起了义士的路见不平一声吼。   廖组长老远就喊:“行了哈,可以了,赶紧过来给你说正经事。”   余秋在心里头各种咒骂,姐姐都下班了,姐姐的私生活是最正经的事。除了医院急诊以外,谁打扰姐姐的私人时间,谁就应该被碎尸万段。   她恶狠狠地扭过头,没好气道:“干嘛?”   眼睛瞎了吗?这个时候打扰人,缺德冒烟了。   廖组长的表情活泼的不得了,两条眉毛上下乱飞,活像毛毛虫冬眠觉醒。他朝何东胜一个劲儿地挤眼睛,然后笑嘻嘻的:“当然是只有我们小秋大夫坐镇,才能做的事情呐。”   他要让余秋去当医疗官,在旁边监督行刑。   为什么还要行刑,并且得医疗官在场呢?他们不是见贤而思齐焉,跑去新家坡学习禁毒的措施了嘛。人家新家坡专门立了法管这一块。人家不仅管毒贩子,也管西毒的大咽鬼。这大咽鬼不给点厉害瞧瞧,后面还得再犯。   那要怎么给厉害呢?除了关押戒读之外,人家还有个鞭刑,直接上鞭子抽。   据说这惩罚的震慑效果特别好,很多人宁可多坐几年牢都不愿意挨鞭子。因为不仅是身体痛,而且太羞耻了。   “知耻而后勇。”廖组长一本正经,“就是得让他们晓得这个事情非常耻辱,以后坚决不能再碰,这样他们才不会动不动就继续犯错误。”   余秋不动声色,还拍手鼓掌,假惺惺地表扬:“很好,不错,我很赞同。”   新家坡的鞭刑是出了名的严苛残酷,让这个国家经常被国际社会诟病。不过私底下余秋跟朋友倒是觉得鞭刑很有存在的必要。犯罪不接受惩罚,难不成还要把罪犯当成祖宗供起来,以体现所谓的人权吗?尤其是有些犯罪,比方说毒榀以及性犯罪,多抽几鞭子好,抽了鞭子留下的疤痕消不掉最好,因为本身就很耻辱。   “不过你打鞭子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要我去抽鞭子不成?”   廖组长两条眉毛又开始乱飞:“哎呀,这种粗活哪里需要你动手。你就在旁边看着嘛。听说这个鞭子打上去还是比较厉害的,三鞭子就能放倒一个人。大咽鬼啊,身体都亏了。有你在边上看着,这个刑罚才能继续的下去。”   余秋眼皮子直跳,忍无可忍:“你让我看光屁.股抽鞭子,我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呢。”   开什么玩笑,摆明了耍流氓啊!除了她家田螺小伙的屁股,他谁的屁股都不想看。   廖组长的眉毛在跳舞:“哎呀呀,这个医者父母心,男女有什么区别?”   余秋直接扭过头,态度傲慢的很:“我是妇产科大夫,我不看男病人的。”   廖组长瞠目结舌,嘿,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   何东胜立刻追女朋友,只丢下一句:“我们家小秋可是很有原则的。”   国家干部看着这对小男女扬长而去,在后面磨牙。有原则个屁,他就不信小秋这丫头能忍住不去看抽鞭子。   ※※※※※※※※※※※※※※※※※※※※   感谢在2019-12-22 18:30:37~2019-12-23 07:2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年糕今天回家了吗 10瓶;陌不是陌陌、26488959 5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别怪不客气了(捉虫)   做人不能立flag, 否则分分钟就会被打脸。   一个礼拜后, 余秋坐在院子里头, 开始自己的医务官职责。天知道为什么判决这么快, 现在都到了行刑的时候。   她面无表情瞧着绑在架子上光屁股的男人。对,就是光屁股, 或者准确点而讲是浑身光溜溜,只臀部以上绑着个垫子,臀部以下也绑了个垫子,露出中间的两瓣屁股。受刑人整个身体趴在人字梯上的一面,手脚都被绑着固定贴在梯子上。   大约是为了固定梯子, 也有可能是想要意思意思遮挡一下。行刑的梯子就摆在枇杷树下。风移影动,枇杷累累,端的是珊珊可爱。   搞得余秋特别担心鞭子会抽歪了位置, 不小心扫到枇杷树。南国暖和就是好, 枇杷果儿已经黄橙橙, 可以采了吃啦。   不过老廖同志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件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因为挥舞鞭子的人是各种好手, 一手神鞭绝技出神入化。他家祖上是大地主, 就是抽大咽抽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卖掉了。所以他后来跑江湖,学了一手好鞭子,今儿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余秋严重怀疑老廖这家伙是在吓唬人。因为等待鞭刑的人群当中已经有人直接尿了出来。好在海南岛的三月天也不冷。尿就尿吧, 尿了晒干了就好。   院子门紧紧关着, 外头有民兵把守, 不允许老百姓旁观行刑。   现在可是新社会,就是违法犯罪的人也是有尊严的。要尊重他们的隐私,不能叫人看他们的光屁股。以后他们做完牢被改造好了,还得重新回归社会呢,怎么能叫人看了光屁股,影响多不好。   可不看的话本在外头的家属更是心惊胆战,因为那片子想在空中发出啪啪的声响,活像爆竹一样。隔着一道门,他们似乎都能够闻到电光火石的硫磺味。打在空气中尚且如此,那鞭子落在人身上可不得皮开肉绽?   二小姐姿态悠然地坐在旁边,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椰汁,一边还跟余秋点评一番:“到底还是不能碰鸦片,瞧瞧这皮肉呱嗒的,年纪轻轻就不行。”   按道理来说,因为鞭刑会留下永久性伤疤,所以受刑的人全是男性,二小姐一位女同志实在不适合在场。   但这批违法犯罪的家伙情况特殊,是侨胞,这就涉及到一个统一战线的问题。为了防止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海南经济特区临时政府积极邀请华侨联合会的代表以及帼珉党方面的代表莅临行刑现场,监督顺带着参观行刑过程。这个监督会得确保行刑过程当中没有泄私愤的情况,全都是公事公办,也不能存在徇私舞弊,跟旧社会打水火棍一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二小姐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特地从苔弯请到电影摄制组过来拍行刑的纪录片,说是要做好警示教育,预防毒榀犯罪。   廖组长也没二话,居然相当恬不知耻地要求拍好片子以后也给他们留一份拷贝,好叫他拿到海南岛全境跟其他经济特区去做宣传教育,省的烟毒祸害再起。   二小姐点评完一番那干瘪下垂的屁股,还殷勤地端着自己手上的椰子,邀请余秋一块儿品尝椰汁。海南的椰汁也很不错嘛,清清淡淡的,别有一番风味。   余秋默默的看了眼二小姐,感觉这人口味的确重。面对高高翘起的下垂屁股,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胃口。   比起满脸轻松的二小姐,华侨会的其他人表情就严肃多了。院子里头搭了凉棚,加上正好处于背阴通风的位置,其实他们坐着的地方并不炎热。然而这群华侨代表却半数脸上冒汗,表情十分凝重。   行刑的狱警终于试完了鞭子,他的鞭子大约一米多点长,跟何东胜的小指头差不多粗。鞭子在水里头浸泡了一夜,据说这样打人更疼,还不容易让鞭子断裂,导致芒刺戳进犯人的皮肉里头去。   他朝廖组长点了点头。领导立刻大声宣布:“行刑开始,五鞭子!”   老廖同志还亲热地拍了拍犯人的肩膀,发表了热情的鼓励:“年纪轻轻的,五鞭子不是事,你扛得住。”   余秋眼皮子直跳,心想这人可真够那什么的。5鞭子不是事?开什么玩笑啊?挨一鞭子试试。   一声闷响过后,那原本咬紧牙关决定当一回好汉的犯人,整个身体立刻绷紧了。他的屁股上留下一条平平整整的血印,鞭子上粘着一层皮,这一鞭子下去,已经完美的实现了皮肉分离。   犯人发出一声“嗷——”,那惨烈的呼声响彻云霄。原本趴在墙头看热闹的野猫都炸了毛,还是跳上树抓麻雀去了。   围墙外头立刻响起哭声,有人大声喊着老爷,也不怕自己认错了人。   凄厉的哀嚎声与催人心肝的哭喊声中,行刑的狱警又沉着冷静地挥下了第二鞭。   这下子犯人的脚尖都要立起来了,倒不是这样能够缓解他的痛苦,而是他实在没有办法躲避,即便将行刑架摇得噗噗响,也还是没有办法逃开。   二小姐倒是发出了一声惊呼,十分惊奇的模样:“你们这个同志水平很不错嘛,你看打下来的鞭子,就贴着上一鞭。”   瞧这齐齐整整的,真是显出了功夫来。   余秋默默地又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向监刑的华侨代表。比起浑身轻松的二小姐,他们的表情瞧着好像鞭子是落在自己身上一样。   廖组长这人也不是凡人,犯人都已经嚎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有心思鼓励人家:“不错,已经两鞭子了,还有三鞭子,熬熬就过去了。”   结果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人直接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旁边等候行刑的犯人立刻发出惊呼,嘴里头喊着:“打死人了。”   余秋面无表情地走上去,伸手摸了下脉搏,然后毫不犹豫地拿酒精给人伤口消毒。虽然这个时代的主流是紫药水,也就是龙胆紫消毒液。但毕竟龙胆紫具有一定的致癌性,不适合给破损的伤口消毒。所以,酒精消毒虽然痛点,还是可以用的。   于是晕过去的犯人立刻又清醒了。   廖组长在边上高兴的很,还扬高了声音强调:“诸位不用害怕,绝对不会把你们打晕过去的。我们这儿有最高级的大夫,一定保证你们能挨完鞭子。”   等待挨鞭子的犯人们抖得更厉害了,还有人哭了起来。虽然一般的犯人尤其是男犯人都自我感觉犯罪与阳刚之气相辅相成,能够证明自己是条汉子。不过这个规律在西毒的人群当中并不适用。   他们哭得比家里头的女眷还伤心。   廖组长也不阻拦他们,叫他们继续抹眼泪。他就在边上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人挨完剩下的三鞭子。   打完第三鞭之后,犯人就不挣扎了,估计是因为疼得发木,已经没力气再动弹。   一个行刑完毕,狱警立刻将他解下来,让他趴在旁边的竹床上。余秋领着自己的手下过去给人屁股消毒。   二小姐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积极主动要求跟着前往查看,好了解鞭刑给人造成的伤害究竟有多深?   待到她近距离观摩之后,二小姐啧啧赞叹:“这肿的有两个大了吧。我跟你们讲,赶紧配备坐式厕所,不然的话,他们能蹲下来上厕所都做不到。”   余秋不得不佩服二小姐脑回路不与旁人同,居然能关注这些。   她还兴致勃勃地问余秋:“我看我们要进一批坐式抽水马桶了,这样的话才能充分满足岛上的需求。”   余秋点头:“没错,对于身体不便跟老年人来讲,做事马桶的确更方便。不过像他这样的就不用了。在监狱里头蹲三年,应该可以让他的屁股长好了,就是留点疤不好看而已。”   二小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只蹲三年啊!他家里头还以为要吃枪子呢。”   余秋皮笑肉不笑:“这是第一次,本着宽大处理原则,以后可不保证了。而且就是死刑也不会枪决,既然要学那就学全套,绞刑。”   那犯人原本疼的已经死去活来,这会儿居然尿了。   搞得余秋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毫无人性可言。人家连鞭刑都能熬下来,居然叫自己几句话直接吓尿了。   处理完伤口的犯人被狱警们架着两条胳膊拖走了。竹床清理干净之后,又迎来了第二位犯人。   如此接二连三,17个隐君子,三个毒贩子,全都挨完了鞭子。奄奄一息的叫人拖走了。   廖组长手里头拿着个文件,一个接一个念名字与审判结果,西毒的基本上都是三年有期徒刑。贩毒的分别是25年跟无期徒刑。   廖组长放下喇叭,直接朝院子大门走。等站在门口,他又拿起喇叭发话:“想必诸位已经发现了,我们的惩罚措施比起规定还是轻的。为什么?不是念在初犯,而是念在当时我们没有把政策宣传到位,所以没让他们意识到后果的严重。从政策公布开始,往后谁沾了毒,都严格按照我们的法规执行。死刑就是吊死,没得二话。”   他就拿出那份试行版的禁毒条例,一条条往下念:“制造、贩卖、携带入境海螺因15克以上,马飞30克以上……一律死刑,除非有重大立功表现。”   周围群众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有人表示他们知道了,不用再念了。   廖组长却固执己见:“我得念完了叫你们听清楚了,这回我们是动真格的,以后别再说什么无知者无罪的鬼话了。现在知道了,没得二话讲了吧。”   接着他又念西毒会受到的刑罚。抓到了肯定会有鞭刑。第1次坐牢出来了,要是再犯,那坐牢的时间和鞭打的次数都要大幅度上升。   “话我是撂在这儿了。”廖组长满脸严肃,“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限期就是今天晚上10:00,在此之前主动上缴毒榀,主动去登记戒读的,我们既往不咎。否则的话,我们就按照法律来执行。   不要妄想拉拢腐蚀我们的同志,来继续进行着罪恶。我们的人我们也一视同仁,胆敢参与贩毒活动一律吊死。胆敢西毒,公职人员一律开除,按照法律抽鞭子坐大牢,绝不含糊。已经被拉拢腐蚀的,立刻去自首,染上了毒瘾的,马上去登记戒读。   杀鸡儆猴听说过吗?我们要防微杜渐,从现在开始,从源头开始把这股歪风邪气彻底刹住。不相信的就试试,绞刑架的台子我们已经在做了,随时恭候不怕死的人。”   老廖一张团团脸,平常都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这会儿板起来,居然有个金刚样子了。   他撂下狠话,又开始和颜悦色:“好好过日子不行吗?烟毒之害,你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源头还是帝国主义的迫害。现在既然回国了,那就桥归桥路归路分道扬镳,好好开始新生活。”   说着他手一挥,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原本大家伙儿都甩开膀子搞建设,全心全意建设我们的新家园。你们瞧瞧,叫这个事情给闹的,多耽误正常工作啊。速战速决,我们没工夫瞎耗。也不要想着政府花钱赎买你们手上的毒榀这种事。发你的痴心大梦,我们已经够宽容的了。带这么多毒榀入境,存的什么心思,心里头就没点儿数吗?不管按哪一条法律,早就能千刀万剐了!别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   他突然间发狠,倒是叫围在外头的群众都变了脸色。   华侨会的代表出来发话,再三保证他们一定会积极配合政府的行动。鼓励检举揭发,家中常有毒榀或有西毒贩毒人员,知情者积极举报。   “不要担心家里头没了人,家庭生活无以为继。我们华侨会会为你们提供帮助,杜绝你们的后顾之忧。”   廖组长在后头接话:“倘若这些犯罪分子胆敢威胁你们,威胁你们的孩子,积极跟我们的民兵举报。我们上门登记调查,你们也可以举报。放心,我们绝对不相信什么病了,不愿意见人之类的鬼话,做调查,我们就一定彻底。”   双方一唱一和,态度都摆得硬硬的,坚决不姑息。人群中也有声音附和,表示相信政府是动真格的。禁毒好,毒榀之害大家还不清楚吗?既然政府拿出态度来了,那他们一定全力配合。   余秋没有听他们继续表忠心,而是直接回医院去了。她还有病人要处理。   她一动,二小姐立刻跟上,笑容满面:“走走走,热闹看完了,该回去干正经事了。你看你呀,说好的要去戒读医院瞧瞧的,怎么到现在也不动身。非得我亲自牵着你的手才能过去吗?”   余秋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认真地强调:“我那边还有病人要处理。等我忙完手上的事,一定过去。”   二小姐笑容满面:“那我陪你一块儿过去。上次你陪我,这回该换我陪你了。”   何东胜直接拦住了二小姐的胳膊,脸上保持笑容:“不劳您了,我刚好跟小秋顺路。我陪她一块儿回去吧。”   二小姐的胳膊叫人拦着,脸上的表情都不变,依然笑得春风拂面:“也好,我回去准备一下,好迎接你的到来。”   说着,她还朝余秋眨了下眼睛。看得何东胜几乎顾不上尊老爱幼,直接要挥拳揍她,她才转过身,姿态惬意地走了。   余秋无语:“你别管她了。你没发现吗?你越激动她越高兴。”   为什么呢?因为她有钱有闲,生活太无聊了,所以一定要找乐子。   何东胜咬牙切齿:“等着吧,以后有她忙的时候呢。”   余秋奇怪:“她忙什么呀?”   何东胜笑容满面:“二小姐这么长袖善舞,起码得担个职务啊。由她出面跟人打交道,特区的事情会好办很多。”   余秋警告他道:“你们不要想得太美好,第一二小姐未必愿意,第二,她就是愿意了,她也是颗定时炸.弹。到时候能不能收得了场,那可说不来。”   何东胜摊手:“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看上头的意思了。”   他没有继续谈下去,而是开了另外一个话题,“什么病人啊?还得你亲自出马。”   余秋叹气:“这还真只能我亲自动手。”   龚家人四下打探一番,意外得知这个赤脚医生居然给老桨公看过病,成功力挽狂澜,居然叫好几年都没办法出门见公众的老桨公春节的时候露面参加了庆典活动。   有这么位大佬病人背书,龚家人觉得可以叫这位赤脚医生试试治疗他家的小孙子。   何东胜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他们家架子可真够大的呀,对你挑三拣四的。实在不像话。”   余秋翻白眼:“生病的又不是他们,半岁的小孩能懂什么?我不管他的话,这孩子以后恐怕要遭大罪的。小小年纪就生病,也怪可怜的。”   何东胜笑得厉害,伸手点余秋的鼻子:“还是我们小秋大夫好,菩萨心肠,慈悲为怀。”   余秋直接将他的手拍到边上,傲娇的很:“我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她被家属挑剔惯了,生气已经生不过来。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余秋盯着何东胜,有些狐疑:“老廖这么搞,不怕反格啊。”   居然敢直接照搬新家坡的禁毒措施,还真把人绑起来用鞭子抽屁股。妈呀,鞭子打完之后,那些人屁股上就没有一块好肉了。   何东胜笑容可掬:“有什么好不敢的?主席都发话了,资本主义的长处我们也要学习。既然人家在禁毒工作方面有经验,我们就要好好吸收。”   余秋挥挥手:“你忙你的去吧,我上班了。”   之前她给小家伙做过了全面体检,确保他没有服用普萘洛尔的禁忌症,就开始行动了。   开医嘱的时候,余秋有种恍惚的荒谬感。因为这个病在她以前工作的省人医是由皮肤科医生诊断,但住院却收进心内科。为什么?普萘洛尔是心内科常用药物,而且用药过程需要监测心率,住在心内科最合适。皮肤科的医生过去查房,判断疗效进展。   多神奇呀,现在她一个妇产科大夫,把其他两个科医生的事情都干了。   患儿的母亲激动的厉害,一直抓着余秋的胳膊追问:“我儿子是不是很快就好了啊?它变小了,你看颜色,颜色都浅了。”   余秋倒是淡定的很,虽然她没有看过几个孩子治疗血管瘤的全过程,不过用她干皮肤科跟心内科同行的话来讲,他们认为普萘洛尔对于婴幼儿血管瘤的意义等同于甲氨蝶呤化疗对绒癌的功效,只能用神奇两个字来形容。   “这个药能够收缩血管,促进血管内皮细胞凋亡,抑制血管增生,所以能够治疗血管瘤。”   余秋看孩子的检查报告,跟家长交代,“要是治疗一段时间没问题的话,你们可以带孩子先出院。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离开海南,因为每隔一个月我要给孩子复查一次。另外就是回家后用药也要监测孩子的心率,要是心率情况不对,也得停药。这样吧,到时候我看情况给他开门诊治疗,你们看可以吗?”   孩子的母亲有些失望,结结巴巴地问余秋:“那,那可不可以我们带孩子回新家坡,由那边的医生一块儿监测治疗?”   余秋点头:“其实是可以的,只要两边做好沟通,问题不大。但因为这是一个新疗法,我不确定那边的医生愿不愿意接受后续的监测治疗。这样吧,到时候我教孩子的详细情况记录下来,你们自己去沟通。”   余秋忙罢手上的事,抬头看外面天色不早了。她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得去戒读医院看看,顺带着问问二小姐的意思。   倘若二小姐真的有意在政府任职,那她的职位可得好好商量一下。   在这方面,主席还是挺大方的。他甚至邀请过老桨到中央任职。不过老桨表示年老体衰不堪重任,谢绝了往京中去,继续留在了苔弯。   当然,坊间传言老桨是害怕叫人瓮中捉鳖,所以才坚决不肯离开大本营的。   余秋出门搭了辆拖拉机,花了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就抵达戒读医院。   这里除了招牌提示医院不一般之外,跟普通医院最大的区别就是大门口有警察领着民兵反复搜查进出的人携带的物品,防止有人运毒。   除此之外,这儿的窗户也焊上了铁栏杆,免得有熬不住的瘾君子趁机出逃。   余秋刚到大门口没多久,二小姐就笑容满面地下楼来,亲自迎接她往里头走:“你看看啊,看看我们这儿工作的开展情况,我才踏实嘛。我跟你讲,我现在有个新想法。咱们除了在苔弯开试管婴儿的中心之外,在海南岛也可以搞一个。你看,这么多人打着没孩子的名义在外头搞三捻四的。当老婆的人都不敢发一声话,觉得自己有罪,应该忍着。要是等他们有孩子了,我看他们还有什么搞头。”   余秋不愿意让她牵胳膊,倒不是怕被占便宜。而是天怪热的,汗津津的不舒服。   但是对于二小姐的建议,余秋倒是觉得可行:“可以呀,刚好我老师林教授这两天要过来。到时候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个事。”   二小姐眼睛都笑弯了,高兴地拍了下余秋的手背:“跟你说话就是爽快。我告诉你,这个商机无限。这些太太舍得在里头花钱的。你不要小看了,当家主母的能耐比男的还强。”   余秋笑容可掬:“我当然不会轻视女同志,我们一贯相信妇女能顶半边天。”   现在华侨当中,最倾向于政府的就是女同志,尤其是家庭主妇。   她们发现,她们丈夫打她们的时候,政府真的会出面管,而且还会勒令丈夫当众向她们道歉,并且丈夫要是再偷偷报复打人的时候,民兵会把人直接抓走,丢进看守所里头关上三天。   原来公产党讲的男女平等不是嘴上花花,而是正经实在的。   二小姐朝余秋笑:“可不是嘛,女子不比男子弱,何苦要受这个气?”   两人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两个挑夫挑着个大箩筐往医院里头走。   二小姐立刻招呼人:“怎么回事?”   跟随那两个挑夫进来的中年绅士扶了扶金丝眼镜,笑着同两人打招呼:“哎呀,可巧了。我看解放军同志跟医生同志都辛苦了,又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刚好在路上我瞧见有人卖水果,想到天热就应该多吃点儿水果,便买来送给大家尝尝鲜。”   箩筐里头摆放着的有红香蕉有椰子有青枣子有甘蔗,瞧着分量可不少。   二小姐笑容满面:“你也太客气了,这么多,大家哪里吃得完?”   那中年绅士赶紧摆手:“没关系,摆个两天也坏不了,大家伙儿慢慢吃。”   外头的民兵朝二小姐点点头,示意他们已经检查过了,的确是水果,没问题。   二小姐放下了捡出来看的枣子,笑容可掬:“那水果送进去,竹竿留下吧。”   说着,她劈手夺过竹竿,手一挥,直接丢给民兵,冷声呵斥,“好好查,看看竹竿节之间是什么。”   那文质彬彬的绅士变了脸色,下意识地转身就想逃,立刻叫人按在了地上。   两个挑夫也是面色如土,立刻跪在地上拼命强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就是被雇来干活的。”   余秋没好气:“你们既然不知道,那紧张个什么劲?”   真没见过这么蠢的,民兵还没把竹竿给劈开呢。   随着她话音落下,竹节堵上的口终于被打开了。里头一小袋一小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是白色的粉末。   二小姐冷笑:“用挑杆运东西,小子,我告诉你,这是几十年前玩剩下的。你们的套路我还不知道吗?将书挖个洞,里头藏大咽土,然后让邮局帮忙送到客人手上的,我都见过。”   余秋惊讶,照二小姐的意思,民国时期就相当于有网购毒榀了。自己不出面,连高昂的运输成本都省了。   二小姐看着那一包包的毒榀,转过头冲余秋笑:“这个标准,起码得有好几两了,可以吊死了吧?”   余秋点头,微微叹了口气:“本来以为今天只有鞭刑来着,看样子你们是迫不及待的想尝尝绞刑啊!”   妈的,往戒读医院送毒榀,不立刻吊死才怪。   ※※※※※※※※※※※※※※※※※※※※   感谢在2019-12-23 07:23:05~2019-12-23 18: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肖苇然 80瓶;曳雾 20瓶;嗨嗨小可爱呢 10瓶;希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怎么这么臭(捉虫)   人赃并获, 证据确凿,没有二话直接抓走拉倒。   二小姐转过头拿着个大喇叭, 冲着病房的方向喊:“要是还有下次,我就不现在抓了,我等你们买到手里头抓, 然后通通拖去打鞭子关进大牢里。关个三年五年,天天去农场做工。出来再犯的, 接着打鞭子, 翻倍的,关个八年十年。要是出来还不思悔改,那就在大牢里头待一辈子。”   原本站在窗户旁看外头热闹的病人全都缩回了脑袋,竖着铁栏杆的玻璃窗后头,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二小姐丢下喇叭,冷笑道:“看来你们的客人还不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中年绅士还想再辩解什么, 二小姐根本不给他发话的机会。民兵已经围上来, 直接将他跟那两个挑夫一并拖了下去。   负责守门的民兵惭愧万分, 他们差点儿就将这人给放进去了。到时候,这儿究竟是戒读医院还是大咽馆呀?   何东胜得的消息已经赶过来了, 直接替自己的手下向二小姐等人道歉, 安保工作没做好是他们的责任。   虽然他们已经给民兵做了相关培训,但道高一尺, 魔高一丈, 执法的永远追着犯罪的跑, 犯罪的永远能够跑在前头。   二小姐笑容满面,伸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灰心,这种事情你们没经验。刚好,我家有长辈搞过禁毒的工作,晓得他们的一点儿套路。”   她拍拍手,手下立刻捧着一本书上来。   二小姐拿了书,双手递给何东胜:“这是当年长辈禁毒的一点儿小小经验。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们的手段也推陈出新了,这个未必能派上用场。你们姑且翻着看看吧,有些手段说不定换汤不换药,本质还是相同的。”   何东胜立刻抬起双手,礼貌地接过书,认真翻看。他可真是开了眼界,毒贩子为了运送毒榀,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将毒榀伪装成月饼馅,做在月饼里头,定做给客人。   什么将烟土藏在汽车的零部件里,这样检查的人就是将车子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隐藏毒榀的地方。   什么家中携带女眷的,马桶也是他们存放烟土的地方。一般人就是再查也不会去翻马桶。   还有将烟土放在棺材里头,棺材中再放几只死猫死狗,做出尸臭来,抬着棺材假装出殡运毒的。   这些也就算了,更有丧尽天良者,将死婴的内脏挖出来,然后利用死婴的身体运毒。   二小姐在旁边轻声叹气:“你们将那孩子火化了,最妙不过。不然那小孩要是就这么被埋在地底下,不出多少时日就有人会直接挖了出来做文章了。”   何东胜合上书,转身交给自己的手下:“把这个翻印了,发给大家好好学习。这是我们的头一场战,不许打输。”   他转回身子,朝二小姐鞠了个躬,满脸严肃地向二小姐道谢,“有劳您费心了,您对于海南建设,对于医疗对于教育,对于整个中华民族所做的贡献,所有人都会铭记于心的。”   二小姐像是没想到何东胜会将这件事情说得这么大,一时间居然有种想咳嗽却卡住了嗓子眼的反应。   她挥挥手,自嘲地笑道:“这种经验还不如没有。”   经验都是怎么积累起来的,那都说明有千百起这样的案子发生过。因为发生的多了,所以无论多巧妙的办法都能被挖掘出来。一个经验的背后是成千上万个家破人亡的悲剧啊。   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是什么好事呢?一点儿也不好。   何东胜正色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只有先将这股势头煞住了,以后才不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再说了我们能够管住自己的地盘,那外头的世界却难管的很。”   毒榀的利益实在太大了,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当权者想靠这个挣钱,那毒榀就永远不可能消失。   二小姐又拿出了她的雪茄烟,伸手慢慢地弹,慢条斯理道:“我看海南如果能禁住,苔弯也可以。烟毒之患,始终是大敌,总归得好好解决的。”   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照二小姐的意思看,老桨还有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意思呀。   也是。他现在一无国防的压力,二无外交的制肘,可以说是轻装上阵,很是能够随心所欲。新加坡弹丸之地都能大张旗鼓的禁毒,丁点儿不怕引起社会动乱。苔弯好歹比新加坡大上许多,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再说了,要是到时候海南刹住了毒榀的势头,隐君子们全跑去苔弯西毒,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何东胜笑容满面:“此事需得同心协力,大家伙儿力气往一处使,那解决之日可待。”   新加坡跟香港面积差不多,又都是开放的自由状态。从位置上来讲,新加坡距离金三角毒窝子位置还更近呢。为什么新加坡现在能够压着毒榀犯罪打,香港却不行?   说到底还是正府的态度问题。正府要是真正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去做,那也不至于毫无成效。不说彻底解决问题,那也绝对能够压制住。   怕就怕蛇鼠一窝,猫给耗子当顾问,吃耗子的进贡。   何队长领着人去医院里头搜查。凡事有一就有二,一般真正第一次就被抓到的人少得可怜。你看到的犯罪未遂前头很可能已经有好多次已经做成的案子。   二小姐伸手挠挠挠下巴,直接招呼余秋:“你还要进来看看吗?”   余秋点头,跟着她一块儿进了禁毒医院。   二小姐这人虽然喜欢嘴上占便宜,但真做起事却有板有眼,执行力极强。   她说要弄个禁毒医院,禁毒医院的工作就能立刻开展起来。   正是黄昏时分,天边红霞熠熠生辉,像在美玉上蒙了层柔光。   不少病人在医生护士的陪同下,从病房里头走了出来,然后跟随着师傅一块儿在操场上列队练太极拳。据说这样可以帮助他们尽快恢复精力。   还有人体力不济,没办法打完一趟太极拳,就绕着操场周围的跑道慢慢地走路,这样也可以加强新陈代谢,提高运动量。   二小姐带着余秋穿过操场,准备领她去里头看看。还是情况太急了,很多事情都没准备好。   她也没想到这么多华侨上了海南岛,第一件摆在眼前的难题不是这么多人的工作问题,吃饭问题,医疗教育问题;反而是毒榀战争。   说起来,还真是讲不清楚的讽刺。   两人走上台阶的时候,刚好有护士陪着年轻的女病人下楼活动。   那女病人蔫蔫的,没精打采,一副不想动的样子。   护士倒是在旁边劝她:“多动动,舒服点儿。天天待在屋子里头难受。你练不了太极拳,试试八段锦跟五禽戏也好啊,总归要动动的。”   女病人打着呵欠,眼屎糊在眼睛上也不管,还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   余秋从她身旁走过的时候,突然间抽动鼻子,微微皱起了眉毛。   二小姐也跟着抽鼻子,好奇道:“怎么了?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说话的时候她变了脸色,据说西毒的人身上的毒烟都有股味道。只要鼻子敏锐,很容易就能闻出来。   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无孔不入到这份上了。   余秋摇摇头,喊住了那姑娘:“你跟我过来一下吧,我给你查查。”   那女子有些慌张,特别认真地强调:“我没碰了,我进来以后就没碰过了。不信你们可以调查,我绝对没有撒谎。”   余秋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怀疑另外一个事情。你身上的味道不对。”   海南天气暖和,加上这些人毒瘾发作的时候常常浑身大汗,所以他们穿的衣服也轻薄,味道盖不住,刚才一阵风过来,余秋就闻到了臭味。   这种臭味很独特,干惯了妇产科大夫的光凭味道就能判断出来是荫道炎。   毕竟严重到这份上的,实在不多见。   戒读医院没有窥荫器。术业有专攻,这儿总不至于给人做妇科检查。二小姐特地差人去综合医院取了鸭嘴器。   其实即便不用鸭嘴,余秋带着人进了检查室,垫上巾单,叫人脱下裤子分开两条腿,那弥散开来的浓郁臭味就差点儿没熏死在旁边帮忙拿器械的护士。   妈呀,怎么这么臭?她原先还以为是这姑娘大小便失禁没洗干净呢。现在感觉这臭味更加像是腐烂的鱼。   接下来,余秋撑开鸭嘴,用钳子夹出里头的东西。那浓郁的臭味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差点儿没将护士熏晕过去。   真不夸张,实在太臭了,就像清理沼气池时那个味道一样,直接能放倒了人。   护士捂着嘴巴侧过头去呕吐,太恶心了,这个臭味,她实在吃不消。   天啦,这个女病人到底是怎么忍受的?她每天不会被自己熏死吗?她是不是疯了,怎么往身体里头塞东西呢。   余秋戴着帽子口罩,叫人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她只取了患者的荫道分泌物,准备送化验。   至于那个已经几乎辨认不出原状的卫生棉条,则被她用塑料袋紧紧的扎起来了密封。否则即便开着窗户,风吹散臭味的速度都赶不上卫生棉条迫不及待地散发味道。   余秋看着病床上的年轻女子,微微皱眉。这人迟钝的嗅觉像是终于恢复了部分功能,也侧着脑袋作呕。   “你这个塞在下面已经多长时间了?卫生棉条。”   病人表情木木的,反应也慢得很,隔了半天,她才不肯定:“今天是几号?”   护士捂着鼻子报了个日期,病人像是反应过来了:“哦,那大概一个礼拜吧。”   因为按照正常情况,一个礼拜前她例假走。往那以后应该不用塞了。   余秋声音轻轻的:“那这一个礼拜你都在做什么?你就想不起来自己里头塞了东西吗?”   年轻女子脸上浮现出茫然。这一个礼拜,她好像在烟榻上过了几天,后来到了医院就一直待在这儿啦。   余秋突然间哭了起来。她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拔高了声音吼叫:“你就不能爱惜着点儿自己吗?你就不能清清醒醒地过日子吗?你非要这么稀里糊涂的醉生梦死吗?你看看你自己都对自己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后果有多严重,要是这个东西一直在里头,到时候造成严重的感染,发生全身性的中毒,中毒性休克是会死人的!你年纪轻轻的,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那病人像是被余秋吓坏了,蜷缩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是戒读医生过来,委婉地劝告余秋,不要情绪太激动。   西毒病人就是这样,他们的身体感官是异常的,一部分超敏一部分钝化。他们的神经传递已经被损坏了,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去对待他们。   余秋侧过头,哑着嗓子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冲你发火的。我就是生气,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浑浑噩噩的了。你好好过日子,你还这么年轻,你的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说着,她手里头抓着取的荫道分泌物标本,就直接往外头走。得化验了,明确了荫道炎的类型,才好给予相应的治疗。不然会上行性感染,后面蔓延成盆腔炎,到时候治疗起来可麻烦了,因为老容易复发。   “给她化验血常规,注意体温变化。”余秋嗓子有些哑,“必要的时候给青霉素治疗。”   戒读医生看了眼二小姐,没有动。   二小姐朝他点点头,医生才招呼护士去执行医嘱。   余秋假装没看见,直接抬脚走人。她现在需要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太臭了,这儿的味道真是臭不可闻。   二小姐没有再拉着余秋继续参观,只主动提出开车送她回综合医院。   余秋没吭声,沉默地跟着上了车。车子开过前面的临时学校时,一群小孩子正在老师模样的年轻人带领下,学习唱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其实现在早就到了放学的时候,他们应该背着书包回家了。只不过现在岛上只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机。对于这群小华侨来说,娱乐生活单调了许多。于是家对他们的吸引力也没有那么大。   好在孩子的精力最旺盛,也极富有创造力,他们很快就发现,在岛上跟小伙伴一块儿玩耍有着无限的乐趣。   所以即便放了学,他们也没有赶回家,而是留在教室里头由老师辅导着做家庭作业,然后跟自己的同伴们一块儿跳皮筋,跳方格,还跟着老师学习他们没有听过的歌。   也许他们当中很多人不曾看过那条大河,也许他们都不知道那条河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每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拼命扯着嗓子喊出自己稚嫩的声音。   比起忧心忡忡的大人,小孩子的欲望显然要简单许多。吃的喝的穿的比不上以前也没关系,只要有人陪他们一块儿玩耍就好。对他们来说,每天中午在学校吃的小鱼小虾配上蔬菜汤,也很有意思。   轿车开过学校的时候,余秋摇下了车窗,贪婪地呼吸外头的空气。海水浓郁的咸腥味随风而来,带着热带特有的气息。   二小姐疑惑:“你闻到什么花香了吗?”   余秋摇头,指着窗户外头道:“是孩子的气味,最好闻的味道。”   二小姐笑了起来:“你当小孩子是唐僧肉啊?吃一块就能长生不老?”   余秋也笑了:“不用吃,在他们中间呆一呆,人就舒坦了。”   就跟撸猫一样,揉揉小家伙们的脑袋,人的心情也能跟着变好起来。大人太糟糕,孩子倒不错。   二小姐安慰了一句她:“别想了,古代易子而食的比比皆是。”   比起那些,用死婴来运送毒榀都不算什么了。好歹那是死了的小孩。   余秋喃喃自语:“如果孩子没死呢?他们是不是可以直接闷死孩子?”   或者是人体运毒,就像新闻里头无数次报道的那样。   还有人利用孕妇一般常规不会被X光检查的漏洞,专门找孕妇运毒。人在金钱与毒瘾的驱使下,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二小姐感觉自己带余秋去戒读医院是个错误,这个大夫实在太过于多愁善感了,简直不像是见多识广的医生。   余秋没有再同她说话。车子抵达医院,她礼貌地道了谢,抓着标本就去检验科了。   好在检验科的医生还没有来得及下班,看到她送标本过来,又重新开始工作。不然按照常规的话,这种化验急诊状况是不进行的。   余秋再度道谢,晃晃悠悠地朝产科走。也许产科值班医生护士不会欢迎她,毕竟她的招财猫体质还是很让人头痛的。但是她需要在这样的环境中获得安宁。   恐怕只有新生儿的诞生才能够让人看到无限的希望。   余秋刚上了楼梯,值班大夫看到她就立刻招呼:“正好,你帮忙看看吧,这个有点儿不对劲。”   病人应该是产褥感染,生完孩子一个礼拜了,昨天开始发高烧。村里头的赤脚医生帮忙看了,也给她开了磺胺吃,但是情况很不对劲,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值班医生抓起病人的手,示意余秋看:“你看这手,烧的不像样子。”   红红的一片。   今天病人过来的时候,接待的医生就发现她脸上有红斑,原本医生以为她是晒的。因为这儿的太阳特别厉害,好多人脸上都晒得脱皮,长出了红斑。   可是按道理来讲,人的手掌是比较糙的地方,不应该也这样啊。再说她生完孩子才一个礼拜,按照坐月子的规矩,她不应该在外头跑来跑去才对。   就为着这个,大夫拿不定主意。她怀疑这不是普通的产褥感染,直觉告诉她,这人情况似乎挺严重的。   余秋看这产妇没有精神,嘴巴烧的干烈,面色有些发灰。她立刻问了患者的体温跟血压。   患者的确在发烧,已经烧到了39.3℃,患者血压低,只有80/50mmHg。不过患者平素血压就低,一直有贫血的状况,生孩子的时候,村里头赤脚医生给量的血压就低。患者在拉肚子,从昨天开始就拉肚子了。现在胃肠炎也不能排除。   余秋没有说话,直接脱了病人的鞋子,一股臭味扑面而来。看样子,这个产妇卫生状况堪忧。   她瞧见患者脚底也在蜕皮,心里头大概有数了。   “先给抗感染抗休克治疗。”余秋下医嘱,“给她取荫道分泌物培养,检查肝肾功能。下一级护理,密切监视生命体征。先挂青霉素,等到后面药敏试验的结果出来了,再看要不要调整抗生素。”   值班医生一边点头一边好奇:“她是什么情况呀?”   余秋迟疑:“我感觉比较像中毒性休克综合征。”   急性发病、高热、全身肌肉酸痛、恶心、呕吐、腹泻,病程第二天出现全身性充血性皮疹以及低血压,脚底脱皮。加上患者刚生完孩子不久,产后卫生状况堪忧。有细菌上行性感染,导致中毒性休克综合征的可能。   值班医生满脸茫然:“啥?”   余秋只得解释:“就是细菌释放的毒素进入了血液当中,严重的毒血症造成的全身多器官受累。”   这病最早被提出来,好像还是因为卫生棉条。有的卫生棉条吸收力太强,造成了荫道环境过于干燥,荫道壁膜脱落,形成损伤,细菌释放毒素侵入人体,从而造成了全身感染。   不过实际在临床上,因为卫生棉条材质的更新换代,几乎已经没有人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患中毒性休克综合征了。倒是有些卫生条件差的家庭地区,产后妇女因为下面卫生没做好,容易得这个病。   她话刚说完,旁边护士就发出一声惊呼。病人已经晕过去了,拍她的肩膀都没反应。   余秋的脑子嗡的一声,感觉十分不妙。   中毒性休克综合征的死亡率还是挺高的,统计学数据显示可以高达30%~60%。而且患者就是救回来,往往也会导致严重的后遗症,比如说截肢、肾功能损害尿毒症之类的。对于一般的家庭来讲,这是个沉重的负担。   ※※※※※※※※※※※※※※※※※※※※   感谢在2019-12-23 18:25:06~2019-12-24 07:1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荼荼婳嫿 80瓶;狼狼、奤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被迫隔离(捉虫)   猜测到可能是中毒性休克综合症也不能决定什么。因   为患者病情发展极快。即使他们已经给人用了青霉素, 并且进行液体复苏, 患者身上的红斑面积还是进一步扩大,并且血压也在下降, 已经掉70/42 mmHg。余秋一边招呼护士上升压药,一边叮嘱马上转ICU,一边跑去门口跟家属做紧急沟通。   沟通内容很简单,病情很重, 情况很急, 病人很险, 搞不好会没命。现在全力抢救, 抢救结果不能保证,也许抢救回来以后还要截肢。为什么得截肢?因为肢体末端缺血的时间太长,就好像人被饿死了一样,肢体会坏死。不截肢的话, 坏死部位会进一步成为新的感染灶,加剧全身的感染。   看到过那种糖尿病烂脚的人吗?整个脚都烂坏了之后,用药已经没有效果了,为了活命就得把脚给割了。就像壁虎断尾求生一样。   产妇丈夫看上去足有四五十岁大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生活困苦,加上当地太阳晒得厉害,所以看上去比较显年龄。   他茫然地睁着一双眼睛,嘴里头反复念叨着余秋听不懂的方言。   还是陪他们一块儿过来看病的妇女队长帮着解释:“同志你帮帮忙, 这是黎族老乡, 他不太听得懂你的话。”   余秋真是要疯了, 这会儿听不懂那要怎么办?   “那麻烦你帮忙解释一下,就说了这个病的情况很急,治的话不保证结果好。有可能花了大钱人还是没了,也有可能花了更多钱人保住了,但是要缺胳膊少腿,人残废了,后面可能还要一直治疗。”   妇女队长转过头叽里呱啦的同前夫丈夫说了几句。那看上去满脸愁苦的男人茫然地点点头,也不知道究竟听懂了没有。   妇女队长倒是爽利:“救救救,先救命再说。”   她现在只庆幸亏得把人送到医院里头来了。他们大队的赤脚医生虽然学的时间不长,但是人很警觉。旁人都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赤脚医生坚持要送医院,说害怕是坏病。   果不其然,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妇女队长冲着余秋讨好地笑:“小秋大夫,你放心,我们都晓得你是主席派来的,你一定会好好帮我们贫下中农的。”   余秋真是头大,她既希望病人家属相信她,愿意让她治疗,又害怕家属太相信她,期望值太高。   她只能说:“我尽力而为,生老病死这种事,不是人力能够解决的。”   产科医生还没离开,正在跟ICU大夫做交接。她看到余秋就叹气:“还是你厉害,一下子就看出问题来了。”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慌了,就余秋还能一条条地下医嘱,脑袋清爽的很。   “我也是巧合。”余秋捏了下眉心,感觉疲惫极了,“我是在戒读医院看到一个人的情况很容易得这种病。刚好脑袋里头正在复习这种疾病的诊疗过程。所以碰上她的时候,我就很快的想到了。”   毕竟休克性中毒综合征发生概率并不高。患者有腹泻症状,当成吃坏肚子也正常。   余秋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叮嘱了一句ICU的医生:“好好观察,这个病人要特别小心。”   值班医生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前头刚送走一位病人,不想再死个人啊。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余秋看着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波形,嘀咕了一声:“这个好像没接好。”   她也不喊人,自己动手过去重新接心电图。碰到产妇胸口的时候,她下意识冒了句:“记得给她回奶啊。不然奶水就是天然的细菌培养基。”   话音一落,余秋突然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会不会反过来?感染不是从下往上,而是从上往下。   她记得以前看洪荒少女接受记者采访抱怨她们的泳衣实在太紧,勒的胸口痛。当时刚好乳腺外科的大夫跟他们一块儿吃饭,脱口而出,勒紧了容易得乳腺炎,发展成乳腺脓肿。他们科里头就收了这样一个患者,人都休克了。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自己讲这姑娘怪倒霉的,还没生孩子分泌乳汁呢,非高危阶段居然也乳腺炎了。   对呀,哺乳期妇女是乳腺炎的高发人群。乳腺炎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很容易进展为乳腺脓肿,继而造成全身感染。   余秋立刻招呼护士:“B超机,把B超机推来。”   她给患者做胸部触诊,可以感受到硬结。这种硬结出现在哺乳期妇女身上并不稀奇。况且患者的□□表面看上去并不红肿发热,的确好像并不用特别在意。   不过还是做个B超检查比较放心。   护士推了B超机过来,探头压上去,大家就发现问题了。   ICU的护士非常机灵,立刻取了穿刺针过来。余秋就在B超机的引导下做了个穿刺,果然从患者的□□抽吸出脓液。   看到针管里头的液体颜色,大家伙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没得跑了,这就是个乳腺脓肿的病人。   看样子原发病灶并非盆腔感染,而是乳腺感染。   “那要不要做个闭式引流?”ICU的医生询问余秋的意见。   按照教科书上的治疗方法,乳腺脓肿的病人应该做切开引流。不过他看余秋的纪录片里面提到过,乳腺脓肿切开引流后,换药时间长,容易并发乳瘘,病人承受痛苦大。那个封闭式负压引流技术真不错,切口小,愈合快,最重要的是病人基本上不痛。   余秋皱着眉毛摇头:“切开引流,彻底清创,她这个是感染灶,已经不是局限性的感染了。”   这会儿痛苦就痛苦点,中毒性休克综合征治疗的首要原则就是彻底清除感染灶。不然的话,感染罩就是源头,会不停地运送毒液。   余秋也不犹豫,直接急诊手术。大部分疾病都是先控制感染之后然后再开刀。但是中毒性休克综合征要是能控制感染,也就没那么麻烦了。   刀一开进去,大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妈呀,瞧瞧这患者的□□,里头哪里是乳汁,几乎全是脓液。脓肿腔一个接着一个,看着产科大夫忍不住冒了一句:“我怎么感觉特别像前庭大腺脓肿啊?”   这个臭味跟前庭大腺脓肿也不相上下了。   余秋感觉要窒息。今天她是逃不过臭味了,只能硬着头皮清创,彻底清理切除坏死的乳腺组织。   产科医生在旁边叹气:“她也真是的,我就不信她这样子都感觉不到痛。她丈夫也是,一问三不知,就好像生孩子的是他老婆一个人的事一样。”   余秋苦笑:“传统观念哪有那么容易纠正啊。不错了,起码他愿意送他老婆来医院。你看他家境也不宽裕的样子,能够鼓起勇气走进医院大门就很不容易了。”   穷人命贱,不是自我调侃的话,而在很多时候是事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哪里敢看病?病不起,病了只能认命。   据说解放前烟毒肆虐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医疗卫生水平实在太差。有的省比如贵州,全省只有一家小的可怜的医院。才10来张床位,放在现代压根都比不上一个社区卫生院,大点儿的诊所都比它强。除它以外,诊所也少得可怜。老百姓生病看不上医生,就习惯性地寄托于雅片烟来缓解痛苦。   所以说,很多事情都是相辅相成的。可以讲,牵一发而动全身。   护士拿了引流液送培养,好,根据药敏试验来明确抗生素使用类型。   余秋又招呼产科医生帮忙取标本袋过来,送乳腺组织病理检查。以前他们医院乳腺外科碰到个病人也是乳腺脓肿,乳腺切开引流之后反复脓肿,伤口经久不愈。后来切下组织送病检,众人才惊恐地发现这人患了乳腺癌。   为着这个,当时病人以及家属跟医院闹得很不愉快。从那以后,送组织病检就成了常规。负责接诊她的大夫也很后悔没早点儿做病理检查。   病情耽误了四五个月,后来病人整个□□都切除了,对她的心理打击很大。听说再后面做电话回访的时候,她丈夫为此跟她离婚了。做回访的护士陪着她哭了半个多小时。   大概是因为抗生素应用得当,患者原发感染灶清除的及时彻底。众人心惊胆战地熬了一夜之后,第二天,这个刚当妈妈没多久的女人情况居然稳定下来了。稳定的意思是她的血压维持住了,她的体温也得到了控制。   真是肉眼可见的好转,因为最先发生变化的是她身上原本出现的大片皮疹。别说他们了,就是穿戴好防护服进来的患者丈夫都激动地伸手比划个不停。   旁边同样跟着守了一宿的妇女队长啧啧赞叹:“哎呀,主席果然把好大夫派给我们了。你看看,她身上这个红斑小了好多。”   余秋可不敢让他们想得太美好,赶紧打预防针:“她后面皮肤还是有可能会剥脱的,但大部分情况下能够慢慢地长好。只能说她运气好,碰上了你们,早早把人送到医院来了。不然要是再耽搁的话,她真的是救不回头的,这个病的死亡率很高。”   妇女队长笑容满面,一个劲儿地夸产妇的丈夫:“我就讲我们黎族老乡虽然不爱讲话,但是心疼媳妇。他老婆一发烧,他就立刻上大队找医生了。说要送医院,他也没得二话。刚才他还跟我讲,想把家里头的猪娃卖掉,好给他老婆治病。要是钱不够的话,想请大队先帮忙赊欠,他一定好好干活还债。”   病床上的产妇已经醒了,脸上急得不得了,立刻开口讲丈夫:“不能卖猪娃,卖了猪娃……”   她情绪过于激动,说话的时候震动胸腔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   余秋立刻警告她:“我告诉你,你现在好好配合治疗,尽快恢复的,就是最省钱的办法。药可比饭贵多了,比肉都贵,你得好好养着。”   旁边的妇女队长也劝她:“就是,你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余秋笑盈盈的:“她的情况暂时不能喂奶。你家孩子的营养一定要注意。要是没有牛奶的话,你们过去找廖组长。我给你们写个条子,他们建了个养羊场,正在招人。你可以在那边挣羊奶,到时候配着叶酸一块儿吃。”   她又转头看妇女队长,“这个事情还得麻烦你帮忙,去你们大队开个条子。我写个情况说明,他家老婆生病,医药费用比较高,希望大队允许他去养羊场做工。”   妇女队长眼睛发亮,相当痛快地打包票:“没问题!眼下不忙,我们生产队没意见,大队肯定也不会为难。”   说着,她冲床上的产妇笑,“你别急,福祸相依。你生病了,说不定还是你家里头的转机呢。到时候你男人每个月拿钱回来,你们娘儿俩日子过得才滋润呢。”   余秋陪着人出病房,跟妇女队长打商量:“队长,麻烦你回去看看你们大队有多少人想养鹅。政府这边想试着搞海水养鹅,这第一批的鹅苗不要钱,过去领就行。中途鹅生的蛋自己留下种种也行,卖给政府也好,都可以。到了年底,再决定要不要明年接着养。”   妇女队长眉飞色舞,立刻拍手叫好:“可以呀,我看能养。我们大队就有人把鸭子赶到红树林里头去养,也活得好好的。”   自从中央鼓励搞家庭养殖跟工副业之后,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一个是这个成本小,不过是孵蛋而已。另外一个就是他们这儿依山傍海,鸡鸭自己就可以找吃的。只要不糟蹋庄稼,大家伙儿都没意见。   余秋眼前一亮,颇为惊讶:“你们已经开始养海水鸭啦。”   妇女队长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把鸭子赶到林子里头,到晚上了,它们自己会出来。省口粮嘛,不然人都不够吃的。养的不多,肯定没有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余秋连连点头,夸奖道:“你们等着吧,说不定政府要给你们发个大奖状,表扬你们有创造力,会因地制宜地搞发展呢。这倒不是挖不挖墙角,就是养的太多的话,那树林里头的东西也不够吃,到时候就有矛盾了。”   妇女队长兴冲冲的。既然队里头的媳妇现在情况也好转了,她当天就返回生产队。   第二天下午,她又兴冲冲地拿了按手印的名单回来,他们队里头有27户人家想试试养鹅。   大家伙儿就关心一个事,那个鹅养好了以后,杀了能不能分他们点儿肉?现在日子过好了,肚子吃饱了,桌子上也有菜了,大家就想尝尝鹅的滋味。   尤其是他们村里头有个下放了差不多10年的知青,做的一手好卤鹅,手艺可能勾人的魂呢。   余秋笑了起来:“那你们跟领导谈呗。既然你们有师傅会做卤鹅,鹅养多了,专门搞个卤菜店又不是不可以的。”   妇女队长一听余秋的建议,立刻拿着名单跟余秋开的介绍信就去找国家下来的干部了。   护士看着这人风风火火的样子,忍不住笑:“难怪他们说我们的妇女不止顶半边天,几乎都能撑起一整片天了。”   余秋也笑了起来:“自己的地位自己挣,指望人家施舍是不可能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不是假话。”   妇女队长要是能把养鹅场引到他们队里头去,到时候就是功劳一件。女同志做的成绩多了,旁人自然就没办法忽视,就算心里头不痛快,也得正视她们的存在。   余秋转过身,准备再去产科转一圈。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她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结果她人刚走到走廊边上,就碰上个病人打着直哆嗦靠着墙,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见到穿白大褂的人,陪同病人过来看病的家属立刻招呼:“大夫,你赶紧看看吧。她咳得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说话的时候,病人开始剧烈咳嗽,控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口带血的痰。   余秋吓了一跳,她看到血痰的第一反应是肺结核。   没办法,虽然铁锈色痰往往提示大叶性肺炎,砖红色胶冻状痰常见于肺炎克雷伯杆菌感染,金黄色葡萄球菌时有脓血痰。不过作为非呼吸内科医生,她还是免不了对于肺结核咯血的印象更深。   余秋不敢耽误,立刻扶着病人到旁边的空病房坐下,然后招呼护士过来测量生命体征。   病人是从今天早上开始发烧的,先是身上发冷,然后开始发高烧,一直咳嗽。本来以为是昨天晚上开着窗户睡觉受凉了,家里人也没特别在意。后来病人咳得厉害,又开始吐,他们担心会不会是疟疾。听外头巡逻的民兵说,这边医院免费治疗疟疾,他们就赶紧把人送过来想请大夫帮忙看看了。   余秋还真不能排除病人患疟疾的可能。首先病人是从柬埔寨过来,那儿本来就是疟疾的高发区。其次他寒战高热的症状,也符合疟疾的临床表现。   他们这家新建的医院要说处理什么病人最得心应手,那绝对是疟疾。首先海南本身就属于疟疾高发地区,当地的医务人员对于疟疾一点儿也不陌生。其次疟疾在华侨群体当中属于高发疾病,这医院里头住院的病人起码有一半是疟疾患者。   熟能生巧,不用余秋特别下医嘱,护士就已经开始按部就班地开始常规处理。   余秋在旁边开医嘱,叮嘱抽血送检,只要查找出疟原虫,那就按照疟疾治疗。   接夜班的医生已经到了,过来看情况,偷偷跟余秋咬耳朵:“会不会她也是中毒性休克综合征啊。”   余秋愣了一下,虽然中毒性休克综合征的诊断标准当中必须得包含弥漫性红斑性皮疹,而且还会出现低血压。但是病人刚开始发病的时候,往往只有发热或者恶心呕吐,得病程进展到一定的程度才会出现后续症状。   她怎么可能排除?天底下所有的病要么出病理诊断结果要么治好了,否则谁都不敢肯定一定是某个诊断。   余秋咬牙切齿:“密切观察,送血培养。”   还能怎么办呢?当大夫的三板斧也就是这样:一看临床表现,二看体格检查,三就是依靠辅助检查了呗。   值班医生顿时如临大敌,特别认真地点头强调:“我一定好好盯着她。”   话音落下,两人已经走出了病房门。   站在走廊上的一个瞧着约摸30多岁的男人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余秋直接开口问:“你有什么事吗?请说吧。”   那人踌躇片刻,也不靠近,就远远地开了口:“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医生,只是开了家小馆聊以为生而已。你们刚才谈论的病人的情况,在越南比较常见。我怀疑她是鼠疫,要不你们顺带着做个相关的检查吧?她的症状比较像肺鼠疫。这种鼠疫发病比较急,最好早点处理。”   余秋跟值班医生都傻眼了。值班医生更是喊出了声:“我们已经消灭鼠疫了啊。”   话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犯了傻。消灭了,人家也能带进来。   鼠疫是什么呀?一种烈性传染病。历史上每逢鼠疫发生,那就相当于流行地经历了一场大屠杀。鼠疫起病急、病程短、死亡率高、传染性强、传播迅速;所经之地,死亡如影随形。它摧毁了罗马帝国,重创了日本佛教。它的流行甚至改写了人类历史。   余秋认真地点头,朝那越南来的医生喊话:“那好,这事儿就麻烦你了。你来主持治疗以及隔离灭毒,做好防疫工作。”   那医生立刻摆手,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绝对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   余秋苦笑:“这事儿你不能推脱。你也知道肺鼠疫通过唾沫传播,压根不需要中间媒介,而且病死率极高。这个病你们有经验,比我们强。我不瞒你,这还是我见到的第1个疑似鼠疫的病人。我要治疗也是纸上谈兵。”   那人还是推脱:“我对这儿情况不熟悉。我可以提供帮助,关于治疗方面的经验,但还是你们自己进行比较好。”   余秋火大了:“什么你们我们,都到这儿了,你还分得那么清楚。我老实告诉你,就是我们大家。这事儿不准推,你赶紧联系你的同行们。一个个推三阻四的犹豫什么呀?在哪儿给人看病不是看病。你们非得去美国英国给人看病才对得起你们的身份吗?你们的同胞就不是人,没有资格接受你们的治疗?你们也好意思,也不看看我们已经忙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还在边上当甩手掌柜呀。   人家老师就比你们爽快多了。听说有临时学校,他们立刻主动报名过去给孩子上课。你们倒好了,明明学的时候都接受过教育,病人没有高低贵贱,医生必须一视同仁。结果你们是怎么做的?到今天为止都不肯伸出头来。   作为同行,一个你们看不上的赤脚医生,我为你们感到羞愧。身为大夫,在疾患面前,本来就应该挺身而出。”   那个医生苦笑:“我们并不是想要袖手旁观,而是两边的习惯各方面都不一样,难以好好配合。”   “那你们就成立你们自己的医疗小组,专门负责这件事情。”   余秋毫不犹豫抓起笔写条子,“我放在那边,一会儿你自己拿。我会给廖组长打电话的,后面的事情你来负责。”   夜班医生有点儿懵:“为什么呀?我们也可以参与进去的呀。”   余秋一把辛酸泪,参与什么呀?我亲爱的同事。这是鼠疫呀!作为密切接触人员,咱们通通都得隔离,而且还要进行预防性治疗,防止自己也嗝屁。   ※※※※※※※※※※※※※※※※※※※※   解释一下,建国后在党的领导下消灭了四大传染病:50年代末基本消灭的鼠疫、真性霍乱,1958年基本消灭的血吸虫病,60年代初绝迹的天花。所以1975年的医生对于鼠疫没有那么熟悉。   但是,越南地区60年代鼠疫大流行过,因为战乱,传染病难以控制,所以在那边开业的医生对这个疾病就很熟悉也很敏感。   大家,平安夜快乐哈。愿一生都平平安安的。感谢在2019-12-24 07:18:30~2019-12-24 19:1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泡椒凤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aronZ、软萌兔宝 15瓶;快走杨被风吹 10瓶;希茜、陌不是陌陌 2瓶;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么多医务人员(捉虫)   一位鼠疫患者就像一颗炸弹, 直接将整个医院都炸得人仰马翻。   隔离治疗是必须的。除了被确诊的患者本人以外, 当晚医院所在的绝大部分医务人员集体隔离。   为什么呢?因为这位患者没遮没拦,大喇喇地从家里头过来的。而且因为不熟悉医院环境, 所以他们一路问人。   这意味着什么?   余秋麻木地默写:肺鼠疫患者呼吸道分泌物中含有大量鼠疫菌,患者呼吸、咳嗽时便将鼠疫菌排入周围空气中,形成细菌微粒及气溶胶,这种细菌悬浮物极易感染他人, 造成人间肺鼠疫暴发。人对鼠疫普遍易感。   这意味着那位已经确诊是属于患者的同志, 途中他接触的所有人, 都有可能被染上疾病。所以记得跟他碰过头的人, 赶紧的,没话说,自动接受隔离吧。不然一旦并发,来不及接受治疗的话, 肺鼠疫可真的是能够放倒一片,说死就死的。而且这病特别急,一般认为24小时内接受治疗才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死亡率。   除了这些人要处理之外,其他人也得接受检查呀。   广播大喇叭天天喊,所有出现类似发烧症状的病人,集体前往医院做检查,千万不要图省事,绝对不能怕麻烦。独自前往, 戴好口罩, 不要跟其他人挤一辆车, 防止造成病情进一步扩散。   众人都晓得鼠疫可怕,又听说正府安排了他们的医生给他们治病,于是个个放下心理负担,赶紧上医院检查去了。   眼下无论是柬埔寨还是越南的华侨,都基本上撤退的差不多了。足足百来万人涌上了海南岛,给这么多人做筛查,工作量可想而知。   悲伤的是新建华侨医院的医务人员,起码有1/3的人被隔离了。于是治疗鼠疫的主力军全都是华侨同行。   