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宠妾灭妻 作者:客水   文案   阅读提示放最上面【请务必康康】:   0.爽文!!!   1.请大家互相尊重,不要人身攻击,深鞠躬感谢。   2.小学生文笔szd 真·中二期产物(当年初中还是小学生文笔真的dbq)   3.文风黑暗且三观极其不正,女主婊且心机深沉做事无原则没底线,日常楚楚可怜迫害无辜,阅读前请慎重考虑。   4.作者并非代表文文三观,如若看了文依旧接受无能请不要人身攻击!   5.写小说初心是兴趣与喜爱,非职业作者。周更!!!非常时期会在简介置顶请假,会拖更但绝不欠更。友情提示追周更会极度引起疲劳,不能接受的宝宝很抱歉。   6.女主非穿越,文中引用许多著名文人诗词,设定是才女非剽窃,全是作者自己比较呆没有锦心绣腹写不出扬葩振藻。   7.写这么多是为了给许多接受无能的亲避雷,免得到时候您看着心烦骂人评论,我脾气不是特别好但是作为一个仙女又不好反弹回去看着也挺烦的。只要不点进去看到这里咱们还能回头是岸做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是吧。看小说图个乐子,望能互相尊重,戾气都别那么大,平常心来去。   8.最后祝所有读者宝贝食用愉快。   以下是正剧简介↓   #女主仙气十足黑莲花,婊气冲天心机帝#   她步步算计,为的不是一世荣华;   她心狠手辣,为的只是游戏一场;   她无欲无求,因而追从本心。   可惜,她初心本恶。   ——她要的从不是名垂千古,而是万无一失。   内容标签:宅斗 女强 女配 爽文   主角:禾锦甯 ┃ 配角:姒琹赟,禾锦华,宝念 ┃ 其它:安常静,禾致远,司寇延休,禾锦垣…… ============== 第1章 丞相府   作者有话要说:  修   最近准备前几章大修,虽然现在文笔也不咋地,但是以前的……那是何物【捂脸臘♂】不要嫌弃偶QAQ   烈阳高照,荷叶清香。   “静娘,致远定将你你风光迎娶!教你当上这相府嫡妻!”男子玉树临风,柔声对着怀中女子道。   岂料怀中白衣佳人竟泪流满面,似用尽全力般将他推开,那惹人怜爱却又夹杂了许些决然的模样,教男子心疼不已。   “禾致远!你还要骗我到何时?你明日便要娶妻——可是那将军府大小姐?”   她娇弱地呜咽着,“你可知,你可知......静娘已怀了你半月大的孩儿啊!......你可知啊......”   白衣女子放声大哭,倔强却单薄的身姿盈盈一晃,禾致远的心像被千万小刀在挖,一揪一揪的。   男子当下心疼地拥住她,“静娘,莫再哭了,不论如何,你永远是致远心中的嫡妻。”   他轻声哄道,“你且再莫多想了,你想在还怀着为夫的孩儿呢。可是二人身,别伤到我儿了。”   白衣女子两颊浮起两朵红霞,轻捶了一下男子,却是不再哭了:“讨厌,谁是你妻了?莫要胡说……”   她倏尔又落下了一串泪珠,“可静娘的爹爹只是区区员外郎,哪配得上......”   女子话还没说完,便被男子打断了,他含情脉脉,“静娘,只能委屈你先下嫁致远为妾了。至于岳父,我会想办法将他提为户部尚书的。”   他放柔语气,“乖,那将军府大小姐,你也不必担忧,我定会将她的位子给你腾出来......”   说到一般突地停下,望着女子清澈的眸,他心下一软,“罢了,这些琐事你也是不懂的。”   敛下眼帘,细细密密的睫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挡住的眼里的算计与狠毒,女子得意一笑。   可男子却未曾注意到。   “不!”依旧是眸中含泪,女子勉强扯出一抹笑,“不用的,远哥……”   “我配不上你。”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清秀柔美的面庞滑下两行清泪,低低啜泣。   “静娘!”男子急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如何配不上自己?   “莫要胡说!且不说你与我情投意合,便是你素有的才名也是当得的!”他捧住她的手,认真与女子对视。   女子垂首不语,只是惨淡地笑了笑,望向天,泪水不停,“静娘尚未婚配,却已有身孕,若是被外人知晓……”   是要浸猪笼的……   “不如一死了却!”她蓦地挣开禾致远圈住她的手,闭上美目,作势向床头撞去。   “静娘!”禾致远紧紧地抱住她,低声嘶吼,“你要是去了,让致远如何苟且偷生!”   他温柔地安抚怀中女子,“我右丞相府的女主人,自始至终,都会是你。”   他抚上女子的面庞,“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小桥流水,杨花纷扬……”   “记得……”女子呢喃。   不知道第几次在那个杨树下的木屋幽会后,两人私定终身,她使了催情香……   二人便行了那档子事儿……   没想到啊,没想到赵家那贱人竟坏了她一番计谋。   安常静咬牙切齿。   不过这右丞相府的嫡妻之位,她势在必得。   “远哥……”女子红着双眼,依旧梨花带泪,“可是那是将军府啊……将军府……又如何是我们轻易可以……”   她言之未尽,不着痕迹地挑拨。   禾致远见她开口,心下一喜,“不过是将军府罢了。”   他不屑地冷哼,“且不说圣上立我为郡王,右丞相府便只可是孤臣。”   “便说是要拉帮结派……”他轻嗤一声,“我右丞相府既已拥护太子一派,便早已与皇家绑在一起。”   将军府?   他禾致远瞧不上。   大珝重文轻武,文人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那些所谓的粗人,哪怕贵为一品的大将军。   而经历了将军府的说媒后,禾致远更是心生厌恶。   倒贴上来的,总归廉价了些。   ——怎比得上他如纯洁善良的静娘。   可将军府虽说不入他眼,却也权势显赫,人家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又如何拒绝……   虽说他不惧区区将军府,但若是硬拼,只能落到个两败俱伤。   “如此,静娘便放心了。”女子轻舒一口气,仿佛很为禾致远担心的样子。   “我安常静此生遇见禾致远,不悔!”她泪流满面,绽放出一抹山茶一般清新的笑。   禾致远心中一动,胸腔中弥漫着浓浓的感动,紧紧拥住她,满是喜悦。   可谁又想到那个欣喜若狂,正准备待嫁的年轻女子?   一见右丞相便芳心暗许,只可惜,她的对手是安常静。   只余虚空一声暗叹,不知道在叹息什么……   十里红妆,俏娘子,俊郎君。   谁言此为天造之和……   安常静静静坐在街道旁的酒楼里,在靠窗的位置,她能很清楚地看到这盛大的场面。   她微微弯唇,眼里划过一丝阴毒与不屑:呵,再等等,再等等……今日你有多风光,他日我便会让你多落魄!夫妻相残,呵……真有趣!   她没再停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柔情。   又一声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一月有余。   右丞相夫人怀孕了。   而此时,本该高兴的准父亲正眉头紧锁,吩咐了此事不要声张后,扬声道:“来人!备驾,去户部郎中府。”   是的,户部郎中,安家家主在又立了一功后,升官一级,成为了户部郎中。   此时,安府绾静院内   气氛静谧   “致远,此时当真?”安常静美眸含泪。   禾致远一瞬间便手忙脚乱:“静娘,致远定不负你。”   “至于她......等她生完孩子,我便让她‘不小心’难产至死……”男子狠狠道。   “罢了,这些污秽之事想必你也是不懂的。”   禾致远看着安常静懵懂纯洁的眼睛,心不免一软,顿了顿,继续道:“那之后,我便许你正妻之位。”   “只现在......静娘,致远只动了她一次,便是在那新婚之夜上,谁知她如此好运!”男子蹙紧了眉头。   “这样算来,她怀孕便也有月余了,只晚你半月。你择日便嫁于致远罢,毕竟我儿也一月有余了,只委屈你先做妾了。”他深情款款地望向安常静,夹杂了许些歉意。   安常静听罢,便也满意了,打发禾致远走后,便与自己那老狐狸爹爹好好讨论了一番。   毕竟,这是自己亲爹,定不会害自己,不是吗?   三日时光飞逝,不过一个小盹儿的间隙,匆匆溜走。   素有才女之名的安府嫡女嫁与右丞相大人为妾。   当日,右丞相嫡妻怀孕一月有余之事公布出来。   禾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直称安姨娘是个有福的,刚嫁进来便有此等好事,当天便提为贵妾。   当真是三喜临门啊!只不过……要看是对谁而言了。   夏季微风,莲苞已有残败之色。   安姨娘被诊出有孕,禾老夫人整日面带红光,直称安姨娘是大福大贵之人。   如此一来,奖赏源源不断地朝安姨娘的绾静院涌去,一时间,禾府安贵妾风光无限。 第2章 生产   作者有话要说:  修   绾静院。   安常静坐在贵妃椅上,摸着自己的肚子,一片柔情:娘亲的宝贝,快快出生吧,娘亲已经等不住要见你了……   “啊!”安常静正期待着孩子的出生,突然一股暖流袭来,打湿了她的亵裤。   她又些无措,毕竟是初次经历生子,又谈何经验所在?   可好歹是世家出身,早在安家其母便稍加教导,也算是摸得清个大概,总好过一二不知。   “快、快,我要生了!”咬了咬牙,她有些虚弱地向贴身婢女喊道。   身旁的婢女也是一阵焦急:“快,快叫产婆,安姨娘早产了!”因着最近几天孩子会出生的原因,禾致远早早就让产婆在绾静院门口候着。   这会儿,产婆正焦急地跑进大门:诶呦,这位可是个祖宗,千万不能出错喽!没瞧见咱相爷为她都新换了这院儿的匾额嘛?   那可是这安姨娘未嫁进丞相府时自个儿院里的匾额,这不,相爷都把这名儿给她填上了,还是亲自提笔哩!   她走近安姨娘的床前,指挥着婢子将安姨娘放在床上,又转身命令她们通知相爷,开始为安常静接生。   她把干净的湿毛巾放进安姨娘嘴里,“用力,用力啊姨娘!”   **   书房   禾致远愣愣地听着眼前婢女的汇报:静娘,静娘要生了?   随即扬声道:“快,去绾静院!”他疾步走出门,坐上轿子,不一会儿便到了绾静院。   “啊!啊!我不行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教他心疼。   “姨娘,看到头了,在使把力……哦!对对!还差一点……”产婆的声音随后便传来。   禾致远心里猛地一咯噔,疾步走进绾静院。却见一盆盆满着的血水不停地运出。   安常静的贴身婢女婳心首先看到他,忙行了个礼,语气有些硬咽道:“相爷,咱们姨娘怕是因着早产的缘故,才……”她还没说完,便被禾致远用手表示的一个禁止动作打断了。   禾致远闭了闭眼,很是疲惫的模样。   他的静娘哪是因着早产的缘故才这般的?分明孕期过了九月,这怕是,怕是难产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是要进内室的模样,却被两个婢女拦住了。   他冷冷的眼神凌厉地扫过两个婢女,却见那两个婢女哆嗦了几下,其中一个还是咬牙开口了:“相爷,里边血腥味儿重……”禾致远用力将她扒开:“让开!”   他难道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看一眼吗?她正经历难产!已经半只脚踏进阎王庙了啊!   冲进内室,却见产婆看到他愣了一下,继续为安常静接生:“姨娘!加把劲儿!孩子只剩下脚没出来了!相爷,相爷他……”   她没说完,就见禾致远,走近安姨娘的床前,在她耳畔轻声道:“静娘,致远来看你了,在加把劲儿啊!这是你与致远的第一个孩儿啊!”   安常静似是收到了鼓舞,用尽全力,身子一轻……   “哇哇哇哇哇!……”婴儿的啼声响起终于响起,在禾致远耳边,如同那天籁之音。   安常静终于累晕了过去。   “恭喜相爷,姨娘生了个小千金。”产婆将刚出生的婴儿擦干,包在绸被里,递给禾致远。   禾致远朗声大笑:“哈哈!好啊!这是爷的长女,也是爷的第一个孩子,便唤名为禾锦甯!赏!赏!人人有赏!”   他轻轻接过那新生婴儿,抱在怀中,走出内室。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道:“本相不希望今日之事被其他人知道……”他指的是那自己进了内室之事。   只见众仆都行了大礼,朗声道:“奴婢谨遵教诲,今日并无异事发生,奴婢等什么都没看见!”   禾致远满意点点头,挥手让众人下去。自个儿又进了那内间,屋里的血腥味儿早已被麻利的婢子收拾了,并无异味了。   他将禾锦甯放在安常静身边,俯身轻吻安常静的额头,不料那人儿已然醒来。   安常静愣了愣,扑入男人的怀里:“远哥,静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让禾致远心疼地抚了扶她的脸,柔声道:“莫要胡说,你这不还好好的嘛!”语罢,他便将身边的禾锦甯放进她怀里:“瞧,这是咱们的孩子,唤为禾锦甯。”   安常静温柔地摸了摸禾锦甯的脸,还是皱巴巴的,不过自个儿的孩子,怎样都好看,“甯儿......”   “可是致远,甯儿是不是配不上这名字,毕竟,她只是个庶女……”她眸光有些黯淡。   “静娘,致远发誓,定会教咱们的甯儿当上我相府嫡女!教你堂堂正正成为这相府正妻!”   **   顺文王府的安贵妾因诞出一女,生育有功,便晋为侧妃。   又是半月   顺文郡王妃产下一对龙凤胎,本是吉祥如意的喜事儿一件,却在产下第一胎相府嫡女时而伤了身子,勉强生下第二胎后晕厥过去,此生不能再孕。   右丞相特地请了远近闻名的澶明法师卜了一卦,却是相府嫡女克母克父克克夫克全家,还克亲近之人。   因此便废除其嫡女之位,贬为庶女。   果不其然,这澶明法师在为其占卜的第二天便意外而死。   到底是大事一件,虽说当今不喜这些神鬼邪说,但依旧是通知了高阶官员。   ——顺文郡王家的嫡长女是个不幸之女,众人闻此皆是唏嘘。   **   顺文王府,书房   挥手命前来汇报澶明法师身亡消息的侍卫退下,禾致远笑意自得。   ——相府贵女?有且仅有一个。   禾致远冷笑。   ——那就是他与静娘的甯儿。 第3章 一计生   作者有话要说:  修   甯者,具平安,美好之意   这是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期望,在丞相府这样的大家之中,被赋予这样的名儿,可见予名之人的厚爱了。   更别说右丞相大人还被册封了郡王。   想当初,连老夫人初听这个名字时,都吓了一跳——这可怎么得了啊!   庶妻之女,怎得配上如此名字?   而后还是被禾致远解释了一番,毕竟是第一个金娃娃,这才息事宁人。   虽说禾致远不至于妻妾成群,却也有了三两个,但却无一有后。   如今已将至而立之年,老夫人倒也能理解这般心情,况且不过是女儿,便随了他的愿了。   此时,绾静院内   禾安氏抱着锦甯,本来皱巴巴似小猴子一样的小婴儿,此时已经长开了。   皮肤如新剥的鲜菱,软软嫩嫩的,也许是因为难产,小小的团子肤色不是健康的白皙,反而有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   禾安氏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次真是压大了。   为了让自己在相爷心里的地位根深蒂固,她特意没有使出全力来生孩子。   只待相爷来看她了,她才使出全力来生产,让禾致远“知道”他在自己心里十分的重要。   还好,和她计划的**不离十,除了自己的女儿——她的小心肝哦!是娘亲对不起你……   右丞相心疼女儿,便特意求皇上请御医来为女儿一看,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不免有些虚弱。   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   ——要不是赵氏那贱人……   安常静咬碎了牙。   抱着禾锦甯走出小院儿,向立在一旁的婳心道:“备驾去清心堂。”   清心堂,禾老夫人的住处。   “诺。”婳心赶忙应道。   清心堂   “老夫人,常静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禾安氏将禾锦甯交给身旁婢女,向坐在摇椅上的女人轻作一缉。   摇椅上的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三四十岁,任谁也想不到她已是一个二十六七孩子的母亲。   “安侧妃请起,将老身的孙儿抱来罢。”摇椅上的妇人睁开了双眼,手中的佛珠还在不停地滚动。   接过禾安氏递来的小婴儿,轻轻拍了拍。   却见锦甯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甜甜地冲她笑了笑,让其眉间的朱砂痣也生动了不少。   朱砂痣,长在嘴角边或眉宇间朱砂颜色的痣,也被称为美人痣。   真不知道这小丫头以后是不是又是一代祸水……   禾老夫人将锦甯放进禾安氏的怀里,“安侧妃今日来老身这儿可有什么大事?”潜台词就是,你若并无要紧之事,便请回吧。   禾安氏讨好地笑了笑,又向禾老夫人作了一辑,道:“回老夫人,妾身并无大事。”   “只是……妾身以为,主母天天管理内宅之事,过于烦劳,何不把大少爷接到老夫人身边好好教导呢?”   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   老夫人冷哼一声,却不得不承认她早有此想法。   老人家嘛,自然是喜欢儿孙满堂,重男轻女皆是不可避免的,禾家如今仅嫡子一人,老夫人自是希望日日能见着的。   ——再说那赵氏不过一介粗鄙之人,如何教导得好她的乖孙?   老夫人家境虽不至显赫名门,却也是世家望族,自也是瞧不起武将出身的赵夫人。   是以安常静一提起,她便动心不已。   “垣儿?”禾家嫡子,唤名禾锦垣。   “正是。”禾安氏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禾老夫人深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禾安氏,“老身倒觉得,大夫人将嫡子教的很好。”   ——睁眼说瞎话。   安常静心中不屑。   一个没几天的小毛孩儿哪看的出来好不好?   这小小的下马威她都瞧不上眼,不过是借机打压她罢了。   毕竟禾致远去绾静院有些频繁了,虽说是心中的白月光,但毕竟宠妾灭妻不是好名声。   “妾身也以为,大夫人极有主见。”禾安氏陪笑,“可老夫人为人宽厚仁慈,令妾身甚为仰慕,想必少爷跟在老夫人身边能被教得更好。”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安常静见此心中冷哼,假笑着,“老夫人端庄大气,令妾身钦佩不已。”   “若是老夫人不嫌弃,妾身愿意为老夫人做牛做马。”   这是暗示老夫人,自己在禾致远面前的话语权。   老夫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也好,老身会与致远提及此事的,到时候,安侧妃可要帮衬一些啊……”   禾安氏忙答道:“那是自然的,就是不知到时候妾身可否带甯儿多来清心堂侍候老夫人?”   她笑言,“甯儿与大少爷年龄相仿,少爷这样也有个伴儿。”   哼!说得倒好听,分明是为了多与嫡子接触,倒是好谋略。   可若是自己不答应,她定是不会答应自己说服禾致远。   老夫人的思路很清晰。   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安常静忙又作了一揖,“多谢老夫人。”   夜间,绾静院   禾致远与安常静做完那档子羞人之事,两人黏糊在一起。   禾致远小心翼翼地开口:“静娘,今日母亲同我讨论了一下关于垣儿之事,她希望能亲自抚养垣儿,此事,你如何看?”   安常静佯装讶然,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温柔点头:“致远,静娘认为此事可行。”   她温声开口,“毕竟主母过于繁忙,不一定能一直顾得上大少爷,将大少爷交给老夫人照顾实乃幸事。”   禾致远听了她的话,感动地点了点头,他本以为静娘想要垣儿的抚养权,以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想她竟如此贴心。   他本是有些为难的,因为如果静娘想要照顾垣儿,他定会苦恼,不想她竟这般贴心……   心中愈发觉得对不起她。   “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将垣儿送入清心堂,你若想见他,大可放心去见!”   “那静娘便先谢过相公了!”她吻上男人的唇角,笑得自得。   ——呵,赵氏……骨肉分离的感觉一定很好。 第4章 禾家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修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   时光飞逝,五年一瞬而过   女娃娃粉雕玉琢的,倒不似刚出生那会儿的瘦弱了。   这几年一直有燕窝粥养着,身子到也调理得**不离十。   只是毕竟不是活神仙,那怕身体健康,但比之常人略显苍白的肤色却也是于事无补。   但女娃娃讨人喜欢,即使面带病气不吉利,却也极得宠爱。   尤其是那讨喜的笑,整日挂在脸上,带着这侯府里的人也都止不住得心情愉悦。   不禁想到:莫不是自家大小姐是个小仙童?   女孩年纪尚小,但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乌发绾成飞仙髻——这可是仙童仙女才能梳的哩!   这个女孩,可是禾家的大小姐!   禾家大小姐,禾锦甯,京城第一才女。   年龄尚才五岁,却在太后宴席上因观赏白鹅,小小年纪出口成章,因一首《咏鹅》而才名远扬。   这首诗奇异而不失童趣,真实而又充满梦幻,当真是一首绝句!   连当今圣上都为之所振,换来禾家甯女一看,却真是个讨人喜爱的小仙童,当下赐字,唤:嘉昱。   嘉者,喻美好吉庆的赞美之意。   昱者,具光明照耀之称。   嘉昱,这名儿可真是极为厚爱的。   因此,禾家甯姐儿,则字嘉昱。   阳光下,女孩眉间的美人痣熠熠生辉。倒是不难看出她日后定是个京城有名的美人儿。   微艳的光懒洋洋地洒落,倒衬着她那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显透明。   这女娃儿确实越长越标志了,那小时因难产而天生苍白的肤色,倒是为其加了不少分,更是显出了六分柔弱,四分病态。   真真是不知长大要迷倒多少儿郎了!   女孩糯糯开口:“珠忆。”   身旁为其扇风的少女恭顺问道:“奴婢在,小姐有什么吩咐?”这是个有些清冷的少女。   “瞧瞧,如此紧张作甚?宝念呢?”空灵清脆的嗓音轻笑一下,让珠忆恍惚了一瞬。   不过片刻便回了神儿,手上扇风的同时答到:“宝念去为小姐沏一壶碧螺春,夏季炎热,小姐要清清火。”   锦甯舒服地半眯着眼,珠忆伺候得越来越舒服了……   “小姐,喝杯茶吧。”宝念不知何时回来了,**岁的模样,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不得不说,禾锦甯身边的人倒是与她一样得讨人喜欢又聪明乖巧聪明。   “嗯。”轻轻应声,半台眼帘,微酌了一口——唔……不错!   “垣儿今日没来含甯阁?”放下白玉茶茶盏,仿佛不经意似问了一句,温温糯糯的。   这般单纯的女娃娃更是令人想不到身旁的两个丫鬟突然颤抖的原因——   扑通——   她们竟跪下了!   “这是作甚?”锦甯温软地笑道,却仿佛忘记了让二人起来。   两人不停磕头,没有半句解释。   “停吧。”女孩双手捧住茶盏,不谙世事地笑,“竟是忘了你们还跪着呢。”   两人恭顺地停下,却并未起身。   锦甯摩挲着细腻的杯,“且先去拿上好的金疮药擦上,回来再与我说罢。”   珠忆与宝念轻做一辑,低头应是。   禾锦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她有这么可怕么?这两人可整整比她大个五六岁呢……   不过片刻,两人便回了。   低垂的目光中满含着敬畏却不乏感激。   也是,哪个女生不爱惜自己容貌呢?   况且,没有将大少爷拉进含甯阁确实是她们的失责。   而且在大小姐这儿,并未受什么苦,待遇也堪比一些低等官员的姨娘了。   只需要极伶俐的。   这位禾家大小姐可不是一般的聪明,哪里需要她们来出谋划策,她们只需讨讨欢心,不碍手碍脚,打探消息,且在主子需要时演好戏就行了。   珠忆轻做一辑:“小姐,今日一早,大少爷便已去老夫人那儿了。”   锦甯咦了一声,眨巴着杏仁儿一样的眸,“哦?那此时便与你们无关了……”   肉乎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   ——威胁她?   呵。   ——威胁她有什么用呢。   锦甯的眸泛着柔和的暖意。   禾锦垣自小与她关系极好,通常都是与她一同前去问安老夫人……   这次……   ——用她来警示娘亲?   说起来,父亲去绾静园的确太频繁了。   “宝念。”女孩又放下茶盏,笑意悠悠,“嘱咐一声娘亲,今日她抱恙,无法给祖母请安了。”   “诺。”宝念福身。   “是问安祖母的时辰了,走罢。” 第5章 庶姐嫡弟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   清心堂   小姑娘们的笑声似银铃一般,起起伏伏,时不时的莺莺细语也甜甜地传出。   锦甯轻笑一声,不知道在和谁说话,“看来今日三位妹妹都在呢。”   珠忆与宝念忙垂首不语。   呵。   锦甯垂眸浅笑,一步步慢慢走近清心堂的大门。   虽说禾致远已有妾侍二三,但虽说称不上人老珠黄,却也毕竟不是十几岁娇嫩的小姑娘了。   安常静当时怀有身孕,禾致远便也纳了一二小妾。   要不是安常静颇有心计,连锦甯都无法肯定禾致远现在最爱的女人还是不是安常静。   女孩轻盈地走进清心堂大门,门口守着的丫鬟拉开帘子,挂起笑面儿,“大小姐。”   锦甯眉眼弯弯,乖巧地颔首,目光移向恭顺地侯在门口的四个女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大小姐安。”四位姨娘福了福身。   锦甯轻轻颔首,轻巧地穿过帘子。   一入了室内便是暖和了些,只见三个小丫头正温顺地坐在上首高位的下方。   上首高位旁搭了个小几案,盛着几个精致的糕点盘,三三两两的,已经缺了好几块。   那几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个小公子,一瞧见门口的人影眼睛便噌得一亮,跌跌撞撞地冲向锦甯,“姐姐!”   是的,是姐姐,不是大姐。   多讽刺啊!   右丞相家的嫡长少爷,并不亲近自己被称为“不幸之女”一母同胞的亲姐。   反而对于自己娘亲最恨之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安常静的宝贝女儿——丞相府庶长女喜欢亲近的紧。   这也是必然的,且不算锦甯手段高超,便说是两人整日黏在一起,让一个几乎可以日日相见的人亲近自己,简直轻而易举。   接住禾锦垣,锦甯温声软语,“垣儿小心些,莫要急急忙忙的。”   禾锦垣傻傻笑了笑,他这会儿也还小,又被保护得好,哪里分得清善恶。   只知道这个姐姐待他最好,这个姐姐最是温柔。   他声音糯糯的,“姐姐,垣儿错了……”   锦甯轻轻弹了弹他的小脑瓜子,转身向高座上的老夫人轻作一辑,“祖母万安。”   禾老夫人哈哈大笑,“甯儿到了夏日,倒是有些惰了。”   锦甯清澈的眸闪了闪,但笑不语。   “不过你倒是一片悔过真心,祖母便不怪你了。来,甯儿快带着垣儿来祖母身旁坐。”   作为一名庶女,能得如此殊荣,真是少见啊!   不过若是禾锦甯,便也说的过去了。毕竟人家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啊!   没看见禾老夫人都是叫她的名字,而没叫那冰冷冷的圣上赐的字吗?   在大珝,男子的字是小名,叫出来是亲近的意思;女子的字却是地位的证明,必须在正式场合才能唤出。   锦甯依言坐下,禾锦垣见此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坐在禾老夫人的另一边。   座位下方的三个小女孩赶忙行礼,齐声道:“大姐万安!”   锦甯轻软地抿起唇笑,“三位妹妹快快请起。”   三个小丫头乖乖坐下。   其中两个长得很是相似,只一个天真可爱,一个张扬大方。   两个人都是可爱的苹果脸,眼睛大大的,唇红齿白,扎着相同的双丫髻。   有些害羞的那个叫禾锦绣,有些张扬的那个叫禾锦瑟。   她们的娘亲是柳姨娘,唤名柳依然,兵部侍郎的庶女,在安常静怀孕时极为受宠,可惜现在也甚少受到宠幸。   连柳姨娘都不受宠了,何况另一位姨娘呢?   另一位姨娘唤名兰落。   兰姨娘是禾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被老夫人赠与禾致远。   禾致远自然不会纳什么花魁做妾,大珝有明文法规,不允许臣子们去妓院之类的地方。   兰落的女儿便是五小姐了,年龄最小,唤名禾锦衣。   性格内向,总是羞羞的,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姑娘。   但右丞相府毕竟是大户人家,所以像禾锦衣这样小家子气的孩子便不是很受宠。   锦甯的目光划过三人,依旧温温柔柔的。   “祖母说笑了,甯儿见垣儿迟迟未来便多等了会儿,祖母不会怪甯儿吧!”她眨巴着眸子,端的是一副无辜可人的样子。   老夫人的笑微微收敛,“啊,垣儿长大了,懂得孝敬我老太婆咯。”   锦甯温和地笑着,“垣儿自小便是孝顺的。”她嘴角噙着笑,“便是对我这个姐姐也是极好的。”   老夫人心下冷哼。   ——区区庶女,你算个劳什子东西。   “今日祖母这里有好吃的糕糕,下次垣儿一定等姐姐!垣儿要孝顺姐姐!”老夫人还未表示,禾锦垣便兴高采烈地开口。   老夫人闻言噎了口气,她这是被明目张胆地打脸了,而打脸的人还是她唯一的乖孙。   也是打不得,骂不得。   “若是后院也这样安分,老身也就放心咯。”她仿佛意有所指,“可惜大夫人身子不好……说起来,安侧妃呢?”   “母亲今日患病,又怎能把病气带到清心堂。”锦甯蹙着眉,仿佛很虔诚的样子,“清心堂乃是礼佛之地,我等怎敢亵玩。”   老夫人眯着眼,“既然安侧妃病气且深,实在不宜伺候郡王,今日便自请静养吧。”   锦甯依旧笑盈盈的,闻言知礼地作揖,小小的团子讨喜极了,“甯儿替母亲谢过祖母关心。”   并不应下是否静养。   老夫人心下不悦,“甯儿可是忘了,让安侧妃好好静养,既然病着,就莫要将病气染给郡王。”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锦甯轻轻勾唇,“祖母,垣儿今日甚早便前来请安,想来是累了。”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   禾锦垣养在老夫人身边,每日直接请安最是方便不过。   倒是要去含甯阁一趟再回到清心堂反倒是绕了远路的。   眼见老夫人眉眼阴沉,锦甯扬起唇角,“母亲说近些日子也甚至想念垣儿。”   她勾起温暖的笑,如沐春风,望向禾锦垣,“不若今儿个午觉垣儿与阿姐一同歇息可好?”   老夫人不语,心下知道锦甯是在暗示她禾锦垣养在她身边安常静功不可没。   “好!和阿姐一起!”禾锦垣拍手,扬起大大的笑。   老夫人没有阻止。   ——左右不过是个妾,那怕上了宗谱也只是妾,自己还耐不着找她麻烦。   若是让禾致远知晓了,平白还惹一身膻。   老夫人压下心中的怒气,“马上要去学堂了,甯儿与垣儿好好准备一下。”   特意将锦甯放在前头。   锦甯瞬间知晓老夫人这是求和的意思,暂时也不愿搞僵关系,又是柔柔道,“多谢祖母关心。”   “老身乏了,都下去吧。”老夫人摆了摆手。   锦甯福了福身,关怀地开口,“祖母要保重好身子,甯儿告退。”   禾锦垣急忙牵起锦甯的手,像老夫人拜了拜,“祖母好生歇息,垣儿告退。”   随后三个小丫头也福身,垂首告退。   紧接着门外候着的姨娘也该跟着女儿走的走,该散的散。   徒留清心堂的老夫人看不清表情,强忍不满。   ——这安常静……先留着吧。 第6章 禾家双“姝”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垣色公子艳无双,甯意佳人婉色妆——   横批:禾家双“姝”   说的,便是这禾家姐弟。当今右丞相嫡长子禾锦垣与其嫡长女禾锦甯。   可这两人分明是一姐一弟,何故被称为双姝呢?   这便说来话长了。   虽说这八年光阴快是极快,可在这几年里的改变,也是不少的。   且不说这户部郎中安大人升为户部尚书之事,光那右丞相正妻——   将军府大小姐久病而亡,后右丞相提了庶妻禾安氏为相府主母一事,就让那些个平民百姓们在饭后叨唠了不久呢!   到底有了宠妾灭妻的名声,可右丞相又一向是风评极佳的,禾安氏又只育一女,更素有才女雅号。   人家右丞相还拍胸脯保证了,世子永远都只是亡妻诞下的长子。   这怎么挑也挑不出过错来。   再者这人家的理由又是冠冕堂皇。   前妻早亡,留下一双幼儿,你说怎么办?   自然是要扶持新夫人的。   再者人家三年孝期过也过了,又是人家圣上亲自封了诰命,人家大婚还是小办,面子可是做得足足的了。   于是百姓们也只敢悄悄议论,哪敢大声喧肆。   不过要数这八年来最打眼的,非那丞相府的嫡长女禾锦甯莫属了。   当今右丞相大人,亦为顺文郡王,因而她身为那禾安氏的亲女,禾安氏被提了位分她也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嫡女,获圣上亲赐封号“甯和郡主”。   又因才德获封封地,成为大珝首位有封地加身的郡主。   不说此事,光是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刚得了不久,又被评为珝国第一才女这事儿,又让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几月。   不过这也是实至名归,瞧瞧人家,那诗作的,那词填的——   先是成名诗《咏鹅》,后又出了绝世经典的词一首《如梦令》,不可谓不妙啊!   尤其那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再说那绝代天词《青玉案·元夕》,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被当今著名诗人称为“绝句”。   这首词现在在大珝是小到幼龄孩提,长至迟暮老人都能倒背如流: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当真是应了那句“字字是宝,句句是精,起起伏伏,层层堪金”。   有趣的是,这句话也是才女闲暇无事时即兴之作。   没想到如今倒是自己用上了。   除去此事不说,还有另外几件大事。   其中一事便是甯和郡主竟不只有着绝代精艺,还有着绝世姿容。   传闻,甯和郡主姿,沉静婉约,清雅脱俗,有沉鱼落雁之容。   这也本只是传闻的,毕竟从古至今也没见谁是才与容并存的。   可谁知这禾家甯姐儿不知在何时又被公认为京城第一美女。   这可不得了!   百姓们本以为她只是个清秀佳人的,可谁知她不止才德极佳,连容貌都是数一数二的。   又因其是出了名的贵女典范,这才有了开头形容她的对联中的“婉色妆”一说。   不只这些,她除了吟诗填词,还有其余两项精通的技艺,乃是那绣工与舞艺。   琴棋书画,诗词绣舞。   这是大珝开国皇闲来无事冠名的八艺。   虽说这八艺看似并排,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前四艺可比那后四绝易上多少倍!   这后面四艺,才是难上加难。   本以为没人能精通此四艺的,要知道,这诗词绣舞可是连粗涉都是无人做到过的,何况要样样精通?   再者,一般贵女都只是精通前一两艺的,普通人家的女儿更是连粗涉的都极为少见,更不用精通前四艺了!   连这精通前四艺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呀!   于是,这禾家甯姐儿当真成了一代传奇女子,在金钗之年便有不少贵公子来右丞相府求亲,如今这甯和郡主已是豆蔻年华,真不知丞相府的门栏是否会被踏破。   真不知到了那及笄之时,这丞相府又该怎么办。   右丞相是出了名的疼爱嫡女,百姓们皆是好奇,到底是何等男儿才配得上甯和郡主之容,之德,之礼,之才,令丞相大人舍得下嫁这般奇女子。   而这另外一事,虽与甯和郡主并未有直接怜惜,却也是有些牵扯的。   右丞相府嫡长子长了一副极俊的模样,美到令女子都羞愧难当。   许是习了他生母,当年将军府大小姐倾城之姿又是谁人不知。   而虽说不是嫡亲姐弟,但二人又因着是出了名的关系好的缘故,便被亲友戏称为禾家双“姝”。   说到这儿,便有人记起来,当日那将军府大小姐,生的可是一对龙凤胎哟!   怎这双姝双姝却舍近求远,而选了禾家嫡长子,而非嫡次女呐?   有些知情的人——不,应该说是安常静与锦甯收买的人便会嘲弄一笑:呵,嫡次女?哪有什么嫡次女,这禾锦华哟,可是个命硬的嘞!   听说,就是她,克死了那将军府大小姐与澶明法师。   所以啊,右丞相大人并不喜欢她,便剥夺了她嫡女的名号,那位啊,在将军府就变得不尴不尬了。   何况,她又是个嚣张跋扈的。无才无德,只会耍耍武艺。   你瞧瞧,这可如何得了?   堂堂贵女,竟耍弄武艺!   虽嫡庶有别,却也是将军府小姐,怎连甯和郡主万分之一都不如呢!?   ......   不论外人怎么评价,丞相府里,却是一片宁和之景。 第7章 八年后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右丞相府内   垣景楼——   红衣少年撑在窗前,身后跟着一位小厮。他看着窗外的大雪,兴致索然。   “易笙,今日姐姐那边可有发生什么?”少年突然开口,懒懒地问着身后的小厮。   “回少爷,今日大小姐一直呆在含甯阁,倒也无事。只是夫人看了小姐一趟,说是国公府夫人送来了赏花会的帖子,想邀请几位小姐们赴宴,大小姐答应了。”   “哦?”少年轻挑了挑眉,绝代风华。   轻轻弹了弹袖管,道:“随我去看看阿姐。”身后小厮忙应是。   含甯阁   门外大雪飞扬,此时,本该待在屋中的美人儿却静静立在前院的雪地中,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小心翼翼地为其撑起油纸伞。   禾锦垣来到含甯阁时,一眼便瞧见了这如画景色,情不自禁地出声,“阿姐!”   只见那少女回眸望来——   当真是个妙人儿!   那是个清丽温雅的美人,温温柔柔。   她唇畔带笑,清清浅浅。   这是个只一眼便是美好无限的女子,那柔和到骨子里的温婉放在这个年纪的女孩身上有股别样的韵味。   “垣儿,已近酉时,怎么此时到了姐姐这儿来。”空灵柔和的嗓音,笑意淡淡。   禾锦垣快步两下,走进了,他才发觉锦甯穿的极少,向前一步握住她的双手——冰冰凉的。   “你身子骨弱,怎的穿着如此单薄?”禾锦垣语带埋怨,稍稍叹气。   再次打量少女,却见她只穿了蜜合绢云形千水裙,白纱逶迤。   “已至春末,不碍事的。”锦甯抚了抚他拢起的眉,安抚道。   “阿姐,下次多穿些......”实在不忍责怪,只得好生劝她。   “垣儿有心了,我身子也并非过于孱弱,下子啊,阿姐会注意的。”锦甯轻轻笑了笑,温声应下。   轻柔柔地瞥了眼身后候着的两人,珠忆轻轻福身,悄悄退下,只留宝念侍候着。   “易笙也退下吧。”少年摆了摆手。   “是。”易笙心下一松,应声道。   “垣儿此刻前来可是有事要同姐姐说与?”锦甯轻拉过他的手,漫步走着。   “并无。”禾锦垣摇了摇头,“只是今日兴起,想来探望阿姐。”   “垣儿有心了。”锦甯拍了拍他的手,“只今日寒气重,阿弟也要照顾自己身子。”   “垣儿哪有那般娇弱?”禾锦垣失笑,心下微暖。   锦甯顿住脚步,轻轻为他礼了礼袖管,“阿弟到底还小。”   她细声慢语,浅浅的,难掩失落,“姐姐仅如今还可嘱咐一二,待垣儿大了......”   锦甯放下手,柔柔苦笑,“怕是也不听阿姐管教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禾锦垣瞪大双目,心下一颤,急忙道,“莫说是当今,便是十余年后,百余年后,哪怕是此生此世,垣儿怎会不听阿姐劝导?”   “只是垣儿如今到底不是幼年孩童了。”禾锦垣上前,撒娇道,“阿姐莫要再把垣儿当作幼儿了!”   锦甯轻笑,摇了摇头,“阿姐为长,古言道长姐如母,虽说娘亲待我等自是千好万足的,但作为长姐,照顾阿弟自是应当的。”   “那阿姐自当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禾锦垣笑开,复又神色一变,急忙拉着她走去阁子里,“是我疏忽了,阿姐穿的少,自然不能在这般气候下随我逛园子的。”   锦甯无奈,便加快脚步走向房门。   进了内室,宝念侍奉两人脱下裘衣,为两人备茶。   禾锦垣却又摆了摆手拒绝,“聊些家常罢了,我也待不了多久。”   锦甯无奈,却也拗不过他,只是纵然笑笑,“宝念也下去吧,在门前候着便罢。”   宝念应是。   不过几刻后少年却又很快离开了,说是阿姐明日要赴宴,今日定是要早些歇息,便不多叨扰了。   将将把他送到闺阁前厅,禾锦垣便不再让锦甯出半步了。   劝不住他,便由了他去。   轻轻点了点少年的额头,锦甯无奈道,“鬼灵精,阿姐拗不过你,你便回了院子要早些歇息,切莫忘了命人熬上一壶姜汤。”   禾锦垣乖乖应是,有些傻气的笑漾在少年分外好看的面容上更是夺目几分。   扬声唤着易笙前来伺候,片刻便收拾好了,赶回垣景楼去了。   宝念作揖恭送,待看不见禾锦垣人影后才轻呵了几口凉气,搓了搓手,一转身便进了屋子,合上了门。   少年一走,珠忆便也及时回来了,“小姐。”她福了福身。   宝念适时递上一杯热茶,锦甯轻抿半口,润了润喉。   她放下茶盏望向珠忆,“如何了。”   珠忆会意轻做一缉,道:“易笙说大少爷还是与往常一样,并无变化。”   谁能想到大少爷最信任的小厮竟是小姐的人呢?   珠忆心中悄悄叹道。   锦甯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要歇下了,明日还要赴邀,帮我梳洗罢。”   珠忆与宝念乖巧应下:“诺。”   翌日   丞相府外   锦甯到的不算早,不过既然是嫡女,自是有资格让其余庶女等上一等。   待她出来后,三位庶女早已到齐了。   “让妹妹们久等了,妹妹们可千万莫怪罪。”锦甯有些歉意。   三位庶女哪敢接话,当即惶恐说不敢。   她盈盈笑意,便不多言,轻巧踩上马车,“那便出发罢,让荣夫人久等了可便是本宫的不是了。” 第8章 赏花会   作者有话要说:  修   荣国公府   宝念与珠忆两人先行下车,一人掀开帘子,一人将手送去。   从那华丽的马车内,再次伸出了一只手。真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素手轻搭在珠忆递来的手上,车内出来了个美人。   所谓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也不过如此了罢。   人们本还议论着这是谁家的小姐?——这般好看!   却看到少女眉间那小小一点朱砂痣时,立刻想起了——这便是禾家甯姐儿,当今甯和郡主。   锦甯娉婷下车,慢悠悠地走向那国公府,身后随着禾家几位庶女。   “小姐可是甯和君主?”守门家丁看了一眼为首的锦甯,不免怔了一下,赶忙问道。   “正是,我家小姐是来赴荣夫人赏花会之约的。”却见锦甯含笑微微颔首,宝念得令,轻声回话。   这样评价虽有些不敬,但不得不说,跟在锦甯身边的贴身婢女,倒真都有些大家小姐的模子了。   这当今大珝,被封为封爵的国公只一人,便是那荣国公。   所以在各府内,大家都直接国公国公得称呼了。   但若是在正式场合,荣姓一字加上,倒是必不可少的了。   “那诸位请进,夫人已恭候多时了。”家丁恭敬请几人进门,上前带路。   不一会儿,便到了那赴约的凉亭之处,荣夫人正端坐在主位。   锦甯一瞧,却是大部分小姐已到,她们几人,倒算晚来的了。   “让夫人久等,倒是我等姐妹的不是了。荣夫人可千万别怪罪啊!”锦甯上前微微颔首,笑容有些歉意。   荣夫人见到锦甯笑容大了几分,也是先微微颔首,再调笑了她几番:“岂敢岂敢,你若再是这般生分,我可真要怪罪了!”可见两人私下的交情,也是不错的。   锦甯因着她的爹爹——当今右丞相,又是异姓王的缘故,乃是从一品郡主。   虽说人家右丞相异姓王的职位只是有名无实,多是做丞相的工作,但也毕竟是当今的异姓王,所以作为其嫡长女,从一品郡主的位分——也是实至名归。   当今国公——荣大人,乃是辅国国公,因此,其大夫人乃是庶一品诰命夫人,又从一品,所以两人乃位分相当。   因此,便可行相等礼仪。   在场的少许女眷或隐晦或探究地打量着这位有奇女子之称的甯和郡主。   虽说这锦甯人缘是极为不错的,在场的大多数,也都是与她极为相熟且对她很是亲近,但还是有零星几个并未与她见过面。   毕竟是传说中的甯和郡主,外界再如何传闻其温婉贤淑,也只是外界传闻,几人毕竟未与锦甯有过多接触。   只觉这大珝的第一才女与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赫赫在外的甯和郡主定是个“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高在上的性子。   ——这可怎么办呢。   要不要拉个替死鬼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呢?   选谁好呢……   锦甯垂眸,一举一动都婉约动人。   禾府的几位庶女等两人交谈后,上前一步向荣夫人行礼:“民女拜见荣夫人,愿荣夫人身体安康,阖家美满!”   荣夫人亲自起身向前,虚扶一把,可见是给足了锦甯面子的,“这禾家的小娘子啊,真是各个娇俏,快快请起吧!”   “多谢荣夫人,民女等受宠若惊,万万不敢当。”几人依言起身,又是轻做一缉。   “赐座。”荣夫人命人请她们坐下,“锦甯啊,来我旁边吧。”她复又邀请锦甯上前去。   “那本宫便承夫人的盛情了。”锦甯娉婷上前去,坐在荣夫人早已让人摆在她身旁的桌席。   “果真不负盛名,这国共府的景啊,当真一绝。”她盈盈笑道。   “就你这丫头贫嘴!”荣夫人笑骂一声,可眼角的笑纹却是怎样也藏不住的。   随后又有几家小姐到了,不多时这人便到齐了。   “民女拜见荣夫人,愿荣夫人身体安康,阖家美满。民女拜见甯和君主,愿郡主身体安康,心想事成。”这阮家小姐阮矝言乃是最末到的。   阮家当今家主是太子太傅,所以说,这阮矝言也是一代书香世家的嫡女。   再有别的,那便是其更为阮太傅独女。   身份地位且不再说,这阮矝言也是一代才女,与另外两人并称“京城三才女”,到也是满腹经纶。   若是没有锦甯,倒也能称得上京城第一才女,但锦甯的文采却是比之更甚许多,便也只能落个“京城三才女”之首了。   这阮矝言外表虽是冰清玉洁的高傲性子,内里却是个单纯良善的,虽不及锦甯的才学,但却并无嫉妒之心,甚至与她交好。   “荣夫人,你瞧瞧,每次还说本宫与你生分了,矝言才是呢!矝言若总是这般,下回可莫再来找本宫了,这般生疏。”亲昵调笑,锦甯轻掩娇唇。   阮矝言放软了眉眼,面颊也稍有粉红。   但这般场景显然她是接不上话头的,只得不言不语,退回座席。   那未与锦甯有过多接触的几人如今一见,倒对传闻所言的甯和郡主是个和善温柔的性子心下有几分相信,当下也都升起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好感。   倒是那素有清冷名声的阮才女......   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真真是个高傲的不讨喜的性子!   这可真是冤枉阮矝言了!   人家只是不善言辞,又恰好当了个吸引注意力的挡箭牌罢了。 第9章 麝香百合   “好了好了,是本宫的不是。矝言脸皮薄,本宫也便不再逗弄你了。”锦甯娇嗔了阮矜言一眼。   她轻轻招呼,“矝言来这儿坐,听荣姨讲,今儿个的赏花会有那纯种的麝香百合呢。”   似是说到自己有兴趣的地方,锦甯的笑容明媚了不少。   阮矝言依言坐在锦甯身旁,听了她的话,只微微颔首。   倒是荣夫人戏谑了几声:“就知道你喜欢这麝香百合,不若一会儿子赏了那花,作首诗可好?”   锦甯轻轻蹙眉,无奈细语道,“荣姨,这诗都是即兴之作,有感而发,谈何容易?”   荣夫人也是知晓的,但麝香百合一物难求,锦甯喜欢她便当个顺水人情送出去,若是她能顺势作诗,对她的赏花会更是益处甚多。   甯和郡主诗词的名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不若这般。”锦甯却又开口笑道,“本宫尽力而为,若是本宫的诗不错,荣姨将那麝香百合送予甯儿如何?”   荣夫人笑骂一声,“你倒是会挑,这麝香百合可是千金难寻啊——不过我可是记得郡王府可还有几盆啊!”   锦甯抿唇轻笑,“荣姨,也不过二三盆罢了——都要将败了。”   荣夫人佯讶瞪了她一眼,“我这儿也仅有一盆,你这丫头,二三盆还嫌少了!罢了罢了,这诺大的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甯和郡主独爱麝香百合。”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这一想,倒觉着你的气质与那麝香百合委实相配,也罢,若你作的诗好,我这一盆也让人送到禾府去。”   “多谢荣姨了。”锦甯弯着杏眸笑开,“本宫定当尽力而为。”   荣夫人欣喜,笑着颔首。   “对了,荣姨,本宫记着你那邀请函上可还写着......有那——桔梗是否?”锦甯歇了一会儿,抿了半口茉莉花茶,复又道。   “可不是嘛!这桔梗啊,虽说没那麝香百合金贵,可也是稀罕玩意儿,若说那麝香百合是我这批花中最是娇贵的,这桔梗当得上数三数四的哩!”   众人心中大惊。   这些夫人小姐一个个身份算不得低,但到底还有从一品郡主与诰命夫人两尊大佛在这儿坐着,只乖巧听两人交谈做透明状,哪敢多言?   此刻却不由地深呼吸一口气——   这麝香百合她们本都只是略有耳闻,不想竟如此贵重!   在从一品的夫人家中都是那数一数二的精品!却不想这甯和郡主竟有三两盆——   真是金贵的人儿配金贵的花哟!   锦甯自是不会在意这些琐碎,她压低身子,向阮矝言那边微微倾去,“矝言,本宫可是记得你最为喜爱这种紫色的花了,待会便是有你雀跃的了。”   阮矝言微微颔首,目光也不由得柔了几分。   毕竟也是女子,哪有几个能抵抗花的诱惑力呢?   荣夫人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轻轻拍了拍手:“好了,把花都呈上来吧。”   身旁侍女赶忙应和:“诺。”   只见数十位婢女率先贯穿而出,待在花园中站定,方向庭院盈盈作揖。   每位婢女手上都抱着一只琵琶,只见她们整齐地缓步退到一旁侧殿,指尖拨弄下,清雅温润的空灵之声悠扬响起。   又是十多名貌美婢女适时出现,每位婢女手中都轻盈地捧着精致的花瓷盆儿,灵动婀娜地转着圈儿,脚步轻快。   旋转见,将花儿一个个有序摆放,各个美人儿穿得衣裙都是与花儿相衬极了的,偏素雅,衬得花儿愈发明艳。   令人盯着目不转睛。   仿若是一支婉转的舞蹈,一举一动都是勾人娇媚的,衬着花儿,美人儿也娇艳几分。   片刻功夫,花儿便有顺序得摆放好了,婢女们又是向众人飘逸一拜,缓缓退下。   众女眷一个个得欣赏,啧啧称奇——果真是好看极了!   皆为奇花异草,难得一见。   恰逢此刻,锦甯心中一动。   “荣姨。”她轻言唤道。   身侧的荣夫人侧首,见她神情心下一喜,“可是有意作诗一首?”   锦甯颔首,柔声道,“便不知是如何的,还要让荣姨见笑了。”   “怎会怎会,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荣夫人忙道。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旁人看来,锦甯见此轻轻一笑,起身道,“本宫有感而发望作诗一首,还望大家莫要见笑。”   众人一惊,皆是欣喜极了,忙道不敢。   锦甯闻言垂下眸子,向众人轻轻一颔首,“献丑了。”   “芳兰移取遍中庭,”   “余地何妨种玉簪。 ”   “更乞两丛香百合, ”   “老翁七十......尚童心。”   众人默了,怔松良久。   果真不愧为甯和郡主!   这真是——好诗!好诗!   待反应过来,却见那少女不知何时背过身去的,逆光而立,却依稀可以瞧见她唇畔浅笑,秀雅极了。   惊艳了在场众人,也惊艳了那个巧然路过的......他。   荣夫人率先开口,“简洁淡雅,吟出了百合的美,也吟出了它寓意的圣洁!更是点题童心,相呼相应……”   她依旧回味无穷。   她不禁叹道,“当真是好诗!好诗啊!这般美妙诗词,不愧为大珝第一才女!”   锦甯面颊微红,“荣姨过奖了,锦甯不敢当。”   荣夫人感慨一声:“有何不敢当......罢了,这麝香百合便赠与你吧!这是你应得的。”   当真是绝代诗句啊!   后面那句话,荣夫人留在了心中没有说出来,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自是好的,可才若是过了……   虽说言之未尽,可在场又有谁,不是如此想法呢?   赏花会结束,锦甯收获了一盆麝香百合,也收获了他的关注。   又一日过   这酒楼里啊,又传出了新的话题。   像是一首新诗。   才女嘉昱的——   《麝香百合》   作者有话要说:  修   芳兰移取遍中庭,原作是‘遍中林’,因为这里不是树林,改为‘庭’。 第10章 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右丞相府内   含甯阁   宝念与珠忆二人微微垂眸,亦步亦趋地跟在那抹月白色身影的两旁。   珠忆在右,左手为锦甯撑着娟云样式的油纸伞;宝念则在左侧,轻轻搀扶着她。   外头虽下着雨,少女却仿佛心情依旧很好似的,唇角带笑,依旧温婉动人。   仿佛冬日里的一抹阳光,让含甯阁的气氛也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锦甯不紧不慢地游着园子,说实话,这含甯阁果真是华贵无比。   仅仅一方前院,便开了好几株果树,园圃也竟有好几块呢——真真是百花争艳啊!   可见右丞相对其嫡长女的用心何在了!   锦甯一路上修修剪剪,脚步慢慢停在前几日刚得的那盆麝香百合旁,目光也随之而至   ——   右丞相府的园丁效率极高,不过几日,便将其移植在园圃中了。   那纯白的花瓣还沾着从天而落的雨珠,极为可爱灵动。   也许锦甯对麝香百合的喜爱倒却是不是虚的,便是因其衣着喜好与百合甚为相似这一点便足以证明。   少女身着一袭月白束衣,澹澹色细线在裙摆勾勒出蝴蝶纹理,便再无其余花纹。   内衬的锦茜红明花抹胸包裹着少女姣好的胸部曲线,从一缕白中悄悄溢出的红色,倒显出几分暧昧的味道。   尤其衬着少女苍白透明的如玉肌肤,更显出烈焰般的红。   这是一个能将红穿出清丽味道的女子。   因着天气有些凉的缘故,在外人眼中身体病弱的少女便外衬了一件象牙白金银丝袄,却并不显繁重。   修剪完了麝香百合,少女将手中小巧精致的剪子递给宝念,便笑吟吟地望向身旁珠忆,“珠忆,可是今日要去探望外祖母,怎的将至巳时,垣儿还未来此?”   珠忆乖巧作揖,“小姐,此时不过刚过辰时,大少爷怕是刚刚用完早食。”   锦甯不着痕迹地向后一侧身,瞧见了一抹暗红色后才微微叹了口气,瞥了两人一眼,“罢了,只盼莫要迟到才好。”   珠忆与宝念对视一眼,两人心神领会,宝念建议道,声音略微放大,“小姐,不若您先至相府外,在马车上歇息一会儿子可好?待大少爷早食后,便可直接出发了。”   锦甯沉思片刻,终是摇了摇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本宫答应了垣儿与他一同出府的,也罢也罢,再等上一会儿子罢。”   语罢,她又隐晦地瞥了后方一眼,却见了那抹红色的速度快了些。   “阿姐——”少年的声音似乎是天生多情,很有磁性,微哑中带了淡淡的柔。   禾锦垣快步向前,从身后抱住了那温雅少女。   锦甯浅浅一笑,拍了拍他的双臂,待少年有些放松后缓缓转身,拿出素白色娟云纹手帕为少年拭去额间汗珠。   她轻言细语,“小心些,今日是雨季,若是跌倒了可如何是好?”   禾锦垣眼神微怔。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多好。   分分秒秒间,以往见到锦甯时偶尔会出现的奇妙感觉又从缝隙中溜了出来——   那是一种莫名的情愫,不同于那种亲人间的血脉相联,反而有股甜得发腻的感觉,还有一种——   不同于亲人间的占有欲。   很奇妙的感觉。   禾锦垣再次对上那双和暖杏眸,依旧是美好清澈。   感觉,心中满满的,像有什么似乎要溢出来了。   锦甯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亮光,衬得她那清纯的眸子更显不谙世事,温声打断了禾锦垣的思考,“垣儿,时辰已到,该去探望外祖母了。”   “切莫忘了,下回可莫要这般匆忙。”锦甯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自小便是这莽撞性子。”   禾锦垣垂眸看向她,似乎经历了雨水的冲刷,那少女更显温婉出尘。   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罢。   禾锦垣微微颔首,两人缓步走出相府。   马车上   因着还有丫鬟要近身伺候的缘故,两人是分车坐的。   锦甯稍歇了一会儿,蓦地睁开双眼——   依旧清澈美丽,却并不见底。   笑意清浅。   垣儿啊,有些事情,太早知道就不好了。   既然那么喜欢姐姐,那再把心分出一点点可好。   你只需记得,你永远最爱的是姐姐。   就算姐姐日后出嫁已作人妇,你与右丞相府,也永远都会是姐姐最强的后盾吧。   永远是姐姐,最忠诚的一条狗。 第11章 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修   若说这将军府,大珝的百姓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直呼一声“好!”   这将军府啊,也算一代奇府了,上至老太君、老太爷,下至儿孙辈们都是赫赫有名的武将,就连将军府里的千金小姐们,也都是个个精通武艺,巾帼不让须眉。   但到了这一代,这将军府倒是出了两件脍炙人口的趣事儿。   其一,便是那将军府的大小姐喜欢上了当朝权势占了文官半边天的右丞相大人,还嫁与其做了正妻。   但这大小姐却是个短命的,刚刚生下一对龙凤胎,才堪堪养到三四余岁,便撒手人寰了。   她那儿倒还算是有些才气,棋艺与武艺在这诺大的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   但那女儿虽生在一代书香世家,却未沾上半点书香气,反倒是随了其娘亲,爱耍弄武艺,比之其那早已才德名声在外的嫡长姐差了十万八千里!   据说,她那先母的嫁妆都分了一半给其嫡长姐——还是右丞相仁慈,给这二女儿留了一半嫁妆——   可谁又还记得,这将军府大小姐本便不是甯和郡主的嫡亲主母,又有何义务要分其一半嫁妆呵?   那可是将军府大小姐的嫁妆呵!   当年可是十里红妆呐——而这一切本就不应有人与其亲女共享!   但可惜了,到底没人愿意去想那些事情。   众人记得清楚,当年将军府大小姐去世那日,不是其亲女的甯和郡主在其墓碑前跪了一天,连眼睛都哭肿了!更是为其作诗一首,说是名曰《四块玉?别情》:   自送别,   心难舍,   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阑袖拂杨花雪。   溪又斜,   山又遮,   人去也!   这真是一代绝句!   从人已离去的新颖角度写出作诗人的怀念悲伤,诗词优美婉约,又带了些淡淡的凄凉。   这是何等的孝心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郡主殿下那般!   尤其对方还不是其嫡亲主母!   而另一件便是与当今将军府家主,也是正一品大将军的最宠爱的嫡玄女有关,这位嫡女名曰“赵盼儿”。   因是武将门第,这将军府取名是不按字辈儿取的,较为随性,倒与那些文官世家或书香门第不尽相同。   按这一辈儿的小姐公子来说,就如右丞相府禾家,这一代都是“锦”字辈的,再比如说皇家的,这一代是“乐”字辈的。   不过或许是将军府人太多了,不论字辈一说,要与这将军府的人口相比,那还真没有几家可以比得上。   单单是上一辈的嫡子就有四五余人,若算上庶子,那便有十数人了。   而右丞相府禾家,上一辈也不过嫡子禾致远一人,庶子不过两余人,都还在其余小城做做县官,自谋了官差后却也从未回京。   而这一代便更少了,嫡子只禾锦垣一人,庶子更是一位也无!   再说说这赵盼儿为何如此受宠,便是因其福分。   虽说是嫡玄女,已是最小的女儿,但当时,将军府还并无男丁,便为小女儿取名为“盼儿”。   这名字有两层意义,一是女孩子家家读起来顺口好听;二那,便是希望将军府的嫡支,能早日产下男丁。   倒是奇了,这竟然真是管用了。   赵盼儿刚出生一年,将军府大将军的正妻便产下一儿,随后更是接二连三的产下五儿,将军府继位有望了。   这赵盼儿也怪,不爱武学,却偏偏喜欢上了文,还弄出来了一些名堂。   这京城三才女啊,一是阮矜言;二呢,是个身份高的,当今圣上的宠妃惠妃的女儿,当朝大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公主。   与郡主不同,郡主是圣上赐的封号,而公主则是有祖制规定的封号。   与锦甯一样,这位大公主也是从一品,被册封为“懿尊公主”,而其名则为“姒乐耘”。   因着当年荒灾,惠妃刚产一女,此乃是当朝大公主,圣上便赐名“姒乐耘”,希望百姓们能重整农田,扬我大珝之业。   也不知是上天庇佑还是怎的,这荒灾很快便结束了,圣上大喜,便赐其封号为“懿尊公主”。   这懿尊公主也是极为有名气的,琴棋书画都略有涉及,也是一代才女。   而她也是个安静温和的性子,与锦甯关系也是极好的。   后者是贵女典范,而前者,却也是其中翘首。   而这最后一位,就是赵盼儿了,喜着粉衣,性格却是张扬大方。   马车上   路行到一半,正经小歇。   宝念端了一小盆水进来,便见锦甯正把玩着腰上用红绸坠着的小香囊。   这香囊是上好的素白色绫罗绸缎为底的囊带子,花纹则是由胎发般染红的蚕丝缝成祥云纹理。   毕竟是她亲自起绣的。   锦甯的绣艺当真是极好的,别的绣娘绣工再好也至多会二股线绣,而锦甯却精通三股线绣,平绣,双面绣,彩珠绣,锁绣等极为困难的绣艺。   而更惊为天人的却是她自己摸索出了一种绣艺,她自己命名为“锦纹绣”,让当今圣上又是对其赞叹不已。   这种绣艺极为困难,需要针法活泼,所以很少有人做到。   而这种绣艺让当今贵族们极为喜爱,因为用此绣缝制的衣物线条流畅,色彩丰富,风格独特,层次感强,绣出来的作品,远观如画般细腻,它比一般刺绣的层次要多得多。   而除却锦甯,当今京城只有零星几个能绣“锦纹绣”,而锦甯作为从一品郡主,自是不会为他人绣衣物的,只偶尔绣几个香囊或画幅赠人,所以这种绣工是最为金贵的。   “小姐,水端来了。”宝念轻声唤了唤锦甯。   锦甯抬眸,继续把玩着香囊。   她对花略有研究,到底是世家贵女,识香辨香调香也是要涉及的。   闲来无事调调香,也是情调。   “可是泡过了?”锦甯依旧把玩着那小香包,慢条斯理道。   “小姐,已用天然麝香泡过一夜。”说到麝香二字,宝念的声音低到只有锦甯一人可以听见。   “如此甚好,替本宫净手罢。”锦甯闻言颔首,终于放下手中的香囊。   “诺。”宝念垂首应是,上前伺候。   锦甯用麝香水净好手,珠忆随后递来一杯金银花茶,而宝念则是将水盆倒出窗外。   锦甯润了润喉,挥了挥手让两人出去,又拿出香囊闻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闭目养神。   毕竟,金银花有解毒之效,而百合,则是有着润肺的功效。   润肺啊,自然能将之前存留在肺中的味道都送出去的。   将军府   这会子,锦甯二人已至将军府内,正往老太君院内走着。   不一会儿便到。   “老太君,甯和郡主与锦垣少爷到了。”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少爷,熟轻熟重一看便知。   禾锦垣面含歉意地看了锦甯一眼,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外祖母。   锦甯唇角带起一抹苦笑,向禾锦垣摇摇头,示意他放心。   禾锦垣不语,只垂下首,紧了紧拳头。   “祖母万安。”锦甯作揖,笑道,“祖母近日身子可安?精神气儿又如何了?”   “无碍。”老太君扯了扯唇角,淡声道。   “垣儿近日如何?”命人给摆上两架椅子,老太君望向禾锦垣,慈眉目善。   “甚好。”禾锦垣小心扶着锦甯坐下,才抬眸回望老太君,一边自己也坐下。   锦甯轻轻拍了拍禾锦垣,眉宇间稍有无奈,柔声接话,“到底于老太君亲近呢,这不,在您面前垣儿便没那些规矩。”   老太君闻言笑意略带,“毕竟是我这个外祖自小看大的。”   禾锦垣瞥了眼老太君身旁忙应和的老嬷嬷,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只微嗤一声,便见锦甯轻瞪他一眼,细声道,“垣儿。”   禾锦垣撇了撇嘴,到底正了正神色。   锦甯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暖暖场,却听见略杂的哒哒脚步声响起,半掩着袖回首,只见一红衣少女身后随着两个小丫鬟,正快步走来。   近了。   那是一个明艳极了的少女,倾国之色。   只面色稍有木呐,小心翼翼的,并不讨喜。   “诶哟!锦华小姐,您终于来啦!”却听那老嬷嬷又是欣喜一声唤,忙上前接应,“咱们老太君可就想着您呢,等了许久啦!”   禾锦华低着头,闻言不自在地抚了抚鬓发,“劳烦祖母了。”   “妹妹。”锦甯起身,见老太君有意亲自上阵,婉婉迎上前去,扶着她的手挪动脚步,“老太君,本宫扶......”   “甯丫头留下来一起吃午膳吧。”老太君突然打断。   这是要赶人了?   锦甯自是不会自讨没趣,当下柔声婉拒,“多谢老太君盛请,甯儿家中还有些事,便不劳烦了。”说罢,便起身告退。   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禾锦垣也即刻起身,冷声冲她道,“祖母这是何意?!欺人太甚!”   老太君当下脸色便不好了,还未回话,只见禾锦垣狠狠瞪了一眼禾锦华,快步追了上去,“阿姐!”   老太君气急,身子摇摇欲坠,禾锦华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帮她支撑着,扶着老太君小心坐下。   锦甯不着痕迹地瞥了后方一眼,看见老太君与禾锦华相握的手,笑了。   又看到身后追来的一片红影,嘴角的弧度愈发柔和。 第12章 麝香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天然麝香可是不可多得的奇物,在这个世界的天然麝香,更是效果极佳。   这可比我们世界中的麝香要更加阴毒,此种麝香不只可令人流产,更让人退避三舍的是,此物用多,直接可致人不孕不育,不分男女。   加之麝香本就极富传染力,就算只是轻轻触碰,没个两三时辰定时无法消除气味,药效自然也一如往常极具攻击性。   而此种麝香,就算传导间经过四五人,气味也不会消散。   可惜再强的事物也是有弊端的。   此种麝香最是怕了有润肺功效只花草,只轻轻一闻,哪怕全身上下都沾染上了,也了化于无。而润肺功效极佳的百合,无论哪种都是麝香的天生克星。   这也是锦甯从偏门些的药典上瞧来的,经过多次实验,确实如书中所说,一分不差。   可天然麝香又怎可多得呢?   麝类动物便是在诺大的大珝,也绝不超过八千。便是锦甯,在多年的隐蔽搜罗下也不过偶得一小袋香囊大小。   她自是不敢多闻多碰,只用了当代最为封闭的料子做成的香囊袋包了几层后,老老实实地装在梳妆台内的小暗格里。   但若想致人不孕不育,只区区一大拇指盖的用量即可,需多次服用或长期闻到味道。   去赵家探望老太君也不是常见的事儿,顶多隔月一次,可每次需花费的银两可不是一笔小开支。   禾致远也不是那种抠门的人,相反,极为大方,不然锦甯的用度怎的如此宽裕?就连着装首饰也无一不是极好的。   而几年前购买极其珍贵的麝香那次,也不过花费了三分之一耳耳。   但虽说锦甯与禾锦垣与他那不喜的女儿不大亲近,姊弟几人一同去看望老太君也不是大事儿,他便将行程每次都排在一日内,只是有先后之分罢了,但即使这样,也省了好些麻烦。   如此便一直如此定下来了,一定就延续了好几年。   这才给了锦甯可趁之机。   虽说在府内下药也并无多大危险,但锦甯自是要确保每件事都做到万无一失,不能有一丝纰漏。   通过老太君的手把麝香药效传给禾锦华,锦甯可以笃定,没人会怀疑她。   因此此番方法虽有些麻烦,但毕竟稳妥,锦甯便一直沿用。   若说锦甯为何如此着力对付禾锦华,明明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原因只有一个。   尽管丞相府的庶女们都无依无靠,不值得她费心思,但禾锦华虽说废柴,却有一个手握实权的外祖家,值得小心——   她不会小看任何一个人。   但试问,一位不能生育的女子,将能有什么地位、翻出多大风浪呢?   *****   此时已是正午,锦甯已自学堂下学,用过午膳。   她端坐在书桌旁,抄录《女诫》。   干净好看的簪花小楷映于纸上,其字高逸清婉,流畅整洁。奇特的是,她的字不如常人的瘦小,却是比较圆润可爱。   锦甯虽为贵女典范,这种道理早已熟记于心,但重温一遍也不会有坏处,且还能练字。   当代著名书法家毛大师曾如此评价过:“甯和郡主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治浮霞。”   “小姐。”宝念在锦甯身旁为其侍墨,珠忆在门口作了一辑,进门后也侍在其身旁,轻轻唤道。   “嗯?”锦甯稍稍放慢动作,柔声问道,“何事?”   这样一个柔和纯洁的女孩子,任何人都不会看出她的漫不经心。   珠忆微微颔首,垂眸伏在锦甯耳边,嘴巴不停蠕动,似是说了些什么。   “可是问仔细了?”锦甯终于放下手中的毛笔,拿宝念递来的毛巾净了净手。   珠忆将头压得更低,又作一辑:“奴婢自是不敢欺瞒小姐。听福儿说,二小姐的亵裤确实……确实见了红……”   说到后来的私密,珠忆的声音压得极低,只够锦甯一人听见。   锦甯笑得温婉,“瞧瞧,这二妹连月事都已经来了,还不快送些补气养血的汤汁过去。”   宝念上前作了一辑:“诺。”   锦甯走进内室,从梳妆台内的暗格处拿出一个小香囊。   说是暗格,但这个时代的机械能有多么高级?只是在最内侧加了一层隔板,需先掀开一张薄卡板,再在旮旯角落出寻到一个小细缝,方能打开。   她将装麝香的袋子打开,用手帕捂住口鼻,身侧珠忆递来一个极为小巧的银勺,舀出一小丝的麝香粉,又递给宝念。宝念将银勺揣如袖管,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含甯院   在极为隐蔽的一处小洞边,宝念双臂合拢,极为细心地左右观察,发觉没人后,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揣起一片落叶,折成对折,吹出三个音,像是小鸟的叫声,很是清脆。   随后,墙的另一边传来“咚咚咚”三声,从那洞里掺进来小草编织成的一个小小的圆圈。   宝念赶忙蹲下,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还是没人,将袖中的银勺穿进小圈。待那头将圆圈拉回后,轻声说道:“福儿,越快越好。”   那头的福儿回了一声轻轻道,“自然,还请姐姐替我与郡主带句话,让她放心。”   内室   “小姐,做好了。”宝念站在锦甯身后,轻声说到。   锦甯点了点头,闭目养神。   宝念与珠忆对视一眼,两人十分有眼色地为锦甯按摩起来。   若说锦甯从幼时起便已给禾锦华长期接触麝香,为何这次还要让其服用麝香?   明明麝香的功效已深入禾锦华体内,生育已十分艰难,九成几率其已无法生育!   那便是因着那仅剩的一成几率,禾锦华可能还能怀孕。   而她禾锦甯要的自然是,万无一失。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女子初次来月事时用麝香。   那个时候,女子刚有了生育能力,并也是最虚弱的时候,所以,自然可以一下子掐断她的根基!   过几刻   宝念从门外进来,眉梢间有了些许喜色:“小姐,成了!”   锦甯满意颔首:“如此便好,伺候本宫梳洗罢。”   珠忆与宝念两人垂首:“诺。” 第13章 禾锦华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她恨她!   很恨她们!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她的母亲有什么错?   只不过是一个痴情女子占了嫡妻之位,却被暗下毒手,悲剧惨死!可那些愚蠢的世人们,竟还被那对母女迷了眼,以为她的母亲是因她克死!   她的孩儿有什么错?   只因那女人的一句话,她的孩儿便被夺了嫡子之位,还被冠上了纨绔跋扈之名!生生落了个不明不白的惨死!   她虽说胆小懦弱,但嚣张跋扈之名何处之有啊!   分明是个莫须有的罪名!那两个女人暗中撺掇着,坏了她的名声!   甚至她被诬陷私通——被人人鄙之,户户厌之,及笄之年却还无一人说亲!   她何德何能摊上了一个好外祖家,助她草草嫁入了荣国公府,入了那冷峻高傲名声在外的国公府世子的后院,作了那国公府的世子妃。   可她偏偏不识好人心,对此婚事满含怨念,逐渐疏远了外祖家。   可嫁入国公府后,她偏偏一颗芳心系在了荣瑾那个人渣身上,处处为其着想——   他嫌她不通文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都学!   他嫌她不会持家,检查帐单,管理宴席,她也学!   他嫌她不贤惠温柔,她便亲手为其煲汤做菜,为其整理衣物!   她本以为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为她敞开心怀。可偏偏,这人就是软硬不吃,从不给予她小意关怀,哪怕一丝!   她便乏了,不再为其付出太多,只想养好自己的小世子,这便颐养天年。   可她不知道,原来这人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已有了心上之人——   她的长姐!   他不是不会温柔小意,却只对她的长姐如此罢了!   他不喜欢她的琴棋书画,不是因为她没学过,只是因为他爱的一直都是诗词绣舞!   他不赞同她的持家管家,不是因为她有过错,只是因为他一直喜欢的是天生贤淑!   他不正视她的贤惠温柔,不是因为她不够好,只是因为他痴恋的一直是温婉柔和!   为何啊!她已经够惨了!   可为什么,她的长姐会来到荣国公府当侧妃?!一举夺得了世子的所有宠爱!   还不停得折磨着她,让她服毒含恨而去,却将她伪装成病死的样子,自己不留一丝痕迹地抽身而退,成了国共府世子妃!   又是这般!又是这般啊——   从小到大,她的父亲被夺了;母亲被换了;胞弟被抢了!   每次都陷害自己当着众人的面侮辱欺负她,自己却扮成那样无辜善良的人,祈求大家不要怪她。   这个贱、人——   她恨她!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她定逆天改命,不为人所欺!   **   荣华楼   即使再不受宠,话本中那些住在柴房,整日干苦活的小姐也是不存在的。   荣华楼的配备其实也算合理——毕竟安常静不希望在这种不值得对付的人身上被人抓住把柄——   三四十二位侍童:两位一等婢女;三位二等婢女;五位三等婢女,通俗来讲就是所谓的粗使丫鬟;还有两位下等守门小厮。   除此之外,八成新的衣裳;中等偏上的装饰与家具,都没有任何苛待。   **   内室中,镂花檀木床   禾锦华睡得很不安稳,不知怎的,前几日初次来月事,便使身子很是虚弱。   她问过福儿与禄儿,两人分明声称正常。   可香儿却告诉她说,这种现象定是有怪!   香儿虽说是她的二等丫鬟,但却是母亲留下来的一位贴身婢女——   到底该相信......   ——她不想死!   不要!   不要!   不要!   禾锦甯!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头一阵剧痛——   少女姣好的脸庞有些许扭曲,眼角滑落一滴泪,染湿了丝绸枕巾。   ——仿佛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猛然睁开眼,眸子里闪烁着漂亮的水光。   可不知怎的,禾锦华就想变了个人似的,原本的自卑懦弱不复存在,反而变得像身居高位的当家主母——   怎么回事?   禾锦华的眸中盛满了惊讶与不可置信——   这床......   这布置......   她在做梦吧。   “小姐,怎么了?”   苍老慈祥的女声。   奶娘?!   她是死了吧。   不然怎么能听见奶娘的声音。   “奶娘?”她小心翼翼地喊道。   “诶!小姐,老奴在。”   随后便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梦吧,一定是梦。   只是这个梦......   怎会如此真实?   她伸出自己细白的手,摸上自己依旧柔软的面颊——   她这是,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   她抚了抚额前的刘海,摸到一阵湿润——   是真的!是真的!   不是梦!   她一瞬间停止了呼吸,泪水如同许久未经解放的囚徒们,猛然涌出。   她死死地咬住唇,堵住嘴里的呜咽声——   这一世,她一定、一定会好好得活着!   活着,是死了一次的人,最大的希望啊......   **   京城学府   锦甯慢慢向外走出,四周都是官品正二品之上的嫡系子女。   尽管大珝男女关系依旧不是完全平等,但已没有过多设防。   可学堂中的女弟子依旧如同凤毛麟角,一共三十余人,其中女子不过五六人,几人都是才名远播的大才女。   与赵盼儿告别后,锦甯坐上马车。   “今日未见乐耘。”锦甯眉头微皱,“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小姐,奴婢听说懿尊公主似乎偶感风寒。”宝念为锦甯掀开帘子,一边说道。   “难怪,今日乐耘并未来学堂。”锦甯点了点头,搭着令一旁珠忆的手踩上马车。   “本宫记得库房里还有几只上好的参果,尔等今日捎人送去皇宫吧。”锦甯扶了扶用来固定发髻的细小银钗。   “诺。”两人道是。   **   含甯阁   一路走回院儿里,宝念为其接下披风后,与珠忆对视一眼,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说。   “可是有事?”锦甯笑了笑,坐下,“说罢,本宫不会怪罪于你。”   看到锦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宝念趁机讨了个好,“小姐当真是慧眼如珠。”   她又望了珠忆一眼,“前些日子,奴婢与珠忆发现,二小姐好像有了些许不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可二小姐似乎还是那般木讷......”   这话说的便有些越距了,见锦甯并未制止,她顿了顿,才又道,“但奴婢就是觉得二小姐变了,说不出什么变化,但二小姐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但奴婢确实有些云里雾里,便只留了个心眼儿,并未即使汇报小姐。”   “奴婢该死,请小姐责罚。”   宝念与珠忆两人双双跪下。   锦甯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笑一声,“继续说罢。”   “是。但昨日,福儿突然来报,说,二小姐有些疏远了她与禄儿。”宝念有些迟疑。   “近些天很是亲近前夫人留下的那个婢女,唤作香儿。”珠忆接下话头,两人继续跪着,“奴婢见小姐已歇息,才并未即使来报。”   锦甯轻轻扣着木桌,望向二人,“发现此事也是你们细心,便算你们将功补过,跪了这一会儿便算了罢。”   “本宫那儿有一对九宝琉璃簪,便赏给你们了。”锦甯垂着眸子,“但要切记,下次,定要及时汇报。”   两人作揖,“诺,奴婢多谢小姐。”   锦甯挥手叫两人先行下去,望向窗外,独自沉吟。   禾锦华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不是同她一样,便是......   便是什么呢?   她起身,踱步至窗边。   见院里的小池塘边竖着一簇嫩草,露水滴溜溜地从那叶儿上滑过,滴落池中。   啪嗒......   锦甯仿佛都能听见那水滴的声音。   ——重生!   死而复生!   她敛下眼帘,轻轻地笑出声来。   “宝念,珠忆。”她温声唤道。   二人闻声而入。   作揖,“小姐。”   “寻到当日接生本宫的产婆。”她随意地拨弄窗边花几上的富贵竹,“本宫不想再见到她了。” 第14章 诗   作者有话要说:  修   所谓重生,便是指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一生。   禾锦华重生了,所以她变有极大的可能知晓锦甯大部分不好的底细。   可锦甯做事从来都不留下后患,到底没有证据可言。   所以,如若禾锦华真的有毁掉锦甯这个打算,那便只有一个法子——彻查锦甯的出生。   ——毕竟右丞相选的产婆定是极有经验的,哪能不知道当时安常静未使尽全力呢?   这可是欺瞒之罪啊!   锦甯不能确定,自己前世有没有跟禾锦华道出过自己与安常静的秘密。   毕竟禾致远不只是右丞相,还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异姓王。   所以她出生时的隐瞒,不只是欺瞒家主,犯了家法,更是欺骗了赋予她从一品郡主名分的当今圣上——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犯了国法呵!   真是一箭双雕呢。   哪怕禾致远不会因此而休了安常静,从此她们母女二人便永无出头之日了!   即便她已经封了产婆的口,但毕竟是用钱财诱惑,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出更多的钱财呢?   所以,莫怪本宫,本宫也是无奈之举啊。   **   荣华楼   前世,因为倾心于荣瑾,她知晓荣瑾一直对禾锦甯这贱人的诗词十分喜爱,便刻意去攻读了她的诗词文卷——   虽说这个女人令人虚假得作呕,但她的诗确实惊为天人!   她便将她的大部分诗词背诵了下来,以便讨了荣瑾欢心,又可以学习模仿。   但也许是因为她确实没有这部分的天赋,背是背下来了,却没有学到哪怕一两分。   原先觉着无用的东西,如今倒是有了些用处。   既然人们都说禾锦甯是大珝第一才女,那么,她便用禾锦甯后期更加完美的诗词来将她狠狠甩下泥潭!   不过,在此之前……   她想起前世禾锦甯一时说漏嘴的惊天大秘密——   出生吗?   呵。   **   几日后   “如何如何?可是查到了?”禾锦华看着刚从门外走进的香儿,面露喜色,脚步有些慌急得疾步上前,开口便问道。   举止尽管些许粗俗,但香儿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跟着前夫人久了,连舞弄刀剑的令人胆颤之事都见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微微一伏身,眉宇间却是带了几分愁色,“回小姐,奴婢亲自托了兄长前去询问,这不,两三月了,兄长终于回京带来了消息——”   “那江南同里确实有一户从京城迁去的杨姓人家,那里的婆娘也确实是曾为甯和郡主接生的,可不知怎的,前些日子突然......毙了......”   禾锦华面露惊色——这大好的活人怎的突然间就死了!又给了禾锦甯那贱人可乘之机!   她可惜地叹了口气,面露郁色,摆了摆手道,“也罢,便这样吧。你去拿几张银票......”   “罢了,我那儿还有一个从西域进贡的青瓷花瓶,你把它拿给你兄长去,替我写过你兄长——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里色泽不错的那一只。”   香儿面露喜色:“奴婢谢过小姐。”   禾锦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招了招手,从鹊鸣燕舞檀木桌上抓起一张纸,“你将这首诗传出去,千万别忘记附上我的名字。”   香儿接过纸,赫然是一首惊为天人的诗歌——《一剪梅》。   香儿虽识得字词,却是不识得诗词间的旖旎风光,只知此词写得极好,欣喜极了,“香儿竟不知小姐您有如此才学,竟丝毫不输大小姐!这次咱们小姐一定会一飞冲天!”   **   不论是王宫贵族,亦或是平民百姓,本是都讨论着甯和郡主的新作《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又是一首绝句——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此乃一首忆昔词,寥寥数语,似乎是随意而出,却又惜墨如金,句句含有深意。   又是一首可以傲视群雄的巅峰之作啊!   然而此刻,他们却关注了另外一首诗词。   令人惊讶的是,此诗意境独特,文笔极佳,竟与甯和郡主难以拼个上下!   不,甚至可以说比之更甚!   但......这首诗实在是......唉——   此词名曰《一剪梅》。   词曰:   红耦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此乃一首抒写离情别绪的词,重在写别后的相思之情。   上片虽没有一个离情别绪的字眼,却句句包孕,极为含蓄。   下片则是直抒相思与别愁。   虽是缠绵感人,表达的却是深思挚爱之情!   但更让人不可置信的是,《一剪梅》的作者竟然是禾锦华!   ——那位名声赫赫的草包小姐!   可问题在于......这禾锦华尚才豆蔻,并未出阁啊!   **   右丞相府   清心堂   老夫人的贴身侍女明月轻声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夫人勃然大怒,接过另一旁星辰递来的菊花清火茶,抿了一大口,依旧不解气。   她用力拍了拍身旁的佛珠香木桌,沉声怒喝:“真是岂有此理!”顿了顿又道:“明月,命人将禾锦华这个孽女给我压过来!”   老夫人真真是极为生气的,连“老身”这个称呼都落下了。   “星辰。”良久,老夫人熄了火气,她沉声,“你亲自去,去将甯儿也给老身请过来。”   星辰伏身轻作揖,“诺。”   **   禾锦垣便住在清心堂侧殿,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听到了。   这会儿子见星辰从里屋出来,自免不了一番询问,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不免皱眉,复又道:“星辰,本少与你一同去见阿姐罢。”   星辰自是不敢拒绝,连忙答应。   接过锦甯,三人更是不敢怠慢,便急忙快步走到清心堂。   “星辰姑姑,祖母那里可是出了什么事?”锦甯放缓脚步,柔声问。   “老夫人并无大碍。” 星辰道,随后悄悄说,“只是因二小姐怒极攻心。”   见锦甯面露疑惑,便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   清心堂   内室   “啪!”茶杯砸碎的声音伴着老夫人的愤怒接踵而至:“你这个不孝女!我禾家怎会有你这样的孽种!”   三人快步上前,急忙安抚老夫人,锦甯上前亲自为老夫人顺心顺气。   老夫人渐渐平静了,眼含泪光地拍拍锦甯的手背,还带着未消的余怒道,“甯儿,你与这个孽女说说,她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锦甯垂下眼帘。   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   只是她从来不惧与禾锦华对上,便随了祖母的愿,可好?   锦甯微移一步,眉目含惆,“二妹,你这,你这诗作得确实极好……”   “只是......”她仿佛有些迟疑,轻咬下唇,“只是你怎可写这种爱意缠绵的情诗呢!别人会怎样看待你啊!”   “你才刚过十三,是正好的豆蔻年华,写出这种诗.....你可知你也连累了丞相府的其他妹妹们啊!”   这可是实话,但其实对锦甯没有丝毫影响。   毕竟没人会将她锁在贵女这个狭窄的圈子里。   禾锦华的目光划过所有人——   老夫人满含热泪,一副深有赞同的悲愤模样。   婢女们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语。   禾锦垣的满脸厌恶。   以及禾锦甯垂首黛眉微蹙的模样。   她的脑中突然一阵惊雷巨响——   糟了!她忘记这首诗固然出名,却也是一首情诗!   这本是锦甯前世在荣瑾出军打仗后,锦甯写给他以表相思之情的。   锦甯自然不知这首诗,但词句间颇有她的几分□□,她几番心思便知晓了定是她前世的诗词。   只是禾锦华不知怎的偏偏挑上了这首,人家都把把柄递在她手上了,她自然要好好地帮二妹妹推波助澜一下。   不能辜负人家了。   真是——重生前蠢的人,重生后也变不聪明啊。   儿妹妹的名声确实打响了,却也真正毁了。   看来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脱了这身臭名了。   可惜了二妹妹一番算计。   唔......今个儿日头不错。   锦甯望向窗外,微眯杏眼——   心情也不错。 第15章 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右丞相府   含甯阁   “小姐,白嬷嬷请假已归。”宝念撩开珍珠流苏帘,来到书房。   只见那珠忆正在一旁磨墨,而锦甯则执笔画上一撇。   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人”字。   “小姐的字愈发厉害。”宝念赞叹。   “尚可吧。”她接过一旁珠忆递来的毛巾净过手,“快将嬷嬷请至前厅。”   **   恭谨地候在一旁的妇人看起来而立之年的样子,至多不过三十又八。   她面上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疏离却又温和。   这是白嬷嬷,锦甯的奶娘。   不似别家嬷嬷的严肃,她像锦甯一般总是给人亲切的感觉,却又恰到好处。   “嬷嬷。”锦甯一眼便瞧见这位妇人,扬起唇角。   “老奴拜见郡主。”白嬷嬷面上的笑意不变,一举一动都是极为严谨,规规矩矩的,只是眼角多了几条笑纹,看得出是极为喜爱。   “快快请起,来人,赐座。”锦甯眉眼带笑,缓缓坐下,“本宫已有二月有余未见嬷嬷了,甚是想念。”   她掀开茶盏,轻轻吹气,“此次归家探望,嬷嬷的双亲可还好?”   “老奴谢过郡主,家中一切还好。”白嬷嬷笔直地端坐在椅子上,恭谨道。   白嬷嬷家世清白,只有父母二人。其本为后宫中一掌事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便被放出宫来。出宫后曾有一次婚配,生产时孩儿难产而死,夫君也染疾而去。   禾家见其各项都是极好的,又刚经历生产,还有奶水,便将其纳入,归为锦甯名下。   锦甯是她从小看大的,白嬷嬷甚至将她当作亲身女儿,两人感情自是深厚。   “如此便好。”锦甯颔首,给宝念使了个眼色。   宝念当下心神领会,连着自己与珠忆将众人遣了出去,只留锦甯与白嬷嬷两人。   白嬷嬷家住江南,刚好,也在那同里——   很巧,不是吗?   “奶娘,你做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锦甯温声细语,她眸子弯弯,“也别无他问,只是盼望奶娘一家安康。”   她轻抿一口茶,“嬷嬷家中兄长可还安好?”   只是......   白嬷嬷乃家中独女,如今只剩双亲二人,哪来的兄长呢。   却见那白嬷嬷也是面含微笑,“老奴多谢郡主赏识。只怕是郡主碎事繁多,忘了老奴家中并无男丁,唯独老奴一人。”   锦甯除了诗词绣舞,自是还有别的要学的。   作为右丞相的嫡长女,管理后宅自是从小便要接触到。   而禾安氏更是悉心教导她了许多年,比别家小姐早上许多。   如今,后宅的一些小事已交由锦甯处理,她手上更是抓住了不少权利。   这便是白嬷嬷所言的“琐事”了。   锦甯轻笑,“瞧本宫这记性,总是忘了这茬。对对对,奶娘并无兄长,一个也没有。”   一个也未留。   想起前几日,锦甯便让人传信给白嬷嬷,让她想办法解决产婆。   白嬷嬷便匿名雇了几个壮汉将其杀死,又抛尸野外。   只是那些壮汉留下也是祸患。   好在白嬷嬷聪明,早就知晓锦甯的习惯。   自然连雇来杀人的壮汉也是......   一个不能留的。   **   锦甯很快又唤人进屋,为其梳妆打扮。   今日是太后寿辰,三品以上的官员皆要携嫡系女眷前去恭贺。   “小姐,夫人来了。” 宝念眺眸望向窗外,轻声唤道。   锦甯颔首,而在她发间摆弄的的珠忆未因其身体的微晃而乱了手脚,由此可见其技艺之高超。   “甯儿。”随着优雅却有些杂乱的脚步,妇人轻缓柔和的嗓音接踵而至,比之锦甯的声音少了分空灵温婉,却多了分飘渺妩媚的意味。   妇人瞧着不过二十过五,谁又想得到她已经快奔三了呢?   烟粉色华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脖,步态雍容柔美。   三千青丝挽成了金丝八宝攒珠髻,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整个人像一只飞扬的蝶儿。   尽管已是二十又八,但柔美清纯的气质放在她的身上丝毫没有违和感,已为人妇的妩媚娇艳反而为其平添了几份特殊的韵味,连粉衣也着实搭配。   难怪右丞相对其嫡妻爱惜至厮!   “娘亲!”锦甯含笑唤道,好听的嗓音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软糯可人。   安常静好看的凤眼中更显慈爱怜惜,原本的怒气也冲散了不少,“甯儿,你可知禾锦华那个蠢货也将与你我二人同去赴宴?”   婢女们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未听到。   锦甯莞尔。   难怪安常静面色不好。   太后寿辰只该由当家主母与嫡女前去,她的那些庶妹都是没有资格的,她禾锦华何德何能啊!   更何况为了这一日的太后寿宴她们准备良久,二妹妹要去的消息她们当天才得知......   安常静所气不言而喻。   锦甯善解人意安抚道,“自是应该的,二妹妹玲珑心思,乖巧通透......”   “娘亲,可别一直站着呀,婳心,还不快去扶娘亲坐下。”   “宝念先去为夫人沏盏茶,本宫的事不急。”   安常静止住宝念,“我不渴,你继续为小姐梳妆。”顿了顿,她叹了口气:“也就你还为你的二妹妹说好话了。”说到二妹妹,她不屑的加重语气。   “好啦,娘亲快同女儿说说,此事从何而来?”锦甯见头发被打理好便坐到安常静身边,柔声哄道。   “唉,还不是那将军府的老太君,为禾锦华向圣上讨要了一个恩典!”安常静没好气道。   锦甯心下一怔,难怪,这庶女本无资格亲自恭贺太后,如此这般,是真真地在打安常静的脸!   “娘亲莫要生气,是以至此,您自是要好好待二妹妹才是啊。”锦甯勾起一抹绚丽的柔笑,与安常静对是一眼,眸中含笑,安常静心神领会——   是啊,这不正是她昭显主母贤淑大方的好机会嘛。   **   锦甯退至内室,婢女们正为其更衣。   一袭极淡的水绿罗裙,肩上披着茶白蝉翼纱,微风吹过,给人一种出尘脱俗的感觉。   依旧是清丽若仙的模样。   衣裙是素雅了些,可毕竟是太后寿辰,再那般随意便没规矩了。   锦缎般的长发便少见地绾成端庄的坠月髻,在发髻下插着一排挂坠琉璃帘,典雅大气。   ——那么纯纯的,嫩嫩的,似一朵含苞的柔美百合,纤尘不染。   “娘亲,走罢。”   **   右丞相府外   几辆华贵的马车候着,只见禾致远一身华服,正气非凡;而禾锦垣身着一袭青衫大褂,俊美异常。   见锦甯与安常静已至,两人面上不免闪过惊艳——   美,真是美极了!   安常静面上微红,对禾致远暗送秋波,引得禾致远又是心神荡漾。   “爷,锦华还未前来?”安常静轻移莲步至禾致远身旁,两人又是一番眉目传情后,安常静才开口轻问。   禾致远这才记起禾锦华,“罢了,垣儿,你让易笙前去看看。”   禾锦垣本在与锦甯“谈天说地”,听到禾致远的要求后面上闪过几分厌恶,却在锦甯点头后无奈答应,“易笙,去看看禾……二姐好了没。”   冷淡的语气似乎不在提及自己的胞姐。   易笙领命应是。   “阿姐,阿姐,你说是不是嘛……”少年多情暗哑的嗓音还处在变声期,带了些男孩的清朗。   易笙前脚刚离开,他便续过之前的话题。   “嗯,垣儿与姐姐的衣物极为搭配。”锦甯浅笑,应和道。   青色与水绿的确极为相似。   她的认同换来少年绚丽的笑容,一时间连锦甯的光辉似乎都要被比了下去,只是少女身上的丝丝仙气却永远是那最为亮眼的一抹颜色。   那怕在她身旁的是禾锦华,也终究会作为陪衬——   尽管她美得不像人。   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这是一个与锦甯完全不同的女子。   她似仙,她便偏偏要似妖。   “锦华来了,那我们便出发吧。”禾致远淡淡望了禾锦华一眼,朗声吩咐。 第16章 孽缘   作者有话要说:  修   似幽兰一般温柔的女人有很多,如白莲一般柔弱的女人也不少。   然而像禾锦甯那般能将两者合一的,唯独其一人。   清丽无双的容貌,温雅如仙的气质——像一株纯纯的百合,另所有的贵女们都心悦诚服。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禾锦华恨之入骨——   凭什么?你凭什么那么对她!   她记起前世惨死的最后一刻,那个女人一双杏眼儿好不无辜,就那样带着一如往常的笑意,淡淡地告诉了她一切——   原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禾锦甯这个贱人做的手脚!   包括败坏她的名声,刻意勾引世子,时不时得在宴会上装无辜给所有人上眼药……甚至是给她的孩儿下毒!   为什么?她自问从未招惹过她!   不想她竟微微歪了歪头,一如往常般笑得清浅,“妹妹,你的娘亲霸占了相府嫡妻之位数年,姐姐只是为娘亲讨来一些利息罢了。”语气好不随意。   只是为了安常静便害她至此?她不信!   就算如此,你又可曾想过安常静自进门后父亲可曾进过她母亲的院子一次?她的母亲怒极攻心后郁结而死又是因为谁?你如今的嫁妆里的一半珍品又是如何得来?   她冷笑一声,身上七成新的明黄色宫装也显得十分落寞。她看着门外萧疏的合欢树,感到分外的讽刺。   不屑地冷哼一声,背挺得笔笔直,似乎在这时候也不愿矮上身边浅笑吟吟的女子一头。   她看着身旁的女人,尽管已嫁做人妇,但依旧如同十几年前的靓丽优雅。   可不是?不然那个冷心男人怎还依旧爱得她死去活来的?   在她身旁,自己努力挺直的背脊似乎也成了一个笑话。   她光滑白皙的额头上溢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看着身旁的女人依旧镇定自若的样子,她有了些许薄怒:“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何意义!”歇斯底里般的,她的声音很是尖锐。   不料身旁的女人竟勾起一模极其绚丽灿烂的笑容,缓缓开口:“因为,时间到了。”   “什么意思?你当这是玩笑?!”她尖叫。   “玩笑?”那女人笑开,“玩笑玩笑,看!你玩我笑,多好。”   她狠狠地望向她:“真恶心!贱人!”   仿若毫不在意,不想那女人依旧是脱俗之姿,甚至竟冲她笑得嫣然,“好啦,时间真的很紧。”   “妹妹快下去吧,早些陪你那短命的娘、亲。”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字正腔圆,似乎在刻意为之。   她确实又被惹怒了:“让我死?凭什么?我要见荣瑾!”说到自己心爱的男子,她不免鼻头一热,眼睛有些酸涩。   “他不会见你的,你知道。而且,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我来过这院子。”她拨了拨鲜红的蔻丹,懒懒笑道,似乎对芊芊玉手的红白搭配极为感兴趣。   “好了,姐姐真的没时间了,今日还有一次赏菊宴,妹妹不用送了……”   这句话,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作为魂魄的形式,她又看到后来的一切。   包括禾锦甯的风光,以及自己的草草下葬……   所以这一世,她定要让禾锦甯这个贱人生不如死!她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指尖,尖锐漂亮的指甲陷进肉里了都没有注意。   “妹妹,太后的贺礼你可准备好了?”锦甯微微侧头,打量着身旁美艳的少女,轻笑一声,率先挑起话头。   禾锦华本沉迷在回忆中,身旁因叫醒她走神儿而体贴地微微放大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愣了愣神儿,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愤恨,沉声道:“多谢郡主关心,妹妹已然备好贺礼。”   似乎想截住话头,语罢,她便命随行的香儿挑起纱帘,一窥窗外的街市风光。   锦甯优雅颔首,也不勉强她,微瞌眼帘,闭目养神。随行的宝念与珠忆对视一眼,闭语不谈。   毕竟都是禾家的小姐,两人自是同乘一车。   锦甯微张杏眸,凉凉的目光很是干净清澈,若有若无地划过香儿。   真是可惜了,浪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没想到禾锦华对福儿与禄儿倒是一点都不信任了。   贵女出行一般都随性两位贴身婢女,像禾锦华这般只带一名婢女的也不是没有,毕竟有些贵女也只有一名贴身婢女。   只是.......   像他们丞相府这般身家,只带一名婢女,未免太过寒碜了,毕竟像那些只随行一名婢女的贵女,家事可都不怎么样啊。   招了招手,宝念依言俯身听令。   “你可知二小姐为太后备了何等珍品?”锦甯垂下眸子,把玩着腰间血红的玉佩。   宝念轻作一揖,放缓了声道:“回郡主,奴婢听说二小姐前几日并无甚举动,只是讨了些苏州布帛,还是次品的。”   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似乎无论禾锦华是否有听到她们的交谈,都还是保持着那份尊敬,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宝念换上了“郡主”这般的尊称,尽管是在马车里,声音还放的很小,但出门在外,总得留个心眼儿不是?   这不怕一万,可就怕有个万一啊!   锦甯轻轻挑眉,嗓音放的极低,有股飘缈的味道,“哦?如此这般……”   她没有再说下去,杏眸楚楚依旧。   半晌,锦甯忽而又招了招手,让珠忆也近身。   珠忆依言上前,做了一辑后才恭敬伏身,“任凭郡主吩咐。”   锦甯微微抬了抬下巴,凑到两人耳边吩咐。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努力抑制的讶然。   珠忆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锦甯的脸色,因不想引起不知何时已经闭目养神的禾锦华的注意,用细微的声音道,“奴婢斗胆,望郡主三思。”   “这黄花梨串碧玺佛珠可是您寻了许久才得到的珍宝,且极为合适太后。临时更换贺礼,岂非太过唐突?”   她比宝念要大上几月,两人自小一同长大,不是亲生姐妹却胜过亲生。   此番劝诫,极有可能引得小姐不满,作为两人中年长的,自是她来出面。   两人自是对锦甯极为信任,但此等大事,可不是玩笑,万一有点失误,惹得脸面上过不去,失了在众贵女间的威仪算是好的了。   小姐虽说与太后关系极好,但若是惹了她老人家不快,可是分分钟要掉脑袋的啊!   所以自是能劝诫一些便是一些。   锦甯抬眸,但笑不语。   宝念与珠忆心下一凛,忙低头应令。   锦甯满意颔首:“待宴会开始前的小歇之时便去换罢。”   太后寿辰可不是儿戏,每份贺礼都要经过各府家主及正妻的严格把手与检查只是其一要求。   但禾锦华是个异数,尽管确实因将军府老太君的缘故而被准许参加太后寿辰,但不管她是想一飞冲天还是想引人注目,在此事上也与他们右丞相府无关了。   安常静自然不是个好脾气的。   这老太君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她一巴掌,还想让她巴巴着为禾锦华做事,做梦!   而禾致远则更没可能为这位二女儿检查贺礼了。   先不说自己的爱妻被欺辱让他极为愤怒,这老太君没问过他身为家主的意见便讨要了这恩典更是对他一个男人尊严的轻视!   哪怕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其二,每份贺礼都是有备份准备的,以免产生什么意外,不好交代。   锦甯自也是如此,但因佛珠更合适太后的身体情况,便用了这一份。   可另一份也是不差的,这会儿听了禾锦华前几日的表现,她自是要改了贺礼。   才有好戏看不是。   “哒哒哒……”高贵奢华的马车悠悠地进了皇宫。   皇宫,小隔墙   暗红色的马车先下来了两个清秀佳人,身着相同款式的米黄锦裙很是素雅,举止也很是规矩,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丫鬟。   其一人撩开珠帘,一人将踏板摆好,伸手进内,恭谨地垂首等待。   纤细修长的手指率先出现,缓缓地,那只手整只都伸了出来。   晶莹剔透,细腻得仿佛一尊艺术品。   少女缓缓出现,不禁令人惊艳——   姒琹赟从不知晓这世上竟有这般秀雅极致的女子。   只一眼便是风华绝代。   他敛下眼帘。   锦甯一眼便瞧见了他。   剑眉凤目,唇角带笑。   便是所谓的,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她的睫羽轻颤,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男子的装束:   一袭茶色锦袍,腰束秋香色云纹的宽腰带,其上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红色暖玉,袖管与衣摆处镶绣着金线祥云。   可能是极为喜爱白色的,在太后寿辰竟还内衬一银白里衣,可见男子定是极为位高权重的,再者,就是颇为受宠。   等等,红色暖玉。   她身子微微前倾,像男子方向行了个屈膝礼。   优雅,却又规矩,没有分毫逾矩。   只是,总有什么是规矩不了的。   比如坠类物。   男子浅笑,回了个半礼,如同行云流水,潇洒温润。   这般清丽婉约的女子,必是甯和那丫头了吧。   蓦地,他怔住了。   眼神稍凝,很快移向别处。   女子腰带上的玉佩,分明是与他腰带上的玉佩同一种类。   是红色暖玉,产自和田的极品红玉,因其有滋阴补阳调养气结之效,最为稀有。   像他们腰上玉佩这般半掌大小的,只在十数年前西域向大珝所献贡品中出现过一次,有且只有一块,是当今圣上赐予他的,后来他将其打磨成两块。   现世这种暖玉虽说依旧是稀罕物件,但也不至于说没有。以顺文郡王的财力,并不是难事。   但,奇就奇在,他当时是闲来无事间亲自打磨的玉佩,这做工称不上极好,尤其是边角,稍有粗糙,细看去,那玉是稍有偏斜的长状体。   甯和郡主佩戴的这一块,分明是他亲自打磨的,   而其中的一块......   他犹记得在十年前的菩提寺赠予了在他避难时救过他一命的小女孩。   他问过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但可能是她父母经常教导她不能将自己的身份信息告诉陌生人,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些药物便离开了。   他只得将贴身玉佩赠与她,以便日后能寻到她报恩。   这样想来,有着如此好的心肠与极高家教的女孩,禾家的嫡长女确实当的。   若是这般,那个小丫头竟是如今赫赫有名的甯和郡主吗?   他算了算年龄,那女孩当时不过五岁尔尔,而他则刚至弱冠。如此算来,甯和郡主今年乃是豆蔻年华,他也将至而立之年,已是二十又八。两人刚好如同当年的十五岁之差。   真是巧了。   这般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已经侧身浅笑吟吟的少女,目光中除了欣赏,还夹杂了别的东西。   像是多了些……   亲近什么的。   转身向宫内走去,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心情,莫明变好了许多。   男女授受不亲,他在锦甯未及笄之时自是未见过她的,如今......   真是有缘啊。   他却在走后未发现,在他刚刚转过身时,那个如同骄阳般的少女正好下车,美丽娇艳。   庶女自是要在嫡女之后下车的。且不说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就是禾锦华这个民女的身份也与锦甯作为郡主是比不得的。   锦甯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如泉水泠泠。   引得禾锦华又是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锦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菩提寺什么的,她可从未去过。   别说出远门了,在她未及笄之前,她也只会参加女眷们的宴会的。   不过,作为将军府的大小姐,他们右丞相府的前任当家主母可从不吝啬带自己女儿去玩呢。   而当时,福儿与禄儿可还依旧深得禾锦华的信任。   五岁的小女孩,记性能有多好?玩几天就把所有事都忘了。   像这种突然出现在禾锦华身边的东西,福儿与禄儿怎么可能不把它收缴给自己真正的主子呢。   和田红玉。   ——当年谁拥有这种珍品,不论是谁都只要查一查就能知道了。   另一边   禾致远与禾锦垣相继下车。安常静也从另一旁的马车下来。   在宴会正式开始前,还有一个小型的宴席,就是个喝茶歇息,顺带上准备一下的地方。   男女有别,女眷与官员自是不在一处停歇。   几人打过招呼,便随着领路的宫女到自己该去的会前宴席了。   安常静是正二品诰命,比之锦甯的身份还要低一些。   所以三人的队形自是以锦甯为首,安常静慢她半小步,而禾锦华在最末。   御花园,竹墨庭   门口的两位宫女见到锦甯三人,先是一怔。   随后瞥见锦甯额上那熠熠生辉且极具代表性的硃砂痣,机灵地朗声道:“甯和郡主,正二品诰命禾夫人,禾家二小姐到!”三人踱步至门内。   锦甯轻移莲步,向上首的老妇人与起身旁的华美妇人行了个全礼:“郡主甯和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甯和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与皇后分别叫起。   锦甯娉婷起身,与自己的闺中密友懿尊公主先相视一笑,互相行了个平礼。   接着,又与贵淑德贤四妃也互行平礼。   随后,便是待安常静行礼后受众人之礼。   众人望向锦甯,心中不免又充满感慨万分,尊敬行礼,“郡主殿下万安。”   连带着的,打量禾锦华的人自然也是不少的。   好奇的有,不满的自是也有——大家都是嫡妻嫡女,突然混进来了一个与她们不同阶级的,自是不满的。   不过区区一庶女尔尔!何德何能得如此殊荣?   又见她身旁只随行一位婢女,当下更是不屑。   众人又想起前几日外界对这个禾二小姐的评价,如针芒般的目光不要钱似的刺到禾锦华身上,引得禾锦华一阵不自在。   一股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   太后率先打破沉静。   “甯儿,你许久未来慈宁宫陪哀家了,快,坐到哀家身边。来人,赐座!”太后面含笑意,可见见到锦甯是极为开心的。   锦甯含笑行了个屈膝礼,道:“太后娘娘严重了,谢太后赐座。”语罢,便坐在太后的另一边。   皇后的脸僵了僵,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望向锦甯的目光充满了热络。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听着太后与锦甯的交谈。   锦甯在中途给宝念使了个脸色,示意她去将贺礼换好。   宝念微不可见地作了一小揖,垂首离开。 第17章 太后寿辰   作者有话要说:  修   那边女眷们的交谈在竹墨庭,这边的官员与公子哥们的会见却是在临风轩。   皇帝还有折子要批阅,自是无法亲自到场的,这般看来,临风轩的气氛比之竹墨庭那边有两尊大佛亲驾的地儿要轻松上许多。   临风轩   众人皆是身着素雅而不失喜庆的锦袍,唯独姒琹赟一人穿得如此……素洁的色彩。   能在太后寿辰如此放肆的,定是与皇帝的关系有些亲近的。   而能与皇帝关系亲近的,不是能让皇帝放宽心的废柴傻子,就是地位能威胁到皇帝,甚至让他恐惧却又无可奈何的人。   姒琹赟肯定是后者。   怕是在此地,他便是最尊贵的人,连太子都要往后排。   太子目光沉静,望了一眼姒琹赟身旁,只见除却二位小厮空无一人,嘴角稍稍勾起一抹笑,许些无奈。   见到好友此举,禾锦垣扬起唇,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甫惪,多日不见,您的嘴还抽着呢。”   太子名曰姒乐奣,奣,具天空晴朗无云之意,可见当今圣上对其也是抱有极大厚望的。而他则字甫惪。   惪,从直从心。外得於人,内得於己也。内得於己,谓身心所自得也;外得於人,谓惠泽使人得之也。寓意也是极好的。   姒乐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不免想到,若是那些个大家小姐们见到禾锦垣这般的笑容,定时被迷上好一阵子了。   他冷哼一声,微眯凤眸,冷声道:“不想佥忞竟这般得空,即是如此,不若抄得几份诗经来日赠予本宫如何?”   只要是一宫之主,皆是有资格自称本宫的。像是那些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当今的太后,皇后,都是自掌一宫,便有此资格。   又像是锦甯,亦或是姒乐耘这般的郡主公主,得圣上亲赐的封地后,有资格在此处建立自己的府邸,便也算着一宫,可如此自称。   但也只有极为受宠的几位郡公主才有如此殊荣,如今只有锦甯及姒乐耘两人有此恩典罢了,他人只能自称本郡主亦或是本公主。   而太子执掌东宫,这般自称,也是不逾矩的。   忞,具自强努力之意。而佥忞是禾锦垣的字。是以他听到自己的字被叫出来后,就知道肯定会遭殃。   禾锦垣面上一僵,狠狠地瞥了一眼在另一旁嘴角已隐约有了丝丝笑意的荣瑾,思索着如何将此事圆回去。   每个在京城的世家公子都有自己的交际圈,而太子姒乐奣,荣国公府世子荣瑾,以及右丞相府嫡长子兼异姓王嫡长子禾锦垣这另其他人只敢仰望的三人便抱团到了一起。   而荣瑾及禾锦垣的站队更是间接性表明了他们家族的想法——   也是,太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又是皇后娘娘的嫡长子,皇上还对其颇为厚爱,这般看来这太子若是未犯什么大罪,未来的路还是挺顺的。   至于支持其他皇子的家族……   不过是想要试试运气,也许没准儿便可以一飞冲天。   说来也巧了,因着锦甯自小便才名远播的缘故,便被当今圣上破例将她分到太子太傅的名下,算是个女伴读。   后来太子太傅发觉两人理解能力极强,而其他人已跟不上进度,便请求皇帝撤回其他伴读,让他安心教导两人便足以。   这般看来,两人便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   青梅竹马,两小……有猜。   这京城的贵族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当今太子心悦甯和郡主?   至于锦甯,她也是可有可无,人家不说明话,她也就乐得少一个麻烦。   禾锦垣苦思冥想,硬生生地扯出一抹苦笑,道:“不若……殿下几月后的生辰,我求着阿姐一同前往?”   他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最亲的姐姐往太子身边推,心,会有点疼。   明明这是姐姐最好的归宿……不是吗?   姒乐奣眸子一亮,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细小的弧度,道:“佥忞想来也是有些忙碌的,那些诗经便免了吧。若是嘉昱能在本宫生辰之日恭贺,那真是东宫莫大的福分!”   身旁的荣瑾挑了挑眉,结果话头:“嘉昱?可是大珝第一才女?不想佥忞你的姐姐竟是这般奇女子!”他似乎有些映像。   禾锦垣刚缓过神儿,摒去心中的烦乱,便听到这句话,当下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懒懒地接道,“都在一个学堂八年了,你却还不知晓我阿姐。”   这可真是冤枉人家荣瑾了,师从不同先生,他能见着她几回呢?唯一一次,似乎是……   他揶揄的目光扫了眼禾锦垣,语气有些许促狭,“你阿姐?莫不是本世子记错了?你的胞姐可是禾二小姐。”   禾锦垣不满皱眉,那个女人......   他冷哼一声,“可别,荣世子您可别抬举本公子,本公子当不起……”   荣瑾微微愣神。   禾锦垣少见的反应那么大。   “嗯......”他抿了抿唇,绕过这个话题,“前些日子那首惊艳绝伦的《麝香百合》可是甯和郡主的佳作?”   禾锦垣撤出一抹如往常无二的的笑,“可不是,不过这首只是家姐即兴之作。你怎只记得这首?近日那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岂非更妙?”   他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骄傲与亲昵,只觉着锦甯的优秀他与有荣焉。   荣瑾一愣,怎只记得这首?他难道要实话告诉他自己见了她那日的风姿吗?   不想竟真是她。   很巧,不是吗?   确实很巧。   锦甯受邀参加赏花会是巧合,禾锦垣突然得知锦甯将要参加赏花会也是巧合。   他因此而无聊因此邀请荣瑾与姒乐奣是巧合,本该因男女授受不亲而乖乖待在自己院里的荣瑾接到禾锦垣的邀请也是巧合。   荣瑾突然接到邀请而匆匆出门是巧合,锦甯刚好在荣瑾出现时吟诗也是巧合。   是以,荣瑾对锦甯一见钟情便是必然了。   见荣瑾未回话,姒乐奣随口接道,“恩,这首诗确实妙哉。嘉昱是如何想得的?”   禾锦垣瞥了荣瑾一眼,才徐徐回复,“前些日子,我与阿姐一同去荷花池避暑……”   竹墨庭   宝念慢慢退回锦甯身边,锦甯的目光缓缓划过宝念,见宝念恭谨地颔首,她才满意回眸,继续逗得太后开怀。   不久后,太后微微敛下唇角的笑容,看了看已有些昏暗的天色,缓缓道,“时候已不早了,该去赴宴了。”   众人皆跪拜在地,叩下大礼:“恭送太后娘娘!”   太后点了点头,将手递给身旁的皇后,那意思就是指要皇后伴驾。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扫跪在地上的人,掠过锦甯时停了下来,打量着身前优雅恭谨的少女,太后想了想便道,“甯和可要伴哀家左右?”   听到此话,众人心中都泛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不免心中既是羡慕又有些小小的嫉妒,但一想到得此恩典的乃是当今甯和郡主,心中那份不甘又被悻悻压下。   当一个人已经到了你只能仰望的地位,你会羡慕他,甚至会嫉妒。但他的完美及他所能做到的一切却让你望而却步,你就会对他景仰钦佩更甚了。   这就是锦甯为何做事从不担心风头过甚的缘故。   锦甯听闻太后邀请,眸中的柔光更甚。   那掩藏在眼底的运筹帷幄叫人看见了总有股自己被完全掌握的危机感,很不舒服,让人压抑。   她微微抬眸,一切像算计好似的,天边恰巧飞来几只白鹭,映在她清澈却不见底的杏眸中,恰到好处地将那抹只出现了一瞬的运筹帷幄完美地化作了惊喜激动的流光。   咦?太后娘娘是在试探她吗?   是为了谁呢。   锦甯微微抬首,把握好角度方便太后可以看见自己的所有动态,才敛下眸中的喜悦,不过几眨眼间,面上又恢复到往常的沉稳大方。   她又将身子向下压了压,以示恭敬。   像是终于调整好措辞般,两颊上因激动而浮起漂亮的红霞,抿了抿唇,才道,“甯和谢过太后娘娘恩典,但娘娘喜净,甯和又是个话多的,就不去打扰太后娘娘清静了,请太后娘娘赎罪。”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   既没得罪太后,又把自己身份往下压,叫人听了心里着实舒畅。   虽说有时这身份不好放得太低,但对方是太后。   锦甯从来都知道,位分的一步之差,就是权利的千万距离。   她不能做有任何风险的事,也不会做。   太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的满意:看来这孩子确实是个心思单纯又沉稳大方的。   只可惜了。   太后想了想,才发话,“也好,甯和确实是个孝顺的孩子。哀家便先行一步。”   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孝顺,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传遍京城了!   众人又是免不了一份感慨。   待太后离开后,众人才起身,随着领路宫女浩浩荡荡地行向会场。 第18章 刺绣   作者有话要说:  修   伴驾陪宴确实是天大的恩典,除却皇后与贵淑贤德四妃,其余几位陪宴的皆是近来受宠的。   大珝虽富强,如今也不过历经三代,规矩却立得差不多了。   变革的不多,却也是略有不同。   先说宴,虽说也是凭等级划分,但诰命夫人及大家小姐是要与后宫嫔妃一同进场参宴的,王爷皇子与官员公子们也是同理。   再有别的,则是世子郡主虽只是亲王或郡王子女,却也算作嫡系皇族血脉。   因无竞争皇位的资格,便另赐恩典:   凡世子,乃等同同阶皇子;凡郡主,皆贵于同阶。   也就是说,虽然四妃与姒乐耘和锦甯同阶,且相互行平礼,但事实上,锦甯论地位是长她们小半阶的。   是以若是以队列为例,显而易见,锦甯要先于身后同排的五人小半步。   传唱的太监眼尖,一眼瞥见锦甯便恭谨垂下首,大声道——   “甯和郡主到——”   “懿尊公主到!贵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贤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   大珝男女确实设有大防,但却并不过分严谨,但看布置就开明许多。   锦甯先行一步,掀起眼皮掠过四周,将宴会布置皆收入眼底。   男左女右,两对宴席中间搭了一个戏台子,不算太高,倒是很宽。   当然,两方宴席中的距离不算短。   女眷们到的时候,皇上与男方们已然入座。   锦甯轻移莲步,垂首上前,微微抬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自己的站位。   确定站在正中后,才带领着身后女眷向上首身着明黄华服的姒琹灏俯身跪下,高声道,“郡主甯和叩见皇上!”   她双手拱地,引头至首,与众女眷一同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便是皇后与太后。   “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按理说,锦甯是从一品,除却皇上太后与皇后,便不用再行礼,即可退下就座。   但是……今儿个还真是有些特殊。   锦甯转身面向左席,对着左席最上首那身着一袭茶色锦袍的隽秀男子又是一跪,“郡主甯和叩见忈王爷!”   众人齐声:“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   一个王爷何德何能得以被尊为万岁!   姒琹灏面色无异,似乎早已习惯了他人对区区一介王爷的这般称谓,只是挡于案几下的拳头早已死死攥起——   他姒琹赟有何能耐!   姒琹赟,字丞烜,当今忈王。   其为先帝幺子,生母辰贵妃,已故。   锦甯微微勾唇。   高门贵族人际关系复杂,且不说宗亲血亲,便是一家里的嫡系庶系便不是个小数目。   要识得每一个人且就不容易,更别说生辰喜好。   这些却是名门大家的孩子们每日的必备课程,皆是从小抓起,才能做到无一不晓。   对于这位虽不是皇帝却胜过当今的忈王,不说她们高门贵族,便是民间也是赫赫有名的。   万千少女的心上人。   锦甯不禁记起那绝世佳句。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虽说不算精致,但其意其境……   尤其是拒绝太子之位时的洒脱。   锦甯牵了牵唇角。   至少另无数少女芳心暗许,还是当得的。   只是她不信罢了。   她心不在焉地背着早已滚瓜烂熟的信息。   忈,具仁爱;亲之意。   丞烜。   烜,具盛大、显著、光明之意。   若说此人何德何能有这般恩典……   锦甯笑意渐深。   早在先帝即位时,姒琹赟便因生母早亡之故便极得先帝宠爱。   在垂髫年华,便已显出不同于他人的非凡智慧。   幼学便已提出另大珝受益匪浅的“土地变革”。   此便是当今沿用的“废井田、开阡陌,实行郡县制,奖励耕织和战斗,实行连坐之法”,为大珝带来数倍收益。   且其又极擅武学。   不过束发便已参战数次,弱冠之时更是初为主将。   竟成功将几乎要杀入京城的蒙古将士驱逐出境——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自此民间便有传言“大珝无皇可,无忈王则定败。”   这般奇人,先帝自是愿意赐其如此恩典。   更不用说……   锦甯睫羽微垂,掩住眸中的虚色一片。   听那锦袍男子终于叫起,锦甯及四妃,懿尊公主六人才得以入座。   