原本还想独善其身,防止冒头被抓去□□的作为医生,护士以及医技人员,不得不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开始干自己的老本行。   没法子,他们总不能让被隔离的人给病人看病吧。   于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头,他们就神奇地动员出了5000多号医务人员。   这个比例是不是能够吓得人浑身一抖了?要知道即使是21世纪,发达国家也差不多就是每3000多人拥有一位医生。就算把护士医技人员全部加上去,5000多号人,在这个时代,也是惊人的数字。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了,因为这些华侨基本上都属于他们所在国家的富有阶层,普遍接受了比较良好的教育。而在一个正常的社会中,医务人员通常是受人尊重的职业,他们选择从医到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余秋激动的几乎要发抖了。天啦!这么多受过正规教育,拥有丰富临床经验的医务人员,简直就是大宝藏,送到哪儿去哪儿都得当成宝贝疙瘩蛋啊。   她激动地在房间里头不停地打转转,一直走到跟她一块儿隔离的医生护士都头晕了,她才停下脚   可即使坐在书桌前写公共卫生应急措施,她抓着笔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21世纪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不,20世纪最缺的也是人才。所有的竞争所有的发展最终比拼的都是人才储备。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真正的赢家都是成功抢占了大批人力资源的国家。   人可以创造东西,但是东西没办法创造出人。只要有这些医务人员在,那么维持整个海南岛的正常医疗运转就不成问题了,发展海南的医疗事业更加指日可待。   跟着余秋一块儿被隔离的护士则忧心忡忡:“他们肯留下来吗?我听他们的意思,他们还是想走啊。都想去资本主义国家,当洋大夫呢。他们要走的话也不是人生地不熟,他们好像都是在外国上的学。”   另一个护士气呼呼的:“我觉得这些人挺没良心的。国家花了那么大力气,又是出人又是出力,还要搭上外交关系,好不容易把他们从战火纷飞当中运回来了。结果都讲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他们回来以后,却对海南岛横挑鼻子竖挑眼来着。存了心思把这儿当作过渡的地方。不对,是踏脚石,就想着摸清门路以后再赶紧走人。”   余秋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别谈这些没用的,严格来讲人家很多人本身就不是在中国出生的,也没有在中国成长,柬埔寨跟越南才算是他们的祖国。”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好像生母与养母。一小孩从小就跟着养母长大。突然间冒出个陌生人来跟他强调:“哎,小孩你是我生的,以后你得听我的话,跟我回家搞建设。”   你指望那小孩对他的生母瞬间产生母子亲情?歇歇吧,现实点儿,哪有那么多心灵感应。人的感情都是日积月累积攒出来的。   护士不服气:“那他们留下来呀,留在柬埔寨跟越南,建设他们的祖国好了。不然就是没良心,既不要生母也不要养母。”   余秋故意逗小护士:“那人家管老师成不?你刚才不也讲了,人家是在欧洲学的医。”   可怜的小护士被噎到了,满脸苦大仇深。看的余秋可真是心痒痒,忍不住就伸出手在她脸上揉了一把。   哎哟,要怎么夸奖呢?年轻的皮肤就是好啊,小姑娘的脸蛋可真嫩。   跟着余秋一块儿被隔离的夜班医生也朝着自己的领导叹气:“万一他们到时候都甩手走了怎么办?”   他们走的是轻松,可剩下这么多人的医疗卫生工作要如何保证?   余秋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相当笃定:“放心,他们没那么容易走人,因为他们不容易放下。”   难听点儿讲,从事医疗教育行业的人都有点儿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   对,虽然余秋不想承认,可她没办法否认,就是医生往往不忍心丢下病人,老师常常舍不得抛弃孩子。   这与他们的工作成就感直接体现在人身上息息相关。比方说医生治好了病人,缓解了病人的痛苦,老师将懵懂无知的孩童教育成.人,这种工作带给人的成就感,是金钱或者其他物质利益没有办法所取代的。   当他们发现自己被需要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顺应本能去工作。即使周围环境没那么尽如人意,他们也能皱着眉头忍住。   也不是说他们的思想境界就有多高,多接近圣人。而是这就是一种职业道德,这种道德从他们开始学习这个行当的知识,准备从事这个行业的工作到最后穿上白大褂或者走上讲堂以后,始终贯穿着他们的工作。   所以也许是习惯成自然,也许是心灵得到了锻炼,真正让他们舍弃这份工作,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通常是因为他们彻底对这个行业寒了心,坚决不愿再触及。否则即使有抱怨,纵然有不满,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还会继续干着手上的工作。因为有人需要他们。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其实他们是最好管理的人群。因为他们的诉求少,也不爱惹事。可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相关部门在考虑维持稳定的时候,通常被牺牲利益的也是这两个群体。   反正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怕他们掀起大风浪。反正在某些行正领导看来,天底下除了当官需要智慧,其余的行当尤其是技术行业不就是熟练工种嘛。只要是个人推出去,练上两次手,就能干。   干不下去了,干不下去立刻滚。有的是人,不缺你一个。医务人员跟教育从业者不够用了?关他什么事,只要他家里头不缺医生护士老师用,那人员不足就是在胡说八道,明明报上去的数据都好看的很。   要是民间的舆论压力太大,那就赶紧吹个牛皮,保证几年后做到什么什么。反正几年后就换届了,新一届领导不买上届领导的账。大话又不是我说的,凭什么要我兑现?   不过这个套路在眼下绝对不合用。人家是受资本主义教育长大的,不吃这一套。那吃什么?吃人类共同的心理需求。   这种需求有物质回报,也有精神满足。   “首先要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充分保证医疗技术人员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他们的工作当中去,而不是让其他事情分散他们的时间精力。他们以及他们家属的日常生活要得到保证。   其次就是适当地提高他们的待遇,要让他们维持在整个社会层面中等以上的生活水平。不能当干部的吃香喝辣,让他们清汤白菜,然后还想指望人家干活搞奉献,没人会吃这一套的。   还有一个是要给予他们荣誉肯定。这一次战胜鼠疫之后,无论是医院还是正府,都要给他们表彰,肯定他们做出的成绩。   再一个就是,咱们要尊重人家。大家是平等的,不能因为人家在正治上面可能觉悟不够,我们就存在歧视心态。这个不行,讲个不好听的话,看病主要靠的还是技术,不能本末倒置。其他事情可以往后面推一推,慢慢学习。但生病救命的事,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我知道他们当中除了中医以外,大部分人书写病历用的主要是英文。这很正常,因为他们当时求学的时候接受的就是英语教育。我们之间的差异要相互尊重。而且我建议大家好好学英语,因为世界主流通用语言的确是英语。想要跟国际医学相交流,学习英语是必须的。不然人家的文献我们也看不懂,时间久了就成了我们自己捂住眼睛堵住耳朵了。”   护士愁眉苦脸:“什么时候文献都用中文写呀?”   余秋笑了起来:“说实在的,这不太容易。中文学起来真心挺难的。”   就是她设想的国内也成长出诸如《自然》、《柳叶刀》以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等等,她也是要出一个国际版。做事必须得因地制宜,从实际角度考虑问题。不然的话,光是语言这个拦路虎,就足以拦住绝大部分想要投稿的人。   余秋又积极鼓励并把里头的医生护士:“主席也说要学英语,主席也是会说英语的。主席还强调过年轻人要多学点儿英语,知己知彼才能进步。”   她鸡血打了一半,正慷慨激昂着,楼下传来喊声:“小秋,吃饭了。”   原本热血沸腾的人立刻跳起来,欢天喜地趴在窗户边上,美滋滋从楼下喊:“你今天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说话的时候,她手上的吊钩就像童话故事里长发公主的头发一样,沿着窗口送下去,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不过长发公主吊起来的是偷香窃玉的男人,她要钓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美食。   何队长在下面笑:“你吃了就知道了,多吃点儿,没关系,我今天做的多。大家一块儿吃也是够的。”   楼上立刻传出一阵嘘声,广大医务工作者普遍表示他们不屑,他们才不稀罕这点儿吃的呢。   其实医院食堂管他们的饭,一日三餐都有人专门送过来。可何东胜老觉得食堂的东西不够营养。小秋难得被迫休息,趁着这个机会,他想好好养养人。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两个酒窝深的很:“那我下次少做点儿,天热,省得摆坏了。”   楼上立刻传来尖叫,广大医务工作者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这个建议的反对。开什么玩笑?要做当然多做点儿,不然不是浪费燃料吗?从节约的角度上来讲,都不应该小鼻子小眼。   余秋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趴在窗户边上跟何东胜讲话:“你自己也吃吧,不要太累了。”   其实她很惆怅,毕竟她更加想吃的是田螺小伙的肉。奈何天不遂人愿,上岛之后除了第一晚他得偿所愿,将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之外,其他时候要么是她在医院上夜班,要么是何东胜带着人满岛巡逻。反正他们就如同那牛郎织女,总是难以搭上线。   现在更加好了,被隔离了,彻底没希望了。   何东胜笑着安慰她:“你好好养身体,等养好了就可以出来了。”   听听,这话说的多凄凉啊,简直等同于探监。你就好好接受改造,等到改造结束,国家与人民就原谅你了。   何东胜用鸡架子熬了汤,里头还加了丝瓜,咸鲜可口,味道好的很。   小护士喝完了一碗,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跟何东胜打听:“何队长,听说你们最近很忙啊。”   何东胜笑着回应:“是挺忙的。你们刚好躲过了,不然也得忙疯了。”   不仅仅是综合医院,戒毒医院这个礼拜也迎来了病人的井喷。   自从法院速战速决审判了那三个在禁令发布之后顶风作案的毒贩绞刑,廖组长做主直接吊死他们以后,戒毒医院突然间就爆满了。   民兵巡逻的时候,还发现了不少丢在外面的毒榀。   因为这个,廖组长发了好大的火,毒榀怎么能够随便乱扔呢?万一被不懂事的小孩子捡到了当成吃的塞进肚子,害死人怎么办?就算小孩子不吃,岛上的猫狗鸡鸭鹅吃死了,这账又要怎么算?   廖组长一声吼,于是他们的规矩又加了一条,毒榀不主动上缴而是随意丢弃罪同非法持有毒榀。只要被查到一样得鞭刑并且坐大牢。   从这以后,乱丢毒榀的风气可算是刹住了。   小护士听得瞠目结舌,完全想象不能。真不明白这些人想什么呢,明明正府都已经发了命令主动上缴毒榀,一律不追究之前的罪责,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配合工作呢?非得搞事情。   余秋在心中暗笑,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会上黑名单,以后都叫正府重点监控啊。为什么害怕被重点监控?因为狗改不了吃屎,从事非法营生的人同样如此。隐君子难戒,贩毒的人也同样也有瘾头。利润实在太大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忍不住伸手去抓那沾血的钞票。   至于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挣到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何东胜叹气:“还是得上硬功夫呀。这个礼拜过来的船就主动多了,好多人一下船就把东西给交了。还有人主动去戒毒医院报到,接受戒毒治疗。那边人手都不够用了,二小姐还从台湾又请了医生过来。”   余秋听了眼皮子直跳,直觉告诉她,这些医生被请过来之后,估计就没办法回去了。老廖同志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人留下来,坚决不会放人走的。   人真是不经念叨的动物,余秋这才刚想到廖组长呢,领导干部就腆着肚子过来找人了。   一瞧见何东胜,国家干部就没好脸色,又开始习惯性搞批评:“干什么呢?黏黏糊糊没完没了了,还不赶紧回去好好做事。没瞧见现在都忙成什么样了,大家伙儿都在加班加点,你一个领头的还想突然偷懒躲事?”   余秋立刻拉下脸护犊子:“干什么啊?驴子也有休息的时候,你看看都已经把人累成什么样了?我告诉你,要是我们家何东胜累出个什么毛病来,我跟你拼命。”   廖组长呲牙咧嘴。还没嫁进门呢,瞧这姑娘的架势真是的。难怪老话讲,养姑娘就是替别人养的,回头人家欢欢奔上别人家门了。叫你瞧的只有后脑勺。   作为一个有女儿的老父亲,一想到这一点,廖同志就感觉心情有些微妙,十分不爽快。   何东胜跟余秋默默的对视一眼,感觉他想的实在有些远。他家胜男才多大呀?小姑娘还不满两岁呢,真是简直了!丧心病狂本狂。   廖组长打发走了何东胜,开始找余秋谈话。他们这些被隔离的人也不是不能跟外界接触,只不过需要通过对讲机。   对,没看错,不是电话,而是对讲机,而且是手工对讲机。就是小学劳技课本上,那种用两个纸杯子,一根线做出来的对讲机。   因为海南岛上电话线路紧张,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在病房里头安装电话机。那么怎么办呢?需要跟家人或者朋友见面的,那就单独去一个房间,隔着门,用对讲机说话。   余秋第一次抓到这玩意儿,只觉得囧的无以复加。这都什么呀?亏他们想得出来。   廖组长却美滋滋的,感觉自己实在太机智了。就连这些纸杯子都是他从二小姐那儿顺过来的。不然他准备自己用纸叠来着。   老廖同志日理万机,属于寻常人打扰不到的角色。这回领导干部拨冗前来,主要目的是为了关心医务人员。   余秋倒也干脆:“慰问品呢,这年头没有空手上门慰问的道理吧。”   廖组长立刻瞪眼睛,隔着病房门板的窗户表达自己的痛心疾首。瞧瞧,年轻同志的思想觉悟还是要加强啊,怎么能想这么肤浅庸俗的东西呢?要有追求要有理想。   余秋二话不说,立刻站起身准备回去休息。嗯,继续高尚你的高尚吧,作为庸俗的非党员没有那个觉悟,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廖组长赶紧喊住人:“别呀,跟你说正经的呢。咱们得把人留下来。”   余秋挑眉毛,手上拿着纸杯子,眼睛却狐疑地看着廖组长。   廖组长急得直跺脚,十分恨铁不成钢。看看,这个敏锐度实在不行,好歹是333干部,怎么就一点觉悟都没有呢?这么多的医生护士,还有搞医学检验拍片子的现存的人才,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呀?留下来意味着他们的医院医学院全都有指望了。   现成的老师呀。他都拿户籍资料一个个地看过了,里头有好多是博士呢,正儿八经的博士。虽然是洋人学堂出来的,不过能用就好啊。这个看病又不分中国人外国人,白求恩是外国人呢,不也给中国人看病吗?   “要充分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廖组长眉飞色舞,“只要把这些同志用好了,整个岛上的医疗卫生还有教育储备这方面就不成问题。”   条件差点儿怕什么?学知识做事情,重点看的是人。当年抗日战争的时候,大家都在搞迁徙,课堂不是在荒郊野外就摆起来了?只要有学生有老师,一块黑板就能上起课来。   廖组长现在美的可不行了,除了医学院,他还要搞综合大学。现在海南岛上的学校太少,这个不行。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必须得把教育问题摆在前头。   本来他还愁没有那么多老师呢。那能教大学的,脑袋瓜子不是普通人啊,哪有那么好找。   现在不愁了,现在有这么多人才摆在他手上呢,他得好好用。   “说个实在的。”廖组长颇有要跟余秋推心置腹的意思,“他们比带了黄金来,还让我高兴呢。”   余秋点头:“我晓得了,我会跟他们讲把黄金收好,千万不要露出来的。”   领导干部瞪眼,这个赤脚医生越来越不像话了。存心的呢?讲这种怪话。现在拿出黄金来搞投资搞建设也是为了自己好啊。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国都好不了,那家还有指望吗?国好了,家想不好都难。   “赶紧的,你张罗出个章程来。”廖组长可不给余秋躲闲的机会,“趁着这几天没事做,你好好的把方案拿出来。我来张罗教学用的东西,你负责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这个月我先安排赤脚医生轮流过来见习,学习常见东南亚疾病的治疗。等夏天到了,我搞个两个月的暑期班,给他们做培训。下个学期,下个学期开始招生,正式开始上课。”   余秋差点没疯掉。这开什么玩笑啊?大学不是夜校,大学招生是要经过高考的。要有国家去年就把计划报上去,今年确定招生方案,然后开始组织高考。   清醒点啊,领导同志,马上就4月份了,你拍马都来不及呀。   哦,她都忘了,今天是4月1号愚人节。看样子老廖同志是与时俱进,都已经开始过西方的节日了。   廖组长莫名其妙,什么愚人节?他这在说正经事呢。有了新学校可以招生的,难道不是好事?他马上就给京里头发请示,他保证这么多新移民的医疗教育问题不用愁。只要做好这两点,再能吃饱肚子,人就不会老想着跑了。   廖组长牛皮轰轰,大手一挥:“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做好你的工作就行。学校医院我是办定了,你不许给我塌台子。”   傻不傻呀?有了学校跟医院,难道就管华侨吗?岛上这么多人要看病要上学,不都有指望了吗?今年既然特殊,要是实在赶不上高考安排,他们海南岛上就自己组织一回嘛。特事特办,等明年一切上了正轨了,再跟全国一块儿来。   嘿,到时候瞧瞧,下放知青还想着往老家跑不?到时候保准他们抢着上岛来。   余秋看着廖组长那张写满了算计的脸,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被毒瞎的。   她怎么会认识这号人呢?阴险卑鄙无耻。她咬牙切齿地掏出了笔记本,推了出去:“你自己看看吧。”   廖组长看着最新一页上头的字:“关于如何安置华侨医务工作者的方案——哎呀,我就讲你还是讲觉悟的,不会真不管。瞧瞧你哦,早点拿出来不就好了,非得推三阻四的。快点啊,这个太潦草了,我要详细的。我这边事情急得很,一分钟都别给我耽误了。”   领导下达了命令,也不管余秋瞧他的眼神,就美滋滋地站起身,准备出去忙了。哎呀,他闻到鸡汤的香味了,可惜不好跟人抢,只能回去自己吃食堂。   廖组长刚转过身,就碰上医院护理部的主任满脸焦急地跑过来,嘴里头喊着:“小秋大夫,出事了。”   护理部主任跑到门口才注意到廖组长的存在,立刻闭上了嘴巴。   余秋在里头奇怪:“出什么事了?”   护理部主任却下意识的瞧了眼廖组长,迟疑着不愿意说。   廖组长立刻催促:“干嘛呢?有话快说。她现在这个样子,有事她也处理不了啊。”   余秋也在屋里头催促:“是啊,快讲吧,趁着组长在,由他来安排工作。”   护理部主任咬咬牙,家丑不可外扬,也得扬了。这事实在太大,压不住。   “马飞还有杜冷叮,我们的镇痛药丢了好些盒。”   廖组长立刻拉下了脸,马飞跟杜冷叮他都知道。这两种东西都可以被当成毒榀用,一下子丢这么多,能是被用的干什么呢?   ※※※※※※※※※※※※※※※※※※※※   2017年底,我国注册护士总数超过380万人,占卫生计生专业技术人员的42.3%,全国医护比由2005年的1:0.66提高到2017年的1:1.1。感谢在2019-12-24 19:17:36~2019-12-25 08: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vina 5瓶;33194233、死宅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毒鸳鸯   毒麻药品的丢失如同深水鱼雷,直接将看似平静的海面炸得海底火山喷发, 滚烫的岩浆汹涌呼啸。   大家伙儿能保持平静吗?这玩意儿一流通出去就是毒榀。毒麻药品在医院管理是最严格的。大柜子套小抽屉, 有两套不同的钥匙, 分别两个人管理。医生开了医嘱之后,得执行医嘱的护士跟上总班的护士一块拿钥匙才能打开抽屉取药使用。   不怕耽误事情吗?当然不担心,毒麻药品不是用来抢救的。它们在临床上常规用于镇痛, 没有那么紧急。   这种情况下,两大盒药还能丢掉, 这说明什么呀?说明有内鬼。   外头的人就是想做小偷, 也顺利的进入了药品间,可要想从这么多药物当中准确地找到毒麻药品,那也是要相当功夫的。况且就是知道摆在哪儿, 想开柜子也不简单。因为这个柜子跟抽屉都不是一般的锁, 并不是常规手段就能轻易打开的。   况且就算窃贼伸手了得, 他要开锁也要时间啊。医院无论是药房还是各个科室的配药间, 都不会长时间离开人的。   也只有自己人才能偷偷摸摸拿了钥匙,悄无声息地取走了毒麻药品。   那到底会是谁动的手呢?看看药品失窃的时间吧, 刚好是华侨医务人员进驻医院,偏偏本院医生护士又有大批人马被迫隔离的时候。这个时间段兵荒马乱, 很多人的工作甚至都来不及交接,中间被钻漏子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你说, 到底谁动手的可能性最大?   那还用讲吗?当然是他们啦!   真不是自己人偏袒自己人啊, 关键是自己这边的人拿了毒麻药品有什么用?大部分这种偷盗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特殊嗜好的啊。   且不说大家伙儿的尿检都证明了大家的清白, 光一个集体住宿制度就让隐君子无所遁形啊。这家刚成立的医院医务人员都是从各处调来的, 因为时间紧急,带上家属不现实,所以大家伙儿住的都是集体宿舍。   在集体宿舍里头,谁要是有点儿见不得人的嗜好,压根就没办法躲过同行的眼睛。因为集体生活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但是华侨医务人员跟他们这些土著不一样啊。华侨基本上按照家庭分配到了单独的集装箱房。他们偷拿了药品回去,可以背着人偷偷摸摸地满足自己的嗜好,完全不用担心隔壁床的人正看着你。   小护士气愤地在病房里头转来转去。他们刚刚被院方勒令重新尿检。大家都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结果他们动作慢了点儿,护理部主任就发了好大的火:“很光荣吗?闹出这种事情,我都不晓得拿什么脸对着医院外面的人。”   对着领导,大家伙儿都蔫吧了,只得乖乖配合尿检。   但是尿液被取走了,小护士的委屈却无处发泄:“明明就是他们嘛。我就说为什么先前他们都按兵不动,眼看着我们都快忙死了也不伸手帮个忙。结果上头毒榀一查严了,他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哼,醉翁之意不在酒,猫儿想偷腥。他们是冲着药来的呢。”   其他人七嘴八舌,感觉小护士说的很有道理。没错呀,除了他们那帮华侨里头的瘾君子用得上这些,还有谁需要这个啊?   太过分了,亏得大家这么相信他们,他们居然玩坚守自盗。   余秋被吵得头痛,直接挥挥手:“好了,在公安机关找到证据之前,谁都不要胡乱猜测。免得误伤人。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不能随便给人定罪的。”   她虽然年纪小,但好歹算是医院名义上的负责人。她一发话,屋子里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歇下去了。   余秋扫视一圈,拿起手里头的教材,抬高了声音:“那好,我们接着上课。”   没错,难得有隔离的清静时光,当然得好好学习,努力提高业务知识了。   余秋刚清了嗓子,准备开始上课,外头的护士就敲门:“小秋大夫,郭博士来了,想找你说点事情。”   郭博士就是先前主动提醒余秋要检测病人是否患鼠疫的越南华侨医生。现在华侨医务人员由他负责管理安排工作。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郭博士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找余秋,自然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我们商量了一下,现在经过大规模的筛查治疗,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鼠疫。如果后面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治完这批病人,我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郭博士朝余秋微微欠身,“我们无心干扰你们的正常医疗工作,也没有任何企图。这件事情结束,我们会立刻离开,这样彼此都方便。”   余秋当然不能放人走,他们走了,这么多人的医疗卫生保健工作会直接瘫痪的。况且,她本来就存了心思要留下他们。   “你们是不是因为最近的尿液检查不高兴?”余秋没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倘若是因为这个,那真的大可不必。因为我们也经过了两次尿检。”   郭博士苦笑:“算了何必呢,瓜田李下,被人一直当贼看,我们也不舒服。不如我们就此撤出,大家都清静。”   余秋端正了颜色:“郭博士,你们真的没有必要的。现在大家也清楚,医院发生了盗窃案。丢的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毒麻药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大家都是学医的,你我心知肚明。坚守自盗的可能性最大,想必这点你也没办法否认吧。在这种情况下,公安机关重点在我们当中进行排查,没有任何问题呀。正常的破案从来不是福尔摩斯全靠推理,而是讲究证据。大规模的排查看似蠢笨,但实际上是效果最好的破案手段。”   郭博士没说话,但脸上的神色仍旧不好看。他真是受够了这帮人盯在他脸上的目光,活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明明当时是他们请自己出面带领华侨医务人员投入到鼠疫的防治工作中去的,这下子却成了他们华侨居心叵测,想要趁机进医院偷盗毒麻药品。   余秋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郭博士,有句话虽然不好听。但身为同行想必你也清楚,医务人员毒麻药品依赖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公安重点调查我们,真的不是偏见。”   余秋记得自己当初在取得毒麻药品处方权之前,接受相关知识培训时曾经听老师说过,如果按照职业划分的话,医务人员尤其是手术间的医务人员是毒麻药品依赖的高危人群。   为什么?因为大部分普通人如果不去特定的场所,那么接触到毒榀的概率并不高。但是医务人员不同,他们的日常工作当中就能够接触到相关药品。   假如心存侥幸或者怀有好奇又或者干脆当初就是为了缓解长期夜班造成的疲劳,而朝这些东西伸出了手,那么他们很容易成瘾。偏偏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们又能够持续使用这些药品比较长的时间。   郭博士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你的意思,是我们嫌疑最大对不对?”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其实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这么做的话有点儿蠢,属于生怕人家不会怀疑的那种。这件事情挺奇怪的,可能里头的情况更加复杂,是我难以想象的事情。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我也在等待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我相信警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哪个坏人。”   她朝郭博士鞠了个躬,恳切地拜托对方,“我现在不方便四处走动。大家的思想工作还请您多费心。我在这儿保证,大家接受的任何调查我也在接受。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被格外苛待。要是这个过程当中有谁使用暴力的话,请随时过来找我,我一定会替大家做主的。”   大概是她最后的几句话勉强安抚住了郭博士。华侨医生虽然满脸不快,眉间皱成川字形,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好吧,我也体谅你们的难处。坦白讲,我们同样希望这一次就彻底斩断了吸毒的恶习。大家都健健康康正正常常的生活,不要再搞成大烟鬼的样子了。”   余秋眉开眼笑,认真地点头:“对,这件事情需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大家伙儿千万不要懈怠。要是这一次都稳不住,那后面会更麻烦。我们今后要做的工作还有许多,一定要打赢了这场仗,才能够保证安全舒适的工作生活学习条件。对了,我列了一份新建医学院以及附属医院所需要的物资名录,还想请大家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要是有的话,还请你们帮忙添上去,回头好找廖组长一块儿弄过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不然就赶不上秋天开学,招收新学生了。”   余秋笑得眉眼弯弯,“这么多孩子过来了,总不好上完中学想要继续深造就没地方,大学的工作要赶紧开展啊。另外我还想麻烦您帮忙联系一下在大学工作过的同志,大家做一份详细的登记,看看我们能办成什么样规模的综合大学。”   郭博士一噎,他过来是想打声招呼就带领大家抬脚走人的。结果没想到,活没辞掉不说,现在又推事情给他做。   余秋还在认真地叹气:“我们中华珉族之所以在世界立足,在地球每一个角落都能够存活下去;除了因为我们勤奋刻苦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我们重视教育。我们一直相信教育塑造了一个珉族的灵魂与气质。只有不放弃学习,我们的珉族才能够兴旺发达。”   郭博士的话都到了嗓子眼了,叫余秋那双发亮的眼睛盯着瞧,他又不得不咽下了自己的请辞,只清了清嗓子,他就负责帮忙带个话,其他的事情他实在帮不上忙。   余秋眼睛都笑弯了:“谢谢你郭博士,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被迫承担责任的郭博士皱着眉头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喊余秋出来见面的护士总觉得他的脊背往下弯了一点,似乎身上扛着座大山一样。   余秋笑着摊手:“这没办法的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医院的调查持续了整整三天,据说公安局负责破案的同志都累趴了,也没找到犯罪嫌疑人。   最后护理部主任过来通知他们隔离期结束,大家可以回归正常工作生活的时候,有护士忍不住问:“那个人抓到没有啊?”   护理部主任瞪眼,老大不高兴的样子:“这事儿有脸吗?不要再提。以后大家都小心点儿,别老觉得是同事,没关系,自己手上的钥匙也能随便拿给人用。这个事情,大家要想对待防止敌特分子渗入一样,一定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所有人都被主任严肃的态度吓到了,集体缩了脖子。   还是余秋出面打圆场:“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呀,大家应该好好庆祝一番才对。搞个篝火晚会怎么样?大家伙儿就在海边,欣赏夜景,围着篝火吃海鲜烧烤,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   护理部主任显然兴致不高,说话也不好听:“马上就清明节了,有什么好庆祝的?”   医务人员当中有年轻活泼的,立刻举手反对:“就是因为要清明节了,所以我们跟老祖宗一块儿庆祝呀。”   其他人立刻反驳他封建迷信,哪儿来的老祖宗?   护理部主任还在皱眉头:“不行,这鼠疫才发现多长时间啊,不晓得什么时候还会爆发呢。现在大家伙儿都不能放松警惕,集体活动一律不允许。”   余秋嬉皮笑脸:“没事,我们不喊外面的人。就我们医院内部的,大家刚隔离完,是安全的。我们叫上郭博士他们一块儿,大家也算是同事之间互相熟悉嘛。”   跟余秋一个病房的护士不太乐意:“算了吧,他们的嫌疑还没洗清呢。我都怀疑公安局已经调查出来了,不过是为了防止引起骚乱,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护理部主任眼睛瞪得老大:“胡说八道什么呀?公安局在这种事情上面能够网开一面?我看你们是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那三个人被吊死的时候,你们是没亲眼看见,不晓得厉害。”   余秋又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这件事情以后都不要再提了。这也给我们提出了警示,充分说明我们日常工作还存有漏洞。以后大家查漏补缺,千万不要图省事马虎大意,不然的话会酿成大祸。”   她跟护理部主任一人□□脸,一人唱白脸,双方交锋了半天,最后还是主任磨不过年轻人们,同意今晚搞个简单的篝火晚会。   余秋笑盈盈的:“大家可要准备节目啊。到时候郭博士他们拿出来的节目要是压了咱们一头的话,咱们脸上也挂不住是不是?”   其他人都急了,居然还要表演节目呀。那怎么办?他们事先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怕什么呀?我们就拿出压箱底的功夫,好好亮亮相。”余秋笑容满面,“你们好好排练,我去邀请郭博士他们。”   小护士急得跺脚:“你还真去喊啊,人家跟我们根本就不一条心的。”   余秋点她的额头:“不许胡说八道。怎么,你是害怕表演节目的时候输给人家,面子挂不住呀。”   护士不服气:“我怕什么呀?我还会跳《海港》呢!我们就排《海港》。”   余秋摇摇头:“不要这个,唱个黄河大合唱什么的都好,或者《红灯记》选段也行。这个时候不要强调阶.级斗争,我们的重点是统一战线。”   护理部主任也皱着眉头强调:“就是你们歇着的时候,人家忙得够呛,跟陀螺似的。你来个《海港》什么意思?影响不好。想想看有什么表现团结的节目,到时候一块儿上。”   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余秋立刻板起脸,认真地下命令:“这是政治任务,大家必须得打起精神完成,不许夹带什么坏情绪。”   一听是政治任务,即便心里不痛快的人也得硬着头皮答应,好好投入到排练工作中去了。   余秋去请郭博士的时候,郭博士本来想拒绝。他素来不爱热闹,而且真的不想跟这些人混在一起。这算什么呀?前倨后恭还是打个巴掌给个枣吃吃?把他们当成什么人了!   还是华侨联合会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会长开口劝郭博士:“那就一块儿热闹热闹。这个闹瘟疫的事情搞得大家也人心惶惶的,正好也松快松快。”   他是过来找郭博士商量综合大学要怎么办的事。虽然现在大家伙儿意见不一致,还有人想去台湾或者香港乃至欧美帼家。但他们华侨联合会的人都清楚,这些都是少部分,绝大部分人恐怕还得留在海南岛上。如果大家都有能力走的话,当初也不会上帼珉党跟公产党的船了。   留下来就得想留下来要怎么过?既然公产党的政策允许他们办学校办医院,那他们就自己主动点儿。不然到时候看不了病,上不了学,吃亏的还是自己。   余秋拿起老人放在桌上的草稿,笑着点头道:“这么多专业啊。那太好了,到时候我要去旁听的。我也想多学点儿知识,充实自己。”   老会长笑了起来:“你太客气了,你的医术水平已经很好了。到时候要麻烦你帮忙给我们的孩子上课才是真的。”   余秋赶紧谦虚:“哪里哪里,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对了,您老人家要是有空的话也来参加我们的篝火晚会吧。按道理来说,我们这些人天天测体温,还是比较安全的。”   老人颇有兴致的模样:“可以呀,那我也不多叫人了,就喊上几个老家伙,凑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   余秋立刻拍手:“那我们真是荣幸之极,热烈欢迎。”   篝火晚会的烧烤食材是现成的,除了海鲜之外,还有茄子、青椒、豇豆、蘑菇。护理部主任看到余秋串韭菜的时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感慨:“你可真够会吃的。”   余秋一边忙手上的活,一边调侃:“人生一串,没有什么是不能烧烤的。”   说着,她将何东胜烤好的茄子串递给了旁边一直兴致勃勃围观的华侨护士:“你尝尝看,我们的手艺还是不赖的。”   那护士性情活泼,已经跟他们混熟,接起来咬了一口,然后竖起大拇指赞美:“不错,这个手艺已经可以做生意了。”   旁边郭博士变了脸色,立刻重重地咳嗽,提醒自己的同伴不要犯政治错误。   不想余秋却笑着接话:“好主意,我的理想就是开个小吃摊子。到时候卖烧烤,生意一定不差。”   何东胜一边翻着手上的烤鱼,一边笑着搭话:“那我可得好好学学怎么出海捕鱼了,不然你的摊子上总不能光叫人家吃烤蔬菜呀。”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余秋又拿起一串何东胜烤好的小黄鱼,笑着递给郭博士:“也请你尝尝,看我们的摊子能不能支起来。”   郭博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烤鱼放进了嘴里头咬了口,夸奖了一句:“味道不错。”   余秋眉飞色舞,那当然了,她家何东胜的手艺,那绝对没话说。   郭博士一开动,其他人像是得到了信号一样,全都松弛了下来。同行在一起,总有话题聊。实在没有话题的时候,谈谈自己碰到的疑难杂症或者是奇怪的病人,就能够热闹纷呈。   一顿烧烤绕一圈,所有人的兴致都被调动起来了。大家载歌载舞,有人唱小调,有人唱京剧,有人立起脚尖表演芭蕾舞,有人表演了《雨中曲》中的踢踏舞。   大家都就像斗山歌一样,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认输。旁边观战的众人一边吃水果,一边笑着拍手叫好,让那原本就斗志昂然的表演者愈发情绪高涨。   一场篝火晚会从天擦黑持续到月牙影儿都升的老高,郭博士看着手腕上的表哎呀了一声:“原来都10:00了呀。”   上岛以后,因为海南岛的夜生活单调,所以大家都习惯早早入睡。这个点儿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比较晚了。   余秋见状赶紧招呼:“好啦好啦,大家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众人发出长长的嘘声,这个时候因为表演节目加上吃烧烤,原本泾渭分明的两派人已经坐到了一起。发出嘘声的时候,居然是不约而同,姿态表情都高度一致,加上大家相似的面孔,真是分不清楚众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大家闹归闹,到底还惦记着明天的工作。只斗舞还没有结束的小护士意犹未尽:“不是说好到11:00吗?”   余秋点她的额头:“你今天不上夜班,当然无所谓了。我们这儿还有人要回去接大夜班呢。不动作快点儿的话,赶不上夜里1点了。”   护士愁眉苦脸地答应,跟着帮忙收拾烧烤架。   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伙儿一起动手,没多长时间就收拾得清清爽爽。只人才留下的灰烬留在海滩上,等着大浪冲走了。   何东胜一直在跟华侨联合会的会长讨论综合大学的事。余秋招呼他回去的时候,他还转过头来喊女友:“你的那本笔记本在不在?就是先前的那本。”   余秋愣了下,点点头道:“我借给孙医生了,应该被她带回宿舍了。”   孙医生过来,倒是大方:“行,先给你用,不过你得快点还给我。我还得拿去尽快复印呢。这可是宝贝,我看的都爱不释手。”   何东胜笑着点头:“你放心,我就把大学那部分的内容复印一下就好。前头一直想做这个事的,结果事情多就丢下了,今天想起来我得赶紧做了给会长看。”   老会长连连摆手:“你太客气了,多麻烦你才是真的。”   既然要去宿舍拿笔记,余秋等人包括郭博士也一块儿跟着去宿舍。他们倒不在这儿休息,只不过郭博士跟老会长家住的房子连在一起,自然大家得一块儿回去。   行到宿舍楼前的时候,余秋才想起房间里头可能已经有准备上大夜班的人在睡觉。上过大夜班的人都清楚,其他时候想要睡着很难,一般也就是到10:00以后才能够睡一会儿,但不到12:30又得爬起来,准备去医院接剩下的班。   这个点儿正是他们补眠的好时光。   余秋朝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都放轻了脚步。   小护士茫然,上大夜班的人不都跟他们一块玩的吗?大家都是回医院直接接班来着,趁着不到时候,再睡会儿。   不过既然是余秋发话,她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郭博士轻声道:“我们在楼下等着吧。”   他话音刚落下,就听见房里头有人说话:“书俊,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香港啊?我真的不能再拿了。现在医院管的特别严,我只要动的话,肯定会被发现。主任已经说了,下不为例,要是下回再被发现,他们一定会吊死我的。”   众人惊呆了,站在余秋旁边的小护士惊讶地张开了嘴巴,被余秋伸手捂住。小护士的眼睛瞪的眼珠子都快要滚出来了。   这家医院的医生护士并不多,大家工作生活都在一起,即便光听声音,她也能够听出来这是急诊的护士杜鹃。   杜鹃为什么要拿毒麻药品啊?这个书俊又是谁?他们同事当中没有人叫书俊啊。   郭博士跟老会长却都沉下了脸,书俊是谁?肯定是阮家的小子。不成器的东西,居然到现在都没戒掉,还开始玩这一手了。   其他人想要尖叫的时候,也被人捂住了嘴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一堆穿着军装的人,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他们身旁。   屋子里头的那位书俊不知道是在过瘾还是不耐烦同人说话,隔了足有好几分钟才有气无力道:“很快,我家已经联系上门路了。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带你走。但是,你还得再多拿几盒药,马飞跟杜冷叮都要。不然我们没办法撑到香港。快,再给我一支,我太难受了。”   杜鹃像是受到了惊吓,说话声音都在打哆嗦:“我真的不能再拿了,不然等不到我走,我就会死的。”   那个叫书俊的男人开始甜言蜜语:“不要怕宝贝,我爱你,为了我们的幸福生活,你就再努把力。你放心,我们家在外帼银行有很多存款。到了香港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这里实在太糟糕了,根本不是人能活的地方。快,宝贝,给我一针,我太难受了。”   杜鹃哭哭啼啼的:“你就不能戒掉吗?这个真的不好,会死人的。”   书俊的声音听上去温柔极了:“我肯定会戒的,我去美帼找最好的大夫戒。你陪着我好不好?我们可以顺道一块儿蜜月旅行。就像《罗马假日》里头一样,我骑着车带你。”   一阵窸窣的声响之后,何东胜推开了房门,面无表情:“不必了,你不需要去美帼,你跟我们走就行。”   屋子里头的年轻姑娘吓坏了,她完全没想到为什么会有人突然间出现?他们不是都去海边玩什么篝火晚会了吗?整栋宿舍楼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才10:30,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位书俊瞧着倒是相貌不错,只不过面色青白,看上去病殃殃的。此刻他刚打完杜冷叮不久,正沉浸在飘飘然的快感当中。   何东胜发话的事,他的脸上还挂着恍惚的笑:“对不起呀解放军同志,我想戒读来着,就来找我的朋友。但可能是我太痛苦了,她于心不忍,又给我打了针。”   年轻的姑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怎么这样讲?书俊,明明是……”   男人冲她露出个苦涩的笑:“我爱你,我也谢谢你爱我。我想跟你在一起,无论生死,永不分离。”   ※※※※※※※※※※※※※※※※※※※※   嗯,圣诞节,15,500字,算三更庆祝节日了。大家节日快乐啊。感谢在2019-12-25 08:18:29~2019-12-25 19:1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彩墨迹 10瓶;香包子 5瓶;希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是爱还是欲望(捉虫)   睡什么觉啊?一群人去公安局录口供。   跟余秋一块儿走的小护士吓傻了, 一个劲儿地念叨:“怎么会这样啊?这人太坏了,比黄世仁比穆仁智还坏。明明是他让杜鹃偷东西的。”   余秋转过头, 平静地看着自己年轻的同事:“如果是好人,他会让杜鹃偷吗?他又不是不知道杜鹃被抓到会是什么后果。”   从一开始,杜鹃就是颗被舍弃的棋子。他早就想好了退路, 仅仅是西毒而已,又是第一次被抓住, 最多就是挨上几鞭子然后丢进大牢里头呆几年。   至于毒榀是怎么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相信公产党政府, 特地找了公产党的护士帮忙戒毒。为什么不去戒毒医院?不是闹鼠疫了吗?医院里头那么多人,太容易传播疾病了。他还是找护士单独戒毒比较安全。   谁知道那个护士杜鹃会给他打毒针啊。严格算起来,他才是受害人呢。   杜鹃为什么要陷害他?这谁说的清楚呀, 要问她本人。说不定她是想通过毒针来控制他,好从他手上讹钱呢。他平常听那个杜鹃说话, 好像就挺爱慕虚荣的, 特别想过享受的生活。可凭她一个护士的收入,怎么可能过上多奢侈的日子呢。现在好不容易有头肥羊,她肯定会好好宰呀!   杜鹃不承认这种说法,反而一口咬定是他要求她从医院里头偷拿毒麻药品, 还说与她真心相爱,承诺带她去香港生活?   天呐, 警官,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娶一个这样的人。他的生活, 他的家庭背景, 跟这种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结婚讨老婆也是讲究门当户对的, 怎么能随随便便在外头乱找一个呢。   说出去谁信啊?他们阮家会讨这样的媳妇进门,说出去可是叫人笑掉大牙的。这种叫祖宗蒙羞的事情,他可不能干。   杜鹃说是他主使的,拿出证据来呀。大家非亲非故,都没认识几天,就成了生死不离的情侣,那爱情来的未免也太轻易了吧。   难不成大陆的姑娘就这么轻狂,随便看到个男的就能轻易爱上?真糟糕啊,这样的姑娘,不仅踏不进他家的门,也入不了他的眼。瞧着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谁敢娶进门,不是上赶着要当龟公吗?   小护士傻眼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能这么坏吗?怎么可以这样?他既骗了杜鹃,也害了杜鹃啊。完蛋了,杜鹃以后要怎么办?   余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以为呢?人性的恶是没有止境的。别说是他们坏,你就没有听说过有男知青为了顺利回城,把自己的女朋友送上干部床的事情吗?”   小护士眨巴两下眼睛,惊恐地捂住了嘴巴,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怎么可以这样啊?那可是他女朋友。   余秋轻轻地摸小护士的脑袋,认真地告诫她:“以后你找对象时,千万要小心。那些张口闭口打着为了你们将来旗号让你牺牲的人,都是畜牲。不说爱不爱,就是一个正常人,对着陌生人都做不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   她心情有些沉重,她想到了自己穿越前看到的新闻。女大学生交了外国男友,结果沦为运毒工具,最终被判处死刑。究竟是因为爱情蒙蔽了双眼,还是贪于享受或者是受到了胁迫?因为害怕被告发,所以在罪恶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小护士突然间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不是他们的人偷的了?”   余秋侧过头看她,正色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偷过木薯?”   小护士立刻红了脸,支支吾吾,不敢正面回答。有几个知青没偷过吃的呀。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肚子是永远填不满的。每天工作那么繁重,饭菜不够吃,还没有油水,大家天天饿得头晕眼花。不自己想办法寻摸点儿吃的,那真的会饿死的。   余秋没有等她的答案,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们偷木薯的时候会刨一整块地吗?”   小护士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傻啊,怎么能一块地都挖了?那不是告诉人家找的木薯被偷了嘛。你得在里头挑着,间隔的挖几颗,这样才不显眼。”   她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假如是他们偷的话,不会一大盒一大盒的往外头拿!”   对呀,那样目标太大了。要是跟蚂蚁搬家一样,每次少拿一点儿,那就不显眼了。   余秋慢条斯理:“而且一般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通过伪造处方捏造病人来消耗掉这些药品。这样除非经过严格的检查,否则很难被发现。”   临床上有些事情是讲不清楚的。尤其是在人少事多的时候,特殊管制的药品被用掉了同样存在后面补开处方的情况。这其中张冠李戴的现象也时有发生,但很少被发现。   这就意味着这个过程当中存在漏洞,容易被人钻空子。   既然有如此简单的空子,倘若华侨医务工作者有毒隐,真的想对这些毒麻药品下手的话,为什么不采取这种更隐蔽的方式呢?按道理来说,这么做,他们更加得心应手才对。   罪犯的犯罪手法简单粗暴又慌乱,充分说明她干这件事情没什么经验。所以她尽可能地多拿,因为害怕需要再次动手。   “那她怎么又拿了呢?”小护士不能理解,“她那次已经拿了那么多了。这才过了几天功夫呀?”   余秋苦笑:“你知道隐君子的毒隐有多大吗?有的人不到半个小时就要打一针的。你觉得那几大盒药很多,但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小护士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他肯定还会再逼杜鹃去偷药!”   难怪余秋先前宣布今天的篝火晚会会持续到晚上11:00,又喊所有不当班的人全都去海边玩。这么一来的话,就给了杜鹃偷药的机会,那他们才好抓个正着。   啊!难怪非得拉上那帮华侨呢。不然就算人赃俱获,那个什么狗屁书俊那么会骗人,到时候肯定一推三二五,就跟小秋大夫说的那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真到了那天,就算有他们这些人证,那些华侨肯定也会包庇自己人,说他们是故意陷害。   哼!现在他们自己亲耳听到了,看他们还想怎么抵赖。   不要脸的东西,这人实在太坏了。杜鹃也是疯了,怎么能上他的当呢?这下子好了,她要怎么办?   余秋苦笑:“这只能问她自己。”   人在欲望面前总是盲目,即使是显而易见的骗局也能迷花眼睛。杜鹃爱上了阮书俊,心甘情愿为她做违法犯罪的事,不惜被吊死。   她爱这个大烟鬼什么呢?是爱他的病态美,还是爱他的华侨富少身份,或者简单点儿讲是他能够带她去香港的能力?   警察局虽然是青砖大瓦房,但条件也颇为简陋,隔音效果有限的很。   她们上完厕所,经过审讯室门口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你们就是在愚弄百姓,不允许老百姓看外面的世界。一天到晚搞欺骗,什么外头的世界又乱又脏,才不是呢,明明是你们这儿又穷又破。”   余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无声的冷笑。什么你们这儿,她想起了那个经典的描述——你国。也不知道说这话的人,哪儿是他们的国。   审讯室里头的杜鹃情绪好像已经彻底崩溃了,嗓子都喊劈了:“就是你们不让我走,就是你们强行奴役我,不给我自由,所以才逼得我这样的。你们但凡有点儿珉主,但凡尊重点儿人,我也不至于到这一步!谁是凶手?凶手是你们,凶手是这个国家,都是你们逼的!”   余秋忍无可忍,站在审讯室外头就喊话:“请你不要避重就轻,我们现在调查的是贩毒的问题。请你搞清楚一件事,没有谁会阻止你离开,无论宇宙洪荒还是星辰大海,你有能力你都可以走。你没那么重要,不至于让国家强行留住你。你要离开可以,毕竟脚长在你自己身上。但是,你为了出国犯法,那国家坚决不会放过你。”   她没有再留下来听杜鹃歇斯底里的嚎叫。   她想到了出国热的时候,那些为了获得绿卡不惜成为间谍的人。其实他们自己也清楚,他们并不具备被正常接纳的能力。否则为什么要他们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   余秋没有回何东胜的寝室睡觉,她晃晃悠悠地又回到了医院。似乎这儿可以让她获得安宁,因为这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抵达产科病区的时候,小夜班的护士正在同大夜班护士交班。瞧见余秋,护士立刻招呼:“正好,你别忘了把鸡蛋拿走,黎族老乡送过来的。”   原来那个中毒性休克综合征的产妇已经出院带药回家了。她家里头死活送了10个鸡蛋过来,坚持给余秋表示感谢。   余秋哪里能收这个。   她急得直跺脚:“哎呀,就他家那条件,鸡蛋自己留着补充营养就好了,干嘛给我呀?她家的地址有没有?明天我给送回去吧。”   “算了。”医生办公室里头走出老太太,林教授微笑,“你收着吧。天热东西来来回回的不经放,别摆坏了。没事,我刚好带了奶粉过来,给他拿了一罐。”   余秋这才松下口气,招呼护士也拿几个鸡蛋回去打个蛋花当夜宵。   她赶紧跑过去抱住自己导师的胳膊:“你怎么来了呀?你怎么不休息就跑医院来了?”   林教授笑了起来:“我还是在医院里头踏实。我在路上睡狠了,现在反而睡不着。”   其实原本林教授早几天前就要上岛来的。只不过前段时间闹鼠疫,外头不清楚岛上的具体情况,有关部门的领导不敢让林教授冒险,就叫他先等着了。后来听岛上传来的消息,鼠疫并没有进一步扩散,林教授这才坐船过来。   师徒两个正说话的时候,交了班的护士端了两个搪瓷缸子过来,招呼她俩一块儿吃蛋花酒酿。鸡蛋开水酒酿都是现成的,刚好冲了当夜宵。   她看见余秋的时候,好奇地问:“你们今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我怎么隐约听说宿舍那边闹了起来,还来了好多解放军跟民兵。”   余秋含含混混的:“”先睡觉去吧,现在也说不清楚,估计明天早上就有消息了。”   上小夜班的护士也没再追着问,直接打着呵欠出去了。夜里一点钟正是最好睡的时候,她该去休息了。   办公室的门锁上了,余秋的眼泪往外头涌。她抓着林教授的手,忍不住抽泣起来。   还是发生了,从一开始她就特别担心职务犯罪,害怕医务人员会跟毒榀裹到一起。然而拦不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即使已经开始改革,即使已经设立了经济特区,依然会有人迫不及待往外头走。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他们不惜犯下死罪。   林教授慢慢听着,伸手轻轻拍她的后背。尽人事安天命就好,谁也不可能代替另一个人生活。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旁人可以在旁边劝,却没有办法真正主导。   余秋伸手捂脸,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来。她说话声音哽咽:“我本来以为我上岛要对付的是性病,可我没想到第1个要管的居然是西毒贩毒的问题。”   也许事情发展到后面还是无法改变,毒榀会成为盘旋在人类身上的顽疾,永远也不会被真正打败。人类不得不做出妥协,从小要消灭毒榀,到默许与毒榀共生。   林教授看着自己的徒弟没有说话,只轻轻地一下下摸着她的手。   夜色已经深了,外头走廊里有家属抱着半夜哭闹的孩子不停地走来走去。也有等待生孩子的人睡不着,叫家人扶着在走廊上散步。恐怕也只有妇产科大半夜才会如此热闹。   病区门打开了,有人陪着病人进来。护士过来敲医生办公室的门,招呼道:“来病人了,看妇科的。”   她话音落下,夜班值班医生刚好从产房里头出来,立刻应话:“我来看吧。”   于是医生办公室门口又恢复了安静。   林教授拿了毛巾给余秋擦脸,安慰情绪激动的徒弟:“没事的,上帝会做出最好的安排。我们能够做的,就是顺应上帝的指示。”   余秋苦笑:“教授,我真羡慕你。”   有信仰的人比较幸福,无论是信仰什么,都能够放松下来。   办公室的门开了,值班大夫从外头走进来,一边跟病人家属交代,一边从柜子里头找化验申请单:“她解不下小便,那我们就化验看看是不是有尿路感染。”   患者家属急了:“大夫,我老婆怀孕了呀。”   值班医生无奈:“怀孕解不下小便,那也是解不下小便。我们主要还是从泌尿系统考虑问题,刚好身上有小便,那就做完B超再化验小便。”   家属还是急得不得了:“能不能先解决小便的问题?她胀的吃不消了,难受。”   要不是实在难受,谁大半夜的愿意往医院跑呀?   余秋擦干了眼泪,嗓子有点哑:“怀孕几个月了?什么时候开始解不下小便的?”   她身上没有穿白大褂,不过余秋这张脸就是通行证。附近不认识她的人还真不太多,那孕妇一见余秋就高兴:“三个月了,今天,就是今天早上开始的,老是挤不下来。到晚上的时候就胀的吃不消,本来想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过来找大夫的,可我实在睡不着。”   余秋笑着朝值班医生点点头:“单子开好了吗?我刚好去B超室有事,我跟他们一块过去吧。”   值班医生茫然地“啊”了一声,赶紧将手里头的化验单交给了余秋。   余秋带着病人跟家属直接去急诊B超室。刚好B超是做完了一个怀疑急性阑尾炎的病人,家属拖着病人,又去找急诊外科的大夫了,检查床空了下来。   B超室医生招呼孕妇躺上检查床,拿探头对着她肚子。医生首先看到的就是她充盈的膀胱,果然胀得厉害。不过膀胱壁是光滑的,腔内也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回声影。一般如果有血块之类的,会呈现出阴影。   做B超的医生一边盯着显示器,一边移动手上的探头,等她看清楚患者的子宮时,她不由自主地哎了一声。   哎呀,这个子宮可真是的,相当于直接掉了下去,是一个极度后倾位。这种位置能怀上孕也挺不容易的。还有宮颈,孕妇的宮颈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拉扯着,宮颈又细又长,瞧着可真奇怪。   B超是个新型检查工具,做B超的医生都有些茫然,她还是头回看到这样的病人。   这算个什么情况?为什么她觉得孕妇的子宮像是跳舞的人下后腰一样?都折叠成两半了,宮底跟宮颈口同一个水平位算怎么回事?难道是这人子宮畸形?   余秋在旁边发出惊讶的声音:“哎呀老师,这是一个妊娠子宮箝闭吧!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呢。”   B超室的医生满脸懵。啥?真抱歉,她不是头回看,她是头回听说还有这玩意。不过当着病人跟家属的面,她还是含含混混道:“应该是的,我也是头回见,这情况可真稀罕。”   余秋已经热情洋溢地在旁边做科普知识解答:“这个情况呢,的确跟怀孕有关系。人怀孕了,子宮也就是长宝宝的地方会慢慢长大,不然孩子就没地方待。这个子宮增大的过程中,正常情况下,它会像人长个子一样往上头长,也就是我们常讲的进入了腹腔。但是有的人情况特殊,就像你爱人这样,她这个子宮就卡在了后面,没升上去。随着胎儿越来越大,子宮越来越重,宮颈就像气球那段长长的口一样,被向上拽着,导致膀胱跟尿道都受到压迫变形了,就造成膀胱出口梗阻。人的小便是储存在膀胱里头的,你这边都拦着了,小便就不容易排出来了。”   家属急了:“大夫,那怎么办?”   余秋笑容满面:“就跟在上头产科大夫说的一样啊,我们还是做个导尿,一方面送化验,因为小便在里头时间长了还是很容易感染的。那一边就做个复位,想办法帮子宮推到正常的位置,防止再堵着路。”   做导尿当然不好在B超室里头进行,余秋又带着病人回产科病区,直接在妇检室给人做导尿。   妇产科的值班医生护士也是头回听说还有子宮嵌顿这回事,全都跑过来看情况。   余秋一边招呼护士帮忙做导尿,一边在旁边安慰病人:“这种情况说少见也少见,不过还是有一些的。个人表现不一样,因为子宮大了会向周围压迫。像你这样的就是压迫了膀胱尿道,所以表现出来就是小便不正常,肚子胀痛。还有的是往后面压迫,压迫了直肠,直肠管大便,那种情况就会里急后重或者便秘。还有的人会表现出荫道出血或者胎膜早破。你有意识最好,早点来医院,早点发现问题,也就早点得到解决。”   膀胱排空了,余秋右手的食指跟中指相并置于孕妇荫道后穹窿,向上推子宮底,左手放于孕妇腹部慢慢往下,逐步探及宮底。因为膀胱已经排空了,所以这个过程没有办法依靠B超引导,只能靠余秋自己的手感进行,两只手一块儿复位。   等到复位完毕,余秋脱了手套叮嘱:“回头再复查个B超,看看复位的效果。回去以后你得保持俯卧位及胸膝卧位一段时间,不然它还容易再卡回去。亏得你来的早,你要是月份大了再过来,我们也要头痛的,到时候复位就很艰难了,搞不好要开刀的。”   孕妇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这还要开刀啊?”   余秋点头,正色道:“那当然,能开上刀是好的了。你想,这个骶窝这块儿就这点儿大。你这个子宮会不停地长,外头又没有空间给它长大,会有什么后果?流产早产宝宝长不大都是常见的问题,还有厉害的膀胱直接被撑爆了,子宮破裂了,大人小孩都没命的情况也不稀罕。所以一定要小心,因为这个发生过之后以后还可能再发生。回去以后千万得留意,有什么不好随时到医院来,不要耽误病情。”   家属拿着B超申请单又推着人家去复查B超了。   值班医生吓得脸色发白,说话都打哆嗦:“我老实交代,我真是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余秋不以为意:“没听说过,很正常。这病发生概率挺低的,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你的处理思路没有问题。做B超看肚子里头的情况,给患者导尿,一是解决患者的燃眉之急,二是送尿液化验。你的处理一步也没耽搁。