锦甯搭着宝念的手轻轻坐下。   她是女眷中首位入座的,规矩自然是要做足了的。   气质使然,她仅仅是端坐在那儿,就如同一幅水墨,引得悄悄关注她的世家公子们又是心神恍惚。   等众人终于互相行完了礼,姒琹灏才终于发话:“今日乃是太后寿辰!众爱卿皆当家宴即可,不必拘束!”   话虽如此,可又有几个真把这句话当真呢,不过是客套罢了。   “多谢皇上!”众人行礼道谢。   宴会随即开始,按理,众人先行给太后献贺礼。   除却皇上皇后与忈王爷,接着,便是锦甯献礼。   她踱步至会场中央,身后的宝念与珠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同抬起一个画板大小的贺礼,上面盖着一个红色的帘布,很是喜庆。   锦甯轻轻一福身,唇角含笑,“甯和拜见见太后娘娘。”   宝念与珠忆顺势掀开帘布:一幅漂亮的绣图出现在众人面前,色彩鲜艳明丽——   “这是甯和亲自执手的一幅刺绣——”   识货的人便知,此乃甯和郡主的锦纹绣艺。   那刺绣绣的正是一面佛祖。   宝念与珠忆扶着刺绣缓缓地转了一圈。   众人大惊!   这背面竟还有个人儿!   笑意慈祥,身着华服,手执仙桃——   这正是太后娘娘!   ——双面绣!   当真是栩栩如生!   众人不免惊叹。   那同一块底料上的正反两面图像图案不同,但竟同样精美!且轮廓完全一样!   这般完美的刺绣且不说,郡主殿下亲自执手便又是珍贵几分!   这心思也是巧极了。   谁人不知太后娘娘是虔诚的佛教徒。   “愿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锦甯待刺绣面世后接下刚刚未说完的话茬,恭贺太后。   太后哈哈大笑,眉眼也乐开,当即手一挥,“赏!赏!赏!”   她命人将绣图呈上前去,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甯和真是深得哀家心意,这幅绣图,哀家极为喜爱!”   与太后满脸兴奋激动不同的是,坐在右席中的禾锦华却脸色微沉,攥紧了拳头——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双面绣!她明明记得,上一世她的贺礼是佛珠啊!   刺绣的话……自己怎么可能比得过她啊!   贺礼仍有条不紊地献给太后,除却锦甯的绣图,似乎没有什么令太后亦或者众人惊艳的。   “民女愿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一个绝艳的少女。   尤其特别的是,你要是注意她的眼睛,就会发现那不符合年龄的深沉,极有魅力。   黑曜石一般的眸,镶嵌在艳丽的脸上,融合出一种独特的气质。   她一直垂首踱步至会场中央,身后的香儿却急得要哭了出来——   小姐的贺礼……   时辰已到,香儿只得紧着眼眶翻开帘布。   那一瞬,众人皆有些讶异:   这不又是一幅……双面绣吗?   虽仅仅是用普通手法所绘成的双面绣,无法与甯和郡主的惊为天人相媲美,但那可是双面绣呵!   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大白菜,怎在太后寿宴中竟出现了两次!?   若是没有甯和郡主绣图在先,这般绣艺,的确能一鸣惊人的!   但——   这是谁家的小姐,他们怎未曾听说过京城贵女中除却甯和郡主,还有人绣艺如此高超?!   锦甯垂眸抿了一口茶。   呵,妹妹竟也不报名号?   太后隐约皱了皱眉,她目光扫到禾锦华的身后,见只有一位丫鬟,当下又是有几分闷气。   再细看那丫鬟,只见她眼眶微红,略有湿润。   太后脸色微冷,扯出一抹笑,“也算精美。”   锦甯放下茶杯,微微抬眸。   在比不过自己的情况下减小存在感确实是上策。   但是……你是老太君引荐参宴的呀。   太后娘娘会不认识你么?   况且,妹妹的绣图是贺礼中唯二之一。   太后挥挥手,淡淡微笑,“你有心了。”   禾锦华闻言心中一恨,又一拜轻轻退下。   **   太后心情虽低了一阵,但随后的几分贺礼又让她提起兴致,再多留了一会儿终于感觉乏了,就提前离开了。   应和着台上唱的曲儿,细微的交谈从各个角落里慢慢响起。   才艺展示,这是饭食间必不可少的。   先前已有不少佳人佳景,但如今气氛才真正活跃了开来,倒又有不少人跃跃欲试。   “早便听闻甯和郡主舞艺精湛,不知民女可有幸一窥?”   清冷的嗓音,禾锦华。   众人却难免愣住,气氛也一时沉寂下来——   让大珝第一才女当众秀舞技,你是在说笑吗?这是当今甯和郡主!不是低贱的舞姬!   有人悄悄望向皇帝,但皇帝却并未回话。   亦或者说,是不知道如何拒绝。   毕竟禾锦华的提议没有丝毫逾矩。   姒乐奣的手紧紧攥起,冷冷望向禾锦华。   ——但他没有资格说话。   “呵。”   一道轻笑打破沉静。   “听闻禾二小姐诗词远近闻名,本王是否有幸一见?”   姒琹赟缓缓开口,依旧笑得温润,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禾锦华来说是多大的讽刺!   禾锦华眼神凌厉,死死地盯着他。   姒琹赟只恍若无物。   ——原来这竟是禾府二小姐!   众人恍然大悟,心下不屑。   前些日子的那首诗词倒是确实“远近闻名”。   只是给甯和郡主解围的竟是忈王爷,少许人嗅到了什么,看向姒琹赟的眼神有些微妙。   锦甯似乎也微惊,她望向他,待对方也望过来后稍一颔首道谢,抿唇浅笑。   双瞳一剪秋水,眼梢上挑,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姒琹赟稍愣,这丫头,确实不愧为美人之名。   宴会依旧有条不絮地进行着,只是这气氛却有些低沉,而禾致远与安常静看向禾锦华的眼神,也不是很友好了。 第19章 结宴   作者有话要说:  修   禾府二小姐真是个没规矩的!   这是所有参加太后寿宴的人心中不约而同产生的想法。   身为禾府的一员,哪怕只是个庶女,但也应该为禾府的利益考虑,若是让禾府的嫡长女沦为低贱的舞姬,会让禾家人从此成为全京城的笑柄的!   这不仅是明晃晃地打了禾家人的脸,更是打了亲赐禾锦甯从一品郡主封号的皇上的火辣辣的一巴掌。   禾锦华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本就有些白的一张俏脸更显雪色。   禾、锦、甯!   ——贱人!   她隐晦地打量着右座上首的婉约佳人,这个女人似乎一直是这样,总给人一种令人怜惜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把美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   仙子。   这是所有人见到她时脑海里都不免冒出来的想法。   她真的很像仙——饶是禾锦华恨她至厮,也不禁会这般想到。   但禾锦华知道,这样的女人是最可怕的。   她自认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了解她的几个人——   这个女人简直将后宅的阴私手段学到了极致!   她犹记得前世她将死之期,她竟依旧笑得人畜无害——明明害她那般!竟然还有脸笑!   她恨不得一口吞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还有刚才……   她本已努力抑制住心中的不甘与愤慨,岂料禾锦甯那个贱人竟回眸望向她笑,分明是嘲讽她!   她一气之下,才口不择言。   禾锦甯!   真是贱人!   她会让你生不如死!为她凄惨的上一世陪葬!   锦甯似乎没有感受到打量自己的眼神中那一抹针芒般的恨意。   她轻抿一口茶。   二妹妹,你还得感谢姐姐呢。   毕竟姐姐教你学会了处世之道。   锦甯捻了一小块桃花酥放入口中。   那桃花酥做得很是精巧,只有不过一指盖大小,入口即化。   ——为人处世到底不易,只盼妹妹也能学到个一知半解。   对手太无用,也是怪无趣的。   锦甯托起茶杯润了润喉,弯了弯杏眸。   只听皇上终于命人退宴了,才随众人向上首又一叩拜,男女分别从左右两旁鱼贯而出。   **   皇宫   御花园   锦甯与姒乐耘绕了个远路,漫步走向宫门外。   适才众人已互相告别,两人身后除却随行的婢女便再无他人。   “乐耘,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身旁身着一袭锦裙的少女眉目温和,不紧不慢地回道,“回郡主…...”   “你也学会了贫嘴不是!”锦甯无奈叹道,亲昵地点了点少女的额头。   “不敢啊,谁让您是堂堂从一品郡主呢!”姒乐耘不躲不闪,唇边罕见带笑,漂亮的凤眸中满是揶揄。   “真是,莫要说那些别的。” 锦甯眉头微蹙,“数日未见,前几日你怎感了风寒?”   姒乐耘当下心中一暖,“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风寒罢了。”   锦甯停下脚步,肃了脸色,细声轻叹,“还‘不过是’?若是严重些,更会引起喉疾。”   “好了好了,算我错了好罢?”姒乐耘截断锦甯的话头,“你前几日不是遣人赠了些参果与我嘛!我也已大好了,是也不是?”   锦甯轻轻摇头,“是便是罢,只你下回可要万般小心。”   “是是是,不谈这个了。” 姒乐耘笑问,“几日皇家园林的狩猎大赛你可要参加?”   说是参加,也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真正的大家闺秀又有谁精于骑射的?   狩猎大赛是五年一回,好让那些减少的动物有时间繁衍。   前几次锦甯是未参加的,因为不满幼学还算是孩童,身子太娇弱,有明文法规不许孩童参加。   她微微沉吟,“你可要去?”一抬眸,远处的宫墙映入眼帘。   姒乐耘点头,“有此打算。”她抚了抚袖管上的兰草纹理,“虽说骑射无趣,可闷在宫里头也是无事可做。”   锦甯闻言轻笑。   确实无趣。   可这是狩猎大赛,若是能抓到她的“猎物”,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锦甯将耳边被风吹散的几缕碎发拢至耳后,“自是要去的,乐耘若是当日得空,一同在宫门口回合可好?”   姒乐耘微微颔首,悄悄向她眨了眨眼,“自是有空的,甯儿的邀请,本宫又岂敢不应?”   她定是也看到不远处的宫墙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都将自称换回了“本宫”。   锦甯笑道,“回见。”   姒乐耘抿唇敛笑,微微伏身行了个半礼。   霎时间,尊贵无比的懿尊公主依旧是那副温和沉静面目。   **   锦甯踱步至宫门外,守门的太监恭谨一拜:“拜见甯和郡主!”锦甯颔首受了礼后才缓步移向门口停放的华贵马车。   她微微抬眸,视线扫过不远处那抹茶白色。   锦甯抿了抿唇,从袖管中摸出一个香囊,对身后的宝念吩咐,“替本宫捎上几句话……”   宝念双手接过,做了一揖后才踱步而去。   “奴婢拜见忈王爷,这是我家小姐托奴婢赠予王爷的谢礼。”   宝念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才缓缓起身,她恭谨弯腰,垂首望着地面,双手将香囊托至头顶之上。   姒琹赟微眯凤眸,一手挑起系着香囊的小带子。   藕色的锦布为底,金色的绸缎为线;祥云纹理,橙红暖阳,无限美好。   姒琹赟不知怎的,又想起那般清丽无双的女子,典雅极了,也是美好无限。   五指收起,他将那个香囊攥在手心。   攥住了逃出的那一缕香,也攥住了那一瞬的过眼云烟。   “替我谢过你家小姐。”他敛下眼帘笑道。   宝念福了福身,又道:“奴婢晓得了。小姐还让奴婢捎上一句话,‘今日出手相救,甯和无意为谢,此香囊可安神顺气,薄礼一件,望王爷不嫌……”   忈王爷是何其智慧,听了一半便知锦甯是何意思,无非是想借此拉开两人的距离。   甯和郡主,贵女典范,自是不想在未及笄前与外男有过分瓜葛。   他竟笑出声来,打断了宝念的话。   “嫌。”   虽说是打断别人这般不礼貌的行为,但由姒琹赟做起来却丝毫不让人感到不满。   他依旧是那般的温和清润,让人觉得仿佛此事没有丝毫不对。   宝念呆楞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忈王爷不按常理出牌,但她没有可以否决这个决定资格,于是又作一揖,“奴婢告退。”伏身退离。   回到不远处的马车旁,她伏了伏身,对锦甯道:“郡主,忈王爷他说……‘嫌’。”   锦甯颦了颦黛眉,心思转了几圈儿,却还是笑意浅浅。   她敛下眼帘,双膝盈盈微屈,右手搭在左手上,双手置于腰间轻轻一压,恭谨垂首,无声无息间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姒琹赟挑了挑眉,耐心等待不远处的温婉少女抬首后与她相望。   锦甯见此又是温雅地垂首,她福了福身,这是要告退的意思。   姒琹赟见此只得先行一步,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不离开,他的小恩人一定会这样陪他这样耗下去。   左脚先行迈开,姒琹赟踏入马车。   左手,左脚。   锦甯眸光流转。   左撇子?   姒琹赟挑开帘子的一角,他看到那个少女又是得体地微微福身,礼数一分一毫都不差,最是端庄大方不过。   他不禁有几分无奈。   正准备放下帘子,却见那秀丽的女子也挑开了帘子,露出了那张清丽容颜。   即使是阅女无数的姒琹赟,也不得不承认,甯和郡主不愧为大珝第一美女,饶是蹙着眉的模样,也是我见犹怜。   只见那少女眉眼微愁,也许因为逆光的缘故不担忧被别人看到,可她却似乎并不知道,她因逆光而看别人是不清晰的,而别人看向她却并没有影响。   ——真是个干净的孩子。   而自己却仿佛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影响?   他放下帘子,“走吧。”清润的嗓音响起。   而回顾那另一辆华贵的马车,锦甯眉眼含笑,依旧是柔柔的样子,又谈何忧愁呢?   马车稳稳当当的,不紧不慢地驶向东方。 第20章 朱砂   作者有话要说:  修   翌日,清晨   绾静院,外厅   因在自个儿府里的缘故,锦甯身着一袭较为宽松碧绸裙。   银白的绸缎为底,穿在她的身上很是好看,既不显得做作,也不显得压抑,反倒有种清新婉约的风情。   “甯儿见过母亲,母亲万安。”锦甯轻轻一拜,珠忆与宝念两人跟在其身后一同作揖。虽说她的身份高于安常静,但孝为先,在府中,自是要每日请安的。   安常静浅浅一笑,唇角的梨涡微微浮现,甜美可人。   “甯儿,快快坐下罢。”作为当家主母,安常静自是身居高位。   锦甯应是,轻移莲步,右为尊,她自是该坐在右列上首的。   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光滑的地上,更显出了几分飘逸出尘。   “婳心,快去给大小姐斟上新沏的碧潭雪——”安常静吩咐身后的婢女,望向锦甯又道,“我记着你还挺好这口的,虽说不是你最为喜爱的大红袍,但我这儿是老爷今年赐的新茶,你就凑合着尝尝吧。”   看着身旁檀木镂空小几上的青花瓷盏已斟满了茶,锦甯颔首,托起茶杯轻抿半口。   热气腾腾的茶,青烟袅袅,微微遮掩了那张清丽的容颜,若隐若现中可以瞧见面颊因热气腾起的几分娇俏红晕。   刚刚进门的禾锦垣就这样看呆了。   “娘亲这里茶果真妙极,唇齿留香,当真配得上此世一绝。”锦甯放下茶杯,望向安常静笑道。   “果真?你这丫头就是贫嘴!”安常静话虽这样说,但眉宇间的喜意却是藏不住的。   任谁被称赞一番,自是要高兴的。   锦甯抚了抚披散于胸前青丝,见门口的光被挡暗了些,侧首抬眸,向门口的禾锦垣一笑,复又向安常静道,“娘亲可别总是说甯儿了,垣儿来了,您快好生说教他吧!”   禾锦垣闻言向安常静行了一礼,“锦垣见过母亲,母亲万安!”   安常静温柔叫起,“听甯儿这一说,我倒还真想说说垣儿了,这可都赖你阿姐!垣儿若是要怪,千万莫怪娘亲!”   一句娘亲,把两人的距离直接拉近了不少。   禾锦垣笑了,“我自然不会怪娘亲的。”   他径直坐在锦甯身旁,他从来这般不按规矩,锦甯早便习惯,无奈望他一眼,身子微倾,亲自将他袖管的皱褶抚了抚。   安常静见此,唇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不少。   他带了些嗔怪的语气打趣锦甯,“阿姐可要好生与我赔罪。”   锦甯笑着摇了摇头,“娘亲,您和着垣儿一块儿欺负我不是!”   三人谈笑风生。   禾锦绣与禾锦瑟姗姗来迟。   二人规矩作揖,“拜见夫人,夫人万安!”   安常静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是温温柔柔地叫起,并赐座赐茶。   两人答谢,走至锦甯与禾锦垣身旁时又行了个半礼:“郡主,世子安。”   锦甯笑着颔首,待得禾锦垣也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后,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垣儿。”   禾锦垣故作委屈,“阿姐!疼!”   锦甯含笑起身,俯身温柔吹了吹他的额头,“是阿姐的不是,呼呼,垣儿不疼。”   禾锦垣微微怔住,该怎么形容他的感觉呢?就是那种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呵——”锦甯轻笑出声,捏了捏他的鼻尖,“垣儿,想什么呢?”   禾锦垣回过神儿来,呐呐道,“啊,没事。只是觉着阿姐怎的这般好看。”   锦甯好笑道,“垣儿也是俊逸非常啊。”   禾锦垣哼笑两声,“阿姐就会取笑我!”   锦甯莞尔。   “锦衣拜见夫人,夫人万安!”禾锦衣这会儿也到了,小喘微微,似乎是急着赶过来的。   安常静叫起赐座,命婳心为其斟茶。   禾锦华身份尴尬,禾致远便亲赐恩典,命她每日不必请安,她倒也乐得自在。   这便算是人到齐了。   待禾锦衣就座后众人稍作歇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驶向清心堂,给老夫人请安。   **   忈王府,书房   书房里的摆设样样皆是精品,但诺大的空间除了姒琹赟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是因为书房外的戒备森严,还是狂妄得出于对自己武艺的绝对自信。   “王爷,督主求见。”守门的近身侍卫走进外厅,恭谨地行了一礼。   在大珝,王爷又分为亲王与郡王。   亲王需为皇族,单字封号,一般直称为王爷。   而郡王,则是双字封号,除却皇室外,武官,甚是文臣亦可得封。   如禾致远,他身居高位,为当朝右丞相。   皇帝对于这位当朝第一文官有所顾忌,便封其为顺文郡王。   封王后便有了爵位,拥有世袭的资格,可因为异姓王并非为正统皇室,为了保住爵位,禾氏一族便需要全心全意为皇室效力。   而姒琹赟便是单字封号,一字忈。   先帝亲赐忈王爷恩典。   因此他品级虽低于皇帝,但所拥有的权利皆与皇帝无二。   往大的说,大珝的情报机关分为东西厂,而东厂则直属于姒琹赟。   因而所谓的督主,便是东厂厂主了。   姒琹赟放下手中的书卷,“请他进来罢。”   “是。”侍卫又是一跪,抱拳退离,远远的便听到他的声音,“司寇督主,请。”   司寇延休推开房门,“拜见忈王爷——”   衬着微暗的阳光,可以很明显地看到这个男人的相貌——那是一个很美的男人。   准确的说,是宦官。   东厂厂主自古以来便只能是宦官。   姒琹赟轻抿一口身旁的甘草凉茶,“延休,今日来得这般早。”   “呵,你倒挺自在!直接丢给本座一个大难题!” 司寇延休冷哼一声,面色不虞,“查八年前的旧事!八年前!祖宗诶!你知道东厂每日有多少活计要做吗?”   “待会儿还有许些案子要查!帮你查私事的时间能有多充裕?这不,得连夜派人去问那些庙里的和尚!”   姒琹赟微微挑眉,“哦?查到了?延休果然不愧督主之位。”   司寇延休咬牙切齿,“多谢王爷您的夸奖。”   姒琹赟望了他一眼,“你和本王这般客气作甚。”   司寇延休被气笑了,“你若是有心客气,传本座来又是何意?”   姒琹赟低垂眼眸,声音有些淡,“延休若是无意客气,又何苦来这一趟。”   司寇延休心中一凛,复而仿若无事一笑,“败给你了。”   看来他真的是…认真了。   八年前在菩提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汗珠落至颈间,再没入衣领,司寇延休喉头微动,“查到了。”   姒琹赟抬了抬眼。   “那些和尚回忆说,八年前禾府确实有两位女眷前来,其中一位也确实是禾氏小姐。”他揉了揉额角,接着道。   不错,姒琹赟所求之事乃是锦甯恩人身份之真伪。   毕竟和田红玉虽稀有,但近几年的过度开采导致进贡来的红玉也不是没有。   虽说没有姒琹赟十余年前得到的那般大小,但单独一块的玉佩大小却是有的。   禾锦甯什么身份?   当今甯和郡主是也。   若是那些得到了红玉的王公贵族私下献给她也不是不可能,姒乐奣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为博心上人一笑,一块红玉又算得了什么?   姒琹赟声音极轻,“哦?”   只是禾家小姐?禾家小姐有许许多多,又怎能确认定时甯和郡主?   “就知道这个答案不能让你满意。”司寇延休一笑,“本座便又命人去询问了菩提山的采茶人。”菩提寺在菩提山上,而菩提山因盛产菩提树而得名。   姒琹赟望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司寇延休拿起案几上的茶杯,润了润喉,“那些人印象已经不是很深刻了,倒只记得那时确实有个大家小姐来过菩提寺——”   他顿了顿,“而那大家小姐,眉心有……一点朱砂。”   眉心一点朱砂。   不是甯和郡主又是何人。   姒琹赟心头一轻,“原来如此,多谢,延休。”   司寇延休冷哼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时间紧迫,他还要回东厂主持大局,便行了一礼后就离开了。   只不过,两人都未想到,眉心一点朱砂,不一定是真正的硃砂痣。   更有可能,是母亲用口脂点在孩子眉心的丹红,象征着祝福与吉祥。   且菩提山上的采茶人以采菩提叶为生。   他们为了种植菩提树,当然需要接触种子与化肥。   而对他们来说,化肥就是“一点”的大小,而小小种子的量词则是“一颗”。   锦甯的硃砂痣是天生的,哪有“一点”这般大呢?不过是芝麻、种子这般的“一颗”罢了。   而采茶人会用错量词吗?自然是不会的。   姒琹赟与司寇延休再聪颖智慧,也不可能了解民间百姓至厮啊!   锦甯自是知晓的,采茶人记忆中的一点朱砂,指的是——   眉心有一点口脂的禾锦华啊! 第21章 等夷之志   作者有话要说:  修   皇宫,慈宁宫   “儿子参见母后。”一大早姒琹灏便来到慈宁宫请安。   太后与皇帝是亲生母子,两人关系自然不错,皇帝也很敬重太后。   太后含笑应下,两人静静地品了会儿茶后,太后率先开口,“哀家觉着,甯和那丫头不错。”   皇帝微微一愣,眸中划过一丝算计。   姒琹灏放下杯盏,颔首应和,“母后说好,自然是好的。况且甯和是当之无愧的才貌双全。”   太后眉间有些狠意,声音却很是温和,“皇帝觉着,将甯和赐予忈王,可好?”   皇帝眸光一闪,复而笑道,“可。过些时日,儿子就为两人赐婚。”   太后微微颔首,抿了一口茶后又缓缓开口,“哀家思量着,右丞相家的二小姐也是个伶俐可人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她也赐予忈王?皇帝以为如何?”   这倒真的是睁眼说瞎话了。   皇帝却放声大笑,抚掌连连,“妙!妙极!母后果真聪颖,是儿子万般不及的。儿子以为,既然两者皆是顶顶好的,若是其中一位为妾,莫不是怠慢了?”   太后瞥了他一眼,笑道,“看来皇帝心中已有妙法了。”   皇帝托起茶盏,隐约带笑,“何不以禾二小姐为正妃,甯和郡主……为平妻呢?”   太后怔了怔,与皇帝对视一眼,“果真妙极。”   他们母子二人被辰妃与忈王压了好些年,是时候该还手了。   区区一纸婚约,他们还是做得了主的。   ——你辰妃既在后宫压制哀家多年,哀家便让你儿子的后院也不得安宁!   ——你忈王既处处胜于朕,那朕便要你一入王府便眼见心烦!   禾二小姐臭名昭著,却能位居于忈王府正妃;而甯和郡主贵为从一品郡主,却要屈居于平妻。   更膈应人的是,两人还同为禾氏一族……   皇帝与太后是打定主意要将忈王府后院搅得天翻地覆。   **   右丞相府   众人出了清心堂,就见安常静唇角带笑,眉宇骄矜。   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安常静笑容愈发灿烂。   **   按理说,妾室,也就是姨娘是没有资格给当家主母与老夫人请安的。   但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清心堂给老夫人请安时,竟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兰姨娘。   令人惊异的不止是兰落未给安常静请安却给老夫人请安,更令人疑惑的是,老夫人让兰落大剌剌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意义何在。   禾锦衣在看到兰姨娘的那一刻腿软了一瞬。   锦甯收回余光,与身旁的安常静对视一眼,笑容依旧。   安常静见此定下了心,稳稳当当地向老夫人问安。   待众人都向老夫人请安过后,老夫人便为众人赐座。   老夫人拍了拍身旁兰落的手,面色慈祥,笑眯眯地对她道,“还不快向主母问安?”   兰落乖巧应是,端正地向安常静做了一揖,“给姐姐请安,姐姐万安,不请自来给老夫人问安是婢妾的不是。”   这话倒是有趣。   姨娘本就没有资格给老夫人及正妻问安,她倒说是不请自来,却又何请之有。   有趣的是她只说给老夫人请安是不请自来,若是安常静说她不是,那就是对老夫人的不尊重。   但若是母亲不计较,那兰落便可以蹬鼻子上眼,日后也有资格给老夫人请安了——甚至不用过问安常静的意见。   有了这般资格,那她的地位就水涨船高,从不受宠的姨娘一跃成为妾室中的第一人。   思绪到此,锦甯笑意渐深。   安常静心中暗骂,捻着手绢掩住樱唇,“妹妹说笑了,哪有什么是不是。只是老爷和老夫人开心满意便好。”   老夫人的目光猛地一沉。   提起老爷,那意思是挑明自己有后盾吗?   心下不满,老夫人面上却挂笑,“老身自是满意的。”   锦甯与安常静又对视一眼,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安常静面色微变,温柔笑笑,并未接话。   老夫人抿了口茶,“说起老爷,老身以为,大夫人为正室,老爷与你夫妻恩爱自是好事,但身为相府正妻,切莫忘了《女诫》。”   她重重地放下茶盏,“老爷宠你,你却不能忘了本。”   安常静眸光一凛,复又笑道,“老夫人教训的是,是儿媳疏忽了。”   身为右丞相府的老夫人,后院却并不是她掌权。   相反,一切事宜皆是安常静与锦甯负责管理。   锦甯用茶盖拨了拨漂浮的茶梗。   被自己的小辈控制后院,祖母自然不会甘心。   想祖母要能力有能力,要身份有身份,缺的无非就是禾致远的首肯。   所以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让兰落重获禾致远的宠爱,再通过她给禾致远吹吹枕边风,让禾致远点头答应将权利交予老夫人手上。   这般看来,祖母这是想要夺、权了呢。   锦甯微微垂眸,唇畔笑意略淡。   祖母动不了自己,不会是因为郡主的身份,自也不是因为她的才名。   姒乐奣。   锦甯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老夫人所顾忌的。   她顾忌太子对自己的保护,所以特意只挑了安常静来立威。   其一是强迫安常静劝禾致远亲近兰姨娘。   其二是间接性地向自己示好,意思是将安常静的权夺走,而改为她与老夫人共同管理相府后院。   这主意打得可真真是好。   她正将要及笄,不久将是许嫁。   自己一离开,那这权利不都是祖母的么。   且在众人看来,她早已是太子妃的既定人选了,祖母向自己卖个好,可不是利大于弊。   可她凭什么要帮。   祖母一不如母亲与她亲近,二又不像母亲那般对她有益处,三还不能如母亲那般乖觉。   不划算的买卖,本宫为何要做? 第22章 反将一军   思绪转的极快。   锦甯抿了口茶,回味半晌,可惜地蹙了蹙眉。   不比娘亲那里香醇。   她稍稍抬眼,一眼正对上安常静看来的目光。   锦甯微微勾了勾唇角,带了些安抚的意味。   见安常静舒了一口气,锦甯方才轻笑出声,“母亲可不是疏忽了?”   众人都望了过来。   锦甯眉头微拢,神色严肃,“来人,将兰姨娘压回兰亭苑,抄录《女诫》十遍,以静心熟规。”   两个粗使婆子立即压住一旁脸色泛白的兰姨娘,只待问安结束后便执行指令。   老夫人脸色微冷。   安常静却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暗示安常静去劝说禾致远雨露均沾,而锦甯却偏偏将此意曲解成了安常静身为当家主母,熟读《女诫》却并未好好管理后院妾室,放任那不懂规矩的以下犯上。   教安常静心下好不解气。   老夫人心中一沉,面上却依旧慈善,“既是这般,那兰姨娘便多抄录些《女诫》,算是沉下心来多休息些时日,也好记牢这些规矩。”   她顿了顿,复又肃了脸对安常静道,“大夫人也要多担待些,此事可大可小,却也算不得兰姨娘一人过错。”   安常静刚放松了些许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搭着身旁婳义的手起身做了一揖,“儿媳谨尊老夫人教诲。”   锦甯柔声接过话头,“本宫听闻兰姨娘前些日子偶感寒疾,这会儿虽已好的差不离了,却也未完全痊愈。”   她说着还盈盈起身,也福了福身,“还请祖母开恩,少惩戒些她,甯儿在这儿谢过祖母了。”   老夫人虚扶一下,心中怄了一口气,面色算不得好,“甯儿有心了,那依你看,此事要如何处置?”   锦甯依言坐下,温声笑道,“甯儿不敢妄议,但依甯儿看,此事交予父亲处置较好,依您看呢?”   老夫人凌厉的目光扫向锦甯,心下气急,“老爷日理万机,此等琐事劳烦他...孝义何在?”   这话里话外可不是在说锦甯不孝!   这等罪名扣在她头上,是要毁了她啊!   锦甯仿若未闻,笑着接过宝念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   呵。   祖母真是大意了,一个棋子而已,又何须这般动怒呢。   “祖母说笑了,父亲是家主,全府上下本就皆由他管理。”   她闲适地放下茶盏,“后院之事,虽说由我等女眷来协理,可父亲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她瞥了眼老夫人有些灰白的脸色,浅笑着继续道,“此事交予父亲才无可非议,毕竟,在其位,谋其职,我等皆不可妄自决策。”   “祖母以为呢?”她眸色无辜,却仿佛意有所指。   老夫人身子虚弱一晃,语气也算不得好了,“就按甯儿说的做罢。老身乏了,尔等退下吧。”   众人端正作揖,一同回道,“是。”   禾锦衣脸色煞白,悄悄地看了一眼兰落,缓缓随众人一同退出门外。   “嗤,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禾锦瑟拨了拨大红的指甲,不屑地瞥了一眼禾锦衣。   “姐姐,莫要再说了,天经地义的事多说无外乎浪费口舌。”禾锦绣甜甜笑着,一派天真。   两姐妹一唱一和的,让禾锦衣眼眶微红。   二人瞥了一眼锦甯,见她并无插管之意,不屑地瞥了眼楚楚可怜的禾锦衣,继续嘲讽。   “罢了罢了,你说的对,不过有娘的总比那没娘的好,我们去看看二姐姐吧。”禾锦瑟放下手,望向禾锦绣道。   “听闻二姐姐在太后娘娘寿辰上大放异彩,我也想取取经呢!”禾锦绣冷哼一声,与禾锦瑟对视一眼,一同走向荣华楼。   ——哼,同为庶女,凭什么你却去得了太后寿辰。   寿辰前我们动不了你,寿辰后还不能好、好探望一下吗。   锦甯搭着珠忆的手,看了看门外的日头,另一旁的宝念会心打开素白的油纸伞为锦甯遮住烈日。   锦甯向后一瞥,却见禾锦衣在听到禾锦华的名字后身子微微一颤。   ——这事,与禾锦华有关吗?   “宝念。”锦甯柔柔出声。   “奴婢在。”   “查查二小姐前些日子与兰亭苑有无往来。”   “诺。”宝念恭谨应声。   “阿姐!”禾锦垣的声音由远至近,带了些急促的味道。   锦甯停下脚步,眉目柔软,“垣儿可有事?”   禾锦垣跑近了,撒娇道,“阿姐与我一同去书院吧,我有事要同你商议。”   “自是好的。烈日炎炎,垣儿与阿姐同行可好?”   禾锦垣亲昵地挤进那把不算大的素白油纸伞,“求之不得。”   **   清心堂   老夫人面色不虞,用力将身旁的瓷杯丢在地上,冷声呵斥,“废物!”她瞥了一眼两个粗使婆子,两人会心放下兰落。   兰落吓得一颤,茶杯早已四分五裂,剩余的滚烫茶水溅在她身上,她不禁瘫软在地上。   她哆哆嗦嗦的,“老夫人,老夫人,贱妾错了,贱妾错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面色阴沉,“滚回你的兰亭苑,记住,你目无尊长,不懂规矩。”   兰落瞳孔放大,泪珠欲落不落,倒真有股梨花带雨的味道,可偏偏她上头压着一个安常静……   “诺。”那一滴泪珠终于掉落,兰落面色灰白,嘴唇也没了血色,“贱妾目无尊长,不懂规矩,可此事与衣儿无关,恳请老夫人饶了衣儿。”   老夫人面露不屑,“这是自然。”语罢,她向那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依言将兰落架起,半托半扯地拉着她去兰亭苑。   “哼,贱人果然就是贱骨子,此等废物,老夫人无需为此伤神。”马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她挥手让众人下去,小心地为老夫人顺气。   老夫人当马嬷嬷是心腹,有话自是与她讲的。   她叹了口气,面露愤恨,“我担心的是甯儿的态度,没想到为了区区一个安常静,她竟愿意与我撕破脸皮!”   马嬷嬷也是有些纠结,眉头打结,“奴婢想,老夫人此举着实有些不妥,不孝的罪名…这扣在郡主头上……”   她没有说完,但老夫人却是听懂了。   “老夫人恕罪,奴婢逾矩了。”见老夫人眉头微皱,马嬷嬷惶恐跪下。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虚扶一把,“你是老身身边的老人了,老身就是看重你的直言进谏,你无需如此,起吧。”   马嬷嬷谢罪起身,见老夫人面色郁结,又是一拜后道,“奴婢以为,此事还是从长计议较好。”   老夫人望了她一眼,眸中不乏疑惑。   马嬷嬷见此,俯身到老夫人耳边,轻声道,“老夫人难道不觉着,以兰姨娘那般蠢笨的脑子,怎可想出那般法子?又怎能……抓住老夫人此时的软肋?”   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声音压低,显出几分冷意,“查!给老身查!好大的胆子!”   胆敢利用老身?   作者有话要说:  修 今晚更文 第23章 一报还一报   作者有话要说:  修   顺文王府,荣华楼   “小姐,三小姐与四小姐来看望您了。”一位慈眉目善的嬷嬷,年约四十左右,她恭谨地像禾锦华作了一揖,面色担忧。   禾锦华面无表情的眉眼在见到这位妇人时竟奇异地软和了下来。   她语气温和,近乎撒娇,“奶娘,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瞧着这禾锦瑟与禾锦绣来我这荣华楼便是不安好心!可如今华儿已不惧她们了,您别担心。”   李嬷嬷看了禾锦华一眼,面色欣慰,“好好好!好啊!真是夫人在天有灵,小姐识得人心了!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哦!只要小姐好好的,老奴便死而无憾了!”   禾锦华面露无奈,眉眼却满是温馨。   ——李嬷嬷与香儿是这个府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两人,她永远不会忘记两人前世的惨死!这一世,她定会护她们周全!   这会儿香儿也来了,见两人气氛和睦倒也不讶异,毕竟禾锦华从小就亲近李嬷嬷,只是一直认不得福儿与禄儿的不怀好意。   现在小姐识得了两人的异心,她与李嬷嬷定会护小姐一世安好的!   “小姐这样想就对了。我们小姐可是将军府外嗣,还怕得了三小姐四小姐吗?这两人从前总是欺辱我们家小姐,这会儿好好让她们见识一下我们荣华楼的厉害!”香儿进来时刚好听见两人的交谈,愤愤不平道。   禾锦华面色柔和,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好不嚣张的尖细嗓音,“哟!这是哪家的丫鬟啊?不过是个奴才,竟敢妄议小姐?来人,给本小姐掌嘴!”   禾锦瑟身边的大丫鬟之一雏菊闻言径直走到脸色泛白的香儿面前,啪啪啪几下巴掌打得极为响亮,香儿的脸片刻便肿了起来。   禾锦华回过神来,面色阴沉,“住手!”   她心下愤怒,往来禾锦瑟与禾锦绣待她就算不得好,却也无伤大雅,以致自己一只看不清两人的狠毒,没想到区区一个太后寿辰便让两人这般不满,竟然直接撕破脸皮!   雏菊不屑地瞥了禾锦华一眼,不想正好看到其眼中的森森杀意,当下便吓傻了,莫名觉得浑身冰冷僵硬,直愣愣地竖在哪儿一动不动。   禾锦华冷冷地扫了一眼雏菊,语气凌厉,“打狗还要看主人!你不过一区区丫鬟,本小姐还未说话便直接打人!这般不懂规矩的丫鬟本小姐今日倒要好好为三妹教训教训!”   语罢,她抽出腰间长鞭,直直地往雏菊身上甩去。   雏菊望着那飞来的长鞭,竟不知闪躲,吓傻的小脸煞白。   ——“啪!”   “啊!二小姐!二小姐奴婢错了——啊!绕了奴婢吧!啊!奴婢错了!错了啊二小姐……”雏菊疼得哇哇叫,连滚带爬地躲着长鞭,鼻涕都糊在脸上,好不狼狈。   禾锦华打人打得很有技巧,她没有在雏菊身上留下皮外伤,只是用力打在穴道上,个个生疼。   “现在知道错了?刚刚打人的时候不是很猖狂的吗?”禾锦华冷笑,手上愈发用力,直挥得鞭子啪啪响。   禾锦瑟与禾锦绣已经吓傻了,连带着身边的婢女们都瑟瑟发抖。而一旁的香儿早就被李嬷嬷心疼地拥住,边安慰边为其抹药。   “住手!王府内何人放肆!”微哑的男声语含不耐,望向院内几人的目光更含厌恶。   禾锦垣陪着锦甯去了一趟含甯阁,待锦甯换好了正式一些的衣裙,两人才出发去京城学艺堂。   走向大门口的路途经荣华楼,两人刚刚经过荣华楼便看到了这一幕。   锦甯秀眉微蹙,若有深忧,“二妹,快快停下,女孩子家耍弄武艺成何体统?”   她顿了顿,见禾锦华冷冷地盯着她更是放软了嗓音,语含安抚,“二妹,本宫并非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   见她面露难色,禾锦垣心下微软,他扣住锦甯的手,替锦甯补上未说完的话,“二姐,若是你受了委屈,我等定会替你做主,只是身为女子,竟这般粗莽,若是祖母知晓了,免不了一顿罚的。”   他望向禾锦华的目光满是不屑,深深的厌恶让禾锦华纵使见过多次,也心中刺痛——   好好好!这就是她的胞弟!亲弟弟!不帮亲姐却倒戈外人!真是她的好弟弟啊!   禾锦华冷哼一声,“罚?可笑!本小姐没做错事!何来惩罚?”她死死地瞪着禾锦垣,声音有些尖锐。   禾锦垣微眯双眼,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正欲开口,却见锦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耳畔传来少女温柔的安抚,“二妹,当下之际雏菊的伤才是要务,本宫派个郎中过来给她先瞧瞧如何?”   禾锦华瞥了雏菊一眼,面无表情,“郡主随意。”   锦甯见状点了点头,轻声询问身后的珠忆,“现在是何时辰了?”   珠忆作了一揖,恭谨答道,“回小姐,已至辰时。”   锦甯轻轻颔首,语含歉意,“巳时在即,本宫与垣儿便先行一步。”书院在巳时开课,一般辰时禾锦垣与锦甯便该出发。   锦甯顿了顿,“宝念,你留下,去医馆给雏菊请位郎中来看看,顺便为三妹与四妹压压惊。”   她望向禾锦瑟与禾锦绣,柔声道,“三妹与四妹先好生歇息,此事本宫还不知起因,待回府后本宫便彻查,可好?”   见禾锦瑟与禾锦绣颤抖地点头,她叹了口气,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李嬷嬷与香儿,嗓音温和,“怂恿二小姐用武乃是大罪,但此时本宫还不知起因,李嬷嬷与香儿便先关禁闭吧。”   “本宫回府后便为你们主持公道,委屈你们一会儿,可好?”   当李嬷嬷与香儿对视一眼,正准备应声道谢时,禾锦华却先她们一步开口冷声回绝,“我的人,便不劳郡主费心了。此事本小姐的人无过,若是你要查,便彻查好了。”   锦甯贝齿咬唇,“二妹,家有家法,若是李嬷嬷与香儿无过,本宫不会责罚她们的。可若是不遵守规矩,这……”   禾锦垣心疼地看了锦甯一眼,清冷的声色不容拒绝,“家有家法,将李嬷嬷与香儿压入佛堂关禁闭。”   他扫了正欲开口的禾锦华一眼,“若是二姐不服,可直接找祖母理论。”   锦甯眉头微展,向禾锦垣感激一笑,她复又望向几人,“压入佛堂便不必了,李嬷嬷与香儿在荣华楼便可。”   她顿了顿,望向禾锦华面色祈求,微有犹豫,“二妹,本宫定不会委屈你的。祖母年事已高,经不得折腾。此等小事,便莫要再麻烦祖母了,算是本宫拜托你,可好?”   禾锦华不屑地嗤了一声,她对自己的武艺很是自信,没有皮外伤,她也不怕他们检查得出来什么,只是要委屈一下李嬷嬷与香儿了。   她望向两人,见两人并无委屈不满之色,也就应下了。   锦甯见此,轻舒一口气,“本宫便知晓二妹乃是知孝之人,如此便麻烦你了。本宫与垣儿便先行一步。”   几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开荣华楼,本来车水马龙的院子里只剩稀稀拉拉几人。   **   荣华楼外   禾锦瑟与禾锦绣已经离开了,当下只剩锦甯与禾锦垣几人。   锦甯望向宝念,“宝念,你去请赫赫有名的杨郎中来为两位小姐与雏菊医治。杨郎中德高望重,想必雏菊会药到病除的。”   她稍稍停顿,眉目担忧,“切记,勿忘告诉雏菊,哪里疼,让她说出来,千万别压在心里。”   宝念心中谨记,面色严肃,“喏。”语罢,规矩退下。   见宝念认真记下了,锦甯微微勾唇,抿出一抹浅笑,似是想到了什么,黛眉微蹙,“也不知此事究竟为何……”   她看了一眼禾锦垣,见他也是皱起了剑眉,似是不想叫他担忧,状似轻松地转移话题:“走吧,再不快些本宫与你可是要迟到了。”   禾锦垣眸中划过一丝暖意,配合道,“甯和郡主若是迟了课,择日怕是全天下都要知晓了。”   锦甯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贫嘴,让车夫快些,也许还赶得上呢。”   她加快脚步,端正的小碎步却是纹丝不乱,“本宫记着,垣儿可是有事要相告?”   禾锦垣颔首,“正是,待上了马车,我再与阿姐详谈。”   **   马车上   “太子寿辰?”锦甯望向禾锦垣。   见禾锦垣点头,她轻笑出声,“甫惪与本宫自小一同长大,又是同一太傅所教导,本宫自然要去恭贺的,垣儿不必这般紧张。”   见禾锦垣吁出一口气,她含笑调侃,“垣儿这般迫切,可是与甫惪有约?甫惪的寿辰上是否有哪位绝世美人啊?”   禾锦垣垂眸笑道,“阿姐说笑了,哪有什么绝世美人,若是真说一个,阿姐不就是京城第一美女吗?”   锦甯面颊微红,“贫嘴!”   禾锦垣见好就收,他挑起另一个话题,“过几日的狩猎大赛阿姐可要参加?”   锦甯抚了抚垂至胸前的青丝,“垣儿可是与乐耘约好了?怎的一个两个都与本宫提及狩猎大赛?”   她点头道,“自是要去的,本宫从未见识过狩猎呢。”   禾锦垣眸光一亮,语含热切,“那阿姐与我一同前往皇家园林可好?”   锦甯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垣儿晚了一步,前些日子本宫与乐耘已约好了。”   她低柔的嗓音听得出来有少许遗憾,“到了皇家园林垣儿再与阿姐汇合可好?”   禾锦垣见锦甯满面自责,眸中滑过几分怜爱,“又不是什么大事,阿姐不需如此。也罢,想必懿尊公主殿下定是能照顾好你的,我们便在皇家园林汇合便好。”   “垣儿分明比本宫还要小上几月,怎得像是长辈一般?” 锦甯嗔了他一眼。   禾锦垣呆愣愣地盯着锦甯,待他反应过来时,来不及懊恼,就见少女静静地托着腮,含笑望向窗外的模样。   依旧美极了。   “阿姐在看什么这般开心?”他脱口而出。   刚好马车一个拐弯,少女眸中闪过一张匆匆行走的老爷爷,手提医包。   锦甯望着那位老爷爷的背影笑了。   杨郎中。   她道,“只是瞧着吆喝着的百姓,觉着生活果真人生乐事。”   禾锦垣闻言也随着她轻轻笑了,“阿姐总觉着什么都是好的。”   锦甯笑而不语。   ——她本无意瞒他。   只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自然是不应该知晓杨郎中长相如何又居住哪里的。   她当然也不该知道杨郎中善妇科,与……穴道。 第24章 她的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修   京城学艺堂,德馨院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阮太傅抚了抚长及衣领的胡须,望向自己仅有的两位徒儿,“甫惪与嘉昱以为,如何方可思国之安耶?”   姒乐奣与锦甯对视一眼。   他眉头微皱,稍加沉吟,“徒儿以为,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太子看了阮太傅一眼,见其不由自主地频频颔首,方继续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阮太傅眉宇间稍含满意之色,“正是。若能深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之道,方可治国平天下。”   他将姒乐奣讲话缩减成了六理,却话锋一转,“可这六点又有那个才是要理呢?殿下所言还不够精简。”   锦甯微微蹙眉,轻声道,“徒儿愚钝,不过依徒儿拙见,德义乃治国之根本。”   她轻轻甩袖,雪色宽袖划出一到好看的弧度,尤其出尘。   微微抵住长袖,锦甯端起茶壶为太子与阮太傅斟上热茶,“在上位,不凌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她放下茶壶,“不过是徒儿拙见,让老师与甫惪见笑了。”   姒乐奣微微晃神儿,轻饮一口茶。   阮太傅闻言哈哈大笑,一向严肃的面容竟有了几分生动,“郡主说笑了,何来见笑一说?郡主能有此解,老夫甚为欣慰,此答深得我心啊。”   姒乐奣闻言执盏的手稍顿,微微抿唇,嘴唇的线条有少许冷硬。   锦甯垂首一笑,“老师过奖了,都是老师教的好,甯和才得以有今日造诣。”   她柔声道,“想来甫惪也定是有此见解的,甫惪才得过人,是我等所望尘莫及的。”   姒乐奣微微勾唇,“甯和谬赞了,此番见解确实惊为天人。”   锦甯轻笑,“老师与甫惪对本宫总是夸赞的,再夸啊,本宫可就没地儿藏脸喽。”   她熟练地捻起茶梗放入紫砂壶,“本宫与甫惪不过是分工合作罢了,叫甫惪抢了先答了那第一题,本宫自是不能落后的。一人一题,岂不妙哉?”   本就只有一个问题,可她偏偏掰成了两个,又说两人是一人一题,并无高下之分。   姒乐奣心里的那一点不知不觉中产生的隔阂也全无了。   阮太傅闻言又是笑开了,“你这是变着法儿偷懒呢!真真是不可理喻!”嘴上说着骂人的话,阮太傅眼角的笑纹却是瞒不住的——   这两个徒弟与他的女儿一直是他最大的骄傲。   **   申时   此刻是放学时间,学子们零零散散地都在这个时间段步入自家的马车,亦或者结伴离开。   “甯儿!”   悦耳的女声从锦甯的耳畔传来,她回首,便看到姒乐耘与一位温雅女子向她走来。   锦甯莞尔一笑,“本宫早有耳闻左丞相府将要办一场赏枫宴,这不,我们的映雪大忙人终于舍得出面啦!”   江映雪,左丞相府嫡小姐,与锦甯是闺中好友,是一位精通琴艺,被称为“琴绝”的奇女子。   江映雪轻笑,盈盈一拜,“可不得,这不,民女亲自邀请甯和郡主与懿尊公主,还望两位大人赏光来寒舍赏枫,民女这厢有礼了。”   左丞相与其正妻相敬如宾,育有二子三女,另与其妾育有四子一女,江映雪排行老二,在家中还算受宠。   锦甯与姒乐耘对视一眼,先行笑道,“自是要去的,若是本宫不应映雪此番邀约……”   她一顿,笑意略淡,“怕是……日后难以相见了……”   两人闻言也是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说来也巧,锦甯的几位密友都是与她岁数差不多的,像姒乐耘便是与其同岁,年方十三,她大锦甯半年,如此算来也是将及十四。   赵盼儿则是周岁十四;阮矜言同为十四;而江映雪则是最为年长的,年方十五。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而江映雪此时便是在说亲,想必以她的家事名声,定时能寻个好亲家的——可这一婚约,定是不能随了江映雪之意的。   高门贵族为了互相约制,江映雪的婚约是早早便注定好的。   “本宫定是也要赴约的。”姒乐耘率先打破这沉静的气氛,“无论如何,我们几个永远都是好姐妹。”   锦甯声音放得极轻,“嗯,永远的好姐妹。”她望向江映雪笑了,“更何况,本宫与乐耘还要去给映雪撑场子呢!”   江映雪眼含泪光,“调皮!不过是一个跋扈的丫头,我自己对付得来。”   气氛一下子又缓和了。   赏枫宴,赏枫宴,说起来是左丞相府举行的一次作诗赏枫的宴会,实则是左丞相为其最疼爱的幺女所举办的宴会,用来和众贵女打好关系。   而左丞相的嫡幺女则唤名江映枫,传闻活泼可人,可京城的哪一户人家不知道那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丫头。   她的人缘算不得好,有些身份的贵女都瞧不上她,不过左丞相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每次的赏枫宴也有不少人去。   “那便说好了,到时候本宫与乐耘必定登门到访。”   **   待锦甯与禾锦垣回到右丞相府就传来老夫人传召的旨意,来的人又是星辰。   锦甯蹙了蹙眉,道,“星辰姑姑,祖母可是出了什么事?”   星辰面露忧色,言语间有些吞吞吐吐:“老夫人她…出了点事……”答复含糊不清。   锦甯与禾锦垣对视一眼,“那便快些赶去吧,莫叫祖母等急了。”   **   清心堂   “甯儿拜见祖母,祖母万安。”锦甯微微福身。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围,见雏菊一脸惊恐地跪着,而禾锦华却毫发无损,甚至坐到老夫人的身旁,当下明白了一切。   鱼儿咬饵了。   一旁地禾锦垣也是恭谨一拜,“祖母万安。”   老夫人左手扶额,随意地摆了摆右手,“起来吧。”   二人对视一眼,禾锦垣先行开口,“祖母,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依旧扶着额头,语气虚弱,“这个贱婢!无病申吟!竟敢污蔑二小姐!罪不可赦!”   锦甯闻言宽慰道,“祖母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杨郎中是如何诊断的?”   老夫人冷哼一声,“并无大碍,身上一处伤痕都未有,真是个惹事儿精!”她望向杨郎中,“你说是吗,杨郎中?”   杨郎中微微躬身,“老夫人的家事老朽实在不敢妄议,不过雏菊姑娘确实并无大碍。”   老夫人闻言重重地拍了拍身旁的案几,冷冷的目光扫向瑟瑟发抖的雏菊,“即使如此,那这般不懂事的奴婢便留不得了,老身便替三丫头除除后患——来人!拖出去杖毙!”   “且慢!”锦甯眉尖稍蹙,“老夫人礼佛,此等弑杀之事多做不易,若是引得众佛大怒便不好了。”   她缓声道,“不若甯儿做主,扣了雏菊的两年俸禄,依老夫人看可好?”   锦甯一顿,语含歉意,“让老夫人为难了是甯儿的不是,老夫人就当给甯儿一个面子,也好安抚众佛。”   老夫人噎了一口气,难得有些愤恨自己为了接近太后而扮演的佛教徒的角色,假笑赞叹,“甯儿所言极是,是老身鲁莽了。”   用眼神止住有些不满的禾锦华,她慈祥地望向雏菊,“竟然甯儿为你求情,那老身边留你一命,下去吧。”   她又望向众人,“老身乏了,你们也下去吧。”   “诺。”众人恭谨退下。   **   出于礼数,锦甯与禾锦垣送杨郎中离开。   “没想到本宫竟是错怪妹妹了,也不知妹妹会不会原谅本宫。”锦甯轻叹,睫羽微垂,“妹妹又岂是那般粗俗之人,纵使热爱武艺,也不会随意对人拳打脚踢的。”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禾锦垣便起疑心了。   阿姐心思单纯且不通武艺,他精通武艺却是知晓的,禾锦华当时的确是打在雏菊身上了,那重物拍打的声音对于习武之人不会认错。   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正准备问问杨郎中却发觉锦甯在他身边,只得先劝她回去,“阿姐,你今日也累了,我一个人送杨郎中便好,你先回吧。”   锦甯笑着婉拒,“这怎么行,杨郎中是本宫请来的客人,不送客人不是我们禾府的待客之道。”   禾锦垣抿了抿唇,又道,“阿姐请的客人便是垣儿请的客人,垣儿送也是一样的。”   “这……”锦甯见他执意,有些迟疑地望向杨郎中,见他并无不满之意才颔首,“如此…便有劳杨郎中了,请恕甯和怠慢了。”   杨郎中忙道不敢。   **   禾锦垣瞥了一眼身后的易笙,易笙心神领会,给杨郎中塞了一个荷包。   杨郎中不着痕迹地颠了颠手中的荷包,见是重量轻的心下暗喜。   这荷包重不算什么,荷包轻的才是真贵重啊!   反正他也本就是收人钱财替人做事,这禾大公子给的钱更多,都是一家人,说实话也无妨,他四处瞧了瞧,见没人才小心道,“这雏菊并无大碍,只是似乎伤了内关啊,百里穴之类的……”   无一不是痛穴。   禾锦垣闻言满面冷意,谢过杨郎中后便直直矗在大门口,待杨郎中连人影都不见了他才冷哼一声,一甩袖管,“回!”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   禾锦华!   毒妇!   **   含甯阁   “哦?果真?”锦甯轻声。   “回小姐,确是如此。” 宝念扶着她坐下,“王爷传来旨意,兰姨娘被罚半年俸禄。”   锦甯笑了,“娘亲如今总归是该放下心来了。”   她取下发间的珠钗,“那事可查到了?”   宝念退居一侧,恭谨作揖,“奴婢不敢欺瞒小姐,几日前二小姐确实去了兰姨娘的院子里。”   锦甯望着铜镜里的美人儿勾了勾唇。   其实不查她也知道了。   禾锦衣那个眼神……是害怕吧?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有更好的生活才听取了禾锦华的意见吗?   ——呵,好笑。   二妹妹便是与祖母联手又如何。   她会陪她慢慢玩。   “垣儿今日想必心情不会大好。”锦甯笑盈盈地吩咐宝念,“待会儿命人去清心堂给垣儿送上一碗糖蒸酥酪。”   “诺。” 第25章 连环计   作者有话要说:  修   辰时,皇宫侧门   姒乐耘一袭杜若色骑装,优雅中不乏英姿飒爽,几个小厮婢女恭谨地跟在她身后,缓缓走向门外。   不远处驶来一项马车,巧的是,正当姒乐耘站定门外时,那马车也是停下了,与她相距不远。   姒乐耘望向马车微微勾唇。   马车上下来了两位身着青衣的女子,一人撩开帘子,一人放好踏板。   缓缓踏出一位隽秀女子。   云白骑装,纤纤身姿。   “本宫来晚了,乐耘可千万莫怪罪。”   姒乐耘佯装生气,压低嗓音,看起来好不严肃,“你倒知道你是来晚的,本宫若是不好好罚你,何以立威?”   锦甯轻轻笑了,“懿尊公主果真威仪,此事是本宫的不是,在这儿给公主殿下赔礼了。”   姒乐耘望着她笑骂,“贫嘴!瞧瞧,这甯和郡主迟到理亏,倒显着是本宫咄咄逼人了。”   锦甯附和,“是是是,本宫理亏,这时辰也该到了,乐耘若是想要咄咄逼人可也没机会了。”   姒乐耘闻言轻瞪她,“可不是,本宫便是想要好好惩戒你一番也没机会了。”   她向锦甯身边走去,“时辰快到了,走吧,若是迟了便不好了。”   锦甯含笑颔首,与她一同上了马车。   **   右丞相府,清心堂   老夫人淡淡瞥了身边的明月与星辰一眼,两人向前一步,恭谨作揖,“回禀老夫人,诸位小姐与大少爷已然离开。”   老夫人抿了一口清茶,吩咐马嬷嬷,“去将主母给老身请来。”   马嬷嬷轻轻福身,“诺。”   老夫人的目光渐渐冷凝,无意识地摩擦着红木座椅。   ——安常静,想要和我斗?   呵……没了禾锦甯你又有何能耐?   她复又望向星辰,“去,通报兰姨娘一声,让她好好打点着,仔细这点儿,这可是唯一一次能翻身的机会。”   语罢向后仰去,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禾锦华这点子……有点意思。   **   皇家林园   明艳少女一袭红袍,大红这种很难压住的颜色却被禾锦华完完全全地撑了起来,更显光彩夺目。   她骑在一匹通体漆黑光洁的高大马匹上,熟练的动作衬着她英姿飒爽,其他的女眷都沦为了陪衬。   周围时不时扫来的惊艳目光她却仿佛熟视无睹,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荣瑾,心中的强烈恨意滔天弥漫——   她恨不得立刻就去杀了他!   荣瑾这个渣男!枉她前世一片真心!   禾锦华努力压下心中的情绪,勉强将忘向荣瑾的目光移开,美艳的面容表情全无,却更有一股别样的味道。   在前几日的太后寿辰上她早已见过荣瑾,不想第二次相见却恨意依旧……   ——果真和禾锦甯那个贱人天生一对!狗男女!   尽管心神已埋在深深的恨意之中,禾锦华天生的敏感度却微有丝毫减少。   感觉到荣瑾望向自己目光中的疑惑,她努力压下恨意,告诫自己不能冲动。   ——不着急,不着急……老天爷让她重生一次便是为了让她复仇的!   禾锦甯和荣瑾这对狗男女!她迟早要让她们生不如死!   冷冷地扯出一抹笑,禾锦华垂下眸子,掩住眸中的深意。   这第一个……   就是安常静了。   司寇延休嘴角的笑容有些兴味,轻轻摩擦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这禾二小姐似乎挺有趣的……”   见姒琹赟看向他,才继续懒懒道:“我记得……她好像不认识荣国公府的世子爷吧。”   姒琹赟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垂下凤眸,“我记得……你好像不关注右丞相府的小姐吧。”   司寇延休没再说话,只是将眼神移向驶来的华贵马车,努了努嘴,“甯和郡主来了。”   姒琹赟闻言抬起眸子,温声道,“她的事,你不用多管。”   司寇延休不置可否,望向身旁依旧一袭素白常服的姒琹赟,“要开始了,你不用去换一套骑装?”   “本来就是玩玩。”姒琹赟微敛笑意,弹了弹衣摆,“就这样吧。”   司寇延休轻挑剑眉,“若是教别人知晓了你未着骑装却还能拔得头筹……”   姒琹赟食指轻轻扣着面前矮矮的案几,笑意淡淡,“未必,本王瞧着今年比之往年多了不少英才。”   司寇延休右手托腮,撑在在案几上,眉宇间有几分懒散,“嗯……”   他努力抑制住言行间可能显现出来对姒琹赟所谓的“英才”的不屑,轻轻打了个呵气,“唔…这甯和郡主果真不愧为京城第一美女。”   姒琹赟为自己斟上一盏茶,嗓音含笑,“嗯,确实挺好看的。”   司寇延休微微眯眼。   ——姒琹赟这个人……   看起来温润如玉,实际上清高狂妄得不把任何人放到眼里。   这个禾锦甯……   究竟除却才德容貌,有什么特别的。   司寇延休想归想,却还是接过话头,“果真是甯意佳人婉色妆。”   姒琹赟饮了一口竹叶青,垂下的眸子叫人看不清。   **   女眷席   姒乐耘见那边试马的禾锦华已挑选好马匹,望向锦甯,“走吧,我们也去挑一只马儿。”   锦甯看了一眼遥遥望向她的禾锦垣,轻笑着婉拒,“罢了,本宫便不去了。前些日子答应垣儿到了马场要与他汇合的,瞧着他便是等急了。”   她望向不远处的马棚子,一匹洁白的小马儿纯净耀眼,好不乖巧,“瞧着那匹白色的马儿挺和眼缘的,就那匹了。”   身边的不少贵女便开始打趣儿了,“锦甯,那只马儿可不算威武,只是皮色不错罢了,怕又是因着白色的缘故吧?”   锦甯闻言抿唇一笑,“本宫就是好这口,可是说好了,待会儿你们可不许跟本宫抢!”   姒乐耘见此也有些无奈,“罢了,你先去找禾世子吧,本宫去去就回。”   锦甯颔首,望了一眼禾锦衣,对姒乐耘道,“锦瑟与锦绣已去试马了,锦衣也是独自一人,不若你俩一道去挑只马儿,如何?”   姒乐耘点了点头后算是答应了。   锦甯眸光与禾锦衣身后的婢女柳絮交汇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如此甚好,我去寻了垣儿与他唠些家常。”   乐耘是她的朋友。   朋友啊,不就是用来利用的么。 第26章 皇家狩猎会   作者有话要说:  修   皇家林园,马棚   柳絮见禾锦衣与姒乐耘已经挑好心仪的马匹,诺诺开口,“小、小姐,奴婢有些内急。”   禾锦衣闻言微愣,点了点头,“你先去吧,我这里有杨花足以。”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若是待会儿你回来了没见着我的人影儿,便是狩猎大赛开始了,你待在女眷席便可。”   柳絮福了福身,低低应是,“诺。”   她一直垂着头,见两人远去后才直起了身子,面色依旧沉静,紧了紧汗涔涔的双手,她轻轻吁了口气,眼里蔓延着无限决绝。   马棚子里除了少数的马倌们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挑选马匹的贵女们碍于懿尊公主的尊贵身份在两人到来时该离开的离开,要来的待两人归座后才会过来,以示尊重。   她的时间有限,却也十分充足。   张开双手,几颗亮晶晶的小东西便显出金光,随着柳絮的走动,还发出细碎的“铃铃”声,双手握拳,声音一下子便被囚禁住了。   它们太小了,一只手足以完全包住。   ——要是想让人怀疑你,就需要几个证人哦。   马倌们……很合适。   “喂!你们,就是你们两个!把那匹纯黑的汗血宝马和从西域进贡过来的白色纯血马给我牵过来!快点!我可是禾府的人!还得替两位小姐再检查检查这两匹马……”   **   女眷席   姒乐耘与禾锦衣回来的时候锦甯也刚刚从禾锦垣那边离开,三人算是刚刚好打了个照面。   “马赛也是快要开始了,也不知今日是谁会拔得头筹。”锦甯瞥了眼主座那方刚刚到来的皇帝,向姒乐耘眨了眨眼,“乐耘觉着呢?”   姒乐耘笑意温和,笃定道,“定又是皇叔拔得头筹罢。”   锦甯浅浅一笑,“忈王爷乃是武学奇才。”   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她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未出阁的女子议论外男总归是不好的。   “乐耘可是待会儿准备赛一赛马的?”锦甯挑起话头,片刻苦笑一声,“本宫骑射不精,乐耘若是有此意愿定要直说,这大好时光陪着本宫莫不是浪费了?”   姒乐耘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另一边的赵盼儿与阮矜言也是眉宇落寞。   其实她们都知道,锦甯的病弱是天生的,当不得剧烈运动,若是她能学习骑射,定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阮矜言淡淡道,“我是不去赛马的,若是乐耘有意,那我来陪甯儿罢,反正闲来也是无事的。”   锦甯轻轻笑了开来,“你们一个两个皆是这幅悲观模样,本宫又并无大碍,不用去学习骑射反倒是便宜本宫了。”   她杏眸弯弯,“若是惹得你们无心赛马了,反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赵盼儿佯怒瞪了一眼锦甯,“若不是你好端端的又想起了那不吉利的事儿,我们用得着愁眉苦脸嘛!”   她顿了顿,“可惜映雪此时已无缘参加狩猎大会,若是教她知晓了……你定是少不了一顿教训了!”   锦甯笑开。   哪里是不吉利的事儿呢?   若是想让人不妒恨你,就需要有一个明显且令人怜惜的弱点——   她容貌绝色,才德兼备,真当她事事完美便不招暗恨了吗?   不过是可怜她身子病弱,以老天爷对每个人皆是公正的鬼神之说得以心理平衡罢了。   **   右丞相府,清心堂   气氛冷凝。   安常静笑着道,“老夫人,相爷若是知晓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同是侍奉老爷的人,大太太若是再推拒……”她目光一凝,“莫不是犯了七出!”   安常静身子僵了僵,面上也有几分僵硬,“老夫人说笑了,儿媳——”   她还没说完,老夫人的举动便打断了她的话。   却见老夫人捂着胸口,不停地喘息着,像是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似的,一旁的马嬷嬷配合得面露恐惧,神色担忧,从袖管掏出药丸就给老夫人灌下去,老夫人这才好多了。   安常静的俏脸一白,心里暗骂,面上却很快换成一副担忧的模样,当真是情深意切。   老夫人适时睁开双眼,望向安常静时当即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大胆安常静!七出之中便犯了两条!”   “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妒,为其乱家也!这般恶妇!不孝不贤!我们禾家不要也罢!”   这便是无稽之谈了。   安常静的大度贤淑是在整个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可这不孝的罪名乃是七出之最,哪怕是被太后亲自夸赞孝顺的锦甯,被冠上不孝的罪名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因为无论他人是如何看待的,家中长辈的评论才是至高的,尤其是孝道。   可是问题就在于,哪怕老夫人将安常静逐出禾府,她也不可能把握权力。   老夫人清楚禾致远对安常静的宠爱,如果她将安常静逐出禾府……她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是以她并不打算真的休了安常静。   这点老夫人自己知道,安常静心里也清楚。   可她还是不可抑制的怕了。   为什么?   因为老夫人的的确确有能力把安常静逐出禾府,更重要的是,万一这段话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她身姿一晃,却很快回复,安常静咬牙切齿,叩拜道,“贱妾有违女诫,还望老夫人念在贱妾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饶了贱妾一回,贱妾定当悔过!”   老夫人轻轻叫起,“下去吧。”   她望向安常静,眉目慈善,“对了,大太太可别忘了去提醒兰姨娘,让她好好打点着些,伺候老爷可不是小事,你是当家主母,多担待些。”   安常静恭谨作揖,“谨尊老夫人教训。”   宽大袖摆下的柔荑紧紧握成了拳,涂抹了粉色蔻丹的指甲掐入指尖,保养得当的皮肤轻而易举地划出一道血丝,月牙儿状的。   ——多担待些?   呵,不就是威胁她出了事由她负责吗?这个死老太婆!除了趁人之危还有何能耐!   安常静面色阴沉,身边的婳心婳义头压得低低的,恨不得此刻能找个缝儿钻进去,以免安常静将火发到她们身上。   “噼里啪啦……”又摔碎一只瓷杯,安常静声音微颤,看得出来在努力压制怒气,“死老太婆!他日我定要你好看!待甯儿回来……”   ——对!待甯儿回来……   呵。   此刻日光正盛,绾静院却莫名显得有些暗沉,怪诡异的。   **   皇家园林   目光送着皇帝的身影渐渐不见,赵盼儿的目光移到禾锦华身上,眸中暗含几分不屑,“这就是你的二妹?和你真不像。”   她轻嗤一声,“怪爱出风头的。”   锦甯将目光移到禾锦华身上,“我二妹……还好罢。”   她目光向下,黑色的马儿张扬而健硕,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弯,“二妹自小习武,略不拘小节些也无可厚非。”   赵盼儿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望向锦甯一幅“你没救了”的表情。   锦甯轻笑出声,“好了,本宫莫不是小孩子?盼儿你与矜言皆是是精于骑射的,与乐耘一道去赛赛马去罢,本宫自己一人便可。”   她望向阮矜言,后者无奈地颔首应下。   姒乐耘与赵盼儿对视一眼,便算是答应了。   四人一起走到马棚,倒引得周围的公子哥儿们行了一路的注目礼。   从马倌手上接过洁白的马儿,锦甯就这样牵着它走,她挥手与三人道别,踏入园林。   望向前方不远处直奔园林深处的禾锦华,锦甯抚了抚身旁的白马,眸中滑过一丝笑意。   园林深处。   她可爱的猎物……也会去的吧。 第27章 英雄救美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天气尤其得好,雪白雪白的云,倒衬得日头愈发耀眼。   暖阳替云海镀上了一层绯光,通红通红。   血的颜色。   这处的景儿极好,《大珝异志》有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很难相信,这样的美景竟是处于最危险的园林深处。   锦甯翻身下马,马儿极为温顺,一路上比人步行还要缓慢的速度都未令其发脾气,很得锦甯心意。   轻轻为白马顺了顺毛发,锦甯勾了勾唇。   待会儿要乖乖的。   锦甯把缰绳绑在树干上,那白马也乖觉,见此草木茂盛,便自觉地吃草。   马儿显然是接过训练的,从不将一处的草吃光,而是边走边吃,这样头一仰一垂,倒是比之锦甯骑马时的运动还要频繁。   ——乖孩子。   锦甯微微仰头,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眸子。   光打在马儿身上,流转出一丝极金极金的色彩。   细小的金色夹杂在马儿耳边的洁白鬃毛中分外醒目,却在马儿时不时的扭动中若隐若现,不易发觉。   马这种动物的耳朵极为灵敏。   如果在马的耳边装上一个铃铛会怎么样呢?   锦甯轻轻笑出声。   **   不同于这边的轻松,在林园深处的另一边,禾锦华却面若寒霜。   皇家园林虽说有好几亩,但林园深处却不是很大,好在来到园林深处的人不算多,不若走几步便遇上一个人也没有什么狩猎的刺激与意义了。   禾锦华眉头死死地皱着,更有一种冷傲的风骨。   她双手用力地拉紧缰绳,可那马儿却魔怔了般,越发显得疯狂,如无头苍蝇般生猛硬撞,飞快地向前冲去。   “该死!”禾锦华狠狠地咒骂一声,凤眸含着丝丝冷意,令人一阵后怕。   汉血宝马性子本就较野,一开始的不对劲她未放在心上,不想此马却如染疯癫——究竟是谁!这般毒害她!   一瞬间的分神本不算大事,可林园深处却是重重危机,紧密挨着的树木便是困难之一,一不小心愣神儿,马儿不受控制便会撞上去,弄个不残也伤。   黑马跑得飞快,骄傲的头颅却在飞快地左右摇晃,已有入魔之像。疯狂的举动在层层残影中却并不显眼,只是看那马儿痛苦烦躁的模样却也让禾锦华猜测出一二。   正打算细想一番,面前的巨大古树在她突然放大的瞳孔之中映现出来,眼看便要撞了上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素白从不远处的树林中显出身影,枣红色的马儿昭示着来者的尊贵身份。   白衣男子反应飞快,微眯眼眸,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双手干净好看。   白皙的五指搭好弓箭,直直射向黑马后腿,只听那“啾”的一声,黑马后腿一弯,前肢胡乱挥舞几下,悲鸣一声,重重瘫倒在地。   男人纵马向前,正好环过被黑马从侧面甩下来的禾锦华,将她揽到自己前面,缓缓控制马停下,一气呵成。   不着痕迹打量着面前都少女,姒琹赟心中划过几分讶异。   早便知晓禾府二小姐武艺造诣极高,今日也有幸见得其高超骑术,确实是女子中数一数二的。   只不想她竟这般自信,敢独自一探园林深处。   “本王逾矩了,还望姑娘莫要怪罪。”翻身下马,硬朗的动作被姒琹赟做起来却带着一股子优雅的文气,很清隽。   伸手正准备拉那美艳少女下马,却见她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眸中含着几分阴冷的杀意。   姒琹赟微微一愣,心中腾起几分兴味。   禾锦华娴熟地翻下马,英姿飒爽,语气却极淡,“不劳烦忈王爷了,告辞。”   ——这个男人她自然不会忘。   太后寿辰当日替禾锦甯解围之人。   当然,还给过她难堪。   禾锦华掩住眸中森森冷意,走向倒在不远处的黑马,牵起缰绳。   那黑马显然也是有野性的,一跛一跛得也能勉强行走,却是不知怎的,面上再无痛苦之色了,举止也已恢复正常。   禾锦华心中腾起几分疑惑,暗暗压在心底,冷笑一声。   今日之仇她必定会报!   待她查出是何人这般毒害于她——得罪过她的人,她必百倍奉还!   姒琹赟望着禾锦华轻笑一声,不紧不慢道,“顺文郡王也是一方文士,本王以为,禾二小姐的规矩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顿,“何况,甯和郡主,也为贵女典范呢。”   禾锦华倏尔转身,那一对黑白格外分明的眸子直直望向姒琹赟,半晌,勾唇一笑。   “多谢王爷。”禾锦华一字一顿,“今日相救,民女不胜感激。”   她扬了扬下颚,面色冷淡,“告辞。”   姒琹赟低垂着眸子,心中愈发多了几分兴致。   将马儿拴在树干上,他走到黑马瘫倒的地方,杂草中的金色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若现。   姒琹赟微微蹲下身子,捡起那颗金色,“铃铃”的声音细碎响起。   心中划过一丝了然,他轻轻摩擦着细小的铃铛,铃铛尤其精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可想而知,铃铛吵闹,定会让听觉敏感的马匹深觉烦燥,更别说这般特质的铃铛,让马儿头痛欲裂都是往轻的说了。   随意将铃铛丢下,姒琹赟眉头微蹙,起身远眺,不知在看什么。   良久,他转身迈步,似是不经意地踩过铃铛,走向那枣红的马儿,翻身上马,轻喝一声,“驾!”   微风拂过,杂草内的精致铃铛却像被重物碾压了似的,变得平了许些,有些干瘪,褪去了几片镀上去的金色,金铜相交,显得格外锈迹斑驳。   风悄悄然滑过缓缓纵马的姒琹赟。   顺着这条道儿飘,拂过少女的柔软青丝,带起一片片旖旎。   ——如果你对某件事情产生了兴趣会怎么样呢?   锦甯怀中抱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兔儿,轻轻顺着它的毛发。   洁白洁白的,就如同那匹白马儿一般。   ——会不会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细细思考呢? 第28章 所谓偶遇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少女半跪在草地上,逗弄着纯白的兔儿,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是静好。   姒琹赟将将穿过高耸的树木,缓缓溜着马儿停下,他翻身下马。   或许是阳光太艳,他晃神了一瞬。   瞧见那清绝少女神情惬意,姒琹赟的脚步顿了顿。   ——他似乎给她留下过不大好的印象。   怕唐突了佳人,男人一时没有动。   到底是恩人,终究是要解开误会的。   思来想去,姒琹赟还是缓缓走上前去。   “景致如画,果真是仙境一般。”   锦甯敛了敛眸,笑意略淡。   她知道他会来的。   万无一失。   抚了抚兔儿柔顺的背毛,锦甯将兔儿抱起,向姒琹赟微微福身,“甯和拜见忈王爷,此番美景若得王爷垂青,定是它们的福气。”   姒琹赟笑意微微,“郡主若是不嫌本王叨扰,可否容本王小憩。”   他仿佛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但又仿佛没有。   锦甯见面前男子向前一步,恭谨地往后稍退,婉拒,“本宫已赏过美景,怕是再留下也是平白扰了王爷。”   她微微作揖,“甯和先行告退。”   正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清浅含笑,却又有几分无奈,“且慢。”   锦甯停下脚步,转回身子福了福身,“王爷可还有事?”   姒琹赟微微一叹。   他们一共讲了三句话,而她却三句不离礼。   贵女典范。   他说她是贵女典范,倒是一分也不亏了她。   “你可是惧怕本王?”   直截了当。   可这回答却不易。   锦甯动了动唇,指尖轻轻一掐,怀中的兔儿便从她怀中一跃,往草丛中里跳去。   她不禁上前一步,眉尖稍蹙,可惜极了的样子。   姒琹赟见此面色却纹丝不变,他一扬唇,取出身后的弓与箭。   箭在弦上,直指雪兔,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差放弓一步。   “等等!”锦甯轻呼,匆忙拉住他的手腕,“王爷且慢。”   姒琹赟正欲放箭,半眯眼眸已盯住雪兔,腕间传来的温软触感却令他一怔。   见那兔儿已然逃走,姒琹赟笑了笑,“郡主似乎有难言之隐,请讲。”   锦甯一向敏感,听出他语气泛起几分意兴阑珊,当下轻咬朱唇,轻轻柔柔道,“此只兔儿……与本宫倒甚是有缘。”   姒琹赟闻言微怔,轻轻笑出声。   原还以为又是个心机深的,要扯出一大堆万物皆是生灵、莫要杀生之类虚伪的话惹人厌,不想这确实是个纯善的。   不知怎的,姒琹赟的心情突然好上许多。   他还未想清楚,手上的凝脂般的触感突然消失,他反手捉住她的柔荑。   面前的秀美少女杏眸蓄起水光,面颊染上嫣红,她忽地紧闭双眼,轻轻颤抖。   男人又是愣住。   她在害怕。   她怕他。   少女柔顺的睫羽不安地呼扇着,她轻轻挣了挣。   令人惊讶,很轻松,几乎不需要用力她就挣开了他。   锦甯眸中弥漫的蒙蒙薄雾慢慢消退,好听的嗓音微颤,却含了几分清冷,“王爷,请自重。”   姒琹赟的眸闪了闪。   她依旧是婉约的模样,此刻却微有厉色。   但依旧是美。   很美。   令人怦然心动的美。   鬼使神差的,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他离她更近了。   不。   也许是她,离他更近了。   他贴得她很近,很近很近,几乎只相差一指长,少女身上浮动的香气袭入鼻端,淡淡的,很好闻,百合的味道。   猛地向后退开,男人注意到了此举的不妥。   “抱歉。”他稳住声线,有些歉意,“此事是本王唐突了。”   锦甯轻轻舒了一口气,飞速拉开距离,柔声道,“即是如此,甯和便谢过王爷了。不打扰王爷闲情逸致,甯和先行一步。”   她端正作揖,那一垂首,一福身,皆是盈盈之姿。   姒琹赟眸光一晃,颔首,“郡主慢走,恕不远送。”   锦甯杏眸微软,终于含了几分轻松的意味,她知礼地又做一揖,“甯和告退。”   她转身走向近旁的白马驹,谁知刚刚抚上马儿的缰绳,马驹却突然发了疯似的。   它鸣叫一声,蹄子开始胡乱刨地,不停地大呼气,用力撞向身旁的树干,面上愈发显出烦躁之像。   锦甯脚一打滑,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姒琹赟突然拽过她的的手,帮锦甯稳住重心。   即使被男子圈入怀中,锦甯却还是用手抵住他健壮的胸膛,并未顺势跌在他身上倒显得自然了许多。   “多谢。”她退出他的怀抱,道谢道。   并不是小心翼翼的怯弱模样,落落大方,坦坦荡荡。   姒琹赟不知何时已善解人意地拉开距离,他背靠树干,素白锦衣配着苍劲树干有股别样的风骨,听到少女真诚的道谢,姒琹赟心中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一股莫名的想法促使着他去占有那份干净美好。   微眯凤眸,遮住了那只出现了一瞬的强烈占有欲,他薄唇微扬,“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甯和客气了。”   锦甯微微福身,“若是没有王爷相救,甯和今日定是要伤着的。”   她轻抿朱唇,似乎有些迟疑,却还是开口问到:“王爷可知,此驹为何……”   她没有说完,但他却听懂了。   姒琹赟心情略好。   毕竟她肯放下防备,也算是一个进步了。   缓缓走近白色马驹,姒琹赟见它那幅不停摆首的模样心下已有了见解,黑马疯癫的模样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郡主怎会来此地?”姒琹赟掩住眸中的深意,反问道。   锦甯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因由布局不易。   本宫早早便布好的棋局,若是不用,岂不也是废了?   那可是忈王爷啊。   武艺高强的忈王爷,自是极为清楚园林深处的地形吧。   譬如……什么地方适合安静思考?   “本宫不精骑射,一路而来便是溜着马儿缓缓散步的,走着走着便到了此地。”   她秀眉微蹙,望向白马的目光三分后怕七分担忧,“也是可惜了这等好马,无缘在园林中驰骋。”   姒琹赟心下微软,自是信她如实答道,稍加思索,当下有了考量。   ——难怪。   一路上此马并无大碍的缘故怕是因着并未有剧烈运动,此刻却是四处觅食,细细碎碎的声音响在耳边比之吵闹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姒琹赟目光移向白马,着重在马儿的鬃毛上滑过,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抹金,眸光一凛。   他翻身上马,溜着马儿退后几步,飞速上前,待路过一旁的白马时快速伸出手抓向那抹金,用力揪下来。   只是失了几根毛发,倒也不疼,白马只是轻轻低鸣了几声,很快便恢复正常。   姒琹赟慢慢溜着马停下,将马儿拴在树干上后走到白马身旁。   见锦甯眼中的好奇之色,他张开手掌,铃铛静静地躺在手心。   锦甯上前几步,小心捻起那颗铃铛。   它小小的,很漂亮,铃铛的上方有一个小孔,估计那幕后之人便是让马毛穿过小孔后打结以固定铃铛的吧。   毕竟,马儿的鬃毛很长啊。   “这……”锦甯唇瓣轻颤,显然是理清了思路的,知道了此物的恶毒,“这……若是……”   姒琹赟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眸中的后怕,微微一叹,放软了语气,“若是甯和信得过本王,将此物交于本王可好?本王必定还你个公道。”   “多谢王爷了。”锦甯微微福身,将手中的铃铛归还给姒琹赟,“王爷大恩,甯和无以为报。”   姒琹赟见她满面赤诚,不由得笑了笑,虚扶一下,“甯和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   锦甯唇畔笑意终于亲近了些,“此事便劳烦王爷了,甯和先行告退。”   姒琹赟微微勾唇,“甯和这般便太过生疏了,告辞。”   锦甯翻上自己的白马,如来时一般,轻轻缓缓地溜着它,走出园林深处。   这场局是什么时候开始布下的呢?   也许于她幼时拿到那块玉佩的时候,就开始了。 第29章 “受害者”   作者有话要说:  修   走出一片翠绿, 遥遥望去, 红衣少女夺目的笑容美艳勾人,目光柔柔滑到一旁, 紫裙女子也笑得很是欢畅,骄傲张扬。   少女敛下眼帘, 纤长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并不像蝶儿的翅膀扑扇着,而是柔柔顺顺得直而细,显得异常乖巧。   江映枫。   她慢慢翻身下马, 将马儿交递给身旁已经候着的马倌们, 清浅一笑,依旧好看。   身旁的马倌微微红了脸颊, 小心接过缰绳,似乎害怕微微一用力都会惊到这个美好的少女。   栅栏外的珠忆与宝念已经走至近旁侍候着了,搭着珠忆的手,锦甯踏出阴凉的树荫。   宝念适时地撑起了油纸伞, 还未触及阳光,圆形的阴影已然覆了上来。   “郡主玩得可还尽兴?”没见着锦甯手中有什么猎物,珠忆极有眼色, 挑了讨巧的话说。   “甚是不错。”锦甯敛眸轻笑。   “郡主得兴便好。”宝念接过话头。   锦甯含笑颔首。   “二妹妹似乎与左丞相府的嫡三小姐聊得很来。”锦甯没有用问句, 平和温柔的语气沁人心脾。   宝念垂头轻道, “奴婢不久前瞧见二小姐刚从园林里出来,二小姐的马儿似乎伤着了。”顿了顿,“随后她便禀报圣上了什么事。”   珠忆接过话头, 继续叙述,“听闻是二小姐的马有问题,有一物致二小姐的马匹染上了疯癫。”   宝念小心地望了一眼锦甯,见其面色无异方才继续道,“圣上下令彻查此事,二小姐谢过圣上后便去登记她所收缴的猎物了。”   珠忆微微垂首,压低嗓音,“正是这般。想来是江三小姐听闻了此事,心有好奇,便去会见了二小姐,见其马儿虽染疯癫,猎物依旧不少,便有了结交之意。”   这些话已是逾矩的了。   奴才非议主子皆是要掉脑袋的。   锦甯听完后却依旧浅笑吟吟,瞥了眼额头冒汗的两人,“原是这般。”她放缓了脚步,“听母亲说,王嬷嬷这些时日是有功的,到时候提提俸禄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宝念面露喜意,赶忙谢过。   锦甯但笑不语,又望向珠忆,“本宫记着棉州城门校尉是你的兄长?”见珠忆应是,她方道,“到时候提做本宫府里管事吧。”   珠忆满面惊喜,也是马上应谢。   王嬷嬷,户部尚书府的嬷嬷,宝念生母。   棉州,如其名,盛产棉,当地居民皆精通纺织品,纺艺乃大珝一流,乃甯和郡主封地也。   像那些亲人尚在的婢子们,最好拿捏不过。   柳絮……   锦甯笑意渐深,脚步加速,很快便到了女眷席。   也是有个兄长呢。   只可惜,这种软肋,自然不能留。   王嬷嬷,五年前毙,因篡改克扣尚书府账目而被杖毙,享年三十又二。因此乃尚书府家事,鲜少有人知晓。   棉州城门校尉,三年前毙,因懒散怠工被下属勒令上诉,关至牢房后受尽苛刻冷对,后自刎而亡,因忧虑动摇棉城百姓安稳之心,择日将其直系下属提为城门校尉,此事近乎无人知晓。   “二妹妹。”锦甯走到禾锦华身旁,复又望向江映枫,“映枫妹妹也在。”   禾锦华与江映枫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厌恶,当下心中腾起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禾锦华抽出自己的手,冷哼一声,“承蒙郡主厚爱,民女与你不熟。”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   锦甯身子一颤,低垂眼眸,“妹妹……”   这话虽然不是很好听,但却给了在场众人一个潜台词,甯和郡主生性高傲,此刻只是装装样子,没看到人家妹妹都叫她郡主这般生疏的称呼吗?   锦甯不着痕迹地向后一瞥,素白色的衣角滑过眼底。   ——妹妹真是太小看她了。   甯和郡主纯善之名多少人有耳闻啊!这般的威望,你区区一句话就可以了化于无吗?   人们啊,只相信自己所认可的。   那要不要来比比。   来比比到底是他们听到的,你所谓的“事实”更有可信度,还是她十三年来素有的善良大方之名更得人心呢?   “二妹妹。”锦甯轻轻唤着禾锦华。   她微微摇了摇头,杏眸含忧。   毕竟不能毁了禾府姐妹和谐的名声,众人自是知她有心提点禾锦华,皆装聋作哑。   却见禾锦华皱了皱眉,冷笑道,“装什么。”   锦甯贝齿咬唇,杏眸微红,众人不禁心生怜惜,替她可叹。   姒琹赟敛下眼帘,遮住眸中的丝丝寒意,将手中的缰绳递给马倌,岔开女眷席的这段纷争之地,径自走回自己的席位。   好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似的,锦甯泫然欲泣,依旧我见犹怜的样子。   怎么能算失败呢。   她的目的本来就只是让她的猎物亲眼看到她的“可怜”啊。   男女授受不亲啊,若是他当场为她解围……那世人会拿怎样的眼光看待他们呢?   毕竟,太后寿辰的那次可以算作维护皇家脸面,这次……就涉及到男女之情了。   可总归心情不大爽利。   锦甯的目光不经意般地滑过江映枫,又聚合到地上的一个点。   禾锦华不屑地嗤了一声,拉过江映枫的手就准备转身离开,不想背后却传来一阵娇喝,“站住!”   粉裙少女端的是一副甜美的模样,小心地将锦甯拉到身后,有几根发丝还粘在通红的面颊上,想来是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的。   “盼儿。”锦甯秀眉微蹙,轻轻拉了拉赵盼儿的袖管。   赵盼儿瞪了一眼锦甯,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是觉着恨铁不成钢,“甯儿,你莫要再劝我了。”   锦甯轻叹一口气,拍了拍赵盼儿的手,望向禾锦华,“盼儿心思不坏,让二妹妹见笑了,还望二妹妹莫要怪罪本宫。”   赵盼儿张了张口,却在锦甯坚决的眸光下没有再说什么。   ——分明是她惹出来的麻烦,锦甯却全部拦到自己身上,自己若是再不知好歹,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好意……   赵盼儿眼眶微红,临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禾锦华,满面厌恶。   禾锦华不置可否,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拉着江映枫再次转身离开。   锦甯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望了眼禾锦华的背影。   还挺聪明的。   **   将宝念刚斟上的茶亲自放到赵盼儿面前,锦甯宽慰道,“盼儿,虽说你与锦华从未见过面,可她毕竟是你的表妹。”   赵盼儿抿了一口热茶,语露不屑,“可别。”她放下茶杯,“我就说吧,早看你那二妹妹这般爱出风头便知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你看看她说的那话!”   锦甯捧住赵盼儿的手,“我知你。”   赵盼儿有些别扭地将头瞥过一边,心中划过一股暖流。   ——她自是知晓锦甯是可以在刚才说出禾锦华是她的表妹这番话的。   明明这般会让众人更加厌恶禾锦华,可她偏偏没有。   她知道,她是不想利用她。   “你要是知我,就别巴巴地往你那好妹妹身边凑,没准儿人家好心当作驴肝肺呢!”赵盼儿语气依旧恶狠狠的,却是软和了许多,“你瞧瞧她身边的那人!那可是江家三小姐!和映雪可一点儿都不一样!”   锦甯柔顺笑笑,却是掠过了这个话题,“可别总是数落本宫,你怎的便不狩猎了?”   赵盼儿见她没有答应,心中微微叹气,下定决心有空好好和阮矜言与姒乐耘谈谈此事,“我要是不及时出现,你莫不是要被禾锦华欺负了去?”   锦甯抿了半口热茶,唇齿留香。   ——怎么会呢。   盼儿的习性本宫自是了解的。   盼儿易出汗,水袋里的水自是不够用的,所以她的盼儿自然只会在园林外围呢。 第30章 结宴   姒琹赟收回望向女眷席的目光, 轻轻把玩着精致的铃铛。不知道怎么回事, 看到那抹清婉的笑容,他的心突然就放下了。   随意地抿了一口半凉的茶, 姒琹赟微微皱眉,身旁离他有些距离的小厮一阵冷汗, 赶忙上前为他斟了杯热茶。   姒琹赟淡淡睨了他一眼, 嗓音清润,却无甚感情,“退下吧。”   那小厮退一软, 一溜烟儿地又退到五米开外, 站定后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浸湿了。   他苦笑一声,无奈自嘲, 自个儿都快打包还乡了,倒还有闲情去顾及衣裳……   姒琹赟垂下眼帘,从袖管掏出刚刚迅速收进去的铃铛,神情诡谲, 莫测的眸光幽深深的,教人看不清。   直直地盯着,手中的铃铛愈发浅薄, 雾蒙蒙的, 有许些涣散。   正有些愣神儿呢,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只白净的,仿若女人的手一般精致的大手,正欲捻走那颗铃铛。   那只手很是迅速, 仿佛残影一般,已然触碰到那抹发散的金色。   可是它快,他更快,很快。   反应过来不过是一瞬,正处于大拇指与食指中的铃铛灵活地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越过中指,最终停留在无名指与中指之间。   两指一松,最后将将落在手心中,大手一翻,已然五指合拢,手心朝向了安全的另一侧。   “延休似乎很是得空?”姒琹赟轻笑一声,凤眸干净清澈,冰凌凌的一片。   司寇延休懒懒地抚了抚散落的碎发,随意地勾起一抹笑,“不,本座很忙。”   “哦?”只是一个字,男人的丹凤眼很是无害地眯了起来。   “只是看你一直盯着这个铃铛……”司寇延休又飞快地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看似无力地袭向男子干净的皓腕,“所以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引得我们的忈王爷这般出神……”   姒琹赟依旧笑眯眯的,右手保持握拳的姿势拖住他的肘部,左手紧握他的手腕,用力向内一折。   细微的喀吱一声轻轻响起,司寇延休却面色无异,只是左手用力向外一折,又是一个小小的“喀吱”声,司寇延休甩甩手臂,轻挑剑眉,“丞烜怎的这般无情?”   姒琹赟嘴角扯出一抹清雅的弧度,“延休的手臂莫不是折了?区区扭伤也这般大惊小怪。”   司寇延休坐到姒琹赟身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区区扭伤的确不算什么,本座在意的不过是丞烜那般宝贝之物。”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手绢儿,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不想丞烜竟连瞧都不让本座瞧上一眼。”   分明穿着的是最是英气的骑装,可那可怜兮兮的表情放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违和。   姒琹赟却面色依旧,抿了一口又是有了些凉意的茶,“嗯,不给你看。”   司寇延休见实在没戏冷哼一声,“你如今的段数倒是越发得高了。”他好看的瑞凤眼尾翼上挑,似笑非笑的表情妖异娇媚。   “承蒙延休吉言。”姒琹赟将茶杯推到司寇延休面前,示意他倒茶。   司寇延休噎了一口气,哼哼唧唧地嘀咕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亲自给他斟了杯茶,“也不知道除了本座还有谁愿意这般亲近你,可就你还不知好歹……”   轻轻将茶杯放到姒琹赟面前,司寇延休笑得很是灿烂,“喝吧。”   姒琹赟淡淡瞥了他一眼,将右手松开,金色的铃铛只响了一瞬便躺在了司寇延休面前的桌上。   司寇延休眸中晕起几分兴味,精致的瑞凤眼因为这抹莫名的意味愈发夺目。   他捻起铃铛,向上抛掷又接住,重复此举,“从哪儿找到的?”   姒琹赟闻言笑意莫测,有几分诡秘的味道,“马。”清凉凉的一个字尤其好听。   “马耳?”司寇延休紧接着问道,笃定的意味分明就是肯定句。   姒琹赟轻悠悠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赞赏的目光与司寇延休对视一瞬。   “甯和郡主。”司寇延休这回连问句都不用了,目光炯炯,直直地射向姒琹赟的凤眸。   姒琹赟却是敛下眼帘,微微一笑,“还有,禾府二小姐。”   司寇延休闻言兴味更甚,又一次将铃铛接住,却是没有在向上抛掷了,只是轻轻地摩擦地铃铛,薄唇微扬,“你怀疑谁?”   姒琹赟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好看的唇瓣儿是少见的樱粉色,慢慢吐出两个字,“禾府。”   司寇延休摩擦铃铛的速度越发缓慢,他心下微微思量,这便与皇家纷争或私人恩怨无关了……   “有意思。”他将铃铛包进拳头里,紧紧地攥着,“这件事……我接了。”   姒琹赟面色不变,像是早就知道他会答应一样。   司寇延休含笑望向他,“那这个铃铛,到底在谁的马上?”   “甯和郡主。”姒琹赟望向远方的云海,生疏的尊称被他说出来却仿佛亲人间的呢喃。   “呵……”司寇延休又挑起散落的青丝,轻轻缠绕在指间把玩,“你是觉着西厂解决不了这件事?”   姒琹赟望向上首正向皇上禀报着什么的清丽少女,“不,皇兄的能力本王自是信得过的。”他微微勾唇,“我只是……”想多给她一份保证罢了。   铃,铃铃……   细碎的铃铛声渐渐响起,由近至远,飘渺得仿若天外来音。   女眷席   从上首窈窕走下,锦甯在向皇上禀报前已然换好常服,以示尊敬,毕竟骑装到底不是正经女儿家该穿的服饰。   “甯儿,这般惊险之事你可无大碍?”赵盼儿微微蹙眉,担忧问道。   “并无大碍,若是本宫有个什么,还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锦甯轻轻笑笑,柔声安抚。   赵盼儿佯怒瞪了她一眼,“也罢也罢,反正甯儿与我也不亲近了,连这等大事也不率先告诉我。”   锦甯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角,轻笑出声,从容不迫地捏着袖口,皓腕微提,云白色的袖摆遮住半边俏脸,唯余一双杏眸巧笑嫣然。   两人回到座位不久,姒乐耘也从树林中慢慢溜了出来。   “远远的便瞧见乐耘,怎的也不多狩上几只猎物?”锦甯将新沏的凉茶推倒姒乐耘面前,笑意娇柔,“尝尝,这是父亲前些日子送来的凉茶,清热解暑的。”   姒乐耘微抿一口,“不错,顺文郡王果真是疼爱你的。”   “父亲自然最是疼本宫不过了。”锦甯清雅一笑,抿了半口手中的热茶,烟雾缭绕,美得极为梦幻。   “顺文郡王疼你自是好的,可你也要好好疼惜自己。”赵盼儿出声,一句话被她说的莫名有种苦口婆心的味道。   姒乐耘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茶杯,“发生了什么吗?”   赵盼儿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被锦甯打断。   “矜言来了,倒像是掐准了时辰似的。”锦甯望向远处从树林归来的清冷女子,笑着道。   赵盼儿叹了一口气,很是坚决,“甯儿,乐耘不是外人,你不必担忧扰了她。”   锦甯轻咬下唇,却是没有在说什么了,只是望向刚刚就坐的阮矜言,又亲自斟了一杯茶,“矜言也尝尝吧,这种凉茶是清热的。”   阮矜言眸光微暖,颔首抿了一口茶,安安静静地听着赵盼儿讲了事情的经过与结果。   “早早便忠告你了,小心着你那二妹妹点,和江映枫聊得来的,你说说,那哪能是什么好货色?”姒乐耘听完后率先冷哼一声,满目也是恨铁不成钢。   “乐耘!”锦甯厉声低喝,却依旧柔柔软软的,没有什么攻击力,“贵女的风范万万不可忘。”   姒乐耘放软了眉眼,也只她是为自己好,这句话若是传出去了,够她吃一壶的。   锦甯轻轻将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说起江三小姐,本宫还记着左丞相府的赏枫宴。”她望了一眼赵盼儿与阮矜言,状似无意地转移话题,“盼儿与矜言可是要参加的?”   赵盼儿与阮矜言微微颔首。   “可不是,定是要去给映雪撑腰的,莫不然让他人以为映雪身后无人了?”赵盼儿对姒乐耘与阮矜言打了个眼色,边说着边不着痕迹地垂头饮茶。   “嗯……”锦甯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低得有些飘渺,若是仔细听,还有几丝哑哑的味道,“见上映雪一面才是要事啊……”   三人哑然,只是静默地不作声,气氛又是沉沉的。   “只盼映雪得以寻个好人家。”阮矜言淡淡出声,打破了沉默。   赵盼儿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话头,“见上映雪一面又有何难?递上个帖子过去,谁敢不接待我们?”   锦甯微微苦笑,“瞧你们说的,映雪将要一纸婚约板上钉钉了,哪能还想未及笄前那般放松?”   姒乐耘轻轻扣了扣桌面,语带调侃,“甯和郡主亲自驾到,谁敢不从?”   几人终于轻轻地勾起唇角,一句一句地亲昵打趣了起来。   赵盼儿努了努嘴,“圣上亲自结宴,谁敢多言?”   三人望向正中上首,果真见到圣上正准备宣布结果。   锦甯有些讶异,不禁感慨,“这时辰过得真是快极了,正觉着还未与你们说上几句话呢,狩猎大赛便要结束了。”   “本宫倒是好奇,今年的头筹是否又是皇叔拔得。”姒乐耘有些兴致勃勃,转身望向上首。   “未必,我当时注意了,忈王爷今日可是一只猎物也未狩得。”赵盼儿轻轻摇了摇头,回忆道。   姒乐耘微微瞪大了眼,“果真?这不应该啊……”   阮矜言依旧是静静地听,待皇上宣布第一后适时接道,“我本也是不信的,没想到啊。”她瞥了眼四周众人皆是不可置信的模样,继续道,“想来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定是出了什么意外的。”姒乐耘笃定地点了点头,望了一眼姒琹赟后又看了一眼正被众星捧月的太子,“想来皇叔也是不甚在意的,没准儿是为了激励皇兄……”   才特意让给他呢?   后一句她没有说出来,毕竟太子为长。   锦甯柔柔接道,“忈王爷与甫惪皆是人中之龙凤。”   三人认同颔首,默契地接过这一章不再多于议论。   宣布结果后很快便是结宴,毕竟都是禾府的一家人,锦甯不能再与她们一同回家,与三人道别后便转身走向禾府的马车。   温温婉婉地向三位庶妹客气一笑,锦甯清澈的眸光不带停顿地划过柳絮,再划过自己的马车,娉婷地踩着踏板坐上马车。   吱呀…吱呀……马车碾过青色的石板,带起轻轻的细碎声,莫名的,惹人烦躁,似乎在印证着什么,亦或者昭示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修bug   这章字数有点多,所以……   看到小天使们一直催更,所以宝宝还是决定熬夜码字了……希望你们能喜欢么么~   还有新坑《荷欢乱》,喜欢文案的宝宝们可以预收一下么么~ 第31章 风雨欲来   前脚将将踏进右丞相府的大门, 锦甯敏锐地捕捉到今日府邸中气氛的低沉, 不着痕迹地仔细观察,显而易见地察觉到家丁与婢子莫名地沉默乖觉了许多。   与禾锦垣在第一个岔道上分别, 锦甯走向含甯阁的脚步生生停住,一瞬后不着痕迹地转向另一边, “今日的天气不错, 去看看母亲罢。”   身后的宝念与珠忆低声应是,亦步亦趋地迈着小碎步,垂下的眸子温顺地盯着那精致的绣花鞋, 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绾静院   “甯儿!”安常静接到消息, 赶忙走出正院,面上有许些焦虑, 紧张地唤着。   锦甯微微加快脚步,轻柔安抚,“母亲不必这般客气,让母亲特意迎接是女儿的不是了。”   她上前攥住安常静的手, 轻轻拍了拍,“母亲可是有事要与本宫商讨?”   安常静微微颔首,显然察觉到了此举的不妥, 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 “正是, 进屋商讨吧。”她转身望向众婢,“你们待在门口守着便好。”   众人垂首作揖,“诺。”   闻言, 安常静挽着锦甯的手走进正院。   坐在金丝楠木椅上,锦甯微微一笑,“母亲请讲。”   安常静颔首,抿了一大口茶,细细地讲了起因经过。   “唔……”锦甯敛下眼帘,笑意不变,心中已有了计较,“娘亲不必担忧,祖母也是为了父亲着想。”   一个是娘亲,一个是祖母,孰轻孰重,一听便知。   安常静捕捉到了锦甯的潜台词,心下一喜,“那,依甯儿见……”   “母亲只要做好自己便足以。”锦甯微微抬眸,笑得清纯。   即便是见惯了女儿倾国之色的安常静也不免一愣,随后静静沉思。   ——在禾致远面前扮可怜确实是此刻唯一的办法了,她也早就知晓。可是……   “甯儿未曾想过……抢取先机?”安常静微微蹙眉,有些疑惑。   锦甯抿了一口茶,“娘亲所言差异,一家人本该和和睦睦的。”她眉目含笑,格外摄人心魂。   安常静愣了一下,随即温柔笑道,“甯儿所言极是,是我想岔了。”   锦甯放下茶杯,“娘亲既已有了思量,那甯儿便不叨扰娘亲了,先行告退。”   安常静微笑颔首,“忙了一天想来也是累的,甯儿今日早些歇息吧。”   锦甯作了一揖,“甯儿告退。”   一家人去本该和和睦睦的,是在敌不动的前提下啊。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哒、哒、哒……   绣鞋上的珠串儿组成一片片好看的绣图,鞋底的边沿儿缀上了一整列圆润光滑的珍珠,滚圆的形状不免会摩擦到青砖小道,发出轻轻敲击的声。   悠悠地转到了小花园,锦甯的目光掠过争奇斗艳的各色奇花异木,望向天边的橙红霞光。   目光向下,可以看得到一个个向上翘起的房檐——那背着光的精致院落,便是兰亭院。   飞檐翘角,若飞举之势,形如飞鸟展翅。   ——呵……想来祖母也是知晓的,若是强迫父亲去宠幸兰姨娘,定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可明知却依旧坚持……那所求的只有一种可能……   “今儿个天气倒真是不错,只是毕竟时辰不早了,下回有空再来喂喂这些鱼儿罢。”锦甯缓缓踱步至诺大的湖边,瞅着湖内的锦鲤,浅笑嫣然。   宝念和珠忆恭谨应是。   ——若是鸟儿想飞,那便折了它翅膀,喂予鱼儿可好?   晚间,绾静院   “静娘,你又何苦如此……”禾致远感动地拥住安常静,哑声低叹一口气。   安常静死死地咬住唇,将下巴搁在禾致远的肩上不语,两行清泪落下,打湿了禾致远匆匆未换的朝服。   “远哥……”她硬咽道,“是我的错,我不该的,我有什么资格让你一直留在这里,不过痴望罢了……”   再一次听到许久未闻的爱称,禾致远心中浮起无限怜惜,以往的美好回忆又从记忆深处流露了出来,使禾致远既是心疼,又是无奈。   “静娘,你不必如此,母亲这次是过了,我会亲自与她说的。”禾致远温柔安抚,对老夫人不满的模样令安常静稍稍得意。   “母亲没错!”她赶忙说道,欲擒故纵地推开禾致远,娇柔地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安常静声音颤抖,却背对着禾致远,端庄地做了一揖,“爷去吧,我今日也乏了……”   “静娘,你相信我,远此生挚爱唯静娘一人。”他上前一步再次拥住安常静,深情款款。   “那兰落……若你不喜欢,送出府去也罢!”说到兰落,男人的眸子一下子沉了下来,看得出来他的不满。   安常静努力抑制住心中的喜悦,默念了好几遍锦甯说的话才低低地呜咽出声,将头靠在禾致远怀里,梨花带泪的模样偏偏没有分毫狼狈。   “远哥,静娘是否格外不堪……”她抽泣着,“静娘无缘子嗣,没能给远哥诞下一位男儿……然静娘却这般贪婪,竟依旧期盼着远哥的目光只放在静娘一人身上……”   她自嘲般地苦笑一声,让禾致远的心蓦然刺痛,尽管心中甜蜜,却不可抑制地充斥地对兰落的厌恶与老夫人的不满。   “静娘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禾致远认真地与安常静对视,含情脉脉的眼神满含温柔与心爱。   “远哥……”她轻轻呢喃。   看到女子只因一句话就突然发光的美眸,禾致远心中一软,叹息一声,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静娘……”   可安常静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抹了把泪便又将禾致远推开,“爷,是妾身逾矩了,还望爷莫要怪罪。”   禾致远听到安常静生疏的称呼以及对自己特意贬低的自称,心中的愤怒达到了临界点,不舍得将气撒到安常静身上,只得先随了她的愿,推开房门大步离开。   “远哥……”听到熟悉的称呼,禾致远的脚步洷了一洷,转身望向安常静。   “去吧……”她眉目间满是恳求,沉默着,禾致远再一次转身,一向儒雅俊逸的面容上满含暗沉,迈向书房的步子,硬生生地转向了另一边,转向……那个少见地高高挂起红灯笼的院落。   红灯笼,红蜡烛,灯笼灭了,可绾静院不知何时点上的蜡烛,却依旧摇曳。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还是在坚持地十天一更QAQ   但素字数少了点乃们就表在意了呵呵呵~   无聊的时候自己在看宠妾,三十章的时候为咩突然发现姒琹赟和司寇延休JQ满满呢?   那个“嗯,不给你看……”真是满满的友爱~   要不……此文改腐?【当然是骗你们的~~~】 第32章 贬妾为奴   作者有话要说:  修   上一次字数有点少,所以今天宝宝补上咯~   十天一更神马滴……好像宝宝有些困难啊QAQ   要不……试试半月或者二十天?   ——诶诶诶, 听说了吗?郡王大人今日可是气冲冲地出了兰亭院呢!   ——听说了听说了!定是兰姨娘惹恼了老爷……   ——想必这般, 兰姨娘定无翻身之日了!   ——呵,可不是惹恼了?兰姨娘这踩到夫人头上了, 丞相大人可不得生气?   ——老爷这是与老夫人翻脸了?可这样不就是害了大夫人吗?   ——是呀,老夫人定会发作大夫人的……   ——真傻!老爷昨日是在兰亭院歇息的呀, 又不是咱们太太劫下了老爷, 老夫人即使心里不舒坦又从何发作?   ——呵,这会儿老夫人是吃瘪了……   忈王府   “禾府五小姐?”姒琹赟挑眉,黑白分明的凤眸里宁静平和。   把玩着瓷杯, 司寇延休轻嗯一声, 显然提不起兴致。   姒琹赟扣了扣木桌,清脆的敲击声应和着男人醇澈的嗓音格外好听, “延休。”   司寇延休放下瓷杯,“自然是她。”他眼角微挑,有股讽刺的意味,“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司寇延休轻笑,“禾二小姐试马时引发的轰动……全场谁人不知她所心仪的是那匹汗血宝马?”   “这且不说。”他望向姒琹赟,“在场的所有贵女都可以证明, 在甯和郡主指名要纯血白马之后, 禾五小姐与懿尊公主是首位进马棚去试马的。”也只有她们二人。   “不会是懿尊。”姒琹赟回望他, “不用怀疑她。”   “当然。”司寇延休冷笑一声,“也不能是。”   姒琹赟眯起眼,一瞬后敛眸, “你倒是得空,连马倌们都未审问?”   “何来得空另一说?”司寇延休又拿起茶杯,“我们在女眷们身边的钉子要想办法接头本就不易。”   ——更何况……结果早已成定局,无虚白费力气。   他话风一转,“倒是你,逆向思考对你来说不过雕虫小技,便是未曾怀疑过甯和郡主?”   姒琹赟沉默了一瞬,那双温润柔和的凤眸仿佛一片延绵山水,忽地浮上一层笑意。   “未曾。”极为笃定。   司寇延休微愣,却见那风光霁月的男子笑意漾在了唇角,依旧温柔,却似乎与往常有什么不一样,“那孩子……是个良善的。”   司寇延休回过神儿来,闻言又是微怔,没有再说些什么。   “已经将消息传给西厂了?”姒琹赟眉梢带笑。   “嗯,至多两日,西厂那老匹夫就该‘查’到消息了。”仿佛那所谓的消息不是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一般,司寇延休对于这件事看得很淡。   没兴趣了,所以,无需在意。   就算在意,也嚼不出味道了。   两日后   “顺文郡王,这谋害郡主,可是死罪啊……”尖细的嗓音有些刺耳,来者身着一袭蓝袍,右手拿着个拂尘,姿态高傲却不自大。   “吴公公,麻烦您特意前来一趟了。”禾致远眸色阴冷,嘴角却扯出一抹客气的笑。   右丞相府的正厅里,身份或高或低的家眷们或坐着或站着。   禾锦衣跪在地上,身旁的兰姨娘哭得将至晕厥。   老夫人坐在右位上首,冷凝的目光射向禾锦衣,身后的马嬷嬷连忙递给她一盏茶消消火气。   “我…我没有……”禾锦衣不停地摇着头,哆哆嗦嗦地,“去…去马棚的时候……懿——”   她刚刚说出一个字,吴长德身后的两个本一直做透明状的侍卫却突然动了,一人死死地捂住禾锦衣的嘴,一人将她的头向下压,让禾锦衣动弹不得。   锦甯垂眸,眉眼间有许些止不住后怕,可唇角的笑意却依旧清浅,淡淡的,柔和极了。   ——懿?懿什么呢?懿尊公主是吗?她亲爱的乐耘果然还是很有用的,所以她才忍不住和她做朋友啊,和她是……最好的朋友啊。   ——皇家特意派人前来却未大势声张,分明打得就是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毕竟……马棚里的事谁做的还不一定呢~   ——但是,无论是谁做的,都不可能是懿尊公主做的,都与皇家……毫无干系啊。   ——五妹妹也真是……蠢啊……   眼角的余光一直监视着禾锦华,却见她与老夫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瞬,很快便移开。   读懂了那目光的含义,锦甯莞尔,心下已是知晓了两人所求的与她的猜测**不离十。   ——还是不放弃吗……   “谋害郡主,谋害亲生姐妹……”禾致远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传令下去,剥夺禾锦衣我顺文王府庶女的资格,贬为庶人。”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兰落跌跌撞撞地爬到禾致远身边,拉着他的衣摆不停求情,“衣儿她还小,错就错在婢妾!是贱妾未教好衣儿!还请老爷责罚贱妾,饶了衣儿吧!”   禾致远厌恶地瞥了眼兰落,飞起一脚将她蹬了下来,“兰氏,教女有过,但,念其育儿有功,且并非主谋,贬为侍妾,与禾锦衣一同发配到庄子里。”   侍妾!这……这侍妾的地位甚至比之丫鬟还要低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目光空洞的兰落,“至于饶恕禾锦衣……”他冷哼一声,“欲图谋害郡主本乃是死罪,但念其尚未及笄而贬为庶人已是大赦!”   “父亲!”锦甯咬了咬下唇,起身作了一揖,“望父亲看在女儿并无大碍的份上莫要将……锦衣妹妹与兰侍妾发配庄子。”   她洒脱般地笑笑,“女儿并非不怨,可女儿毕竟与锦衣妹妹也是打小一同长大的亲姐妹,血缘情深,锦衣妹妹……毕竟还小。”   她微微蹙眉,纯澈的眸子闪着干净的光,有些雾蒙蒙的,似是有些疑惑,“说来也不怕笑话……若是父亲真这般处置了她们,女儿的心里……却也是不好受。”   如果禾锦甯不是她宿命的对手,禾锦华真的不想与其为敌,甚至现在,看了禾锦甯今日这一番表现,禾锦华也忍不住在心里为她鼓掌。   ——真是漂亮!这表现,真是完美!   先是一句话抢走了所有的功劳以及受到的伤害,紧接着以豁达大度的样子巩固自己素有的温婉良善之名,最后表现出几分疑惑几分无助凸显出自己的单纯无害……   ——果然是深沉心机,算准了自己不会开口……   也是,她要以什么立场来说话呢?   说她也受了惊吓?别逗了!这京城谁人不知你禾锦华精通武艺?再者你一没受伤,二不如甯和郡主尊贵,三还不如人家柔弱。   让她去给禾锦衣求情?开玩笑!你嚣张跋扈之名谁人不晓?更何况此般还可能落下个伪善的名头……   禾锦华沉默了,抑制住自己望向禾锦甯的恨意——   这女人……谁人相信这般美好的人儿竟有着无人可及的蛇蝎心肠?   禾锦华心中冷哼,面上却没有显现出来。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禾致远松口将禾锦衣与兰落在丞相府内关禁闭;   看着主子虽被赦送到庄子,但却被下令拉去杖毙的杨花与柳絮;   看着禾锦衣与兰落望向她感激的眼神;   看着众人对她或满意或钦佩的注目;   看着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真是……   禾锦华握了握拳头——   无论有多困难……   她与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定要让这个贱人生不如死!   含甯阁   清脆的落棋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响起,“啪”的一声却低调地昭示着未来的尘埃落定。   锦甯不擅棋,可含甯阁的主院里却罕见地放上了一张棋盘。   这是一个精美的闺房,甚至比起皇家有过之无不及,没有过多的金银宝器,可大多数的家具却都是由顶级的红酸枝制成,暗红色的整体色调尤为奢华。   古鼎暗香,薄纱浮动,分明满含江南的精致,却终归是京城的女子,华贵典雅的气息充斥着整间闺房。   微风拂过,浅灰色的绸帘绣着素雅的纯白纹理,安静地被拢在了两边,泛起淡淡的涟漪。   锦甯跪坐在软垫上,笑意盈盈,面前矮矮的白玉案头几上放着一张棋盘,木质的,却是平常百姓家使用的榉木。   棋盘做工精细,却是万万比不上这些富贵人家的普通用品,甚至相比较而言,还有许些粗糙,放在这户雅间闺房里,隐隐透露出几分违和。   简简单单棋盘,普普通通的黑白两子,围棋盘上却只有一粒白子,恰恰好好的,在正中央。   很普通,甚至都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这淡黄的棋盘上勾勒着分割均匀的黑色线条,正中一点白,倒像是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死死地围绕着那粒白子。   定定地注视着那里白子,锦甯浅浅勾唇。   ——竟然你们要玩,那她就好好地陪你们玩一玩,至多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将白子捻起放到盛满白子的棋罐,锦甯优雅起身,朱唇轻启,“珠忆。”   离她不远处的宝念与珠忆赶忙向前几步,珠忆做了一揖,目光恭谨地望着房间正中几案上的翡翠大鼎,不敢直视锦甯,“奴婢在,小姐有何吩咐。”   “这副棋赏给你了。”锦甯轻移莲步,走到华美的拔步床边,白皙纤柔的手指轻轻描绘着精妙的雕刻,顺着优美的弧线流畅地滑到拇指大的南海珍珠。   珠忆心中一紧,温顺地叩谢,“奴婢谢过大小姐。”   缓缓地摩擦着晶白的珍珠,锦甯状似随意地柔声问道,“本宫记着兰姨娘身边服侍的望雪是你的同乡?”   珠忆规矩地起身,心下一松,“是。”   “同乡嘛,自然要多照拂些的。”锦甯含笑望了她一眼,缓步至床边的香几旁,拨弄着汉白玉香炉,仿佛意有所指。   淡淡清香,晕起一缕缕幽丝。   珠忆做了一揖,乖顺地垂首,“奴婢谨遵小姐教诲。”   锦甯垂下眸子,微微勾唇,向棋盘轻轻扬了扬精致的小下巴,“收起来吧。”   莲步微挪,斜靠在贵妃榻上,锦甯杏眼微瞌,微眯着看着珠忆恭敬地用托盘双手端了棋盘与棋罐离开,唇角勾勒的弧度依旧唯美,却有几分微妙,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珠忆离开含甯阁后才放松了下来,小心地回首一望,四合院的布局很容易地就让她看到了与大门口相对的主院。   精致的玉屏风规规矩矩地遮挡在房间门口,毕竟是女孩儿家的闺房,自是不能让外人看到屋内的陈设的。   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可那从屋内飘出来的幽幽暗香却还是让珠忆莫名心下一紧。   加快脚步向兰亭院走去,手中的棋盘也似乎染上了淡香,惑人的香气久久不散。   ——宝念。   ——奴婢在,请小姐吩咐。   ——柳絮的哥哥爱赌……这高利贷迟迟不还……也该出事了。   ——诺。 第33章 说客   京城学艺堂, 德馨院   “两位殿下以为, 何为治国之道。”阮太傅将手中的折扇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自己的手心, “这般好了,臣举一例。”   “若, 蒙古大军前来突袭我军, 当如何,方为上策。”他眉眼犀利,虽话说的是两位殿下, 可精明的眸子却只是直盯着姒乐奣。   锦甯笑而不语, 有些事情是她该知道的,可有些事情, 却是她区区一介郡主不能妄论的。   譬如德义之理,又像是治国之道。   姒乐奣微微蹙眉,深思一下后很快答道,“依徒儿拙见, 我军当派一人前去与蒙古商议,和,方为上道。”   阮太傅点了点头, 恭维了一句, “太子仁爱, 实乃我大珝之幸。”随即问道,“当派何人为上?”   ——真是个有趣的问题呢……   锦甯垂首抿了一口茶,笑意清浅。   姒乐奣顿了一下, “大将军为上。”   ——蠢、货~   阮太傅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否。大将军行军打仗皆是好手,却欠缺恳切言辞。”   姒乐奣沉吟良久,“当以内阁大学士。”   ——那些书呆子吗?甫惪真是……有些令人失望啊。   阮太傅盯了他好一会儿,随后缓缓摇了摇头,“否,大学士虽说学识广博,却未精通于巧辩之道。”   半晌,姒乐奣才有些迟疑地开口,“不若是……右丞相大人?”语罢,望了一眼锦甯。   锦甯望着他淡淡一笑,明明依旧礼貌得有些疏离,姒乐奣见此心中却滑过一股暖流,顿时安定了许多。   “何不以左丞相大人为上?”阮太傅这次没有任何表示,反问道。   “左丞相大人年事已高,不宜路途奔波。”况且左丞相就是一个空壳子了啊。   皇帝需要的左丞相……是一个仅仅占着这个位子却没有多少学问的,一个只用听从他的指示的傀儡罢了。   他怎么可能会不把把朝堂文官的权势攥到手里一部分呢?   姒乐奣却没有说出后面一句话,有些事情,只需要知道就够了。   阮太傅顿了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否,我大珝贵为大国,右丞相大人更是位居一品,怎可为区区一蒙古放下身段!”   ——这个问题有趣,就在于……大珝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啊~   阮太傅严肃地望向太子,“我泱泱大珝,究竟缺何?还请太子殿下深思。”他拜了一拜。   “说客!”太子脱口而出。   阮太傅的眉眼终于软和了许些,又是客气了一句,“殿下所言极是,老夫甚是欣慰啊!”   锦甯浅笑嫣然,轻抿半口茶,温凉的大红袍别有一番风味,划过她平静无波的心,思绪却依旧清晰。   ——有趣……真是有趣啊……   忈王府   “说客?”姒琹赟眉眼淡淡,看不出神情。   “嗯,听说皇帝正着手此事。”司寇延休懒懒地趴在桌上,半眯着眼,“这方面……大珝却是有些薄弱,若有能才也不失为一乐事。”   他捂住半边眼,“可是……”只是两个字,他说的却有些昏昏沉沉的,“这种人……就是外强中干的……废物啊……”   姒琹赟翻阅着书卷,笑容模糊得教人看不清,“谁说需要他们……内刚呢?”   右丞相府   禾锦垣扶着锦甯下马车,语气埋怨,“近些日子气候不必往年,转凉季怎早上许多。”   用眼神止住宝念与珠忆,禾锦垣亲自扶着锦甯走进府门,“阿姐,过些日子去华服阁瞧瞧,多添置几件衣物。”   锦甯无奈轻笑,拍了拍他手,“鬼灵精,娘亲还未与我商讨呢,你倒是先撺掇起本宫来了。”   禾锦衣不满地嘟了嘟嘴,格外孩子气,“娘亲也真是的,便是不叫那华服阁的掌柜前来,也该是为阿姐添置几件斗篷的。”   他放柔了眉眼,“阿姐身子骨弱,总该是多担待些的。”   锦甯勾了勾唇,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额头,“知你是心疼姐姐,过些日子罢,待祖母选定个好日子,与四位妹妹一同前去。”   似乎是不经意间的几句话,轻轻松松的便让禾锦垣心里微微的不平转移到老夫人身上,他皱了皱眉,“祖母……”   没有再说下去,显然是知道锦甯对老夫人的尊重不想惹她生气的。   硬生生地掐住话头,他眉宇间有些厌恶,“阿姐,禾锦衣她心怀恶念,她这般毒害你,你莫要在与她亲近了。”   锦甯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禾锦垣,眉眼温柔,“垣儿有心了。”   禾锦垣不禁有些泄气,“阿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锦甯抚平他拢起的剑眉,“在姐姐心里,垣儿永远都是一个孩子。”明明也不过豆蔻少女,可那柔和得令人心醉的气质放在这个年纪的女孩身上有股别样的风情。   停下脚步,已然到了相府的第一个岔路口,锦甯望着禾锦垣身后的易笙,温柔吩咐,“气候转凉的快,回去以后给你们公子多沏些温热的茶。”   目光放回禾锦垣身上,锦甯替他理了理袖管,轻柔笑道,“垣儿也要多饮些茶水,莫再贪饮蜜酒了!”   蜜酒是大珝权贵最为喜爱的酒品,清凉温和,虽说性子不烈,却也是有些度数的,多饮不益。   禾锦垣弯了弯唇角,桃花眼也晕开一片绯红,“知道啦阿姐!阿姐快去吧!早些歇息。”   锦甯搭过一旁宝念的手,轻轻颔首,“垣儿也早些歇息,姐姐先回了。”   月白的绣鞋,悄声无息,没有在地上磨出声响,可那绣在鞋面上的白玉兰却花心镶钻。   若是仔细观摩锦甯的步子,便会发现她的脚步频率相近,就连两脚间拉开的距离也近乎一样。   这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表现。   又路过了小花园,锦甯的脚步却一顿不顿。   ——说、客。   她眸光一转,波光潋滟,不着痕迹间已然将正个小花园尽收眼底。   ——他们右丞相府……有什么可以被惦记的吗?   望向天空,锦甯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改变。   ——没有被惦记的……那就是其他人对皇帝有威胁了。   她的脚步蓦地一停,身侧的宝念与珠忆也反射性地停下脚步,恭谨垂首。   含甯阁的匾额已经在头顶上了,锦甯缓缓踏入门槛,将搭在宝念手上的柔荑放下,一步一步走到主院。   ——唔,她们右丞相府的其他姐妹将要嫁入忈王府了……   ——还是……她要嫁进忈王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血拼去了嘤嘤~小天使们久等抱歉啦~   我们真的不能商量一下半月一更吗   好吧,说重点,禾子是修文狂魔,小天使们如果看到更新章节显示在已更了的章节上建议亲们还是看一下比较好么么~ 第34章 大红袍   黔州, 兴义   这是一处不大的南方门户, 丫头和婆子们都冻得鼻头通红,对于北方人来说可以接受的大冷天, 放在南方人身上就是活受罪。   紧了紧身上的桃红棉袄,大丫鬟喜儿跺了跺脚, 扑扇掉鞋上的细冰, 呵出几口热气,心里头不禁埋怨今年来得尤其早的转凉季。   推开朱红的大门,喜儿小跑着窜进厢房, 忽地涌上来的热气让她不禁舒服地喟叹出声, 打量着角落里的炭盆,喜儿惊羡地感慨这些大户小姐的好命。   “喜儿!”细细的声音传来, 刻意压低,“二姑娘正寻你呢,你去哪儿了?”   同样身着桃红色棉衣的女子推搡着喜儿,“快些快些, 莫要让二姑娘等急了!”   “晓得了欢儿姐。”喜儿向前踉跄了几步,三步并作两步地绕过挡在门前屏风。   她有些好奇地问着身旁与她一样疾步行走的欢儿,“欢儿姐, 二姑娘找我所谓何事?”   