就算你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解决了急症问题,然后请教上级医生,思路是正确的。”   夜班医生还是心惊胆战,感觉自己差点踩到了炸弹。她怀疑B超室的医生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到时候她要怎么跟家属交代,怎么进行下一步处理呀?   余秋安慰她道:“没事的,天底下就没有医生是什么病都知道的。有的时候就是看能不能碰上,碰上一例,说不定一辈子都忘不掉。”   值班医生感慨:“那你碰上的病也太多了,我看就没有你不晓得的病。”   余秋笑了起来:“这对医生来说是最大的悲剧,说明镇不住啊,上班的时候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能发生。”   她回了医生办公室,林教授还没回值班室休息。   看见自己的徒弟,老人笑了:“我看你也就是给人看病的时候最惬意。”   余秋不否认:“因为那是我熟悉的世界呀。”   林教授看着她笑:“行了,睡觉去吧。明天我再跟你说事。我从厦门带了个病人过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   以下资料来源于网络。   妊娠子宫箝闭是产科急诊中罕见但又非常严重的并发症,发病率为 1:3000~1:10000。   妊娠期孕妇出现不明原因下腹不适、排尿困难、尿潴留,需想到本病。   若未能识别或及时处理子宫循环障碍,可导致自然流产、早产、胎儿生长受限、甚至膀胱破裂、子宫破裂,胎儿损失率约 33%。   早孕期首选手法复位,孕 15 周前成功率较高,复位成功后建议孕妇保持俯卧位及胸膝卧位一段时间。若已妊娠晚期,建议剖宫产终止妊娠。既往曾发生妊娠子宫箝闭的孕妇应警惕再次发生。   子宫箝闭主要为增大的子宫压迫周围脏器,不同孕周可表现不同临床症状。   ?妊娠早期出现逐渐加重的盆腔不适,下腹胀痛。   ?排尿困难、尿频、尿急,尿潴留,反常性尿失禁,病程长者可发生泌尿系感染。   ?直肠压迫症状,如里急后重、便秘。   ?□□流血、胎膜早破等。   感谢在2019-12-25 19:15:30~2019-12-26 07:2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xw 25瓶;daisy_sue 20瓶;账号已充值、午饭吃什么 10瓶;33194233、tracy、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脑瘫患儿(捉虫)   病人的确小, 才4岁大。   病人确实可怜, 是个相当倒霉的小家伙。出生的时候,因为胎儿宫内窘迫重度窒息, 生下来大家都以为人要没了。结果他的命顽强。可虽然抢救回头了,但是因为缺血缺氧, 他的脑部受到了损伤。简单点儿讲,他是个脑瘫患儿。   什么是脑瘫?就是孩子出生前到出生后的婴儿期,发生非进行性脑损伤和发育缺陷,导致脑功能异常。或者更直观立体点儿举个例子, 曾经是网络红人的诗人余秀华就是典型的脑瘫患者。这个病不一定会造成智力损伤, 但几乎都会导致严重的运动障碍。   面前的这个小家伙涛涛显然要比余秀华倒霉多了, 因为他无法实现生活自理。   他虽然在家人的精心照顾帮助下, 可以正常与人交谈,但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他的上肢呈现出痉挛的状态, 手臂屈曲挛缩,没有办法伸直。最基本的抓勺子纽扣子这些动作他都没办法完成。   不要觉得4岁的小孩不会做这些有什么了不起。这个年代4岁的小家伙基本上不仅能够生活自理, 还要负责照顾弟弟妹妹。   当余秋伸手去触摸他的手腕手指时, 发现原本属于孩子的柔软与灵活在他这只手上没有任何表现。僵硬,极度的僵硬, 像冻直了的棍子, 又像是坚硬的石头。   余秋轻轻地握了下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摸他的脑袋。小男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还侧了下头。   余秋笑着问他:“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小家伙不假思索:“当解放军, 保卫祖国。”   他的母亲眼睛红了, 转过头去,不想当着儿子的面落泪。因为年轻的母亲清楚地了解,这个理想对于儿子来说是梦想,没有实现的希望。   她跟丈夫都属于比较仔细的家长,加上孩子出生后,当时的接生医生就告诉他们以后一定要特别注意孩子的生长发育情况,他的脑袋受过伤,很可能会影响大脑发育。所以两口子小心翼翼地观察孩子的成长,小的时候好像还不明显,但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就显出差异来了。   两人不敢自欺欺人,安慰自己孩子胎里头没长好,所以发育的比别的孩子慢。他们察觉到不对劲之后,就鼓足了勇气抱着孩子去大城市的儿童医院看。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仔细检查了她家的孩子,最后惋惜地告诉他们夫妻,这个孩子是脑瘫,而且情况比较严重。   虽然周围人都劝他们再生一个健康的小孩,但夫妻俩都不愿意放弃。他们的宝宝已经会认人了,知道他们是爹妈,看到他们就笑,还咿咿呀呀地学着说爸爸妈妈。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舍得不管这个小孩。而要管这个孩子,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再生育。因为他们的精力以及家庭条件都不允许。   夫妻俩做了决定之后,就抱着小孩继续了求医之路。这几年下来,无论是针灸还是恢复锻炼,他们都尝试过。可惜就像专家讲的那样,孩子的情况太严重,所以效果谈不上理想。   这一回林教授回鼓浪屿,厦门广播台特地采访了林教授。他们夫妻听到广播,晓得林教授是全国最知名的妇产科专家,就想着说不定林教授见多识广,知道怎么治小孩的病,于是便赶紧抱着小孩找上门去了。   林教授并不攻小儿科,况且这个应该属于神经科的治疗范畴了。   她试着帮忙联系了几位专家,老同行们看了孩子之后都表示情况不乐观,现在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问题。   林教授看夫妻俩哭得可怜,那小孩更是无辜又茫然,便试探着问他们要不要带孩子去海南岛看看?现在海南岛上有他们自己的医生也有台湾的医生,还有华侨医生。看病的人多了,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有好办法。   夫妻俩二话不说,擦干眼泪,抱起小孩,就义无反顾地随着林教授登上了往海南岛来的船。   人不怕困苦,人只怕生活没有希望。只要前面有一道光,即便披荆斩棘,人也能咬牙坚持走下去。   林教授其实主要是指望余秋。她想知道几十年的医学发展,是不是已经有好办法解决这个难题了。如果有的话,那就帮帮这个孩子吧。他还这么小,他今后一辈子要生活呀。   余秋笑着收回了摸小孩脑袋的手,鼓励他道:“嗯,我们真厉害。不过要当解放军战士就得好好学习,因为4个现代化需要知识。我们的解放军战士也要智勇双全。”   孩子不好意思的很,又腼腆地笑了,还转身将脑袋埋进了父亲的怀里。   余秋朝孩子的父母点点头,笑容满面:“大概情况我们知道,我去联系一下其他大夫。到时候大家一块儿商量看看要怎么办。”   久病成医,孩子的父母已经在长期求医过程中学会了从医生的语气当中判断到底有没有希望。这个赫赫有名的小秋大夫说的是要怎么办,而不是有没有办法。这就意味着是不是她心里头已经有治疗方案了?   夫妻俩激动的不行,相互对视一眼,然后目光又齐齐落在余秋身上。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位小秋大夫没有回应他们的视线,而是转头招呼林教授一块儿出去了。   夫妻俩不敢追问,只能继续巴巴地等待。   出了房门,林教授问出了两口子不敢问的问题:“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余秋脸上表情极为古怪,像是有谁拽着她头发一样,直接将她提溜了起来,于是连点头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林教授也不催她,就在边上叹了口气:“才这点儿大的孩子呀。”   余秋投降了,她说话的时候牙齿都要咬着舌头:“确实有办法。”   谁让她是2019年穿越的呢?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入选《新英格兰医学杂志》2018年最受瞩目论著第一名的《健侧颈神经移位术治疗上肢痉挛瘫的临床试验》论文她看过呀。   她不仅看过,还兴致勃勃地研究过。   为什么?因为这项神奇的医学技术是中国人完全独立自主创造出来的。华山医院几代人不懈努力,突破性地利用健侧颈7移位术来治疗中枢损伤后上肢痉挛瘫,给无数中枢神经损伤后以肢体功能障碍的患者带来了恢复自主生活能力的希望。   这手术是怎么回事?简单点而讲,人不是以正中线为界一分为二吗?那偏瘫了之后要怎么办?就拿健侧的上肢颈神经移位至瘫痪侧的颈神经,让瘫痪的上肢与同侧健康大脑半球相连接,使健侧大脑半球同时控制双侧上肢,促使瘫痪上肢恢复功能。   不对呀,不是说好了一边大脑管一边的运动的,怎么一下子还能越俎代庖,两边都管上了?   因为一侧大脑具有同时控制双侧上肢的潜能。利用外周神经系统神经移位可以解决中枢神经系统疾病,就好比强大的诸侯也能够解决掉中央难题一样。   截止到余秋穿越的时候,全国已有不少大型医院神经外科开展此项医学技术。余秋所在的省人医神外科就已经做过三例手术,术后恢复情况不错。因为填补了省内该项技术空白,省电视台还特地到医院来采访了。   林教授奇怪:“这不是好事吗?你为什么看上去不高兴呢?”   余秋快要哭了:“这是人家几代人的心血呀,我又要拿来主义吗?”   林教授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意味深长道:“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福音,我们应该顺应上帝的指引。”   余秋真羡慕林教授啊,为什么如此复杂的事情到了她嘴里头就说当然,根本就不构成困扰的因素。   林教授微微地笑,似乎年轻人的苦恼看在她眼里头属于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折磨。她心平气和地询问自己的学生:“那你打算怎么办?不管涛涛了吗?”   房间里头传来孩子的笑声,他正跟着父亲朗读连环画。最要命的是那个连环画,是余秋的医学小故事,还是何东胜亲手画的呢。   余秋叹了口气,咬了咬下嘴唇:“找人,我得找到顾院士。”   徐大佬不指望了,估计大佬这会儿年岁甚小,强行拔高成神童也没办法上手术台。顾院士不一样,按照年龄推断,现在的顾院士应该已经从医,而且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那就飞跃式发展吧,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反过来前人再踏上后人的基石。   余秋打定了主意,心里头安定许多:“我找原本的主人去。他本来就是从事这方面研究工作的,对这方面也熟悉。我虽然知道手术方法,也看过相关视频,不过要我自己动手做我还是没勇气。”   神经外科的手术有多难?鹌鹑蛋放在一掌外,经过直径1.5cm的管状空间,内镜下进行不透水缝合,这还是模拟颅底重建的基本功。没错,什么叫做不透水?就是蛋膜缝好,蛋汁不要渗透出来。   余秋觉得自己不要逞这个强比较好,术业有专攻,还是让大佬积极成长吧。   她跟林教授一块儿回病房去,说了基本情况,方法不是没有,但是刚刚有理念提出来,还要进行动物学试验,得在动物身上练熟了练透了,才好在人身上动手。不然贸贸然给人开刀的话,危险太大了。   虽然余秋一再强调动物学实验一定要持续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应用到人身上。可夫妻俩还是高兴的不得了,因为这是第一次有医生跟他们讲孩子有可能恢复到自己用勺子吃饭,自己系扣子自己穿鞋。他们是不指望孩子当解放军的,只要小孩有自理能力就好。   毕竟做父母的总归会老去,他们不可能一辈子照顾这个孩子。   既然现在没办法开刀,那小孩也没必要在这儿住院。   余秋领着人安排地方睡觉。   来都来了,难得上一趟海南岛,先在岛上逛逛,就当是旅游了,等有船的时候再回去。她再安排一下,看能不能联系上做这方面研究的专家,到时候再让专家看看孩子。   余秋带着他们去民兵居住的箱房。远远的看过去,屋顶上绿油油一片,芹菜香菜油菜空心菜大蒜小葱应有尽有。那缠藤金银花跟爬山虎已经顺着绳子往上蔓延,似乎很快就长出一墙竖着的草原。   涛涛被母亲抱在怀里,好奇地看着周围的环境。他瞧见屋顶上的菜园时,惊讶地喊了一声:“空中花园!”   爸爸给他讲的故事里头,就有空中花园。   旁边一群小孩放了学,正三三两两你追我跑。   其中一个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小男孩眼睛发亮,高兴地朝涛涛招手:“你也知道空中花园啊?只可惜我们现在看不到了,花园被毁了。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儿来的?金边还是西贡?下来吧,跟我们一起玩。我们今天要去赶海。”   余秋头大,才五六岁的小家伙赶什么海呀?看小鹅不好吗?纯粹瞎凑热闹。   何东胜领着民兵从海岛边缘巡逻回来,闻声笑道:“可以,只要你们跟在老师旁边,不准随便乱跑。”   涛涛却不好意思。小孩子是很敏锐的,他知道自己跟别的小伙伴不一样,所以会害羞。   那小男孩目光敏锐,一眼就看出了涛涛的古怪之处。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惊讶的意思,反而了然地点点头:“没事,你生病了是不是?没关系的,我爸爸是很厉害的医生。我带你去找我爸爸,他一定能够治好你的病。”   余秋在心里头苦笑,年轻人,不要这么小就坑爹啊。天底下哪个大夫敢保证自己能够治好别人的病。   小家伙却骄傲地听起胸膛:“我爸爸是最厉害的医生,就连公产党都请我爸爸出去做事呢。要是一般人,他们才不会理。”   何东胜被这小家伙逗乐了,煞有介事地强调:“不错,你爸爸肯定是顶厉害的人。”   余秋也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把他的脑袋:“你爸爸是谁呀?说说看,说不定阿姨认识他呢。”   小孩子倒不怕生:“我爸爸是郭博士,大名鼎鼎的郭博士。你肯定认识的吧?”   余秋忍俊不禁,她勉强做出认真的表情:“啊,原来是郭博士,久仰大名,认识认识。”   小东西高兴起来,过来牵涛涛的手。涛涛右手伸不开没关系,左手能动啊。既然左手能动,那就是他走路慢吞吞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大家都走慢点儿就是了,又不是非要急着赶时间。   这小家伙像是孩子头,其他的小孩子们虽然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却没有谁发出嘲笑。大家都觉得惊异极了,原来人还可以这样啊。   小郭同学很有地主的派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跟新伙伴介绍:“你不要看着你好像没有大城市热闹繁华,可是我爸爸说了,这里是好地方。你看这儿所有的人都做事,才不会一天到晚打牌,吵都吵死了。   我妈妈让阿香姐姐也去托儿所了,说我已经长大了开始上学了,不需要阿香姐姐专门照顾我。阿香姐姐在托儿所可以照顾更多的小弟弟小妹妹。还有啊,只要你们家不想着剥削,老想着占别人便宜,你们就会觉得这儿特别好。我在这里学了好多东西呢,以前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余秋惊讶地抬起了眉毛,她完全没想到岛上的统战工作居然做得如此成功。郭博士家的小家伙看样子很快就能戴上红领巾了,还是个宣传小能手啊。   何东胜得意的朝她挑眉毛。那当然了,抓教育是最根本的。一个儿童一个妇女,最容易感受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因为人的天性都追求美好的东西呀。   涛涛的父亲赶紧跟着这群小孩走,生怕他们去赶海有危险。   他的母亲则有些犹豫,他们不是应该先去落脚的地方吗?   余秋朝她挥挥手:“没事,我给你们安排的地方就离郭博士家不远。回头你们先上郭博士家,我到时候过去找你们。”   大人讲话的时候,小孩子已经欢欢喜喜的开始往海边去。涛涛的母亲也顾不上犹豫,赶紧抬脚追上。   此时彩霞满天,那金黄的色泽映衬着碧蓝的大海,颜色浓烈的简直散不开。   何东胜拖着余秋的手,慢慢行走在海岛上。   两人行到岔路口的时候,抬眼瞧见前头一个身上穿着土蓝布褂子跟肥黑裤子的女子叫另外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拦住了。   土蓝布褂子看上去颇为无奈:“哎呀,你不要找我。你跟我讲没用的。当时你儿子说了什么,大家伙儿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这个时候非得让听到的人改口,你这不是诚心为难人吗?我先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这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你别走啊。”那穿旗袍的女人一双白嫩的手抓住了对方,“马上天都要黑了,你还急着出去做什么呀?你就陪我说说话吧,我的心里头苦得不得了,我的命好苦,就是拍成电影,都没有我这样苦的。”   余秋忍不住,扑哧捂住了嘴,赶紧扭过头去。这个人穿着旗袍讲这话,让她想到了一部民国时期的老电影《太太万岁》。   那里头的交际花也是这样的,无论要勾搭哪个有妇之夫都说,我的命太苦了,要是拍成电影,谁看了都会哭的。   一般这个时候,男人就会尤其的怜香惜玉。   那穿旗袍的女人却没空往这边看一眼,她只眼巴巴地瞅着蓝布褂子。   粗布褂子却眉头微蹙:“怎么不忙?现在天还没黑呢,赶紧过去再种上一回稻种,等过四五个月,就有新粮打上来了。阿香已经过去了,我也该走了,你就不要再抓着我不放。”   穿旗袍的女人气得直跺脚:“你还怕没有米给你家吃吗?你家郭博士已经给公产党做事了,养活你们一家人绰绰有余。你就不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粗布褂子却满脸严肃:“我不跟你争这个,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也是成年人,为什么要靠丈夫养活?我有手有脚,现在又有工可以做,我为什么不做事?我劝你也走出家门,好好做做事,不要钻牛角尖。没有意义的,书俊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所有人都痛心疾首,但是我们不可能因为惋惜,就信口雌黄。”   “怎么能是信口雌黄呢?”阮书俊的母亲声音拔高了8度,“明明他是被陷害的。书俊的性子你们最了解,耳根子软,心更软,最受不得姑娘三两句话的哄骗。为着这个他吃了多少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郭博士的妻子表情无奈:“前面的事情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跟舞小姐混的,我上哪儿知道去?我只知道一件事,他蒙骗了人家护士,害得人家一个年轻姑娘落到这个地步。”   阮太太不同意,这分明是对他儿子的诬陷。那个护士才罪该万死呢,居然这么害她儿子。都给她儿子打毒针了,怎么不是陷害?   郭博士的妻子试图跟同乡讲道理:“是书俊欺骗了她,书俊说会娶她,她才上当受骗的。我真羞愧,书俊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阮太太却固执己见:“你们不要受蒙蔽了,明明是那个护士看上了我们家的钱财,想要敲诈勒索,所以才害的书俊。这些穷鬼坏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脏事都能做出来。”   郭夫人不想跟她再争执,只抓住一个关键点:“你儿子承认的,是他自己讲,要那个护士给他拿马飞针。这是所有人都听到的事情,没办法否认。”   “唉呀,他当时脑袋是糊涂的。”阮太太焦急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打了毒针,脑袋怎么能清白?那个时候他讲的话都不作数的。我求求你,你就帮帮我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书俊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头那一群姨太太全是吸血鬼,恨不得吸干了我们老爷才心满意足。”   路口长了棵棕榈树,已经枝繁叶茂。余秋跟何东胜走到路旁,本来指望前头的两个人直接擦过去。直觉告诉他们,阮太太肯定不喜欢跟他们撞面。结果因为阮太太拽着,这两人居然都没走。   她俩不走,余秋与何东胜也不好过去。   余秋还真是想鼓掌。那句话说的没错,一般小畜牲的后面都躲着个老畜牲。子不教父之过,具有通俗意义。   阮太太不知道是肆无忌惮,还是觉得左右没人,居然直接暗示郭夫人:“人的耳朵也会听岔的。我家已经在找律师了,既然要断罪,那也得让我们说句公道话呀。我儿子虽然做了错事,但罪不至死,他也是受害者。你先生肯定能帮忙证明,当时我儿子晕晕乎乎的,说的话一句都不算数。”   余秋在棕榈树后头都忍不住冷笑了。不错很好应该的,他的确有权找律师。毕竟除了法院之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判一个人死罪。既然要革新,那一切就从海南岛开始吧。   1959年司法部被撤销后,全国的律师工作机构作为资本主义的象征,跟着被撤销。恢复法治,迫在眉睫,律师的正常工作开展也应该起来了。   何东胜拍手鼓掌,直接从棕榈树后头走出去,朝着前头两位女士点头:“可以请律师,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阻拦。法官也会依法办事,绝对不会因为是公安机关破的案子就有所偏颇。”   阮太太认出了何东胜,估计自己说的话已经叫对方听到了。她不由得在心里头暗暗叫苦,都怪郭博士的老婆。这对夫妻俩假清高,端着个文人架子又臭又硬,死活不让她进家门,搞得她只好在路上拦人。   结果居然碰上了这群公产党。   呵!以为她没见过世面吗?真相信什么一视同仁的鬼话。搞清楚喽,不就是想搞敲诈吗?指望他们拿钱讨命。这群穷鬼,光会装模作样。   反正落到眼下这一步,光脚不怕穿鞋的,阮太太已经无所畏惧,便毫不客气:“我们当然要请律师。你们讲公产党的政府讲法律讲道理,那我们倒是要看看究竟讲到哪一步?”   要闹大的话,那就彻底闹大了。公产党的政府穷得叮当响,不然为什么要留下他们啊?目的就是一个钱字。她就不相信公产党政府会做绝了。真要搞到那份上,她看谁还敢过来搞投资。哪是做生意呀?分明就是送人头。不就是有点小嗜好嘛,又没花他们的钱,他们急什么?她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嫡子。   何东胜脸上的表情不变:“你当然可以看到,我们人证物证俱全,依法办事。收买证人做伪证也是违法的,希望你清楚。”   郭博士的妻子立刻变了脸色,认真地强调:“解放军同志,你不要误会。我家是绝对不可能做昧良心的事情的。谁不是娘生父母养的。她儿子是人,人家姑娘就不是人吗?被欺骗,做了错事已经很可怜了,现在还要往她头上泼脏水,也太欺负人了吧。我们绝对不会胡说八道的。”   何东胜脸上微微显出了点儿笑意:“这就好,不然因为做伪证蹲大牢,那实在没必要。”   他眼睛看向阮太太,“实不相瞒,除了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证之外,我们还有确凿的物证。我劝你还是不要误入歧途,随意拉人下水。这样既救不了你儿子,还会害了其他人。”   ※※※※※※※※※※※※※※※※※※※※   以下资料来源于网络。认真脸,中国人真的不缺乏想象力与创造力,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20世纪80年代,华山医院顾玉东院士经过对1000多例臂丛损伤患者的总结发现,臂丛五根神经中最中间的颈7神经根单纯切断,不会造成永久损害。基于此,他首创了健侧颈7神经移位治疗臂丛神经损伤。这一成果曾获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现已在全世界广泛应用。   顾玉东团队同时发现,病人恢复的机制与过程十分值得探究:病人受损的手,在手术完成不久的一段时间里,他需要原本健康的手做动作,受损的手才能够一起运动。也就是说,病人瘫痪手的恢复有一个共同运动的过程。基本三到五年后,受损的手可以实现独立运动。   徐文东跟随顾玉东院士,并在华山医院开启了自己的手外科工作细心的徐文东发现了另一个“小问题”:这些病人,当你触摸他单侧手的时候,会产生双侧手都在被触摸的感觉。徐文东说:“这说明,即使过了三到五年,他的感觉还是没有分离。”   基于这一细微的临床发现,徐文东敏锐地推断,这一现象有可能与大脑功能的变化有关。于是,从2001年起,徐文东带领团队开始了跨界攻坚,进入了一个在国际上全新的研究领域——周围神经移位和脑功能的关系研究。   如果说,健侧颈7神经移位手术用于臂丛损伤是给病人“换了臂丛神经”,那么,用于中枢损伤后的上肢偏瘫则相当于是给病人的瘫痪手“换了大脑”。   从临床发现问题,到实验室研究它的机制,再反过来,通过机制再回到临床,以提升临床。对于徐文东来说,创新是一个“慢过程”,要从少量谨慎地开始: 2008年,徐文东团队在前期大量的动物实验的基础上,并获得伦理委员会的批准,对一侧大脑损伤进入平台期的患者开展了该项新技术的临床应用。从2008年-2018年,从不到10岁的脑瘫患儿,到68岁的中风老人,经过治疗,重新拥有了一双灵巧的手。   徐文东团队总结出了周围神经移位术后大脑感觉、运动中枢的脑重塑规律,并得出一个重要结论:成年人类大脑可以实现一侧半球同时控制两侧上肢。这一新发现更新了原来臂丛损伤修复的理论体系,形成了从“大脑”到“靶器官”新的更完整的理论体系。基于这一理论体系,团队创新了良性脑重塑的多组神经移位手术方式、经颅磁刺激调整皮层兴奋性促进神经移位术后恢复困难的原有沉寂运动功能区再激活、中枢-周围联合磁电刺激方法改善中枢的不良脑重塑,并通过上述方法的联合应用,最终实现了瘫痪手功能的重建。这一臂丛损伤修复诊治新理论,被国际权威教科书收录。国际权威期刊Neurosurgery多次特邀专家发表述评:“这是重要的工作,作者值得称赞”,“为严重损伤的患者提供了非常有希望的方案”。   在2017年8月3日,《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接受了这项来自中国的原创研究——“健侧颈7移位术治疗中枢性偏瘫的Ⅱ期临床原创研究”投稿,2017年12月22日在线发表,2018年1月4日正式发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以严谨著称,杂志社随文配发社论给予高度评价:“创造性地利用外周神经系统神经移位解决中枢神经系统疾病,代表了一种全新的思路,同时为深入洞悉神经解剖和神经生理提供了机会”。2019年1月,文章入选《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官网公布的12篇2018年最受瞩目文章之列。感谢在2019-12-26 07:29:00~2019-12-26 20:4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背多分 15瓶;半小小 10瓶;懵圈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们都想做结扎(捉虫)   阮太太以一种母兽的执着, 在外头奔波行走。   光是找律师的事情,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她原本想从香港延请大律师, 但不幸的是,香港的律师并不熟悉大陆的法律。所以一番周折下来,功成名就的大律师决心爱惜羽毛, 不轻易趟这趟浑水。免得到时候丢了面子是小事,没了性命是大事。   红色中国在大部分人眼中是与法律无关的, 因为法治意味着资本主义的迫害。行政命令代替了法律的意义, 所有规则的执行带有强大的弹性。   阮太太被迫退而求其次, 开始在岛上寻找律师。   悲惨的是, 即便她带着嫌弃的心想同大陆律师合作,现在大陆根本就没有从事专业律师工作的人。司法部之前都已经撤销那么多年了, 律师作为资本主义的象征, 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所以即便有法律工作者也没办法,阮太太短时间内找到他们也没有门路。   余秋甚至怀疑,就算有先前从事相关工作的人此刻也绝对不会冒出头来。开玩笑,跟政府打官司,还是帮华侨,这可是涉及到一个政治站位问题。   哪个发疯, 冒这个险?经历过动乱纷争饱受劈斗折磨的人, 最擅长的就是远离可能会将自己拉入漩涡的纷争。   这是生存与死亡中锻炼出来的直觉,就像上过战场的老兵对于危险无比敏锐一般。   两条路都受到了阻拦, 阮太太改变思路, 决定就在华侨人群当中寻找。一同撤上海南岛的人群结构极为复杂, 几乎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自然不缺乏颇有成就的律师。   大家同根同源,今天她儿子的遭遇就是明天众人将要面临的未来。假如这个时候他们不团结一致的话,他们就成了被拔掉牙齿跟爪子的老虎,由着公产党政府为所欲为。   今天公产党可以找到这个理由来整治人,明天他们就能够寻找另外一个借口找出问题来。反正规则掌握在他们手里头,他们想怎么盘剥就怎么盘剥。   不晓得是阮太太开出的酬劳实在令人满意还是她的话确实引起了法律工作者的警觉,反正在忙碌了个把月之后,终于有人愿意接手阮书俊的辩护工作。   那位律师过来办手续的时候,颇为认真地同特地前来接待的廖组长强调:“我没有挑战贵政府权威的意思,但我想说天赋人权,不管是在什么国家地区在任何时代,犯罪嫌疑人都有权替自己辩护。即便是腐朽落后的封建王朝,统治者也不应当剥夺人说话的权利。”   廖组长笑容可掬:“当然,我们欢迎法律工作者加入到我们的法制建设工作中来。时代在发展各行各业都需要规范化起来,法律是根本,自然一切要依法办事。”   老廖同志的确没有利用行政权力故意刁难阮家延请的律师,相反的无论是检察院还是公安局都客客气气的,相当配合律师的工作。   因为这个,阮太太愈发笃定公产党的政府就是想玩滑头,想要趁机从他们家敲出一大笔钱。所以现在才释放出和气好讲话的讯号,暗示他们家赶紧掏钱解决问题。   这种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策略,天底下的当权者都是一个德性。当官的装模作样,又当又立,明明是靠着他们这些生意人,吃香的喝辣的,却偏偏要装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德行,可真叫人作呕。   然而恶心归恶心,不屑归不屑,为着唯一的宝贝疙瘩蛋,阮太太还是得强忍下个人情绪,硬着头皮找上门去。金条还是美金,只要对方开个价,她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她儿子就是西毒而已,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没必要搞得这么喊打喊杀的。坐牢可以,打鞭子就不必了,她儿子身体不好,有心脏病,不可以打鞭子的。等坐上一段时间的牢,她儿子再出来治病就行了。   阮太太想的倒是挺好,可惜廖组长没有给她发挥的机会,直接客客气气将人请了出来。出门的时候,阮太太才回过神,感觉自己犯蠢,这种事情怎么能够摆在台面上说就应该悄悄地把东西送过去呀。   她又回去忙碌一番,四下筹措金条与美金。为着这个,她连自己压箱底的首饰都拿出来了。   她倒是不介意直接送人呢,不过想来想去,感觉公产党土包子未必识货,大概只有真金白银才能入他们的眼。于是她只好咬咬牙,叫人狠狠宰了一口,换了黄鱼跟美钞送过去。   廖组长当然不肯收,但临走的时候阮太太还是想办法丢在了屋子的竹床底下。送礼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一个雅字,不用摊在台面上讲的。   这一番忙碌,春天都跑到了夏天,节气也换了好几个。只不过阮太太却一无所觉,反正海南岛四季如夏,对她而言,日子的差别就在于有儿子跟没儿子。   她胸有成竹地等待开庭,看到审判席上站着的儿子时,她立刻泪流满面。瘦了憔悴了,她的儿子受到了好大的折磨。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这对母子,感觉天底下有种瘦叫做妈觉得你瘦了。天地良心啊,阮书俊被抓住之前是个什么德性?她又不是没看到过。   典型的病秧子,面色青白,双颊凹陷,看上去就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绝对没有《胭脂扣》里头哥哥的风采。   现在站在审判席上的犯罪嫌疑人头发剃短了,脸色红润了,面颊上的肉都长出来了,整张脸也圆了,实在跟瘦扯不上多少关系。   法官宣布庭审开始,双方唇枪舌剑就此展开。   阮书俊的律师辩论的焦点在于证人们听到的话只是只言片语,并不晓得前情究竟发生了什么。况且当时阮书俊已经服用毒榀,神智处于混乱的状态当中,他很有可能在对方的诱导下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从而造成误会。法律不可以进行有罪推断,法律必须得拿出实证证明犯罪嫌疑人的罪行,而不是让犯罪嫌疑人自己想办法洗脱罪行。否则那样的话,所有人都有可能是犯罪嫌疑人,那所有人都有一天会面临着证明自己没犯罪的痛苦。   公诉人倒是没有就此纠缠,只抓住了对方律师强调的,谁都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提出了新的证据。   这一回,他们拿出来的不是人证而是物证,一盘磁带。   杜鹃的舍友业余时间也在积极学习。因为护士的工作极为繁重,为了利用点点滴滴时间好好学习,所以她选择将教材录下来,然后随时播放,这样无论刷牙洗脸还是洗衣服扫地的时候,她都可以耳朵听着教材内容,加强印象。   “那天晚上我本来没有班,但是因为正在喝中药,不好吃海鲜,所以就没有去参加篝火晚会,而是在寝室里头录教材。”   教材录了没几分钟,有人找医院找错地方了,找到了宿舍。她看天色晚了,就直接把人带去医院。   “出门的时候,我碰上了杜鹃,离她不远的地方就是阮书俊。不过当时他们并没有并排走,而是离着大概有几米远。所以我没怎么在意。”   护士去了医院,就没有再回寝室,而是给自己的同事帮忙,当天夜里也留在值班室睡的觉。   第二天早上,她才知道出事了。她心里头害怕,赶紧回宿舍收拾东西,却意外发现当时录音机没关,磁带都录完了。   她将磁带播出来一听,顿时吓得不轻,就交到公安局去了。   磁带内容是什么?磁带忠实地录下了阮书俊与杜鹃进了寝室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大约是为了继续哄骗这个稳定的毒榀来源,阮书俊尤其甜言蜜语,允诺了杜鹃大量的好处,也在磁带里头直言不讳是他需要毒榀,所以杜鹃必须得源源不断地拿来给他用。   法庭上的磁带还没有播放完,阮书俊的母亲就崩溃了,一个劲儿大吼大叫:“是她陷害的,是你们陷害的。”   肯定是陷害,否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居然那个时候刚好在录音。对了,他们这帮穷鬼知道录音机是什么东西吗?他们哪儿来的录音机?   这里头有没有阴谋诡计就不得而知了。谁知道是无巧不成书,还是故意被设计了?这种事情是讲不来的。   有一点很关键,虽然医院几乎各个科室药房手术间都配备了毒麻药品,但是日常工作当中真正接触这些药品的人其实还是很局限的。   比方讲,一般情况下医生就不会直接去药品柜取用这些,而是开医嘱由护士帮忙拿过来。   只要人接触东西,就意味着会有指纹留下。那么明确了大致的范围之后,再进行筛查,锁定大致的犯罪嫌疑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阮太太还在大喊大叫。法官不得不再三警告她不要大声喧哗,否则就将她逐出法庭。   这位执着的母亲可算坚持下来了,当庭宣判的时候她直接软倒在地上。不过她不用太悲伤,因为她很快也将走上法庭。   缺德冒烟的公产党干部居然举报她行贿,直接将他们母子一网打尽。   这些人肯定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是在蓄意陷害。   余秋走出法院的时候,刚好碰上拖拉机从田头运打好的水稻回来。已经是六月天,正是海南夏收的时节。   成片的稻谷金灿灿一片,远处的大海如天空般湛蓝,此处的稻海同金子般灿烂。这才是真正的小黄鱼呀,这是大自然赐予的财富。   余秋行走在稻田边,闻着醉人的稻香,空气中弥漫的全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她走到收割完毕的稻田边时,碰上华侨学校的老师正带着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捡稻穗。郭博士家的小孩神气活现,正在同小伙伴比赛。   他骄傲地宣布,他妈妈正在收割稻子呢。他妈妈是光荣的劳动者,他是小劳动者。   余秋看着孩子,忍不住微笑。   郭博士也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温润。他没有侧头看余秋,直接开问:“如果我要做结扎术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合适。”   余秋转过了头:“随时都可以,你跟同事换好班就行。没什么特别的,这个手术很小,当时就可以下地走路。”   郭博士自然清楚手术过程,只不过他真正想要说的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排大规模的结扎手术时间。最近有不少人向我咨询这件事,刚才还有人同我打听来着。”   余秋的目光落在郭博士脸上,半晌没有说话。隔了许久,她才开口:“我们不搞强迫的,到底做不做结扎,还有到底要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避孕?都是自己做决定。”   郭博士的表情有些狼狈,他下意识目光往后头扫,瞧见华侨联合会的会长时,他立刻喊老人:“周叔,你说那个计划生育的事,小秋大夫正在解答政策呢。”   老会长拄着拐杖走上前,朝余秋客气地点头:“那可太好了,我们现在正等着消息呢。我家子孙有两个孩子的都想做结扎术。”   余秋笑着点头:“可以,这件事情我们一直都有准备。既然有这个意向的话,今天开始就可以去华侨医院登记,我们尽快安排手术。”   郭博士的儿子看到了父亲,在田里头大声喊爸爸。郭博士赶紧同余秋告别,立刻下田去帮忙。   结果却遭到了儿子无情的嘲笑。哪有人穿着皮鞋干活?要跟他一样,穿这种胶底的布鞋。   老会长家里头的重孙子也认出了太爷爷,同样挥舞着手,拼命地呼喊。   老人朝余秋点点头,也拄着拐杖过去了。   二小姐照旧是男装打扮,晃晃悠悠地从田那头过来。为着今天的一场官司,她可是特地飞来看热闹的。   也不能说完全是看热闹吧,毕竟苔弯岛上有不少记者对这场官司极为感兴趣,特地请二小姐帮忙穿针引线,好完成相关采访。   二小姐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相当豪爽地答应了请求,一力促成了此事。   此刻她瞧见田里头的两个不合时宜的大人,忍不住挑高了眉毛:“这倒是有趣,没想到他们也会下田。”   余秋侧过头看着他,脸上微微带笑:“还有更有趣的事情呢,他们过来告诉我,华侨男子自愿过来做结扎术了,希望医院尽快安排。”   二小姐活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往嘴里头塞了个鸡蛋,嘴巴张着合不拢。   半天过后,她发出一阵爆笑,拍手叫好:“有趣,实在太有趣了。”   亏他们想得出来,不可谓不绝妙。这会儿知道得罪公产党政府了,为了表示他们绝无忤逆之心,他们就必须得拿出诚意来。   这个诚意要怎么表达?继续捐钱捐物吗?那要是个什么样的无底洞。再说了,公产党的干部都告人行贿了,这里头的意思还不是很明显吗?人家的根本目的不在钱财,人家需要的是顺服。   那要如何是好,难不成让每个人都写忠字状?可人家会相信他们写的状子吗?人家要的是实际行动。   实际行动是什么?田头的大喇叭里头正播放着中央计划生育政策,中央号召有两个及两个以上的夫妻采取必要的避孕措施,减少人口出生,缓解家庭压力。   其中反复强调的避孕措施就是男子结扎术。那播音员字正腔圆,认真强调男子结扎术并不影响正常夫妻生活,手术简单损伤小,当天做当天就可以回去。   二小姐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公产党都天天在他们耳边喊话了,那如何表达忠心的方法不就是天天在他们耳边响起吗?   余秋摊手满脸无辜,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宣传计划生育政策,原本就是她来海南岛上的主要工作之一。要知道,她这个333干部可是全国计划生育工作领导小组的成员。   前一段时间因为毒榀事件闹的,加上鼠疫造成的恐慌,再后面又陆陆续续通过体检发现了不少性病患者需要治疗,各种事情层出不穷,导致她精力也不够用,只能先顾眼前的事。   现在好不容易一桩桩事情了了,自然就该抓重点工作计划生育了。计划生育才是实现男女平等的有效手段啊,计划生育才真正体现了男女平等啊。   计划生育让人类作为生物传递基因的权利开始掌握在女性手上,这才符合大自然的规律啊。   你看看世界上所有的动物求偶的时候,不都是雄性讨好雌性吗?因为要不要孕育下一代,本来就是由雌性做决定。   只不过千百年来的男权社会通过掌控社会话语权偷换概念,将生育变成了女性的义务,并且成了衡量女性价值的标准。要说厚颜无耻,男权社会无出其右。   他们现在做的工作才是拨乱反正呢,符合大自然发展的规律。   人类不过是自然微不足道的渺小一份子,顺应天时才是根本。   二小姐笑得不行,完全不相信余秋歪打正着。这些公产党做事情可怕的很,做一步算三步。被他们给盯上的人,心甘情愿叫他们牵着鼻子走,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   余秋叹气,这年头说真话是没人相信的了。不过无所谓,只要目标达成就行。在这儿男子做结扎术挺好的,对于他们的家庭而言,应该大大降低了私生子诞生的风险。   二小姐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调侃:“怎么样?男人远比你想象中的要虚弱吧。他们的估计也就是那么一点点,但凡是威胁到他们生存的时候,他们的原则很快就能打破。”   一开始这些人是怎么强烈反对男子结扎术的?打死不做太监。   看样子,只要活得滋润,太监的日子也不错。起码人家觉得挺好。   儒家文化教育出来的男人啊,就是这么的虚弱。满人入关的时候,他们顺应潮流剃头发,却坚持让妻女裹小脚,来表达他们对文化的坚守。   只可惜公产党的政府不号召女同志结扎,否则他们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将妻子跟姨太太统一送上手术台。无论表达忠心还是骨气,他们都会让女人抵在前面。   就好像阮书俊的母亲在外头东奔西跑做坏人,他的父亲却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那么最后闹成现在这样,那也是女人孩子不懂事,与阮家的体面无关。   二小姐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还夸奖起余秋:“此番能够盖棺定论,多亏小秋你魅力无边。”   说着她还朝余秋眨眨眼睛。   结果这个赤脚医生是榆木疙瘩,完全不解风情。   奈何明月照沟渠的二小姐只得没滋没味地说下去:“要不是你魅力无双,人家护士怎么会特地录你编写的教材。要没了录教材这件事,自然也就录不下后面的这些话。”   余秋微笑:“那应该感谢你呀。假如不是你给全体医务人员发收录音机,鼓励大家好好学习,恐怕护士也想不到这件事啊。”   只不过二小姐当初发录音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收音机。在海南这儿,大家是可以收到苔弯的广播电台的。   为了做抵抗,现在海南广播电台一个是开始搞英语教学节目,另外一个就是朗读小说,先从中外名著开始,吸引更多的听众。   二小姐挑高了眉毛,似笑非笑:“看样子我又立了大功一件?”   余秋正色道:“你就不要妄自菲薄了,你的功劳可是大大的,谁都没办法忽视。政府还要给你发表彰呢。”   二小姐摇摇头,十分不在意的模样:“我对表彰没什么兴趣。倘若真的要表扬我的话,不如将你留在海南岛,我们一同搞建设。这样我心旷神怡,就是受到最好的表彰了。”   余秋不解风情到底,直接双手一摊:“那可真抱歉了,我得回去。我是333干部,不能始终留在海南岛上的。”   按照她的工作日程表安排,她明天就得回杨树湾,保持农民本色不动摇,防止被腐朽的资本主义勾引了堕落腐化。   ※※※※※※※※※※※※※※※※※※※※   感谢在2019-12-26 20:43:52~2019-12-27 07:22: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灰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xw 50瓶;cjf 30瓶;嘿木嘿木 20瓶;磨盘柿子 10瓶;陌不是陌陌 5瓶;希茜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电视大学   余秋嘴上说第二天早上走人, 可是这么多人要做结扎术,她作为负责人又怎么能够不安排好工作呢?   中国人一向崇尚多子多福。穷人生多了, 为了让家庭能够活下去,还会淹死孩子。富人不担心这个,家庭好的基本上都是儿孙满堂。   这么一来的话, 从海外回来的华侨成年男子有一大半都符合结扎术的要求。这些人加在一起,足有小几十万。   倘若在全国其他地方, 一般60岁往上的老头儿就没必要再结扎了, 毕竟他们的老伴早绝经了。可偏偏这儿情况不与别处同, 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情况比比皆是。   一群老头儿也不担心马上疯,明明已经有妻儿,偏生还要搞鹤发红颜。仿佛年轻鲜嫩的女孩子能够证明他们的龙虎精神,也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如此一来,医务人员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不过这里头不是没发生有意思的事。   有个西贡来的富商已经年逾古稀, 平常身体算不上太好。偏偏今年年初新讨了个姨太太,正是花儿一样的妙龄。   本来你情我愿倒也相安无事。偏偏这回大家默认必须得结扎了。老头儿无比惧怕手术。即使大家反复交代,手术范围很小, 损伤也微不足道,但仍然没办法消除老人沉重的心理负担。   家属也一再要求余秋他们保证做这个手术,老人的身体绝对万无一失。   这哪儿能保证呢?谁也没办法保证的事啊。   帮忙做登记的护士不明所以, 索性建议实在不行的话不必勉强, 干脆女方上环或者使用避孕套避孕药好了。   结果那年轻的姨太太哭哭啼啼, 立刻引来当家主母一顿骂:“怎么这会儿还想姥爷为了你丢命不成?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姨太太委屈死了:“你们就是看我不顺眼, 成心把我往死里头逼呢。你们都有儿有女当然不在乎。我连个孩子都没有, 到时候姥爷要是撒手人寰,你们肯定就把我赶出家门了。”   护士这下子没办法答应了。虽然她看姨太太不上眼,觉得好端端有手有脚的人凭什么要给人家做小。但凡有点儿志气,有点儿自尊,都知道要自己独立出来养活自己。   现在厂房都已经立起来了,服装厂被单厂鞋子厂食品加工厂都在招工。一般是人,旁人能做的活,她为什么就不能做?   就算不想上流水线工作,那接手工活,学着去养鹅养鸭子不也是出路吗?为什么非得依附男人,而且是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到时候自己生的孩子也叫人看不起,人家骂人不就是说小老婆养的吗?   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护士总不能替这姨太太过日子。现在强行不让她生孩子,那未免也太欺负人了。按照小秋大夫的话来讲,这个就叫做剥夺了人的生育权,不应该的。   护士放下了手里头的笔,认真道:“这个事情你们要好好考虑清楚的。理论上讲一对夫妻两个孩子比较合适。但你们现在是一夫多妻,我们也只能协调着来处理这个事。”   当家主母立刻发话:“我们家已经有十几个儿女了,我们积极响应国家政策。计划生育应该的,少生优生,利国利民,也有利于家庭嘛。”   护士心里头有数,做大老婆的当然不愿意小老婆生孩子。到时候分家产,还多个人出来抢呢。   姨太太哭哭啼啼,一个劲儿抱着老头的胳膊哀哀地喊老爷。   那老头儿面色凝重,显然正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旁边的老妻正兴致勃勃地让重孙女儿给她念公产党的宣传画:“妇女也顶半边天,男女平等,4个现代化需要妇女,妇女需要4个现代化。”   重孙女儿还满脸稚气,大约不知道太奶奶的深意,念得特别认真。她每个字都认识。因为在学校里头,老师教过他们好多次。   现在就连那些小霸王都不敢讲将来收了谁当丫头的话。因为被老师听到了,是要吃瓜落的,会挨批评,手掌心也要打板子。   其实尺子打在手心上痛倒不怎么痛,但是好丢脸的,因为所有人都会羞羞。   小重孙女儿觉得痛快极了,她感觉海南岛比在家里头舒服。那么大,这么多小伙伴,大家可以一块儿玩。   小姑娘每念一个字,太爷爷的脸就白上一分。他惶惶不安,就连旁边娇嫩的姨太太哭泣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   “哭什么哭啊?我还没死呢,急着嚎丧!”老头儿一跺拐杖。   里头传来惊呼声:“来,放松放松,拿葡萄糖过来。”   不一会儿,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扶着个老头子出来。   这两人还安慰家属:“没什么,情绪太紧张了,低血糖,喝了糖水就好了。”   原本就害怕结扎手术的老爷瞧见同龄人的样子,顿时也跟犯了低血糖一样,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他两股战战,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在踏进手术室了。   可是当着公产党的面,他又不好让姨太太进去上节育环。到时候人家肯定要问她生过几个孩子。倘若晓得她还没有生过,没话讲了,公产党政府肯定认定了他家欺负女同志,专门折磨姨太太。   要是上了政府的黑名单,那以后还不晓得要怎么磋磨人呢。   小重孙女儿还在念:“妇女可以走出家庭走向社会,成为工人成为农民成为科学家成为教师成为医生,成为合格的劳动者,用自己的双手建设美好富强的祖国。”   头发雪白的老太太在边上轻声叹气:“哎呀,我是年纪大了,想动弹都动弹不了。我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我肯定要活出个新样子。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上过洋学堂的,本来想要出去当个老师。可惜嫁了人,就再也没办法迈出家门了。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痛哦。我瞧见人家林教授跟我一般的年纪。看看人家做出的成就,再回头瞧瞧我自己,我都羞愧哟。一天到晚就是糟心的事,这么多年就没有一天痛快过。”   老头儿想瞪眼,嫌弃老妻当场不给他面子。结果护士就抬头看了一眼,那老头儿立刻皱着眉头招呼哭哭啼啼的姨太太:“行了,你要跟着我就没孩子。你要想生孩子,那就自己再另嫁吧。”   姨太太正哭得起劲,冷不丁就被撵出家门,顿时惊的打起嗝来。   老太太多伶俐的人啊,趁着对方不能开口的机会,立刻开始发嫁妆:“好啦,你也服侍我们家老爷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吧,把你嫁出去,我们也不苛刻。现在岛上没有现成的大房子跟商铺,我做主,直接给你硬货。不过你年纪轻,我怕你在外头会上当受骗,叫人卷了钱财害了命。我就给你把钱存在银行里,你定期去领生活费。”   姨太太打嗝打得更加厉害了,两只眼睛都往上翻,愣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好拼命地扯老爷的胳膊。   奈何老爷却觉得这主意甚好。他虽然舍不得鲜嫩的姨太太,但更加舍不得自己叫公产党政府盯上啊。这样好,老妻不愧是老妻。太太万岁,关键时候还得靠太太出场。   做老爷的一点头,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定下了姨太太的去处。送她去学门手艺,既然识字那就去学打字,将来也能坐办公室里头上工。省得外面风吹日晒,她细皮嫩肉的吃不住。   至于生活费,每个月50块,不少了。一个大学毕业生现在起薪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数字。   学费家里头一次给她出了。打字学校的食宿她问过了,住宿费一个月两块,一天伙食5毛钱。每个月基本开销还不到20块。剩下的30多块钱够她补贴生活了。除此以外,她从西贡带过来的所有私产,一律都可以拿走。   老爷越听老妻的话,越觉得老妻想问题果然周到。无论吃的住的还是将来的出处,都是考虑的妥妥贴贴。就应该这样,总不好真叫人在外头饿死了,这传出去也不好听。   学门手艺好,学了手艺以后就能自己找个正当营生了。也不枉当初他把人从夜总会里头带出来从良。   老爷太太做了主,就没有姨太太说话的份。她又不是什么合法妻子,攀附的人说撵了她就撵了她。她想拒绝都没办法。   姨太太想找护士给她做主,然而护士已经低下头接着忙自己的事,并不愿掺和别人的家务事。   旁边人窃窃私语,行了,老爷太太已经够仁义的。都做到这一步,还想怎样?年纪轻轻的,难不成把自己熬到人老珠黄,身边又没个孩子傍身才高兴?还以为以后有多少好日子过啊!到时候连个香火都没有,进了阎罗殿也是孤魂野鬼。   这头的姨太太还没有下决心,旁边已经有差不多年纪的小老婆起了心思。   她也不干了,她又没孩子还不让她生孩子,那以后要怎么活?她也要求老爷太太发一笔嫁妆,她要走向社会,独自生活。   旁边的老爷子原本在看戏呢,谁晓得一把火立刻烧到了自己头上。他不愿意,想扯着姨太太回去。   结果旁边的民兵却不允许,政策说的清清楚楚,姨太太想要自己走,家里头不得阻拦,否则就是违法,要蹲大牢的。   做老爷的不愿意,当太太的没意见啊。既然政府做主,姨太太又不想继续在家里头待下去,那她当然要放年轻人自由。   好!要嫁妆是不是?那就按照刚才这位老姐姐给个条件来。他家一样的,每个月50块钱生活费,马上就可以送人上学。   这下子就跟起哄一样,要求离家另讨生活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年轻没生育的姨太太都不想继续熬下去了。谁晓得这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是头。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想办法另寻出路才是真的。   二小姐办的职业培训学校一下子涌进来一批年轻貌美的前姨太太们。瞧得她都目瞪口呆,不晓得她们是中了什么邪。   当听手下愁眉苦脸地汇报了情况之后,二小姐简直要笑疯过去。   她就说嘛,公产党做事,走一步算三步。精打细算的很呢,让他们多掏一分钱做事都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最擅长干的就是一环套一环,让人心甘情愿往里头钻。   是尊重华侨原本的生活习惯呀。从头到尾也没逼着人家,人家自己心甘情愿的,那能怎么办?那自然政府得给人民大众做主,帮忙做好公证,方便人家一拍两散啦!   瞧瞧这公产党的手段,做起事情来总归最后人家都得跟着他们的步伐走。   余秋不知道二小姐居然对她评价如此之高。坦白讲,姨太太们突然间个个都闹离婚走人,也在她的意料之外呀。毕竟人都有惰性,脱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独自谋生,需要极大的勇气。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凡还是个正常人,给人做小就是为了优渥的物质生活。毕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讨人做小,贪的基本是年轻鲜嫩的身子。通往灵魂的捷径是狭窄的荫道啊。   大家一场交易,公平买卖。现在双方条件不合适了,那自然一拍两散,各自欢喜。非要帮他们硬扯什么真爱无敌,无论多大的艰难困苦都要坚持在一起的话。估计人家会像看傻子一样看你,发什么神经?脑壳不好!   这样最好,别搞什么花头了,脚踏实地,好好过日子吧。   跟余秋一块儿上船离开海南岛的还有烈士龚平的两个哥哥跟侄子。   他家原本计划带着情况稳定下来的孩子回新加坡继续自行服药治疗。但是与家中相熟的医生沟通之后,长辈们还是决定由儿媳妇带着孙子继续留在海南岛治疗,这样更加保险一些。   反正新加坡距离海南也不远,家里定期来人看他们就好。   结果一留几个月,最后肉眼几乎已经不太能看出来血管瘤的小孩是跟着母亲回家了。来岛上看望第3代的龚平的两个哥哥却不急着回国了,而是带上子侄跟着余秋一块儿去江县,准备祭扫埋在烈士陵园的弟弟。   廖组长听说这消息,一叠声地说好,再三强调应该的。倘若不是海南岛上的事情实在太多,各家工厂陆续开张,哪儿都需要他去协调。大型风力发电场又开工了,他必须得主持工作。廖组长一定会陪同他们一块儿去祭奠烈士。   说完话,背着人,他又一个劲儿的朝余秋使眼色,示意赤脚医生机灵点儿,别忘了自己也是个国家干部呢。   余秋毫不客气地冲他翻白眼,想的倒挺美。她一个人能打几份工啊?大家不一样啊,不要用编制内的标准要求临时工,除非同工同酬。   老廖痛心疾首,深切地觉得余秋同志已经被资本主义给腐蚀掉了,必须得赶紧滚回杨树湾,要用广大贫下中农淳朴炽热的心来荡涤她备受污染的灵魂。   鉴于赤脚医生不靠谱,随时有可能撂挑子,忧国忧民(一心拉投)的廖组长还特地给江县拍了电报,叮嘱刘主任跟大爹他们一定要做好烈士家属的接待安排工作。   余秋更加乐得清闲。她轮船转火车,待到胡将军亲自带队刘主任跟大爹去火车站接了龚家人,她立刻当甩手掌柜,直接坐船回了红星公社。   她之所以来不及先跑一趟杨树湾,是因为红星公社卫生院还有人等着她。   顾医生眼下风华正茂,还不到40岁,正是临床经验逐步积累又精力最充沛的时候。他主攻手外科,几年前已经完成了世界第一例膈神经移植手术,利用患者的膈神经来修复臂丛神经撕脱的疾患。因为效果良好,所以近几年来这个手术方式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已经陆续推广到不少地区。   红星公社卫生院的王大夫听说这个手术方式之后,硬是打申请跑去上海进修学习。   近年来随着交通发展,遭遇车祸的人逐渐增多,臂丛神经损伤的患者也渐渐多了起来。王医生主攻显微外科,却对这种臂丛神经损伤束手无策。听说有好办法,一心一意钻研医术的人怎么愿意放过。   结果没想到顾医生却是非常客气,王大夫找上门的时候,他还表示应该向对方好好学习。因为他们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显微外科做的实在是太精彩了。   两边惺惺相惜,互相称呼老师,正好叫过来采访的记者碰上了,还因此特地给他们做了专题报道,赞扬了医务人员虚心向学共同进步完全不在意对方身份的精神。   有了这一层关系,余秋跟未来的院士搭上话倒是顺理成章了。因为电话线路紧张,长途电话费用昂贵,所以她直接将自己了解的关于颈7神经移位术的所有内容写成了小册子,特地加急快递给顾医生。   让余秋惊喜不已的事,顾医生并不认为她的想法是天方夜谭。因为在长期的临床工作中,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患者的颈7神经断掉后,没有明显的功能障碍。   这件事看上去极为不可思议,与教科书上的说法大相径庭。然而医生虽然是照着书本学习知识,但谁都没办法忽略临床治疗效果。   临床上表现的是a,那即便书本上写的是b,大夫也没办法说a是错误的。   顾医生心里头已经有计划准备好好就这个问题深入研究下去。毕竟虽然膈神经移位手术他已经做得得心应手,也帮助了不少患者。但所有的手术都有限制条件,假如膈神经肋间神经这些都损坏掉了,那就眼睁睁的看着患者瘫痪而无能为力吗?   顾医生不想看到患者失望的眼神,他希望尽可能多做点儿事来帮助遭遇不幸的病人。   余秋的信给了他极大的启发。他本来以为是自己异想天开,没想到居然有人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且这个人还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大夫,在众多医学专科上都提出过叫人瞠目结舌却又疗效显著到可怕的治疗方法。   这种认可,给了顾医生很大的支持,他对自己的想法愈发有信心了。   这一回来红星公社卫生院交流学习,顾医生跟着王大夫见到了余秋,立刻伸出手来:“小秋大夫,你的信我看了很有启发,我觉得你提出的观点是正确的。这个治疗思路一定能够帮助很多病人。”   余秋叫大佬握住手,差点儿当场跪倒。   不是,大佬,这不是我提出的观点,是你跟你的学生,你们一代代人努力奋斗出来的结晶。我一个李鬼,何德何能?除了献上我的膝盖,我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顾医生碰上同行,又是志同道合的人,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我觉得人的神经其实很神奇,我们对它们的了解就是冰山一角,还有很多潜能没有发掘。以前30年代的时候,肺结核还是个绝症,没有利福平也没有链霉素,治疗结核病主要就是依靠手术手段。像肺结核空洞,外科医生把膈神经阻断掉,肺就缩了。肺缩起来,空洞憋了。病就这样治。   我看到的时候就想,这说明膈神经被切掉了,对人体没有太大影响啊。那我把切下来的膈神经用到其他地方去做修补,不就可以帮助控制其他地方的肌肉活动了吗?   要是颈7神经的情况也差不多的话,那就可以好好利用这根神经了。我看了你的信,做了几组动物试验。我认为这个方向是可行的。”   余秋大喜过望,赶紧拼命点头:“那就麻烦你好好努力了,争取早日用在病人身上,帮助更多遭遇不幸的患者能够获得更加舒适的生命体验。”   顾医生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你可以自己做的呀,小秋大夫。”   虽然说现在讲究通力合作,集体成绩。但是一个医生提出新的治疗办法就算没有物质上的奖励,精神上的肯定也能够让人得到大大的满足。   谁不希望在自己的专业上有所成就呢?谁又不愿意自己的名字印在教科书上呢?   余秋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没空,我太忙了。我现在手上一堆事情,实在没有办法静下来踏踏实实地搞研究。”   顾医生十分惋惜:“其实这话说了不太合适,但我觉得你更加适合搞临床工作。以你的天赋与创造力以及刻苦的精神,你一定能够成长为比你老师林教授更有成就的医生。”   余秋苦笑:“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寄希望于你们,尽可能地发展医疗技术。然后我利用我身份的特殊性,大力在全国推广,尽快提升全国的医疗技术水平。”   什么专攻技术,她是不想了。虽然遗憾,但她也是个实用主义者。怎么做对于全国医疗卫生事业发展最有益,他就怎么做。   人各有志,顾医生不好再劝她,只得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钻研。   余秋跟他强调:“你可得加油!我那边还有患者等着你。他越早接受手术越早恢复,后面的康复情况就越好。”   忽悠了大佬,余秋又跑去找陈敏。   因为新生儿科医生实在太少,陈敏在院长找了她谈话之后,决定服从医院安排,开始干新生儿科的工作。   余秋找她是为了婴幼儿血管瘤的事。