欢儿放缓脚步, 轻轻伏在喜儿耳边, “不是瞧这你与杨掌柜关系不错,小姐想让你去说说价钱。”   喜儿呵呵一笑,“原来是这般, 我当如何呢。”   两人推开厚厚的锦帘,作揖,“奴婢参见小姐。”   “喜儿来了?”婉转动听的声音仿若黄莺出谷,而声音的主人也是一位美妙佳人。   “奴婢在,请小姐吩咐。”喜儿继续福了福身,恭谨垂首。   “听闻你与杨掌柜关系不错。”她道。   “奴婢与杨掌柜乃是同乡。”喜儿答道。   “前朝诗人杜云桐的诗集……我记得是杨掌柜的镇店之宝,无论是几文钱——”少女咬咬牙,“几银钱也成,你替我将它取来,多讲讲价。”   喜儿闻言止不住的惊讶——   小姐这是将压箱底儿的俸禄都拿出来咯!   虽说心里好奇得仿佛是猫儿在挠,可喜儿依旧乖巧地应是,“诺。”   少女闻言才舒了口气,小心地嘱咐,“仔细着点儿。”她用眼神指了指正院的方向,“莫要让那位知晓了。”   “二姑娘放心,喜儿最是小心不过了。”欢儿拍了拍喜儿的手,笑道。   少女点了点头,有些焦急,“快些去吧。”   喜儿作揖,“诺,奴婢告退。”   厢房内   “欢儿,如今是何年月了?”少女站在窗口,有些惆怅。   欢儿添置了些炭火,笑道,“二姑娘糊涂了,今日是庚酉年菊月啊。”   “菊月啊……”她叹了口气,“这兴义啊……”她贪恋地抚摸着有些冰冷的窗沿,“我们也快要离开了。”   放下手,她呵了口气,“父亲呢?”她问。   “老爷今日又被邀请参加宴会了。”欢儿拍了拍衣摆,扶着少女坐下,“二姑娘莫要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了,窗边寒着呢。”   少女依言坐下,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欢儿,“你可觉得我这般行事实乃怪哉?”   欢儿垂头,“奴婢不敢,只是觉得小姐费了好些银两有些不值。”   少女摇了摇头,“有何不值?大姐备受宠爱且尚有心计……我是挣不得的,倒不如寻个庇护,日子也好过些。”   “可那是姑娘您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银两!”欢儿不禁出声。   少女叹了口气,“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也是他们二房穷酸。   少女自嘲般地想。   虽说在这兴义已算得上大户人家,可那又和京城的世家大族们如何比得?   单看虽是出自同族,嫡系却科举上榜,中举探花,贵为当今丞相;庶支却发配边疆,极南极北,贫瘠穷困,只能落个八品芝麻小官儿傍身。   也许众人都被当今丞相的权势迷花了眼,谁人能想得到,当初嫡庶还在一家之时,他们家虽也是簪樱世家,却也不过是从四品的官罢了。   ——想来若是京城的人家,随随便便就可拿出好几银钱吧。   她又是叹了一口气,莫名有些嫉妒。   不过嫉妒又能如何呢?   讨了那人的欢心,寻个庇护方为上啊……   这是一处不大的门户,几乎每一个院落里都是两人同享。   喜儿错了搓手,小跑着走出院府的大门。   就在头顶的正上方,“禾府”两个大字印在匾额上,仿佛蒙了灰,有些暗沉沉的。   前朝诗人杜云桐,甯和郡主最为喜爱的诗人。   京城,右丞相府   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   兰侍妾有喜了。   这本是一件大喜事,可是……那是兰侍妾啊,前些日子刚被贬的兰侍妾啊!   面上挂着喜悦的笑,安常静眼睁睁地目送着年迈的郎中离开前,手中的绢纱儿不知何时竟破了一个洞。   心中不知已经问候了兰落全家几百遍,安常静冷哼一声,“回吧。”   蓦地,前头冲来的一个黑影儿吓了安常静一跳,她拍拍胸脯,心中的怒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长没长眼睛!”   柔媚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走个路都走不好,想打包回家了是吗?!”   看着面前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安常静横眉立目,樱唇一张又准备说些什么,身旁的婳义适时地作了一揖,“奴婢该死,竟忘了禀告夫人大小姐的邀约,大小姐请夫人去含甯阁一叙。”   安常静忽然冷静了下来,心中的火气就像被一盆水浇了,一丁点儿也燃烧不起来,“这次便饶了你。”她瞥了一眼婳义,“没有下次。”   婳义垂首应是,“诺,多谢夫人。”   安常静吁了一口气,绷紧神经,缓缓走向含甯阁,身后的婳心紧紧跟着。   婳义没有跟上去,只是原地盯着那个小丫头,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明所以,轻飘飘地嘱咐一旁站着的看戏的几个粗使婆子,“发配了吧。”   她又继续望着那个额头冒汗的小丫头,微微俯下身,一字一顿,“窑子里。”   见那个小丫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轻笑,“胆儿肥了,翅膀硬了是吧。”啐了一下,“见风使舵的狗东西。”   “有些人可以惹,有些人,不该惹。”她冰冷的手指拍了拍小丫头煞白的脸,“大夫人,你不是不可以惹。”   眼看那个小丫头要惊叫出声,婳义瞥了一眼粗使婆子,几个婆子会意地死死捂住小丫头的嘴,用力压住她。   小丫头后悔极了,流出眼泪,嘴里呜呜个不停,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婳义直起身子,一把拉住小丫头的头发将她的脸抬起来,“可是你记住了。”她压低嗓音,“郡主殿下……不能惹。”   语罢,便轻嗤一声,加快脚步,跟上安常静。   至于那个小丫头她是不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   可是有些人,就是不能惹。   含甯阁,主院   “娘亲。”锦甯含笑唤着,起身拉着安常静坐下,调侃道,“娘亲让女儿好等。”   安常静勉强笑笑,“甯儿,我——”   她还没有说出口,锦甯便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娘亲尝尝,临近冬日了,普洱最好不过。”   安常静抿了一口茶,“果真不错。”顿了顿,她又道,“甯儿——”   “娘亲。”再一次被柔和似水的嗓音打断,“娘亲也觉着不错?”   她起身,将温热的普洱茶尽数倒进屋中花几上的富贵竹,“本宫倒觉得,哪怕普洱最是适合冬日,也不及大红袍得本宫心意。”   “娘亲以为,本宫又为何独爱大红袍?”清雅柔软的嗓音无害极了。   “大红袍……最是醇厚不过。”安常静扯出一抹笑。   “娘亲此言差矣。”她眉眼秀丽,“本宫独爱大红袍,却只是因为,它是母树大红袍。”全天下最最尊贵的茶品。   “若是它只是普通的大红袍。”她话锋一转,可杏眼却依旧弯弯,“那大红袍与本宫而言,也不过如普洱同样。”   “可正因它是母树大红袍。”她唇角漂亮地上扬,“只要它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茶一天,那本宫便独爱大红袍一日。”   她望向安常静,眸光浅浅,悠悠地漾着笑意,波光粼粼,“哪怕……世上除本宫外无一人爱饮大红袍。”   她柔嫩修长的手在呆楞的安常静面前挥了挥,“娘亲,回神儿啦~”依旧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淡淡的,美好依旧。   安常静笑了笑,没由来的,心便静下来了,“甯儿所言极是。”   锦甯新斟了一杯茶,仿佛刚才说不喜欢普洱的人不是她,“娘亲谬赞了。”她刮了刮茶面上的叶片儿,“不必担忧。”   安常静微怔,有些急切,“甯儿的意思是……”   锦甯抿了一口茶,眉目恬静,“娘亲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本宫在。”   作者有话要说:  修 第35章 赏枫宴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宣布一下,记明天算起,此次以后都是半月一更了,小天使们勿拍么么(o^^o)   所以为了犒劳乃们,最后一次的十天一更早一天~怎么样本宝宝很好吧?   “甯儿今儿个来得倒是比本宫要早了。”姒乐耘缓缓踏入凉亭, 海棠红的锦裙, 盛装出席,端庄优雅。   她望了一眼凉亭内的几人, 往日在大珝难得一见的几位才女们却身处一室,没有什么嚣张跋扈的气氛, 这些顶级世家的贵女们, 甚至互为挚友。   也许是因为那个神奇的少女吧。   目光扫过那位身着艾绿色撒花烟罗裙的女子,青烟袅袅,忽隐忽现的, 是少女身旁几张敬爱景仰的面庞, 是那个有着清丽容颜的婉约少女。   “乐耘来了?”锦甯抬首,即便是美人看美人执盏, 也不禁沉醉。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却是很赏心悦目,锦甯茶艺算不得极好,可人美,做什么总是要好看几分。   “这会儿的茶叶可不是本宫的。”她笑着嗔了一眼江映雪, “许是破罐子破摔了,映雪把这可遇不可求的金骏眉都拿出来咯!”   赵盼儿嘻嘻一笑,“映雪啊, 压箱底儿的吧!”   江映雪让身旁的侍女招呼姒乐耘坐下, “什么压不压箱底儿, 配得上甯儿茶艺的,不拿出这金骏眉人家可不乐意给咱们沏茶!”   放在一般贵女们算得上是挑拨离间的话,在此时此刻, 众人皆知是善意的调笑。   锦甯挑了挑秀眉,“莫不是本宫日日前来左丞相府,映雪次次都以金骏眉为聘?”   “可别!我这小地儿可不能天天装得下您这尊大佛!”江映雪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   青衣少女咯咯笑出声,“哟!我这几日患病,和着都是甯儿给你们沏茶呗?”她抿了一口金骏眉,“要是有这般待遇,那我安府可要收了甯儿的!”   她眨巴了几下的眸子,乌黑发亮的眸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儿,活像一尾灵动游鱼。   她撒娇,“甯儿来安府,我安府好茶都赠予你如何?”   锦甯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瞧瞧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她掩唇浅笑,“娇娇,安府可都教你给败光了!”   “就是啊娇娇!”姒乐耘接过锦甯递来的茶,轻轻吹了吹茶面,“安府供着你这个小祖宗就够咯!”   她瞥了眼锦甯身上的披风,轻轻挑眉,“前些日子不还是那……翠纹织锦羽缎的样式吗?”   她还没来得及饮茶,便起身上前去,扯了扯锦甯的披风,眸中划过几分赞赏。   “垣儿前些日子嚷嚷嚷嚷着要给本宫送来几披斗篷,这孩子……”锦甯眉眼宠溺,无奈地笑道。   “你身子娇弱,这织锦镶毛斗篷倒更是合适你。”她也轻轻揉了揉安娇的脑袋,“娇娇可瞧见了?”   姒乐耘望着锦甯,轻笑着调侃,“人家的好弟弟早就给人家保护的好好的了!哪由得着你把她拉去?”   安娇不满地嘟嘴,“表哥真是的……”   赵盼儿翻了个白眼,“安大小姐,别乱攀亲戚好么?我表弟和你们安家没什么关系,有甯儿一个表姐就够了吧!”   姒乐耘捂嘴笑,“前些日子还硬跟人家禾二小姐撇清关系,这会儿子又认下禾世子了?”   赵盼儿轻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她惊羡地看着阮矜言,“还是矜言好运,身为家中独女定是自在许多。”   阮矜言唇角淡淡的客套笑意向上挑了挑,“独女便是好运?若是你真真自个儿试试,怕是不过三日便耐不过了。”   江映雪轻轻笑了起来,“我倒是瞧着独女虽说乏味许些,却也不用烦心个什么,总好过我吧?”   锦甯悠悠地轻晃着瓷杯,“独女自是乐得清闲,再不济矜言还有我们这些小姐妹儿……”   她亲昵地朝江映雪笑笑,“可本宫却觉着家中有个把姐妹们照应着也不算难事……”   她扣了扣桌面,轻柔的嗓音中不乏笑意,“本宫的运道算好的,映雪你嘛……也莫急。”   芊芊玉指点在丰润饱满的唇上,锦甯向姒乐耘眨了眨眼,“你瞧瞧乐耘此番装束……我等岂不都是来为你撑场子的?”   江映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莹润细腻指尖移动,落在格外好看红配白上也不禁心中一动。   随即反应过来,望了一眼姒乐耘在好友们随意的着装中显得尤为突出的盛装,笑出声来。   姒乐耘佯怒瞪了她一眼,“笑笑笑!有何好笑的?本宫这般是为谁?”   安娇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姒乐耘,“确实好笑,乐耘何必这般折煞自己?”   姒乐耘瞥了她一眼,“本宫倒觉着今日的气氛分外轻松,本宫未至之前可发生了什么?”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乐耘。”安娇拍了拍手,笑意盈盈,“你未至前夕盼儿将将邀了映雪前去将军府一叙。”   她环顾四周,“咱们这些姐妹儿们定是都要去的。”她又打量了姒乐耘的盛装一番,“乐耘这般倒省了我们一番口舌。”   姒乐耘无奈扶额,“合着你们都指望着本宫当筏子呗!”   赵盼儿轻笑,“哪能啊,乐耘何必妄自菲薄?筏子倒不用做了……”   她仿佛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要咱们的懿尊公主殿下身着盛装到左丞相大人面前晃上一晃……”顿了顿,“咱这态度可不就表明了?”   故作深沉的语调把在场几人都逗笑了,锦甯双手捧住温热的茶盏,“盼儿所言极。”   她垂首饮了一口茶,微微露出一小截天鹅一般的后颈,白皙到透明的肌肤让人移不开眼。   尽管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却更显得楚楚动人。   “就麻烦乐耘了呢。”她眉眼弯弯,藏不住的温柔让人不忍心去拒绝。   “好了好了,本宫知晓了。”摆了摆手,姒乐耘勾唇,“甯儿这般本宫还能如何?”   安娇努了努嘴,“哟~合着乐耘便只听表姐的话呗!”她摊手,“咱们的话看来什么用都没有。”   锦甯与姒乐耘对望,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没有多余的解释。   “遂相于友。”姒乐耘接道。   无言的默契使众人更加羡慕两人的多年至交。   这便是所谓的,莫逆之交啊。   恰逢此时,一个小丫鬟小跑进庭,先向锦甯与姒乐耘福了福身,才站在江映雪身后耳语一番。   江映雪听完微微蹙眉,挥了挥手,小丫鬟见此才又作了一揖,小跑离开。   ——突发状况?   锦甯见此给宝念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前去一探究竟。   宝念垂首离开,小心翼翼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怎么了?”阮矜言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江映雪抿了抿唇,“倒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担忧。”她有些歉意,“宴会稍稍推迟,倒是麻烦诸位妹妹了。”   ——宴会推迟……所以她们暂时无法离开凉亭……   锦甯浅笑着摇了摇头,“映雪姐姐怎这般见外,这让妹妹们如何当得?”   她安抚地拍了拍江映雪的手,“左右估摸着不是个什么大事儿,映雪若要亲自前去便去去也无大碍,毋需担忧我等。”   江映雪心中微暖,摇头解释道,“想来是父亲那里有了什么安排,我等无虚多虑。”   ——看来是左丞相惹出的事……   锦甯见套出话来了便颔首饮茶,心中不知已经转了几个弯儿,心思走了几圈便将所有可能性列举出来。   ——不,不会是江映枫,她没这么大能耐。   ——不让她们离开凉亭?那就应该是……控制女眷的活动范围。   身后转来小小的脚步声,锦甯抬首,宝念果然无功而返。   她作了一揖,压低嗓音,“奴婢愚钝,凉亭外防守严苛,就连奴婢说是内急也无济于事。”   锦甯扬了扬眉,嗓音温和,“无碍,本宫思索着也不是大事。”   她仿佛想起什么,关怀地望着宝念,“他们待你如何?可有为难?”   宝念满含感动,“奴婢多谢郡主仁爱,防守虽说态度坚决,却深知奴婢乃是郡主近侍,语气尚好。”   ——呵……坚决?那就是外男……嗯?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恰好赵盼儿正在讲的趣事儿,迎合着几人的笑声一同柔柔地笑着。   ——忈王爷?对吗?能令左丞相大人即使是突发状况也会毕恭毕敬地对待的……只有他了不是吗?   杏眼半眯,朦胧间,眸子像盈了水,会说话似的动人。   ——唔……该说是她与他的缘分,还是连老天爷都……爱上她了? 第36章 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奴婢拜见懿尊公主。”小丫头长得是个讨喜的模样, 行了个万福, “甯和郡主安。”   又作了一揖,显然是分不清前后的, 不知晓郡主比之公主要高贵些许。   众人皆笑了开来,江映雪心下也有几分不满, 她微微瞪着那个不知规矩的小丫头, 看着她显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也不禁有了几分怨气。   “下去吧。”她冷声道,目光投向大丫鬟之一的冬雪, “这般不知规矩的, 交给你了。”   另一大丫鬟冬霜向前一步,微笑着作揖, “郡主殿下位分稍长于公主殿下,小丫头不懂事,请小姐们恕罪。”   江映雪满意笑笑,“让妹妹们见笑了, 是我管教不周。”   她冷眼瞥着那小丫头被拉下去,无甚波动,“赏枫宴许是开始了, 还请妹妹们随我来。”   锦甯轻柔笑笑, 细语道, “映雪何必这般客气,都是姐妹,本宫与乐耘又不是外人。”   姒乐耘颔首, “映雪不必如此。”她抚了抚层层叠叠的裙摆,优雅起身,“走罢,宴会不是开始了么?”   锦甯垂着眸子,笑意婉婉地烹制着金骏眉,素手轻抬,暖橘色的茶水潺潺淌入细腻的瓷杯,好看极了。   “给。”她将茶杯放到姒乐耘面前的桌子上,“一直未饮水,乐耘还是先润润喉吧。”   姒乐耘心下一暖,不曾想她竟这般心细,“多谢。”她端起小小的茶杯,轻酌几口。   “看来表姐这心偏到山沟沟里去了!”安娇扁了扁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锦甯歪了歪头,杏眸弯成了月牙儿状,半露的黑眸楚楚动人,笑意软成了一汪碧水,所谓半含秋水也不过如此了。   “数你最会耍宝了!”她娇嗔地笑出来,“娇娇,表姐可曾不疼你?”   安娇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唉……有些事情不可说…不可说……”像模像样地晃着脑袋,可人极了。   锦甯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发,搭着宝念的手端庄起身,“既是不可说的,那过些日子娇娇来本宫院儿里时也莫说了。”   她笑意盈盈,显然是拿着安娇打趣儿的,“嗯,像那些茯苓酥,龙须银丝,桂花糖糕,糯米云片看来都无人享用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仿佛很为安娇可惜的样子,含笑的眸子却依旧温柔,让人一见便知是玩笑话。   “诶诶诶!可别呀表姐!”安娇立刻告饶,讨好地摇着锦甯的手,“甯儿甯儿甯儿~我错了不成嘛!”   锦甯好笑地扣了扣她的额头,“娇娇,要叫表姐。”浅浅的笑意漾在眼底,眸光潋滟,“既如此,那下回本宫拿八仙果粒来招待娇娇可好?”   安娇这下可苦了一张脸,“……算了吧表姐……那蜜饯……”皱巴着白皙的皮肤,“好苦的!”   锦甯轻笑,亲自拉安娇起身,“你倒还知道那是蜜饯,哪算得上什么苦啊,不过是药味罢了。”   安娇吐了吐舌头,认真的点点头,似懂非懂的模样。   锦甯无奈,摇了摇头后望向众人,“娇娇先麻烦你们了,本宫有些不便,过会儿再见。”   几人应下,阮矜言也起身,“甯儿无需着急,宴会还未开始。”   锦甯颔首,“多谢,本宫先行一步。”她笑着向姒乐耘眨眨眼睛,“麻烦乐耘了~”   闻言,众人又是乐了开来。   她的脚步不紧不慢的,宴会即将开始,凉亭远处包围着的防守都已经撤退。   来参加宴会的小姐不少,多是世家贵族,能推迟一时是一时,可又哪能失礼地让这些贵女们久等呢?   所以啊,左丞相大人一定是刚商谈完毕就急急忙忙地继续宴会了吧。   那忈王爷呢。   一定也是刚结束谈话,准备离开吧。   ——可是左丞相府那么大,要很快地离开,怎么可能呢?   所以她笃定,姒琹赟一定还在。   至于在哪里……   要不要试一试,老天爷是不是真的~真的……那么那么爱她呢?   “逆女!”细细碎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是听便感受的出来,声音主人尤其气愤。   锦甯微微挑眉,止住脚步,只是侧了侧身,便奇妙地藏于假山石之后。   匪夷所思的是,她似乎对于左丞相府的结构了如指掌。   山石有两大块,前面的小山与后方的大山只重叠了一指宽,却没有死角,除却正前正后,任何方向都可以看穿那一条细细的缝。   锦甯恰好站在大假山的正后方,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因为若是从左侧看,轻而易举地便可以从细缝中看到她。   可声音的源头也在右侧,所以并不会有让她被发现的可能性。   眼角划过侧后方,瞥见那素白的衣角,锦甯便垂下眼帘,只听那争吵的声音更嘈杂了些。   “你这是要气死你亲爹!”有些苍老的声音憋急了似的,盛怒之下的样子,仿佛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了。   “爹爹!我不准你这样说锦华!她是好人!”骄纵的女声,还有些蛮横。   “好人好人!”男声似乎气急了,连喘了好几口气,“你又如何见的过世面!禾锦华她声名狼藉!我不许你再和她来往!”   锦甯眉眼微蹙,她轻声嘱咐身旁的宝念与珠忆,“今日之事实乃偶然,二小姐如何不是尔等可以议论的。”   顿了顿,她抿了抿唇,还没有再说什么,只听那声源处竟愈发混乱。   “五小姐哟!您快和老爷道个歉吧!”丫鬟小心地扯了扯女子的袖管。   “我就不——”女子声音尖锐,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诶哟我的小祖宗哟!是老奴管教不周!小姐呀!您快给姥爷陪个理儿呀!”中年女人跪下,磕着头求情。   “嬷嬷!分明便不是我的错!”女子跺了跺脚,大声争辩,“爹爹!我不喜欢禾锦甯那个贱人!做作得要死!”   “放肆!郡主大人是你可以议论的吗?”苍老的男声又是憋了一口气,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低声音,“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甩了甩袖,终归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狠不下心,“总而言之你不要在于禾锦华那个蒙羞之人来往了!”   锦甯微怔,似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扯入话题的。   她止住了面露不满的宝念与珠忆,“今日本就是我等唐突了人家,左丞相府的家事也不该由本宫插手。”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嘴唇嗫嚅了几下,可愣是如何也发不出声来。   依旧是典雅秀美的模样,可任谁听了自己被这样妄论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况且是一向温柔的她。   那个本不欲多管闲事的人影想。   他挪动了几下脚步,却终究是没有离开。   “好了。”仿佛哽了一口气,说出话来的语调总会有几分变化,没有哭出声来,却无端令人怜惜,“今日之事,无需再提。”   “就当没发生吧。”她低低道。   “可是小姐——”宝念不平,尽管已经放低了声音,可内心的愤怒还是使她不禁拔高几分音量。   “谁在那里?”男声低沉地响起,苍老依旧,却含了几分谨慎。   宝念瞪大了眼,一连悔恨。   锦甯不语,见不远处那人还没有来帮忙的打算,心下已知晓的他的意思。   ——是......还没有完全对她放下戒心吗。   她抬起眸子,安抚地望了一眼宝念,微微咬唇,显然是准备要出声的样子。   蓦地,右手腕被拉住,快要垂下的手指仿佛不经意间地被她蜷起,安全地向里上翘,护住了指甲。   感受到传来的阵阵暖意,她轻呼一声,旋即瞌下眸子,唇角浅浅勾起,安下心来的样子。   “本王恰巧路过,扰了左丞相实乃罪过。”男子笑道。   只听那苍老男声赶忙推绝,“王爷千万莫这般折煞老臣,是臣的罪过,不知忈王爷驾到,还望王爷莫怪罪。”   “无碍。”姒琹赟轻笑,“本王也该离开了,左丞相大人请便。”   “今日府内设有家宴,不知王爷可有意参加?”左丞相忙道。   “不了。”他望了一眼微红面颊的锦甯,善解人意地放开手,“本王还有事,先行告退。”   锦甯稍稍后退几步,瞧瞧朝身后望去。   却见宝念与珠忆只做垂首状,心下满意。   “恕臣尚有家宴不得亲自送驾,恭送王爷,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左丞相叩道,身旁的所有人也一同跪下。   姒琹赟垂眸不语,只是静默了好一会儿,待左丞相一行人离开后依旧待在原地不动。   “多谢王爷出手相助。”锦甯右腿向后,微微半蹲,福身的动作也漂亮极了,让人很容易忽视这是常礼中最恭敬的礼仪。   比之双膝微屈更贵重。   姒琹赟却发现了,或许不是因为他的细心,而是初见时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是他见过最端庄的女孩。   微微侧身避过了这一礼,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受这一拜。   可能是因为她太守礼了,懂事到令人心疼。   他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尽管那是该有的礼法。   “看来左丞相似乎很不愿意让他女儿与贵府二小姐接触。”姒琹赟开口,微微勾唇岔开话题。   “舍妹虽性格微有张扬,但本性不坏,想必是左丞相多虑了。”锦甯见此随了他的愿,略过之前的话题。   姒琹赟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倚在山石上,白衫衬着暗色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下次小心些。”他缓缓开口,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些,姒琹赟微笑调侃,“不想甯和竟对偷听有兴趣……”   锦甯闻言面颊上又浮起红霞,“不是的……撞见此事实乃偶然……”   却见姒琹赟低低笑出声,“我知道。”他听到了她说的话。   锦甯眸中盛满了疑惑,却还是乖巧地没有问出来,只是笑道,“又承了王爷帮助,不若今日之事本宫也是百口莫辩了。”   姒琹赟摇了摇头,“不比这般客气。”他望了望天,有些遗憾道,“快至正午了,可惜本王还有要务,便先行一步了。”   锦甯微笑,轻轻曲膝,“赏枫宴也将要开始,恕本宫不能亲自送驾。”   姒琹赟颔首示意,“不必介怀,告辞。”   “恭送王爷,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锦甯福身,身后宝念与珠忆叩拜。   “王爷。”她突然出声。   姒琹赟转身,挑了挑眉。   “多谢。”她依旧右腿后弯,微屈双膝,笔直的后背似乎也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姒琹赟没有开口,他只是微微怔住,颔首。   ——真是个认真的丫头。   他心中微软,不禁对她亲昵了些。   他知道,她最后的礼不是规,而是谢。   而他,最终收下了她的谢。   “走罢。”锦甯开口,她笑意清浅,雅极了。   ——缘分么?怎么可能是真的缘分呢。   ——她啊,从来不信天,只信自己。   她只不过因为江映雪的关系熟悉了左丞相府的结构。   也只不过恰好知道了忈王爷不经意间表现的小习惯。   从左丞相院落到大门的路一共有两条,向右是左丞相夫人的院落;而向左,是小花园。   而忈王爷,他恰恰是左撇子。 第37章 一石二鸟   所谓雅集, 乃是指雅士们议论学问的雅会。   文人骚客自有其一番清高, 而雅集则是他们可以谈天阔地的极乐天堂。   而闺秀贵妇们也有各个阶层的雅集,吟咏诗文, 赏花品茶,又象征着巩固交好关系, 接受贵族新秀的一种无言的默契。   例如荣夫人的百花宴, 一年一度,也是所谓的雅集。   而左丞相家每年秋末的赏枫宴,也是贵女们争艳斗芳, 甚至一举得名的好机会。   “奴婢拜见郡主殿下, 殿下万福金安。”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接过宝念递来请帖,恭谨地福身作揖。   锦甯温柔颔首, “不必多礼。”   小丫鬟垂首,又福了福身,“诺,多谢郡主殿下。”   锦甯浅笑, 玉手轻轻搭在宝念掌上,跨过高高的门槛,虽不及禾府的槛儿高, 却也是昭示着极尊贵的地位的。   从大门口到内门一共有三道防线, 也就是说有三个门槛。   左丞相府的花园在内门中, 锦甯先前与其余贵女们闲谈时也在内门里,而左丞相府颇具盛名的红枫,却是在中门之内。   因而从锦甯从内门赶到中门之时, 赏枫宴已经将要开始了。   “奴婢拜见甯和郡主,郡主殿下千岁。”冬霜作揖,微笑道,“殿下,我家小姐有请。”   锦甯顺着冬霜示意的方向望去,却见江映雪正被簇拥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各家闺秀。   似乎有感应一般,她回首一望,笑意放松了些,向她颔首。   她亦颔首回望,清丽的面庞勾起矜贵的浅笑,说不出的脱俗。   珠忆极有眼色地客套着笑道,“有劳,还请冬霜姐姐带路。”   “珠忆妹妹不必客气。”冬霜福了福身,“请郡主殿下随奴婢来。”   锦甯眉眼柔和,清润润的嗓音空灵好听,“走罢。”   “诺。”冬霜又作了一揖,垂首,迈着小碎步恭顺地在前方带路。   “瞧瞧,这又是哪家小姐?这般秀气。”锦甯走进人群颇多的地方,望着江映雪调侃。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般便融入了这个小团体。   “甯儿!”江映雪笑嗔。   “锦甯来了?”秀美女子开口,“不知赏枫宴可和咱们的郡主殿下口味否?”   气氛不时有些冷凝。   “自然是好的。”锦甯不明意味地抬了抬眼皮,回以一笑,“映楠姐姐不必客气。”   “嗤。”赵盼儿轻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眸斜眯着,“映楠姐姐。”她字咬得极重。   “你这可别一会儿锦甯一会儿郡主的。”她拨了拨指甲,“甯儿纯善不与你争辩,你当别人傻子呢。”   “要挑拨就上点儿心。”她冷笑,“别还将自己摆到无辜的位子上。”   “锦甯锦甯的。”赵盼儿挽过锦甯的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那是无心之语呢。”   锦甯轻轻拽了拽赵盼儿的袖摆,“盼儿。”   她轻轻抚下赵盼儿肩上的红枫,温雅的语气不紧不慢的,“本宫又不是初次来赏枫了,次次前来定是意犹未尽的。”和善的样子。   秀美女子笑意依旧,只是轻轻笑了笑后,不再言语。   细看去,便可以发现她竟将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双手攥成了拳。   其余贵女也自是有眼色的,或有意或无意地一一与锦甯谈笑,不知不觉间仿佛将江映楠排除在外。   若说江映楠最讨厌的人,当属甯和郡主莫属了。   父辈同为位高权重的丞相,两位嫡长女贵为最受瞩目的世家闺秀,定是免不了被一番比较。   江映楠自小便是众星捧月的,直到她遇到锦甯。   不知道多少次在细细碎碎的声音中听过她美貌尚不能及才女清丽之姿;   不知道多少次被议论她沉静温和却与甯和郡主清华柔婉相比尚且不足;   不知道多少次被善意调侃她才德比之他人有余却与锦甯相较稍欠些许;   美貌,人缘,气质,才华,规矩……   在所有人看来,她江映楠不输任何人,可一旦和她禾锦甯相比就一文不值!   凭什么?   你凭什么?   有了大珝第一才女的名头还落了个京城第一美人——如果她身份再好一点……她的爹爹也获封郡王……   她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她自认什么都不输她,只差一个身份——民女与郡主的天壤之别。   她不屑,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屑于功名成就的,可是她知道,自己是嫉妒,是不愿去想。   所以她颇有几分才气却并未才名远播,当不上大珝第一才女便傲气地连京城三才女也不屑于顾。   谁人不知京城三才女之所以获此才名,除却才德外便是因为其三人与甯和郡主私交甚好,四人闺蜜挚友,又同为才女,便有此雅称。   “说起来,每次赏枫都能遇见映楠姐姐也真是有缘分。”声音很突兀,不过好在动听,也没有至于尴尬。   江映楠回首望去,却见姒乐耘正坐在轻轻摇晃的秋千上,身后两位婢女恭谨地推着秋千轻荡。   废话。   江映楠脸色微僵,心中不禁暗骂。   直觉让她感到不好的预感,果然,看这三人一口一个映楠姐姐,可不是在膈应她。   什么映楠姐姐,什么次次前来,什么缘分相遇……   呵,不过是嘲讽她早已及笄却还未婚配罢了。   身为嫡长女,江映楠已年有十六,将至十七。   可江映楠身份高贵,自不是没人求娶,说到底不过她自视甚高,没一个瞧得上眼的罢了。   也是,这般身份,定是不愿意低嫁的。   可左丞相无实权,又有哪位皇子愿意找一个没有用处的人结盟呢。   这一拖再拖,十七已经是老姑娘了,若不是身为左丞相嫡长女,定是有不少闲话说道的。   江映楠自然是忌讳拿她年龄说事的,可偏偏这三人且不说身份不低于她,便是身后势力也不是她一人可以抗争的。   是以只能憋屈地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锦甯垂眸,纤细的睫毛打下来一片鸦色,影影绰绰,羸弱的美,美好得不真实。   “本宫也觉着是缘分,不过若说贵府最令本宫难以忘怀的,当属红枫染蜜糕不过。”锦甯走了几步,也找了个秋千荡着。   一句话带过,仿若无意地挑了蜜糕来说事,偏偏将其与先前所言的“意犹未尽”挂钩。   本来吧,你说她暗讽江映楠倒是有些可能,甚至有心人便可握得到证据的。   但她偏偏坦荡荡地解释了,硬是教人打消了怀疑,甚至生出几分歉意。   一句“意犹未尽”既膈应了江映楠,又收拢了人心,这便是所谓的一石二鸟。   身后的宝念与珠忆轻轻地推着秋千,再看去,少女倚在秋千上的模样也是娴静极了。   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人轻易便可以放下戒心,干净得仿佛纤尘不染。   目光划过不远处一个个端着斋食与糕点贯穿走过,锦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轻轻握着的藤条。   比之从前微长的指甲依旧泛着细腻的光泽,依旧是向上竖着的。   指甲没有一瞬间向下过,阳光映射在莹润的指甲上,错觉一般,闪过亮晶晶的光,似乎在昭示着危险的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破两百啦~宝宝心情好~所以提前发啦(o^^o)但是老规矩,依旧从八号算起,也就是说下一次15+3天=18天后更~宝宝也是迫于无奈啊o(╯□╰)o   其实很爱你们哒来个么?(?????????)?   下一章女主要干什么呢kekeke~ 第38章 毒   “甯儿?”清泠泠的嗓音, 阮矜言走近秋千。   “矜言。”锦甯勾了勾唇, “先前寻不着你,竟也是不知你与娇娇跑到哪里去了。”黛眉轻拢, 无奈的样子。   “娇娇说想要吃红枫染蜜糕。”阮矜言点了点太阳穴,叹道。   锦甯轻笑, “巧了, 本宫先前瞧见蜜糕时也眼馋的紧。”她回首,示意宝念与珠忆停下,端庄起身。   阮矜言挑了挑眉, 嘴角微扬, “竟不想甯儿也是个馋嘴的,果真与娇娇是表姐妹。”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回我是信了。”   袖管微掩,锦甯笑出声来,“本宫与娇娇自是嫡亲表姐妹,但若说是嘴馋, 这本宫可不依!”   阮矜言闻言不禁也笑了,“是是是!郡主殿下您说什么都对!”   “表姐!”安娇的声音传来,似俏似恼, “你又在说我坏话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声音好像特意被放大了。   “娇娇。”锦甯轻柔唤道。   或许是先前笑得欢畅的缘故, 苍白的玉肤染上红晕,配上额间正中的朱砂,更增添了几分病态的清雅。   就像观音座下的弟子一般, 不可侵犯的圣洁。   安娇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嫉妒——她本该早已麻木的。   “甯儿,听闻你又欺负娇娇了?”姒乐耘带笑的声音传来。   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她温和地望着安娇,暗含警告。   安娇死死地咬住牙——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她永远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盖住她的光环。   只能硬扯出一抹笑,垂着首,“乐耘姐姐可要帮我讨个公道!”   锦甯柔柔安抚,“好啦好啦,本宫的不是,不该说我们的娇娇是个小馋猫儿。”温暖的嗓音,令人倍感舒适。   安娇勉强笑笑,“之前想吃左丞相府的蜜糕了,便央着矜言姐姐带我去寻,却是没寻到的。”   她努力静下心,一如往常地撒娇,“表姐,我才不馋呢!”   阮矜言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清冷的眸瞥了安娇一眼,缓缓开口,“竟是不知你们一个两个都垂涎蜜糕许久。”   “红枫染蜜糕微腻,配上清爽的甘草露却恰到好处。”锦甯赞叹,“左丞相府的厨房能想到这般搭配,也的确不负盛名。”   姒乐耘接过话头,顺理成章地带过之前的话题,“本宫倒是觉着皆不如右丞相府中的梅香白玉盅。”   安娇不语,只是心中自嘲。   ——自己怎么和她比,她只需要一直温柔无辜地笑着,就有无数人为她鞍前马后。   “贵府的厨房也是享有盛名的。”阮矜言赞同地点点头。   “谬赞了。”锦甯将鬓间微乱的发别到耳后,轻轻抚发的动作也恬静极了。   “家父喜梅,因而每年冬季,总是要采些晨间梅花上的露水。”锦甯敛眸微笑,温温婉婉。   “露水含梅香。”仿佛在追忆一般,语速放缓,软语莺莺,“茶盅自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难怪。”姒乐耘也起身,徒留秋千独自轻荡,“本宫向来不贪多的,可这白玉盅却着实美味。”   悄悄关注这边的闺秀们见此也深觉安娇只是玩笑话,便都收回了竖起的耳朵。   锦甯勾唇,“娇娇也甚是喜欢的。”   她宠溺地望着安娇,“本宫先前瞧见了端着蜜糕的侍女,娇娇可好与本宫一同前去赏味?”   安娇接收到姒乐耘的眼神,垂下眼帘,“不了表姐,我就等着待会儿的宴席吧。”   锦甯微讶,不过依旧柔和地弯着眸,善解人意道,“既是如此,本宫便先行一步。”   她看了看日头,“宴席估摸着还要等些时辰,瞧见了蜜糕却吃不着,怪可惜的。”   “甯儿想必是馋嘴了。”姒乐耘笑,“竟是多几刻也等不了,去吧去吧,莫要贪多了。”   锦甯嗔了她一眼,“本宫的胃口不大,便是想也是想不得的。”   姒乐耘只是笑而不语。   锦甯轻轻摇头,温声细语,“先行一步。”   步入人群。   “郡主殿下。”清秀女子盈盈一拜。   “方姐姐。”颔首微笑,回作半礼,锦甯柔声道,“许久不见了。”   方筱筱勾唇,亦客套微笑,“郡主殿下今日可安?”   “一切安好。”锦甯抿着唇,轻言慢语,“方姐姐今日可安?”   方筱筱点了点头,受宠若惊的样子,“承蒙郡主殿下厚爱。”   她恭谨地福了福身,“瞧着郡主殿下似有要事,筱筱便不叨扰殿下了。”   锦甯扬起唇角,“是有些事,改日再与方姐姐细聊。”她有些可惜地笑叹,“还请方姐姐莫要怪罪本宫。”   方筱筱连道不敢。   锦甯轻轻颔首,扶着宝念的手走向左丞相府的席厅。   “锦甯?”清脆的女声。   “阿妤。”锦甯回首,依旧是温温和和的笑,“许久未见。”   “呀,这是妆花缎吧。”少女眸中划过一抹羡慕,“今年皇宫的贡品呢。”   没想到皇上竟然将其赏给了顺文王府。   “阿妤的眼神真尖。”锦甯浅笑,并不多做解释。   吴洛妤心中钦佩——   锦甯不愧为贵女典范。   她惊羡地望着那淡粉浅蓝搭配得极清雅的曳地长裙,小心地抚了抚飞鸟描花的袖管——   触手极滑。   “真好!”她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望着少女清润婉约的笑,那素白的斗篷,淡雅的长裙——   仿佛置于红尘之外的仙意。   美极了。   “本宫还有事,只是可惜了不能与阿妤畅聊一番。”锦甯蹙了蹙眉,有些歉意。   “没关系,锦甯你去吧。”吴洛妤忙摆手。   “那本宫先行一步,改日约见。”锦甯笑道。   左丞相府,席厅   宴席接待的大多为贵人,是以无论是世家亦或是贵族,宴席上皆是万分小心,不敢出错的。   像是糕点,餐食,都是早早便准备好食材的,掐准了时辰,准时烹调。   而像红枫染蜜糕这类冷食,便是早早就完成了的,就摆置在后厅,待贵人就座后端出。   “郡主殿下安。”守在后厅的丫鬟见到锦甯先是一愣,随后恭敬地行大礼。   “不必多礼。”锦甯柔声道,“本宫先前瞧见了红枫染蜜糕,想一窥其真面目,可否?”   小丫鬟自是忙不迭地点头,“郡主殿下莫要折煞奴婢,自是可以的。”   锦甯淡淡扬唇,步入厅门。   “郡主殿下。”厅内守着的丫鬟们一个个也愣住了,急忙作揖。   后厅有两列长桌,每一列桌上都依次放着精致的瓷碟。   瓷碟是水滴形,大圆凹进,摆放着橙红的蜜糕,糕上一片红枫点缀,金黄的蜜汁淋洒而下。   而水滴形的小圆中也凹进去一个洞,小瓷杯盛着透明的甘草露,令人食欲大增。   两列长桌,而长桌两侧又分为外侧内侧。   丫鬟们都在长桌外侧。   每一个瓷碟旁都守着一位丫鬟,时刻准备着为贵人们端上糕点。   待到宴席开始时,丫鬟们便会按照后厅两列长桌的次序贯穿而入。   右侧第一位丫鬟给右列席位上的第一位贵女端上糕点。   与此同时,左侧第一位丫鬟给左列席位上的第一位贵女端上糕点。   紧随其后,右侧第二位丫鬟给右列席位上的第二位贵女端上糕点,与此同时,左二对左二。   右三对右三,同时左三对左三……   以此类推。   一对儿一对儿的极有秩序。   而江映枫……   锦甯望向右侧的长桌。   右为上。   甯和郡主定将就座右列上首,而懿尊公主则是左列上首。   接下来便是客随主便。   长为上。   右列第二座乃是江映楠。   左列第二座乃是江映雪。   而右列第三座则是江映枫。   锦甯沿着右列席位缓步前行,慢得极悠雅,很慢很慢。   她走在内侧,而丫鬟们都伏在外侧,因而没有人可以看得见,她在做什么。   第五个席位……   第四个席位……   第三个席位……   锦甯依旧笑意清婉,晶莹纤细的小指蘸进甘草露中,白细细的粉末入水即化,甘草露依旧透明清爽,看不出任何变化。   可惜了。   谁让她心情不好呢。   锦甯继续向前,轻移莲步,不多时已然端立于右列首位。   “起吧。”清润的嗓音格外柔和。   “谢郡主殿下。”众丫鬟谢恩,规矩地垂首起身。   “本宫先前瞧见蜜糕,忍不住想一尝其味,可否?”锦甯浅笑。   “自是可以的,郡主殿下请。”立于右列上首的丫鬟看起来是主事的,就与锦甯隔着个长桌,在另一侧恭谨地作揖。   “多谢。”锦甯笑意渐深。   “郡主殿下莫折煞奴婢,请郡主殿下稍等。”她又福了福身,命人搬个椅子来。   毕竟后厅是丫鬟们待的地方,哪有坐着的权利?   锦甯轻轻坐下。   那位大丫鬟依旧垂首,知礼地站到原位。   而宝念与珠忆则乖巧地立在锦甯身后。   丫鬟也是奴。   按粗俗的说法,那就是再高等的奴婢也是下贱的,没有资格触碰主子的餐食,这些直接对口的东西。   锦甯将甘草露倒在蜜糕上,手仿佛不经意地轻轻一颤,甘草露便一不小心滴在了手上。   少女柔柔地呀了一声。   宝念与珠忆急忙跪下。   那大丫鬟一瞧脸色微白,立刻跪在地上,随后众丫鬟也齐刷刷地跪下,“请郡主殿下恕罪。”   “无碍。”锦甯温柔地扬了扬手,“是本宫不小心,与你们无干。”   众丫鬟心下感激,不禁对外界传闻郡主宽厚为人赞同不已。   “罢了,宴席许是要开始了,本宫过会儿再赏味罢。”她温和地笑道,“起吧,不必多虑。”   那大丫鬟带着其余丫鬟又是一拜,才堪堪起身。   她迅速地端来一个精致小盆托在锦甯手下。   另一丫鬟端着一个盛满清水的玉匜,将匜倾斜,使水从缺口中缓缓流出。   净手后,宝念适时用手绢儿为锦甯擦干手,一点点的水水渍都不放过。   “走罢。”锦甯搭着珠忆的手起身。   “恭送郡主殿下。”众丫鬟再次跪下。   哒、哒、哒……   又是绣鞋后跟的声音,鞋顶上坠着两颗拇指大的珍珠,光滑发亮。   后厅   贵人的吃食是万万不敢怠慢的,是以尽管甯和郡主未食用,却还是教人撤了盘子,重新换做一份。   那位大丫鬟指使着人将银盆一并撤走,并小心地护着。   银盆里的水不过是用来净手,且是贵人净手的水,自是尊贵无比的水,便遣人浇于红枫树。   也许除了丫鬟们的记忆,甯和郡主前来的痕迹,一点儿也都没有留下。   而江映枫的那杯甘草露,也仿佛昭示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提!前!了!一!天!   乃们不准备夸我棒棒吗?   还有就是最近几天在大修前几章,小天使们无聊可以重看~   然后!!!   禾子自己追的已经停更了,对比一下真的觉得自己是小天使(*≧ω≦)   快夸我快再夸我~   最后如果我给女主改名你们会同意吗……锦甯和锦玉哪个好啊……我会说是因为觉得甯这个字太高级了和其他华啊瑟啊衣啊绣啊不太符吗……╭(╯^╰)╮ 第39章 煞星   右丞相府, 席厅   丰盈饱满的唇红得如血, 比之那蜜糕还要艳上几分。   微微翘起兰花指,捻着蜜糕送入口中, 贝齿咬下一口蜜糕,诱人的好看。   禾锦华抑制住自己止不住望向她的目光——这个女人总是轻而易举地吸引别人的目光。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滔天恨意, 有些仓促地摁下自己的脑袋——   好在她是在只是映枫特邀, 位子偏后,禾锦甯应该看不见她。   锦甯轻笑,她勾着唇角, 浅浅的婉约, 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来,让人忍不住便被吸引。   她放下蜜糕, 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几下,将碎屑抹下。   宝念适时地将手帕沾进身旁珠忆端着的银盆内,上前一步,小心地为锦甯净手。   “殿下……”宝念开口, 似乎是想要为她撤下盘子。   “嘘。”青葱一般的玉指修长好看,抵在少女丰润的唇瓣上,她弯了弯柔和的眸, 目光隐约投向身后的第三个座位。   宝念摸不着头脑, 却知礼地轻轻福身, 退后半步。   “小姐!”丫鬟的惊呼声打断了雅乐的鸣奏,丝竹的演奏者似乎收到了惊吓,扯出一道尖锐的破音。   “怎么了?”左丞相夫人皱了皱眉, 有些不满。   席坐上已经有了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毕竟是礼数良好的贵族,并不嘈杂。   “小…小姐……”那丫鬟在颤抖,断断续续地。   在正中演奏的乐队已经有眼色地撤退,这正方便了左丞相夫人看清混乱的场景。   将目光移向自己的三女儿,突得瞪大了眼,“枫儿!”   江映枫打理得当的妆容已经有些化开,每一根头发丝都被打扮得极精致,此刻却狼狈的粘在脸上。   她面色发青,紧紧捂住肚子,剧烈犯呕,血液黏着胆汁,一股恶心的异味弥漫开来。   要活不活的样子。   其他本因有遮挡物而看不清的贵妇小姐们也不断惊呼,有些人已经开始低低地尖叫。   “殿下!”宝念与珠忆的脸色也不太好,微白,却还是上前护住了锦甯。   锦甯不语,她半垂着首,细白的颈脖微露,脆弱而无害,更将她纤弱的身子骨衬得楚楚可怜。   一种奇异的,赢弱的病态美。   “枫儿…枫儿…枫儿……”那美妇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江映枫身边,似乎想要攥住她的手,但却迟迟没有放下。   她退后几步,差点摔倒,身后的丫鬟也是个机灵的,及时撑住她,“夫人!”   左丞相夫人身子晃了一下,“快!快叫郎中!”   她眸中带着无法抹去的后怕,深深的压抑。   江映枫依旧不停犯呕,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她瞪大了眼珠子,那无神的眼珠仿佛要掉了出来,狰狞面目。   “三…三妹妹……”江映楠轻呼,瘫软在座上,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她。   江映雪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止住准备上前探望的脚步,脸色刷得一白,飞快地向后倒退。   席厅充斥着贵女们轻轻的抽泣声,而贵妇们则屏息凝神,也是闭上了眼,有些已经开始双手合十,静念阿弥陀佛。   禾锦华死死地咬住唇——   映枫!   她眸中已蓄满了泪,浓重的悲哀——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难道她又要失去她了吗?   可是她迟迟没有挪步。   她知道,自己不能动,不然就会落下把柄。   眼角闪着晶莹,禾锦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闭目——   抱歉,映枫……   左丞相夫人勉强吸了口气,扶着丫鬟的手匆匆逃离,倚在几案上,不停喘气。   左丞相似乎也收到了消息,很快,席厅便命人围上一圈屏风,并来了几个大丫鬟前来赔罪贵人。   男女授受不亲。   这些小姐妇人们自然是不能与外男相见的。   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左丞相不好放人,只能遣人来赔罪。   “枫儿!”左丞相果然很快前来,他痛惜长叹。   只听又是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左丞相府的效率果然快,郎中来得也极快,不过一刻的时辰。   被屏风隔挡着,女眷们自然什么也不能窥知,不过几息,却听一男声响起,同样有些苍老,“龙鳞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了一声,“竟是龙鳞晶?”   他又不确定地喃喃几声,“龙鳞晶……龙鳞晶……怎么可能……”仿佛惊吓不已。   而此刻,全场轩然大波。   龙鳞晶!   竟是龙鳞晶!   鹤顶红,龙鳞晶。   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   那可是剧毒啊!   从名称便可以看出,一为鹤,二为龙。   单此便不难看出上下之分。   鹤又怎敢与龙争锋?   红信石,白信石。   红枇霜,白枇霜。   有古言道,砒石升华之精制品为白色粉末,即枇霜,毒性更剧。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鹤顶红与龙鳞晶虽皆为剧毒,却并不稀有。   虽说不至随处可见,但也只是动动手指都可以买到的□□。   这也是为什么郎中可以一眼看出□□种类,且震惊至极的缘故。   而堂堂左丞相府竟然混进来这种并不算高明的毒,那肇事者……   全场静默。   “查!给我查!”左丞相夫人气昏了头,尖声大叫。   “住嘴!”左丞相怒瞪她一眼,拍了拍几案,“快救枫儿!”   江映枫不知道是不是中毒已深,抽搐着,呼吸已经近乎无了。   郎中抹了抹额上的汗渍,急急忙忙地跑到江映枫身边,可为时已晚——   一刻钟,一刻钟的时间。   而白□□,称得上一刻钟已经极为少见。   江映枫她,撑不住。   待他手指往江映枫鼻息一探之时,却猛地一愣——   没呼吸了。   左丞相见习心下一沉,推开郎中,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那双枯老的手颤颤巍巍,突地一抖。   “枫儿!——我的枫儿!”他悲鸣着。   苍老的,却孤凉的悲寂。   左丞相眼眶一片红,他咬牙切齿,“是谁!是谁要动我江某的女儿!”   他依旧颤抖着,记起女儿在世的时候。   身为左丞相,他自然有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哪怕只是个挡箭牌,他也该有的都会得到。   也许缺的只是亲情。   他身边的至亲之人,都惧他,怕他。   第一次亲近这个女儿,是她甜甜地笑着,俏皮地唤他“爹爹”。   他映像极深刻,那个女儿不似他其他的子嗣那般对他敬畏而恐惧。   她伶俐,调皮,娇蛮。   蛮横得可爱。   总归是教他忍不住多疼爱一些的。   她总是把他惹得气炸了胡子,却又撒娇地哄他别生气。   有的时候悄悄剪了他的一小撮胡子,故意放在他的书桌上,让他好笑又无可奈何。   总是这样宠着,就不知不觉让她无法无天了。   甯和郡主乃当今何人?   大珝第一才女,唯一有封地的郡主啊!   堂堂郡主能做到从一品,那不说她自己,她身后的势力又是可以惹的吗?   更别说郡主殿下才芳龄豆蔻。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三个嫡女总归是自恃甚高,才女之名便罢了,可这京城第一美女却又是不服气的。   也就二女儿有些才情,晓得人家郡主殿下确实是当得此名的,尤其殿下温婉清华,令人羞愧自如。   没看人家太子殿下早就一颗心栓在郡主殿下身上了吗?   可三女儿毕竟是自小宠着的,他教训了她一次,只一看见她委屈的模样,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   当时他想。   他毕竟是左丞相,哪怕只是个挡箭牌,也应该是护得住她的。   可是他错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会变本加厉。   更没想到,她竟然与禾锦华交好!   禾锦华是谁!   她品行恶劣,为人跋扈!   甚至,他们高品级的官员都知道那是个煞星!克父克母!   没看她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和澶明法师吗!?   他此生最对不起三女儿的事,就是没有及时阻止她们的交好!   没想到禾锦华那个煞星竟然克死了他最宠爱的女儿!   禾锦华!   一定是她!   是她克死了枫儿!   左丞相突然抬起头,双手攥成了拳,“煞星!”   他冲进屏风,引起一阵骚乱。   丫鬟婢女们都遮在主子面前,这才勉强控制了骚乱的情况。   “煞星!”他直直走向禾锦华,“就是你这个煞星害死了我的女儿!”   禾锦华微微蹙眉,眉眼清冷,“左丞相大人,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她面前的香儿涨红了脸,却还是坚持挡在禾锦华面前,“左…左丞相大人……请…请您——”   “住嘴!主子之间哪有奴才说话的道理!狗就好好做好狗的该做的!给我掌嘴!”左丞相打断她的话,命令身后的小厮。   “是!”小厮得令,轻嗤几声,刚伸出手来,便被禾锦华握住。   “我的人,你休想动!”眸中溢出了杀气,阴森可怕。   她飞快地抓住他的手一折,“咯哒”清脆的一声,那小厮的手便被折断,他痛苦地大叫。   “你——你——不知廉耻!竟然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你个煞星好看!”左丞相大吼,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禾锦华一时不备,左脸被扇到了另外一边,立刻就通红地留下了一个手掌印。   她扯了扯嘴角,便感受到左脸火辣辣的刺痛。   “二妹妹!”锦甯紧了紧手绢儿,担忧担忧地唤道。   禾锦华毫不理睬,她捂着脸,望着左丞相冷笑,“这一巴掌,我不还,算是我的赔礼道歉,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我一直敬你是映枫父亲,可这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触犯我底线的理由!”她冷眯着眼,却止不住地双眼通红。   左丞相见此眼神竟瑟缩了一下,却依旧咬牙切齿,“你这个煞星,自小便克死了你娘和澶明法师!现在又来克死我的枫儿!”   禾锦华含着的泪终于落下,落在她通红的左脸上,更是刺得生疼,“住嘴!”她嘶哑着嗓音。   “我的母亲……”她瘫坐在地上,泪,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却没有多说下去。   “二妹妹!”锦甯急忙起身,她迈着小碎步,柳眉蹙着,我见犹怜。   她扶着禾锦华起来,眼中已弥漫起泪光,“二妹妹,你还好吗?”   “放开!”禾锦华抚开她的手,“谁要你假心假意!”   “本宫……”锦甯苦笑了两声,依旧是包容的姿态。   用眼神止住眼神不善的姒乐耘,锦甯轻轻摇头,赵盼儿与阮矜言也对视一眼,终究是听了她的意思。   目光转向因为身份之差而早已垂下首的左丞相,锦甯轻轻一叹,“左丞相……”   “三小姐逝世,我等实在痛心不已。”她抿了抿唇,眉宇间含着忧愁,“但本宫相信,此事定不是锦华所为。”   “呵!”禾锦华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当然不是我做的!左丞相莫不是昏了脑袋,连审都不审一下事发经过?”   左丞相脸色微僵,沉吟不语,随即吩咐人,“快,命人去后厅带人,本相亲自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修。   因为砒和霜连不起来,所以改成了枇,禾子有强迫症……所以不显示出来不舒服。。。乃们不要介意就好了(o^^o)~~~   宠妾不是魔幻文,白枇霜和红枇霜都是存在的,文文也是事实。   但是因为鹤顶红名字比较好听,所以禾子自己编了一个龙鳞晶,小天使们吐吐槽就好(/ω\) 第40章 信任   ——死人了!   静谧得诡异的气氛让惊惶失措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了江映枫是真的去了!   毕竟是贵族高官的家眷, 贵妇人与娇小姐又哪里近距离接触过此等血腥场面   好不容易从左丞相冲过来的骚乱中定下心神, 大家小姐们又是刷得白了一张俏脸。   回过神儿来,鸦雀无声的众人已经开始躁动了。   但好歹是世家出身, 也是晓得人命关天的大事便不可轻举妄动了,哪个能牢牢握住权利的不是沾染了一两个人命的?   便是没有此等血腥罢了。   这牵扯上命的事, 就用不着再担忧男女有别, 可有些人到底是意难平,见贞洁保住了,就得了空闲去啐了一口, 趾高气昂的, 左丞相不舒服也无可奈何。   也不过是不舒服了会会儿,左丞相的注意力就被旁的给吸引了过去。   后厅的守门丫鬟与掌事丫鬟匆匆被带来, 两人皆是惶恐不已,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膝盖察觉不到痛似的,毫不拖泥带水。   左丞相冷冷地望了她们一眼, “本相问,你们答,若是说了假话……”言之未尽, 威胁地哼了一声。   丫鬟们哪敢不从, 当即不停点头应下, 小鸡啄米儿似的。   “宴席开始前,可有何阴毒鼠辈,进入后厅否?”左丞相凌厉地扫了她们一眼, 携着寒意的眼神分明不像是一事无成的窝囊丞相。   两位丫鬟一呆,左思右想,愣是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前来的路上塞了不少钱财,听那带路侍从的预期也摸索个出什么,这般大事,两位丫鬟可劲儿得往那尖嘴猴腮的可疑之人上想,可左右也是一片茫然。   苦思冥想也最终无果,丫鬟们急得衣衫被汗渍打湿,贴上后背,那一圈儿水渍令人瞧见了也是讶然无比——这可是临近冬天了哟!   额上也溢出了汗珠,两位丫鬟早已噙了泪,紧瞌的牙关也不禁打颤,“奴婢……奴婢……”   “快说!”左丞相沉声一喝,吓得两位丫鬟一个激灵,突得脑海中冒出了个窈窕身影。   “郡……郡主殿下……”那守门丫鬟紧闭着目,颤抖的细嗓子可怜得紧。   众人又是哑然。   郡主?   哪位郡主?   今日参宴的还有哪位郡主?   众人偏偏又呆楞着,脑海里的弦突地断了下来,如何也对不上那杀人凶手的模样。   姒乐耘反应竟是最快的,挚友被诬陷,她怒火滔天,“郡主?哪位郡主?可是说仔细了!”   “甯和……郡主殿下”掌事丫鬟也猛地一震,当下哆嗦着重复,“对……对……郡主殿下……”   脑海里哄得一声响,全身都有些麻木了,众人神色恍惚,一阵惊悸——   不可能!   这是所有人唯一的想法。   “大胆!”姒乐耘被气笑了,“妄议郡主!尔等可知罪?”   那丫鬟的脸上现出怯弱讨饶的神情,惊恐地急急摇头,尾巴下垂时狗的表情,“奴婢等不敢欺瞒公主殿下……”   “可确实是郡主殿下……只有郡主殿下……”她仿佛被钉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却似乎抓住了求生的信念,死死咬住这句话不松口。   姒乐耘脸色骤然大变,气得有些发抖,张口结舌,硬是说不出话来——   “你可确定?”只听一清冷女声,带着冰凉的气息。   禾锦华双手攥成了拳——   映枫!她的映枫!她的挚友啊!   又是这个女人!竟然又是这个女人害死的!   “确……确定……”掌事丫鬟急忙答道,答得极快,舌头仿佛缠在了一起,还有些含糊。   禾锦华锐利冷漠的眸直直射向锦甯,不易察觉的杀气弥漫眼底,别样的魅力。   那少女素白斗篷,眉宇恬静,仿佛身处的不是这血腥之地。   她睫毛低垂,颤颤巍巍的,掩住了眸间的柔意,似乎有些无措,依旧不语。   尽管在座的都是女眷,却也是心生了几分怜惜——   那没有血色的苍白脸蛋儿,楚楚可怜的神色,孱弱的娇躯……   单薄而消瘦。   脆弱得仿佛一吹即倒。   或许正是因为那份病弱——   哪怕是心如铁石一般的人,也对弱者多几分怜惜——   压抑得沉寂的众人又开始了躁动,陆陆续续的嘲讽已然响起,无非是些打抱不平,亦或是分毫不信——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   杀人这般腌臜,谁都有可能做的出来,但若是甯和郡主……   甯和郡主?   可笑,这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禾锦华却半点不受影响——   这个贱人还迷惑不了她!   她受到的日夜折磨,她经历的屈辱诬蔑,她不甘的含恨而死……   她的孩儿……映枫的仇……她一定会一一加倍还给她!   “妄议郡主,可是死罪。”清润的嗓音,宁静得好听。   锦甯抬眸,湿漉漉的杏眼儿,依旧婉约,笑意却只是淡淡,甚至有些苦涩的味道。   男人下意识地蹙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觉得,那样子的一个孩子,应该是永远开心的,不应该受到这些诽论。   禾锦华回首,冷峻的眸子,不符合年龄的深沉,摄人心魂。   男人倚在绛红的石柱上,依旧是白衣温润,清浅的笑意。   ——多管闲事。   禾锦华冷瞥他一眼,杀意愈发浓郁。   姒琹赟笑意盈盈,心中的兴味也又多了几分。   众人一瞧见是忈王爷,当下急忙行大礼跪拜。   “左丞相?” 姒琹赟不紧不慢地开口。   “是。”左丞相应声,他微微冒汗,不知道这位本该离开的祖宗怎么又回来了。   姒琹赟扫了一眼江映枫,面色却纹丝不变,又划过锦甯,心下一叹——   罢了,她于他有救命之恩,这次出手便算是扯平了吧。   “发生了何事?”他问。   左丞相悄悄抹了把汗,心中泛酸。   眼角又似乎闪了闪泪水,左丞相看了眼身后的贴身侍从。   侍从规矩地应是,开始讲事情的经过。   姒琹赟沉默听完,望向两位丫鬟,“甯和郡主下毒,你们可亲眼所见?”   两位丫鬟心中一苦,实话言道,“并未……”   众人听闻又是悄然冷笑,对先前那两位丫鬟的话只当是胡言乱语——   且不说甯和郡主仁善之名闻名大珝,便是说骗,可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世吗?   这且不说,那龙鳞晶不过是平常毒物,只区区一银针便可测出。   那可是堂堂郡主,再傻也不会这般明目张胆!   甯和郡主毒害人?   那真是分外的好笑。   左丞相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从来便未相信过那般猜测。   ——定是那煞星!   ——一定是她!   他苦命的女儿哦……   左丞相疲惫地挥了挥手,那两位丫鬟立刻被压了下去。   众人自是不想待在这晦气的地方,待事情告一段落后很快散开。   锦甯轻轻叹了口气,伤感的样子,低垂着首。   再一抬首,那清绝男子早已离去。   依旧是端庄的小碎步,禾锦华跟在她身后。   仿佛察觉不到身后针扎般的恨意,锦甯轻抚小指,仿佛是最珍贵的宝物。   ——虽然没有用到,但多防范总归是好的。   让她想想,从小花园走到正门需要多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说什么来着......   宝宝忘记了......   男主被我拎出来了~好开森哦~ 第41章 小产   右丞相府, 正门口   “嬷嬷?”锦甯仿佛微讶, 末调微扬,轻轻软软的。   “郡主殿下。”白嬷嬷侯在门内, 毕竟是仆,随意不可出入正门, 能立在大门边也算是天大的福分了, 也亏的是沾了她主子的光。   大小姐身边的红人,多少是要给几分面儿的。   白嬷嬷规矩作揖,压低嗓音, “小姐, 出大事了。”   “哦?”锦甯半扶宝念的手跨过门槛儿,微敛眼帘。   轻灵的嗓音低不可闻, 锦甯颤了颤睫毛,不着痕迹地朝后方瞥了一眼。   禾锦华……   白嬷嬷挑的时机极好,她与锦甯低语的时候恰好是掐准了人少的时候。   禾锦华那时还因不得逾距郡主的礼数乖乖待在马车上,显然是才下了马车, 对发生了什么还一无所知。   白嬷嬷掀了掀眼皮,飞快地将禾锦华的身影收入眼中后便紧闭上嘴,不再言语。   只是猛地眨了几下眼, 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锦甯抚了抚发, 婉丽的少女即使就安静地伫在那儿, 也是一道风景线。   “那便先去看望母亲吧。”她笑言。   禾锦华望着前方端庄的身影,乌黑的眸闪了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划过几分狠辣。   禾府,兰亭苑   锦甯的到来似乎打破了凝固的气氛,身姿盈盈,她福了福身,“甯儿给祖母请安,给父亲问安,娘亲安好。”   仿若没有看到跪在正中的安常静,她依旧笑语晏晏。   老夫人的脸色却沉了一沉,不着痕迹地与禾锦华对视一眼,见对方自信满满的眸,心里悬悬吊起的大石头才缓缓落下。   “甯儿……”禾致远开口,似乎并不想让锦甯介入,想要支开纯善的女儿。   “老爷!”老夫人出声打断,中气十足,不可谓不厉。   她将目光投到默默垂泪的安常静身上,大喝一声,“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母亲。”禾致远皱眉,他的脸色并不算好,仿佛有些犹豫,眉宇狠狠地揪着。   “致远,事到如今,你还想要护着她吗?”老夫人换了种语气,放软的称呼使禾致远拢起的眉微微放松。   他望了一眼梨花带泪的安常静,到底是于心不忍,正准备斟酌说辞,想令老夫人息喜火,柔软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他的节拍。   “父亲,娘亲她……怎么了?”少女紧了紧手中的丝绸绢布,柳眉也柔弱地蹙着,我见犹怜。   ——真和她娘是一个货色。   禾锦华悄然不屑冷哼,黑色翻滚的眸格外深沉,似乎酝酿着危险的东西。   ——不过马上,马上安常静就要死定了。   禾锦华压抑着心中的风起云涌,莫名的快意夹杂着恨意,阴凉得令人发指。   “甯儿……”禾致远眼神复杂,他有些迟疑,并不想多说的样子。   禾老夫人瞅准时机给立在一边的清秀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当即大哭出声——   “兰侍妾哟!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好好的哥儿就这样没了……呜呜呜……都是赏霜的罪过!没有照顾好您……”   那自称赏霜的丫鬟哭哭啼啼的,上气不接下气,并不是多美貌的模子,听在耳中倒呱噪得很。   禾致远有些烦躁,刚准备开口,不料老夫人又截了胡,“甯和,此事与你无关,安常静她谋害我禾家子嗣——”   “母亲!”禾致远打断她的话,“此事尚未确定。”   “致远!”老夫人的反应有些激烈,她拍了拍几案,“这安常静歹毒心肠,梁郎中都说了——”   “够了!”禾致远面无表情,他大喝,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扭曲得怒红,格外可怖。   “梁郎中虽言道是中毒无疑,但未经彻查,不可妄言!”   “你——”老夫人气得直喘气,她狠狠指向秋香色绒毯上那一方水渍,“府里的饮食一向是她掌管,除了安常静,还有谁能做得到在食物中动手脚!”   禾致远不语,他将目光移向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女人,终究是不愿相信的。   “远哥……”她柔弱地唤,她保养得当的面庞上清晰可见两条泪痕,晶莹的泪珠凝聚在小巧精致的下颚,悄然滴落。   “你不信静娘么……”还未言罢,她却又溢出了泪,轻轻呜咽。   ——狐媚子!   老夫人咬碎了一口牙,冷冷地攥着华美的木椅扶手。   听到熟悉的称呼,禾致远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年的初见,当年不过尚为少女时她清甜的音容,纯真的爱恋,过去的美好……   安常静抽泣着,禾致远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那秀美的,楚楚可怜的脸蛋儿。   可是不是她,又能是谁呢?   禾致远不是傻,他更不蠢,只是太过深爱那个女人,更多的,也许只是痛苦,和失望。   锦甯望了一眼那为秋香色绒毯染上深色的水渍,收回目光,杏眸轻轻蒲扇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附子贝母汤。   在场的几人都一言不发,分明是人烟颇多,但却莫名显得冷清。   梁郎中的出现打破了沉静,“老夫人,老爷,两位小姐。”他先一拜。   “如何,可是查出了是何毒物?”老夫人问道。   “是。”梁郎中暗叹,他擅药理,自然是颇具威名才被禾府请来。   医者仁心,他自是见不过这般阴毒之心留着继续祸害他人。   连尚未出生无辜婴孩也下得去手……   可论谁也是不想介入这后宅之事的,偏偏这禾府势大,他若是说了假话……   也罢也罢,他无妻无子,独身一人,至多不过一死封口。   “承蒙老夫人与郡王大人厚爱,老夫眼拙,只能勉强说出一二,还望郡王大人莫要怪罪。”他小心翼翼,尝试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禾致远并不接话,他只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梁郎中又是一叹,这才言道,“贝母炖梨汤,此乃大补良品。其有清热润肺,补气健胃之效。”   “按理说,妊娠期服用并无大碍,但……”他依旧有些迟疑,瞧见禾致远面露不耐,终是咬牙说了下去。   “老夫却从中发觉了一味草药——附子。”   附子?   众人皆是微有迷惑。   附子有有何怪哉?   附子壮阳,从古至今皆有传闻如是。   若是兰侍妾想一举夺子,进而母凭子贵,从此地位水涨船高,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附子壮阳,谁知道是不是服用大量后真会多些阳气,以诞下男儿?   “可这附子……”梁郎中又将众人的注意拉了回来,“乌头之侧根为附子,如子附母也。”   “而乌头与贝母却乃十八反之一,乌头反贝母,此可致……腹泻。”   腹泻!?   若是旁的腹泻还好,兰侍妾如今身怀六甲,腹泻即可致小产啊!   不,兰侍妾已经因腹泻而堕胎小产了!   而掌管禾府饮食的安常静,是唯一可以,并且有能力做得到暗加附子之人!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震惊,本想着是何毒物,不想竟是草药相克!这般阴毒手法,又有几人知晓?   锦甯柔柔地别过鬓角微乱的发,依旧是宁静的面容,分毫不变。   禾锦华却是心中微凉——   哪怕兰落有孕是她们动了手脚......   但若不是这次长了个心眼儿寻了个擅药理的郎中,怕是这次她们又要栽了!   她不觉有些寒冷,心机这般深沉,娘亲上一世输得惨,不亏。   但这一世……   她一定要揭穿安常静的真面目,为她自己,为娘亲正名!   禾致远紧紧闭了闭眼,有些疲惫。   过了好一会儿才复又睁开双眼,意味不明地望了安常静一眼,并不言语。   安常静却心里咯噔一声,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她在他身上花费了无数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一眼暗藏失望。   面上依旧是娇弱可怜的样子,她后背微微冒汗——   只盼甯儿一定是心有妙计,一定会救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这么一丢丢~亲爱的小天使们一定不会怪宝宝的对吧╮(╯▽╰)╭ 第42章 化险为夷   时间仿佛静止了。   禾锦华无法克制住内心的波动, 她忍不住想笑, 想要大笑出声。   她抑制不住自己。   安常静要完了,这个贱人很快就要被她亲手送进地狱了。   生不如死的地狱。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禾致远身上, 未来仿佛已经尘埃落定。   安常静会被休弃,她将会面对众人的指点, 百姓的唾骂。   并不是兰落这个人有多金贵。   兰侍妾有多重要?   她要是死了, 估计来年连香火都没有人愿意为她烧一支。   可是安常静却已经被确凿的证据狠狠扇了一巴掌。   因为她是顺文郡王妃,因为她谋害王府子嗣,因为她犯了七出。   因为她是女子。   “郡王妃安氏。”禾致远开口, 五个字, 被他说得铿锵有力。   他冷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人,仿佛事不关己, 毫不在意。   锦甯却注意到,男人颤抖着身体,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开口, “七出之过,实在……”   “愧为郡王妃——”他酸涩着眼,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出口, 却愣是哽塞着, 哑了声。   男人的眼球布满血丝, 却依旧死死地瞪大着眼,不松懈一分一毫。   锦甯轻飘飘地抬了抬眸,滑过跪在正中的安常静, 微微弯了弯眸。   ——娘亲还是很厉害的。   谋害子嗣,并不是小罪。   禾致远临了,却只将将道了十又零一字。   她知道,他那是不忍。   他说不出口更多的。   锦甯又敛下眼帘,细看去,她的眸在笑。   笑得和暖。   在黄昏微微温朗的日头里依旧动人。   暖得如观音座下的弟子。   眉间一点丹砂灼灼。   唇也在笑。   安常静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她望了一眼那面无表情的男人,似乎过去的宠溺真爱都是她的错觉。   她就像被狠狠地扇醒了,面上梨花带泪依旧不变,心下却回归理智,嗤笑自己。   梁郎中井井有条的分析把她打蒙了,倒一时慌了阵脚,恐吓不已。   是,证据全都指向她。   会妒的只有她,有能力下毒的也只有她……   没有另外一个,任何的可能性。   可是……   她还有甯儿。   有什么好怕的?   “父亲——”少女突然开口打断。   安常静心中一松。   身旁蓦然传来扑通一声。   那清绝少女竟跪下了——   “求父亲明鉴!”她眉宇含愁,秋水杏瞳满含悲怆。   “兰侍妾补药娘亲从未怠慢!更是不敢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她重重地把头叩在地上。   “甯儿!”安常静一惊,心疼不已。   锦甯却望了她一眼,那里头是清浅的繁星点点。   安常静默默扶起她,定下心来。   锦甯抬起头,不知何时,面上已布满泪痕,令人疼惜,“娘亲对兰侍妾腹中子嗣尤其看重,每次煎制草药,都是由女儿亲自把关的!”   众人皆因这突然抛出的惊天炸弹愣了半晌。   只见那仙一般的秀雅少女复又狠狠地叩了几下首,咚咚咚,绒绒的地毯也被叩出了声响,沉闷响亮。   她皮肤细嫩,这几下重重得磕下去,额上竟磨破了皮,渗出殷红血丝,娇娇弱弱的,惹人怜爱级了。   令人瞧了都于心不忍。   “甯儿!”禾致远忍不住出声制止。   锦甯微微顿住,却依旧恭谨地向禾致远又一叩首,咬着娇唇,正义凛然的样子,“请父亲恕罪……”   “但女儿发誓,确实从未见过附子此物!”   “还望父亲……”她清婉的嗓音已然夹杂了些许哭音,“明鉴!”   坚决而诚挚。   最后二字令人听了不住心酸。   禾锦华心中却暗道不妙,开口冷喝,“长姐慎言,附子其形,其状,其味……妹妹见识少,竟是无一知晓的。”   此言有理。   众人又回过了神儿。   你说从未见过附子,但一深闺贵女,又如何得知何为附子呢?   梁郎中的脚动了动,唯恐再次介入这后宅之事。   禾致远眯了眯眼,望向自己认知中一向纯善的大女儿时,目光也难免含了几分审视怀疑。   锦甯颤了颤睫羽,心思百转千回。   禾锦华进步之大,她心中的兴味也难免高了几分。   纤细的葱葱玉指一点,那指向的方向赫然是打翻的汤盅。   秋香之上的一抹深褐,还夹杂着些许药材。   梁郎中先前取样是便是捡了那汤盅中的中药。   到底下毒之人也不是蠢笨的,汤盅内却只含贝母与雪梨。   可梁郎中也不是徒有虚名,附子其味却是可以从其余石材中分辨得出的。   但甯和郡主又不是郎中,如何得知附子此物的?   见她指向药材,众人更是想法各异。   “学历与贝母皆清,呈白色。”锦甯开口解释,“但这药材上却染了浅灰,实乃怪哉。”   众人恍然大悟。   甯和郡主博学之名,此言不虚。   禾致远沉了沉脸色,心下已有了计较,他将锦甯扶起,叹了一口气,命梁郎中为她诊治。   “甯儿既如此言道,那为父便信你一回。”禾致远开口,挥手指了两个小厮,“你们二人,去药房一查究竟,将那药盆带来。”   所谓药盆乃是盛载草药残渣的小盆,药渣亦有妙用,便有专门铁盆盛着。   “是。”两个小厮惶恐应下。   “禀郡王爷。”梁郎中行礼,“郡主殿下贵体安康,只是略有孱弱,额上伤口稍有严重。”   “老夫已为殿下止血,只待择日伤口结疤,静养片刻便好。”梁郎中道。   本也不是多严重的伤,休养几天便好了。   府上刚闹出这样的事,梁郎中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再提煎制草药之法,也少了个麻烦。   果然,禾致远一听脸色也好了许多,正准备安慰一番,却见那小厮二人来去得到也快,他脸色又沉了下去。   “回禀郡王,奴才已将药盆带到。”   “可是确定了此乃兰侍妾补药?”禾致远冷声。   “是。”那俩小厮悄悄对视一眼应道。   “下去吧。”禾致远挥了挥手。   两个小厮心中一喜,跪谢了后倒退着离开。   早冬的气候偏寒,到底是北方人,称不上冻着,只是凉丝丝的。   可禾府乃大户人家,纵使是早冬也早早铺上了厚地毯,挂上了绒帘布。   两个小厮是老夫人院儿里的三等侍童,平日里也不过扫扫地,清理清理。   可两人年纪尚轻,到底心性不严,贪着老夫人房里的暖和,倒也浑水摸鱼地侯在了外室,不愿出来。   也是讨了个巧,亏着老夫人年龄略长,若是其余几位小姐院儿里的侍童,扯上这些个说不清的东西,便不是这般轻易逃脱了。   往严重的说,若是含甯阁的小厮跑到了郡主的闺房里去,定是不死也要落得个残的。   “还请梁郎中一查,此盆有无异样。”禾致远道。   老夫人的脸色不大好,尽管心中知道应该并无大碍,却总是隐隐不安。   ——不论如何,这次安常静用不着陷害便自己出手了,她一定不会让这个好机会白白溜走的。   至于甯和……   看来是打定主意与她撕破脸皮了。   那便也留不得了……   “是。”梁郎中心中一叹,脚上却半点不敢怠慢,端过药盆退居后室,仔细检查。   几刻后,梁郎中略有匆忙地疾步走出后室。   “如何?”不待他开口,禾致远却是夺过话头,眼睛直盯着梁郎中,动也不动。   “这……”梁郎中抹了抹额角的汗渍,也有些惊讶的样子,“老夫万万不敢欺瞒郡王爷,可此事却是实属怪异……”他也有些迷糊了。   老夫人的手却悄悄攥成了拳,冷冷地用眼神质问禾锦华。   禾锦华却也是震惊非常,心中的紧张也越来越大。   ——她不知道啊!明明安常静确实出手了!消息不会出错!   她在心中呐喊,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打了个寒蝉,不停地催眠自己。   ——不会的,不会的……消息不会出错……   “这药盆中,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附子此物。”梁郎中蹙着眉。   锦甯早已被扶到了木椅上歇息着,不着痕迹间眼波流转,她轻轻抚了抚鬓角,恬静而安然。   “你可确定?”禾致远一愣,满腹狂喜,再次确认道,“绝不出错?”   “老夫敢断定。”年过七旬的郎中抚着自己斑白的胡须,点了点头笃定道。   老夫人与禾锦华对视一眼,脸色灰白。   禾致远紧闭着双眼,浓浓的愧疚袭上心头。   他不禁想起心爱女子柔弱可怜的模样。   梨花带泪,声泪俱下的痛苦与心伤。   还有那最后望他的一眼,满含不被信任的绝望。   静娘……   是致远负你!   他猛地睁开双眼,含着凌厉。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禾致远吼道。   他亲自将安常静扶起,女人顺势娇弱地踉跄了几下,半倚半靠在男人身上,楚楚可怜。   “好一出栽赃陷害!”他冷哼,“本相定会彻查!”   ——安常静这贱人!真是好毒的计谋!   老夫人咬牙切齿。   她竟也被骗到了!竟又让她逃脱了!   “来人!”禾致远再次开口,“将兰侍妾逐出府外!”   他扫视了一眼四周,“所有兰亭苑的丫鬟都赏五十大板,发配出去!至于贴身丫鬟……杖毙!”   听到杖毙二字,宝念与珠忆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锦甯,见她依旧淡淡笑意,两人对视一眼,乖顺地垂着首。   “五小姐……”禾致远皱了皱眉,安常静却突然咳嗽几声,虚弱娇柔。   他赶忙为安常静顺了顺后背,不再犹豫,随意地挥了挥手,“五小姐,从宗谱上除名吧。”   作者有话要说:  OMG!!!   我竟然在十五天的时候更了~~~没拖诶╮(╯▽╰)╭   hhh,如果宝宝说自己是小学生乃们信不~~~ 第43章 二房   兰落有孕到底不是真的。   当初梁郎中到时是为时已晚, 直接给下了补身体的方子便急冲冲被拉去辨别兰落先前的补汤有毒是否, 倒也没人关心兰落怀孕真假。   禾致远怀疑一二便顺着查了下去。   带血的亵裤终是定下了兰落的罪。   可安常静出手却也是事实,无论禾致远查到谁身上, 人家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了,终究是有什么改变不了的。   老夫人买通为兰落诊孕的郎中, 并且收买兰落假孕, 就是那颗在禾致远心中埋下的种子。   他拿捏不到证据,急得口中溃疡,嘴角也长了几颗痘, 却也于事无补。   最后只得好声好气地安抚安常静, 又是一番情深意切的互颂真情。   毕竟禾致远也是一方郡王,这事扯上了皇家的颜面, 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了。   可依禾致远待老夫人的态度,禾府的人们各个自个儿门里头清着呢。   禾府,正门口   禾致远将将下朝归宅,前脚跟刚到, 圣旨紧随其后地就贴着后脚跟来了。   “顺文郡王听旨——”太监尖细的嗓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顺文郡王, 刚正不阿, 大智大德, 大义大谋,实乃国之栋梁也,朕心甚慰。因, 特封其二弟致博为四品学者,伴卿左右,以了卿心中思弟之情,钦此——”   领着一家老小跪在大门前,禾致远恭谨地叩首,心中却大惊。   思弟之情?   说的好听,无非是借机敲打他们大房罢了。   可不说他嫡系一脉既早已归顺当今圣上,便是因禾致远并非为正统皇室,为了保住爵位与世袭的资格,禾氏一族便不敢对皇室非分半分。   所以禾致远没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有。   可皇帝此举潜台词分明是暗含打压。   但他们禾府又有何威胁?   禾致远握紧拳头,声线却依旧平稳冷静,“臣,领旨。多谢圣上厚爱。”   他起身,恭敬地接过那气势磅礴的明黄卷轴。   恭送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离开,禾致远轻哼,唇角笑意不变,声音却无甚感情,“回。”   安常静心中漫起狐疑。   望着禾致远阴沉的面孔,安常静太阳穴一跳,心中不禁打鼓。   “娘亲。”少女轻灵的绵甜嗓音。   “甯儿?”安常静侧首,稍有疑惑。   锦甯加快几步,轻巧地挽上安常静的手臂,“女儿今日特意与绣娘先生匀了些时辰,正逢娘亲得空,一同绣几面新花样可好?”   她浅笑,乖巧大方,令安常静松了松微拢的眉头。   “甯儿有心了。”她轻轻拍了拍锦甯的手背,点头应允,“既你有这份心,那便一道吧。”   绾静园,正院   “甯儿这般,可是有事要与娘亲商讨?”安常静吩咐闲杂丫鬟们下去,正色问道。   锦甯轻轻拨了拨身旁花几上的玫红小花,勾了勾唇,“娘亲觉着,父亲今日情绪如何?”   安常静蹙眉。   禾致远今日的不对劲她早有猜忌,可到底不知缘由。   “官升一级乃大事,官升二级为喜讯,官升三级称佳贺。”   锦甯笑意浅淡。   “可……官升四级便是异闻了。”   “这……”安常静大吓,“难道——”   皇帝在打压他们嫡系一脉?   “嘘。”皙白的指尖抵在唇边。   锦甯打断安常静的猜测,“娘亲,慎言。”   唇角浮起一抹柔笑,“父亲今日公务繁忙,也不知又是要待几更天才熄了书房的灯。”   “娘亲定要好好照顾父亲金体。”她笑,圆润温和的眸弯成月牙儿。   “自然。”安常静微微笑笑,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听闻绣坊又有了新花样,甯儿可是习了?”   “是了。”锦甯颔首,“闲来无事,习得打发打发时间。”   “正好今日嬷嬷在,也方便了我。”她微微侧身,望向白嬷嬷,“嬷嬷得空便先给娘亲试绣一番那花样,如何?”   “夫人小姐厚爱,老奴尊旨。”白嬷嬷伏着身子,“那老奴便班门弄斧了,让夫人小姐见笑。”   安常静摆了摆手,“白嬷嬷莫要妄自菲薄,你的绣艺,我等皆是知晓的。”   “是。”白嬷嬷应声,“多谢夫人抬爱。”   正午的时间过得极快。   锦甯回到闺阁时又及日昳。   “小姐。”待她踏入正门,早便候着的宝念脸色略有焦急。   “发生了何事?”白嬷嬷扶着锦甯跨过门槛,“急急忙忙,成何体统。”   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不说话语权,白嬷嬷只轻瞪一眼便不怒自威。   宝念跪下,“奴婢知罪,还望小姐责罚。”   “起吧。”锦甯不看她,只随意地瞥了白嬷嬷一眼,笑意和暖,“先听宝念说说发生了何事。”   白嬷嬷后颈微凉,不受控制地垂下首,“是。”   “回禀小姐。”宝念开口,“是房里的富贵竹……枯了。”   “枯了?”锦甯轻笑,迈进内门,“可知缘由何在?”   “这……”宝念再次跪下,“求小姐责罚……奴婢,不知。”   守在锦甯身后另一侧的珠忆心中也微颤,她垂下眼帘,不看宝念。   “罢了,不怪你。”锦甯坐下,勾唇道,“许是几日前施的肥料。”   “大红袍乃是上好茶品。”她吹了吹早已放在身侧木桌上的温热茶盏,“可惜了,想来富贵竹无福享受。”   “奴婢多谢小姐。”宝念额角微微冒汗,起身谢恩。   白嬷嬷悄悄望了锦甯一眼,小心翼翼,“小姐,可要命人再换一盆花品来?”   “不必。”锦甯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暂时便这样吧,命人撤下去便罢。”   白嬷嬷应声,“是。”   “且慢。”她笑,复又命嬷嬷回来,“就这样吧。”   “二房将迁,这富贵竹,也是一份薄礼了。”锦甯点了点近在身旁的枯黄竹叶,“尔等以为呢?”   宝念三人自是赶忙附和。   “那便留下吧。”锦甯轻轻摩挲着细腻的杯壁,眉眼如画,“只是不知赠予何人为上。”   “竟也是不知二房女眷消息的。”锦甯轻叹。   “小姐不必这般心忧。”珠忆福了福身,“奴婢以为,此礼无论赠与何人皆是大礼一份,小姐只需凭心而赠便是极好。”   锦甯笑而不语。   自是极好的。   官升四品,有何不好呢。   皇帝借机打压他们,定是有所顾忌了。   他们禾府自不是被顾忌的对象,但皇帝亲封的四品说客,哪怕是手无实权的空头名号,也是对嫡系有威胁的。   此举便耐人寻味了。   皇帝唯一顾忌的对象是谁?   凡是有点脑子的,大珝何人不知?   忈王爷呀。   你说,能够将禾府与忈王爷联系起来的纽带,能是什么。   联姻。   忈王爷人中龙凤,也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声明一下啊啊啊!宝宝不是小学生!!!/(ㄒoㄒ)/~~ 第44章 归与去   “望雪去了?”那嗓音含笑, 如泉水泠泠。   “回小姐......是。”   “明日打发人去她家里, 送些酒水过去吧。”   “......诺。”   “毕竟是同乡,多照拂些。”   “是, 奴婢遵旨。”   轻纱飘曳,玲珑精致的白玉香炉立于几案之上, 清香袅袅, 腾升着轻烟。   嗒嗒嗒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几丝用力踩在木板上发出的吱呀声。   来人一听便知是按耐不住的匆忙。   杏眸微挪,锦甯唤道, “宝念。”   “奴婢在, 请小姐吩咐。”   “掌灯,瞧瞧谁人来了。”锦甯淡声道。   “诺。”   依言点亮了火烛红笼, 小阁亮起火光,美不胜收。   似乎是收到了什么讯号,几乎是刹那间,整个院落灯火通明。   黄昏下, 似梦非幻,绚烂极了。   “阿姐!阿姐!”微哑的少年音,急急匆匆。   “回小姐, 是大少爷。”宝念低声道。   “即如此, 还容嬷嬷去请进来吧。”锦甯抚了抚鬓角碎发, 嘱咐白嬷嬷。   “是。”白嬷嬷身子一怔,愈发谦卑,“老奴这就去。”   隔得不远, 只听禾锦垣难掩焦急,“快,让我进去见阿姐!”   白嬷嬷推开门,快步两下,“少爷这边请。”   “阿姐可有无大碍?”禾锦垣推开房门,急忙问道。   “并无。”锦甯起身,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安抚道,“垣儿莫急,阿姐身子安康。”   禾锦垣怜惜地触了触她依旧稍稍红肿的额头,心疼极了,“我不过几日未归,阿姐怎这般不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阿姐无碍。”锦甯勾唇,柔声道,“垣儿可是听旁人说起个什么?莫要当真。”   禾锦垣的双眸瞬间怒红,厉声大喝,“如今京城闹得满是风雨!阿姐无辜被诬蔑!这般可算作是小事?!”   他含恨拍了拍桌子,“母亲被栽赃!阿姐冤屈至此!如何不教人当真?!”   “本公子不过离家五日!你们就是这样照顾阿姐的?!”禾锦垣气急,转身指着房里的宝念珠忆白嬷嬷三人。   三人立刻跪下,“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请少爷责罚。”   控制不住地一脚踢开木椅,禾锦垣依旧不解气,又是一脚,只见那木椅咣当一下,便摔裂在地。   “垣儿!”锦甯终于轻声制止,她柳眉蹙起,稍有厉色。   禾锦垣一回首,便瞧见那金丝楠木椅被摔得具是裂痕,心下腾升悔意,“阿姐......”   “垣儿,阿姐无恙。”锦甯放软嗓音,拍了拍禾锦垣握成拳头的手。   “先起身吧。”她吩咐宝念三人。   “诺。”   “阿姐......”禾锦垣开口。   “阿姐一切安好。”锦甯轻声接过话头,“倒不知垣儿近几日如何了?老太君又身子可安?”   禾锦垣抿了抿唇,不语。   “垣儿。”锦甯轻叹,眉宇间稍有无奈,“阿姐何时骗过你?”   她轻轻捏了捏禾锦垣的鼻尖,“垣儿懂得照顾阿姐,为阿姐分忧了,我们的垣儿果真长大了。”   禾锦垣只觉满腔怒火便像是被扎破的灯笼,倾泄得一干二净。   “阿姐,垣儿早已不是孩提了。”禾锦垣偏过头去,面颊稍红,忍不住再为自己重申一下。   锦甯只笑而不语,拉过他坐下。   禾锦垣见她自己只身站着,方才发现另一只椅子被自己踢坏了,又是愧疚不已,“阿姐,恰巧祖母赠予我一对沉香木椅,我过会儿便差人松来可好?”   锦甯摇了摇头,婉拒,“既是老太君赠与垣儿的,阿姐怎又可夺人所好?”   禾锦垣闻言皱紧眉头,“阿姐这般生疏又是为何?你我之间又哪里有这些规矩?”   “阿姐知你。”锦甯垂下眸子,笑意淡淡,却有几分牵强,“可到底老太君特意赠你的,你和老太君又是许久未见了,若是惹得她老人家......”   禾锦垣蓦然一怔,突然被点醒。   先前是觉得没什么,可突然串联起来......   不久前才探望祖母,可很快又无缘无故被叫到将军府小住,偏生他一走便是多事之秋。   若是他在,阿姐又如何会伤到身子,被人诬蔑至此?   怕是有人刻意隔开他,方便行事......   “便是这般又如何?”禾锦垣把这些思绪压在心底,阿姐纯善,这些还是不道与她为好。   他起身握住锦甯的手,冰冰凉,心下一惊,“阿姐快些坐下罢,垣儿又何须占得这个位子?”   他小心扶着锦甯坐下,“既已是我的东西,便是转赠与人也是我一人做主,又与他人如何干系?”   锦甯迟疑良久,终于点头,“既如此,那便好罢。”   “那阿姐便好生歇息。”禾锦垣笑开,只不达眼底,眸中稍有凝重,“垣儿先行离去了,即刻便叫人送来木椅。”   “垣儿这般匆忙?”锦甯微讶,黛眉拢起,“不多留些时辰?”   “不了。”禾锦垣紧了紧拳头,扯出一抹笑,“还有些事,改日与阿姐再聊。”   “也罢。”锦甯颔首应下,“刚回来,总要整顿整顿,去吧。”   禾锦垣点了点头,“阿姐照顾注意自己的身子,垣儿走了。”   见他转身离开,锦甯轻轻扣了扣桌面,“珠忆,追上去,嘱咐易笙,让他家少爷得空了便去探望探望二小姐,毕竟是嫡亲姐弟。”   “锦华虽说性子略有娇气,但为人单纯,不然老太君怎这般喜爱呢。”锦甯起身,盈盈笑了起来,“传闻老太君对锦华妹妹一向是千依百顺,本宫倒不知真假。”   “诺。”珠忆应是,言罢小跑出去。   “小姐。”宝念开口。   “何事?”锦甯抬眸,唇畔带笑。   “回小姐,柳絮的兄长昨日殁了。”宝念垂首平声道。   锦甯起身,踱步至镜台前,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差人送些银两过去。”   白嬷嬷恭谨地上前几步,扶着锦甯坐下。   锦甯静坐在玉镜台前,由着白嬷嬷竖起两座小屏风,笑道,“毕竟是答应了柳絮要照顾她唯一的亲人的,替她那归去的兄长还了高利贷吧。”   “诺。”宝念福了福身。   锦甯掀开花梨木镶红玛瑙的梳妆匣,顿时琳琅满目,各色各样的环佩钗簪令人眼花缭乱。   “可有心仪的?”她将那硕大的珠宝匣子随意地推到一旁,对着模糊的铜镜嫣然一笑,朦胧中依旧美得动人心魂。   只听扑通一声,锦甯垂眸,望向跪在地上的白嬷嬷。   复而回首,亲自卸下玲珑剔透的碧玉耳坠,丢在镜台上,“怎的?嬷嬷可是瞧不上这些玩样儿?”   她慢条斯理地合上玛瑙匣子,柔声细语,“或是要看些别的物什?”   不待白嬷嬷回话,她又打开另一只通透莹白的白玉匣子,“嬷嬷瞧着这些如何?”   那满是胭脂水粉的细巧瓷罐儿焕然旖旎,各个精致。   “老奴怎敢。”白嬷嬷惶恐磕头。   “嬷嬷这般作甚。”锦甯挑出一对儿白瓷印梅花的桃粉胭脂,“毕竟嬷嬷是本宫的奶娘,这般可是当不得的。”   白嬷嬷心中一颤,甚至这个回复可至关重要。   也是她自己心气儿高了,就不该自恃甚高,一个奴婢,哪有那资格......   “郡主殿下是主,奴婢是仆,哪里有当得当不得。”白嬷嬷背脊微湿,“老奴还请殿下责罚。”   锦甯笑意淡淡,“嬷嬷是府里老人了,规矩自然不会差,就按嬷嬷自己的意思领伐罢。”   “是。”白嬷嬷应是,言罢起身到外间,稳稳地跪在大屏风后。   宝念小心翼翼上前,为锦甯细细捏着肩膀。   恰逢此刻珠忆回来了,见锦甯闭目养神也不敢叨扰,便也为其捏起手臂来。   “好了。”锦甯出声,睁开双眼。   宝念与珠忆停下,撤开两扇小屏风,乖觉候在一旁。   锦甯指了指放置一旁的两瓶胭脂,“本宫恰好有一对儿粉胭脂,也不是个稀罕物件,你二人便拿去罢。”   “诺。”两人福身,“奴婢谢过小姐。”   珠忆适时又是一拜,“小姐,奴婢方才瞧见大少爷名人送来地一对儿木椅似乎临近含甯阁了。”   锦甯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跪在外室大屏风后的白嬷嬷身边,“嬷嬷,起来吧。”   白嬷嬷恭谨应是,“诺,奴婢多谢郡主。”   不多时,只见门外有人传报,锦甯笑道,“这般便到了?果真是极快的,让人进来吧。”   来人也是效率极高,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对儿木椅摆放得当。   “回去告诉你们少爷,本宫甚是喜爱的。”锦甯教人塞了两个荷包下去,眉眼弯弯。   见几人退下了,白嬷嬷扶她坐下,“这沉香木果真不负盛名。”   “嬷嬷说的是。”锦甯笑望她一眼,“老太君给的东西自是好的。”   “伺候本宫梳洗罢,明日......还要恭候二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喽我亲耐滴小天使们~有没有想禾子呢~~~   首先依旧给个么么大?亲亲~~感谢等待的你们。不算是回归吧,刚好这两个星期有空,想还是不能辜负那么多爱禾子,以及禾子文字的亲们。但很抱歉,依旧不能给大家十成十的保证。虽然时间不定,但是禾子会努力抽出时间,在眼睛也很放松的时候,禾子依旧会加油填坑的么么。   近几天会大修,希望宝贝儿们继续支持么么大~~比心心~~最后希望你们会喜欢这章Y(^_^)Y 第45章 尘埃落定   “听闻左丞相府的红枫败了。”珠忆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家小姐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 “殿下小心些。”   “该败了的。”锦甯垂眸, 不急不缓。   她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额间花钿,“改日捉只蜻蜓来吧, 这翠钿千好万好,到底抵不过蜻蜓翅儿轻盈。”   “诺。”   锦甯唇角微挑, “这翡翠鸟可还金贵?”   “回殿下, 这只翠钿是皇后娘娘亲自赐下的。” 珠忆垂首,低声道,“翡翠鸟本就稀罕, 一只翠钿价值千金。”   “倒是趣事儿。”锦甯睫羽轻颤, “也不知那虞人是怎又寻到这只鸟儿的。”   “传闻当时那虞人寻到这只鸟儿时千方百计,终寻了断肠草喂其食之, 才将其捕获。”宝念回道。   良久,只听锦甯轻言慢语,“身重剧毒,自是无力回天。”   倒不知说的是那鸟那人, 还是那树。   珠忆心中一噤,暗暗唏嘘。   “如今民间已有了传闻,说是咱们二小姐煞气冲天, 克死了人, 竟连草木也不放过。”宝念亦步亦趋地随在后半步, 轻声接口。   “煞气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锦甯轻笑一声,“改日请有名的道士来府中一趟。”   珠忆与宝念垂首, 不敢接话。   锦甯见此也不勉强,自顾自说下去,“也算为咱们驱驱邪了不是。”   “小姐说的是。”二人应和。   “富贵竹可命人抬了去?”   “回小姐,一早便抬去正厅了,命人小心看着呢。” 珠忆道。   锦甯抬首,一眼便可瞧见正门近在咫尺,停下脚步,“赐两片银叶子吧。”   “诺。”两人应声。   宝念跨两步上前,从宽大的袖管掏出手绢儿小心为锦甯轻拭额角,“殿下今日的妆也着实素雅了些。”   “不过是区区庶房,咱们殿下还需要盛装相迎?” 珠忆轻嗤,细眉微扬。   “倒不是这个意思。” 宝念又退到锦甯身后,小碎步缓缓跟着,“只是当今盛行飞霞妆……”   杏眸弯弯。   “明日就该盛行淡妆了。” 锦甯又轻轻将手搭在珠忆手上,盈盈浅笑。   宝念与珠忆对视一眼,眉眼笑开,“小姐说的是。”   **   禾锦琴将将才踏下马车。   来不及一探周围围绕的十数百姓,也并未注视着父亲对她名义上的大伯当今郡王大人的恭谨一拜;   没有将目光放在几位惊羡喜悦窃窃私语的族妹身上,更未在意母亲昂首挺胸故作骄矜的模样……   她只一眼,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远方漫步而来的少女身上。   那细细的眉儿形如上弦之月,两颊只涂素粉,不施胭脂。   倒与时人喜好大为不同。   可只那漫步间的摇曳风姿,便是静好了时光的绝代风华。   余光早已瞥见几位兄长早已面含痴迷,她不禁不受控制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胭脂敷面,正是时下最为盛行的浓妆艳抹。   可她却恍然发现,自己比不上那隽秀如兰的少女一分一毫。   “臣,拜见郡主殿下。”恍惚间,父亲的叩拜声惊醒了禾锦琴。   她回神,立即跟随全家人一同跪下,“郡主殿下万福金安!”   “这位可是……锦琴姐姐?”锦甯笑了笑,稍稍躬身,虚扶一下。   落落大方,“姐姐不必见外,起来吧。”   禾锦琴心中一沉。   这个所谓的纯善的郡主殿下果真不是外界传闻那般好对付。   女子闺名不得外传。   她禾锦甯是堂堂一品郡主,闺名早已从女子的私密变成尊贵无比的敬称与象征,自然不用顾及这些。   但对她们这些一无权利二无封位的普通女子来说,就是得捂得严严实实的秘密了。   当着数百人的面大剌剌地把她的闺名报出……   禾锦琴不得不承认,这个下马威给得漂亮。   面色微僵,她却很快又笑道,“多谢殿下,民女不敢。”   禾锦琴庆幸,当今男女大防到底不算严苛。   锦甯复又望向依旧恭敬地垂着首的禾致博,“二叔与二婶也不必这般客气,都是一家人。”   见禾致博依言应是起身,她才温声开口,“以后都是要住在一起的,二房诸位莫要见外才是。”   众人忙道不敢。   锦甯轻缓地向前微挪一步,“花泾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她矜贵地稍一颔首,“那甯和便代王府恭迎二房了。”   和善浅笑,谦逊的自称也令人倍增好感。   又是一句好词!   悄悄静立在一旁的禾锦棋屏住呼吸。   甯和郡主……   这就是贵女典范的才华气度吗。   ——但愿那份礼物,她会欢喜。   如此便可……哪怕只是护她一护。   而听懂了言下之意的众人脸色各异。   禾致远见此不禁露出微笑。   大女儿从来没有辜负过他的厚望。   你们二房远道而来,我们王府自然是敞开大门热烈欢迎的。   毕竟是……客。   **   “致博啊,快来母亲这儿。”老夫人笑得欢畅。   禾致博上前一拜,“母亲。”   锦甯微眯着眼,一眼瞧上去倒有股似笑非笑的味道。   她望了眼似乎极为喜悦的老夫人,柔声道,“二叔不必见外,祖母可念叨了您许久了。”   禾致博向她颔首致谢,旋即上前几步,“母亲万安。”   “好好好!”老夫人拍了拍禾致博的手,“回来了好啊,缺什么跟母亲讲,母亲叫人给你们添置。”   禾致博一拱手,“多谢母亲。”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老夫人笑呵呵骂道,“几些年不见,倒是和母亲生疏了。”   “孩儿不敢。” 禾致博立即跪下。   “娘,您别吓二弟了。”禾致远无奈叹气,言辞间满是亲近。   他上前将禾致博扶起,“二弟千万莫怪,娘她性子原就是可亲近人。”   “博万万不敢。” 禾致博垂首一拜,“母亲和蔼,博万番不敢误会的。”   禾致远笑,“二弟还是太见外了。”   锦甯微抿清茶,悠然望着禾致远与老夫人明里暗里排挤禾致博。   ——倒是一出好戏。   “博有一事相求,还望兄长应允。”   见禾致博又要一拜,禾致远伸手制止,“你说。”   “博率一家老小前来尊府投靠,甚是羞愧,因令家中犬子与小女特意备礼相赠,还望兄长勿嫌礼薄。” 禾致博道。   “怎会怎会!二弟实在太过见外!吾扫榻久矣,君来令蓬荜生辉!甚幸!甚幸!” 禾致远哈哈大笑。   锦甯笑吟吟撑着下颚,又轻轻酌了一口茶,竟有闲情逸致地思索起来那盆富贵竹。   到底赠与何人为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花泾的泾应该是径!!!但jj不知道问什么不让打出来呢。。。   一天几百几百字竟然把一章给写完了~~~说实话禾子自己都没有想到<3嘻嘻   还是那句话,会努力不坑的,但是不能保证文文的更新稳定,所以希望小天使们能够谅解(●'?'●)   最后来个大大的么么哒(づ ̄ 3 ̄)づ   PS:最近依旧是会修文,小修,亲们不要当成文文掉落Qrz~~ 第46章 七弦琴   作者有话要说:  修   有看不懂的小天使现在应该清楚一些了吧,禾锦琴赠锦甯琴暗讽她“一双柔荑巧夺天工”却不会弹琴(会绣工却不会简单的弹琴)   然后弟弟桑就怒了ε=( o`ω′)ノ   “祖母万安。”禾锦琴笑意盈盈, 福身一拜, “锦琴不才,想着前来王府探望祖母, 总归不能两袖清风,于是抄了两卷佛经。”   她微一侧首, 身后的丫鬟适时小迈一步, 规矩跪下,将手中端着的红色小案盘举过头顶。   禾锦琴捧起佛经,上前两步献给上座的老夫人, “锦琴愚钝, 不及郡主殿下字态高洁,还望祖母勿怪。”   锦甯轻轻摩挲杯面, 低垂眼眸。   上首的老夫人笑意渐深,亲自伸手接过,眼眸瞥了禾锦琴一眼,意味深长, “琴姐儿有心了。”   老夫人笑,“且放宽心,甯和最是知礼不过, 她定不会怪罪于你的。”   锦甯柔柔用瓷盖儿刮着茶面, 不急不缓。   虽说与她毫无干系, 但牵扯上了,对方自然休想全身而退。   “自然。”她颔首,绵言细语, “锦琴姐姐千万莫要拘谨,祖母一向亲近人。”   她仿佛意有所指地延长尾调,婉转得好听。   老夫人面色不变,手中的佛经却稍有皱褶,“老身一向欢喜说笑,插科打诨倒只想二房莫要再与咱们客气个什么了。”   锦甯笑而不语。   搬出禾致远的话她倒是才乖觉。   其实老夫人倒不是害怕怎的,锦甯此举也不算威胁,至多也不过是敲打两下罢了。   只是禾致远到底是手握实权,老夫人这巴掌也不敢打到他脸上去。   “亲近人”且先不论真假,但该亲近什么人,有些时候却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禾锦琴面色稍僵,好不容易以为讨好了老夫人,没想到到头来又被撇清关系,倒算得一场空。   “儿子惶恐,自然不敢。”禾致博忙道。   老夫人笑笑,也不接话。   这件事就这样翻过去了。   禾锦琴复又笑,“早有耳闻郡主殿下一双柔荑巧夺天工,锦琴方寻得玉琴一架,借以献于殿下……”   “——咣!”   茶盏敲击实木的声音沉闷有力,重重的一声令人精神一振。   “本公子从未见过这般不知礼数之人。”禾锦垣冷笑,凌厉的眸扫过禾致博,“这便是二房的教养?”   他心中怒火滔天——这禾锦琴当他是死的吗?!   明褒暗贬自以为是以为在场众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来吗?   暗讽阿姐不通琴艺?   阿姐精通诗词绣舞根本不屑那区区前四艺!   她禾锦琴以为自己是谁?名儿里带个琴字便是琴仙子了?小户人家出来的有什么资格这般待他从小护在心上的人?!   “谁人皆知以礼赠人需与人相称,恰如其分。” 禾锦垣起身,一字一顿,“二房这番作为,却真是令本公子作呕。”   禾锦琴面上无光,僵硬极了。   她没料到传闻温婉大方的郡主殿下还没被她膈应一番,这位护姐心切的小世子竟然将一切都挑明白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垣儿。”锦甯适时打断,向禾锦琴微一颔首,“锦琴姐姐不必介怀,本宫虽不擅琴,但也定不会拂了姐姐一番心意的。”   禾致博面色微变,沉声道,“此乃我二房之过。”他向锦甯恭谨地作揖,“小女无心之举,还望郡主殿下莫怪罪。”   “自然不会。” 锦甯亲自起身扶起禾致博,温声道,“这与二房有何干系。”   禾致博心下一沉,心知大女儿的名声怕是在京城不会好到哪儿去了。   ——与二房无干系,那可不就是只能与锦琴有干系了。   只是为了保住二房的好名声,只得委屈她了。   禾致博面色不好,嘴上却无奈应谢,“多谢郡主殿下。”   锦甯颔首,笑意清浅。   ——无心之举?   可惜了,这边是她平生最是厌恶之语。   一句无心便想堵得人只得选择原谅,她禾锦甯自然不会轻易答应。   锦甯望了一眼候在另一侧的粉衣丫鬟,“掀开吧。”   那丫鬟得了令后也向前一福身,将身旁的浅色纱布掀开——   正是一架桐木七弦。   锦甯缓缓走至那琴的近旁,指尖微微划过琴面。   触手便是细腻温润。   “本宫听闻,以古论琴,便以断纹为证,不历数百年不断。”   玉一般的指尖又回到漆面的断纹处,细细打转儿。   “倒是让姐姐破费了。”   锦甯低垂着眸,轻缓开口。   “殿下莫要折煞锦琴。” 禾锦琴作揖。   锦甯浅笑,亲自扶起她,“姐姐既已来京,那与本宫便是名正言顺的族亲姐妹,与姐妹相称,有何不可?”   见锦甯绝口不提先前的破费之言,禾锦琴唇角笑意微凝。   ——却是没想到还是没能“将功抵过”。   她侧垂着首,“既是这般……那,姐姐便谢过妹妹了。”   锦甯闻言颔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妹妹当不得一句谢。”复而又转身坐下。   她凝神看着礼品一件件发放下去,倏尔起身,向上首作揖,“祖母,本宫忽然记起阁中尚有稍许琐事,可否先离开片刻?”   老夫人点头,“去吧,不碍事的。”   “多谢祖母。” 锦甯垂首一福身,“本宫去去便回。”   她退着走了几步,才转身姗姗而去。   **   “命人丢了吧。”锦甯立在一盆富贵竹旁,轻抚竹叶。   “诺。”宝念珠忆二人应是。   锦甯闻言旋即转身离开,“今日的戏着实有趣,若是再有富贵竹,那便过了。”   轻而柔的嗓音,宝念却垂首不语,只亦步亦趋地跟着。   余下珠忆仔细看着人将富贵竹撤下,才小跑跟上。   **   “祖母。”锦甯进门,又作一揖。   “甯儿来了。”老夫人挥手让她坐下,“只是可惜咯,没见着先前的数件精品。”   看来这是结束了。   “能与二房各位姐妹们相识本就乃幸事一桩。”锦甯微笑。   “郡主殿下可千万莫忘了民妇。”禾李氏笑吟吟道。   “自然不会。”锦甯莞尔,“与二房众人齐聚一堂,本就为乐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宝蓝锦袍的少年大笑,“能识得郡主殿下这般绝世佳人,也是锦楼之幸。”   锦甯但笑不语。   就见禾李氏狠狠地拉了一下那少年的袖子,那少年才收敛了许些。   “玩笑话,玩笑话,郡主殿下莫要当真。” 禾李氏讪笑道。   锦甯浅笑,矜贵颔首。   禾李氏心中一紧,却也知道禾锦楼言行确实不当,不敢再开口。   “郡主殿下。”一静美女子恰时走出,作揖,“锦棋仰慕殿下已久,觅得一物,借以献给殿下。”   “啊,瞧老身这记性。”老夫人笑道,“对对对,这可是一件大宝贝,老身已经教人将其他礼品收入库房了,只这一件,是非甯儿莫属的。”   “特意留到现在要让甯儿一窥方可。”   锦甯细眉轻挑,“果真?那本宫定要好好观摩一番了。”   “民女不敢。”禾锦棋垂首,命人将东西呈到锦甯面前。   锦甯伸手接过——   正是一本装订精致的书籍——   《解颐诗集》   “这是……”锦甯抚着书面,“杜云桐先生的诗集?”   锦甯不禁唇角上扬,“本宫觅得多年无果,如今……还是要多谢锦棋姐姐了。”   “民女不敢当。” 禾锦棋忙道。   锦甯无奈轻叹,“有何不敢?”她退下手腕上的玉镯,“得此一宝,本宫欣喜不已,无以为报,以此镯赠之,望姐姐不嫌。”   她把镯子顺着禾锦棋的手给她戴上,“姐姐千万要收下。”   禾锦棋跪下,“锦棋谢过郡主殿下恩典。”   “姐姐这是作甚。”锦甯俯身去扶她,“万万莫要这般。本宫与姐姐如今也算是一家人了,姐姐这般客气教妹妹如何是好。”   “这……姐姐不敢。”   锦甯笑开,“姐姐认下本宫这个妹妹,便是极好的了。”   老夫人也笑,“如今与二房和睦,老身也是欣慰不已。”   “老太太说的是。”禾李氏附和。   安常静瞥了她一眼,旋即温柔笑望了一眼禾致远,“老爷对今日分外重视,如今一桩心事终于了了。”   “好了。”老夫人朗声道,“那便移步膳堂吧,想必晚膳也早已准备好了。”   ……   其乐融融。   **   “小姐……”珠忆小心翼翼。   锦甯笑而不语。   她摆弄着那七弦,微微抬眸瞥了宝念一眼,示意她来解释。   “福儿禄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二小姐拿到了……那张棋盘。”宝念低低道。   “琤——”   只听一道刺耳琴音尖锐滑出。   锦甯轻抚琴面,莹白的指盖儿勾起一根琴弦滑动,慢条斯理。   “兰落都已经被逐出王府了,竟还给本宫留下这般糟心事儿。”   锦甯低柔呢喃,“是二妹妹运气太好呢,还是……”   “本宫的望雪,着实无用呢。”   珠忆扑通一声立刻跪下,她重重地磕了一头,“是奴婢无用,还请殿下责罚。”   锦甯只望她一眼,旋即瞌下杏眸,“也与你无多大干系。”   “左右不过是......本宫允你与同乡唠嗑儿,但……”   “事后却连嗑好的瓜子都忘记收起来了……嗯?”   尾调上扬,颇含笑意。   珠忆却哆哆嗦嗦,不敢回话,“还请小姐责罚。”   “责罚?”锦甯轻笑,“有何好罚的。”   “左右不过是一张棋盘罢了,本宫赏给奴才,可还能扯上个什么?”   指盖儿勾着那细细的弦儿,猛然拧了一圈,紧紧揪起,又轻柔放下。   “下回仔细着些。”她柔声细语,“你这丫头倒好运。”   “多谢小姐。” 珠忆磕头叩拜,心下一松。   她该庆幸的。   庆幸这不过是一盘普通的棋……局。   庆幸这盘棋什么都没有留下。   庆幸她们需要的,不过是……棋局伊始罢了。   “映雪擅琴,命人将此琴包送去左丞相府,切莫忘了,要细细装潢一番。”锦甯起身,走向内室。   “虽说将至春节,但也莫要落了俗套。”   隐隐约约,只听那静谧中又飘来一句。   “把福禄二字去了吧,琴乃雅物,再贴上这二字,也怪俗气的……” 第47章 交锋   文人总归是有些清高的。   禾府的膳堂是禾致远亲自题字定名的, 唤作“奕庙”。   《楚辞》有云:奕奕寝庙, 君子作之。   **   顺文王府,奕庙   男女授受不亲, 如今二房入府,哪怕是堂兄妹, 到底也不能向过去那般随意了。   昨日二房初至, 自然要好好接风洗尘一番,便算作是家宴,晚膳自能齐聚一堂。   但男女到底有别, 早膳自然不能再共座一堂了。   “琴姐姐昨日可安?”   “一切安好。”禾锦琴起身作揖, “多谢妹妹了。”   “姐姐这般客气是作甚么。”锦甯侧身微避,“既已与姐妹相称, 妹妹又如何受得下这一拜。”   禾锦琴笑吟吟应下,心中却咬碎了一口牙。   她的这位好妹妹害得她名声已毁,只得千好万好地供着,些许才可得一姐妹情深的名头, 也好过几分。   毕竟这位郡主殿下,不说名声地位,便是人缘与影响力皆是大得惊人。   “棋姐姐呢。”   回过神来, 便又听见少女清润含笑的嗓音。   禾锦琴暗恼自己出神, 竟又错失交谈良机。   “民女也一切安好。” 禾锦棋恭谨应道, “多谢郡主殿□□恤。”   “姐姐怎的也是这般。”锦甯摇头失笑,“何需如是规矩。”   “民女不敢。”   锦甯佯怒,杏眸轻瞪, “罢罢,怕是本宫不得人心吧。”   “民女怎敢。” 禾锦棋心中一跳,忙下跪道。   不怪她怕。   锦甯这话可大可小。   可若是大了,便不单单只是罪那么简单了。   “姐姐莫要这般。”锦甯起身稍稍退步,避过这一跪,“不过玩笑罢了,这样妹妹又如何担得起。”   禾锦棋见她把话挑清楚了才心中一松,起身一拜,“多谢殿下。”   锦甯眉心微动。   ——是个聪明的。   “棋姐姐可千万莫再这般了。” 锦甯坐下,“姐妹之间哪有这样的礼数。”   “民女不敢当。” 禾锦棋再次垂首作揖。   锦甯闻言笑了笑,便不再强求,“姐姐快快请坐。”   她端起茶盏轻酌一口,目光微移,“二位妹妹住得也可还习惯?”   禾锦书禾锦画二人双双一笑,“一切安好,多谢堂姐。”   端的是一副亲昵姿态。   “甚好,甚好。”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祖母。”锦甯又起身,“您可用过早膳了?”   “姐姐此言差矣。”禾锦华扶着老夫人姗姗而来,“二房远道而来,祖母又怎会在院中独自用早膳?”   这话说的,传到外边去锦甯少要落个不重手足的名声。   “二妹妹说的哪里话。”锦甯秀秀气气道,“祖母先前身子不大爽利,如今大好,想来不说本宫,父亲与母亲也是欣喜的。”   轻飘飘的一句带过,倒是显得禾锦华不顾长辈了。   “祖母的身体自是安康的。”禾锦华只得一笑,淡淡附和。   锦甯睫羽微掀。   二妹妹倒是进步不小。   老夫人的心里却一个咯噔。   ——她便想着当初为难安常静定不会只有落了面子那般简单。   这不,人家在这里等着呢。   当初为了迫使安常静妥协兰落侍寝之事故意装病,现在她身体“安好”了,这招可再也用不了了。   心中暗恼,面上却不得不做出和善的样子,“都是好的,都是好的,见甯儿与姊妹们相处得好,老身也甚是欣慰。”   锦甯闻言抿唇一笑,轻柔扶着老夫人坐下,“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姐姐妹妹们,好相与。”   老夫人点头,“好了,那便开膳罢。”   **   “老身觉着,这道银耳甜羹倒甚是不错。”   老夫人挑了话头,便是用膳结束的意思。   锦甯用纱绢轻轻拭了拭嘴角,“甜而不腻,颇算有心。”   “一会儿端一碗给垣儿过去。”锦甯对着宝念细语道,“他对这些甜食最是喜欢。”   “我竟都不知大侄儿喜甜食的。” 禾李氏轻叹,“让母亲与大姐见笑了。”   锦甯眉心微动。   这禾李氏倒是没有她家二姑娘通透。   “你到底初入京都,有许些不了解也是应当的。”安常静包容道,“弟妹不必介怀,这些事慢慢也就知晓了。”   禾李氏心下不屑,她是禾致博明媒正娶的,瞧不起安常静这种妾提起来的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嘴上却热络道,“还望姐姐多加提点,妹妹不通事理,有些事到底做得不当。”   “那是自然。”安常静温柔笑笑,“我持家多年,说句不谦虚的,到底也通晓一二。”   刻意咬重了“持家”二字,和这种蠢笨之人斗,安常静倒也嫌麻烦,只希望她知难而退。   禾李氏眼色倒也不差,试探没讨得着好便也不再多话。   “甯儿今日可是要赴将军府约的?”老夫人开口。   “本是如此的。”锦甯一叹,低声,“只是自那日出了那档子事后……映雪…本宫合计着,到底是算了罢。”   “也是可惜。”老夫人沉声,“盼儿那丫头可还好?”   “盼儿受了些惊吓,本宫想着改日还是要去将军府拜访一番,总归是要去探望一下的。”   “是该的。”老夫人点头,“公主殿下可还好?”   “乐耘也是受了惊。” 锦甯顿了顿,许些欣慰,“只是昨日来信,说是好些了。”   “公主殿下玉体安康便好。”老夫人顿了顿,“说起来,太子殿下的生辰宴似乎将至,甯儿可是要与垣儿一同去祝寿的?”   锦甯柔声,“倒也算不得什么宴席,此次生辰甫惪不欲大办,只算作朋友间的小聚罢了。”   老夫人笑得慈祥,“既是朋友间的小聚,那便也捎上琴姐儿吧。”   禾锦琴的眼神噌得一亮。   锦甯淡笑不语。   左右她也是不在意。   ——更何况她本就是故意递了个话茬子。   她若说是宴,老夫人定会教她携上二房,她若说是朋友小聚,那自然只能“捎”上禾锦琴了。   无论是携还是捎,祖母打得倒是一副好算盘。   只可惜,这账若是心里头有数,便不再需要区区算盘了。   “琴姐儿到底是你堂姐,带她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老夫人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怎么,甯儿可是有什么难处?”   “自然不会。”锦甯温和一笑,望向禾锦琴,“只是琴姐姐昨日才入京,时间也颇赶了些。”   禾李氏忙道,“琴儿那里也有几件漂亮衣裳,样式也是今年新出的,郡主殿下不必担忧。”   “倒不是说这个。” 锦甯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过几日便是甫惪的生辰宴……”   “殿下不必忧此,这两日琴儿也缓过劲儿了,不赶的。”   “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锦甯颔首。   她一顿,黛眉倏尔轻蹙,“只是若只有琴姐姐一人……其余几位姐姐妹妹又该如何了?”   “琴儿为长,长毕竟在先嘛……”禾李氏讪讪一笑,“何况棋儿与书儿画儿她们……下次还有机会,下次还有机会。”   禾锦书与禾锦画二人目光忽地黯了黯,禾锦棋心中一沉,也是分外可惜。   ——无论如何,能有这般真正融入高门贵族的机会,论是谁也要眼馋一番。   她再心性淡然,也是舍不得的。   到底没有谁是不愿意自己做主的。   若是有机会……   她也不愿投靠他人,只能依附为生。   “二夫人这话说的,好生有趣。”   望向声源,入目便是禾锦瑟似笑非笑一对丹凤眸。   “合着二夫人这是准备自己当家作主呗。”   话说得这样难听,不说禾李氏,便是安常静的脸色也不大好了。   “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禾李氏哼笑一声。   “我三姐自然没什么别的意思。”禾锦绣笑得清甜,“只是二夫人这话说的……   “到好像是只有你们二房是排在先的,咱们大房的几位姐姐妹妹都不算什么了?”   两人一唱一和倒把禾李氏气个半死。   她柳眉一竖,正要说什么,却听禾锦瑟又道,“大姐姐先前问的是其余几位‘姐姐妹妹’们,可不止有你们二房几人。”   “二夫人这般言辞……”禾锦绣斜眼瞥了她一眼,“这是连我们大姐姐都不放在眼里啊。”   这话是说重了的,禾李氏额间微微冒汗。   锦甯望了她们一眼,见扯上了自己,也不着急,端着新换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都是一家姐妹,瑟儿与绣儿也莫急。”   她望了老夫人一眼,温声安抚,“还是听祖母安排吧。”   “好了好了。”老夫人朗声,“都是一家人,这次是琴姐儿,下次也少不了你们的。”   “你们几个丫头,就是贪玩。”一句话带过,如此一来倒像是族亲姊妹间的玩闹。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的,老夫人这一打岔倒显得仿佛是锦甯少了她们个什么似的。   锦甯只笑。   老夫人复又将目光移到了禾李氏身上,“今年的寒气颇重,你们常在南方,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都习惯。”禾李氏亲近道,“多谢老夫人关心,屋里头都烧着地龙,暖和着呢。”   “如此便好。”老夫人温和道,“若是有什么不够用的莫要与咱们客气。”   “老夫人说的是。”安常静立刻接上话头,微微一笑,“弟妹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便同我说,一家人不必在乎那些个虚的。”   禾李氏心下尴尬,两人的话茬一个也不敢接,只一个劲儿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好了,二房若是住得不惯定不会藏着掖着。”老夫人摆了摆手,“都散了吧,二房初来乍到,大夫人多照拂些。”   安常静福了福身,“谨遵老夫人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  近日修 第48章 太子   如今腊月过半, 禾府众人一个个早就忙活起来了, 该挂灯笼的挂灯笼,该贴红字的贴红字。   乐府的人与戏班子也早早开始准备, 每日都有人拿着册子指着新曲儿让她选。   新来的绣娘给了新花样,老夫人又张罗着各位姑娘的新衣裳。   一切是有条不紊的热闹。   禾锦琴眼睁睁地瞧着这一切, 不禁感慨果然不愧为高门世家。   今日是太子寿辰, 她早早便画眉梳妆,只是不知怎的,偏生将这妆画得淡了些。   那日少女漫步而来, 巧笑倩兮的模样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着只画淡些, 便又再画淡了些,又不知为何, 情不自禁地描出了弦月一般的眉。   “琴姐姐这对眉儿真真是好看。”   “多谢妹妹了。”禾锦琴笑了笑,套着手笼不方面,是以只坐着侧福了福身,“此次参宴还请妹妹多加照拂。”   “自然。”锦甯从手笼中伸出一只手,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姐姐不必担忧,都是几位好相与的姐妹朋友。”   禾锦琴只觉小臂覆了一层暖气, 温温热, “但愿吧, 还是要请妹妹多加提点。”   “姐姐毋需如此。”锦甯轻叹,“琴姐姐总是这般生疏,教妹妹如何是好。”   禾锦琴低眉一笑, “多谢妹妹。”   马车倏尔停下。   “可是出了什么事?” 禾锦琴稍有不安,惴惴问道。   “兴许是到了。”锦甯安抚,“姐姐且放宽心。”   “到了?!”禾锦琴只觉心仿佛掉在了嗓子眼,喉头紧得不敢放松,“这…这便到了?”   锦甯莞尔,“是到了。”   话音才落,从纱帘外伸进一只手,传来宝念的声音,“殿下,东宫已至。”   锦甯闻言一笑,望向禾锦琴,“姐姐且稍加歇息,一会儿自有人领路。”   她将手搭在宝念手上,轻巧踩上踏板,适时另一只手掀开纱帘,珠忆:“殿下小心。”   穿出马车,入目一座雄伟府邸,“东宫”二字映入眼帘。   周围不乏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都不敢大声喧哗。   锦甯却忽觉几分乏味,她拢了拢手笼,视线微挪,“走罢。”   **   东宫的道不似禾府的蜿蜒文雅。   宽敞的大道,一路走去都是肃静宏大的气势,锦甯低垂眼眸,不多时,领路的小厮恭谨道,“殿下,到了。”   “——甯和郡主到!”   传唱太监的声音随即传来。   锦甯抬眸,缓步走上建于湖上的小榭。   她似乎能感觉到数十人的目光直直射向她。   “听风榭,是个好名字,殿下以为呢。”   锦甯随声望去,敛眸淡笑,“观化听风,确实不错。”   “殿下好文采。”荣瑾一拜。   “当不得荣世子一夸。”锦甯微微侧身,轻声,“世子殿下才是好风流。”   珠忆适时为她解下裘衣,扶着她坐下,小声道,“殿下,四下皆烧了炭盆,殿下可还觉着冷?”   锦甯摇了摇头,取下手笼递给宝念,“拿下去吧。”   荣瑾眉头一蹙,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禾锦垣声音传来,“阿姐。”   “垣儿到了。”锦甯回首,一笑,“你倒是来的巧。”   “先前荣世子才与我探讨诗文。”   荣瑾望了她一眼。   ——她倒是讲得风雅。   擅论东宫到底不算一桩小事,玩笑话在嘴边过了过,荣瑾到底没有说出口。   “诗文?”禾锦垣来了兴趣,“容瑾一向是个武痴,阿姐你与他能探讨个什么诗文?”   锦甯一顿,须臾道,“远近书疏,莫不手答。”   笔翰如流,未尝壅滞。   “阿姐,你同他讲这个?”禾锦垣有些好笑,“你可是在夸他?”   锦甯浅浅一笑,“方才与世子斟酌此言。”她回话,眸子却望向荣瑾。   荣瑾心中一怔,抬眼便望进了一汪温软秋水。   只听她柔声细语,“远近书疏,若尽手答,岂不疲乏?”   ——远近书疏,既可不手答。   笔翰如流,未尝不可壅滞。   容瑾一震,默默垂首。   “本宫也觉得,甯和此言有理。”太子踏阶而上,“远近书疏,若尽手答,岂不为一大难事。”   “只是若是有心,何事又为难?”   到底是太子。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样子是必须要做的。   “参见太子殿下。”锦甯垂首,落落福身,“殿下言之有理,是甯和拙见狭隘了。”   姒乐奣一扬手,“快快请起,甯和何必妄自菲薄。”   他环视四周,“今日应邀小聚的都是本宫肺腑之交,无需在乎那些虚礼。”   同样的话,皇帝和太子说出来的效果自然不一样。   “殿下此言差矣。”锦甯随众人一同坐下,“懿尊今日可是来了的?殿下这话是要置咱们的公主殿下于何处?”   “老远就听到你们谈笑。”姒乐耘眼角轻挑,“嘉昱从来是念不得本宫好的。”   锦甯笑吟吟望了她一眼,“你偏总是记不着本宫的好。”   众人会心一笑,都是平时常来往的,自然互相熟悉。   太子朗声大笑,“也罢也罢,甯和既这般说法,那懿尊……也算作本宫挚友便罢。”   “皇兄此言好生有趣。” 姒乐耘瞥眼一笑,“嘉昱又如何说法了?怕是皇兄早就忘了本宫这个皇妹了罢。”   姒乐奣好笑摇头,“说是皇妹,怎的胳膊肘偏生总是往外拐?”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笑。   姒乐耘缓步踏上台阶,择了锦甯身旁落座,“本宫自然从来是站嘉昱一边儿的。”   这话说的不算漂亮。   若是让旁人听去了岂不还以为太子殿下与甯和郡主间有个什么?   锦甯起身为她斟了盏茶,“今日殿下生辰,我等均前来祝寿,殿下说懿尊胳膊肘往外拐,那岂不是说我等都是往外拐的?”   她笑嗔了一眼,“那殿下的生辰贺礼莫不是都不想要了?”   姒乐奣被那一眼瞧得心中微痒,他笑了一声,“好好好,本宫早便知晓甯和与懿尊是契若金兰的,此等情谊好生令人羡慕。”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多谢。” 姒乐耘轻声道。   她抬眸,见太子几人已离远了,又道,“方才若不是你……”   锦甯笑着摇了摇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她随意望了望四周,不过二十余人,“矝言今日可来了?”   “并未。” 姒乐耘轻笑,不知是不是嘲弄,“既无封号加身,也无实权在握,如何有资格被邀请至此?”   “乐耘!”   “我知晓。” 姒乐耘垂眸,“只是觉得……”   “太子殿下毕竟是太子。”锦甯轻叹,“我知你孺慕之情,只是有些事,到底身不由己。”   姒乐耘不语,良久,低低道,“我知晓了,可终究……”   “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锦甯轻声,低低呢喃,“这世间,又有多少事是身而由己的呢。”   “……”姒乐耘只垂着首,半晌,“还是多谢你了。”   锦甯眉头微蹙,宽慰道,“身不由己,终归不是听天由命。”   姒乐耘只摇着头,长吁了一口气。   “——禾夫学者千金到。”   气氛蓦地一静。   双眉弯弯,形如弦月。   两颊只涂素粉,端的倒是好一副清雅姿态。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於六蓺。”姒乐耘不知是不是嗤笑了一声,“如今到变成官位了,倒是可笑。”   夫学者,贵能博闻也。郡国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饮食、器皿制度,皆欲根寻,得其原本。   右相二弟致博才学颇广,为人清廉,圣上特封四品学者。   这般官名倒是博了个好名声。   锦甯端起茶盏,温然道,“琴姐姐为人大方,是个好亲近的。”   姒乐耘一哼,“东施效颦,也不过如此。”   锦甯无奈望她一眼,“你这便是迁怒罢了。”   “又如何有迁怒一说?”姒乐耘冷笑,“这对月眉一瞧就是你想的法子。”   “本宫素来不爱艳,近来的飞霞妆本就不和口味。” 锦甯轻轻吹着茶面上的茶梗,“琢磨出来个淡妆本就是为了姐妹间寻个趣儿,你又何必较真?”   “话虽如此。可你不在乎的东西,人家可当成宝了呢。”姒乐耘斜斜瞥了禾锦琴一眼。   锦甯轻拍她,“莫要胡说。”   姒乐耘动了动唇,只望着禾锦琴向这边走来了,嗤笑两声便不再说话。   “民女参见公主殿下。”   “倒是好规矩。”姒乐耘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郡主殿下好好的一个人儿就坐在本宫身旁,你也是瞧不见的。”   禾锦琴一笑,“民女谢过殿下赞赏,只是郡主殿下仁爱,便令民女以姐妹相称,郡主殿下的旨意,民女不敢不从。”   姒乐耘讥讽望着她,“倒是好一副尖牙利嘴。”   她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太子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向这边走来了便没再开口。   “民女参见太子殿下。”禾锦琴盈盈一拜。   她低眉侧首,面颊嫣红,倒是好一幅美人图。   太子微微颔首,“不必如此。”他笑道,“先前见你们聊得欢畅,可是有什么趣事?”   姒乐耘望他一眼。   难怪。   她从来知道皇兄从来不是多事的人。   此番来往,不过是担心罢了。   至于担心谁?   自然是另有佳人。   “琴姐姐从来便有一对俐齿伶牙。”锦甯轻笑,娓娓道,“本宫总是说不过的。”   姒乐耘见她有意解围便不再为难,淡声,“起来吧。”   锦甯挪了挪位子,“琴姐姐来这儿坐。”待禾锦琴坐下后她命人热来一盏新茶,“懿尊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琴姐姐千万莫要在意。”   “自然不会。”禾锦琴温温柔柔道。   “本宫直来直去惯了。” 姒乐耘给面子地一句带过,复又望向禾锦琴问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禾锦琴配合地脸色一僵。   ——她见这位公主殿下对她处处针对便知事情不妙。   她一无封号,二无表字。   如何称呼?   她倒是也想被称呼!   所谓表字,又称字。   字,便是为了以表其人之德,凡人相敬而呼,必称其表德之字。   便如同锦甯字嘉昱,意如其人。   嘉为善美,昱为明。   只是从来便是“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许嫁,笄而字”的。   男子若未行冠礼便不能取字,女子若是尚未许嫁,也是不许的。   只是贵族高门中又有破例。   如当今太子,禾锦垣与锦甯一类,都是早早便有字的。   一是身份极高,二是是禾致远立了功,皇帝再往上也给不了封赏了,便亲赐其嫡长子一字。   而锦甯便是因自小才名远播,德性颇甚,圣上便也亲赐其一字。   只是禾锦琴自然不会是这三类里的任何一个。   禾锦琴心下冷笑。   ——这位高傲的公主若是想让她落下面子她便随了她的愿。   她愿意当个故意刁难的刻薄公主,自己也乐得在太子殿下面前做个可怜无辜的姿态。   ——如今倒还省了她一番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八年啦,新年快乐啊哈哈哈O(∩_∩)O!!!   如你们所愿更啦本来想一月一号更的ww然而现实是码字速度太慢QAQ   感谢一路走来陪伴的小天使们~么么大(づ ̄ 3 ̄)づ   PS:之前有小天使说四十六章看不懂???所以全文大修都修好了,近日依旧会小修哦么么   下章放男主!!绝对放男主的..吧?(如果按计划ww 第49章 心动   气氛一时又静下了。   禾锦琴不回话, 可也无人解围。   锦甯笑了笑, 温声开口,“便唤作琴姐姐吧。”   太子略略皱了皱眉。   此言不甚妥帖。   “姐姐与本宫亲如姐妹。”她望向禾锦琴, “乐耘乃本宫金兰之交,唤一声琴姐姐也是当得的。”   太子眉头微松。   他便知甯和一向纯善。   “琴姐姐说呢?”   禾锦琴当下脸色是真的不大好了。   她先前才说的“殿下旨意不敢不从”, 如今自然不能回绝人家堂堂郡主的“建议”。   只是丢了脸面的只有她罢了。   祸从口出此言果真不虚。   只是自己惹出来的祸, 自然是打掉牙也要自己咽下去的。   “自然。”禾锦琴扯着嘴角笑了笑。   “琴姐姐?”姒乐耘笑了,意味深长,“倒是好名字。”   锦甯轻拍了拍她的手, 唇角一扬, 几分打趣,“你喜欢人家的名儿, 难不成还想夺了去?”   姒乐耘知她有意摘她出去,心下一暖,却依旧冷笑一声,“便是夺了去了又如何了?”   言罢便见锦甯秀眉微拢, 眸中划过几分轻愁。   “懿尊。”太子皱眉,微微摇了摇头。   姒乐耘面色冷淡。   禾锦琴心知太子在为她说话,满腹狂喜。   她悄悄抬眸, 一眼正对上太子划过的眼神, 心中猛地一跳。   脸上烧烧的热, 倏尔染上一抹桃粉色。   禾锦琴不住垂过脸去,“多谢殿下。”   倒不清楚是在谢谁。   气氛凝住的尴尬。   锦甯心下好笑。   她竟是不知这位琴姐姐这般不会说话的。   只是到底是她带来的人,出了事自然也要和她扯上关系。   “本宫便是说了的, 懿尊从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锦甯缓声开口,“两位姐姐相处的好,本宫也是打心底开心的。”   姒乐耘不愿再拂了她好意,配合做出恼怒的样子瞪她,“如今便唤我作姐姐了?往日怎得不见你对本宫有几分敬意?”   锦甯杏眸弯弯,“你从来便是一副小孩子心性,本宫若是唤一声姐姐,你那尾巴可不要翘到天上去了。”   姒乐耘作势要打她,“你总是不说本宫好的。”   锦甯轻轻笑出声,“还请姐姐高抬贵手。”   “好了,你二人从来都是这般。”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可是还有精力玩些别的?”   姒乐耘提起几分兴致,“皇兄的生辰宴一项乏味,不过是些吟诗作画...今日难不成还有什么趣事儿?”   “本是照旧从简的。”太子无奈望了她一眼,“只是今日日头这般好,本宫便思索着蹴鞠岂不为妙?”   姒乐耘眼神一亮,“这倒是个有趣的。”她兴致勃勃,“何时开赛?”   太子温和道,“只是当个乐子罢了,又谈何开赛比试一说?”   “乐子便是乐子罢。”姒乐耘随意道,“倒是何时准备开始?”   “还未定下。”太子顿了顿,“暂且定做午膳后。”   姒乐耘抬了抬眼,“皇兄可是有难言之隐?”   “并无,懿尊无须牵挂。”太子摇了摇头,“只是皇叔今日得空,前些时候给本宫传了话,说是兴许会来。”   锦甯执盏的手一顿。   姒乐耘一愣,“皇叔这几日不是染了风寒?”   太子道,“已然大好。”   话音才落,就听传报的太监高喊,“忈王爷到!”   锦甯垂眸,随着身旁众人哗啦啦一下跪在地上,“参见王爷,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依旧身着白衫,唇角带笑,姒琹赟的目光划过眼前恭谨叩首的清绝少女,道,“起。”   “谢王爷。”   “今日是甫惪生辰。”他塔阶缓步而上,不只是有意无意,偏生坐在了近门旁。   太子早便说了今日是亲朋小聚,在座的又都是交往甚久的,自然不用太在乎那些男女之别,是以这一个小榭便是连遮挡的屏风也没有的。   可男女之间,总归不能那般亲近,又因今日在场女眷不多,锦甯几人便自觉坐在近门边,也方便了其他人。   倒不知这位大驾是瞧见了还是并未,总之这位子定下了,锦甯也不能说个不。   便听姒琹赟又道,“诸位都是前来祝寿的,本王也不愿坏了你们的心情,便不必太过拘束。”   众人又道,“谢王爷。”   见所有人都坐下了,锦甯紧了紧手绢,小心坐在姒琹赟旁,中间还隔了一个人的空。   姒琹赟些许好笑,“甯和近日可好?”   “一切安好。”锦甯起身作揖,轻轻柔柔道,“多谢王爷挂念。”   “毋需如此。”姒琹赟笑意有些淡,“坐下吧。”   “是,谢过王爷。”锦甯依言又坐下,执起茶壶亲自给姒琹赟斟了一盏茶。   水袖轻甩,皓腕微露,姒琹赟视线一顿,端起茶盏,“多谢。”   锦甯侧首一笑,“王爷莫要这般客气。”   姒琹赟勾了勾唇,望向太子,“甫惪今日心情甚好?”   “能有亲友相伴,本宫甚是满足。”太子答得滴水不漏。   姒琹赟笑了笑,目光在锦甯与太子之间划了划,“甚好。”   “听闻前些日子皇叔受了寒,如今安康真是再好不过。”姒乐耘道。   姒琹赟笑道,“得懿尊一句挂念,本王甚慰。”   “王爷今日可是准备蹴鞠?”禾锦琴甜笑道。   姒琹赟望了她一眼,“这是哪家的千金,几位殿下谈笑也敢插话。”   禾锦琴俏脸一白,心中惶恐,只得楚楚可怜地小心瞄了一眼太子,望得垂青。   姒琹赟不住蹙了蹙眉头。   他借着饮茶的动作嘲弄一笑。   东施效颦,呵。   太子也皱了皱眉,却是没开口。   禾锦琴脸色一僵,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锦甯。   锦甯一叹,望向姒琹赟柔声道,“琴姐姐为人单纯,还请王爷莫要责怪于她。”   姒琹赟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无奈。   那对清软杏眸倏尔便望进他的眼里,满含认真,却又分明缱绻。   他不知晓为什么,对她他终归是无奈的。   这个傻姑娘啊。   还以为禾府二房那位是个简单的人物?   姒琹赟声音有些淡,“你对本王说这些又有何意。”   锦甯面色微红,低低垂着首,“还望……”   “这位‘琴姐姐’没有规矩,本王还偏说不得了?”   见他把话说死了,禾锦琴脚一软,只觉心凉。   锦甯贝齿咬唇,移开眸子,“这亭榭倒是有些闷的,本宫去赏赏景儿,你们自个儿聊聊。”   姒琹赟笑意略凉。   望着少女袅袅而去,他沉默良久。   余光正瞥见又有公子哥们向此处走来,姒琹赟状似无意道,“本王倒未曾好好参观过东宫,甫惪可愿陪本王一观?”   太子正准备恭谨应下,却望见正走来的几位好友,只得婉拒道,“皇叔有意来东宫一观自是本宫之幸,只可惜……”   姒琹赟莞尔,“无事,本王随意转转也无碍。”   **   “可是恼了本王了?”   清清淡淡的男声。   锦甯转身望向身后,难掩讶异,“王爷?”她福身,“见过……”   “甯和何必这般生疏。”姒琹赟一扬手,“本王先前刻意为难那位,你…可是恼了?”   锦甯摇首,轻声道,“并未。”   姒琹赟垂下眼睑,“并未?”他缓缓重复道,微微勾唇,舌尖回味着这两个字,眯起眼眸。   “本王可是见你与懿尊时常玩笑。”姒琹赟轻啧,淡笑一声,“怎的待本王……”   “可是本王惹人嫌了?”   他生得极好,面容隽秀,眉目清越。   那一对儿清浅的眸子,柔软带笑得望着她,动人极了。   锦甯一怔,不住微微侧着首,温声道,“王爷助本宫数次,本宫无以为报。”   她向他端庄一拜,“此拜,是本宫谢过王爷太后寿辰当日之助。”   又一拜,“此拜,是本宫谢过王爷园林救命之恩。”   “此拜……”   男人扣住她的手臂,“不必。”   锦甯稍退一步,素白的面颊泛红,低声道,“王爷所谓何?”   姒琹赟一顿,“左丞相府那次,算是本王欠你的。”   锦甯稍稍蹙眉,“王爷此言……恕本宫愚钝,不解其意。”   姒琹赟放开她的手臂,“抱歉,是本王唐突了。”   姒琹赟从容道,“本王只有一问,望解。”   锦甯低眸道,“王爷请讲。”   “你一向生疏,可是不喜本王?”   锦甯一诧,依旧摇首,“确实并未。”   “那你……”   “只是……”   异口同声。   锦甯低垂着首,作揖,“甯和冒昧了,王爷请讲。”   “你无须这般客气。”   锦甯抿了抿唇。   “你若是真想谢本王,” 姒琹赟若无其事道,“那便莫要再那般生疏。”   “甯和不敢。”锦甯规矩下跪道。   姒琹赟不语。   他淡淡望着她,半晌开口,“起来。”   “甯和不敢。”她依旧恭谨道。   姒琹赟黑亮的眸清凌凌的。   他被气笑了,“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忤逆本王的意思,这还叫不敢?”   他微微弯腰,动了动手指,“我只问你。”他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   锦甯别过眼去,轻声道,“王爷声名煊赫,乃人中龙凤,甯和万万不敢逾矩。”   “你不是想谢我吗。” 姒琹赟忽然轻笑一声,“那便唤一声本王的字。”   “甯和不……”   他忽地抬手捏住她的下颚,指尖微微用力。   锦甯骤然便吐不出字来。   姒琹赟手一颤,他放开手,“抱歉。”   锦甯侧过眼,清浅笑了笑,“无碍。”   姒琹赟苦笑一下,“你从来便是这般,竟是没一回不守规矩的。”   锦甯动了动唇,声音低而柔,“不是。”   姒琹赟眉梢染上笑意。   他知她心软。   锦甯温声道,“先前与王爷并不相识,且因男女之别,甯和不敢逾越。”   “可自后来承蒙王爷援手,甯和便心怀感恩……从无不喜一说。”   “只是……”锦甯顿了顿,她低声,“听闻王爷已有婚约在身,甯和不敢僭越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支持和一直等待ww   最近很忙,评论可能就不一一回复了很抱歉,然后有小天使问的更新时间是不是一月一更w禾子会努力提速的(●ˇ?ˇ●)不过这几次应该是一个月左右更一次吧,下一章已经起了个头了嗯~宝贝们要是多给我涨点作收破了两百我就更好不好嘻嘻~好啦就算不破也没关系w总之下更禾子努力提前~争取能打破一个月   比心心? 第50章 死无对证   姒琹赟心中一沉, 张了张嘴, 那句“你从何听来”突然卡在喉头。   甯和郡主聪慧之名谁人不知?   相比皇帝这几日的动作已经让她想到了。   他心下冷笑。   皇帝打的好算盘他怎会不知,只是可惜他如今不能轻举妄动。   他知晓她没想到那人将会是她。   但他说不出口。   毕竟...那确实是委屈她的。   锦甯杏眸微闪。   姒琹赟方才的表情自然瞒不过她。   看来她的想法无误。   和忈王府的婚约……想必与她不免要扯上关系。   只是……   她稍稍扯了扯唇角。   皇帝是要惹事了。   “怎么。”便听姒琹赟淡笑道, “怕本王怠慢了族中姐妹?”   他知道她是担忧族中的哪位姐妹会误会个什么,她不愿伤害族亲姐妹。   锦甯一怔, 似是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姒琹赟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毫不在意一笑,“既你都早已猜到,本王再藏藏掖掖又有何意义。”   锦甯不去看他, 轻轻叹声, “若是教旁个人听到了也不是小事,还望王爷谨慎行事。”   姒琹赟心下一软, “多谢。”   锦甯微微颔首,“那本宫便先回了,王爷自便。”   “今日你的提醒,本王铭记在心。”身后传来他带笑的声音, “算本王欠了你一个人情。”   锦甯回首,“王爷说话可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甯和如今想要回来, 可否?”   “自然。”   锦甯福身作揖, “还请王爷宽恕琴姐姐。”   姒琹赟的目光突然很深很深, 他终是一笑,“只此一次,算是本王看你的人情。”   “甯和替琴姐姐谢过王爷。”   姒琹赟笑了一声, “她多大的面儿?需你替她问谢。”   锦甯只勾了勾唇。   姒琹赟忽地一叹,“你那位琴姐姐不是个简单人物……你且….自己留个心眼儿。”   锦甯一愣,笑着道谢,“多谢王爷。”   他知道那句话他不该说。   只是……   姒琹赟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微微出神。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他寻到她时,望见她漫步河堤的第一眼脑海中便已浮现这一句诗。   **   锦甯回到听风榭时又传来了消息,就听说蹴鞠赛又取消了。   她疑道,“不是才说了要蹴鞠的?”   姒乐耘由着身旁的婢女替她披上裘衣,道,“这不是天儿沉了嘛,灵台郎观测天象,说是许要降雪。”   锦甯挑了挑眉,笑道,“元旦将至,降雪倒别有一番乐趣。”   “可不是。” 姒乐耘紧了紧裘衣,“今日确实是冷的,本宫估摸着不久便有雪至了。”   宝念也为锦甯披上裘衣,在她手中塞上一个紫铜鎏金手炉,小声道,“殿下,太子殿下念您体弱,特意命人送来的。”   姒乐耘朝她挤了挤眼,“哟。”   锦甯将手炉拢进袖中,浅浅笑了笑,“嘴贫。”   她皙白的指尖点了点姒乐耘的裘衣,“这紫貂儿可是甫惪秋狩那日得的?当日多少女眷眼睛都黏在上头了,听闻二皇子五皇子也求了好久,他终不是赠于你了?”   姒乐耘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皇兄是我兄长,而于你……自是不一样。”   锦甯微微红了脸,侧首不去看她,却一眼望见了远处的姒乐奣。   她一怔,向他轻轻颔首道谢,对方回以一笑。   “哟,当着我的面儿眉语目笑呗。”姒乐耘笑着调侃。   “嘘。”锦甯忙拽了拽她的手,肃声轻道,“这可是身为贵女该说的话?”   姒乐耘瞧了瞧四周,见禾锦琴温顺地垂下首,她才笑了一声,“你且放宽心,周遭无旁人。”   锦甯嗔她,“祸从口出。”   大珝民风开放,男女情爱的诗不少,风花雪月的事也不少。   民间不排斥,可这些自诩清高的贵族自是不一样。   姒乐耘心中泛暖,只得笑着应下。   **   回府的路上禾锦琴未再与锦甯说过一句话,锦甯心下了然,笑意婉婉。   “琴姐姐今日可是乏了?”见眼前便是抚琴居,锦甯笑问。   “是有些乏了。”禾锦琴也笑,“还望妹妹莫怪罪,姐姐先歇息了。”   锦甯颔首应允,望着禾锦琴的背影渐渐消失,朱唇微勾,“回。”   “小姐。”宝念轻声。   “何事。”   “奴婢瞧着,大少爷似乎在后头。”   锦甯眉心微动,“如此,那便去一趟荣华楼探望一下二妹妹罢。”   “诺。”   **   “二小姐,郡主殿下前来探望您。”香儿小跑进门。   “她来作甚。”禾锦华秀眉一竖,“那棋盘可是查出个什么了?”   香儿小声道,“并未。”   禾锦华皱了皱眉,忽地扬唇一笑,眉眼瑰丽,“那咱们便来一出……空手套白狼!”   “小姐。”门口的李嬷嬷给禾锦华递了个眼色。   禾锦华笑了笑,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等着,见锦甯进门,甚至还悠闲地喝了一口茶,“大姐姐来了。”   宝念喝到:“大胆——”   锦甯摆了摆手,柔声道,“无事,都是自家人,不必在乎那些。”   禾锦华嗤笑一声,“这屋内只你我二人,你又何必做出这副摸样。”   锦甯微微蹙眉,“二妹妹这是何意?”   禾锦华冷笑,“无碍,你只当什么也未听见。”   锦甯眉心稍拢,她莲步微挪,坐在另一座椅子上,“珠忆,斟茶。”   禾锦华似笑非笑,“大姐姐真是不见外。”   锦甯温柔一笑,“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今日前来,其实只是想探望一下二妹妹。”   她端起茶盏吹了吹茶面的茶梗,一叹,“本宫听闻福儿与禄儿前些日子染了恶疾去了,二妹妹这里人手可够?”   禾锦华笑了,“不碍事,还要多谢大姐姐。”似有深意。   锦甯泰然自若地饮了一口茶,“见二妹妹一切安好,本宫便心安了。”   “多谢大姐姐体恤。” 禾锦华抚了抚杯面,“说起来也巧……我正想与大姐姐弈棋,不知可否?”   锦甯抬眸,直直对上她的冷冽的目光,倏尔一笑,“自然可以。”   “香儿。”禾锦华唤道。   香儿福了福身,会心将一副棋盘置于桌上。   那是一副木质棋盘,榉木。   “多谢大姐姐成全。”禾锦华盯着她,“请。”   锦甯笑意依旧,从容道,“二妹妹不必客气。”   禾锦华死死地盯着她,良久才从白棋瓷罐中抓了一把白子,向她扬了扬下颚,“香儿不懂事,白棋罐儿放我身边了,大姐姐不介意吧。”   “自然,妹妹棋艺高超。”   锦甯抵住右手袖管,从黑棋罐中捻出两枚黑子,轻笑着道,“妹妹猜是单是双?”   禾锦华扯了扯嘴角,“单。”   锦甯弯了弯眼眸,“可本宫猜,是双呢。”   禾锦华不回话,放开手,白子噼里啪啦地落在棋盘上。   二,四,六…七。   禾锦华张扬一笑,“单。”   “恰好。”锦甯莞尔,“本宫最喜白色。”   禾锦华冷哼一声,“姐姐倒是心大。”她凌厉的眸闪烁,“大姐姐难道不觉着这弈具着实眼熟?”   锦甯垂首浅笑,“并未。”   “大姐姐可真是会说笑。”禾锦华冷笑,“这弈具是我自兰亭苑找出的。”   锦甯只笑。   “怎么,不敢说了?”   “二妹妹是何意?”   “这弈具乃南榆,寻常人家的木头禾府自然不会有。”禾锦华面无表情,“我查过了,这在北方不常见,是南方的玩意儿。”   “前些日子顺文郡王见此物还算新奇,赠于郡主殿下的,是否?”   她哼笑一声,“我如今才知晓这木头原唤作榉木,北方不产此物,我原还一直唤其南榆,学到这个……”   “还要多谢大姐姐此番动作了。”   锦甯挑眉,讶然道,“本宫不知二妹妹的意思。”   “事已至此,大姐姐还要装模做样吗?” 禾锦华嘲讽道,“既如此,我便说得再清楚些。”   “兰侍妾……”   宝念福身道,“回大小姐,是庶人。”   禾锦华阴冷地瞥了她一眼,“兰亭苑那位先前有孕,安常静使毒陷害,你为了替你母亲遮掩便给你在兰亭苑的人传了消息……用的便是这座弈具!”   “这便是为何最后那药盆中并没有附子的原因,你早已让人换了一个药盆!而那人…若我没猜错,便是望——”   “住口!”   禾锦垣怒气冲冲地踏进门。   他飞快地拉起锦甯护在身后,冷冷地望向禾锦华,“毒妇!莫要伤我阿姐。”   “伤?”禾锦华哈哈大笑,“实属可笑!你可见我伤她一根手指头了吗?”   “你平白无故诬蔑我阿姐!怎会恶毒至厮!”   “垣儿。”锦甯蹙眉,温声制止,“不许对二姐姐无理。”   禾锦华冷笑,“用不着你假意惺惺!”   禾锦垣握拳,“阿姐,你可瞧见了这恶毒女人是如何说你的?”   锦甯轻叹,“无论如何,垣儿,你要尊长。”   禾锦华笑开,笑出了泪,“禾锦垣啊禾锦垣!你竟然相信如此虚情假意的女人却辱骂你的嫡亲姐姐!着实好笑!”   “你哪有一点值得我相信的。” 禾锦垣不屑道,“你做的事我都知道!每一样都教我作呕!”   禾锦华紧紧地握住双手,指甲盖压出了印子,“都?你若是都知晓,便指出来!”   “前几日我阿姐也被平白污蔑!甚至被陷害与兰落小产有牵连!可那几日我却恰巧去探望外祖母,是以才无法看护阿姐——外祖母一向最迁就你!不是你出的主意又是什么?”   他嗤笑,“这样说起来,兰落小产定与你也脱不了关系!”   “垣儿!”锦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眉宇稍有厉色,“垣儿,向二姐姐道歉。”   禾锦垣软着声音同锦甯撒娇,“阿姐,这个毒妇不值得。”   禾锦华被气得大喘气,她死死地掐着手,掐出了血丝,“滚。”   禾锦垣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阿姐,我们走。”   “滚!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让我看到你!”禾锦华眼睛充满了血丝,她一字一顿,“禾锦垣!从今往后,我禾锦华没你这个弟弟!”   禾锦垣脚步一停,随后一步也不停地半拥着锦甯离开了。   **   含甯阁   送走了禾锦垣,珠忆适时为锦甯斟上热茶,笑道,“小姐,大少爷宽慰您良久,想必是极在意您的。”   白嬷嬷刚踏进门,合上门后福身,“小姐,大少爷差人送来了上好的清茶,说是降火用的。”   “搁那儿吧。”锦甯指了指一旁。   她淡淡勾了勾唇,“他自是乖巧。”抿了一口热茶,又道,“只是荣华楼那位心里头可不会太爽利。”   锦甯轻轻晃了晃茶盏,“宝念。”   “回小姐,奴婢在。”   “你去荣华楼一趟,替本宫捎上一句话。”   “还请小姐指示。”   锦甯笑了,“望雪已毙,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锅我的锅嘤嘤~   那啥啥,下次下次,宝宝一定提前?(°?‵?′??)   嘿嘿听说卖萌可以增作收~亲爱的宝宝们给禾子增个作者收藏吧亲亲~其实很简单的嗯w进入的页面点收藏作者就好啦吼吼o(*^@^*)o   爱你萌比哈特? 第51章 挑衅   元旦将至, 各家各户都准备得当, 禾府却是少见的忙碌。   禾府的玉梅雅集乃京都的三大雅集之一。   赏梅赋诗,饮盅作词。   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禾府的梅颇具盛名, 二月中旬开,可梅是二月开的不错, 雅集则要提前准备。   谨此奉闻, 勿烦惠…   答。   锦甯落下最后一笔,将紫毫置于一旁刻着重峦叠嶂的端砚,拿起玉章印下“甯和”二字, “命人送去回帖。”   “诺。”珠忆小心捏着那新写的帖子吹了几口气, 放在一边晾干,又整理着那一叠早已写好的帖子, 面色有些迟疑,“小姐,这次的拜帖有百来份,您只回数十份......”   珠忆的担忧倒不是空穴来风。   旁的雅集都是主人家邀请别人亲自递帖子去的, 可玉梅雅集不同。   身为京都数一数二的雅集,名声赫赫,无论是老资格的贵族亦或是新贵都是争先恐后地递给禾府拜帖以求被邀, 甚至有外阜名门为此特意赶来京都。   说来也都是人们吹嘘起来的。   雅集是最近兴起的, 禾府的梅有名, 又有甯和郡主这个才女的雅号,且紧跟潮流办的早,也自然被捧得高了。   旁些个近些时日开始办的, 便说荣夫人的赏花宴,自然是千万难及的了,便只能落个“宴”的名头。   可玉梅雅集的门槛高了,能进的人也少了。   自置办的事由交到锦甯手头上后,历年能获得被邀资格的人更是愈来愈少。   可那些人却倒是越挫越勇了,递来的拜帖倒是一年比一年多。   珠忆只怕物极必反,到时候便没人来了。   锦甯瞥她一眼,轻笑一声,“怎么?如今本宫使不动你了?”   珠忆忙跪下,“请小姐责罚。”   轻飘飘地扬了扬手,锦甯漫不经心道,“荣华楼可还有你的同乡?”   珠忆颤了颤,“回小姐…只余一位。”   锦甯嗯了一声,“命她想法子取来二小姐的香缨。”她顿了顿,“要二小姐亲自做的。”咬重了“亲自”。   珠忆咬了咬牙,“诺。”言罢捧着回帖退下。   锦甯忽地嫣然一笑。   皇帝要惹事了,她自然不会皆如他所愿。   “宝念,随本宫去梅园瞧瞧。”   “诺。”   **   去梅园的路上途径小花园,锦甯思索着去梅园也不急,便又从小花园闲步至了湖边。   锦甯立于湖边,耳边传来禾锦琴淡淡的声音,“妹妹倒是有闲情逸致。”   “琴姐姐来了?”锦甯回首,拉过她的手温声笑道,“姐姐也甚是有雅致。”   禾锦琴笑着哼了一声,“不及妹妹。”   宝念脸色一肃,却见锦甯侧首望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禾锦琴假假一笑,“恰巧遇见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   锦甯宛然。   来了。   她握住禾锦琴的双手,笑得和暖,“姐姐何必说求一字?你我情同嫡亲姐妹,哪有什么求不求的?”   面上做的总归是十足十的温雅。   禾锦琴心中浮现起禾锦华同她说的这句话。   原是百分赞同的,可如今看来,倒是分不清真假了。   她只得把目光投到别处,“前些日子…去太子殿下的生辰宴那日……”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锦甯勾唇,温温颔首示意她继续。   “我想…自己许是心悦太子殿下了。”   锦甯讶然,轻轻吸了一口气,“这…琴姐姐所言不虚?”   禾锦琴皱了皱眉,“自然,妹妹这是何意?”   锦甯咬了咬唇,“姐姐所求为何?”   “我有心——”   锦甯忙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她唇前,面色微白,“姐姐慎言。”   她垂着眸子低声道,“姐姐…可是当真心悦太子?”   禾锦琴面色不愈,“自然。”她眼珠子滴溜滴溜转着,心中一凛。   禾锦琴突然记起那日姒乐耘与禾锦甯的对话。   ——皇兄是我兄长,而于你……自是不一样……   ——当着我的面儿眉语目笑呗……   ——嘘……   ——你且放宽心,周遭无旁人……   ……   她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莫不然…禾锦甯与太子殿下……   禾锦琴瞄了一眼她,见她微白的脸色心中愈发坚定了起来,语气也没多好了,“郡主殿下这是何意?难不成…殿下也心悦太子?!”   锦甯闻言蹙起细眉,“姐姐,隔墙有耳,千万要小心!此言——”   “我竟不知妹妹竟也有这般腌臜的心思!” 禾锦琴打断锦甯的话,见她闭口不提是也不是心中愈发愤怒,语罢便用力拂开她的手。   锦甯忽地一怔,仿佛此时才发觉禾锦琴说了什么,忙摇首,“姐姐可是误会个什么了……”   她心中好笑。   她若是对太子有想法便是腌臜,那琴姐姐有了想法却是冠冕堂皇了?   锦甯眸中飞快地划过一丝笑意。   何况哪是所谓的心悦太子,分明是对太子妃这位子有想法吧。   禾锦琴面色冷冽,“哪有什么误会之说。”她讽笑道,“分明是咱们端庄之名赫赫在外的郡主殿下有了难以启齿的腌臜心思。”   宝念上前一步,张嘴便喝出,“表小姐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您若是再这般粗俗地羞辱郡主殿下,便莫怪奴婢动手了。”   锦甯两步挡在宝念面前,面颊腾起红晕,不知是气恼的还是羞愤的,“姐姐......”   “你无需再唤我姐姐!”禾锦琴依旧嘲讽,她见锦甯有心护她且不想声张此事,更是愈发嚣张。   她眼角一挑,竟有几分逼人的气势,“你只需给我记住了,太子殿下,是我的!你休想肖想!”语罢便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开。   身后两个随行的婢女全程低着头,给锦甯作了揖后便小跑着离开,瑟瑟发抖得如两个小鹌鹑。   锦甯凝视着覆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倏尔轻笑一声,“本宫可是曾说过要亲自喂一喂这湖中的鱼儿的?”   宝念也笑了,福身道,“回小姐,是,奴婢这就去取饵。”   片刻宝念便领着两个粗使婆子来了,两人手中各拎着一支粗粗的大木棍,向锦甯作揖后便开始敲击结冰的湖面。   少顷那薄薄的一层冰便裂了开来,二人又向湖面杵了几下,冰面终于碎开一个小窟窿。   两个粗使婆子领了碎银荷包便带着笑离开了,只余宝念笑吟吟道,“小姐,东西奴婢已经找到了。”   语罢从袖管里拿出了一个桑皮纸袋,里头装着一只乳鸽,飘出阵阵幽香。   锦甯接过纸袋后扑哧一笑,“这怎得是只香酥乳鸽?”   宝念却倏尔卸下面上挂的笑,毕恭毕敬道,“求小姐责罚,这生乳鸽…厨娘说怕血腥气冲撞了殿下。”   锦甯轻柔摆了摆手,“罢,罢,香酥乳鸽也无妨。”   她说着折下乳鸽的翅儿,竟直接丢进了湖面破冰的那个窟窿。   那窟窿里猛地跃出几条锦鲤,不过几瞬,那一个小小的洞里竟汇满了金橙色,甚至有几条锦鲤跳出了水,跃在了冰面上,不停翻腾。   锦甯抿唇笑开,熟视无睹地将那黄纸袋又递给宝念,宝念弯腰接过。   “真是可惜了。”锦甯道。   她楚楚含笑的眸望了宝念一眼,“你说呢,宝念。”   “回小姐,奴婢以为,若不是这只乳鸽乃独臂,当滋味上乘。”   锦甯笑出了声,抚掌轻笑,“妙,妙极,宝念果然深得本宫之心。”   可惜了,为独臂,什么也干不了。   甚至人都不屑于吃。   **   锦甯到了梅园之时婢子们已将梅花晨露收集好了。   守着梅园的婢子见到锦甯惊讶万分,作揖道,“殿下可是来监督奴婢们熬制晨露的?”   锦甯扬了扬手,“起吧,本宫只是来看看如今进展如何了。”   守梅园的婢子领着路道,“回殿下,如今一切如常,只待半月后露水应足了。”   玉梅雅集办在二月中旬,在此之前不谈寄回拜帖等一切琐事。   便说梅香白玉盅这一工序,且需收集露水,熬制梅露,腌制梅花花苞,最后再封藏梅露,再等其发酵,方能得一梅味浓郁之盅。   是以要提前一个月收集完梅露,才能确保之后的工序能顺利完成。   “嗯,甚是不错。”锦甯颔首,打量着周围的梅树,如今尚在腊月,梅花还尚未花苞,可以看出每棵梅树上的花苞都被采了几簇,是用以腌制的。   她走进梅园中的一处小木屋,屋中守着十数名婢子,中间有一口大锅,隐约闻得出梅香,两个婢女守在大锅旁,仔细地控制着火候。   众人见她到来起身作揖,“见过郡主殿下,殿下万安。”   锦甯颔首,那两个守着锅子的婢女掀开锅盖,这才看得清那一个偌大的锅子中竟只有一口不大的翡翠碗乘着露水架在正中,四周布满了梅花瓣。   霎时间飘出一阵清润梅香,教人闻着便平白有几分醉意。   宝念适时上前,从袖口抽出一支白玉细棒,摸出手绢细细擦净,才倾身向那玉碗中点了一下,接过一旁小丫鬟递来的茶水,将梅露滴于盏中,垂首端给锦甯。   锦甯抿了一口热茶,清雅的梅味,“不错。”   闻言众人舒了一口气。   锦甯交代了此次被邀的人数后便又赶回了含甯阁,今日还要去学堂,自然不能在府里呆上一天。   **   “小姐,奴婢已经吩咐她了。”   锦甯望了一眼珠忆,扶了扶发间的簪钗,“珠忆,你可知这寻常贵女为何无法以簪束发?”   珠忆谦卑地垂着首,“回殿下,寻常女子需至及笄方可加笄受簪,而殿下您幼而才名远播,容德兼备,圣上特赐字,及一切与及笄女相等资格。”   她顿了顿,低声道,“寻常子女自然做不到,殿下非常人能及。”   “是也。” 锦甯意味深长地一笑,“有些事情做不到,是因为不该做,更是因为不能做。”   “毕竟未及笄前以簪束发,可是犯了大珝国规。”   她笑,“是犯了死罪。”   珠忆默。   锦甯起身,“走罢,是时候与垣儿去学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你们要的小修   感谢小天使捉虫   努力三天之内能更一章\(//?//)\   爱你萌比哈特?? 第52章 小除夕   除夕有皇家年宴, 宗室要携一家老小前去赴宴。   虽说禾致远为异姓王, 但大珝有明文规定,无论是皇族与否, 但凡封王的,皆为宗室, 可参宴。   说到底还是自大珝推翻前朝建国以后, 皇室子弟倒是不多,纵使携亲赴宴也是稍显清冷。   是以虽说高门贵族的年宴皆办在除夕,禾府却不同, 一向在小除夕办家族年宴。   “娘亲, 万事可都准备好了?”锦甯搀着安常静跨过一个门槛。   安常静笑着点头,“娘亲置办这些都多少年了。”她拍了拍锦甯的手, “你啊,就放宽心吧。”   锦甯轻笑,“甯儿也是随口一问。”   “咦。”安常静忽然发觉了什么,“怎的珠忆今日不在?”   “女儿今日阁里尚有琐事, 家宴不可迟了,便差了珠忆去。”锦甯不紧不慢道,“参宴也不做什么, 女儿觉着宝念一人也足矣。”   安常静点了点头, “你身边不缺人手便好。”   锦甯好笑, “女儿身边的人多得都不知如何安置了,哪来的缺呢。”   “纵使你不缺,多几个人使唤也是更方便的。”安常静说着摸了摸耳坠, “你瞧瞧我这坠子可是掉了个玉珠?”   锦甯轻轻拂开安常静的手,“并未,娘亲快别摸了,镶银的坠饰经不得摸。”   待安常静放下手了她才看清那耳坠,清雅大方,与其素净的妆容夸搭配极了,锦甯笑着赞道,“娘亲今日当真是…天然丰韵压群芳。”   安常静瞥她一眼,“近来盛行的素月妆谁人不知是你的主意,莫要再变着法儿夸自个儿了。”   锦甯掩着唇笑,杏眸微弯,“娘亲这话说的,偏生是甯儿寻夸赞的意思。”   安常静取笑她,“难不成又不是了?”   锦甯娇嗔,“娘亲风姿非常人能及,女儿原有心哄得娘亲欢喜,如今娘亲倒寻了女儿的不是了。”   安常静被哄得月眉飞扬,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耳边传来一悦耳女声,“依然见过郡主殿下,见过大夫人。”   安常静笑意淡了,“起吧。”   “柳姨娘,”锦甯颔首,虚扶一下,“姨娘近日可好。”   柳姨娘受宠若惊,“一切安好,多谢殿下挂念。”   锦甯安抚地握了握安常静的手,后者面色渐好,见此锦甯才又柔声道,“既恰巧遇见,柳姨娘可有愿同行。”   柳姨娘福身,“自然,多谢殿下。”   锦甯笑着敛下眼帘,“姨娘客气了。”   “三妹妹与四妹妹可是早早便去了休堂的?”锦甯侧了侧面颊,轻声与柳姨娘闲聊。   《书·秦誓》曰:“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   休堂,禾府席厅。   柳姨娘心中一跳,鼻尖微微冒汗。   她自然不能应下这个“早早”,殿下郡主殿下千金万贵的人儿还在这儿呢,那容得旁人那般放肆。   “回殿下,三小姐与四小姐一向性子活泼,小除夕又乃一年重中之重,两人怕是还商量着穿什么衣服为好呢。”   “祖母一向体恤姐妹们,年年的新衣裳便是连本宫也总是挑花了眼儿的。”   锦甯言此又捏起手绢儿掩唇,轻轻笑出声来,“今年的布料格外好看,想来三妹妹与四妹妹更是要挑不过来了罢。”   “殿下说的是。”柳姨娘应和道。   安常静抚了抚发髻,一斜眼,“柳姨娘也要多管教些,三四小姐还是太过小性子了。”   柳姨娘喉头一梗,无奈是自己递出去的话柄,自己找的,只得赔笑,“大夫人教训的是。”   见柳姨娘面色愈发不好,锦甯扶着安常静又跨过一道门槛,望着面前的休堂二字,“一路同姨娘闲聊,这休堂便也到了。”   柳姨娘垂首,“能与殿下交谈乃婢妾之幸。”   “姨娘太过生疏了。”锦甯话锋一转,“娘亲先前所言虽说不大好听,但本意也是好的。”   “婢妾明白。”柳姨娘作揖。   “忠言逆耳利于行。”锦甯温声细语,“本宫也以为,三妹妹与四妹妹到底是大姑娘了,不比从前,性子是该磨一磨了。”   锦甯微微一笑,娓娓道,“正如本宫先前所言,还未发觉呢,这休堂便是到了,人也如是。加之二位妹妹伶俐可人,想来姨娘无需费太多心神,这性子便也收了。”   偏生不知为何,原本是气急了的,可锦甯一说,柳姨娘心里头便舒坦了。   她说不出来原由,只得心里暗叹这少女聪慧又有着一副玲珑心思,“殿下说的是,婢妾定当好好叮嘱二位小姐。”   说来也是可怜,身为生母,只因地位低下,柳姨娘如何也说不出“管教”二字来。   锦甯笑着点头,一边给安常静打了个眼色,“休堂到了,今日乃小除夕,本宫便也不多说了,敬贺年禧。”   柳姨娘忙回道,“多谢殿下,也愿殿下风正千帆顺,四季皆如意。”   安常静默了默,半晌笑着道,“岁祺。”   柳姨娘赶忙道谢,“敬颂大夫人春禧。”言罢便候着二人先行离开。   “娘亲何必逞一时之快。”锦甯待离远了轻叹,“为了她坏了名声,又如何值得?”   “我省得。”安常静神色微黯,“只是每当我想起…我梦兰之时他却美妾在怀……”   安常静暗暗咬牙,“你叫我如何……”   “娘亲,此言说不得。”锦甯低低道,“甯儿乃女子,梦兰如何使得?”   “如何说不得了?”安常静扬起下颚,“我的女儿才德兼备,不输男子。”   “娘亲。”   “罢,罢,我知晓不可让旁人听到。”   锦甯闻言才浅浅勾唇,“无论如何,父亲如今心中只娘亲一人,已是难得。”   安常静这才好受些许,“好了,进去吧。”   **   锦甯与安常静到的不算早,前脚跟刚落座,后脚禾致远也姗姗来迟了。   如此,人便到齐了。   “好了。”禾致远起身,“春节将至,今日乃小除夕,在座的又皆乃本相至亲,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端着酒樽朗声道,“原先只有我大房几人,现今二房能一同过节,实乃大幸,我也甚是欢喜。”   “明日我等将要去参加皇宴。”他举着酒樽拜了拜皇宫的方向,“那今日,便算作是我禾氏一族年宴,大房我便也不多说了,还望二房也千万不要客气。”   他言罢便干了这杯酒,放下酒樽,拍了拍手,戏班子与乐师便鱼贯而入,登时这席厅便热闹了起来。   时人喜悲秋伤月,戏曲也多是如此。   若是真要说个过年必看的曲儿却是说不出来的,因第一曲就是图个喜庆,所以便择了个“龙凤呈祥”。   近年盛行吴侬软语的调调,禾府养的伶人也追着这风气,一个两个都学上了南戏,得亏基本功都还在,年宴将至前也赶着练了练,临阵磨枪也还算有效果。   “还不错。”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禾致远道,“京剧唱的还有几分味道。”   老夫人把手中的戏折子递给安常静,“这是选出来的今日要唱的戏,大夫人传着下去让人都看看,还有什么想点的便加上。”   “哪用得着老夫人费神。”安常静笑容可掬,“都是一家人,若是还想看什么便差人来支会我一声便成,无需那般麻烦。”   “夫人说得有理。”禾致远大笑,暗含警告,“母亲只需安心看戏便足矣,一切交给夫人打理罢。”   老夫人脸色微僵,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儿也忽觉几分乏味,“就听老爷的。”   “祖母可是乏了?”锦甯关切道。   老夫人摆了摆手,“无碍。”   锦甯闻言缓声道,“下一出可是天官赐福,祖母一向欢喜这出戏,想来很快就有精神了。”   老夫人道,“天官赐福若说情节至多是个尚可,可人老了,也就喜欢图个热闹。”   “祖母千万莫要这般说。”锦甯好声好气宽慰道,“要本宫说,祖母依旧是风华犹在。”   “甯儿何必恭维我这把老骨头。”老夫人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记起这是年宴,眉眼间终于多了几分喜意,“你们这些小姑娘如今才是花容月貌。”   言罢坐正了身子,一副准备专心看戏的模样。   锦甯见此笑了笑,也不再挑话头。   龙凤呈祥结束后便如锦甯所言是天官赐福。   锦甯舀了几勺赤豆糖粥喝,顿时全身都暖了起来,她对着身旁坐得近的禾锦垣道,“垣儿,蜜酒再好也莫要贪多了,本宫觉着这赤豆粥甚是不错,你尝尝。”   禾锦垣笑着道好,依言舀了一口粥,“软糯清甜,阿姐觉着好的果真就是好。”   “就属你嘴贫。”锦甯弯起眼眸,看着面前的南极老人、牛郎、织女、张仙、财神一一开始向天官献礼,喝了口清茶漱嘴,“这织女是何人扮的?”   禾锦垣盯着那织女望了几眼,摇头,“倒是生面孔,不知。”   隔着锦甯几个人的禾锦瑟耳朵尖,闻言偏过头去望着锦甯道,“大姐姐不知道?这是今年入秋后主母新买来的伶人。”   “多谢三妹妹了。” 锦甯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望着那织女称赞道,“本宫倒确实是不知的,只觉着这旦角扮得织女倒活灵活现,想来是多年功。”   几人应和。   交谈完再望去,那扮演天官的老生已开始宣敕,随后领着各路神仙唱起颂词,满堂的热闹。   众神仙赐福完后,始一同离去。   “果真是喜庆非凡。”锦甯率先轻轻抚掌,笑着道,“既是祖母最喜爱的曲儿,那本宫便替祖母给个彩头。”   “宝念,赐每人一锭金。”   宝念福身,“诺。”   众伶人闻言大喜,作揖,“多谢郡主殿下赏赐。”   两曲过后便可以撤了前菜上主菜了。   锦甯今日喝了一碗赤豆粥,如今倒也不饿,只动了两筷子便放下了。   宝念适时递来一杯茶,低声道,“殿下,珠忆来了。”   锦甯稍稍侧首,就见珠忆正小心翼翼地走近她身旁,见此勾唇一笑,“珠忆向来深得本宫之心。”   宝念闻言微微退步,供珠忆经过。   “殿下。”珠忆小声道,“成了。”   锦甯端起茶盏,嘴唇微动,“东西呢。”   “奴婢收着。”珠忆说着不由望了一眼禾锦华,不想对方冰冷的眸子也正望着她,当下牙齿微微打颤。   “那便好。”锦甯仿佛什么也未曾察觉。   她望着面前唱的牡丹仙的小生与老生剑拔弩张的气氛低低呢喃了一句。   “看戏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难道不应该夸夸本宝宝嘛哼唧   ps:刚发现有几章有小天使捉虫 近日会修改顺便小修 亲们注意哦不是更新w 第53章 香缨   回到含甯阁后锦甯也不急歇下就寝。   珠忆扶着她坐在木椅上, “小姐, 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早梳妆, 不若奴婢替您更衣?”   宝念端着热茶正绕过屏风作了一揖,闻言笑着道, “小姐, 如今时辰尚早,不若饮一杯清茶再安置?”   “宝念!”珠忆蹙起眉,喝道, “小姐乃千金之体, 这些日子为了置办年宴日夜奔波,本就疲乏, 加之今日一折腾…你不让小姐歇息是作甚。”   宝念置若罔闻,替锦甯斟上热茶,继而立于一旁。   “嬷嬷!”珠忆一副为主心切的模样望向白嬷嬷,“您快替我劝劝殿下……”   “抱歉, 珠忆姑娘。”白嬷嬷笑的和善,“殿下的事,非老奴一介奴才可以妄议的。”言罢对锦甯福了福身。   珠忆被堵得无话可说, 心中一紧, 忙向锦甯下跪叩首道, “望小姐责罚,奴婢无心左右小姐,只是——”   “珠忆。”锦甯放下茶盏, 柔声道,“我知你,起来吧。”   珠忆心中吊起的石头将将落地,却又听锦甯道,“本宫记起自髫年起,本宫便对绣艺格外喜爱。”   珠忆笑道,“殿下可是想绣花了?可今日时辰已晚,对殿下玉目不利,不若殿下过几日再绣?”   “不。”锦甯摩挲着手中边角绣着一个“华”字的香囊,“本宫无意绣花,只是瞧着二妹妹的香缨,恰巧想起,自髫年至今,本宫怕也是已经绣了不少香缨了罢。”   珠忆咬紧牙关,依旧笑道,“回小姐,小姐绣艺高超,自然是绣了不少香缨的。”   “那便拿来看看吧。”   珠忆紧了紧手,“小姐的意思是……”   “全部,本宫自幼至今绣过的所有香缨,都拿来让本宫瞧瞧吧,也算作是追忆了。”锦甯笑盈盈地注视她,“统共…四十又八个。”   珠忆额间冒起冷汗,反射性跪下,“小姐——”   ……   **   荣华楼   “小姐,大小姐的香缨…咱们已经拿到了。”香儿小心从袖口中取出一只绣着浅粉荷花的香囊,迟疑地递给禾锦华。   禾锦华接过香囊冷笑一声,“好。”她紧紧攥着香囊,“禾锦甯这贱人终于要落在我手上了。”   “小姐!千万慎言啊。”李嬷嬷小心地向门外看了看,这才关上门,“这…郡主殿下虽说与您并非一母同胞,可老奴瞧着,殿下是纯善之人。”   “奶娘,你不懂此人真正的面目。”禾锦华挥手将香囊藏于袖管,哼道,“这禾锦甯惯会用伪善的面目来欺骗他人,若不是我……定也是会被她骗了的!”   “可——”   “奶娘!”禾锦华打断李嬷嬷的话,撒娇道,“如今你还信不过华儿吗?”   李嬷嬷思索良久,终是松了口,“罢,罢,小姐如今识得了人心了,老奴自是信任小姐的,只是若是小姐要置自身于危险,老奴…老奴哪怕是拼了老命也要护小姐周全的!”   禾锦华闻言无奈递给香儿一个眼神。   “李嬷嬷便安下心罢。”香儿会意地安抚道,“小姐做事定是万般周全的,你我便好好等小姐吉讯吧。”   李嬷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去为小姐去厨房端午膳去。”   香儿听了与禾锦华对视一眼,均忙道,“麻烦嬷嬷了。”   待李嬷嬷出了门禾锦华才舒了一口气,“奶娘哪儿哪儿都好,只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嬷嬷那是担心小姐您呢。”香儿笑着替禾锦华捶了捶肩,“嬷嬷把小姐当做亲生女儿,自是不舍小姐涉险。”   禾锦华闻言唇角不禁上扬,拉下香儿帮她捶肩的手拍了拍,“你与李嬷嬷的心我都知晓,只是……”她眼神一变,“有些人…不除,便是我永生心头大患。”   香儿不解,“可奴婢也瞧着,这…三小姐与四小姐不是善茬,但大小姐却一向是和善亲近的。”她蹙眉,“二小姐何必苦苦追着大小姐不放。”   香儿说着压低嗓音,“虽说大小姐是那禾安氏的女儿…但……”   “你不懂。”禾锦华握紧拳头,死死咬着嘴唇,“我觉着,那贱人怕是与我娘亲身亡脱不了干系!”   香儿惊呼,连忙捂住嘴,半晌才平复心情,“可…不是那禾安氏害死的夫人吗?”   “那禾锦甯自小智多近妖,狡猾奸诈,娘亲的死怕是她与安常静联手做的!”禾锦华的唇已经被咬出了血,“再者,我现在的被逼如此,不是她害的又是谁!”   “.…..”香儿沉默良久,终是坚定开口,“小姐,香儿的命是夫人救的,夫人去了,奴婢便是你的人。”   “香儿可以为小姐出生入死,小姐说罢,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奴婢定当幸不辱命!”   “香儿……”禾锦华感动地握住香儿的双手,“我只需你做一件事。”   香儿俯身,“小姐请说。”   “你在外头可有什么绝对值得信赖之人?”   香儿想了想,眼睛忽地一亮,“确有一人,小姐莫不是忘了,奴婢的哥哥乃自由身。”   “瞧我这记性。”禾锦华闻言一喜,却突然皱起眉头,“可你兄长和你毕竟……小事可以交给他,像这种大事……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怕教人抓住了把柄。”   “小姐放心。”香儿保证道,“奴婢跟随夫人乃阴差阳错,非家生奴,奴婢与兄长的关系…奴婢敢打包票,外人绝对揪不出来。”   “好!”禾锦华定下心来,凑在香儿耳边低低道,“你兄长可认识什么…三教九流之人?”   香儿思索着转了转眼珠,不禁重复道,“三教九流?”   ……   **   锦甯望着被宝念与白嬷嬷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珠忆,端起碧玉茶盏,用玉盖刮了刮茶面,轻饮一口。   甘苦而不涩。   “小姐!冤枉啊!”珠忆挣了挣酸涩的手臂,落下泪来,“奴婢自服侍小姐起便一心为小姐!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更莫说是狼子野心了!还望小姐明鉴啊!奴婢从来对小姐不敢有半分欺瞒!”   锦甯撑着下颚,“可本宫的香缨一向由你掌管。”她望着脚边铺满的,无一不精致的香囊,“除去本宫赠人的五只,时常佩戴的一只,放在阁内用以替换的两只……”   “应是不多不少,恰好四十只正好才是。”她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分外可惜,“可如今却只剩下三十又九只。”   锦甯将手中把玩的香囊丢在地上,那绣艺平庸的一只香囊灰扑扑的混在花团锦簇中,当真是格格不入,“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何?”   “小姐,这香囊可需奴婢……”宝念说着望了一眼四周角落中烤着的银炭盆。   “不必。”锦甯摇头,望着珠忆微微勾唇,“嗯?”   珠忆眸中泛着泪光,真诚道,“小姐!奴婢衷心日月可鉴!”她愧疚地垂下首,“至于丢了的那一只香缨——”   “丢了?”锦甯闻言轻轻笑出声来,“你同本宫说,丢了?”   “回小姐,那香缨无故消失,除却丢了…那便是有人故意偷走的!”珠忆说的信誓旦旦。   锦甯瞌上眼眸,“这倒是有趣。”   “知晓本宫香缨置于何处之人,唯独你,宝念与白嬷嬷三人。”   “尔三人皆乃本宫心腹,你说有人偷了,那意思便是,此事是宝念与白嬷嬷中一人做的?”锦甯竟又睁眼笑出声来,“珠忆,你同本宫说,你怀疑何人?”   珠忆咬咬牙,“奴婢…奴婢觉着,是宝念做的!”   宝念闻言忙放开牵制珠忆的手,下跪道,“请殿下明鉴。”   “起吧。”   锦甯抬眸不知看了什么一眼,为自己斟上一杯热茶,“你说是珠忆做的,可有证——”   “贱人!你该死——”   “——小姐!”   “——殿下!”   宝念与白嬷嬷脸色煞白,不想少了宝念的牵制珠忆竟挣开白嬷嬷一己之力而向锦甯扑去!   二人见状忙上前去捉她,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锦甯浅笑着掀开玉盖,顿时茶香四溢,她晃了晃茶盏,皓碗一转,那滚烫的热茶尽数朝珠忆泼去——   “啊!——”   珠忆捂住脸,水珠从她面上滑落,依旧泛着热气,“我的眼睛——”   宝念与白嬷嬷借机重新将珠忆压在地上,手上使了力,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再令珠忆动弹分毫。   二人垂首告罪,“请殿下责罚!奴婢罪该万死。”   “念本宫暂且无碍,就罚半年俸禄罢。”锦甯从容地又斟上一盏茶,抿了一口,“今日你二人守夜,以跪谢罪吧。”   二人大喜,忙些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贱人!你不得好——唔!”珠忆被宝念死死掩了嘴,发不出声音。   “其实本宫也该谢你才是。”锦甯悠悠放下茶盏,“你这一番移花接木的动作,倒省了本宫好些心思。”   她言至此便戛然而止,令人捉摸不透。   “说吧。”锦甯睫羽轻盈地蒲扇着,“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你却与禾锦华暗通款曲妄图暗害本宫——”   “你害死了我兄长!我早便有准备要报复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珠忆被放开了嘴,恶狠狠地瞪她。   锦甯恍然,她笑,“原来如此,你是如何知晓的?”   “呸!” 珠忆啐她,“你还有脸问!我兄长一心为棉城百姓付出!可你竟动动手指便随意害死他!更可笑的是,你不过是怕旁人利用我与兄长的兄妹之情而倒戈他方从而加害于你!”   锦甯淡淡道,“有一处错了。”   “本宫不是怕,而是防患于未然。”   “毒妇!” 珠忆双眼冒火,“你若是有心防我,大不了赐死我与兄长便罢!一死了却!可你害死我的兄长不说!为何还要他扣上不清白的名声教他痛苦自刎而亡!”   “本宫待你已算宽厚。”锦甯掀了掀眼皮望她一眼,“到底是早早便收入牢房了,本宫笃定,不超十人知晓你兄长做的事。”   她慢条斯理道,“至少本宫为你兄长在百姓间留下了个清白名声。”   锦甯弹了弹指甲,截过珠忆张嘴正要说出的话,“再者,你兄长的骨灰本宫可还好好地替你收着呢。”   珠忆瞳孔放大,几乎控制不住声音,“你说什么!?”   锦甯望着她笑,“想要吗?”   珠忆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鼻头一酸,“你要我做什么。”   锦甯有一下没一下梳着胸前披散的青丝,“你一向深得本宫心意。”   她眸子意有所指地在那堆香囊中转了转,“自是知晓,该和你主子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噫~要好玩了~   来个摸摸大啾咪?(°?‵?′??)   请夸我——划重点。   近日会修文——这次是真的会修文嗯!亲们注意不是更新哟。 第54章 步步埋伏   除夕, 申时   望着几辆华贵马车消失在视野中, 禾李氏暗哼一声,跺了跺脚, “老爷,你看看这大房是什么意思?皇室年宴不带上咱们还要咱们巴巴出来送!这欺人太甚!”   禾锦棋太阳穴一跳,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娘,慎言,咱们如今不比以往, 若是——”   “这些我自然心里知晓。”禾李氏皱眉不耐烦地打断。   她正准备说教一番, 禾致博却叹了一口气,“你啊, 还要跟棋儿多学学。”   禾李氏只得耐下性子来,“棋儿,娘也知你是个心里头清的。”   禾锦棋乖巧笑笑。   “娘,咱们回吧。”禾锦琴为禾李氏顺了顺心, “二妹说得对,但琴儿也相信,咱们二房终有一天也会坐上那大殿!”   她说着手一指, 正指向那皇宫的方向, 黄昏夕阳的颜色极美, 灿烂地镀上一层金边,熠熠生辉。   禾致博闻言也不禁看去,竟也没有制止禾锦琴逾距的行为, 只是望着皇宫的方向,心中腾起一股汹汹志气。   **   进了皇宫便不能坐马车了,只得以步辇代行。   往常入宫时只有锦甯与禾致远有资格坐步辇同行,至多再加个世子禾锦垣与诰命禾安氏。   可今日乃皇室年宴,形式自然大不相同,是以庶女几人有幸能一乘步辇威风。   锦甯紧了紧手笼,望着前方轻柔道,“前头是何人?”   随行在身边的依旧是两位丫鬟,只是宝念不变,珠忆却换了她院里的一位一等丫鬟茗香。   宝念低声,“回殿下,前头似乎是二位皇子殿下。”   “——落!”随在一旁领路的太监吩咐抬步辇的宫人。   步辇稳稳地落下。   除却锦甯与禾致远,众人下了步辇,垂首作揖,“参见二位殿下,殿下万安。”   前头的两个步辇也落了下来,传出两道清朗男声,“起。”   锦甯与禾致远的步辇很快追上,二人颔首致意,“三皇子,四皇子。”   三四皇子也颔首做回礼,“顺文郡王,甯和郡主。”   待到后头众人的步辇追上来的时候,锦甯已经看不到两位皇子的影儿了。   “你身子本就弱,怎的也不带上个手炉?”禾致远望了一眼大女儿,皱眉道。   “多谢父亲关怀,甯儿无碍。”锦甯微微侧首,语气轻柔,“再者今日乃皇室年宴……”   言之未尽。   说到底还是年宴,更是皇室年宴,锦甯再如何身子病弱,也不好摆那架子。   禾致远闻言点点头,抚着下颚的一小撇山羊胡,笑着望了一眼半步于后的安常静,“还是你教的好。”   抬着步辇的宫人有眼色,见此二人步辇渐渐接近。   安常静面颊泛红,“老爷说的哪里话,妾如何能及老爷……”   禾致远忍不住攥住安常静的手,“静娘不必妄自菲薄。”   “老爷……”安常静娇羞道,“还有人呢。”   禾致远捏了捏她的手才放开,“有何干系。”   行至保平殿,众人下了步辇,锦甯跟在禾致远小半步后。   虽说锦甯品级不低于禾致远,但此乃皇室年宴,乃“家宴”,是以不论品级只论宗室。   “顺文郡王到——”   听守门的太监传唱完,锦甯才随禾致远踏进殿内。   一番相互问安过后,众人才落座。   参宴是以各宗室的名义不错,但席位还是按品级分的。   “甯和。”姒乐耘就坐在锦甯身旁,低声对她笑,“你今日终是穿上艳色了。”   锦甯取下手笼,望了眼袖口的海棠花,轻笑着对她颔首,“元旦将至,本宫也沾沾喜气。”   姒乐耘宛然一笑,“平日你只着素裳便已是风华绝代,如今换上艳色……”她摇了摇头,“这世上何人能及。”   锦甯羞嗔她一眼。   姒乐耘好笑地夹了道奶油灯香酥,“你快尝尝,再不贪一口便无缘了。”   锦甯依言夹了一道七彩冻香糕,才尝了一口,果真便听中和韶乐作。   锦甯抚了抚裙摆,随众人一道起身,具一叩首,待皇帝与皇后二人落座叫起后才又坐下。   身旁候着的宫人便撤下先前的八甜点,换上四糖果与四酸果,又端来皇帝赐的茶,锦甯同众人又起身饮下,丹陛大乐才奏起。   众人复叩,终于落座。   锦甯夹了颗糖莲子吃,对姒乐耘轻声道,“历来宫中的四糖果最得本宫心意。”   姒乐耘也尝了尝糖莲子,“今年的莲子确实是香脆清甜。”她调侃道,“不过顺文王府的厨娘也一向颇具盛名,你若是喜欢的,哪怕在府里也不会缺了少了你的。”   锦甯笑着又夹了道糖菊饼,“本宫也只是好这一口罢了,说来也总是年宴热闹,饶是本宫也被带的贪嘴了些。”   她浅尝即放下筷子,“今年的确实是莲子独占鳌头,菊饼还是颇涩了些。”   姒乐耘赞同地点点头,“今秋的菊想来开的不大好。”   锦甯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身后的几位宗室命妇正闲谈着小道消息。   “...今…陪宴…四妃中只…淑妃了……”   “是……愈来愈…少……”   “.…..惠妃…怎有幸……”   “还不是…懿尊公...好女儿……”   锦甯闻言向陪宴的妃嫔中望了一眼,确实也只十人左右。   她正要移开目光,惠妃那张风韵犹存的脸蛋儿不偏不倚也望了过来,正对上锦甯。   锦甯浅笑,望向她颔首。   “惠妃娘娘果真是仙姿佚貌。”   姒乐耘淡淡笑了笑,“母妃一向保养得当。”她言此竟有了几分兴致,“母妃同我说养颜需先学会养肤,母妃便是在哪皮肤上下了不少功夫。”   锦甯轻轻笑出声,“娘娘所言极是。”   “我也寻思着有几分道理。”姒乐耘眼神微亮,“是以便询问了母妃保养的法子,母妃说是她自己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玉簪花露,我向母妃讨了几盒,改天赠你一盒,你也用来试试。”   锦甯抽出手绢拭了拭嘴角,眼尾轻轻挑了起来笑嗔她,“你倒是舍得。”   姒乐耘压低嗓音,调笑道,“为博美人一笑,有何舍不得的。”   锦甯失笑,轻搡她,“最是你精怪。”   这时恰巧又有宫人前来撤了桌上的四糖果与四酸果,终于上了四冷素,算作是小前菜了。   锦甯尝了一口素笋尖便不再动筷子了。   宫廷筵宴一向奢华,肴馔从来丰富,莫说小前菜了,便是后头便还有不下二十余菜组,若是单论菜品,那便是有百来份了。   锦甯胃口本便不大,若是此刻贪多了,那余下的菜肴便吃不下了。   若是旁人见到指不定要拿出去说些什么。   “你这宫人怎的这般慢?”姒乐耘皱眉。   锦甯闻言侧首望去,却见身旁的宫女尚还端着本该早已撤下的四糖果,正慢吞吞的不知整理着什么,听见姒乐耘的训斥吓得眼眸瞪大满是惊恐,忙道,“请两位殿下恕罪。”   锦甯莞尔,她回首对着姒乐耘安抚道,“你且安心,她也不碍本宫的事。”   “宫里的人不知何时做事竟这般温温吞吞的了。”   锦甯无奈,心知她先前忍着,可心里头还气着那几位宗妇的碎嘴之语。   这宫女恰恰运道不佳,如今姒乐耘在气头上,可不得找个人泄愤撒气。   锦甯宽慰道,“那些人便是听了流言蜚语,你何必在意那些。”她放柔了嗓音,“这舞姬舞艺甚是不错,你且看着玩儿,便当散心了。”   姒乐耘心中终是舒坦了些,她笑道,“若是论舞艺,何人又比得上你。”   锦甯摇着头浅浅一笑,“纵是你们恭维罢了。”   见姒乐耘专心赏舞她才又抿了口茶,对着身旁的宫女温声道,“起来吧。”   那宫女舒了一口气,“奴婢谢过殿下。”将将起身,却见那宫女趁机凑到锦甯身旁,低声说,“殿下,御花园。”   说完这句话便一屈膝才退下了。   仅仅三字,若是旁人怎会理会。   锦甯心下好笑。   这禾锦华倒是有趣,便是不怕她听不懂不会去了?   便那般笃定她定是下了手的?   她可是…什么都没做呀。   锦甯低低笑出声,杏眸微挪,不远处的禾锦华正垂首饮茶,面容是艳丽非常,却神色清幽,独有一番妙味。   模样倒甚是能唬人的。   只是甚是蠢笨。   这般蠢笨之人,依仗的是什么呢?   便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重生?   思绪至此却见禾锦华竟敏锐地抬眸望了过来,清清冷冷的一眼,无甚情感。   锦甯勾唇笑起来,微微颔首示意。   恰在此时,禾锦华身旁一宫人竟不慎将茶水倒翻再她身上,便见禾锦华不再看她,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那宫女两句,转身离开。   宴席上离席的人不少,禾锦华此番倒也鲜少有人注意。   锦甯见她离开后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片刻后也起身离开。   甯和郡主自然与禾锦华一个庶女不一样,只是离席的人确实不少,有带了两套衣裳前去替换的,有去宫房如厕的,更有结伴离席闲步闲聊的。   如是之多,众人又见宝念与另一不甚眼熟的丫鬟被留在保平殿便也不再多关注。   姒琹赟却隐隐皱起眉,他沉吟良久,终是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起身,直直奔着御花园去。   **   御花园   皇宫极大,御花园自然不会小。   锦甯自御花园转了一圈也没见到旁人。   今日乃皇家年宴,各个宫门把守得严谨,保平殿也守满了侍卫,是以御花园倒无人看守。   正又跨过一道门槛,映入眼帘的是泛着金色涟漪的太和湖,夕阳正红,映在那湖面上好不漂亮。   可美则美矣,艳红的阳竟有几分晃眼,锦甯伸手遮在额前,微微眯起杏眸,却见那湖边立着一道人影。   见有人前来,那人影竟直直奔着锦甯冲了过来,嘴中亲热唤道,“甯儿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依旧会有小修,亲们注意不是更新哦比哈特?   第一次小剧场嘻嘻:   如果锦甯有内心os,那大概就是敛眸,轻柔一笑:   想本宫也贵为极品绿茶...这招于我...怕是太老套了罢。 第55章 将计就计   “甯儿妹妹!”那人边大声唤道边倾身向锦甯扑来。   这人一身侍卫打扮, 面容清秀, 倒有几分时人所喜的雅士文气,只那眉宇间略含邪气, 不正,瞧着便是违和。   锦甯微微侧身, 蹙眉道, “你如何知晓本宫名讳?”   “甯儿妹妹,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人满面悲怆,说着又向锦甯迈了一步, “我是阿斌哥啊。”   锦甯见此稍稍退了两步, “本宫瞧你是个侍卫模样,宫里的人想来都是有规矩的, 虽说你逾距冒犯了本宫名讳,但本宫念你似有隐情,便不予责罚。”   她放缓嗓音,“你且说出难言之隐, 本宫不会怪罪于你的。”   “难言之隐?”自称阿斌的那人缓步又接近锦甯,“殿下果真是仁爱心善,冰清玉洁, 阿斌便是因此心悦与你。”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 “可殿下怎竟忘了阿斌呢。”他说着长叹一声, 神色似有悲痛,“你我情投意合,早便私定终身——甯儿!如今你怎竟不记得我了?”   锦甯紧紧咬住牙关, 贝齿微微打颤,“尔莫要胡言乱语。”   “甯儿妹妹!我如何又胡言乱语了呢!”阿斌捂住心口,“你曾说过你虽贵为郡主,但从不看重那身份地位!你说你不在乎我贫穷与否,只因我为人良善,待你真心,便值得你托付终身!”   “甯儿你瞧!”他说着从袖口取出一只香缨,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这便是你予我的定情信物!你说这香缨给了我了,那你这人便也给了我了!”   “本宫从未说过这般言语。”锦甯似是发觉不对,脚步有些凌乱地向后退,“你既知晓本宫身份,又何故放肆?”   那男子似是无意再与她逗趣,将香囊收回,长臂一伸便扣住锦甯手腕,“放肆?呵,我倒要看看,我便是放肆了,你堂堂一介郡主又奈我和了?”   锦甯身子微颤,美目含惊,努力稳住声线,“你可知你如今做的事乃是犯了死罪的。”   那人手一用力,锦甯无力抵抗便向他那便被拉扯了过去,“拿人钱财替人做事,我从来干的便是刀尖上的行当,殿下这小小的威胁,草民还真是不怕了。”   此刻便觉得出不对了,此人说话流里流气,总有几分怪异。   “放肆!”锦甯不住轻呼。   她用尽全力想将手腕从那人手中抽出,可惜那人力气实在极大,任她如何使力都是无用功。   那人见她妄图反抗嗤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你到底是堂堂郡主,我一介草民,如何也是不敢弄出人命的。”   他眉目阴狠,“殿下放心,您只需好好配合我就行了。”他说着便将锦甯向湖畔那边拖过去,脚步加快,想来是要速战速决了。   锦甯望着那波光盈盈的太和湖眉心一动。   他想做什么她自然知晓。   只要把她拖进湖里,只需让她进了湖沾了水。   只要他二人一同进了湖里,浑身湿透,那便是如何也说不清的了。   怎么。   到时候许是还有她那可人儿的二妹妹无意撞见,打着担忧其有损家德的好心名头,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捉个现行罢。   锦甯唇角轻牵,那人还未从那静美极了的笑中反应过来,便见那清婉少女竟一口咬在了他手臂上,登时一阵刺骨的痛。   那人不住放开了钳制锦甯手腕的力气,手臂刺疼刺疼,他挥开锦甯的手腕,动作之大连袖管中的香囊都掉了出来。   男子眉宇间多了几分狠辣,恨恨骂道,“死丫头!”   锦甯被那挥开的一下推得重心不稳,身子向后倒去便要摔在地上。   她心思转的飞快,只来得及算好落地的身姿,闭上眼,娇柔的身子便如一只翩翩蝶儿,反应过来时已经重重砸在了地上。   只听那人惊呼,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锦甯心中算着如今倒地的模样,她是习舞的,自是知晓如何落下才最是我见犹怜。   动了动左手,锦甯不着痕迹地将手背翻过去,狠狠在那粗糙的石地面上一磨,刺辣辣的痛感令泪水不由自主地浸出眸子,纤细的睫羽间粘着点点水光。   “你个死丫头!”那人扯着锦甯的发丝拎起她的头,锦甯吃痛,泪水终于溢出,羸弱苍白的面颊上滑下两道泪痕,动人极了。   那人冷笑一声,抬手正要扇在她脸上,却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滚!”   那声音冷得可怕。   时机算得一分不差,姒琹赟正巧赶到,三步并两步奔向那人,抬脚便用力踩在那人肚子上。   脚下使劲,缓缓地又捻了捻,“竟不知你这歹人是如何混进宫里来的。”   那人嘴唇泛白,痛苦地申吟出声,“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呵。”姒琹赟敛下眼帘,抬脚将他踹开,正看到一旁的香缨。   他神色微动,将地上那香囊捡起来收入袖中,弯下腰身轻轻将锦甯抱起,不住放轻嗓音,“你可还好。”   “多谢王爷。”锦甯侧眸,“甯和无碍。”   她说着却不禁拢起眉心,朱唇微抿,痛吟卡在喉头,神色痛苦。   “你如何了?”姒琹赟抱着她的手一紧,顺着她垂眸的方向望去,正望见那血肉狰狞的手背,不禁眼眸微张。   她身上无一处不是美的,便是手也是极好看的。   可此刻那原本皙白的手背却满是已经几乎要看不出的刮痕,边缘已有了青紫色,一片血色弥漫。   姒琹赟紧紧抱着她的手忍不住放轻,他将锦甯放下,半拥着她,动了动喉头,目光投向别处,“你……”   话音未落,不远处熙熙攘攘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姒琹赟眯起眸子,拥着锦甯迅速转身。   刚动脚却戛然停住,他从袖管中不知甩出了什么东西到那瘫在地上的人身旁,便转身带着她藏于几棵大树之后。   “你放心,本王那里有上好的膏药,绝不会教你手上…留有疤痕的。”   锦甯勉强勾起唇,“多谢…你了。”   她这般亲近他,若是平常,姒琹赟定是会欢喜非常,只是如今望着她娇弱的模样,心中只是愈加疼惜。   他抬手,本想抚摸她发丝的动作一顿,终是收回了手。   若是那般便太过孟浪了。   姒琹赟心中一叹。   他知她最重礼节不过。   回过神,便听那吵吵闹闹的声音已逼近,姒琹赟将锦甯护在身后,微微探头望去。   便见禾锦华正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人们满面不可置信,却又暗含兴奋,一步步逼近湖畔,似是早有目标。   锦甯眼瞳微微放大,不住喃喃,“二妹妹……”   姒琹赟一顿,没回头,垂首轻声道,“……你既已知晓…那日后,便防着点她罢。”   见身后人不语,姒琹赟眸色淡淡望向人群。   这禾二小姐倒是有趣。   往日频频针对便罢,如今竟意图毁坏人家的清白名声。   姑娘家被坏了清白名声,那不等着去寻死吗。   更莫说是名声赫赫的甯和郡主。   姒琹赟思绪至此不禁望了一眼那倚在树边的少女,唇畔笑意微苦,眉目温然却含着些许痛楚,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他回首又望去,众人已行至湖畔。   这禾二小姐妄图暗害无辜,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气运。   姒琹赟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暖红色玉佩。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轻啧。   只可惜,这禾二小姐再毒,甯和,他护着。   **   “禾二小姐。”姒乐耘嘲弄地瞥了禾锦华一眼,“你不是说,望见甯和与一男子在此处…周旋吗?”   她说着转了一圈,“可本宫怎么哪哪儿都转了,如何都未察觉…此处竟又甯和的痕迹啊。”   “呀。”姒乐耘状作惊讶地掩唇退后一步,才发觉似的指着近旁那瘫倒在地,早已被随行侍卫围住的男子,“倒只有这身份不明的男子一人,难不成禾二小姐是看错了?”   禾锦华眸色阴冷望她一眼。   “呵。”四皇子打开一面折扇,唯余一对儿勾人的眸子格外风流,“禾二小姐,你这一番大张旗鼓,除却父皇与太后,众人可都被你叫过来了。”   他不紧不慢地扇着扇子,对皇后道,“母后,您说呢,这禾二小姐此番不给众人一个交代——”   “老四!”太子出声,沉声道,“儿臣也觉着甯和不似禾二小姐口中的那人,怕是一番误会。”   姒乐奣无心替禾锦华解围,只是老四的性子他知晓,最是纨绔好玩乐,他与甯和又不熟,此番话定不是为了甯和说话的,怕只是觉着好玩罢了。   若真是为甯和着想,又怎会紧紧抓着这事不放。   要知道,如今禾锦华所言不知真假,若是抓着不放再查下去,多一份危险的便是甯和。   皇后点点头,正要应下,却又听不知是哪位郡主亦或是县主出了声,尤其清晰道,“咦,那人身旁不是有个东西?我瞧着不似男子物件。”   皇后眸子沉了沉,回首望去,在场女眷诸多,倒分不出方才出声的是何人了。   怕又是一位妒忌甯和的。   她自然不能装作听不见,心中一叹,只得命人取来那物件。   锦甯闻声攥紧手中的丝绢,死死咬着下唇,眼眶微红。   姒琹赟心中一叹,出声道,“那香缨不是你的。”   锦甯讶异,一对儿水盈盈的眸子忙不迭望向他,“可那分明是……”   姒琹赟轻笑了一声,扬了扬下颚,“看好戏。”   **   禾锦华望着手捧那物件的宫人心尖一颤,激动不已。   ——这便是禾锦甯的“定情信物”罢。   她抑制住心中叫嚣着的快意。   今日,便是那贱人名声尽毁的日子。   只是望着那愈发接近宫人,其手中捧着的香缨也越发清晰。   禾锦华望着那越看越熟悉的香囊心里一个咯噔。   不会的,不会有问题的。   前世禾锦甯便是找的此人污蔑她贞洁不再,如今她已先一步寻到此人,命他若是余后收到其他香缨皆需销毁。   这人是靠此生意吃饭的,若是他不按她说的做,那便是自毁名声,以后难有人寻其做事了。   他定不会忤逆她的命令的。   所以不可能的。   ——那香缨……不可能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真的很守信嗯(*^▽^*)   再来个小剧场嘻嘻:   锦甯低柔轻笑,二妹妹,你姐姐终究是你姐姐。   社会你甯姐,人美心机深。 第56章 波涛暗涌   禾锦华面色阴沉,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眼眸微眯,掩住杀意。   姒乐耘似笑非笑, “禾二小姐,你可否同本宫说说, 这香缨…是出自谁手?”   “回公主殿下, 这香缨确实出自民女之手。”禾锦华咬牙,望着那香缨上绣着的“华”字任是如何也扯不出谎来。   “只这怕是有奸人妄图陷害民女。民女前些日子刚巧丢失一只香缨,早已报备家中长辈, 若是殿下不信, 民女可求家中长辈为民女作证。”   家中长辈?   禾府的老辈,除了禾老夫人又有何人呢?   锦甯静静听着禾锦华解释, 不禁想笑。   老夫人与禾锦华是一条船上的,哪怕不知真假,也定会将禾锦华护了去。   眼波微转,就见禾老夫人忙从人群中走出, 跪下叩首,“还请公主殿下信了老身,二姑娘前些日子确实丢失一香缨, 老身万万不敢欺瞒。”   锦甯唇角轻嘲, 不知在同谁说话, 声音温然,极淡,“幼时…祖母一向最是疼爱本宫的……”   姒琹赟只觉心尖微疼, 不知名的意味丝丝蔓延开来。   他没说话,只望着她,良久,抬起手背抵在额上,微微仰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树丛外的人群静了静。   “老夫人请起,这可万万使不得。”姒乐耘虚扶一把,望向禾锦华道,“本宫从未说过一句不信你,只是忍不住询问两句罢了,禾二小姐可千万莫要误会。”   她叹气,“毕竟甯和为本宫挚友,禾二小姐兴师动众,将我等领来此处,却并不似你话中所说那般……若是教甯和平白无故被污蔑了去,本宫这心里自然不踏实。”   如是一来,这场面又向姒乐耘倒了去。   姒琹赟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腰间玉佩,“懿尊这丫头倒向着你。”   锦甯牵了牵唇角,几分苦涩,“嗯。”   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良久,微瞌眼眸,软声道,“此事…多谢王爷倾囊相助…不然……”   她顿了顿,嗓音微哑,“甯和无以为报。”   “无碍。”姒琹赟轻描淡写,“举手之劳罢了。”   他不愿她总这般与他划开界限。   男人纤长的指尖弹着玉佩坠下的流苏,“此次也算是买了个教训,能换得你对那位心有防备,这买卖倒也不亏。”   锦甯抬首,漾着水色的眸光投向远方,“二妹妹幼时…不似这般的。”   姒琹赟笑,“知人知面,又如何知得心呢。”   锦甯不语。   便听禾锦华道,“是民女之罪,民女罪该万死。”   呵。   如今倒是学精了。   到底姒乐耘话放哪儿了,二妹妹再如何也越不过去。   “哦?”姒乐耘佯讶,“二小姐何罪之有啊?”   禾锦华冷冷瞥她一眼,恭谨模样道,“之前民女些许是看差了,大姐姐一向乃贵女典范,民女未曾看清便妄下定论,实乃大罪。”   姒乐耘心下气闷。   禾锦华这暗含挑拨之言分明是想激起他人不满。   “看差了?”姒乐耘冷笑,面上蹙起秀眉,“绝代伊人色,甯兮婉兮姿。”   “甯和之姿容我大珝谁人不知…没成想…竟是能叫人看差了去的吗?”   众人闻言各个神色莫名。   二妹妹此刻算是孤立无援了。   锦甯垂下睫羽,鸦色一片,氤氲柔软地弥漫。   且不说当下首要乃驳回乐耘之言,次要乃洗清自己罪名,更是需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禾锦华咬碎一口银牙,美目怒火滔天,却只得垂首压下,“当时民女也只是不慎一瞥,那人服饰与郡主殿下的却是分外相似。”   她紧握着拳,指甲陷进了手心,丝丝血痕,“民女望见只觉心中惊恐,未曾仔细辨认,便慌忙回了保平殿,慌不择言实乃民女之过,民女认罪。”   禾锦华说着跪下,道,“若是殿下非要说是民女刻意之为,民女无言可驳,只是望殿下莫要迁怒于民女祖母,任是何罪,民女也认。”   禾锦华再如何也不过是一捏造之过,加之今日乃皇家年宴,皇帝是不会将此事闹大的。   更莫说姒乐耘并未手握证据。   再追究下去,皇帝也会以家事之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命顺文郡王自行定夺如何处置。   而禾锦华至多只会落了个禁足荣华阁。   锦甯悠然望去。   现下又搬出了祖母。   众人任是如何想法,如今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锦甯余光一瞥,不着痕迹又收回。   搬出祖母洗清罪名,不卑不亢压低姿态堵得众人无话可说。   只是……   乐耘毕竟乃一品公主,她虽理解二妹妹心急驳回乐耘所言,可…这暗踩懿尊公主的几脚…不知妹妹承担得起与否啊。   惠妃唇畔笑意淡了下来。   只是惠妃到底是个聪明女人,什么话也没说,仅不偏不躲地对上皇后瞥来的一眼微微一笑,盈盈福了福身。   一切全凭皇后做主。   皇后自然读得懂惠妃的意思。   她与惠妃称不上对付,只是这禾二小姐无论今日是如何逃得出去的,懿尊公主被人当面打的巴掌,皇帝自然不会这般轻易算了的。   皇后笑了笑,模棱两可道,“禾二小姐请起,既然乃家事,本宫也不好做主,加之此事确是虚惊一场,诸位便同本宫回保平殿罢。”   众人忙道是。   禾锦华闻言起身,作揖,恭谨跟着众人回程。   四皇子回首望她一眼,恰好撞进那极美的眸里冷意森森一闪而过,他扬了扬眉,摇了摇头打着扇子小跑跟上前头的太子。   “皇兄,你猜我见着什么了?”   太子面色不虞地两步迈开,“老四,性子该收收了。”   四皇子急急追了上去,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拍着手掌,“诶诶诶,你还没问我呢。”   太子脚步顿了顿,旋即大步离开。   **   姒琹赟探首出去望了望,眼眸掠过锦甯泛紫的手背,“众人皆已离去。”   锦甯颔首,从袖口捏出手绢扶着树干缓缓直起身,低低道,“多谢。”   “无碍。”   姒琹赟脚步微挪,动了动手指,“你的手…这般若是……”   锦甯闻言望向自己垂下的手,伤口青紫一片,她却眉目淡笑,“倒也只是看着可怖罢了,并无大碍的。”   姒琹赟若有若无地蹙了蹙眉。   锦甯抿了抿唇,“那…本宫便先行去清理一下。”   姒琹赟避开她望来的眸子,“我帮你。”见锦甯颇有婉拒的模样,他若无其事道,“便算是还了本王上回欠你的人情。”   锦甯微微蹙眉,“那日王爷饶了琴姐姐一回…人情便已还了。”   姒琹赟笑意淡淡,“那日本王是不想搅了太子的生辰宴,与你无干。”   锦甯稍稍怔松,终是点了点头,温声道,“多谢你。”   姒琹赟眉宇微软,小心扶着她到太和湖边,“你礼数总是这般多。”   锦甯端正跪坐下,抿唇笑,“甯和贵为从一品郡主之身,自当以身作则,以理服人,如此方不愧圣上信任及天下百姓爱戴。”   姒琹赟含糊地应了声,没再开口,只是卷起锦甯宽大的海棠红袖管,轻轻握住她纤细的皓腕。   锦甯手臂一颤,侧眸望去,“甯和不敢劳烦王爷……”   姒琹赟紧了紧她的手腕,指尖细腻的触感让他又不禁放轻手上的力气,微微勾起唇,“本王早已说了,便算做是本王欠你的人情。”   “可……”   “你自小生在闺阁,如何懂得清理伤口。”姒琹赟自顾自地握着她的手腕浸入湖里,锦甯只觉轻微刺痛,她眉尖蹙起,柔柔地倒吸一口气。   姒琹赟皱起眉头,带起她的手腕,“疼…怎的也不说?”   “无碍的。”锦甯轻柔开口。   姒琹赟心中暗叹,将锦甯紧紧攥在另一只手心的丝绢扯出来,“疼便同本王说,莫要自己受着了。”   锦甯低垂着首,轻轻嗯了一声。   姒琹赟闻言将那丝绢浸湿,细细拭擦那血色狰狞突起的一条条疤痕,却见擦净的伤口愈发显得可怖,完全看不出那柔荑原本的皙白,他的眼眸渐渐凉了下来。   “王爷,甯和无事的。”   姒琹赟抬首,撞进锦甯淡笑的眸子,他心中不住泛暖。   名满天下的甯和郡主,也不过是个纯善的小姑娘。   姒琹赟笑了笑,“顺文郡王将你教的很好。”   锦甯眉目蓦地柔软了下来,“爹爹他,从来都是纵着我由着我任性的。”   姒琹赟眸光闪了闪。   良久,才失笑道,“谁同你讲的?你又如何是任性的性子。”他不由得笑着摇头,将丝绢敷在锦甯手背上,放开握住她的手,“好了,快回去吧,若是晚了,怕是又要惹来事端了。”   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若是有人询问,你便道是头脑发晕,跌倒在御花园便是。”   “这……”锦甯轻轻咬唇。   “你便当先前之事从未发生过。”姒琹赟柔声道,“莫要心里想那有的没的。”   他笑意略淡,“毕竟,这本便是有心人刻意陷害。”   “丞烜。”   姒琹赟微怔。   你不是想谢我吗……   那便唤一声本王的字……   锦甯清浅一笑,“多谢你。”   **   锦甯回到保平殿的时候意料之中地收到了皇后与太后的关怀,就连皇帝也道了句无事便好。   她似是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温声回了太后的后脚接踵而至的询问,“回太后娘娘,甯和先前离宴本想随意走走,只是不知为何才经过御花园便忽觉眩晕,且双目不清,便不慎跌倒在地。”   “这伤口看着严重,实则无碍的。”   头脑眩晕,双目不清?   众人心里都有些计较,时不时望向禾锦华的目光意味深长。   皇帝眸子沉了沉,道,“此事,朕知晓了。”他言罢挥手让锦甯退下,又赐了盏燕窝盅安抚。   锦甯笑着回到席位上,对上姒乐耘担忧的眼神,宽慰地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赐下的汤忠很快便被送来,锦甯舀起一勺轻抿一口,闲适极了。   有此恩典,还要多谢二妹妹了。   毕竟…她全部做的,只是吩咐了一声。   余下的,珠忆和锦华妹妹可都替她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怕有些亲亲没看到文案,这里再说一下,宠妾6月17号周日,也就是后天会入(倒)V,倒v章节从29章到56章,看过的宝贝们请勿重复购买哦。入V将三更奉上(pps虽然现在只码了一章多..心碎)。谢谢亲亲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禾子感恩感谢。   一直以来,我的宝贝们总要接受宠妾比许多文文慢上很多的更新,途中禾子还有过一次放弃,而如今,你们一直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真的是非常感谢!禾子的感触很大很大,你们的帮助,赞赏,加油打劲,都是我千言万语无法形容的,唯有感恩,感谢!   可能有很多小天使们会离开啦哈哈~依旧感谢呀,你们真的很棒很好!对我而言更是超级重要的一部分!无论如何!感恩你们的陪伴以及将来的支持!   禾子比哈特奉上!爱你们!真的很爱很爱!是真爱哦哈哈O(∩_∩)O   **   最近有大考嘤嘤嘤~   勉强赶上月更了w   给小天使们心心~要不要~ 第57章 守岁   供堂离保平殿的距离不近不远。   大珝如今才不过历经三代, 从供堂祭祖出来也耗不了多久, 只不过天色昏暗,几日前又才降了雪, 加之大队人流走的慢,众人小心翼翼地打着灯笼回殿, 倒是折腾了许久。   离保平殿愈发近了倒是有了朦朦胧胧的光亮, 皇帝就在不远处,锦甯望了眼身畔眼眶微红的禾致远,轻唤了声, “父亲。”   禾致远闻声望去, 见锦甯眉目微愁,心中一叹, 笑了笑道,“爹爹无事。”   锦甯闻言点了点头,轻柔道,“爹爹要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不若娘亲又要心疼了。”   禾致远望了眼远处的安常静,心下微暖,道, “爹爹省得。”   锦甯见状便不再多话。   她自是知晓禾致远此番异常的原因。   顺文郡王乃当今大珝唯一的异姓王, 大珝一向重孝道, 皇家又从来无论异姓与否一视同仁,是以便将禾府老太爷的牌位移到了皇宫供堂,也算作是皇室一脉了。   虽是天大的恩典, 但禾老太爷无法安息本家中堂一向为禾致远的心病,他自小是禾老太爷与太夫人带大的,这二人逝而无法共葬一处,他心中有愧又哀痛不已。   只到底如何他们也反抗不了皇家的意思,更莫说此为一恩典了。   皇帝离他们不远,若是教他瞧见了这话便说不过去了。   **   回了保平殿时皇帝赐了众人姜茶,些许是念着锦甯先前受了伤,又因其天生病弱,亲赐了一个手炉。   皇帝赐的,这般便没人敢说话。   皇家的物件自然不是凡品,炭火烤的极热,捧在手中竟唯感暖和,一丝丝灼烫也无。   往常一向戌时打更,锦甯至多巳时也该入眠了,可新禧要守岁,如今已至子时,锦甯难免有些困倦。   她瞌了瞌眼眸,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温暖愈发使得人惰怠。   指尖用力刺进手心里头,却丝毫痛感也无。   锦甯隐约蹙了蹙眉,先前太医替她用软帛包扎了伤口,不想这帛布瞧着细薄,隔着这一层竟也是能挡得住指甲锋利至斯的。   她轻咬舌尖,突如其来的刺痛,睡意终是去了大半。   锦甯将手炉置于腹前,夹了一口糖蒸八宝饭,小小的一个白瓷碗,才夹了一口便去了大半。   枣核是早早便被去好的,嚼着便是软糯清甜,锦甯舀了一勺杏仁茶,便听清脆的打更声响起。   四更了。   殿中央身姿窈窕的舞姬恰好一曲终了,一甩袖,盈盈福身,皆鱼贯而出。   座上的皇帝起身,对姒琹赟道,“皇弟请。”待姒琹赟笑着走上高台与他并肩而立,皇帝才又举起酒樽,朗声道,“敬贺新禧!”   姒琹赟也举了举酒樽,眉目清淡,“敬贺年禧。”   众人起身,跪下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忈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贺年禧!”   待二人叫起,锦甯余光划过姒琹灏。   瞧着面色如常,唇角笑意也与往常无异……   只是,那眼角僵硬的笑纹分明昭示着皇帝的不满。   锦甯眉目笑得清浅。   如何满意呢。   他身为皇帝却不是万人之上,有一人时时刻刻要与他并肩。   **   禾府,中堂   皇宫年宴结束时已是丑末,回到禾府已至寅时,众人更是分外疲乏。   无奈今日为新禧,禾府处境又特殊,在皇宫祭祖祭的乃是天家,回了禾府自然还要祭一遍禾氏的老祖宗。   锦甯鼻尖飘进沉香的甜味,只觉府外庆贺年禧的热闹显得分外悠远,恍恍惚惚间,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接连不断地响起,忽远忽近。   面前腾起的几缕白烟,锦甯随众人具一叩拜。   除夕终是才算圆满结了。   锦甯回了含甯阁,只留了宝念,香茗早已退下。   唤了白嬷嬷压了珠忆进来,她抿了一口茶提神。   珠忆一整日未进食,如今已是虚弱极了,被热茶烫伤的脸尚有浮肿,布满了狰狞的疤痕,眼睛周围起了小小的水泡,显得有几分可怖。   锦甯轻吹茶面,“你一向聪慧,饶是本宫弃了你这颗子也是不舍的。”   她对珠忆怨恨的眼神熟视无睹,忽地轻笑一声,“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有心陷害本宫。”   “陷害?”珠忆的声音少见的尖锐,“我不过是准备将你做过的事公布于众,谈何陷害一说?这些阴毒的事,无一都是你亲自下令,甚至亲手做的,若是你将身败名裂,那便是你自己亲手酿造的!”   “可纵使你说了。”锦甯朱唇微扬,“谁信呢。”   “是了……”   珠忆面色晦暗,静默良久。   “你可知我兄长之事是谁告诉我的?” 她嘲弄一笑,“忈王殿下。”   锦甯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瓷盏磕击实木,发出沉闷的一声咚,锤击在人心上。   珠忆神色癫狂,双眼泛着血红,“我原本以为,忈王殿下是唯一知晓你真正面目的人,可你知道他同我说了什么吗?”   “他同我说,告诉我这些事只是为了让我心有隔阂,替他们东厂做线人,既然目的达到了,他便就事论事。”   珠忆咬牙切齿,“他说,我兄长虽在我不知情时便死于非命,但甯和郡主一向纯善,想来是底下人做的事,与她定无干系,他让我替他们干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又教我不要暗恨于你……”   珠忆怨毒地瞪着她,“只有我知道你真实的恶毒的面目!就算我死也不会放过你这个毒妇!”   宝念掐着她脖颈的手愈发用力,另一只手更是强迫地把珠忆的背脊更加谦卑地往下压,“大胆!郡主殿下可是你能随意非议的?”   “你也不必这般为她…咳咳…”珠忆也笑了,“你以为她把你当什么…咳….不过是郡主殿下手中的一条狗…罢了……”   “呵。” 宝念嘲讽地望着她,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锦甯轻柔道,“好了。”   她盯着珠忆的眼,缓缓绽开一抹浅笑,“带出去,了断了罢。”   宝念闻言唤来门外的两个粗使婆子,压着珠忆便准备退下。   珠忆大力挣扎,可惜她被捂了嘴,只发出激烈的唔唔声。   锦甯上前两步,微微弯下腰身。   她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的双眼直直望进她黑得清婉的眸里,牵起唇角,“本宫原打算再留你几日的……”   天色黑得暗沉,烛火微微摇曳的光细碎映在她的眼底,亮得可怕。   她轻轻放开指尖的压迫,亲昵地在她耳边呢喃,“可惜了。”   **   珠忆被压出了门外后便被放开了嘴,她狠狠地瞪着宝念,“你以为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两个粗使婆子用力压了压她的背脊,珠忆一个踉跄,眸光凛冽,抬头冷冷地扫过两个婆子,可她却连两人的眼都没对上,只能在火红灯笼的微光下依稀看到两个婆子对宝念讨好的赔笑。   宝念淡淡看她一眼,脚步不停,只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婆子不必又捂上珠忆的嘴,“将死之人了。”她哼笑,“心倒是大。”   “反正我也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珠忆死死盯着她,“你不好奇吗?不好奇我的话?”   宝念笑,“好奇?”   珠忆讽刺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吧,你以为我兄长毙了,你还能好到哪去?”   “王嬷嬷早就死了。”她压低声音,又忽地癫狂地哈哈大笑,回荡在寂静夜晚的笑声分外诡异,“你不知道吧?不知道!肯定不知道!你的生母也早就被那个毒妇害死了!”   宝念喝道,“大胆!你这疯子!莫要说疯乱之语加害殿下!”   她言罢给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会心又捂上珠忆的嘴。   她停下脚步,伏在珠忆耳边,声音低不可闻,“你以为我同你一般?”   “王嬷嬷早就死了,那是因为我早便盼着她死了。”   宝念不屑地斜望着她,“自小她对我非打即骂,我从来都不把她当作母亲。”   她望着珠忆瞪得铜铃大的眼眸,一笑,用只有珠忆听得清的声音道,“你以为殿下同你一样?”   “柳絮的事你可知晓?左丞相府的事你可知晓?”   “殿下从来不会将这种真正的阴私交给你。”她低低地在珠忆耳边道,“殿下从来未曾信任过你…一分一毫。”   她余光毫不在意地掠过珠忆满面的惊异恐惧,直起身,才放大声音,“现下时辰正好,你可以去了。”   宝念捧着三尺白绫,忽然同锦甯一般笑得温雅无害,“这可是江南丝绸,金贵着呢,你可千万莫要辜负殿下的一片心意。”   ……   **   含甯阁   天边泛起鱼肚白。   细碎的脚步声。   锦甯捻了粒吉祥盘中的干果吃,唤了香茗进来,“安置吧。”   宝念恰时此刻回来,作揖,“殿下。”   锦甯端坐于铜镜前,微扬下颚示意她起。   “殿下。”白嬷嬷福身,“宫中御医前来,说是奉太后懿旨为殿下疗伤。”   太后?   锦甯眸光微动,“容嬷嬷将太医请来。”   “诺。”   宝念与香茗二人又为锦甯挽起发,佩上一支玉簪,放下纱帘才将御医请来。   十位丫鬟随着御医入门,候在一旁。   未出阁女子就医一向是如此待遇。   “薛太医。”锦甯颔首,“劳驾。”   薛太医行了大礼,被叫起后仔细用软帛为锦甯重新包扎好,又取出一淡绿小瓷罐,“此乃白脂膏,殿下一日一敷即可。”   宝念接过白脂膏,福身,“多谢薛太医。”   薛太医忙道不敢。   送走御医后白嬷嬷归来,“殿下,如今是否安置?”   锦甯淡淡嗯了一声,掀起那细瓷小盖,垂首轻嗅。   清清凉的草药味。   她笑。   忈王爷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宝贝儿们的支持心心~我终于把三章肝出来了(* ̄︶ ̄)   珠忆妹子领便当啦~   之前埋的伏笔终于用上了有点小激动呢~   亲亲们要是发现咱们郡主之前有把什么重要的大事(很重要或者影响她名声的)交给珠忆过的话麻烦帮忙捉个虫哦~   感恩感谢爱你萌么么哒(p≧w≦q) 第58章 新禧   正月初一, 元旦。   新禧至。   昨夜除夕迎新, 大珝有规,除夕可免宵禁令。   鞭炮声与锣鼓声响彻整夜, 交杂在一起的吹拉弹奏与欢呼声此起彼伏。   嘈杂。   锦甯过了五更才入眠的,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卯时便又起了。   “殿下, 碧潭飘雪。”白嬷嬷端来茶盏,盘边放着一支半湿的细杨柳枝与一小瓷碗。   锦甯拿起杨柳枝,点取那碗中的药, 揩齿, 咬开柳枝,又端起茶盏轻抿小口, 清口,旋即漱出。   “殿下今日早膳可有想要吃的?”   锦甯捻起纱绢轻轻拭擦唇角,“莲叶羹罢。”   “老奴命人去做。”白嬷嬷作揖,收好东西端出门外。   锦甯便唤来宝念梳妆。   她端坐于妆台前, 望着铜镜指尖轻触眼底的青黑,稍稍蹙眉,镜里的美人便如她一般柔柔拢起眉心, 她复而抿唇笑, 一颦一笑皆是楚楚姿态。   “去取来玉簪花棒儿。”   宝念福身, “诺。”语罢行至一旁的红木圆角柜,拉开抽屉,捧出一彩绘瓷盒递给锦甯。   玉簪花棒, 谓之珍珠粉。   便是由紫茉莉种制的,兑了香料进去,研细蒸熟,成粉后灌进含萼的玉簪里头,用以傅面。   那紫茉莉非大珝花种,是不久前从别藩传进的,是以格外珍贵。   便是锦甯这里也只得了两盒。   锦甯掀开瓷盖,里面盛着十数根玉簪花棒儿,她拈出一根倒在掌心,用丝帛细细敷面,眼底的青黑终于渐渐淡去。   “宝念,你瞧瞧如何。”锦甯望着镜中为她挽发的宝念,“本宫只觉着依旧缺了什么味道。”   “殿下慧眼若是瞧不出,奴婢愚笨又如何瞧得出。”宝念福了福身,“奴婢觉着,殿下是哪哪儿都好的。”   “嘴贫的丫头。”锦甯眉目微弯,“你便是说罢,本宫有赏。”   “奴婢斗胆。”宝念微微弯腰,“奴婢以为,如今乃冬,却是缺了几分艳色的,若是殿下稍施粉黛,那整个京城怕是都要失了色了。”   锦甯便轻轻掩唇笑,“宝念深得本宫之心。”   她慢条斯理地将妆台正中摆着的玳瑁雕花九子奁揭开,“只是今日入宫,本宫不敢涉险又如何是好?”   “殿下花容月貌,自是怎样的好看的。”宝念笑道,“再者,殿下不试一试又如何知晓呢。”   锦甯闻言笑了笑,从那玳瑁妆奁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罐。   被置于妆奁中的自不会是凡物,那胭脂薄而轻盈,轻抹在眼底,青黑便尽数不见了,只余淡淡的嫣红。   红了眼儿一般,似若含羞传情的模样,竟是比之面颊泛红还要惹人怜。   女以其容而悦。   锦甯眉眼浮上清浅笑意。   “前些日子本宫赐予珠忆与你的那一对儿簪子可还在?”   “回殿下,九宝琉璃簪本就为一对,殿下赏赐,珠忆去了,奴婢不敢教其独自流落,已然归还殿下私库。”   锦甯轻嗯了一声,“那胭脂呢,可还在?”   “回殿下,是。”   锦甯点点头,笑道,“不错。”她说着又将那右侧的玉匣子揭开,“本宫也不知你喜好,自己挑吧。”   “奴婢不敢。”宝念垂首。   “有何不敢的。”锦甯含笑的眸光在镜中对上她的眼,“本宫先前便说了,若是答得好,便赠你一物。”   “殿下赏赐,奴婢自然跪谢。”宝念低声答,她从玛瑙匣里挑出一支白梅步摇,细细为锦甯簪上,“殿下有意赠与,奴婢不敢。”   锦甯只浅笑,抬手止住她又挑出的碧玺祥云钗,“足矣。”她眼波流转,“这只钗子便赏你了。”   宝念心下舒了口气,跪道,“多谢殿下。”   **   正月初一乃新禧,撰拟春联一向乃宫中习俗,凡是擅书法通文书的大家亦或是翰林皆被请于宫中撰拟。   锦甯有第一才女这个雅号,哪怕不是贵为郡主之身,历年也是少不了她的。   此次进宫便没有步辇待遇了,被请来的都是大儒学士,身份不够坐不成步辇,可偏偏这些人又自命清高,在百姓中的声望也高,皇帝邀请了便也不会怠慢,自然不会有那些等级划分。   编撰的春联众人早在除夕前都呈上去了,今日前来也只不过是云集众才,为的是选出那联中“魁首”,众称之为“联首”。   择出后,无论是皇宫贵族亦或是商家百姓,新禧所用的春联便皆是这年的“联首”了。   这等风光,众人自是都愿意挣上一挣的。   锦甯踏进重华殿时一眼便瞧见了被围在中心的贺老先生,便连姒乐耘,赵盼儿与阮矝言也在其左右。   她走近人群轻笑道,“贺老尊驾,嘉昱怎也没收到半点消息。”   “老夫数月拜读欧阳先生的集册,惑解,今日才出关,也是心血来潮入宫妄与众友交流心得,你不知晓也是应当的。”贺崇哈哈大笑,“嘉昱啊,你倒是赶了巧来的,我等先前还在赏你作的春联,怕是今年魁首又是教你这丫头夺了去的。”   身旁数人附和,“是啊是啊,你这丫头,年纪轻轻,文采却了得,一年比之一年上进了。”   “江山添秀色,桃李沐春光。”有人朗声念出她的春联,啧啧称赞,“我等是万万不及啊,果真是后生可畏。”   锦甯含蓄笑了笑,“诸位先生莫要恭维嘉昱了,嘉昱才疏学浅,是万万不及诸位的。”   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名士,虽说锦甯才学不输众人,可辈分到底放在那,任是谁教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小辈比了过去心里都不会如何舒坦。   锦甯此番谦虚倒是教众人听了心中好生妥帖。   心中舒畅,嘴上却都也谦虚推拒,“哪里哪里……”   赵盼儿暗暗撇了撇嘴,她是看不得这些人自诩清高的。   姒乐耘见了扯了扯她的袖摆,“慎行。”   阮矝言也点点头,默默又添上一句,“大将军毕竟将将打了胜仗,将军府如今在风口浪尖之中。”   大将军乃是如今大珝武将中最高封号,而如今的大将军,正是赵盼儿生父。   赵盼儿张了张嘴,依旧有些意难平,“赏联罢赏联罢,我倒是要瞧瞧……”言之未尽。   锦甯恰巧从人群中走出,闻言柔声哄道,“瞧瞧这小脸儿,都快够挂个油瓶了。”   她望向姒乐耘与阮矝言,见两人无奈摇头,心下了然,“今儿乃新禧,你可莫想那不开心的。”   赵盼儿轻哼,“我自然不会。”   锦甯笑着给姒乐耘与阮矝言递了个眼色,挽着赵盼儿走近那摆成连排的几案,“这一对儿倒是颇有意境。”   春风欣拂柳;   佳节喜逢春。   赵盼儿倾身过去望了一眼,“不出大错,却颇为平庸。”   姒乐耘也点头应和,“尚可罢。”   阮矝言微微笑了笑,指着一旁几案上的宣纸对几人道,“我倒是觉着这对儿有几分味道。”   锦甯也走过去,轻声读道,“一树红梅开绿野,万家春酒醉红颜。”她称赞,“确实是有些意思。”   “不知是何人填词?”   赵盼儿似笑非笑,“还能有谁,定是哪位风流公子罢。”   几人暗暗嘘声。   姒乐耘微微瞪大眼,低声问,“赵夫人果真是要为你说亲了?”   赵盼儿垂下眼睑,“嗯。”   锦甯拢起眉心,“可…”她轻咬下唇,“可……”   “可三姐却还依旧待字闺中。”赵盼儿讽刺道,“她既敢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锦甯忙温声宽慰道,“如今赵府将将立功,你且安心,定会是好人家。”   赵盼儿冷呵一声,“若不是立了大功,又怎会忙着给我说亲?”   锦甯安抚,“赵夫人也是为着你好的,她……”   “你便是也说不出她的好了罢。”赵盼儿淡淡道,“她哪里是为着我。”   “大将军…当真也不阻拦?”阮矝言也不禁开口,蹙眉,“他…他不一向最是宠爱你?”   “为的是赵家……”赵盼儿嗤笑,她心不在焉地赏着春联,“他哪里会顾忌我?”   姒乐耘喃喃道,“赵夫人是糊涂啊。”   “糊涂之人又如何自知?”赵盼儿强颜欢笑,她紧紧捏着手下的春联,“只是……太子殿下,哪里是赵家可以肖想的?”   “更何况……”她望着静默不语的锦甯,轻叹一口气,“甯儿,何人不知太子殿下对你的心思,依我看,你二人…是迟早要定下的。”   她不愿…不愿落到那等境地。   甯儿是她,最珍惜的挚友。   锦甯没应,轻拂开她紧捏着宣纸的手,“便是你自个儿作的,也不该这般糟践。”   纤薄纸张上的皱褶被细细抚平,娟秀的小楷跃然纸上。   爆竹一声除旧;   桃符万户更新。   “万户更新……”锦甯低念了一句,微微垂着首执起桌上的毛笔,几缕细碎乌发落在面颊旁,掩住她清婉的眉目,看不清神情。   她从袖口拈出一粒白色小石子,轻盈地在那石子上勾勒了一字出来。   却是一“巧”字。   这便是择出联首的流程。   每一应邀之人在踏入重华殿前皆会从守门婢女那儿收到一颗白石子,虽石子只是普通石子,但石子背面皆是刻上了应邀之人的号或字的,一人仅一颗。   若是赏联时瞧见了喜爱的春联,便需提笔在石子上写下一字,这一字乃是对此春联的一字形容,不能多也不许少,只许一字。   而写完了字便将石子丢进看上的春联旁的小竹筐里,最后的联首,便是看谁的竹筐里石子最多为定。   虽说这“石上字”若说意义倒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文人雅士嘛,偏生就爱这些风流风雅的东西,是以这“石上字”在大珝还颇受吹捧。   锦甯放下毛笔,将白石子掷进赵盼儿春联旁的小竹筐里,依旧垂着首,教人看不清眉目,只是嗓音微颤,落寞极了,“我压五十两银子,今年的联首必是会被你夺了去。”   赵盼儿扯出苦笑,“借你吉言了。”   “盼儿…”锦甯用力咬住唇瓣,晨光透过发丝斑驳地映在苍白的面颊上,竟是分不清是那光更白,还是雪肤更白的,“盼儿…你莫要这般……”   眼底盈出水光,锦甯匆匆拈出丝绢拭了拭眼角,“赵府…赵府欺人太甚……”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泪水簌簌流下,“赵府欺人太甚……”   赵盼儿一对美目也闪着泪光,“甯儿……”她背过身去,捏着纱绢掩面,“我知你…我知你…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若是你我当真落到那番境地……又该如何是好……”   姒乐耘不忍再看,也别过去头去,“赵家是铁了心了?”   “可不是。”赵盼儿抑制住哭腔,讽笑,“便不是太子殿下…哪怕是皇子侧妃也是好的。”   “便是再没有其他法子了?”阮矝言喉头微涩。   赵盼儿摇头,哂道,“哪里会有。”   “当今重文轻武,赵家贵为武臣之最,地位却依旧不上不下,早已不满这般处境多时。如今好不容易立了大功,得了向上爬的机会,怎会轻易放过我。”   阮矝言神情恍惚,自言自语地低道,“总会有的…总会有的罢……”   “会有的。”锦甯蓦地开口。   几人惊异望向她。   锦甯抿了抿唇,神色犹豫,轻轻道,“垣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  垣儿节哀~ 第59章 初露端倪   今年的联首照旧是锦甯纳入囊中, 先前所“赌”的五十两银子也是刚至禾府便差人送去赵府了。   禾致远下朝便得了锦甯拔得头筹的消息, 无论是否相熟的数位官员皆赶来拱手道贺。   甯和郡主蝉联新禧联首已有三年,女儿争气, 一时间禾致远也是风光无限,本因上朝时的点点不虞更是尽数消散了。回了禾府便送了一套上好的书具到含甯阁, 那紫毫笔也是禾致远前些日子刚得的稀罕物件, 才宝贝着呢,如今心情大好也一并也送了去。   锦甯只留了那支紫毫,其余皆命香茗收入了私库。   禾锦垣下学回府便直奔含甯阁, 面带喜意, “阿姐,垣儿前来道贺!”   锦甯微微牵了牵唇角, “垣儿来了,今日下学倒是早。”   禾锦垣一向敏锐,锦甯才一开口他便察觉不对,“阿姐心里可是有事?”   锦甯神色郁郁, 勉强笑道,“垣儿…多想了罢。”   禾锦垣皱眉,挥手命众人下去, 片刻阁中便只余二人。   他握住锦甯的手, 撒娇道, “阿姐…你以往从不心里有事却瞒着垣儿的。”   锦甯别过眼去,微微咬唇,“阿姐心里……哪里有事。”   禾锦垣心中一叹, 阿姐纯善,从不是藏得住事的人,他们姐弟从小到大一同生活了十四年,日日相伴,亲密无间,阿姐心里头有事,他又如何看不出。   “阿姐可是为了那婢子的事烦心?”禾锦垣小心询问。   前些日子珠忆染上癫病被一丈白绫赐死,府里听闻此事的人倒不多,但几位主子也都是知晓的。   癫病乃疯癫之症,染了此病之人一向都是能早处死便早被处死的,就是怕被传了疯癫,如今新禧尚是,这般晦气之事禾致远也不愿教人传了出去。   幸好是大晚上死的人,知晓事情的人没几个,禾致远杖毙了几个碎嘴的丫头杀鸡儆猴,加之后来甯和郡主得了联首的大事一桩,那件事便被压下去了。   只是人是锦甯的贴身丫鬟,禾锦垣听闻只觉心有余悸,幸好人已经毙了,不若依阿姐孱弱,此人定当为一大危险。   锦甯闻言稍稍怔松,眸光仿若失魂落魄地涣散开来,“珠忆…是本宫没有照顾好她。”   禾锦垣急忙宽慰道,“阿姐怎这般糟践自己,一个丫鬟,哪里有主子照不照顾一说。”他放轻嗓音,“再者,阿姐这般善待她,早已是那婢子几生修来的福分。”   禾锦垣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忙岔开话题道,“阿姐院里少了个丫鬟,人手可够?可得用?”   锦甯轻嗯一声,“前些日子把香茗提了上来,这丫头手也巧,得用的。”   “娘亲早已过问,说是想往含甯阁再添置几个人手。”锦甯淡淡一笑,轻拍了拍禾锦垣的手,“只是阿姐觉着人多了院里便嘈杂了,劳阿弟费心了。”   “哪里有费心一说。”禾锦垣笑着摇头,“阿姐如今可是好多了?”   锦甯一怔,旋即笑意微苦,“嗯…”她垂下眼睑轻声道,“好多了。”   禾锦垣心头一酸,疼惜不已。   怎么会好多了。   他如何看不出阿姐在刻意隐瞒。   只是…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一向笑得温柔清浅的阿姐…如今…怎会变成这般......   这般…满眼都是苦涩。   禾锦垣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何事。   “阿姐。”他眼底是满满的戾气,嘴角却扯开一抹笑,哄道,“阿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垣儿…”锦甯眸中似有水光,满是挣扎之色,“垣儿……”   禾锦垣眉心猛地一跳。   他心中一慌,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他抑制住心慌,勉强地笑了笑,“阿姐且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垣儿的,垣儿定当竭尽全力。”   锦甯喉头哽咽,她闭了闭眼,轻轻抽出禾锦垣握住的手,双眼倏尔发涩,“垣儿可知晓你盼儿表姊?”   “知晓。”禾锦垣握紧手心,“可是赵氏的那位?”   “嗯,你的嫡亲表姊。”锦甯的声音忽地极轻。   “大将军近日立了大功,圣上龙心大悦。”她有些不安地紧了紧手绢,“你知晓,赵家的地位一向…颇为窘迫,当今重文轻武,而赵氏一族……”   禾锦垣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了什么,心咚咚在跳,“赵氏一族的意思是……”   锦甯艰难地点了点头,“若是能借此机会寻得一桩…好姻缘……”眼睛湿润了,她慌忙垂首,泫然欲泣地咬唇,“那赵府的地位…便会借此上升……”   “大将军…想把盼儿嫁给太子殿下……”   “可盼儿若是嫁给甫惪…如何得以美满一生……”   “盼儿为我挚友…若是她终其一生不得圆满…我又如何视而不见……”   “赵氏所求的不过是攀上权贵…除却太子与几位皇子…顺文王府乃文臣之首……”   “垣儿…若是…若是你有意......你…可愿与盼儿结姻……”   你可愿与盼儿结姻……   与盼儿结姻……   结姻……   禾锦垣只觉刹那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脑袋头痛欲裂,耳边嗡嗡作响。   他好痛。   禾锦垣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才发觉喉头干涩,说不出话来。   眼睛忽然便红了。   他想哭。   可他不能哭。   ——垣儿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是阿姐说的。   他费力地向上牵动嘴角,想做出笑的模样,“这可是阿姐的愿望?”嗓子沙哑的厉害。   锦甯怔怔地望着他,眼睛倏得便控制不住的涌出泪来,“垣儿…若是不愿……”   “若是阿姐愿,垣儿便愿意。”禾锦垣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   锦甯呜咽出声,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下,汇聚在小巧的下颔,滴落,沾湿了衣襟,“垣儿…阿姐对不起你……”   禾锦垣慌忙起身,绕过木桌执起锦甯的手,蹲下身微微仰头望向她淡笑,“阿姐哪里有对不起垣儿。”   “是阿姐对不起你…是阿姐对不起你……”锦甯侧首掩唇,低低地啜泣,“是阿姐只顾着盼儿,却没曾想垣儿的意愿。”   她蓦地抬眸望向禾锦垣,失神喃喃道,“垣儿…垣儿还小…明明不该的...垣儿可会责怪阿姐…是阿姐的错…是阿姐错了……”   禾锦垣对上那对微红的杏眸,雾一般氤氲着和婉似水。   极美。   他第一次那般专注地注视着这对眸子,这样望着,便发觉那里头漾着的是他,满满的,都是他一个人的影子。   心止不住地在跳,有什么满满的东西被撬开了壳子,溢出来了。   他故意忽视自己的心跳如雷,脖颈有些酸,他却固执地依旧蹲在地上仰着头望她,指尖轻柔地拭去锦甯苍白面颊上的泪痕,“不会。”   禾锦垣忽然感觉手下的玉肤格外烫人,烫的他的心冰冰凉的,他避开她的眸子,伸手盖上她的双眼,掌下是微微呼扇着的睫羽,痒痒的。   他勾起一抹瑰丽极了的笑,声音极轻,一如往常地柔声安抚,“若是阿姐想垣儿娶她,垣儿就娶。”   **   禾锦垣跨过含甯阁的门槛,头一次有些失神地差点绊了一跤。   他挥手,止住易笙上前搀扶的脚步。   矗在院门前良久,禾锦垣抬首望了一眼头顶的匾额,抿了抿唇,大步离开。   “——恭送世子殿下。”   门发出有些刺耳的吱呀声,香茗面色微变,小心翼翼合上大门,绕过屏风,却发觉锦甯并不在椅子上,她穿过珠帘,见锦甯躺在贵妃椅上小瞌便作揖道,“殿下,大少爷已经离开了。”   宝念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声道,“殿下累了。”   香茗点点头,轻声朝一旁的白嬷嬷道,“嬷嬷,这门似乎是老了,方才可否吵到殿下了?我明日叫人来看看?”   白嬷嬷将丝绢浸到银盆里,沾了沾拧到半干,娴熟地为锦甯敷眼,“殿下睡熟了,待殿下醒来先问过殿下再做主罢。”   香茗应声,旋即便也半跪着随宝念一同为锦甯轻锤肩膀。   良久,锦甯睫羽微动,抬手止住二人动作,温声道,“安置吧。”   “诺。”几人撤下东西。   香茗适时问道,“殿下,主阁的门许是旧了,明日可要差人来修?”   锦甯抬眸,浅笑着望她一眼。   自作聪明的人,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却是最容易看出来了。   新禧换新门有“改门换面”之意,大珝有此习俗,为的就是图个喜庆。   而禾府却一向顺从老祖宗传下来的习惯,乃是新禧不宜大兴土木,寓意为一年安定美满。   禾氏习俗与大珝传统倒并不冲突,是以禾府新禧从来是不修门换门的。   又因正月琐事一向繁多,不说回门与上元节,正月中旬又乃锦甯生辰,是以若是要修门,最早也要定在正月往后了。   不知香茗是如何知晓禾府心照不宣,却从来“只做不说”的习俗的;又是如何脑子灵光了,想到正月琐事繁多的……   绕了这么几个弯儿,不就是为了故作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刻意引她说出将修门的日子排后的话么。   也罢,二妹妹竟这般愿意将日子定在二月,那她便随了她的愿。   锦甯淡淡笑了笑,如是道,“二月择个日子差人来吧。”   香茗应是,便又做了一揖才出门去打水。   “嬷嬷,明日查查还有哪些不对劲的。”锦甯笑道,“不仅仅是阁里的,整个禾府的都仔细着看看。”   白嬷嬷福身,“诺。”   锦甯隔着珠帘望向大门的方向,屏风严严实实遮挡着大门,黄昏的微光透过窗纱映在屏风上,那玉屏风似乎薄得都要投出白光来。   她入神地欣赏起玉屏风精细的雕纹,这雕师技艺高超,娇娘扑蝶刻画得活灵活现。   锦甯垂下眼睑,“宝念,你说说,何人能徒手抓得住蝶儿?”   “回殿下。”宝念福身,“奴婢以为,徒手抓蝶实乃痴儿说梦。”   锦甯没说话,起身端坐于妆镜前,任由宝念替她卸下珠钗玉环,她望向铜镜,眸光似水,“你说…二妹妹…怎就这般有趣儿呢。”   宝念恭谨垂首,不语。   锦甯笑了笑。   珠忆与二妹妹联手了…如今…又未卜先知似得…竟连香茗也早已被她收入囊中了。   若不是香茗今日露出了马脚,她竟一时半会也没瞧出异常。   锦甯半晌开口,“明日取来那一对儿九宝琉璃簪。”   她轻轻抿起朱唇笑,“你与香茗,一人一支。”   “诺,奴婢多谢殿下。”宝念弯了弯膝。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垣儿被气哭...   WoW三章终于肝完了   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60章 回门   正月初二回门, 一向乃新禧习俗。   只是安常静乃续弦, 回门倒比之旁人要麻烦些。   安府是必定要回的,只是禾锦华与禾锦垣乃是赵府的外孙, 是以赵府也是免不了去一趟的。   又因大珝一向重品级,安常静乃有品有级有封号的诰命夫人, 因而她从娘家回门归来还需比之旁人早上许多, 为的就是还要受来禾府回门的三姑六婆的拜礼。   是以归来的时辰比旁人早,为了再娘家留的长久一些,安常静出发的时辰自是也会早上许多。   锦甯对着铜镜仔细打量, 幸而有白嬷嬷颇通医理昨夜替她敷眼, 虽说哭了两回,但眼睛浮肿却一丝也无, 只余淡淡浅红,分外怜人。   锦甯软着嗓子对白嬷嬷道,“还是奶娘想得周全,不若甯儿今日怕是要羞于见人了。”   白嬷嬷忙推脱, “殿下莫要折煞老奴,依奴婢看,殿下无论何时皆是光彩照人。”   锦甯婉婉淡笑, 起身道, “香茗才接管我的贴身事物, 怕是还不大熟悉,今日回门就由嬷嬷和宝念随我去罢。”   白嬷嬷一喜,悬在心中数月的大石头终于松了下来, 她恭谨作揖应是,心下明白锦甯此言就是算饶了她先前之过,那事便算完全揭过了。   宝念与香茗也福了福身,道,“诺。”   锦甯搭上宝念的手踏出阁子,“回门礼可都准备好了?”   宝念应下,“回小姐,皆准备得当。”   锦甯微微颔首,“前几日我吩咐过特意为娇娇准备的吃食呢?她最爱咱们府里的蜜饯,可是也备下了?”   “殿下且放宽心,今日老奴特意命厨娘做的,新鲜着呢。”白嬷嬷笑着道。   不多时便走出禾府大门,如今时辰尚早,天还不亮,晨光微醺却别有一番意境。   锦甯一眼便瞧见了身着挑绣菱花袍子的禾锦垣,他外头披着的绛紫大氅惹眼得紧,到底正月尚是冬末,天儿转暖了,可寒气却依旧重。   锦甯微微避开他望来的目光,对安常静轻颔首,唤了声,“娘亲。”才又道,“垣儿今日来的倒早。”   禾锦垣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锦甯的双眼,那泛红的杏眸令他心尖一疼,“阿姐没来清心堂,我便寻思着不如自个儿出来了,总归还是会见到阿姐的。”   锦甯仿佛在他的插科打诨中放松下来,淡淡笑了笑问安常静,“华儿今日没来?”   安常静还没回话,禾锦垣却隐约蹙了蹙眉抢过话头,“说是染了风寒身子不佳,她央了父亲只去赵府一探。” 他也嫌恶得叫禾锦华一声二姐,便只用“她”来代替。   锦甯从织锦羽缎斗篷里伸出手,指尖轻划过衣边的白蝶银纹,紧了紧盘扣衣襟,“那倒是甯儿的不是,教娘亲与垣儿久等了。”   安常静抚了抚她的发丝,笑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再者你自小身子骨弱,总要多费时准备御寒的衣裳。”   禾锦垣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个手炉塞到锦甯手里,关切道,“娘亲说的不错,虽说将至春季,如今寒气却依旧重的很,阿姐怎也不好好爱惜自己?”   锦甯眉目柔和,轻声道,“多谢垣儿了。”细白柔软的十指握住那鎏金景泰蓝手炉,说不出的好看。   安常静望着二人举止亲昵,不由心下自得,赵氏那女人有什么了不起,你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还不是乖乖叫她安常静一声娘亲。   她温柔地笑了笑,对二人道,“华儿既今日不来,那我们便先出发罢。”   **   如今安常静身为堂堂正正的郡王妃,回门自是要先到安府。   安府如今是如日中天,安老爷几年前升了官成了户部侍郎,姑爷是郡王,户部又是个肥差,比之其他五部,油水不知多了多少。   这几年的户部尚书又上了年纪,力不从心,不出几年,这位子也指不定落在安老爷手里。   锦甯下了马车便见安府门口熙熙攘攘得候着人,周围也是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臣率一家老小拜见郡主殿下,拜见郡王妃,拜见禾世子——”   安常静忙迎上前去,美眸含泪,泣声道,“爹,娘,快快请起——”   锦甯与禾锦垣也上前搀扶相熟的兄弟姐妹,连道使不得。   安府众人闻言这才起身,簇拥着几人走进安府,一路上热闹地寒虚问暖。   到了席厅众人才落座。   安常静将早已准备好的回门礼一一赠下,锦甯与禾锦垣也适时命人取出准备的回门礼,亲自赠与安氏众人。   “多谢表姐啦。”安娇笑意盈盈道。   锦甯眉目微弯,柔声逗她,“娇娇不是最喜禾府的蜜饯?表姊准备了八仙果粒,娇娇如今可要品尝?”   安娇皱了皱鼻子,“甯儿甯儿~可饶了我罢!”   锦甯轻哧笑出声,掩唇道,“你个小滑头,罢罢,本宫备上的是雪花酥与奶白葡萄,你便安下心罢。”   安娇吐了吐舌,格外灵动,“我便知晓表姐最疼我啦。”   一旁的安妏钦羡道,“殿下与娇娇情谊非常人能及,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锦甯接过白嬷嬷呈上来的雕花红木盒,笑着递给安妏,“妏儿乖巧,本宫也是喜爱非常啊。”   安娇故作委屈地眨了眨眼,“表姐偏心!娇娇便不乖了吗?”   安妏忙道,“我倒甚是羡慕娇娇真性情,却是我万万不及的。”   锦甯又将一蝶纹木盒递给安婠,笑嗔道,“婠儿瞧瞧,你说这二人倒是谁乖巧了?”   安婠嘻嘻笑道,“自是妏儿最是乖巧不过。”她接过木盒作揖,“多谢表姐。”   锦甯稍退一步避开,“妹妹怎这般客气。”   待回门礼都送完了,安侍郎便命众人下去,禾锦垣也寻了相熟的哥儿不知去哪儿玩了,便只余了安常静与锦甯。   安夫人抱住安常静热泪盈眶,“我的静儿哦!”   安常静趴在安夫人肩头,哽咽道,“娘……”   “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子。”安侍郎压着嗓子道,“甯姐儿如今才不过豆蔻,倒是比你二人都有大家风范。”   锦甯闻言浅浅弯了弯眉眼。   安侍郎长了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身形瘦长,面相白,一撮山羊胡,眸子炯然,显得格外仙风道骨,做出粗声粗气的模样倒是令人发笑。   见安常静与安夫人也破涕而笑,安侍郎才抚了抚胡须,道,“有什么话进屋里再说。”   显然是有些体己话要说。   进了屋里也没唤婢女伺候,安侍郎执盏,为几人倒茶。   锦甯微惊,忙起身欲接过安侍郎手中的玉壶,“怎敢劳烦外祖,还是甯儿来罢。”   安侍郎微微侧身避开,摇头笑道,“都是一家人,哪来的那般客套?”   “这……”锦甯细眉一蹙,“甯儿为小辈,承蒙外祖关怀,可若是教外祖屈尊,甯儿又如何当得?”   安常静见安侍郎还要开口,无奈道,“爹,让甯儿来吧,您为长辈,再亲近也于理不合。”   安侍郎失笑,眸光极深地望着锦甯,欣慰道,“静儿生了个好女儿啊。”不输男子。   安夫人也点头,她轻抹了两下眼角,“你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在王府过的可好?”   安常静温声,“女儿自然是好的,劳娘费心了。”   安夫人拍拍她的手,连道,“那就好,那就好。”静儿是她的幺女,总归是放不下些的。   当年诞下甯儿后便再无所出,怕是也伤了身子,如今虽说王府待她不薄,可为续弦,又无哥儿傍身,安夫人还是觉得是亏了自个女儿的。   禾致远没将禾锦垣那禾府唯一的世子过继到安常静名下,终究是安夫人咽不下的一口气。   她思来索去,终是想到了一个法子,便是那亲上加亲。   与安侍郎合计过后觉着可行,今日准备要谈的便是这事。   安夫人心思转了转,开口道,“静儿啊,你身为姑母,觉着娇娇那丫头如何?”   安常静一惊,笑意微凝,“娘……”她说着不由望了一眼锦甯,对方敛眸浅笑,看不出想的是什么。   安常静放低声音,“娘的意思不会是……”   她言之未尽,又望了安侍郎一眼,见他微微笑着颔首,不禁轻嘶了一口气。   惊骇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怒气。   她待他们还不够吗?她待安府还不够好吗?安氏一族如今春风得意,有多少不是靠着顺文王府来的?   如今…如今他们,为何竟会贪得无厌?!   安常静压下心中的怒意,面上带起一抹温雅笑容,“娇娇是个伶俐的丫头,可这心思…却也是个多的。”她仿佛意有所指地与安夫人对视一眼。   “心思多些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安夫人忙笑道,“若是身为当家主母,不有些心计,如何镇得住人。”   当家主母?他们竟想要正夫人之位?!!   而且当家…如今她安常静尚还掌权后宅,哪来的一个当家主母?他们这是将她置于何处?!   安常静拢在宽大袖中的素手握拳,强自镇定,“娘,顺文王府已有一安氏女,若是要入王府门,怕是至多是侧夫人之位了。”   她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安夫人眼色不差,闻言发觉安常静嗓音不对便猜着她是不愿的。   她一叹,心下微恼女儿不知她慈母心意,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暗暗夹杂着几分焦急,不禁给安侍郎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劝劝。   锦甯睫羽轻扇,颤了颤,便又不再动了。   安侍郎轻叹出声,“静儿,爹娘都是为你好。”   他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道,“你与甯儿在王府无依无靠,没一哥儿傍身,孑然一身终归不是长久之策。”   外祖父果真非鼠辈。   锦甯余光瞄了安常静紧握的双手一眼。   黑的竟是也能叫他给说成白的了。   顺文王府乃是她本家,更是安常静后半生托付之地。   禾氏与安氏,于她们二人,孰轻孰重,一眼便能分清。   可外祖偏生说她与娘亲“无依无靠”,倒是分外有趣。   安侍郎点到为止,不再同安常静讲,竟转身,温和的眼眸望向锦甯,慈祥道,“甯儿心中也有数的罢,你与你母亲两个女子,自然是需要加大筹码的。”   锦甯抬眸,朱唇轻抿笑了笑,不语。   别的暂且不谈。   安侍郎这话语间的技巧,她却是钦佩极了的。   见锦甯不答话,安侍郎眼眸微沉,又望向自己的女儿,“静儿…你母亲为此事彻夜难眠,好容易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安常静嗓子微尖,眼角挑起,那一对儿水杏眸竟有了几分灼人的媚意。   安常静不信她的爹娘不知道,若是她许了安娇进门,她将会迎来的是什么,世人又会是如何看待她。   锦甯闻言也是轻轻笑得出了声。   动了心思打了主意不是见不得人,可若是偏生要借着冠冕堂皇的由头,那便吃相不好看了。   “父亲,莫要过了。”安常静面色微冷。   安氏一族借着禾氏这棵大树青云直上,竟胃口大得还想一步登天?   安侍郎终是不再劝了,他静默良久没再说话。   背靠大树是好乘凉。   锦甯端着茶盏小酌一口,眸光清柔,悠悠划过安侍郎与安夫人。   可这凉,也不是轻易可以乘的。   作者有话要说:  肾宝来一瓶谢谢:)   竟然上榜了受宠若惊 感谢亲亲们支持摸摸大( ? ▽ ` )?   关于更新频率 这里说好的再贴一遍:现在禾子有一个月不到一点的假期w 大概在这一个月内努力做到..隔日更..吧?我..我先试试哈..现在肝得好苦..说肾宝的那位独秀同学请坐下 然后不要大意地给我来一箱谢谢 到时候作者的话里会再说一遍哒 就暂时这样吧( ? ▽ ` )?嘻嘻爱你萌心心 第61章 赵氏   无论最后是不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安府众人还得欢欢喜喜恭恭敬敬, 挂着笑面儿迎着人家出府。   安常静依旧如来时一般,攥紧了母亲的手, 笑得温温柔,“爹爹, 娘亲, 珍重。”   锦甯盈盈作了一揖,轻声道,“外祖, 珍重。”   与安常静如出一辙的话, 意味深长。   安夫人牵强笑了笑,含糊嗯了一声, “郡主殿下与夫人也珍重。”   待上了马车,安常静挑开帘子,望着渐行渐远的安府,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再看看吧。”锦甯伸手抚下纱帘, “若是还听不进去,便……”她垂眸笑了笑,言之未尽。   安常静紧了紧手绢, “甯儿, 你外祖……”   “娘亲莫要担忧, 甯儿心中自是有数。”锦甯接过白嬷嬷递来的茶盏,亲手奉给安常静。   安常静长长叹了口气,保养得宜的一双柔荑接过茶盏, 低眸苦笑,一时间竟有几分苍老疲态,“人心啊。”   若是得不到,便什么都觉着是好的;若是沾着了权利的滋味,谁再又放得下手。   **   到了赵府踩下马车,不远处的嫣红衣角一闪而过。   锦甯定定地盯着那渐要隐于青砖拐角处的身影,勾了勾唇角。   对方似乎有所感,竟回首直直望了过来,艳绝的一张小脸,眸光顿住,很快淡漠地移开。   锦甯转身,搭了只手上前去扶安常静,细声道,“二妹妹身子是大好了?”   “嗯?”安常静瞥了一眼候在另一旁的马车,了然笑了笑,“华儿倒是来的早。”   锦甯余光瞥见禾锦垣走来,似若无意道,“先前瞧见了华儿的影子,没瞧清,可衣衫却是薄了些…二妹妹也不知好好照顾自己。”   禾锦垣走近轻嗤一声,“她那本就是装病,便是单披上一层纱且还能甩上鞭子呢。”   锦甯微微拢起眉心,“垣儿。”   安常静拍拍她的手,柔声,“你阿弟从来是心直口快,你还不知晓他么,没什么坏心思的。”   禾锦垣笑嘻嘻地凑在锦甯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还是娘亲好,阿姐便宽恕垣儿这一回吧。”   锦甯松了松眉头,轻弹了弹他的脑瓜子,“最是你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诶哟!”禾锦垣故意耍宝,捂着额头可怜兮兮。   “快别欺负垣儿了。”安常静笑得无奈,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笑意乍凝,带出几分苦涩,“一会儿还要见老太君呢,垣儿可要乖些,你外祖年纪大了,天天念着你呢。”   “娘亲……”锦甯眸光动了动,不忍地抿着唇低声道,“若是老太君实在…你且莫要教老太君动怒,甯儿同她说便是。”   “阿姐。”禾锦垣不免动容,哄道,“若是她为难于你,你尽管只当耳旁风过了便是,我定不会教你与娘亲受苦的。”   锦甯神色黯然,摇了摇头,“老太君乃是你嫡亲外祖,莫要胡闹了,哪有小辈与长辈抬杠的。”   “阿姐……”禾锦垣知晓说不动她,只得将目光投在安常静身上。   锦甯微微掀了掀眼皮,不着痕迹递给安常静一个眼神。   安常静会意,当下也叹了一口气,“娘亲知你心意,只是老太君上了岁数…便顺着依着她吧。”   禾锦垣皱眉,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安常静却率先开口,“走罢,华儿已经进去了,咱们也不能晚了才是。”   **   将军府端的一向是大气非常,道宽树高,红墙绿瓦,挂在墙上的红灯笼还没摘,倒是喜庆。   引路的小厮陪着笑将三人领到席厅,禾锦垣却脸色不大好看。   确实是心气儿不顺的。   先前在安府那可是热热闹闹,众人前呼后拥地将他们一路领到席厅的,再看赵府,门口竟是一个人也没守,仅派了一个小厮给他们带路。   这前后落差之大,可不是不舒服的。   锦甯曲起小指,借着宽大斗篷的遮掩轻轻勾了勾他的小指,那细腻的触感如凝脂一般,禾锦垣的心也不禁软了下来。   他侧首望去,锦甯也抬眸望向他,唇角笑意柔软,含着安抚。   禾锦垣不禁眉梢也含了几分笑,微微向她颔首,示意自己有分寸。   “老身率一家老小拜见甯和郡主!拜见郡王妃!拜见世子殿下!贵人金安!”   “这如何使得。”锦甯上前扶起赵老太君,温声道,“都是一家人,诸位快快请起。”   众人闻言起身,“谢过郡主殿下。”   待一家老小落了座,互赠了礼,老太君却称乏,只教禾锦华陪她进了内室,便挥散众人退下。   **   内室   “华儿,来。”老太君招禾锦华来到近前,扶着她的发丝,“好几月未见你了…在顺文王府待的可还好?”   “外祖……”禾锦华吸了吸鼻子,趴在老太君怀里,“一切安好。”   她眸里含了泪,微带哭腔,“外祖…那日太后寿辰…华儿教外祖蒙羞了……”   老太君心疼地拥着她,“呸呸呸,竟提那些不吉利的,有什么蒙不蒙羞,我一把老骨头了,就想着你这丫头好呢,哪在乎那些。”   她叹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皇室年宴,听闻你受懿尊公主为难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别的暂且不论,老太君这将“黑的说成白的”的本事,倒与禾老夫人相较不遑多让。   禾锦华闻言心下微暖,眸中却依旧闪过一丝狠厉,“无碍的,外祖莫要忧心了。”   那日年会上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昨日大年初一上朝时,借了此事敲打了几分禾致远。   本就芝麻大点的事,哪里需要特意当着众臣的面刻意提起,为的不过是给她下脸罢了。   果不其然,早朝过后,她的名声更是一落三千,竟比之禾锦琴那日因赠予甯和不擅的七弦琴落下的“不知礼数”的名头还要差上几分。   此时的禾锦华哪里知道皇帝的一箭双雕之计。既是为最宠爱的女儿出上一口气,更是因落了她的名声,从而今后赐婚之时羞辱姒琹赟。   “只还有一事…华儿想求外祖帮忙。”   “有什么求不求的。”老太君笑,“你还和外祖说这些客套话。”   “自然不会和外祖客套。”禾锦华撒娇道,似是想到了什么,凤眸一眯,冷色乍现,“外祖…我想托您帮我找个人。”   “找人?”老太君心下有几分疑惑。   “嗯。”禾锦华说着望了眼守在老太君的两位贴身婢子,二人守在几步远外,不算极近,可这内室安静,她若是说什么,那二人若是耳力好的怕是也要听见几句的。   老太君见了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无碍的,秋纹与碧痕都跟在外祖身边近十年了。”   禾锦华闻言心中却依旧没放松下来,她重活一世,最长进了的便是细心。   可如今也不好驳了祖母的面子,只得低低与她耳语道,“我想托您帮我找找如今有名的…江湖道士……”   “哦?”老太君微惊,却依旧应了下来,“行,外祖帮你看看。”   禾锦华心中感动于老太君的全心信任,眼含热泪,“外祖都不问问…华儿此举所为何?”   老太君慈爱地摸摸她的脸,“乖孩子,莫哭,你若不想说,便不用说,外祖信你。”   她最喜爱的女儿嫁到了禾家,却郁郁而去,旁人想不清其中门窍,老太君却是人精,早已看出不妥。   当初女儿要嫁给禾致远她便不愿,那男人眼里有没有女儿,她这么大岁数了自然瞧的分明,可惜女儿不听劝,执意要嫁,却没想到不到五年便去了!   禾府给的说法是华儿克母,她的女儿生产时便早已烙下不治之症的病根。可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与旁的娇小姐不同,身子骨一向好,哪怕女人产子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可那安氏小妇都安然无恙,她的女儿又怎会轻易离去?!   而华儿…她的华儿肖像母,自小爹不爱后娘不宠,她便常常接她来将军府,而赵府满门安然无恙!哪里有克人一说?!!   他禾致远欺人太甚!   想通了个中门窍,老太君自是恨不得扒了那禾致远的皮,饮那安氏贱人的血!又怎会给那禾氏锦甯好脸色看?   可如今他禾府势大,老太君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夜夜悄悄抹泪,每每见了小心翼翼又木讷的禾锦华,更是心中又酸又疼。   难得她终于亲近自己,又变了许些,更是心中开始有了主意,如今好容易有一件事找自己帮忙,老太君哪有不应的。   禾锦华依偎在老太君怀里,只是依旧提防着那两个丫鬟,不便多说,只含泪笑着道,“多谢外祖…只是此事…待事成后,华儿再好好同你说。”   **   且不说她远道而来才落座不久老太君便称乏离去,单说挥散众人却唯独留下禾锦华相陪…老太君此番作为,显然是一点好脸也不给她的。   安常静笑意依旧,拧着丝绢的手却不知加了几分力气,余光微瞥,却见禾锦垣脸色微黑,紧紧抿着唇,也是气急了的模样。   她心下就有几分舒坦了。   “娘亲。”锦甯轻唤道,“方才赵二夫人带话来,说是赵府也想办个雅集,想向您取取经呢。”   安常静笑着嗔她,“咱们府上的雅集本就是你一手操办,哪里需向我取经,只问你不就得了?”   锦甯面颊稍红,含着几分羞意地笑了笑,“娘亲莫再取笑甯儿了,再如何,这些也是您教予女儿的。”   安常静笑笑,“罢罢,我便去上一趟。”   待安常静走远了,这偌大的席厅便仅剩下两人,锦甯却静坐在椅子上,良久不语。   她垂着首,素手紧攥着拳头,微微发颤,骨节都泛起淡青,映在那苍白的肤色上更显得孱弱。   “阿姐。”禾锦垣出声,嗓音微沙,“不是说好的,与盼儿表姐见上一面。”   锦甯似乎受了惊,纤瘦的身子一颤,缓缓侧首望向禾锦垣,眼眶已然泛红,“垣儿……”   “阿姐。”禾锦垣覆上她的手,紧紧握住,却又极快松开,“无碍的。”   锦甯猛地闭上双目,贝齿死死咬唇,蓦地,眼角滑下一滴泪。   “若是你不愿……”   “阿姐若是愿,垣儿便愿。”禾锦垣嗓音极轻。   同往日一般的安抚,可如今轻虽轻,却铿然有力。   不一样了。   锦甯心中飞快地掠过这一心绪。   “你又…何必。”嗓子眼似乎被棉花堵住了,她不住发出无助而脆弱的呜咽,泪簌簌落下,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禾锦垣心钝痛得厉害,他紧闭双眼,令人看不清神情,“阿姐所想,从来便是垣儿所望。”言罢,似是淡笑了一声。   锦甯怔住了,泪水控住不出地尽数倾泻。   这一天装出来的坚强终于瓦解,她再也做不出与往常无异的模样,她崩溃地压着嗓子泣不成声。   禾锦垣用尽全力抑制着全身上下叫嚣的去拥住她的**,他紧紧咬着牙,似乎都尝到了血腥味。   “阿姐……”莫哭。   你若是哭,垣儿便也忍不住了。   她仿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不知在呢喃什么,良久,泪眼朦胧地望向他,苦笑着,“不必啊…你不必为我做到这般……”   “我本…不愿意的啊。”那极轻的呢喃,淡淡随风飘散。   作者有话要说:  二妹妹要搞事情了w木事木事,郡主小姐姐看穿一切   哼唧说好的隔日更本宝宝怎么会骗人呢~   你们要的成亲...大概不远了?不过成亲之前好歹要有个告白吧【摩拳擦掌】嘿嘿放心放心,都记在小本本上了(p≧w≦q) 第62章 钉子   禾锦垣与赵盼儿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过了近一炷香才回来的。   二人相携而来, 中间却始终隔着不小的空子。   时间也掐得巧,不过十息便有人陆陆续续赶回来了, 幸亏二人早已分开,各坐在各的席位上, 不若到时候有人瞧见了便任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锦甯才要张口问问情况如何, 见有人回来了便闭口不语,垂眸望着茶盏。   赵盼儿见人快到齐了便进了内室去叫老太君,又不见了踪影。   “甯儿。”有相熟的赵氏女笑盈盈走来, “先前才与姨母探讨了好一番呢, 就是你却不见踪影。”   “芸姐姐,”锦甯起身, 淡淡笑了笑,“母亲掌管后宅,几位姐姐若有疑,母亲自是胜本宫许多筹。”   赵轻芸乃是此辈赵氏嫡长女, 早已嫁给同为武将,而与赵氏一向交好的方氏嫡长子,其夫为忠毅校尉, 为人憨厚忠实, 也算是良人了。   “诶哟!”一旁的赵昙挽着她笑, “哪里单是问呀,我等皆是许久未见你了,还有好些体己话要讲呢。”   赵昙便是赵氏三姐儿了, 尚未出阁,年长赵盼儿两岁。   锦甯歪着头着调笑道,“可是要将汐儿姐姐的坏话的?”   赵月汐佯怒,“好你个昙儿!却是要同甯儿讲我坏话的?”   赵月汐乃嫡次女,也是早已嫁做人妇,今日与赵轻芸也是一同早早便回门来探望娘家人的。   “我可不敢!”赵昙笑嘻嘻地躲在锦甯身后,“汐儿姐姐可饶了我罢。”   锦甯掩唇,眉眼柔柔一弯,“好姐姐,昙儿的话你可还信?”   赵月汐也笑,脆声道,“自是不信的!我可不愿饶了你个鬼灵精!”   赵昙故作委屈,眨着眼睛道,“甯儿!你也同姐姐一般学会欺负我了不是!”   “罢罢,再说下去昙姐姐可要生气了。”锦甯望向一旁的赵轻芸,“三位姐姐一同前来,可是有事要同甯儿商讨?”   “最是你玲珑心思。” 赵轻芸不住赞赏着笑道,“此次乃赵府初次办雅集,就可指着你来镇场子呢!”   她虽已嫁做人妇,却还是不免要为赵府多多打算的。   锦甯轻轻笑了出来,“原来如是,哪还需几位姐姐特意前来,赶明儿将帖子送来府上,本宫自是义不容辞的。”   赵昙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才道,“祖母这几日脾性越发不好了,椅子还没捂热乎呢便赶着咱们走,我等自是不敢不从的,只是还没与你说上几句话你便要走了,可不是要趁机多谈上几句……”   “昙儿!”赵月汐轻瞪她一眼,忙低声对锦甯道,“你可别听这丫头胡说,我也听闻祖母这几日性子都不大好的…你多担待些,唉…千万莫在意,别往心里头去。”   “自是不会。”锦甯摇着头柔声道,“多谢姐姐挂念,老太君岁数大了,老儿小儿,总是时不时有些脾性的,再者甯儿为小辈……”她言之未尽,勉强笑了笑。   饶是年纪最轻的赵昙心中也不免叹气。   小姑姑是祖母最宠爱的女儿…现如今与禾氏…到分不清是不是孽缘了。   赵轻芸宽慰了几句,便换了话头,“咦?甯儿的眼怎的泛红了?可是冻着了?”   锦甯不禁抚了抚眼睑,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眸子,还未开口,赵昙便懊恼地一拍脑袋,“呀,甯儿身子骨弱,可不是畏寒的!盼儿怎还没将祖母请出来?这大冬天的,还是快些教甯儿回府烧上地龙才是。”   锦甯抿抿唇,轻声道,“劳姐姐忧心了,想必是昨日没睡好罢,无大碍的。”   三人闻言心下稍定,赵月汐似是深有同感,笑道,“可不是!这几日新禧,初一那鞭炮声儿可是闹得人睡意全无,这两日诸事繁多,便是我也是没睡好的。”   见三人不再追问,禾锦垣微微紧握的拳头稍松,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掩住内心的焦灼。   赵昙也是不住点头,又问,“不过你还是体弱些的,手炉可带了?”   “自然。”锦甯笑着颔首,“几位姐姐可千万莫要再为甯儿烦心了,总若这般可是把甯儿当外人了。”   赵昙又同她嬉笑几句,便见禾锦华搀着老太君出来了,撅起嘴可惜道,“时辰怕是要到了,改日雅集再会罢。”   **   禾府   禾锦华与安常静一前一后回了院子,最后只剩下锦甯与禾锦垣,含甯阁与清心堂挨得近,二人都没说话,一路安静。   待到了含甯阁,锦甯动了动唇,轻声开口,“晚些还要见几位姑姑,垣儿回了清心堂也歇歇。”   见禾锦垣不语,锦甯轻轻颔首,便由着宝念扶她跨过门槛。   “阿姐,过几日我会与娘亲谈及那事。”禾锦垣倏尔出声。   他忽地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众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独锦甯眉心稍动。   她脚步缓缓顿住,没回头,单薄的背影仿若一朵颤巍巍的百合骨朵儿,柔弱得似乎一折就断。   “你…可决心如此了?”   “是。”禾锦垣盯着她的背影,“我同她说好了。”   良久,锦甯的声音极轻地传来,若不凝神听,似乎便会渺渺飘散了。   “罢……”   男十七,女十五。   男束发而娶,女及笄而嫁。   话虽如此,可男年十四,女年十三便可以时婚嫁。   禾锦垣生辰在二月初,过不了多久便及十四了。   而赵盼儿如今却将至及笄了,早已是可许嫁的年纪,已然等不了多久了,再等下去怕是要落得个与江映楠差不多的下场。   想必不久后…这二人便要谈嫁娶一事了。   时间真是快啊。   锦甯一步一步走进主阁。   事情也越发有趣起来了。   **   晚些时候与三姑六婆见了一面,禾氏男子不多,却一向是阴盛阳衰的,单论禾致远这一代,便有三个嫡姐妹,四个庶姐妹的。   虽说如今回门的只有嫡系,可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禾安氏与禾李氏了,更别提还有个老夫人,众人说说笑笑闲谈起家里长短,也是热闹极了。   好一番寒虚问暖过后才将几位姑姑送走,锦甯回到含甯阁时又是将至亥时。   阁里点上蜡烛,灯笼也打得亮亮的,屋里头烧着地龙,也是舒适极了。   锦甯打发了香茗下去,又叫宝念守在门外,才闲适地躺在贵妃椅上,温声唤来白嬷嬷。   “昨日本宫说的事,嬷嬷可有了眉目?”   白嬷嬷沉静地跪下,叩首,“老奴无能,求殿下恕罪。”   锦甯轻挑黛眉,柔柔瞥了她一眼,“确实是有些无用的。”她轻飘飘地抬了抬手,“罢,先起来吧,本宫亲自看看。”   “老奴多谢殿下。”白嬷嬷恭谨起身,忙将早已整齐摞着的簿子捧到一旁的小几上,那厚厚的一摞,乍看去也是惊人的。   这些个簿子登记着府里所有丫鬟小厮,且不说买入府的时间,从事了几年,便是连签的是死契活契,面上有何特征皆是一清二楚的。   记录得这般细,所耗费的时辰纸张皆是不少的,因此尽管是几本簿子,却也是贵重不已。   府里旁人自是难拿到的,但这本就是锦甯想出来的主意,这一块儿又归她管,自是方便了不少。   锦甯掀开一本看了起来,这府里头大多数都是经她之手买进的,她自小习后宅之道,哪怕是这些小人物都谨记于心,因此瞧见了那些熟悉的名字心里头竟都有些数。   可即使如此,她却依旧是一张张仔细翻过,一时间这含甯阁中唯有纸张翻页的声音,竟有几分阴冷涩意。   似是瞧见了什么,锦甯眼眸微闪,她轻声,“玲珑阁,巧春。”   一旁的白嬷嬷闻言蘸上墨,飞快执笔写下“巧春”二字。   又翻看了几本,锦甯却依旧不焦不燥,慢悠悠地笑了声,“手竟然都伸到娘亲那里了。”   这丫鬟母亲早逝,父亲与弟弟赌博,家中可谓是乌烟瘴气,可…这般家世,哪来的自信签活契?   想帮助家里重起炉灶,却不紧紧抓着顺文王府这棵大树,而是签活契,想必将来还准备将自个儿赎出去……   如此这般,不止要攒钱赎自己,还要贴补家用,月钱哪里够用?   怕是…还得了他人的好处罢。   “木岚,婠静院。” 她尾音拉长,带出几分好听的绵软。   白嬷嬷又写下木岚的名字。   天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白嬷嬷望了眼窗外,低声道,“殿下,怕是亥时将过了。”   锦甯轻嗯一声,没有说话。   厚厚的一摞簿子大半已被随意搁置一旁,锦甯手中的簿子是最后一本,她缓缓又翻过一页,指着上头的一幅小画道,“嬷嬷来瞧瞧。”   白嬷嬷温顺地躬身上前。   “嬷嬷可见过此人?”   杏眸桃腮,笑意嫣然。   白嬷嬷想了想,“似乎是老夫人身边的夏桃,奴婢见过几回。”   “她父母皆去了?”锦甯轻笑一声。   “奴婢听闻,夏桃原是个小门小户家的小姐,后来家道败落了,父母一命呼呜,只留下银钱百两,她便被亲戚卖入府里。当初是老夫人要下的人,如今也颇得老夫人喜爱,想必不久便要升大丫鬟了。”   锦甯眸光温柔柔的,“可…签的是死契?”   白嬷嬷被她一提点神色大骇,显然是不可置信,“是死契?这…夏桃虽家门不幸,却也不至于这般啊……”   这亲戚再黑心,也不会好端端将人姑娘签成死契啊。   锦甯低垂着眼眸,抿着唇笑。   家道败落,父母离去,亲戚虎视眈眈,一瞬间从天上掉到地下,少女痛不欲生,正在此时,宛若谪仙的白衣公子施以援手,代价是替他做暗桩,少女芳心暗许,自此任劳任怨,甘为他奉献一切。   锦甯没回话,只细语道,“把消息带给木岚,说是玉梅雅集前含甯阁会差人来换门,夏桃…先盯着吧。”   白嬷嬷道是,拈起那张写着人名的纸丢进银炭盆里,待火舌吞灭最后一丝纸后才推开门,唤来宝念,又差了几个丫鬟一同进来侍候。   锦甯捏着细铜火箸儿,漫不经意地拨弄着鎏金手炉内的灰,见众人进来了才慢慢开口,“安置吧。”   众人忙作揖,“诺。”   作者有话要说:  累瘫...   不过依旧是说话算话的禾子\(//?//)\   mua 第63章 上元节   忈王府   姒琹赟眸色淡然, 含着冷意。   司寇延休“嗤”得笑出了声, “哟,你的小郡主怕是要染上大麻烦了。”   姒琹赟有些烦躁, 面上却无异地挥手命侍从下去,对司寇延休的话置之不理。   司寇延休有些无趣地咂咂嘴, “碧痕那边传来的消息倒是少的很, 想必那位禾二小姐的警惕心还不小,不过…这胆子却是挺大的。”   “江湖道士…换门……”姒琹赟终于开口,微微眯起眼眸, 笑意淡淡, “确实是胆子不小。”   他护着的姑娘,禾锦华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事, 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这本事也不小,”司寇延休又来了几分兴致,“连郡主殿下身边儿的人都能收买。”   “主意也有几分意思。”他见姒琹赟毫不理睬,又自顾自道, “真不知这小小年纪,哪来得这般大的心机。”他眸子划过一丝森亮的光,显然是对禾锦华有些兴趣了。   姒琹赟垂着眼睑, 缓声开口, “江湖道士那边你不用管。”他勾起一抹笑, “至于含甯阁换门一事…你盯着点。”   “好吧。”司寇延休撇撇嘴,媚人的瑞凤眼似笑非笑,“我会仔细着你家甯和郡主的。”   他心中仍在想着禾锦华。   这丫头的计谋是不错, 若不是他们东厂的钉子分布得多,怕是也猜不透她此举的意义。   不过如今……   司寇延休可惜地一叹。   好不容易找到个有点意思的丫头,却要注定坏她的事了。   谁让她碰了不该碰的人呢。   “过几日的上元节…你去帮我打听一下甯和的动向。”姒琹赟轻声道,眸里闪过柔软的笑意。   “咦?”司寇延休凤眸微张,有几分惊讶,“你不是从来不掺和这些宴啊什么的吗?”   姒琹赟眉眼似乎顿然清越了起来,唇角轻轻一弯,“有人盯着她正准备伺机而动呢,我又如何教她一人待在豺狼虎豹身边。”   司寇延休轻啧几声,“你倒是上心。”   “罢罢。”他起身,懒懒打了个呵气,“东厂事务繁多,本座却还要帮你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先回了。”   “很快就不用了。”姒琹赟轻轻笑出声来,手指轻柔地摩挲着袖管上的四爪将军龙纹理。   将军龙,不过好听罢了。   还不只是一只四爪蟒。   “快了……”   **   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一向热闹,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万盏花灯点起,无论是世家贵族亦或是平民百姓皆是乐得过个喜庆。   锦甯应了相熟吴氏女游舫的邀约,听闻她应下此邀,姒乐耘几人也乐得与好友相见,自也是应下了。   旁些人不知也是觉着今年上元节数这游舫颇有新意,亦或是听闻锦甯应邀了也来凑个热闹,这吴家举办的游舫倒是今年上元节宴中的头一位。   吴洛妤当初得知锦甯会参宴便欣喜若狂,谁人不知那绝世之作《青玉案·元夕》便是甯和郡主去年上元节佳节所填词。   以上元节之繁华绚丽,反衬出女子之淡泊脱俗。   对于这女子是谁,大家学士们讨论了好一番,最后皆是统一了说辞,道是“唯甯和郡主之清华方当得这般女子。”   意指锦甯作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中的“那人”看似在写他人,实则为表露自己的内心,方为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   一时间,京城女子皆以“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为荣,盛行了好一段以不慕荣华,孤高清然为傲的风尚,甚至到如今,这股风潮却迟迟还未退下。   锦甯的衣着,妆容,甚至是一颦一笑,皆为现今贵女所追捧模仿。   后来又不知从哪儿传出的小道消息,说是甯和郡主写的“那人”,原本是以三才女之首的阮矝言作的模子。这也令与锦甯交好的贵女们羡慕了阮矝言许久,要知道在甯和郡主诗词中出现,方为多大的荣光!   无论后话如何,锦甯这般大的影响力自不只是说说尔尔的,自此,众人更是以甯和郡主参宴应邀为荣,这天上砸下个大馅饼,吴家可不是笑没了眼儿。   “甯儿!这儿!”吴洛妤作为东家,自是早早便在花灯画舫上候着了。   这花灯画舫端的是精致非常,红幢翠盖,黄漆柱上雕龙绘凤,舫上张灯结彩,那花灯儿各个精美绝伦,无一不栩栩如生。   锦甯闻声与她遥遥相望,笑着颔了颔首,才轻声对身后的几位庶妹道,“这是吴家阿妤。”又与二房四人道,“你等才入京城,想必也是不大熟悉,若不是嫌,先随本宫认认生罢。”   二房四人自是欣喜,“多谢殿下。”想必是禾李氏在家提点过了,这四人言辞间倒也乖觉恭谨。   锦甯余光瞥过禾锦琴,柔柔道,“不必如是拘谨,今日我等以姐妹相称无碍。”   几人见吴洛妤先前也是直接唤她名字,当下应是。   这其实便为京城贵族圈子中人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   像是要务要宴,便如皇室宴,公卿高官的公筵,众人皆需以礼待人,不得直呼名。而若是像雅集啊亲友间的小聚小宴这般,算作亲友相聚,便没那么多规矩了。   其实也没细细划分,便如太子生辰,半为公半作私,亲近些的偷偷直呼名,可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唤作封号亦或雅称的。   这些东西光凭口说任是百般也说不出个门道,可这些自小耳濡目染的世家子弟心中皆是门儿清的,真真到了需要用着的时候,可不是各个有数。   “阿妤。”锦甯抿着唇笑,挽过她的手,“许久未见了。”   吴洛妤眉眼盈盈,嗔道,“你个大忙人!今日能前来真是我的福气。”   锦甯扑哧轻笑出声,“莫要折煞我了,听闻今日甫惪与几位皇子也是会来的,若论福气,本宫又如何及他们?”   吴洛妤亲昵地环着她的手臂笑,“旁人我是不论的,只单与我,你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锦甯面颊绯红,轻拍她,“便是你嘴甜!”   她回首唤来二房四人,对吴洛妤道,“这是我二叔家四位姐妹,如今初来乍到,你可要多担待些。”   吴洛妤一对儿灵秀杏眸不着痕迹打量着四人,笑容可掬道,“那是自然,几位姐姐妹妹先歇歇,一会儿可有趣了!”   锦甯闻言宛尔,嗔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过会儿本宫定是要好好瞧了。”   “甯儿!”   锦甯回首,便见姒乐耘与阮矝言正向她走来,她便唤几位庶妹与二房四人先随处转转,几人自是应下。   吴洛妤瞧见了与她说了句,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再抬首,姒乐耘与阮矝言早已走近,锦甯却似是发觉什么,细眉微蹙,“咦?盼儿今日怎没来?”   阮矝言也是蹙了蹙眉,“你不知?听闻这两日盼儿要议亲了,赵府便没让她出来。”   锦甯讶然,摇头道,“我竟确实不知的。”她言罢一怔,轻声道,“怕是垣儿与娘亲讲了……”   “这么大的事,你竟没得消息?”姒乐耘稍稍张了张眼眸,“可…这不也是你家的事吗?”   “嗯…”锦甯低低应道,苦笑着轻喃,“他不想教我知晓…我又如何知晓……”   二人一时听得模模糊糊不解其意,正想再问,锦甯却摇着头淡笑道,“罢了,无碍的。”   她说着便领着二人寻了一处随意坐下,一旁候着的婢子颇具眼色,上了热茶点心,便远远儿立在一旁。   二人对视一眼,闻言作罢。   姒乐耘又笑着道,“不管如何,如今算是喜事两桩了!盼儿这事儿解决了,还需多亏你与你阿弟。”   “我却是没做什么的。”锦甯牵强笑了笑,“多亏了我阿弟才是。”   阮矝言忙递了个眼色给姒乐耘,后者会心换了话头,“你可知这第二件是什么?”   锦甯拢着眉心想了想,“可是…映雪的婚事?”   姒乐耘笑叹一声,“果真什么也瞒不过你!”   阮矝言也点着头赞叹,“你可是一猜便中了,映雪喜事将近了,听闻是与刘大人家的三少爷接了亲,乃良人哉!”   锦甯闻言终于展颜浅笑,“刘大人乃忠良之臣,刘三少爷也一向是风评不错的,确实为良人。”   姒乐耘也应了两句,便拿眼向一旁轻轻一瞥,“你家那位怎的也来了?”   锦甯向她眼睛指的方向望去,却见是禾锦华,她只得无奈笑笑,温声道,“阿妤多送了几份帖子。”   得了锦甯这么大一好处,吴家也大方地多发了几份帖子,便是连禾府的三位庶女及二房的四嫡女皆是有份的。   姒乐耘暗骂了吴洛妤好几句蠢,把旁的邀请过来便罢,竟是连禾锦华也受邀了,这可不是膈应人呢嘛!   阮矝言不置所谓,只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淡淡道,“今年上元节当属吴家举办的游舫最受欢迎,来的人最多,她倒是还有闲余的帖子给几个庶女。”   姒乐耘闻言笑出了声,抚掌道,“矝言不愧为才女名号!”明褒暗贬实为上策!   锦甯佯恼嗔她们两眼,捏起茶盖拨了拨水面上的细茶梗,“莫要胡闹了。”她垂首轻嗅,点头赞道,“茶是好茶,吴府今日怕是破费了。”   言罢抿了一口茶,朱唇染上水光更显得丰盈,引得不远处瞧瞧注视的公子哥儿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一旁的好友揶揄笑着拍了拍他,“子睿,这般扭扭捏捏可如何是好?”   徐怀堂面色红了红,嗫嚅道,“倘若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非君子所为……”   “噗,”田秩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你是君子,只是人家郡主殿下怕是早已习惯了这般瞩目了,你便安下心来吧,没人当你孟浪!”   “郡…郡主殿下!?”徐怀堂呆住,愣愣道,“难不成…是甯和郡主殿下?”   田秩忍俊不禁,只当他惊讶,点头道,“自然是甯和郡主殿下,这般高华清婉,若非甯和郡主,旁人又如何当得?”   “想必你本也是不信传言所说罢。”田秩见他不语,只当他依旧愣神呢,忙宽慰地拍拍徐怀堂的肩。   “我原先也是这般想的,毕竟殿下才华这般甚!方为举世无双哉!然,世上哪般女子方能才容并存?直至我偶然一次随父参宴,窥得殿下玉颜……”他没再说下去,却是不知是何等词语方能形容这般奇女子的。   田秩见徐怀堂神情恍惚,摇了摇头道,“子睿,郡主殿下身份高贵,此次若不是沾了吴家的光我等怕是穷极此生也无缘见殿下一面…你心中可是有思量的?”   徐怀堂知他尽心为自己,当下动容道,“田兄,多谢了!”   “你我兄弟一场,如何说那些见外的。”田秩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多说了,京城里传了许久的那事你可知道?”   他压低嗓音,“依我看啊,太子殿下对郡主殿下这心思……”他说着将两个大拇指碰上,偷偷比了比,“怕是**不离十了。”   他谆谆告诫已然是尽全了兄弟之谊,再有别的,便不是他能说的了。   徐怀堂慎重地点了点头,一拱手道,“多谢田兄,子睿定当铭记于心!”   田秩见他如是便只当他听进去了,笑着拍他两下,便与不远处的几位好友谈天去了,却没看见低垂着头的徐怀堂失魂落魄的目光。   他哪里是惊讶郡主姿容,只是……   那位说的伪善长姐…当真是这般——   徐怀堂控制不住地抬头向那清绝女子望去,女子眉宇间一点朱砂灼灼,和暖得生辉,仿若菩萨座下的仙子......   ——当真是这般……   有美一人,剖心噬骨。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赶上了看吧禾子从不骗人   qaq今天血拼去了w顺便做了个美甲嘻嘻嘻~   emmmm**要来了,你们要的男主被我放出来了,下张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表白了w表白!表白!表白啦终于嘤嘤嘤   pps有亲亲问禾子年龄 那啥 你们来猜猜呀~不是高三哦~   然后有宝贝购买了之前看过的倒v章节,很抱歉问过编编没有办法解决,禾子深表歉意,给亲带来很多不便,真的非常难受也很抱歉 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补偿亲亲 望亲亲谅解 第64章 四.红玉定情   徐怀堂良久没有说话。   那位自半年前便同他书信往来。   他是个穷书生, 家里落魄, 父亲早逝,唯一老母相依为命。   那位不知如何知道他的, 竟开始常常同他书信,还时不时寄来钱财资助他, 甚至还指点着他寻到田秩, 说是田秩一向欣赏有才之人。   果不其然,他按他说的做了,竟真与田秩成了结拜兄弟, 从而一直得他庇佑帮助。   后来他与那位的书信便愈发频繁了, 那位才华横溢且见解独到,他便一直当他为男子唤作兄台, 二人你来我往,虽从未见过面,却更似深交知己。他感激他也敬爱他,慢慢地, 他开始同他说些家事,他也逐渐了解他。   没曾想她竟是禾府二小姐!那位名声不好,尚有草包称号的禾二小姐!他惊讶且为她而感到不平——恩人这般博学多才的女子, 怎会是一介不祥草包?!   他渐渐得知, 这一切都是因她那伪善主母与阴毒长姐促成的——那一向有贤良淑德名号的顺文王妃与声名斐然的甯和郡主!   这教人如何不可置信!   这一对母女早已成为大珝女子典范!女儿有才, 母亲曾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母亲贤淑,女儿也是素来的温良和婉。   他愈发了解事情经过,愈发对这一对母女心机深沉得可怕, 对甯和郡主自然是没有好印象的。   可……   徐怀堂神色依旧恍恍惚惚,正遥望清亮的月色不知在想什么,便听传唱的小厮拖着嗓子长长道,“忈王爷到——太子殿下到——三皇子到——四皇子到——七皇子到——”   众人屏息。   竟不知是什么风竟刮来数位大佛。   众人的目光皆向岸边望去,却见太子走在前头,丰神俊朗,随后跟着的三四皇子也是剑眉星目,便是连最小的七皇子也是一幅好模样,可大家小姐们的目光却都不住往几人身后探去。   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的青年面容清越,眉眼淡含着几分笑意,一身月白绣竹叶纹滚边锦袍,腰间佩着一柄长剑,却依旧温文尔雅。   锦甯不经意一瞥,却见他少见得未缀玉佩。   待五人落座,舫上的女子皆望着姒琹赟羞红了脸儿,细声细语地悄悄谈论了起来。   “甯儿。”姒乐耘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皇兄看你呢。”   锦甯闻言一愣,随即向姒乐奣望去,对方见她望来眸光泛柔,牵起嘴角微微颔首。   锦甯抿了抿唇笑,也朝他婉婉颔首,复将目光向一旁挪去,却见一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少年饶有兴致对上她的目光,一对儿桃花眸弯起来笑着望她,神采奕奕。   竟与禾锦垣有几分相似。   锦甯浅笑,向他也轻轻颔首,旋即便移开目光。   “老四。”太子低声开口。   “皇兄,莫要大惊小怪。”四皇子折起扇子拍了拍太子的肩。   太子稍稍蹙眉,瞥了一眼远处的锦甯,“甯和最是端庄不过,你莫要胡闹。”   一旁独自饮茶的姒琹赟闻言轻怔,眸子动了动,心中一叹。   “知晓了皇兄。”四皇子掩着扇子打了个哈欠,“人家是一品郡主,我再胡闹也闹不到她身上去。”   太子面色沉了沉,皱着眉望他,“嘴上不要没大没小,教父皇知道了你瞎胡闹……”   “诶皇兄,瞧瞧那边儿似乎是要有些热闹了。”三皇子坐直身子,朝女眷那边努了努嘴。   太子唤来一个小厮,“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仔细些郡主殿下。”   “啧。”七皇子笑得不怀好意,“皇兄这话可是有失偏驳,皇姐便不需仔细着了?”   当今圣上一共得三女十一子,除却二皇子八皇子夭折外,如今九位皇子皆是凤表龙姿,兄弟谦恭。   七皇子年岁不大,如今不过将至十岁,肉嘟嘟的脸蛋哪怕是笑得不怀好意却也端的是天真烂漫的神色。   太子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尓三人都注意些,如今是在外头,不比宫内,教旁人听着了,本宫也护不住你们。”   七皇子撇撇嘴,“皇兄这话可就不对了,今日我等还不想来呢!若不是你……”   太子轻瞪他一眼,七皇子举着手道,“罢罢,皇兄说的是。”   前去打探情况的小厮很快便回来了,作揖道,“回几位殿下,听闻女眷席那头是想要赛一赛才艺博个彩头,若是几位殿下有意,也可前去观摩。”   “咦?”三皇子扬眉疑道,“怪哉怪哉,甯和郡主在此,她们哪来的兴致赛才艺?”   小厮恭谨应道,“回殿下,奴才听闻郡主殿下只参与,算是图个喜庆,却是不算作参赛的。”   七皇子笑嘻嘻道,“若不然怕是这赛才艺也是无甚意义的,左右皆是甯和大才女郡主姐姐胜的。”   甯和大才女郡主姐姐……   饶是姒琹赟闻言也不禁轻笑,“小七,断没有这般称呼的道理。”   七皇子眼睛一亮,“皇叔我知晓了!当唤大才女姐姐。”   姒乐奣脸色微黑,肃了脸望他一眼,“若是在宫内你便可随意些,如今在外,当唤郡主殿下。”   七皇子扁了扁嘴,“是,皇兄。”   姒琹赟笑着起身,弹了弹衣摆,“走罢,去凑个热闹。”   四皇子向他挤了挤眼,“皇叔可是早便看出皇兄迫不及待了?”   姒琹赟闻言望了姒乐奣一眼,垂下眼睑淡笑一声,“算是罢。”   **   几人过去的时候与锦甯相熟的世家女正笑盈盈地起哄,唤锦甯打头阵。   旁人见五人来了,忙退至一旁,给他们腾出一条宽畅的道。   “既如此,我便起个头罢。”锦甯笑得无奈,柔声道,“本宫写幅字,如何?”   看热闹的旁人自连声道好,即刻便有婢女端上笔墨纸砚,想来吴家是早有准备的。   墨色隽秀地跃然纸上,正是《上元夜》三字。   却道是——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周围簇拥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何时,谈笑声戛然而止。   锦甯落下最后一笔,候着的婢子便小心翼翼将宣纸展开,众人屏息凝神,默念着一字一词,皆是啧啧称赞声。   锦甯却摇着头谦逊道,“诸位谬赞了,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见做东的吴洛妤跃跃欲试起来,锦甯笑了笑便翩然退到一旁角落里,隔着骈肩叠迹的人群静静望着吴洛妤开始作画。   手腕忽地被攥住。   很好看的,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   干燥的,温热的,带着常年舞刀弄剑磨出的厚厚一层茧子,细细地摩擦着她的皮肤,痒痒的。   锦甯一惊,不住轻轻挣扎。   “是我,”男人清冽却温润的嗓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随我来,可好?”   锦甯柔顺地不动了,微微点了点头,低垂着首任由他拉她离开人群。   东绕西绕地不知去了何处,再抬首,竟被他带到了船尾,这块地方不如船首大,但设置得巧妙,抬首便是皎洁的圆月。   “谁家见月能闲坐?”姒琹赟轻笑着戏谑,“闲站着赏画,倒不如赏月。”   锦甯闻言稍怔,旋即莞尔一笑,“王爷说的是。”她又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道,“何处闻灯不看来?”   姒琹赟随她指的方向望去,垂首低笑,“你赠了众人一首诗,我便独赠你一人一件礼,可好?”   锦甯眸中浮现几分茫然,轻声道,“王爷所谓何?”   姒琹赟蹲下身,微微仰着头望她,从襟口取出一块玉佩,置于锦甯手中。   她一双手生得柔弱无骨,那宽长又厚厚的一块玉佩,静静躺在苍白的手心儿里头,莫名的沉重。   姒琹赟轻颤的手覆在锦甯的手上,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包住那块玉佩。   他唇角轻轻一弯,带起眼底蕴着的绵延柔情,灿若星河,“今日,我将其赠予你,可好?”   他从来没有张皇过。   先前仅有的一次,便是在打磨这一对玉佩之时。   那是他初次亲自动手,一刀一划,一雕一刻,倾注了他太多的东西。   而如今,这一整对儿玉佩,都在她那里。   他愿将他曾经的拙笨,磨出的厚茧,过往的悲,心底的喜,一一托付给你。   锦甯轻挣开姒琹赟的手,难掩慌张,“王爷大礼…甯和如何当得。” 她微微侧垂着首,手掌摊开,将那块玉佩递回去。   姒琹赟没接。   这是第二次的张皇。   “你自然当得。”他指尖捻起丝绳,灵巧地将玉佩系在锦甯腰间那一串珠玉宝石结成的环佩上,叮铃当啷的,悦耳得动听。   姒琹赟轻笑了一声,抬眸,“风摇玉佩清,今夕为何夕。”他隽秀的眉眼含着浅浅的笑意,却是看不出分毫慌张。   “我欢喜于你。”   所以,他愿将那些心惶与无措都压在心底,留给你的,是一世荣华安稳,与他余生,所有的欢喜。   锦甯张大杏眸,面颊染上不自然的嫣红,无措地咬唇,“王爷……”   姒琹赟心中一沉,面上却依旧笑了笑,似乎想安抚她,可那笑意却免不了有几分苦涩。   “无碍的。”他起身,指尖微动,轻轻触了触她皙白的额角,将她被风吹散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他望向她,眼眸里眸里倒映出女子清婉的面容,“若是你不嫌,先唤我一声字可好?”   锦甯怔怔地抬首,嗓音带着轻颤,“我…不想诳骗你。”   她咬着唇望着他,墨黑的眼眸漾着秋水般的哀柔,“王爷将来,怕是将要与禾氏女结姻的,只那人,当不会是我。”   姒琹赟捻着她发丝的手一顿,心中腾起急促的跳声,一点点塌陷得柔软,最后抚了抚她的面庞,微微一笑,“你怎知那人不知你?”   锦甯猛然抬眸,眼眶泛红,“怎……会?”   姒琹赟微微弯腰,望进她的眼,眸子里满满是少女的楚楚泪容,心中似是也填满了什么。   他温柔拭去少女黏在睫羽上的泪,安抚一笑,“若你信我,来日,定当三茶六礼,风光迎娶。”   心咚咚在跳,他望着她,眼里是包容与爱慕。   他尊重她,若她不愿,他定不会强求。   可若她愿……   他便将整颗心托付给你,可好?   “丞烜。”锦甯蓦地嫣然笑开,牵动眼中盈着的泪水,她仰着头,努力不令眸中的泪滚落,“我信!”   “我欢喜于你。”姒琹赟轻叹,紧紧把她拥入怀中,胸腔满满的情愫,“只求…日后若是有不虞之变……你能信我。”   “你若不负我,我定信你一生一世。”锦甯摇着头破涕浅笑,晶莹的泪大滴落下,眸子却弯成了的柔柔的月牙儿。   “嘉昱与你,此生不渝。”   那满腔的情愫炸了开来,似乎应和着天上绚烂极了的烟花与不远处琳琅满目的阑珊灯火,火星稀稀疏疏窜向心口,朵朵数不清地绽开。   “丞烜,定不辱命。”   今日,红玉定情。   来日,江山为聘。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潜水的必须出来了微笑\(//?//)\   这白告的..我精疲力尽(讲真以后古言告白我选择放弃)然后这里说一下,男主可以算是王爷没错啦,但是女主坚定一万年不动心不动情嗯   最后好奇一下你们...为什么...都认为...女主会掉马???!难道我的女主那么low嘛心碎(●°u°●)? 」 第65章 剑舞   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外。   锦甯一眼便瞧见了被围在中间的红裙女子正是禾锦华。   禾锦华身旁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位女子, 其中一位面貌灵慧可人,小脸憋得通红, 双臂张开护着禾锦华,像是只护崽的母亲, 正是如今大理寺卿嫡幺女郑馥。   而另一位颇为矜丽, 微微昂着下颚,眼神冷冽望着周围的人,倒与阮矝言有几分相似, 却是有“小琴绝”之称的兵部侍郎次女, 段琦波。   正巧,这二人皆与她不合。   “这便是京城贵女的教养?”只听一声冷呵, 段琦波面色讽刺,扬声道,“咄咄逼人心怀不轨,皆盼着见人出丑, 是否心中早已想好如何嘲笑了?”   “正是!”郑馥冷笑,不屑地斜眼扫了一圈众人,“怎么, 见锦华柔弱好欺, 便一个连个蹬鼻子上脸了呗!”   铿锵有声, “谁给你们的胆子!这人,本小姐护着!”   吴洛妤嘴角笑意一僵,面色也不大好了, 没想到这几人闹得那么大,砸的确确实实是她的脸。   锦甯月眉一蹙,忙缓步上前,柔声道,“郑妹妹言之过重了罢。”   “大家皆是相识好友,如何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想必是有什么误会罢。”她缓声宽慰,又将目光移向一旁吴洛妤,微微颔首示意安抚。   吴洛妤脸色当下好了许多,锦甯一向威望颇重,想必她的话众人还是听的。   “哪儿有什么误会?”阮矝言嗓音微冷,面色讽然,“不过是才教禾二小姐秀一秀才艺,这二人便生生跳出来,闹得个不开罢了。”   郑馥眯了眯眼,呵了一声,“合着此事还是我不讲理了?锦华便合该被你等任所欺,任所取笑,任所瞧不起?”   “郑妹妹这话便不大好听了罢。”姒乐耘温和一笑,眼珠子一转儿,随意瞥了她一眼,“我等本心无恶意,怎的教你二人一唱一和,便成了穷凶极恶之人了?”   她迈着小碎步悠悠绕着众人转了一圈,“再者,才艺我等可是人人皆献丑了的,无一人道不满,饶是你二人也是一曲七弦一曲萧的,怎的到了禾二小姐这儿便是…咄咄逼人了?”   众人皆有些摇摆不定,不过待听了姒乐耘一番游说,当下点头应是。   “说的是啊……”   “不愿便不愿,何必这般扭扭捏捏……”   “说的好似是我等强迫似的,本便是图个喜庆,如今…真是晦气……”   “嫡姐如斯气度,怎的这次妹竟一分也不似?”   “你不知?这禾二小姐的母亲……”   “好。”禾锦华眼神倏尔幽冷了起来,笑出声,“好好好!”   听她语气不对,众人暗暗噤了声。   “想必二位妹妹也是忧心锦华,本宫为锦华长姐,还要多谢你二人才是。”锦甯对郑馥与段琦波和善一笑,又拍了拍姒乐耘的手,一派和气道,“此事本就是一场误会,诸位想必皆是不愿见此争锋相对之场面的。”   “也是。”姒乐耘笑道,“本便是一场误会,罢罢,我等本便也不强求的,若禾二小姐实不愿…那边也罢了。”   她说着应景地捻起手绢,掩唇轻笑一声,温声道,“诸位以为呢?”   “不必!”还未待众人开口,禾锦华便眼神一冷,扬起下颚,“不就是才艺?你等且说要我做什么,我定不负所望。”   众人嘘声,神色不屑暗含嘲讽。   “好大的口气……”   “这禾二小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甯和郡主且不算,便是懿尊公主与阮才女在前便不是说笑的,这禾二小姐怕不是气疯了脑袋?”   “我等本都放她一马了,她如今又是要干甚么……”   “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美人罢了……”   四皇子闻言神色却未显出鄙夷,只徒增了几分兴致看好戏。   不知何人扬声羞辱道,“算了吧!禾二小姐脑袋空空,这诺大的京城谁人不知啊!”   禾锦华寻声望去,却见一位青衫公子讽笑地看着她,她心中冷呵,含眸中闪过几分杀意。   “兄台此言怕是过了吧。”徐怀堂脸色微肃。   旁人不知,他却是与恩人书信往来半年之久的,禾二小姐在外的名声实属荒谬!她能诗善辩,颇有大家风范,分明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虽说不一定及甯和郡主,但才气绝也不输她几分!   他如今虽心烦意乱早已神游天外,开始怀疑恩人所言真假,毕竟甯和郡主这般良婉女子,又如何会是……   但恩人到底是他的恩人,他不能眼睁睁看她被欺辱!   “子睿……”一旁看热闹的田秩见徐怀堂竟掺和了进去,忙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莫要扯进此事。”   “田兄,我知你一心为我。”徐怀堂歉意拱了拱手,严肃道,“可我不能眼睁睁——”   “徐子睿!你莫要一意孤行!”田秩微恼,气呼呼瞪他几眼,“我告诉你,此事不是你说出头便出头的!”   徐怀堂抿了抿唇,向他一拜,“抱歉,田兄!可我不能撒手不管!若是届时出了事,便由子睿一力承当,定不会牵连田兄!”   “你当我是怕你牵连?”田秩拔高嗓音道,“在你眼里,我便是那般小人?”   “自不是。”徐怀堂摇了摇头,神情认真,“只田兄待子睿乃真兄弟,子睿也当田兄为至亲兄长,断不能连累田兄!”   他说完便又向那青衫公子拱手道,“大丈夫何苦为难女子,兄台若是心胸宽阔,望向禾二小姐致一句歉罢。”   禾锦华望向他,眸中划过一抹感激。   青衫男子有些挂不住脸,心中气急,面上却一派笑道,“这位兄台怕是也有些过了罢,我本便是一句玩笑话。”   徐怀堂捏了捏拳头,“若是兄台执意要这般强词夺理,那子睿也不必给兄台留面子了。”他望向周围的一圈人,“在场众人皆听闻你方才所言,那般侮辱言辞实在不堪入耳!”   有些看不过眼的端方君子也轻声议论了起来。   “就是啊……”   “众人都听见了,何苦赖账?”   “这般对一介女子,确实有些过分了……”   “小肚鸡肠……”   众人悄悄开始指指点点,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青衫男子面色沉了下来。   “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徐怀堂皱眉望他,“望兄台能自顾颜面,向禾二小姐致歉!”   男子眉宇颇为阴沉,倏尔一笑,道,“方才是张某之过。”他朝禾锦华拱了拱手,言语轻挑道,“对不住了这位美人儿妹妹——”   “呀!”他仿佛才发觉不对,忙笑着开口道,“对不住对不住了,是禾二小姐,禾二小姐。”   “不必。”禾锦华冷笑一声,“人由心生,你瞧旁人是什么,心中便有什么。”   “你瞧我脑袋空空,”她微微一笑,姝丽非常,“而我如今瞧你,却是准备大度原谅。”   她一席话教众人心中连连叫好,不禁想到这般气度的女子,又怎会是传言所说那般…不堪。   那青衫男子尴尬一笑,灰溜溜仓皇而去。   徐怀堂闻言不禁与禾锦华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锦甯也轻轻笑了笑。   这徐怀堂却是为一方人才,可惜了。   “二妹妹……”锦甯动容地长吸一口气,满含欣慰道,“父亲先前予我等姐妹的训导…你…你竟终于听进去了?”   徐怀堂笑着的面色一僵,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抬首,不知该望向禾锦华还是锦甯。   众人闻言一窒,却是很快释然。   “哦……”那青衫男子不知何时又回来的,只倚在暗红的栏杆上,别有深意地道了句。   靛黑色的水面在远处阑珊的灯火下染上星点,鬼火一般映在男子阴沉沉的眼底。   众人望向禾锦华的眼神也意味深长了些。   难怪呢,禾二小姐那般脑子,哪里有这般才情,原是顺文郡王大人谆谆教诲啊。   “只是…”锦甯忽地一顿,神色微忧,拉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又何必赌气?”   禾锦华抽回自己的手,极力掩饰心中嫌恶,面上无异笑道,“既诸位想看,妹妹又如何敢违背众人意见?”她轻笑,“若不然,我明日怕是又要落得个仗势欺人礼仪不当的名声罢。”   锦甯抿了抿唇,拢着月眉的模样好不惹人怜爱。   她抬首看向姒琹赟,水眸中几分无措轻愁,无助地望着他。   姒琹赟心中一软,叹气,遥望着对她做了个口型。   放心,她必当无事。   锦甯眉心依旧蹙着,向他点点头,几分赧然地微微也动了动唇。   我信你。   姒琹赟眸中霎时间便漾起笑意,心头酥麻麻的。   “甯和郡主舞艺高超,想必禾二小姐也是不差的罢。”有人高声道。   话音刚落,便有数道幸灾乐祸的笑声。   禾锦华却是面色依旧,她低垂着眼眸,眼里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没人知晓,她前世并不善舞,便是为了荣瑾,最后也只赌气般习了琴棋书画,至多也只是多背了几首诗词罢了。   可……   她最后一步步沉沦,甘愿为了他越来越丧失自我,不眠不休习了一支舞,本…只愿跳给他一人看的。   可没想到……   没想到她还没跳给他看,便死于这对狗男女之手!   她的心忽地揪起了难以言喻的痛,汹涌澎湃地翻滚着仇恨。   片刻,她扬首道,“好!只不过,我需要一物一人。”   “你且说是何人?”   禾锦华没理他,转身对段琦波道,“阿波,你可否为我配乐?”   段琦波颔首,“自然。”   那人挑了挑眉,又问,“何物?”   “一柄长剑。”   众人闻言,目光不禁向远处低眸浅笑的忈王爷望去。   佩剑阶级森严。   在前朝,佩剑为一时风尚,无论男女将佩剑作装饰,世家贵族尤其。贵族皆以佩剑为美,为威仪,因此各式各样的华贵长剑皆于前朝锻造出。   自大珝一统天下,佩剑的要求便严了数倍,常人不可佩剑,哪怕是贵族也不可轻易佩戴,唯独三品武将之上,方可随意佩剑。   而在场,唯一有资格佩剑的,便是忈王爷。   姒琹赟抬眸,心思转了转,想起锦甯先前的担忧,终是一笑,“你要剑?”   他说着取下腰间的玄纹长剑,“可以。”他说着将剑一甩,直直掷向禾锦华。   众人皆慌乱地向一旁哄然而散。   禾锦华眸光一暗,几个空翻向后,裙摆纹丝不动,稳稳落地,手抓上剑柄,虽说剑梢还扣在剑上,却依旧漂亮地挽出一个剑花的把式,将剑立于身后。   众人大惊,见禾锦华这几下子,却是有两把刷子的,四皇子率先带头,拍手叫好,先前神色嘲讽的人也敛下不屑。   禾锦华淡漠地一拔剑梢,对段琦波颔首,“劳烦,破阵曲。”   众人神色各异。   段琦波点点头,手抚在七弦琴上,指尖一勾,曲起。   起初,禾锦华只是手轻触闪着银光的剑,没动。   待几声悠扬过后,她才动了起来,踢腿,挥剑,一弯腰,一转身,神情淡然,却衬着那清冷的凤眸莫名得勾人。   曲子急促了起来,她的手也越转越快,剑花挽了起来,从小花翻成大花,从春光舞成月色,似是拼尽了全力,一声声,一朵朵,不停地翻转舞动。   那是一年一年,落寞心酸的等待。   她面容凌厉,一丝笑意也没有,可就无端得美,美得令人心疼。   剑花折成了带着杀意的挥剑,旋转着舞剑,一圈圈,愈来愈快,快得教人看不清,那剑尖到底指着谁。   那是日复一日的心痛,强颜欢笑的卑微。   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儿死在面前的刺骨的痛,没人知道,一瞬间无悲无喜,眨眼千年的悲凉。   她好痛。   剑一下一下地挥舞着,带起阴冷的风,无情地斩杀她的仇人。   她,好狠。   用尽全力,在旋转中迷蒙的眼捕捉到女子清丽的面庞,举着酸痛的手臂,狠厉地血红了眼睛,剑指那害她至斯的恶鬼,剑锋闪着寒芒,令人毛森骨立。   隐隐约约间与那女人对上眼,望进她眼底,是依旧泰然自若的姿态,柔软盈着浅笑。   她不怕?她不悔?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她遭受了那样的不公惨死,而她却毫不在意,笑意依旧地高高在上受人敬仰!?!   她手一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轻呵出声,长剑奋力一刺——   索命。   剑止,曲终。   一时间无人开口,皆目不转睛地盯着禾锦华。   众人的心皆在砰砰跳,实在是这禾二小姐的舞太令人心惊,太美,太妖,太…刻骨铭心。   仿若妖女,只一眼,便颠倒众生。   那种媚,是带着血腥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哇塞这章肝得本宝宝心力憔悴!!!!!!!!!   然后接下来就可以搞事情了吧嘻嘻   有宝贝提了很棒的建议希望能够有具体更新时间,那在这里说一下吧,大约还有半个月不到一点的时间能保证隔天更,因为宝宝马上要开学了。   然后具体大约是九点以后的,一般在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吧,大概...?小天使们如果要早睡的话就第二天看吧,当天等文文一般都会比较晚呢   然后...然后!!!你们要是再怀疑我郡主会掉马..信不信我郡主被气得真的掉给你们看哦笑嘻嘻 第66章 夏桃   众人蓦地从惊艳中回神, 静悄悄望着这波流涌动的一幕。   禾锦华刺向那锦甯的剑被一柄竖立着的剑梢挡住了, 男人握着剑梢,便像握着剑一样, 那剑尖刺在剑梢的横面上,其上刻着凹凸不平的暗纹, 却是更好地止住了剑的锋利, 两两相抵,暗自较劲。   “禾二小姐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姒琹赟眸光淡淡望向她,“只是…这便有些过了。”他手上微微用力, 禾锦华便虎口一震, 剑摔在地上。   姒琹赟弯腰拾起剑,合上剑梢, 再佩在腰间。   郑馥上前一步,“这不过是舞中的动作罢了,若是没这最后一举,怕是也没这般惊艳了, 王爷太过大惊小怪了罢。”   “哦?”姒琹赟与禾锦华对视一眼,是不是,他心知肚明。   禾锦华巍然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冷冷的, 暗含煞气。   姒琹赟摩挲起雪白的剑穗, 剑穗古今皆分明是文人骚客偏爱的物什,可他却缀在这柄锋利非常甚至上过战场的剑上,更奇异的是, 并不违和。   他心中有事时,常常手里把玩着什么。   锦甯眸中极快得滑过一丝了然。   原来二妹妹已然有些特别了么。   “二妹妹想必也是无意之举。”锦甯细细道,望向姒琹赟轻轻摇了摇头,眸中含着几分哀求,“本宫且并无碍,劳王爷费心了。”   姒琹赟思路倏地被打断,他也无意再去想,只闻言又暗暗轻叹一口气,良久,淡声道,“既如此,便罢。”   众人见他松了口,气氛才又舒缓起来。   “原来二妹妹舞艺这般出众,本宫怕皆是不及你的。”锦甯率先打破沉寂,眉眼柔柔带笑,“那先前之事可见真是个天大的误会了,妹妹这般厉害,哪来的不情愿呢。”   她话语间皆是为她欣喜为她忧然的好一副长姐姿态,禾锦华却眸中划过一丝煞气。   呵,果真是她的好姐姐,这便迫不及待地给她挖坑了。   众人闻言,原本震撼痴迷的目光却是一变,神色有几分轻蔑。   听甯和郡主此言,怕与众人一般,竟也是不知禾二小姐有这一手的。   你舞跳得这般好,却是连身为姐姐的甯和郡主也是不知晓的,竟藏得这般严严实实。   既如此,先前又为何百般推脱,千般不愿,万般扭捏?任是不愿一赛才艺?   不过是为博人眼球的小伎俩罢了,欲擒故纵,实不为大家女子所为,着实令人不屑。   “姐姐说笑了。”禾锦华瞌下眼睑,“妹妹如何及姐姐,只是闲来无事,独自在院里胡乱练一通罢了。”   同为王府小姐,甯和郡主有先生教导,禾二小姐却只得独自在院中练习,听懂禾锦华话中潜台词的众人神色各异。   姒乐耘佯作惊讶,“原禾二小姐也甚是喜爱舞艺的,我本以为,禾二小姐只喜习武呢。”她转身对锦甯打趣道,“既如此,回头可要与顺文郡王说说,也找个先生教教禾二小姐,不若你成天到晚一人,甚是无趣的。”   二人你一来我一往,剑拔弩张的气氛教众人心思活泛起来。   倒不知是同情禾锦华“可怜境遇”的人多了起来,还是因一向武艺名声在外的禾二小姐忽地竟对舞艺有了兴趣而察觉不对的人多。   亦或是,有些理解了姒乐耘话中的第二层意思——甯和郡主到底是嫡女,禾二小姐只是个庶女罢了,不过是一个庶女,难不成还想与嫡女比肩?   哪怕是找了先生习舞,为的也是…不教甯和郡主成天到晚一人练舞,找个人陪着逗逗趣儿罢了。   锦甯猜得着个**不离十,余光瞄见郑馥与段琦波兴奋笑着夸赞禾锦华深藏不露,她收回余光,嘴角微微抿起笑来。   二妹妹前世,怕是与她依旧…缘分不浅罢。   **   忈王府   姒琹赟放下毛笔,抬眸,“含甯阁换门的事打点好了?”   司寇延休耸了耸肩,“那人可警惕着呢,似乎是家里人被禾锦华拿捏了,不愿替我们做事。”   “强压。”姒琹赟端起茶盏吐出两个字,笑意清浅,“他必须答应。”   “不可,”司寇延休摇着头把玩垂下的几缕乌发,嗓音哑得媚极了,“恐怕若是强压,他会受不住直接告诉禾锦华,事情便败露了。”   他倏尔眼眸一眯,闪过几分阴冷,“若不然,直接……”他伸手在脖子上比了个砍头的姿势,“不能为你我所用,倒不如神不知鬼不觉换个人罢了。”   “不必。”姒琹赟垂眸笑了笑,转着茶盏把玩,“此事便由他去。”   他轻轻放下茶盏,碰击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联系夏桃,让她想办法调虎离山。”   “不过当务之急,是把甯儿身边那丫头换走。”他咬字倏尔轻柔起来,眉眼漫起淡淡的笑意,又蓦地冷下,“禾锦华出手比我想象的狠厉……”   倒是小瞧她了。   “尽快。”姒琹赟食指扣了扣木桌,“我怕她操之过急,会出其不意,伤害甯儿。”   “甯儿……”司寇延休有些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似笑非笑望向他。   姒琹赟面色不变,对上他的眼淡笑了下,“管住你的嘴。”   司寇延休捂住嘴,向他扬了扬眉。   姒琹赟起身望向窗外,温声道,“过几日是甯儿生辰,我做了一幅画,你说她可会欢喜?”   “画?”司寇延休嗤笑一声,“丞烜,如今还有谁会穷酸地送幅画?你好歹是当今王爷,金装玉裹连城之璧什么不好?偏要送那?”   “你不懂。”姒琹赟嗓音中含着几分笑意,“她自小锦衣玉食,如何对那般庸俗之物有意?自然是心意之作更合口味。”   司寇延休却罕见静默良久。   “你动真情了。”   姒琹赟默了默,柔声,“是。”   “挺好,”司寇延休似乎有些欣慰地喟叹一声,“只是…姒琹灏的打算…你没告诉她?”   姒琹赟垂首,大半张脸映下一片阴影,“还没。”   司寇延休皱了皱眉,“你不怕她日后得知会怨恨你?甯和郡主那般人儿,如何甘愿为平妻?”   平妻…还不是妾。   姒琹赟嗓音极轻,“我怕,她会……”戛然而止。   他怕,她若是知晓了,便会放弃他了。   甯儿,抱歉,此生此世,他仅会自私这一次。   **   锦甯生辰自五岁起便从没大办,这是她自己的主张。   虽说贵为郡主,却不奢华布置,甚至连一个好友也不邀请,从来只是办个家宴小席便算作草草过了。   而原本准备大肆铺张的钱财却是常年在佛寺门口捐献施粥,只要是穷苦人家,便能帮则帮。这样一做便是整整七八年,不说在京城平民百姓间的威望,便是大珝也人人无不称赞。   甯和郡主这般善美心地世间无人能及!   如今的十四岁生辰依旧是小办,虽说她从不邀请人,但亲友的贺礼却是从来络绎不绝,与她交好的人可以从禾府排出京城,更不用说年年挂念着她的百姓们,不知多少人送来家里手工做的小心意。   往年一向是珠忆打点这些,如今珠忆去了,便换成香茗了。   贺礼皆堆在含甯阁偏房,香茗带着两个三等小丫鬟在分类整理,一抬首,便见是老夫人房里的夏桃笑意盈盈地走来。   香茗起身笑道,“夏桃姐姐怎的来了?快请坐。”   夏桃笑着道不必,“我坐一旁就行,你忙你的。”   香茗闻言又叫一个小丫鬟搬来椅子,见夏桃坐下了才自己坐下,“夏桃姐姐怎与我这般客气,是我对不住才是!今日帮小姐整顿贺礼呢,没闲下来的手伺候姐姐。”   夏桃摆摆手,“哪来的那般规矩?老夫人唤我来瞧瞧这里情况如何了,我便坐着瞧瞧,过一会儿给老夫人回个信儿便罢。”   香茗闻言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才落下,笑道,“原如是呢!我还心里惴惴这呢,如今终是放宽心了。”   “且安心吧,你忙你呢,我坐会儿便是。”   香茗点点头,又归类起小件来,一边同夏桃闲聊,“姐姐若是做的烦了便四处转转,左右这偏房也没个旁人。”   夏桃笑着起身转了转,状似随口问道,“这偏房怎的只有一张床?”   香茗将一只桃花鎏金木盒放到一旁,应声道,“宝念与白嬷嬷每日守夜,随殿下住在正房那小间儿里,珠忆那事......”她朝夏桃挤挤眼,“想必殿下是不再相信外人了,我便没随殿下住。”   “只不过我到底是大丫鬟,殿下怕我心中委屈,便将这间小偏房许了我一人住。”她笑嘻嘻道,“如今哪里又委屈了?一人住宽畅又舒适,姐姐可莫怪我炫耀两句。”   夏桃确认这床是香茗的后便坐了上去,见香茗没注意她,从袖管掩了个东西,飞快塞进被褥子里,又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般佯作钦羡道,“妹妹真是好命!”   香茗咧嘴笑了笑,“哪里,不过是殿下照拂罢了。”   她正等着夏桃再奉承两句,没想夏桃却没再开口。   香茗转头望去,便见夏桃眉头紧紧蹙着,扶着额有气无力道,“呀,我这头不知怎地,忽地有些晕,可否借妹妹的床一歇息?”   香茗自然是点头,语气担忧道,“姐姐快歇歇罢,想必是今日累了。”   “些许吧。”夏桃一边随意应和,一边铺开褥子,“老毛病了,冬日里常犯。”   玉石敲击木板的声响清脆得咚咚两三下,几人皆是惊得闻声望去,却见正是一颗碧玉扣子被甩落地上,翠绿得发油。   “呀!”夏桃佯讶,弯腰捡起平安扣,“这…这是何物?”   香茗如何知道。   她舌头发麻,眼睛一眨不眨,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平安扣,心头不安地大跳不止。   “这…这可是妹妹的?”夏桃捻着那扣子,将信将疑望向香茗。   香茗面色一白,这扣子一看便不是凡物,如何是她一届丫鬟可以指染的?   香茗勉强一笑,“姐姐说笑呢罢,这宝贝如何会是我的?”   “可…这是从妹妹床上掉出来的呀。”   香茗面色愈发苍白。   这扣子是从她被褥子里掉出来的,若是旁人些许还有些回转余地,可坏就坏在,这间偏房独独只她一人,她任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姐姐莫要与妹妹玩笑了。”她自然不会傻到行窃府里主子的东西,怕是夏桃这小蹄子加害与她!呸,贱人!她真是看走了眼引狼入室!   香茗咬牙,狠狠不已,“想必此物是姐姐的罢,倒不知香茗是哪里得罪了姐姐?姐姐要这般诬害香茗?”   夏桃见她要将此事扯她身上,眼神一变,“你可莫诬陷我!”   她指着两个呆呆怔怔立在一旁的小丫鬟,“莫要狡辩了!这两位妹妹可皆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又何时诬陷你了?分明是你做了那般偷鸡摸狗之事还想推到我身上!这府里是断然不会要你这般手不干净的下人的!快快认罪才是!”   香茗终是发觉不对了。   这小蹄子!先前过问她床铺为何仅一张竟是不安好心!如今这贱人怕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罪名按她头上了,想必今日前来是早有预谋!   “夏桃你欺人太甚!”香茗有苦说不出,梗着脖子瞪她,“贱人!我自认从未做过害你之事!你为何无缘无故加害于我?”   夏桃哼了一声,不理睬她,唤了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拽住香茗,便扬起下颚,“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便同老夫人讲罢。”   她一挥手,神情高傲,“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打脸这算不嘻嘻嘻?   有亲说让郡主喜欢上王爷你是认真的吗嘤嘤嘤 因为不可能 真的不可能哇w   还有说出实体书的宝贝哇 真的感谢~要是有机会会努力的~   ps感谢好多潜水亲亲出来的支持~开心哇哇~锁了其他文是因为文笔太差qaq   pps人家禾锦华挺可怜的哎 你们真是 要有点恻隐之心好伐~~~ 第67章 珠忆   锦甯闻讯赶到老夫人的清心堂时, 香茗正被两个婆子压在地上, 奋力挣扎,嘴里大呼着冤枉。   内室里的人不多, 仅老夫人与安常静两个主子,丫鬟倒是乖顺地一溜烟儿候在一旁。   想必两人也没把此事拿正眼瞧过。   左右不过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婢子, 行了偷鸡摸狗之事还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哪还有什么需要费心的,发买出去便是。   叫来锦甯也不过因为是含甯阁的大丫头罢了,毕竟不好越过主子, 也要她来走个过场。   这事说打大也不大, 说小也不小,本就是新提上来的丫头, 也没多大感情,更没甚么地位,要不是今日乃锦甯生辰不得见血,少不了几十大板子, 掌了嘴才发卖出去。   锦甯听了事情经过后拢起眉头,望向香茗,“你还有什么可说?”   “殿下!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天地可鉴!奴婢从未——”   “行了。”老夫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多少年了, 各个就是这一套说辞, 不知听了几十个了,老身都听得腻歪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人赃俱在,发配了便是。”   锦甯轻叹一口气, 失望地对香茗摇头道,“本宫好歹也与你主仆一场,从未认为亏待过你,如今…你好自为之吧。”   安常静挥了挥手命婳心带下去处理,浑然不在意地忽视了香茗哭喊着表忠心的话语。   “府里新进了几个丫头,你去看看挑一个罢。”安常静说着拍了拍她的手,难掩不满,“这两天你院里鸡飞狗跳的,正是不安宁,要好好挑一个乖巧懂事的才是。”   锦甯淡笑着道好,便与安常静一同向老夫人作揖,随即退下。   五个丫头被管事婆子带到了含甯阁,安常静也跟来,说是为她把把关,可不能再挑个惹事的了。   “夫人与大小姐看看。”管事婆子满脸堆笑,将长相最标准的丫头向前推了推,“月桂最是乖巧了,从不惹事,做事也利落。”   安常静仔细打量,淡淡皱了皱眉,“长了一副狐媚样儿。”   时人以婉约为美,倒不是便不喜长相艳丽的女子了,只是沉静清雅显然是更受喜爱,无论男女皆以这般女子为典范,单看锦甯这般受追捧便可窥得一二了。   这唤作月桂的丫鬟大约十六七岁,长着一双水灵灵的柳叶眼,唇不点而朱,人正如其名一般,可不是个最美时分的月桂花儿。   安常静望着这张年轻娇艳的面庞,显然是想到了前夫人赵氏,那位正是骄傲而艳绝的一副好模样。   且……试问哪有女人会喜爱比自己年轻的女子?   月桂闻言俏脸一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夫人责罚。”   “瞧瞧。”安常静轻笑道,“这颤颤巍巍的小模样,可不是教人心都化了。”她说着挑起月桂下颚,尖利的指甲狠狠掐在月桂细皮嫩肉的下巴肉上,压出紫红的血痕。   月桂吓得浑身发抖,又疼又惧,不禁落下泪来。   “娘亲。”锦甯安抚地拍拍安常静的手,柔声,“丫鬟罢了,您又何必与她动气?”   她望向笑意僵硬的管事婆子,“可还有别的?”   管事婆子小心翼翼,“回郡主殿下,这四个皆是新买进来的,皆是伶俐的。”却是不敢在自作主张乱说话了。   锦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恭谨垂首站着的四人,若有若无般顿了顿,又笑问安常静,“娘亲以为呢?”   安常静指了指,“第三个不错。”   “娘亲眼光甯儿自然是信得过的。”锦甯点头笑道,“那就听娘亲倒,便第三个吧。”   见那月桂还在低低啜泣,锦甯一叹,微微倾身亲自将她扶起,轻言低语道,“还不快离开?”   管事婆子忙应是,飞快带着四人下去。   那被指着留下的丫鬟见此,眸光动了动。   锦甯笑着又靠回椅子上,余光将一切尽收眼底。   娘亲眼光自然是独到的。   锦甯抿唇微微笑了笑。   这第三个,确实是五人中最鹤立鸡群的,不是长相,而是那躬身的姿态与温顺恭谨的态度,显然是被仔细教导过。   此教导非彼教导。   想必能力自然也是被教的不差的。   可这最妙的是,□□得她如何能够一眼便被主子所注意到;又是何等姿态最受主子喜爱,最和主子心意。   如何能一击命中的被挑中,自然是有讲究的。   “抬起头来。”安常静语气好了些。   锦甯温声接口道,“你唤名什么?”   “回殿下,奴婢换做红珠。”丫鬟福了福身道。   “珠?”锦甯慢条斯理地念出这个字,又浅浅一笑,“倒是巧,本宫先前也有个丫鬟名字中带了‘珠’字,你便改名唤作珠忆可好?”   宝念闻言眉心一动。   倒不是殿下是有意还是无意,偏赐了珠忆这个名字。   珠忆福了福身作揖,“诺,奴婢多谢殿下赐名。”   **   荣华楼   锦甯生辰宴与往年一样,办了个小家宴众人说说笑笑欢喜祝福着便过去了。   禾锦华从来是不参加的,往年是禾致远不愿见她,今年是她不屑,且是实实在在有“要事”谋划。   “小姐,老太君来消息了。”香儿面带喜色,将一张小小的字条递给禾锦华。   禾锦华也满眼欣喜,“果真?”她接过字条,展开一开,眼睛也噌地一亮。   外祖母找到她要的人了。   “天助我也!”禾锦华小跑到书桌前,执笔飞快地在纸条上写下几行字,折了几折递给香儿,“快给外祖送去,让祖母尽快帮我和那人取得联系。”   一炷香不到,香儿气喘吁吁地匆匆赶回来,将字条递给禾锦华,“小姐,老太君说,里头是你与那人联系的方法,她不便插手。”   禾锦华心中顿时划过一丝暖流。   外祖,竟那般信任她……   她定不会辜负外祖希望!这次,要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唱一出好戏给外祖看!   “好。”禾锦华又在信纸上写了长长地一段字,倏尔停下,问,“含甯阁换门的日子可确认了?”   香儿点点头,满目皆是对禾锦华的崇拜,“定在二月初五了!小姐,你真厉害,竟一下便能猜到大小姐会将日子定在二月初!”   禾锦华淡淡笑了笑,提笔写上换门的日子,又添了几字,才将信纸塞入信封。   她不厉害。   只不过重来一世,她自然不会是前世那般蠢笨懦弱的她了!   禾氏本就遵从祖宗的规矩,新禧一向不换门,含甯阁换门如今既不能耽搁了,自然是要千挑万选择个好日子才是。   正月琐事繁多,肯定不行,而二月中旬又乃玉梅雅集,自然也是不成的。   那日子只能定在二月初至二月中旬了,正巧,这段时间于她而言刚刚好。   “只是……”香儿有些吞吐。   “怎么?”禾锦华不住紧蹙眉心,捏着信的手也紧了紧,“可是计划发生了什么变故?”   香儿摇了摇头,低声,“香茗今日被发买出府了。”   禾锦华心下一松,冷笑一声,“无碍。”   她不过是用钱财诱惑两下,那丫头便上钩了,她可忘不了前世这丫头跟在禾锦甯身边趾高气昂侮辱她的样子,如今看来,老天爷终于是开眼了,前世害她的人,一个也少不了!   禾锦甯…这次……   呵。   “左右我们需要她的地方已经用完了。”   她需要香茗的地方仅一样,就是在玉梅雅集前定下来含甯阁换门的日子。   禾锦华毫不在意地将信递给香儿,低声与她耳语道,“送到这个地方……”   见香儿良久没说话,禾锦华心里头一个咯噔,她抿了抿唇,“香儿,你是否觉得我心狠手辣?”   香儿将信塞进衣襟,正默背着要送信去的地方,闻言忙摇头道,“怎会?香儿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一生愿意服侍小姐!又如何会觉得小姐心狠手辣?”   “只是…”她望向禾锦华,半是落寞,半是担忧,“小姐变得越来越有主意了,这本是好事,但小姐却不再与奴婢和嬷嬷说了,从来只压在心里,香儿不能帮到小姐,实在是愧疚不已。”   “香儿……”禾锦华眼眶一酸,心里暖暖的。   “小姐若是有事,千万不要压在心里,大可放心与奴婢和嬷嬷讲,奴婢与李嬷嬷永生永世不会背叛小姐!小姐说出来,奴婢也好替小姐分担分担。”香儿蹲下身,紧紧握着禾锦华的手。   禾锦华抑制住眼泪,重重地点头。   “小姐,今日有你爱吃的翠竹报春。”李嬷嬷笑着推开门,见禾锦华泪光闪闪,惊得忙放下食盒,“小姐怎么了?”   “奶娘,我没事。”禾锦华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笑着抱住李嬷嬷撒娇道,“就是太想奶娘了,有奶娘和香儿在我身边,真好!”   “小姐……”李嬷嬷慈爱地嬷嬷禾锦华的脑袋,与香儿对视一笑,满室的温暖。   **   含甯阁   “殿下。”宝念轻声道,“珠忆可要按原先的住在正房小隔间内?”   锦甯任由宝念卸下发钗,闭着眼细语道,“不必。”   宝念顿了顿,“那…可是按先前香茗的规格赐下独一间偏房?”   锦甯双目依旧悠然闭着,漫不经心道,“按二等丫鬟的规格罢。”   宝念取下一支羊脂白玉簪,低声道是。   “九宝琉璃簪…”锦甯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如今如何了?”   宝念恭顺地低垂着首,“香茗那支已然归还殿下私库。”   锦甯轻嗯了一声,“砸了罢。”   宝念眼眸微张,不禁道,“殿下,那红珠…忆想必也是缺件钗饰的,殿下何不赏给她?”   锦甯不语。   宝念慌忙跪下,叩首道,“谢殿下恕罪。”   “仅此一次。”锦甯笑了笑,道,“琉璃簪还是一只好看,一对儿,便落于俗气了。”   一旁候着的白嬷嬷已然替代了宝念的位置。   锦甯睁开眼,唤起宝念,“去将珠忆领进来。”   “诺。”   眼见白嬷嬷要卸下最后几支簪子,锦甯抬手止住,“嬷嬷可否取来白脂膏?”   白嬷嬷作揖,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那早已闲置的淡绿小瓷罐,“殿下。”   锦甯随意指了指妆台上一角,“寻个显眼的地方摆着便是。”   白嬷嬷才摆上地方,宝念便领着珠忆进来了。   锦甯侧眸望去,抿唇轻柔笑了笑,“珠忆来了?侍候本宫安置罢。”   珠忆福身,“诺。”言罢上前,小心为锦甯卸下最后几支簪钗。   而那淡绿瓷罐,在烛火得映衬下闪着莹亮的光,惹眼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郡主就喜欢搞事~   你们啊 一个两个小妖精!!难道小郡主靠的只是美貌吗气愤[○?`Д?? ○]!!!我们郡主分明靠的是心机好不好!!!是计谋好不好!!!!!   有一只叫“夏朙囧月”的宝贝,评论的简直是棒呆了,几乎跟宝宝想的一模一样~   直接copy+paste啦嘻嘻嘻:我看这文就没把那男的当男主,女主是肯定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伪(?)男主要感觉女配有点特别我也不介意,反正我只喜欢女主,男主渣都没问题,最后都会被女主算计,无所谓的我就没喜欢过他~   亲亲们可以把王爷君当成(伪)男主啦,总之无论如何郡主殿下是第一主角哦~(pps唯一的main character嘻嘻嘻emmmmm)   另外!!!另外!!!群主以及二心王爷什么的...噗 你萌真是太有才啦~ 第68章 换门   京城学艺堂本就教的是世家贵族, 虽说学堂本严谨, 但哪怕是为人师,说实在的也不敢得罪这些大家子弟, 且先说休沐日,不谈那些多如牛毛的小节小假, 便说新禧, 就是自腊月中旬放到正月初八的。   再说请假,不论原因大小,只要是诚心同先生说的, 便一定能被准许。   按理说锦甯今日该去学堂的, 只这几日要打点玉梅雅集,同太傅早早便说好的, 便留在家里准备些细碎事宜了。   二月初五禾府差了匠人来换含甯阁的门,本就是女子闺房,锦甯更是不好待在含甯阁,为避嫌, 一早就带了两个丫头与白嬷嬷去了禾安氏的婠静院。   安常静本在用早膳,见锦甯来了便命婳心添置了一双筷子,笑道, “怎的竟想来我这儿了?”   她问锦甯, “可还有什么想吃的?”说着招来婳义, “再添一份雪纱碧粳粥。”   所谓雪纱碧粳粥是近几个月里世家贵族的新宠,不知是哪家夫人闲来无事捣鼓出的。平常碧粳粥浓稠且香醇,味道却偏淡, 而所谓“雪纱”便是在碧粳粥上撒一层糖粉,清甜可口。   锦甯软声嗔道,“娘亲莫不是不欢迎的?”便向婳义轻轻一笑,“小厨房可还有芸豆糕的?”   便是没有也定是要说有的,婳义自然是福身道,“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命人去取。”   锦甯笑着微微颔首,便坐下舀了勺碧粳粥,对安常静道,“今日不是差了匠人换门?甯儿自是要避嫌的。”   往常是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可如今仅锦甯与安常静两人,便没那么多规矩,再说便是有,两个主子在这儿呢,哪来丫鬟碎嘴的地儿。   安常静了然点点头,夹了个水晶冬瓜饺到锦甯面前的小瓷碟里,“你这门是该换了。”   她轻抚锦甯的发,感慨道,“如今也十四了,日子过得这般快。”   锦甯夹起水晶饺的动作一顿,随即唇角浅浅一抿,“娘亲可是一点儿都不显年岁,莫说半老徐娘了,甯儿瞧着,娘亲至多不过桃李年华。”   安常静轻点点她的额头,笑骂道,“嘴贫的丫头,娘亲老了。”   锦甯佯恼嗔她,“娘亲可莫要这般说,你若是老了,那这整个京城的妇人家岂不都是无颜见人了。”   安常静被哄得笑意满面,“往日也没觉着你是个滑头,今日倒发现了,你才最是贫嘴不过。”   正巧婳义端着一小碟芸豆糕踏进门槛,闻言道,“殿下可要好好哄哄夫人,夫人这几日天天想着这事儿,夜夜为此叹息,奴婢也不知如何劝慰才好,毕竟依奴婢看,夫人这可不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无中生有?”   婳心也笑着应承,“婳义说的是,夫人这般姿容,竟还觉着自个儿老了,那奴婢可不是脸都没地儿藏了?”   “你二人啊,真是……”安常静笑得合不拢嘴,似是想到了什么,笑意淡下,“我又哪里单单为此伤神?只是时辰过得这般快…难以自禁罢了。”   锦甯拈了一块小巧的芸豆糕到安常静碗里,那小小的一块儿不过汤圆大小,细白软糯,其上缀着几颗淡黄的桂花苞,令人食欲大增。   “娘亲如今三十不到,正是风情最盛之时,哪来的那般悲秋伤月?”   安常静闻言一怔,又想到禾致远至今还被自己牢牢攥在手里,不禁心里自得,笑出声道,“甯儿最会哄我。”   锦甯轻咬芸豆糕,只一口便被咬了半块下去,她抿了口热茶解解腻,才笑道,“便是哄也需心诚方才有人信,甯儿所言可是句句真挚。”   安常静正要再开口说什么,便见宝念踏进门福了福身,道,“殿下,阁内的门已然换好了。”   “这般快?”锦甯轻挑了挑眉,一面起身,一面压住安常静的手腕止住她站起来的动作,“娘亲不必麻烦,甯儿先回阁里看看,晚些再来与娘亲谈天。”   安常静闻言点头,问道,“可要再捎上几块糕点回去?”   “贪多不益。”锦甯轻笑着摇了摇头,“纵是娘亲这儿的芸豆糕最是好吃,甯儿也是不便贪嘴的。”   安常静莞尔,“罢罢,都给你留着,馋嘴了便来,快些去罢。”   **   到了含甯阁匠人早已撤去,锦甯侧首轻声问宝念,“可是打点了银两下去?”   宝念恭顺道,“奴婢代殿下赏了两片银叶子。”   锦甯微微颔首,没再开口,打量着正前方的金丝楠木门,精巧的雕工,裹着轻薄干净的娟纱布,并无异样。   守着正房的两个丫鬟福身作揖,正要推开门,锦甯却已然亲自动手,她手轻轻触在微带着凉意的门板上,不着痕迹地指甲轻划,微长的指甲磨下点点木屑子。   两个守门丫鬟惊恐地正要跪下,锦甯扬了扬手,温声笑道,“无碍,本宫亲自试试门罢了。”   二人作揖,忙道,“多谢殿下恕罪。”   锦甯进了门,半躺在贵妃椅上,宝念与珠忆半跪着为她捶按小腿,白嬷嬷则端来一碟果干道,“殿下饿了便吃两口。”   锦甯笑着点点头,抬手止住两人的动作,“沏壶大红袍来。”   珠忆率先起身作揖,“诺。”   眼见瞧不见珠忆的身影了,锦甯微扬下颚,指向门的方向,“劳嬷嬷守着。”   白嬷嬷弯了弯膝,也没唤那门外的两个小丫鬟离开,只笑眯眯地跟在一旁守着,眼里不时划过警惕的精光。   门合的严严实实,屏风遮挡着什么也看不清,宝念适时去放下纱帘子,又候在窗边,小心借着窗棂的镂空注视着门廊的情况。   锦甯伸出方才刮出门上木粉屑的手指,鼻尖微嗅,一股淡淡的清木香。   并非那种杂木的气味,而是清淡的幽香,心旷神怡,确实是上好的金丝楠老料。   她眉头倏尔轻蹙。   不对。   她捻出指尖的粉屑,细细摩擦,再仔细闻,将所有心思都放到鼻端的气味上,试图揪出那微乎其微掺和其中的一丝异常。   抓住了。   她眉心微动。   那一丝违和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锦甯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书柜,指尖划过一本本珍贵的书籍,蓦地一顿,抽出那本《草木万纲》。   她一页页飞快地翻阅。   每本书她都阅过不下十遍,不敢称倒背如流,却是早已熟记于心。   翻阅的纸张停下,锦甯眉眼轻柔一带,晕起宛然的笑意。   找到了。   “咚咚咚。”极轻的敲门声响起。   锦甯将书籍放回,脚步轻轻地走回贵妃椅,将宝念招回来,才柔声道,“进来罢。”   白嬷嬷推开门走近,锦甯眸光盈盈一探,望了望那碟干果,宝念与白嬷嬷便心神领会,一人将小碟里的干果捻了几个拢入袖中。   似是掐准了时辰一般,珠忆正好绕过屏风作揖,“殿下。”   锦甯抬了抬手,“起来吧。”   珠忆又福了福身,才抱着茶壶上前,倒了一盏茶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锦甯端起茶盏,轻酌一口,眸子轻弯着赞道,“不错。”   她说着放下茶盏,轻言慢语问,“可是先前学过的?”   珠忆心中一凛。   甯和郡主爱茶谁人不知,主子便是为了殿下有个喝茶能称心的丫头,才特意送她来的。   可她自是不能说出口。   只得面色如常笑道,“早些年学过一些。”   锦甯却似是忽地来了兴致,“哦?学了多久?”   “不过几个月罢了。”珠忆细细斟酌着每一句话,想要不着痕迹地掲过这一个话头,“殿下若是喜欢,日后奴婢便常为殿下沏茶。”   锦甯笑了笑,又赞叹道,“不过习了几个月便有这般造诣,也是不错的。”   “奴婢谢过殿下,”珠忆福了福身,“当年那老先生也对奴婢说过奴婢是有天分的,得殿下一句夸赞,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珠忆这茶便是奴婢也要眼馋几分的,便闻其味就知为上品。”宝念应承着笑道。   珠忆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宝念姐姐莫要折煞我了。”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夫人那里的茶点比之奴婢,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你又何必自谦。”锦甯失笑,摇着头道,“娘亲那里的婳义说起来也确实是一手好茶艺,不过你比之她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珠忆姑娘莫要再谦虚了。”白嬷嬷笑容可掬道,“殿下为爱茶之人,所言自是不虚,若是你没两把刷子,殿下又何必称赞你?”   珠忆眼见她好不容易带过去的话头又被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带偏了,心下有些急,面上却笑着摆手道,“奴婢哪里及婳义姐姐,殿下与嬷嬷莫要再恭维了。”   她见宝念似乎又要开口,只得抢先一步,隐晦地试探道,“夫人想必还再等您,殿下如今可要回婠静院的?”   猫逗老鼠也是会腻的。   锦甯也无心再逗弄她,素手理了理裙摆,起身颔首道,“既如此,本宫便去一趟婠静院,答应娘亲的,自不能食言。”也不枉她刻意留下的话柄。   她抿了抿唇浅笑,又顺水推舟了一把,“珠忆便留下罢,前几日本宫同娘亲正巧探讨了百合纹的新花样,今日带着宝念与嬷嬷去也方便些。”   珠忆舒了一口气,笑着福身,“诺。”旋即作揖恭送锦甯。   眼见三人的影子瞧不见了,珠忆还有些不放心地悄悄跟上去,在大门后探首看了看,见确实没影了才放下心来。   她跑回偏房,从床底摸出了个纸袋子,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拢了拢手,将纸袋藏于宽大的袖管后便溜了出去。   “珠忆姐姐。”有小丫鬟见了她招呼道。   珠忆笑着应和,到了正房便唤了守门的丫头下去,自己小心翼翼合上门。   待确定没人了,她便伸手去摸索那门上的木板,最下面那一层鎏金的门板竟被掲下了一块儿来,珠忆将木板置于一旁,便拎出那个纸袋子里的东西捣鼓起来。   而就在一旁的窗边,本就没走远的三人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回来,锦甯紧贴着墙,余光透过窗棂,注视着珠忆的一举一动,宝念与白嬷嬷则半垂着首候在一旁,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异动。   眼见珠忆的似乎要鼓弄好了,锦甯缓缓挪动脚步,层层叠叠袖摆下的青葱玉指若隐若现,她轻微勾了勾指尖,宝念与白嬷嬷也即刻静悄悄跟上。   待出了含甯阁,三人才发出声响。   “小姐,那珠忆……”   锦甯斜睨了宝念一眼,眉目清柔含笑,“留着。”   作者有话要说:  WOW评论的好多宝贝都真相了呢   然后..二心他..他应该不渣吧 宝宝的意思是他哪怕渣都不要在意w(那只是个例子嘤)因为小郡主才是小宝贝儿呀【噗这里再次借用某只小可耐的评论】他..他真的不渣吧qaq   我把二心写渣了吗心碎   pps最近会小修吧 前几章找到了好多虫 第69章 玉梅雅集   这日玉梅雅集邀请的人不多, 虽人少, 却贵在精,各个皆是文豪大儒, 亦或是声名赫赫的才子才女,甚至连当今大珝第一名士贺崇贺老先生也被邀请至此。   而贺老尊驾也是使得这玉梅雅集的名头再一次打响。   要知道贺崇老先生虽才华横溢却为人自傲清高, 平常不易“出山”, 要请动他可是难上加难,连皇家撰拟春联的日子也不过参加了两三次,此次竟参加玉梅雅集, 可以说十成皆是看在了锦甯的面子上。   禾致远心中可谓是自得不已, 这事给他争了脸又令禾府门上有光,不禁又再次感慨却遗憾爱女可惜身为女子。   玉梅雅集在禾府霈园举办。   霈, 谓之帝王之恩泽。   锦甯做东,自是早早便在霈园候着了,姒琹赟也是很快便赶来,为的便是可以多见她几眼, 可此处人多不敢放肆,锦甯只得含羞带怯地与他遥遥相望,至多对视几瞬。   她望来的几个眼神便令姒琹赟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可他按捺住心思, 远远站着不近她身。   “听闻甯儿琢磨出了百合纹的新样式?这京城中可都传遍了!”说话的是国子监祭酒嫡女魏黎, 写得一手好行草,拜了大师邵康之为徒,文采也是颇甚。   锦甯只浅笑道, “自不是我一人琢磨出的,娘亲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白嬷嬷被锦甯留在含甯阁,而随行的宝念与珠忆却是不近不远的跟着,锦甯身边围着的人多,她们也不好近身守着。   魏黎知她谦逊,咯咯笑了起来,“总归是少不了你的功劳。”   “我倒是想问何时能见庐山真面目!”赵盼儿娇声道,“你可莫要藏着掖着!”   锦甯不禁好笑,“自不会。”   “咦?”赵盼儿眨了眨眼,顺势狮子大开口起来,“那今日我等可是有幸看的?”   锦甯点着头轻叹一声,尽是些无奈纵容,“罢罢,依了你便是。”   众人闻言眼睛噌地一亮,甯和郡主何等受人追捧,这百合纹届时定当是京城贵女人人争相模仿的,若是先他人得知,自是能炫耀上好一阵。   锦甯从袖管摸出一个香缨,笑着摊开手给众人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多翻了几个面儿罢了。”   几个脑袋便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个小香缨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锦甯被逗笑,眉眼柔柔弯着,将香缨放到赵盼儿手上,“拿去传着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盼儿仿若珍宝地捧着那个香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甯儿太过谦虚了!哪里单单只是翻了几个面儿?!这侧着枝丫的,向下垂着骨朵儿的,向上仰着花瓣儿的,皆是活灵活现!”   她说着又将香缨传给魏黎,魏黎也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啧啧称奇道,“当真是惊为天人!你的绣艺但凡分个一丝丝儿给我,我便也满足了。”   接着又是传给姒乐耘,一旁的阮矝言忍不住探着头去看,轻吸一口气,道,“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一朵两朵的,当真是栩栩如生!”   姒乐耘也不禁蹙眉喃喃,“你偏生怎的这般厉害?竟能将花儿侧面也绣得这般活?旁些个若是绣侧面儿的,线条定是会乱成一团儿,连形态也瞧不清的。”   锦甯摇着头笑,“纵是你等夸大了的。”   方筱筱饶有兴致地接过香囊,细细观察每一股绣纹,片刻,转了转眼珠问道,“我仔细看了看,却是每一瓣花瓣儿的颜色是有细微不同的,你可是用了不同的色调的?”   锦甯闻言微讶,旋即笑着点头赞叹,“方姐姐果真是别具慧眼。”   她取回香缨,择了其中向下垂的一朵,细细描绘着下垂着的那一瓣花瓣儿,对众人道,“这一瓣儿我用了藤黄,为的便是藤黄乃亮色,可令人一眼便能瞧出这一瓣儿是明显向下垂的。”   “而杏黄相比藤黄则较浅较柔,”锦甯轻移手指,又在其余几瓣平常伸展的花瓣儿上点了点,温声道,“其余几瓣儿便皆是用了这浅色,可突出那向下的花瓣儿,又好使这百合形态自然。”   “我只用了两色,且为极其相近的两色,为的便是教这百合杂而不乱。”锦甯见众人依旧有些似懂非懂,当下善解人意解释道,“若是颜色过多,那可不就是眼花缭乱了?”   几人了悟,正要说什么,便听不远处传来抚掌大笑声,“甯和郡主绣艺果真乃大珝第一不为过!这般奇特见解在下学到甚多!”   锦甯回首,却见是荣瑾正眉宇含笑地望着他,眸子里闪着欣喜的亮光。   她微微一怔,“多谢世子夸赞。”她蹙了蹙眉,有些欲言又止,却最终只温雅笑笑,没说出口。   荣瑾无心让她为难,便当下开口道,“佥忞今日有事,便唤我来替他参加。”   姒琹赟淡淡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瞥了荣瑾一眼。   锦甯闻言了然,有些歉意地淡笑道,“既如是,那世子殿下便请随意,恕甯和无法离身相陪。”   荣瑾心中舒了口气,扬了扬唇,“无碍。”   她信便好。   并非是禾锦垣有事,而是他刻意央求来的。   他本无心骗她,只是许久未见,他忍不住…想见她。   锦甯礼貌地向他微微颔首,才又转身去招待其他人。   荣瑾的目光有些痴痴地随着她移动,恨不得连眼珠子也黏在那纤柔的背影上。   只待锦甯似乎若有所感地疑惑望过来时,有些尴尬地脸色一红,才讪讪摸了摸鼻子,移开目光。   姒琹赟眼眸微敛,轻轻扣了扣小几案,“去唤来荣世子,便说本王闲来无事,找他谈谈天。”   身旁的小厮偷偷瞥了眼淡笑的主子,“诺。”   **   才招待了贺老先生,哄得老人家笑意满面,锦甯便被姒乐耘几人拉走,四人离着远远儿的聚在一起。   “甯儿。”赵盼儿悄悄拽了拽锦甯的袖子,“你…你阿弟今日没来?”   锦甯闻言怔松,低眉敛眸,轻声道,“兴许是有事罢。”良久她才抬首,调侃笑道,“怎的?这便念上了?”   赵盼儿面颊粉粉的,嗔她,“甯儿!”   “罢罢。”锦甯秀秀气气道,“以后不笑你了,可好?”   姒乐耘与阮矝言却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赵盼儿跺跺脚,“不理你们了!”说着便小跑着不知躲到了哪里去。   锦甯失笑,“她脸皮这般薄,你二人还偏爱逗她。”   阮矝言淡笑一声,“最是她有趣,要不趁着现在在逗逗,日后——”话音戛然而止。   姒乐耘不住皱了皱眉,“……你也?”   阮矝言摇了摇头,“父亲没逼我,不过…母亲却有些着急了。”   姒乐耘轻叹一口气。   阮矝言问道,“你二人呢?可是也快了?”   锦甯轻轻摇头,低声道,“还没消息呢。”   姒乐耘倒是几人中最坦然的,“最近父皇已经开始帮我挑起来了,不过还没个准头。”   “单论你二人的家世地位,便不会差到哪里去,更不用说才名声望了。”她说着不住又皱起眉头,“只是矝言,你今日脸色怎这般不好?”   阮矝言抿了抿唇,“我听父亲说...当今有意愿,让我……”她嘴唇蠕动了动,说的含糊不清。   她虽说的模糊,锦甯与姒乐耘却是瞬间意会。   “嘶——”姒乐耘大骇,惊异地捂住嘴。   她眸子瞪得极大,倒映出阮矝言轻轻颤抖的身子,“怎会??!”   这一个两个与她最亲近的挚友,怎都要与太子哥哥扯上关系?!   可…可太子哥哥分明对甯儿……   “矝言…”锦甯用力握住阮矝言微微发颤的手臂,柔声低喃,“无碍的,无碍的……”她轻拍她的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   待阮矝言渐渐平息下来,锦甯给姒乐耘递过去一个眼神,轻摇着头,示意她莫要再刺激阮矝言。   姒乐耘抿着唇点点头。   “若是真的,那便是好事。”锦甯轻轻出声,温柔捧起阮矝言的脸与她对视,眸子里满是安抚的意味。   她伸手拥住阮矝言,后者一怔,旋即也用力拥住她,就像紧紧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我…只同你二人说。”锦甯嗓音低柔,“我已有心上人了。”   阮矝言身子猛地一颤,“当真?”她把脸埋在锦甯肩头,带着几分哭腔,“我还以为……”   姒乐耘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对锦甯笑道,“你这丫头,这样的大事还不跟我们说?”   锦甯有些赧然,轻拍阮矝言的肩将她放开,“我本打算日后同你二人说的,只是矝言如今这般,还是早早说出来好。”   “幸好…幸好……”阮矝言抬首,轻舒了一口气,“这般便好。”   锦甯将丝绢递给她,温声宽慰,“你无需担忧这些,再如何,我们三个,永远会是最亲最近的挚友。”   “嗯,”阮矝言接过丝绢轻拭眼角,微微勾起唇,“一生一世。”   姒乐耘也笑了起来,“你若真会那般,那日后你我便成了亲上加亲了?”   锦甯扬起眉,轻笑道,“确实,你二人可不是有缘分的?”   “可别打趣我了,”阮矝言说着望向锦甯好奇道,“你方才说的…那人…是谁?”   锦甯有些踌躇,轻声道,“你二人可千万莫要说出去。”   姒乐耘点头,甚至饶有兴致地玩笑了一句,“自然,我与矝言可不是盼儿。”   锦甯轻咬下唇,眼眸瞥向正与荣瑾交谈的姒琹赟,面颊微微泛红。   “果真?!”姒乐耘小声问道,“是荣世子?”她见锦甯没说话,瞪大眼眸,“还是…皇叔?”   锦甯抿着唇轻嗯一声,雪肤映上红晕,嫣红嫣红的羞怯。   阮矝言也不可置信的模样,“你…莫不是玩笑?”   锦甯细语道,“自不是。”   姒乐耘啧啧摇着头,“皇叔这般人都被你拿下了!日后你要被多少女子妒忌啊!”   锦甯嗔她一眼。   阮矝言笑了起来,“难怪你不同盼儿说!”   锦甯无奈拢起眉心,笑道,“可不是,若是教她知晓了,明日这偌大的京城可不是人人皆知了?”   姒乐耘也正要开口,却听不远处传来争执声,似有愈演愈烈的形式。   如今可是禾府雅集,若是出了事,脸面不好看的自然是禾府。   锦甯招来宝念,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宝念福了福身,同锦甯耳语道,“回殿下,是…二小姐。”   姒乐耘耳朵尖,便听到了“二小姐”三个字,无不厌恶道,“禾锦华?”   她身后跟着的婢子见主子开口了,忙应声道,“奴婢先前听到了几句,似乎是禾二小姐找来了个江湖道士,那老道说是…说是……”   锦甯紧蹙眉心,柔声道,“你且说,本宫定不会怪罪。”   那婢子咬咬牙,恨不得连头都低到地上去,嗫嚅道,“说是…禾府有不祥之兆,需驱邪。”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 下章开始搞事嘎嘎嘎~   让亲们久等啦 爱的摸摸大管不管用w 这两天发烧严重有比较累 今天终于补上啦嘻嘻嘻   感谢好多宝贝们的关心已经退烧了哦么么~还有好多建议呢棒棒   关于群的话木有哦抱歉 禾子不常玩扣扣的 都是wx   最后求轻拍嘤嘤嘤~   pps这里问一下宝贝亲们 遇到刷负分的情况应该怎么样处理呢(哪啥 人家很有礼貌,只是刷了负分而已qaq 第70章 不祥之兆   梅香榭盖在霈园池中, 临水接岸, 四面雕镂格子糊着纸,推窗便是荷叶翠翠, 左右俱是游廊曲桥。   不远处依旧可以窥得梅园一簇簇或梅红或晶白风骨峥嵘的小朵儿,皆是缀着几分雪色, 端的是一副风雅模样。   届时午过半晌, 饮盅赏梅,谈诗吟词,便是在那梅香榭中。   可如今分明时辰尚早, 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围在榭旁。   禾致远脸色不大好, 皱着眉道,“还不快叫那老道士离开?”   禾锦华笑意盈盈, “父亲,这话怎么说呢,吕**师此行千里迢迢赶来,为的便是救我禾府于水火。”   “简直是一派胡言!”禾致远黑眸深沉, “我禾府哪里需要被救于水火?!更没有什么不祥之兆!你如今带人来装神弄鬼,是何居心叵测?!”   “女儿哪里有那般居心。”禾锦华掩唇轻笑,唯露一双似笑非笑凤眸闪着冷光, “父亲说笑了, 若论装神弄鬼, 当年女儿出世时,父亲不早就找了澶明法师,说是女儿乃不祥煞星吗?”   周围的人闻言皆悄悄议论了起来, 眼里尽是些看好戏的兴味。   左右也是旁人家的笑话,不看白不看。   唯独贺老先生皱了皱眉。   “放肆!”禾致远冷冷地凝视她,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从未在乎的女儿,“澶明法师那是赫赫有名的大师,你如今带来的这个…道人,都不知是哪里带的江湖骗子,故意哄骗你这般未出阁的小姐的。”   “锦华。”他皱着眉叫出这个有些熟悉,却更多陌生的名字,“还不快把人带走?为父自不会害你,更不会害禾府。”   “女儿也是为禾府好。”禾锦华丝毫不惧,朗声道,“吕法师乃江南法师第一人,在江南名气极高,并非甚么江湖骗子,如今他既说禾府有不祥之兆,何不令法师做法驱邪?左右不是坏事!”   “笑话!”姒乐耘轻笑一声,“这禾府最不祥的,不就是你禾锦华?”她显然是气急了。   也是,哪里见过有女儿家这般不顾颜面,硬要将坏名声加到自己府上?   若单单害了她禾锦华一人便罢,锦甯更是为禾府嫡女,若是府上名声坏了,锦甯也要遭殃。   这自不是那般简简单单可以撇下的名声,若是旁的锦甯身为郡主自然不惧,可偏偏是“不祥之兆”,但问何人会喜爱不祥?   “此乃家事。”禾锦华淡笑道,“公主殿下若是插手,便不大好了罢。”   锦甯轻轻扣住姒乐耘的手,上前一步温声道,“二妹妹,是,此乃家事。可何人皆知家丑不可外扬,这道人所言更是不知真假,此事,可否在玉梅宴过后再论?”   人群静了下来,心中夸赞甯和郡主知书达理。   这件事已经说不清楚了,锦甯此言也是唯一的办法,大大方方将事情讲出来,想要过后再议,旁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毕竟,确实是人家家事。   “家丑不可外扬,可此事又不算什么丑。”禾锦华盯着锦甯,倏尔一笑,“还是,长姐怕了?”   “什么?”锦甯不禁月眉微蹙,“妹妹所谓何意?”   禾锦华嗤笑一声,高声道,“若是诸位不嫌,我禾氏族人心中也没鬼,为何不叫吕法师现在便做法驱邪?!”   锦甯淡淡敛眸,浅笑。   激将法用的还是差了些,不过,若是二妹妹想,她也不在意助一把。   “放肆!”禾致远冷冷瞪着她,已然气得讲不出话来。   “老爷莫气。”安常静忙安抚禾致远,一边不着痕迹给锦甯递了个眼神。   锦甯微微掀开眼睑,含着笑意的眸与安常静对视一瞬,眨眼便移开。   安常静心下稍定,笑道,“既然锦华有意,那便让她试试,左右也是为了禾府好。”   她望向众人温和一笑,“此事已然不清不楚了,然我禾府众人心中没鬼,更是清清白白,自是叫众人做个公正才好!”   安常静这话说的漂亮,倒是叫众人高看了几分。   禾锦华有些狐疑,这安氏贱人何时脑子摔糊涂了,竟有心帮她?   她心中警惕起来,面上却无异笑道,“既如此,那诸位便请做个见证,法师,还请做法。”   那吕老道一席粗布蓝袍,头戴道冠挽了一个髻,脚踏棉布鞋,鬓发微微泛白,却目如晨星闪着精光。   他手上提着个笼子,被一块黑布遮掩着,笼子里发出低沉粗粝的“嘎嘎”声,还有翅膀不停拍打扑腾的挥动声。   吕老道冲众人点了点头,放下那笼子,便有侍从捧着个装了水的银盆端到吕老道跟前,吕老道向那人微微颔首道谢,也不在意那人怠慢,一撩长袍,便席地而坐。   他先净手,仔仔细细地用水擦拭每一个地方,再以水洗面,净脸。   众人见这架势,也不知此人底细真假了,却是原本看好戏的神情微微收敛起来。   吕老道一起身,便又有侍从将那盆水端走。   “那诸位,贫道便开始了。”他开始围着那笼子转圈,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念叨着什么,神神道道的,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架势。   忽地,他提起那笼子,神态虔诚,一掀黑布,打开笼子,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将那笼子里的东西放出去,便听翅膀拍打的声响,随后一乌黑的影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不知奔向了什么地方。   “是什么?!”   “你瞧清了吗?”   “那黑乌乌的甚是可怖!”   有胆子大的男子兴致勃勃地议论了起来。   “你可听见那东西怎么叫的?”   “是‘嘎嘎嘎’的罢。”   “喝!还挺吓人!”   “究竟是何物?”   ……   禾致远面色阴沉,“吕法师,此物是何?”   “此乃老鸪。”吕老道摸了摸羊角须,道。   众人神色惊异,开始有些骚动。   “老鸪?!”禾致远眯了眯眼,“法师何意?老鸪本且为不祥之兆,为何带入我禾府中?”   “郡王爷莫怒。”吕老道神色依旧清淡淡的,“且看罢。”   待那乌鸦的影子渐渐远了,吕老道才向众人点点头,道,“那老鸪飞向之地,便是不祥之兆所源,诸位请随贫道来。”   走过梅园,跨过小花园,众人却无暇顾及那些美景美色,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吕老道的脚步,想要看他能弄出个什么名堂。   离目的地越近,那乌鸦的“嘎嘎”声便愈发清晰,而在场的禾府众人却渐渐神色古怪。   只待那吕老道站到一处院门前,随行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才也停下脚步。   吕老道回首,问,“此地是?”   锦甯抿了抿唇,跨前一步,柔声道,“此处乃本宫的含甯阁。”   众人神色大异。   “哦?”吕老道却神情不变,礼貌问道,“贫道可否进门一探?”   “自然。”锦甯点点头,眸中晕着不安,“法师请。”她转身望向众人微微颔首,轻声道,“诸位若是不嫌,也可一同进门,若是事发含甯阁,本宫绝不包庇。”   锦甯有些羞赧地敛下眼帘,“只是此处乃本宫闺阁,多有不便,还望诸位担待。”   在场皆是些清高的才子才女,亦或是声名赫赫的大儒,自不会做那些不合规章礼节之事,当下忙应道,“自然,殿下不必忧心。”   “多谢。”锦甯感激笑道,便唤宝念去推门。   大门甫一打开,众人便挤入院中,这含甯阁极美,众人却无心欣赏,只探头四处望去,正瞧见那乌鸦正扑腾在正房外,似乎想要破门而入的样子。   众人暗暗噤声。   锦甯脸色霎时间便苍白了下来,朱红的唇瓣也隐约泛白。   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手置于胸前,紧紧捏着丝绢,“这…这是何意?”   那吕老道大吸一口凉气,望向锦甯叹气,可惜地摇摇头,“这…这……”   锦甯勉强地勾了勾唇,“法师且说,本宫自然不会怪罪。”   “还请殿下恕罪。”吕老道拜了拜,才摇着头叹息道,“此兆,为殿下您,实乃不祥之源头啊!”   轰得一声,众人只觉头皮发麻。   锦甯腿一软,身子一倒便要晕厥,身旁的珠忆忙伸手去接,这才令她没有摔倒,“这…这……”她面色苍白苍白的,似乎一点血色也无,别样的楚楚,令人怜惜不已。   原本惊异恐慌的众人也都可惜可叹地摇摇头,甯和郡主这般人儿,又怎会是…怎会是……   “哎,实属可惜……”   “殿下这般高洁纯善…怎么可能呢?”   “这老道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哪怕是假的,可那老鸪飞到了殿下闺阁…却是不争的事实啊……”   “老鸪…不祥啊!”   “怎会!?”禾锦华瞪大眼尖声道,“不可能啊!大姐姐怎么会是…怎么会是……”她似乎难以启齿,捂住嘴道,“不!不可能的!若说是不悻之女,方为我才是!”   那吕老道怜悯地望了她一眼,“二小姐心地善良,贫道知你是不想郡主殿下染上这般名声,只是…恕贫道直言,此兆,分明指向郡主殿下,方为那不祥之兆。”   “而二小姐你……”他摇着头叹气,“怕是数年前那澶明法师,卜错了一卦罢,真正的不悻之女…如今看来,方为…方为甯和郡主殿下才是……”   锦甯不停地喘着气,似乎下一口气便要提不上来了,羸弱的身子颤抖不已,令人不忍去看。   众人皆别过眼去,唯独姒琹赟神色清冽,唇角淡淡一勾,是森冷的笑。   很好。   “放肆!”姒乐耘冷声,“甯和郡主纯善大方谁人不知?尔等便因这江湖骗子的一派胡言,便轻易听信了?!”   众人听闻姒乐耘之言当下神色各异。   “诸位皆是君子。”贺老先生面色微愠,“纵是吕道人如何所言,看人也不能单听这些所谓的祥与不祥,郡主殿下为人我等皆看在眼里,方找寻事情真假,不得背后议论才是。”   众人交头接耳起来,点点头啧啧称是。   “贺老说的是,受教了。”   “甯和郡主这般人儿…确实…唉……”   “贺老所言极是,是我等狭隘了!”   “多谢贺老,受益匪浅!”   魏黎少见地没有笑,皱着眉向众人道,“贺老所言极是,依我看,我等不可但听那吕道人的一人之言。”   “再者,这老鸪便无缘无故就会自个儿飞到含甯阁了?”阮矝言眸若寒冰,嗓音含着怒气。   赵盼儿哼笑一声,高声向众人道,“便是当真为所谓的不祥之兆,也是有因的罢,哪里会平白无故,便瞅准了甯和郡主的院儿钻?”   “或许那门有异?”有人提议道。   禾锦华面色一僵。   锦甯依旧轻轻喘着气,她不停瑟瑟发抖,秋水般的面容弥漫着脆弱与无助。   自然是有异的。   她的眸光隐约瞥向禾锦华僵住的身子。   她当日便查出了,那门上,融了大花马兜铃的气味。   那味道极其细微,不易察觉。   可二妹妹些许不知,哪有贵女同她一般日日舞刀弄枪的。   京城贵女闲来无事,自是要找些消遣,像是绣花儿啊吟诗填词什么的为其一;其二便是识香调香,有意思又能打发时间。   而她…若谦逊说,为个中中好手。   大花马兜铃,腐老鼠之气味。   腐尸之味,方为老鸪所喜爱。   不过这些都不需要了。   她低柔浅笑。   丞烜,可是特意派人来保护她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搞事情 低调低调   感谢小天使们的建议啦蛤蛤   是酱紫的 那位刷负分的读者朋友隔几张刷一个qaq 大概刷了十几个...所以虽然言辞hin文明但是还是准备举报一下毕竟影响不大好w   如果要举报的话是每个都举报一下吗?【一共十几个这..有点累吧嘤嘤嘤】还是任选一章吗?原谅我比较单纯可爱呢mua(噫我怎么那么婊里婊气   然后 有宝贝问说好的隔天更咋前两天没更来着qaq 因为前几天发烧了很抱歉亲亲们啦 在文案请了个假w   以后请假这种事若无意外都会在文案和亲亲们说一声的,所以如果有类似情况亲亲们可以看一下文案哦~   虽然隔天更已经快结束了嘻嘻嘻~你们未来一定会想这个勤劳的禾子的嗯   还有关于郡主小姐姐的舞艺..不着急不着急 以后会有的嗯~   pps最近会小修 亲们都知道宝宝的更新时间的 不要误会哈 不一定是更新嗯 第71章 真相大白   众人围着那门钻研了许久, 却依旧是未发觉什么异常。   禾锦华紧紧攥着的拳渐渐放松, 心下也舒了一口气。   那大花马兜铃常人定是不知的,更莫说融入木头的方法极巧, 若非草药大家,她笃定这些人定当瞧不出。   那吕老道频频望向禾锦华, 心中也有许些不安, 他是拿人钱财做事不错,可这事若是危及了他一代道士的名头...就莫怪他不讲信用了!   禾锦华向吕老道递过去一个眼神,那吕老道会意, 当下叹了口气, 道,“贫道入道数十年, 想来是不会有何差错的,此事贫道也倍感心痛,可……”   他摇摇头,指了指天, 一派仙风道骨道,“此乃天命,天命不可违啊!”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思索着莫非甯和郡主当真乃那不祥之人?   姒琹赟笑了笑, 招来一个丫鬟, 踢了踢那最下方的门板,低声道,“此处可是有异?”   他随着零星几人站在门内, 后头是屏风挡着,倒都是有规矩的,没人越过屏风。但更多人却是站在门外头四处查看,甚至有去围着那乌鸦转的,竟都未发现什么不妥。   那丫鬟忙恭谨垂首应是,将信将疑地蹲身去扣了扣那门板。   喀喀喀清脆几声,众人皆被吸引了注意去。   那丫鬟也是怔住了。   空的?   丫鬟一愣,不由自主地抬首望去,男人眉眼淡笑,分明是赏心悦目极了,可他莫名心头一寒,只得仓皇地高声道,“郡王大人,此处听声响怕是其中有东西。”   众人忙围了过来。   禾致远疾步闯入门内,皱眉道,“打开看看。”   那丫鬟应是,忙伸手去掲那木板,几乎不费分毫力气,那木板轻而易举地便被抠了下来,整一块木条揭开竟都是空的,露出里头的东西,丫鬟探头去看,捂住口鼻干呕一声,跌跌撞撞爬起来缩到一旁去了,脸色煞白煞白。   众人是又惊又疑,有些胆子大的已然探首去看了,守在门前的三两丫鬟拦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勉强挡在门前,以免冲撞了贵人。   禾致远冷冷瞥了那吕老道一眼,指示身旁的小厮去探探到底是何物。   小厮拨开人群,俯身去看,却见两只看不清形态的黑毛球挤在那不小的木门洞里头,毛发黑褐,又大又肥,隐约还可以看见两条细细长长的尾巴,灰灰的细毛。   仔细闻闻,竟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腐臭味,略带腥气,令人不禁犯呕。   那小厮瞪大了眼,胃里不停翻滚,咽了两三口唾沫,嗓音微颤,“大…大人!是两只死鼠!”   众人一片哗然,随后便是惊惧不已,只觉背后一寒,满身的汗毛竖起。   死鼠!!!   竟是两只死鼠!   不时夹杂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纷纷坐立不安,人喧马嘶、七嘴八舌,顿时场面乱成一锅粥。   ——甯和郡主是被陷害的!   谁人不知老鸪喜腐尸之味?   这显然是有心人竟故意设计,使那老鸪寻着腐鼠味飞到甯和郡主院中的!这腐味常人难察觉,但老鸪灵敏,便是一丝丝味道也能寻到。   难怪先前拼了命撞门呢!   若他们没发现,甯和郡主那不祥的名声岂不就坐实了?!   禾致远脸色倏尔沉了下来,冷声道,“还不快将那腌臜之物从殿下门中取出!”   又几个小厮也应声而去,带着几根木棍子,将那两只死老鼠杵出来,两只肥大的黑老鼠便软软地瘫在地上,灰沉沉而炸起的毛发,满身肮脏。   有受不住的女子甚至是丫鬟皆也干呕了起来,脸色雪白,额迹流下一股股的冷汗,打湿了发髻。   禾锦华脚步一个踉跄,一阵惊悸。   怎会!怎会有死鼠在那门中!?   吕老道脸色也不大好看,神色阴沉沉的,心中暗骂了禾锦华千百遍,已然在思索如何将自己安然无恙地摘出去了。   “殿下!”只听几道惊呼,众人闻声望去,却见锦甯眼皮一翻,惨白的小脸儿却是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身子依旧打着颤,竟是要昏过去的模样,宝念与珠忆二人小心翼翼扶着她,惊忧不已。   “本宫无碍。”她嘴唇哆嗦着,勉强地牵了牵唇角。   安常静也被身旁的婳心婳义小心扶着,她努力站稳,厉声命令道,“快将殿下扶去歇息。”   众人此时是一句话也再不敢多说了,暗暗义愤填膺地嘘声。   究竟是何等恶毒之人才会想出这般阴毒的计谋!   ——谁会想到这门内有死鼠!!?   不说郡主殿下此次被诬陷之事,便单论死鼠这般腌臜乃邪物!若是此次没发现岂不是一直要夹在这门里了?闺阁中藏着两只死鼠,单是想想便令人胆颤心惊浑身冰凉!   “本宫无碍。”锦甯嘴唇微微翕动,轻却坚定,“此事为重。”   她吁吁又轻喘了几口气,良久,几分虚弱地温声道,“事发含甯阁,女儿不能撒手不管…再者,事关我顺文王府颜面,甯和贵为一品郡主,怎可这般便一走了之?”   众人听闻只觉眼眶一热,这般气度的郡主殿下,他们先前竟信了那老道一面之词,甚至有那般的阴暗心思,实非人哉!   有女子低低地啜泣声响起,“郡主殿下这般风骨,我等万般不能及也……”   “殿下乃真君子……”   “仁者之心,与殿下相较,我等…实属不堪!”   ……   “甯儿……”安常静杏眸一红,柔弱泣声道,“我苦命的女儿哦!究竟是哪般小人陷害你至斯!”   众人不禁朝吕老道望去。   这吕老道张口闭口皆是些诬陷郡主殿下的污言碎语,想必是早早便不安好心的!其罪当诛!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姒乐耘冷笑一声,“这吕老道为明,可还有人在暗呢。”   众人闻言心思转了转,望向禾锦华的眼神也是满满的嫌恶,顿时,禾锦华成为众矢之的。   且不论这吕老道是禾二小姐带来的,此事定也少不了她掺和其中!   便说先前她拼尽一切也定要令这吕老道做法,甚至为此不惜将此事闹大从而令禾府颜面不好看——怕是为的便是要将脏水泼到郡主殿下身上!   “家门不幸!”禾锦瑟狠狠剐了一眼禾锦华,嗤声道。   禾致远眼神一凛,冷漠划过禾锦华,一顿,旋即喝道,“还不快将那江湖骗子绑起来!哪来的张狂老道?!胡言乱语诬陷郡主!你可知该当何罪!”   “小人罪该万死!小人罪该万死啊——”   吕老道扑通一声惶恐跪下,大呼不敢,“求殿下恕罪!小人自是不敢欺瞒贵人!只小人是有难言之隐!求殿下恕罪!”   禾致远眼眸微眯,正要开口,却见两个婆子压了一个娇小人影过来,嘴里高喊着,“大人!老奴有要事禀报!”   禾致远定睛瞧了瞧,却依旧不识得那被压来的女子,只觉分外陌生。   他本心中憋着满腔怒火,当下有了出气的地儿,直接冷声骂道,“谁放你们进来的?!如今有要事在先,再有别的之后再议吧!还不退下!?”   “大人恕罪!”两个婆子忙下跪叩首,“老奴不敢不从!只此婢与郡主殿下有关,老奴不敢拖后处置!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禾致远闻言又盯着那女子看了许久,回首对锦甯道,“甯儿,你可识得此人?”   锦甯蹙了蹙眉,颔首轻声道,“此人原本是女儿院中的香茗,前几日被才被发买了出去。”   禾致远不觉皱眉,对两个婆子道,“犯了何罪?”   二人赔笑道,“回大人,此女乃禾府罪婢,先前因手脚不干净被发买了出去。”   禾致远微微颔首,淡淡道,“既如此,那你二人便先起来说话罢。”   “诺!谢大人恕罪!”二人起身,恭谨道,“这罪婢今日一早便在府前磕头说是有事禀报,我等本不愿通报,可她竟说要来认罪,说是郡主殿下今日将被恶人诬陷!这可不得了了!老奴怎敢瞒下?当下便压了这罪婢前来认罪!”   “哦?”禾致远怒极,“郡主殿下被诬陷,你一介罪婢又如何知晓?难不成…此事你竟也掺和其中?!”   香茗惊恐不已,痛哭道,“回郡王大人,奴婢纵是有一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郡主殿下啊!此事皆是二小姐所为!”   她手一指,正指向禾锦华,“这阁内有两只死鼠,此鼠便是二小姐命人趁含甯阁换门之时放的!