既然在海南岛上自己已经治疗过龚家的小孙子,那没理由整片大陆上类似的患者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啊。   普萘洛尔已经面世10余年,作为世界级的畅销药,蛮可以好好发挥更多的作用。   她上了楼,还没找到陈敏,就听见值班室里头传来声音:“就这样开电视机,我们现在有两个频道,一个是新闻频道,一个是教育频道。”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哎哟,这才半年功夫吧,电视机真的生产出来了?   她敲房门,陈敏过来开门。瞧见余秋,她都顾不上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直接拉着人过去看电视:“你瞧这个,真的是电视机,里头的人会动。”   这话说起来有点傻,毕竟陈敏又不是没看过电影,大概原理总该是了解的。可是即便她是个城里的姑娘,电视机对她来说也是绝对的稀罕物。   因为这个时代,一般只有达官贵人家里头才可能有电视。普通人连电视机究竟长什么样子恐怕都不清楚。   正在调试电视机的北田武倒是没有嘲笑中国同志,反而认认真真地跟她讲起了电视机的工作原理:“不是有人在里头动,是影像,拍摄下来的影像。”   余秋瞧着这台彩色电视机,屏幕上的影像居然颇为清晰,就连她这个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电视的人一眼看上去,都有种说不出的恍惚感。   她忍不住地叹了口气,下意识的问了个极为俗的问题:“这电视机挺贵的吧?”   彩电呢,估计得有上千块。乖乖,院长舍得不?居然如此大手笔,院长肯定要心痛死了吧。   “不要钱的。”北田武腼腆又羞涩,“这个不要钱,这是我送给大家的,谢谢大家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我跟舅舅商量了,除了卫生院之外,江县每个大队没有能力购买电视机的,我们都会送一台。这样大家就可以跟着电视学习知识了。”   余秋啊了一声,跟着电视学什么知识呀?90后谁没有经历过在家偷偷看电视,为了不被爹妈发现电视机发烫,用冰袋敷电视机的事啊。   北田武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问题,陈敏就急着直叫唤:“快,不要讲话,余教授上课了。”   余秋又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电视机里头的余教授。   妈呀,她得说电视的确会把人拍胖。余教授那么个瘦骨嶙峋的骨头架子,放在电视机里头居然相当上相,瞧着就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看就是文化人。   难怪当初苏家的姑娘一眼就相中了他,甚至不惜与父母决裂,跟着他留在中国大陆呀。   啊,不对,自己好像关注错重点了。重点难道不应该是余教授为什么会出现在电视机里头吗?   陈敏认真地一边抓笔做笔记,一边拨冗回答余秋的问题:“杨树湾招生人数有限,大家也不好个个都跑过去上课。电视台就跟校长他们商量好了,每天都陪他们上课,好放给全省想要学习的同志一块儿看,共同学习。每天晚上播放一次,白天复播一次,大家根据自己的时间调整学习计划。”   北田武在旁边高兴地点头附和:“就是这样的,无论是农业林业家庭养殖业还是集体作业,所有的工副业上头都有技术教学。这样大家就是不千里迢迢跑来学校,也可以学习到有用的知识。”   买不起电视机的人家没关系,他会给各个大队送电视,保证每个大队的人只要想学习,终归会有机会。   余秋听他说的兴高采烈,脑子里头嗡嗡作响。她一个劲儿的琢磨,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电视大学?   还有北田武这家伙表面上看着没有经济头脑,实际上很聪明嘛。   那送出去的彩电难道是白送的?那是现成的广告啊。别的不讲,1000块钱听上去很多,但江县这几年工副业发展好,家家户户手里头还是攒了些钱的。而且现在的人因为没有住房压力,所以在日常生活开销上很舍得花钱。   好吧,这应该是远程教育的一种,具有很强的灵活性,值得好好鼓励。   余秋拍了拍北田武的肩膀,认真地强调:“你抓好质量关,好好搞生产。到时候提供台样品,我看能不能卖去海南岛。”   不是要抓政治教育吗?   知道抓政治教育最好的手段是什么吗?电视啊!在电子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电视内容简直就可以重塑人的三观。寓教于乐是最有效也最不容易被人反感的最好宣传教育方式。   能不能抓住这个思想阵地,很大程度上可以决定人民究竟会偏向哪一边。   ※※※※※※※※※※※※※※※※※※※※   同志们要月底了,营养液千万不要过期呀!   感谢在2019-12-27 07:22:44~2019-12-27 19:0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砂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沙小狗 10瓶;淇淇 5瓶;希茜 2瓶;by、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乱点鸳鸯谱(捉虫)   陈敏盯着电视机, 眼睛眨都不眨,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认真的不得了。连余秋招呼她去吃晚饭,她都一刻不停地强调等一下,她的课还没有听完呢。   余秋看着这姑娘的模样就忍不住叹气。当老师的最希望碰到什么样的学生?当然是像她家小陈一样认真踏实的好学生。瞧瞧这执着的态度, 真是叫上课的人心里头美滋滋,感觉自己太有存在感了。   余秋说这姑娘:“你也太认真了, 废寝忘食。”   陈敏不以为意:“我这算什么呀, 还有大肚子看电视都忘了肚子疼的呢。”   北田武给杨树湾妇幼保健院也捐了电视机。其他地方小孩子哭闹不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装的意义不大。电视机就放在待产活动室里头,宮口还没开到三公针,一般不打无痛分娩的待产室。   这个时间段肚子开始有动静的孕妇们,多半依靠分娩球以及听舒缓的音乐还有呼吸控制法来缓解焦躁的情绪,减轻痛苦感受。   结果电视机一装进去之后, 那天刚好电视台放的全是喜剧电影。有经典的法国片《虎口脱险》, 还有卓别林的经典电影。   待产室里头的几位孕妇刚好疼的不是特别厉害, 眼睛就全盯着看电视了。每次助产士过去给她们听胎心,询问她们宮缩的情况, 她们都感觉自己疼的还好。   亏得助产士作为医务人员从来不敢完全相信大肚子的主观感受, 伸手一摸,那个宮缩叫频繁的。再把人带回产房里头一检查, 天啦, 宮口几乎都开全了, 居然还疼得一般。   明明这个孕妇先前刚开始有不规则宮缩的时候,就觉得吃不消,要不是知道杨树湾妇幼保健院24小时都有医生打无痛分娩,她几乎都没勇气生。   结果几场电影一看,她就忘了肚子疼这回事。   她孩子出生后,家里头的长辈全都开玩笑说孩子小名应该叫电视,要没有电视的话,她才没办法生的这么顺利呢,连无痛分娩都没来得及打。   余秋目瞪口呆,看样子电视机对人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居然都能这样。   她又认真地警告小陈大夫:“都给我悠着点哈,别到时候一直盯着电视看眼睛吃不消。尤其是孕妇本来就应该休息,太疲劳的话对大人孩子都不好。”   “那也比疼得难受强。”陈敏不以为然,“你让她们听音乐,她们要能静下来呀,那太难了。看电视,还简单些。耳朵跟眼睛都用上了,注意力自然就转移了。”   余秋琢磨一下,可能还真是这个道理。   毕竟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习惯慷慨激昂的生活方式。弄个轻音乐什么的对他们来说,可能有些怪怪的,一时半会儿不容易进入状态。   这倒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究竟什么样的音乐疗法最容易帮到孕妇呢?人类有共同点,但同样存在个体差异。   余秋琢磨着应该把这个点记下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专业人士搞相关研究。   陈敏没空看余秋,嘴里头倒是给了个建议:“那你们还不如播小说呢,敌特的那种,特来劲。”   余秋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能太惊险刺激了,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帮助孕妇心情放舒缓下来。我想喜剧类型的可能会比较合适,主要是温馨路线的。”   小陈医生已经没工夫再搭理余秋,人家正在奋发向上,好好学习呢。   余秋看陈敏眼睛还盯着电视机,完全没有同自己一块儿去吃晚饭的意思,只对她叹了口气,表示放弃。   好吧,作为老师她得积极鼓励勤勉好学的小姑娘。   她还是自己先去吃饭吧。   卫生院食堂里头的本院职工已经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打好饭菜带回去吃了。食堂大师傅却忙得热火朝天,因为外卖窗口人潮汹涌啊。   都入了夏,天黑的晚,况且晚风一起,吹跑了烈日炎炎,正是舒爽凉快的时候。红星公社人民的夜生活自然也要丰富多彩些。有下了工特地到街上来逛逛的,也有拿着自家做的吃食小玩意上街卖的。   人流量一大,消费需求自然就相应增加了。看样子老廖那家伙有个观点的确没错,那就是人才是决定性因素。只要有人在,客观政策支持,无论客观自然环境有多糟糕,当地都能够创造出经济奇迹。   余秋也不麻烦师傅,自己特别利落地端了碗面条到旁边去吃。   她刚拿起筷子就瞧见郝红梅从门口进来。红梅姑娘也是抽空关了几分钟供销社的门,赶紧打好晚饭就回去继续站柜台呢。   瞧见余秋,她倒是激动的很,一叠声的招呼余秋跟自己一块儿回供销社。   他们供销社进了一批好东西呢,都是顶顶的时鲜货,拿出去绝对叫人眼前一亮。   余秋跟大师傅打了声招呼,直接端着面条碗跟上郝红梅的步伐。   供销社现在可是鸟枪换炮,又扩大了经营面积与经营范围。没的话讲,不扩大不行,因为这么多衣服起码得有地方挂着摆出来叫顾客看吧。   余秋瞧得眼花缭乱。她从海南岛上回来之后,已经习惯五颜六色转换为蓝黑基调。结果猛的一睁眼睛,又瞧见这么多款式各异,颜色鲜艳的衣服,她可真是回不过神来。刹那间,她甚至有种自己人还在海南岛上的错觉。   郝红梅美滋滋的,伸手指点余秋看:“你瞧瞧,这些好看吧?特别精神。我准备给我表姐家的孩子也买件小夹克,他要过生日呢。”   余秋看着这些款式不走寻常路的衣服,说话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已经开始卖了?都生产了?”   郝红梅点头,满脸理所当然:“对呀,这可是新鲜货,因为咱们红星公社名头大,我们才能进到的呢。”   余秋呲牙咧嘴,原来她临离开海南岛之前,二小姐说要送给她的礼物是这个呀。还说她的礼物可以时刻陪伴在自己身边。   妈呀,何止是陪伴在身边,完全是贴身了。   余秋一想到二小姐曾经勾搭胡二姐的话:“你喜欢什么衣服我就给你做。”,顿时浑身一阵恶寒。   她倒是有点儿担忧:“这衣服会有人买吗?大家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郝红梅倒是无所谓:“有什么好奇怪的?都是衣服呀。你等着,我保准买的人多的很呢。我们这衣服不用布票,绝对抢手。”   她拉开门,拿着粉笔在外头的小黑板上书写:“新到衣服一批,男女老少都有,不用布票。”   看样子票证已经成了大家头上的紧箍咒,一见不用布票,郝红梅跟余秋的面条还没吃几口呢,外头就有顾客上门打听消息,到底是什么样的衣服?   郝红梅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她立刻指点给顾客看:“这些,都是的确良的材料,挺阔阔的,可精神了。”   的确良就是人造布,是涤纶的纺织物,不用从地里头长棉花长麻,听讲是直接从石油里头提炼的。那黑乎乎的石油居然能做出鲜艳的衣服,科学家的确厉害。   听讲二小姐还要搞个石油化纤厂,省得从台湾岛运布过来,实在太麻烦。弄个现成的纺织厂,那就省事多了。   郝红梅噼里啪啦传播小道消息,还忙着给顾客做产品介绍。那顾客盯着里头的衣服看了半晌,最后决定给自家孙女儿买件白衬衫,买条蓝裙子。   “100分呢,考试考了100分。”头发花白的老头儿黝黑的脸上全是笑容,“我们家里头的姑娘也是半边天,将来能跟你们一样,做顶顶有用的人。”   余秋赶紧强调:“你们家姑娘将来肯定比我们更有用,因为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呀。”   开张的第一笔生意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完成了。一套小孩的衣服15块钱,真不算便宜。但因为不用布票,所以顾客也觉得贵点而理所当然。   余秋看着老人高高兴兴地拎着衣服走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咱们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的确提高了啊。买衣服都不心痛呢。”   15块钱啊,她记得小田老师当大队民办教师,每个月的补助好像就5块钱来着。   郝红梅得意洋洋:“那当然,谁不知道我们红星公社发展的好。咱们又有农副业,又有工副业,还有家庭养殖业,家家户户手上都有余钱呢。种庄稼虽然不赚钱,可是有其他的补充啊。”   余秋不由自主地忧心忡忡:“那你说如果都这样的话,大家会不会开始抛荒农田啊。”   因为重工抑农的政策,这个时代的粮食价格是被严格控制的。重点打下的庄稼卖不了多少钱。   郝红梅赶紧跟余秋咬耳朵:“嘿,你不知道吧?现在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包田客了。”   余秋茫然:“什么田客?”   “就是把田包给外地人种。”   供销社四通八达,顾客来自五湖四海,郝红梅又是爱说爱笑的性子,自然消息就灵通。   现在虽然全国都在发展家庭养殖业跟工副业,但并非所有的地方都能发展起来。讲个实在话,种田是千百年积攒下来的老经验,靠天收,按部就班的话,不用动什么脑子。   可搞工副业就不一样了。你要有原材料吧?你要有技术吧?这些东西如果说还能想办法解决,寻求上级政府的技术支持,但产品销路也是个大问题呀。   这个又不存在包产包销的,到时候东西生产出来卖不出去,那也是要亏本钱的。   所以有的大队琢磨来琢磨去,发现各家各户搞搞家庭养殖业就已经是极限,再搞什么工副业,实在是家底子太薄,折腾不起。   可是全国都在想办法搞建设,他们也不能落在后面呀。最简单的道理,人家有新衣服穿,动不动就能吃上鱼肉蛋,想买个什么东西,手上也有余钱。他们不能叫人比下去。   于是大家就开始集思广益,发动群众智慧,看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出路。   出路是现成的,因为古往今来,想挣活钱都是搞出门务工。但是打工的地方不是那么好找,毕竟现在招工的地方有限。   那怎么办?眼睛还得放回田里头。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更重要的是,有的地方因为大力发展工副业,已经抽不出足够的人手搞农业生产了。但同时他们又不能抛荒农田,且不说自己吃饭的问题,就是每年必须得上缴的公余粮都是有指标的,少一分都不可以,拿钱抵消也不行。   一个有需求市场,一个能劳力输出,双方一拍即合,就达成了无声的默契,开始代管田地。   余秋瞪大了眼睛,感觉着把农民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这要是被人抓到了搞文章,那就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呀,脑袋都不晓得怎么掉的。   郝红梅摊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听那个电视上的课,感觉这就叫做资源有效配置。做生意这事儿我觉得也挺难的,不是所有人都合适。”   余秋点点头:“那也行,总比抛荒来的好。”   人的确具有趋利的本能啊,会用脚投票,去选择获利最多的生活工作方式。   所以,为了维持稳定,一定要想办法从土地上获得更高的长期经济效益。否则以后大面积农田抛荒的现象还是会发生的。   又有顾客上门了,郝红梅顾不上余秋,赶紧过去招呼:“嘿,北田武,你要给小豆子买什么呀?”   余秋转过头去看,果然瞧见了张熟悉的脸。北田武手里头抱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态度大方的很:“衣服,我看到外面写卖衣服了。”   他怀里头的孩子伸长了脖子,拼命地指着挂衣服的房间:“新衣服!”   郝红梅立刻笑弯了眼睛:“对,是新衣服,刚刚进的呢,让你们尝尝鲜。”   余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北田武什么时候有小孩了?这家伙不是当初还想着找她做革命伴侣来着吗?   郝红梅拿了套海魂衫给小家伙试穿。   北田武去布帘子后头照应小家伙了,郝红梅立刻批评余秋:“你傻啊,豆子是李秀云家的孩子,你都忘了?”   余秋惊讶,小孩子果然一天一个样,她可真是认不出来这个小豆丁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李秀云家的孩子会跟着北田武呢?   小豆子已经穿好夹克衫,美滋滋地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臭美。爱美是人类的天性,小东西也不例外。   北田武在旁边笑容满面,相当大方地回答余秋的疑惑:“秀云实在太忙了,顾不上去托儿所接孩子,我就给带回去。”   北田武原本人住在工厂里,但是电视厂开工之后因为生意太好,所以不得不实行三班倒制度,以满足订单需求。   这样的环境自然不适合人休息。   作为公社引进的外资力量,北田武得到了公社当家人李秀云的特别照顾。   当初粮管所盖了不少房子,除了分给正式职工之外,还有一些是流动的,用于安排临时工住宿。一个单间,每个月交1块5的租金就好。   现在北田武没地方住,就被安排住这样的宿舍了。   他感谢以李秀云为代表的公社领导对他的关心照顾,一门心思琢磨着要怎么回报人家的深情厚意。   他先是想着等挣了一部分钱之后,赶紧盖好职工楼,也让电视厂的职工们有单独的房子成家立业。现在这些职工年轻,基本上住在家里头,还感受不到强烈的住房压力。但他们以后总要成家立业的呀。   李秀云大力夸奖了北田武,还保证到时候公社一定想办法安排出合适的地皮盖房子。   这下子北田武更加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一直在给真正的革命者添麻烦。于是他决定再做点儿事情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他琢磨来琢磨去,将目光放在了李秀云家的孩子身上。因为母亲工作实在太忙,小豆子基本上都是托儿所最后一个离开的孩子。北田武自告奋勇,每天负责帮忙接送小豆子。反正他们家都住在一块儿,到时候也方便。   余秋竖起大拇指,夸奖北田武的确仁义。   毕竟托儿所虽然名义上可以一直帮忙看孩子,直到家长过来接为止。但人家托儿所的阿姨也有自己的生活呀,总不能没完没了地工作下去。   北田武不好意思起来,一本正经地跟余秋强调:“我还是做的太少了。我越做事越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革命绝对不是喊口号,革命的真谛是促进生产力发展,并且让所有的老百姓都能够真切感受到生产力发展带来的好处。革命不是强制手段,革命是要让所有人都能够认同接受参与,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好的。”   余秋高兴地拍着北田武的肩膀,大力鼓励他:“你应该将自己通过实践得出的结论写成文章投给报社杂志,跟其他人一块儿分享你的思想。这样,你可以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同志。”   北田武拼命点头:“没错,我已经找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志,我一定可以找到更多的人。”   海魂衫也不便宜,一套衣服加在一起12块。北田武却掏钱大方,相当痛快地付了账。   余秋看他衣服已经磨薄了,建议他给自己也买一套新衣服。   北田武却摇摇头,表情认真:“我不需要的,加个补丁还能再穿。我们现在物资还不丰富,要把东西留给更加需要的人。等到我们衣服多了,我一定会买的。”   余秋看他牵着穿了新衣服的小豆子出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搅着已经坨了的面条送进嘴里头,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郝红梅一个劲儿冲她挤眼睛:“哪里是怪怪的呀?分明就是有大问题。你难道没看出来?北田武在追秀云主任唉。”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没开玩笑吧?他俩?”   郝红梅认真地点头:“谁讲开玩笑的。他都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呀。”   虽然她也喜欢小孩子,不过说句实话,假如让她每天都照应小孩,她肯定会烦死了。况且北田武自己工作也很忙啊,他们电视机厂生意这么好,每天都开足马力搞生产。他作为厂长,又要管生产,又要维持销售,还得组织售后服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管个孩子呀。   余秋开始摸下巴,感觉霸总小说里头的确没写错。只要霸总愿意,他们总能为心爱的女人神奇地挤出时间,包括给人当奶爸。   郝红梅在旁边眉飞色舞:“说不定咱们今年就能喝到喜酒呢。到时候你可千万得回来,你可是人家的媒人。北田武是因为你才来中国的。”   余秋可不承认,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人家明明是为了主席而来。   她感觉脑壳疼,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伤。隔了半天,她才呲溜吃面条。   算了,革命者终将会恢复平静,知道要将精力投放在生产生活上。这也是好事一桩。只不过北田武的身体状况有点儿特殊,也不知道李秀英到底是怎么想的。   啊呸,她怎么也这么八卦。人家李秀云跟北田武明明是正常的同事关系。再说了,国家干部跟商人谈恋爱,而且商人还是在国家干部的管辖范围内搞投资的。这之间的关系很复杂的,说不定就违反了纪律。   余秋试探着问郝红梅:“你怎么看这事儿?他俩要在一起的话,会不会有人说他们官商勾结?”   郝红梅满脸茫然:“勾结个什么呀?他俩都是单身,怎么就不能搞对象了?北田武虽然是日本人,但他又不是特务,没规定不许结婚啊。”   她跟燕子姐都觉得北田武看着挺靠谱的,做事认真,又不跟姑娘勾勾搭搭。要是秀云主任跟他成了,肯定是美事一桩。   进门的客人渐渐多了,大家都忙着买款式新艳的漂亮衣服。   燕子姐也吃过晚饭从家里头赶回来了,帮着郝红梅一块儿招呼顾客。他们供销社的效益好,奖金就高,现在大家伙干劲特别足。   余秋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回食堂还碗。   远远的,她就瞧见李伟民正在连笔带画地跟陈敏说话,脸上每一块肌肉都调动了,眉飞色舞。   也不晓得他究竟讲了什么,陈敏被逗得咯咯直笑。   余秋一看这一对年轻人也头大如斗。她家陈敏妹子可得擦亮眼睛,咋就瞧上了李伟民呢?   再说现在明明是6月底,盛夏光年,为什么还要如此春心萌动?   形单影只地小秋大夫悲伤地坐上了回杨树湾的航船。都怪她家田螺小伙儿,一心一意要建设海南岛。否则她现在也可以给别人撒狗粮。   余秋原本想让黄昏地平线如血的凄凉来发酵她心中漫无边际的惆怅。结果航船讲究速度,压根不给她酝酿情绪的时间,直接嗖的一下就把她送到了杨树湾。   她的眼睛从头到尾就跟看走马灯似的,青山绿水都连成一条线了。   船已经靠岸,除了脚踏实地,她也没其他的选择了。   余秋摸摸鼻子,乖乖上岸。大老远的,她就看见小胡书记正追小田老师:“别跑啊,就出个镜而已,又不让你干嘛的。”   小田老师满脸通红,一个劲拿地摆手:“不要,你找其他人去,我不要拍电视。”   余秋奇怪:“干嘛?咱们又不是没拍过电影,你怕什么呀?”   田雨跺脚:“那不一样,不是拍电影拍纪录片,是拍电视,电视剧。”   胡杨在旁边解释:“咱们现在不是有电视机了嘛,电视台总不能天天放旧电影,那跟电影院也没啥区别了。我们琢磨着请电视台过来拍电视剧,也让大家坐在家里头就能看到反映我们生活的电视。”   他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女友,“小田害羞,不肯出镜呢。”   田雨扭捏起来,抱着余秋的胳膊,支支吾吾:“我忙嘛,我事情多,我没空。”   胡杨苦口婆心:“没有多重的戏份,很快就拍好的。”   然而小田老师却死活不同意,她才不要拍电视呢,好奇怪的。   余秋朝胡杨使了个眼色,煞有介事:“那你就大方点嘛,小胡书记,再掏钱多请个演员好了。”   田雨惊讶地抬起头:“这个还要花钱吗?”   “那当然了。”余秋一本正经,“演员也是劳动者,人家拍电视就是劳动。你总不能叫人家干了活,还不拿钱吧?那算什么社会主义?”   胡杨回过神来,跟着唉声叹气,十分无奈的模样:“好吧好吧,我就在账本上看看,从哪儿能挤出钱来?哎呀,今年花钱可多,咱们要盖集体居民楼,咱们还得扩建厂房,要往外头掏好多钱。”   小田老师立刻反对:“翻什么帐本子呀?您忘了主席的教导,要自力更生要自给自足吗?”   民办教师挺起了胸膛,打定了主意,拍,拍就是了,总不能为了几天功夫,就多花一份钱,那也太不划算了。   ※※※※※※※※※※※※※※※※※※※※   感谢在2019-12-27 19:04:23~2019-12-28 09:3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笑ing 319瓶;咸--甘 250瓶;路过的胖圈 100瓶;iycqiycq 98瓶;琥珀小南、金鱼、Sherry313168 70瓶;枫萘子、静 50瓶;luckystar 38瓶;笔记家的、青青梓苏、840amber、琼 30瓶;南风 29瓶;sunj0109 25瓶;春天花会开、郑无恙、白菜酱 20瓶;箐樂 18瓶;半小小、温筱、小依德、屋子里的那个、长月、30178818 10瓶;死宅君 9瓶;淇淇 6瓶;36790768、路希、秋燕呢喃 5瓶;醉喵慢、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3 分期付款买电视   杨树湾要拍电视剧, 自然不可能拍什么青春偶像剧。估计现在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或者更准确点儿讲, 电视剧对于大多数中国老百姓来讲也是个完全陌生的名词。毕竟电视本身就是稀罕物。   现在为了促进文化事业发展,中央下令各地筹建自己的电视台。以省为单位,每个省可以有两个电视台, 一个主要是新闻频道,关注国内外省内外的大事以及民生。另外一个就是教育频道, 主要目的是播放各种科技片,以电视为媒介进行科学文化教育, 推广各种农业工副业新技术。   除了这些以外, 电视台穿插期间播放的就是各种老电影,内容包含了古今中外,也颇为热闹有趣。   然而电视不比电影,人不会天天泡在电影院里头, 从早看到晚。也就是说, 一部电影可以持续比较长的一个档期, 也不会让百姓厌烦。但是电视不一样, 要是打开电视机,老是看相同的内容,大家伙儿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就会产生强烈的审美疲劳。   新筹建的电视台很有紧迫性, 早早便未雨绸缪地安排了评书节目, 请评书界的老先生出山, 讲评四大名著, 还有人直接读小说。   但这引起了广播电台的强烈不满,说评书跟读小说都是广播电台的新节目,电视明明是让人看的,怎么还在听上头下功夫?   观众也表达了不满,感觉电视跟广播没什么区别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拍摄老百姓喜闻乐见的电视剧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任务。   杨树湾主动邀请省电视台下来拍摄乡土电视剧,电视台立刻积极响应,带上人马就过来采风,现场进行创作,很快就完成了7集电视剧本——《我们的农民夜校》。   顾名思义,说的就是杨树湾办农民夜校的事。简单粗暴直白,一点都不拐弯抹角。篇幅也喜闻乐见,7集解决战斗,最大限度地控制了拍摄成本问题。   既然要拍农民夜校,那无论如何都不能绕过小田老师呀。当初要不是小田老师神来之笔,利用放学后的傍晚时分给秀秀李红兵他们补习小学三年级以后的课程,也就没有后面的农民夜校。更加不要提包含了医学院,农学院,工学院等等的综合大学,现在都已经正经招生,过两年大家就能拿到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证了。   跟害羞不好意思出镜的田雨不一样,杨树湾的学生们表现可积极了。尤其是李红兵他们,他们可算是杨树湾的第一波夜校学生。杨树湾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模样,他们也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呢!   李红兵极有表现欲,很愿意上镜扮演学生。可惜时间这把无情的杀猪刀已经小正太硬生生的拔成了青少年,15岁的少年人李红兵已经开始蹿个子啦,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学生。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退位让贤,力挺自己小弟上场。作为兄弟,没有比自家小弟更了解他的人啦。刚好小弟的年纪也合适,绝对能够扮演好他的角色。   然而手捧着剧本的李小弟表情却极为严肃,感觉不是很想接这个角色。太影响他的形象了,他明明勤学好问还拿了三好学生的奖状呢,怎么能够像剧本里头一样,一天天的都不想着学习。   李小弟读完剧本,认真地批评哥哥:“你真不应该,你好过分,居然这么不珍惜学习的机会。”   李红兵傻眼了,两只眼睛都往上翻。嘿,自家小弟造反了,还敢这样跟哥哥讲话。我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还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李红兵的手刚碰上弟弟的脑门子,就被迫迁移了。因为他妈的手拎上了他的耳朵,直接揪出老长。   李家妈妈冷笑:“哟,这回还知道要脸啦!早点干什么去了?早两年你要是能懂事点儿,你骂我少受多少气!小田老师的鞭子都能少坏几根。”   旁边人都发出哄笑,哎呀,红兵小同志当年可是6分工,还一门心思琢磨着讨媳妇呢。   小李同学面红耳赤,气得直跺脚,矢口否认:“没有的事儿,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结果大家更加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将李红兵的黑历史翻了个底朝天。还有人跟着感慨,完蛋了,到时候电视一拍一播放,全国人民都知道小李同学曾经干过什么,以后他要讨媳妇可就艰难了。   外头乱哄哄的闹成一片,导演跟主要演员说了戏,就开始拍摄了。   晚上好,要的就是晚上的时间,农民夜校嘛,这个自然光线正好反映了当时条件的艰苦。   看看,如此艰难的环境,我们的下乡知青一不怨天二不尤人,全心全意想的就是到底能为人民做什么。从手边出发,从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真真正正做到了祖国的园丁,呵护了祖国小树苗的成长。   结果李红兵刚好站在田雨身旁,赵大爹看了一眼,下意识冒了句:“唉呦,这小树苗可是比园丁都高了。”   众人轰然大笑。可不是嘛,小田老师可就比这帮皮猴子大三岁,没少被他们捉弄。   一片欢笑声中,嘴巴合不拢的导演宣布开机,外头开始了紧张的拍摄工作。小田老师抓试图逃课李小弟,结果李小弟蹿上了树,却被毒虫给咬了,手肿成一片。还是小田老师拿从家里头带过来的药膏给他抹的手背。   余秋看着窗户外田雨跟李小弟你追我赶,忍不住笑。她回过头瞧见余教授正抓着台词认真地背诵,顿时想要叹气:“爸,你不要紧张。你的戏份起码得到三个礼拜后呢。”   按照时间顺序,余教授他们要到最后两集才登场。他们是受到了杨树湾农民夜校的感召,希望能够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才主动来杨树湾加入到农民夜校的办学队伍中的。   这当然是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了升华美化,实际上当时他们是走投无路,除了杨树湾,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要他们这些老右哌。   不过艺术这种东西向来是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毕竟在现实背景下,艺术是为了宣传而服务的。想要过审,总要做出牺牲。   余教授对这些倒不在意,他只关心结果。结果就是他们的农民夜校办起来了,让广大劳动者有了继续求学开拓眼界掌握技术的地方。他们现在还办电视大学,跟电视台合作,拍摄课堂,让人们足不出户也能进行学习。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些成绩,那他们当初究竟为何而来,早就不重要了。   余教授一直在读台词,主要是因为不念台词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他没办法张开嘴。   还是余秋先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五角星黄挎包里掏出了一本相册,推到余教授面前:“这是妈妈长眠的地方。”   里头的照片忠实地记录了苏韵离家前的闺房以及长眠的坟墓,大片的油棕园,还有远远的萤火虫海。因为怕打扰萤火虫,他们当时是上了岸才拍的,隔得太远,模模糊糊的,就一圈光晕。   这些构成的苏韵人生的半数时光,好像她一直都在柔佛州,不过是出门旅了趟游,然后又回家长留在父母身旁。   余远航抓着相册,贪婪地看着一张张照片,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眼珠子似乎都不会转动了。   过了许久,泪水才凝结成珠,潸然而下。   余秋没有开口,也没有做任何打扰的动作。她沉默地退到了一边,任凭老人沉浸在自己的时光当中。那是他与妻子的秘密时光,不需要任何人进入。   窗外的光线渐渐发生偏转,最后一道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暮色笼罩大地,夜风习习。难得的周末惬意时光,只有外头的摄制组还在忙碌不休。   晚上怎么了?晚上接着拍夜戏呀。充分利用自然环境,可以减少好多拍摄经费呢。   余秋看着余教授还呆呆地盯着相册,其实屋子里没开灯,这种光线条件,他什么都看不到。   她叹了口气,安慰这个不幸的鳏夫:“家里头一切都还好,就是外婆老年痴呆,已经记不清事情了,老把我当成母亲,还将何东胜当做你。她很喜欢何东胜。可想而知,当初她并不反对你跟母亲结婚。”   余教授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我对不起阿韵,我也对不起妈妈。我当初答应她会好好照顾阿韵的。……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余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可怜的余教授。因为个人在时代命运洪流面前是那么的渺小,根本无力反抗。   他做错了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曾做错。如果非要怪的话,恐怕只好怪老天爷不长眼,叫好人不长命。   余秋静静地等待余教授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轻声安慰老人:“其实外公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恨了。他眼下的烦心事也不少。”   比起早就清楚已经死了的女儿,其实时刻都可能酿成灾祸的小孙子更加牵动苏老爷子的心。虽然嘴上不提,可是他默许苏家舅妈常常给她写信询问儿子的状况,就能说明苏老爷子也是关心苏嘉恒的。   “二表哥在柬埔寨打了好几年的仗,现在被我忽悠去东北搞建设了。”   余秋苦笑,“比起死人,活人更加值得关注。”   说来真讽刺,倘若没有苏嘉恒叫老爷子忧心不已,说不定老人还要沉浸在女儿的死亡中久久无力自拔。   人的感情,跟人的身体一样,都是复杂莫名。   余教授苦笑:“那也好,他年纪大了,实在不应该太伤心的。”   余秋安慰他:“你也不用太难过,以后总有机会去见你爱人的。”   说起来冷酷,但这世间的结果往往是看谁活的时间更久。人死了,即便不愿意,也没办法阻止活着的女婿去祭扫女儿的坟墓。   余教授却摇摇头,表情凄凉:“她在这儿,她一直在我心里。”   这两年不是没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开始新生活。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因为他心中始终都有妻子。   旁人讲找个人照顾他的生活。他没办法接受。这又不是找保姆,光是为了有人照顾自己就再娶个老婆,既委屈了自己,也侮辱了人家。这是让人家给他免费当保姆啊。   他只满眼期待地看着余秋:“这本相册能留给我吗?”   他身边已经没有一张妻子的照片。妻子的所有影像早就在抄家的时候便被毁得一干二净。   余秋点头:“本来就是给你的。”   只可惜当初老爷子过于生气,家里头很多苏韵的旧物被丢掉了,否则还能拿点儿东西过来给余教授做纪念。   然而余教授却摇摇头:“我不配,有这个,我就心满意足了。”   教室外头传来胡二姐快要哭的声音:“我不要,我没有,我不演。”   胡杨在边上安慰姐姐:“又不是开劈斗会,就是演戏而已。客观存在的事情,干嘛要回避呢?本来就有逃岗嘛,大海上飘着尸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可是电视剧,反映我们日常生活的电视,总不能胡编乱造,搞假大空那一套。”   胡二姐委屈的直跺脚,感觉自己这个弟弟实在太坏了:“那你怎么不从我身上发掘闪光点啊?我还帮助腊梅呢。现在腊梅工作都上手了,我还带着她一块儿去上课呢。我都圆满完成小秋大夫交给我的任务了。你不表彰我也就算了,你还专门抓着我不放。我又没有逃岗。”   胡杨半点儿没有放过他姐姐的意思:“可你当时想去苔弯是真的呀,我可听到了。”   胡二姐这会儿跺脚跺得更厉害了:“什么鬼东西呀?要我去我都不去了。”   胡杨奇怪:“你不是说要带妈妈去看日月潭来着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吊死,抽大烟,会吊死的!”胡二姐眼睛瞪得老大,“你这个都不知道吗?”   海南岛上的新闻,大陆地区虽然没有像苔弯香岗那边一样大肆宣传,但也不曾刻意回避。报纸上面有豆腐块大小的报道,说到了那边有人勾结医院的护士,偷盗毒麻药品的事。   为着这个,杨树湾妇幼保健院还特地做了相关知识培训,强化毒麻药品管理制度,防止破坏分子趁机使坏。   胡二姐看的新闻,又收到跟自己一块儿下放去海南岛知青的信,顿时吓得一整夜都没睡踏实。   杜鹃她认识呀,他们下放知青日常生活单调,为了排遣无聊,经常一块儿搞文艺活动。她跟杜鹃还一起跳过《红灯记》呢。大家在一块儿偷木薯烤着吃的时候,就曾经谈过,大海那一边肯定不这样,不至于连顿饭都吃不饱。   她知道杜鹃肯定也想去另一个地方,能够吃饱肚子穿上漂亮衣服的地方。这不稀奇,好多人都有这个理想。要不是从海南岛游去苔弯太艰难,说不定他们都跟广东那边一样直接下海了。   但胡二姐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却怎么也没想到杜鹃居然会付诸实际行动。她竟然为了去香岗,直接帮华侨偷马飞杜冷叮,这是贩毒啊,真的会被吊死。   实际上,她跟那个欺骗她的男人也的确都被吊死了。   她觉得杜鹃真傻,居然会往枪口上撞。想想也知道啊,眼下是立威的关键。政府都已经宣布严厉打击毒品犯罪了,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仅是在挑战法律,更是在挑战政府的权威。   这个时候,政府只可能从严,绝对不会网开一面的。   杜鹃这个傻子,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胡二姐看着朋友的信,又瞧着报纸上的新闻,顿时心慌手抖,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   梦里头,她也叫人给盯上了。人家哄骗她,说要带她去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想做什么新衣服,立刻就有人捧着布料送上门,来给她量体裁衣。   她本来笑得很开心,结果那做好的新衣服莫名其妙勒住了她的脖子,越勒越紧,她到后面都喘不过气来,就这样被衣服给活活勒死了。   胡二姐吓醒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摸领口,才发现自己睡觉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将充当睡衣的旧衬衫最顶上的纽扣也扣了起来,难怪勒得吃不消。   即使发现了罪魁祸首,胡二姐也没能安下心来。她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幸亏早早离开了海南岛。不然的话,就凭她将军姑娘的身份,就肯定会有人盯上她,朝她下手。   听说这些人可坏了,他们会偷偷下毒药,让旁人不知情的时候就染上瘾。等人有了瘾头,就控制不了自己了,只能由着他们为所欲为。   那些人肯定以为她是将军家的姑娘,旁人不敢轻易抓她。就是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胡二姐自己心里头却清楚的很,她爹绝对大义灭亲。还包庇她呢?到时候就算她畏罪自杀,她爹都会把她拖出来鞭尸。   一想到那个惨烈的场景,胡二姐就吓得连回笼觉都不敢睡了。赶紧跑去医院洗了两大盆床单,才感觉自己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胸腔子。   胡杨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二姐实在入错了行,也许出去跟着学习当个编剧更加有前途。   胡二姐可不乐意听这话,她直接一扭头:“我才不呢,我要当妇产科大夫的。你甭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是站在韩朝英那边的,觉得我肯定比不过她。休想!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   胡杨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二姐。因为他姐的脑回路似乎的确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胡二姐可不理会弟弟的腹诽,直接甩着辫子美滋滋地去找余秋了。她可有好东西叫余秋看。她人留在杨树湾,做了很多事情呢。   余教授借口要留在剧组熟悉人物,没有跟两个姑娘一块儿动手。胡二姐也不硬拽着,反正她主要目的是在余秋面前显摆。   她拖着余秋的手出了教室,直接要回家。   胡杨急得赶紧拦住她:“你别跑啊,这又没什么的。一部戏肯定要有正面角色跟反面角色。你看赵二哥他们其实从来没有反对过办农民夜校,赵大爹一直是积极支持的。现在为了戏剧冲突,不也当反面角色了吗?”   在电视里头,赵大爹一家担心他们办农民夜校培养出一堆医生护士,会影响宝珍进步。医生护士多了,那想去卫生院当个正式的医生就难了。所以赵家人不乐意,一直想办法使绊子来着。这部分戏还是他们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因为这么表现比较有趣,能够让电视更加吸引人。   毕竟按照村里人的说法,他们杨树湾,不与别处同。像他们杨树湾这样齐心协力办学,没人出来捣乱的地方,放眼全中国,都找不出来几个。   电视剧要有普遍性,要适应观众的审美情趣。所以反面角色也得添加进去。   胡二姐可管不了这许多,她直接头发一甩,怼上弟弟:“我管你怎么艺术创作呢。随便你们怎么拍,反正我是坚决不会演的。我压根就没做的事,别想扣在我头上。”   反正现在她坚决不承认,她想过要去苔弯跟香岗,太可怕了。那两个地方,她现在想想都小腿肚子直打哆嗦。   余秋哭笑不得:“你也不用这样。这两个地方也有自己的长处,我们要取长补短,见贤而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不用刻意丑化的。”   胡二姐瞪眼:“那还要我丑化?明明就是他们自己做了丑事。”   现在海南岛在她眼里头就是个巨大的漩涡,哦不,是那个所谓的黑洞,张开獠牙的血盆大口,一口就能把人吞下去。   余秋叹气:“没那么可怕。海南岛现在很不错的,等进屋我给你看照片,保准你看的目瞪口呆。”   真不是她吹的,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集装箱屋群已经有模有样。居民区自成风景,道路每天都有人打扫,看着就清爽干净。绿树茵茵,芳草鲜美,大片的蔬菜底下鱼虾穿梭其间,冒出一个个小泡泡。   最重要的是工厂开工了呀,岛上的劳动力多多少少或满意或不满意都找到了自己谋生的出路。还有一季稻谷的收割给了大家丰收的喜悦,也给了大家继续生活的希望。   毕竟无论在城市当中生活多久,人类总是热爱土地亲近自然的。瞧见丰收的美景,所有人都欢欣鼓舞,感觉付出的劳动没有白费。   胡二姐却不接受余秋的蛊惑,无论如何她都不打算上海南岛了,她就觉得杨树湾水土养人,她就留在杨树湾了。   余秋直接冷笑:“谁让你去海南岛了?现在能上岛的都是熟手,去了就能干活的。你现在才开始学医呢,你要去我还不敢让你去。回头我把韩朝英派过去。海南岛上也要建医学生殖中心,林教授正在那边主持工作呢。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忙不过来,我得让熟练手过去支援工作。”   说着她还看了眼胡二姐,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在无声地感慨,像你这样的就算了吧,别去了净给人添麻烦。   胡二姐跺脚:“你别来这一套,我不吃激将法。”   余秋莫名其妙:“我激将你干嘛?你去了又派不上什么用场。腊梅呢?我倒是想让腊梅过去,听说那姑娘做事特别稳重。”   最重要的一点是,海南岛上没有人认识腊梅。也许在陌生的地方,她能够放开沉重的心理负担,真正意义上开始新生活。   在这里,也许他们的关心对她来讲也是无声的压力。   这下子胡二姐彻底不乐意了。韩朝英也就算了,韩朝英比她早学医,她要承认客观现实造成的差距。可是为什么连腊梅都能压她一头啊?她坚决不答应。   余秋却不理会上蹦下跳的胡二姐,只抬脚往家里头走。   还没到家门口,她就听见屋里头传来二丫的笑声:“孙悟空打他!”   余秋伸进脑袋一看,嘿,原来是一群小家伙排排队看电视呢。   秀华跟胡奶奶在边上一边就着灯光做手工活,一边笑着同余秋打招呼:“你回来啦?家里头的电视她舅舅跟着上课呢,他们几个就过来看动画片。”   动画片对于小东西们的吸引力是无穷的。就连斯斯文文的大丫都看得满脸幸福。   更别说二丫了,明明都已经扑进了余秋的怀里,抱着余秋,眼睛却还对着电视机,舍不得收回视线。放《大闹天宫》呢,孙悟空可厉害了。   余秋蹲下身,摸摸她的脑袋,笑着问小丫头:“作业写了吗?我们二丫现在可是大姑娘了。”   二丫认真地点头:“写了,小田老师说写完作业喂好兔子,才能看电视。”   余秋高兴地揉揉她的小脑袋:“对,应该的,我们要劳逸结合。我们不能一直趴在电视机面前,我们还是要出去多活动的。”   胡二姐在边上急得团团转,进了屋开始,余秋就当她不存在了。这个人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电视机是怎么来的吗?   胡奶奶在边上看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顿时忍不住笑,故意提醒余秋:“你猜猜看,这个电视机是怎么来的?”   余秋这才像是想起来一样:“是啊,我听说彩电可不便宜呢,要1000块。”   现在最便宜的黑白电视机也要400块。大一点的就要五六百了。   胡二姐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们分期买的!我还掏了50块钱的首付款呢。”   这钱是她跟着秀秀还有田雨养兔子挣的,刚好剪了回兔毛。她是学徒工,半工半学的那种,大队管她吃饭跟住宿,每个月却只有5块钱的补贴,没有额外的工资。   要不是养兔子挣了点儿外快,胡杨跟田雨琢磨着要给胡奶奶也买台电视的时候,她还掏不出钱来呢。   别看50块钱少,那胡杨跟田雨也就凑出了400块钱的首付。说起来可真丢人,两人一个是大队书记一个是民办教师,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居然穷得叮当响,下乡也好几年了,都没攒下什么钱。   其实胡二姐还真是冤枉了这两个先进代表。   他们的钱基本上全用来买书了,市面上能够买到的技术书,几乎被他们收刮一空。原本去废品收购站淘宝的办法,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因为科技发展太迅速,知识更新跟不上的话,他们会被时代淘汰的。   钱总是不够花,既然买了书,就掏不出全款买电视机。两人琢磨了半天,决定去找北田武打商量,他们分期付款成不?就是先掏出几百块,今年以内一定把尾款结清了。   郝红梅还特地给他俩做了保人,到时候万一还不上,北田武找他算账。   北田武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还琢磨着在其他地方也可以这么来,分期付款,只要有正规的保人,就可以先付首款把电视机抱回家。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她本来以为分期付款的概念是从房贷开始的。没想到人民的消费欲望居然如此强烈,已经愿意为电视机分期付款了。   秀华却在旁边点头:“早点儿学到更多的知识,就能早点把钱挣回来。我看这个可以,卫红现在上建筑学的课呢。”   余秋看着胸脯挺得老高,下巴都要翘上天的胡二姐,夸奖地拍拍她的脑袋:“不错,挺好的,知道挣钱不容易了吧。”   胡二姐眉飞色舞:“还好,也就一般。”   余秋拍拍她的脑袋,鼓励年轻人:“很不错,那你就把剩下的贷款还清吧。”   胡二姐跳脚:“凭什么呀?明明是我们一起的,你还没掏钱呢。”   余秋厚颜无耻:“就凭你年纪最大,你是我们的大姐。”   可怜的胡二姐被噎住了,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秀华在边上,跟胡奶奶一块儿憋笑。还年纪最大呢,胡二姐就跟个小孩子一样。   动画片放完了,小孩子们意犹未尽讨论起孙悟空。   电视里头已经开始播放新闻,居然有主席的身影。主席会见了红色高绵领导人。   余秋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两双握在一起的手。   也许它们握在一起的时候,是温暖的。暑气未消的六月天,她却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意。   ※※※※※※※※※※※※※※※※※※※※   感谢在2019-12-28 09:39:59~2019-12-28 19:1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卿纥 70瓶;快走杨被风吹 10瓶;20996755 5瓶;希茜、taylor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庸人自相扰   后面电视新闻里头再讲领导人去黄泛区视察, 鼓励当地人民因地制宜,做好抗盐碱工作什么的, 余秋已经完全没心思再看了。   她的脑海中全是虹色高棉。她想到了饿罗斯蒲金大.帝在纪念前酥连□□时的致辞:这样的悲剧在人类历史上曾反复上演,其原因是那些看似吸引人的空洞理想被置于人类的基本价值观——珍视生命、仁权和自.由之上。   余秋对于仁权与自.由感触不深,因为按照生存层次学说, 人活着才是根本。作为医生,她最关注的是生命。   人生而平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也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不懈奋斗。但没有谁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牺牲别人的利益,尤其是生命。   豆丁们睡觉早, 开始播放新闻就意味着他们得回家刷牙洗脸睡觉了。二丫跟小根显然有些舍不得离开电视机前, 小家伙都磨磨蹭蹭。   胡奶奶却坚决的很,早睡早起身体好。   秀华笑着牵两个小东西的手:“回家睡觉了,说好的看完动画片就行了,不能老是坐在电视机前头。”   大丫也认真地教育弟弟妹妹:“小田老师说了, 一直看电视会伤害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人家都说耳聪目明, 如果眼睛都不好了,那人还怎么聪明。”   两个小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懂姐姐的话,却还是乖乖跟着走人。   临走之前,二丫又扑进余秋怀里, 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软软地喊:“小秋大夫。”   倘若是平常, 余秋的一颗心绝对会化了, 心神荡漾,各种揉搓小二丫才能够舒缓她内心的激动。然而此刻,她只是笑了笑,也亲了下小东西的额头,催促她道:“嗯,听舅妈跟姐姐的话,我们回去睡觉觉,明天起大早。”   小孩子离开了,屋子里头的气氛立刻冷清了许多,只电视机上的人晃来晃去,发出各种声音。   胡二姐对新闻没什么兴趣,她昨天跟着上了小夜班,现在也困得厉害,索性回医院值班室睡觉去了。这样说不定到了大夜班的时候,她还能爬起来帮帮忙。   她开口喊于秋,准备两人一块儿动身。结果余秋却无动于衷,压根没有去医院的意思。   胡二姐嘀咕的一句:“嘿,还说以医院为家呢,就是糊弄人的吧。”   胡奶奶瞪她:“就你这张嘴会说?小秋都累成什么样了?我多长时间没见着人啦?我跟她说两句话不行啊?”   胡二姐有点害怕老太太,主要是老太太可掌握着一日三餐。她要是得罪了胡奶奶,说不定明天的早饭就没她的份。   识时务者为俊杰,胡二姐毫不犹豫地拔脚就跑。既然她是大姐,她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啦。   人走了,祖孙俩也没说话。   余秋的眼睛明明盯着电视机,但实际上谁都能够瞧出来,她什么都没看。   胡奶奶倒是颇为认真,电视上头放打仗呢,叫什么《战争与和平》,听说是酥连的片子。   哎呀,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这会儿酥连也不是苏修的,都开始放酥连人的电影了。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   余秋在边上漫不经心,这就是信号再度释放的信号。就好像央视的六公主,中美贸易争端到了最严肃的时候就会放《上甘岭》,放《英雄儿女》。   这叫什么?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做好群众思想准备。   中苏长期对峙,对于两个国家来讲都不是好事。   于中国而言,这意味着整个国家不得不长期处于战备状态,严重影响了社会建设生产。陈兵北方意味着大批青壮年劳动力不得不脱离劳动生产,不仅无法参加国家社会建设,还得依靠国库养着。   对于酥连来讲,与中国的尴尬关系会影响他在社会主义阵营当中的权威。因为比起现在的酥连当家人,明显是主席更加具有权威性。他在世界各处都有大批拥趸。   而两个国家彼此的罅隙,则大大削弱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力量。光内耗就足够让他们筋疲力尽。为了谋求更多的支持力量,他们不得不开展金源外交,通过源源不断的物资援助来拉拢所谓的小弟。   酥连毕竟已经经历过社会大生产的阶段,积累了一定的物质财富,所以往外头掏援助时没那么捉襟见肘。中国不一样啊,国内还有很多人吃不饱肚子呢,全国人民却不得不勒紧裤腰带支援亚非拉,说不定人家过得比我们还好。   不是政府傻,而是没办法,因为外交都是有所求的。打肿脸充胖子也是迫不得已。   至于被援助的小弟就真的高兴吗?站队也很痛苦啊。单位科室领导分两拨的时候,被迫站队的小兵都满心惆怅的。其实人家根本不想站,人家就想自己好好生活。   胡奶奶看的津津有味,余教授回来的时候,她眼睛都没舍得离开电视机。酥连电影稀奇呀,好多年都没瞧过老毛子的电影了。   余教授还没说话,胡奶奶就讲他:“哎呀,你这个做爸爸的也真是的,要多关心关心女儿嘛,小秋心情不好,你要多开解她。”   其实要论起心情不好,余教授情绪更低落,不过他还是勉强应和老人:“怎么了,前头我看她倒还好。”   胡奶奶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刚才这姑娘还好好的,突然间情绪就不对了。”   余教授不好意思让老太太操心,立刻起身:“我去问问她吧。”   余秋正坐在山洞门前发呆。她试图用默写的方法来转移注意力,然而这个万能神皂今天晚上却失效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烦意乱。她想到了硬币的两面,当我们直视太阳的时候,却不得不面对太阳背后的阴影。   山洞门口长了大片的薄荷,那是胡杨的突发奇想,他一直没放弃利用植物驱蚊。   据说蚊子不吸血不会饿死,因为可以吸食植物汁液,但是不吸血就没办法繁衍,整个种群就会灭亡。所以,生物之间永远都会对抗,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利益。   余秋没开灯,余教授走到山洞门前,才借着远远的路灯,看到她的轮廓。   笨拙的老父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名义上是自己女儿,实际上却毫无血缘关系的年轻后辈。   可是林教授不在,他总不能假装没看见。   老人踟蹰了半天,只能干巴巴地问出三个字:“怎么了?”   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是我庸人自相扰,是我不自不量力。”   历史从来都没办法改变的。历史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到正轨,即使行驶了一小段岔路,也会迅速回头。这大概就是历史的偶然性与必然性。   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看过的《穿越时空的爱恋》与《寻秦记》。无论主角如何百宝使尽,历史中将会沿着既有的轨道走下去。   所以大屠杀纪念馆还是会建起来,层层叠叠的头骨依旧会累成10余米的高塔。   就算王老先生不顾年老体衰,也冒着战后国家很可能存在隐藏的黑手的危险,参加了红色高棉的庆祝仪式也不能改变什么。也许这还会成为老人的黑历史。等到屠戮开始,这就是他支持刽子手的明证。   金边大疏散没有发生也不能证明什么,因为只要在这个国度中,只要在握着枪杆子人的注视下,残杀随时都有可能进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说什么呢?   余教授沉默着听余秋的絮叨。他并不关注国际政治,他知道柬埔寨与越南取得了抗击美国侵略者的胜利,还是因为报纸电视广播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   他高兴吗?他当然高兴。   他高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个是,毕竟这些地方距离马来西亚都近。同是东南亚地区,倘若战争停止了,那么苏韵的家人也能够更安全些。另一个就是,战争结束了,国家就不用再源源不断地支援这两个国家物资。这些物资也是老百姓从牙缝里头省下来的呀。他们自己衣食都困难呢。还有一个是,作为医生,他非常讨厌战争。因为战争就意味着死亡。医生辛辛苦苦忙碌一辈子,能就百千个人的性命,那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可一场战争下来,会有多少人送命?一颗炮弹就能毁了一位医生一辈子的心血。   可是作为经历过牢狱之灾的人,他更清楚,比起战争,清洗才是最可怕的事。有多少人可以逃过敌人的明枪暗箭,却躲不过同志在背后自来的致命一刀。   非常奇怪,这个顶着自己女儿名义的后背,说这场大屠杀,说持续了四五年的灾难时,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他毫无心理负担的就相信了她说的是真的。   这样的悲剧在历史上不止一次发生。酥连□□不就是吗?因为农民不合作,不愿意加入集体农庄,所以就要被报复,被收缴财产,让他们尝尝挨饿的滋味。都说种田是望天收,老天爷可怜。那谁又在这场灾难当中充当老天爷的角色呢?   为了实现目标,他们不怕牺牲,尤其是牺牲他人的生命。   余秋苦笑:“有的时候我也会偶尔思考,为什么社会主义阵营会分崩离析?”   两次世界大战给了社会主义国家崛起的机会。因为战争几乎让人类历史倒退了半个世纪,到处都是满目疮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家都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开始建设。   战争大大削弱了资本主义既有的强势地位,给了社会主义发展的机会。而历史的走向证明,人类对自由平等的追求从来没有停止过。   别的不说,二战以后席卷全球的□□思潮就能够证明人们内心的渴望。资本主义国家如临大敌,建立起属于他们的联盟,防止共产主义渗透分化他们的队伍。   可就是这样,他们仍然没办法阻止上街□□示威的队伍,没办法拦住各个国家都层出不穷的红未兵,没办法阻挡他们的年轻人高呼主席万岁,双手搭在同伴的肩膀上,一边跺脚一边大声喊“警察——狗”。   可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最后的结果却是怎样呢?最擅长搞宣传工作,号称依靠意识形态渗透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政权却倒在了自己的独门绝技下。东欧剧变,酥连解体,没等到第三次世界大战发生,没能和平演变资本主义阵营的它们,自己先叫人家给演变了。   演变之后,他们的生活有过得更好吗?肯定的,因为全世界生产力都上了快车道,在最近几十年取得的成就压过了既往的数百年。   可真的是资本主义让他们过得更好了吗?那可未必。因为除了纵向比较以外,还得横向比较啊。   东欧她不清楚,作为不关心政治的理科生,她甚至连东欧具体有哪些国家都没搞明白过。可酥连她知道啊,俄罗斯人有多后悔酥连解体,就能证明他们解体后的日子过得有多不顺心。   曾经的龙头老大都这样,其他人的生活可想而知。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可究竟是谁骗了他们呢?他们还想回到从前吗?如果都想的话,那其实也不是难题。因为当初解体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啊。压根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压力。   他们还是留在了资本主义国家的阵营,他们怀念的是酥连,却不是社会主义政权。   为什么?因为每当他们回想起这个政权的时候,红色不仅仅是激情,伴随的还有鲜血。   □□恐怖是他们对于这个政权最清晰的记忆。他们不愿意回去,因为他们不想在遭遇相同的命运。   