二小姐找了这江湖骗子早早便串通好了意图诬害郡主殿下!为的便是抹黑殿下的名声!”   众人惊呼。   这丫鬟方才并不在场,却每一句话都讲的与才发生的事不差分毫,想来十有**是实话了。   ——世上怎会有禾锦华这般恶毒女子!?   禾锦华在看到香茗时便只觉不好,心头盘旋着不对劲的怪异之感,听闻香茗这般言辞,只冷笑道,“你区区一手脚不干净的罪婢,何人给你的胆子诬陷我?!”   “二小姐你莫要再装模作样了!”香茗高声,一派冠冕堂皇,“奴婢已然犯了一次错!如今自然是要为郡主殿下主持公道!”   她头磕得咚咚响,声泪俱下道,“奴婢怎敢欺诸位大人?!更是没有诬陷二小姐!所言句句属实!便是因为…因为……”   她咬咬牙,道,“奴婢便是替二小姐找了那放死老鼠的人!奴婢罪该万死!”   “香茗…你……”锦甯用力咬着唇瓣,难掩落寞地侧过首去,低喃道,“我自认…待你不薄……”   “殿下!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可奴婢是有难言之隐的!”香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奴婢本一心一意服侍殿下,绝无二心!可才过不久…二小姐竟找来,以奴婢的父母亲人威胁奴婢,让奴婢替她做事!”   香茗咬牙,爬到锦甯面前磕头,痛声哀嚎,“若…若是奴婢不从,二小姐便要杀我父母啊!”   “大胆!”禾锦华心中顿然腾起一股滔天怒火,望向香茗的目光竟已然有了杀意,“我从未做过此事!你毫无证据,便敢空口无凭诬陷于我?”   她所言确实是一句证据也没有,香茗暗自咬牙。   可她必须要说下去。   二小姐确实没有逼她做那些事,更没有用她的亲人威胁她,可……   她的父亲——却是实实在在被那人残暴杀害!   香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人的手段…简直不是人!   ——他是恶鬼!   背后的鞭痕烫伤似乎还隐隐作痛,而她的父母……   香茗鼻头一酸。   他的父亲已然死于他手下。   她不敢,再去赌母亲与阿弟的性命。   见香茗死死咬住她做了此事不放开,禾锦华被气笑了。   她是找了吕老道串通一气,是使计令那老鸪飞到含甯阁,是意图抹黑禾锦甯那贱人的名声——可这些比起她前世受到的折磨算什么?!   更何况,那死鼠之事分明与她毫无干系!再如何也轮不到这一介贱婢来污蔑她!   她冷呵一声,“你——”   “大人明鉴啊!小人也是受了禾二小姐的唆使才鬼迷心窍,犯下这滔天大罪!”   那吕老道是个滑头,见禾锦华已然成败势,本便准备将那脏水尽数泼她身上,如今见香茗出来搅局,当下顺势打蛇上棍,无不应承香茗的话,恨不得立刻能将自己摘出去。   “是禾二小姐找了小人,也是用了小人的妻女威胁,小人是——不得不从啊!”他倒是说得一副悲惨戚戚,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令人也难免又信服几分。   禾锦华毫无感情的眸望向吕老道,扯出一抹冷笑,“好!好好好!很好——”   “孽障!”禾致远打断她的话,“住口!休要再丢人现眼!我禾致远自认不愧任何人,却怎会有你这般…有你这般……”他望向禾锦华的目光视若蝼蚁,“蛇蝎心肠的恶毒女儿!”   禾致远这话一说,原本众人信的八分便会立刻成了十分。   这事锦甯了然于心,禾锦华也懂。   她习惯了。   习惯了禾致远从来不分青红皂白不听她与母亲的丝毫解释,似乎只要有人说了她一句不好,禾致远便恨不得立马补上九句,然后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被欺辱嘲讽。   她只是心凉。   “好笑!”禾锦华满眼的讽刺,“不愧任何人?!”   他禾致远亏欠母亲的还少吗?!亏欠她的还少吗?!!   “来人!”禾致远毫不在意禾锦华的眼神,他嫌恶地蹙眉,“将二小姐绑回荣华楼禁闭思过!”   “我看谁敢?!”禾锦华一个脚步便错开,手已然触上腰间缠着的软鞭,防备地盯着面前两个要捉她的小厮,目露狠辣。   她眸光不经意划过在场众人,那一个个皆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冷漠,仿佛多看一眼她都嫌脏了自己眼睛。   这其中…是谁害的她!?   她眼眸一眯,一眼就瞧见了那最是晃人眼的少女。   少女清婉楚楚的面容无辜极了,那种仿若出淤泥而不染的脱俗,令禾锦华恨意滔天心中作呕。   这贱人怎这般好命?!!   凭什么?凭什么你一次次完好无损地逃脱?!而前世的她…却一次次地跌入泥潭再也爬不起来!?   她死死握紧拳头,恨不得饮那贱人的血嚼那贱人的肉,圆钝的指甲狠狠刺入手心,她却仿佛没有丝毫痛觉。   勉强将目光滑到一边,禾锦华倏尔一顿,男人敛眸轻笑,不时闲适把玩腰间玉佩的模样清晰而突兀地映入眼帘。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姒琹赟抬眸望向她,清润的凤眸含着不掩饰分毫的恶意。   禾锦华瞳孔猛然放大,只觉头皮发麻,再一眨眼,男人眼中分明是浅淡的笑意。   她不可置信地怔怔盯着他,只见男人望向她微微一笑,嘴唇微动。   别动她。   一股毛骨悚然地凉意泛上全身,禾锦华乍然心头一冷,背后微湿。   ——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帅不帅!!!!帅不帅蛤蛤蛤~   打脸打得爽不爽嘻嘻~   因为禾子马上就要开学啦 所以亲亲们很抱歉啦 隔日更结束了qaq   不过我还是爱你萌的嘤嘤嘤~最后来个摸摸大 还不知道以后的具体更新时间 等宝宝正式开学适应了以后会再看看什么时间比较好嗯。至于月更emmmm放心啦我会努力不月更的噗   有宝贝担心催更会不会对宝宝有什么影响w 不会啦 亲们放心吧~你萌放心催吧催吧pps我那么懒不催成何体统嘻嘻嘻~主要是我本人很话唠嗯 有人陪我唠嗑那真的不要太爽   mua么么么么啾~ 第72章 圣旨   禾锦华最后还是被绑走了, 凭她的武艺, 按理说整个禾府少有人能制得住她,但禾致远最后直接派了近身侍卫去捉她, 禾锦华竟也没多抵抗,垂着首便被绑走了。   吕老道直接派人送到了衙门, 而香茗因有罪却又立功, 禾致远赏了些足够她赎身的银两便让她走了。   这几人离去后气氛才又活络了起来,众人先是一个个给锦甯道歉问罪,锦甯一一摇头笑说无事, 待众人心里终是好受了些, 雅集才又继续。   “诸位,对不住了。”禾致远拱手笑了笑, 歉意道,“今日乃本王教女有过,让诸位看笑话了。”   他自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倒不是想包庇禾锦华,若是为大女儿出头他自是有千百种方法, 可如今乃雅集,这种事闹大了禾府脸面不好看为其一。   禾锦华名声不好不止是她一人的事,到时候禾府其他未出阁女子也被牵连为其二;安常静如今掌家, 出了事老夫人少不了要算她头上, 甚至铁定借此闹事为其三。   众人自是笑着摆手, 连道怎会。   “郡王大人有郡主殿下这般孝顺女儿,总该知足啦!”   禾致远笑容可掬,“甯和自小乖巧, 本王也没教导什么,说起来,我为人父也是惭愧啊!”   贺老先生笑着感叹,“大人好福气!甯和郡主这般气度风骨,当为豪杰。”   禾致远颇有些受宠若惊,贺老自命清高,从不这般直白夸人,“借贺老吉言。”   “老爷,梅香白玉盅已然备好。”安常静迈着碎步走来,笑容娴静。   禾致远眸光不由得泛柔,低声道,“今日委屈你了,静娘。”   安常静抿了抿唇,别过眼去,嗓音略颤,“我不委屈,只是可怜了甯儿……”   她有些慌张地垂首,几缕碎发散下,隐约可见微红的眼眶,“远哥,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好怕……”   禾致远不禁将她垂下的发丝拨到耳后,露出女人难掩伤痛的白皙面容,沉声道,“今日…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   “怎会。”安常静摇了摇头,伸手抚上禾致远的手,“远哥,幸好,今日有你。”   禾致远张了张嘴,喉头发涩,竟开不了口。   “好了,快别说这些了。”安常静笑着道,“莫教贵客久等了,快些开宴罢。”   禾致远喉头哽咽,闭了闭眼,心中烫烫的,只道,“好。”   **   雅集谓之雅,自不是平白说说笑笑便过去了的,需得“风雅”。   而玉梅雅集最受欢迎的一处莫过于以梅作诗,有诵红梅的,有夸白梅的,无论或红或白,近几年出名的梅花赋皆是出自禾府玉梅雅集。   而对于“红梅更妙亦或是白梅更绝”的说法,世人从来是各据一方,在玉梅雅集也少不了一番争论,这些声名赫赫的学者大儒、君子淑女甚至时常会面红耳赤地争吵起来。   最令人期待的便是同择联首一般,择出一诗词中的魁首,谓之“诗魁”亦或是“词首”。   而最后,这魁首诵唱的是红梅亦或是白梅,便是此番争论的结果了。   “嘉昱,你的可是作好了?”有人兴致勃勃地问。   “好了。”锦甯笑着颔首,将紫毫轻轻放下。   赵盼儿眼睛一亮,“我来读罢!”   “你可别!”姒乐耘调笑道,“若是一首梅赋教你读去,饶是九分味道,也白白少了七分去!”   “懿尊你莫欺我!”赵盼儿气得瞪她,“我怎便只剩两分味道了?”   魏黎笑盈盈道,“倒不是你不好,只是若是谈梅,可不是矝言最合适的?”   眼见赵盼儿嘴一嘟便是要撒泼的样子,锦甯忙开口哄道,“都好都好。”   她笑得无奈,直摇头道,“本宫的诗,倒是你们一个两个抢来抢去了。”   “咦?嘉昱此言差矣。”一身着石绿长衫的男子笑道,“若如此,那我也是想要抢上一抢了。”   他相貌堂堂,嘴角含笑温文尔雅,一眼瞧去便是端方君子的模样,正是梁氏嫡长子梁良,字温之。   梁老爷是个四品清官,本因恩荫,准备送一向才气颇甚的嫡长子入国子监作荫监,可梁良偏生推了这天大的好事,把老爷子气得不轻,这事去年在京城也闹得不小。   梁良不入国子监读书,其一是因其自有抱负,其二是他有两位一母同胞的亲弟,若是他承了那恩荫,那他二弟三弟自是无缘国子监了。   梁老爷无法,只得依他,最后送了嫡次子进国子监读书。   梁良本也在京城学艺堂读书。   要知道京城学艺堂与平常学堂不同,既不算府学也不是州学县学,地位却是超然的存在。   一般入了京城学艺堂的不是声名赫赫的才子才女,便是有官位世袭资格的世家子弟。除却王公贵族,大珝倒不兴世卿世禄制,但对于那些立了大功的,当今也不吝啬于那点恩典。   因此,在京城学艺堂读书的子弟一向不掺和科举之事。   梁良是因才名入的京城学艺堂,无世袭资格,本便有心参加科举,于是便考了童试入了京城府学成了秀才。   没成想入了府学后又被举荐入国子监,靠自己努力成了国子监贡生。   此事竟惊动了当今圣上,圣上听闻后大为感动,竟又赐恩荫,特许梁家三子皆可入国子监读书。   而梁良也争气,去年秋闱一举中了解元。   也是美事一桩了。   “温之,你这便不够意思了!”深蓝华服的俊朗男子笑嘻嘻道,“这等好事,怎能落下我?”   梁良刚张了张口要说话,便听几位好友也凑上热闹。   “那我也要!”   “我也来试上一试!”   “嘉昱可不能偏袒温之啊。”   禾锦垣气喘微微地站在不远处,胸口不停起伏,他紧紧攥着拳头,良久,自嘲一笑,冷眼瞧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虽说玉梅雅集为禾府雅集,但若较真了说,并非“禾府”为东家,而是锦甯。   因此莫说禾锦华禾锦瑟禾锦绣几人了,便是禾致远与安常静也是勉强借着主人家的面子现身的。   而禾锦绣几人哪怕失了矜持也要年年参加,无非是想借此扬名罢了。   禾锦华此次若不是有此计谋,也是从不参加的。而禾锦垣更是自诩清高,如今若不是得知锦甯被陷害一事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也是不会现身的。   禾锦垣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掩住神色。   不想…不过是他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罢了。   他惨淡一笑。   一约四旬男子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小儿倒是有意思。”这男子端的是一副好仪态,修眉细须,颇有几分倜傥的风度翩翩,正是翰林张学士。   “都莫争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周阁老佯怒瞪他们一眼,见锦甯无措的模样,当下解围道,“自是令甯和决定。”   “多谢周阁老。”锦甯无奈抿着唇笑笑,“矝言去年读的便是本宫的诗,今年…温之可愿?”   梁良一怔,莞尔笑道,“自然。”他说着便接过婢女递来的宣纸,看向诗词,眸中划过一抹惊艳。   他勾了勾唇,“此诗唤作《雪梅》。”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梁良放下纸,笑着摇头叹声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梅香榭中一时雅雀无声。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良久,有人温声跟着念道,“真是绝妙。”   那人的声音着实好听,清淡如风拂霁月,沙沙的温润,众人闻声瞧去,却见是敛眸含笑的忈王爷。   有人也不禁痴痴地跟着念了出来,不知是姒琹赟的嗓音太过好听,还是这诗莫名勾人。   众人皆是才华横溢之流,像那些胸无点墨的也是无缘参加玉梅雅集。   是以,在听闻这首诗后才忍不住啧啧称赞感慨万分,诗魁已然毫无悬念。   实在是绝妙,太妙了。   句句都妙。   梅雪争春未肯降,不就是此刻之美景?   骚人阁笔费评章,讲的不就是他们这些人?   而那最绝妙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显而易见,形容的是白梅与白雪。   但那香……倒不知指的是窗外清幽四溢的白梅香;还是众人眼前几案上,那盛着或红或白小梅苞儿的茶盅。   众人一时竟不知该望向窗外盛开的白梅,还是低头轻嗅梅香清雅的白玉盅。   “妙妙妙!实乃妙极!”贺老先生不禁捋须大笑,端起茶盅豪迈饮了一口,赞道,“当真为‘雪却输梅一段香’啊!”   锦甯失笑摇首,轻声道,“贺老谬赞了,若是先生您再夸,怕是甯和便要没地儿藏脸了。”   贺老望着锦甯,眸中划过一分欣赏,“是个好孩子啊。”   锦甯垂首浅笑,“多谢先生。”   端庄持礼,不卑不亢,那种不染分毫世俗的美好,是旁人学不来的。   贺老见此不禁连连点头,心中愈发满意,“嘉昱,你…可知李老先生?”   锦甯蹙眉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微微颔首,“先生讲的,可是李围芳先生?”   李姓老先生多如牛毛,可既然贺老特意问了,那便论与他交好的会是哪位。   而如今李姓先生,地位最为崇高的,当属李围芳老先生。   “正是。”贺老先生感叹一声,“你当真是聪慧非常。”   锦甯敛眸微赧一笑,心思却转了不知多少圈。   李围芳老先生乃当今高士,名气之大可以说是全大珝无人不知,因修书而闻名大珝。   所谓修书,意为编篡书籍。   整理千百年的文、学、道、史、理等,继而重新编撰,甚至加以撰续。   将这些千百年来的书籍编篡,从来不是一件小事。   传承下去的无价瑰宝,是造福万民,甚至造福后世的一项重大而荣光的工程。   历代修书之人,皆是留名青史。   这样一项重大的工程,自是不能随随便便,甚至不是地位德高望重的,更是无人敢提起“修书”二字。   常人修书难免有违公正,少不了恭维今朝,少许篡改粉饰前朝荣光。   但李老先生历经三代,两朝大珝,一代前朝。   他修的书,却是实实在在被当今世人所承认的,不仅因为他历经三代,更是因为他超然的地位,以及那不慕世俗清白高尚的高士名头。   李围芳的品行,无人会说个不字。   “李老先生近日有意收弟子。”贺老先生只说了这意味深长的一句,便摇头笑了起来。   李老先生名气之大,可以说是无数人慕名而来为拜师,可李老却只收了弟子三人,而这三人无一不是品性高洁名声斐然之人,可以说是极好地传承了老师的衣钵。   然而李老如今七旬,已然近二十年未曾收弟子了。   锦甯眸光微动。   想必是年岁越长,反而越“忧国忧民”,愈发想要教导出一心向善的高尚之人。   锦甯轻吸一口气,不禁素手微微掩唇,惊喜道,“李老先生当真有意?”   便是垂髫小儿也该知晓,李老的弟子,代表了什么。   贺老点点头,笑道,“自然。”他见锦甯不可置信的模样,和蔼地笑了起来,“我与贺老私交甚笃,你若有意,我便同他举荐你。”   锦甯了然,想来是今日一事令贺老对她另眼相待。   还真是要多谢二妹妹了。   锦甯轻柔弯了弯唇角,向贺老深深一拜,“多谢先生,甯和无以为报。”   贺老侧了侧身,避开这一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无需这般客气。”他感慨道,“你是个好的,若是旁人,也入不了我的眼。”   锦甯正要开口回话,却见两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便笑着噤了声。   远处的禾锦垣将将转身,才迈开的脚步倏尔一顿,便听两个小丫鬟惊恐地气喘吁吁道,“郡王大人——诸位大人——”   “圣旨——圣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良..凉凉...啊蛤蛤蛤蛤蛤嗝~   #达成推动剧情成就噢耶#   说我今天不会更的嗯哼哼~~~   okk那么来一发真·作者的话:   w首先是好多小天使问禾子开学问题啦,因为禾子是留学党,所以开学时间和国内不一样哦~   哇我真的是一点存稿也没有qaq因为周末了..所以肝出来给我最爱的宝贝们的qaq这一周真的累cry   然后,真的还没有具体时间啊..那么暂定周更亲们可以接受吗?因为开学初期,所以事情真的hin多,到时候会加速的!!!一定!!!   最后~依旧爱你萌么么啾哦嘻嘻(#^.^#) 第73章 平妻   “圣旨到——”   乌压压的一片人群躬身作揖, 连刚被压回院子的禾锦华也被拉了出来。   唯独姒琹赟端正矗立着, 他的手不由得瑟缩了下,目光投向跪于正前方的锦甯, 眸中酝酿着压抑的涩味。   一着蓝灰鹤纹袍的太监满面堆笑,将圣旨从锦盒捧出, 恭谨举至头顶之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之皇弟忈王人品贵重,端重清方, 文武并重。兹闻顺文郡主之女品貌皆佳, 气概端方,有巾帼须眉之号, 太后与朕闻之甚悦,故朕下旨钦定为忈王之正妃,择吉日大婚——”   姒琹赟清晰望见,眼底那个纤薄身影轻轻一颤, 似乎一瞬间便孱弱得可怕,随后,再无动静。   他的心, 倏尔便跳得发颤。   手中的香缨绣着暖阳祥云, 正是那年初见时她赠他的, 不知是不是因天冷地寒,如今握在手中,柔软的绸布冰冰凉。   姒琹赟攥紧香缨, 闭上眼。   顺文郡王之女。   众人心惊肉跳。   若是甯和郡主,方直呼其号“甯和郡主”才是。   这显然…显然不是甯和郡主!   而当今顺文郡王的适龄女儿…便只剩下——   那心狠手辣恶贯满盈的…禾锦华!   气概端方…巾帼须眉…… 她一介蛇蝎心肠的卑鄙小人如何当得!??   更何况…更何况那可是霁月清风的忈王爷啊!   似有若无的视线针芒般射向禾锦华,满怀恶意。   禾锦垣也不禁蹙眉。   怎会是禾锦华?可笑!   莫不是…他意会错了?   禾锦华身子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正要抬首,一旁的李嬷嬷有所察觉,忙紧紧按着禾锦华的背,小声慌道,“小姐,不可!”   禾锦华紧了紧喉头,吁出一口气,“嬷嬷,我知晓了。”她正要叩首接旨,便听那太监尖细的嗓子又道,“且——”   “今有甯和郡主,少而婉顺,谦而益光。幼而博施济众,蕙质兰心,温良恭谦让,五者具备,实为当今女子典范,可赠正一品郡主,择日册命!”   锦甯轻轻牵了牵唇。   先给一颗甜枣,再打一棒子么。   “朕与太后为之甚悦,特钦定甯和同为忈王之正妃,贵为平妻,与正妻无异。望二人相互扶持,姊妹谦恭,钦——此——”   气氛倏尔变了。   众人只觉头晕脑胀,耳中嗡嗡作响。   甯和郡主,平妻。   似是懂的。   甯和郡主为平妻……   可怎的这句子合在一起,便那般晦涩难懂,令人神志不清了呢?   众人脑中顿时一片浆糊,良久,竟无一丝声响。   平妻,平妻。   平妻是从商人里传出来的东西,世家贵族向来重名声礼义,极少会出现有平妻的情况。   竟不知皇帝此举何意,是故意给忈王爷掉脸,还是刻意为难甯和郡主。   可…那是甯和郡主!   平妻这身份不明不白不尴不尬,说是正妻也不是,说是妾也不是......   且甯和郡主那般举世无双的人儿,竟…要屈居于禾锦华那恶毒女子之下?!!   安常静面色发白,眼皮一翻,若是没有身旁丫鬟搀扶,竟是差点便要倒下了。   禾致远瞧见后心中疼惜不已,又想起如今这莫名其妙的圣旨,脸色倏尔阴沉下去。   ——圣上是何意思?!   那太监见良久没有声响,琢磨了两下,依旧面带笑意道,“禾二小姐,郡主殿下,还请二位接——”   “殿下!”丫鬟惊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随后便是接二连三地惊叫。   “阿姐!”   “甯和——”   “郡主殿下——”   锦甯身子一晃,踉跄了两下,不想却重重地跌倒在地,她宽大的袖摆露出一截细白的皓腕,那灰扑扑的青砖地映着,竟是说不出的楚楚怜人。   众人上前正要搀扶,却见锦甯伸手做出制止的动作,低垂着首,缓缓闭上了眼,一语未发。   甯和郡主,贵女典范,从未有过这般不合礼仪之举。   可这般脆弱而无助的模样,却令人不住揪心得疼惜。   没人开口。   禾锦垣死死咬着牙,眼眶辣辣的,灼烧一般。   ——他的阿姐,他最珍视的阿姐,凭什么要受这等屈辱?!   正迈开脚步的姒琹赟蓦地顿住,他望见锦甯抬起眸,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眼。   日光的映照下,她面色亮得苍白,唇色浅薄。   素手抚上心口,锦甯怔怔望他,微微弯起唇角,晕起三分笑意,宛如黄昏霞际烟霭。   顷刻即散。   姒琹赟心中倏尔便慌了起来,他望向那太监,张口正要说什么,余光便见锦甯已然素手撑地,极缓极缓地下跪叩首,嗓音淡而轻,夹杂着几分颤意。   “甯和,接旨。”   她又重重一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吴长德。”姒琹赟淡声截断锦甯的话头,望向蓝袍太监轻笑道,“甯和郡主为正一品郡主,为平妻于情于理皆是不合,你且回了皇兄,将二人调换一下便可。”   吴长德故作愁苦,尖声道,“诶哟!忈王殿下,不是老奴不愿,而是圣上特意吩咐了,郡主殿下恭良,便是如此才是最好不过,这…可调换不了。”   姒琹赟缓缓摩挲起手中香缨精细的纹理,垂下眼睑,低声应了句,“哦?”眸中氤氲深沉。   姒琹灏,显然是料到了他想必是有此一举。   甯和郡主这般女子,天下哪般男人,会舍得令她屈居平妻?   姒琹灏想必也是这般想法。   却不知,甯儿于他…自是不同。   只提一次便是最多了,若是再提,姒琹灏定会怀疑。   且姒琹灏为的便是刻意羞辱他,又怎会答应?   满腔密密麻麻的苦涩似是都要溢了出来,姒琹赟紧了紧手,他本打算令外人窥不出分毫异样,这般便可安安稳稳,护她一生一世。   况且他只需要五年,最多五年就可以……   可…她那般哀戚而绝望的眼神,令他根本不舍得委屈她一分一毫。   是以哪怕知道多嘴一问也是无用功,他也忍不住,试上一试。   终究还是…他负了她。   嘴中似乎都尝尽了苦意,姒琹赟只觉心头也尽是那密密麻麻的疼,只声色无异,淡道,“皇兄既道是平妻与正妻无异,如此便罢。”   众人闻言神色不明,大都已然是品出味儿来了。   忈王殿下此举显然是在为郡主殿下做脸呢!   也是,一是才德兼备貌若仙子的甯和郡主,一是名声粗鄙如过街老鼠的毒辣小人。   纵是傻子也该知如何选。   而圣上此举……   当今怕是与忈王爷有了些龃龉,便刻意出了这招,虽说无甚大用,但单单是恶心人却是效果甚佳。   众人皆是悄悄望向锦甯,心中暗暗怜惜。   只是…可惜了甯和郡主那般人儿……   唉。   不知是哪里的一声叹息。   “那郡主殿下,禾二小姐,二位还请接旨罢!”吴长德笑道。   禾锦华叩首接旨,“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锦甯动作一顿,随后背脊深深弯下,“甯和,接旨。”   **   圣上赐婚之事很快便传了出去,不过半日便闹得整个京城人人皆知,众人一片哗然。   那可是甯和郡主!声明斐然的甯和郡主!   若是单单配忈王爷,也无不可,可…那禾锦华何德何能?!凭甚么能压上甯和郡主一头?   锦甯在平民百姓中的声势一向极高,一时间,无数人为甯和郡主愤愤不平,义愤填膺地嚷嚷着要为殿下讨个说法。   忈王府   “皇叔!”姒乐耘气得浑身发抖,“锦甯那般纯善女子,你怎能这般待她?!!”   姒琹赟微微蹙眉,轻声道,“懿尊,这便是你身为从一品公主的仪态?”   “皇叔!甯儿是我挚友!我定要为她讨个说法!”姒乐耘毫不在意,红着眼望他,“今日我讨不到说法,便不会踏出忈王府!”   “放肆。”姒琹赟轻瞥她一眼,“讨不到说法便不走了?”他轻笑,话锋蓦地一转,“谁给你的胆子?”   姒乐耘瞳孔微微放大,控制不住地一个瑟缩。   半晌,她低声道,“皇叔,你不是,同甯和早已…情投意合了吗?”   她握紧拳头,高声问,“甯和她满心是你,你这般负她,心中难道便不有愧?”   姒琹赟抬眸,语调倏尔一淡,“来人,送公主殿下回宫。”   守在门外的侍卫闻言进门,又向姒乐耘作揖,道,“殿下,还请随属下来。”   姒乐耘抿了抿唇,没有反抗,转身便随侍卫离开,临踏出门,她脚步一顿,嗓音微颤,“皇叔,甯和她,当真是心悦你。”言罢便头也不回地默默离开了。   姒琹赟端起茶盏的手一顿,旋即瞌下眼眸,望向早已微微战栗甚至端不稳茶的手苦笑一声,放下茶盏起身,背手望向窗外。   甯儿从不是多话的性子,可他同甯儿情投意合,懿尊竟早早知晓了。   甯和她,当真是心悦你……   懿尊为她挚友,自是万分了解她的。   他神色恍惚地想起红珠传来的话。   ——郡主殿下连您送的白脂膏都宝贝得紧呢……   **   含甯阁   “殿下……”宝念立在一旁,不知如何安慰。   锦甯轻轻抚着桌上那绘着上元夜清隽圆月与阑珊灯火的画卷,此景,正是与那日姒琹赟同她表明心迹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珠忆低声道,“殿下,早些安置罢。”   锦甯置若未闻。   良久,两行清泪漱漱流下,低落卷上,晕开几片灿烂的橙金色。   “他骗了我……”   二人一怔。   便又见锦甯缓缓垂首,侧首轻轻枕在那画卷上,喃喃道,“他…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禾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哼唧唧!!!   累死了word妈,刚码好字就发了没存稿的悲伤qaq宝贝们要是看到错字的话就帮我捉一下虫吧,明天改,还有小天使上一章的虫也明天改改   这几天都太累了,assig一个个要搞死我..本来想明天码字的,但想了想还是不能食言w   这里凌晨了嘤嘤嘤不多说啦爱你萌么么啾!   还有因为工作日真的hin忙,宝贝们我能不能申请一下以后周六更qaq啾咪   晚安 第74章 正一品   钦天监卜出吉日, 五月十八宜婚嫁, 圣上金口玉言, 吉日大婚。   可不说三茶六礼, 锦甯的册封礼也需在婚前完成,因而钦天监又道是三月初三宜册封,圣上便大手一挥,定下了此事。   三月初三   册封礼在皇宫举行,可入宫前, 却还需受礼受册。   街上一片喧闹, 列仪仗热闹喧天,敲锣打鼓吹号的各个卖力,身着官服的大小官员面上皆一派喜气洋洋。   先头领着的是礼部尚书, 随后跟着正副二使, 三人骑着大马, 不时向将列仪仗包围的紧紧实实的百姓频频微笑。   后头跟着的校尉抬着彩亭, 再随后的便是数十位侍卫, 亦步亦趋地护着几位大人。   “锵咚锵、咚咚锵、咚咚锵咚隆隆锵!!!咚咚隆咚——咚咚锵!隆咚锵咚锵锵咚——咚锵!”   锣鼓声倏尔一停,气氛一静,接着便是围观百姓滔天声势的大喊叫嚷。   “甯和郡主千岁!”   “郡主千岁!郡主千岁!”   “甯和郡主千千岁!郡主长命千岁!哦——”   “郡主佑我大珝!郡主长命千岁!”   “哦!哦!哦!——”   ……   顺文郡王府门口一下子便闹了个人声鼎沸, 众人皆载歌载舞人欢马叫, 可谓是盛况空前。   正副二使下了马,上前扣门,门一下便开了。   锦甯身着正一品郡主命服,正红的云裾霞帔, 九翚七凤冠,她抬眼抿唇而笑,浅眉皎目,柳弱花娇。   方为,云中仙子。   原本闹哄哄怎么也清净不下的气氛倏尔便静下了,似是怕惊扰了仙人,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小心翼翼的瞄着清绝的仙子,满是景仰。   锦甯跪下,拱手叩首至地。   正使手持册文,高声读道,“甯和郡主少而婉顺,谦而益光。幼而博施济众,蕙质兰心,温良恭谦让,五者具备,实为当今女子典范,今,赠正一品郡主,赐金册——”   锦甯一叩首。   “赐金宝——”   锦甯二叩首。   “接,金册金宝——”   锦甯三叩首,起身,微微躬身接金册。   那厚厚的四页金册,每页皆是用六成金十有四两六钱二分五厘制成,刻着繁复的册文,捧在手里,重得可怕。   见锦甯的手微微一颤,一旁的宝念忙接过,再捧着递给候着的小厮。   锦甯又去接金宝,所谓金宝,又谓之印玺,正一品方才有资格得。   也就是说当今大珝唯皇帝,皇太后,皇后,忈王爷与其余几位王爷有印玺资格,而如今,还多了个锦甯,世上头一份的恩典。   锦甯微微掀起眼睑,瞥了眼那盖着大红厚布的印玺,眉眼浅笑。   皇帝的“甜枣”,自然是好的。   她伸手接过金宝,这次却未再躬身。   因,自打她皆金宝的那一刻,已然是正一品郡主,地位崇高,无需再对在场的任何人躬身礼待。   这便是……   一旁的副使掀开红厚布。   锦甯探手轻触那冰冰凉的白玉玺,接触上那玉玺的一刹那,指尖烫得惊人。   正,一品。   **   授金册授金宝后便需前往皇宫,叩拜皇帝皇后。   甯和郡主受封,皇帝特意办了贺宴,便依旧在保平殿举行,而锦甯叩谢皇帝皇后,便也在保平殿。   “落——”   步辇稳稳落下,宝念探手去扶,锦甯轻轻将手搭上,弯腰踩下步辇。   “甯和郡主到——”   奏乐应时响起,中和韶乐奏起《隆平之章》,钟、磬、瑟、笙、筝、箜篌、琵琶一一响起,极为清和风雅。   “郡主甯和,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中和韶乐停,锦甯行六肃三跪三拜礼,“今甯和为正一品郡主,当不负皇上皇后厚爱。严于律己,出而见之事功;心乎爱民,动必关夫治道。”   “好!不愧为我大珝正一品郡主!”皇帝大悦,抬手,“甯和,起吧。”   皇帝自然是龙心大悦。   当今世间议论纷纷,锦甯名声一向超然,皇帝赐她为忈王平妻之举显然是令众人有了口舌。   这事闹了个不尴不尬,他既杀不得鸡儆不了猴,也无法此地无银三百两提起此事,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半边儿脚了。   姒琹灏当初只觉众人会心生不满,却没曾想这世人的意见竟这般大。   而锦甯此一番话显然是给足了姒琹灏的面儿,想必今日过后,那些是非口舌便要淡下许多了。   姒琹灏只觉幸好当初还是先赏了正一品郡主这颗甜枣的才打的一棒子,不若遑论撑过今日,世人的唾沫星子怕是早要淹他个半死了。   他眼眸闪了闪。   也幸亏,甯和只是一介女子。   不然……   “谢皇上。”锦甯起身,随着领路宫人落座。   将将落座,奏乐又恰时响起,这次是《显平之章》。   正抬手夹了翠玉豆糕咬了一口,锦甯便觉一道视线望向她良久。   她微微勾唇。   循着那道视线望去,正见男人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姒琹赟见她望来淡淡一笑,置于几案下的手已然紧紧攥起,心又咚咚跳了起来,跳得飞快。   多可笑。   男人圆钝的指尖刺入手心,没有知觉。   他一介小人…有什么资格,竟然…在怕。   姒琹赟眼眸忽然涩得厉害。   锦甯怔怔与他对视,动了动唇,水眸已然盈了泪,她有些慌地猛然移开眸子,收回视线间状似不经意一瞥。   太子…不在。   锦甯轻轻起身,安静地离开席位。   姒琹赟注视着少女萧瑟的背影,又紧了紧拳头,过了半晌,也起身离去。   **   锦甯走得很慢。   她在猜。   在猜,太子会躲在什么地方。   “甯和!”压得极轻极低的嗓音。   锦甯眉心一动。   “甯和!”那人有些急了,放大声音又叫了一声。   锦甯寻声望去,却见是一小太监打扮的高大男子,小心翼翼地躲在假山石后,面容只露出侧半边儿,却已然可以瞧得出是说不出的喜意。   锦甯微微蹙眉,似是惊吓,轻声,“谁?”她抿了抿唇,迈着小碎步走去,“甫…惪?”   那人惊喜道,“是本宫。”   “甫惪?”锦甯掩唇,眸中满是欣喜。   姒乐奣伸手要拉她,却倏地悬在半空僵住了,他抿着唇,低声道,“先到假山石后罢。”   锦甯轻轻颔首,待藏到假山石后,微微弯起眸子望他,颇有些忍俊不禁,“你怎的这幅打扮?”   “本宫……”姒琹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道,“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母后本不愿令我外出东宫。”   锦甯莞尔,“原如是。”她一顿,又不禁蹙眉道,“你该听皇后娘娘的话才是。”   姒乐奣心头微暖,“已无大碍了。”   锦甯摇着头道,“那也总该待大好才是。”   “多谢你。”姒乐奣眼里不由得泛起柔意,他一顿,“你…近日可好?”   锦甯一怔,面色倏尔黯了下去。   良久,牵强一笑,“还…好罢。”   姒乐奣的心倏尔便揪了起来,“我…听说了。”他话音落下,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沙哑得可怕。   “啊…”锦甯有些讷讷的,只又扯了扯嘴角,轻道,“你也听说了……”声音淡得仿若…随风即散。   姒乐奣鼻头涩涩的,“抱歉……”   “你又…如何于我有歉了……”锦甯缓缓抬眸忘了他一眼,一笑,“莫要这般。”   姒乐奣眼中蓦地湿润。   甯和,你又怎知,你如今的笑,是何等哀恸。   悲凉得,令人心碎。   “抱歉…”姒乐奣闭上眼,不停喃喃重复,“抱歉……”   “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锦甯身子一震,侧过首,喉头哽咽,“甫惪…不是你呀……”   “你那么好…”她缓缓抬手,轻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花,“为什么要跟我抱歉……”   姒乐奣眼一酸,任由泪水滑下。   抱歉。   若是他早早便求娶你…甯和,你是不是,便会无忧无虑地笑了?   若是他不这般无用…嘉昱,你是不是,便会是他的太子妃了?   “若是我说,我心悦你……”   “甯…儿……”太子将这两个字咬得极轻,“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这样?”   锦甯愣着与他对视,倏尔勾起唇淡淡笑了。   “或许,会吧。”她眸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令姒乐奣心尖揪痛。   锦甯轻叹一口气,正准备上前拥住他,余光掠过一道素白的身影。   她微微瞌下眼睑,眸光清浅。   上前一步的动作不变,伸出的手却转了个方向,取出袖管的丝绢,递给姒乐奣。   “.…..多谢。”   锦甯摇了摇头,没说话。   “甯和。”太子低声。   锦甯望去。   姒乐奣看着她,“这句抱歉,是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什么。”锦甯轻声,“他…也不欠我什么。”   余光瞥见那道身影僵住。   锦甯喃道,“至多,是我自己找的。”   “他说定不辱命…”她轻笑一声,“活该啊。”   “我怎的…便信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么么啾~   一级修罗场警报解除噢耶\(^o^)/   噗 第75章 李老先生   “甯…儿。”太子依旧生涩地念出这个陌生, 却每日每夜都在心里头描绘了千百遍的名字, “你若不想嫁他,我可以去求——”   “我想呀。”锦甯笑了声, “我怎么不想…….”   她倏尔高声尖道, “我怎么会不想?!!我想着他会三茶六礼风光迎我,想着我会凤冠霞帔如意嫁他,举案齐眉, 和如琴瑟……”   那嗓音又尖又利,刺耳的仿佛要剐到人的心头肉上,尾音却带着细微的颤意,脆弱缱绻。   她从来没有过这般失态的样子,宛若跌落凡尘的仙子,卑微而讽然地念叨着此生此世最大的执念。   姒琹赟忽地鼻头一酸, 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我原本, 便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眼底的光亮骤然黯了, 自嘲一笑, “但求比翼两齐飞……”   “白头,相守。”   姒琹赟眼前一黑, 胸口翻滚着的痛郁结的厉害, 差点便要踉跄跌倒。   他几分狼狈地扶着身旁的栏杆勉强支起身子,半晌, 眼中的漆黑一片的景色渐渐又清晰开来,他忙抬眸去看她,便隐约间瞥见她眼底闪烁的水光。   “甯儿……”太子张了张口。   “殿下, 今日,是甯和之过。”锦甯深深地长吁一口气。   似是刹那间,她向来直挺的背脊竟微微弯了下去,显出几分苍白疲态,“恕甯和先行告退。”   “甯和!”姒乐奣慌忙唤她,“我可以去求父皇——去求父皇把你——”   “殿下!”锦甯高声盖住他的话,轻轻作揖,“你我皆僭越了。”   “皇叔他不配——”太子紧紧攥着拳头,“他不配娶你!一个连正妻之位都无法给你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娶你!”   锦甯闭了闭眼,嗓音微涩,“殿下!”   太子置若罔闻,冷声道,“皇叔她根本不知正妻于女子而言是是何意义!他地位这般崇高,若真心想给你正妻之位又怎会一语不发?!你甘心吗甯和?你甘心吗?!平妻——说得冠冕堂皇那般好听!平妻又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妾!”   “够了!”锦甯抚着心口不停虚弱地喘息,嘴唇不住哆嗦,身子也剧烈地战栗了起来,她猛地弯腰干咳了几下,蓦地,竟闷声一呕,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殷红的一小片血迹映在青砖石板上,缓缓浸入缝隙间的泥地里,渗出红褐的颜色,令人心悸。   姒琹赟瞳孔猛然放大,心头似乎被那血色狠狠地锤击了一下,除了眼里的那片红,毫无知觉。   “甯和——”   太子惊惶的大呼声传入耳中,姒琹赟倏地恢复知觉,手心带起轻微的刺痛。他垂首看去,圆钝的指尖不知何时刺入手心,剐得满是狰狞血肉,鲜红的血汇聚在手心,缓缓低落。   他无暇顾忌这些,摸出手帕随意抹了两下便拔腿便向锦甯跑去,“甯儿!”   太子抬首见是他,双目一瞪,“皇叔?!”   “回去。”姒琹赟淡淡瞥他一眼,已然将锦甯轻柔拥入怀中,“皇后若是发现你出来,甯儿只会被你害得更惨。”   姒乐奣咬牙,“本宫……”   “滚!——”姒琹赟怒喝着狠狠踢他一脚,太子被他踢得一个踉跄瘫坐在地上,他握了握拳抬眸,正对上男人阴沉的凤眸,牙齿不禁暗暗打了个颤。   姒琹赟嘴唇轻勾,眸里晕着沉沉翻滚的煞意,“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姒乐奣垂首,缓缓起身,便听耳畔传来几声轻咳,随后便是女子疲惫的一叹,“甫惪,回去。”   姒乐奣不由自主望向她,少女虚虚露出半侧着的苍白面颊,孱弱地轻瞌着眸子,里头含着延绵黯淡霞霭,仿佛一碰即碎。   他胸口一窒,默默转身离开。   “多谢王爷。”锦甯轻轻推开姒琹赟,低声又咳嗽两下,“甯和先行告退了。”她轻一福身作揖,刚走了两步,单薄的身子便晃得厉害。   姒琹赟只觉手心那处忽地就痛得厉害,不像是被剐伤的,却像是被灼烧的炙铁烫伤的。   他忙上前扶住她的肩,张了张嘴,“你如今这般…先去找个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锦甯轻拂开他的手,屈了屈膝,“甯和无碍。”   姒琹赟心口一涩,不知想要解释什么,只讷讷道,“我心中,从来只你一人。”   锦甯抬眸望他,轻浅抿唇而笑,“甯和多谢王爷厚爱。”   姒琹赟哑声,良久开口,“正妻之位,便那般重要?”他原先想的是,只要他与她二人情投意合,名分又算得了什么。   锦甯闻言笑意僵住了,她似是极力想维持笑意,最后却只扬起一抹比哭还凄切的笑,“正妻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她讽笑一声,喃道,“我想要的,是比翼连枝的…发妻之位啊。”   嗡地一声,姒琹赟只觉喉头忽地一甜,一阵微甜的铁腥气涌入口中,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血。   是血。   那种沉闷地仿佛巨石压在心头呼吸不了的味道,原是这般痛。   甯儿方才….也是这般痛么……   他恍惚间只觉如坠冰窟,费力咽下喉头的腥甜。   他从来只知自己负她,却没曾想,这发妻二字,于天下女人,又是何等沉重。   “王爷。”锦甯作了一揖,轻声,“甯和今日逾距,还请王爷责罚。”   姒琹赟闭了闭眼,“你又何错之有。”分明是他,有罪。   于你,他罪该万死。   他深呼一口气,一时间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低声道,“先回保平殿,本王差太医去为你医治。”   “不敢劳烦王爷,”锦甯道,“待甯和回府,自会差人请来郎中。”   姒琹赟紧了紧手,极力保持声音无恙,“如此,也好。”   锦甯微微福身,“甯和先行告退。”   **   前脚刚踏进禾府,白嬷嬷便匆匆赶来,“殿下——”   锦甯眉心一动,掐着白嬷嬷开口的时候轻声对宝念耳语,唇似动非动,嗓音低不可闻,含含糊糊的,“凿冰化水,快。”   “诺。”宝念轻应。   她跟随锦甯近十年,哪怕这句话牛头不对马嘴甚至颇为含糊不清,宝念也立刻心神意会。   她低声对珠忆道,“我回殿下阁里打点打点,珠忆你可要照顾好殿下。”   “自然。”珠忆笑道,“姐姐放心吧。”   白嬷嬷走至近前作揖,“殿下,贺老先生携李老先生前来拜访。”   锦甯脚步一顿,眉目轻轻带起一抹笑意,“果真?可是贺崇先生与…李芳围老先生?”   “回殿下,千真万确。”白嬷嬷欣喜道,“如今郡王大人与夫人...甚至连老夫人也都在席厅候着呢。”   锦甯温声,嗓音不知为何放得极轻,“可知为何而来?”   白嬷嬷面含喜意地点头,“自然是为殿下来的。”她倏地微微蹙眉,“殿下您……”   锦甯掀起眼皮隐晦递去一个眼神,白嬷嬷会意,不着痕迹转了个话头,“殿下您名气这般甚,李老先生可是点名儿说要见您呢。”   锦甯微赧,浅笑道,“嬷嬷莫要这般说,不过是依仗贺老举荐罢了。”   几人脚步飞快,不一会便到了席厅,锦甯瞧见席厅的匾额,脚步微微放缓,轻搭着珠忆的手踏入门槛,守着门的丫鬟见她来了福身作揖,便进去传报了。   恰在此时,宝念小跑着端来一个茶盏模样的瓷碗,“殿下!”   锦甯回首,眉目淡笑,“怎的这般急急匆匆。”   “殿下想必是口渴了,奴婢本想着煮一壶茶的,但时辰不多,便去膳房讨了一杯茶。”宝念笑道,“殿下快些润润喉罢。”   锦甯颔首接那茶盏,入口便是冰冰凉的冷水,舌头的麻木刺痛终于稍稍缓解了,她一口一口含在嘴里过个几瞬才咽下去,舌头终于好受了些许。   “殿下,”那小丫鬟出来传报,“您请。”   锦甯微微点头,笑着走进席厅。   “甯儿见过祖母,”锦甯笑盈盈地作揖,“见过父亲母亲。”   她随后才望向贺老李老,笑着颔首招呼道,“李老贺老安,恕甯和待客不周。”   便是这一举动这分气度,便让李老面色微微温和下来。   旁人见他,从来不是惊喜惶恐地一拜再拜,纵使有长辈父母在旁,也从不顾得。   李老为人自是不必多说,人品高洁最重孝道,自是看不上这种人。   纵是有些顾得上长辈的见了他却也是小心翼翼吹捧着,此番乍一见锦甯淡然知礼的样子,李老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   他原本就是应了贺老先生的情才特意登门一探这名声斐然的“甯和郡主”究竟的,本不对这金枝玉叶的郡主殿下抱有什么希望的,但今日一见,却是名不虚传。   贺老为人清高,看不惯当今拿甯和郡主刻意羞辱忈王之举,甯和本无辜,偏偏硬是遭了罪,贺老自是想多帮她一二,于是才有了今日李老上门一举。   纵是当不成弟子,李老亲自上门也是给了她十足的脸面。   “你便是甯和?”李老此时就像一个再和蔼不过的长辈,招了招手,“可否上前来令老夫看看?”   锦甯抿唇而笑,上前一步,“是,甯和便是甯和。”   李老抚掌笑出声来,“小姑娘有几分意思。”   锦甯但笑不语。   贺老在一旁也笑了,“嘉昱,你不必如此拘谨。”   锦甯摇了摇头,眉眼微弯,“多谢贺老,只是李老先生声名赫赫,如今真真在我面前出现了,自然是拘谨的。”   李老哈哈大笑,摇着头道,“你不必如此,便如待寻常人一般待我便罢。”   他笑着问了句,“贺老唤你嘉昱,依你所想,老夫到底唤你甯和为好还是同贺老一般为上?”   听上去便像是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了,锦甯却眼眸微闪,心知李老先生收不收她这个弟子,便是在此一番回答了。   这些高士向来随性,常人摸不准他们的性子,锦甯却是能略知一二。到底随那些自诩清高的文人骚客待久了,总能摸得透这些人的半分想法。   她抿嘴一笑,道,“甯和为号,嘉昱为字,再如何也不过是一句称谓罢了,李老先生若是不知如何决策,便唤甯和罢。”   “哦?”李老如今是真真起了几分兴致,他原想着这小姑娘定当取个圆滑的回复令人挑不出错,不想她还真真择了其一回答了,“为何?”   锦甯笑道,“家中长辈常唤我甯儿亦或是甯丫头,除了好友,竟无一长辈唤我甯和。如今先生让我挑,我自然是想多个长辈唤我甯和而非嘉昱的。”   李老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那我便唤你甯和罢!我瞧着你我甚是有缘,不知甯和可有意做我弟子?”   锦甯杏眸微张,惊喜道,“自然!”   她弯腰一拜,“弟子甯和,拜见先生。”   **   含甯阁   珠忆出门打水,锦甯唤了宝念在外头守着,只差了白嬷嬷在屋内。   “殿下!”白嬷嬷惊得瞪大了眼,“这…这……”   她见锦甯那肿得高高的舌头,疼惜不已地小心翼翼为她上药,“殿下怎这般不爱惜自己?”   锦甯说不出话,只弯了弯眼眸。   “殿下何不寻个郎中?”白嬷嬷为锦甯上好药,又仔细为她冰敷,“老奴不过颇通医理,不及郎中的。”   锦甯摇了摇头,待白嬷嬷为她冰敷好,才缓缓开口,舌头肿着,只含糊不清道,“不妥。”   白嬷嬷只得道是。   宝念轻扣着门推门而入,“殿下,珠忆回来了。”   锦甯颔首,没再说话。   她自然是爱惜自己的,若不然也不会只咬破舌头混了金津玉液做出那“吐血”的样子。   丞烜才是不爱惜自己呀。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豪华至尊版来了qaq   有好多小天使说要读者群来着..于是我还真的建了一个扣扣群emmmm,但是我真的不常用哇w   这是群号:860606386,然后那个进群的问题回答是你萌可爱的王爷的爱称“二心”hhh   最后,请允许我吐槽一下innisfree家的眼线膏笔(手动微笑再见)这破眼线笔什么都画不出来是要把我眼睛戳瞎吗??!但它家眼线液笔真心还不错~ 第76章 害   锦甯舌头的肿伤本便严重,旁人咬伤四五日便能好个十之**的伤口, 锦甯却是不同。   心气通于舌, 舌上经络密布,跟五脏相通。轻轻一咬便是疼痛非常, 咬出血来更要经历心绞之痛, 哪有人敢如她那般狠狠咬下去?舌又娇嫩, 因而旁人的伤口小, 锦甯的伤却是分外严重的。   加之又未及时医治, 更是雪上加霜,足足两日说不出话来,整日冰敷药敷好好养着,约于十日左右才终是痊愈。旁些人问起来,锦甯一概便说是饮茶时烫伤了搪塞过去。   “快, 趁热尝尝。”安常静夹起一道桃花酥到锦甯碟中, “这几日你尽吃清淡的了, 一不能吃甜,二不能沾油,想必早早便馋嘴了罢。”   锦甯莞尔道,“是有些的。”她瞧着碟中约半掌大小的桃花酥, 淡淡的嫣粉瓣儿, 桃花的模样活灵活现, 令人食欲大增。   锦甯夹起来轻咬一口,轻薄的酥皮间竟尝出了温甜的桃花味,她放下玉筷拭了拭嘴角, “膳房今日有心了。”   “殿下,这桃花酥加入桃花汁水可是夫人出的点子,膳房的奴才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罢了。”婳义福了福身,笑盈盈道。   “哦?果真?”锦甯眉眼轻弯,望向安常静,“娘亲心思巧妙,这桃花酥非比寻常。”   安常静闻言笑了起来,嗔道,“哪来那么多夸赞,你爱吃便好。”   锦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甜而不腻,香而不郁,酥而不油,自然是好的。”   安常静亲自为她斟上热茶,缓声笑道,“爱吃便多吃,只莫贪嘴了。”   锦甯轻应,又咬了一小口桃花酥,“娘亲,垣儿的婚事…如何了?”   安常静一愣,道,“你为长,原本想着的便是待你的事定下来后再商讨垣儿的婚事。”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攥紧拳头,“只是没想到,圣上竟然......”   她倏地止住话头,末了扯着笑恨恨咬牙道,“禾锦华那个小贱人……”   “娘亲。”锦甯蹙起眉头,“慎言。”她望了眼低眉顺眼的宝念与珠忆,轻柔道,“你二人先下去吧。”   “婳心婳义。”锦甯轻轻抬起下颚指向门外,“也先下去。”   四人福身,“诺。”   “甯儿。”待四人离开,安常静皱了皱眉头,“珠忆便算了,怎的连宝念与婳心婳义也……”   锦甯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抵在唇上。   她起身轻轻走到窗边瞄了几眼,几人正安安分分地站在十步开外。有宝念几人守着,倒不怕珠忆耍小心思,只是锦甯从来谨慎,做事自然要万无一失才安心。   她这才轻轻又走回来,对安常静低语道,“若不这般,她怕是会起疑。”   安常静了然般点点头,复又眼眶微红,叹道,“都是娘亲不好,总令你费心。”   锦甯抿唇淡笑,握上安常静的手,“娘亲从来助甯儿甚多,莫要妄自菲薄。”   安常静闻言眼里蓦地盈了泪光,她捻起帕子轻拭眼角,泣声道,“是娘亲无用…若是娘亲不这般无用,我儿...我儿也不必受这等委屈……”她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娘亲莫要这般。”锦甯柔声宽慰,“旁人不知,娘亲还不知吗?女儿如何会受得委屈?娘亲且安下心来,再如何甯儿也断不会委屈了自己。”   “我知你自小聪慧。”安常静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可…我儿是郡主啊——是大珝堂堂正正的正一品郡主啊!怎竟落得个要…要屈居于禾锦华那小蹄子之下了?!”   “娘亲。”锦甯轻叹一口气,眉眼清婉,“皇上不也说了?平妻于正妻无异的。”   “你莫要拿那套说辞来唬我。”安常静轻轻啜泣,“我又不是那等蠢笨的,这…不过是听着好听罢了……”   “我自个儿便是从姨娘爬上来的。”她动了动嘴,泣声嗫嚅,“这条路有多苦,只我一人知晓。”   安常静闭着眼痛声呜咽,“娘亲走过一遍的荆棘道,又怎愿你再走一遭?”   她手上沾了无数条人命,费了无数心机,道了千句谎话,跌了一次又一次……唯一谋的,便是自己这个高高在上的顺文王妃的位子。   与女儿名正言顺,安富尊荣的光明大道。   “现在这一切……”她眼眸阴冷,咬牙切齿地呢喃,“都被赵氏那贱人的留下的余孽毁了……”   “娘亲。”锦甯紧了紧安常静的手,轻声安抚道,“娘亲,无碍的。”   “她赵曼潆能在您手中一败涂地……”锦甯眉眼轻柔漫起笑,温声细语道,“禾锦华自然,也能在我手中……”   “不堪一击。”   **   忈王府   “问清楚了?”姒琹赟端起茶盏轻啄一口。   “回王爷,是。”侍卫抱拳,恭谨道,“那婢子只剩下一口气,想必说的皆为实话。”   “实话……”姒琹赟有些玩味地咬着这两个字,低眉浅笑,“她的实话,便是你们除了那日玉梅雅集…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托词?”   侍卫身子一颤,惶恐地叩首道,“王爷恕罪!”   姒琹赟置若罔闻,望向司寇延休,“督主以为呢?”   司寇延休瞥他一眼,哼笑道,“你若还不信,自己亲自去问问便罢。”   姒琹赟轻笑,“延休果然深得本王之意。”他起身弹了弹衣摆,脚步不紧不慢,“也罢,本王亲自去看看。”   司寇延休打了个呵气,也起身跟了上去。   那侍卫抹了把额间湿哒哒的汗渍,刚也要跟上,便听姒琹赟轻飘飘道了句,“你便不用跟来了。”   侍卫惊惶地瞪大眼,“王爷——”   “来人。”   姒琹赟清浅的嗓音隐约传来,“你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了……”   **   香茗便被关在一偏间小院内,姒琹赟踏门而入,里头除了守着的两位侍卫再无旁人。   “下去吧。”他抬了抬手,不着痕迹递给司寇延休一个眼神。   两位侍卫一弯腰作揖便转身离开,正要踏出门槛,司寇延休手一翻,从袖管翻出一把匕首,飞快轻轻抹了两人的脖子,二人便瞪着眼瘫倒在地下,死不瞑目。   “香茗。”姒琹赟眉眼带笑,“你…可还好?”   香茗被绑在木椅上,头不自然地垂着,双手被夹得肿红不堪,甚至隐隐泛紫,双腿已然少了一截,满身血渍,分外可怖。   她似乎还有知觉,闻言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嘴中含糊地念叨,“不…不要…不要过来!”   姒琹赟笑了笑,“本王不过去。”他一撩衣摆,闲适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如是,你可安心了?”   香茗微微抬头,满面血污,眼睛已被打得肿成不像样子,面颊被泪水冲出清晰地两道干净的线,“王爷…你放过奴婢吧……香茗错了….香茗知错了!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不该害郡主殿下的……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奴婢吧……”   “好。”姒琹赟温声道。   香茗不可置信,喜极而泣,“果真?!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只是……”姒琹赟轻声打断她,“本王有一惑,望解。”他望着香茗微微一笑,“禾锦华,还让你干了什么?”   香茗闻言一个哆嗦,似是想起了每日每夜被死死追问答案的日子,她若打不出来,便会生不如死。   她颤着声低泣,“奴婢所言…句…句句属实……禾二小姐除了命奴婢使计定下换门的日子…便当真,再无他事了……”   姒琹赟挑了挑眉,“当真?”   “奴婢万万不敢欺瞒!”香茗身子也一个瑟缩,“禾二小姐只找过奴婢一回,旁的,奴婢当真再也不知了……”   姒琹赟微微眯眼,轻笑,“可,你又是如何使计定下换门的日子的?”   “这…这都是禾二小姐教予奴婢该如何说的……”   “哦?”姒琹赟把玩着碧玉扳指,“那禾二小姐,又是如何知晓哪些话该说呢?”   “这些奴婢便不知晓了……”香茗满身颤栗,小心翼翼地吞了吞一股血腥气的唾沫,问道,“王爷…奴婢可以走了吗?”   “走?”姒琹赟似是有些疑惑,他一顿,低笑出声,“嗯,你可以…走了。”   香茗忽感不对,后背汗毛竖起,心头一凉,再一抬首,胸口已然被一柄长剑穿过,血流不止。   她张了张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歪着头倒下。   姒琹赟收剑,淡声道,“看来是真的问不出什么了。”   司寇延休靠着墙,伸了个懒腰,“不过是禾二小姐的一枚棋子,你以为能问出个什么?”   姒琹赟抿了抿唇,神色浅淡。   门口蓦地传来扣门声,“王爷。”   “进。”   侍卫进门通报道,“王爷,太子殿下前来拜访。”   姒琹赟眉眼一挑,忽而笑道,“本王知晓了。”他踏出门,月白的锦袍绣着几株摇摇欲坠的百合苞,非但不显女气,却愈发衬得他隽秀清越,“这里,你收拾一下。”   **   “皇叔。”太子作揖。   姒琹赟微微颔首,“太子今日怎得空了?”   太子攥紧拳头,“皇叔,本宫是为了甯和之事而来的。”   姒琹赟笑意淡下,“太子。”   太子直直对上他的眼,质问道,“皇叔当真欢喜于她?本宫看不过是讹言谎语罢了!今日本宫便是为了甯和来讨个说法!若是皇叔执意要甯和为平妻,我会立刻进宫求父皇,让父皇将甯和许配给我!”   姒琹赟盯着他没说话,半晌,轻笑一声,“太子,你以为…是谁令甯和为平妻的?”   “令甯和为平妻的不是本王。”他收了笑,淡淡望向太子,“下旨的,便是你最敬爱的父皇。”   太子深深呼出一口气,“若你有心,甯和便——”   “太子殿下。”姒琹赟又笑了,“这不是我有心便可如愿之事。”   “还有。”他笑意依旧清润,声线却冷的可怕,“你若向皇上去求娶甯和,便会害她万劫不复。”   “所以,别做傻事。”姒琹赟低叹了一声,抬眸吐出两个字,“现在……”   “滚。”   作者有话要说:  修。有小天使和湉字重名了(≥◇≤) 所以湉改潆。还有感谢夙夙小天使的建议~二心多了衣服的形容w毕竟是精致boy哈。不影响剧情哦~   最后我觉得,一点都不短!!!(严肃脸)呵,你们这些小妖精是要榨干我吗?!   pps:嗯公主殿下的戏份以后会加哈~   ——————————作者的话修文前后分割线啊哈哈哈哈嗝————————————   wow最后三分钟 第77章 出手   太子走后司寇延休才姗姗而来。   “坐。”姒琹赟端起茶盏抿了小口, 瞥了眼身旁的木椅示意。   司寇延休努着嘴笑了笑, “走了?”   姒琹赟轻嗯了声, “不过是个小儿罢了。”   司寇延休不置可否, 只边坐下边道,“他对甯和的心思,倒比你真诚多了。”   姒琹赟掀开眼睑, 淡声道, “不想待就和他一起滚。”   司寇延休抬眸一笑,指尖卷着乌黑发亮的发梢, “恼羞成怒了?”嗓音沙沙的,带着丝似有若无的轻笑,不知是不是刻意挑衅。   他唇边的笑意蓦地停滞,眸中忽然倒映出一道瓷白飞影,他微微偏头,下一刻,耳边炸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司寇延休目光一凝, 身后的镶着金边的石绿窗台板上滴落下水渍, 砸在身旁几案与地上的瓷盏四分五裂, 尖锐的边角闪着银光, 令人心头微凛。   若是他方才未躲开……   “舅父。”姒琹赟轻声开口, 眸子晕着如玉君子的沉静, 沉静得宛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波动。   司寇延休眸光微闪,抬眼望向他。   “丞烜一向敬你。” 姒琹赟眉眼带起一抹笑意, 温声道,“延休莫教本王失望才好。”   司寇延休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冷得可怕。   “禾锦华身边仅两位近身的。”他淡声开口揭过先前的一章,关于锦甯之事再也只字不提,“香儿是赵曼潆留下的,李嬷嬷是她的奶娘,都不好入手。”   姒琹赟微微挑眉。   司寇延休从袖管取出一张约手掌长的纸递给他,摇头道,“李嬷嬷父母早亡,无子无女,而香儿也无一近亲。”   “父母也亡去了?”姒琹赟接过纸细细查看,眉心微皱。   “嗯,几年前她父母被山匪杀害,她却留了一口气侥幸活了下去,遇到了当年赵大小姐被救,至此忠心耿耿。”   姒琹赟眸光倏尔停顿,唇角微微一弯,“这与她时常来往的男子是何人?”   司寇延休皱了皱眉,“算不上时常,不过是一月至多一二次罢了。”   姒琹赟轻轻笑了笑,“除夕那日一早,原先的那位珠忆传来消息,甯儿的香囊被盗,恐是有人要以此做什么文章。”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纸上的一处,“而便是小除夕这日,香儿与这男子见了一面。”   司寇延休微愣,“想必不是巧合。”   姒琹赟垂眸,圆钝的指甲在那男子的消息下划出一道深深的印记,“查。”他点了点‘香儿’二字,“便从香儿入手。”   司寇延休颔首,“好。”   **   三茶六礼三茶六礼,谓之三茶与六礼。   所谓六礼,乃是指“一曰纳采,二曰向名,三曰纳吉,四曰纳征,五曰请期,六曰亲迎”。   可锦甯与禾锦华却自是不一样的。皇帝亲自赐了婚定了吉时,因而便需省了纳采向名纳吉请期这四礼,于是便只剩下了纳征与亲迎。   这纳征的时辰前些日子定下了,说是四月中旬。所谓纳征又名完聘,俗称“过大礼”,前朝纳征向来是男家赠女家,断没有女家赠男家的道理。   不过如今大珝兴“回礼”,便是受聘后,女家需回予男家衣帽鞋袜,倒不需是多贵重的物什,只是图这份心意罢了。   这几日禾锦华也颇为安分,回礼需女家亲手缝制,而禾锦华不善绣工,这几日自是要紧赶慢赶才能完工。   锦甯轻轻刺入一根银丝线埋上细边,指尖倏地一顿,绣针停滞不动。   一旁静立的珠忆望着眼前精美的丝绦腰带,不知该说些什么,“殿下……”   锦甯抿了抿唇,抬眼淡笑,“无事。”她复而垂首去绣花样,眼神稍稍恍惚,氤氲着浅淡的雾气。   珠忆心头一紧,刚要开口,便见一个不慎锦甯的绣针便刺入指尖,娇嫩的指尖便倏尔冒出鲜红的血珠来。   “殿下!”珠忆慌忙上前去握锦甯的手,“奴婢…奴婢去叫郎中!”   锦甯微微蹙眉,轻声止住她,“本宫无事。”她取出手绢包在指尖,安抚道,“不过是小伤罢了。”   珠忆眼眶一红,急的团团转,“殿下的伤如何会是小伤?!奴婢怎敢这般怠慢?不若还是去叫郎中吧!”   锦甯眉眼轻柔敛下,正要开口,便见宝念推门而入,作揖道,“殿下,大少爷来……殿下——”她忙小跑到锦甯身旁,望着那映在素白丝绢上尤为显眼的鲜红,瞪大眼道,“怎会这般?!”   珠忆低声道,“宝念姐姐你快劝劝殿下罢!奴婢说要去找郎中,可殿下偏偏不让!”   宝念倒吸一口气,“殿下怎可这般!?奴婢立刻便去叫郎中来!”   锦甯无奈,柔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无碍的。”   “怎会不是大事!”宝念咬着牙急道,“殿下您怎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阿姐!”禾锦垣急匆匆推门打断,望见那丝绢上的血红瞳孔猛地一缩,“发生了何事?!”   锦甯起身去牵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小事。”她侧首望向禾锦垣,摇着头笑了笑,“宝念与珠忆大惊小怪罢了。”   禾锦垣皱眉,嗔怒道,“阿姐从来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他望向宝念,“你去唤来郎中,越快越好。”   “垣儿。”锦甯眉心微拢,温声道,“小伤罢了,如今阿姐也早已痊愈,哪用得那般折腾?”她对宝念摇了摇头,“不必麻烦。”   禾锦垣抿了抿唇,终是垂首低声道,“下回阿姐可不许如此了。”   锦甯理了理他的衣襟,唇角微微一弯,“都依你。”   “阿姐……”禾锦垣鼻头一热,别过眼去,“娘亲今日同我讲了,再过些日子,我与盼儿表姐……”   “垣儿。”锦甯轻柔打断他,拿起丝绦腰带,“垣儿今日,陪阿姐一同绣花可好?”   禾锦垣眼睛倏地便酸了起来,他依旧垂着首,只低低道了声嗯。   锦甯笑了笑,抬手拔下一根头发,禾锦垣余光瞥见,怔怔抬首望向她。   锦甯没说话,只将那根细细的发丝穿进绣针,将腰带翻了个面儿绣,黄昏淡桔的光笼罩在她婉婉的眉眼上,美好得不可方物。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她将那黑亮的青丝掺入红色的绸布里,语气轻柔,“觅向无人处……”   “绾作,同心结。”   禾锦垣的目光随着那根闪着银光的绣针望去,却见那腰带的背面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纹理,看不大真切,他微微眯眼,才看清那是一个小巧的同心结,活灵活现。   禾锦垣心头一涩,闭上眼。   阿姐当真…欢喜他。   他张了张口,喉咙发不出声。   可他的阿姐,凭什么要遭受这般罪?!!   禾锦垣深深呼出一口气,正平复了心情,外头却传来嘈杂吵闹的声响,动静不可谓不大。   “外头可是出了何事?”锦甯轻声问。   白嬷嬷进门作揖,眉宇微含郁气,“殿下,二小姐带人来了。”   锦甯眉心微动,放下手中的腰带,“二妹妹来了?”她理了理裙摆,眸光微闪与白嬷嬷相视一瞬,“那本宫去看看。”   白嬷嬷意会,颇有几分踌躇,“这……”   禾锦垣眉头皱了皱眉,起身按下锦甯,笑道,“阿姐不必劳烦,垣儿去看看便好。”   锦甯摇着头笑,“哪里会麻烦……”   “阿姐!”禾锦垣忙接过话头,“阿姐今日手上有伤不方便,便让垣儿去罢。”   锦甯无奈,只得点头道,“罢罢,你若想去便去。”   禾锦垣也顾不得解释什么,转身便推门而出。   含甯阁院中候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禾锦垣粗略一扫,越有十余人,而禾锦华正立在最前方。   禾锦垣淡淡瞥她一眼,“二姐今日怎的来了?”   禾锦华见是他,微微一笑,“我今日来,是为讨回我娘的嫁妆。”   禾锦垣皱眉,“嫁妆?”   禾锦华微微扬起下颚,“当初我娘嫁入禾府,十里红妆整个京城可都是知道的。”   禾锦华微微眯眼,心头有些不耐烦,“这嫁妆干大姐何事?”   “自然关大姐的事。”禾锦华眸色微冷,“我娘去后,父亲便将嫁妆一半给了大姐,今日,我便是准备要回我娘的嫁妆。”   “笑话!”禾锦垣皱着眉冷笑,“嫁妆哪有要不要回来一说?”   “自然有!”禾锦华高声,“那是我娘的嫁妆,与郡主殿下可是分毫不沾关系!”   禾锦华冷眼望着她,“父亲既已给了大姐,自是与你再无干系!”   禾锦华被气笑了,“荒谬至极——那是我娘的嫁妆!与她禾锦甯可有一分一毫的干系?!父亲未经我娘允许便擅自将我娘的嫁妆赠予她,可曾想过我娘?!可曾想过外祖?!可能想过赵家?!   “那分明是我娘留给你我的!她禾锦甯凭什么沾染?!”禾锦华满目煞意,一挥手,对身后众人道,“来人!给我搬!给我进去将我娘的嫁妆通通搬出来!”   ——凭什么?!!   禾锦垣心中压抑的怒意猛地爆发了出来,汹涌地不停翻滚。   凭什么?!!   他忈王爷凭什么?凭什么这般辜负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阿姐?!   皇帝凭什么?!   禾锦华凭什么?!!   这些人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般待她?!!   禾锦垣睁开眼,眼眸阴冷得令人发指。   “我看谁敢!”他怒意烧得指尖微微发颤,勉强控制住声线,冷声道,“即是留给你我的,那么好,我便把我的那一份赠予阿姐,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   “什么?!”禾锦华不可置信,“禾锦垣你再说一遍!——那是娘留给我们的——”   “我说,”禾锦垣一字一顿,“把我的那一份嫁妆,赠予大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禾锦华怔怔地望着他,攥紧拳头,“禾锦垣你怎么敢认贼做姐?!”   “住口!”禾锦垣猛然高喝。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淡淡望着她,“你不是先前说过吗,自从我那日踏出那个门,我便不再是你的弟弟。”   **   锦甯将绣好的腰带置于一旁,望向白嬷嬷轻笑一声,“珠忆…又出去了?”   白嬷嬷作揖,“回殿下,是。”   锦甯垂眸望向指尖那近乎看不见的扎伤,眉眼清浅,“嗯,给垣儿送去清火的茶叶,安置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分钟w 第78章 计   “有本奏来, 无本退朝——”   太监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内,众臣下跪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皇帝离开,众人才起身,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   “顺文郡王!”   禾致远回首,见是吴长德面色微敛, “吴公公。”   吴长德面上挂着笑, 向他恭谨作揖, 尖吟吟道,“郡王大人, 圣上有事相商,还劳请郡王大人随奴才走一趟。”   禾致远望着吴长德瞧不出分毫异样的笑面儿,眸光微闪,颔首道, “有劳公公。”   吴长德诶呦一声, 忙笑道,“这可使不得,大人莫要折煞奴才了。”   **   “臣拜见圣上。”禾致远叩首。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 对一旁的吴长德道,“给顺文郡王赐座。”   禾致远起身又一拜, 道,“多谢圣上。”   皇帝瞥了眼吴长德,“你先下去罢。”   吴长德躬身应是,临了掀开眼睑瞄了禾致远才缓缓退下。   “皇上宣臣, 可是有要事相商?”禾致远向姒琹灏作了一揖,才端正坐下。   姒琹灏哈哈大笑,“致远啊,你多虑了,不过是私事罢了,且放宽心。”   禾致远闻言微怔,复而笑道,“皇上请讲。”   姒琹灏闲适地靠向椅背,面色浅淡,“朕前些日子将甯和赐予忈王,你可有怨?”   禾致远瞳孔蓦然放大。   他再三为此事求见皇上,皇上数日借词推脱,今日却怎会亲自提起此事?!   禾致远心头猛地一跳,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微臣不敢!”   姒琹灏挑了挑眉,温声道,“致远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臣惶恐,还请圣上恕罪。”   “有何怪罪一说?”姒琹灏笑了笑,“你既无怨,那朕便也安下心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朕本以为你会对朕多有不满,如今这般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禾致远心头一寒,知道姒琹灏如今这般,不过是想要趁机揭过此事罢了。   他眸中划过几分挣扎。   皇帝既已然这般说了,他若是如今驳回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   恍惚间,耳边莫名响起熟悉的温声细语。   “爹爹……”   “爹爹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娘亲总是念叨着您呢……”   禾致远眼前似是浮现起安常静掩唇轻泣的模样。   她风华依旧,却年轻不再。那晚昏黄的烛火下,一时间衬得她竟有几分苍老疲态,令他心尖疼得厉害。   他鼻头一酸,猛地闭了闭眼,咬牙叩首道,“请圣上降罪!微臣心中确是为此不满,臣,罪该万死!”   姒琹灏猛然一怔,他起身紧盯着禾致远恭谨伏下的背影,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他摇首叹息道,“爱卿,甯和确实是个好女儿。”   “朕,也是做了令卿寒心之事。”他背过身,面色淡淡地开口,“可朕却不会再薄待令郎。”   皇帝意味深长道,“世子有鸿鹄之志,定非池中之物哉。”   禾致远猛然抬头,拳头紧紧攥起。   他张了张口,最后默然不语。   皇帝不是他。   皇帝不知道和心爱女子诞下的孩儿,于他而言,是如何珍宝。   他曾想过,若是他只是一介布衣,与静娘,与甯儿,会过上何等生活。   是他做耕,静娘做织?   是女儿嫁一个忠良憨厚的好人家?   一家人老老实实地过小日子,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整日勾心斗角,不用忧心尔虞我诈。   定会美满一生。   只是……   ——那样的日子不可能了。   禾致远的眼眶倏尔就红了。   他的静娘日日以泪洗面,而甯儿所嫁非良人。   皇帝的心思他不敢说能懂十成,六分确是能猜着的。   女子,在皇帝眼里只是毫无作用的东西而已,他觉得根本不算什么,也不认为应该补偿什么。他会给禾锦垣一个好前程,而此事,便从今往后就此了下。   ——可是他宁愿不要!   他只想要他的女儿一生坦途,平安顺心。   甯。   甯者,具平安,美好之意。   他当初为甯儿取此字为名,为的不便是……   平安,二字。   禾致远苦笑,胸腔阻塞得厉害,喘不过气来。   赵曼潆何错之有?   她没错。   锦垣为他独子,他自是舐犊情深。   只是既生来为人,如何万事得以公平公正?赵曼潆与锦垣纵是千万般好,也不及静娘与甯儿在他心中的半分挚情。   可,禾致远不知如何开口。   他重重地叩首,眼眸酸涩得厉害,待额头触上冰凉凉的地,泪便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臣,谢过圣上隆恩。”   他如何敢抗旨?!臣如何敢抗君?!!   禾致远嘴唇嗫嚅了两下,紧闭双眼。   况且,若是此事闹大传出,静娘与甯儿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退下吧。”   “是。”禾致远起身,又是深深一拜,才缓步退下。   **   “春闱的日子可是定下了?”锦甯指尖轻搭在冰凉的紫釉花盆上,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盆壁。   她打量着面前的盆花,琢磨着怎样修剪才最是好看。   细而长的葱郁兰叶里头单单矗立着一支兰花,半垂着几朵莹白小花,花瓣边已然有些细小褶皱,微微泛起枯黄。   兰难修,便是因它单有叶与花,却无枝或桠。   叶无形,自是难修的。   “回殿下,今日正是第一场结束之日。”珠忆笑着斟上热茶,“明日便该是第二场了。”   “哦?第一场已然过了?”锦甯拿起银剪子,不紧不慢修剪着杂乱的兰叶。   一旁的宝念托着个青花瓷小碟儿,伸手接住锦甯剪下的碎叶子放入碟中,“殿下这几日忙于与夫人交接府里的大小事务,忙得倒是忘了日子。”   锦甯敛眉浅笑,剪子卡在兰花细细的枝茎上,稍一用力,这花便会被一刀剪断,再无生机。   珠忆眼眸微瞪,便见宝念已然伸手做出去接的动作。   “如今已是三月末。”锦甯抿嘴笑了笑,轻柔地放下手中的剪子,“便是我不修剪,这兰也……”   她只抚了抚那泛黄的瓣儿,“该败了。”   宝念笑了笑,上前去收拾几案,“殿下说的是。”   珠忆闻言这才浅浅舒了口气,走到一旁接了小盆水,打湿帕子拧了半干。   她方才可是吓了一跳,若是那根茎被剪断了,这花可就废了。   兰为花中君子,殿下虽说独爱百合,对兰却也最是喜爱不过,怎会舍得去白白毁了一株好花呢。   “珠忆。”   “珠忆?”   珠忆猛然回神,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福了福身,“还请殿下恕罪,奴婢方才走神儿了。”   锦甯莞尔一笑,温声道,“无碍。”她接过珠忆递来半湿的丝帕净了净手,“今日白嬷嬷去膳房为本宫讨了一盅佛跳墙,你去瞧瞧,怎的这个时辰还未回来?”   含甯阁的小厨房自是好的,只是断没有禾府膳房的食材多,更莫说佛跳墙可是要数味珍贵食材,含甯阁自是不全的。   珠忆知晓此事,也没多想,只点头笑道,“是,奴婢去看看。”   待不见珠忆的影了,宝念便扑哧笑出声来。   白嬷嬷刻意拖着,为的便是等着珠忆去呢,这个时辰自然不会回来。   锦甯将丝帕放到一旁,轻嗔她,“没大没小。”   “殿下恕罪。”宝念笑盈盈道,“奴婢实在没能忍住。”她似是想到什么又有些忍俊不禁,“也不知白嬷嬷同那膳房的厨娘唠嗑唠得可好?”   锦甯摇头笑道,“最是你话多。”她端起茶盏抿了抿,“那东西可取来了?”   宝念应是,从袖管取出一个约一掌大小的纸包,低声道,“奴婢今早去取的,换了衣裳,脸上抹了两层素粉,没人瞧得出来。”   她说着俯在锦甯耳边,嗓音低不可闻,“那袋银瓜子他收下了,并未察觉。”   锦甯微微颔首解开纸包,拿出里头的东西轻翻了翻,眉眼轻轻一弯,“不错。”   她原封不动地将纸包又重新包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拨了拨茶面,“去外头找两个小厮来。”   宝念笑着福身,“诺。”   **   小厮是不能进小姐闺房的。   被宝念叫来的两个小厮面色煞白煞白,身子瑟瑟发抖,两个小鹌鹑似得跪在锦甯面前,颤声磕头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才罪该万死!”   锦甯无奈笑笑,轻声道,“本宫无意怪罪,你二人先起吧。”   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立起身,眼睛却是一眼也不敢斜看,安安分分地盯着脚尖。   “此次唤你你二人来,是有要事,想找人相助。”锦甯安抚道,“并非怪罪,且不必那般拘谨。”   二人颤颤地点了点头,身子倒是不抖了。   锦甯嘴角轻弯,“本宫虽从未与阁内小厮有过交谈,却也是从宝念哪儿听闻过你二人的。”   她轻声细语道,“她曾与本宫说过,你二人为人忠厚,机灵知事。含甯阁有你等守着,本宫也是欣慰非常。”   女子轻柔的嗓音传入耳中,二人面颊通红,未曾想着有朝一日竟被仙子般的殿下夸耀,只觉心头跳得厉害。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二人乐呵呵地道谢,拍着胸脯道,“殿下且说何时需奴才相助,奴才上刀山下火海也定会将事做好!”   “上刀山下火海倒是不必。”   锦甯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洒下一片鸦色,更衬得是仙一般的人儿,那两小厮瞧了更是目酣神醉,早已心猿意马什么都抛至一边了。   “本宫…想找你二人做场戏。”她轻轻招了招手,二人跪上前去。   锦甯将纸包递到二人手中低声耳语几句,二人神色惊异,却也忙点头应是,“殿下放心!奴才定会将此事做好!”   “只是……”其中一人似是颇有迟疑,“殿下可否命奴才回家中捎句话,奴才是家生子,若是离府,怕家中老母担忧。”   “是该的。”锦甯颔首,眉眼却柔柔一蹙,“可此事极重,还是早些时辰去才好。这般罢,若是家母问起,本宫会同她言明此事,可好?”   那人神色踌躇,“这......”   锦甯抬眼,抿唇而笑,“此乃王府要事,可断不能有半点马虎。”   那人咬咬牙,终只得道是。   “时辰已到,你二人便出发罢。”   二人作揖,便匆匆离开了。   **   归云茶楼   殷磬才走进茶楼,便听门边二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春闱之事,他饶有兴致地听了几句,忽地神色一变。   便听那二人的声音倏地轻了下来。   “嗐!这种东西你都有啊!”   “那可不!”那人得意洋洋地从袖管掏出一个纸包,向周围看了看,低声道,“我好不容易得的,小心着些。”   “这东西,要是被发现了,可……”   “二位公子。” 殷磬笑着打断二人的话,一同讨论了起来,“我不慎听了两句,望二位莫怪罪。”   他指了指那纸包,“这个…我可以看看吗?”   那人神色机警,忙将纸包往怀中一揣,“不…不行!”   殷磬眸光一变,似笑非笑了起来,“这可由不得你了。”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便将那二人制住,夺了那纸包,恭谨递给殷磬。   殷磬挑了挑眉,哼笑了声,“这二人……”他眼眸阴沉沉道,“处置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殷磬算半个新出场的人物哦,之前没有出现过名字嗯~亲亲们不用太在意他w   pps这里@一下之前推荐kissme眼线笔的小天使,真的贼好用!!!爱你萌木马心心   郡主要搞事情了刺激嘿嘿~~ 第79章 春闱   “快!快快!”   “快些…...”   “过来过来!好好守着!这可是郡主殿下, 当不得半分差池!”   “要是没守好,小心着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   夜里的禾府灯火通明, 少见得吵闹。   “嗳, 你可知这含甯阁出了何事?”来往的婆子低声谈论了起来。   “嗐!你不知道啊!殿下的院儿里少了两个人……”那婆子悄悄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二’, “两个小厮, 昨日还好好的, 今日突然便不见了踪影。”   几个婆子眼睛瞪得老大,捂着嘴皆是不敢多言了。   “快走快走……”   郡主殿下院中的两个小厮突然不知所踪音讯全无,这自然是大事, 天大的事!   她们可不想被扯上了干系。   宝念立在窗边, 紧紧盯视着将含甯阁围得密不可泄的侍卫小厮。院子里的没屋里头亮堂, 在一排灯笼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地显现出乌压压的一片, 粗粗看去,约数十人。   待众人皆被安置好声音逐渐小了, 宝念才支下窗子,将猎猎吹进来的冷风隔绝在外头。   她望了眼正靠在贵妃榻上小憩的锦甯, 轻手轻脚走到一旁立着铜胎画珐琅山水图灯的小几边上, 取下描金灯罩,拿起剪子剪了剪烛芯, 才又盖上灯罩,将剪子收进匣子里。   “什么时辰了?”轻柔的女声倏地响起。   宝念见锦甯醒了便上前去侍候, 一边替她托着软绣鞋,一边笑道,“殿下醒了?如今已是酉时了。”   锦甯穿上鞋, 闻言轻点了点头,“珠忆与白嬷嬷呢?”   宝念抱来热茶壶,为她斟上新茶,“珠忆在外头仔细打点着呢,白嬷嬷又去膳房要了一味汤,说是为殿下暖暖胃。”   锦甯眉眼漫起笑意,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外头怎的这般嘈杂?”   宝念压低嗓音,“郡王大人派来了人。”   锦甯了然,瞥了眼紧闭的窗子,影影绰绰的人影被烛火映在窗户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点,“来了多少?”   “约莫二十余人。”宝念轻轻按着锦甯的肩,轻声,“院里头十余人,外头还围着数十人。”   “郡王大人吩咐了,务必不能出分毫差池。”   锦甯笑了笑,微瞌上眼睑慢慢开口,“本便没什么差池。”   宝念不敢接话,只是在锦甯闭眼后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那两人家里可来了人?”   “是来了。”宝念顿了顿,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不过…那二人乔装打扮悄悄出去的,也没人知道去了哪儿。纵使他们来闹了,最终也不过是不了了之罢了。”   锦甯嘴角轻轻一牵。   她根本没有给他们一丝机会通告任何人,自然是会不了了之的。   “这二人…也是蠢笨的。”锦甯漫不经心地喟叹了一句。   那人拿到那东西,又怎会留他二人性命?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睁眼道,“其中一个倒还颇有些机灵。”   “机灵又如何?”宝念讨巧地恭维了一句,“纵是想回家中传报一句,最终还不是被殿下您驳了回来。”   “你这张巧嘴,今日莫不是偷吃了蜜糖?”锦甯笑着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   她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铜镜,铜镜有些模糊,隐隐倒映出她清绝的面容,依稀能看出腮上晕着两团酡红与眉心的一点朱砂,更衬得她皮肤苍白得可怕,出尘得不似凡人。   锦甯指尖轻点上眉间殷红的朱砂痣,“这几日已经入春了,地龙便可熄了罢,整日烘得也怪热的。”   宝念笑盈盈福身应是,“前两日本便陆陆续续撤下了炭盆,别的院儿里也都熄下了地龙。只咱们含甯阁还开着,殿下您身子骨弱,郡王大人与夫人又疼您,便一直没熄。”   **   天色昏暗,才微微泛起亮光,徐怀堂早早便赶到贡院赴春闱的第二试。   此时时辰尚早,贡院外却早已人山人海地堆满了人,有前来应考的举人携着三四陪同的亲朋好友,这人便愈发多了起来。   徐怀堂被挤在中间,只得不时拨开人群,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子睿?”   嘈杂吵闹的交谈声萦绕在耳边,倏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徐怀堂抬首,却见梁良站在不远处,也被挤在人群中手足无措,颇有几分狼狈。   徐怀堂欣喜不已,“温之!”他忙快步拨开人群,“对不住…这位兄台请让让……”   不多时他便拨开人群,走到梁良身旁拱拱手,“温之,多日未见了。”   他与梁良是前几日春闱前夕相识的,二人皆是才学惊人心有抱负之辈,此番相识一见如故,几番交谈后又是后悔竟未早点认识,又是动容于自己的抱负竟有人理解,便因此成了莫逆之交。   “有三日了。”梁良笑着颔首,“你可带足了干粮?”   徐怀堂拍拍肩上的包裹,“带够了,你无需担忧。”   “如此便好。”梁良笑了笑,便同他闲聊了起来,“今日要考帖经,你可背熟了?”   徐怀堂胸有成竹,嘴角带起一抹笑,“自然。”   他刚想再说两句,便听不远处有人敲了三声响锣,高声大喊,“时辰到了——时辰到了!诸位举人依次列队,会试要开始了!”   徐怀堂闻言肃了脸色,向梁良又拱了拱手,沉声道,“颂祺!”   “多谢。”梁良也拱手道,“子睿,共祺!”   **   徐怀堂领了三根蜡烛,随着领路的监试提调走进窄小的号舍。   那号舍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小得近乎只容得下一个人,里头唯有上下两片厚厚的木板,墙上砌着上下两道砖托,那木板便搭在砖托上。   想来上头的是作桌子,下头便作是椅子。夜里便将那上头的木板取出,并做下层的木板,此番便可作为木床。   十分简陋。   徐怀堂却面色无异地走了进去,放下包裹向提调躬身道谢,“多谢大人。”   监试提调神色温和,开口问道,“你可还有其他要事?”   徐怀堂摇头道,“并无。”   提调闻言点点头,立刻关门上锁,便守在门外。   徐怀堂深深呼出一口气,飞快地坐到椅子上开始一目十行地阅卷,不出片刻便执笔写了出来。   时辰过得飞快,待天色暗了徐怀堂才有所察觉,他点上一根蜡烛,从地上取出干粮充饥,目光掠到一旁的角落里却蓦地一凝。   角落里有个微微泛白的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却是看不大清楚。   那东西在下层木板的角落里,有那木板遮着,徐怀堂若是不弯腰蹲身去看,却是怎么也看不见的。   他心头莫名一跳,心头泛起汹涌的惊慌。   这号舍里除了一桌一椅以及题卷,却是什么都不该有的,哪怕是干粮也需考生自带,如今又怎会多出来个东西?   他弯下身子去摸索那东西,指尖触到熟悉的质感却顿了顿,缓缓将其拾起。   那是一本裹着白皮的小本子,厚厚的一本很是有几分重量,却是不到半掌大小,上头印着四个字——“五经全注”。   徐怀堂脑子里倏地便空了,心头跳得飞快,手颤抖着去翻那小本子,却是怎么也翻不开。   他吞了口唾沫,努力抑制住手的战栗,终是费劲翻开了一页,那里头芝麻小的字却仿佛倏然放大,一字一句都清楚地映在他的眼底,狠狠敲击着他的心,敲得他仿佛眼冒金星,满脑子的翻江倒海。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瑕不掩瑜,瑜不掩瑕……   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而无咎矣……   乾卦,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徐怀堂面色发白,颤着音喃喃出声。   五经全注…五经全注……   这里头的东西可不是全都注上了?!   有人要害他!有人要害他!这届时要是被人发现了,一个夹带经文的罪名会害他至死!   徐怀堂脸色白得可怕,甚至连嘴唇也泛着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他浑身发抖,恐惧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背脊汗毛竖起,满身的鸡皮疙瘩冷汗直流,冰冷地打湿了衣衫。   晚风徐徐吹过,浑身一凉,徐怀堂惊得一个哆嗦,牙齿不住打颤。   他踉跄地起身,一下子撞倒了木板,发出剧烈的声响。   徐怀堂却管不了那么多,他疯狂地敲打着门,发出嘶哑的惊叫,“大人!大人!我有事要报!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   外头的打盹儿的提调被吓得一个激灵,起身狠狠大骂,“吵什么吵!”   “大人!大人!”徐怀堂听到声音愈发激动,高声大吼,“大人!求您开门!我有事要报!有人在号舍里放了经文欲图害我!有人要害我!”   外头一下子便嘈杂了起来,脚步声交谈声顿然响起。   提调冷声高喝,“住口!此乃会试,你扰乱纪律,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徐怀堂用力拍门,“大人——大人求您先开门!小人自知罪该万死!小人不敢多言!可……”   “住口!”提调不耐烦地踢了脚门,狠声道,“会试有会试的规矩,三日不到不可开门,便是你在里头饿死了,吓死了,病死了甚至是自缢而亡……”   他冷冷一嗤笑出声,“时辰未到,这门纵是如何也不会开的。”   “大人——”   “还不快住嘴!” 提调狠狠又踢了一脚门,低低谩骂道,“届时你出来有你好看的……”   徐怀堂的心凉了半截。   他拖着身子凑近烛火,心头突地闪过了一丝什么,眼眸噌地一亮,手抖着将那本五经全注点上烛火,火舌飞快地攀上书的一角。   徐怀堂眼睛亮得可怕,他迫不及待地点燃了另外两根蜡烛,将蜡烛掷在那书上,不多时,那本书便被整本吞没。   待那烛火渐渐灭了,号舍里散发出一阵呛鼻的烟味,徐怀堂却置若罔闻地一头钻进烟雾里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地,他扬起一抹舒心的笑,心头一松。   蓦地,徐怀堂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不可置信地摸着手中完好无损的书,恐慌地嘶吼着,“怎么可能?!”   ——不可能!!!   他满身的骨头似乎都冰凉了,只瑟瑟发抖地抱着手臂。   透过门缝,他似乎望见了皎洁的明月,母亲慈祥的微笑忽然在眼前浮现。   徐怀堂眼眶一酸,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闭了闭眼,泪水疯狂涌现出来。   母亲……   他恍惚间喃喃道。   儿不孝,不能…陪您安享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单人戏超难写qaq明天可能会修嗯   晚了八分钟我错了嘤嘤嘤!!!   以及...嘿嘿谁猜到郡主小姐姐那个纸包里的东西啦hiahiahia~   么么啾亲一个原谅我嘤嘤嘤 第80章 梁良   “锵锵锵——”巡视的提调敲着锣鼓, 边敲边喊, “开门啦开门啦——”   守着门的提调打了个呵气,“总算是结束了。”   另一边守着旁间的提调正开着门, 闻言斜睨着笑他, “你可是连着两夜都打了盹儿,我那才是整整两夜都没合眼哟!”他拉开门对里头的人喊道,“第二场结束了, 出来!”   里头的人应声, 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提调扬了扬下颚, “快回去罢。”他说着又望向一边, 提起几分兴致地笑道, “你里头那位,前日可是真够闹腾的。”   那提调恶狠狠哼了声,摸出管钥开锁, “待他出来可有他好看的。”他开门探头进去,却见一个人斜斜倚在墙上, 不知生死。   他皱了皱眉, 进门踢了踢那人,“噗通”一声, 那人便软软瘫在地上, 嘴一开, 掉出半截深红的舌头,粘着半干的血块血水。   提调微微蹲身,探了探那人鼻息, “死了?”   外头别间号舍的几个提调闻言走进来,看了几眼嫌恶地皱了皱眉,见怪不怪,“拖出去。”   那提调冷哼了一声,“竟是没能熬过去。”   几个人上前搭把手,一同将那人抬了起来,那人发丝散落,露出半张瞪着眼睛苍白的脸,正是徐怀堂。   看来是死不瞑目。   几人笑着谈论了起来,“这般没熬过去的多了,今年的倒算少的了,唯二十余人。”   “都抬到外头去了?”   “都抬出去了,想来这是最后一个。”   刚把人抬到门口,不知是谁叫了声,“哎!你们瞧,那是何物?”   几个提调闻言回首,却见灰扑扑的石板上躺着一个白色的东西,约莫半掌大,周围还粘着一圈微微泛白的淡黄色污渍,在日光下微微闪着光泽。   一人小跑过去,凑近了看,才惊觉那竟是蜡油。   他扣掉黏在地上的蜡油,将那东西抠出来翻了翻,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竟是本五经全注!?”   众人皆惊得顾不得手上抬着的徐怀堂了,只待那人出来后便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埋汰了起来,“此人竟夹带经文?!难怪不敢苟且偷生!”   “呵!这书做得这般精巧,想来是费了不少心思罢!”   “这人前日说的竟是真的?想必自首不成,原本想的便是要烧了这赃物罢!只是…竟怎的没烧成?”   那人摸了摸书皮,却惊觉不对,“呀!这书竟不是纸作的!是布!这…这字竟也不是墨汁,而是绣出来的!”   “布?”一人将书夺了来,思索道,“不惧火的布…想来是火浣布!”   “火浣布?!”众人无不大惊,骇然道,“谁人这般大的手笔?这火浣布可值不少银子!”   那先前守门的提调轻蔑一笑,“此人若是这会试得了会元,殿试再得了圣上青眼,区区一点银子又算什么?”   众人皆神色鄙夷了起来。   那手持五经全注之人率先开口道,“还是尽早将这赃物交予正总裁大人处置罢。”   众人皆点头应是,三两结伴而行,路过被众人丢弃在地上的徐怀堂皆是神色嫌恶视若脏污,有人甚至伸脚暗暗踩了几下才心满意足地大步离开。   “甚么清高才子…不过是虚伪的腌臜小人罢了……”   “也不知这举人的名号是怎的来的……”   “啧,谁知道呢……”   **   珠忆推门进来,正疑惑着白嬷嬷怎竟守在门外,却见这内室无一人侍候。   她绕过屏风,便见锦甯斜斜半靠在小塌上,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腰间的红玉佩,眸光恍然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是纳征礼,本该男女双方皆要出面的,锦甯却没去,只差了宝念珠忆送了回礼过去。   珠忆是知晓主子是为何不去的,不过是怕届时闹了个不尴不尬罢了。   所谓三茶,一曰下茶,二曰定茶,三曰合茶。   而这下茶之意,便是所谓的受聘之茶。一旦纳征这日核对礼书无误,这婚事便是真正定下了,需行换盅礼。   换盅需两亲翁并跪,斟酒互递祭祖。可锦甯与禾锦华并为正妻,届时又如何下跪祭祖?若是三人并跪,那岂不是要闹得个天大的笑话?   珠忆有些不忍咬着嘴。   虽说王爷最终并未与二小姐行换盅礼,但…这三茶缺了一茶,便不是堂堂正正地受聘,而于天下女子而言,又是何等哀伤?   半晌,珠忆福了福身轻声道,“殿下,梁公子求见。”   锦甯似是乍然回过神儿来,眉眼一下子便舒婉了开来,仿若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图,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珠忆只觉眼前一个恍惚,嘴莫名不受控制,猛然脱口而出,“殿下,王爷下的聘礼奴婢瞧了,您的要比二小姐的整整多了十大箱子。”   按理说锦甯为平妻,聘礼是不该比禾锦华多的,可姒琹赟此举,显然是在为她做脸。   锦甯似是微怔,复而抬眼抿嘴一笑,“多谢你,珠忆。”   珠忆本还暗恼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如今却莫名鼻头一酸,只讷讷道,“奴婢不敢。”   宝念打点着聘礼,珠忆先前便趁机与忈王爷传了几句话。   王爷是她真正的主子,她自是忠心耿耿,可如今瞧见锦甯这般,却是不知为何有些恼上了忈王。   殿下这般女子,王爷既诚心爱慕,为何不予她一堂堂正正的名分?   她又想起方才王爷问的话。   ——她可还好?   珠忆眼眸涩涩的,她原本还因王爷这般念着殿下而暗暗羡慕,可如今却为其哀恸。   面上再瞧着与往日无异,可殿下心里又怎会安好?   那同心结…当真是绣给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梁公子…可是梁大少爷?”   珠忆倏地一个回神,暗暗压下眼睛的酸涩,低声道,“回殿下,是。”   锦甯笑着点点头,“可是请人到席厅候着了?”   珠忆神色颇有几分踌躇,“这…夫人没让。”   锦甯蹙起眉头,“没让?”   珠忆小声道,“如今偌大的京城,谁人不知这梁公子再为那人的事四处奔波。”   她不屑地撇撇嘴,鄙夷道,“那人行的是夹带经文之罪,这般无耻小人便是去了也臭名远扬,死不足惜。倒不知这梁公子为何此处寻人求助,竟是想替那人翻了案。”   “圣上本便顾忌着他已然自缢而亡…”珠忆顿了顿,小心瞥了眼锦甯的脸色,见她嘴角紧抿神色浅淡,才微微放下心继续道,“便未曾牵连其亲人,这才轻轻放下了。”   “竟不知梁公子是不是吃坏了药,本便是圣上开恩,他竟还为此不满……”   “珠忆。”锦甯微微厉了声,眉心深拢,“不可再有下次。”   珠忆吓得脸色一白,她嘴一快没注意,竟一时间把这等掉脑袋的话都说了出来!   若不是殿下宅心仁厚……   她一个激灵,忙叩首道谢,“多谢殿下恕罪!”   “切莫有下回了,”锦甯微微俯身去亲自扶她,“起来罢。”   珠忆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探手,指尖轻触上锦甯伸来的手心,霎时间只觉那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竟是丝毫不夸张。   只是这手心竟是冰冰凉的。   珠忆心头微惊,不禁抬首望去,却见锦甯眉眼浅浅含笑,面色却是苍白得可怕,羸弱得仿若一眨眼便会消散了。   她忙收回手,作揖道,“奴婢多谢殿下。”   锦甯摇了摇头,淡笑道,“走罢,去将梁公子请进来。”   珠忆瞪大了眼,“殿下?!”   “我与梁公子乃好友,断然不能那般无情无义。”   “奴婢知晓殿下心善,可殿下万万不能与梁公子扯上干系啊!”   珠忆急得额角冒汗,跺脚道,“如今这京城谁见了梁公子不躲?殿下您为何要巴巴儿凑上去?这万一牵连上了可不是那般简单便轻拿轻放了!”   “无碍的。”锦甯轻叹,倏地肃了脸色,“珠忆,你要知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可有心是有心,若是无人去做,那又与无心何异?”她笑了笑,轻言慢语道,“人人营私,则天下大乱。”   “若我不助他,又有何人能助?”   珠忆怔愣愣的,只觉羞愧不已,“是奴婢心思狭隘,奴婢受教了。”   “走罢。”锦甯摇了摇头起身,温声宽慰,“你本便心怀善念,只是过于忧心本宫罢了,不必妄自菲薄。”   **   得了锦甯的令,梁良早被请到席厅了。   禾府的丫头备上了热茶蜜饯,梁良却无心那些,只来回踱步神色紧张,不时叹着气,眉宇间忧愁不已。   “温之。”锦甯踏进门槛,笑道,“许久未见了。”   梁良眼睛一亮,忙跑向她,“嘉昱!”   他刚要开口,锦甯却摇了摇头,只道,“你不必多说。”   梁良面色一黯,咬紧牙关,“你…也不肯帮我?可…可子睿他那般真君子……你且信我,他断不会做那等事!”   他蓦地沉寂下来,良久,自嘲一笑,“是我唐突了,此事本便不干你事,我又怎可将你牵连进来?”   锦甯无奈地敛下眉眼,“你我之间,如何这般生疏。”她轻柔地握住他的手,郑重道,“我有心助你。”   梁良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你有心助我?”他紧紧攥着锦甯的手,像是抓着最后的生机,“你当真有心助我?!”   锦甯笑着颔首,“你我好友数年,我断不能弃你于不顾的。”   “多谢你,嘉昱。”梁良眼眶倏尔一红,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忙放开锦甯的手。   他闭了闭眼,落寞地侧垂下首,喉头哽咽,“我…我本不愿牵连于你……”   锦甯轻叹,“我知晓。”   男女授受不亲,更遑论锦甯如今已有婚约在身,梁良若不是走投无路了,断然是不会找她的。   锦甯嘴角轻轻一弯,可她早早便算好了。   莫说这京城,便是这偌大的大珝,也不会有一人帮他的。   谁愿意平白无故空惹得一身骚呢?   皇帝已然为此事做了决策,更是高抬贵手开恩的决策,而梁良如今的所作所为便是刀架在脖子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所以梁良必须来找她作为最后一搏,也只能来找她。   “你不必多说了。”锦甯抬眸望进他的眼底,眸中含着温静的笑意,似是安抚,“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多谢!”梁良一把拭去眼角的泪痕,不由自主地上前紧紧拥住她,却猛然一顿,缓缓放下手,一字一句道,“嘉昱,你且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彻查清楚,断不会殃及你一分一毫!”   “你的为人,我千般信任。”锦甯眉眼柔柔漫起笑,“你说他是真君子,我自然也信。”   “你且尽力去查,便是殚财竭力,我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   然后对..那个古代会试的主考官确实叫“总裁”没错emmmmm 第81章 浮出水面   目送梁良离开, 锦甯缓缓转身, 轻声对珠忆道,“走罢。”   珠忆道是, 小心扶着锦甯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   临至含甯阁, 不远处却出现了一个玫红的身影, 婀娜袅袅,端的是一副飒爽英姿。   锦甯微微眯了眯眼, 一眼便望见那清冷的面庞,正是禾锦华。   她喟叹一声, “二妹妹果真是年岁尚小。”   这般有生气儿。   待离近了, 锦甯停下脚步, 淡笑了笑,“二妹妹。”   禾锦华低眉,恭顺作揖, “郡主殿下。”   锦甯抿了抿嘴,敛眉温声道,“你我姐妹,不必那般生疏。”   “民女怎敢。”禾锦华掩唇而笑, “殿下您乃正一品郡主,民女若是不敬, 可不是要落了旁人的口舌。”   锦甯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禾锦华却状似亲昵地握住她的手,“我知殿下您心地纯善, 自是不介意。”   “只是……”她似是有些羞赧,眸中冷笑却一闪而过,“将来还要日日与殿下相见,届时再改口也不迟。”   锦甯身子一颤,轻轻抽回手,咬了咬嘴,却是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珠忆猛然抬眸,狠狠瞪向禾锦华,“你——”   锦甯轻声制止,“珠忆。”   珠忆心头微酸,咬牙压住心里头的恼怒,福了福身,“殿下恕罪。”   锦甯轻摇头,攥紧丝绢闭了闭眼。   半晌,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垂首低声道,“妹妹说的是。”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今日姐姐乏了,便不久陪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禾锦华笑吟吟道,“民女自是不敢耽搁殿下,只是殿下且要顾全自个儿身子。”   她意味深长地放缓语调,“莫要气坏了。”   “二小姐。”珠忆气息不稳地吐出一口气,嗓音气得微微颤抖,冷声道,“殿下乃堂堂正一品郡主,你不知尊卑,可知该当何罪?!”   “珠忆。”锦甯蹙了蹙眉。   “郡主殿下,”禾锦华斜睨了珠忆一眼,似笑非笑,“你这丫鬟可有些意思……”   “可是……”她话锋一转,咄咄逼人地走近珠忆,眉峰微挑,竟生出几分灼人的气势来,“谁告诉的你我不知尊卑了?”   “我可是有哪一句话,哪一个字,冲撞了咱们大珝高高在上的正一品郡主殿下?”   珠忆紧紧握着拳,憋着满腔怒气,胸口不停起伏,“二小姐好一副牙尖利嘴!”   “你区区一个贱婢……”禾锦华轻笑,眸中黑沉的一片,“哪里来的胆子敢这般同我说话?!”   “你——”珠忆正要呛声,瞳孔却猛地放大,似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   锦甯眼波流转,不着痕迹瞥了眼禾锦华,一阵阴冷而深沉的压抑酝酿在女子媚人的眼底。   锦甯莞尔。   她轻拍珠忆,肃了声轻训道,“珠忆,怎可以下犯上?”   珠忆倏地被拉回了神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只低声道,“奴婢知罪,还请殿下责罚。”   锦甯摇了摇头,叹道,“不该是本宫责罚。”   珠忆死死抠着手心,即使知道主子这般是为她好,依旧是顿了良久,才向禾锦华叩首,“请二小姐责罚。”   禾锦华心头微嗤,面上却笑道,“你是郡主殿下的丫头,我本便无心为难你,殿下如今乏了,你只需好好侍候,将功抵罪了才是。”   珠忆紧咬唇瓣,甚至尝到了血腥味,她重重叩首道谢,“奴婢,多谢二小姐开恩。”   **   待回了含甯阁,白嬷嬷与宝念早便回来在门口守着了。   珠忆立刻便去烧水煮热茶,却呆呆愣神良久。   直至后来宝念催了,才急忙沏上茶,给锦甯斟了一盏。   锦甯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味甘,性却苦。   大红袍,不该那么单薄。   锦甯回味良久,却迟迟等不来那醇厚的余香,放下茶盏一抬眸,正见珠忆心神似有不宁。   “珠忆,”她柔声,“可是心里有事?”   珠忆一怔,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二小姐必定不似她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因为她眼中……   珠忆眸中复杂,心头依旧有些后怕。   有…杀气。   她面上却摇了摇头,与往常无异般道,“劳殿下忧心了,奴婢无碍。”   锦甯浅浅笑了笑,摇着头道,“你不想说便不必说。”   她拉过珠忆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回去歇着,今日你陪本宫一天都没落个脚,也该是乏了的。”   珠忆眼眶一热,低垂着首轻应,“奴婢多谢殿下。”   锦甯但笑不语,待望着珠忆离开了,给白嬷嬷使了个眼色。   白嬷嬷会意,便密不透风地守在门外。   锦甯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盏握在手中,望了眼宝念,“如何了?”   宝念福了福身上前,伏在锦甯耳边,“那人已然离开京城了。”   “这般快?”锦甯轻拢起月眉,“到何处了?”   宝念压低嗓音,“已然到崇州了。再向南而下,奴婢找的人便快要不便监视了。”   锦甯指尖轻敲了敲翠润欲滴的碧玉盏,若有所思地低喃,“确实…该加快了……”   她轻巧地捏起杯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借机掩住嘴唇的蠕动,“殷磐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宝念摇了摇头,笑道,“并无。”   锦甯笑着颔首,“哒”的一声清脆地扣上玉盖。   “那便开始罢。”她将茶盏放至一旁,“明日,让梁良知晓那人的龃龉。”   “后日……”锦甯嘴角轻轻一弯,曲指扣了扣桌面,“让他查出此人去向。”   **   忈王府   司寇延休从袖管取出一张薄薄的宣纸,拍在姒琹赟桌上,“果然。”   姒琹赟望他一眼,捏起纸细细看去,良久,轻挑了挑眉,“兄长?”   他执笔沾了沾墨,不紧不慢地将那张纸上的字一一覆盖,“禾锦华身边的人,倒是各个藏得深。”   司寇延休笑了声,“你真是敏锐。”他不知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道,“若是当日你未曾发觉此人与香儿之间的异样,我怕是也查不出来。”   “延休何必妄自菲薄。”姒琹赟落下最后一笔,将那宣纸轻折两下,随意丢掷在一旁脚下,“此人藏得也深,若不是那日小除夕与香儿见面实在过分巧合,我也不会察觉异样。”   司寇延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如今是何打算?”   姒琹赟淡声,“兄长这般好的把柄,自是要好好拿捏。”   司寇延休意会,轻笑着道,“你且放心,本座早便派人拿下了。”   姒琹赟笑了笑,朗声道,“延休一向深知我心,丞烜铭感五内。”   司寇延休白他一眼,摆着手冷哼道,“可别,您是爷。”   姒琹赟也不恼,温声笑道,“你将那人带到了何处?”   “还没动他。”司寇延休撑着脑袋,打了个呵气道,“如今派了人守在他门外,已然控制住了,你不必忧心。”   姒琹赟淡淡点了点头,“也好,打草惊蛇便得不偿失了。”   “如今只需等便可。”他眯了眯眼,“待下会香儿与他回见,趁机将她收入囊中。”   司寇延休颔首,顿了顿,“那人…届时可需留着?”   “留着罢。”姒琹赟笑了笑,“断了他的手脚,好生养着。”   司寇延休正点了点头,便又听他轻飘飘道了句,“若是闹了事,一同拔了他的舌头便是。”   司寇延休微惊,倒不是吓着了,只是姒琹赟一向静如止水,少有事能扰乱他的心绪,如今又怎会这般少见的浮躁?   他不禁抬眸望去,却见姒琹赟眉眼竟有几分鸷意,阴郁得可怕。   司寇延休皱了皱眉。   一个禾锦甯的影响,已然…大到那般惊人了吗?   **   半月有余,京城的热闹劲儿也渐渐淡下了,不知多少人递了帖子来邀请锦甯参宴亦或是雅集诗会,锦甯却都推拒了。   一时间,甯和郡主黯然伤神的流言传遍了世家贵族,不知多少人暗暗为其不平,众人玩乐的兴致也都淡下了。   这几日竟是世家中少见的平静,连带着,甚至连整个京城都沉寂了不少。   梁良匆匆忙忙地踏入禾府席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茶白的温静身影,他的心莫名就定下了,脚步也不禁放轻放缓。   似是察觉到了动静,那道亭亭玉立的声影缓缓转身向他望来,一张楚楚脱俗的面容便倏地撞进他眼底,以及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锦甯眉眼微弯,笑道,“温之。”   梁良的心跳得飞快,情不自禁地便屏住了呼吸,“嘉…嘉昱。”   锦甯望着他有些呆愣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你今日找我,可是查出了什么?”   梁良这才回过神来,有几分赧然地抿了抿嘴,“啊…正是。”   他眼眸噌地一亮,忙将手中那约一掌大小的袋子递给锦甯,“你瞧此物。”   那袋子轻轻摇晃,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锦甯轻挑细眉,有些新奇地打开袋子,指尖向里头一探,拈出两颗银瓜子来。   “这……”   梁良神态激动,紧咬着牙道,“前几日我不是同你讲了我已然找出了那卖书人?”   “那人被我抓到后,一开始还死死闭口什么也不说,今日终归是受不住说了!”   “他是收了钱财!他是收了大笔钱财卖的那本书!”梁良双手紧握拳,眼眶微红,“子睿他是被人陷害的啊——他是被奸人……害死的啊!”   “温之……”锦甯不忍地抿了抿嘴,轻声问,“那…你可问出了是何人买下的书?”   梁良摇了摇头,颓然地放开紧握的双手,“那人说买书人衣装简单面色不清,抹了白白的粉,根本看不清是人是鬼,只依稀看得出,是个女子。”   锦甯蹙起眉头,喃喃道,“是个…女子?”   梁良狠狠地捶向自己的脑袋,“都是我!都是我的过错!若是我早便发现不对,子睿…子睿他又怎会那般去了!?”   锦甯忙伸手去拉他,“温之,温之你且静下心来…不是你…这不是你的错啊。”   梁良呜咽出声,他双手抱拳地蹲身,“不…都是我……是我害了他……”   锦甯弯腰去扶他,那银瓜子袋却一时没拿稳,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银瓜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杂乱地铺散在地上,锦甯便忙去收拾。   她手倏地一顿,似是发觉了什么,迟疑地将那小布袋子翻了个面儿,里头竟绣着一个字,小小的黑字,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温之…这…似是有一个字。”   梁良闻言惊得抬首,踉跄着爬到锦甯身旁,急匆匆俯身望去,却见袋子面儿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猛地眨了眨眼,紧盯那黑点儿,依稀能瞧得出来那繁复的笔画,“确实有个字……”   梁良眼睛亮得惊人,吞了口唾沫,颤着手触上那黑点,“好似是个…...”   “‘殷’字。”   作者有话要说:  修   有小天使说烂尾了嘤嘤嘤 心痛qaq   现在改了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呀   小天使们有建议尽管提 我会努力改正的嗯╭(╯3╰)╮ 第82章 十里红妆   华灯初上, 禾府里头早便处处贴上了喜庆的红字对联, 挂上了灯笼鞭炮, 在浅薄的点点火光笼罩下竟显出了几分别样的冷寂, 道上仅三五丫鬟婆子, 鸦默雀静。   “殿下, 夫人来了。”   锦甯正捧着本诗经半靠在小榻上,闻言笑着放下诗书,“还不快请进来。”   宝念应是便去门口候着,见安常静至近前了忙福身道, “夫人。”   安常静抬了抬手踏进门,身后的婳心婳义一人捧着一个盖着块红布的木案,亦步亦趋地跟着安常静。   宝念望了眼那被布盖着的东西, 似是想到了什么,腮上浮起两抹红晕, 旋即快步跟上。   “娘亲来了。”锦甯起身, 搀着安常静坐到榻上,“夜里寒, 娘亲也不多添上些衣裳。”   “夫人念着殿下, 那来得及顾得上衣裳。” 婳心福了福身笑道, 得了安常静指示,二人便将木案置于一旁。   “贫嘴。”安常静笑着摇头。   珠忆适时上前,为二人斟上热茶。   安常静望了她两眼,端起茶盏润了润喉,“是个乖顺的。”   “娘亲挑的好。”锦甯柔声道, “珠忆温顺,性子是顶顶好的。”   “你惯会哄我开心。”安常静笑了起来,拍着她的手道,“不过你手上有个贴心人儿,娘亲也放心。”   “先前的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安常静不由得皱了皱眉,嫌恶道,“着实不令人省心。”   锦甯无奈,只笑着温声道,“娘亲今日来可是有要事要同甯儿说的?”   几个丫鬟闻言都悄悄羞红了面颊,唯独白嬷嬷老神在在。   “自然。”安常静顿了下,对几人道,“你等先下去罢,在外头守着便是。”   “诺。”众人应是便作揖退下。   待听不清动静了,安常静饮了口茶,才冷笑地开口,“禾锦华那小贱人,这几日又打着她那短命娘嫁妆的主意了。”   锦甯微微蹙眉,“娘亲。”   “我知晓。”安常静摆摆手,“不过如今无旁人,你且放宽心罢。”   她说着又倏地轻哼了声,“不过这禾府如今是我安常静当家,她想从我手里咬下你身上的一大块儿肥肉?”   安常静的嗓音沉了下来,嗤笑冷呵,“天方夜谭!”   “娘亲何必大动肝火?”锦甯轻柔叹了声,执起她的手宽慰道,“垣儿月前不是已然为女儿出头了?”   安常静闻言才面色稍转,笑道,“垣儿总归是心疼你的。”   锦甯只笑了笑,垂眸细语道,“明日大婚,娘亲可是同阿弟说了那事?”   “他不愿。”安常静娇笑起来,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狠毒,“垣儿说了,他与禾锦华毫无干系,若是要背,也定是只背你的。”   “我儿何不应下他?”安常静轻轻摸了摸锦甯的面颊,眸光柔和,“届时上花轿时你由他背着去去,禾锦华却只得由喜婆搀扶,这可是扇了她好大一个巴掌!”   “不妥。”锦甯徐徐出声,“二妹妹终归是正妻,垣儿纵是要背,定也落不到本宫。”   “你又如何不是正妻了!?”安常静蓦地尖声。   锦甯伸出食指轻抵在唇上,“娘亲。”   安常静攥紧拳头长呼出一口气,记起锦甯一月前同她讲的话,这才压住了心头的怒意。   “是娘亲之过。”   锦甯摇了摇头,笑道,“娘亲方才不是还说,今日是有要是来找甯儿的?”   安常静面颊红了红,“是有的……”   她起身揭开那两块红布,却见那两张木案上整齐叠着亵衣亵裤与锦裙绸袄,极为明艳的色彩,十分喜庆,却是安常静的衣物。   锦甯有些讶然,便见安常静笑着道,“今日是我儿在禾府待的最后一日了……”   “娘亲许久未曾如幼时一般陪你了。”她笑意渐渐淡下,侧首低声道,“今日这最后一日,便想着…总该陪你同寝……”   她倏尔止住了嘴,抬手在眼角轻抹了两下,便掀开锦裙,竟从底下摸出本灰扑扑的书,封面儿上干干净净,什么也瞧不出来。   安常静将那本书塞到锦甯怀里,低声与她耳语道,“你如今也是要嫁人的姑娘了,那事……”   她顿了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地含糊道,“那事也…总归是要知晓的。”   锦甯了然,拿起书轻翻了两下,里头尽是些一男一女翻云覆雨谐鱼水之欢的图样。别说旁的未出阁的小姑娘了,便是安常静也是面色燥红,攥着手绢神情羞赧,不时向旁别过脸去。   锦甯却眉目温浅,细细读完后才合上递给安常静,“娘亲带回去罢。”   安常静忙将那本书放回木案,烫手山芋似得飞快压上衣裙盖上红布,“你…你可是知晓了?”   锦甯微微颔首,“娘亲放心。”   “欸…欸……”安常静喉头一哽,“我儿聪慧,娘亲自然是放心的。”   “只有一事,你要知晓。”她握紧锦甯的手,低低道,“女子需循三从四德,我儿是贵女典范,更是正一品郡主,且不可与那些低贱的蹄子一般放荡。”   “那事上……也切记不可多,不可淫。”   锦甯轻声道是,安抚拍了拍安常静的手,“女儿省得。”   安常静深深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道,“甯儿,娘知你自小便有主意。”   “可有一事,娘左右思索,想着还是要多嘴一句。”   “我儿城府谋略,样样不输男子。”安常静轻叹了口气,“可为女子,却是不必那般费心费力。”   “你只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她压低声音,在锦甯耳畔低语道,“在那之后,我儿甚至不用动一根手指头,那男人便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肝脑涂地。”   安常静说着颇有些自得地勾起唇角,“娘亲是过来人,你父亲可不就是……”她言之未尽,锦甯却是心神意会。   父亲可不就是这般被娘亲紧紧攥在手心儿的?   肝脑…涂地。   “所以你不必将心思放在与那些小蹄子的争斗上,”安常静轻抚了抚锦甯的发,冷森的眸光流转,“你只需要费尽心机地抓住忈王爷的心,让他离不开你。”   锦甯不置可否,只轻笑着道,“甯儿知晓娘亲是为女儿好。”   “可有一句话娘亲说错了。”她温声细语,“若一个女子足矣卓尔,那男子便……”   “不敢离开她。”   安常静惊得猛然抬首,却只看见昏黄的烛火下,模模糊糊,女儿低眉敛目的半张面庞,与唇边轻轻抿起的一抹笑。   入世,仙子。   **   五月十八   锣鼓敲得震天响,不时夹杂着鼓声号响与嘈杂的语笑欢阗,人声鼎沸起此彼伏,便是锁了门合了窗子,也止不住那熙熙攘攘的喧闹。   东宫却是寂静的冷凝。   “放开本宫!”   瓷器叩击在木板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接踵而至,那瓷盏已然摔得稀碎,瞧不出分毫原先的模样。   “皇兄……”   “滚!都给我滚开——”   “皇兄!”姒乐耘高声,“皇兄你可知你如今在做些甚么?!”   “懿尊!你也走开!本宫不要你们管!”   姒乐耘瞪大双眼,紧握双拳,“皇兄,今日乃甯和大喜之日……”   “咣咚——”   太子狠狠踹倒木椅,那实木倒地的剧烈声响仿佛叩在人心上,令人头皮发麻。   “本宫说了——滚!若是你无法带我出去那就滚开——”   “够了!”皇后沉声高喝,缓缓踏入门内。   守着门的侍卫见她进去了,又忙不迭锁上门,将那门拢得死死的。   “母后!您不是从来想令甯和当您的儿媳吗?”太子踉跄地跪在皇后面前,拽着皇后的裙摆乞求道,“您放儿子出去啊…儿子去帮您带她过来啊!”   “荒谬!荒谬!”皇后气得头晕目眩,腿一软竟是差点晕厥过去,幸亏身后的婢子眼尖,忙伸手去扶她。   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开,瞥了眼姒乐耘,眸光疲惫。   她虽与惠妃不合,却也无伤大雅。身为一国之目需母仪天下,更何况懿尊这孩子是个好的,她更无心去苛待。   二人关系倒一向甚好。   姒乐耘神色担忧,轻声问道,“母后,您凤体可还安好?”   “本宫无碍。”皇后轻叹了声,“懿尊,你先去罢,莫要教你皇兄耽搁了你。”   姒乐耘抿了抿嘴望了眼颓然的太子,最终点点头,作揖离开了。   “太子!”见姒乐耘离开,皇后终于压抑不住怒火,咬牙切齿地冷声道,“你可知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荒唐胡话!?”   “母后!母后您帮帮儿臣罢!您放儿子出去母后——”太子爬到皇后面前,不停地磕头哀求,“求您了母后!”   皇后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身后的丫鬟忙扶着她坐下,小心侍候着。   皇后饮了口茶消下了几分火气,望着麻木磕头的太子,终是眼眶一涩,泣声道,“儿啊!你这又是何必啊!”   太子眸中闪过几分痛意挣扎,咬咬牙,重重磕头,“求母后成全!”   皇后默默流泪,正要开口,便听“咣当”一声,一道身影破门而入大步走来,狠狠踹向太子。   “成全!?孽障!你想要如何成全?!!”   太子被踹得瘫倒在地,痛吟出声。   皇后来不及出声的惊呼便硬是咽了下去,起身作揖,“臣妾参加皇上。”   皇帝随意叫起便无心再理她,只望着太子恨恨道,“孽子!你不是想要成全吗?!好,你且说如何成全?!”   “朕,成全你!”   皇帝先前那一脚不可谓不重,太子哆哆嗦嗦地捂着腹部,勉强抑制住轻咳,“求,父皇成全,儿臣与…禾氏。”   “禾氏?”皇帝似笑非笑,“你不是想要…禾氏大姐儿吗?”   “好。”他哼笑了一声,沉沉道,“那朕,便赐禾氏大小姐为你侧妃,如何?”   太子惊喜地抬眼,不可置信,“父皇?!”   皇后也惊异地望向皇帝,不知是喜是忧。   却见皇帝面无表情,只居高临下地望着太子,高声,“来人!”   “传朕旨意,禾学者嫡长女锦琴恭良敦厚、品性大方、德容出众,皇后与朕闻之甚悦。今,特此恩典,为太子侧妃!”   “父皇!?”太子瞳孔猛然放大,嘶吼出声,“你明知我要的不是她!”   皇帝缓缓一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命,钦天监择一吉日……”皇帝的声音隐约传来。   “——即日大婚!”   轰的一声,太子被这句话炸得满心冰凉,脑子里唯余那句“即日大婚”不停回荡,与女子熟悉的嗓音夹杂着,头痛欲裂。   甫惪…不是你呀……   你…那么好……   姒乐奣眼皮一翻,突地晕厥了过去。   皇后惊得忙去扶他,“来人!来人!快传太医!”   “儿啊…你这是…糊涂啊!”   禾府是势大,但你身为太子,便不能娶孤臣之女。加之你本便地位稳固,哪里需要大氏族扶持?   如今你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清臣之女…稳固民心啊!   “你父皇的一片苦心…你怎的…竟看不明白呢……”   **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安常静手执一把晶莹剔透的碧玉梳,轻柔地梳着锦甯的发,“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她手一顿,望着铜镜里清绝若仙的女子,便倏地念不出口那最后一句。   她喉头哽咽,说出话来竟都是呜咽的,“娘的甯儿,不知不觉,也已然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大姑娘了……”   “娘的女儿哟…娘的珍宝哟……”她潸然落下泪来,却是笑着替锦甯缓缓梳下那最后一次的发,“有头又有尾……”   “不求共富贵,只求安宁一生一世。”   安常静将那最后一句改了。   锦甯蓦地抬眸,抿嘴温柔而笑,“愿娘亲,安宁,永生永世。”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她满身浓妆艳抹,却依旧抵不住那眉宇间的半分清华。   安常静替锦甯盖上红盖头,紧攥她着的手,将她交予喜娘手中。   “甯儿。”   锦甯微微回首,朦胧间见安常静似是笑了,那般绝代风华的女人。   她盈盈福身作揖,“郡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锦甯微怔,眉目漫起笑意,搭着喜娘的手缓缓转身离开。   门外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围观的众人见锦甯出来了,竟是高呼出声。   “郡主殿下!郡主殿下!”   “殿下千岁千千岁!”   ……   禾府众人也都守在门外,极为壮观的排场。   锦甯不紧不慢地迈着碎步,被喜娘搀扶着走向花轿。   