所有的政权都会美化自己,都会想方设法披上含情脉脉的面纱,镜花水月,让自己看上去很美。当这层面纱被揭下,露出狰狞的面目时,人们就不愿意再看第二眼了。   “我并不觉得几十年以后的世界美好。所谓的平等,是金钱是权势的平等。生而为人的公平是假的,一切都标明了价码。”   余秋喃喃自语,“美国会变成世界老大,几乎全世界都在看他的眼色。可是同样是犯罪嫌疑人,只要你有钱缴纳保释金,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获得自由。这好吗?我不觉得好。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不断前进,是因为人类拥有语言,人类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   等到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当失去了足以制衡的力量,利益既得者追求的就不再是生产力的进步,还是如何凭借自己超然的地位,分配到更多的社会财富。   这对于整个社会发展来讲,本身就是巨大的灾难。倘若社会财富真的已经充足到人类根本不需要再创造的时候,那为什么地球上还有那么多饥饿与死亡?   蛋糕才那么一块,真正要做的事情是将蛋糕做得更大,而不是拿着塑料刀迫不及待地划下一块。   余教授看着她,轻声询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余秋摇摇头,苦涩地笑了:“我没有任何打算,我本来就是在做多余的事。”   说白了,这些与她无关。她尚且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余秋朝余教授挥挥手,起身往山洞里头走。她没有答案,她也不想再寻找答案。   这条新闻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来就疲乏不堪的她再也没办法忍受。她不想再参与了,她想收回手脚,她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之所以说出来,不过是因为除了余教授以外,她已经找不到人可以诉说。她以为说出来自己能够好受些。然而实际上,她依然难受。   余教授站在山洞门口,还想喊余秋的名字。远远的,大路方向先响起了田雨的呐喊:“余秋,你别看书啦,跟你说正经事呢。”   正经事就是余秋也得参与到电视剧拍摄中来。作为一部又红又专的主流电视剧,电视剧的主人公当然得加强思想学习呀。   作为学□□思想的先进分子,小田老师当然要积极帮助自己的同伴,一块儿学□□思想。   那还找什么演员啊,余秋就是现成的伙伴。连搭建拍摄厂棚都不用了,他们的山洞便是现成的取景点。   小田老师参与了一个晚上的拍摄工作,感觉拍电视剧也很有意思。她本来就是文艺积极分子,这会儿干脆直接游说起余秋来:“你也不用干别的,你就跟着我一块学习好了。”   余秋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堆人就迅速涌进了窑洞。   导演他们虽然早就实地考察过,但摄影师却是第1次进窑洞,仍然忍不住感慨:“你们可真是,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我看你们整个杨树湾都没有一个地方是住成这样的了。”   田雨却觉得窑洞挺好,冬暖夏凉,没哪儿不舒服。   她甚至跟胡杨商量过,要是将来他们真的结婚了,那就把窑洞当成新房嘛,未必非要盖楼房。等到全大队的人都搬进集体楼房了,他们再考虑自己也不迟。   反正国家提倡晚婚晚育,就算结婚了也不用立刻就要孩子。那一个窑洞够了,能够住的下。   摄影师哈哈大笑:“要是姑娘都像你这么想,那肯定不会有那么多小伙子找不到对象。”   田雨却一本正经:“那也得看对象是什么样的。不要得看人啊。你说是不是啊?小秋。”   余秋“啊”了一声,表情有些茫然,似乎压根就没有听见她的话。   田雨急死了:“你给我先把医学放一放,好好配合文化宣传工作。我告诉你,思想工作与业务工作同样重要,一个都不能放松。”   余秋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应下:“行行行,我都听你的。”   可惜小田老师迅速进入角色了,她压根不用演,她只要忽视摄影机的存在就行了;余秋却还是魂不守舍。   田雨领着她学习《主席选集》,念一句,她跟在后面小和尚念一句经。   后来导演觉得她的姿态太过于僵硬了,也不利于表达人物内心世界对政治学习的无所谓,就让她躺上床,跟着田雨复述。   余秋也没二话,直接上床躺好。老实讲,这样更合她的心意,因为她实在太累了。   田雨倒是挺直了脊背,从头到尾都一板一眼,认真地不得了。结果她念着念着出了神,一直将一段话全都念完了。   她等着余秋重复的时候,却只听到了鼾声。   窑洞里头的人沿着鼾声看过去,发现余秋居然在摄像机的注视下,也旁若无人地睡着了。   小田老师满脸大写的囧,还真是原景重现啊。她每次跟余秋一块儿学习的时候,余秋都能睡着了。   胡杨在旁边打掩护:“小秋医生太累了。她刚完成了海南岛的工作回来,身体吃了很大的亏。一过来就去卫生院忙工作,一分钟都没歇,身体实在吃不消。她其实学□□思想很积极,也很有成效。她将论著倒背如流,而且活学活用,还受到过主席的赞扬。”   摄制组的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反而是导演出来表示没关系:“这样更好,充分说明大家是活学活用,在工作中学习,用学习来指导工作。”   既然演员都睡着了,天色也晚了,忙了一天的摄制组跟着大队书记回住处休息。   得抓紧时间呢,趁着暑假大家能够抽出空,他们得尽快完成农民夜校的拍摄工作。   山洞里头的热闹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了。田雨愁眉苦脸地看着余秋,唉,她怎么就能睡得着呢?   余秋不仅睡着了,她还睡得很香。她什么都没梦到,她感觉世界很太平。   她想起自己那位因为医疗纠纷筋疲力尽索性辞职走人的前辈说的话,本来以为会念念不舍,实际上却从来没觉得人生如此平静过。   她一觉睡到大天亮,看到外面的太阳时,只想起《飘》里头的一句话: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太阳会照旧升起,人生永远充满了希望。   胡二姐大老远就开始喊:“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你还先进模范呢,你自己就这样。”   胡奶奶护短,立刻拦住大呼小叫的人:“行啦,你让人多睡会儿怎么啦?她都累成这个样子了。”   胡二姐委屈:“我不是怕西红柿鸡蛋面坨了吗?”   胡奶奶却了然于心:“坨不了,面条没坨你就吃光了。”   胡二姐向来有理的很:“那我不是怕放坏了会浪费吗?现在天热,东西可不经放。”   余秋被她吵得难受,只好起床刷牙洗脸:“你想得美,口粮定量。以后你吃多了就从下一顿里头扣,扣光了为止。”   胡二姐瞪大了眼睛,觉得余秋果然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给腐蚀了。瞧瞧这做派,典型的资本家吸血鬼面孔。居然让人干活都不管饱饭。   余秋叹气:“别想了,西方吸血鬼一般是贵族出身。普通老百姓还够不上人家的门槛呢。”   胡二姐被她绕的晕,不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头胡杨已经从医疗站伸出脑袋来,大声招呼余秋:“接电话,林斌给你打电话了。”   余秋还没来得及反应,胡二姐先兴奋起来:“嘿,你别挂啊,我有话跟他讲。”   胡杨作为弟弟,天生具有强烈的警觉性,立刻虎着脸:“你要跟他讲什么呀?”   胡二姐已经抬脚奔了过去,直接抢过电话,兴高采烈:“林斌,我跟你讲,我给胡奶奶买电视了。怎么样,这回我看你怎么跟我比。”   这件事情她太得意了,她长这么大还没给人正经买过礼物呢。   可惜电视机对于杨树湾老百姓来讲已经没什么好稀奇的了。她四处吹嘘也不能满足她膨胀的虚荣心,只好向外扩散,让所有人都知道啦。   胡杨在旁边没耳朵听:“你好意思呀,1000块钱的电视机,你就掏了50块而已。”   胡二姐不以为然:“那又没什么,回头我多养几只兔子,就把剩下的钱挣全了。”   她吹了一通牛皮之后,余秋才走进医疗站,表情冷淡地看了一眼胡二姐。   正说得眉飞色舞的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里头的听筒塞给余秋,末了还要鼻孔里头出气:“哼!稀罕,我才不稀罕跟他讲话呢。”   余秋懒得吐槽年轻姑娘,吃懒洋洋地问话:“有事吗?为什么要打电话?”   那头的小林大夫似乎非常不满,严肃批评了余秋的工作:“你从海南岛回来,怎么不汇报工作呀?你一去好几个月,调研的结果,总结的经验呢?”   余秋莫名其妙:“我已经上报给计划生育领导小组了呀。汇报工作,我当然是找自己的顶头上司汇报啊。”   因为海南岛上华侨男同胞主动结扎,大力支持了全国计划生育工作,所以领导小组组长特地上海南岛给大家发表彰。   按照工作纪律,余秋自然是跟组长汇报自己的工作。越级汇报这种事情,在正常工作开展中从来都是大忌。   小林医生却不吃这一套:“你去海南岛又不是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布置的工作。这是站在全国层面上的大事。不要耽误时间了,赶紧过来汇报吧。海南眼下是全世界的焦点。那里的工作很重要。”   ※※※※※※※※※※※※※※※※※※※※   感谢在2019-12-28 19:18:14~2019-12-29 10:3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子 90瓶;21613168 50瓶;惟一 30瓶;19560977 10瓶;希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不要多事(捉虫)   余秋还没有歇下来喘口气呢, 就稀里糊涂地又上轮船再赶火车。   小田老师对于余秋去面见领导已经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小秋就是333制干部呀,肯定得见领导的。   民办教师只惆怅一件事, 余秋走了,那不是说明他们又要请个演员了?肯定要花好多钱的。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祖帼的园丁,然后控诉地瞪胡杨:瞧瞧, 都做了些什么?明明好歹也是个大队书记,在农村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结果都把她家小田老师折磨成什么样了。   明明是个光风霁月的读书人,现在一张口就愁没钱花。   胡杨被噎得不轻, 感觉余秋实在不讲理,当初说请演员要花钱的不是她本人吗?   小秋大夫可不会承认, 她只拿着自己从海南岛上带回来的听装椰子糖塞给何东胜的母亲,连声说对不住。   原本昨天晚上她就应该去看何母的, 只是因为碰上拍电视的事情,把这事儿给耽误了。   她跟何母解释:“从京中招的大学生这个月毕业了,已经从京里头出发,往海南去了。何东胜得在那边做好接收工作。”   其实这活本来应该廖组长一并接手干了, 只不过老廖同志事情实在太多。加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大学生就有点儿发怵,感觉还是让何东胜跟他们打交道比较合适。毕竟是同龄人, 而且还在一块儿上过课,有什么心里话人家也没心理负担掏心窝子说。   做好这帮年轻人的安置工作, 就能让海南经济特区的工作走上正轨。   老廖存了心思, 海南他就让年轻人搞。年轻人的好处是胆子大, 心思活,不走老路子。海南天高皇帝远,就得让他们想办法趟出一条路来。   他这个做领导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抓。他把着大方向就行了,有这么多人在,让他们发挥群众智慧去,肯定能够做出成绩来。   所以无论如何,何东胜都得帮他安置好这批大学生。   “现在岛上的事情特别多。从金边跟西贡那边过来的华侨主要是从事商业工作的。开厂子招工人生产,进原料出产品,方方面面需要协调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个椰子糖就是华侨工厂生产的,味道很不错。”   何母叹气,她已经习惯儿子在外头东奔西走了。能够回家过个年,她就心满意足了。   “就是这小子不像话,怎么着也该陪着你呀。叫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头跑来跑去,你多辛苦啊。”   何母犯愁,“你别生他的气,他就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光长了张脸骗人。”   既然谈了朋友,就得跟人多相处呀。等到时候把婚结了,成了家,才能安定下来啊。   唉,天底下都是爹妈急。做孩子永远觉得自己年纪小,不着急。   余秋笑的厉害:“我不要他陪着我,他有他自己的事。我又不能把他摔在裤腰带上。”   况且陪着她能落到什么好,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去究竟是凶是吉呢。   虽然林斌一再强调,老人家非常希望知道海南岛上的具体情况,所以一定得是她亲自去汇报工作。但余秋并不相信,或者说她并不完全相信。   没错,吸引外资是老人自己亲自制定的政策。但这更多的是迫不得已,是他压抑着本心做出的决定。   其实就他本人而言,他更加关注的是自力更生。引进外资是辅助的,在沿海地区小打小闹就好,他允许也支持,但他并不亲自参与。   比方说,眼下大家都盯着沿海地区,关心经济特区的建设情况。他自己却深入中原地带,眼睛盯着的还是水利工程、盐碱地改造以及粮食生产问题。   据说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脱离自己的出身,从农田里头走出来的人永远都不会放下农民。因为只有他们才会真正关注占据了中帼绝大部分人口的农民的生活。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   况且即便是想要了解海南岛的情况,无论何东胜还是廖组长当这个汇报人,都比她要合适。她不过是搞妇幼卫生保健工作的,对于经济发展情况知之甚少。   然而林斌既然已经转达了老人的意思,点了她他的名过去汇报,那她再不乐意也得抬脚上路。   余教授送她上船,又帮她安置好行李。快要走的时候,头发中早就夹杂了银丝的老人轻声念叨了一句:“你多照顾点儿自己,别光想着别人。”   余秋鼻子发酸,她知道余教授是在担心她。她努力逼回眼中的泪:“没事,我知道了,我就过去汇报工作。”   船一直往县城的方向走。夏天坐船不是什么好选择,因为河水表面跟煮沸了开水似的。在这个空调属于绝对的奢侈品的时代,即便窗户开着,河面上吹进来的风也热气腾腾。   余秋感觉自己就像是洗桑拿一样,而且是吹风机对着自己身上一刻不停。刚出了汗,又被吹干了,接着又要出汗。   她手里头抓着搪瓷缸子,不多时,带出门的一杯大麦茶就喝得一干二净。   好在为了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出行的需求,江县一边修筑公路的同时,一边也提升了航船的速度。原本要4个小时才能抵达县城,现在不到两个小时,船就靠在了县城的渡口边。   余秋直接跳下船,毫不犹豫地进了渡口办公室。不过从渡船到办公室一段台阶的路,她背上的蓝布褂子颜色又深了,那是细密的汗珠贴到了布料染出来的色彩。   相熟的值班阿姨赶紧伸手将余秋拉进屋,一边将电风扇对着她的方向吹,一边奇怪:“你这是要去哪?去县医院吗?大热的天。他们也真是的,你好歹是个干部,也不晓得弄个车子送送你。”   “我去坐火车。”余秋直奔主题,“阿姨,电话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我要打个电话去海南。”   渡口的工作人员先是奇怪:“你去坐火车,干嘛这么早下来?再坐两站才到啊。”   她又反应过来恐怕是个急电话,赶紧又将电话机推过去,“你打吧,没事的。那边有个备用电话,有什么急事他们会喊我。”   因为江县依山傍水,更因为现在全帼的现代化公路建设几乎都还是刚刚起步,所以水路交通在全县来自全省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种特殊的背景使得渡口办公室的电话机可以打长途电话。   这也是为什么余秋要在县城渡口先下船的原因。   这个时代私人如果想打长途电话,必须得去电信局。因为长途电话并不是直接接通的,除非是杨树湾医疗站那样特殊的线路,否则一般长途电话都要经过话务员的转接。   此时的电话线路非常紧张,一个长途电话打上一天才能接通不是什么稀罕事。想要快点儿排上,就得依靠特殊的优先政策。   这个年代的电话通讯主要是为了保障工作开展,所以高级别的单位打出去的电话,会优先被安排接通。   余秋先拨了长途号,由话务员接通电话的时候,她直接自报家门:“我是333干部余秋,从中央回江县开展工作。现在我有重要的工作安排要尽快布置给海南岛上的同志。但我本人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得赶火车去汇报工作。所以麻烦你们帮帮忙,尽快帮我接通这个号码。”   那边的话务员特别痛快,立刻应下。不知道是刚好这个时候电话线路不太紧张,还是优先给她插了高级别的队,电话很快就接到了海南岛上。   余秋听到对面的响声,急得不得了。千万得赶紧接电话呀,要是这通电话打不通的话,她再来下一次,就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了。   长长的嘟嘟声可真叫人心焦,外头的知了一声接着一声,搞得余秋无比惆怅。难道是因为工副业发展迅速,各家各户都不缺钱,也不需要小孩子们出来做知了猴卖钱了吗?怎么这么多知了啊。   对了,这次回去都没来得及问大青山上的知了猴到底养的怎么样了。就算不入药,开发出来也是一味美食。还有先前他们说要养蜻蜓来着,到底养成功没有?   电话还在嘟嘟响,余秋都快急出心脏病来了。她再怎么想办法打岔,也没法子静下心来。   好在那头终于有人姗姗来迟,像是刑场上刀下留人一般,屈尊纡贵地开了口:“喂——”   余秋一听到二小姐的声音,就忍不住抱怨:“你怎么才来呀?”   她都以为电话打不通了。   二小姐立刻笑:“早知道是你的电话,我就是像伊卡洛斯一样用蜡粘着羽毛当翅膀,也要立刻飞过来。”   余秋在心里头冷笑,天底下还有人会咒被太阳晒化了蜡,然后从高空上摔下来跌死的。   她可不理会二小姐的暧昧之语,直奔主题:“快点,将你在海南岛上拍的纪录片用最快的速度剪辑出来,然后送去河南。我给你个地址,尽快送过来。”   二小姐笑了起来:“你就这么想我啊?今日不见如隔三秋,看不到我人还要看电影。”   余秋没工夫跟她废话,她还得想办法赶火车呢。她语气严肃:“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很可能会影响我们整个特区的经营情况。所以,请你务必慎重,以最快的速度,最严谨的作风完成这件事。”   二小姐笑得厉害:“为你效劳,我荣幸之至。”   余秋迅速报了地址,然后也不跟二小姐寒暄,直接挂了电话。这年头的长途电话费贵得要死,就算是公家报销,她也不好意思叫人家渡口吃这么多亏。   余秋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电风扇关了。渡口的阿姨正在用扇子帮她扇风。   她奇怪不已:“停电了呀?”   什么时候停电的?她都没在意。   阿姨却在笑:“我关的,太吵了,我怕你讲电话会听不清楚。”   现在的电话通话质量也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压不稳定。   余秋不好意思的要命,赶紧跟阿姨道谢,又急着出去赶公交车。   转去客车站的话,坐客车去火车站,速度要比坐船快一些,不过价钱也要贵一点。但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省钱了,错过了火车,花的钱更多不说,能不能买到票也要打个大问号。   阿姨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心疼的厉害,赶紧切了个西瓜,让她捧在手里头用勺子舀着吃:“不着急,过去等车还要几分钟。下了车等火车的时候,吃了也好消消火。”   余秋想要给她钱,阿姨却死活不肯收。这就是他们单位发的防暑用品,也不是她花钱买的,收什么钱啊。   余秋急着赶车,不好跟人家推推拉拉,只得道了谢,再三保证等何东胜回来,她一定让何东胜带椰子,保准比椰子糖更好吃。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好哎,我还想着呢,嗯,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也要去海南岛上逛逛。”   余秋人刚走到公交车站,前头就有辆吉普车停了下来。刘主任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招呼她:“又跑去忙什么呀?要去哪儿?我们捎上你一段。”   余秋大喜过望,也不跟人客气,赶紧上车。   待她看到车子后面坐的都是龚家人的时候,她尴尬地伸出了自己手上捧着的西瓜:“要不要尝尝?我们江县人自己种的,沙瓤土长西瓜最好。”   她还特别认真地强调了一句,“刚切的,我没吃呢。”   车后座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龚平的大哥还感慨了一句:“小弟以前最喜欢吃西瓜了。”   刘主任倒是记得,还笑呵呵地附和:“没错,有一次我们打了伏击,把二鬼子的消暑西瓜全劫过来了。唉呀,西瓜那叫一个甜,我们都当成饭吃。结果吃的爽快,到后面一个个闹肚子了。还是龚平在山上给我们找了草药,煎了水叫我们喝,这才止住。亏得没再拉下去,鬼子当天晚上就搞报复,又开始扫荡。”   龚平的二哥叹气:“特别狠,新加坡沦陷的时候,我在那边做小生意。当时差点儿被抓去泰帼修死亡铁路。亏得路上碰到了熟人,我偷偷跑出来了。当时我们那一批同伴,就活下来我一个。”   龚平的侄子从烈士陵园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此刻听了父亲的话,下意识冒出一句:“不要再打仗了,死了好多人。”   他大伯却吹胡子瞪眼:“是我们要打仗吗?是人家来屠杀。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会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这是奴隶!’”   余秋惊讶不已:“您也知道这首诗呀?”   “我们为什么不知道?我们不仅支援抗日,我们也有义勇军的。我们可不当奴隶。”龚平的大哥突然间起了谈性,“你们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   余秋也不知道他说的你们当中包不包括自己,只跟着一块儿点头。   龚平的二哥倒是发了话:“不打仗是好事,能不打还是不要打。一打仗啊,人都死了,家也没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可怕的很。”   刘主任保持微笑:“那你们放心,没那么容易打起来。”   龚平的大哥却不相信:“你们不是在搞战备,准备同酥连人打仗吗?”   刘主任还是笑:“未雨绸缪,我们还是开放和平的道路,能动嘴巴说的事情尽量不要挥拳头。打的头破血流,两边都吃亏。”   余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眼睛盯着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地思索问题。   不打好,中苏不要打仗,双边关系也要改善。   虽然舆论普遍认为酥连的解体解决了中帼的心腹之患,一个强大的邻居对于任何帼家来讲都是无声的威胁。   但同样的,酥连的解体,俄罗斯的全面倒向美帼,也让中帼在帼际上举步维艰。为什么90年代会发生著名的三大耻事件?是因为中美差距进一步拉大,美帼人感觉可以实力碾压中帼,所以肆无忌惮的吗?   当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是美帼不用再忌惮中酥连手,当时的俄罗斯是典型的亲美政权。他们的总统甚至连谋求连任,都要求美帼人出手帮忙。   饿罗斯的全面倒戈,使得美帼完全肆无忌惮。它可以采取一切手段侮辱打压中帼,不必担心这双方会联合起来。而当时的中帼在这种外交困局下,却只能咬牙硬扛着。   酥连解体带给中帼的真的只有好处吗?社会主义联盟的崩溃,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在世界上的孤立无援?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就像两个家族一样,家族内部有斗争,大家都会想当老大。但是家族之间发生纷争的时候,哪个家族人多势众,哪个家族就占上风。   两岸统一了,我们的外交人员见到外帼代表,不用再腰一弯,头一低,手一伸,感谢对方帼家支持一个中帼的原则。   倘若社会主义阵营能够继续坚挺下去,那是不是整个世界的格局又会发生新的改变?   我们在嘲笑这个时代的人傻,只讲理想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在嘲笑我们只会盯着利益看,活着没有任何理想?   余秋想得过于出神,车子抵达汽车站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刘主任表达歉意:“实在对不住,我们还有事,不能送你去火车站了。刚好,你进去等个10来分钟,就有一班车去火车站。”   余秋茫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下车了。她赶紧道谢,拎着简陋到寒酸的行李包下车去。   车窗门合上的时候,龚平的大哥突然间发了句话:“你们的政府只要继续保持现在的清廉,并且提高效率,你们的经济建设一定能够大幅提高。前面问题不大,效率是关键。你们政府做事实在太慢了,这种反应速度跟不上时代发展的。”   汽车开远了,余秋也拎着行李直接上了的客车。这一回她的速度倒是快,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火车站,距离发车还有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呢。   然而速度从这个时候就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往前跑,事情却停留在原地。   余秋先是遭遇了所有出行人最讨厌的火车晚点。一直从下午等到晚上,她都挣扎着要不要再掏钱买点儿夜宵的时候,火车终于姗姗来迟。   接下来,整个火车行驶的旅途,也是一场巨大的悲剧。这个时代的蒸汽火车似乎没有快车的概念,反正站站停,速度慢的惊人。   这些计划内的时间花费了还好说,最可怕的就是临时停靠。谁也搞不清楚列车为什么要停下来,但只要停下来,大家就只能等待。   余秋之前几次出行要么是秋天,要么是冬天,而且因为待的是卧铺,所以整体环境比较宜人。   这一回她惨了,大夏天的,老绿皮火车上的电风扇跟摆设一样,即使转动着也发挥不了什么功效。况且这电扇的数目也是极其有限的,一股热风吹到身上还没有感受到是什么滋味的时候,它就像渣男一般,迫不及待地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   余秋真是无比怀念飞机呀,专列也行。坐这种车子实在太要人命了,她数度担心火车上会发生严重的中暑事件。在这种高温闷热而且人挤人的环境下,中暑太正常不过了。   好在列车上的工作人员经验丰富,虽然客观条件有限,但他们还是尽可能做好了一切防范措施。   什么绿豆汤酸梅汤还有冰汽水,列车员推着餐车不停的走来走去。橘子味的冰汽水的确冰镇过,拿出来的时候瓶子上还聚集了细密的水珠,看着诱人极了。只不过价钱有点儿贵,得5毛钱一瓶,喝完了还得把瓶子还回去。   余秋琢磨了一下,还是要了一毛钱一搪瓷缸的酸梅汤。就算味道淡,只要能够解暑就行。   他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没听见列车员相互咬耳朵议论:“333的干部从劳动人民里头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你看那个小秋大夫都已经上中央了,人家照样舍不得喝汽水,只捡最便宜的酸梅汤喝。这才是从劳动人民中来,到劳动人民中去。”   余秋听了苦笑,心中暗道,那也是被逼的呀。要是她每个月按照中央干部的级别有几百块钱的工资,你看她会不会敞开来喝汽水。5毛钱已经是她一天的伙食补助,她舍得喝汽水才怪。   这种一味要求人做出牺牲的策略不是长久之计,以后肯定还是会出问题的。   火车颠簸了好几天,总算到站了。虽然帼内舆论普遍认为河南经济欠发达,但说实在的,起码在70年代,河南的交通状况还算是相对好的。作为铁路交通运输枢纽之一,河南很多地方都有火车站。   余秋随着人潮出站,还没有来得及四下张望,林斌就在那里拼命招手喊:“这边。”   等拎上余秋的行李时,他又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这么慢呀?你看看这都几天功夫了。”   余秋才恼火呢:“你问我?你应该问的是火车,为什么火车这么慢?”   林斌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就是要整顿火车呀,现在正全面整顿呢。”   他领人上了吉普车,刚吩咐司机开车,余秋就发话:“去邮局,我有个包裹要领。”   林斌目瞪口呆:“你在河南有什么包裹呀?”   他又看余秋手里头找的可怜的行李,顿时了然,“你不会把东西寄过来了吧?唉呀,你也太浪费了。就是路上受点儿罪,也不应该浪费邮政资源啊。好了,回头再过来拿,给你安排的是宾馆,里头东西都有。”   余秋却不同意:“我必须得拿到包裹。”   林斌急得不行:“你要再这么磨蹭,人走了的话。别怪我没有时间提醒你呀。布特同志已经过来好几天了,他不会耽误很久的。”   余秋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搞外交的。”   林斌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是你想见他吗?我看你对柬埔寨特别关注。”   余秋却不肯承认:“我只是好奇而已。”   林斌不答应了:“那不行,布特同志也想见见你的。他想感谢你为虹色高棉同志提供的生产建议。他们水面种植的水稻已经收获了一季,种的就是杂交稻。”   余秋转过头,满脸震惊:“真的吗?”   “那当然。”林斌点头,“这一次,他还带了点儿丰收的谷穗过来给主席看呢。主席特别高兴,所希望所有的社会主义兄弟姐妹都不要挨饿,大家共同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余秋捂住了胸口,打定主意:“那我更加要拿包裹了,这个包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没有它的话,布特同志见我也没有意义了。”   林斌磨不过她,还是让司机把人送去了邮局。她凭借身份证件跟介绍信,顺利地拿到了包裹。   司机不敢耽误时机,赶紧松开离合器,又将人往目的地送。   余秋人跟着林斌进屋子了,外头的警卫员还在认真检查包裹。她也不着急,调整好面部表情等待主席的召见。   里头传来笑声,老人的心情显然相当不错:“那好,赶紧让他们进来吧。你不是担心去海南岛上同志的生活情况吗?我们的同志刚好从海南回来,她对那儿的情况最了解。”   余秋的心猛的缩了起来,她一点儿也不希望这个人关心华侨。她甚至害怕他会请求让这些人重返柬埔寨。假如这样的话,她所有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警卫员出来招呼余秋,余秋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保持一种热情亲切又礼貌的态度。   她笑着从屋里头的人问好,然后朝那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您说柬埔寨华侨的生活情况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刚好,我们拍摄了岛上生活的纪录片。他们到底是怎么生活的,一看就知道。”   老人哈哈大笑:“我说我们的女同志绝对是半边天吧。她们做工作一点儿也不比男同志差,而且考虑问题周到又仔细,很有前瞻性呢。”   他的目光转向余秋的方向,“你看,我就是让她来汇报一下岛上疟疾的控制情况。她却连这个都想到了,什么都准备的妥妥贴贴。”   余秋露出了腼腆的笑:“都是谨遵您的教诲,为人民服务。”   ※※※※※※※※※※※※※※※※※※※※   感谢在2019-12-29 10:32:37~2019-12-29 19:1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毓蔺轩、小瑢 20瓶;败家的幽灵 10瓶;希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不要多事(捉虫)   余秋还没有歇下来喘口气呢, 就稀里糊涂地又上轮船再赶火车。   小田老师对于余秋去面见领导已经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小秋就是333制干部呀,肯定得见领导的。   民办教师只惆怅一件事, 余秋走了,那不是说明他们又要请个演员了?肯定要花好多钱的。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祖帼的园丁,然后控诉地瞪胡杨:瞧瞧, 都做了些什么?明明好歹也是个大队书记,在农村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结果都把她家小田老师折磨成什么样了。   明明是个光风霁月的读书人,现在一张口就愁没钱花。   胡杨被噎得不轻, 感觉余秋实在不讲理,当初说请演员要花钱的不是她本人吗?   小秋大夫可不会承认, 她只拿着自己从海南岛上带回来的听装椰子糖塞给何东胜的母亲,连声说对不住。   原本昨天晚上她就应该去看何母的, 只是因为碰上拍电视的事情,把这事儿给耽误了。   她跟何母解释:“从京中招的大学生这个月毕业了,已经从京里头出发,往海南去了。何东胜得在那边做好接收工作。”   其实这活本来应该廖组长一并接手干了, 只不过老廖同志事情实在太多。加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大学生就有点儿发怵,感觉还是让何东胜跟他们打交道比较合适。毕竟是同龄人, 而且还在一块儿上过课,有什么心里话人家也没心理负担掏心窝子说。   做好这帮年轻人的安置工作, 就能让海南经济特区的工作走上正轨。   老廖存了心思, 海南他就让年轻人搞。年轻人的好处是胆子大, 心思活,不走老路子。海南天高皇帝远,就得让他们想办法趟出一条路来。   他这个做领导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抓。他把着大方向就行了,有这么多人在,让他们发挥群众智慧去,肯定能够做出成绩来。   所以无论如何,何东胜都得帮他安置好这批大学生。   “现在岛上的事情特别多。从金边跟西贡那边过来的华侨主要是从事商业工作的。开厂子招工人生产,进原料出产品,方方面面需要协调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个椰子糖就是华侨工厂生产的,味道很不错。”   何母叹气,她已经习惯儿子在外头东奔西走了。能够回家过个年,她就心满意足了。   “就是这小子不像话,怎么着也该陪着你呀。叫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头跑来跑去,你多辛苦啊。”   何母犯愁,“你别生他的气,他就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光长了张脸骗人。”   既然谈了朋友,就得跟人多相处呀。等到时候把婚结了,成了家,才能安定下来啊。   唉,天底下都是爹妈急。做孩子永远觉得自己年纪小,不着急。   余秋笑的厉害:“我不要他陪着我,他有他自己的事。我又不能把他摔在裤腰带上。”   况且陪着她能落到什么好,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一去究竟是凶是吉呢。   虽然林斌一再强调,老人家非常希望知道海南岛上的具体情况,所以一定得是她亲自去汇报工作。但余秋并不相信,或者说她并不完全相信。   没错,吸引外资是老人自己亲自制定的政策。但这更多的是迫不得已,是他压抑着本心做出的决定。   其实就他本人而言,他更加关注的是自力更生。引进外资是辅助的,在沿海地区小打小闹就好,他允许也支持,但他并不亲自参与。   比方说,眼下大家都盯着沿海地区,关心经济特区的建设情况。他自己却深入中原地带,眼睛盯着的还是水利工程、盐碱地改造以及粮食生产问题。   据说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脱离自己的出身,从农田里头走出来的人永远都不会放下农民。因为只有他们才会真正关注占据了中帼绝大部分人口的农民的生活。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   况且即便是想要了解海南岛的情况,无论何东胜还是廖组长当这个汇报人,都比她要合适。她不过是搞妇幼卫生保健工作的,对于经济发展情况知之甚少。   然而林斌既然已经转达了老人的意思,点了她他的名过去汇报,那她再不乐意也得抬脚上路。   余教授送她上船,又帮她安置好行李。快要走的时候,头发中早就夹杂了银丝的老人轻声念叨了一句:“你多照顾点儿自己,别光想着别人。”   余秋鼻子发酸,她知道余教授是在担心她。她努力逼回眼中的泪:“没事,我知道了,我就过去汇报工作。”   船一直往县城的方向走。夏天坐船不是什么好选择,因为河水表面跟煮沸了开水似的。在这个空调属于绝对的奢侈品的时代,即便窗户开着,河面上吹进来的风也热气腾腾。   余秋感觉自己就像是洗桑拿一样,而且是吹风机对着自己身上一刻不停。刚出了汗,又被吹干了,接着又要出汗。   她手里头抓着搪瓷缸子,不多时,带出门的一杯大麦茶就喝得一干二净。   好在为了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出行的需求,江县一边修筑公路的同时,一边也提升了航船的速度。原本要4个小时才能抵达县城,现在不到两个小时,船就靠在了县城的渡口边。   余秋直接跳下船,毫不犹豫地进了渡口办公室。不过从渡船到办公室一段台阶的路,她背上的蓝布褂子颜色又深了,那是细密的汗珠贴到了布料染出来的色彩。   相熟的值班阿姨赶紧伸手将余秋拉进屋,一边将电风扇对着她的方向吹,一边奇怪:“你这是要去哪?去县医院吗?大热的天。他们也真是的,你好歹是个干部,也不晓得弄个车子送送你。”   “我去坐火车。”余秋直奔主题,“阿姨,电话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我要打个电话去海南。”   渡口的工作人员先是奇怪:“你去坐火车,干嘛这么早下来?再坐两站才到啊。”   她又反应过来恐怕是个急电话,赶紧又将电话机推过去,“你打吧,没事的。那边有个备用电话,有什么急事他们会喊我。”   因为江县依山傍水,更因为现在全帼的现代化公路建设几乎都还是刚刚起步,所以水路交通在全县来自全省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种特殊的背景使得渡口办公室的电话机可以打长途电话。   这也是为什么余秋要在县城渡口先下船的原因。   这个时代私人如果想打长途电话,必须得去电信局。因为长途电话并不是直接接通的,除非是杨树湾医疗站那样特殊的线路,否则一般长途电话都要经过话务员的转接。   此时的电话线路非常紧张,一个长途电话打上一天才能接通不是什么稀罕事。想要快点儿排上,就得依靠特殊的优先政策。   这个年代的电话通讯主要是为了保障工作开展,所以高级别的单位打出去的电话,会优先被安排接通。   余秋先拨了长途号,由话务员接通电话的时候,她直接自报家门:“我是333干部余秋,从中央回江县开展工作。现在我有重要的工作安排要尽快布置给海南岛上的同志。但我本人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得赶火车去汇报工作。所以麻烦你们帮帮忙,尽快帮我接通这个号码。”   那边的话务员特别痛快,立刻应下。不知道是刚好这个时候电话线路不太紧张,还是优先给她插了高级别的队,电话很快就接到了海南岛上。   余秋听到对面的响声,急得不得了。千万得赶紧接电话呀,要是这通电话打不通的话,她再来下一次,就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了。   长长的嘟嘟声可真叫人心焦,外头的知了一声接着一声,搞得余秋无比惆怅。难道是因为工副业发展迅速,各家各户都不缺钱,也不需要小孩子们出来做知了猴卖钱了吗?怎么这么多知了啊。   对了,这次回去都没来得及问大青山上的知了猴到底养的怎么样了。就算不入药,开发出来也是一味美食。还有先前他们说要养蜻蜓来着,到底养成功没有?   电话还在嘟嘟响,余秋都快急出心脏病来了。她再怎么想办法打岔,也没法子静下心来。   好在那头终于有人姗姗来迟,像是刑场上刀下留人一般,屈尊纡贵地开了口:“喂——”   余秋一听到二小姐的声音,就忍不住抱怨:“你怎么才来呀?”   她都以为电话打不通了。   二小姐立刻笑:“早知道是你的电话,我就是像伊卡洛斯一样用蜡粘着羽毛当翅膀,也要立刻飞过来。”   余秋在心里头冷笑,天底下还有人会咒被太阳晒化了蜡,然后从高空上摔下来跌死的。   她可不理会二小姐的暧昧之语,直奔主题:“快点,将你在海南岛上拍的纪录片用最快的速度剪辑出来,然后送去河南。我给你个地址,尽快送过来。”   二小姐笑了起来:“你就这么想我啊?今日不见如隔三秋,看不到我人还要看电影。”   余秋没工夫跟她废话,她还得想办法赶火车呢。她语气严肃:“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很可能会影响我们整个特区的经营情况。所以,请你务必慎重,以最快的速度,最严谨的作风完成这件事。”   二小姐笑得厉害:“为你效劳,我荣幸之至。”   余秋迅速报了地址,然后也不跟二小姐寒暄,直接挂了电话。这年头的长途电话费贵得要死,就算是公家报销,她也不好意思叫人家渡口吃这么多亏。   余秋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电风扇关了。渡口的阿姨正在用扇子帮她扇风。   她奇怪不已:“停电了呀?”   什么时候停电的?她都没在意。   阿姨却在笑:“我关的,太吵了,我怕你讲电话会听不清楚。”   现在的电话通话质量也不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压不稳定。   余秋不好意思的要命,赶紧跟阿姨道谢,又急着出去赶公交车。   转去客车站的话,坐客车去火车站,速度要比坐船快一些,不过价钱也要贵一点。但这时候她已经顾不上省钱了,错过了火车,花的钱更多不说,能不能买到票也要打个大问号。   阿姨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心疼的厉害,赶紧切了个西瓜,让她捧在手里头用勺子舀着吃:“不着急,过去等车还要几分钟。下了车等火车的时候,吃了也好消消火。”   余秋想要给她钱,阿姨却死活不肯收。这就是他们单位发的防暑用品,也不是她花钱买的,收什么钱啊。   余秋急着赶车,不好跟人家推推拉拉,只得道了谢,再三保证等何东胜回来,她一定让何东胜带椰子,保准比椰子糖更好吃。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好哎,我还想着呢,嗯,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也要去海南岛上逛逛。”   余秋人刚走到公交车站,前头就有辆吉普车停了下来。刘主任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招呼她:“又跑去忙什么呀?要去哪儿?我们捎上你一段。”   余秋大喜过望,也不跟人客气,赶紧上车。   待她看到车子后面坐的都是龚家人的时候,她尴尬地伸出了自己手上捧着的西瓜:“要不要尝尝?我们江县人自己种的,沙瓤土长西瓜最好。”   她还特别认真地强调了一句,“刚切的,我没吃呢。”   车后座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龚平的大哥还感慨了一句:“小弟以前最喜欢吃西瓜了。”   刘主任倒是记得,还笑呵呵地附和:“没错,有一次我们打了伏击,把二鬼子的消暑西瓜全劫过来了。唉呀,西瓜那叫一个甜,我们都当成饭吃。结果吃的爽快,到后面一个个闹肚子了。还是龚平在山上给我们找了草药,煎了水叫我们喝,这才止住。亏得没再拉下去,鬼子当天晚上就搞报复,又开始扫荡。”   龚平的二哥叹气:“特别狠,新加坡沦陷的时候,我在那边做小生意。当时差点儿被抓去泰帼修死亡铁路。亏得路上碰到了熟人,我偷偷跑出来了。当时我们那一批同伴,就活下来我一个。”   龚平的侄子从烈士陵园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此刻听了父亲的话,下意识冒出一句:“不要再打仗了,死了好多人。”   他大伯却吹胡子瞪眼:“是我们要打仗吗?是人家来屠杀。假使我们不去打仗,敌人会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这是奴隶!’”   余秋惊讶不已:“您也知道这首诗呀?”   “我们为什么不知道?我们不仅支援抗日,我们也有义勇军的。我们可不当奴隶。”龚平的大哥突然间起了谈性,“你们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   余秋也不知道他说的你们当中包不包括自己,只跟着一块儿点头。   龚平的二哥倒是发了话:“不打仗是好事,能不打还是不要打。一打仗啊,人都死了,家也没了,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可怕的很。”   刘主任保持微笑:“那你们放心,没那么容易打起来。”   龚平的大哥却不相信:“你们不是在搞战备,准备同酥连人打仗吗?”   刘主任还是笑:“未雨绸缪,我们还是开放和平的道路,能动嘴巴说的事情尽量不要挥拳头。打的头破血流,两边都吃亏。”   余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眼睛盯着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地思索问题。   不打好,中苏不要打仗,双边关系也要改善。   虽然舆论普遍认为酥连的解体解决了中帼的心腹之患,一个强大的邻居对于任何帼家来讲都是无声的威胁。   但同样的,酥连的解体,俄罗斯的全面倒向美帼,也让中帼在帼际上举步维艰。为什么90年代会发生著名的三大耻事件?是因为中美差距进一步拉大,美帼人感觉可以实力碾压中帼,所以肆无忌惮的吗?   当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是美帼不用再忌惮中酥连手,当时的俄罗斯是典型的亲美政权。他们的总统甚至连谋求连任,都要求美帼人出手帮忙。   饿罗斯的全面倒戈,使得美帼完全肆无忌惮。它可以采取一切手段侮辱打压中帼,不必担心这双方会联合起来。而当时的中帼在这种外交困局下,却只能咬牙硬扛着。   酥连解体带给中帼的真的只有好处吗?社会主义联盟的崩溃,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在世界上的孤立无援?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就像两个家族一样,家族内部有斗争,大家都会想当老大。但是家族之间发生纷争的时候,哪个家族人多势众,哪个家族就占上风。   两岸统一了,我们的外交人员见到外帼代表,不用再腰一弯,头一低,手一伸,感谢对方帼家支持一个中帼的原则。   倘若社会主义阵营能够继续坚挺下去,那是不是整个世界的格局又会发生新的改变?   我们在嘲笑这个时代的人傻,只讲理想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在嘲笑我们只会盯着利益看,活着没有任何理想?   余秋想得过于出神,车子抵达汽车站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刘主任表达歉意:“实在对不住,我们还有事,不能送你去火车站了。刚好,你进去等个10来分钟,就有一班车去火车站。”   余秋茫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要下车了。她赶紧道谢,拎着简陋到寒酸的行李包下车去。   车窗门合上的时候,龚平的大哥突然间发了句话:“你们的政府只要继续保持现在的清廉,并且提高效率,你们的经济建设一定能够大幅提高。前面问题不大,效率是关键。你们政府做事实在太慢了,这种反应速度跟不上时代发展的。”   汽车开远了,余秋也拎着行李直接上了的客车。这一回她的速度倒是快,只花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火车站,距离发车还有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呢。   然而速度从这个时候就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往前跑,事情却停留在原地。   余秋先是遭遇了所有出行人最讨厌的火车晚点。一直从下午等到晚上,她都挣扎着要不要再掏钱买点儿夜宵的时候,火车终于姗姗来迟。   接下来,整个火车行驶的旅途,也是一场巨大的悲剧。这个时代的蒸汽火车似乎没有快车的概念,反正站站停,速度慢的惊人。   这些计划内的时间花费了还好说,最可怕的就是临时停靠。谁也搞不清楚列车为什么要停下来,但只要停下来,大家就只能等待。   余秋之前几次出行要么是秋天,要么是冬天,而且因为待的是卧铺,所以整体环境比较宜人。   这一回她惨了,大夏天的,老绿皮火车上的电风扇跟摆设一样,即使转动着也发挥不了什么功效。况且这电扇的数目也是极其有限的,一股热风吹到身上还没有感受到是什么滋味的时候,它就像渣男一般,迫不及待地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   余秋真是无比怀念飞机呀,专列也行。坐这种车子实在太要人命了,她数度担心火车上会发生严重的中暑事件。在这种高温闷热而且人挤人的环境下,中暑太正常不过了。   好在列车上的工作人员经验丰富,虽然客观条件有限,但他们还是尽可能做好了一切防范措施。   什么绿豆汤酸梅汤还有冰汽水,列车员推着餐车不停的走来走去。橘子味的冰汽水的确冰镇过,拿出来的时候瓶子上还聚集了细密的水珠,看着诱人极了。只不过价钱有点儿贵,得5毛钱一瓶,喝完了还得把瓶子还回去。   余秋琢磨了一下,还是要了一毛钱一搪瓷缸的酸梅汤。就算味道淡,只要能够解暑就行。   他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没听见列车员相互咬耳朵议论:“333的干部从劳动人民里头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你看那个小秋大夫都已经上中央了,人家照样舍不得喝汽水,只捡最便宜的酸梅汤喝。这才是从劳动人民中来,到劳动人民中去。”   余秋听了苦笑,心中暗道,那也是被逼的呀。要是她每个月按照中央干部的级别有几百块钱的工资,你看她会不会敞开来喝汽水。5毛钱已经是她一天的伙食补助,她舍得喝汽水才怪。   这种一味要求人做出牺牲的策略不是长久之计,以后肯定还是会出问题的。   火车颠簸了好几天,总算到站了。虽然帼内舆论普遍认为河南经济欠发达,但说实在的,起码在70年代,河南的交通状况还算是相对好的。作为铁路交通运输枢纽之一,河南很多地方都有火车站。   余秋随着人潮出站,还没有来得及四下张望,林斌就在那里拼命招手喊:“这边。”   等拎上余秋的行李时,他又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这么慢呀?你看看这都几天功夫了。”   余秋才恼火呢:“你问我?你应该问的是火车,为什么火车这么慢?”   林斌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就是要整顿火车呀,现在正全面整顿呢。”   他领人上了吉普车,刚吩咐司机开车,余秋就发话:“去邮局,我有个包裹要领。”   林斌目瞪口呆:“你在河南有什么包裹呀?”   他又看余秋手里头找的可怜的行李,顿时了然,“你不会把东西寄过来了吧?唉呀,你也太浪费了。就是路上受点儿罪,也不应该浪费邮政资源啊。好了,回头再过来拿,给你安排的是宾馆,里头东西都有。”   余秋却不同意:“我必须得拿到包裹。”   林斌急得不行:“你要再这么磨蹭,人走了的话。别怪我没有时间提醒你呀。布特同志已经过来好几天了,他不会耽误很久的。”   余秋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搞外交的。”   林斌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是你想见他吗?我看你对柬埔寨特别关注。”   余秋却不肯承认:“我只是好奇而已。”   林斌不答应了:“那不行,布特同志也想见见你的。他想感谢你为虹色高棉同志提供的生产建议。他们水面种植的水稻已经收获了一季,种的就是杂交稻。”   余秋转过头,满脸震惊:“真的吗?”   “那当然。”林斌点头,“这一次,他还带了点儿丰收的谷穗过来给主席看呢。主席特别高兴,所希望所有的社会主义兄弟姐妹都不要挨饿,大家共同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余秋捂住了胸口,打定主意:“那我更加要拿包裹了,这个包裹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没有它的话,布特同志见我也没有意义了。”   林斌磨不过她,还是让司机把人送去了邮局。她凭借身份证件跟介绍信,顺利地拿到了包裹。   司机不敢耽误时机,赶紧松开离合器,又将人往目的地送。   余秋人跟着林斌进屋子了,外头的警卫员还在认真检查包裹。她也不着急,调整好面部表情等待主席的召见。   里头传来笑声,老人的心情显然相当不错:“那好,赶紧让他们进来吧。你不是担心去海南岛上同志的生活情况吗?我们的同志刚好从海南回来,她对那儿的情况最了解。”   余秋的心猛的缩了起来,她一点儿也不希望这个人关心华侨。她甚至害怕他会请求让这些人重返柬埔寨。假如这样的话,她所有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警卫员出来招呼余秋,余秋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保持一种热情亲切又礼貌的态度。   她笑着从屋里头的人问好,然后朝那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您说柬埔寨华侨的生活情况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刚好,我们拍摄了岛上生活的纪录片。他们到底是怎么生活的,一看就知道。”   老人哈哈大笑:“我说我们的女同志绝对是半边天吧。她们做工作一点儿也不比男同志差,而且考虑问题周到又仔细,很有前瞻性呢。”   他的目光转向余秋的方向,“你看,我就是让她来汇报一下岛上疟疾的控制情况。她却连这个都想到了,什么都准备的妥妥贴贴。”   余秋露出了腼腆的笑:“都是谨遵您的教诲,为人民服务。”   ※※※※※※※※※※※※※※※※※※※※   感谢在2019-12-29 10:32:37~2019-12-29 19:1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毓蔺轩、小瑢 20瓶;败家的幽灵 10瓶;希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叫我过来做什么   包裹经过了检查, 被警卫员重新送到屋子里,电影放映员尽忠尽职的播放着影片。   老人也来了兴趣, 主动邀请布特同志一块儿看, 还笑着点评电影里头的内容。   林斌跟余秋坐在角落里。小林大夫十分稀奇:“你们的速度可真够快的呀,这才多长时间居然连电影都拍出来了。”   还有余秋真是够够的,过来汇报工作竟然随身携带影片?真是会搞花样,知道怎样才能引起领导的重视。   哪个不晓得主席其实喜欢看电影的,尤其喜欢看这种反映老百姓生活的片子。这几年电影制片厂拍的各种文教纪录片跟技术推广片, 主席基本上都看过,还特地找人过去问过情况。   嘿!就这样, 还说什么不应该她汇报工作, 这叫越级。这家伙早就准备好了吧。不然的话, 简单地汇报工作怎么还会被她玩出朵花来?为什么要带上影片?   亏得一般人都没她花头多, 要都是这么汇报工作的话, 那电影可要放不过来了。   余秋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说话声音倒还平静:“我是怕我汇报的时候太紧张,话都想不起来了。我又不好拿着草稿念。既然这样,不如直接看吧。好与不好,看了就知道。”   林斌显然不相信余秋的话,她又不是头回见主席,怎么汇报个工作还会害怕呀?   余秋苦笑, 就算见千百次, 她仍然会害怕啊。   谁知道这位老人究竟在想什么呢?就好像他突然间莫名其妙把自己拎过来追问华侨的生活情况一般。他关注的真正是这个内容吗?   老人正认真看着电影, 似乎对屏幕上展现出来的影像都充满了好奇。   当他看到众人种植红树林时, 还发出了啧啧赞叹,一个劲的表示,应该的,就要多种红树林。搞这方面的专家研究过,红树林的功效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堤坝,甚至更强大。   “红树林就像格命者,百折不挠,看似柔韧,却是柔中带刚。树是好东西,长在那里,不管风啊还是浪啊,过了树就会被遏制住劲头。”   他看着布特同志意味深长道,“树木就像卫兵,也就是我们的人民。无论多厉害的敌人,只要陷入到人民的战场中,就一定会被消灭掉。堤坝是什么?堤坝就是我们的政府。人民依靠政府作为后盾,就像红树林依托着堤坝。他们都知道,自己后面有东西靠着的。”   布特同志似乎有些激动,认真地强调:“您说的是,我们永远不能也不敢忘记人民。忘记人民,我们即便获得了胜利,胜利的果实也会被窃取。”   余秋的心简直悬到嗓子眼了,她真怕这位布特同志会说出什么依靠人民继续消灭敌人之类的话。因为这意味着清洗,在翻出真正的特务的同时,有大量无辜者会被连带着清洗。   好在电影还在播放,老人又兴致勃勃地投入到电影镜头中去。布特同志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同样被电影吸引了,跟着认真地看起了屏幕。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就连林斌都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海南岛上的一草一木。哎呀,海南岛四季如夏是真的呀。余秋上岛那会儿还是春天吧,瞧瞧大家都是短衣服了。   哎哟,这是什么果子?看余秋吃的叫一个香。这人真不够意思,去了趟海南岛,居然都不带点儿吃的回来。   余秋漫不经心地敷衍他:“会坏,天这么热,水果不禁放,运过来早坏了。”   她哪里有心思管林斌吃什么呀。给他两颗椰子糖就不错了。她的注意力全在看电影的两位元首身上。   瞧见红树林里头的鹅群跟鸭群的时候,主席又哈哈笑,说这养这些不用费饲料。   看见屋顶上的菜园时,他先以为那是泳池,听讲有些地方为了节约面积,是建屋顶泳池的。   后来发现水面上头漂浮的菜,他才来了兴趣,还特地又招呼余秋:“你们还自己在上头搞水面种植呀。”   余秋毕恭毕敬:“养鱼种菜都是顺带着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暑降温。海南岛上太热了,这么晒的话,屋子里头的人吃不消。”   老人笑起来,带着点儿小得意:“用的还是游泳池的原理吧,夏天池底凉快。”   说着他又跟林斌抱怨,“你们都不让我游泳,其实游泳才畅快呢。就外头的那个大河,一个猛子扎进去,痛痛快快地游泳,又舒服又自在。”   余秋赶紧反对:“你在游泳池里头可以,还是不要到江河里头去游泳了。万一有传染病的话,会很麻烦的。”   老人很执拗:“你们不是消灭血吸虫丝虫病的吗?那我有什么好不敢的。”   余秋表情严肃:“不可能完全消灭的,只能说控制住了大规模的流行。”   即使到2019年,他们依然会碰上患血吸虫病、丝虫病的患者。   老人叹气:“那这样的话,让老百姓怎么下水干活呢?”   “做好保护措施穿上胶鞋跟防护衣。”余秋认真道,“做好保护是最重要的。我们不可能轻而易举消灭掉某个物种,也不能这么做。对于地球而言,它们的存在原本就有自己的意义。我们必须得保护地球基因库的完整性。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它究竟会有什么神奇的作用。   就好像蚂蝗吸血听上去很坏,但蚂蝗同样是一味药,在外科手术当中我们还可以利用蚂蝗的特性来提高各种显微外科种植术的手术成功率。   眼下我们不知道血吸虫丝虫有什么用处,不代表它们将来就不会被发挥出功效。这就是自然的神奇之处,我们与其说是战胜自然,不如说要学会跟自然和谐相处。”   那些你认为有害必须得彻底消灭的人,且留他们一条生路吧。他们也能发挥出其他功效。   老人脸上浮着笑容,突然间转头同那位布特同志说话:“你看,专业的事情就只能问他们。搞这个,我没他们清楚。你不要相信外头的鬼话,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一样。不可能的,我又不是搞这个的。不学习这方面,30年前我不知道,30年后我还是不清楚。”   布特同志朝余秋点头微笑,还客气地道谢,谢谢她帮忙答疑解惑。   余秋感觉非常微妙。她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刽子手,他的手上沾满了人民跟同志的鲜血。可是他给余秋的感觉却是温文尔雅的。甚至他坐在这里,就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人是多么神奇的生物呀,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永远不会有张精准的标签贴在他脸上。   余秋退回角落的时候,林斌还在兴致勃勃地压低声音作介绍:“布特同志一点也没领导的架子,更加不是军阀。他还跟服务员一块儿干活,自己收拾房间,特别的和气。他原则性很强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贯穿在生活的每一处。   这次他带着夫人跟女儿一块儿来的。他女儿没见过大葡萄,出于好奇,栽了颗院子里头,结果被他骂哭了。他还带着女儿特地找我们工作人员道歉,说她毁坏公物。葡萄不是她种的,她没有资格伸手摘。”   余秋的手已经伸向果盘,正要抓几颗葡萄撕着吃。她情绪高度紧张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吃东西,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   眼下听了林斌的话,她只得默默地收回手。   结果小林大夫先老实不客气地抓起葡萄塞进自己的嘴里头,声音含混不清:“他是好同志。”   余秋依然平静:“好人未必不会办坏事。”   □□被提炼出来之后,最早还是用于治疗马飞毒瘾呢。结果怎样?结果证明他是比马飞更厉害更严重的毒品。   林斌说服不了余秋,他没办法理解余秋对于简朴塞或者更准确点而讲是对于虹色高棉领导人的敌意。   他叹了口气,想要好好劝劝自己的朋友时,那边老人家又招呼赤脚医生过去答疑解惑了。   “屋顶上的菜园,你们要怎么搞?怎么样给它改良一下,用在其他地方也合适。这样子既有菜吃,也凉快嘛。我听你们王老先生讲,简朴塞热着呢。”   余秋摇摇头,很认真地强调:“除非是盖新房子,否则都不太合适。一般多雨的地区都是坡顶屋面,这样可以帮助排水,减少房屋渗漏发生。我们总不好为了上头搞个菜园,直接把屋顶推倒重做。这样成本太高了。再说上面弄菜园的话,要考虑一个承重能力问题。房子承重不行,上头有水池,会把房子直接压垮的。   包括海南岛上,目前也就是集装箱楼顶搞这个水池菜地。像其他的茅草房,首先一个茅草本身就有隔热的功效,相形之下,屋子里头热的没有那么厉害。另外一个就是在房屋周围种植树木跟爬藤植物,利用绿叶的遮阴效果。”   余秋大着胆子微笑,“搞具体的工作要有具体的方法,不是一招鲜吃遍天的。就好像人一样,有的人擅长种地,有的人擅长养殖,还有的人擅长做买卖,帮助物资流通。一样米养百种人,每一种人都是社会所需要的。每一种方法只要应用得当,就都能帮助人们生活的更好。”   老人点点头,又跟布特同志说话:“做这些事情,还是他们基层同志最清楚。不能光听报上来的结果,那些东西不知道修饰了多少。只要你问起来那都是千好万好,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你要是真信了,推广到下面所有的地方去,吃亏的还是老百姓。”   他的手轻轻敲击着藤椅,像是深思熟虑,“我看这个办法你们也要因地制宜。最多,最多就是补充城市居民的蔬菜。能补充一点是一点嘛,可以节约更多的土地去种粮食。人既要吃饭也要吃菜,还得吃鱼吃肉,不然营养不均衡,长出来就是一个虚胖子,不结实。”   因为余秋要的急,所以影片只剪出了40分钟。   电影放完了,老人没有评价好与不好,只同布特同志继续说话:“亲王,亲王一家人还是要尽快迎接回去,要建立起联合政府。他反对过你们,你们也反对过他。但是为了战胜共同的敌人,你们同样联合在一起,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现在也一样的,战场上的仗打完了,搞建设同样是一场恶战,需要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共同努力。不要小看这件事,建设很艰难。我们当初说不要犯苏联犯过的错误,但同样的,我们自己也在犯错误。现在我告诫你,不要犯我们跟苏联都犯过的错误。可我还是相信你们照样会有自己的错误。   都会犯错的,除非不做事,否则每个人都会犯错。错误永远不可能避免,最重要的就是发现错误要立刻改正。不然的话,犯错误的是我们,倒霉的就是人民。”   布特同志说了什么?翻译的话慢条斯理,余秋跟林斌呆的位置有点远,她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她不知道林斌是否听到了,但她清楚,即便一个字都没落下,林斌也不会向她透露一个音节的。   他们是朋友,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纪律。   就好像林斌绝对不会告诉他,为什么老人要把她找来一样。   藤椅上的老人还在同客人说话。很显然,他非常重视虹色高棉的同志。因为他原本就不喜欢接见外国客人。近几年来,一般的外宾根本不可能得到他的接见,而且是这么长时间的接见,这简直不可思议。   “你说要学习我,我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被学习的。你讲的那些,都是□□人共同智慧的结晶,不是我一个人的,不过是挂着我的头而已。况且我也不觉得比起马列主义,它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你非要学习的话,我给你的建议是学习十大关系。要学习吸收别国的长处,既不能一股脑儿照搬,也不能处处敌视。你看我们刚才看的纪录片里头,我们禁毒的方法就有从新加坡学的地方。人家有现成的经验,同样是个岛,又不能封闭起来,怎么把禁毒工作搞好?我们也可以拿来主义,学习人家的长处。   资本主义里头不全是坏东西,资本主义的财富也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嘛。他们智慧的结晶也一样的。我们要学习吸收转化应用,不能一谈资本主义,就好像是洪水猛兽,看都不能看,碰都不能碰。   还有一个是要处理好党与非党的关系。我们这边主要是民主党派跟党外人士。你们那边我看主要就是你们同亲王。   秦王在老百姓心目中,威望很高,老百姓是认同他的。他也为了简朴塞的解放跟独立一直奔波努力,做了很多事,这些老百姓都看在眼里,你们也不能否认。   既然这样,就说明你们有共同的基础,你们都是希望简朴塞能好的。有这个大前提在,大家就有共同的基础搞团结。   吵架是会有的,肯定要吵架,舌头跟牙齿在一起还得打起来呢。可你要是割了舌头或者敲了牙齿,人就吃不了饭,人不能吃饭那就饿死了。   吵架不可怕,但不能因为吵架就破坏了团结。要大团结小吵架,得允许人家讲话。人家旁观者清,能够一眼看到你们犯的错误。这就是一面镜子,照得清清爽爽的,能省很多事情呢。”   老人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到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换了口气,才接着说下去,“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儿看法。简朴塞是怎样的,将来又要建设成什么样子?还是要看你们自己。没有谁比你们更加了解那片土地,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人民的期待。我们既要讲究艰苦奋斗,也要考虑人民的利益,保障人民的生活。”   电影放完了,贵客又不用林斌陪同。小林大夫无所事事,索性拉着余秋说话:“你想太多了,虹色高棉的同志让城里人下乡就跟我们一样,主要是为了促进农业生产。他们没搞大疏散,只是将一部分年轻人动员到了乡下。不然他们不能一辈子靠援助过日子呀。”   林斌掰着手指头数给余秋听,“水利,兴修水利工程迫在眉睫。不把这件事情搞好的话,农业生产就不用说了,肯定没希望。还有一个就是排雷,不将炮弹全都清理干净的话,那老百姓也没有日子活。   这些都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生活。他们从从林中走出来,就像我们当初走出陕北的窑洞一样。他们是我们的同志,是我们曾经经历过的岁月。”   余秋苦笑,摇头道:“不一样,他们不能照搬我们的模式。你不要忘了,国情以及时代背景都不同。   从国情上来讲,简朴塞是一个佛教国家,人民的思想不同。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我们建国之初绝大部分人口都是农业人口。也就是说,相形之下,下放知青对于农村而言虽然是负担,但负担的程度并不足以让乡村崩溃。   简朴塞不同,你也听说了,单是一个金边,就占据了全国1/3以上的人口。就好像下乡的时候会有人哭哭啼啼一样,人们对进城充满了期待,但鲜少有人愿意去农村从事农业生产。面朝黄土背朝天被当成一种惩罚。   而新修水利工程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当农村劳动力不足以完成的时候,政府势必会动用更多的城市居民。在这种情况下,二者会不会产生冲突?而且是剧烈的冲突。   另外一件就是我刚才讲的,国际背景不一样。我们建国之初,世界大战消停还没有几年。可以说全世界都满目疮痍,大家都焦头烂额。相对而言,整个世界的环境都很糟糕。   可现在不同了,第2次世界大战结束已经30年。很多国家都从战争的创伤中走出来了,创造了比战争之前更加丰富的财富。   简朴塞人民虽然之前处于战争中,但并没有与世隔绝,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些什么事。世界经济的发展不可能不对他们造成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在强调人民艰苦奋斗,会对每个人都产生积极效应吗?当这些人的态度不够配合的时候,你说,会不会发生苏联的□□事件?当权者会用惩罚的态度对待不配合的生产者?”   林斌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觉得从余秋口中听到这些话很不可思议。   他甚至站起了身,直接拉着余秋出去,也不管还在藤椅上交谈的老人跟客人了。   老人倒是看到他直接扯着人袖子出门,还笑着跟布特同志说了一句:“不用管他们,他们都是医生,对咱们说的事情不感兴趣。我看他们肯定又是去琢磨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治病救人了。”   林斌现在只想有个人来救救自己。他在葡萄藤架子下团团转,感觉头痛的很。她觉得余秋肯定是去了一趟东南亚,然后就叫人下了蛊。   啊,听说那边的蛊可厉害了,比云南的蛊还可怕。人只要中了蛊之后,那就完全不受控制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为什么油盐不进?自己都说了那么多了,她怎么就是转不过弯来呢?   时间已经近黄昏,太阳挂在墙角边,心怀眷念,迟迟不愿离开。院子里头的葡萄是早熟品种,这会儿已经结了一串串的果子,晶莹剔透,瞧着可真是诱人。   小林大夫这会儿没有心思摘一串葡萄好好尝尝味道,他就皱着眉头看余秋:“你到底要怎样啊?你还想怎样?”   就没有见过比她更折腾的人。说要撤侨,也让她撤了。这么多人啊,稀里糊涂就全放到海南岛上去了。   当时给出的理由是美国人可能会搞轰炸,所以早走早好。可实际上,美国人也不愿意浪费炸弹啊,走都走了,炸没了再走又有什么意义呢?到时候他们自己面子都不好看。   好在这个事情是国民党牵头做的,资本家们惧怕□□的政权也是正常的事。反正葫芦僧判葫芦案,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怎么现在她还没完没了了?   林斌咬牙切齿:“你到底要怎样?给个准话呀。”   余秋看着他,声音轻轻的:“我不要怎样。他把我叫过来,心里头不跟明镜似的吗?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能否告诉我,叫我过来做什么?你们究竟想看我做什么,还是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话?”   ※※※※※※※※※※※※※※※※※※※※   感谢在2019-12-29 19:16:36~2019-12-30 07:4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意 36瓶;小虫 33瓶;淇淇 6瓶;taylo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打死不要承认   太阳挂在墙头累了, 滴溜溜地掉了下去, 天边只剩下红彤彤的云霞。晶莹剔透的葡萄果叫那霞光一照, 立时成了玛瑙, 红的都能闪瞎人的眼。   霞光如血,林斌就像是泡在血中而不自觉。他皱着眉头, 感觉余秋问那个很蠢的问题:“叫你来当然是为了问海南的事。除了你,谁有空啊?”   余秋面色平静:“廖组长的秘书有空,电话有空, 电报也有空。”   林斌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也比不上你, 秘书的级别摆在那儿, 晓得的事情有限。电话电报怎么能讲清楚?当然是你本人到场好。再说了——”   他压低声音, “你不一直对虹色高棉的同志有意见吗?好好的同志,搞成这样多不好。刚好这次……”   他话没说完, 突然间变了脸色。   余秋的眼睛落在他脸上,声音轻轻的:“所以他是为了缓和我跟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的关系?”   林斌的眼睛渐渐睁大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面上的表情完全控制不住地显出了惊惧的神色。   他的眼睛也死死盯着余秋,突然间没头没脑地问了个问题:“我问你, 你怎么知道金边大撤退的事?”   余秋笑了起来:“你们也发现那个计划了?没错, 的确应该有个计划的。都发动总攻了,都已经派代表团到中国了,都胜利在望了, 怎么可能不赶紧制定计划。”   就算计划的保密级别再高, 一般的高层都没办法触碰, 那也得有实行计划的人。   否则金边好几百万人口想要疏散出城市,没有士兵押送看管的话,众人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洪水到来的时候,尚且有人不愿意离开家,舍弃自己奋斗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基业。何况是可能的空袭,谁都不知道美国人的飞机会不会飞过来,又何必惶惶然急吼吼离开家呢?   所以士兵是必不可少的,而且绝对不会是小队伍。他们必须确保家人送往目的地,防止中途有人逃跑。   只要有计划,只要有接到命令准备实行计划的人,只要有人存心寻找,那计划终有泄露的时候。   搞信息战,一向是中公的拿手好戏。   林斌脸上的肌肉急剧抽动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过往种种不可思议齐齐涌上心头,像惊涛骇浪,剧烈地拍击着他的心脏。   字迹不一样,相貌不同,有两个抄过她家的红未兵说她不是余秋。   她会开很多刀,她会治很多病,她会这个世界上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她甚至没有正经学过医。   对,她不是特务,哪个国家哪股势力能够培养出这样的特务,那可真是明珠投暗,入错行了。   可,她是谁?她为什么知道这些?   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的。   她当时那么笃定,甚至不惜想尽一切办法撤侨。就好像她看到了大疏散发生,看到了饿殍遍野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还有就是海城大地震。虽然当时预测到了,可是全城疏散人口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寒冬腊月,命令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发出去?   李大哥跟主席汇报过了,是她提出建议,借着军事演习的由头,将这么多人全都送走了。   倘若不是肯定有那场地震的发生,她为什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旦地震只是虚惊一场,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的!停工停产造成的经济损失由谁来承担?鞍山是工业城市,举足轻重,连李大哥都不敢下决定。   林斌惊讶不定地看着面前的朋友。   霞光太过强烈,将她面孔的轮廓都冲淡了,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模糊不清,就如同虚幻的光影一般。   林斌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又追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余秋笑了:“你不早就知道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直接将年轻的医学生劈得呆若木鸡。他知道什么?他应该知道什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虽然荒谬可笑,简直胡说八道。可只要接受了这个设定,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除非,除非她真的知道这些事会发生。   人从来不可能预测未来,因为人类的世界充满了偶然与必然。但人可以回顾历史,从人类发明文字开始,就开始忠实地记录人类的生活。   所以,所谓的先知不过是生活在未来的人。   林斌看着余秋,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朋友,他甚至还往后面退了两步,似乎这样可以方便他更加全面的观察面前的人。   他早该想到的,他为什么没想到?不,他应该已经想到了,只不过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他不愿意想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真讨厌,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现在要怎么办?   小林大夫开始原地打转。他瞠目结舌,舌头吐出来老长,就跟夏天怕热的狗一样。   他连着转了几个圈,终于忍无可忍:“那你跑过来做什么?”   主席为什么喊她来?还特地让她跟布特同志见面。主席当然不会是为了调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余秋一个赤脚医生,最多就是管国家计划生育的事。只要不是上级特别发令,她完全跟虹色高棉的领导搭不上关系。既然都没有工作往来,那她喜不喜欢虹色高棉的领导又有什么关系呢?   除非,除非主席是想用布特同志来证明什么?   林斌急得嘴里头都要起燎泡了。   电影是从海南寄过来的,那就意味着余秋离开海南岛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召见,所以也没有准备汇报的材料。   等等,那她为什么又临时要人将这些东西寄过来?因为她已经猜到了。在主席让他打电话喊她过来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一切。   林斌要哭了:“那你还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发什么神经啊?老老实实留在海南岛,实在不行就去苔弯,再不行的话,赖在杨树湾装糊涂总行吧。反正装疯卖傻,她又不是头一回了。   余秋苦笑:“布特同志都来了,你们也喊我了,我怎么可能不来?”   林斌气得想一巴掌拍醒这家伙。布特同志来不来有什么重要的?柬埔寨的华侨基本上都已经撤光了。光是金边,就足足撤了40多万华侨。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干嘛还要再管这件事?   “因为还有很多人啊。柬埔寨有几百万人口呢,他们都是人啊。”   林斌真是要七窍生烟了,柬埔寨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美国人,非要当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   余秋正色道:“那都是人,生而为人,起码在生命面前,人是平等的。我不信仰公产主义,我没有正治信仰。我唯一的信仰就是生命。   我没办法做到我知道屠戮会发生,而我却无动于衷。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或者说我清楚自己的微不足道。但只要有一口气在,我终究会努力去避免这些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还是错,我也不知道强行扭转这些究竟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恶果。但我只能做我认为对的事,否则我的心永远无法安定。我承认我愚蠢,我知道我并不高尚,可我只能顺应本心。”   余秋苦笑,“我知道你会说我多管闲事。人家国家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国家自己的事情还管不过来呢。”   就好像她穿越前看某乎上有提问,如何看待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中国人。其中有条高点赞的答案大意就是,吃饱了撑的,死了活该。中国还有那么多人看不起病看不上医生,为什么不去帮助那些人?国家培养了你,不好好为国家做贡献,非要跑到国外,去那些战火纷飞的地方找麻烦。那些人都是恐怖分子,早就该死。   可是白求恩不远万里从加拿大来到中国的时候,中国不也照样战火纷飞吗?他在战地医院给中国士兵治病,甚至最后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又要怎么算呢?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白求恩是不是个傻子呢?他完全可以留在加拿大。加拿大就没有看不起病找不到医生的病人吗?只不过他觉得中国人民更需要他。   “白求恩是公产党,他有信仰作为支撑。我没有,我有的只是不愿意看到那么多死亡。这是我的底线。”   余秋抬起头,目光盯着林斌的眼睛,“所以我来了。即便是飞蛾扑火,即便是徒劳无功,只要有一线的希望,我都会努力尝试。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林斌。   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金边大疏散,那想必你应该明白布特同志并不像你现在看到的那样温文尔雅。他是隐藏的炸.弹,他随时有可能会做出疯狂的事。天降横财是灾难,突如其来的胜利会让人疯狂。也许他从头到尾都没做好治理一个国家的准备。   没有人是孤岛,所有的格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为什么衷心地为柬埔寨高兴,因为我们认为这是社会主义的胜利。这是社会主义在亚洲的巨大胜利。同样的,柬埔寨正权的倒塌也将会代表着社会主义阵营的失败。”   霞光渐渐暗淡,晚风轻轻吹起。   余秋剪了两串葡萄,捧进房中。   屋子里头的老人已经停止了与客人的交谈,正在喝茶。   看到两个年轻人进屋,老人还调侃了句林斌:“不要哭丧着脸啦,那么多葡萄呢,剪你两串而已,剩下的也够你吃。”   余秋将洗干净的葡萄放在果盘里,笑道:“他不是为这个,他是犯愁被胡二姐比下去了。胡二姐养兔子剪兔毛攒钱给胡奶奶买电视呢。他也想给您买一个,不过在京里头不好养兔子。他愁的不知道要怎么想办法挣钱。我让他放暑假了抓知了猴,他还嫌这是小孩子的玩意,觉得丢人。其实在我们杨树湾,养兔子也基本上是小孩做的事。胡二姐的兔子还是二丫带着她养的呢。”   老人先是哑然失笑,旋即挥挥手:“我要什么电视机呀,我又不看电视。”   余秋正色道:“要看的,随着社会发展,以后电视的影响力绝对会大于报纸跟收音机。”   老人颇为无奈,认真地看林斌:“那你还是去捡棉花吧。我看他们种了很多棉花,等到收获的时候,应该需要不少捡棉花的工人。”   说着,他还邀请布特同志,“先吃饭,吃过饭我们出去转转。我们可以看看黄河水,那是我们中国的母亲河。它孕育了中华民族,也给这个民族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余秋也跟着他们一道用饭。   虽然是客饭,但饭桌上的饭食十分简单。不过是四菜一汤,一个砂锅鱼头豆腐汤,一个黄瓜炒肉片就是桌上的荤菜。剩下的不过辣椒炒干子、蒜泥空心菜跟丝瓜炒蛋。   布特同志显然十分激动,吃饭的时候还认真地强调,他一定会继承主席的优良作风,将这种简朴的风格带去柬埔寨,并坚持下去。   老人却笑了:“吃饱就好,各有各的追求。有人喜欢吃,愿意在吃的上头多花功夫也没什么。只要不奢侈浪费,都不是什么坏事。”   吃罢饭,他兴致高昂,没怎么休息就起身当向导,带人出去逛逛。   一路走,他还一路同人说话:“本来10年前就该来的,我那时候打定了主意要骑马一路沿着黄河走下去。可是有事,事情太多就耽误了。一耽误就是10年的时间,到现在才过来。”   他们下车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前头一片绿油油的农田。余秋远远看过去以为是稻田,因为没有看到水,她还当做是旱稻。   结果等凑近了细瞧,这才看出来是棉花。此刻的棉花绿油油一片,正是生长旺盛的时候。   陪同的工作人员在一旁解说:“这边就是我们改造的盐碱地。冬天的时引水结冰压在地面上,利用咸水冰化了之后将盐碱压下去,然后蒙上地膜,谷雨天下棉花籽。这样有地膜盖着,春天风沙大,地面水分也不容易蒸发,避免了土地重新盐碱化。等到棉花长好了,全部采摘过后,这边的地就翻耕,将棉花杆子压下去,防止盐碱水再往上头泛。”   布特同志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赞叹。柬埔寨也有大量盐碱地,这些没办法耕种的土地让人民生活陷入困苦。   “治理盐碱地的办法有很多,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像海南岛就有盐碱地,但那儿就不能用这个方法。因为天太热了,冬天也不结冰,所以他们在那儿种耐盐的植物,既可以产油也可以从土里头吸收盐。”   老人意味深长,“这些都是我们的技术人员提出的。你别看他们戴着眼镜,他们也是下田干活的人。就是不下地,待在实验室里头也辛苦的很。”   他慢慢地朝前头走,旁边的工作人员示意水库的方向。那边是建国之后,酥连支援中国建的第一座水库。   老人眯着眼睛,看水库的方向,隔了半晌才强调:“我们同酥连也是老朋友,都是社会主义。有分歧,吵过架,还动过手,但还是社会主义兄弟。我们一直没有关跟酥连坐下来好好说话的大门。”   布特同志似乎有些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老人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个话题。不是说苏修吗?大家还因此而站队。   老人也没再说下去,反而指着脚下的土地强调:“你看到了水库的好处,农业灌溉有水用了。但搞技术的人能看到这么多水库的坏处。平原地区,水库多了,就积水多。地表积水多,下雨少的时候是好事,有水用嘛。下雨多的时候就麻烦了,全是水,那就要闹洪灾。地下水多了,就会渍水。地下水位叫人为地拉的过高,就导致盐分聚积,变成碱灾。我们修了水库,以蓄为主,却导致了涝、渍、碱三灾并生。真要算起来,还说不上是好是坏呢。”   他伸手指着前头的河,打了个比方,“我们的专家跟我讲,我们的河道已经变成肠梗阻了,到时候有水下来,想要泻掉,难的很。可是不修水库行吗?也不行,这么多老百姓要用水呀。人要喝水,地也要喝水。所以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每一步都难的很。每走一步都可能有害处。一年两年看不出来,说不定十年八年就见真章了。能怎么办?只能请专家会诊,让专家帮忙开药方子,尽量解决问题。”   旁边河南省委陪同的同志倒是笑着安慰了一句老人:“今年雨水少,入夏就不怎么下雨。幸亏有水库在,我们才能蓄积水,做好抗旱的准备。”   老人不以为意:“那要是突然间下大雨,你们又要抗洪喽。”   他侧过头跟布特同志说话,“所以,要团结。我算不上你的老师,我只是年纪大了,想多说几句。我对你唯一的忠告就是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酥连是第一波社会主义国家,我们跟朝鲜算是第二波。现在,你们跟越南算是第三步的。我们总是希望你们能好的,这样社会主义阵营才能强大。看到你们都好了,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也会受到感召,投入到社会主义阵营的怀抱中来。   越南比你们基础好些,越南的同志有搞建设的经验。你们差点,一直在打仗,没办法安安稳稳地搞建设。现在仗打过了,那就要团结有经验的同志,团结党外一切想要建设好国家的同志。独木不成林,只有互相帮助,发挥所长,才能够茁壮地成长。”   他们一直在河边,在棉花地头转悠,直到暮色降临,天光淡去,前头的路都要看不清了,老人才意犹未尽地踏上了回去的车。   林斌突然间发话,指着余秋跟老人请示:“小秋说她在这儿派不上什么用场,既然来了河南,她想在这儿搞计划生育工作的调研。河南省是人口大省,计划生育工作搞不好的话,会影响全局的。”   余秋促不及防,完全没想到林斌会在这时候突然间发难。她确实存了在河南搞计生调研的心。因为即便是在计划生育正策公认严苛甚至到了残酷地步的年代,河南的计划生育依然施行的公认很不怎么样。   因为地处中原,受传统思想影响严重,河南尤其在农村地区重男轻女现象还是比较厉害的。即便没有强烈的重男轻女意识,他们也比较认同多子多福。   孩子太多了带来的问题不仅仅是家庭经济负担的加重,还有家长对孩子教育的忽视。   余秋小时候家附近的菜场就有对河南夫妻,家里头生了6个孩子。   最大的姑娘跟余秋差不多大,却连小学都没上完就辍学帮着卖菜了。其他的几个小孩也基本上没怎么上学,就连最小的男孩都没坚持完义务教育。   那个与余秋同龄的姑娘在余秋大四的时候就结婚了,当时她还不满20岁,肚子已经大了起来。   这件事对余秋的刺激很大。因为那姑娘跟她父母都表示这种情况在他们老家很正常。像余秋这样不停上学,一大把年纪还不结婚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异类呢。   余秋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夸大其词,用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但河南计划生育实行的不好却好像算是比较普遍的现象。因为余秋的大学同学中来自河南的,家中普遍都有两三个小孩,反正肯定得确保有个男孩才会停止生育。   后来余秋工作后,作为医生询问病史的时候,她也下意识地按照籍贯分过家庭情况,得出的结论也是河南人多子女家庭占多数。   可有意思的是,大量人口并没有为河南的经济发展带来太多红利。因为河南人口外迁的现象也很普遍。光是出生人口多,却留不住劳动力,对河南来说,估计也是件悲伤的事吧。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没有想现在就去搞调研啊。   林斌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她往小车的方向推,一路上还压低声音强调:“滚蛋,不要回来,都待在医院里头。记住了,一直待在医院里,不要出来。”   余秋想要反抗,她就是要搞计划生育调研待医院有个屁用啊。当然得深入基层看情况了。现在主席都来了,不趁着这个机会刹住生孩子当成鸡下蛋的风,后面想要再搞计划生育,那是很难的。   林斌却瞪眼:“歇歇吧,你要你管这个。你不会去医院管无痛分娩啊?让你别出来就别出来。只要你在医院待着,手上有事做,那就不用怕。你记好了我的话,死不承认,不管说什么都不要承认。你看看老石,他被抓了多少年,又逼了他多少回。可他就是不认罪。只要不认罪,就定不了他的罪。”   定不了罪意味着什么呀?就意味着继续关下去呗。这不就是打拼嘛,她还这么年轻,还怕拼不过别人吗?   再说了,天大的事情也没有人命重要。就是他们想抓她,只要她手上有病人要处理,他们就不能立刻带人走。怎么着也得等她处理完才行。   只要中间有时间差,那就有营救的希望。   啊,他们不会急着杀她的,因为她太有用了。是人都会生老病死,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将来不得疑难杂症。万一到时候人死了,病没人治,那倒霉的不还是他们自己吗?   林斌到底是男同志,而且是人高马大的男同志,还是跟着警卫员学过拳法的男同志。他真动起手来,余秋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小林大夫直接将她塞进车,招呼司机:“送她去驻马店医院,就跟医院的人说,听说他们工作非常辛苦,给他们送外援来了。”   余秋拍打窗户,想要跟人把话说清楚。   然而司机根本无视她的反抗,直接一松离合器,就按照林斌的吩咐朝医院奔去了。   余秋直着眼睛,朝车顶发出一阵咒骂。   这个王八犊子,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   解释一下,余秋穿越之前并不是专业搞人口调查方面工作的。她对于河南地区计划生育的印象来自于主观感受,并不一定客观,也没有要地域歧视的意思。准确点儿讲,重男轻女的现象在全中国都不稀奇。只是有的地方因为计划生育政策实行的非常严格,所以才表现的不那么明显。   阿金去过河南,印象蛮好,好吃的特别多。阿金认识的河南小姐姐们也特别好,尤其会做好吃的。感谢在2019-12-30 07:40:33~2019-12-30 20: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不是陌陌 20瓶;痴心景云 10瓶;臭宝他胖妈、御·岚悠 5瓶;希茜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哪一年的8月8?   天底下的医生都要提防乌鸦嘴, 不能随便说丧气话。   还真跟林斌说的一样, 从她进的医院大门开始,余秋就没能再出去。   每天眼睛一睁, 病人便送上门。累到不行往床上一躺,半夜都睡不太平, 被迫爬起来跟着守产程,守到自己恨不得帮着生了算了。待到再睁眼睛,接着又有病人要处理。这种连轴转的工作模式最容易让人时间混乱,搞不清楚今夕是何夕。   唯一清楚的是, 驻马店医院妇产科医生纷纷表示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他们接受了几乎整本高危产科学的锻炼。各种神奇的并发症, 各种高危妊娠因素,一网打尽一个不漏。   半个月的时间, 135个孩子, 居然就没有几个是顺风顺水, 什么情况都没有生下来的。   众人不敢腹诽小秋大夫的招财猫体质,众人只能夸奖她处理病人快速准确又及时, 不愧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医生,果然有手段。   余秋欲哭无泪, 她只能自我安慰,这算是为无痛分娩的发展做贡献了。在有各种妊娠合并症的时候, 要如何开展无痛分娩技术, 也是个值得探讨的大课题。   没话说了, 驻马店的同志们加油吧, 中国的无痛分娩医学发展史要看你们的了。独木不成林,要遍地开花。东南西北都得有试点医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河南是人口大省,这儿应该不愁病源。   所有人都侧过头看她,表情是呵呵,谢谢你啊,我们也不想有人上门。   他们吃过饭,坐在办公室里头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时,助产士突然间感慨了一句:“7月份忙完了,8月份能喘口气了吧。要能喘气的话,我休假啊,我得带孩子去她外婆家一趟。从放暑假就一个劲儿的吵吵。”   旁边人笑了:“那你可真会挑时间,下个月去好,这个月他们双抢呢,要累塌一层皮的。”   余秋刚好喝完最后一口西红柿蛋汤,下意识地回了句:“8月份怎么可能闲,8月份是产科最忙的时候,准备好打仗吧。”   旁边的助产士笑道:“你可别讲这个话,8月份为什么要忙啊?”   旁边年纪大的护士笑得厉害:“夏天都忙。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怀孕的。”   8月份的预产期就意味着受.精.卵是冬天形成的呀。哎哟,入了冬天黑的早,又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可不得拼命造娃了。   桌上的人笑得一塌糊涂,全都说小秋大夫学坏了,还没结婚的姑娘家呢,怎么尽琢磨这些事?   余秋囧囧有神,真是冤枉啊,她可真没想这方面的问题。她想的明明是大家都想着赶在9月份之前出生,好提前一年入学。   8月份产科之所以忙得要死要活,是因为择期剖腹产的人特别多。为了赶在9月份开学前的时间点,很多9月预产期的人会提前在8月份剖。而原本这个时节里头该生的人一个也不会少。两个月的活硬拉到一个月里头做,能不忙吗?   这也是产科的特点,挑日子,都爱黄道吉日。   每次他们产房的老护士长都会嘀咕,命里有时终究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投胎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日子,非要强行抢什么黄道吉日,也不怕自己压不住被反噬。   可惜能够想明白这层道理的人实在不多,人家要剖,而且都是拿了领导的条子过来可以按照社会因素进行剖腹产,他们除了硬着头皮捏着鼻子上台,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当然没有。   况且8月在民众看来本身就是好日子,8就是发,多好的月份。   其实从现实角度考虑,8月热得要死,坐月子相当受罪,小孩还特别容易长痱子,喂个奶都能一身红疙瘩。真没发现八月份生小孩究竟哪儿好了。所谓夏天出生的小孩聪明,他们也没发现啊。   说到黄道吉日的问题,基本上干产科的都有一肚子话要说。现在不流行剖腹产,也基本上没有择期剖腹产的概念,就有人特别想要算着日子,希望自己生快点或者生半天来蹭她的黄道吉日。   其实黄道吉日就一定吉利吗?人类历史这么多年,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天灾人祸。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黄道吉日呀,在余秋看来,你要说每天都有血光之灾,说不定还更贴切点儿呢。   就好像8月8号,这个日子听上去是不是特别吉利?但他们省人医产房的老护士长却最讨厌这个日子,像梦魇一般。   因为她小时候家乡发大水就刚好是8月8日,那一回他们全家就活下来她一个。他们整个村子都被洪水给冲没了,什么祖坟什么祖屋,通通一干二净。大水过后,除了卡在树上没有被冲走的尸体,村庄原址看不出任何人类居住生活过的痕迹。   她是被解放军战士背上船,才活下来的。当时情况特别凶险,她蹿在树上,可是蛇也怕水淹,同样盘在树上,都已经伸长了头要咬她了。   她被救下来之后,小艇上没有水,喝的第一口液体居然就是蛇血。救她的解放军抓了蛇放血给已经快要虚脱的她喝,她还活吞了蛇胆。   余秋跟自己年轻的同伴们一块儿听老护士长说这段辛酸往事时,集体反应居然是天啦,好紧张,万一中毒怎么办?在那种情况下,急性肾衰竭没话说,肯定是死路一条。   老护士长瞪眼:“8月8号什么好啊?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小腿肚子打颤,全是尸体,水上漂着的是尸体。人的尸体,畜生的尸体,都搭在一块儿。洪水退下去以后,地上趴着的也是尸体。   我困在树上的时候,树底下就有个新嫁娘打转转,身上穿的是新嫁衣,还瞧得出来,脸已经泡散了,糊的就跟馒头叫水给泡化了一样。黄道吉日啊,肯定是要去结婚的,穿的齐齐整整,就是新嫁娘的打扮。都说结婚是第二次投胎,结果一投就投去阎王殿了。   我后来上学嘛,带我们上课的老师当年是医疗队的,说情况叫一个惨哦。他们抵达现场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治病救人,而是处理尸体。   八月天啊,大太阳一晒,要闹瘟疫的,不把这么多尸体赶紧处理干净了,所有人都会跟着染上病。   没有干净的水喝,吃的也少。那个时候又不像现在这样,救援有那么多手段,就是空投。空投下来救援包的时候,有人反应不过来,没避开,直接叫空投包砸死的都有。   还有人以为自己是趴在山堆上,就那处高嘛。后来被人救下来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山,是尸山,不晓得是被从哪儿冲过来的,一堆人都死了刚好卡在角落里头就越垒越高,成了座小山。   我吓死了,趴在树上就一个劲儿地背主席语录。上了小艇还在背,吃完那个毒蛇接着背。已经吓木了,不晓得哭也不晓得找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浑浑噩噩跟着被转移了。   8月8号有什么好啊?好几十万人冤死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做了水鬼,都等着找人投胎呢。”   产房的老护士长平常不爱说笑话,所以从她嘴里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渗人。余秋都觉得8月8不好了,好像是用鲜血写出来的。   护士长就是河南人,余秋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护士长做的面食特别好吃。护士长还会做胡辣汤,堪称一绝。每次她做了用保温桶带到医院里,余秋都能蹭上三碗。   现在来了护士长的家乡,余秋下意识地追问:“这儿是不是发过大洪水呀?特别严重的那种。”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去看看遗址,如果有集体公墓,她还想去上炷香,也算是替护士长祭奠先辈在天之灵。因为发生灾难的时候,护士长年龄太小,根本没有能力来决定自己的行动。待到她长大以后,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寻找家乡。都不存在了,要怎么找?   旁边的医务人员茫然,大洪水,最近的大洪水应该就是50年代的大水了吧,当时是惨,还有就是黄河发大水。哎呀,那也是可怜。   余秋追问了一句:“50年代?”   那不对呀,按道理来说50年代没有洪宝书也不背诵什么主席语录吧。   余秋开始下意识的算年纪,不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护士长是60年代出生的人。50年代她都没生,怎么可能经历大洪水呢?   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记错了,小秋大夫,你讲到那位同志不是我们驻马店人。那要是旁处的,全国发生大水的地方多了去,春涝夏涝,啥时候都有。”   余秋胡乱地应了一声,还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她不可能记错的,因为驻马店这个地名比较有特色,还挺有趣的。护士长是河南人那是肯定的,虽然她很小就离开了家乡在外面求学,可是她的籍贯一直都是河南。   护士长不至于故意说瞎话逗大家玩,因为她的确非常恐惧雨水多的天气。   南方本来就容易下雨,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他们生活的那座城市天上的水哗哗往下淌。每当这样的日子,护士长就会尤其焦灼,她特别担心洪水会再来。   人经历过的一切都会在生命轨迹上打上烙印。除非她经历过大洪水,否则不应该是这样近乎于过敏般的反应。   但是,眼前的驻马店的同志们却非常肯定近几年来没有大洪水发生。把整个村庄都冲没了的洪水,那不可能。小水灾大概是有的,哪年不会发生点儿旱灾水灾之类的。那种情况一般也不会死人。要到那地步,那不会。大家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压根不需要报纸广播宣传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心里头都有数。   余秋嘴上胡乱应答着,自己可能搞混了,说不定是真记错了地方。她急着起身去打电话。   她现在后悔当初护士长提起大水的时候,自己居然没有上网查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护士长耿耿于怀,说网上不会有什么资料的。当初大水发生的时候,所有的媒体都闭上了嘴巴,集体假装这件事情不存在。听讲是有人下了宣传禁令,中央说不准公开报道这件事。只有一些内参消息里头才会提这些。   余秋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掩盖新闻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报喜不报忧,算是个传统了。   他们医院有医生被人砍了,在ICU抢救,生死未卜。医院的第一反应就是控制所有职工的朋友圈,严禁往外头传递任何消息。   她同事有人去医学院上课,随口提了这件事。结果她就被医院找去谈话,让同事注意大局影响,不要随意刺激情绪。   结果这件事公关的极为成功,网上没有任何关于这件事情的只言片语。在自媒体发达的2019年,能够达到这样的成果,怎么可以不鼓掌夸奖水平高超呢?   所以谁再敢说我们的宣传不行,直接一巴掌过去都可以。我们需要的时候,工作还是可以完成的非常漂亮的。   正是因为护士长说这件事情没有被公开报道,所以余秋也就没有再费力查了。当然根本原因是当时正好月底,她手机包月流量超标了,厂房里头又没有WiFi,她就没多这个事儿。   现在她可真后悔,她应该查一查的。就算水灾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知道了,对于穿越前的她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好处,那就当是满足她的好奇心好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来的强。   余秋跑去打电话,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水灾?驻马店当地的水利人员应该是最清楚的。好像他们需要定时监测水位,还要看降雨量。   然而她问了一圈人,得到的答案让她很失望,水利部门很明确的告诉她,河南近年来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水灾,驻马店地区也是。最近的一次水灾的确是50年代发生的水灾。   余秋彻底傻眼了,人家是有记录的,一年年的水情都清清爽爽,根本不可能是错的。   同样的情况,两种完全相反的描述,那肯定其中存在什么纰漏。   一个可能是她记错了,她毕竟已经穿越了三年多的时间,有可能她的记忆发生了偏差。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水灾的确存在,但是现在还没有发生。   余秋一想到后一点立刻心惊肉跳。她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巴,因为她想到了这件事严重的后果。   假如水灾还没有发生,那就意味着灾难很快就会发生。鉴于护士长被解放军同志救上船之后喊出的第一句话是主席万岁,那么可以基本上判断水灾发生的时候,主席还活着。   从时间上推断,这个8月8号要么是1975年的8月8号,要么是1976年的8月8日。理论角度上来讲,1976年的可能性更大。因为1976年天灾人祸不断,不仅伟人接二连三去世,那一年7月28日还发生了举世震惊的唐山大地震。说起来这好像也是一个理论角度上的黄道吉日。   在这种情况下,有关领导选择隐瞒驻马店水灾似乎也能够理解。太多的天灾人祸会造成人心慌乱。所以不大规模宣传,直接采取冷处理模式,该赈灾赈灾,就是不宣传。   隐瞒水灾的事情,余秋倒觉得没有。因为当时的赈灾物资当中有很多烙饼,听讲就是其他没有发生水灾的地区群众领命帮忙烙的。那个年代没有方便面,烙饼相对而言比较方便贮存,是最合适的赈灾物资。   既然都这样了,那收到命令做烙饼的地方肯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外科的一个主任也说知道那个时候河南发大水了,他们家也领到了面粉做烙饼。   这些先不谈,先讲讲水灾的事情。那到底究竟是1976年发生的还是今年的事?人命关天,她不能理论角度上哪件可能性大就当成哪个答案是正确的呀。   其实1975年发生水灾采取冷处理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历史上1975年的正局其实并不稳定,双方的斗争非常激烈。这个过程当中存在着什么问题属于典型的说不清。水灾发生以后倘若无力赈灾,后面被掩盖的可能性更大。   按照护士长的说法,当时他那位医疗队的老师已经找到了受灾群众却无能为力。因为他手上没有药,只能看着群众生病。最后人死了,他跟病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太绝望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余秋下意识地咬手指头,追着问:“板桥水库呢?板桥水库现在情况怎么样?麻烦你们能不能帮忙看看?我们科里头有个病人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说发大水了,水库被冲垮了。我知道这个事情听上去很荒谬,也不科学。但是有些事情真的有点儿讲不清楚,可能人就跟动物一样,有些时候对于灾难特别敏感。对不住您,麻烦您帮帮忙,帮忙看一眼成不?”   那头的工作人员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但态度也很坚决,他们有自己的工作制度,不能谁发一句话就打乱工作秩序,这样的话会干扰正常工作。   余秋真是急得够呛。眼看对方就要挂电话的时候,她突然间灵机一动,朝着旁边假意的喊:“唉,小林,你说主席要去视察水库是真的吗?看哪几个水库呀?苏联援建的那批?”   后面她就一声招呼也不打的挂了电话,好像以为对方早就挂断了一样。   一般情况下什么时候工作做得最好?东西准备的最全面?那当然是领导视察的时候。人要会工作,但同样得会表现,前者叫做会做事,后者叫做会做人,缺一不可。酒香也怕巷子深,哪个地方不需要好好包装啊。   余秋忐忑不安地开始等待。今天已经是7月18号了,假如真的是今年的8月8号发生水灾,一场伤亡人数不逊色于唐山大地震的水灾,那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要命,7月18号,听着也像是个好日子。   余秋守在产房里头看无痛分娩,一颗心怎么也没办法安定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护士长就在产房里,正用那双忧愁而悲伤的眼睛默默看着她。   余秋无比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多问些,最起码的她应该问清楚护士长现在家住在哪里。就算编个借口,她先把护士长家里头的人撤出去,那也算是弥补了护士长的遗憾。   水利部门的电话没有打过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林斌先气急败坏的打电话过来了。搞什么呀?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头不要多事,她人不出医院也要瞎折腾。   什么视察水库?以为老人家真的很闲啊。事情多得一塌糊涂,光是铁路方面的工作就已经让人头昏脑胀了。   全国都在搞工副业,农业工业生产秩序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物资丰富了,对于交通运输的要求也就更高了。结果铁路现在不争气,派系斗争太严重,正常工作根本没办法开展。中央与地方正府的矛盾也愈发激烈,动不动就有人又想冒出头来造反。   中央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组来协调这个事,工作组的同志全国到处跑,被折腾得焦头烂额。   现在他们在说地上的事呢,她又说水里头的事情,不是瞎胡闹吗?   莫名其妙的,人家兜了一圈,把话递到他面前,想从他这儿弄句准话。千万不要搞突然袭击呀,搞突然袭击,他们不怕工作被检查出问题,而是害怕安保出纰漏,有破坏分子趁机使坏。   林斌再一问,听说是医院里头打出的电话,那个小秋大夫说的。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感觉余秋这人实在是太刺儿头了,放在哪儿都能惹事。   让她低调,让她当自己不存在的呢!他都已经说到那份上了,她怎么就不知道死活呢?   布特同志的事情,他来解决就好。反正就是压着,也不能让柬埔寨出事。   余秋苦笑:“我也不想啊,可我就是梦到了发生水灾,特别大的水灾,整个驻马店都被冲垮了水灾,连铁路都被冲断了,听说还有火车被直接卷跑了的水灾。”   林斌真要疯了,妈呀,她说的梦到那就是真的呀,她梦个屁。她这人从来不做梦。   小林大夫结结巴巴:“什么时候的事?”   “8月8号。”   “就今年?!”   余秋很痛快地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就是近几年的事。”   林斌彻底疯了,什么叫做近几年啊?近10年也是近几年。他要怎么去预防?   余秋想了想:“今年跟明年的可能性最大,最多不超过1978年。”   因为改革开放以后,大概不会再有谁背诵语录,大喊主席万岁了。   ※※※※※※※※※※※※※※※※※※※※   感谢在2019-12-30 20:56:31~2019-12-31 07:3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珂 170瓶;林中月、Helen9325 50瓶;二螯、很久没喝汤 30瓶;21499950、觑觑眼婷婷 20瓶;希茜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跑过来做什么?   小林大夫像是绑上了手榴弹, 时刻处于爆炸的边缘。   他嘴上让余秋不要多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插手,就当她从头到尾没看出来老人怀疑她身份有问题。也千万不要再暴露自己了, 前头的事情全当是巧合。   可现在余秋跟他讲,马上很可能会有一场大水灾要过来。他要怎么办?他总不能真当做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啊。   发大水, 发大水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1963年的时候发大水,他跟他堂弟就坐在木盆里头被奶奶推着走。家里头好不容易打好的一套家具就这么顺着水飘走了,拽都拽不住。   他们那儿还不是水发的最厉害的地方。听讲水狠的地方,别说是家具了, 就是地里头的大黄牛都直接叫水给冲走了。   林斌催着问:“你给我句准话呀, 到底是今年还是明年?”   这都7月18号了, 要是今年8月8发大水,现在要检修,估计也来不及。没的话讲,赶紧转移群众,重要的生产物资也一块儿转走。还有就是水库放水, 先把位置空出来。到时候发大水也有空间可以蓄水。   要是明年的8月8号,那今年赶紧修整河道, 加固大坝, 抢修水库啊。   要是再等几年,那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妥妥当当的安排,到时候效果更好。   你看, 这灾难发生的时间不一样, 采取的措施就完全不同。   余秋当然知道发水的时间决定了现在的处理措施取舍。关键问题是今年驻马店周边一带入夏都没怎么下雨, 大家伙儿全在预防旱灾呢。   这会儿他们要是把水库里头的水都放掉了,万一20天后没闹洪灾,反而是天气干旱,周围这么大范围依靠水库灌水的农田就得全都干渴死。夏天正是农业灌溉的重要时期,旱灾造成的损失也绝对不小啊。   这责任谁来承担?谁又承担得起?   林斌逼着余秋:“你给我仔细想想啊,到底是什么时候?”   余秋也崩溃,她真不记得。   如果不是产房的老护士长提起,她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场水灾。   就连记得板桥水库垮掉的事,还是因为当时护士长同他们说的时候,刚好有个孕妇入产房做检查。产房登记要求孕妇提供家庭住址,这个孕妇刚好住在一个叫板桥的社区里。所以余秋这才阴差阳错的,记住了板桥水库的名字。   小林大夫可真是要被这人气疯了。她关键点不记,专门记这些细枝末节有个屁用。还号称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呢?真不害臊!   余秋才火大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过目不忘?你别自己随便乱加戏。”   林斌胡乱地挥挥手:“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你赶紧的,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才是真的。”   余秋不甘示弱:“那你也得去问问清楚,今年有没有可能发大水呀?这都7月18号了,要是发洪水的话,总不可能一点征兆也没有吧。这又不是地震,发洪水起码得下暴雨吧。”   林斌急了:“你先前又不是没听到,地委的同志报告了,今年夏天主要任务是预防旱灾。”   余秋一点儿也不给地方领导面子:“领导说闹旱灾就到旱灾啊,领导他自己又不是搞监测的。问专业技术人员,好好问,就问当地的,最好是亲自搞监测的。”   林斌同志还很执着:“要是搞监测的同志也说不会下大雨怎么办?”   “未雨绸缪你懂不懂?”余秋不客气的很,“就算没有发大水,先做好防汛的准备,有什么错的?”   小林大夫挂了电话,急的原地转圈圈。他心中腹诽,余秋这家伙说的轻松,防旱跟防涝明明是两个不同的措施。   他盯着电话机看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直接找上搭话想从自己这儿探听消息的人。   主席的确提到过水库,几个水库都提到过,但到底会不会去看?这谁能知道?哪个敢随便乱窥探主席的行踪,这不是瞎胡闹吗?以后再也不许问这种问题,这是在犯原则性错误。   朝人吹胡子瞪眼完毕,小林大夫又偷偷摸摸地跑回屋子门口,想看看老人正在做什么。   小郑正守在门外呢,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瞪眼:“看什么呢?午睡呢,你别吵吵。”   老人多少年都是昼伏夜出,习惯夜间工作模式。后来林斌到她身边后,愣是各种折腾,虽说不能保证夜里11:00前入睡,但基本上前半夜就能休息还是能够做到的。除此以外,老人还被带出了午睡的习惯,中午总要小憩片刻。   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老人睡眠宝贵,坚决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小郑虎着脸:“你干啥呢?除非天塌下来了,否则不许打扰。那边水利专家过来了,也在等着呢。”   林斌先在心里说,这比天塌下来也差不了哪儿去了。听听余秋是怎么形容的,据说当时正在河南的中央干部对新华社的记者形容是这场水灾的危害不逊色于一颗小型原.子.弹。   小郑一提水利专家,林斌又立刻双眼放光,赶紧追问:“专家在哪儿?我有问题要请教。”   小郑觉得这人可真麻烦。大中午的要么睡觉去,要么看书去,哪儿来的这么多事?他又被人吵得没办法,真怕这家伙打扰到老人,只好手一指:“那边呢,花厅里头。你可不许胡说八道,影响了形象。”   林斌过河拆桥的明目张胆,直接将人攘边上去:“你给我滚蛋,谁有空搭理你呀?”   他急吼吼地奔去花厅,临到门口又良心发现,觉得自己空着手冒冒然打扰不好,还跑到院子里头去剪了两串葡萄,拿开水烫过了,颠颠儿捧到水利专家面前,笑着邀请两位白头发的老头儿吃葡萄。   那两人诚惶诚恐,不知道这位主席身边的小林大夫想做什么。饶是林斌一个劲地催促他们尝尝葡萄,两人也都只拈了一颗过过嘴,就再也不肯碰。   小林大夫没办法,想要拉近关系不成,那就只好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是个狠问题:“什么情况下水库会垮塌呢?”   这可真够狠的,两个老头儿登时就变了脸色,水库垮坝可是大问题,那会造成大水灾的。   身材稍胖一些的老头儿清了清嗓子认真地作答:“一般情况下原因是两方面的,一个是雨量大降雨时间集中,超过了水库当初建设预计的承载能力。另一个就是水库年久失修,质量存在问题。”   他们这一趟过来,就存了想要找领导反映情况,重新维护加固水库的目的。如果夏天不定下计划的话,等到冬天枯水期能维修的时候,也没有材料跟人手。   旁边稍微瘦一点的老头则往外扩展了一些:“还有河道本身的原因,比如说河道淤塞严重,想要泄洪放水的时候,水走不出去也是个□□烦。”   说着,他感慨起来,“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讲河道是肠梗阻,都是我们危言耸听,而是事实。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即使他父亲有息壤,也没能治理好水患。除非引水入东海,使得河道顺畅起来,否则水患终将没办法解决。   我们先不谈黄河,就讲讲眼下这个淮河,问题很大。当初主席指示我们要搞好河道治理,一个是建立水库蓄水,另外一个就是利用湖泊蓄洪。想要水不淹,方法就两个,一个让水上天,靠太阳靠风把水给刮走了,另外一个就是让水下去,进入河流当中,不漫出来。   前者我们做不到,老天爷嘛,天气陛下,不听我们指挥的。后者才是我们着重发力的地方。但是就是在这方面,存在很大的隐患。   就讲我们这个淮河吧,淮河中段有西城湖,这是整个中游地区最大的天然蓄水湖泊,有21万亩水面。50年代我们搞设计的时候,就要利用这个天然湖泊一方面蓄洪,另一方面灌溉农田灌溉,还可以搞水产养殖,另外水面航运还能大大缓解交通压力,方便物资的运输。况且有这么个天然大湖泊在,淮北大堤、两淮煤矿跟电厂以及津浦铁路就相当于有天然的下水道,基本上没什么被淹的风险。   但是现在,你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老人情绪激动,直接从包里头翻出一张地图,他用铅笔在地图上画圈,示意林斌到他身边看,“林飚干了件多缺德的事!他欺骗主席,围垦城西湖……”   瘦老头的话没说完,胖老头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面红耳赤,一个劲儿朝同伴使眼色。   说什么蠢话呢?军区围垦城西湖,那是57指示。这里是57指示的发源地,哪里容得他放肆,说什么不应该围湖造田。   这才被放出来几天啊,就搞不清楚方向,什么话都敢乱说。   亏得是这位林小哥先想起来提问,这要是到了主席面前还大放厥词的话,是想要把牢底坐穿吗?   瘦老头却没有领同事的好意,固执己见:“这话我要说的,见了主席我还是要说。当初我听说军区动员10万民工建起百里围堤,我就知道要出乱子了。最低洼的湖底,变成了军圩的田。这不是瞎胡闹吗?这么一搞,21万亩水面变成了4.5万亩。原本的水怎么办?全都被逼到高处去了。围了锅底子,淹了锅台子。周围的良田,上百万亩的良田啊,变成了淹没区。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这样不合理的事情,居然还要被当成典型宣传?究竟要遗害多久?还要害多少老百姓才算了结?”   胖老头心惊胆战,生怕自己这个不知变通的同事今天就彻底栽进去了。他赶紧想办法拼命往回找补:“那也是为了防止苏修侵略,大家在想办法增加农田面积。”   “增加种植面积,我不反对。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种事,不能做,绝对不能做。这不仅仅是农田面积在减小,更重要的是,它留下了巨大的隐患。少了这个天然的蓄水池,一旦发生洪灾,水往哪儿跑?水不跑的话,就要淹啊。”   林斌听得心惊胆战,他原本还心存侥幸,觉得余秋很可能是夸大其词。因为从50年代起,淮河这里就极有功效,上下修了大大小小百十座水库,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结果现在人家专家一说,小林大夫就心肝儿乱颤了。原来他们有这么多隐患,一旦发生水灾,想要水短时间消退掉,居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提问:“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退耕还湖呀。”瘦老头觉得林斌问了个傻问题,“让城西湖恢复原来的面貌。”   胖老头真是恨不得给自己同伴一拳了。这人说话都不过脑子的吗?怎么能够想当然?城西湖是围垦区,旁的不讲,里头驻扎的那么多部队怎么办?   一句退耕还湖说的轻巧,湖水淹没了人家的地盘,人家去哪儿呆着?备战了,备战是大方向。糊涂!没有一点大局观。   瘦老头领悟不了同事吩咐的眼神。或者简单点儿讲,他压根没有看同事。他是搞水利工作的,他就从自己的专业角度看问题。   至于撤出去的军队要如何安置?那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了。   老头儿感慨:“我们治淮河这么多年,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也暴露了很多问题。我们要缩小看待成绩,放大对待问题。荣誉摆在那儿,不理会,最多就是发霉。问题暴露出来了,还当不存在,那会酿成大祸。”   林斌哆哆嗦嗦,颤抖着问出了他最恐惧的问题:“那您二位觉得,咱们这儿会发生水灾吗?特别大的洪水。”   “有什么好不会的?”   瘦老头似乎很不满林斌的提问,因为这个问题太蠢了。发水灾这种事,真正要起来,也就是10天半个月的时间而已。天气陛下嘛,老天爷要发起脾气来,谁都拦不住。   林斌灵机一动,突然间发问:“那您老能否说说看?假如发洪水了,要垮坝了,哪个水库会吃不住?就咱们这周围一片的。”   胖老头目瞪口呆,很想当机立断直接捂住同事的嘴。这话能说吗?不管说哪个,都是在讲人家水库有问题。那算不算上眼药穿小鞋,背着人告阴状啊。   可惜他动作没有林斌快。小林大夫极有眼力劲儿地横插在两人中间,只让这瘦老头说话。   