蓦地,眼角余光似是划过了什么,锦甯脚步微顿。   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模糊的嫣红下竟格外醒目,再眨眼,却又消失不见。   锦甯垂下眼睑,瞥了眼身旁缓步而行的禾锦华,轻轻笑了笑。   那喜娘小心翼翼瞥了眼锦甯,卑顺小声道,“殿下,您...可是瞧见了什么?”锦甯虽只顿了一瞬,那喜娘却是一路搀扶的,自是一点动静也逃不过她。   锦甯嘴角弯了弯,温声道,“无事。”   那喜娘一时间竟挪不开眼,嫣红的纱盖头下,女子额间的一点朱砂竟被衬得愈发清艳,霎时间连那盖头都失了颜色。   眼前隐约出现了轿夫窸窸窣窣的黑色影子与大红缎子长褂的衣摆,锦甯放缓脚步,在嘈杂的呼喊声中搭着喜娘的手踩上花轿。   她看见,垣儿似是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怎么就不会加更了嗯哼哼~   这可是大肥章好嘛~以及明日可能修哦   爱你们mua 第83章 花烛夜   骄子摇摇晃晃地腾起, 却迟迟不动。   锦甯隔着层盖头又隔着轿帘子, 纵是想看清外头发生了何事也看不大真切,她微微凝神去听,便听见夹杂在人声鼎沸中的杂乱争执声, 似是发生了口角。   “不……体统……”   “王爷…这…万万不可……”   “……求…三思……”   ……   锦甯微微摩挲着腰间玉佩,静等了等,骄子终是又一晃,稳稳地移动了起来。   “起——”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那“噼里啪啦”的声响甚至掩盖住了锣鼓号角与人群的语笑欢阗, 映衬在一块儿, 热闹极了。   锦甯微微眯了眯眼, 隐约在晃动中从骄帘子的缝隙里头瞥见了什么, 莞尔抿起笑来。   二妹妹的骄子竟跟在她后头…倒是可怜了这正妻堂堂正正的身份儿。   鞭炮声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鸣奏声便喜庆地响了起来,夹杂着清脆的马蹄声。   锦甯眉心倏地一动, 便听那马蹄声愈加清晰, 竟似是向她靠近了来。   “阿姐……”微微带着喘息声的少年音。   锦甯顿了顿, 轻声道,“垣儿。”   她声音分明小得近乎融进了风里头, 禾锦垣却听清了,他涩然地咽了口唾沫,发出来的嗓音却依旧干巴巴的,“阿姐……”   “我本以为,你今日不会来送骄了。”锦甯淡笑了声, 嗓音倏尔轻柔了下去,“不过阿姐的垣儿,从来不会那般狠下心来。”   “阿姐大婚,垣儿又岂敢不送。”禾锦垣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手上却不敢下大力,小心跟着锦甯的骄子。抬着花轿的几个轿夫悄悄瞥了眼他,又忙垂首专心抬轿,不敢冒犯贵人。   鞭炮声若隐若现,由远及近了起来。   “阿姐。”禾锦垣望了眼远处的熙熙攘攘,眼眶酸涩着苦笑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垣儿…也该回了……”   送骄是有讲究的,女家兄弟随骄行谓之“送骄”,可这送却不得送全,待送到中途即需回。   “好。”锦甯默了默,半晌只道,“顾好自己。”   “阿姐还当垣儿是孩提呢!”禾锦垣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灼烧的滚烫,泪又不禁流下,“垣儿自会顾好自己的,倒是阿姐……”   “阿姐才是要,好好顾好自己才是。”他喉头哽咽着,泣声笑着道,“可不许再贪雪景醉人而不顾身子,不许再为那不值当的人而伤了自己,不许再一心想着旁人的好而看不清那人的歹毒心思,不许再——”   禾锦垣戛然而止。   他再多嘱咐又有何用呢?他已然不是那个可以每日每夜陪着她,笑她哄她抱她的…那个人了啊。   “阿姐会的。”   禾锦垣被那柔柔一声安抚突地拉回了神来,又是胸口一闷,泪水便止不住地落下,染湿了朱红的衣襟。   他还未开口,便听锦甯又温声笑着道了句,“垣儿又哭了?”   “垣儿是男子汉了,可不许再哭了。”   垣儿是男子汉……   ——垣儿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好……”禾锦垣发出压抑地呜咽声,他勉强咬着牙尖,道,“垣儿发誓,这是…最后一回了。”   他从怀里不知道掏出了个什么东西,趁无人注意飞快从那挂满流苏缨穗的帘子中掷进骄里,锦甯被轻砸了一下,微怔地将那东西拾起,却是个锦囊。   “说好的,阿姐要顾好自己。”   锦甯听见那马蹄声有些远了。   “哒哒…哒哒哒……”   禾锦垣的声音也远了。   “这是阿弟,此生唯一的…夙愿。”   那马蹄声消失了。   锦甯敛眸,垂首将那锦囊解开瞥了两眼,里头塞满了银票,鼓鼓的一大包约莫手掌大小,不知塞了多少,她系上锦囊塞入衣袖。   倒是有心。   少顷,骄子停下了,缓缓落地。   随行的喜娘忙赶来搀扶锦甯下骄,两排开路的大红灯笼立于两侧,待禾锦华也下骄了,喜娘才搀着锦甯挪动脚步。   “且慢。”禾锦华出声,笑道,“姐姐,按理说,该是妹妹先一步罢。”   气氛倏地一静,连鸣奏也停下了。   锦甯微微侧首望向她,隔着两层嫣红的纱布,二人却分毫不差地对上目光。   锦甯眉眼轻轻一弯,却是但笑不语。   禾锦华见她不语哼笑一声,搭着喜娘的手正要抬脚,一旁却传来一道轻笑。   “长为先,禾二小姐想必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罢。”   姒琹赟翻身下马,缓缓走到锦甯身旁,望向禾锦华微微一笑,“二小姐为次,自是该尊长在先。”   禾锦华的眸光猛然一凛,森凉地射向姒琹赟。   这句话显然是在狠狠地扇她巴掌。   分明是今日大婚,姒琹赟却唤她“二小姐”,可偏生却因着还未拜堂,这句话也愣是挑不出错来。   禾锦华咬紧牙关,闭了闭眼不去对上男人的目光,心头莫名一冷。   良久,她睁开眼望向锦甯,低低笑了声,“姐姐…好手段……”那嗓音低不可闻,纵是连姒琹赟也未曾听得个十成全。   他眸光微凉瞥了眼禾锦华,淡声道,“乐起。”   奏乐又响起,锦甯适时搭着喜娘的手小心跨过火炭盆与马鞍子,踏上红毡。   才落脚,便发觉姒琹赟竟一路随行在一旁。   锦甯低眉侧眸,轻望他一眼。   这可不仅仅是当众扇二妹妹一个巴掌了。   她骤然开口,嗓音极轻地似是笑了声,“你如今,又是何必。”   姒琹赟脚步猛然一停,只顿了一瞬,又仿若毫无异样地缓步而行。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他痛得甚至…迈不开那小小的半步。   好像那日。   姒琹赟忽觉头一晕,腿突然疲软得厉害,他强撑着又迈开一步,眼前似是又出现了叠影儿。   好像那日…他仿佛又尝到了那股腥甜。   他将指尖刺入大腿,脑袋的嗡嗡响终是好了些许,他狠狠地扣着大腿的血肉勉强稳住脚步,侧首望着那被盖头遮住的女人生生扯出一抹笑。   “本便该如是的,哪来的何必。”   姒琹赟知道她看不到,可他如今脑海中空空一片,心中确是满满欢喜。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好疼。   他只是想着,也许他笑一笑,她或许就也会笑一笑了。   指尖用力去掐,姒琹赟微微回神,嘴角想向上提一提,却是如何也上扬不了。   他怎么笑啊,他怎么笑得出来啊。   那是他自己造的孽,没有资格,乞求她的原谅。   **   天色微暗,锦甯的盖头早便被全幅妇人给掲下了,二女同嫁本便不尴不尬,自是行不成挑盖头的。   宝念与珠忆二人眼眶红红的,却是为自己殿下委屈万分。   “殿下不若如今便歇下罢。”珠忆小心翼翼,“今日折腾了大半天,殿下身子骨弱,该是累极了的。”   宝念出声道,“王爷未归,殿下又怎可歇下?”   珠忆张了张口似是不平,却终是按捺下来不再说话。   白嬷嬷轻叹,端来几块凉糕对锦甯道,“殿下,今日也不便进膳饮茶,委屈您了。”   锦甯抿起嘴角笑了笑,柔声,“无碍的。”   她才捻起一块赤豆凉糕咬了小口,门口便传来声响,锦甯将凉糕放回小蝶内便起身去迎。   门乍然被推开,姒琹赟身姿清朗,身上却是一丝酒气也无。   锦甯顿下脚步作揖,“王爷。”   姒琹赟侧身避开,低声道,“起来罢。”   锦甯起身又福了福,缓缓跟上他。   白嬷嬷将头埋得更深,轻拍了拍宝念珠忆,三人默默退下。   气氛沉寂,二人对坐却一语不发。   良久,锦甯起身,垂首走至他近前,福身,“妾身来侍候您安置罢。”   姒琹赟静默良久,锦甯正要作揖告罪,却被他猛地环上腰倾身压在床上。   姒琹赟没说话,他只盯着她看,仔仔细细地看。   那攒着百合花围的楠木拔步床大的可怕,怔怔然间,他只觉掌间的腰身竟细得似是一折就断了,她那洗净铅华的面容竟苍白得惊人,没了艳色加身,羸弱得令人心疼。   姒琹赟倏地起身,靠在床柱上,“抱歉。”他浅淡笑了笑,不知为何,面色竟异样地煞白了起来,“我…不会动你。”   锦甯抬眸去望他,竟见他不知从何处拿了把匕首划在手臂上,霎时间浸出一片血红,低落在那床榻正中的白喜帕上。   她惊得掩唇轻呼,“王爷?!”   “五年…不,三年。”姒琹赟视若罔闻地直直望着她,低低道,“你给我三年,好不好?”   他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宛如那夜上元,璨若星河的亮。   “只要三年,我还你三茶六礼,风光迎娶。”   “三年?”锦甯喃喃出声。   “三年……”她身子倏地一僵,猛然拽住姒琹赟地手,抬眸质问,“你要做什么?”   姒琹赟望进那一对云霭氤氲的眸子,那双婉婉的眉眼美得惊人。   他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自那日赐婚圣旨以来,她不知多久未曾这般望他了。   似乎是满身柔情,都尽数消散。   他好累。   他好怕。   他没日没夜地费心谋划,却又要兼顾着护她安好,本便心力交瘁,如今分身乏术更是殚精竭虑。   可如今望见那满腔急切紧张盯着他的眸子,他那些恐慌疲惫,都荡然无存。   姒琹赟再也抑制不住拥住她的**,他紧紧抱着她,潸然落下泪来,“甯儿……”   锦甯抿了抿唇,轻轻侧首。   姒琹赟身子一震,小心翼翼地放开手,苦笑了下,“抱歉。”   他双拳紧握,臂间的血红一时间流得愈加厉害,“我想用这三年,偿我…万死之罪。”   姒琹赟望进她眼底,眸中竟带着丝哀哀的乞求,“求你应下我这最后一回……”   “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可能修   抱歉 太累了最近 第84章 誓   可好?   姒琹赟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心跳得便飞快了起来, 耳边倏尔一片寂静,唯余胸膛中跳得不停的咚咚声,和蔓延开来的恐慌。   “不好。”   咚咚咚咚咚…咚。   心头的跳声停了, 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剧烈的痛从胸口发散,炸裂了开来。   姒琹赟猛地大口呼吸, 他紧攥着双拳,圆钝的指尖刺进手心的肉里, 却抵不上他的半分痛意。   “丞烜?!”锦甯踉跄地起身,她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双目顿然一红, 低低呜咽了起来, “你…你莫唬我……”   姒琹赟被她惊惶的轻泣带回一丝丝知觉,血低落在木板上的滴答声伴随着他大口的喘息回荡在沉静的内室里。   姒琹赟渐渐放缓呼吸, 狠狠吞了一口唾沫,背后已满是冷汗。   没有人知晓,方才那一刻, 他几乎都要以为, 自己……活不下去了。   “抱歉。”姒琹赟闭了闭眼。   “我知晓的。”他顿时心头又恸得厉害,干涩道, “我…没资格。”   锦甯指尖动了动,半晌,似是笑了声,“你有资格的啊。”   她深深望向他, 泪不知不觉又笑着笑着滑落,“你原本该是…最有资格的那个人啊……”   阵痛还在胸口回荡,姒琹赟勉强笑了笑,双眼涩涩的酸,不禁也落下泪来,“抱歉……”   良久,锦甯坐在椅子上,轻声,“我方才想说好的。”   姒琹赟蓦地起身去望她,欣喜几乎是骤然浮现在眸中。   “可……”锦甯淡笑了下,嗓子眼儿仿佛被棉花堵住了,说出来的话也是哽咽的,“我怕了。”   “丞烜,”她半哭半笑地望着他,压抑着泣音,“我不敢了。”   姒琹赟张了张口,却发现他发不出声了。   他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露出一个根本瞧不出笑模样的哭脸儿,“我本该以死谢罪。”   姒琹赟抬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柔地摩挲,“可我总想着若我去了,你这般纯善,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算计了,谁去救你?”   他是哭着的,可那一瞬,眸中却柔软得一塌糊涂,“所以我想,我总该护着你,至少等你安宁一世了,再以死谢罪。”   锦甯侧首掩唇,她闭上眼,泪水猛然汹涌地倾落。   姒琹赟轻拭她眼角不停落下的泪水,缓缓放下手,膝盖下弯,重重跪在她面前,“丞烜今日对天盟誓,若我负你,当,世不为人。”   皇家的男儿,宁死不弯膝。   姒琹赟放柔嗓音,“所以求你,应下我这最后一回,可好?”   可她一哭,他就忘了。   “好……”   锦甯破涕而笑,轻轻沙哑着泣道,“嘉昱,信你。”   **   暮色沉沉,屋里倒还颇为亮堂,许是白嬷嬷临了换了新蜡烛,依旧火红火红的,倒还有几分喜庆。   姒琹赟轻手轻脚起身,命人端来冰水亲自为锦甯敷了敷眼。   见婢女将银盆撤下,他替她掖了掖被角也正要离开去清理伤口,身后却传来女子无助的的呜咽,“...我…怕……”   姒琹赟手一顿,望向她苍白的面颊神色微紧,便听锦甯又不安地喃喃出声,“别…骗我……”   “丞…烜……”   姒琹赟心头一揪,伸手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心,指尖点在那颗朱红的小痣上,惊觉那竟是冰冰凉的。   他垂首,嘴唇轻贴在那颗小小的朱砂上,低道,“不骗你……”   “丞烜此生,再不会骗你。”   不知是听没听见,锦甯却神色微安,不再开口说胡话了。   姒琹赟见状才心下微安,轻轻起身离开,对门口守着的白嬷嬷与宝念道,“小心守着你们殿下。”   二人福身,“诺。”   眼见姒琹赟不见踪影了,二人才悄悄舒了口气,进门守着。   宝念才走到锦甯床边,一抬眸竟见她不知何时坐起身,那双清绝的眉眼微垂着,婉婉带笑。   “殿下?!”宝念轻呼。   锦甯望她一眼,低柔道,“珠忆呢?”   宝念福了福身,“奴婢与嬷嬷想着今夜还需稳妥为上,便先让珠忆歇息去了。”   白嬷嬷斟上温热的茶水端给锦甯,“王府如今还未分配大红袍下来,殿下只得将就了。”   锦甯笑着摇了摇头,“无碍。”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来时未曾捎上几包?”   白嬷嬷轻声道,“捎上了,只是如今不方便,委屈殿下了。”   锦甯微微颔首,将茶盏递回去,“本宫今日也累了,便先歇下了。”   白嬷嬷接过茶盏忙应是,“欸,那殿下好生歇息,老奴便去外头守着了。”临了她微微掀开眼睑,小心瞥了眼床上的白喜帕。   锦甯望见不禁好笑,“嬷嬷且安下心罢。”   白嬷嬷瞥见了红心头安了,只笑道,“王爷今日来了殿下屋内却没去王妃那儿,真真是为殿下做脸了。”   宝念闻言面色一红,“嬷嬷!您还是快些出去罢。”   白嬷嬷轻瞪她,“小蹄子没大没小。”   宝念掩唇笑盈盈道,“是是是,宝念错了,给嬷嬷赔不是。”   白嬷嬷又嗔怒着瞪她一眼,“殿下今日累着了,你好好守着。”语罢便轻轻退下。   宝念应是便扶着锦甯躺下,“奴婢在边儿上守着,殿下有事便唤奴婢。”   锦甯轻点头,“有你与嬷嬷在,本宫总归是心里头踏实的。”   “如今不比郡王府,只剩奴婢与白嬷嬷了。”宝念眼眶微红,替她压上被角,“不过殿下且宽心,哪怕只剩奴婢二人,也定当服侍得殿下分毫不差。”   “本宫自然知晓。”锦甯轻拍了拍她的手,抿唇淡笑,“你与白嬷嬷,一向乃本宫心腹。”   **   天色蒙蒙亮,锦甯便被服侍着起身梳洗打扮。   从禾府带来的东西早便被安置好了,除了那些大件摆设,其余的皆被安置好了,乍一看倒真有些含甯阁的味道。   锦甯的嫁妆若说是十里红妆是当真不为过。   禾致远几乎是掏空了禾府的大半儿,安常静还偷偷贴上了许些,再加上赵曼潆那嫁妆,甚至禾锦垣也悄悄贴补了,当时的场景是格外骇人,甚至有人传着说这分明是“千里红妆”。   这般大的手笔,更不会少了含甯阁那些东西摆件,几乎是八成都搬来了,像也自然是像的。   锦甯望着面前熟悉的桌椅铜镜与台上的妆奁玉罐,也不禁有几分恍然之感。   “殿下可是还觉着困倦?”宝念熟稔地替她梳妆。   锦甯敛眸笑了笑,“是有些许的,无碍。”   按理说洞房夜次日便需“谒舅姑”,便是所谓的晨拜公婆。可先皇与辰贵妃皆已故去,便省了此礼,改为成婚三月后于家庙参拜,谓之“庙见”。   虽说今日是无需谒舅姑的,可此乃初日入府,有好些事务要交接,早起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宝念为锦甯佩上点翠羊脂玉步摇,正要再插上几支簪花,锦甯却抬了抬手,“这般便足矣。”   宝念应是,便从桌上拿了个小瓷罐儿,掀开盖子取出个拇指小的花钿,轻贴在锦甯额间。   那花钿薄而轻,剪成了花瓣儿的样式,透明的色泽间却隐约露出几分翠绿,纹上还描了细细的金线,与锦甯眉心的朱砂痣一衬,霎是好看。   锦甯轻抚了抚额间的花钿,几分惊奇道,“咦?这不是蜻蜓翅儿?”   “正是。”宝念笑着搀她起身,“殿下前些日子不还说腻了那些花钿,想要一只蜻蜓翅儿做的?今早王爷便送来了,殿下且说巧是不巧?”   锦甯抿嘴笑了笑,“是有些巧的。”   一旁的珠忆夸赞道,“殿下贴上这花钿真是好看,本便是仙子一般的人,如今更像了。”   “哟,你这小嘴今日莫不是抹了蜜?”白嬷嬷说着望向锦甯,笑吟吟道,“不过珠忆那么一说,奴婢瞧着竟还真是。”   锦甯无奈地拢起眉心,“你们一个两个,倒是学会那些恭维言辞了。”   她摇着头笑道,“今日还有要务,嬷嬷便留在院儿里,宝念与珠忆陪同便足矣。”   几人福身,“诺。”   **   姒琹赟的后院当真称得上一句干净,无侧妃,无小妾,无外室,唯有几个通房丫头,还是数年前早早便留下的。   如是这般倒为锦甯省下了好些麻烦,加之她贵为平妻名头上倒也不比禾锦华低,甚至连拜见正妃也不需要,只等与管事交接好事务便罢。   锦甯才踏进管事房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眸中嫣红一晃,禾锦华便正巧与她对上眼。   她低眉敛眸,柔声道,“妹妹。”   禾锦华似笑非笑,“姐姐也来了?”   锦甯轻柔颔首,缓缓走近道,“未曾想妹妹也在。”   禾锦华淡淡瞥她一眼,轻笑道,“我贵为王妃,自然是要与管事交接事务的,该是我说未曾想姐姐也在才是。”   “妹妹惯会玩笑。”锦甯微微蹙起眉,温声道,“本宫一向知妹妹不喜这些事务,也从未协娘亲打理过,又怎会知晓如何……”   “不劳姐姐费心了。”禾锦华笑着打断,眸中闪过一抹冷嘲,“妹妹乃王府正妃,纵使从前未曾接触这些,也该是学着打理了,姐姐不必忧心。”   锦甯微微咬唇,轻叹道,“妹妹既决心如此,那本宫也不便多加阻扰。”   “只是届时妹妹若是需姐姐相助,但说无妨,姐姐定全力相帮。”   禾锦华笑着应声,心头却冷嗤一声。   她禾锦华也不是傻子,这后院的权利自然会牢牢把持在手中,不会叫你禾锦甯碰到一分一毫。   她转身望向管事,笑道,“汪管事,还请与我详说府内事务罢。”   汪管事抹了抹额间汗渍,笑着赔不是,“对不住了王妃,王爷特意吩咐了,您金枝玉叶又不擅这些,说是这后院事务还是交予郡主殿下为好。”   禾锦华攥紧拳头,眉眼猛然挑起,冰冷得惊人,“王爷,特意吩咐的?”   汪管事赔笑道,“王妃…这确实是王爷特意吩咐的,奴才也不敢妄传旨意……”   禾锦华猛地闭了闭眼,告诫自己不得冲动,良久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开口道,“无事,既是王爷的吩咐,那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她望向锦甯,嘴角勾起一抹笑,隐约显出几分阴鸷,“姐姐,王爷既然这般看重,你且替妹妹好好掌管后院才是。”   “妹妹说的哪里话。”锦甯温言细语,“这本便是本宫的分内之事。”   禾锦华眯起眼笑了笑,缓缓挪动脚步,“那妹妹便先行一步了。”   她脚步放得极慢,路过锦甯顿了一顿,低声道,“徐怀堂,是不是你动的手?”她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丝凉凉的杀意,仿佛是暗地蛰伏的猛兽,令人心头一寒。   锦甯却面色无异,柔柔笑望她,“妹妹在说什么?姐姐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禾锦华冷冷盯着她,半晌哼笑一声。   “最好,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修   以及..我想开新坑嘤嘤嘤   现代的w   有没有宝贝想看呀~评论吱我哦。 第85章 一箭三雕   新婚三日需回门。   锦甯一早便携着宝念珠忆到了禾府, 未同姒琹赟与禾锦华一道。   即是早到了, 安常静便先拉了锦甯进院说些体己话。   “你们先出去。”安常静看了几人一眼, 宝念与珠忆小心瞥着锦甯的眼色,待主子颔首后才应是,同婳心婳义一同退下。   “娘。”锦甯柔声, “坐下罢。”   “欸, 欸。”安常静握着她的手坐下,眼眶又红了,“甯儿, 怎的才三日你便瘦了?”   “娘亲怕是看差了。”锦甯笑着摇头,“王府哪哪儿都好, 甯儿哪里会瘦。”   安常静轻抹眼角, 泣笑道,“是娘亲看差了。”她不舍地紧握着锦甯的手,松了松又握上, “你在王府待得可好?那小蹄子可欺负了你?”   锦甯安抚道,“娘亲放宽心, 甯儿先前不是说了, 王府哪哪儿都是好的。”   安常静张了张口, 神色微愁, “王爷待你也可还好?”   锦甯轻轻点头,“自是好的。”   “那…”安常静四处看了看,低声道,“那他今日, 怎未同你一道来?”   锦甯笑了笑,温声道,“王爷待会儿同二妹妹一道来。”   安常静眸色一变,“那小蹄子硬是堵着王爷?!”   “娘亲说的哪里话。”锦甯轻拍她的手,“若三人一同回门,皆时岂不是不尴不尬,平白教百姓们瞧了笑话?”   “可……”安常静猛地止住话头,顿了顿笑着道,“我儿说的是,若三人一同回门,确实是不大好看的。”   如今是甯儿识大体,特意不叫王府与郡王府难看,这份心谁不看在眼里?   安常静心中的大石缓缓放下。   凭甯儿的城府,将禾锦华那小蹄子玩弄于鼓掌岂不是绰绰有余?她何必庸人自扰。   锦甯微微掀开眼睑望了眼安常静,见她终是理清了心绪才轻轻一笑,端起茶壶给她斟上茶水,“娘亲如今知晓了,那是再好不过。”   **   五月末时传出了一件大事,仿若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头,沉寂已久的京城倏尔热闹了起来。   如今春风得意的会元郎梁大公子几日前求见了圣上,圣上当场便将殷家父子二人一同召进宫中,随后又不知说了什么,待殷家父子出来后便被□□大牢。   圣上下旨,彻查殷氏。   众人哗然,四处打探起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却终是一无所获。   当日之事竟是分毫也未传出,一时间闹得众臣战战兢兢心有惴惴,比之平日里安分了许多,皆是生怕这事儿牵连到自个儿身上。   锦甯得知消息时正值晌午,宝念支开了珠忆,由白嬷嬷说予她听的。   她斜斜靠在院中的软塌上,树荫半遮着日头,温而不热,尚是午后却平白添了几分睡意。   几案上摆着一碟儿荔枝,已然被剥了壳去了核,露出白润饱满的嫩果肉,隐隐透明的光泽,令人颇有食欲。   锦甯却从一旁的小筐中捡了颗未去壳的,红彤彤的一只,少有兴致地亲自动手,“温之如何了?”   女子本便不得擅议外男,更遑论如今锦甯已为人妇,白嬷嬷闻言不禁心头一紧,声音放得愈加低了些,“回殿下,梁公子无碍。”   锦甯似有若无地笑了笑,剥了壳也不吃,便将那荔枝置于盛着的小碟儿内,接过白嬷嬷递来的手绢净手。   旁人不知晓,她却是心里头门儿清。   梁良想必是查出了那幕后的“指使之人”,将此禀报皇帝了。   可怕他到底是无权无势,纵是有她相助,也找不出证据,想必便是求了皇帝相助罢。   查到了,也不过是劳而无功;查不到,却是万劫不复。   锦甯抬眸望向远处的姹紫嫣红,笑意淡淡。   有些时候,她也读不懂这些端方君子的心思。   分明可以平步青云一生无忧的,却偏生为了那一点小事,便愿意赌上性命。   **   牢房并不如传言中那般阴冷得令人发寒,不过是因为日光甚少照进来,显得有几分暗,不如外头亮堂,不过简陋是当真简陋的。   梁良走进屋子,同狱卒微微颔首道谢,那狱卒赔笑着忙道不敢便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梁良转身,打量着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墙上由石砖砌着一个个石床,窄而小,上头铺着茅草席,石床由木栏隔开,倒是不妨碍人犯交谈。   梁良四处看了看,只瞧见殷磐一人,殷大人却是不在,想必同犯是不关押在一处的。   他抬脚走向殷磐,隔着木栏望向他,“殷公子。”   殷磐抬首,露出一张暗沉的面庞,长得倒是颇为俊逸,只那一双丹凤三角眼含着阴阴的光。   若是禾锦华在此便可认出,这正是那日上元夜游舫当众羞辱她的青衫男子。   殷磐出身富贵,称得上一句百年世家,家中又他一独子,从来都是顺风顺水被捧着长大的。   那日上元羞辱禾锦华却被徐怀堂倒打一耙,又因禾锦华那一番话狠狠丢了脸,本暗暗便怀恨在心,可他自知对付不了顺文王府,便有心将气撒在徐怀堂身上。   那日他去归云茶楼饮茶,正巧竟碰到了有人身怀“五经全注”,当下便生了一计。   其父殷大人为内阁大学士,乃今年会试圣上钦点的正总裁,殷磐便有心利用其父职位之便,将此书置于徐怀堂舍内,届时落得一个夹带经文之罪,必死之罪。   殷大人自是不应,若是被发现可是杀头的罪名,可谁料殷磐以命相逼,且历年皆有人冒死夹带,他若动了手脚想必也无人发现,殷大人拗不过便应下了。   没曾想这本该千算万算也不会失手之事,甚至已然定下徐怀堂的罪了,事后竟冒出个梁良……   殷磐目光狠辣,恨不得饮他血嚼他肉。   梁良直直对上他的眼,神色冷淡,“你无需这般看我,这本该是你害人所得。”   “笑话!”殷磐猛地抓上木栏,“他不过一介庶民,低如畜生的东西,死了就死了,与我何干!?”   “住口!”梁良被激怒了,握紧双拳,“你害人至死竟仍不知悔改!”   “悔改?”殷磐低低地笑了,丹凤眼闪着幽幽的恨意,“我为何要悔改?!他已然死了,若不是你个畜生多管闲事,我又如何落得个这般下场?!!”   “那是你罪有应得!”徐怀堂咬牙,气息不稳地颤音道,“你知晓子睿是如何一般才学博深之人吗?!你知晓子睿死后他老母也一命呜呼了吗?!”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句,“你害死无辜之人,便当知,报应迟早会来。”   殷磐还要大骂,徐怀堂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转身离开。   他踏出门时脚步一顿,留下一句话,“害了你自己不说,你又可知,殷大人与殷家将要面临什么?”   **   殷家的事最终公布于世。   皇帝彻查,查出那日在归云茶楼殷磐带回两人,而那两人随后便不见了踪迹,想必是被灭了口。   而当日在殷磐压人回府之事虽说闹得不大,但归云茶楼却是有人瞧见了的,派人一问便知。再加上那袋绣着“殷”字的银瓜子带,人证物证具在,殷家再也无话可说。   圣上大怒,科举乃当朝大事,殷家以公谋私不说还陷害无辜,当下便下旨处决,殷家父子被当众斩首,而女眷及族人则被流放南疆。   世人大惊,暗暗唏嘘不想那徐怀堂当真是清清白白的,而这殷家父子心术不正暗害于人,才真真是罪有应得。   一连发生了数件大事,搅得京城的水也是乱做一团,如今尘埃落定,京城也终是恢复如常,大小宴会雅集也终是热闹了起来。   锦甯照旧是推了不少帖子,却应下了赵家递来的,一是先前早便应下了人家,二便是这赵府雅集,禾锦华却是一定会去的。   珠忆端着一碟儿剥好的荔枝,笑着道,“殿下今日读了一天书了,还是歇歇罢。”   锦甯抬首望了眼,合上书,“这荔枝怎还剩下这许些?”   珠忆将荔枝放下,“王爷就得的那么些大半儿都送到殿下这儿了,旁的院儿里只分到小半儿,王爷最是心疼殿下呢。”   锦甯笑了笑,轻声,“你们拿下去分着罢,本宫整日里吃这些,竟是有些腻嘴了。”   珠忆忙道不敢,“殿下可莫这般,这荔枝可是时令的玩意儿,旁人想吃还难呢,奴婢们又怎敢。”   “无事的。”锦甯看了眼窗外烈烈的日头,“如今也暖起来了,你们便分去吃了,凉凉嘴。”   珠忆见再三劝不过只得道是,“殿下可是这世上最心善的主子了,奴婢们跟了您,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锦甯抿嘴轻笑,“贫嘴的丫头。”她隔着窗子瞧着珠忆将荔枝分下去,外头传来众人欢喜的呼声。   “殿下。”白嬷嬷为她斟上茶,“殿下喝口茶润润嗓子罢。”   锦甯端起茶盏,“嬷嬷不去吃荔枝?”   白嬷嬷笑着摇摇头,“奴婢同殿下一样,不喜甜食。”   “还是嬷嬷了解本宫。”锦甯轻酌一口茶,笑道,“甜食吃多了,总归是腻的。”   徐怀堂那日偏帮二妹妹她便瞧出不对了。   不过她仅是动动手指头便解决了,倒甚是无趣。   锦甯放下茶盏。   也不知这次赵府雅集,能不能上她喜爱的菜肴。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于小红书望了正事qaq 第86章 赵府雅集   赵府雅集原本定在五月末, 后来不知怎的,移到了六月初。   锦甯与禾锦华到了赵府便分开了, 禾锦华却是被老太君请了去,锦甯便随着领路丫鬟到了赵府亭榭歇息。   赵府雅集既办在六月, 图的自然是赏荷之意。   荷花本是六月中旬开的,可今年的夏季来得早,加之雨水颇多,这荷倒是也开得早了些, 原本开在席厅的雅集便因此挪在府中小湖旁。   锦甯才一踏入亭榭便被赵盼儿眼尖瞧见,她忙上前拉过锦甯,娇声道, “你向来是来得极早的, 今日竟怎的晚了些?我等皆等你许些时候了。”   “等倒是没等多久的。”待二人落座,姒乐耘便亲自为锦甯斟上茶, “只是在这儿待着,总觉着盼儿坐立不安的, 惹得本宫与映雪也觉着怪是焦燥。”   “是也!是也!”江映雪便捂着嘴咯咯笑, “分明是盼儿等急了罢。”   眼见赵盼儿要被二人逗恼,锦甯轻拍她的手, 柔道,“是本宫之过, 近些时日贪睡了些。”   几人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皆是羞红了面颊。   江映雪轻掐她一下,调笑道, “听闻忈王爷从未踏进那位的院儿里一回,倒是惹得你贪睡了。”   锦甯面颊微红,咬着唇嗔她,“你莫玩笑我。”   赵盼儿轻拍江映雪,吃吃笑道,“你啊你,刘公子待你如何我便不说了,你可别欺负甯儿,她可是我们赵府的大功臣。”   “咦?”姒乐耘颇有几分兴致,“何谓功臣?”   “甯儿可是帮了赵府一个大忙。”赵盼儿笑盈盈地拉着锦甯的手,道,“赵府如今头回办雅集,便给各大户都递了帖子去,谁料回帖的竟只有零散几人。”   她轻哼,“时人原本便重文轻武,想来却是瞧不起我赵府粗人莽夫的。”   “莫胡说。”锦甯微微蹙眉,“文武本无高低,若不是赵氏,若没有大将军,何来大珝百年盛世。”   “你如是想,旁人却不是的。”赵盼儿撇撇嘴,“那些人如何想的,我还不知?”   “不过多亏有甯儿。”她感激地叹道,“若不是世人得知你也来参加赵府雅集,怕是今日便要门可罗雀了,届时赵府可不是丢了大脸?”   锦甯摇着头笑,“本宫早便是应下了贵府邀约的,哪来的如是一说?”   赵盼儿瞪她,“是不是我自是知晓,你再这般谦虚我可就不理你了。”   姒乐耘笑着压下赵盼儿,“甯儿便是那般性子,从不爱居功自傲,你又不是不知晓。”   赵盼儿无奈,只得道,“罢罢罢,我自个儿心里头记着,不说了便是。”   锦甯端起茶盏抿了口,才又道,“矝言今日怎的没来?”   几人暗暗默了默,互相递了眼色,最终还是江映雪出声道,“矝言与太子的事儿十有八成是定下了。”   锦甯一愣,笑了笑了然道,“原如是。”   亭榭里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已然有人或对荷作画、或望荷吟诗了。   不知是谁又高叹了一句“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众人皆是拍掌叫绝,连连道好,赵盼儿也不禁跃跃欲试了起来。   锦甯微微探首去看,隐约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身着一袭竹青长袍,翩翩君子长身玉立,却是梁良。   “好词!”姒乐耘不住惊叹。   锦甯点点头,轻道,“确实。”   她正要收回目光,梁良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回首望来,正对上她的眼。   锦甯微怔,复而眉眼漫起笑意,轻轻颔首示意。   梁良张了张口,半晌,也扯出一抹笑意,朝她颔首。   “甯儿快瞧!”赵盼儿惊喜地指向荷花池,“那株荷花苞开了!”   锦甯闻言望去,却见一株半开的荷花正缓缓绽开,露出嫩黄的莲蓬与细细的花蕊丝儿,楚楚可人。   “开了!开了!”   锦甯望着那株娇小的荷花,抿嘴笑了起来,“真真是惹人怜。”   赵盼儿情不自禁地开口道,“微风摇紫叶,轻露拂朱房。中池所以绿,待我泛红光。”   “好诗!”有人高呼出声。   “紫、绿、红……”锦甯轻言细语地咂摸,笑着赞叹,“当真是有趣儿。”   在场众人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确实是好……”   “巧而妙!好词好词!”   “这词当真是颇有意境……”   众人一时间皆被这首诗吸引了去,赵盼儿便被拉了过去解词。   “盼儿如今的诗作得是愈加有灵气儿了。”姒乐耘轻叹。   锦甯笑着颔首,“遣词造句精进了许些。”她端起茶壶为二人斟茶,刚倒了半杯茶,却是再也倒不出来了。   珠忆忙上前接过,作揖,“奴婢去沏罢,殿下可是有想喝的?”   锦甯摇了摇头,温声道,“随意便可。”   珠忆应是,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江映雪望了两眼她的背影,“咦,你这丫头模样倒是眼生。”   锦甯好笑,“本宫与你有些时日没见了,你自是不知她的。”   江映雪有几分可惜,“先前你身边儿的那个珠忆倒是个可心人,怎的便换了新的?”   姒乐耘倒是知晓些内情,轻扯了扯江映雪的衣袖,低声道,“似是染了病,你可莫要再提那些晦气的。”   江映雪闻言一惊,点了点头,换了话头又道,“只是这丫头是个新的,也不知熟不熟悉赵府?”   锦甯笑了笑,轻柔道,“这丫头机灵,定是能找准地方的。”她拍拍江映雪的手,“你啊,且放宽心罢。”   几人又闲谈了两句,一个丫鬟却拎着茶壶走来作揖,“奴婢拾翠,二位殿下安,刘夫人安。”   “起罢。”姒乐耘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回公主殿下,奴婢乃赵府膳房的丫头。”那丫鬟福身道,“奴婢方才路上遇上了郡主殿下身边的珠忆姐姐,珠忆姐姐说是有事,便托奴婢将茶送了来。”   姒乐耘淡淡点头,“本宫知晓了,你且退下罢。”   那丫鬟道是,便将三人的茶盏一一斟满了,才作揖又离开。   锦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却眉心倏尔微动。   入口极清,却太薄了。   茶是她最是喜爱的大红袍,若是珠忆,确实是会选大红袍。   可珠忆泡的茶,不该如此单薄。   锦甯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眼见江映雪与姒乐耘皆端起茶盏饮下,她敛下眼眸,心头稍松。   “姐姐。”   锦甯抬眸,却见禾锦华不知何时而来,微微笑着望向她道,“不知姐姐可有兴致陪妹妹一同游游湖?”   姒乐耘眉头一皱,淡声道,“禾王妃怕是过于唐突了罢,本宫与刘夫人正同甯和谈天,你如今二话不说便要带走她,可是要给本宫与刘夫人一个交代?”   “无碍。”锦甯柔声道,她望向禾锦华抿嘴笑笑,“妹妹既有意,那本宫自然相陪。”   “甯儿!”姒乐耘低声,“她若想找你在忈王府又有何不可?如今定不怀好意,你何必应她?!”   “乐耘。”锦甯无奈拢眉,拍了拍她的手,“你且放宽心,本宫又怎会有碍?你多虑了。”   她说着便起身,向禾锦华温声道,“远了不便,本宫便同妹妹在湖边赏赏荷,妹妹说可好?”   禾锦华颔首,“自然。”   **   锦甯忽觉头晕目眩之时正与禾锦华赏荷,她用力掐了下指尖,脑袋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那茶果真是有问题。   所幸她仅抿了一小口,倒是无甚大碍的。   锦甯不着痕迹地侧眸,却见周围除了远远跟着的宝念与香儿,再无一人。   她心下了然。   赵府有老太君在,自然是能帮二妹妹处处打点好。   她微微瞌下眉眼,腿一软,作势要倒下,禾锦华似有察觉,忙伸手扶她,“姐姐?”   锦甯轻嗯了声,不作言语。   禾锦华眸中喜意一闪而过,试探地又唤了声,“姐姐?你可还好?”见锦甯依旧默不作声,当下心头大定,给香儿打了个眼色。   香儿会意,一手捂住宝念的口鼻,飞快往她嘴里塞上一块丝绢,一手勒住宝念的手腕,使她动弹不得。   宝念瞪大双眸,不停挣扎,“唔…唔唔唔……”   她眼睁睁地望着锦甯被禾锦华带走,心头的恐慌猛然蔓延开来,眼眶一酸,满是悔恨交加。   若不是她无用...若不是她方才未曾顾忌......   倏尔,宝念挣扎的动作一顿。   她猛地眨了眨眼,惊疑不定地望向锦甯远远露出的半张侧脸,那清婉的面容模糊不清,却依旧是楚楚动人的姿态。   宝念的心倏地一停,又咚咚跳了起来。   她瞧见了主子方才,嘴角似是牵了牵。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重生女老套路   噗 第87章 中计   禾锦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待听不清声响了,锦甯才缓缓睁开眼, 她起身理了理方才被禾锦华刻意拨乱的衣裙,打量了两下四周。   她虽是不熟赵府,却也是略通□□,此处显然是偏院,不常住人了。   锦甯走到镜台旁坐下, 对着铜镜仔细梳理着散乱的发髻, 待不急不缓地重插上最后一支白玉垂莲簪,便听到“吱呀”一声极轻的声响。   似是有人来了。   锦甯微微眯眼去看,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轻轻动了动,影影绰绰间瞧见他合上门, 抬脚向内室走来。   锦甯嘴角勾了勾, 温声开口, “敢问阁下何人?”   便见那道身影一僵, 缓缓撩开纱帘子,露出一张隽秀的面庞, 却是梁良。   “嘉昱…….”梁良神色慌张,有几分赧意, “嘉昱,抱歉,是我请忈王妃将你约来此处一会的。”   “是你请妹妹约我来此的?”锦甯抚了抚额头,轻声自喃,“可我方才…怎会忽然晕厥?”   “什么?!”梁良猛然拔高嗓音, 急忙上前紧紧打量她,“晕厥?怎会晕厥?!你如今可有碍?”   锦甯似是有些惊着了,须臾轻抿唇角笑了笑,柔道,“无碍的,多谢你了,温之。”   “方才之事我也记不大清了。”她轻拢眉心,不禁又揉了揉额角,“只记得……”   锦甯顿了片刻,迟疑道,“似是过了许久,醒来我便躺在床上了,只在你进门前才起了身。”   梁良喉头猛然一紧,涩声问道,“你方才什么都记不得了?!”   锦甯似是有些莫名,却依旧是笑了笑,轻柔道,“只记得与二妹妹才在湖边随处转了转,便再也没印象了,如今瞧来,原是你请了二妹妹约我一见。”   梁良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心口倏尔微微发寒,“不好……”他不停低喃,“不好了……”   锦甯眸光微动,零星射进来的日光下,衬得那对杏目秋水泠泠。   茶有问题,母庸置疑。   珠忆自是不会沏出那下等货色,想来与珠忆无干。   而梁良……如今看来,也不过二妹妹计中的一环罢了。   梁良寻人牵桥搭线妄图私下见她一面,想必二妹妹是顺势而为,有人正巧撞了上来,她自然不会将到嘴的蜜饯放走。   更何况…梁良对她有情。   那时若是见了她衣冠不整神志不清,保不准会心猿意马难以自禁……   二妹妹打的倒是好算盘,嘴上应得好好地替梁良约她出来,届时发生了什么谁又知晓?   锦甯轻轻敛下眉眼。   只是…还没学聪明。   “温之?”   梁良似是被这一声惊醒,突地拉过锦甯的手便要带她出去,“快走,我们中计了!”   “温之!”锦甯轻呼,用力地挣扎起来,“温之,你且松手!”   梁良置若罔闻,死死扣紧她的手腕跑到门外,正要踏出大院的门,远处依稀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隐约夹杂着人声。   梁良脚步倏地一停。   “梁温之!”锦甯轻喘着气喝道,声色微冷,“本宫如今乃忈王正妃,你逾距了。”   不知是那句话触及了他,梁良手掌不禁松了松,锦甯便趁机收回手,后退两步直直对上他的眼,神色浅淡。   梁良率先移开目光,低低地开口,“抱歉,嘉昱。”   锦甯微扬起下颚,轻道,“你如今该唤我郡主殿下。”   梁良猛地攥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禾氏二女共侍一夫,又是名分上不分大小,称呼自然也是难分的。   所幸锦甯乃正一品郡主,倒是比那忈王妃的名头还要贵上几分,外人便照旧称之为“郡主殿下”,可含义却是不同了。   如今人人皆知,“甯和郡主”这一称呼,一为封号,二却含忈王妃之意。   “嘉昱。”梁良抿了抿嘴,仍然固执地唤她的字,“我有话同你说。”   锦甯轻咬唇,却终是没再说什么。   梁良笑了笑,低眉敛目,轻声道,“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锦甯微微蹙眉,不解地望向他。   梁良闭了闭眼,他知晓自己中计了,如今禾锦华已带人来捉他们个“现行”,他若再不将话说出口,怕是此后…再无机会了。   梁良压下心头的犹豫,深深道,“此花此叶长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方才作的那首诗,我其实落下了一句。”他睁开双眼,望向锦甯,“如今添上这最后一句,才是完整无缺。”   锦甯惊愕地瞪大双眸,“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她倒吸一口凉气,咬紧唇瓣,“温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若不添上那最后一句,乍一听去,这到确实是一首巧妙而活灵活现的荷花词。   可但若添上最后一句,这还哪里是在谈荷,分明便是首委婉的情诗,句句皆有深意,耐人寻味。   惟有绿荷红菡萏......   此花此叶长相映……   瞧着是字字在写荷,却分明是句句在写人。   “自是知晓。”梁良与她对视,眸中含着缠绵而内敛的情愫,“温之不求与子携手,但求心意不负,便此生不悔。”   锦甯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低道,“荒谬,莫要说这些胡话。”   “这不是胡话。”梁良轻声,“此乃我心——”   “够了。”锦甯抬眸打断他,苍白的面色愈加显得羸弱,“本宫只当从未听过你今日这般言语,不必再说了。”   梁良自是知晓锦甯此番的用意,可依旧不住开口道,“嘉昱……”   “够了!”锦甯高声,不知是气极亦或是在怕些什么,身子轻微地颤抖了起来,“梁良,够了。”   “你如今僭越了。”她气息不稳地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本宫如今乃忈王正妃,且不说你如今逾距言辞,方才之举便已然是天大的罪过。梁良,你可知罪?!”   梁良张了张口,目光触及她苍白的面容心头却猛然一刺,再也说不出话来。   正当二人静默对峙,外头的交谈声愈发近了。   梁良神色一变,急道,“不好!你且先随我走,再不离开便来不及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嗓音似是沙哑了几分。   锦甯显然也听到了临近的人声,脚步却是一动不动,只道,“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并无龃龉,何必自乱阵脚。”   梁良怔了怔,片刻后回过神来,已然满面羞愧。   嘉昱心思纯善堂堂正正,自是什么也不惧,而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藏藏掖掖,自是万般恐慌。   梁良思绪至此已然是苦涩一片。   他又…怎配得上钦慕于她。   正想开口说话,那嘈杂的人声已然临至近前,正前方踏进门的正是禾锦华,身后便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锦甯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轻微地勾了勾。   这般场景,倒与那日除夕皇帝年宴有几分相似。   禾锦华望见矗在院中相隔颇远的二人双眸不禁放大,勉强咽下正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心中咚咚跳。   怎么会??!   禾锦华暗暗咬牙,不知是恼还是恨。   竟又让这贱人逃过一劫,事到如今,这二人幽会的名头无论如何都要将它坐实了。   “妹妹?”锦甯语调轻扬,显然是讶异的。   “姐姐……”禾锦华牵强一笑,旋即状若慌张道,“你…你怎会与梁公子在此处……”她言之未尽,却是愈发引人遐想。   安静了些许的人群顿然又喧闹了起来,皆是些窃窃私语。   锦甯闻言似是愣住了,不禁蹙起眉,“妹妹在说什么?不是你请本宫来此的吗?”   “姐姐想必是在说笑罢。”禾锦华瞪大了眼,全然不知的模样,“妹妹…妹妹也不知你怎会与梁公子私下相约啊。”   姒乐耘哼嗤一声,轻笑着出声道,“忈王妃何必故作不知?先前你请甯和陪你游湖,本宫与刘夫人可是瞧的清清楚楚。”   “我是邀了姐姐。”禾锦华迟疑道,“可…可姐姐方才陪我转了不会儿,便寻了原由离开了,不曾想…竟是为了与梁公子相见。”   “王妃想必是记糊涂了。”梁良面色微冷,拱了拱手,“梁某无意冒犯,只先前王妃确实是约了郡主殿下与梁某来此,还望王妃三思而后语。”   禾锦华张了张口正要回话,便见一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高声道,“忈王爷到——”   姒琹赟大步踏门而入,他身着朝服,显然是刚刚下朝便赶来的。   嘈杂的院内一下子便安静下来了,众人皆作揖,“拜见忈王爷!”   姒琹赟没叫起,他目光探向安然无恙的锦甯,不由得心头微松,才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锦甯随着众人起身,正抬眼的一刹那,竟恰巧瞧见了香儿眸中一闪而过的恐慌。   恐慌?   她眸光微转。   怎么会是恐慌?   珠忆方才侍茶时便不见踪迹了,显然是被人牵制住了,而宝念…二妹妹不敢杀人灭口,自然会叫人好生看管着,不教她来坏事。   二妹妹做事既这般万全小心,定不会有外人知晓。可宝念珠忆二人既皆插翅难逃,又是何人悄悄传了消息给忈王爷?   锦甯微微侧眼,眸光似有若无地划过香儿,意味不明。   “此事本王方才已然听说了。”姒琹赟一手亲自牵起锦甯,淡声道,“甯和与梁公子乃好友,二人小会,诸位对此有疑?”   众人自是忙道不敢,禾锦华唇色微白,正要出声,姒琹赟却瞥她一眼,“王妃可有疑议?”   他笑了笑,又道,“王妃向来为人心善,梁公子与甯和二人想趁今日小会,你便特意相帮,当真是热络心肠。”   “只是如今想必是记性不大好了,竟连此事都忘记了。”姒琹赟轻笑一声,温声道,“既如此,那便回府小歇一月罢,何人皆不会打扰。”   众人暗暗嘘声,自是知晓这便是禁闭之意了。   禾锦华瞳孔猛然放大,她任如何也想不到姒琹赟会突然出现,还分毫不给她说一句话的机会便强硬将此事了断。   她以为,他再如何也会有所顾忌…哪怕那么一二分。   “此事乃本王家事,若诸位不嫌,那本王便先行离开了。”   禾锦华垂首讥讽冷笑,心头凉得厉害。   家事?   家事??!   可笑!若是家事,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罚禁闭?!不就是想狠狠地扇她一巴掌么?!不就是想给他的心尖肉出气么??!   众人下跪,叩首高呼,“恭送忈王爷,恭送郡主殿下,恭送忈王妃。”   姒琹赟这才转身望向锦甯,语气不禁便柔了三分,“走罢。”   锦甯敛下眉眼,轻应了声,“诺。”   她随着姒琹赟迈步离开,正要踏出院子,倏地回首望了眼,正巧瞥见跟在禾锦华身后的香儿悄悄抬头望了二人一眼,面上带着劫而后生的庆幸。   香儿没想到锦甯竟会回头,慌忙地压下脑袋,背脊愈发下弯了些,卑怯而恭顺。   锦甯抿嘴笑了笑,转身缓缓离开。   二妹妹当真是…可怜见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到很多小天使留言弃文了,很抱歉宝贝们,每次都需要等更那么久。   感谢每一位爱宠妾的宝贝们,也对等不下去的宝们说声抱歉,周更真的很难坚持看下去。   熟悉禾子的亲们都知道禾子是学生党,写文纯属业余爱好,所以目前无法保证更有效率的更新,真的很抱歉。   感谢一直陪伴与爱禾子文字的宝贝,也很对不起你们。   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才坚持下来的,也很爱很爱很感恩有你们。   爱你们,还有对不起。 第88章 何人   待锦甯出了赵府,便见宝念珠忆二人不知何时被人也带了出府, 恭谨立在忈王府的马车旁。   锦甯忙上前几步, 望向宝念轻舒一口气,“本宫原想着是温之调了你去他处, 不想……”她猛然一顿, 垂眼抿了抿嘴, 拉起宝念的手低声道,“如今见了你无碍, 本宫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宝念的手却猛地一抖,不自在地咬嘴嗫嚅道, “奴婢…奴婢哪里敢当殿下这般忧心。”   锦甯眉心微动。   少顷,她拍了拍宝念的手没说话,余光果真瞄到宝念手又轻颤了下,唇色不知怎地竟稍稍发白了起来。   锦甯面色无异, 淡笑着望向珠忆,“本宫也是许久未见着你这丫头了,方才可是路上耽搁了?”   珠忆张了张口正要回话,余光却瞥见禾锦华也踏出了门, 当下把话吞了下去, 只低声道了句是。   锦甯笑了笑,望向姒琹赟温声, “王爷,如今可要回王府?”   姒琹赟微微颔首,“回罢。”他执起锦甯的手轻柔摩挲, “今日你也劳累了一天,回府好好歇息罢。”   锦甯微赧,轻声道,“劳王爷费心了。”   禾锦华冷眼瞧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举止,搭着香儿的手目不斜视踏上马车,“走,咱们先回。”   香儿不敢多言,垂首道,“诺。”   **   在忈王府的院子自然与禾府是不同名的,禾锦华如今住的院落唤作“栖月轩”,是原本王府便有的院子,特意修葺整改过了,也算是府中大院。若真要论,却是比之荣华楼不知好了多少。   只是忈王爷自大婚以后未曾踏入过栖月轩一回,这王府里的丫鬟小厮可各个心里头门儿清,对栖月轩的态度也各个淡了几分。   几个丫鬟丫鬟躲在角落里头乘凉,一人兜里揣着一把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欸欸,那位回来了,咱们可该去里头伺候了?”   “急什么。”容貌颇有几分秀丽的小丫鬟白了她一眼,“你看看如今府里哪一个乐意讨好她,不算怠慢便不错了,你还上赶着去。”   那小丫头嗑了颗瓜子,含糊道,“可旁人是旁人,咱们到底算是栖月轩里的丫头……”   “唉…走罢走罢。”另一丫鬟嘟囔道,“若不是郡主殿下如今掌着王府,咱们哪还需要顾忌这些。”   清秀模样的丫鬟吐出几瓣瓜子皮,不情不愿也跟着走了,“郡主殿下虽说为人宽厚,却到底是御下颇严。本瞧着是个弱柳扶风的小娘子,谁晓得竟有那般手段?咱们府里头谁不是被治得服服帖帖?”   小丫头无不赞同,“若是单单的强硬便罢了,可殿下赏罚分明软硬兼施,哪里像是初掌后院的手段?”   “人家殿下再和善大度也是万人之上的地位,在这贵女皆争奇斗艳的偌大京城能成为个中头筹,你以为单凭的便是那等姿容啊。”那丫鬟轻讽地斜了二人一眼,“这等御下之道自然是早便学过了……”   “啊,原是这般……”   禾锦华大步推门而入,靠在榻上深深呼气。   李嬷嬷见她回来了,忙笑着迎上去,“小姐今日怎回的这般早?”她斟上茶递了过去,“想必定是累了罢。”   禾锦华不耐地推开茶盏,皱起眉头,“奶娘,我不渴。”她用力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显然是十足的烦闷。   李嬷嬷不禁望向香儿,却不想香儿也沉默地垂着首,一语不发。   禾锦华见李嬷嬷神色忧虑,扯了扯嘴角道,“奶娘,我无事,只是有些饿了,你帮我去看看晚膳罢。”   李嬷嬷忙点头,“欸,奴婢去看看。”   待李嬷嬷走远了,禾锦华才露出眸中的狠厉,她恨恨开口,“竟不知那贱人哪来的那般好运气,竟又教她逃去一劫!”   香儿忙为她顺顺气,道,“小姐何必同她斗气,如今您是正妃,她不过是平妻,再如何也是低了您半头的。”   禾锦华面色好了些许,却依旧阴沉沉的,“我自是知晓。”她冷冷一哼,“可我只是分外疑惑,往日便算了,今日却过分巧合了。”   “她甫一出事,王爷又怎会恰巧赶来?”禾锦华眯着眼琢磨,“究竟是何人…透出了消息……”   “以奴婢看,这些皆乃次要。”香儿轻声道,“小姐,如今咱们势弱,好好养精蓄锐才为上策。”   禾锦华沉吟片刻,点点头,“此言之有理,不过那人…”她扯出一抹凌冽的笑,“胆敢算计我,我定不会让他好看。”   **   锦甯如今的院子则照旧唤作“含甯阁”,她本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几日前白嬷嬷无意间提了一嘴,被姒琹赟听了后便记下了,第二日便改了名。   到了王府才落脚,锦甯便由步辇抬了进去。   忈王府比之禾府甚至还要大上几分,步行则是分外不便,来往若是不远的倒还尚可,若是出府进府的便离不了步辇了。   直直到了含甯阁才下了步辇,锦甯走了两步竟见姒琹赟正立在院门前,她当下加快脚步,福身道,“是甯和怠慢了,王爷莫怪。”   姒琹赟蹙起眉,无奈摇了摇头,笑道,“你规矩总是这般多。”语罢不待锦甯再开口,便牵起她的手踏入院门。   如今王府的丫头比之禾府还要多了几个,小厨房的人手也是足足的,珠忆见时辰不够沏茶便从小厨房要了壶早早便备好的,好先让主子润润喉,倒是方便了好些。   白嬷嬷适时端来了一碟糕点,笑道,“王爷与殿下先填填肚子,小厨房已然在准备晚膳了。”   锦甯捻了一块芙蓉糕点点头,恰巧瞥见姒琹赟杯里的茶空了,见珠忆跑去泡新茶了,便对宝念道,“还不快给王爷斟上茶,今日他风尘仆仆,也该是渴了。”   宝念轻声应是,才端起茶壶,手却倏地一松,青花瓷茶壶砸上几案,连带着玉杯也被撞倒在地。   霎时间碎裂声噼里啪啦地响,瓷与玉皆是四分五裂,茶水满地皆是,滴滴答答地从木案上淌下,一片狼藉。   白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忙去收拾。   “奴婢该死!”宝念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颤着声地叩首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王爷殿下恕罪!”   锦甯弹了弹被茶水溅到几滴的袖管,蹙起眉心轻道,“宝念,今日怎会这般不小心?”   她走到姒琹赟身旁微微蹲身,替他拍了拍沾上水渍的衣摆,见着实有些湿了便拿出手绢去浸,“王爷,可要去换件新衣裳?”   “无碍。”姒琹赟拉她起身,拍拍她的手,“这些事何必你亲自动手。”他望向宝念皱了皱眉,“这丫头也太过粗手笨脚了……”   “都是甯和之过。”锦甯轻声打断,“是甯和未曾教好身边的丫头。只是宝念往常一向细心,只是今日有些毛躁了,还望王爷莫怪罪。”   宝念不禁湿了眼眶,她愈加垂下首,不想令人瞧出。   姒琹赟轻叹一口气,“既如此便罢了。”他望向宝念淡淡道,“不可再有下回。”   宝念闻言忙叩首道,“奴婢多谢王爷!多谢殿下!”   “起来罢,” 锦甯温声,微微弯腰亲自拉她起身,“下回仔细些便罢。”   宝念却神色闪躲了起来,“不劳殿——”不待她说完,锦甯已然拉起她的手,宝念倏地咬牙闷哼了一声,额间溢出汗渍。   “宝念?”锦甯一惊,慌忙放开手,无措道,“你如何了?”   宝念握紧双拳,咬牙抑制住痛吟,“回殿下,奴婢无碍。”   锦甯面色顷刻肃然了起来,她蹲下身,轻柔握住宝念的手。   宝念缩了缩手,死死咬着嘴唇,“殿下……”   锦甯置若罔闻,飞快卷起她的袖管,愕然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洗白而细细的手腕上竟是一截淤青,薄薄的一层肉已然有些绞烂了,隐约泛着不知是青紫还是血棕,甚是可怖。   锦甯瞪大双眸,惊呼道,“怎会这般?!”她眼眸倏尔一红,忙去掀开她另一只袖管,却见另一只手腕也是一圈的青紫,好不骇人。   “宝念……”锦甯掩着唇喉头哽咽,眸中已是泪光闪烁,“怎会这般?”她颤声道,“你…你可是疼得厉害?”   宝念摇摇头,低道,“奴婢无碍。”   “怎会无碍?!”锦甯高声喝道,她不忍地落下泪,飞快地抹了两下眼,哽咽着对白嬷嬷道,“嬷嬷,快去请郎中来。”   白嬷嬷起身福了福,也是红了眼眶,“诺。”   姒琹赟微微蹲下腰身,垂首看了看宝念的手腕,不出片刻便道,“是粗绳绞的。”   锦甯轻泣出声,“是何人…究竟是何人?!竟做出这般…这般……”   姒琹赟扶着她一同坐下,安抚道,“你且安心,本王定不会教你的人平白受了委屈。”   “多谢你,丞烜。”锦甯轻轻啜泣,“宝念…宝念她跟了我近十年了……我自是再了解她不过,她最是宽和,断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可…可究竟是何人竟做出…这般心狠手辣之事。”   锦甯望向宝念,又不忍再看,只侧垂着首,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宝念,你且将此事因由细细道来,本宫与王爷替你做主。”   “是。”宝念感激地叩首,“奴婢谢过王爷殿下大恩。”语罢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再抬首,已然是泪流满面。   “奴婢先前,是被…王妃身边的香儿带走的。”   锦甯身子猛然一震,她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口,却惊觉自己竟发不出声。   姒琹赟注意到她的不对,伸手揽了揽她的肩。   “奴婢被掩了嘴绑在椅子上,一直是香儿在看着奴婢,奴婢动不了分毫。”宝念声音倏地发颤了起来,“可…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王妃突然出现了。”   “王妃同奴婢说了殿下与梁公子幽会一事,说是如今事已成定局,让奴婢届时出面作证,也好留下一条性命。”   宝念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奴婢自然是不信的,更不会作证这等谬论,自然是驳了王妃之言。”   “可…可未曾想…王妃竟拿出了鞭子……”宝念瑟缩了一下,神色恐惧,“王妃用鞭子圈上了奴婢的手腕,与香儿一人执了一头……”她再也说不下去,泣声大哭了起来。   “宝念……”锦甯闭了闭眼,咬着唇泪又簌簌流下。   姒琹赟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柔声道,“无碍的,有本王在。”   锦甯迟缓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姒琹赟心中暗叹,望向宝念道,“你且继续说。”   “诺……”宝念呜咽着又开口,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自然还是不从。可奴婢不应,她们二人便再绞,便再用力……”   “奴婢再不从,她们便换了粗绳绞……”宝念瑟瑟发抖,牙齿也不住打颤了起来,“奴婢…奴婢最后早已失了意识,痛得晕厥了去,再醒来,便被人带出了赵府,说是要回王府了。”   锦甯深吸出一口气,她缓缓起身,脚下却一个踉跄,近乎跌倒。   “宝念。”锦甯蹲下身,用力拥住宝念,“抱歉。”   “都是我…都是我害得你……”她痛声哭了出来,喉头哽噎得厉害,沙沙哑的,“若不是因为我,你何必…何必遭受这般罪……”   “二妹妹…妹妹她……”她似是想说些什么说服自己,却任如河再也开不了口。   “甯儿。”姒琹赟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却终归是一叹,拍了拍她的背。   锦甯喃喃道,“我未曾想,妹妹竟当真是…那般厌恶我的。”   “如今不仅是我,甚至还…牵连了你。”锦甯疲惫地闭上眼,苦笑地落泪,“本宫记得二妹妹幼时,还曾羞赧地冲我笑,亲昵地唤我…大姐姐。”   “如今……”她终是又一笑,涩然而寥寞,“罢,罢了。往后她便…再也与我无姐妹之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okk修得比较满意w   还有宝贝们都误会了啊啊啊啊!!!暂时没有要开新坑的意思呀,只是前几天灵感爆棚随手打了一张,就想分享给你萌看来着qaq   不过现在就不给啦哈哈哈,爱你萌啾咪~ 第89章 荷亭雅集   自那日赵府雅集后, 京城众人便知晓甯和郡主终是“出山”了, 递到忈王府的帖子一时间纷至沓来, 无不是盼着能得郡主殿下垂青, 好借此扬名。   不过如今倒是不赶巧了, 人人皆知这赫赫有名的荷亭雅集办于荷花盛时, 旁的雅集本便是向来不敢与之争锋的, 只今年的荷开得早,这荷亭雅集便也顺势向前移了移。   而偏这荷亭雅集甯和郡主是年年参宴的, 从未缺席过一回,诸家自是知晓此番却是无缘亲会郡主殿下了, 倒是对那赵家更是钦羡了几分。   要知晓甯和郡主那般尊贵的身份,除却常常给相熟的好友几分薄面儿, 向来只亲临京城三大雅集的, 赵家这小小雅集却得了郡主殿下的厚爱,可是天大的面儿了。   所谓京城三大雅集,一曰禾府玉梅,二曰香山竹菊宴, 三便是这魏府的荷亭雅集。   说来也巧, 玉梅雅集顶着禾府的名头,却人人皆知是甯和郡主所办;而这荷亭雅集顶的是魏府的名头, 却也是魏府嫡长女魏黎一手操办。   雅集这日来的人倒是不少, 只到底若真要瞧去,照旧是那些熟面孔。   锦甯到得不算早,相熟的好友早便到了, 她正要落座,一眼却瞧见了不远处魏黎的声音。   “元瑾。”锦甯笑着唤道,“你今日可有的忙了。”   魏黎才交代了丫头去备上笔墨纸砚,闻言不禁笑了,“每每的玉梅雅集,你可不也是这般?”   元瑾乃魏黎之字。   女子许嫁,笄而字。魏黎虽说如今已行了笄礼,可字却是及笄之前便有的,她同锦甯不一般,便是因早早拜了邵康之先生为徒学艺,一手好行草得天下人称赞,也因此得了个字,乃“元瑾”二字。   锦甯但笑不语,只拉了魏黎一同落座,闲聊了起来,“我瞧着今年的荷亭备下的东西可不少,今日可是有许些人来?”   “正是。”魏黎不知是苦恼的还是无奈的,两弯月眉蹙了起来,“原本想着同你学着减下些人的,可偏生今年递来的拜帖比往年多了数倍,我纵是再想减下些,也徒徒增了数十人。”   阮矝言轻咦了声,“数十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魏黎苦笑着点点头,“本要是只我一人把着关便罢了,可如今几位妹妹也年岁长了,父亲便教我带着些她们学学这些事务。”   一旁侍候的丫鬟适时为几人添上新茶,便又恭顺地退至一旁。   魏黎端起茶润了润喉,才语含埋怨道,“这一学,可不就给我添了乱了?”   锦甯笑着拍了拍她,温声道,“这些事以往通常是你一人打理,如今多了些人照拂,总归是好的。”   江映雪也无不应承,“往常我也不管这些,到了刘府执掌后院才发现当真是不容易,还是多些人相助的好。”   “多些人相助?”赵盼儿朝她挤眉弄眼,啧啧道,“刘公子的后院可还安分?你竟还落得个旁人相助的份儿上了?”   “小蹄子没大没小。”江映雪佯恼轻啐她,“你同禾世子的事如今京城里可传遍了!介时再相见,可别怪我嘴坏埋汰你!”   赵盼儿一时间竟羞红了脸,讨饶道,“好姐姐好姐姐!是盼儿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再说了!”她不安地伸手碰碰烧红的脸,嘴里嘟囔着,“可真是羞死个人了……”   几人瞧了不禁笑出声,姒乐耘抹抹眼角,“盼儿啊盼儿,你比我年纪还长上些许,怎瞧着竟比小五还要小上许多?”   姒乐耘口中的小五指的自然是当朝五公主,如今方过幼学之年。   赵盼儿又恼又羞,瞪着姒乐耘哼道,“我瞧着你这便是妒忌我,如今你也年岁不小了,可是连如意郎君还未寻着呢!”   几人闻言又笑得花枝乱颤,直停不下来,饶是阮矝言也提起袖管掩唇笑了起来,唯独锦甯只浅浅抿了抿嘴角。   待笑渐停了,魏黎止不住笑意道,“你可别说咱们的懿尊公主了,我如今都及笄了,这事儿最急的可不该是我?”   江映雪清了清嗓子,“你们可都听见了啊,元瑾如今正急着呢,谁若找着了如意郎君,快些告诉人家去才是啊!”语罢自己先忍不住,吃吃又笑了起来。   锦甯抬眸望了几人一眼,轻言细语道,“元瑾这般才德,哪里还需那如意郎君呀。”   “自是需要的。”姒乐耘忙摆手笑道,“这有才德的女子,自然要择端方清华之君子才是。”   锦甯轻柔笑了笑,不再开口。   六人正谈笑风生,再一瞥,竟见吴洛妤也来了,便忙唤了她来,一同又说笑了起来。   “今日这人果真是多……”吴洛妤不禁唏嘘,“这偌大的亭堂可不是堆满了人了?”   魏府的荷亭建得极大,可不是赵府那般的可以相提并论的。   原本这亭榭便建的不小,待开了雅集后更是特意修葺整改了一番,约一院之大,容下数十人绰绰有余,可往年从未有这般多人,如今一看,倒甚是惊人的。   姒乐耘方才笑着点头,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无不嫌恶道,“甯儿你瞧,那是不是…禾锦华?”   锦甯愣了愣,闻声望去,正见禾锦华一身绛紫云缎裙,深沉的颜色却衬着她绝艳的面庞愈加清冷,满身风华令人不敢直视。   锦甯微微一笑,道,“确实是的。”她正要收回目光,却又依稀望见一道茶白侧影,隽秀如竹。   锦甯眸光凝了凝,染上几分笑意。   姒乐耘的面色倏尔冷了下来,“元瑾,你邀此人来作甚?”   魏黎显然也是怔愣的,眉头不禁皱起,“我从未记得有邀过她,想必是我那几位妹妹之过了。”   吴洛妤小心问道,“此人可是有些龃龉的?”   吴洛妤同姒乐耘几人不同,她仅见过禾锦华一回,便是那日上元夜,自是不如姒乐耘几人对其百般厌恶,只深知她绝非善类。   毕竟那日上元游舫,这位忈王妃可真是惹了麻烦又出了风头。   “何止是龃龉?!”赵盼儿冷嗤一声,“此人恶贯满盈,不知害了甯儿多少回了!”   锦甯轻轻扣上她的手,蹙眉道,“盼儿。”   赵盼儿撇撇嘴,对吴洛妤道,“瞧!若不是甯儿良善,那禾锦华——”   “盼儿!”锦甯握紧她的手腕,轻声道,“算了,我已知晓了,左右她与我…再无干系罢了。”   赵盼儿自是不信,恶狠狠道,“禾嘉昱我告诉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受她陷害!如今你还没受够罪!还不知她好坏是不是!?”   “盼儿说得对。”姒乐耘轻叹一声,肃声开口,“那人已经害了你无数回,甚至要毁你名声毁你清白——”   “谁要毁本王王妃的名声?”只听一声轻笑,姒琹赟打断她的话。   “皇叔?!”姒乐耘一惊。   几人忙行礼,“拜见……”   姒琹赟微微抬手,“不必了。”他望了一眼锦甯,才道,“本王今日应邀而来,既是雅集,那便不必顾那些规矩。”   几人应声,“是。”   姒琹赟稍稍颔首,温声道,“只是方才所言,还望诸位莫再谈论才是。”   无论是有或无,事关女子清白,流露出去自然不是好事。   锦甯自是了然,抬首与他对视一眼,眸中便晕出三分婉婉。   姒琹赟心头不由得一柔。   他方才便来了,先前离几人不远,自是将那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姒琹赟不禁又想起几日前她蹲在地上,落寞又苦涩的笑意。   他微微侧眸瞥了眼禾锦华,沉沉得令人心悸。   禾锦华后背微凉,她猛地回首,却什么也没看见。   “锦华?”郑馥疑惑道。   禾锦华扯了扯嘴角,“抱歉,方才走神儿了。”   “无碍。”郑馥摆摆手,笑道,“你可是鲜少走神儿呀!”   段琦波也点头附和,“当真是稀奇。”   禾锦华佯恼,笑拍她们一人一下,“你们两个便是拿我打趣儿呢!”   姒琹赟收回目光,笑了笑,“本王四处转转,诸位随意。”   几人忙应是,“恭送王爷。”   待瞧不清姒琹赟身影了,几人才继续谈笑了起来。   姒乐耘瞥了眼禾锦华的方向,不禁又道,“欸,那可是郑馥与段琦波?”   阮矝言抬首看了眼,点头道,“瞧着是的。”   姒乐耘狠狠皱起眉,“元瑾,如今这荷亭雅集竟是什么样的人都请了?”   魏黎颇为不解,疑道,“此话怎讲?”   吴洛妤倒是知此事的,正要开口,锦甯却柔声打断,“哪有什么,不过是误会罢了。”   她忙对魏黎轻轻摇了摇头,又笑着换了话头,“今儿个雅集可有什么趣事?”   姒乐耘自是只她意思,她轻叹一口气,不再说了。   魏黎见了便也不再多问,顺着锦甯的话道,“自然是有的。”   “往日都是些吟诗填词的,早便腻味了,今日咱们便换个新鲜的。”她故弄玄虚地一笑,“玩个作画题字,如何?” 第90章 作画题字   世人皆知甯和郡主善诗词绣舞, 此乃后四艺。而于前四艺,则又有“甯和郡主书,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 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 碧沼浮霞”此一名评。   由此可得, 虽说不知甯和郡主究竟是擅长琴棋书画与否, 但单论“书”,却也是独得称赞的。   魏黎与锦甯便是“以字会友”,事因魏黎自幼一手好行草得诸位大师自愧不如;而锦甯一手簪花小楷颇具盛名, 二人以字相交,更成了莫逆好友。   因而方才魏黎所言的作画题字若真论起来, 锦甯自也是不差的。   锦甯垂眸一笑,自是道好, “先前便瞧见你吩咐了丫鬟准备笔墨纸砚, 如今方知原如是。”   如今的荷亭早已被魏府的丫鬟布置好了, 原本空空一片的各个几案上已然摆放满了笔墨纸砚,瞧着便甚是气派。   魏黎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道,“我与你也好些个月未曾比试一番了,今儿个时日正好,自然是要切磋切磋的。”她言至此竟已然有了几番跃跃欲试。   锦甯掩唇轻轻笑出声,柔声道,“元瑾既这般说了, 本宫自是奉陪。”   姒乐耘闻言便笑着同一旁的几人道,“这两人定是选题字的,既如此我等不如作画罢了,免得凑那个热闹。”   吴洛妤眼睛一亮,喜笑颜开,“乐耘要作画?甚好!甚好!”   江映雪也腾了几分兴致,“甯儿同元瑾书字,乐耘同洛妤作画,倒是教我好生期待。”   吴洛妤极擅画工,对画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如今京城贵女中擅画的不少,但能与她相较的却是凤毛麟角。   她曾多次哀叹,若不是锦甯习了诗词绣舞,想来同她心神相交的画友又是能多上一位,着实是可惜可叹。   而在京城贵女中若论画工,除却吴洛妤,但数姒乐耘了。   姒乐耘琴棋书画各个颇精,只她到底贵为从一品公主甚少出面。而吴洛妤虽说才名远播,家世却落了些,纵是有心同姒乐耘斗画,整一年也多不过一二次。   如今正是难得的好机会,吴洛妤自然是难掩激动。   阮矝言不禁也笑道,“她们是打定主意要一争高下了,若是让我选,那还是择书字罢了。”   赵盼儿眨了眨眼,随意道,“既如此,我便也择书字罢。”   “哦?”江映雪颇为讶异,挑眉道,“那我便择作画了,也不辜负荷亭美景如斯。”   几人谈笑间便寻了临近的几案,有眼色的丫鬟便一一搬来了木椅,供几位贵人落座。   “咦,你瞧。”姒乐耘凑近锦甯,斜眼瞥了瞥不远处,“那岂不是禾锦华三人?”   锦甯寻声望去,却见禾锦华也落了座,正鼓弄着面前排放整齐的笔砚,神色淡然。   赵盼儿轻嗤了下,声音不大不小,“忈王妃莫不是也有意作画罢……”说着便轻轻笑了起来,一对儿美目灵秀动人,暗含鄙夷。   “盼儿。”锦甯不禁蹙起眉,低声道,“我先前不是同你说了……”   她话音还未落,禾锦华却笑了笑,面色波澜不惊,“赵小姐怎知,我不是书字?”   这话一说,原本悄悄看热闹的众人神色也都嘲弄了起来,暗讽讥笑一时间络绎不绝。   谁人不知,忈王妃那字狗爬似的,连三岁小儿的也不如。   到底都还顾忌着脸面与风雅名声,众人虽心中讥讽,面上却皆是一派冠冕堂皇。   禾锦华却早已一一将这些人的嘴脸看了个清,她眸中划过一丝冷笑,又极快地掩了去。   赵盼儿自不是傻的。   若是她此刻将嘲讽的话说了,虽得了嘴上一时之快,但且不说这蛮横刻薄的名声便因此传出去了,便说这禾锦华分外邪门儿,谁知她又会不会奇迹般闹出来个什么,届时打的可是她的脸。   赵盼儿心思飞快转了转,正要开口,锦甯却按上她的手,轻柔出声道,“盼儿一时嘴快,还望妹妹勿怪。”   “原如是…”禾锦华随意瞥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我还当赵小姐有意贬低,是看不起我这字呢。”   她话说的这样直白,倒教在场众人难得羞臊了几分。   姒琹赟静静立在亭外看着,神色浅淡。   “王爷。”一旁的小厮低声道,“如今可要回府?”   姒琹赟没说话,只一声不响地望向亭中。   锦甯也似是没料到她竟这般不顾脸面,抿了抿嘴,轻声道,“怎会。妹妹幼时确实不擅这些,但往日是姐姐看轻妹妹了。”   她温言慢语,仿佛如今说这话的不是自己,“自那日上元游舫妹妹一曲剑舞后,姐姐便知妹妹不知那般胸无点墨之人。是姐姐目光短浅了,还望妹妹莫怪。”   赵盼儿猛地瞪大眼眸,控制不住地用力扣上锦甯的手,“甯儿!”   姒琹赟才向前迈了两步又倏地停下,半晌极轻地叹了一口气,“罢了,再晚些时辰。”   小厮不敢多言,只低声道是。   方才禾锦华所言无一不是在暗贬赵盼儿,而锦甯这段话却生生将赵盼儿之过扯到了自己身上。   赵盼儿玲珑心思,又如何不知锦甯此番意义。   她鼻头倏地一涩,便要开口将话头圆了过来,锦甯却轻拍她的手,眉眼柔柔一弯,满是安抚。   赵盼儿的眼眶情不自禁便红了,她瞪着双红红的眼活像只兔儿,正要脱口而出的话却卡在喉头,哽咽不已。   甯儿已为她费心费神这般,她自是不能再辜负她。   只是甯儿那般身份,从未这般低声下气道过歉,如今竟为她…...   赵盼儿自责不已,又是气极自己说话总每个把门儿又是恨极了禾锦华。   禾锦华却神色微冽,望向锦甯的目光深沉得令人瞧不清。   这贱人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隐晦地环视了眼四周,果真瞧见方才还略有几分羞愧的众人如今早已是满目怜惜。   锦甯置若罔闻她针芒般的视线,依旧是低眉侧眸的模样。   她自然是有意的。   盼儿虽说聪慧却心思单纯,加之如今既是自责又是感动,自是瞧不出她此番的二层用意。   可在场的却没个傻子。   她这番话一说,谁还瞧不出她是为盼儿才至此的。   甯和郡主甘为挚友至斯,任谁不为之动容?   既得了好名声又收了人心,还是妹妹自个儿递过来的把柄……   锦甯倏尔抬眸对上禾锦华的眼,眉眼婉婉。   她若不用,岂不可惜?   禾锦华紧了紧手,胸口莫名涌起一种无力感,她笑了笑忙道,“姐姐可莫要这般说,妹妹哪里敢当。只是妹妹向来是心直口快之人,并无恶心,还望姐姐莫要误会才是。”   “自不会。”锦甯温声,说着轻舒一口气,“你与盼儿皆是直爽的性子,本宫格外钦羡。”   禾锦华心头才松了松,姒乐耘却又笑着开口,“甯和说得是。”   她笑吟吟道,“再者忈王妃当日上元确实是惊鸿一舞,本宫险些都忘了,王妃那般厉害,当日剑舞也是自学成才,想必今日也定会教我等刮目相看罢!”   禾锦华眼眸猛然一眯,不禁便流露出两分冷意。   姒乐耘此言不可谓不毒。   禾锦华当日上元剑舞那般绝色之姿,自然是早早便传了出去,连带着当日之事也尽数传了出去,而她那日的“欲擒故纵”一事自然也闹得人尽皆知。   如今众人听她如是一说,自然会觉得禾锦华故技重施,纵是那字写得再惊为天人,三分好感也会先失了去。   而这话禾锦华不可不应。   若她不应,今日过后好不容易重塑的名声将尽毁;可她若是应了,若没能教众人“刮目相看”,岂不是会被说不自量力夜郎自大?   无论如何,姒乐耘此番话可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禾锦华心头频频冷笑。   好的很!当真是好的很!她的好姐姐先前故作那般模样为其一,这其二…原来早在她又牵出剑舞一事便布好了局,在这儿等她呢!   锦甯望向姒乐耘,轻咬唇,“乐耘。”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为何……”她言之未尽,却是忧愁不已。   姒乐耘尚未开口,禾锦华已然笑着应下,“懿尊公主既有心想看,那我自然不教诸位坏了兴致。”   她执起笔,不急不缓地蘸上墨,“诸位,请。”   禾锦华心中冷然地可怕,她熟练地落笔,描绘起早已练过千百遍的笔画。   ——你禾锦甯不是想看吗?!   好啊!她便要让你好好看!让你瞧仔细了——她禾锦华是怎样,一步一步将你打入淤泥,坠落凡尘,永世不得超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萌比心心 第91章 画   待禾锦华提笔落字, 在场众人也大都不再顾暇其他, 也都各自寻了地方, 作画的作画书字的书字起来。   唯有段琦波与郑馥二人一动不动, 生怕别人碍着禾锦华似的守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瞧着。   赵盼儿撇撇嘴, 嗤笑着朝几人嚼舌根, “瞧那二人那样儿, 果真便是小家子气。”   “小祖宗哟, 小点声儿罢!”江映雪点点她的额角,“甯儿先前才给你收拾了烂摊子, 如今你可别又惹出事儿了。”   赵盼儿抿了抿嘴,低声道,“我知晓了。”说着瞄了眼从容落座的锦甯, 扯了扯姒乐耘的衣袖, “甯儿可是生我气了?”   姒乐耘笑睨她一眼,“甯儿那般的好性子哪里会气。”说着无奈道,“纵是气了, 也是气你个蹄子嘴没把门儿的, 怕会将来自己害了自己罢了。”   她说着拍了拍赵盼儿的手,“莫要想那有的没的,下回可仔细些,可不许再那般冲动了。”   赵盼儿低低道是,蘸上石青,心不在焉地描起画来, “那禾锦华当真是令人生厌……”   阮矝言瞥她一眼,执笔自如地挑起一划勾,“那人城府不浅,你可莫要再赶着上去了,免得反被将了一军。”   “矝言说的是。”江映雪也无不迎合,低声道,“再者如今甯儿不愿和她牵扯,你也莫寻那晦气。”   赵盼儿闻言不禁望向锦甯,便见她微微垂首,半掩着温静的面容,执笔落字间仿若行云流水,瞧着便是赏心悦目。   赵盼儿依稀瞧得见那宣纸上的清隽小楷,端看那字,便知人是何等仙姿佚貌。   她目光一移瞥了眼禾锦华,一瞧竟见她游刃有余地大笔落字,心头微骇,“那人果真……”不简单。   赵盼儿没将那话说出口,她不再多语,只又沾了沾水调石青,染上叶的色。   锦甯落下最后一笔,起身将那宣纸轻轻捻起,下头垫着的毛毡满是墨色点点,想来是墨水浸透了,只那墨点儿有深有浅且似是有形,看起来倒煞是好看。   一旁的珠忆忙撤下那毛毡,又换上块儿干的新毛毡,锦甯这才将纸放下,轻轻抚平皱褶。   “殿下可要润润嗓子?”宝念轻声,又扶着她坐下。   锦甯微微抬眼,低嗯了声。   乍一看去,作画与题字的皆是五五分。   锦甯粗略望了眼,便见在场女子所书,八成皆是簪花小楷。   簪花小楷以隽秀清丽著称,深得世家贵女青睐,锦甯书的便是此字。   可若说锦甯之书为簪花小楷也不尽然,便是因相较于其之细长风流,她的字却更为圆滑温润,便是因此之独特而传出了名声。   宝念端来茶壶侍茶,一面低声道,“奴婢瞧着,王妃今日这画可是有些名堂。”   锦甯掀开眼睑,接过茶盏抿了口,“她惯是喜爱弄些新奇玩意儿。”   宝念心头一惊,将头垂得越发低。   玩意儿……   殿下这般意思,分明就是完全没拿王妃正眼瞧过……   宝念不禁打了个寒颤,余光瞥见珠忆凑近了,不敢再开口。   阮矝言与姒乐耘也陆续收笔,锦甯望了便探首去看,笑着道,“你二人这笔力画工真真是愈发精进了。”   她说着便取来了姒乐耘的画,正是一幅荷图,偌大的池塘中唯有一支白荷,荷叶是浓重的墨绿,衬得那纤细而立的荷花愈加孤傲。   塘中孤荷,茕茕孑立而孤芳自赏。   “当真是绝妙。”锦甯连连赞叹,“此番意境,当真是妙极,妙极。”   阮矝言也啧啧颔首,小声低语,“甯儿夸的不错,你的画工当真是精进许多。”   “你二人再夸本宫可没地儿藏脸咯!”姒乐耘笑吟吟掩唇,“不过此幅荷图,纵是我自个儿也甚是得意的。”   “自是好的。”锦甯被她逗得轻笑一声,柔柔道,“此图画工、配色、留白皆是恰到好处,极极好的。”   “更遑论此图贵在意境……”锦甯不禁感叹一声,“当真是无一不美的。”   姒乐耘眼眸一亮,欣喜极了,“你可是甚少这般称赞人的,我今儿个得了你一句无一不美,纵是不得魁首也万般知足了。”   “正是。”阮矝言也笑了起来,“我瞧着乐耘今日可是开怀了,没准儿这笑还能挂在脸上直到明儿呢!”   锦甯抿嘴一笑,“若是得了本宫一句夸便这般欣喜,那过会儿众人皆是连连赞叹,你待如何是好?”   “旁人是旁人,甯儿可不一样。”姒乐耘笑道,“你贵为大珝第一才女,所言之重自是不言而喻。”   锦甯面颊微红,嗔道,“你也拿这打趣我不是。”   姒乐耘咯咯笑出声,“不说了,不说了。”   “罢罢,不说便罢。”阮矝言也掩唇轻轻笑了起来,“我先前瞧着你换了毛毡?怎的?难不成墨水蘸多了?字可有碍?”   “无碍的。”锦甯敛下眉眼,轻柔道,“只是闲来无事想出个新鲜点子,一会儿给你们瞧瞧。”   “哦?”姒乐耘起了兴致,自是连连道好。   交谈间众人也已然陆陆续续收笔了,围着姒乐耘的画赞叹起来。   吴洛妤才放下笔便凑了过来,瞧见姒乐耘的荷图倒吸一口凉气,满目惊羡,“好画!当真是好画!”   她口中啧啧称赞,指尖也小心翼翼地抚上半干的荷图,满面痴迷,“此番意境,却是教我想起了甯儿的那首‘青玉案·元夕’……”   众人闻言大惊,低低地传出吸气声。   《青玉案·元夕》为绝代佳作,单论此代,还无人敢与此词并驾齐驱。   虽说诗词与书画不同源,但吴洛妤此番形容,可是将姒乐耘这幅画捧得不可谓不高。   众人不禁暗自咂摸着,皆是愈加仔细地赏起画来,这般一瞧,竟当真觉得有几番意境。   不知是何人长叹一声,有感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还未道完,便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惊呼声与夸赞声此起彼伏。   “太妙了!”   “当真为…此世一绝……”   “...这般…绝世之作……”   “忈王妃果真不凡,我等万般不及!”   围着荷图的众人向那处望去,便见那正是禾锦华的几案,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依稀瞧得见那幅印着娟秀小楷的宣纸。   有人皱着眉道,“不便是普通的小楷?我瞧着不过尔尔。”   外头围着的人听到了,忙道,“兄台此言差异,此字非同一般。”   “哦?”众人被引了兴味。   那人故弄玄虚道,“这字虽说仅为中上,可那背面儿便不一般了。”   众人忙挤了去看,便见那宣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虽说不算绝佳,可那书字之人即为禾锦华,便平白令人高看了几分。   便见那纸被缓缓翻了过来,其上满是墨色的小点儿,有深有浅,有大有小,定睛一瞧,竟是一幅活灵活现的星河图!   这同一张纸上,竟一面儿是字,一面儿是画,当真是绝妙!   她竟将每个字都巧妙地运用了起来,在那每一勾,每一点都下足了功夫。   在那点儿上一用力背面便能落下一个黑点,而力度轻便能落下一个浅的点儿,若是再轻些,便了无痕迹了。   此图瞧着平平常常却是灵气十足,贵在十分精妙。   要知道想出这个奇特的点子本便是不易,要将每个小点儿,每个字都细细算好,更是难上加难!   众人目瞪口呆,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吸气声惊呼声不绝于耳。   “这是…这是忈王妃所作?!”   “荒唐!荒唐!甚么草包美人!分明是惊世才女!”   “怎么可能?!忈王妃她那般粗鄙之人…怎么…怎么可能……”   “笑话!”郑馥听到此言,眼眸一凛,高高地昂起下巴,“怎么便不可能了?!这事实不就是真真摆在你们面前?”   “锦华根本不是传言中的那等人。”段琦波冷冷接话,“她分明才德不输任何人!”   众人忽地屏息凝神,不敢开口,一时间荷亭鸦默雀静。   才德不输任何人。   甯和郡主还在场呢,这忈王妃此画再如何惊世绝伦,公然同郡主殿下叫板,也过于自大了罢……   寂静的荷亭倏地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便听有人似是走进亭子,笑着出声,“王妃这般心思这般技艺,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若不是甯和在场,你今日这一幅画,定能拔得头筹。”   禾锦华猛地咬紧牙,嘴中苦涩得可怕。   众人作揖,“拜见忈王爷!王爷万岁!”   “不必多礼。”姒琹赟淡笑了笑,走到锦甯身旁牵起她,随意坐下。   他忽地一蹙眉,手不禁紧了紧,手心纤柔的指尖冰冰凉的,凉得惊人。   姒琹赟望向锦甯,竟见她面色苍白,双眸惶惶竟空洞无神,宛若受了大惊。   他心头一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柔道,“怎么了?”   锦甯却依旧不言不语,神色怔怔然的,脆弱仿徨的模样楚楚极了。   姒琹赟却无暇顾忌那些,他面色微变,嘴唇紧抿,“甯儿?”   “丞烜……”锦甯嗓音极轻,僵硬地扯出一抹苦笑,“我…我的画……”   作者有话要说:  盗文网依旧兢兢业业地盗了文qaq   我再试最后一次,如果还不行那就..算了。   这次开了72小时,出现问题了宝宝们评论我哦。 第92章 陷害   画?   姒琹赟微怔。   他自诩了解锦甯甚多, 自是知晓她擅诗词绣舞,擅书。   可若谈画工,甯和郡主可从未传出擅画的名声。   要知晓甯和郡主精通后四艺, 这本便是天大的才名了, 又有谁还会再顾那前四艺?   他正愣忪,姒乐耘却倏地想起什么, 她忙踱步走向锦甯的几案,小心捻起其上的宣纸。   一旁的丫鬟微惊,低低道,“殿下……”   姒乐耘置若罔闻,她将宣纸展开, 那隽秀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各个好看, 一面赏心悦目的诗图便映入眼帘。   众人自是心悦诚服, 无不赞叹地连连点头叫好。   有人一字一句读出那诗, “拥红妆, 翻翠盖,花影暗南浦……”读到后来,众人的神色却愈来愈古怪了起来。   “……遥想芳脸轻颦, 凌波微步, 镇输与、沙边鸥鹭。”   此乃前朝诗人杜云桐之大作《观荷花》。   甯和郡主爱诗无人不知,而郡主殿下最钦慕的诗人当属大名鼎鼎的杜解颐先生,此事也人人皆知。   原本甯和郡主临撰杜先生之诗自然是千万般好的,可怪就怪在, 方才禾锦华所作的那一面图上,也是一首杜先生的诗。   虽说两首诗不一样,可一为赫赫盛名的《观荷花》,一却只为一首平平之诗;一为颜筋柳骨的清丽簪花,一为技艺泛泛的平常小楷……   这孰好孰坏,孰上孰下,众人不必说出口,落差便出来了。   禾锦华紧了紧牙冠。   她敛下眼帘,心头却嘲讽冷笑。   禾锦甯这字写得再如何好,有她的星河图在前头,就别妄想其他了……   她嘴角不住微微翘了翘。   这星河图在前世便得举世瞩目,引得人人争相模仿。   此乃五年后一大才子的成名之作,如何受吹捧便不必多说了,更妙的是,这图动摇了禾锦甯第一才的地位。   所谓大珝第一才女,才女只是叫得好听罢了,若真要说,其实为大珝“第一才”。   这“第一才”便不止为女子了,自然是也将男子皆比了下去。   而禾锦甯稳坐第一才这位子近十年,也仅仅被这星河图一个动摇过。   若不是那贱人随后便一曲惊世醉仙舞狠狠扇了那大才子的脸……想必这第一才的位子,便会被抢了去。   禾锦华不禁咬了咬下唇,不甘而怨恨。   若不是那醉仙舞着实难跳,她习了数年也学不会半分,如今还岂容得这贱人放肆?!   禾锦华眸中划过一抹阴鸷。   不过如今醉仙舞赏未出世,这禾锦甯再如何厉害,也定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她早早便将星河图作了出来,还不信那大珝第一才的名头,她摘不掉!   禾锦华思绪才至此,便听一声细细的惊叫,随后便是低低的吸气声跌宕起伏,再然后,便是诡异的寂静。   她猛地一回神,便见姒乐耘竟将那宣纸翻了个面儿,那背面的图上星星点点,似有形有规律地奇妙地晕开,银汉、星河,缱绻地铺展在纸上。   禾锦华只觉脑中嗡鸣,眼中似有云雾缭绕。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图。   这每个点儿,每颗星,每片银汉,与她所作,无一…不同。   荷亭沉寂地可怕。   姒琹赟望向那展精妙绝伦的星河图,眉心一蹙。   手心的柔荑愈发冰凉,他不禁又紧了紧她的手,安抚道,“无碍,有本王在。”   锦甯紧紧咬着唇,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王爷。”她微微抽出被他紧握的手,低垂下首,不再开口。   姒琹赟张了张口,伸手想再去拉她,却被她微微瑟缩着躲开。   他指尖微动,抬眼望向锦甯,便见她散落的发丝掩住了面庞,依稀只瞧见微微颤动的皙白下颚,脆弱极了。   姒琹赟心头一恸,隐约有几分悔意。   他不该的。   她那般聪慧,怎会听不出他那句“无碍”之意。   他原本想的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底如今是他家事,出了事自然是他忈王府脸面不好看,他自然是想息事宁人。   姒琹赟喉头微涩,干干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甯儿向来温婉善良,她从来懂事,一向只想着他,想着旁人,却从来不顾自己。   而他竟然忘了,忘了她也不过是个年方十四的孩子。   他竟然在她一次次的包容温柔下越发沉溺,竟然习惯了她的温顺,她的忍让,甚至觉得…这本该如此。   便如这次,他原本便想着甯儿一向乖巧,忍让了这次也不会如何……   锦甯微微抬首,她深深望进他的眸中,眼角倏地滑下一滴泪,晶莹地滚落下颚,滴在地上。   “丞烜。”她轻道,“那是…我的画……”   姒琹赟只觉那滴泪刺眼得可怕。   他耳边猛然一阵巨响,脑中一片空白。   他甚至忘了…忘了他的甯儿是如何清高出尘的女子。她的骄傲,怎容得旁人毫无愧疚地玷污?!嚣张跋扈地鸠占鹊巢?!!   姒琹赟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甯儿……”   锦甯动了动睫羽,侧首不再看他。   宝念心头微骇,不敢开口说话,只将头垂得愈发低,怕接踵而来的便是王爷的不耐与怒火。   “忈王妃。”姒乐耘笑着出声,“你说巧是不巧。”   她将星河图小心翼翼地放下,又满眼笑意地望向禾锦华,“甯和早先便同本宫说了,她今儿个想出了个新点子要给我等瞧瞧,你瞧,这可不就是个新点子嘛……”   她话锋猛地一转,嗓音微冷,“可本宫却不知了,甯和这点子,怎的竟也出现在你的画上了?!”   禾锦华眸光一厉,轻喝道,“大胆!你莫要血口喷人!”   她暗暗压下心头的惊惧恐慌,微微扬起下颚,清冷的面容平白腾出几分气势来,“公主殿下可莫要将这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还疑惑呢,这郡主姐姐的画作,怎的竟与我的一模一样呢?!”   她面上毫无异样,心头却跳得厉害。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般?!!   这星河图原本便该是在五年后出现的,禾锦甯…禾锦甯怎么会作出五年后的东西?!   难不成…她也同她一般?!!   禾锦华只觉心跳停了一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背后满是冷汗。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重生的,只会有她一个!   众人皆是眼神微变,皱起眉来。   “且不论如今这事实是如何,忈王妃这般粗鄙的言语,着实是……”   有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我看啊,这便是剽窃了郡主殿下的画作……”   “…就是啊…但看仪态德性,这禾锦华哪里能及得上郡主殿下……”   “原本便是一介草包,哪里能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旁边围着的几人忙连连嘘声,神色惊惧不已。   也不知这几人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如何,这忈王妃再如何也是忈王正妃,哪里是他们敢议论得起的?更遑论直讳大名又大喇喇地讽刺鄙夷……   纵使有,他们也都会暗暗埋在心里头,哪里敢当面儿说出话来。   话虽这般说,可听这几人之言,众人也不禁听信了几分,暗暗点起头来。   “王妃这话说的好笑。”阮矝言蹙眉出声,她斜瞥禾锦华一眼,“且不论这点子是谁的,便看这笔力画工,诸位也都瞧得分明孰上孰下罢。”   众人这会儿心里皆有定夺了。   毕竟甯和郡主这画往大的说,虽说不能及当代大家,可若是单谈同辈…想必也是数一数二了。   而忈王妃那画除却先前一时之惊艳,如今二作相较,只觉再无奇特之处,宛如萤火与日月,如何比得?   禾锦华猛地攥紧拳头。   她偏偏哑口无言,辩解不出一句话。   毕竟在场众人皆是有些才德的,自然能瞧出孰好孰坏。   饶是她不擅这些也瞧得出,禾锦甯这一幅星河图当真为一绝,便是同那才子之作相较也不输分毫。   ——可是怎么可能?!   禾锦甯分明不擅画工,又怎会作出这般惊艳绝伦之作?!   要知晓这星河图瞧着是重书,可真要懂行的便知,此图画工也分毫不可少。   禾锦甯所做那氤氲清灵之意境,比之姒乐耘那荷图也分明是有过之而不及!   禾锦华只觉那股无力而恐慌之感又涌上心头。   “便是如此,阮小姐又怎知是否为郡主殿下剽窃了锦华之作?”郑馥冷笑一声,她挡在禾锦华面前,高高地昂起下巴。   段琦波也向前一步,接口道,“毕竟这画是谁先作出来的,无人知晓。”   禾锦华心中划过一丝暖流,她狠狠地攥着拳头,指甲用力掐着手心肉,强迫自己冷静。   除却一直看着禾锦华作画的郑馥与段琦波二人,无人知晓禾锦华是何时完成的画,而锦甯身边更是无人瞧着,这事若真论却是论不出来的。   见禾锦华沉默不语,锦甯唇角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又极快敛下。   倒是学聪明了。   可惜,这画是谁先谁后,她还真能令人知晓。   锦甯先前让珠忆撤下毛毡换了新的,为的便是将那毛毡先撤下去晾在一边,今儿个日头这般好,想必如今早便半干了罢。   锦甯瞥了眼一旁晒在日光下的毛毡,眸光浅淡。   先前众人择位子时,她挑了此处,为的便是如此。   而二妹妹的毛毡,若是她猜的不错,墨水自然还是湿的。   “好了。”姒琹赟淡淡笑了笑,道,“这般剑拔弩张,为的不过是一幅画。”   他目光探向锦甯顿了两瞬,又缓缓移开,温声道,“虽说今日这画是谁先作出的不得而知,但本王倒是记得在几日前,甯和闲暇时作了如此画一般之作玩赏。”   禾锦华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望向姒琹赟。   凭什么?!   他竟愿意,为了她说谎?!!   为了那个贱人毫无顾忌地扇她的巴掌甚至不在乎把此事闹大?!不在乎自己的脸面难看?!!   凭什么?!你禾锦甯又凭什么?!!   “想必是耳濡目染,今日王妃才作出了此画罢。”姒琹赟不缓不慢道,抬眸对上禾锦华的眼,“王妃不过是钦慕甯和画作罢了,诸位多疑了。”   禾锦华胸口闷得厉害。   “耳濡目染?”她一字一顿地出声,眼眶微微泛红。   好一个耳濡目染?!——那分明是她的画作!   禾锦华狠狠咬牙,正要开口,目光触及姒琹赟深沉的眼底,竟一个寒噤,嗓子竟发不出声。   妹妹还是莽撞了些。   锦甯眼眸微转,不着痕迹划过姒琹赟。   更何况,她做了两手准备。   姒琹赟此话一说众人自是笑着忙道不敢,慌忙你一句我一句换了话头,论起吴洛妤的荷叶图与魏黎的字,可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却不得而知。   魏黎做东,遇到此事自是尴尬不已,待时候差不多了便仓促散了雅集。   **   待回了忈王府锦甯便径自回院,禾锦华一路跟在她后头,二人不同路,锦甯见她不言不语,自是也没开口。   正要进院门,禾锦华却一把拽住她,冷笑着俯在她耳边低语,“那星河图,分明不是你作的。”   锦甯脚步一停,轻柔拂开她拽着袖子的手,微微一笑,“妹妹何出此言?”   禾锦华眸色微变,阴凉得令人发指,“果真不是你。”   锦甯婉婉笑了笑,温声道,“纵使不是本宫,却也不是妹妹之作。”   “你休得胡说!”禾锦华脸色倏地巨变,她背脊发凉,“分明是你剽窃!”   “剽窃?”锦甯月眉轻颦,低柔笑了下,“剽窃的,分明是妹妹罢。”   她望进禾锦华猛然变得惊恐的眼底,缓缓向前迈步,嗓音低不可闻,“妹妹想必不知晓,我,不是她……”   锦甯用力压上禾锦华僵硬的肩,抑制住她不断后退的脚步,轻言细语地在她耳边道,“这图不是本宫之作,却也和妹妹,分毫无干,至于妹妹是剽窃何人的…你自己心里知晓。”   她倏地放开压制禾锦华的手,对上她恐慌而战栗的面庞,嘴角微弯,“本宫同妹妹玩笑呢。”   锦甯轻笑一声,同禾锦华微微颔首,转身踏入院门。   她自然不知这星河图的原作是何人所为,但禾锦华知晓先机,想必不是如今之作。   毕竟妹妹那般的蠢货,稍稍一吓都不禁得,怎可能想出星河图这精妙的点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很肥,夸我~   昨天电脑键盘坏了没法更文,所以在简介放了个公告请假,不知道宝们有没有看到?   以后若出现这种意外都会在简介放的,亲亲们注意一下哦么么   明早还要上学现在一点多了就不说了 晚安安qaq   pps最近各家大佬圣诞限量都放出来了,我必须要为nars说句话,太!划!算!了!   爱你萌? 第93章 卫家兵法   锦甯一早便知禾锦华有意借星河图立身扬名。   府中的用度一向是她管着,府里头若是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自然逃不过她的法眼丝毫。   禾锦华从月前便开始讨要笔墨纸砚, 她当时便发觉不对。   妹妹那般粗俗之人, 从不屑那些女儿家的东西, 此事必当有异。   随后倒是学聪明了, 怕被她察觉出,不再多要纸笔,只是竟清减了用度, 开始掩人耳目了起来。   锦甯自是派了人去查,不想禾锦华刻意减了的那些俸禄竟又是全花在了文房四宝上。   原本以为只是小诡小计, 如今见她这般重视,锦甯自是也起了兴致。   可惜这府中的大事在她股掌之中,禾锦华若进了门关上窗使人牢牢看着, 里头发生了什么, 她自是不知晓。   可惜……   锦甯步伐轻柔,不急不缓地踏向正房。   门前守着的丫头正福身推门,院门口却哒哒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锦甯回首,便见管事房的小厮匆匆跑来,慌忙作揖, “殿下, 栖月轩的丫头毙了。”   锦甯手一顿,复而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出了何事?”   “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香儿…”小厮微微直起身,小心翼翼瞥了锦甯一眼, “说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自缢而亡的。”   “自缢?”锦甯倏地一蹙眉,“怎会这般突然……”   小厮悄悄瞥她,见美人颦眉的模样不禁便一晃神,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府里头传得厉害…说…说不是王妃克死的…便是被王妃打…打死的……”   锦甯细细挑起眉头。   妹妹在传言中竟是那般…骇人的名声。   见她未回话,宝念便轻喝出声,“大胆!妄议王妃?脑袋不想要了?!”   那小厮吓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脸一白。   这原是府里的奴才私下里偷偷议论的,哪里敢当着主子的面儿说出来?   他腿一软,忙哆哆嗦嗦地下跪告饶,狠狠扇自己巴掌,“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好了。”锦甯柔声开口,轻训道,“罚了这个月的月钱,下回再犯,必当严加处置。”   小厮心下一松,自是千恩万谢,“多谢殿下开恩!”   “起来。”锦甯轻声,长叹一口气,“香儿乃王妃身边儿的大丫头,二人情谊深厚,既如此便好好打点,给她寻个好地方,风光些葬了罢。”   小厮忙低声道,“是。”   珠忆瞄了眼锦甯,见她不欲再多言,便眼神示意那小厮,小声道,“还不快退下。”   小厮这才又作一揖,“奴才告退。”   锦甯望着那小厮离开的方向迟迟未动,待瞧不见小厮的身影了,忽地抿嘴笑了笑,“妹妹身边儿当真是有个体己人儿,可惜了……”   珠忆闻言不禁与宝念对视一眼,心头满是疑惑不已。   她只当主子是可怜那丫头,却不晓得锦甯所言的“此可惜”却非“彼可惜”。   按理说锦甯若不费大力气,自是难知晓禾锦华添置了那些笔墨纸砚所图的究竟是何。   可妙就妙在,她先前便瞧出了香儿的怪异之处,不难猜测便知是姒琹赟动了手脚将香儿收服。   而香儿作为禾锦华的贴身丫头,自是知晓她的一举一动。   锦甯刻意掐了时机见了她一面,略施小计便将香儿纳为己用。   无非便是些恐吓诱导,再打一棒子给颗甜枣。   姒琹赟与香儿的关系本便不好为人知因而隐藏得极深,香儿自是以为无人知晓,锦甯挑出此事便令香儿信了八成。   加之姒琹赟费尽心思控制她本便是为了监视禾锦华并确保锦甯安全无恙,香儿思及此处又在锦甯刻意含糊言辞下,这才倒戈他麾。   她只当王爷原意便是教她听命郡主殿下,自此便不敢有分毫二心,战战兢兢为锦甯做事。   锦甯通过香儿自是轻易便知晓了禾锦华此举用意,而在看了香儿悄悄偷出的一幅禾锦华勉强入目的画稿后,她便心生一计。   锦甯眉眼微敛,转身踏入房门,“宝念,你去瞧瞧。”   原本还要多谢丞烜早便拿捏了香儿,教她省了好些麻烦,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入一枚大将……   不想香儿事后竟心中愧疚万分又悔恨交加,到底与禾锦华近十年情谊而又受了赵曼潆的救命之恩,自觉无颜再面对禾锦华,便自缢而亡了。   可惜,可惜。   宝念心神领会,福了福身,“诺。”   珠忆只当她是命宝念去看好了管事房的人莫教那些人怠慢,只觉主子是千好万好般的菩萨心肠。   她小心扶着锦甯坐下,轻道,“殿下,那香儿不过是个低微的婢子,哪值得您这般照拂?”   白嬷嬷迎上来添置茶水,一面笑道,“殿下一向心善,你这丫头便莫管了。”   锦甯但笑不语,端起茶盏小酌一口,望向珠忆道,“嬷嬷的茶艺虽好,却照旧不及你,晚膳的时辰尚还早,你且去替本宫再沏上一盏茶罢。”   珠忆欣喜不已,笑盈盈道,“殿下喜欢便是奴婢的福气,只是如今殿下房里伺候的人不够,不若待宝念回来了奴婢再去,殿下以为呢?”   “也好。”锦甯轻轻颔首,便起身走向书案。   “殿下可要奴婢侍墨?”白嬷嬷瞧了便道。   锦甯摇了摇头,笑道,“不必,本宫只是随意看看罢了。”她说着拉开一旁的木柜门,竟取出了厚厚的一沓宣纸,足足有五寸之厚。   珠忆定睛一瞧,竟见那厚厚的一摞竟皆是星河图,顿时目瞪口呆。   白嬷嬷见了便笑着道,“你晚上不侍候,却是不知晓王爷不来时,殿下近日夜夜得到亥时才入眠,便是为了这星河图。”   她消息灵通,早便知晓了这荷亭雅集一事,便又状似无意道,“这星河图需参透星河方可练就,若不是这星河只待夜间才能瞧见,殿下又何须这般辛苦?”   珠忆怔愣愣的,心头钦佩不已,“殿下当真是……”   她还未道完,便传来门被推开的声响,便见宝念绕过屏风福了福身,笑道,“殿下。”   珠忆被打断便不再多言,只顺势笑道,“殿下,宝念姐姐既来了,那奴婢便去沏茶了。”   锦甯颔首,温声道,“含甯阁的大红袍不省多少了,便去膳房去取些罢。”   珠忆福身,“诺。”   眼见瞧不见珠忆身影了,锦甯眉眼一弯,笑道,“真是个纯善的丫头。”   宝念不敢接话,只低声道,“殿下,奴婢去仔细查了,栖月轩并未传出什么,想必香儿并未有其他动作。”   锦甯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轻喃了句,“倒是乖觉。”   锦甯方才教宝念去瞧,便是令她去瞧香儿可否留下些什么蛛丝马迹,到底是知晓她三分,若是留了什么血书道了什么不该说的…她死了便一死了之,可却是对锦甯分外不利。   而香儿如今这般乖觉……   锦甯眸光微动,想必是还有把柄拿捏在姒琹赟手中罢。   她不再多语,只手中抚着书案上的画稿,神色浅淡。   锦甯自得知了星河图一事后便心生此计。   世人只知甯和郡主擅诗词绣舞,却不知琴棋书画她也颇有涉及,尤其是书画。   便是因安常静极擅此,她便从小耳濡目染。   锦甯从来涉猎深广,便是因她深知技不压身这一道理。   而尽管她颇擅书画,却甚少有人知晓,便是因她同样知晓人需为自己留些后路手段,不可将自己的一切袒露得彻彻底底。   她擅画此事原本想着找个好时机暴露,毕竟惊喜一事也不失为情趣,只未曾此次星河图一事倒是意外用上了。   再谈这第三个道理,便是锦甯知晓一词,唤作“将勤补拙”。   她虚虚描绘着卷上的清隽小楷,“妹妹还是……”   “不够细心。”锦甯轻柔地叹息一声,似是当真在为禾锦华感到可惜,“也不够狠心。”   白嬷嬷与宝念低垂着首,不敢接话。   锦甯笑了笑,执起那一摞厚厚的画,起身道,“走罢。”   二人应是,恭顺地跟着锦甯到了小厨房。   锦甯微微蹲身,不紧不慢地将那厚厚的画一张一张投进火灶里头,眼睁睁瞧着那一摞纸一张张被火舌吞灭。   最重要的是,妹妹不够用心。   待最后一张纸化作灰烬,锦甯缓缓起身,搭着宝念的手跨出门槛,“准备物什去罢,本宫今日乏了,想早些歇息。”   白嬷嬷福了福身,温声道,“诺。”便唤了两个小丫头一同去打水准备衣物了。   **   待回到屋中锦甯便躺在贵妃椅上小憩,宝念半跪在一旁,小心为她捏着肩膀,“殿下,奴婢斗胆,有一问。”   “嗯?”锦甯微微掀了掀眼睑,眸中半瞌着秋水涟漪,“且说罢。”   宝念这才心下稍定,深知锦甯道了“说”便是不怪罪的意思,“奴婢斗胆,今日王爷原本便想着息事宁人,殿下不依便罢,竟…竟还那般待王爷,殿下便不惧……”   宝念言之未尽,自是因姒琹赟不仅没恼,还明显维护锦甯深感疑惑。   “破而后立。”锦甯轻笑着睨了眼宝念,“小丫头,没看过卫家兵法?”   论年岁,自然是宝念年长锦甯虚好几岁,可若谈地位,锦甯唤她句“小丫头”,宝念自是没有半分异议。   闻言微微瞪大眼,自是摇首,“未曾。”   她轻捶锦甯的肩,低低道,“奴婢有幸跟着殿下,虽识得几个大字,书也读了不少,可殿下……”   宝念四处瞧了瞧,小声同锦甯耳语道,“殿下…这卫家兵法乃男人读的东西…您……”   锦甯眉眼一弯,柔柔笑了起来,“古来有男女之分,却亦有上下之分。”   “若是男子能及本宫,那本宫自是二话不说恭卑谦顺。”   “可若是不及…”她言之未尽,只抿嘴笑了笑,又驴唇不对马嘴道,“你瞧,便如今日,破而后立,破旧立新……”   有些事情,是她先天控制不了的。   正如她为忈王正妃,纵是姒琹赟再心悦她,论尊卑论上下,自然永远是她处在下的。   可过了今日,主导权自然…便在她手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国啦?(?>?<?)?好不容易倒时差,依旧不太习惯十二点那么早更,心酸qaq   然后关于上一张很多宝们提到的,说一下郡主非穿越,并且王爷只是配不算男主哦。   严格来说本文算无cp(主配栏可以看出来哦)所以想看菟丝花费尽心思攻心依附王爷生活的宝们抱歉啦,因为王爷对郡主来说是股掌之中且感情线不会太多,这章暗示的...挺明显了?   么么啾嗯 第94章 怪   “王爷。”近身侍卫作了一揖, 轻声道, “殿下身边的珠忆姑娘来了。”   姒琹赟身形微顿,依旧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地望着窗外,“请进来罢。”   “是。”   不出片刻,珠忆便被请进门。   还未来得及福身, 她眼角余光便先瞄了眼,隐约瞥到那立在窗边的人影晃了晃, 缓缓转过身来, 眉目清疏。   珠忆不敢再瞧, 小心翼翼地躬身弯膝, “拜见王爷。”   “起。”姒琹赟抬脚几步坐下,温声, “何事?”   珠忆哑声。   她原本的主子便是王爷, 自是得了什么要紧消息皆要报予王爷的。   只是今日这事算不得大事, 她不顾暴露贸然跑来, 却不知是究竟为了什么。   珠忆嗫嚅了下,斟酌着开口, “回王爷,奴婢先前瞧见, 那星河图着实乃殿下所作。”   “今日你前来,便是为了此事?”姒琹赟眉心微蹙,又极快抚平,“便是你不说, 本王也不会怀疑甯儿,她是何等性子,本王如何不知。”   珠忆原先便是跟在姒琹赟身边伺候的,自是了解他几分,不说十分,便是两三分也是有的,闻言自是知晓姒琹赟的不悦。   珠忆紧了紧手,低道,“殿下每每亥时才入眠,为的便是练这星河图……”   “珠忆。”姒琹赟淡声打断,“你不必多言,此事本王心中自有斟酌。”   “奴婢该死。”珠忆叩首道,“是奴婢未曾早日发现这星河图,才教殿下一时蒙受了不白之冤。”   “起来罢。”姒琹赟抬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你家主子身边亲近的两个是老人了,晚间守夜也轮不上你,此事不怪你。”   他执起茶盏饮了口,定定望了眼珠忆,瞌下眸,“此事早便了了,下去罢。”   珠忆小心舔了舔嘴唇,却置若罔闻道,“这星河图需夜间观赏星河,仔细揣摩方能习得,殿下为练此图,画稿足足有五寸之厚——”   “珠忆。”姒琹赟微微扬声,神情冷淡,“下去。”   “还请王爷恕罪。”珠忆咬紧后牙,心头跳得厉害,“只是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殿下金枝玉叶却是再尊贵不过的人儿,王爷如何处置奴婢奴婢心甘情愿,只临死前也愿为殿下说句公道话——”   她重重地磕头,咚得一声闷响,“殿下是再重视王爷不过的了,殿下满心皆是王爷又心性纯善,本便没甚么自保之力,王爷若真心恋慕殿下,为何不好好善待殿下?”   “殿下那般女子,如何会是剽窃之人?而殿下又是那般身份地位,纵使当时王爷直接为殿下出头旁人又岂敢说的了什么?又岂会教殿下受那半分委屈?!”   珠忆又重重地磕了磕头,她牙齿颤抖得厉害,却依旧死死咬着牙冠,硬声说道,“难不成王爷对殿下道的那些海誓山盟温柔小意全是假的不成?!”   姒琹赟猛地一抬眼,他双目死死盯着珠忆,风雨欲来地翻涌着深沉,汹涌得可怕,“住口!”   珠忆狠狠吞了口唾沫,她抑制住战栗的身躯,背脊的汗一股接一股地流,却依旧咬牙接口。   “王爷先前命奴婢好好护着殿下,奴婢绝不敢有半分懈怠!可王爷对殿下所誓所诺,却半分皆未实现!王爷本便负了殿下欠殿下良多,那堂堂正正一双人的位子不肯给,到如今…竟连一心一意地护着殿下都不肯吗?!”   珠忆说着说着,竟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泣声起来。   她同宝念不一般。   宝念跟随锦甯良久,赤胆忠心鞠躬尽瘁,说少的也摸透了锦甯习性五分。   锦甯待宝念虽称不上推心置腹,二人却算的了神会心契。   因而宝念虽一片忠心,却将锦甯之意放作首要,其他为次。   便如今日一事,姒琹赟先前未曾直接替锦甯说话,锦甯不动,她便也心下安定自是毫不担忧。   而在锦甯三番五次对姒琹赟吊脸时,她却心头不安,自是因怕此事会惹姒琹赟怒火从而锦甯落不着好。   而珠忆却是不同的。   她以往是跟在姒琹赟身边伺候,自是不如宝念对锦甯了解。   而随了锦甯后她一步步被打动,加之有姒琹赟所作所为反衬,自是令她心生不满。   而她虽是聪慧,却是一副纯善性子。又因她无父无母,在锦甯多加照拂关怀下自然满心感动,孰上孰下便出来了。   珠忆本不是冲动性子,自然也爱惜着这一条小命。   可偏生她是姒琹赟的人却跟在锦甯身边,除却锦甯与姒琹赟本人,最了解其二人个中关系的便是她。   从二人定情没过多久后便跟在锦甯身边,初始至今,眼睁睁瞧着锦甯从浓情蜜意,到落寞流泪,再到心灰意冷,又死灰复燃,到风情月意,再到如今……   珠忆看得太深,自然也太为锦甯而悲恸。   她深深再一叩首,“奴婢自知贱命一条,如今已了心愿,知晓所言罪该万死,还请王爷处置。”   书室鸦雀无声。   空洞洞的岑寂令珠忆身子一个瑟缩,她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牙齿不停地颤抖了起来,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吱吱咯咯”声,恐惧袭满了全身。   珠忆用力抠着手心,压制住不受控制的身子。   她心头却平静的厉害,深知自己所言,不悔。   “滚。”姒琹赟面上已无一丝笑意,甚至有些苍白的面容冰冰冷的,“滚!”   他下颚微缩,似是在剧烈地抗拒着什么,“滚出去!”   姒琹赟猛地起身,狠狠将手中的茶盏砸向珠忆,“滚出去!给本王滚!滚——”   瓷盏碎裂得噼里啪啦的声响炸了开来,珠忆心头一跳,起身作揖,低声道,“诺。”   她飞快转身,小碎步踱步向门外,不可置信地沉沉呼出几口气,庆幸自己还活着。   “站住。”   珠忆的心猛地提起来。   她听到了深深的一声呼气,接着便是有些疲惫的声音,极轻,“出去罢。”   “此次本王不怪你,念在你待她一派赤诚。”   他倏地压低嗓音,从喉头深处吐出几个字,“没有下次。”   “是。”珠忆慌忙应声,极快地推门跑了出去。   她后背满是浸湿的汗渍,凉凉地粘着衣裳。   姒琹赟双手撑着额头,他双目怔怔的,不知在看向什么。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抬首望向地上的一片狼藉,眉目浮现出恍惚的神情。   姒琹赟看了看自己的手,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姒琹赟向来深于城府,旁人的箴谏诤言姒琹灏听不进去,先皇帝深觉刺耳。   他们大发雷霆,而他却知晓忠言逆耳,向来愿听,愿自省,愿纳谏。   珠忆那般僭越冒犯他都愿放其一条生路,可方才…他怎会作出…那等事情。   “承认罢……”他倏尔苦笑一声,喃喃自语,“你方才不便是…恼羞成怒了……”   姒琹赟静默许久,他抽出腰间茶白的丝绦大带,袍子立刻便松散了开来,他却浑然不在意,只凝神瞧着那腰带。   那腰带极精细,便见他翻了个面儿竟成了大红缎,竟是条双面儿的大带。   姒琹赟细细摩挲着带子,他轻柔地抚上那红绸布上小小的一片黑,却见那竟是个活灵活现的同心结。   青丝入绣……   姒琹赟将那腰带捂在眼上,忽地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的湿润浸透了绸缎,落下潮潮的深红色印记。   “甯儿……”   他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良久,他放下绸带,执起书案上一梨木雕竹盒仔细收好。   才扣上盖子,姒琹赟手倏地一顿。   星河图…星河图……   这星河图需夜间观赏星河,仔细揣摩方能习得,殿下为练此图,画稿足足有五寸之厚……   姒琹赟眉头轻皱了皱,眼眸一闪。   栖月轩有他的人。   他鲜少到那院里去,却听闻除却大婚前几夜,那内室的烛火可从未再亮起过。毕竟他人不来,留着烛火又有何用。   含甯阁自然也有他的人,旁的暂且不谈,便说甯儿之画,定是能确保禾锦华偷是从此处偷不到的。   可这烛火不亮……   姒琹赟心头涌起一股怪异之感。   又如何习星河图。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跟宝们再说一下昂,请假都会在文案说的!!都会在文案最开始说的,方便宝宝们看到。   如果当天没更宝宝们看下文案哦。   放假啦所以从今天开始五天一更w   啾咪 第95章 拜帖   才过了一日, 锦甯擅画一事便飞快地传了出去,百姓权贵无一不感叹称赞。   要知晓甯和郡主精通诗词绣舞已是万般难得,不想其画工更是为天下一绝, 当真令人自愧不如。   只觉这般奇女子, 果真只有仙子一称才配得上了。   这事儿是早膳时珠忆讨巧说与锦甯听的,又顺带说了禾锦华一事当个笑话,道是原本经了姒琹赟那一袭话本该压下了的, 可不知为何,却也传得愈演愈烈了起来。   要知晓姒琹赟那一袭话虽话里话外皆是在为锦甯撑场子的, 可聪明人脑子一转又如何不知,这虽说大庭广众下狠狠扇了禾锦华巴掌, 却同时又兜住了她最后一丝脸面。   毕竟这事闹大了不好收拾。   可怜到底于禾锦华害大于利, 她又被彻底毁了名声,那时早已头脑不清近乎疯癫,如何还瞧得出。   “珠忆。”锦甯细细道, 轻摇了摇头。   珠忆福了福身, “奴婢知错。”也不知进没进耳, 语罢便又同没事儿人似的扶着锦甯坐下。   锦甯轻叹着瞧她一眼,柔柔换了话头,“昨日本宫早便歇下了,半梦半醒间似是瞧见了烛光,可是出了什么事?”   珠忆一顿,复而不自在笑了笑,“奴婢也不知晓, 倒也没听着什么动静,想必是殿下昨夜发梦了罢。”   锦甯眼眸微动,半晌才道,“本宫近年…倒是从未入梦的。”   珠忆笑得愈发牵强,低声道,“奴婢晚间不侍候,宝念姐姐倒是整夜守着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想必她是知晓几分的。”   昨夜的动静不小,她怎会全然不知。   宝念瞥了她一眼,便恰巧对上珠忆望来的眼神,眼含暗示。   不过…殿下心里头门儿清。   珠忆既刻意遮掩,那她自然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儿,便顺势配合。   宝念笑了笑,道,“若是殿下未发梦想必便是眼花了罢,这内室的烛火可是早早便灭了的。”   她一面从一旁齐齐端着菜碟的丫鬟手中接过碟子摆在桌上,一面道,“奴婢整夜守着,未曾有过什么,殿下且宽心罢。”   锦甯笑着望了眼宝念,又顺带着划过珠忆,“想必是本宫恍惚了。”   余光瞥见珠忆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禁轻笑了笑。   昨夜姒琹赟悄悄来过,锦甯一向浅眠,待他坐到床沿时便清醒了,更遑论那内室的烛光着实有些亮。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离开,那烛火亮,可锦甯却分明觉得,那道深深望着自己的视线,也灼烧得惊人。   也不知珠忆昨夜同他还说了甚么。   除却她练星河图的画稿与禾锦华那事,定还有旁的。   锦甯眼眸微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抿了抿嘴角。   这丫头,倒是还能留些日子。   锦甯望着桌上的一道道菜肴,轻声道,“王爷今日……”   见她言之未尽,宝念便道,“王爷今日些许是起得晚了些,便没来得及用膳。”   倒是新奇。   锦甯垂眸,端起茶盏饮了口。   自锦甯进府以来,姒琹赟日日都来含甯阁用膳,无论是早膳亦或是晚膳,从无一缺。   珠忆小心瞄了她一眼,见状又笑着接口,“不过王爷虽说没来含甯阁,却也未去旁的院儿里,些许是在书室随意打发了。”   锦甯只笑了笑,没再开口。   由着宝念侍候布菜,她端着莲子粥,捏起雕着精细银花纹的调羹有一下没一下搅拌,又想起珠忆同她说的禾锦华那事。   这原本便是忈王府的丑事,出了事禾锦华倒是为次的,面上最不好看的,自然当属忈王爷。   莫说皇帝了,便是太后听闻自然也是拍手叫绝的,能顺势推泼助澜一把,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只是……   她舀了勺莲子羹,小抿了口,莲的清香便袭了满口。   这事一开始,怎会传得那般厉害。   “殿下。”白嬷嬷面带喜色地推门作揖,手中捏着篇薄薄的帖子,“殿下,顺文王府递来的拜帖,许是夫人了,您快瞧瞧。”   锦甯轻挑了挑眉,唇角微勾,“果真?”她放下碗,捻起手绢儿拭了拭嘴角,接过白嬷嬷递来的帖子,轻柔翻开。   阿姐雅鉴……   锦甯指尖微顿,眉目漫起笑,“竟是垣儿。”   “世子殿下?”白嬷嬷颇惊,却还是满面欣喜,“世子殿下也与您许久未见了,也是好的,也是极好的。”   锦甯笑着点了点头,一目十行地粗略看完帖子,轻咦了声,“今日来?怎会这般急匆匆的?”   “世子殿下今日便来了?”宝念闻言也是惊讶。   拜帖乃拜访所用,通常自是会早个两三日递来,若遇重大之事,甚至要早上个四五日。   常人自不会当日便递来拜帖,一是没诚意,二是颇显无礼,若无要紧事,拜帖从来不会是当日拜访的。   “许是多日未见了,今日兴起便顺势递了帖子来。”宝念说着轻轻将布好菜的瓷碟摆到锦甯面前,“殿下先用早膳罢。”   锦甯微微颔首,夹了个酥火烧咬了小口,“也罢,今日来便今日,本宫总归是闲来无事的。”   她又夹了口羊肉炖豆腐,那豆腐嫩而鲜,锦甯一时喜爱便又多夹了两个,“这可是今日膳房端来的?”   宝念道,“膳房哪有这般合殿下口味的厨娘,今日是嬷嬷从膳房讨了半只羊腿,早早便炖上的。”   锦甯笑着夸赞道,“嬷嬷的手艺愈发好了,垣儿也惯爱吃这口,待会给他留些。”   “殿下从来疼惜世子。”白嬷嬷笑吟吟道,“小厨房里还剩许些,待世子来了奴婢便去盛上。”   锦甯笑了笑,她胃口向来不大,又夹了几口旁的便放下筷子,“先去温上罢,王府离得不远,想必没多久便到……”   话音未落,外头便跑来个小丫鬟,笑着作揖道,“殿下,禾世子求见。”   锦甯笑着起身,“快,将东西收下去,把人请进来罢。”   小丫鬟福了福身,“是。”   白嬷嬷见她去请人了,便又唤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小丫鬟飞快将桌子收拾干净。   才斟上新茶水,外头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门倏地被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绕过屏风,入目便是少年清媚绝艳的面庞。   “阿姐!”   锦甯唇角抿开笑,起身拉住他的手,“垣儿。”   “拜见世子殿下。”   禾锦垣上前拥住她,软着嗓子撒娇道,“垣儿可是许久未见阿姐了……”   锦甯忍俊不禁,笑着拍拍他的肩,对一旁的宝念珠忆道,“都先下去罢,留嬷嬷足以,本宫同世子许久未说说话儿了。”   二人笑着福身,“诺。”   待二人离开,锦甯便拉着他坐下,“今日怎会突然递来拜帖?可是出了何事?”   “哪有什么事。”禾锦垣摆摆手,满目笑意,“不过是垣儿许久未见阿姐了,甚至想念。”   “嘴贫。”锦甯嗔他,捧着茶壶给他斟上茶,“阿姐还以为出了何事,倒是平白担忧了。”   禾锦垣端起茶盏笑盈盈道,“倒是垣儿之过了。”他饮了口茶,良久,长长叹了声,“许久未曾同阿姐同处一室,尝阿姐亲自斟的茶了。”   锦甯轻柔望着他,温声道,“若是垣儿念起阿姐了便常来王府,这又不是宫里头,相见自是容易。”   禾锦垣笑了笑,放下茶盏,“阿姐说的是。”   锦甯眼眸一瞥,便见那修长的五指愈发显得骨节分明,眉头不禁一蹙,“垣儿怎的瘦了?”   禾锦垣闻言一怔,手指微缩,“哪里,分明是圆润了些的,阿姐定是瞧错了!”   锦甯见他这般反应也是愣了愣,复而柔柔一笑,“是是是,是阿姐瞧错了。”   “些许垣儿大了,几日不见便窜得这般厉害,身量竟这般高了。”她抚了抚他的发,眸光清婉,“阿姐方才瞧见你,一时竟不敢认了。”   白嬷嬷笑着应和道,“殿下说的是,许久不见世子殿下,奴婢也觉着是换了个人似的。”   锦甯笑着拍拍禾锦垣的手,似是突然发觉了什么,疑道,“咦,易笙今日没随你来?”   禾锦垣神色微僵,笑了笑道,“今日他没跟着,留在府里头了。”   锦甯闻言微微颔首,也没再问,只对白嬷嬷道,“先前不是剩了些牛肉炖豆腐,嬷嬷去温上罢,待会给垣儿尝尝。”   白嬷嬷心头一动,垂首福身道,“诺,奴婢这就去。”   这好好的羊肉,怎会变成了牛肉。   羊肉多是实膘的肥肉,而牛肉多是极佳的精肉。   这原本的肥肉,怎就会变瘦了?   待白嬷嬷离开,禾锦垣便握住锦甯的手,亲昵地摇了摇,“原本荷亭雅集我便是要去的,本可以早早见着阿姐。”   锦甯眉心倏地微动,笑道,“阿姐原本以为,那日赵府雅集便能见着你呢。”   禾锦垣轻哼一声,暗含轻蔑道,“区区赵氏,那日若无你特意去给他们撑场子,哪里会有人去?”   锦甯皱了皱眉,“垣儿……”   禾锦垣见她面色不虞便封了嘴,小声嘟囔道,“我道的本便是实话,你若不爱听便罢了。”   锦甯轻叹,点了点他的额头,柔声,“你嘴向来没个把门儿,不说盼儿乃赵氏女,锦华乃赵氏女,便是你母亲…便是你也乃赵氏血亲,不可道这般无礼之语。”   不知是有意无意,她将禾锦华与赵曼潆皆归于赵氏一族,却将禾锦垣与她二人划分开来,这话听起来三人便平白疏远了几分。   禾锦垣未曾察觉不对,只觉赵氏血亲这四字听起来便是刺耳,他紧皱眉头,“我母亲乃禾安氏,与赵氏无甚关系。”   他此话一说,锦甯却是反驳不出的。   一则若论情,自幼抚养他们长大的,却是安常静不错;二则若论理,这顺文王府名正言顺王妃的位子上,如今安安稳稳坐着的,却也是安常静不错。   因而禾锦垣此言,却是挑不出一句不对。   只是安常静到底不是禾锦华生母,这话挑不出错,却也听起来不那么对味儿,若是禾锦华听了必当勃然大怒,怒骂他忘本负义不配为人。   “你……”锦甯轻咬下唇,低低叹道,“垣儿,不许如此,若是教老太君知晓,定是难受的。”   禾锦垣低不可闻哼了声,还是乖顺道是。   锦甯拍了拍他的手,“昨儿个荷亭你没来,可是遇上了什么?”   