瘦老头也不含糊,直接在地图上开始指方位:“要说起来,这几个水库都有可能会垮。”   林斌差点疯掉,垮一个还不够?要都垮了,那怎么办!他真是要哭了:“除了板桥水库,其他的也会垮?”   没想到老头却笑了,看着林斌的目光充满了欣慰。原来主席是关注这些事的,不然他身边的保健医生为什么还知道板桥水库很危险?   “没错,除了板桥水库以外,其他几个水库也存在相同的风险。”   他伸手点着地图上的板桥水库,“我们就举个例子,板桥水库在泌阳县境内,同县还有另一个大水库叫做东风水库,在这儿。两地相距不远,而且都是差不多时候修建的,彼此之间差距有限。如果突然间天降大雨,持续不绝,水位高涨,水流直冲而下,那谁会垮?正常情况下绝对是板桥水库先垮。”   林斌先是疑惑:“为什么?”,旋即他心中又充满了惊喜。余秋没有提东风水库垮坝的事,那就代表东风水库没出问题。因为从名词记忆的角度来讲,东风水库显然比板桥水库更加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只要找到东风水库与板桥水库之间的区别,趁着这20天的时间内赶紧照着东风水库整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即便有洪水到来,板桥水库也不会垮呢?   瘦老头叫他发亮的目光盯着,心情也跟着高昂起来。他嫌弃在屋子里头光动嘴说,对着地图比划不痛快,索性要到院子里头演习给小林同志看。   老头儿问工作人员要了瓢跟一桶水,还拿两个板子竖起来当成大坝立在斜坡下,用水冲击。   这两道模拟斜坡最大的区别在于一条是直行路,另外一条是刷子,毛刷竖起来,就跟丛林一般。   毫无疑问,同样的两瓢水冲过去,没遮没拦的那条通道尽头的板子直接被冲垮了。另外一条路,毛刷阻挡了水的冲击,虽然最后水全都渗漏下去了,但是只是淹在了板子的外围,并没有冲垮木板。   老人放下手中的瓢,表情有点小得意:“你看清楚了吧,林同志,这就是板桥跟东风水库最大的区别。他们周围环境不一样。   板桥水库上游流域以及整个水库库区周围植被覆盖率非常低,树木很少。除了很少的地方刚种了国有林外,其他周围的山地呀基本上都是荒山野岭,光秃秃一片。   这些年为了提高农田面积,开荒毁林情况非常严重。还有铲草皮做草泥,这你是知道的吧?你下乡的时候肯定也没少做这个活。   能积攒下来多少肥料,提高多少粮食产量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这样毁了山,水土流失到底有多严重?无论是治淮河还是治黄河,天下之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要涵养水土,防止水土大量流失。   你问我为什么觉得板桥水库撑不住?很简单,要是下大雨的时候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往下冲的水是浑的,里头含有大量的泥沙。这些泥沙淤积在水库里头,就人为抬高水位,导致蓄水能力大幅度减弱。   我不是危言耸听,我也不是在批判谁,告谁的小状。我就摆数据,讲道理。这几年,板桥水库年淤积厚度逐年增高13-20cm。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五六年的时间,这个淤积量就可以有半人高了。清淤是赶不上淤泥被冲击下来的速度的。   我手上看的数据,1972年,那年雨下的多,也下的大,水库的淤积达到了35cm!这是什么概念?这说明水库很危险。   跟板桥一比,东风水库为什么情况要好很多?不仅仅是因为维修的问题,最重要的原因是东风水库上游跟周围的植被覆盖率非常高,它上头有国营林场。一个20%,一个90%的植被覆盖率,没得比的。同样的洪水冲击而来,你有草有树,就像这个刷子一样,它就阻挡了洪水的冲击,等到水势到达堤坝边的时候,那个冲击力量已经被卸掉了绝大部分。除此以外,人家的水就是水,里头没有卷席而来的泥沙,造成的冲击损伤相形之下自然也小。”   老头儿叹气,“我们治水必须得有综合的观念,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拦住了这儿,那边就会有问题的。老百姓在这方面很有智慧的。我们贫下中农都讲的很清楚,水是一条龙,先从山上行,修堰不造林,全是白费工。这是群众告诉我们的智慧,我们专业搞这个的人却稀里糊涂,一点数都没有,能不出问题吗?   大自然的力量是很公平的。表面上看动物吃植物,动物要比植物厉害。可是在天灾面前,植物的抵抗能力却比动物强。洪水冲过来的时候,耕牛都能被卷走。可是贴着地皮长的小草却能够扛过去,太阳一晒,再度精神抖擞。”   “这就叫寸有所长,只有所短嘛。”远远的,老人家慢慢踱步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还侧头问身边的年轻人,“你们种红树林,是不是同样的打算?”   林斌看清何东胜的眼神,差点儿没跳起来。妈呀,这两个家伙,一个余秋陷进来跑不了还不够,何东胜干嘛也奔过来凑热闹?   呵,这下好了吧?现成的人质了,他还指望何东胜在外围接应,到时候真正不行就想办法把余秋偷出来,直接丢给何东胜带走。   完蛋了,一锅端,谁都甭想跑啦。   何东胜对着自己的朋友倒是挺客气的:“小秋要了电影过来,我怕她讲不清楚具体情况。她在岛上主要就是在医院里头忙碌,其他的工作参与少。廖组长怕她有些事情讲不清楚,所以叫我过来正式汇报工作。”   老人当着客人的面也拿年轻人开玩笑:“我看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想来见女朋友的。”   何东胜就是笑,也不否认。   林斌却快哭了,妈拉个巴子,这家伙这会儿想什么女朋友啊?明明以前一年都碰不上几回面的?这又没结婚,早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分明前头在海南岛上腻歪了好几个月。   老人显然眼神不太好了,居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编外保健医生悲伤的眼神,还颇有兴趣地追问那个诉说板桥水库种种弊端的老头:“除了板桥以外,还有哪些水库有危险?”   老头儿原本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被主席听去了多少。这会儿主席亲自发问,他却横下了一颗心,竹筒倒豆子:“有,不说别处,光说驻马店这周边,这个是石漫滩水库,情况就跟板桥水库差不多,也是荒山野岭,光秃秃的,周围一点儿植被都没有。”   ※※※※※※※※※※※※※※※※※※※※   57指示,感兴趣自己搜吧。祝大家新年快乐啊!今天是2019年的最后一天了,希望新的一年万事大吉。同志们今天的营养液赶紧丢啊,不然会被清零的。   感谢在2019-12-31 07:30:15~2019-12-31 19:1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zylion 48瓶;背多分 25瓶;33194233 20瓶;陌不是陌陌 15瓶;镜子、清汤白面 10瓶;希茜 2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就整体搬迁吧   这老头儿开始面对主席时说话还有些磕磕绊绊。后面讲开了, 他便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浩浩荡荡滔滔不绝。   治理江河应当是先治本, 后治标,或者是标本兼治。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但实际上,这些年来,我们只治标不治本。或者是极大的忽略了治本。不仅仅是一条黄河,一条淮河如此, 全国水利工作都存在这个严重的问题或者说是这个倾向。   为什么?因为就跟多块好省一样,最容易被看到的是前面两个。   胖老头儿看着自己同伴慷慨激昂, 就连大越进的政策多快好省都拿出来公然批判, 他的内心已经彻底麻木了。   大概是担心同事被斩立决,他还在旁边聊甚于无地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是划片处理的。你负责建设个水库,管理个水库,你还能管上游人家种什么东西吗?没这个权限。再说人家上游种什么养什么做什么, 挣的是他们的工, 也顾不上下头的水库啊。”   瘦老头儿干瘦的手一挥:“就是这个问题, 顾头不顾腚。就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 饮鸩止渴。我们本来就是个少林木的国家,全国的森林覆盖率很低的。本来家底子就薄, 这些年来还做了那么多毁林的事。小钢炉也没炼出能用的钢材, 造出来的田, 种了没两年,收的庄稼,还赶不上撒下去的种子。   这大自然就跟人一样,它自己会选择最合适的方式。哪儿能长什么,它有数的很。森林的价值远远胜过于一两年产出来的粮食。我们毁掉了它们,讲是吃祖宗饭断子孙粮都是轻的,根本就拖不了那么长时间,一代人自己就能看到恶果。   林木跟草地,这些植被的覆盖对于涵养水土抗旱防涝的功效实在太大了。一片森林就能调节一个地区的气候。水多了,植被可以吸收保存。水少了,大量的植被存在可以减少水分蒸发,缓解旱情。好比现在的盐碱地之所以会形成,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水分蒸发太快。总不能在所有的地上都盖上地膜,用来减少水分蒸发。植被就是天然的地膜。”   主席听得津津有味,还问那老头儿:“那我们是走错路咯,力气用错了地方。”   胖老头儿急的简直要跺脚,好不容易听见主席发话,他赶紧往回找补:“这些年来,同志们还是做了很多工作的,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哪知道瘦老头儿不像话,朋友要救他的命,他居然当场拆台:“这又是另一方面,治标。现在整个江河的治理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分段而治。明明是一个国家,却搞得七零八落。就比方讲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吧,河南跟安徽两省之间,洪河河道就有拦洪闸。洪河与淮河河道,又建设了阻水工程。两省的群众各修一座拦河大坝,不是要人命吗?水一多,安徽那边赶紧把闸门砰的一声关上,要么就开个小小的口子,河南这边的水根本泄不出去。水一少呢,河南又迫不及待地把闸门关死,愣是不给下面的安徽水喝。   旱灾相形之下还好点儿,旱灾起码能给人机会走出去,也给国家救援的时间。那发大水呢?洪水一来,本来应该流向东海。结果被拦着,就是水汪在这边,死活出不去。人就在水里头泡死了,躲都没地方躲。   治理江河必须得全国一盘棋,从上到下是畅通的,不能你拦我一道,我堵你一截。否则到时候只能两败俱伤。”   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叹气一般:“我们还是诸侯列国呀,国与国之间有个协定。”   一个家庭里头的兄弟姐妹,都得为争抢资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省与省之间自然也避免不了。   何东胜在旁边补了一句:“这不稀奇,就是两个大队,或者是两个生产队之间为了灌溉的问题,每年都能打起来的。”   种庄稼那都是望天收,否则为什么一场水灾,一场旱灾就能够直接将所有的心血毁之一旦?社员没办法拦几座大坝,但也会想办法守着进出水口,想法设法叫那水为自己所用。   他侧过头问林斌:“你说是不是呀?你下放的地方,应该也有这种情况。”   小林大夫正急的嗓子在冒烟。专家说的不可谓不好,也是在治标治本的解决问题,可是能不能先想办法解决燃眉之急?   说的那么多,又是种树又是种草,又是疏通河道,又是要拆除那些大坝。可只有20天的时间啊,要是今年真发大水的话,20天的时间做这些,压根没有任何意义。刚栽下去的树都没能活呢,洪水一来估计就直接被冲走了。   他满脸茫然的样子,看的老人很是不满意。当着客人的面,老人就批评他了:“你瞧瞧,问水利问题的也是你,问了不好好听的还是你,真不像话。”   一般人要是被这么批评,肯定得吓得魂飞魄散。然而小林大夫脸皮厚,常年挨批评惯了,属于典型的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毫无心理负担可言。   他直接一把抓住何东胜的胳膊,避开老人的锋芒,开始逃跑:“我带何东胜去看余秋吧。”   老人十分无奈,似乎对于林斌这种打不过就跑的做派很是头痛。   他直接挥挥手:“去吧去吧,反正晓得你们心思不在这儿。我们说我们的,不理他们。”   何东胜也跟着腼腆的笑,追在林斌后面出门去。   人刚走出小院子,林斌就忍无可忍地抱怨:“你跑过来做什么?”   结果背着人,何队长给出的答案还是一样的:“我来汇报工作啊。”   林斌真是恨不得一拳捣出他两管鼻血来。   汇报个狗屁工作!   等着吧,看你屁颠屁颠跑过来。等见到了余秋,等着被骂到狗血淋头吧!   小林大夫怀揣着一颗亲视家暴现场的残暴心,拎着何东胜上医院,准备接受暴风雨的洗礼去。   然而余秋却没空施暴,他正忙着给医院的同事们进行防疫知识培训。   洪水来了,真正被大水冲走而死亡的人其实只是少部分,大部分人是由于长期被困在洪水当中得不到有效救援,死于饥饿瘟疫以及脱水。   没错,在水灾当中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是水。因为虽然周围白茫茫一片全是水,但就跟人跌落大海一样,这水是不能喝的。   喝了会怎样?简单点儿讲叫会闹肚子,确切点儿说是很容易染上传染疾病。什么样类型的疾病最常见?肠道疾病。   余秋记得老护士长曾经提过,当时她那位老师眼睁睁看人拉肚子拉到脱水死亡。这样的病人不止一位,到后面,他们的主要工作甚至又变成了掩埋尸体。   没办法,没有药品。当时整个灾区与外界沟通的途径极为有限。各种救援物资除了空投以外,压根就没有其他运输途径。火车不要指望了,铁路都被冲垮了,据说当时刚好有辆火车行驶,直接叫洪水冲翻了,车里头一个人都没活下来,比遭遇大地震还可怕。   你说行船吗?船也是有限的呀。船的视野范围太有限了,况且它们的主要任务是赶紧将还泡在水里头的群众转移到高处干燥的地方去。   在这种情况下,有限的药品哪里能够覆盖到这么多病人呢?   从外头运东西进来太艰难,那他们自己要怎么办?还是那句话,未雨绸缪。   “这世界上所有的预测手段都是有限的。与其指望预测到所有自然灾害发生,不如先尽可能做好防灾的准备。”   余秋站在黑板前,“比方说讲,碰上水灾的时候,我们如何为群众提供安全的可饮用水。这需要我们……”   她的目光扫到示教室门口,看到何东胜的时候先是一惊,再瞧见林斌就火冒三丈。王八蛋,谁让这兔崽子把她家田螺小伙儿给带过来的。   她家田螺小伙儿在海南岛上好好的呢!   余秋咬牙切齿,强行压下心头火,按部就班地继续上课。   其实真发生洪灾了,医务人员能做的事情也就那几样。确保饮水、食品安全,预防疫病传播,还有就是积极储备能用的药品。既然还有20天的功夫,那就在高地先准备好取水口,到时候也好原地进行消毒,满足饮水需求。   她上完课,认真地看着众人:“我知道这个月没怎么下雨,大家都怕闹旱灾。但无论洪灾还是旱灾,有些方面都是共通的。发洪水的时候水不能喝,闹旱灾的时候,正常的取水口没有水源供应,人们也很可能会逮到什么水都喝,同样很不安全。我希望大家能够居安思危,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都要做好应急措施准备。这样即便灾难突然间降临,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时候不早了,上夜班的医生得赶紧去接班,下白班的医生也得去食堂打饭了。   示教室里头很快空荡荡。   余秋皱着眉头看面前两个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吼了顿林斌:“你把他叫过来做什么?”   别以为你待在老人身边,就是拿了丹书铁券,姐姐要宰你的时候照样能够宰了你。   小林大夫当场跳起脚,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合着何东胜自己从海南岛跑过来反而成了他的错了。关他什么事啊,他还一肚子火呢。   再说她有脑子吗?他喊一声何东胜,何东胜是土行孙也没办法从海南岛跑过来呀。中间隔着大海呢,连遁地术都没用。   何东胜赶紧拦住护短的女友,澄清事实:“是我自己过来的。”   余秋气得伸手揪他耳朵:“你跑来做什么?”   这种行为叫做扰乱军心,要军法处置的。   何东胜无奈地笑:“你都直接打电话给二小姐了,我能不过来吗?”   余秋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呼上他脖子,半点儿斯文都没有:“你这时候吃什么飞醋?”   闲的他啊,海南岛上事情太少了吗?还有空让他琢磨这个,琢磨那个。一大老爷们不做正经事,跟个旧社会的小媳妇一样,成何体统!   何东胜挨了揍也不能反抗,还得解释:“你都直接联系二小姐了,那事情肯定很严重。”   让寄个电影过来,这事儿小秋完全可以通过自己或者廖组长找二小姐拿电影。   不用担心二小姐会故意为难或者磨磨蹭蹭。要看电影的人是主席,二小姐不至于这点儿轻重都拎不清。   既然如此,小秋为什么冒着让自己吃醋的微雪直接找上二小姐,让公对公的事情变成了私对私?当然不是小秋故意搞恶作剧,在这方面她还是很注意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情况非常紧急,小秋不得不跳过中间的流程,直接找上二小姐本人,想要最快的速度来完成这件事。   一想到二小姐磨磨蹭蹭,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把这事儿当成炫耀说给自己听,何东胜就恨得牙痒痒。他就不信二小姐这么精明的人,会想不通这一层道理。   除非,她真以为自己魅力惊人到无往不利了。   余秋扶额,二小姐要这么想,也没什么稀奇的。   毕竟说个实在的,世界上大部分男朋友都做不到二小姐的地步。有多少人真搞得清楚自己女友喜欢吃什么衣服尺寸以及兴趣爱好啊。   二小姐要是真正儿八经追个人,还真没多少人能扛得住。   何东胜真是心里头酸死了,余秋一拳捶到他胸口上,呵斥:“那你也不许来。”时,他直接抓住人的手:“我再不来的话,都不知道你要去哪儿了。”   林斌叫这两人腻歪的烦死了,眼下是什么情况呀?搞对象回屋里头搞去,别在这儿碍他的眼。   余秋对待单身狗毫无怜悯之心,残酷又残忍:“门在那边,你自己出去关上门就天下太平了。”   小林大夫真是委屈的要哭了,明明说发洪水的是她,结果现在皇帝不急太监急,阿呸,他才不是太监呢。   余秋双手一摊:“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把这么多人全都转移走了。我找什么理由啊?我再来一次军事演习,我估计我就直接进大牢了。”   林斌居然认为军事演习的想法很不错,快速有效,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疏散群众。   可问题的关键是现在老人家就在河南,谁敢在这儿搞军事演习呀?况且海城那次是有事先的地震预报,可以说服李大哥以军事演习的名义疏散群众。   现在天上大太阳明晃晃的,他们说马上要发洪水了,这不是在瞎扯淡吗?可按照今天那个瘦老头的意思,驻马店这边发大水压根就不稀奇。只要下几场雨,持续冲上个几天,洪水就能汹涌而至。那些水库,压根就不顶事。   何东胜终于忍不住插嘴:“为什么一定要把人搬走?是要发洪水了吗?”   林斌看了眼何东胜:“你不是说废话吗?不发水,我为什么要搬人?可咱们跟河南这边的领导不熟呀,没办法搞关系。”   “熟也不可能。”余秋瞪眼,“驻马店这么多人呢,你搞搬迁的话影响面积多大呀?”   再说了,洪水又不是地震,不会局限在一个地方,它完全可以顺流而下,连下面的安徽省都会被影响到。   之所以护士长没有提安徽受灾的情况,很可能是因为洪水发生需要时间,下游的安徽已经听说了发水,群众事先转移。   林斌狠狠心:“要不我们干脆说要地震了吧?大家也赶紧撤退。种树肯定来不及呀,这会儿把人撤出去才是正经。”   何东胜看看两人,忍不住又插话:“不一定非得撤退呀,你们的目标就是想把人搬走而已。那让他们自己主动走出去就好。”   林斌吹胡子瞪眼:“你不说废话吗?好端端的人家为什么要往外头跑?”   余秋却灵机一动:“劳务输出?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出去打工?”   河南是著名的劳务输出大省,因为人口众多,每年都有大量劳动力出去长期打工或者是季节性做工,比方去新疆采棉花之类的。   可眼下这个季节,棉花还没结桃呢,哪里需要打工?   何东胜笑了起来,轻描淡写道:“从东南亚过来的华侨一大半以上都是做生意的人。大家都做生意了,那其他行当要怎么办?工人都要不够用的。”   眼下这个问题瞧着还不明显,很快,等工厂上了正轨,劳动力不足就会严重禁锢海南的发展。   这件事情也挺滑稽的,内陆地区劳动力充沛,缺乏产业吸收劳动力。海南现在却是工厂一堆,工人不够用。   “我这趟过来是真带了任务。廖组长让我看看,能不能从河南弄批人过去。各个行当都要有人做,不然结构会失衡的。”   林斌大喜过望,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比起做农民,当工人可是大家的理想。即便就是临时工,不是端国家饭碗的那种,大家也会高兴。   不过小林大夫好歹是在老人家身边呆过的人,想问题还是比较全面的。他很快就发现了方案中的漏洞:“工人都是要青壮年劳动力。你把这些青壮年都带走了,剩下的老弱妇孺碰上了洪水,问题会更严重。”   余秋倒是淡定,她先前也想过把人弄上海南岛的事,但担心海南岛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老廖他们会招架不住。   既然现在海南缺人,那就不怕。   “其实也简单,整体搬迁。”余秋说话口气大的很,“把整个公社整个大队通通搬过去。就把板桥水库周边最近的几个公社都搬过去。其他地方好说,只要有时间反应,相形之下,情况会好很多。”   林斌怀疑这人得了失心疯,公社整体搬迁?她知不知道一个公社就有上万人?   廖组长发失心疯了?他要这么多人过去有什么用?老弱妇孺压根就不是他想要的劳动力呀。   “瞧你这话说的,搞建设除了要注重经济效益以外还要注重政治影响。”   余秋说话慢悠悠的,胸有成竹,“你难道没有发生一件事吗?海南岛上目前华侨人数已经达到百万以上。海南岛的原住民有多少呀?我印象当中好像还不到500万吧。这么多华侨到来,会给岛上的意识形态造成重大的冲击。   你知道为什么无论元朝还是清朝,无论蒙古人还是满人到达这片土地以后,都会被汉化吗?因为人多,我们的人占大部分,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习俗,我们的生活习惯,我们的思想信仰就能占据社会的主流。因为人们需要入乡随俗。   假如原本的居民被大量的稀释了,那么外来文化就会占据主导地位,社会的主动权也会掌握在外来人手上。你看澳大利亚,你再看美国,他们的原住民都不是现在的主宰者吧。为什么会这样?想必原因你也很清楚。”   林斌彻底傻眼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可以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   对,想要扭转意识形态的改变,最好的办法就是增加自己这部分阵营的力量。当他们陷入人民的海洋当中时,那他们就只能随着人民的路线走了。   单独的青壮年劳动力不行。这些人孤家寡人跑过去了,没有家庭作为依托,很容易受蛊惑,直接被拉拢走的。   家庭是后盾,一定要随家搬迁,整体搬迁,整个公社全都搬过去。这才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标本,他们牢牢地占据了位置,坚持社会主义建设路线不动摇。   帝国主义妄想从我们的第2代第3代下手,搞和平演变搞颠覆。做梦吧,我们绝对不会让他们的阴谋诡计得逞。   余秋看着慷慨激昂的小林大夫,感觉年轻人,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太过于发散性思维了?给领导写报告扛红旗扯理由也不能这样啊。   林斌却一把拉过何东胜,坚决不给人继续腻歪的机会:“走,现在就跟我过去。你马上起草报告。”   余秋想要跟着,又被林大夫直接拦住:“你给我老实待在医院里,坚决不许出去,知道不?”   反正打死不承认,只要不承认,这事儿就没定论。什么穿越啊?没有的事儿。他们不过是招工而已,跟洪水没有半点关系。   余秋扶额,感觉林斌同志的智商的确堪忧啊。老人要是不心知肚明的话,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叫两个本地的水利专家到他的院子里,亲自接见呢!   难道他是闲的吗?   明明河南省委因为郑州铁路局的派系矛盾,已经有很多人想见老人一面,都叫人挡住了,压根见不着。   ※※※※※※※※※※※※※※※※※※※※   说个悲剧,元旦啊停电啊,小区又停电了。去年元旦也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他们就没有确保节日供电的要求吗?这一章我全靠着手机,电量已经不足10%。我要是找不到地方充电的话,今天就一更了。感谢在2019-12-31 19:10:26~2020-01-01 09:2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波不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儿 211瓶;nanguofen 131瓶;蟹粉狮子头 102瓶;栾雨菡 84瓶;shzhchmdy 80瓶;嘿木嘿木 69瓶;落花荏相依 60瓶;鸿运当头、袁慧妮 50瓶;Gini 40瓶;joanlee、、很久没喝汤 30瓶;rrofhz、clmichaelia、阿莱各雷 20瓶;yoyoclinic 15瓶;小Q 14瓶;青苔绘碧痕、小H一枚、死宅君、喵喵、24696275、萘音、30178818 10瓶;希茜 2瓶;大大你快更新、哲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雨后复斜阳   林斌可不管这些。小林大夫自有一套逻辑, 反正只要不承认, 那就代表没发生过。   他雄赳赳气昂昂,拉着何东胜上交了招工申请报告, 然后又拽着人直接跑去公社拉开桌子开始招工。   什么,还想直接大喇叭一喊,号召驻马店的人珉集体搬迁吗?开什么玩笑, 全搬成空城了, 驻马店以后要怎么办?没人还怎么搞建设搞发展。   当然是精准搬迁, 把板桥水库周边跟下头的公社搬走。对了, 石漫滩水库也是同级别的待遇。   既然那瘦老头说了两个水库的情况差不多,那估计真大水来了, 要垮也是一块儿垮。中间这些小水库十之八.九都要保不住。余秋没提石漫滩水库也没啥好稀奇的,这名字不太好记呗。她记事也不记个重点来着。   小林大夫怀揣着一颗算了,不跟人一般见识的宽怀悲悯心,决定宁可错杀3000,不可放过一个, 安全起见,石漫滩水库垮坝可能会影响到公社也一并搬迁。   瘦老头儿跟胖老头儿也不晓得这保健医生为什么要问水库垮了会怎样,只能听命行事,直接给圈定了影响范围。   林斌就抓着这张地图急吼吼地上人家公社去了。   招工地点统一公社礼堂, 因为要放电影啊。不放电影,大家怎么知道海南岛是怎么回事?故土难离呢, 驻马店挺好的地方, 那小麦棉花长得叫一个漂亮。这两年又没遭什么大灾难, 人家凭什么要背井离乡?   哎呀,进厂当工人啊,算帼家饭碗不?   不算啊,那吃的住的怎么样?   岛上主要吃米,很少吃面,但是帼家发房子呀!   那房子是什么样子的?电影上放的这种?乖乖,瞧着可真够气派的。楼顶上养的鱼虾菜每个月得给帼家交多少啊?   不交?就归住在这房子里头的人吃!   哎呀呀,那要是种的多养的多,能卖给帼家不?   帼家未必收,但可以自己拿出去卖。岛上有自由市场,这门口做检验,领个小牌牌,就有摊位可以卖东西了。   卖了东西,钱怎么算?   现在正策鼓励,不额外再抽税,但要保证拿出来卖的东西是正经货,不能弄虚作假。   乖乖,那够可以的。   何东胜与林斌一唱一和,直接现场解读正策。两人直把大家伙儿的心思说活泛了为止。   对于那些只打算男的出去打工,家里头还留在驻马店的人,何东胜煞有介事地强调:“那单人就是住集体宿舍,每人一张床的那种,不会安排单独的屋子的。我们要照顾有家庭的人家。”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不起心思才怪。   瞧瞧电影上放的,海南岛上就是这样。一年到头暖和的很,地里头的庄稼能收三茬。这土好,这太阳大,这雨水也多,粮食不长得好才怪呢。   杂交水稻知道不?听说就是在海南搞起来的。其他地方慢吞吞的,长一茬要那么长时间,也来不及做试验啊。   众人心思活动呢,却还是心里头直打鼓。这帼家正策为什么这么好?虽然都晓得主席他老人家对老百姓好,放在心尖尖上的好。可全帼这么多地方呢,又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就到他们这来招工啊。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警惕心,他们不敢直接跟中央的干部说话,就开始托熟人,公社干部也有亲戚嘛。   公社领导心里头同样七上八下的。这两人的身份没问题,不是骗子。小林大夫还是主席身边的人呢。听说他平常不出来做事的,这回居然亲自露面了,可见事情是主席他老人家安排的。   但为什么找上他们公社呢?这么好的条件,按道理来说,很多人都想去的。   基层干部有自己做事的风格,一个劲儿同林斌套近乎。七扯八扯,居然还真扯上关系了。林斌以前下放的村子有人居然算得上是公社干部的远亲。   这么一来,小林大夫也不好意思不给他兜底子:“其实没什么,海南岛现在开放嘛。去上头的人特别多。苔弯人去,东南亚的华侨也去,各个地方都有。那咱们的人不就少了吗?咱们也要多些人,而且是踏踏实实的自己人。这要论起踏实勤劳能吃苦,咱们河南没话说。沿海地区搞招商引资,咱们中原腹地就是要发展自己的特色。”   他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基本上毫无逻辑可言。然而谁让他自带金光,每句话似乎都隐藏着无限的深意呢。   小林大夫自己都没搞清楚有没有传达出意思,公社干部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立刻拍胸口保证:没问题,他们坚决完成主席交代的任务。   何东胜急了:“主席没交代任何任务呀。我们就是正常的招工。以前招工都是招个人,但是人在外头想家,太痛苦了。加上家里老人孩子少了人照顾,在外头做工的人也不放心,所以不好。这次招工,我们就想着把家里头都招过去。老人孩子上学的上学,照应家里头的照应家里头,这样子才妥帖。”   公社干部就是笑呵呵,嘴里头敷衍着何东胜:“没错,是这个道理,我们理解,我们一定好好上工。”   说着他手一挥,开始安排大队干部开会了。   何东胜还在后头喊:“可以都先过去瞧瞧,要是觉得实在适应不了岛上的生活也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再派船,把人送回来就是了。”   他越是这么和颜悦色其情殷殷,公社干部越是笃定自己猜对了。   没错,主席他老人家为什么待在河南这么长时间都没走,实际上是在亲自考察他们呢。   苏修美帝太厉害了,很多人都被渗透了,他们是中原腹地,立场端正,没那么容易受蛊惑。   旁人去岛上说不定就叫拉拢腐蚀了,他们不怕,他们肯定坚持社会主义建设路线不动摇。   何东胜也顾不上这些人的脑补了,他跟林斌还得赶去下一个公社。   时间紧任务重,他们只能一个个公社跑。半明半暗含含糊糊,高深莫测,反正说动了公社干部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公社自然会自己组织。   不要小看现在基层组织的工作能力。现在人的集体观念非常强,公社领导不管工作水平如何,动员组织人统一行动还是非常高效的。就好像修水库这些事情,几十万珉工,说动员就能动员起来,根本不用人拿着枪拿着鞭子在后面拼命的催。就是上头发布命令,从公社到大队再到生产队,一层层的执行下去。基本上可以说是令行即止,很少会受到大阻拦。   这放在其他任何时代,任何帼家,估计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在眼下中帼农村却理所当然。   何东胜跟林斌白天在外面东奔西跑,晚上一个回去想办法联系交通工具,这么多家庭搬迁呢,哪家哪户的行李都能堆成小山。另一个则是跟留守海南的廖组长联络,确保上岛的人都能找到工作都有地方住。   郑州铁路局各派人马正是斗争激烈的时候,哪一派都想亲自面见老人家,好说说自己的委屈。   一个说对方搞修正主义,另一个就讲他们不听从中央的指示,不好好搞生产。   省委干部以及中央专门派下来解决这件事的领导同志都叫他们吵得头昏眼花了。可无论好说歹说,这些人都不服气,反正死活要老人家的准话,他们才能定下心。   结果老人不见他们,坚持走程门立雪路线的铁路局领导却被林斌抓了壮丁。他要车皮呀,他要车皮运人。   为什么不走水路?驻马店这一块算是内陆地区,虽然不至于见不到水,可是老百姓平常坐船的机会少。   这人只要不经常坐船,骤然上了船,很容易晕的慌。加上这么多人又这么热的天,行船的速度比不上火车,到时候在路上闹起大面积的中暑腹泻,那才真是焦头烂额呢。   坐火车好,火车的速度可得比内河行驶的船快多了。等下了火车,再让他们直接坐海船,那个船大嘛,感觉就会舒服很多。再讲那时候要花的时间就短了,就算乘客觉得不舒服,忍一忍也就上了海南岛。   正常情况下,郑州铁路局的人马,连中央干部的面子都不卖,根本不可能理睬林斌这么个小字辈。   可眼下的情况偏偏特殊的很。老人家明明就在屋子里头待着,却坚决不肯见他们。只让个保健医生出来发话,找他们办事。   要是没有老人家的首肯或者是指示,谁给这小医生10个胆子,他也不敢指使旁人干活呀。   那不还不是明显的很,虽然发话的是这个保健医生,用的也是哀求的口气,但实际上反映的就是老人的意思。   老人在看呢,看他们谁能把事情给做起来,而且做的又快又好。   于是,理应困扰全帼人珉的交通问题,到了林斌这儿,居然不算个事了。他比那位从河南走进中央又派到河南解决问题的干部还厉害。   小林大夫跟何队长亲自送第1批群众上火车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感慨:“难怪人家讲朝中有人好做官。我这还不是个官呢,居然也能这样。”   何东胜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道:“你不是说你在四川插队的时候,听他们讲有句老话叫做不管黑猫白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嘛。”   林斌冷笑:“我跟你讲,主席说的没错,他们就是没把老百姓放在眼里。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他们要是能把这精力花一半在工作上,也不至于是这样。”   何东胜苦笑:“可有的时候,会做人会站队会讨好,比会做事能做事肯做事得到的好处多呀。有的时候你想做事,旁人也要能让你做事才行。”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已经超出了小林大夫的理解范畴。林斌同志素来不太为难自己,对于让他头痛的问题一般都是直接跳过。   他毫不犹豫地挥挥手,决定先回去了。他要是动作快的话,还能赶上晚上的夜宵。那个凉粉跟油馍都好吃的要死,咸豆腐脑也好,加了芝麻叶,的确不一样。   小林大夫兴冲冲地奔回住处,还没进门呢,就听见老人的声音:“真打了?”   回答问题的人似乎颇为头痛:“是打了,也没跟我们打招呼。说是去岳南接华侨的,南威、景宏那几个岛,五六年的时候叫西贡当局给占领了。这下子,南岳正府不是溃败了吗?北岳方面本来要接管的,但是情况有点儿复杂,一直没能完全接手。这回他们派船过去,发现岛上已经驻扎了帼珉党那边的部队。两边先是喊话,结果喊着喊着就打起来了。”   回答问题的军官头能不痛吗?虽然他不应该胡乱猜测,但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老桨没安什么好心。在撤侨的事情上,台北方面表现的这么积极,本来就是包藏祸心。   中帼跟岳南的关系错综复杂,岳南是两头靠,属于两边都想争取的力量。   当初打西沙群岛的时候,占领西沙群岛的是南岳正府呀,情况不一样。眼下是北岳想要接管,北岳人家也是挂着社会主义的旗帜呢。打美帼人的时候,中帼没少给他们援助。   没想到老人却是兴致勃勃,只关心一件事:“打赢了没有?”   那人一愣,立刻点头:“打赢了。”   老桨虽然当初被他们赶到苔弯去了,但这么多年大陆方面也没派人直接攻上苔弯岛。为什么呀?因为打的代价实在太大,老桨的海军还是有点儿底子的。   再说这算是正儿八经老桨在南海第1次亮相,这要是打输了的话,老桨的面子往哪儿搁?他以后在京中正府面前都别想再抬起头来。   既然是和平统一有大有小,那小的也得表现出小的价值呀。   这一仗,老桨不知道摩拳擦掌暗自布置了多久了。恐怕从他们去东南亚接老兵回家起,就已经开始搞小动作。   中公先前让他们配合撤侨行动,对于他们来说真是瞌睡送枕头,甚合他们的意呢!   汇报的人快要憋屈死了,感觉自己这边叫人当枪使了。打是打了,外交上面的烂摊子还得他们来收拾,反正台北当局是没有外交权力的,他们不管外交。   老人却是笑呵呵的:“打都打了嘛,还能怎么样?我们要他们帮忙接管?我们全帼有9亿人口,我们从来不嫌地方大。打赢了就好了嘛,打不赢的话,他的面子也挂不住,我们的面子也挂不住。既然海军多,那就多留些人驻扎,省得老有人眼神不好,以为那是没主的地方。”   汇报的同志忧心忡忡:“可是岳南那边……”   北岳4月底刚取得了对南岳正府的战争胜利,当时京中正府也是发了贺电,祝贺他们取得反侵略战争胜利的。   现在自己这边直接动手抢岛屿,那不是要跟北岳正府撕破脸吗?   他就讲老桨绝对没有安好心。表面上看他直接跟京中正府和谈,相当于同美帼撕破了脸。但他现在玩这手的话,实际上就是将岳南推向酥连的怀抱,破坏中越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来的话,酥连已经有岳南这个盟友,还觉得有必要同中帼改善关系吗?中苏之间不破冰,那得利的是谁?当然是美帼啦。   这意味着两个帼家都要努力同美帼搞好关系,防止被对方联手夹击。   老人却不以为意,不就是苏修美帝嘛,他们被夹击的时候也不少了。   岳南要是真为了这几个岛就直接同中帼翻脸,那只能说明没这件事,他们也会翻脸的。先是帼家利益,后才是同志嘛。   汇报工作的人还在等待老人的指示呢。   现在仗已经打了,他们到底要怎么表态才好?真是个难题。猜猜都知道,旁的不说,整个华人社会,老桨肯定被吹上天了。自己这边要是态度不积极,肯定会被人诟病,说不定还有人会趁机各种做文章。   “让他打嘛,他手上丢掉的岛已经不少了。一个个给帼家打回来才是真的。”   老人的手轻轻敲击着藤椅,开口招呼身旁的服务员,“小林他们回来没有?回来就叫他进来。”   林斌正在院子里头饿得肚子咕咕叫,天人交战到底是先吃点儿葡萄垫垫肚子还是先忍住了,防止到时候葡萄倒了牙,他吃不了夜宵。   这会儿听说喊他进屋,他立刻冲进去,兴冲冲的等开饭。   没想到老人开口就问他:“你们上次是不是说城西湖围垦破坏了蓄水,给当地老百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啊。”   林斌茫然了一下,点头道:“是这样的,围了锅底子,淹了锅台子。湖泊变成了田,周围的良田反而被淹了。”   老人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又直接发话:“那就不要扰珉嘛。都说军珉鱼水情,我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的清清楚楚,不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你这就是抢了人家的田,耕者有其田,农珉都没有田了,你让他们怎么过日子?不好,很不好。叫他们撤出来吧,退耕还湖。”   林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部队撤到哪儿呢?”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知道自己犯蠢了。部队要去哪儿?当然是由军区安置,这可是军事行动,又不是他们安置老百姓。   老人却轻轻敲了敲着藤椅:“去哪儿是个大问题,人也不少了。这么多部队,怎么安置,对于地方上来讲也是大负担。”   他沉吟片刻,像是想起来一般,“那就放海南吧。海南这么多地方要搞建设,让部队也给地方帮帮忙。”   先前汇报工作的同志心中猛的一惊,却不敢抬起头。   这么多部队直接拉去海南,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这就是震慑,代表了京中正府的态度,他们就是苔弯方面的后台。要是敢打,放马过来,帼珉党的部队打不赢,还有他们呢。   那军中高层表情微妙:“部队去那边由谁直接指挥呢?”   老人理所当然一般:“老石不是在那边吗?他是老带兵的人,他又没退役,就让他带着。”   说话的时候,他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慢慢踱步,“我早就说我们老了,该让年轻人多做事了。可老了老了还是得做事。”   他侧头看林斌,“你明天叫小何过来一趟。我写封信,让他带过去,叫老石也不能光种地了,得干老本行哦。”   林斌脑袋瓜子嗡的一声,心中就一个念头:完蛋了,何东胜身边肯定得有人监视,哦不,是保护了。主席的御笔亲书揣在他身上,他周围能不安排人吗?   小林大夫木木地答应。等到他送余秋跟何东胜上火车的时候,他咬咬牙,终于打定了主意:“快点怀孕,我跟你们讲,一上岛就赶紧怀孕生孩子去。孕期哺乳期妇女是不坐大牢的。”   何东胜差点儿没被他的话呛死,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林斌却满脸严肃:“你们别回来了,就在海南好好搞建设。不是说要用20年的时间达到苔弯的水平吗?那就先待20年再说,看到底会建设成个什么样子。听到了没有?不许再回来了。”   余秋看着林斌叹气:“你不跟我们一块儿走吗?海南岛上也有医科大学,你可以把手续转过来上学的。”   小林大夫已经快要哭了:“我不走,他身体不好,他身边离不开人。你们走你们的,我在京中过得可好了。好多人都巴结我,我比干部还自在呢。”   余秋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样子,到底咬咬牙,狠下了心:“那你给我记住,明年7月28,唐山,你多盯着点。剩下的我真不记得了。”   剩下的还有91年发大水,98年闹洪灾,但那都太远了,更别说后面的非典雪灾。她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火车喇叭响起催促的声音,列车要出发了。   林斌朝他们挥挥手,拔腿就跑。   余秋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轻轻地叹了口气。   何东胜安慰她:“没事的,我看主席清楚的很。现在水库都在加固呢,河道也在疏通。钢铁厂它们也在转移。尽人事安天命,我们能做的都做了。”   余秋长长地嘘出口气,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车窗外。   她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情绪。万一没有闹水灾,如此兴师动众,还不晓得要怎么收场呢。   另外就是老石,这么多队伍送到海南岛去算是几个意思呀。干嘛要老石带队伍?难道是相中的老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会自作主张吗?   也是,打仗这种事情,等着上级下命令,基本上仗都打完了。   只可惜呀,那自作主张的将领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打赢了战斗,说不定也会明升暗降,被嫌弃没有大局观。就像是80年代那场著名的海战,不听指挥的指挥官打完仗就被调离了一线岗位去教书了,作为高级将领居然不到60岁就退休了。   老石要做的事情,真是吃力不讨好啊。   余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这世间的事情可真是复杂又荒谬。她在睁开眼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太阳被偷走了。   黑云压城,8月初明明烈日炎炎的天空霎时间变了颜色。黄豆般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就跟打翻了晒豆子的簸箕一般,因为雨滴太猛了,那砰砰的声响叫人都以为打下来的是冰雹。   不过很快,众人就不会再有这样的误会,大雨倾盆而下,简直瞬间进入了瀑布状态。火车外头是雾茫茫的一片,根本就看不清远处究竟是什么模样。   车上的人发出欢呼声,下雨了,六月天孩儿面,果然如此。现在不正是农历六月二十四吗?前头一直憋着不下,现在可算是下雨了。下雨好啊,下雨地里头的庄稼就不会□□死了。反正庄稼已经种好了,他们跟别的公社签好了合同,由人家先代管。要是大家伙儿到了海南觉得情况不好,那就再回来呗。反正地还是他们公社的地。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真的下雨了,而且是狂风暴雨。也许这样的暴雨持续几天,洪水就能够到来。   何东胜握了下余秋的手。   列车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一路朝前开。纵使暴风骤雨,列车也不曾停下。   她不知道究竟开了多久,待到前面一站停靠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外头又升起了一道红日。蓝天白云丽日和风,不远处的田地绿油油一片,好一派悠然美好的乡村风光。   何东胜握紧了她的手,笑着安慰:“雨后总会复斜阳,风打不败太阳。我们的生活也是一样。等咱们上了海南岛,一切都好了。”   余秋叹了口气,开始忍不住郁卒。好个屁呀,她上岛还得给人做调停去。   那头的华侨医务工作者又跟这边的大陆医生起冲突了。给大陆医务人员做培训的华侨医生嫌弃这帮学生底子太薄弱,基础知识都不清楚。   大陆的医务工作者觉得华侨医生架子太大,跟人说话都是下巴向人,动不动就冷嘲热讽,对病人的态度也很成问题。   能怎么办呢?两边都告状了。她这个每天只有5毛钱伙食补助的333干部还得上去当救火队员,想办法调停啊。   8月中旬大学就要开始进学生了,先军训一个月,然后正式开始上课。不把工作做好了,到时候老师们闹罢工,学生们闹罢课,她还不晓得要怎么收场呢。   何东胜笑着拍她的脑袋,乐观的很:“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希望的嘛。”   余秋咬牙切齿,直接捏了把他的腰:“那你先给我生个娃吧,生娃才能看到人生的希望。”   啊,小林同志虽然不靠谱,但总算说了句重点的话。一上岛她就生娃去,这样就算工作再郁闷,看看娃她就能心情好了。   那可是她的崽崽!   窗外阳光普照,列车一路前行。这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呢。   夏天,是最美好的季节。承接着春天的希望,引导着秋天的丰收。这正是最美好的时光。   ※※※※※※※※※※※※※※※※※※※※   感谢在2020-01-01 09:26:51~2020-01-01 17:5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浠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炎焱燚 10瓶;安倍晴雪 5瓶;亦薅 3瓶;trac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胡杨访谈录(三更合一)   番外:胡杨访谈录   主持人: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大家的科技部男神——胡杨部长。   胡杨挥手登场, 入座沙发。   胡杨:男神二字愧不敢当, 我心中真正的男神是总理。   主持人:您太谦虚了,总理是我们永远的男神,可您就是我们新时代的男神。首先我们想祝贺您, 在您与全体科技人员的努力之下, 我们中华科技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航天空间站开始建设, 人类首次登上火星,北斗全球系统成功商用, 胖七运载火箭成功发射……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这是上天的成就,接下来我要报的是地面上的成绩。截止到今年为止, 我国沿海地区及岛屿基本实现风能发电, 风能、太阳能以及沼气等清洁能源已经占我国能源总量的1/3。放沙漠一条生路,给戈壁留点面子,盐碱地也要有姓名成为网络热词……听到这些, 胡部长,请问你有什么感觉?   胡杨:骄傲, 为我们所有科技人员, 也为我们所有的人民。因为科技能够推广,需要我们人民群众的支持与配合。这是我们中华儿女的成就,所以掌声是送给我们大家所有人的。   台下掌声雷动。   主持人:其实刚才我还漏报了一条。最近刷屏的新闻,就是我们的余秋教授终于获得诺贝尔奖了。   台下响起了欢呼声。   主持人:我为什么要用终于这个词呢?因为据我所知, 在此之前几次诺贝尔奖都与余教授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比方说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治疗, 获奖的贺教授与周教授都提过, 最少提出这个治疗方案的人其实是余秋教授。不过在提名候选人的时候, 余教授却拒绝了这个荣誉。   除此以外,颈七神经交叉移位术治疗脑瘫,顾院士也说到最早是余秋教授主动找到他开始进行相关手术实验的。但顾教授获奖的时候,余教授同样认为这个荣誉与她无关。   还有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号称改变了人类对精神疾病认知史的抗NMDA受体脑炎,最初发现疾病并给出有效治疗方案的人,谁都没办法忽略余秋教授的名字。但是,我又要用但是这个词,她照样拒绝了这项荣誉,并将成就都归功于穆教授跟薛教授。   我记得屠教授也提到过,最早提醒她双氢青蒿素对于疟疾的治疗效果更好的人,也是余教授。   除了诺贝尔奖以外,还有其他诸多医学药学生理学奖项的得主都曾经提到过余秋教授对于他们的启发与帮助。   可我觉得特别奇怪的是,好像余教授对此忌讳莫深,并不太愿意谈到这些。是因为她特别低调吗?”   台下响起笑声。   胡杨:大家的笑声已经证明了一件事,我们的余教授余部长并不是特别低调的人,尤其在推广医学技术以及相关正策方面,她是很积极的。   之所以在奖项这一块她特别含蓄,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做的太少。她认为就是自己提出的一个方向,具体的工作都是其他科研人员完成的。因为她本身就特别的忙。从你们知道小秋大夫这个称呼开始,她就忙得不行。   大家都知道,余教授除了是世界知名的医学专家之外,她也长期担任我国医疗卫生工作的领导。   她应该算是全世界最年轻的国家干部之一了,在她未成年的时候,她就是我国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主要成员之一,是333干部。后来一直陆陆续续在医疗卫生领导岗位上工作到今天。说实在的,真为难她了。   台下响起笑声。   主持人:大家别笑,以我采访众多科研人员的经验。他们最头痛的就是当大家长,要管那么多人管那么多事。我们的80后帅哥袁老就说过,这是要抓脑袋的事情。   台下笑声更大了。   胡杨:对,确实是这样。对于专业技术人员来讲,其实他们更加愿意待的地方是他们搞科研的场所。比方说余教授,她愿意待手术台、接生台,她也愿意进实验室。在这些地方她都更加自在,也更加有成就感。   真不瞒大家,从正的人不少时候是要扮演一个受气筒的角色的。就比方说像余秋教授这样的,医疗卫生保健,肯定要涉及双方。一个是医方,一个是患方,碰上生病这种事情,两边肯定都有委屈。我们的行正机关,做的就是这么一个协调的工作。   主持人:我们都觉得余秋教授做的不错。我再报一个数据,我国人民对于医疗行业的满意度在全球是排的上号的,全球最佳医疗国家,我国也能排到第三。作为世界第一大人口国家,我国能做到这一步,我觉得离不开所有人的努力。余秋教授更是功不可没。   胡杨:你要是问她这个问题,她肯定会归功于国家正策的支持以及我们的医疗教育做得好。国家在医疗行业方面投入多,医疗发展就快,人民相行之下自行负担的部分也就少,疾病给予家庭造成的负面影响相对减弱。   另一个方面就是我国的医疗教育是从托儿所阶段就开始的。我们的孩子从小就具备医疗卫生方面的常识,有效的医学急救手段培训,挽救了很多人的性命。除此以外,就是大家能够接受疾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的观念。这让我们大家能够以更加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生老病死。   主持人:您说的第二点,余教授也功勋斐然。当时在教育方面改革的时候,好像就是她一力促成将医学常识教育跟急救培训纳入到日常课程中去。   胡杨:在这方面她一直是不遗余力的。因为她始终认为教育可以避免很多伤害,减少很多意外。   主持人:其实关于这一点,我觉得也应该给余教授颁发一个特别成就奖。   胡杨:我想这个奖她是愿意去接的。她认为自己的工作成绩就在于推广这方面。   主持人:其实如果不是谁都知道世界上第一对试管婴儿是降生在林教授跟余教授父女手上,那是不是她还会回避呀?觉得功劳应该归功于其他人。   胡杨:这个我还真的说不清楚。她本人一直觉得医疗技术方面的发展是很不容易的,需要无数专业人员不停地试错,才能得出一点小小的成就。所以她更加愿意这些荣誉属于那些默默工作的人。   主持人:余教授淡泊名利。   胡杨:你要这么说,她肯定不承认。她一贯认为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过我们当时基本上都是集体主义,就是集体作业,发挥的是集体智慧。一个成就凝聚了很多人的兴趣,每个人都为之努力奋斗了。所以,在算荣誉的时候,我们更加愿意归功于集体。这也是这些年来我们整个科技工作我们社会各个方面能够取得长足发展的重要原因。这是我们制胜的法宝,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也是我们创造辉煌创造奇迹的根源——热爱与团结。   台下掌声雷动。   主持人:胡部长,我要向您道个歉。今天您是受访嘉宾,但我没控制好,前头都在说余教授的事情了。这是我不应该。实在是因为余教授不太愿意接受这方面的采访,所以我们忍不住好奇心。   胡杨:不用道歉,要说科技工作,医学也属于科技。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蓬勃发展,让我内心充满了自豪。包括你前面说的农业方面的发展,我听了也是心潮起伏,这是我们整个国家科学技术方面的发展。   主持人:那我还是得往回拉一拉。因为我们其实特别好奇您的家庭。作为男神,我们对您的所有生活都好奇。   胡杨:没什么好好奇的呀,大家好像也都认识我爱人。我爱人应该比我有名,成名也更早。她是三八红旗手,上思想道德教育课本的。作为家属,我很自豪。   台下掌声雷动。   主持人:这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您跟您爱人当时作为知识青年,是在同一个地方下放的。其实我们特别好奇,您对您爱人是一见钟情吗?是不是一眼万年?第一次见面就认定了是她?   台下响起了笑声跟口哨声。   胡杨:印象很好,我得说。准确点儿讲,是我们当时那批男知青对女知青的印象都非常好。不过这个印象好,不是说要谈对象的那种,是完全的欣赏。因为我们的女知青都非常出色非常能干做工作也是非常努力,让人佩服。   就比方讲余秋教授,大家也知道,我们是同一批下放的。当时我们刚抵达杨树湾,就碰上了有孕妇难产。那个时候条件是很差的,又碰上发洪水,人没办法送医院,只能就在家里头接生。   在那种情况下,风险可想而知。余教授那时候才15岁,可以讲就是个小姑娘。没人知道她会接生,更加不会有人要求她去做这个事。可是当赵宝珍教授,就是你们认识的赵宝珍教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之后,她立刻站出来了,冒着风险就给孕妇接生,最后结果是母女平安。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特别高兴,觉得我们的女同学实在太厉害太出色了。   主持人:我记得先前采访何副总理的时候,他提过就是这次接生,让他记住了余秋教授,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忽略余教授的存在。这算是一见钟情的起点。现在听您这么一说,当时对余教授一见钟情的,好像不仅仅是何副总理呀。   台下响起哄笑声,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胡杨:我知道你要挖坑给我跳了。这么说吧,对,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对余教授有强烈的好感,不仅仅是男知青,女知青也一样。甚至可以说女知青更加喜欢余教授。   我们这种好感是自豪,是钦佩。自豪她是我们的同伴,我们与有荣焉。钦佩她的勇气,即便面对巨大的困难与危险,她还是主动站出来,积极想办法救人。   这世间如果有件事可以让所有人嘴角翘起,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满心欢喜,那大概就是孩子的出生。新生命的降临,会让所有人都心情愉悦。   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就是中国跆拳道队的功勋教练,也是中国跆拳道历史上第一枚金牌获得者——高敏。   台下掌声雷动。   主持人:我们都知道袁老是林教授接生的,余教授也接生过不少名人吧。   胡杨:对,有很多人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告诉她,他们是她接生的,她是满脸懵的。不过对于她来讲,每个孩子的出生,不管是不是名人,都意味着希望。   主持人:也正是这些希望组成了祖国的希望,组成了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胡杨:对,无论这个孩子将来是我们著名的青年建筑师郑家根或者是我们的服装设计师赵婷婷或者其他在工作岗位上贡献自己力量的普通人,看到他们健康出生,茁壮成长。我们都会有种欣慰感。   主持人:我发现您刚才说的这几位优秀的成功人士好像都是杨树湾人,对不对?   胡杨:是,他们也都是余秋教授亲自接生的。当时赤脚医生是管整个大队的所有跟医疗相关事情的。   主持人:那我发现杨树湾成才的概率特别高。据说是因为水土好,山清水秀,聚集了灵气,所以特别养人。或者还是有什么秘诀?   胡杨:这个我倒是可以说几句,因为我一下放就待在杨树湾,在杨树湾当过大队书记,干过好几年,算比较了解情况。   杨树湾最大的特点,一个是风气特别正,大家是非对错的观念很明确,民风非常淳朴,而且对生活生命充满了热爱。   另外一个就是特别重视教育。在我们下乡的时候,1972年吧,各方面条件都很差。当时国家内部外部都有重重的问题,面临的国际局势也很紧张。人民的生活水平跟现在是完全不能比的。有东西吃,可完全没有油水,人特别容易饿。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杨树湾人依然非常重视教育。我就不说其他的专家教授了;就是我们刚下乡的时候,我爱人田雨老师那时候被选了当民办教师。她不过是个15岁的姑娘,用当时的话讲叫做毛丫头。但这个毛丫头站上了讲台,整个大队的人就特别尊重她,把她当成先生对待。   我们田老师后来能够成长为优秀园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大家对她的信任鼓励与尊重,让她一路积极往前跑,不断前进。   当时我们家田老师觉得杨树湾的人对她太好了,就想着怎么才能多做点儿事情来回报这份好。她琢磨来琢磨去,开始利用放学后的时间,给上完了三年级没有去公社继续升学的孩子上课。   在那个时候,农村10岁以上的小孩就已经算大孩子了。有的人跟着大人下田挣工分,或者在家里头帮大人干活,算是半个劳动力。对于整个家庭劳动生产的意义很重要。   但是我们田老师办起这个夜校的时候,所有人所有的家庭都没有任何意见的,立刻很高兴地把家里头适龄的孩子都送到学校里头来。   我们都知道的被称为中国手术机器人之父的李红兵同志,当时就是这批小学生中的一位。我知道他也是你们当中很多人的男神,觉得他很有个性,对不对?那我现在就曝光一下他的黑历史。上学的时候,他爸妈高兴,他不太高兴。因为他那个时候特别皮,老是想出去,不愿意安心待在教室里。   主持人:那田老师是怎么对待的呢?学生不听话,而且还搞破坏了。   胡杨:其实这个方法挺简单的,就是盯着。他捣乱了,直接打。   台下发出吸气的声音。   胡杨:不要觉得奇怪。教师的惩戒权一定要有保证。拍几下手心不是体罚,而是帮助学生树立起良好的学习习惯以及纪律观念。都说教育需要奖惩结合,既需要鼓励,也需要批评,还需要适当的惩戒手段。   主持人:这其实是现在的一个热点话题,就是我们应该怎样教育我们的孩子。我想问的是,那个时候田老师拍学生手板,家长有意见吗?   胡杨:没任何意见。他们都觉得田老师太温和了,对于皮孩子要更严厉一些。家长把学生送到学校,他们就是积极配合学校教育孩子的。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认为,学校家庭不应该强迫孩子学习,应该让孩子自己作出选择。孩子想玩就让他们玩,孩子不想上课那么就没必要强迫他们。   但我认为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学习与工作是我们经常挂在一起并排说的两件事。其实这二者同样都是权利,也都是义务。二者的最大共同之处就在于过程本身就很辛苦。工作不累吗?工作当然累。你因为工作累就不工作了,那你怎么生活,那你怎么实现你生而为人的社会价值?   学习也一样,学习本身就是辛苦的。古人就说过,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说头悬梁锥刺股,最基本的学习时间学习投入那是必须的。有一些所谓的尊重孩子选择的观念其实是在推卸责任。孩子还那么小,他们也不知道眼下自己的选择对于人生的影响。   人本身就有惰性,谁都害怕辛苦。可是身为家长,作为孩子的人生导师,就要引导孩子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有一些所谓尊重孩子选择的家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不是也是在推卸责任?反正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变成什么样子也是你自己负责。但我们都知道未成年人是限定民事责任者,这就意味着父母需要承担孩子选择的责任。   那些流过的汗付出过的努力,都是雨露,浇灌了人生之花。   保尔柯察金说过,当我们回顾人生的时候,不因碌碌无为而悔恨。同样的,当我们回过头看自己的童年青少年时光时,希望大家也不要因为荒废了光阴而后悔。我们每天回顾今天的生活时,希望大家可以为自己的努力而骄傲。因为正是这一步步的坚持,才成就了现在的自己。   我刚才说到李红兵,他就非常感谢我们当时所有人对他的鞭策。真的是连哄带骗,甚至不惜上鞭子抽。余秋教授对他就是各种威逼利诱,然后还有好多忽悠。   台下响起哄笑声。   胡杨:对,没错。大家都知道的,余秋教授很擅长做思想工作,特别会卡点。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愿意选她当卫生部部长,因为她能把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协调好。她也很擅长鼓舞人。我二姐胡洁当年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找个好对象结婚。结果余秋谈跟她谈了几回话,她就以韩朝英教授为目标,一路追逐赶超了。   因为她在工作上太积极太认真,后来我姐夫追求她,想同她结婚,还费了很大的周章。她当时又一门心思的投入到工作中去,觉得结婚这个事情太烦了,浪费她的时间。   主持人: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你姐夫是走岳父岳母路线还是又请了其他外援?比方说主席?   胡杨:主席不管这些事情的。他关心小辈的生活跟工作,但不会问到这么细。最多就是帮着犯犯愁,担心他们找不到对象,以后只能打光棍。我二姐还是余秋劝的,工作与生活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不是说为了A就一定要牺牲B。   主持人:看来余教授的确非常擅长做思想工作。那她跟田老师配合的非常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吗?   胡杨:差不多有点儿这个意思,因为我爱人田老师其实也就比李红兵同志大三岁。你们想,大孩子带半大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还特别聪明特别调皮,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了。   主持人:怎么个鸡飞狗跳法?   胡杨:就是李红兵捣乱了,田老师气狠了,抓着鞭子在后面追。   主持人:能追上吗?我记得李红兵教授也是马拉松高手,获得了不少荣誉的。   胡杨:没关系,我们走的是群众路线,发动人民战争。村里头其他人看到了会直接拦住李红兵,然后让田老师打。   台下响起惊奇的抽气声。   胡杨:不奇怪,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子。老师对学生严格,家长还有村里人只会高兴,因为这是负责任的表现。在这方面,他们都体现出一个对教育的支持,所有人都是重视教育的。   读书无用论在那儿永远没有市场。大家都知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学习对于孩子的重要性。   正是这一份好的习气促进了杨树湾的发展,也培养出了更多的人才。可见人的目光要放长远了,那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如果只盯着眼前蝇头小利看,我孩子不上学了,现在能帮我做活,我节约了多少的教育支出费用,然后又额外挣了多少钱?可对于孩子,对于整个家庭甚至对于整个国家整个民族而言,这都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甚至有人觉得我孩子现在挣钱比一个大人都多,几年时间就能挣到别人一辈子挣不到的钱。所以现在我必须让他好好挣钱。   但是我想说时代也在发展,你现在挣的钱看上去是挺多的,但同时你可能花的也多。待过个10年8年回头看的时候,这些好像又算不上什么了。你的孩子被耽误的时光,是没有办法抢回头的,到时候痛苦还得他自己来承担。作为父母,你带领孩子来到人世。但是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短视与无知就毁了孩子的人生。   我们常常会感慨童星伤仲永。泯然众人矣不算什么悲剧。悲伤的是我们忘了孩子之所以被公众所喜欢正因为他们的天真可爱。但是人不可能一辈子当小孩子,如果不给孩子成长的机会。那么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就会对世界无所适从。这种强烈的落差甚至会让他们在茫然中选择以错误的方式来排遣内心的痛苦,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主持人:所以说教育其实是个大问题。杨树湾正是在教育方面特别努力,所以才能够始终蓬勃发展的,是不是?   胡杨:对,另外一个杨树湾人注重教育的表现就是他们认可老师,认可有学问有技术的人。大家都知道那个年代右哌分子处境是非常尴尬的。   很多人即便被平反了,旁人也绕着他们走,就好像当成是刑满释放人员一样,不能正确对待这个事。但是杨树湾人却把他们当成宝贝,知道他们的珍贵之处,引金凤凰入春。   这方面既体现出一个对人的关怀尊重,另一个就是对于知识对技术的认同。因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生产力产生了我们的社会财富。现在有些声音在本末倒置,也很不应该。不是说我是这个科技部长我就要为科技站台,而是我们永远不能不尊重、漠视科研人员,只有尊重人才,重视人才,留住人才,给人才发挥实力的舞台,才能够创造出更多的辉煌。   杨树湾后来之所以能够腾飞,我们这些可爱尊敬的老师们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他们的存在让当地的农业工副业各方面的技术都飞快发展,而且我们也有了源源不断的人才产出,并且是不断进步的。正是因为教育的持续,避免了人才断层问题的发生。   其实不管是哪个时代,人才都是最宝贵的社会资源。如果忽略这个根本的话,那么会造成整个社会思想观的混乱,最终导致社会的倒退。   教育培养的是方方面面的人才,老话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教育让各个行当得到了延续与发展。我们可以培养科学家培养优秀的运动员培养优秀的教练,我们还可以培养出色的厨师,技术精湛的工人,科学种田的农民。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人才,他们构成了我们整个社会的发展与进步。   主持人:说到这个厨师,我记得上次采访优秀的青年妇科肿瘤学专家郑明知女士的时候,她就说到了她跟她妹妹算是余教授收下的第一批正式徒弟,因为还有专门的拜师仪式。   胡杨:对,这个我知道。他们是带着田鼠干做束脩过来拜师的。不过后来余秋给他们做蛋糕吃,二丫,哈哈,暴露了,也就是明知的妹妹明理就想以后也学会做蛋糕给余秋吃。所以后面她就往烹饪方面发展了,发展的也很好,在她的行业里也是明星。每次我们一起聚会的时候,所有人都爱死了她的选择,太好吃了,太幸福了。   主持人:有擅长烹饪的朋友简直就是福音,天使一般的存在呀。   胡杨:没错。这也是教育带给我们的便利。因为杨树湾的职业教育也搞得有声有色。所以当时明理决定往这个方向发展的时候,她就可以找到老师开始认真学习。我不是专门搞教育这个行业的,但我的理解就是,教育拓展了我们的人生,让我们的人生拥有更多的可能。让我们想要奋斗的时刻不至于茫然不知所措,而是可以选择一条自己能够走上的道路不断前进。   主持人:那这份功劳应该主要还是记在田老师名下,因为杨树湾教育的腾飞契机还是在田老师。你刚刚说不是一见钟情,那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突然间对田老师动了心?   台下发出轰笑声。   胡杨扶了扶耳麦:这件事情的确大大增加了我对田老师的好感值。因为我发现我们有共同的理想追求。我们常常讲三观契合才能待在一块儿,我现在年过半百,我认为这个观念很正确,也让我受益匪浅。   当时我们的想法就是尽可能多做点儿事来帮助我们下放的农村得到更好的发展。这倒不是说我们的觉悟有多高,而是我们真的觉得乡亲们对我们太好了,我们不多做点儿都觉得过意不去。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琢磨着怎么改良农具来减轻乡亲们的工作负担。我们家田老师就是利用课余时间给大孩子们上课。   至于余秋,我也不喊余教授了,我们都是直呼其名的,已经习惯了。余秋当时就给自己下了任务,一个是好好培养赵宝珍同志,建设杨树湾的医疗站。另外一个就是给全大队的社员们做健康体检。   这些活都是我们自己找出来的,也没有谁专门要求我们去做这些。我知道现在或者说所有的时代人从校园离开进入社会开始工作的时候,都有一个无所适从的阶段。就是不知道应该怎样适应新环境,也不晓得如何主动融入进去。   我给大家提一个建议,可能你们会很不愿意听到的建议,那就是多学多看多实践。多做一些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事,在你们付出了时间精力投入之后,事实上你们也得到了成长。因为东西学到了就是自己的,别人永远没办法抢走。多做多会,即便这家公司这个单位不欣赏你的才能,但得到了锻炼的你,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重新获得一份好工作。   没有人生来就是什么都会的。比如我,因为我对农具的改造,我在这方面的专业技术水平也提升了,社员对我的认可也提高了。最后选大队书记的时候,我那时候还是个标准的娃娃兵,就十几岁不到20岁,大家就选我了。   我爱人田老师下放的时候就是初中文化,而且还学的不是特别好。因为那几年停课闹革命,学校的正常工作秩序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学生的课业自然也受到影响。但就是因为她要给高年级的小孩上课,所以现实逼着她不断在学习不断提升,最后成长为教育学的博士。   余秋教授也是一样的,大家都晓得她是杂家,内外妇儿影像学检验学药学,甚至连兽医学,她都留下了痕迹。那也是当时的环境造成的,她原本打算就是当妇产科医生。可是不管人还是牲畜,所有的生命都不按照你的想法走啊。没办法,事情到面前了,又不能假装没看见。那能怎么办?伸手做呗。一开始是摸着石头过河,到后面就渐渐积累了很多经验。她又是悟性特别强的人,就能开宗立派了。   主持人:也就是说我们要多脚踏实地做事,少不停地抱怨。   胡杨:对,这是一方面。是我们个人对于集体应该有的一个态度。另一个方面就是集体对个人,激起应当尊重肯定个人的价值,并且给予鼓励与奖励,多包容个人在工作尤其是崭新的领域不小心犯下的错误。因为错误是永远没有办法避免的,人只要做事,就肯定会犯错。只能讲我们要尽可能去减少错误的发生,但我们无法消灭错误。   就说我刚刚提到的我们当时主动给自己加担子,找事情做。这个过程当中我们肯定犯了不少错误。   我做农具把木材给做废了,田老师教学生自己也犯了教学上的错误,小秋大夫给牛看病,同样是满脸懵,最后还是当时的生产队长,现在的何副总理出手,才解决了牛的问题。   可是在我们犯错误的时候,我们的乡亲,我们的社员对我们的态度不是冷嘲热讽也不是横眉冷对更加不是喊打喊杀要打要骂,而是鼓励我们再接再厉,肯定我们的努力。   这是一个社会氛围,一个集体的态度,对于我们做事创新追求发展的肯定。让我们感受到了我们做这些是有价值有意义为我们的群众所欢迎。   这也是整个社会氛围对于年轻人的关怀帮助与理解。   假设当时我们犯错误的时候,旁边都是挖苦的声音。那我们很可能会偃旗息鼓,再也不多事,因为吃力不讨好啊。   我跟余秋是老朋友,马上是2010年,从1972年到现在,我们差不多认识了38年。我们私底下也会谈论一些这方面的事情。我们都感谢大家对我们工作的信任包容。   我们都说这几十年的时间,大家肉眼可见地看到了科技的飞速发展。就谈医学,很多那个年代认为是绝症的疾病现在都已经获得了有效的治疗。   这个过程当中,除了有我们整个医疗卫生行业所有人的不懈奋斗的心血之外,还要感谢我们广大患者广大人民群众对于医护人员的信任。   所有的治疗方法都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真正应用到某位病人身上之前,谁都不能肯定它究竟会产生什么效果。因为人体本身就特别复杂,都说一个是宇宙,一个是人体,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事物。同样的,在甲身上取得良好效果的治疗手段,到了乙身上就有可能不仅没有疗效,还产生严重的有害作用。   正是因为病人的信任配合,我们的医学治疗手段才在飞速发展。也正是因为整个社会的理解,我们整个医疗行业才能够更加放心大胆地去创新。   整个科学事业都是一个不断提出新概念,不断验证,不断失败,不断总结经验,然后再往前迈进一小步的过程。这个发展进步的过程就需要整个社会的关心与包容。   很可能,一个项目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以及金钱,但最终被证明进行不下去。这也不代表它没有任何意义,起码它给了后来者很多提示,这样做不行。   在科学技术发展方面,我们永远没办法急于求成。因为这也要尊重生产力的发展规律,不能人为揠苗助长。否则导致的就会是大规模的造假,大量的科研经费被毫无价值地浪费,仅仅就是为了让数据好看。这不行,这会造成倒退的。   主持人:所以说个人与与集体与社会都是互动的关系,想要取得良好的成就,大家都得努力。   胡杨:是的,没有说躺着什么都不做,天上掉馅饼的事。与其空想,不如脚踏实地开始行动。有些事情一开始看不到出路,你做着做着,前面的路也就宽阔了。   主持人:那您追求尊夫人也是这样吗?   台下发出笑声。   胡杨:哎呀,我知道了,你就是想问我怎么跟我爱人看对眼的对吧?   台下笑声更大。   胡杨:没错,是我先对我爱人动心的。首先我年纪比她大,动心思也早嘛。再说我们田老师又是特别优秀的女同志,根本不可能看不到她。   主持人:那您又是什么时候眼里头直接锁定了她?因为按照您的说法,当时的女知青们都很优秀。   胡杨:这也要讲究一个眼缘。还有就是当时我们下放没多久就闹水灾,大家都在圩埂上抢险救灾。当时我们男知青是想让女知青下去,因为这个事情挺危险的,女知青又力气小。我们觉得我们作为同伴,有义务帮助保护我们的女同志。   但是女同志们都不肯下去,坚持跟着上圩埂。包括洪水来的时候,要守住圩埂,要靠人去接力完成工作。她们也不愿意退缩。   田老师那时候才15岁,她就率领女共青团员们直接跳下水去,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洪水。当时女同志们都想下去,但是她却不让余秋跟郝红梅,对,就是三八红旗手百货大王郝红梅下水。   一方面是因为她们的年纪最小,另一方面就是她们还不是共青团员。我爱人那时候入团也没多久,但她坚信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当有危险发生的时候,应该是党员共青团员站在前头。   那个时候,她喊口号跳下水的时候。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整个人在发光。从那以后,我的眼里头就再也没办法忽略她的存在了。   台下发出掌声惊呼声,还有人吹口哨。   主持人:田老师的确在闪闪发光,非常勇敢。   胡杨:我爱人田老师是一个坚持自己信仰并且付诸实践的人。我知道现在有些人会把入党入团当成一个镀金的手段,精致的利己主义嘛。但我想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能装一时,装不了一世。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总是会不断遇见各种难题。到了动真功夫的时候,人是什么样子的?很容易就暴露出来了。与其到时候难堪,不如还是真诚点儿。不是说你不要这个头衔,你就不能做事了。   比方说余秋,大家都知道,她是著名的无党派人士。她是非常优秀非常出色的同志,无论是以前的团组织还是后来党组织都是很想发展她的。但她认为自己还没有达到党员的标准,所以她就坚持不申请加入。   我们都非常佩服她,因为这是真正的坚守本心,对自己负责。同时我们也都非常羞愧,在她面前,我们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个优秀的党员,甚至不好意思说我们合格了。这样优秀的党外人士的存在对于我们而言也是鞭策,提醒我们不断奋斗,不断努力,不断前进。   主持人:那夫妻相处之道是不是也是如此?优秀的伴侣可以带着自己一块儿跑,共同在人生道路上奋斗?   胡杨:可以这样讲。这次我来做节目,我也看到了一些网上的评论。说我爱人以及余秋都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可以一方面在工作上取得成就,另一方面平衡好了家庭事业的关系,嫁了男神。   当时刚好我跟何副总理在一起,我们看到这种评论都觉得很可笑。要说平衡家庭与事业关系,我们也在想办法平衡,这不是女同志单方面的任务。每一个家庭成员都有这个义务去维系。   古话说的是,妻者齐也。夫妻是平等的关系。女同志在工作上取得成绩,对于整个家庭来讲同样是荣誉。女同志是家庭的半边天,社会的半边天,绝对不是什么附庸,必须得依附于谁,才能实现她们的人生价值。   有人觉得田老师跟余教授是嫁男神,好吧,你们眼中的男神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好,娶到了女神。   台下发出笑声。   主持人:所以其实你们是男神与女神的结合。   胡杨:如果非要划分这么一个区别的话,可以这样讲。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世界有相同的理想追求的人,所以我们才能够相携走下去。有人认为理想追求虚无缥缈,但对于我们来说,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我知道有种错误的观点认为女性的一生就是靠投胎什么家庭以及嫁给什么人来决定她们的价值的。还有人更偏激,就是让女性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想办法卖出最大的价钱,说这样才算是不亏。   这个想法很可怕。作为男性,假如面对这样的女性,我不仅仅是觉得可怕,被算计的可怕。我更加觉得就是可悲,因为没有把自己真正的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看。   我跟我的女儿讲,不要有什么美丽废物,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就有什么白马王子拯救灰姑娘的想法。那个是很无聊的,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在某些方面男人跟女人都一样,我们都希望有个人可以带着我们一块儿跑,最起码的是不能拖后腿。   我们说妇女也顶半边天是主席提出来的,但同样也是无数女同胞奋斗出来的。假如光喊喊口号,什么都不做,怎么都指望别人,完全没有体现出自己的社会价值。那即便是主席如此号召,社会也是不接受的。   社会正是看到的广大妇女同胞获得解放之后创造的社会价值,所以才不得不正视这一点。几千年的封建王朝,几千年的夫权为纲,在现实面前才不堪一击。   我们公产党人是绝对不希望这方面倒退的。作为一个老公产党人,作为一个有女儿的父亲,我希望所有的女同胞都能够正视自己的价值,并且积极发挥自己的价值。千万不要把自己当成商品对待。   我说个不好听的话,再昂贵的商品也是商品。就算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被人抓在手里同样可以砸在地上,并且踩上两脚。但你看到过什么珠宝真正能够踩人两脚的吗?   旧社会才把人当成玩物,把人变成鬼。我们的新社会已经建立了半个世纪,我们的社会建设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就,我们完全没有理由再倒退回头。贴上一层画皮,本质是鬼照样改变不了。物化任何人都不应该,都是绝对的错误。被物化是一种悲哀,因为生物进化论到现在,作为人可以说是顶端的存在了。为什么要自降格调,非要把自己变得低人一等呢?   主持人:但是关于这点,很多人会担心,女同志变成女强人之后,就会让人退避三舍,女强男弱没有好下场。   胡杨:女强人这个名词本身就有些奇怪。强人为什么要分性别?每个人都渴望成为强大的人啊。为什么因为贴上性别标签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坏事。我不认可这种观点。   你们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工作上做的好的人家庭幸福指数其实更高。因为无论男女,在工作上取得的成就高,那心情就会更愉悦。这样面对相同的家庭矛盾时,他们的包容性也就更强。家庭矛盾很多时候是没有办法彻底解决的,只能靠弱化,相互包容支持。   反过来,如果工作一团糟,事业上毫无成就。人就会对家庭的要求更高,对方一旦达不到自己设定的那个预期值,人就会爆.炸,各种感觉自己人间不值得。   台下发出哄笑声。   胡杨:我明白了,你们是因为我说了人间不值得才笑的。对,其实我也关注网络上的热点。我们搞科研的嘛,科技工作者,本身就走在时代最前沿。   主持人:所以您认为,女性在事业上取得成就对于家庭关系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胡杨: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人本身是一个感情动物。都说不要将职场上的情绪带回家庭,但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其实非常少。因为人的情感没办法割裂开来。   我要跟我们的女同志说句实话,你们的男友,你们的丈夫或者说周围的社会环境不支持你们工作,不希望你们太优秀,其实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自卑,他们害怕你太优秀之后就看不上他们了。因为你们的格局已经提升了呀,已经跟原本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种心理我能理解,我也是男同志嘛。当初,国家派我出国留学。我那时候心里头就特别的惶恐。为什么?因为我的女朋友太优秀了,当时电视剧《我们的农民夜校》在全国播放。大江南北,谁不知道小田老师?   我要批评一些男同志,明明他们都知道小田老师是有男朋友的。他们居然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还给田老师写情书。   台下发出哄笑声。   主持人:那您就是遭遇了情场上的重大危机?   胡杨:是啊,非常紧迫的危机。全国有这么多优秀的男同志呢,我马上又不在国内。你们讲的那个一天一封EMAI,也比不上一个怀抱的温暖,是客观事实。因为人都是渴望关心渴望支持的。   但那时候国家让我去留学,是希望我能够学到先进的知识先进的经验回来帮助国家建设发展。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放在一起,孰轻孰重?那肯定是后者。组织上也是经过了综合考虑,才让我去留学的。   你们讲让田老师陪我一块儿出国,让她陪读。那是欺负人,田老师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事业,她贸然出国之后,难道就是为了照顾我的生活,帮我做饭洗衣服吗?那她自己的事业呢?她的人生规划不也被打乱了吗?   主持人:那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哎呀,我发现好像不对呀。正常情况下好像都是男方出国留学,女方担心他另寻新欢呀。   胡杨:因为我女朋友优秀啊,小田老师那么优秀,该担心的人当然是我。   台下发出哄笑声。   胡杨:没错,无论男女,只要优秀,该担心的都是对方。你若芬芳蝴蝶自来,是真话。   主持人:那您是采取什么策略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胡杨:这个时候还是我爱人做出了牺牲。她也知道我的担忧,为了安我的心,她主动提出结婚。   台下发出嘘声。   胡杨:你们不要觉得这不是牺牲,我们一直是提倡晚婚晚育的。田老师向来都是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她又是工作的上升期,原本从来没打算过24岁之前结婚。但为了安我的心,20岁就跟我一块儿去领结婚证了。   后来我爱人怀孕的时候,我还没有结束在国外的学业。为了生孩子,她吃了很大苦头。这本来应该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承担的事情,被她一力扛住了。所以我经常讲的是,我们的女同志不只是半边天,她们常常替我们男同志撑起了另外半边天。   就这样,如果还有男同志认为女同志不如他们,否认女同志的价值,那真是太没良心了。用女同胞的话来讲,我跟这种人组成家庭图个什么呢?就图为了让自己更辛苦吗?   台下掌声笑声响起。   主持人:我发现其实您是女权主义者。   胡杨:其实公产党人都是平权主义者,因为我们的党就坚信男女平等啊。我们始终相信妇女解放是社会解放民族解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为了实现男女平等,我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推进妇女事业的进步。我们的正府也将男女平等作为基本国策。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很负责的说一句,那种认为女性低人一等,认为女同志只能是男同志附庸,认为女同志就应该回归家庭放弃社会工作的想法与做法是绝对错误的。这也是我们公产党人,我们的正府坚决反对的。为什么要把男女平等写入基本国策?就是因为已经有这种错误的思想导向出现了,我们要尽早纠正,不要历史倒退。   这种女性应该回归家庭的思想不是自我选择的自由,更多的是披着自由皮的封建腐朽思想复辟。我们要警惕,我们要防止被那些看上去很有道理的话蒙蔽了。我们要去伪存真,把上头贴的一层层皮给撕掉,看清楚它们的本质。   所有的认为女同志应该怎样,男同志应该怎样。你们细品品,把他们的性别调换之后,是不是还可以?   没错,怀孕分娩这件事情,男同志没办法完成。但他们可以支持帮助鼓励女同志。   但是抚育孩子这个事儿,谁规定的男同志不能做。男同志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什么事情都得指望女同志吗?这个想法其实也是在看不起男同志呀。   无论物化哪一方,都是在羞辱自己。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把自己的另一半贬得一文不值或者是打了大大的折扣。那就意味着,在你自己心里头,你就配合这样的在一起。任何优秀的,出色的,你都不敢去靠近,因为你知道自己配不上。   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吗?当然讲究,这就是门当户对,有共同的理想有共同的思想道德层面,能够共同迈过这个门槛,那当然是门当户对啦。   主持人:我们刚才收到了下面观众递上来的纸条。这位女同志就有困惑,她男友的条件非常优秀,但是男友希望结婚之后她当家庭主妇,她害怕放弃这个男友,自己以后找不到条件更好的。   胡杨: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虽然有些偏颇,但是也说明一点,感情的事情,外人不太好掺和。我不谈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只想说假如有人这么要求我女儿的话,我肯定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当然,我女儿也是独立的人,她选择什么样的伴侣由她自己决定。我能做的就是给她建议。   任何人的人生都是由自己决定的。如果一个人要求另一个人你不按照我的意思,咱们就谈不下去。那这件事情的本质就是他在控制你的人生啊。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既不是机器人也不是木偶,不需要被别人操控着才能动啊。   害怕忤逆男友的意思,就会失去对方。你们之间的感情基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讲。只能你自己细品品,看看你们之间是不是平等的。   不说一对夫妻,世界上任何一段关系只要不平等,就难以长久的维系。当然,有例外,毕竟也有人会无底线的牺牲。   但我想说的是,跟男神站在一起的必定是女神。因为足够达到男神标准的,他必然会有自己的追求。   与其惆怅这些,不如先自己成长为女神男神,这样,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男神女神的世界,只有因为能力限制而不能做的事,没有因为某个性别而必须做的事。   主持人:好的,谢谢我们的男神胡部长给我们的忠告。马上就要响起2010年的钟声了。希望过了10年,在2020年的时候,我还有机会可以采访到我们的男神。   胡杨:我也希望到时候如果有这个机会,我们不要再为男女平等的问题而花费这么多口舌。真理无需辩,我们可以讨论更多有意思的话题。   ※※※※※※※※※※※※※※※※※※※※   这是一篇架空文啊。爽文就看我怎么吹牛。感谢在2020-01-01 17:58:36~2020-01-02 12: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560977 10瓶;死宅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孩   我从小就是个没存在感的小孩。认真的, 一点儿都不夸张。   我妈怀我的时候完全没意识。这种情况在广大育龄妇女当中其实不罕见, 因为并非每个人都天天盯着自己的例假。很不幸, 我妈就属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缺乏警惕心的人, 意识不到实在不足为奇。   但我妈却无比耻辱,感觉自己好丢脸, 因为她是世界上最知名的妇产科医生之一——余秋。   她手上看过无数不孕不育的妇女,她被称之为送子观音。她还凭借试管婴儿技术拿过诺贝尔奖,虽然领奖的时候她老大不乐意, 感觉跟做贼一样。   作为专业人士, 她居然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多不可思议啊。我已经成为受精卵一个多月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她本来没感觉。直到她欢快地干掉了两只成功人工养殖出来的和乐蟹之后,肚子不舒服, 开始反胃。   廖伯伯, 对呀, 就是廖总理,那个时候他还是中央经济改革小组的组长, 看到我妈吐时还嘲笑她, 说她没有口福。和乐蟹是海南四大名菜之一, 据说只有小海有的长,人工养殖很难的, 以前都是靠捕捞野生蟹。这可是当地水产学院努力了好几年, 才终于养殖成功的结果。   既然我妈没口福, 那剩下的就归他包圆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廖伯伯跟着我妈一块儿上医院。他脚趾头疼,他海鲜吃多了犯痛风了。   旁边我招娣嬢嬢还骂他活该,谁让他嘴欠,没事儿埋汰我妈。看看,遭现世报了吧。都说了我妈是送子观音,身上带着大福报的,随便乱说话,那叫造口业。   廖伯伯上下左右看了我妈半天,死活没从我妈脸上看出观音相来。   胜男姐姐特别同情地看着廖伯伯,认真地跟他强调:“没事的,爸爸,家里头剩下的鱼虾跟肉我会吃完的,绝对不会坏掉。爸爸,你就放心吃清粥小菜好了。”   廖伯伯泪汪汪,他能说什么呢?可见胜男姐姐的确是他亲生的。   我妈把他丢给内科大夫,自己跑去药房拿药。肠胃闹革命,一直吐的太难受,她吃不消。   由此可见,天底下的大夫给人看病的时候,误诊再正常不过了。号称内外妇儿无所不精的我妈当时以为她自己就是吃坏了肚子。   谢天谢地,她作为医生的职业本能让她在服药之前,习惯性排除育龄期妇女怀孕的可能。直到他们医院制药房自己生产的试纸呈现出两道杠的时候,我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肚里头揣了个娃了。   这事儿听上去极度不可思议,带有玄幻色彩。可却是真的说来,也不是不可原谅。   我妈跟我爸结婚之后,的确想着赶紧生个娃,因为据说她那时候情绪不好,极度希望怀孕生子来调节心情。   结果天不遂人愿,即便她是最厉害的妇产科医生,她也没办法决定她自己究竟什么时候能怀孕。怀孕这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为了怀孕,我妈折腾了两年多的时间,还是不成功。她烦了,索性顺其自然,不再理会。   反正她工作忙得要死,也没工夫多想这件事。我爸也不着急,我爸工作更忙。   结果没想到,着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压根不想着这茬的时候,我就偷偷跑进她肚子里头了。   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开始那么渴望我的到来,结果生了我之后却对我百般嫌弃,看我可不顺眼了。   我思前想后,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可能是我们一开始认识的契机不太美好。   我妈意识到自己怀孕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严重的孕期反应。我妈吃完两个螃蟹之后,就吐的没停下来过。他们有个专业的名词叫做妊娠剧吐。   没错,我妈吐得特别厉害,可以说是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别说吃饭了,就连水放到她嘴边,她都能直接吐了。据说是因为她闻到了水里头一股怪味道。天底下的孕妇所有的器官感觉都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的。明明那就是一杯普通的白开水。   我妈咬牙切齿地发誓,她一定要征服妊娠剧吐,彻底搞定这个疾病。结果人在生病的时候千万不要说大话,因为病魔也是有脾气的,人家很要面子。   她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然后吐得更加厉害了。我在她肚子里头都感受到了外面世界的地动山摇。   然后我听到一声惊呼,我妈居然抽搐了。   整个病房兵荒马乱,我太婆婆林教授亲自坐镇抢救。又是心电监护,又是持续给氧;妈身上多了好几根管子,里面流淌的都是我不认识的液体。   我太婆婆拿着病危通知书跟我爸交代情况,说要是治疗效果不佳的话,就要考虑终止妊娠,把我打掉。他们目前考虑重度低钾、低钠和低氯血症,韦尼克脑病也不能排除,情况很危急。   我爸当时都吓得哆嗦了,二话不说,坚持要把我打掉。唉,跟他老婆比起来,我就是个多余的存在。   其实从那个时候我就发现我爸特别担心我妈,好像我妈是个雪人一样,被太阳一晒就化,叫风一吹就直接不见了。   病房里头传来护士姐姐的惊呼:“醒了!”   我妈挂了一个多小时的水,可算是能够睁开眼睛了。   我爸冲进病房,要跟我妈说。我太婆婆关注的却是病床边上挂着的尿袋。看到里面小便量增多了,她才松口气。   由此可见,当医生的人脑回路跟旁人都不一样。就算我太婆婆林教授那么温柔的人,关注的重点都与众不同。   我爸想跟我妈诉衷肠来,可惜我妈根本就不能说话。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只能眨巴眼睛表达她有没有听见别人说话。   我爸抓着我妈的手,当时就哭了,一叠声地强调,要立刻把我给打掉。   唉,塑料父子情说的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哦不,我真是高估了,我爸连塑料情都懒得伪装,压根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关键时候还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我妈居然产生了母爱,一个劲儿地瞪眼,表示坚决反对。   我太婆婆林教授又在旁边劝我爸:“现在情况在好转,血压已经稳定了,心率也降下来了。我们可以暂时先观察看看,她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立刻终止妊娠。”   我爸抓着我妈的手,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我妈肚子上时,我在里头都抖了三抖,总觉得那目光带着刀,能够直接把我给刺没了。   我爸后来老说就是他那一眼镇住了我,所以我才没在我妈肚子里头继续闹腾。   太婆婆主持抢救治疗两个多小时后,我妈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我爸还在那儿激动着呢,我妈脱口而出就是拿走,她不要喝口服盐补液,太恶心了。   看,我爸老说我挑食,实际上我完全是遗传我妈。   结果我爸却振振有词:“你妈从来不挑食,就是因为怀了你的时候被你给带的,所以才挑食的。”   大人永远不讲理,他明明知道我妈怀我之前,我也不认识我妈来着,我哪儿知道他是不是在骗人。   我妈不肯喝盐开水,喝了就要吐,却神奇地开始愿意喝葡萄糖水了,然后她的爱好开始扩展,发展为各种果汁。什么芒果汁、青瓜汁、莲雾汁、马蹄汁,她通通都要喝。   我爸担心她光喝果汁营养失衡,简直操碎了心,一门心思给熬米汤。后来还想方设法自制豆腐脑,可惜我妈一点儿也不领情,豆腐脑刚送到面前,她就又吐了。她拒绝一切非流质食品。但是牛奶她是绝对不喝的,因为她觉得有腥味。豆浆也不行,豆子也有腥气。   谢天谢地,二婆婆送来了麻豆文旦,其实就是种柚子。我妈居然能够吃下柚子肉了。   二婆婆立刻保证,只要我妈想吃,她天天给我妈从台湾空运最新鲜的麻豆文旦过来。说话的时候,她还抓我妈的手。   唉,说起来我二婆婆也是位奇人。她常年做男装打扮,人人都说她有很多女朋友,跟旧社会一样三妻四妾。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看过一位。不知道她们是被二婆婆藏在了台湾,省得打扰她在外面追求新的女朋友,还是压根以讹传讹。   至于倘若是后者的话,她为什么不反驳?我妈说她本来就不愤于女性低男性一等的地位,所以她要比男的更张狂。   其实我也没发现二婆婆猖狂到哪儿去。我们小学劳动实践养鹅的时候,她过来参观学校,结果被大白鹅追的满学校跑。她还没有大鹅厉害呢。   二婆婆还想再摸我妈的手时,我爸直接将柚子皮送到了她手上,然后说谢谢,牵着我妈走人。   海南岛物产丰富,他还愁找不到合适的柚子吗?他还真没找到,因为麻豆文旦就是麻豆那个地方产的呀。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海南岛上的柚子压根就不是同一个品种,味道也不一样。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我爸虽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柚子,我妈却突然间对菠萝蜜感兴趣了。吃了一段时间的菠萝蜜之后,她又发现了最爱——榴莲。   我说在这世界上没有比孕妇更加奇怪的生物的吧。明明号称闻到水都觉得恶心想吐的人,居然认为榴莲的味道没什么。   天啦!多么不可思议。我出生在海南岛,又在海南岛长大,我依然对榴莲退避三舍呀。   我只能说幸亏我妈待在海南,时刻都有新鲜榴莲可以吃。否则倘若榴莲被塞进冰箱里,那整个冰箱肯定都臭啦。   在米汤榴莲菠萝蜜以及麻豆文旦还有米汤的支撑下,我妈终于度过了怀孕前5个月阶段,开始能够正常喝点米粥吃点蔬菜了。尽管她一碰荤腥就想吐,但当尼姑总比绝食来的强吧。   我爸刚要松口气,我妈就开始腿肿脚肿,血压也往上面飙。我觉得我妈不愧是著名的产科大佬,她对妊娠期疾病太熟悉了,所以妊娠期疾病也排着队找上她。   到后面我妈的脚肿到压根就没办法在塞进鞋子里,只能每天趿拉着拖鞋去上班。   对,尽管她身体不好,看病的时候还得把脚抬凳子上平放,她也没放弃她的门诊。   没办法,用她的话来讲,病人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了。很多人是在其他地方反复求诊都未果,才辗转找到我妈。倘若我妈也说没办法处理,他们的家属也就死心了,不是不给治,实在是治不了。   所以我在我妈肚子里时就看到过脚已经烂得一塌糊涂,全是黑乎乎一片的糖尿病患者求我妈帮忙保住她的脚。旁边的实习医生小姐姐写病历光诊断就打了七八个,什么糖尿病足呀,什么尿毒症,什么心衰,什么重度贫血重度贫血、低蛋白,对了,她还有四个足趾坏疽合并脓毒症。   我都担心这个人还想保脚呢,我觉得她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可我妈居然还收下了她,带着人做清创,然后进行负压引流。   我还看到刚生下来脚底下就长了个葡萄一样的包的小姐姐。小姐姐的爸妈在哭,我妈就让他们先住下来观察看。后来过了没两个礼拜,那个葡萄居然自己消失了。   她算是幸运的啦。   还有个被抱过来看的小哥哥,刚生下来四肢的皮肤就看不到,还能瞧见里头的血管,跟在肚子里头被人剥了皮一样。   哎呀,我看了可害怕了,周围的护士姐姐们也倒吸凉气,结果我妈居然还把人收下来了。   我当时可犯愁了,因为先前那个糖尿病足的患者现在情况稳定了。可我妈原本血糖不高的,神奇的是把病人的情况控制好了,以后我妈自己血糖开始高了。没错,我妈变成了个糖妈,妊娠期糖尿病。活像发生的乾坤大挪移一样,疾病直接跑到她身上去了。   其实我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就特别担心会突然间跑出个怪物来,把我四肢的皮肤也啃掉。因为我妈说这病也没什么好治疗办法,要么就是想办法自己长好,要么就是植皮,我可不想小小年纪就留下疤痕,好丑的。   我心惊胆战地在我妈肚子里头待了39周,就迫不及待地往外头跑。我实在是害怕我妈再说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然后这些疾病全都报应到我自己身上。   不是我危言耸听啊,而是我妈这人体质特殊,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奇怪。她自己就是一本行走的医学词典。   我妈肚子疼了半天之后又没反应了,然后她接着回门诊看病去。用她的话来讲,不规则宮缩到底发展到哪一步,谁都不知道。说不定疼着疼着就过去了,还没到生的时候。   与其躺着无聊,不如找点儿事情做,好歹还能转移注意力。   我真是吓坏了,因为半天门诊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碰到各种疑难杂症了。我妈身为一代名医,太容易见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病例了。因为一般人普通疾病都不好意思找到她面前去。   我心慌手抖,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妈终于疼厉害了,不方便继续给人看病。   就这样,她也没放过我。在他们的自助分娩待产室里头,她人坐在分娩球上缓解疼痛,耳朵还竖着,要求跟她的实习生小姐姐将全院的疑难病例都抱过来,一条条地念给她听。   管床医生们毕恭毕敬立在旁边,随时等候我妈的提问。等问完情况以后,她好给出建议的诊疗方向。   以为这样就完了吗?你们太小看我妈,太小看妇产科的工作者了。   疼得不厉害的时候,我妈还抽空去看了几位病人,给人家做检查。   天啦!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没有存在感的小孩,我妈好像压根没有意识到她马上就要当妈妈了一样,仿佛我不过是挂在她肚子上的面粉口袋。   我悲伤地在她肚子里头翻跟头,结果疼得我妈直接坐在人家病床边上的椅子上站不起来了。还是病人家属跟护士姐姐一块儿搀着我妈去了待产室,我太婆婆过来给我妈做检查。   伸手一摸,哎呀,已经差不多开到4公分了,没话说,打无痛分娩吧。药水打下去之后,我妈终于又活过来了。   她抓着我太婆婆的手,情绪激动的不得了。说她这辈子做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帼内推广无痛分娩技术,可算是惠及了她自己,否则她绝对疼得吃不消。   我也相信生孩子很疼,像我妈这么彪悍,这么无所畏惧,快要生了还歇不下来的人都吃不消,可想而知那该有多疼啊。   打了无痛分娩之后,我妈就躺在床上等生我?怎么可能啊,不到时候呢。她照样忙忙碌碌,还让小姐姐念最新的医学杂志给她听。   一直忙到夜深人静,她直接困得睡着了。我这才松下一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释放了自己。我憋了好久了,我要拉粑粑了。   结果我放松了,产房的阿姨姐姐们直接疯了。我妈肚子疼厉害之后,羊膜囊破了,喷出来的羊水全是我的粑粑,用他们的话来说,简直就跟粪坑一样。   所以我出生之后,大家给我起小名的时候,产房最高票叫臭蛋,不是没有原因的。   偏偏那个时候,虽然我妈的宮口是开到八公分了,我的位置却比较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下来。这种羊水情况,如果不能短时间内经荫道分娩,那最好的处理方法肯定是剖腹产,要尽快把我拿出来。   太婆婆被紧急叫到产房坐镇。产房值班的麻醉医生也过来了,他们已经考虑直接在产房里头给我妈剖腹产了。因为我的胎心一下子掉了下去,这表示我也撑不住了。   搭班剖腹产的医生已经往我妈的肚皮上泼消毒液了,我太婆婆从下面看见了我的头发,当机立断,直接上了个产钳,把我拽下来了。   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庆幸呢,就发现我情况不好。于是在我刚生下来,都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我妈的奶的时候,我就被以吸入性肺炎的名义送进了新生儿监护室。   我妈来不及悲伤啊,因为我妈自己也厥过去了,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的那种。   其实整个怀孕阶段,我妈的血压一直控制的挺稳定的。但就是这样,也拦不住她刚生完我就发生子痫,而且是特别严重的那种。   我妈生个孩子全院都疯了,小的进新生儿监护室,大的直接送进ICU。   当时我奶奶跟我外公都还在来海南岛的路上。   那个时候的交通可不比现在便利,飞机场还没修好呢,道路建设也在进行中。大家出门经常赶牛车。   所有人上海南岛除非是特殊情况特殊身份,否则一律都是坐船。   我家当时就我爸一个人在。剩下的两个人都住院抢救,可想他的情绪有多糟糕。不过分.身乏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因为从头到尾他都守着我妈,看都没看我一眼。   新生儿科的大夫找人签字都找不到,只好拿着单子跑到ICU门口找我爸。必须得有他签字呀,不然人家怎么抢救?   外头的人都说我爸是个特别冷静特别理智而且特别讲理的人,从来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客观工作中去。其实他们都是被我爸的脸给骗了,才不是呢!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爸一点儿也不冷静,而且相当不讲理。   明明我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我爸却觉得是我害了我妈,把我妈变成这样的。   天地良心啊,我也很惨的,我作为一个小宝宝,我吸入性肺炎,我还在抢救呢。我还想跟阎王爷谈判,好歹等我吃过人世间的东西再带我走。   哪有凶手这么蠢,害别人的时候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啊。那不是害人又害己吗?智商这东西具有遗传因素的,就凭我爸跟我妈的智商,也没理由我这么蠢啊。   我爸却不管不顾,他压根就不理会我。是真的不理会,我在新生儿科住院,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有去看我一眼。   就连我太婆婆林教授都看不下去了,说他太狠心,不冷静。   还是我太婆婆对我好,隔三差五就过来看我,还关心我的情况,请新生儿科的叔叔阿姨们帮忙多照顾点儿我。   叔叔阿姨们都连连应声。他们可不是光说客气话而已,他们对我可好了,每天查房的时候还逗我玩儿。   我觉得旁边的宝宝们全在嫉妒我,因为我明显感受到了更多的关爱。看吧,这就是医院子女的特权,我认为他们比我爸对我好多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爸长什么样呢。我是从产房直接被转进新生儿科的。出生一个月,我都没见过我爸的脸。   所以我不喜欢我爸绝对不是闹情绪,而是一开始他就不喜欢我呀。充分说明我俩气场不合,命中注定相看两相厌。   我太婆婆来看我的时候安慰我说,爸爸实在是分不出空来,爸爸已经吓坏了。   妈妈在ICU里头情况不好,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多张,他们也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撑过去,我妈已经陷入了深昏迷。   子痫有多少并发症?我听过我妈考实习同学。胎盘早剥、吸入性肺炎、肺水肿、心肺功能停止、急性肾衰、脑出血、失明或视力下降,最糟糕的就是孕产妇死亡。   胎盘早剥不想了,我妈已经生完了我。不过我总觉得剩下的,我妈恐怕都会走一遍。不为什么,体质特殊呗,生个病都会生典型性,临床表现最严重的那种。   为了给我妈看病,不仅整个海南岛上的医生都动员起来了,原本老爱吵架的华侨医生跟本土医生,这会儿也冰释前嫌,共同想办法。我二婆婆还花重金从美帼请了名医过来看情况。京中的医生也坐着飞机过来了。   听说他们收到了指示,是总理亲自指示的,一定要尽全力想办法救回我妈。   那个时候医院可热闹了,一堆医学界大牛齐聚一堂。我妈的病情一有变化就会有大会诊,病历都写的跟小三一样厚了。   每天过来给我喂奶的护士姐姐却叹气,说现在最应该出现在会诊现场的医生是我妈。医者不自医说的就是我妈的情况。明明她才是最厉害的医生,可是她自己病倒了,却没办法挽救自己的生命。   护士姐姐说我妈就不该多事,怀孕就应该好好养着,不应当这么累。   可我太婆婆却说了,生病这种事情谁都拦不住。她就是什么不做,到时候也有可能会生病,说不定还会更严重。   我妈这场病,震惊的不仅仅是医学界,还有岛上的人民群众。好多人自发前往医院,想给我妈加油打气。为了防止干扰到正常的工作秩序,医院还专门设立了一间房,给大家摆放鲜花。   很多人都说我妈这是被反噬了。他们说我妈是顶尖的祝由师,是通过将疾病过到她自己身上压制吸收,来帮助其他人看病的。否则为什么无论怎样的疑难杂症到了我妈手上就能药到病除呢?   可是祝由师也有身体吃不消的时候呀。怀孕就是我妈最虚弱的时刻。其实她那个时候不应该再给人看病的。可是她又心软,忍不住。所以病上了她的身之后,就肆意折磨她了。   70年代的大陆人民是不信神佛的,大家都是拿着洪宝书当成宗教经典用,所以那间房里头的洪宝书特别多,还有人专门送的主席像过来,希望可以凭借主席的保佑,让我妈醒过来。   大陆人民是不信神佛,但是岛上还有很多华侨啊,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寄托于宗教信仰。所以什么观音像什么佛经通通都进房间了。还有人给我妈立了长生牌位,点了长明灯,保佑我妈早点儿醒过来。   我太婆婆跟婆婆都是基督徒,每天都给我妈做祈祷,祈求上帝保佑她。   我爸倒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是忠诚的公产党员呢。这会儿我奶奶供菩萨的时候,我爸看了居然也去烧了炷香,跪在蒲团上求菩萨帮忙。   这事儿绝对不能提,一提就是我爸的黑历史呀。我爸可是高官,很容易被抓着小辫子不断攻击的那种。但我廖伯伯看到了,却也没讲什么,只拍着我爸的肩膀叹气。   偏偏那个时候还在放电影《红楼梦》,远远的就传来贾宝玉的声音,说什么妹妹本来就是天上人,这是回天上去了。   我爸当时就疯了,一个劲儿地拍ICU的门,非要见我妈。谁来劝他都不听,他嘴里头一个劲儿地喊:“你们让我见她,她要走了,你们让我见她。”   其实如果按照电影里头的说法,这个时候我妈应该感受到我爸的召唤,然后神奇地睁开眼睛。   可惜属于我爸妈的剧本一般情况都跟浪漫无缘。我爸喊的嗓子都破了,声音哑的一塌糊涂,我妈照样没醒。   不过隔了大概一个多礼拜,我妈醒过来之后,听人说我爸发疯的事情,倒是说她听见了,就是没力气睁开眼睛。   她说的挺像那么回事的。但作为从她肚子里头跑出来的娃,我要郑重其事地宣布,我妈绝对是在胡说八道。   不是我不尊重客观事实,而是你们没有听到她后面说的那段话究竟有多么不靠谱。   她跟我爸讲,她已经回去了,就在病房门口打转转。她听见病房里头她师姐在叹气,说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奇怪了,地铁黑了又亮了,所有人都在,偏偏小秋不见了。   旁边的护士像是情绪不好,发火咆哮:“找回来做什么?找过来再被杀一回吗?你没有看到录像吗?明明就是他们在打她。这么活着,还真不如早死早超生。”   病房里头有电视机,电视机在说一位医生被杀的新闻。听说是割脖子哎,当时整个头几乎都被砍下来了。好神奇呀,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拖着死人去抢救,不知道究竟是抢救给谁看。   看电视的护士姐姐非常愤怒:“扎伤,扎麻痹的伤,这是砍头!为了稳定,我们就活该死吗?砍了人,反而能够得到超规格的待遇,那大家都去砍人吧。最高规格专家会诊,转到日出医院ICU免费治疗。谁不砍人谁是傻子!”   旁边有人安慰她:“专家不是已经辟谣了吗?转去日出医院ICU是家属自己打到999,正常转院。”   “我艹他祖宗十八代,是自己弱智痴呆,还是以为所有人都跟着一块儿痴呆啊!一个非日出医院的外人,出来说他妈的风凉话,刀又割不到领导的脖子上。好意思呢,多厉害的专家哦!明显的过敏性休克还非要说成是双硫仑反应,头孢呋辛化学结构中既没有甲硫四氮唑侧链,也没有甲硫三嗪侧链,上哪儿双硫仑反应去?无知不是错,给人科普之前能不能先查查资料?还有脸说出来刷屏,自己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什么玩意儿!   打个999就能直接去日出医院住上ICU?你现在打个999试试,看能不能挂上日出医院的号?哦不,你当然能挂上。你爹是开帼大校,解放君总院的院长,根正苗红,能跟我们是一个待遇吗?你觉悟高也是应该的。不要拿同样的标准对待我们。我们从小到大没享受过您的待遇,达不到您的觉悟。你一正协委员觉悟这么高,不要钱,那你别给什么虚假保健品做代言人啊。既暴露了你毫无良知,也暴露了你丁点儿医学常识都没有的事实!人血馒头好吃不?   日出医院的号有多难挂,真当全帼没人看过病吗?那个老太为什么会被留在急诊始终办不了住院手续啊?有地方收她,急诊疯了,天天愿意听他家喊打喊杀。急诊的医生护士说贱是受虐狂吗?为什么儿科急诊科没有人愿意干?心里头没点儿逼数吗?   医保限额是我们限的吗?不得因为医保问题不收病人,那你别下限额的指标啊!你担心不下指标会过度医疗,没钱填这个窟窿你就把包袱甩给我们。反正下了指标老百姓骂的也不可能是你们。   看,官老爷说话多好听啊,吹的跟真的一样。看病全都大额度报销。又不是他们看病!你医生不给看病,你药房不给发药,就是你们缺德,你们没良心,你们该死,你们不配干这行。   对!我们不配,谁他妈爱干谁干去。看病上百度、全靠好服务,买药上淘宝、便宜态度好,手术上优酷、边学边手术,自己动手好、肾也不会少!安全方便经济可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什么百度,什么淘宝,什么优酷,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头啊?   你们听听,我妈不是在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还能是什么呀?简直以为说快板说单口相声呢。   偏偏我爸这人没有原则,我妈说什么他居然就听什么。听的时候,还满脸心疼的抓着我妈的手,活像我妈是那个被杀的医生一样。   怎么可能啊?我妈的病人对我妈可好了。我妈脚肿的时候,还有人专门给我妈做那种布鞋,送给我妈穿呢,说那个穿的舒服。   又没仇又没怨的,病人家属为什么要杀医生啊?明明医生是帮他们看病的人啊。   我妈跟我爸唉声叹气,说人死了,医疗界认为鲜血会让大众看清楚医疗环境究竟有多恶劣,要反思对待医生的态度。但是医疗界以外的人则大部分都认为多死几个人可以让医生端正自己的态度,带着良心给病人看病。多流点儿血,才能长记性。   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不砍别人专门砍你呀,那肯定是你自己有责任,是你没良心。   我听了感觉懵的一塌糊涂。这究竟是什么逻辑呀?别的不说,干一个行当老被人杀的话,这个行当的人可以自己离开呀。入了坑的半路转行太艰难,也许咬咬牙接着忍下去。可是新人就不愿意进这个行当了呀。   谁都不可能长生不老,进入这行的人越少,这个行当的业务水平提升就越慢。外界的要求越高,双方的矛盾就越大。最终的后果就是有能耐的都不干这个了,留下的都是没办法的人。那不就成了恶性循环了吗?   我觉得我妈肯定是生了场病,脑袋瓜子糊涂了,所以编个瞎话都编不清楚。   可是我妈又告诉我爸,那个护士姐姐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响起了喊打喊杀的声音。   因为没有床位,连加床都住满了,所以医生建议来医院的病人去其他医院看看。人过来看病,总要有个地方安置下来吧。   结果那个病人家属就恶狠狠地威胁,说非得砍你们几刀,你们才晓得收病人是不是?   我妈说这叫破窗效应。当人们打碎一幢建筑物的窗户玻璃时,如果窗户没有得到及时维修,那么会有更多的人扔出手上的石头。即便他们对这栋建筑物没有恶感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反正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挨打挨骂的医生护士多了去,有几个动手的人受到处罚的?挨打挨骂的人继续忍着呗,说不定医院跟卫健委还会发你一个委屈奖呢,鼓励你继续受委屈。   将少数人拔上道德制高点,本质其实是看不起大部分民众,认定了他们愚昧无知粗俗不讲理,所以也没必要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只需要随便树立个靶子,让人有发泄的对象就好。   外头的病人家属还在喊打喊杀,主任说要报警。我妈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飘飘荡荡地走了。   她不想听,她听了难受。警察也要维持稳定啊,那当然管好管的人了。哪些人最好管?一般所谓有正规单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其实是最好管的那一波,因为他们凡事都想讲个道理。但并不是所有的时候,别人都跟你讲道理。   其实谁都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医疗资源越来越紧张,医保支持又没办法到位,有矛盾正常,没矛盾反而是咄咄怪事。   宣传都是各种吹牛,包括医院自己的宣传都眼睛一闭,脸不红。但是除非享受公费医疗的人,其他谁进医院不自己掏钱?医院不收钱怎么运转?楼是怎么盖起来的?人是怎么养活的?医院不盈利谁信啊?医院本身就是差额拨款的单位。   光是一个钱字,就已经够让双方矛盾重重的了。人民医院坑人民,医保病人被推诿,成了舆论默认的事,那究竟怪谁?   除了钱以外,医疗水平跟医疗态度也是爆发矛盾的焦点。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几分钟就被打发去交钱做检查,然后一个检查接着另一个检查,矛盾会不爆发吗?   “可是再深的矛盾,也不能动手杀人啊。天大的理由,杀了人,舆论也不该拍手叫好啊。”   我妈苦笑,“你没钱买房的时候,你直接砍了建筑工人砍了售楼人员,那房子就归你了吗?你觉得医生开了药拿回扣,且不说这份回扣到底存不存在。售楼人员卖了房还有提成呢。那你买房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砍对方?”   我妈想跟她的导师老太太聊聊,然而老太太正忙着给人接生,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小孩子下来之后,我妈的师妹过去问老太太,她要去北京进修,想趁机送束花给那位医生。她想帮老太太也写张卡片。现在朋友圈不让说,那就去现场缅怀一下吧。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叹了口气,点头道:“送吧,都送,我们也装死的话,就没人管了。”   有人在边上嘀咕了一句:“你们说她下辈子还会做大夫吗?”   我妈的师妹暴躁了:“她凭什么还当医生?她就是八辈子欠了,这辈子也应该还清了。下辈子凭什么还让她遭罪?我们小秋姐还不够吗?”   我妈又被吓出来了。我妈感觉自己没脸面对导师老太太。因为她被人砸没了,跑到70年代,居然又当了医生。还一当就是这么多年,还劝好多人学了医,天上的雷来不及劈了。   “其实我也挺贱的。”我妈对着我爸叹气,“可也不是桂枝她家打我的,我总不好不管吧。”   我爸瞪她:“你要是不害怕,是不是就走了不回来了啊?也是,你家多好啊,又有这个又有那个,好的不得了。”   我妈嘿嘿干笑。她说不清楚,当时的确有个声音让她回自己应该待的地方的。   “可我琢磨着吧,我们那儿死了我一个医生没什么大不了。哪年不死个医生护士啊,也没觉得有什么改变。我们那儿不缺人,缺钱。有我没我没什么区别。爱干不干,不干就滚。但是这儿又缺钱又缺人,我好像留下来的意义更大些。”   我爸冷哼:“哟,你舍得啊。你不是已经买了新房子,成了有产阶级了吗?”   我妈嘿嘿笑,一个劲儿眨巴眼睛:“可是你都已经开始给我盖海边别墅了。我那个小房子不算什么,随他去吧。”   哎呀,这可真是个重大利好的消息。听说我妈跟我爸结婚以后一直住集体宿舍。堂堂医院院长跟特区管委会副主任,两人就一间单室套,还得用公用厕所的那种。   连我奶奶跟我外公他们过来,还是组织上协调,给他们想办法各腾了一间房。   看样子还是我劳苦功高啊,我一出生,我家就有小洋房住了。   我爸又开始哼哼唧唧:“真舍得?你导师不是给你安排了一堆博士硕士小哥哥跟你相亲来着吗?都是青年才俊,都是精英啊。”   我妈抓着我爸的胳膊,煞有介事:“缺啥才补啥,我又不稀罕博士。再说,他们加在一起都没你帅,也没你好。我最喜欢你了。”   我在旁边鸡皮疙瘩掉满地,只恨我能力有限,作为一个满月的宝宝,眼睛能够闭上,却没办法完成捂耳朵的动作。   我妈呀,我从小就知道我妈最会胡说八道啦。甜言蜜语不要钱,要多肉麻就有多肉麻。   没错,你们眼中的男神我爸才不是传说中的铁面无私呢。他就吃这一套,他一点儿原则都没有。他们完全不顾忌身旁有祖帼小花苗的存在,根本就不怕我长针眼。   我就知道,我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孩,我刚从新生儿病房出院,他们谁也没有多看我一眼。明明新生儿科的医生护士叔叔伯伯阿姨姐姐们都夸我坚强又勇敢的。明明我在那儿,是最受欢迎的宝宝。   呵,到了我亲爹妈面前,我就是小白菜,地里黄,压根就不存在啦。   我爸跟我妈腻歪了半天,我妈又开始长吁短叹,各种表示对不起她导师。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导师一定难过死了。   她也对不起我外公,她把他女儿给弄丢了。   我觉得我妈肯定是一场病,直接烧糊了脑袋,说的都是胡话。   我妈不仅对着我爸说胡话,还非要拉着我朝英姨姨胡说八道,盯着人家的眼睛,煞有介事地强调:“你不要伤心,我会一直好好活着的。我不会放弃医学,不管我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我都不会放弃。我一定争取,我一定努力,我一定不让你们40年后还过那样的日子。”   我妈说的那叫一个深情款款,简直可以拍电影直接上讲台当标兵了。   可惜我朝英姨姨满脸懵逼,完全不知道我妈究竟在说什么。她出门的时候,还特地找了我妈的主治医生,询问我妈是不是有肺性脑病。   唉,我也这么深切地觉得啊。我很想跟朝英姨姨好好聊聊,我妈说了好多胡话呢,可不止她听到的那点儿。   可惜的是,朝英姨姨也只是随口问了句护士姐姐我喝奶跟大便的情况,都没有过来看我一眼,就又被病人喊走了。   唉,我就说自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孩。   ※※※※※※※※※※※※※※※※※※※※   本文存架空,不映射任何人任何事。毕竟,光今年的杀.医案就不止一起了。感谢在2020-01-02 12:21:14~2020-01-03 12:5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还是吃瓜籽儿吧、mei、苏如忆 40瓶;过尽千帆皆不是 28瓶;静、山楂酱 20瓶;荼荼婳嫿 19瓶;苑落、by、33194233、空空 10瓶;陌不是陌陌 5瓶;嘿木嘿木、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