禾锦垣眸光一闪,笑嘻嘻四两拨千斤道,“突逢急事,未见成阿姐,倒是好生失落。”   “急事?”锦甯将他的插科打诨置若罔闻,紧了紧他的手,“可有碍?”   禾锦垣心头微暖,“哪有什么,阿姐不必担忧。”他飞快断了话头,“总是谈垣儿,还没说阿姐呢。”   锦甯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再问,只莞尔道,“阿姐又有什么可谈的。”   禾锦垣脱口而出,“自然有!”   他正要一一问起,望进锦甯那双氤氲笑意的眸子,忽然脑中一空。   只剩下,她好不好。   “王爷待你,可好?”如今事过月余,他终究能面色如常,声色平稳地将这句话问出口,“阿姐你,可好?”   锦甯敛下眉眼,浅笑道,“自然,自然皆是好的。”   **   便是亲兄弟如今也是外男了,拜访自是不难,可二人能独处的时辰却是不多,两人还没聊上多久,传话的丫头便小心翼翼进来了,道是时辰到了。   禾锦垣走时很是低沉,便是连那豆腐还没尝上一口便急匆匆得被推搡着出去了,锦甯只得令白嬷嬷盛好了令禾锦垣捎回家去,又顺带教他带了几句体己话。   一一嘱咐好后禾锦垣眼眶早已红了,他却是硬撑着,硬是满目模糊将那泪憋了回去,也没流下一滴。   “殿下。”白嬷嬷轻手轻脚端来一碟糕点。   宝念与珠忆去打点含甯阁了,内室便只剩了白嬷嬷。   “嗯?”锦甯垂首把玩着玉雕茶盏,没说话。   “殿下,这桃花酥莲叶糕是世子带来了,都是您爱吃的,殿下可要尝尝?”   锦甯似有若无瞥了眼,淡笑了笑,“倒是有心,先放着罢。”   她抬首望向白嬷嬷,轻声,“问出来了?”   白嬷嬷微微颔首,“夫人传了话,道是世子殿下…确实是前段日子绝了食。”   “说是临时反悔,不愿娶赵氏那位了……”她压低嗓音,“当时闹的很大,是郡王关了他禁闭死死压下去的,到底都纳采了,哪里还容得他反悔?后来过了数日…直到昨日,世子殿下改口后才出来的。”   “一解禁便出府了?”   白嬷嬷一愣,惊道,“殿下知晓?!”   锦甯眸光微动,轻言细语,“难怪瘦了……”   昨日。   想必禾锦华剽窃那事,便是他传出去的罢。   禾锦垣虽说被关禁闭,消息却是灵通的,加之那事本便事关禾府,想必是得知雅集发生了何事焦急不已更心生怨怼,只得再同意婚约才得以解禁。   解禁后便出府大肆宣扬那事,他友人众多又同为世家贵族,一传十十传百,又是这种丑事,可不就传得京城人人知晓了,谁又会想到是禾家人自己给自己面上抹黑呢?   说抹黑也不尽然,自多年前禾锦华名声破败起,她的事早便被津津乐道了,这般的人,早便被众人与禾氏划分开来。   这名贵想守的事,百姓自然全然不知;可名贵想传的事,百姓自是也万众皆知了,加之宫里头那两位推波助澜……   锦甯扑哧轻笑出声。   她原本未曾想过会是禾锦垣,只是他今日拜访着实有些怪,她便难免多想了些。   没曾想后来她几句试探,他便自己露出马脚。   锦甯不信禾锦垣不知雅集一事。   然,她前言后语多次提及荷亭雅集,禾锦垣却皆是轻轻放下揭过了…要知晓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不愿提及那有鬼之事,便是怕被人发觉自己与那事有关系。   禾锦垣举止本便不对,更遑论…遇上她的事,往日他早便义愤填膺恨恨不平,又怎会如此,轻拿轻放四两拨千斤。   锦甯喟叹一声,摇了摇头。   至于易笙…世子悔婚绝食这般大的事,奴才们自然躲不了,想必禾致远罚得不轻。   旁人她不知,不过易笙随了垣儿十年,这般情分,想必这颗棋子不会白白毙了的,不过便是不死…如今下床许也是有些困难的。   白嬷嬷见状轻声道,“殿下?殿下可是乏了?”   “无碍。”锦甯端起茶盏,轻轻用玉盖拨动沉沉浮浮的茶梗,“只是想到,时辰得这般快,垣儿竟是都要议婚事了。”   她有一下每一下拨动着茶梗,那不知是绿是黄的茶梗杂乱无章地四处漂浮着,混乱得令人心惶。   “当真是…快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状态不好,全修了现在才发出来。   是不是很粗长(〃'▽'〃)请夸我嘿嘿   评论区的宝贝们一致鄙视二心的哈哈哈哈哈   他不是男主呀,没有男主呀   宝们不哭不哭别在意他昂 第96章 婚期   近日太子婚期将至一事闹的沸沸扬扬, 世人无不唏嘘, 感慨世道变更。   世事无常。   不过几月,如今的京城早已白云苍狗云谲波谲,叱咤京城的才子才女, 竟也一一成了婚。   谁曾想霁月清风的甯和郡主才又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惊才绝艳,便一道圣旨嫁做人妇,不知惹得多少少年郎顾影自怜。   这甫一嫁人, 若是过得好便罢,到底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可偏生那忈王妃整日不消停, 这前有恶迹昭著——嚣张跋扈陷害刁难无一不少;后有剽窃一事,本便无才无德却还要偷窃人郡主殿下的心血,惹得众人无不唾骂。   虽说早便知晓此人蛇蝎心肠, 可乐子总是不嫌多的,又是世家贵族的腌臜, 更是平添几分兴致, 津津乐道了许久。   禾锦华名声一落千丈,原本才解了禁,姒琹赟早已厌倦不已又心头烦乱, 自是嫌恶得见她,硬是又多添了许些日子。   此事原是差了汪管事去传,恰巧锦甯正与汪管事商讨府中用度一事,便顺道一同去了。   前脚刚踏出栖月轩后头便传出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便是女子尖利的嗓音。   “...贱人…到我面前……王爷凭什么…那星河图非我…却也不是这贱人……”   汪振听得不真切, 只隐约听见了“贱人”二字,当下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里头声音渐低,禾锦华似是被安抚了下来。   锦甯淡淡矗着听了会,待没声响了才温声道,“汪管事请起罢。”   “奴才多谢殿下。”汪振这才起身,头仍是低低垂着不敢抬起,心头叫苦不迭。   锦甯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本宫今日恰巧与先生有约,便不留汪管事了,用度便照先前所言敷出便罢。”   汪振忙道是,作揖,“恭送殿下。”   “殿下。”珠忆小心瞄她,低声道,“方才王妃……”   “无碍。”锦甯抿嘴一笑。   左右禾锦华所言非虚。   那星河图,确实非她所作。   锦甯搭着宝念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轻柔喃道,“不过这与本宫…又有何干系呢?”   二人一时没听清,“殿下?”   锦甯但笑不语,只道,“待会儿去拜访先生,你二人不必做小伏低,先生惯不喜那般做派,只切记尊重二字便可。”   二人应是,“诺。”   待锦甯走远了,汪振才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身后跟着的小厮不解,小声道,“管事,殿下虽说手段厉害,人却是再和善不过了,你如何这般惊慌?”   汪振斜睨了他一眼,哼声道,“真是个傻的,人殿下再是和善也是咱们招惹不起的。”   他左右瞄了两眼,旋即低声同他道,“那位说出那般粗言秽语,岂是咱们做奴才的可以听的?指不定明儿个…这儿便没了。”他说着点了点自己耳朵。   小厮吓得打了个寒噤,连忙捂住耳朵,“可是汪管事…王妃到底是正妃,便是这般,殿下也能奈她何……”   汪振忙捂住他的嘴,“嘘!这可是你能说的话?”   “左右不是越不过王妃去……”   “唷唷唷!还越过不王妃去!可长点儿心你!”汪振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下他的脑袋,“且不说郡主殿下这般地位又有王爷撑腰呢,那位主儿……”   汪振暗自挤了挤眼, “那位再如何也不过是王妃罢了,虽说地位尊崇万人之上,却无诰命加身。可郡主殿下岂非常人?人家可是正一品郡主!正一品!”   “你可知正一品是何等尊贵?”汪振见他摇头,白了一眼压低嗓音,“当今位列正一品的贵人,十个手指都数的出来。”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道,“这…这……”   “再者,殿下是个和善人,可——”   王爷可不是。   汪振当即住了嘴,指了指天,这后头的便不是他可以说的了。   那小厮似懂非懂,只咂舌道,“多谢管事提点。”   汪振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走罢。”   **   到了李府,府上的小厮便来招呼,李府自是不比禾府或忈王府大,可因慕名而来的文士多,世家子、寒门子,或一心求学的,或前来拜访的,总归不好薄待人家。   加之李芳围老先生虽说入门弟子如今加了锦甯才仅四人,可其门下门生却是不少的,这一来二去,院子也越修越大了,总归能容纳数人。   锦甯先前来了几回与李老探讨学识,便也颇熟李府,小厮知她熟悉,便也不再领路任她去了。   李府席厅唤作“晟堂”,晟,谓之兴盛。   到了晟堂,便见一约四十男子长衫而立,面容清峻,两撇长须。   此人便是李绂,字善则,乃李老宗室子弟,亦为其大弟子。   “善则先生。”锦甯瞧见他,忙上前两步一拜,“先生久等,是甯和之过。”   “不必如此。”李绂笑着扶她起身,“今日是我到的早了,与你何干。”   锦甯摇了摇头,轻声道,“教长辈久等,再如何也是小辈不是。”   李绂哈哈大笑,“李先生早便候着你来了,那我等可不能教先生久等才是。”说着便引锦甯进了席厅。   座上坐着的正是李老先生,而下首端坐一女子,却是姒乐耘。   锦甯俯身拜道,“见过先生。”   李老唤二人坐下,“不必总如此多礼。”   锦甯笑着望了眼姒乐耘,“也不知懿尊今日拜访,为的是先生还是甯和?”   她这话说得巧,李老一听便笑了,“懿尊今日前来,本为的是与老夫切磋棋艺二三,只听闻你将来了,便特意留了下来。”   “先生此言差矣。”姒乐耘笑吟吟道,“懿尊方才还同您探讨此局如何破解,如何便是为的甯和留下了?”   锦甯闻言扑哧一笑,掩唇道,“甯和瞧着也是这般,毕竟若论棋艺,甯和却是不通几分的。”   李老摇着头大笑,轻抚长须,“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老夫还瞧不出来吗?”   姒乐耘与锦甯相视一笑,才道,“果真是什么也瞒不住先生。”   李老摆了摆手,笑道,“罢,罢,你二人许久未见那便好好聊聊罢,善则,走罢。”   锦甯起身,盈盈一拜,“多谢先生。”   见李绂扶了李老进屋歇息,锦甯才坐到姒乐耘身旁,拉过她的手,“若是想见我来忈王府便是,你何必大费周章?”   姒乐耘拍了拍她的手,“哪里是大费周章?只是这事总归不好开口,加之忈王府我总觉着不舒坦,怕是隔墙有耳。”   锦甯无奈蹙起眉,笑着摇摇头,“你不愿见她?无碍的,如今她被禁了足,也碍不着你。”   姒乐耘给她斟上茶,笑意淡了几分,“只是觉着有她在的地方便是晦气。”   锦甯点了点她的额头,柔声,“罢,罢,你若不愿见她,下回我去找你便好。”   姒乐耘这才又笑了,“哪来的那般麻烦?只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加害于你,我便想着能少见便少见才是。”   “你啊。”锦甯摇了摇头,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梗,“方才你道有事要同我说?可是趣事儿?”   “却是有一趣事儿。”姒乐耘轻笑,复而道,“你不知?”   锦甯抿了口茶,猜道,“可是大事?”   姒乐耘摇着头笑,“这可不是大事,是天大的事。”   锦甯微怔,放下茶盏,颇有几分迟疑道,“你所谓…甫惪那事?”   “是也。”姒乐耘道,“钦天监卜出七月初八乃良辰吉日,父皇今日下的旨,七月初八大婚。”   她眨了眨眼,低声道,“这可是宫里头的消息,外头如今还不知呢。”   锦甯不禁拢起眉心,良久,开口道,“乐耘,如今我已嫁做人妇,总归不好议论外男的,此事便罢了。”   姒乐耘抿了抿嘴,“可皇兄与你……”   “乐耘。”锦甯轻声打断,“我与甫惪只为好友,再无其他干系,此事便休要再提了。”   姒乐耘望她一眼,叹了口气,“不提皇兄,可矝言与我二人莫逆之交,总归是要提的罢。”   “罢。”锦甯无奈,轻叹道,“日后嫁作太子妃,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只是我总归是疑惑,为何此事便如此唐突。”   确实是唐突的,婚假乃大事,便是锦甯与姒琹赟,自皇帝赐婚到大婚之日,也足足有三月。   可太子与阮矝言…自定下婚事到七月初八,也不过一月余罢了。   “还不是那事闹的……”姒乐耘低低道,“原本也不是这般仓促的,皇兄一开始…闹得厉害,父皇便忙着将此事定下。”   锦甯闻言默了默,不语。   她自是知晓姒乐耘那停顿所谓何意。   “不过到底是嫁人天家。”姒乐耘转而笑道,“你且安心,纵使仓促了些,也不会教矝言有半分委屈的。”   锦甯点点头,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半晌,她睁开眼,抿嘴淡笑道,“你先前说的那趣事儿,到底是何事?”   “当真是有趣的。”姒乐耘笑盈盈问,“你可知你家那二房长姐?”   锦甯愣了下,疑道,“可是琴姐姐?”   “正是。”姒乐耘眼珠意有所指一转,“你可知,这琴姐儿被赐给皇兄为侧妃?”   这到底为禾家事,锦甯自是消息灵通,于是温言道,“前几日家弟捎来家书,倒是有提及此事。”   姒乐耘捂着嘴吃吃笑,“我同你讲,这琴姐儿不知是修了什么福气,竟是父皇亲自赐下的侧妃……”   口中说是福气,可于锦甯与姒乐耘这等天之骄女而言,这侧妃便是与妾无异,便是太子侧妃,也是妾。   除非如姒乐耘生母惠妃那般,乃皇帝妃嫔;亦或是锦甯这般皇帝亲自宣了旨意道是平妻与正妃等同的,便是私底下再如何说,名头上也挑不出什么。   因而这话一出口,却硬是含了几分轻蔑之意。   “如今婚期将至,母后便私下宣了矝言同禾锦琴进宫一看,命我一旁陪同,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姒乐耘止不住地笑,颇有些幸灾乐祸道,“母后见矝言时是千夸万夸,连连道好,面上都瞧得出得极为满意,然瞧你那位琴姐姐时……”   “当时如何便不说了,待二人退下后,你可知她同我嘟囔了句什么?”姒乐耘说着竟不禁噗嗤一笑,“她说,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便是不一样,幸亏只是个侧妃,待大婚三月后一顶小轿抬入东宫便罢了……”   锦甯闻言莞尔,她摇了摇头,轻拍姒乐耘,“这话可不许再说了,若是旁人听到……”   “好好好,我自是知晓。”姒乐耘笑着摇了摇她的手,“只是同你讲,无碍的。”   锦甯笑着嗔她,“如今我们几人中,最是你快活了。”   姒乐耘笑了声,轻道,“但愿如此罢。”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深深长叹。   风骤然起了,便见院子里的枫树摇晃得厉害,飘下几片翠绿的叶,其上隐约红纹蔓延。   锦甯咦了声,柔柔道了句,“如今尚是初夏,这枫叶怎便…见红了?” 第97章 高山流水   “甯和郡主到——忈王妃到——”   门口传唱的太监尖声传报, 声音却依旧被淹没在了锣鼓喧嚣中。   东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的人,乌压压的一片,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或是窃窃私语,或是高声大喊, 交谈高呼比比皆是。   “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来了!”   “哦!哦!新郎官儿来了!”   禾锦华不禁向后看了看,隐约瞥见大门儿口似是有大红喜服晃动,她微微晃神,似是忆起几月前她的大婚之日。   “若是你想落个不知规矩的名头再被关上个几日, 那便再看下去。”   耳边传来细细柔柔的女声, 熟悉得令人作呕。   禾锦华猛地寻声转头, 便见锦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 半侧着首,抬眸浅笑的模样。   她手便不由得一紧, 似笑非笑, “不牢姐姐费心了。”   禾锦华瞥了眼远隔着数丈立着的宝念珠忆, 嗤笑, “你也只会在此番时候才露出这副嘴脸。”   “妹妹说的哪里话。”锦甯望向一旁战战兢兢的李嬷嬷,对上她的眼微微一笑, “本宫自然是为你好。”   见李嬷嬷小心翼翼向前一步护着禾锦华, 那模样活像怕她吃人似的,锦甯也不恼,笑着转身迈步,“那姐姐便先行一步了。”   筵席在东宫正堂布置, 锦甯到时已然不早了,一处坐着的还有姒乐耘与几位皇子公主,她笑着同几人互相颔首示意,便同姒乐耘低声闲谈了起来。   “你二人不是一同来的?”姒乐耘轻拍她,下颚向门口点了点。   锦甯闻言向后望去,便见她前脚坐下后脚禾锦华便来了,旋即起身招呼她,“妹妹。”一边同姒乐耘轻声道,“先前是一同到的,只是我先来罢了。”   姒乐耘便不多话,只笑道,“难为你了。”   待禾锦华落座,外头沿路传来的敲锣打鼓声便愈来愈近。   “跨马奔腾!纵横天下!□□定国——”引路的太监喜气洋洋地高呼,“——跨马鞍!跨火盆!”   “好!”众人皆起身,笑着股掌。   姒乐耘悄悄瞥了眼锦甯,见她当真满面笑意心头不禁一松,“这般便好……”   她不禁喃喃,声音随着欢呼雀跃的呼喊声鼓掌声湮灭其中,“这般…便是…最好不过了……”   锦甯隐约似是听见了什么,余光划过姒乐耘,笑着望向步上红毡的两人。   待二人走进了,姒乐奣不知为何脚步一顿,连带着牵着彩球红绸的阮矝言也停了下来。   锦甯便见他侧首望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对上她的眼。   他嘴唇蠕动了两下说了什么,恰逢此时乐声愈发高亢,夹杂着起哄的高呼声震耳欲聋,教人只觉满耳嘈杂,什么也听不真切。   锦甯只读懂了“甯儿”二字似是在唤她,便再也看不清了。   姒乐耘正站在她身旁,见姒乐奣望来便心头一跳,忙笑着高声道,“皇兄!矝言乃本宫莫逆!本宫便祝你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好!好!”众人忙一同大呼着贺颂了起来。   姒乐奣便连连颔首向众人致意,时不时拱手道谢。   二人一步步走进喜堂。   赞礼者高喊,“形庙见礼!奏乐!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待三叩首毕,便唤二人起身,“升,平身,复位!跪!皆跪!升,拜!升,拜!升——拜!”   “跪!皆跪!升,拜!升,拜!升,拜!礼——毕!”   这便是所谓的“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待两人被闹着入了洞房,筵席便算是开始了。   姒乐耘轻咦一声,“皇叔今日怎没来?”   锦甯怔了怔,复而笑道,“许是有事罢,今早临走前才差人同我知会了声。”   她夹了道红梅珠香尝,一面对姒乐耘道,“五皇子当真是天真心性。”   姒乐耘闻言望去,便见阮矝言不知何时早已被送入了洞房中,如今众人正在闹太子,闹腾得最厉害的正是四皇子。   “嘁。”姒乐耘嗤笑,眼一瞥,“天真?这宫里头的孩子哪有甚么天真的。”   锦甯望她,不置可否,“我瞧着他却是不坏的性子。”   “坏自然是谈不上。”姒乐耘眸光流转,“只是小四这性子,若是什么都任由他去,那岂不翻了天了。”   锦甯掩唇扑哧一笑,“本便是千金万贵的身份儿,性子自然会乖张些,垣儿也是如此。”   姒乐耘挑了挑眉,“我瞧着你阿弟倒是乖的。”   “他呀,在人前总是讨喜的紧。”锦甯眉眼一弯,笑盈盈道。   姒乐耘笑了笑,夹了一道芫爆仔鸽,“我记着他同皇兄关系向来亲近,今日怎未曾来?”   锦甯无奈,拍拍她低声道,“太子大婚岂同常人一般?便是本宫今日来也不是因着王爷的名头?”   姒乐耘却似是瞧见了什么,手肘捣了捣她,语带嘲讽,“你瞧,那不正是当今状元郎?”   锦甯寻声望去,却见正是梁良,对方似有所感,也抬眼望来。   锦甯笑着同他颔首,移开目光。   月前殿试梁良高中状元,引得举世瞩目,一时间名声大噪。   “乐耘。”锦甯蹙眉,轻叹道。   “我知晓。”姒乐耘似是笑了下,低低自喃,“状元嘛,自然会得父皇看中,与旁人自是不一般……”   锦甯见她神色恍恍,低叹一口气,柔声道,“说起温之,倒还有个趣事儿。”见姒乐耘回神望来,她便又笑道,“你可知那日状元游街?”   姒乐耘眼睛倏地一亮,也笑了,“知晓,知晓,此事如今何人不知。”她说着便捂嘴吃吃笑了起来,“那日探花郎闹得笑话可当真是有趣儿,滑天下之大稽了。”   大珝有个不成文的规,便是历届中得探花郎之人才德另论,却需为进士中相貌一等一的郎君。   然而此次探花照旧为一美男子,却不及当今状元郎。   那日状元游街,榜眼与探花在后头随着,往年总有路边女子往探花身上丢手绢,而这年的手绢儿,却皆是丢到了状元郎身上了。   而好笑便好笑在,这探花郎却是仔仔细细地打扮过了,面敷□□头戴彩冠,一幅俏郎君的模样,却不及那状元郎分毫。   这便是闹了个大笑话了。   锦甯见她笑了,便也轻舒一口气,同她继续又说笑了起来,待筵席过半便同先行回府了。   本有心同禾锦华招呼一声,只远远瞧着她不知何时同四皇子谈天了起来,二人具是神色欢畅,便也无心再多加打扰。   姒乐耘倒是疑惑她今日怎走得这般急,锦甯只道是累了,她便无奈嘱咐了两句放她去了。   酒过半巡,太子微醺地举着小樽推了旁人递来的几盏酒,晃着脑袋朝四周瞧了瞧,却没瞧见想找的人,不禁心头一跳。   他忙晕晕走了两步,拉着姒乐耘道,“她呢?”   姒乐耘惊得手一颤,见四周无人望来,才拉紧姒乐奣低声道,“皇兄慎言,甯儿如今已嫁做人妇,你也已娶矝言为妻——”   “甯儿…甯儿……”太子醉醺醺喃道,“本宫…本宫要找甯儿……”   “皇兄!祸从口出!”姒乐耘忙掩住他的嘴,见周围已有人似有若无的望来,当下脆声道,“皇兄若是想见皇嫂,入了洞房便能见着了,懿尊可寻不着人。”   旁人听了便哈哈大笑,你一句我一句贺颂起姒乐奣来。   “太子殿下好福气啊!”   ?“臣祝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鸿案相庄……”   “太子妃乃难得一见的大才女,与太子殿下乃天作之合啊……”   姒乐奣脑袋似是狠狠得被撞击了一下,倏地回过神来。   天作之合……   他神色恍惚。   自幼,他们也是这般称呼他与…甯儿的。   **   锦甯回忈王府时便见门口泊了一辆陌生马车,她回了含甯阁小憩片刻便带着白嬷嬷去了书室,留宝念同珠忆歇息。   “今日王府可来了客?”   白嬷嬷轻声道,“是司寇大人,如今正同王爷在书室议事。”   锦甯点了点头,笑着道,“本宫倒是不知。”   白嬷嬷垂首,“诺。”   待到了书室,门口守着的侍卫也不好拦她,只说是通报一声王爷,锦甯便应了。   眼见那侍卫进了内室,锦甯便也带着白嬷嬷缓缓走近,隐约听得清里头的声响。   “…皇帝…此举着实…荒……”   “便…这般……”   白嬷嬷当下背脊浸出冷汗,听了不该听的,她吓得双腿软得厉害。   锦甯余光瞥见便伸手撑住她,手指用力。   接着便是片刻的静默。   锦甯便听那侍卫传了话进去,姒琹赟应了声,便唤司寇延休先行离开。   见白嬷嬷好了些许,锦甯便向后两步退于一旁,白嬷嬷也便跟着向后退了退。   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那侍卫甫一推开门便见锦甯立于门前,当下惊得心头一跳,却不敢多说半句,只低声道,“殿下,王爷请您进去。”   锦甯点点头,不语,又待了片刻,才抬脚推门而入。   入眼便是一张宛若女子般妖媚极了的面庞,那人见了她便眉眼轻轻一弯,作揖道,“见过郡主殿下,殿下万安。”   锦甯低眉敛眸,温声道,“司寇督主请起。”   “甯和。”姒琹赟轻柔笑了笑,望向司寇延休道,“那本王便不留你了。”   司寇延休微微颔首,拱了拱手道,“延休告退。”   待司寇延休离开,姒琹赟才起身握住锦甯的手,拉过她坐下,“今日怎来了。”   多日未见她,他本便思念甚多却又心中有愧,如今她来见他,他自是欣喜非常,甚至颇有些受宠若惊。   锦甯轻轻抽出手,从白嬷嬷手中接过梨花木食盒,轻声道,“嬷嬷炖了鸡汤,我觉着不错,便想着给王爷也送来尝尝。”   姒琹赟眉眼放柔,“往后差人来便是了,不必多劳你一趟。”   锦甯没应,掀开食盒端出瓷碗,指尖触到汤碗,眉心却不觉一蹙,“怎竟凉得厉害……”   “无碍。”姒琹赟笑着取过她手中的碗,目光倏地微凝在她手上,又很快移开,端着满满的鸡汤便是一饮而下,“本王到觉着正温温热,再好不过。”   锦甯倏尔便笑开,“当真?”她捻出手绢给他拭了拭嘴角,望进他欣喜的眼底柔柔一笑,“你欢喜便好。”   “自然。”姒琹赟心底柔软得厉害,不禁握住她的手。   锦甯指尖顺势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揉开,“丞玹今日,可有烦心事?”   姒琹赟一愣。   锦甯笑着摇摇头,轻抚他的面庞,“纵使你笑得再好,也难掩眉宇郁气。”   姒琹赟一时间怔松良久,“我......”他顿了顿,寻思着愈加妥帖的说辞,缓缓开口道,“倘若...你有两条道可走。”   “一条满是荆棘坎坷不平,却些许将会是光明大道;而另一条稀疏平常,足履实地太平无事,甯儿,你会选哪条?”   锦甯眸光流转,心思转得飞快。   姒琹赟这话问的怪,倒是不知问的是人,还是事。   锦甯仍旧思索着措辞,可回复却不可犹豫,便四两拨千斤开口道,“那便要看,这关乎到何人,何事,何所为了。”   她对上姒琹赟的眼,轻柔地抚着他的背,“不谈所谓何事,若是单论甯和,哪怕那再是条光明大道,我却也不会去选。”   “贵为一品郡主,甯和不仅仅是甯和,更牵扯了太多人。因而我的选择,便也会牵连到数人。若是我选了第一条,若是过的了这条道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没能过得了...我将如何呢,那些无辜之人又将如何?因而若是有条坦荡大道,我又为何不择呢?”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所谓的荆棘道,若是过了,那自然是有勇有谋万人景仰。可我却以为,原本有坦途可走却选了那荆棘道的人,分明无智无勇,野心勃勃却无大德性,无非为急于成事罢了。”   姒琹赟闻言神色自若,锦甯见状便心头一松,不着痕迹恭维了两句,“再者,若是一人当真高明远识,这坦荡大道又何尝不能前程似锦?”   她骤然一停,咬唇讷讷道,“甯和妄言了......”   “不。”姒琹赟握住她的手,嘴角轻扬,“你心思纯善,而至善至慧,自然是...极好的。”   “高山流水,解人难得......”他兀自笑得欢快。   人生得遇知己一人,当真是...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元旦快乐啦   2019大家一切顺顺利利?   这里说一下 因为明年很重要今年假期作业很多,所以下次五天更之后就会恢(补)复(作)周(业)更(了),抱歉啦亲亲们。 第98章 事   待出了书室, 白嬷嬷早已双腿虚软背脊冒汗,她原本便颇有城府,加之又随了锦甯十年之久,如何听不出方才二人对话是何其惊险, 若是错了一步,那便步步皆输,溃不成军。   “殿下,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白嬷嬷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锦甯脸色,“您方才走的那步…着实是险棋。”   锦甯不置可否, “王爷让本宫说, 本宫还能回绝了不成?”她余光漫不经心地划过一个个福身行礼的丫鬟小厮道, “这棋且先不论走没走好,落子无悔,这子既落了,还哪有险不险一说?”   “殿下教训的是,奴婢省的了。”   锦甯笑了笑,顺手拂过一旁开得正艳的莲花瓣,掐下一株来, “你瞧,此花与魏府荷亭相较,有何不同?”   那精细雕着鱼戏水的大瓷缸沿着石墙整整齐齐排了一长排,水缸里头皆开着或粉或白的荷,一株株甚是姝美毓秀, 连这天儿的燥热也难免消下去了几分,远远望去煞是壮丽。   白嬷嬷不敢答话。   锦甯也不强自逼她,只自顾自娇笑道,“本宫瞧着却是无甚差别的。若是教本宫来执手,那前既有这魏府荷亭,后又何尝不可有这王府美荷的雅称呢?”   “只是总归有人,却独偏爱那魏府荷亭……”她轻柔抚了抚嫩粉荷花瓣儿,“既如此,本宫便是不顾王府之荷,也顺势投其所好夸上魏荷几句又有何不可?”   左右不过是株荷花,既人心所向乃魏府荷亭,那她又何必硬要吹捧王府荷花去讨人不快?   若说姒琹赟方才那一问到底问的是人还是事,锦甯先前只有五分把握。   这五分把握自然是不够,便是因此问怪就怪在不同旁的,这“人”与“事”二者的答复若是单单全然不同便罢了,更却是偏生为对立的两个答复。   若是选错了,那便是完完全全的错。   这一问问得广而散,锦甯原本自然更以为这问的是“人”。   姒琹赟的狼子野心她了然于胸,理所当然会以为那两条道乃暗喻那事如何抉择。   所谓荆棘道,自然为惊骇世俗大逆不道的那事;所为坦途大道,自然乃闲云野鹤不争不抢,就如此做个闲散王爷。   可待锦甯思及进门前窃取的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原本那五分把握,便生生提至了十成之九。   她消息何其灵通不必多说,前有郡主手下人马万千,后有世家贵族根株牵连;加之或安常静或姒乐耘亲朋相告,又有自己经营数年的腌臜手段与先生李老……只愁事儿太多,哪里会愁消息少了,自然也不难知晓近日朝廷上的几番变动。   皇帝有意开辟南下海路,促进与他国生意往来,亦可交流人文,可谓是于大珝,于百姓皆受益无穷。   这主意自然是好的,可偏偏南海近年动乱,几个小国来势汹汹,同仇敌忾攻打大珝,与大珝交战数回。   皇帝接连派下大将南下杀敌卫国,可因大珝将士不擅水,虽说未大败,却是节节退败狼狈不堪,甚至有几回不敌伤亡惨重,这些小国自然更是气焰高得厉害。若不是大珝人多且兵力强悍,甚至怕是撑不下那么久的。   皇帝却仍旧硬撑着不请动姒琹赟,到不知究竟是为了那面皮子,还是为了旁的什么。   而如今,皇帝想派人去开路南海,自然绕不过这几个小国,可想而知依那几国如今刁钻,又因费神费力却仍旧未突破大珝分毫而憋了一肚子火气,自然不会罢休好整以暇让大珝轻易度过。   接连伤亡便是轻的了,若是有高官贵族落到了几国手中,受尽折磨禁不住了说出了什么机密,那便是天大的麻烦了。   因而这朝廷上下皆为此争论不休,只忈王一派却自始至终未曾表态,而如今,仍旧是皇帝这主意占了上风。   便是司寇延休也以为依姒琹赟此人性子,必然也会同意皇帝这番动作,然未曾想他竟是反对此事的,可想而知他到底是不够了解姒琹赟。   锦甯却深知,姒琹赟看似温润君子,实则野心勃勃自恃甚高,司寇延休虽知他城府一二,却到底不如她深知此人性子。   若是当真以为此人仅有狼子野心且老谋深算便是大错特错了,至多也不过窥得他的二层深浅。   经他几次出手,锦甯便发觉此人最可怕之处,更是在于他的小心翼翼顾全大局,绝不会做出分毫差错。姒琹赟的深沉城府为其一,更厉害之处却为深谋远虑与此番心性。   因而依当今局势,锦甯不难便猜测到他是不愿走那“荆棘道”的。   加之她窃听的那两句话,虽说只能依稀辨别“皇帝荒唐”几字,东拼西凑却也能知其个大概。   这便有了九成,是在问那“事”。   而难便难在此处,若是从这二者中择错了,岂不是全然大错?若谈人,姒琹赟自然是愿择那荆棘道;可若谈事,他却当仁不让选那坦荡途。   防患未然,锦甯才又恭维了那句“坦途未尝不能前途似锦”,一是防那十中一成,二便是若是他日后当真做了那等之事,回忆这日之事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锦甯此句道得巧,便是姒琹赟日后想起了,可不是还得会心一笑。   这坦途何尝不能前途似锦,可不是在变着法子夸他呢!你当你做的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乃荆棘道,我却以为你这如今乃坦途大道。   这前途似锦不费吹灰之力,又如何是条荆棘道呢?   他只会当此言是句无心之语,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当真得了知己一人罢了。   锦甯微微侧身,对着正福身作揖的几个小丫鬟轻轻一笑,弯腰将手中的荷递给几人,“这荷花若是败了也甚是可惜,你几人若是不嫌便捎回去,留着插花打扮打扮屋子也是好的。”   “奴婢多谢殿下。”几人齐齐作揖。   为首的那个丫头悄悄掀了掀眼皮子,瞄了眼锦甯便满面通红,羞赧地接过那株荷,“多谢殿下。”   锦甯笑了笑,温声唤白嬷嬷,“走罢。”   **   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府里的冰块儿却是供应不足的,府中用度便移了许些到了添置新物什上。   冰是稀罕物件儿,可水却不是,锦甯便吩咐下去添置了几排荷花道,又四处角落里皆放了大水盆子,皆是盛满了水,便是热极了也可以凉快凉快,且瞧着那荷花,难免也凉爽了几分。   别说,这年的夏倒还是真好过了许多,一时间府中上下无不感激称赞,而这“甯和施荷”一事又极快得传了出去,惹得京城众人争相模仿,无不连连赞叹甯和郡主巧思。   平民百姓自然是难得冰的,丫鬟奴才也是没那等好事,然世家贵族却不同,小家新贵难说,可若单论忈王府,锦甯却是一分一毫也没热着。   六月末时含甯阁便添上了冰盆,两个半时辰一换,这般舒适引得宝念珠忆无不连连喟叹。   “依奴婢瞧,咱们这含甯阁可不是全京城最凉快儿的地儿了。”宝念笑盈盈地推门作揖,顿时一股热浪从厚帘子外涌了进来,屋里头便温热了起来。   珠忆忙对着外头唤了声,叫进几个丫鬟。   “奴婢瞧着也是,”她便将帘子撒开一扣门,捂得严严实实的,“咱们含甯阁可是全府供冰供得最多的了。”   几个手脚快的小丫头端着冰盆进来,将角落里安置的几个已然化水的盆子一一撤了下去。   锦甯抿了抿笑,唤住一人,“且先别倒了,外头这天儿却是燥热了些,本宫使冰水净净手。”   “诺。”那丫头留下银盆子,随着其余几人作揖离开。   “殿下,这冰虽说化了,却仍是寒得紧。” 宝念端着银盆到几案上,伸手触了触盆壁,“奴婢恐有伤玉体,不若还是……”   “无碍。”锦甯摇了摇头笑,“本宫哪那般娇弱。”   宝念这才道是,倾身替她卷起袖管,一旁珠忆便举起银盆到锦甯面前。   锦甯伸出指尖探了探水,那水已然温了,却仍是凉爽许多,“当真是凉快的。”她双手浸入水,不着痕迹地搓了搓左手虎口,那微微泛红的虎口处竟一抹便白了,细小的粉尘化进水中。   锦甯甩了甩水珠,宝念便忙拿出手绢替她擦开。   “殿下。”白嬷嬷推门而入,绕过屏风作揖道,“王爷那里传了消息,说是今日便在书室用膳了,您不必等他。”   锦甯莞尔,自是知晓他这几日有得忙了,当下颔首笑道,“那便唤小厨房上晚膳罢,差人替本宫给王爷捎句话,让他注意身子。”   白嬷嬷福了福身,“诺。”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恢复周更qaq   瑟瑟发抖弱弱爬走   你们 还是 爱我的 对..对? 第99章 救人   朝野上的事锦甯略有耳闻, 不过是两派相争互不相让罢了。   于私, 虽有女子不得干政一说, 可她若当真想在姒琹赟心里占那一席之位,自然需红袖添香温言软语替夫排忧解难才是。   这女子不得干政也只是明面上说说的而已,不说前朝几代太后垂帘听政暗地牢牢把握权利,便是历来至现今,当真伉俪情深比翼齐飞的夫妻又哪里会在乎那些。哪一个不会明里暗里由着夫人掺和几分,便是枕边柔风吹上一吹也是省得的。   然于公,她既为忈王妃, 太后寿辰将至,却不得不打点起来。   这精力被牵扯去了几分,只得从这二中则一了。   锦甯却也不忧烦于此,这男人的心说难得也难, 说好得也容易, 倒也不急于一时,自然便专心打点起太后寿辰的事宜来, 这重中之重便是备礼。   “殿下。”珠忆脸色颇有些不好看, 低声道,“王妃既同您约好了要一同为太后挑选贺礼,如今摆着架子迟迟不出来, 不若您还是……”   “不必,”锦甯笑了笑,“再等等,些许是有事耽搁了。”   珠忆仍有些不平, 皱眉道,“殿下堂堂一品郡主,区区……”   话音未落,禾锦华便搭着李嬷嬷的手缓步走来,一面笑道,“教姐姐久等了,是妹妹的不是。”   “无碍。”锦甯对上她的眼,温声道,“如今耽搁了些,既来了,那便紧着时辰去罢。”   **   福宝楼乃全京城赫赫有名的饰器店铺,金银珠宝珍珠玉翠无一不少,便是世家贵族也惯爱请福宝楼有名的师傅制些玩意儿,这一来二去,便成了京城名头最大的铺子了。   锦甯此次来福宝楼为的便是给太后择一套头面以作贺礼。   这送礼自然是有讲究的,锦甯未出阁前,向来送的乃自己亲手所做之物,以表心意。   女子未及笄嫁娶前于家中只可领取该领的月钱,若是父母爱惜偷偷贴补那自然无话可说,可若论其他,如铺子庄子那般可经营的东西却是没资格插手的,自然也没那般大手笔。   然嫁娶后便不一般了,这嫁妆里头常有铺子庄子亦或是地契,那每月所得自然是一涨再涨。   更遑论锦甯手上攥着的地契可谓是令人瞠目结舌,禾致远与安常静那般宠她,自然不会委屈她一星半点儿,这每月的银钱可谓庞大。   因而嫁娶后若是还送那些算不得名贵的物件儿便上不得台面了,若是一回两回亲自动手有心自然是好的,可此乃锦甯大婚之后太后的第一个寿辰,若是她初次便不送些贵重东西便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般浅显的道理禾锦华自然也懂,因而才会顺势应下锦甯邀约,也得了方便。   锦甯进了铺子自然是被小心翼翼好生招待,掌柜的把二人请进了二楼小雅间,知晓二人身家不凡,也不没眼色不讨趣呈上那些次等物件儿,而是差人送来了一等一的珍品供二人赏玩。   “今年倒是多得是好物件。”锦甯端起茶盏抿了口,望着那矮几案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珠环玉佩赞叹出声。   “殿下过誉,殿下过誉。”掌柜笑得谄媚,“您光临小店便是鄙人莫大的荣幸,若您瞧上了什么…”他一拍脑袋,笑嘻嘻地诶呦了一声,“那可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   语罢便隐约瞥见禾锦华似笑非笑的模样,当下心头一跳,忙赔笑道,“二人今日光临,皆是小店天大的福分!”   锦甯笑了笑没说话,抬手轻捡起一支雕工精细的梅花簪,“这簪子倒是颇有意境。”她转了转簪子,那雕成梅花瓣儿的白玉便流转出细腻的光泽,“做工也甚是不错的。”   掌柜笑呵呵道,“殿下果真独具慧眼,此物乃李玱□□近日新作,使得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锦甯闻言只淡笑着点点头,望向禾锦华道,“妹妹觉着呢?”   “倒是好物件。”禾锦华挑了挑眉,缓缓轻笑一声,“只是若是献给太后,未免太过…简陋了些罢。”   锦甯也不恼,只是又细细端详了那梅花簪片刻,微微颔首道,“妹妹说的有理,是该再看看才是。”   禾锦华置若罔闻,自顾自挑起一支鎏金九凤步摇,那步摇通体黄金满是贵态,九只凤凰排列整齐各个活灵活现,待她动了动步摇,那小小的羽翅竟也跟着扑扇几下,煞是瑰丽。   “这凤凰倒有几分灵气。”锦甯望着那为首那只凤凰灵动的眼,不禁点头夸道,“妹妹当真是好眼力,此物不凡啊。”   禾锦华瞥她一眼,笑道,“多谢姐姐。”说着将那步摇递给掌柜,“杨掌柜,便是这件了。”   掌柜惊了下,那凤凰步摇何等金贵他自是知晓,他几日前才得的这步摇却堪称这店中之最,未曾想郡主殿下只看上了那梅花簪,这臭名远扬的忈王妃却一眼便瞧中了这凤凰步摇,眼光非同一般。   又见她毫不拖泥带水的一番举动,掌柜心头竟有几分钦佩,只觉这忈王妃倒真有些巾帼须眉的气派,“此物乃西域商人捎来的,雕工巧妙且栩栩如生,您当真是好眼力。”   “只是…”他开口试探道,“不瞒王妃,这金步摇乃小店镇店之宝……”   禾锦华自然知他意思,嗤笑出声,“我既说出口的话便不会收回,这件我要了。”   掌柜忙应,“欸,欸,得嘞!小的这就替您包上。”他小心捧着盛了凤凰步摇的檀木盒,“那郡主殿下您可需……”   “无碍。”锦甯摇了摇头,柔声,“此物乃珍宝之最,既由妹妹收了,那本宫又何必班门弄斧?·便不再劳烦了。”   掌柜又是一愣,暗暗仔细琢磨着此言,郡主殿下竟是知晓这凤凰步摇何等贵重的,那为何……   禾锦华心头冷笑,望向锦甯颔了颔首,“还要多谢姐姐割爱了。”   锦甯微怔,复而低眉一笑,“妹妹何出此言?本宫先前虽瞧上了此物,却终究未曾选它,左右不过没合眼缘,缘分未到。妹妹既与它有缘,那便是好的。”   禾锦华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   才出了福宝楼,车夫便殷切将马车遛到门前。   “殿下。”宝念伸手扶锦甯踩上马车,“殿下小心。”   锦甯才伸进一半儿身子,马车却倏地剧烈晃荡,她踉跄两步扶着软垫坐下,蹙眉道,“发生了何事?”   她才问出口,马车外头却骤然嘈杂了起来,忽高忽低的交谈声遍布满大街,夹杂着尖利的叫声和大汉的高吼。   隐约似是听见宝念或珠忆回了话,却听不真切,锦甯便轻掀开纱帘,微微扬声,“宝念?”   宝念见了忙又扶她下来,一面抬高嗓音道,“殿下,似是闹事的。”   锦甯轻轻皱了皱眉,望向杂乱的声源,却见那里早已混乱一片,四周早已乌压压围了一圈人,里头什么也瞧不清,只依稀能看清一座雕着锦纹的华贵车顶,似是富贵人家的马车也被围在了里头。   禾锦华眯眼望去,瞳孔却猛地一缩,忽地大步向那处迈去。   李嬷嬷一愣,忙小跑着跟上,一面低声道,“王妃,王妃!那里头乱……”   锦甯眼波微转,望着那有几分熟悉的马车顶凝神片刻,了然笑了笑,“走罢,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她加快脚步跟上禾锦华,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见二人衣着精贵便自觉侧身让开,留了一条道供二人通过。   锦甯停下脚步,莞尔望着面前已有几分印象的马车。   便见那马车的纱窗上死死扒着一个约十二三的少女,身着一套已然瞧不大出其原本颜色的,灰扑扑的粉衣,并非外衣,而是最单薄的亵衣亵裤,那腰背间隐约有几道似是鞭痕的长长的口子,透着血红。   “快走!快走!贱人!”一身格健硕的大汉用力抓着女孩的头发,揪着她往外拖,嘴里不时谩骂,啐道,“死丫头!老子给你吃给你喝你就是这样回报老子的?!呸!卖都卖了!一个千人骑的臭表子现在装什么冰清玉洁?!逃什么逃?!”   他骂得狠,声音却放得极低,想必是怕惊扰了那马车里的贵人,不敢在其面前造次。   “不要!不要!啊——”那丫头被狠狠地掐住了头皮,吃痛得哭喊着,“大人!大人!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然而无论她叫得多大声多凄惨,那马车里的人始终未曾应上一句。   那大汉死死拽着那丫头,眼见就要跑了出去,耳边却传来一句厉声呵斥,“住手!”   那大汉手一顿,回头望去见是一身着锦裙的清艳女子,咬了咬牙正要拽着那丫头就跑,却听那女子身旁丫鬟打扮的人轻扬下颚,高喝道,“大胆!见了郡主殿下还不叩拜!?”   郡主殿下?   郡主?   这般绝色佳人…那…那岂不就是……   那大汉脸色突然一白,手一松不由自主将那丫头甩开便双腿虚软跪倒在地,“草民…草民……”   “甯和?”一道清朗的男声打断他。   锦甯寻声望去,便见那马车里的男子不知何时出来的,正是荣瑾。   锦甯拢起眉心,又缓缓敛下。   她并未回话,只望了眼跌倒在地不停大喘气的小丫头,微微俯身将她牵起来,又望向荣瑾,嘴唇微抿,“荣公子。”   荣瑾见她面色微淡,不禁心头一跳,想必他方才的置之不理…她全都看见了。   “甯和…我……”他张了张口正要解释,锦甯却不由分说地握住那女孩的手,轻柔道,“小姑娘,你父母可健在?”   她没有问发生了何事,在场众人也都不是傻子,方才那一场闹剧轻而易举便可猜出这汉子是做什么营生的。   只是大家都是平民老百姓,顾好自己便不错了,纵使不忍心,也又哪里会站出来做些什么么?   那小丫头眼眶顿时一红,抽抽泣泣竟还颇为惹人怜惜,“没…没了……”   这姑娘原本相貌不平庸,若不然那大汉也不会追得那般紧,此时一落泪,虽说年岁尚小却分外楚楚可怜,依稀可以窥得日后艳色。   锦甯轻叹一口气,轻轻将她杂乱的发别到耳后,对护在后头的宝念珠忆道,“把本宫的钱袋子取来。”   宝念道是,便从袖口取出沉甸甸的一个荷包。   锦甯将荷包塞到小丫头手里,轻拍了拍,“本宫今日原本想着多带些银钱买东西,未曾想东西没买到,你倒是与我有缘分,收下罢。”   那小丫头满面惊愕,紧了紧手,感激道,“多谢恩人!多谢恩人!只是…我原本只想着能活着逃出来便足以,这…这我不能收。”   “拿着。”锦甯摇了摇头,柔声,“你便收下本宫的这份心意,好好过活。”   荣瑾也适时开口,“你便收下罢,甯和是不会再收回来的。”他睨她一眼,淡淡道,“方才我未曾救你本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却是心怀愧疚,你收下,我也会好受些。”   那小丫头咬了咬牙,泣声道,“多谢二位,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是这银钱实非我应所得,还请恩人收回罢!若是恩人愿意…我愿做牛做马跟着恩人,一生报答!”   “你……”锦甯抿了抿唇,良久,还是摇头道,“救你原本也是本宫无心之举,你不必如此。”   “你若是当真跟了甯和,她是不会好受的。”荣瑾轻轻瞄了眼锦甯,不自觉放轻嗓音,“她生性纯善,若是救了你却平白让你入奴籍跟随服侍,她自然是不愿。”   荣瑾望着那小丫头还是摇头的模样,心中已然有几分不悦,“这般罢。”   他从袖口掏出钱袋,也塞到她手中,“这银钱也不算多,却是我的心意,你收下,日后也容易过活些。”   话已至此,荣瑾已然当那丫头是个贪得无厌的,此举是刻意欲擒故纵,以讹取更多银钱。   “你若是愿意,日后便跟我罢。”   气氛一静。   那丫头倏地一愣,反应过来此言是对她讲的后忙望向禾锦华,目光划过欣喜。   见锦甯与荣瑾双双望来,禾锦华眉眼一挑,“怎么?难不成我会害她?”   她昂了昂下颚,轻笑,“真不知姐姐如今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当着众人的面儿将这一大袋子银钱给她,你可知,待你离开后,这丫头将会如何?”   “这么一大袋子的银钱,往好的说,将会被众人洗劫一空。”禾锦华话锋一转,声线骤然冷了下来,“往坏的想,她是不是还没走两步,就又被抓了回去,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锦甯怔松良久,半晌,咬紧下唇低声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到,是姐姐之过。”   荣瑾闻言忙开口,“甯和何必妄自菲薄,你本便是为的她想。”他笑着宽慰道,“更何况你心思良善,自然也想不到那些……”   你心思良善,自然也想不到那些……   呵。   禾锦华扯了扯嘴角。   这便是说她,城府深沉满肚子坏水?!   禾锦华握紧拳头。   她那日被污蔑剽窃一事早已传遍大珝,她早该做好准备的。   只是……   禾锦华倏地攥紧胸前的衣衫,那绸布瞬间便被扯出深深的皱褶。   她讽刺地瞧着荣瑾站在锦甯身边,安前顾后无微不至的模样。   “恶心…”禾锦华冷笑一声,笑着笑着眼里竟闪出了水光,“恶心…真是恶心……”   那小丫头不知何时走到禾锦华身后做小伏低,闻言低眉敛目,便静静听着。 第100章 蒋湘元   “说。”禾锦华端起茶盏, 悠悠吹了吹漂浮的茶梗, “谁派你来的?”   那小丫头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哆嗦着开口,“奴…奴婢……”   禾锦华瞥她一眼,缓缓饮了口茶,忽地“锵”一声将瓷杯叩在桌上,刺耳的声响令人心神一震,李嬷嬷与那小丫头皆是身形颤了颤。   “禾锦甯?”她说着自顾自嗤笑一声,自言自语,“整这一出好戏, 也是费了她不少心思罢……”   那小丫头抖得愈加厉害,满身筛子似的,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奴婢未曾受人指使……”   “哦?倒是难为你这般护主。”禾锦华轻笑, 眼波流转间冷沉得可怕, “你唤作什么?”   那小丫头唯唯诺诺, 抽泣着道, “奴婢…奴婢唤作蒋湘元……”   禾锦华漫不经心道, “湘元?倒是个好名儿……”   她话锋猛然一转, 嗓音倏地阴冷开来, “狗东西!你真当我是傻的不成?!这般费尽心思要爬到我身后,意欲何为?!”   蒋湘元吓得当下俯身叩首,头磕得不停,咚咚作响,“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王妃饶了奴婢!奴婢…奴婢当真是无辜的啊!”   “无辜?”禾锦华眯了眯眼, 忽地抬脚挑起蒋湘元的下颚,轻蔑道,“区区一个低贱的奴才……”   她突然发力,就着蒋湘元纤细的脖颈便是狠狠一踹,“事到如此,竟敢还同本王妃死鸭子嘴硬?!”她用力踩在蒋湘元小腹上,满目的恶意,“胆子不小!”   蒋湘元忽地便只觉肺管子仿佛被戳破了,她猛地疯狂咳嗽了起来,一面胡乱地扒开禾锦华压在她身上的脚,大口大口地呼气,却怎样也挪不开那死死碾压在她小腹的脚,一时间差不差便要喘不上气儿来。   “王妃…王…妃……”她翻起白眼儿,费力地吐出含糊不清的话,“饶…饶命……”   禾锦华见她似是毫无抵抗之力的模样只觉心下无趣,恰逢也玩够了,便赏赐般抬起脚,一面递了李嬷嬷一个眼色,李嬷嬷便会意地上前扣住蒋湘元的手,一手狠狠压着她的背,教她动不了分毫。   “王妃…饶…饶命……”蒋湘元大口喘气,早已涕泪横流,“奴婢当真是无辜的啊!”   禾锦华不紧不慢地捏起茶盏,“事到如今,还忠心护主着呢?”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蒋湘元咚咚地磕头,身后制着她的李嬷嬷心中微讶,惊异于着丫头竟还能勉强挣脱她的桎梏磕得下头去,倒也没多想,只手上愈加用力了些,不敢错了禾锦华的吩咐。   “奴婢当真是一厢情愿愿跟着王妃您的!”蒋湘元泣声,一对儿杏眸嫣红嫣红的,满是真切,“奴婢好容易从那地方逃出来,若不是王妃您救了奴婢,奴婢…奴婢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禾锦华端茶的手一顿,挑了挑眉。   如今,她倒是也有些分不清这丫头究竟了。   蒋湘元眼皮微掀,凄凄切切道,“奴婢自不是傻的,自是知晓,若是奴婢接了郡主殿下那一袋子银钱将会如何。奴婢不知这郡主殿下究竟是真心实意还只是妆模作样给旁人看的罢了……”   她咬牙切齿,“她给了奴婢银钱,自是得了好名声,可奴婢……”她顿了顿,又道,“这郡主殿下传言举世才智颖悟绝伦,若是当真如此,又如何会不知奴婢处境?既知晓,又如何还会选择这般?!”   蒋湘元又猛地磕了磕头,哭嚎出声,“可王妃您却当真是为奴婢好的啊!奴婢跟了您才能捡回这一条贱命啊!您原本便不牵连其中,却为了奴婢而如此,奴婢如何敢忘恩负义!?您这般心善,奴婢自然是做牛做马也愿意报答恩人!”   禾锦华眼眸闪了闪,这丫头倒是有个巧心思。   自香儿去了,禾锦华身边一直单跟着李嬷嬷,从未再有旁的丫鬟近身。   她不愿让旁人近身,也不信旁人。   原本觉着今日这事这般巧,其中定有诈,指不定这死丫头便是那贱人派来的,本想威逼利诱将这丫头收服,倒过来也替她反监视禾锦甯,甚至能不动声色地将上那贱人一军……不想这丫头受了这般折磨,竟还没露出分毫蛛丝马迹。   若平常女子受她方才那般折磨早便禁不住了,这丫头到如今还没说出幕后指使之人……   不是她看走了眼没曾想此人是当真无辜,便是这丫头非常人哉,莫不是巾帼须眉或是死士?   只是若是后者…禾锦甯又哪里收服得了那些能人?便是她再厉害,手又如何伸得了那般长?   禾锦华心思转了转,终究是信了她,缓缓开口道,“奶娘,放开她罢。”   她轻哼一声,望着蒋湘元似笑非笑,“做牛做马?我怎么记着,你方才还同甯和郡主说过一般的话啊?”   蒋湘元小心翼翼瞥她一眼,舔了舔嘴,“奴婢…奴婢不敢惹得郡主殿下不悦,自是不敢当面拒绝……”   禾锦华眉心一皱,冷呵一声,“不敢?”她倏地放低嗓音,“有我禾锦华在,以后在她禾锦甯面前,没有不敢二字。”   她扬起下颚,“知晓了吗?”   蒋湘元倏地便乐了,一对秋水般的眸子弯弯的,脆声道,“是!奴婢知晓了!”   禾锦华望着蒋湘元清秀的面庞,心中莫名一涩,“湘元,你以后便与李嬷嬷一同跟着我罢,便当我是……”你姐姐。   禾锦华抿了抿嘴,把那句话咽了下去,终究还是没开口。   **   是夜,盛夏的夜里也燥得紧,吱吱的蝉鸣声倒是好生热闹。   “殿下,”小厮提着灯笼引路,笑着作了作揖,“王爷在办公,您进去便成了。”   “今日在办公?”锦甯微微蹙眉,“这般晚的?可不是伤了身子。”   胜芳自是赔笑,“奴才也是左劝右劝,可到底是做奴才的,又哪里敢忤逆王爷的意思……”   锦甯轻叹,温声道,“嬷嬷便同胜芳一同在外头候着罢,进去里头人多了,也打搅了王爷。”   二人自是应是。   才推了门进去,里头的人便仿佛似有所感,抬首笑着望来,“甯儿来了。”   锦甯迈着碎步压下他站起来的身子,柔声,“便是来看看你,这般晚了,怎却还在处理公务?”   姒琹赟笑了笑,揉了揉眉心,“也没甚么大事,不过是今日罢了。”   锦甯拎起茶壶斟上温热的新茶,嗔怪着轻瞪他一眼,“昨日我没来,却也是听说你是忙到了三更才睡下的。”   姒琹赟紧蹙的眉不由自主地松了松,显而易见得柔软了几分,端起茶盏饮了口,“这几日皆忙着商道的事。”   他放下茶盏牵起锦甯的手,眉宇间仍瞧着有几分倦意,“皇帝暂且倒是放下南下的主意了,却仍是有心扩张商道,既如此,我也不好再一而再再而三拂了他的面。”   “这扩张西域商道一事,倒是还可以从长计议。”姒琹赟点到即止便不再多说,轻拍了拍她的手,“忙了几日,倒是冷落你了。”   “丞烜。”锦甯握紧他的手摇了摇头,对上他的眼低眉一笑,“你是我的夫君,哪来的那般相敬如宾?”   姒琹赟将她抱在腿上,深深一叹,“得妻如此,甚好,甚好。”   锦甯笑着靠在他怀里,轻柔道,“得夫如是,自也是甯和毕生所愿。”她微微叹了口气,“只是公务再如何重要,也不可不顾自个儿的身子。”   “甯儿说的是。”姒琹赟轻拥着她,“不过扩商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日我便启奏劝皇上派边疆将领先探勘一番为首要,也好暂且歇上几天了。”   “恰逢这几日日头这般晒,”姒琹赟将下巴磕在她发顶上轻轻摩挲,“待得了空闲,我带你去游湖避暑,可好?”   锦甯莞尔,微微仰头,“若是得了空,自然是好的。”   “只是……”锦甯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颇有几分迟疑道,“妾身以为,丞烜所意派边关大将探勘一番自然是好的,可凡事皆有万一……”她说得含蓄,“妾身想,不若还是派京城官员为上?”   姒琹赟微微皱眉沉吟,半晌点了点头,“甯儿道的不错,此举为上。”   他正笑着再要夸赞两句,外头却倏地传来嘈杂声响。   “欸欸!你…不能进……”   姒琹赟眉头一皱,扬声道,“何事?”   “王爷!王爷!我家主子病了!”   “嘘嘘嘘!你这丫头莫大喊大叫!这可是王爷与殿下,你担待得起吗?!”   白嬷嬷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快来人将她带下去……”   姒琹赟眸色漠然,已然是从那往来对话中拼凑出了个事情大概,闻言他轻抚锦甯的发,却一句话也没说。   锦甯却轻咬下唇,望向他道,“丞烜,妹妹些许…当真有些不适呢?”   姒琹赟皱了皱眉,轻叹着开口,“来人!带那丫鬟进来。”   外头的声响骤然一静,接着便是胜芳高声应是,“快快,王爷都发话了,将这丫头带进去罢。”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接连传来,便见一眼熟的小丫头被带了进来,面容皙白清秀,端的是个乖巧模子,正是蒋湘元。   锦甯微讶,轻咦一声,“你不便是……”   姒琹赟不识她,闻言微微挑眉,低声在锦甯耳畔问道,“你知晓此人?”   锦甯点点头,抿了抿嘴道,“这丫头是…妹妹先前救下的。”   姒琹赟愈发奇怪,他眼眸微转,却是没多说什么。   蒋湘元耳朵尖,正听见锦甯那句话,忙大呼道,“奴婢湘元,得了殿下与王妃的救命恩情,感激不尽!”   姒琹赟轻笑一声,把玩着锦甯的手指,“既得了甯和郡主与王妃二人的恩情,为何单单跟了王妃?”   锦甯却面色微红,赧然地轻摇了摇头,“非也,我却是帮了倒忙的。”她柔声细气道,“若真要说,确确实实乃妹妹救了这丫头的。”   姒琹赟不置可否。   蒋湘元便叩首道,“郡主殿下仙姿佚貌,奴婢…奴婢一株地上的野草,哪里敢跟在仙人身边……”   姒琹赟这才又笑了笑,温声问,“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蒋湘元又连磕了好几个头,轻泣道,“王爷!您快去看看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如今…如今浑身冰凉得厉害!”   姒琹赟淡淡瞥她一眼,正要开口,锦甯却倏尔攥紧他的手,轻声道,“丞烜,去瞧瞧妹妹。”   姒琹赟望着她满是担忧的面庞一时间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最后终是一点头,“罢,那本王便去看一眼。”   “胜芳。”他牵着锦甯的手起身唤道,“去请郎中到栖月轩去。”   胜芳忙应,“是。”说着便跑了出去。   锦甯见了便不禁轻舒一口气,她低眉敛目道,“妹妹怕是不大愿意见我的,王爷快去罢,我便不去了。”   姒琹赟眉心稍稍一蹙,“罢,那你今日便早些歇息。”   锦甯自是柔声应了,待眼睁睁瞧着姒琹赟的身影不见了,才搭上白嬷嬷的手,“走罢。”   白嬷嬷小心扶着她跨出门槛,“殿下,您为何……”   锦甯抿嘴一笑,忽而开口打断,“本宫瞧着,这个湘元丫头,倒是有几分意思。” 第101章 献计   忈王府是养了郎中医女的, 便设在南门处, 唤作“药房”,为的便是图个方便。   再者这王府的待遇可比外头好上不知多少,因此登门自荐的自然不少, 也算是广集各路神手人才, 虽不及宫中御医,较之平常人家却也是好上千百倍的。   既是王府的人手自然动作也快, 待姒琹赟后脚踏入栖月轩时,郎中早早便到了。   “王爷到——”   禾锦华虚虚卧在床榻上,伸出一只手由着郎中垫上丝绢把脉,听了传报声心头一紧, 闭了闭眼, 手心已满是湿汗。   “拜见王爷。”   姒琹赟抬了抬手, 两步绕过屏风进了内室,“王妃如何了?”   禾锦华闻言这才掀开眼帘,一双清凌凌的眸便望进他眼底。   姒琹赟眉心微蹙,霎时间竟觉那对眉眼说不出的熟悉。   他按捺下心中莫名的想法,只觉分外好笑, 莫不是近些时日整日调查禾锦华生了魔怔?   姒琹赟暗暗眯了眯眼,突然记起司寇延休前些天同他说的——   “你那王妃据说一年前,突然性情大变……”   他心思过了过, 再抬眼,眸中已含了三分打量。   “回禀王爷,王妃…王妃……”那郎中慌忙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渍, 心中叫苦不迭。   这忈王妃身体本并无大碍,往日除却因宫寒而时不时腹痛哪有什么大病小恙的,他今日一得了消息便吓得跑着赶了过来,谁曾想……   郎中小心翼翼瞄了眼禾锦华,见她满面苍白羸弱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禁暗暗腹诽。   谁曾想这位祖宗主儿哪有什么病,不过是凉水里泡了泡受了寒罢了,身子又无大患,这般故意糟践自己也还不是为了得王爷的怜惜……   只不过这话,他又哪里敢说出口。   郎中咬咬牙,斟酌着开口道,“王妃想必是受了寒气…这…王妃本便身子有些虚,如今又是盛夏,难免又着了暑气,这一冻一热…些许便伤了身子……”   “还要多谢王爷屈尊肯赏光栖月轩。”禾锦华讽刺地笑着打断,“如今妾身无碍,便不劳烦王爷尊驾了。”   姒琹赟闻言侧了侧眼,视线凝在她少见得苍白,从而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面庞上微微一顿。   禾锦华本便相貌娇艳可称绝色,若不是时人喜“清”,上头总有个锦甯压着,这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头指不定便要易主了。   尤其她如今罕见羸弱的姿态,配着那妖一般妩媚的面容更有着说不出的味道。   姒琹赟对上她乌黑而清冷的眸,倏地轻笑一声。   只是,再如何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王妃既无大碍了,那本王便不多留步了,也不搅了你清净。”他笑了笑,疏淡道,“劳烦魏郎中,好好医治王妃。”   郎中自是连连应是,扶着斑白的长须道,“老夫便为王妃开几道温和的方子,此番还需温养为上…王爷您看?”   姒琹赟颔首,“便依魏郎中所言。”   魏郎中这才心下一舒气,不敢再多言,“那老夫便去药房为王妃抓药,先行告退了。”   “本王便不留步了……”   魏郎中快步埋首跨出门槛才长长吁了口气,刚走了两步便听后头传来一道尖利女声。   “姒琹赟!你当真是无情无义!”   魏郎中当下便吓得心中一咯噔,头也不敢回飞快小跑出栖月轩大门,也难为他一走两步路也要喘上半天的七旬老朽了。   栖月轩里的婢子皆是满身一个激灵,当即噗通一声跪地,哆哆嗦嗦得仿若一个个小鹌鹑。   气氛仿佛静了一静。   姒琹赟才迈了两步脚便一停,回首望向她。   “你当真是无情…不——”禾锦华笑得讽然,“不!你不是无情!而是单单待我无情!你待姐姐,可是有情有义得很呢!”   “王妃!”李嬷嬷吓得浑身颤抖,哆嗦着去拉禾锦华的裙摆,咬着牙摇头,“您…您千万慎言……”   姒琹赟笑了笑,“你可知你如今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禾锦华扶着榻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可知,我嫁你这多少月了,你踏进过我这栖月轩几回?”   姒琹赟眉头微蹙,望向下跪叩首不敢说话的李嬷嬷开口道,“你家主子许是病得脑子也混沌了,好好侍候王妃静养,本王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站住!”禾锦华尖声,她突然大笑出声,“一回都没有!”   “姒琹赟!一回都没有啊!自我嫁你,你连一回都没有踏进过栖月轩啊!”   禾锦华笑得疯狂,笑着笑着嗓子也沙哑了几分,“你夜夜不是宿在含甯阁便是卧在书室,你可知这整个忈王府的下人是如何议论我的?!你可知这偌大的京城,上至世家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又是怎么指点我的?!”   姒琹赟抬眸,淡声道,“旁人的议论,你自是不必理会。至于忈王府的下人…今日之后,便不会再有此事发生,如此,你意下如何?”   “我意下如何?”禾锦华捂着嘴笑,两行清泪便倏地滑落,“我意下如何?!在这忈王府你便是天大的主子!你敢说,若无你有意放纵,那些狗东西敢那般议论猜测?!”   姒琹赟控制不住地一皱眉头。   与锦甯相处久了,他已经不知多久未曾有这般粗鄙言语入耳了。   姒琹赟虽说平日里显山不露水,加之相较于文他武名愈烈,可才子的名头自也不是虚的,他本便有那些文人雅士的清高脾性,自是不喜那些粗言陋习。   便是他那上了战场的剑梢上,也是绑了根颇有几分骚人文气的剑穗。   如今禾锦华这话乍一入耳,自是多了几分厌烦。   要说没有,姒琹赟自己都是不信的。   便是他未曾刻意放纵,却也无多加制止。   这忈王府内外大多都是他的人,王府经他之手,可谓是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忈王府的下人不比其他,嘴便是再碎了些,该传的也只会在府里头传,往外头,却是半点也不会。   而他想让传的,自是不出一刻便传得全府皆知;他想让止的,自是除了他,别想再入旁人的耳朵。   便如那日新婚之夜,前半夜并非是锦甯身边儿的人守着,里头发生了什么动静,白嬷嬷与宝念不知,可外头守着的喜娘是姒琹赟的人,里头的有没有那声儿自是全然皆知。   翌日传出去的却全是大喜,那不该传的,自然是半句也没传出去。   于禾锦华,姒琹赟自然深知此事,倒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不会碍得住他,他自是也懒得费心管。   只如今禾锦华提了,他自然不能再当看不见,若她能安安分分,单是这般小事,姒琹赟自是不会回绝。   禾锦华见他不回话,当下冷笑一声,“我这栖月轩可不比含甯阁!哪里敢意下如何?!”   “对了…含甯阁……”禾锦华飞快抹下眼角的泪,自嘲一笑,“可不嘛,那位愿意是含甯阁便是含甯阁了,我这栖月轩,还当真不敢意下如何!”   姒琹赟敛下眼睑,温和道,“若是你也有意新名儿便告诉本王,这等小事,何值一谈。”   “小事?”禾锦华笑了,她的脸色愈加显得苍白,“是啊!小事!与你们而言皆是小事!可你又如何知晓这些小事却把我害死了!”   害死?   姒琹赟脑中突然闪过一丝什么,溜得太快,没能抓住。   禾锦华无暇顾及她方才脱口而出了什么,只是厉声一句句诉说着她所遭受的不公,字字珠心。   “从小便是这般!我的母亲早早去了,安常静那贱人上位后从来装得一幅良善模样!却面上一套背后一套!小事?!小事!?衣裳,院子,簪子,玉饰!所有!我所有都比不上禾锦甯!”   “父亲,祖母,甚至我一母同胎的胞弟,他们全部全部都偏爱禾锦甯!什么好的都是她的!什么好的都先想到她!我呢?!我又是什么!”   禾锦华泪流满面,怒吼出声,“凭什么!凭什么?!我娘才是他禾致远明媒正娶的结发妻!我堂堂一个嫡女,却被他硬生生打为庶女!她禾锦甯占了我的位置,抢了我的父亲我的弟弟,却凭什么鸠占鹊巢得理所当然?!”   她一口气将心中积压数年的悲愤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心头大恸,“我从小,从小便是这般……”   禾锦华眸光晃了晃,余光瞥见恭谨叩首的蒋湘元微微抬起头,当下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呜咽着泣声,“从来没有人…待我好过哪怕…半分……”   姒琹赟敛眸望向她,张了张口,终是道,“好生照顾你们主子,她怕是病得不轻。”   他转身离开,绕过屏风跨出门槛,“若是你有意,那明日这栖月轩便改做荣华楼罢。”   禾锦华猛地愣住,鼻头倏尔一酸,旋即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向那隐约透着翠光的屏风,似乎在透过屏风看什么。   便听他声音又淡淡传来,“若你能做到相安无事,那本王,自然也能暂且待你相敬如宾。”依稀似是停了一下,又道,“懂?”   禾锦华嘴中突然苦涩得厉害,她只听那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见,身子忽然便一个虚软,瘫倒在地。   她疲倦地闭上眼,耳畔响起不久前蒋湘元同她说的话。   “…奴婢有一计,不知王妃是否愿闻其详……”   半晌,禾锦华倏地睁开眼,她激动地撑起身子,望向一左一右前来扶她的李嬷嬷与蒋湘元,“湘元!湘元!你听见王爷方才说的话了……”   “听见了听见了!”蒋湘元笑盈盈扶她起来,福了福身,“奴婢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咱们呀,离您所想不远了!”   李嬷嬷也终于露出笑意,“王爷方才是头一回给了您这般好脸色呢!王妃您再加把劲儿,王爷迟早会回心转意的!”   禾锦华脸色一僵,她咬着唇别过眼去,“奶娘您说什么呢…我只是不想让禾锦甯那贱人整日那般嚣张罢了……”   蒋湘元记起那清婉若仙的女人,也是面色微变,她眼珠子转了转,心思一动,“王妃,若您想…咱们不若这般……”   **   含甯阁   白嬷嬷急匆匆推门福了福身,俯身到正少有闲情逸致亲自沏茶的锦甯耳边,轻声道,“殿下,栖月轩那里传来了消息,说是…明日便改作荣华楼了……”   锦甯面不改色,“自然是好的。”她轻柔地抬手提起紫砂壶,一手抵着茶盖,灵巧地点上三下“凤凰三点头”。   白嬷嬷咬了咬牙,“也不知那位做了什么,王爷便怎...”她倏地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愤慨道,“定是方才那丫头...奴婢听闻那丫头可是殿下您出手救下的,竟这般狼心狗肺......”   宝念与珠忆闻言对视了一眼,恭谨垂首观赏锦甯沏茶。   锦甯但笑不语,用茶盖拂去茶末儿,颇有耐心地一一封壶、分杯,再缓缓将茶倒入公道杯,行云流水一般甚是好看。   “玉液回壶!”珠忆不由得赞叹着出声,沉迷地轻嗅袅袅漂浮的淡雅茶香。   待分好壶,一一将茶杯斟了七分满,锦甯才柔声喃道,“那丫头...着实是个有几分意思的.....”   珠忆没听清,却也一时没空分心再估计其他,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巧的玉杯,满目钦佩,“殿下这茶技方为世上一绝,奴婢万般不及啊!”   锦甯抿嘴一笑,温声道,“恰巧今日也无客,你三人便与本宫一同品茗罢。”   三人自是道是。   珠忆迫不及待,率先品了一口,“当真是…此茶为绝妙!”   锦甯闻言不禁莞尔,她端起茶盏轻啜小口,“过两日便要去善水寺为太后祈福,恰巧善水寺主持慧明大师也甚是爱茶,便捎上几包大红袍赠与大师罢。”   宝念自是道是。   珠忆笑道,“殿下的茶自然也是好的,只是依奴婢看,若无殿下这般茶艺,再好的茶也发挥不出那十成滋味。”   “嘴贫的丫头。”锦甯摇首失笑,“这两日仔细备上东西,些许会在善水寺留宿几晚。”   “诺。”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好,很抱歉最近让许多的宝们失望了,再此非常非常歉意。   实话实说,这几个月以来,状态确实不大好,写出来的东西也总是缺了那几分味道。   可能宝们不知道(所以我要做一个说实话的乖孩子嗯),若我没有估量错,大部分作者在写每一篇文章时都会有这样一段颇为曲折的时期,有些懈怠,有些厌倦,对于笔下的人物也会渐渐失去几分灵气,从而使得读者书友们也会感到许些乏味。不知道其他大大是如何的,但于我而言,左思右想良久,最终发觉 是因为长期构建一个世界而产生的疲劳感。   这样说会不会有点扯qaq并非推卸责任,只是想让宝们能更加了解到我前些时日的状态,希望能减少些些大家的失望。   怎么说呢,就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掌控有些审美疲劳了。   近期一直在不断调整,想开发些新的东西,新的乐趣,终于有有了些手感,手指放在键盘上时的触觉也终于有了那种痒痒的冲动,不胜欣喜。   然而就在这个我还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刻,收到了许多亲的反馈评论,实在是有些难受的。   有些亲认为王爷实在令人失望,感觉与文名严重不符。   王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温润,却冷淡。有心计有城府有谋略有大爱,却无小爱。   在这样一个女子卑微的时代,郡主与他一无生死之交海誓山盟,二无琴瑟和鸣十年结发。   有的唯独只是算计来的天时地利人和。   与一个三十而立的男人,头一次情窦初开的欢喜。   我是女主控并严重女权主义。   虽是爽文,但无论如何也需要尊重文章尊重设定。   请问在这样的一个前提条件下,王爷再如何喜欢,又凭什么豁出一切不顾一切要全心全意为郡主服务付出?   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   有许多亲说觉着厌烦了,对于剧情不明所以。   最近的剧情是有些拖沓的,但也只能如此。   剧情开始便是郡主豆蔻华年,与王爷一步步相知相识相恋相守,到大婚。   这里都是有剧情走向的,但结婚之后呢?   先前说了,我是完全大女主控。   无脑男女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设定我写不出来,什么堂堂王爷都到三十了还守身如玉没破处呢我也写不出来。   在这样子的古代剧情下,我写不出违背设定的故事。   但我在尽量塑造一个更干净的男人(心不用多说了,此处更指身),于是王爷无小妾无外室,唯有几个通房丫头。   对禾锦华毫无感觉甚至有些厌恶,以及在我看来,在这种设定下,对锦甯可谓是能做到的最好了。   这样的情况下,郡主怎样大杀特杀开启宅斗模式?   那么婚后该如何呢?亲们觉得什么是婚后的剧情主线才好呢?   为了合适的衔接,我只能把郡主婚后日常先写出来,让大家慢慢习惯郡主婚前婚后的两种模式的不同。尽管它有些无趣无聊,却是为了连接剧情必须要的。随后,我选择了开启新的支线。   对于这些评价,最初自然是委屈,不贫,窝心,甚至有些想哭。说我是玻璃心也好,没自知之明有病也罢,总归是真的真的很难受。   但我望着窗外发呆了好久,才感到自己之前的心情是多么的不包容,没肚量。   在这个网络作者多如牛毛,且大多都是为爱发电的环境下,我,与宠妾又是多么的幸运,又是何等的幸福,才能收获这样的您们,本便该是心怀感恩与感激的。   谢谢你们。   修炼没到家,实在是抱歉。感恩所有的读者亲们,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为你们能够驻足停留下来欣赏我的文,与所有真心的评判,评论,道一句谢谢。   我一直以为是个快乐的东西。它应该是个在闲暇时分,我们可以全心全意进入的一个闲适的,自由的,安逸的小世界。   它是个能使人们放松的东西。   我写的本意也是出于乐趣,出于新奇,出于有意思。只碍于学生党的身份并且懒惰的个性,plus沉迷于美妆与神仙小哥哥无法再分出更多的时间,以及最近成绩发生重大变故需要及时弥补,周更也是实在抱歉。   但这个东西嘛...   我慢慢的写,您慢慢的看。   若无意外,宠妾将会是一篇长文。   若是依旧喜爱并留有兴趣,那你便闲暇时间当个放松的乐趣,看一看,笑一笑便是最好不过。   若是觉着无趣了,厌烦了,那大千世界,那么多优秀的文文,总有可以让宝宝们喜爱的,快乐的,不必执拗专注这一本。   这么有意思的小东西,应该真真正正让大家感到快乐与舒适才是。   愿所有宝宝都能找到令自己快乐,喜欢的那一个。   愿大家都好。   爱你们   你们的禾子小仙女 于2019.01.26留。 第102章 祈福   锦甯虽说贵为郡主, 为宗室贵族, 为太后祈福这般事也是轮不上顺文王府的,多得是宫里头的娘娘, 亦或是王妃太妃才有那资格。   然此番便大不相同了。既为忈王妃, 那此次祈福便定少不了她, 加之如今乃太后六十大寿,意义便更不相同。   善水寺为赫赫大寺, 当得上举国之数一数二,此次为太后祈福并非玩乐, 乃是宗室贵族间一同商议好的, 便是宫里头的几位娘娘也要同众人在善水寺待上一整日,以表诚心。   既要待上一整日,那自然是晨时便要去, 次日再归。   天还未凉,锦甯便被伺候着梳洗,正端坐在镜台前由着宝念佩簪戴花, 便听床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锦甯寻声望去,便见姒琹赟弯腰踩上鞋。   她微微一愣,一手扶着蝴蝶流苏步摇细细插入发髻,起身坐在床沿边儿上,“王爷今日起的这般早?”   “嗯。”姒琹赟笑了笑,抬手将她方才未佩准的步摇正了正,“今日你一早便要为太后祈福,所幸我便也早些起了。”   锦甯微怔, 复而低眉一笑,“我不打紧的,要是叨扰了爷,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姒琹赟哂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哪来的什么叨不叨扰,再者便是我不起,你这一连套梳妆打扮下来,却也是睡不下去的。”   锦甯抿嘴笑了起来,嗔他一眼便又起身去了镜台,由着宝念珠忆抹素粉描眉。   姒琹赟便含笑看着,直待锦甯上了胭脂,才轻叹出声,“所谓佳人,莫过镜中甯和如此了。”   他随意披上一件薄褂,便走到锦甯身后,宝念珠忆见了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恭顺地退至一旁。   锦甯面色赧红,双眸却轻轻带笑,明眸善睐的模样格外惹人怜,“镜中之物向来缥缈莫测,王爷夸的是镜中美人而非甯和,可见是我是差了几分颜色了。”   姒琹赟不禁莞尔,无奈摇头,“你啊。”   他随手从妆台上取来胭脂盒,笑着道,“若甯儿单以为我以颜色识人,那丞烜也太过浅薄了。更何况本王的甯儿便是不着粉黛,也能使那春夏秋冬皆失了颜色,遑论如今?”   不着粉黛便能使春夏秋冬皆失了颜色……   锦甯望着镜中隽秀的男子,倏地一笑。   这般风流动情之男子,若不是王爷,想必已成了世上鼎鼎大名的才情浪子了罢。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左手腕上温润圆滑的碧玉手镯,那碧玉的料子好得紧,打磨得也是极好,细润得便如一团油裹在腕上,随时便要化开一般。   比之现今女子,锦甯倒是算得上有几分怪。   时人喜翡翠,喜翡翠之通透灵动,喜那或白或翠的精美飘花。   然锦甯则不然,她喜玉,无论是白玉碧玉红玉,皆是喜爱。   她于那翡翠的晶莹剔透无甚感觉,倒是对玉石的清润厚重喜爱得紧。   “你总归多得是法子逗我欢喜。”锦甯轻柔道。   姒琹赟见她面色淡淡,也不知是如何惹得她没了兴致,便笑着揭开胭脂玉罐,拿起桌上的一支羊毫沾了沾,竟凑在锦甯唇侧,一面儿点了个小点。   锦甯望向镜中,便见唇边两粒朱红圆点儿,竟愈加衬得她有几分清媚动人。   她不由得便抿嘴笑了起来,牵起唇边两点儿,煞是好看。   姒琹赟从不掩饰爱美之心,相反,不下于风流才子,他欣赏并怜爱美好之物,于锦甯,他从未有金屋藏娇独占之意,反而乐得见她娇艳夺人,炫目惊鸿。   姒琹赟望着镜中佳人,眉眼含笑,轻声在她耳边道,“卿卿子衿,悠悠我心。”   他刻意咬字咬得字正腔圆,锦甯玲珑心思,又如何听不出此“卿卿”非彼“青青”。   锦甯指尖轻触唇侧一粒红点儿。   这般遗世独立的男子,寻常女子,又如何招架得住?   她侧抬着首望他,对上他的眼柔声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姒琹赟闭眼轻叹,笑着拥住她,“一日不见,想必定如三月兮!”   锦甯淡笑不语。   宝念与珠忆悄悄对视一眼,不由得心下感慨,王爷与殿下二人…当真是极好的……   **   天色初亮,却因着是炎热夏急,便是初晨也是没甚寒意的。   锦甯随意喝了碗莲子羹吃了几口小点便匆匆赶出去了,待到了王府门口,马车与侍卫早便候着了。   令人颇为讶异的是,禾锦华竟然也早早到了,见了锦甯出来便从马车里下来,笑着打趣,“姐姐到的却是不早的了。”   锦甯笑了笑,温声,“让妹妹就等,却是姐姐的不是。”她目光一移,见禾锦华身侧竟只跟了蒋湘元,连李嬷嬷的身影也无,轻咦一声,“妹妹今日只带湘元一人?”   禾锦华看了眼蒋湘元,面色无异笑道,“本便是只留宿善水寺一日,那我自然乐得轻装上阵了,便将嬷嬷留在荣华楼了。”   不知有意无意,那“荣华楼”三字,愣是说出几分娇柔似水的的意味。   珠忆闻言便嘴角轻撇,心下腾起几分不屑。   宝念见了便悄悄伸胳膊怼了怼她。   锦甯微微颔首,应衬道,“妹妹说的是。”她望了眼身后跟着的宝念珠忆与白嬷嬷,眼眸一顿,“本宫带上这许些,确实是不大方便的。”   她转头望向禾锦华歉然一笑,“还劳妹妹再稍等片刻,本宫差两人回去,再吩咐些府中安置。”   禾锦华蹙了蹙眉,似是忧虑,“自然是无不可的,只是原本这时辰便快要到了……”   她话锋一转,关怀宽慰道,“妹妹是粗莽惯了,本便不在乎那些,姐姐却为金枝玉叶千金玉体,多带些人伺候也方便,左右又不是没地方,姐姐便这般罢,无碍的。”   锦甯颇有几分迟疑,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轻柔道,“多谢妹妹了,只是妹妹既这般识大体,本宫又如何能不做个表率?”   禾锦华见状正又要开口说话,锦甯便见她袖管隐约似是被扯了下,她便神色一敛,抿了抿嘴笑着道,“姐姐既这般说了,妹妹自是不会多加劝阻。”   锦甯倏尔便起了几分兴头,笑着点点头,便转身带着三人快步回含甯阁。   到了含甯阁,姒琹赟也恰好随意填了几口肚子踏出门,见锦甯回来自是惊讶。   “王爷。”锦甯轻福了福身,赧笑道,“左右思索,还是觉着便带宝念一人足矣,若是带的多了也太过兴师动众,旁人见了……”   她言之未尽,姒琹赟却自是听出她言下之意,心下自更是妥帖,当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贵为正一品郡主,旁人又哪里敢说那些闲话?再者,此乃我忈王府家事,便是有嚼舌根的……”   他眉眼一软,“罢,料他们也不敢。你便安心,你身子娇贵,若是少了人伺候,我也不放心。”   锦甯摇了摇头,笑嗔道,“哪那般娇弱,丞烜且放宽心,我也不愿兴师动众。”   姒琹赟自是不再强求,“若是这般,自依你。”   锦甯笑了笑,“如今这时辰,王爷可是要是上朝了?”   姒琹赟望了眼天色点点头,“差不多时辰了,想必不能久留了。”   锦甯紧了紧他的手,神情似有低落,“丞烜…”她柔柔笑了笑,“也不知为何,我今日瞧着你这玉佩便甚是喜爱,不知可否赠我?”   姒琹赟微愣,心头突地一跳,接着便是连眉眼都软和了下来,“自然是好的。”   他解下腰间玉佩,恍惚间,似乎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将面前的女子与那约四五岁稚童,与上元夜绚丽的灯火阑珊下的面庞,再与如今艳绝又含着婉婉笑意的女子,倏地串联到了一起。   他眸中尽是轻柔的笑意,将玉佩郑重地放在锦甯手心,温声道,“若是你喜爱,只同我说一声便好,哪里有甚么赠不赠的?”   锦甯摇摇头,“我欢喜的自不是你那些东西。”她珍视地将玉佩收入袖管,眸光温柔,“而是你赠我的。”   姒琹赟深深叹了一口气,上前轻拥住她,“顾好自己。”   锦甯自是笑着道好,“丞烜也要好好顾着自个儿身子。”   姒琹赟这才点头离开,锦甯望着他待不见身影,才转身道,“嬷嬷与珠忆便留在府里罢,如是本宫也安心些。”   二人自是推拒一番才只得道是。   锦甯又交代了些事宜,临了又借着拆下几支簪子的由头悄悄从妆奁里取出一张银票,这才面色无异离开。   **   马车才驶了不久,姒琹赟假寐的双眼骤然睁开,他心下一沉,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舜兴。”他开口问道,“今日护着甯和与王妃的有几人?”   “启禀王爷,足足二十人。”舜兴拱了拱手,小心翼翼道,“其中,侍卫出身足足有十余人。”   姒琹赟猛地一皱眉,“不够。”   他心头一凉,十余人…若当真发生什么,根本不够。   他方才见禾锦华身侧只跟了那个新来的丫头便隐约觉着怪异,依禾锦华之谨慎防人之心,怎会将李嬷嬷留在府中?   若是当真有个什么……   姒琹赟猛地攥紧拳头,淡声道,“舜兴,你速回忈王府,调遣三十人去快马赶上郡主车队,严加护送。”   舜兴惊得瞪大眼,却自是不敢道不是。   “胜芳。”姒琹赟抬高嗓音,“且停下马车,拨一只马给舜兴。”   “吁……”马车渐渐停下,外头接着便传来胜芳惊疑不定的声音,“王爷……”   “快,王爷有急事。”舜兴掀开帘子钻出马车,打断了胜芳的话。   胜芳虽是惊讶手脚却麻利,不出片刻便将一只马解开给了舜兴。   听着马蹄声愈走愈远,姒琹赟才隐约放下心来。   不怪他多疑。   姒琹赟眼眸深沉。   只是禾锦华此人…绝对有异。   **   “殿下。”宝念悄声开口,小心拨开帘子瞄了眼窗外,见外头整齐排列的侍卫心下稍安,低声道,“殿下,您今日……”   “无事。”锦甯似有若无笑了笑,“静观其变。”   宝念舔了舔嘴,轻应一声,“是。”她又轻轻挑起帘子,悄瞥了眼后头跟着的禾锦华的马车,景物人烟在慢慢后移,愈发稀少。   “宝念,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单带你出来吗?”   宝念回头,摇首道,“奴婢不知。奴婢以为,嬷嬷颇通医术,若当真有了个什么,殿下带嬷嬷出来,总也好过奴婢。”   锦甯轻笑,望着宝念摇摇头,“傻丫头。”   “本宫带你出来,自是因,本宫信你。”她巧妙地没有说那个‘只’字,但因说出此言之人过于崇高,宝念只觉这话压在她心上,沉甸甸的。   “奴婢定当,誓死守着殿下。”宝念面色冷静,淡笑了笑道,“自奴婢跟了殿下的那一天起,奴婢便发誓要好好守着殿下,更遑论,殿下对奴婢,更有大于生死之恩。”   知遇之恩,教导之恩,养育之恩……   教她识字,传她谋略,领她成长,待她如亲……   甚至,她帮她弄死了那个因为恨她害死了父亲,自小对她毒打谩骂,甚至想将她卖入窑子,卖给死人做冥婚,根本不把她当女儿的…母亲。   王嬷嬷?   她根本不是她母亲!——她不配!!   而殿下,才是给她第二条命的人。   这些情,比之生死恩情,重太多太多了。   “真是个…”锦甯忽觉哑然,望着宝念的眼神温婉柔和极了,“真是个…傻丫头啊。”   若不是她有着那般身世,她又怎会…收她为己用呢?   “不必担忧那些旁的。”锦甯眼里浮现出笑意,“便当是…无趣之余寻个乐子罢了。”   “殿下说的是。”宝念咬了咬嘴,应和道。   锦甯瞥她一眼,见她面上应衬却暗自警惕,似是下了甘为她赴一死的决心后,心下不禁好笑。   到底是以防万一,若届时当真有个什么,有个甘愿为她去死的丫头,自也是好的。   这也是她此番只带宝念出来,最大的因由。   正小憩片刻,马车骤然一刹,锦甯控制不住身子便差点倒地。   “殿下!”宝念也是身子晃得厉害,却仍伸手去扶她。   锦甯勉强坐稳,便听前头一瞬间兵荒马乱,吵闹声哄乱传来。   “大胆!”   “你可知…里头贵人……”   “呸!都给我下来!”   “……找死!”   ……   锦甯嘴角微牵,轻声道,“瞧,这不就来了?”   宝念一时没听清,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牙切齿道,“殿下,定是遇到山贼了……”   话音未落,外头已然传来刀剑碰撞之声,乒铃乓啷早已不复清脆,蹡蹡之声仿佛击在人心上,尖锐而冷冽。   “啊——”   “贼子!纳命来!”   “呸!当爷们怕你?!”   ……   “王妃!王妃!”似是女子惊叫声。   “快!护郡主殿下!护王妃!”   “快!保护殿下!”   宝念吓得身子一抖,仍是兀自强撑,“殿下…殿下您可还好?”   她声音本便因恐惧而不大,外头又是嘈杂吵闹,谩骂大叫声络绎不绝,更是牢牢盖过她的嗓音。   宝念浑身颤抖着护着锦甯,隐约瞥见她清美的下颚,朱唇微抿,两点砂红伴侧,下颔小巧苍白,一红一白,便是此刻看来也是极美的。   宝念来不及看一眼主子的神情,便听“咚”得一声,似是有人在前头倒下了,马儿似是受了惊,嘶吼地鸣叫起来,马车也晃动地厉害。   便又听马儿倏地尖锐嘶鸣一声,马车剧烈的上下一撞,忽然向前倾斜了下去。   锦甯了然。   马死了。   她微微挑开一侧的绸布帘向外瞥了眼,还在半山腰上,不见人,似是离善水寺还有些距离。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突然,前头的帘子传来“噗”一声,外头打斗声渐小了,这一声竟莫名显得清晰。   锦甯向前看去,便见那帘子被一柄尖利且泛着白光的剑捅破,其上还滴着血迹,与她们近在咫尺。   宝念吓得脸上近乎毫无血色,身子剧烈一抖,陡然惊叫一声,“啊!”   那剑挑开帘子,露出一张凶神煞恶又猥琐至极的脸,上下瞄了几眼,“哟——哟……”他控制不住望着锦甯,露出痴迷神色,“真…真美……”   “大胆!你可知此乃当今正一品甯和郡主!脑袋不想要了吗?!还竟敢直视郡主殿下!”宝念瑟瑟发抖,挡在锦甯身前强硬稳住声线,眼神阴冷,“再敢看一眼…挖了你的狗眼睛!”   那人置若罔闻,嘿嘿笑了几下,舔了舔嘴,“出来!快点!”说着搓了搓手,向身后惊呼道,“大哥!大哥!这郡主当真是个绝世美人儿呢!”   “诶呦!”便听后方又传来一阵惊呼,“这个!这个也美!”   “兄弟们!两个美人儿啊!”一个尖细阴森的嗓音响起,高呼道,“咱们可享福啦!”   “哈哈哈哈哈——享福了!享福了!”   哄堂大笑后脚接踵而至。   锦甯挑了挑眉,用力握了下宝念的手,宝念心头的恐慌竟突然消退了大半,僵直的腿也好了些许,心下稍定,缓缓扶着锦甯下马车。   明显的,方才的闹哄哄竟戛然而止,吸气声、沉闷的呼吸声络绎不绝,锦甯甚至能清晰听到急迫而粗鄙的,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披伏。   她抬眸望了眼周围,便见乌压压的一群人围在左右,粗略数去,约有三十余人,再加上地上躺着的……   锦甯拎起攒着百合珍珠的黛蓝裙裾,轻柔地抬脚跨过一片聚满了血的水泊,侧首望向身后,遥遥对上正搭着蒋湘元的手下马的禾锦华的双眼。   五十余人……   这蠢东西当真是,看得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两张合一起了!!请夸我!!!骄傲脸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再和宝宝们说一下,如若更新当天有事,会在简介放通知!!简介放通知!!!宝宝们请务必看一下。   mua   2019新年过了,新的一年,为了买买买,宝宝们都要加油呀?(^▽^) 第103章 转机   “哟……”那杯唤作‘大哥’的男子身形瘦小,面色阴柔, 尖嘴猴腮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子。   他发出一声急促的奸细嗓音, 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嘴中不时啧啧出声。   锦甯一眼便看清男子眼中的淫邪意味,令人如坐针毡, 满身的不自在。   他急迫地向前走了两步,抬手便要捏上锦甯下颚,“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甯和郡主…果真是不负第一美人儿的名声……”   宝念忙上前将锦甯挡在身后,用力将男子的手拍开,“大胆淫贼!”   “唷!”那男子不怒反笑,从上到下地打量着锦甯, 那神态仿佛早已将锦甯看做是他的囊中之物, “小娘子竟还是个烈性子, 有趣儿, 有趣儿!”   他挥了挥手,指向一边的禾锦华, “将那个也给我带过来!”   指令一下便有人要压着禾锦华过来,蒋湘元却牢牢护在她身前,“都不许都!你们可知我家主子是何许人也?!”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不便是忈王爷府上美眷?我等若是在此地便办了你家主子,他忈王爷又岂能说上半句不是?!”   粗鄙而露骨的荤言陋语叫蒋湘元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姑娘听得面红耳赤,一时间更是恼羞成怒,“大胆淫贼!我家主子岂是你等卑贱之人敢肖想的?!”   锦甯颇有几分讶异。   事到如今早已不必故作此番模样,若是禾锦华当真想令她名誉尽毁, 该是尽快脱身找人“营救”她,得以令旁人瞧见她丢了清白才是,如今这般岂非毫无意义?   她心下腾起几分兴味,抬眼打量蒋湘元,一时间竟是瞧不出真假。   锦甯微微眯眼,兀自喃喃,“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其是雌是雄……”   她倏地抿嘴轻轻一笑,“倒当真是个难得的丫头。”   宝念一时没听清,只依稀辨得主子似是吟了段木兰辞,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好了。”禾锦华出声打断,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王妃……”蒋湘元满面忧心。   “怕什么。”禾锦华嗤笑一声,讽刺道,“不过是几个山贼罢了,真当自己插上鸡毛便成凤凰了?”   众人正笑得欢,闻言顿时面色一变,笑也卡在喉头再也出不来了,望向禾锦华的目光满是戾气。   一壮实大汉便气得脖子都红了,他瞪着眼啐了口,拎着□□便大摇大摆将禾锦华拽了个踉跄,上手便一个巴掌,“臭表子!”   那清脆一声响不可谓不大,大汉满身腱子肉,整条手臂都被撑得结结实实,可见其力道之大。   这一巴掌打下去,禾锦华白皙的面颊顿然便红了半边儿,不出片刻便肿了一层,甚是可怜。   锦甯轻呼出声,她惊得捂住嘴,唯余一对儿楚楚眉眼,乍一看来竟端的比禾锦华还柔弱惹人怜。   那大汉竟还不满足,骂骂咧咧将禾锦华踹倒在地,“臭娘儿们!见了爷几个还端起那破架子了!真当自个儿还是贵人呐?!”他粗声粗气地狞笑,“到了爷们手上就甭想着还当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王妃!呸!”   锦甯垂眼,似有若无地瞥了几眼禾锦华,见她面色羞恼不似作伪便收回目光,一移眸竟恰好望进跪在一旁蒋湘元的眼底,那与她颇有几分神似的杏眼水灵灵的,明镜儿似的。   锦甯见被她抓了个现行竟也不闪不躲,甚至弯了弯眉眼,才不紧不慢移开目光。   蒋湘元骤然蹙了下眉,心头一紧,她不自在侧了侧脑袋。   锦甯余光仍旧盯着二人,见蒋湘元侧了侧脑袋隐约瞄了眼身后,当下眼眸一眯,飞快瞥向禾锦华。   方才她才与蒋湘元对视,如今她又怎会明知自己在盯她二人,还特意将秘密暴露?   正望向禾锦华,便见她瞄向一旁马车方向,顿了一瞬便飞快收回视线。   锦甯莞尔。   余光探向马车,便见那底下竟有个人,露出半截身子,满身血污地趴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如灰,右臂被削了一截,看上去早已了无生气。   锦甯眸光微动。   不,不对。   她注视着男子伏趴在泥石子地上的胸口,隐约可见上下轻微的颤动幅度,却是仍有声息。   锦甯眸子转了转,不禁轻翘嘴角,了然地望向正双目通红,小心扶着禾锦华起身的蒋湘元。   难怪……原是打的这主意呢。   这丫头是颇有几分聪慧。   以禾锦华那榆木脑袋,便是想出这般阴损且一招毙命毁她声誉的法子,也难以再进一步。   留了这人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再如何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方才若不是她一向警觉当即便循着禾锦华目光望去…怕是也瞧不见这人。   禾锦华那举动做的隐晦,又有那丫头刻意引导……便是她心里深知不对,可一直盯着她,稍一见风吹草动,可不是情不自禁便跟着被引过去了?   锦甯不觉暗叹。   当真是个机灵的丫头。   “算了。”那‘大哥’似是失了兴致,摆了摆手不耐道,“不就是个尖牙利嘴的丫头,又没我这天仙儿美,不必带过来了。”   “来,小娘子。”男子嘿嘿笑了起来,抬手便要将锦甯拉到身旁,“快让爷瞧瞧,这京城第一美人儿究竟是何等姿色?”   宝念用力挥开他的手,“贼人滚开!殿下岂是你可以碰的?”她面色微白地紧盯着周围,扬声道,“都给我听着!殿下乃大珝堂堂正正的正一品郡主!你等可要想好了!如今冒犯,将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气愤骤然一静,接着便是冲天响的哄堂大笑。   “好了!”那男子早已不耐,他高声道,“还不快将这丫头压下去,赏给弟兄们了!”   人群顿然吵闹了起来,具是些粗言陋语不堪入耳。   “大哥!这丫头咱弟兄怎么分啊?”突然从人群中传出一声不怀好意的狞笑。   宝念脸色顿然煞白煞白,连唇都毫无血色,抖得厉害。   “自然是想怎么分就怎么分,”男子尖笑一声,“别弄死就行。”   人群轰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住口!”锦甯上前一步,冷声喝道,“尔等小人,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她面色冷凝,深吸一口气,“本宫乃大珝堂堂正正的正一品,”她眼眸一厉,缓缓环视四周,“诸位想必皆有耳闻,正一品,是何等尊贵。”   “若是你等当即悔过,本宫便从轻处置,不予重责。”锦甯微微扬起下颚,话锋一转道,“以下犯上,迫害郡主,这一一条条罪名下来是要诛九族的。”   “你等若是想留下一条命,便趁早收手。”锦甯轻抚鬓边碎发,轻柔别过耳后,“本宫可念你等尚有悔过之心,留你们一条性命。”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不语,甚至有几人已然神色闪烁了起来。   “不愧是甯和郡主,好一副伶牙利嘴。”那为首男子忽然抚掌大笑了起来,他话锋一转,嗓音阴冷,“你们都给我听着!莫被这女人奸诈给骗了!她如今在我们手上,传出去可就半条命没了!有什么可怕的?!”   “说不定咱们兄弟…谁还能落了个郡马爷当当?”说着便兀自哈哈大笑了起来。   众人闻言也一同大笑,方才的恐惧也□□不离都消散了去。   恰在此时,禾锦华突然夺过身旁大汉的大刀,手一翻便斜斜往那人砍了去,那人吓得一侧身,便将围得严严实实的一圈人墙露出了间隙来。   “湘元!快跑!”禾锦华高喝一声,抬脚将那人狠狠踢倒在地,一刀甩向另一边前来围堵的人,拉着蒋湘元便奔向松散拴在树桩上的马,一扯绳儿便飞快跃上马。   “快!抓住她!”   众人惊得乱做一通,皆是慌忙地向禾锦华围去。   锦甯瞧着那似是用尽全力拼命拦截禾锦华的众人心下好笑,那一个个不是砍偏了便是刺歪了,装得倒是像模像样的,好似真的一般。   蒋湘元踩上马镫便借着禾锦华的力跨上马,禾锦华挥了挥马鞭,高喝道,“走!”   那马鸣叫一声飞快跑了起来,禾锦华紧紧拽着缰绳向山上飞奔,一面向后高呼道,“姐姐千万小心!待妹妹去善水寺寻人救你!”   马蹄声逐渐消失不见,锦甯却面色始终不变,笑意淡淡。   “殿下…”宝念死死咬紧牙关,仍是牢牢护着锦甯,“定是王妃…咱们中计了!”   那为首男子似是听见了什么,转身望向锦甯,满目的不怀好意,“弟兄们!虽是跑了一个却也还剩下一个,此地如今不宜久留,还不将咱们的郡主殿下请上马,迎回去当压寨夫人啊!”   “哦!压寨夫人!压寨夫人!”众人高呼。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引得众人又闹腾了起来,“咱们可是有个郡主做压寨夫人啊!真真是长了脸了!”   “光宗耀祖!光宗耀祖了啊!”   “哈哈哈!大哥可是享福了!”   锦甯倏地笑了声,那泠泠而轻柔的一声笑在一片哄闹中竟显得格外突兀,惹得众人情不自禁噤了声,一个个又惊又疑地望向她。   “可是装够了?”   锦甯漫不经心地抬眼,笑着道,“如今正主都去报信儿了,你等又何必还妆模作样?当真是尽心尽责的好奴才。”   那为首男子突地面色一沉,陡然冷了下来,哼笑一声,“郡主殿下在说什么,我与弟兄们却是听不懂的。”   “你不必如此。”锦甯悠悠走了两步,踱步到正中央,“本宫又不同我那王妃妹妹一般是个痴傻的,她打的什么算盘,你们做的什么主意,我一一了然于心。”   那男子面色阴沉得可怕,半晌,他倏地笑了一声,“郡主殿下果真聪慧非常,恕我等冒犯了。”   他眸中划过一抹狠辣,冷笑道,“既殿下都知晓,那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来人!给我扒了她的衣裳——”   “宝念,”锦甯厉声打断,“给本宫掌嘴!”   宝念倏地一愣,手却早已听闻指令,“啪”得一声飞快便重重扇上男子的脸,男子被打得一懵,回过神来便一个反手便将宝念的手一折,狠狠甩在地上,“贱人!”   锦甯视若不见,缓缓对上男子眼笑了笑,“本宫尚且给你三分薄面,下一回…”她淡淡瞥了眼周围神色惊惶的众人,温声道,“下一回,便不是如此了。”   “呵!”男子嗤笑,忽然伸手捏住锦甯的脖颈,满目森冷,“你如今哪来的胆子?!胆敢扇我巴掌?!嗯?”   锦甯突然便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却不去扒开男人的手,而是艰难地咽下一口气,从袖口取出一件物什举在男子面前,“你可知…这是…何物……”   男子倏地便瞪大眼,手不自觉松开,踉跄退后两步。   锦甯轻咳两声,微哑着嗓音道,“你应当瞧得出……”她将那东西举向众人,正是一块玉佩。   通体莹白雕纹精细,三龙盘旋栩栩如生。   正是今早锦甯问姒琹赟要来的玉佩。   “你应当瞧得出,此乃忈王之佩。”锦甯笑了,“本宫郡主之压奈何不了你等…那王爷呢?” 第104章 救   沈佺自小父母双亡颠沛流离, 跟着坊市街头的老地痞混日子, 后来做大了便成了街坊里头有名的流氓混混儿,惹了上头吃了官司不敢再在城里待,便自立山头做起匪贼生意, 成日打砸强抢尽干些腌臜勾当, 日子久了竟也过得有鱼有肉有声有色,好不快活。   此次半山遇害确实是禾锦华找上他的, 为的便是教锦甯被这山贼“扣下”几日毁了清誉,没成想听了蒋湘元劝说竟更动了歪心思,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教那贱人失了清白身子做个人人唾骂的娼妇才好。   沈佺这人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狠性子,禾锦华出了足够的价钱他自然是拒绝不下, 加之他自个儿也是动了歪脑筋, 被禾锦华明里暗里一挑唆,虽是了然对方的小伎俩, 可说不动心自然是假的。   若是那事儿真真成了, 要知晓此事一旦传出, 他一无耻贼子不过是千万骂声,这郡主殿下却……毁了清白的一妇人家,还是堂堂正一品郡主……啧啧。   这金枝玉叶地位崇高的郡主殿下自是不敢声张, 他自也可以顺势威胁,将来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不定天上还能落下个馅饼儿,这天家丑事可不敢外扬,若这郡主侥幸没能落得个“病亡”, 反倒是与那王爷合离了……   他这个小小山贼,可不是就撞上大运了?!   左右不过是个女子罢了,沈佺自然无不是应下,禾锦华虽说不知蒋湘元是如何寻得此人的,不过两世血海深仇终将得报,自是千万个欣喜,也顾不得那些。   可正当沈佺刚要得手,却甫一见那三龙玉佩,便吓得个魂不守舍。   正如皇帝赐下的丹书铁券,王爷身边儿的盘龙佩也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便如同那天子玉玺,见盘龙玉者如见王爷本尊,需视持佩者如王爷,行跪礼,行叩仪。   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平头贼人,于天家自是千般万般不敢招惹,更遑论那可是威名在外的忈王爷。   沈佺吓得脸都青白了,这盘龙玉所义为其一,其二更是…这可是王爷身边儿顶顶贴身顶顶贵重的物件儿!便是再受宠…这郡主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又如何配得此物?!   锦甯地位不可谓不高,正一品郡主。正一品,试问这偌大的大珝,世上又有几个正一品?   可这地位再如何高,也不过是有几个封地,博了个名声,至多不过是俸禄于旁人相较是高了又高。   这于平民百姓而言至高无上的正一品,于高门贵族而言自也是千万分尊重的,可…再如何敬重,却也是手无实权的一个弱女子罢了。   沈佺是个老江湖,旁人不知晓的秘辛他却略知一二,外人全然不懂的这些犄角旮旯门门道道,他却是了然于心。   这郡主殿下再如何厉害,说白了便是个纸糊的仙子,甚至连纸老虎都算不上,旁人只被那纸壳子其外的金光给晃了眼,却不知这里头只是个空芯子,他若真真轻贱了这纸仙子,又能落得个什么?着实好笑!   可这盘龙佩一亮出来,局势便陡然变了。   沈佺浑身一个哆嗦,腿一软便差不差瘫倒在地,他心下惊恐,望见几十个弟兄懵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当下恨得暗暗咬牙。   当真是蠢物!   他仍兀自撑着,红着脖子哽声道,“谁又知晓你这盘龙玉是真是假?!”   锦甯不禁微微愣了愣,心下哂笑。   这人还真真是说对了,这盘龙玉还当真不是个真的。   盘龙玉为正一品王爷受封所受的御赐之物,姒琹赟平常倒也不多佩戴,只他为人清高,少喜旁些图样,便教玉匠照着这三龙的样式多打了几个,便是仔细瞧也瞧不出什么差别。   只是若不是当真计较,这终归是王爷所佩的盘龙玉,若是论起来自也是不敢挑什么差错。   锦甯置若罔闻,微微弯下腰身轻扶宝念起来,后者受宠若惊,当下抹了抹嘴角的血渍便踉跄着起身,低声道,“多谢殿下。”   锦甯笑着摇了摇头,抬首对沈佺道,“是真是假,阁下难道不知?”她捻出手绢儿给宝念轻拭嘴角微肿的淤青,余光斜了眼道,“也不知本宫妹妹出了多少价钱?”   她轻柔将手绢塞到宝念手中,一面抬手扶了扶蝴蝶流苏步摇,细声细语道,“本宫出双倍,如何?”   沈佺双眼倏地亮了一瞬,锦甯注意到他隐约舔了舔嘴角,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贪婪的表现。   沈佺确实是心头痒得厉害。   他之所以应下禾锦华做此事,除却先前两个原因,还有一个乃重中之重,便是他听蒋湘元说了,这甯和郡主在忈王爷府里头并不是个受宠的主儿。   有了这句准话,沈佺才终于放下戒心答应放手一干的。   这事还得从蒋湘元口中得知还真不能怪沈佺,他离京城虽不算太远却更是不近的,整日以打劫为营生自然也是早早便进了官府的缉拿册子。   隔个十天半月的便去孝敬孝敬上头,这才勉强维持了面上样子,手自然也是不敢伸再远,于京城这些年的大小事自是不能知晓得那般通透了,更遑论此乃人家后院儿私事。   没曾想这郡主殿下竟身怀盘龙玉!若这般还不是受足了恩宠,莫不还是假的不成?   沈佺暗自咬牙,也怪他蠢笨,这般倾国倾城的姿色,是个男人也会禁不住,不宠这位还能宠谁呢?   而如今这位主儿竟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还倒贴补上双倍的价钱,他自然是千百般满意的。   只是……   锦甯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良久,终是贪意盖过那层纠结,点头应下,“好!你想让我做甚?”   锦甯垂首一笑,眼神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周围一个个矗着的大汉,沈佺片刻便会意,当下大吼一声骂咧道,“还愣着做什么?!这位可是甯和郡主殿下!还不快跪下!”   众人被唬得当即便跪下,各个身长八尺的大汉如今却一个个如同小鹌鹑似的,皆跪在石地上一个个不敢多言一句,方才的嚣张气性荡然无存。   沈佺当即便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下重重叩首,咚咚咚三声巨响,“拜见郡主殿下!草民方才僭越,还望郡主殿下恕罪!”   “郡主殿下恕罪!”众人一同高呼叩首。   锦甯微微颔首,温声道,“起来罢。”   沈佺一起身,锦甯便一眼瞧见他磕得乌紫发黑的额头,一洼流着血,瞧着便甚是可怖…也甚是解气儿。   当真是个聪明人。   锦甯眸光微转,噙着笑瞥了眼沈佺赔笑的嘴脸,后者弓着身小跑到她身前,这人着实身量不高,锦甯却端的是亭亭玉立,这一高一低,沈佺甚至不用俯身就矮了半头,便垂首做小伏低,“殿下吩咐。”   锦甯微微掩唇,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沈佺连连点头自是无不应是。   才交代好,后头便隐约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沈佺神色猛然一变。   这马蹄声一听便是井然有序,再听数量,定不少于二十人。这般大手笔绝不会是普通人家,他稍一思索,便联想到方才那盘龙玉。   若无大事,忈王又怎会将此般要紧物什交于甯和郡主,想必定是猜出了什么。   沈佺咬牙切齿,不禁心头暗骂,这事想必早已走漏了风声,不然怎会这般巧?!可笑那禾锦华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更是害了他与弟兄们……   他越想越是后怕,心头陡然舒了口气,劫后余生自是无比庆幸。   沈佺都能想到的东西锦甯自是不会想不出,她将手中的玉佩拢了拢,望向乌压压的一片马队。   虽说原本她便未曾将此事寄托于他人身上,如今这锦上添花,她也自然是笑纳了。   锦甯一瞥沈佺愈发惊惶不敢造次的神色,微微敛眸轻声道,“不必收拾,便静等此地即可。”   沈佺心思转得飞快,他绞尽脑汁左右思索,终是一咬牙应下。   便见他突然一掀后头那马车,底下趴着那半死不活的人便全然裸露了出来,沈佺拔出长剑狠狠刺向那人胸口,那人身子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倏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接着头一软倒了下去,终是死绝了。   锦甯抿嘴柔柔笑了笑。   她就是喜欢同聪明人做生意。   可是有时候…太聪明也不好。   马蹄声渐行渐近,约有三十人,为首的那人锦甯在府中打过几次照面,隐约熟悉。   “吁——”   那人翻身下马,一眼见那遍地横尸布满血水便心下一惊,直至瞧见锦甯安然无恙才率先松了口气,望向一旁的沈佺与或持刀或持矛的众大汉神情微敛,略微思索后开口道,“奴才薛原见过郡主殿下!殿下万安,恕奴才救驾来迟。”   “不必如此。”锦甯抬了抬手,轻声道,“所幸本宫无碍,你如今能来,本宫又怎会怪罪?”   “奴才不敢。”薛原起身,左右张望却未瞧见禾锦华心头陡然一沉。   锦甯见了便柔声道,“薛侍卫可是在寻王妃妹妹?”她顿了下,抿着嘴轻声道,“妹妹她…妹妹她武艺高强,先前寻了机会便逃出去了,想必是无碍的……”她说着牵强笑了笑。   薛原闻言不敢多话,只道,“多谢殿下。”见锦甯似是受了惊吓,便忙唤人与宝念一同将她扶上马车,才朝众大汉拱手道,“多谢诸位护驾,诸位大恩,薛原没齿难忘。救驾之功非同小可,诸位明日可于忈王府来寻在下,王爷必当重金酬谢。”   沈佺连忙摆手推拒,“不敢不敢!此等救驾之事是…是小民与弟兄们该做的!哪里还能贪图酬劳?”   薛原这才真情实意地笑了,又拱了拱手道,“诸位不必拘谨,郡主殿下身份贵重,你等救驾本便该如此,还请诸位明日必到忈王府,如今在下还有要务在身,便不多久留了。”   沈佺自是连连到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   马车才走了不一会便停下,锦甯掀开帘子去看,便见前头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车,马,侍卫,甚至是十数个小和尚,严严实实的全都堵在路上。   前头高高骑着大马的,正是禾锦华。   “殿下,”宝念轻声道,义愤填膺,“此人定是刻意找了人来一同寻你,怕是不安好心。”   锦甯笑了笑,不语。   宝念抿了抿嘴,仍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方才为何不留下那人与那贼子,直接将此事禀报王爷?这般便可将王妃心肠之歹毒彻底暴露出来,王爷也会愈加怜惜您……”   “宝念。”锦甯温声打断,侧首望她,“若是我令那些人去禀报王爷,你又怎知这些人嘴里会吐出什么东西?”   她兀自轻笑了声,“再者,便是他们禀报了王爷又如何?王爷会如何?不过是厌恶了妹妹,冷落她,关禁闭,莫过如此了。”   “不过是皮挠痒痒,如何及得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锦甯忽然放柔嗓音,一时间竟像是谆谆教导,“寄托于旁人,终归不如自己动手,将头,将尾,将一切都牢牢抓在手心的时候,才是最欢畅的时候。”   宝念紧抿着唇,似懂非懂,“奴婢知晓了,多谢殿下教诲。”   “三妹妹近日可是要说亲了?”没头没尾的,锦甯突然驴头不对马嘴道了句。   宝念愣了愣,应道,“回殿下,听闻夫人已经给三小姐说了个好亲事了。”   锦甯笑着点点头,“如今倒是有件极好的贺礼可以送去的。”   宝念不明所以,见锦甯似要下车,便忙伸手扶她下去。   外头的争执声愈演愈烈,锦甯掀开帘子踏下马车,抬首便对上禾锦华的眼,眉眼微微一弯,煞是好看。   禾锦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喉头突地吸了口凉气,接着便是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你怎会——”   锦甯歪了歪头,似是疑惑地哑然失笑,“妹妹在说什么,本宫怎会如何了?”   “诶呦!我的甯和哟!”皇后见了锦甯大大地舒了口气,忙笑着将她拉到身旁,亲近地摸摸她的脸蛋儿,“可是受了伤?可是受了惊吓?”   “皇嫂……”锦甯轻轻扯了扯嘴角,低声道,“甯和无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后忙褪下手腕上的佛珠给锦甯套上,“好孩子,有佛祖保佑,你必当无碍的。”   “甯儿!”姒乐耘与阮矝言双手紧握,见了她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忙轻拭眼角,“我还以为…如今瞧见你安然无恙,我这心终是放下了……”   阮矝言也别过脸去,双眼通红。   同为这世上一人之下尊贵的女子,她们都太过知晓,于她们而言,失了清誉代表着什么,所幸锦甯毫发无损……   后头跟着的一众宗妇听了动静也都下了马车,几个长居佛寺的太妃见状更是飞快滚着手中的佛珠,嘴中不停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祖善哉……”   锦甯对禾锦华针芒般的视线置若罔闻,她眸子四处转了转,望见蒋湘元一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沉静几月的京城,终归是有趣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贝们的反馈与建议,上一张写的确实很僵硬,因为是过渡章实在不知道怎么改才好,希望今天的会好一些。   确实很想早点结束这篇开新坑啊啊啊啊!!!怎么办我要忍不住了啊啊啊啊啊!!!这篇剧情大纲已经大部分定下了所以我已经要腻了怎么办啊啊啊啊要哭了o(╥﹏╥)o   唉好想开新坑啊..下一篇大概是现代或者快穿或者同人叭...   争取早点走完这篇,然后去和新的男朋友搞出火花   因为今天更得老早了,所以我想请你们夸夸我哈哈哈哈哈哈   顺便这里说一下,因为看到有宝宝在问群的事,三次元原因导致群解散了,当初在群里@群体说过原因,所以没有踢人哦,bb们不用担心   来 啵个~ 第105章 反击   到了善水寺给太后祈福倒是轻松, 上香顺序依的自然是位分,锦甯便排在皇后后头,自然早早便上了香。而位分低的如得了圣恩破例前来的各嫔, 各宗妇宗女又无那资格上香, 只待后头远远尾随着一列,待四妃上香后才一排排有序鱼贯而出。   “甯和……”眼见原本挤得严严实实的佛殿逐渐空落了起来, 皇后忍不住开口叫住低眉垂眸正作揖要离开的锦甯。   锦甯闻言微讶, 温顺地候着, “皇嫂。”   皇后瞥了眼禾锦华,后者会意,当下有眼色地福了福身,“娘娘, 锦华告退。”便退了两步领着蒋湘元离开。   “甯和, ”皇后仍有几分踌躇,她试探着开口,“你如今在忈王府过得可还好?”   锦甯愣了愣, 低声道,“自是好的, 王爷待我不薄。”   “那便好。”皇后长长叹了口气,“甯和,太子……”   锦甯轻声打断, “皇嫂,矝言乃甯和挚友,端庄大方心地良善, 与太子殿下乃天作之合。”   皇后鼻头一酸,“好孩子……”虽说当初太子与甯和之事未曾明说,众人却都是默认于心的,只是终归是……有缘无分啊。   皇后也是真心疼爱这个温善的姑娘,知书达理样样都好,早早便将她以太子妃看待,她摇了摇头,握着锦甯的手,“甯和,你莫要怪本宫。”   “皇嫂。”锦甯紧了紧皇后的手,抿起嘴角,“皇嫂,甯和不怪。王爷…王爷是极好的。”   “好…好…自是极好的。”皇后连连拍了拍她的手,迟疑片刻,低声道了句,“甯和,王爷待你自然是好的,只是你一妇人家…千万再莫牵连上旁的,阿。”   锦甯不知所云,蹙了蹙眉,“皇嫂……”   “甯和,你只需切记本宫方才所言足矣。”皇后打断,一对儿美目紧盯锦甯,竟显出几分肃意,“本宫拿你当半个女儿,定不会害你的。”   锦甯张了张口,终是郑重颔首,缓声道,“是,甯和多谢皇嫂教诲。”   “好孩子…好孩子……”皇后一连竟说了几个好,那张不显年岁的雍华面容竟露出几分疲态,她深深望着锦甯,欲言又止,却再也没说什么。   **   “殿下。”见锦甯踏出佛殿门槛,宝念心中舒了口气,忙笑着迎上去。   方才皇后支了众人下去,佛殿里头除却皇后与锦甯再无他人。   宝念担忧怕是发生了什么,如今见锦甯安然无恙自是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锦甯搭着她的手朝后脚跟着踏出的皇后福了福身,待皇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小宿,锦甯才起步,“方才可教郎中看过了?”她说着斜望了眼宝念仍有些许苍白的面庞与嘴唇,倒是没磕着碰着脸也没留下淤青,只是瞧着仍是虚弱不少。   “多谢殿下照拂体恤,方才郎中瞧了,已给奴婢开了几副药。”   “可好些了?”   宝念笑吟吟道是,“已无大碍了。”   “那便好。”锦甯才说着绕过佛殿拐角,银杏大片的剪影窸窸窣窣笼罩下来,那青绿泛着点点金黄的叶美不胜收,映着嵌了一排排鹅黄紫红琉璃瓦的飞檐颇有意境。   见锦甯饶有几分兴致地瞧了会儿,宝念便轻声道,“殿下,这白果儿如今还生得紧,待小阳春些许便熟透了。”   锦甯却摇了摇头,随手接了片颤颤巍巍飘落的叶把玩,“阳月便老了,还是菊月末最为妙,酸甜可口。”   宝念虚心垂首,讨巧着恭维道,“殿下见多识广,奴婢班门弄斧了。”   锦甯低眉一笑,再抬眸竟见禾锦华就在不远处,身侧还站了个人,瞧不真切,只依着身形不是蒋湘元。   宝念便探首去瞧,迟疑开口,“殿下,奴婢瞧着王妃身旁跟着的…似乎是个男子。”   锦甯没说话,轻走两步近了些,便见那人一张俊俏少年的模样,锦衣华服头戴玉冠,正与禾锦华谈笑风生,笑意爽朗。   正是五皇子。   锦甯眉梢微挑。   这祈福一事向来多的是女眷,男子倒是罕见,久而久之若无重中之重要紧大师,祈福平安便只剩下女子了,如今乍一见是五皇子也难免锦甯惊讶几分。   她落落大方立在银杏树后头望着二人片刻,也不知二人着实是入神还是一时难以顾忌,竟还未察觉到不远处便有个人。   二人老友相见着实欣喜,一时竟旁若无人聊了许久,锦甯瞧了片刻见着实没趣,便迤迤然转身离开,“倒是规矩了。”她自语一句,倏地摇头自己笑了起来。   “殿下,王妃终归是与外男相见。”宝念皱起眉,低声道,“如今王妃到底为人妇了……”   “随她去罢。”锦甯无可无不可地笑了声,又回到拐角处,正要转弯,临了又回首瞥了眼那银杏树,二人仍聊得欢畅,也不知五皇子说了什么,竟惹得禾锦华笑了起来。   锦甯轻手轻脚倒退离开,倏地望了眼天,“这把柄都亲自送到本宫手上…倒是好生有趣。”   绕回方才祈福的佛殿,便见几个虎头虎脑年虽不大的小和尚嬉戏打闹得欢快,见锦甯走来,忙整了整衣裳,施礼道,“女施主好。”   锦甯笑着颔首,问,“小师父可知慧明大师尊驾何处?”   “住持方才在方丈歇息,如今些许是在经堂传道了。”其中一个头不大的小和尚悄悄扫了眼她,好奇道,“施主可是有事要问住持?”   锦甯愣了下,笑道,“倒也无事,只本宫方才找了许久未寻见,却是有些东西想要赠予大师的。”   她微微抬了抬手,宝念便从个小包袱中掏出了两包油纸布裹着的大红袍。   佛道之人喜茶,便是年岁不大的小和尚也是自小耳濡目染,待那两包大红袍被取出,几个小和尚眼睛都瞪直了,闻着甜丝丝的清香神情沉醉。   锦甯扑哧笑了声,捏着手绢掩唇,一对儿眉眼笑得弯弯,“宝念,将茶给小师父罢。”   “既慧明大师在传道,本宫也不好打扰,劳烦小师父将这两包大红袍替本宫赠予大师,可好?”   几个小和尚手忙脚乱地接过两包茶,用力吸了吸鼻子,“女施主且放心,小僧定会带到的。”   锦甯微微弯腰,笑着伸手点了点那油纸包,十指青葱如玉一般,煞是好看, “待慧明大师收下,小师父便可央着大师讨上一些来,大师必不会拒绝的。”   小和尚眼睛噌得一亮,连连道,“多谢施主!”   余光滑过一角靛青锦袍,又极快得折返回去,锦甯只作未瞧见,温声又嘱咐了小和尚几句便回了特意留给贵客的僧舍住歇。   **   次日清晨便启程回京城,皇后与众娘娘不可久留宫外,是早早便离开了的,剩下的宗妇宗女与忈王府只交情尚可,锦甯也无意久留,吃了素斋便同禾锦华依原路返京了。   上马车时锦甯留了心瞧,便见今日蒋湘元挨着禾锦华有了些距离,不只是有了隔阂还是怎的,不似往日亲昵。   锦甯似有若无笑了笑,她搭着宝念的手踏上马车,待侍卫严严实实护上马车,才摇摇晃晃起了程。   车上无趣,锦甯便取了本诗经读,待半本书翻过,她轻轻挑开了点儿帘子,不知是有心无心,外头正是昨日遇害之地。   隐隐见骑着大马在前头的薛原伸手抚上腰间剑柄,神色愈加戒备起来,锦甯眉心浅浅一蹙,出声道,“薛侍卫,不知本宫可否差丫头下去取些蜜饯儿?”   薛原自然道好,命车队定下,高声道,“殿下,可以了。”   “多谢薛侍卫。”马车中传来女子含着笑意的轻言细语,“宝念,你去……”   话音未落,一支箭突然“啾”得飞向薛原,薛原眼神陡然一厉,拔剑挡下,高呼道,“小心!有刺客!”   然而已经晚了,他才拔出剑,便有几个侍卫应声倒下,反应过来的众人大惊,连连挥剑御敌。   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呼啦啦一片的黑影压倒性扑了过来,粗略一瞧,少也有五十人。   薛原心头一紧,忙大吼,“保护殿下!保护王妃!快!”   稀疏的人群围向马车,薛原瞪大眼一看,差不差晕过去,方才被箭击杀的人竟有七八人,如今他们所剩不过二十余人,如何与那贼寇相较?!   正当他咬牙切齿,那对人马已然到了,薛原盯着最前头那人神色巨变,不可置信道,“你——”   沈佺嘿嘿一笑,不伦不类做了个揖,“对不住了薛侍卫,沈某今日来……”他话锋一转,眼神倏地一冷,“是来取你等性命的!”   薛原满脑子稀糊,他只来得及满目震惊回首望向前头那安安静静的马车,便顾不得其他,骑着马迎上沈佺的一击,场面片刻便混乱了起来,一片狼藉。   禾锦华悄悄掀开帘子瞧,瞥见沈佺的面容冷不丁一怔,不觉开口唤蒋湘元,“湘元…湘元你瞧,这人可是沈佺?”   蒋湘元闻言也愣了,贴着帘子望了眼,当下大惊,欣喜道,“王妃!正是沈佺!正是沈佺!想必他还未放弃,你瞧,如今咱们有五十余人,忈王府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胜券在握!”   “当真……”禾锦华不禁喃喃,眼睛突得一亮,“那禾锦甯……”   蒋湘元笑着点点头,“王妃您就安心吧,她禾锦甯活不长——啊!”   窗沿突然被一箭劈裂,蒋湘元不知是真是假地大叫一声,似是吓了一跳。   禾锦华忙将她拉远了些,皱了皱眉,“这沈佺如何御下的……”   外头的打斗声愈演愈烈,禾锦华话音未落,突然便有一只大手伸了进来,抓小鸡儿似的将禾锦华与蒋湘元轻而易举一一拉了出来。   禾锦华见到眼前的景象猛地一怔,遍地都是侍卫的尸体,断臂,短肢,漫山的血凝在土地上。   沈佺带来的人仍有数十人,而忈王府的侍卫却仅剩下薛原一人。   禾锦华眯了眯眼,讥讽一笑正要开口说什么,便见原本步步逼近临差一步便要取了薛原首级的众人突然被撞散似得倒地,给了薛原片刻空暇,他当即一跃跳上载了锦甯的那辆马车,挥着缰绳吼道,“驾!驾!”   禾锦华瞳孔倏地一缩,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嘶吼,“不好!湘元!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马车飞驰奔走,而沈佺众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围上了她们,狞笑了起来。   禾锦华面色陡然一白,她僵住了身子,心头突然涌起一种恐惧的预感。   “妹妹……”   那声音原本就轻,随着呼烈的大风愈加破碎开来。   隐约间,禾锦华却似有所感听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她瞧见从那越来越远的马车突然探出个头来,乌发被吹得几缕几缕飘散,咧开嘴角似是在笑,隐约动了动唇说了什么。   禾锦华脑袋轰然一炸,恍然莫名她看懂了,似是在说……   “后会无期”。   可惜...再有趣儿,也后会无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准备前两天补的啊啊!!可是这周考试周我已经要疯了,加上最近学了二外韩语,实在没时间,每天复习到两三点,要哭,实在抱歉啊!!!   中数高数都不及格了...我要放弃,请保佑我政治心理及格吧哎!!!南无阿米豆腐阿米豆腐啊!!! 第106章 死里逃生   薛原一路快马加鞭,待赶回京城时却被卡在城门口, 得亏他随身掖着令牌, 在城门校卫审视的眼神中终归是被放了进来, 待真正进了京城,薛原才终于歇了口气。   如今时候尚早, 京城自然也是分外热闹, 满街都是人来人往小贩吆喝, 恰在此时从城外飞奔来一辆马车将人群冲开, 众人见那驾着马车的人一身狼狈,又见马车上溅了点点斑斑血迹, 皆是神色惊恐地一哄而散。   薛原面色红了又白,也不敢再惹人瞩目, 便小心垂着首驾马,一面回首问道,“殿下, 您可有大碍?”   “本宫无事。”锦甯轻揉额角,方才这马车一路狂奔,头脑也着实晕得紧, “薛侍卫救命之恩,本宫没齿难忘。”   宝念见了便低声道,“殿下可是头疼症犯了?还是奴婢来罢。”锦甯点点头便由着她按摩, 果真好了些许。   薛原自是连连道不敢,闻言锦甯似是身子不适,原本想要问出口的话便卡在喉头, 默默吞下。   “薛侍卫。”锦甯低低开口,“本宫并非有意强人所难,只是…如今王妃妹妹尚处险境,本宫却…这…这可如何是好……”   薛原咬牙斟酌,“奴才也是万不得已,实在□□乏术无力救得王妃,待回了王府自会同王爷请罪,届时王爷定会差人去救王妃的,殿下切勿忧心过重。”   锦甯没说话,只深深叹了口气。   不多时便到了忈王府,薛原溜着马停下,“吁……”   忈王府前原本便有重兵守着,守门侍卫见那人满身血污浑身狼狈,当下皆暗暗摸上剑,紧盯着薛原,深怕他是来惹事的。   其中一人赶忙跑去传报,余下的便高声问道,“来者何人?此乃忈王府,不可冒犯!”   薛原苦笑一声,翻身下马抹了两把脸,“是我,薛原!”   众人当下一愣,还未开口回话,方才进去传话那侍卫便已然带着人赶了出来,来人正是舜兴,瞧见薛原的面孔愣了一愣,赶忙吩咐道,“去给王爷传话,是忈王府的人,不必担忧。”   说完才看向薛原,皱眉道,“薛原,怎弄成这幅模样?殿下与王妃可有碍?”   薛原舔了舔嘴,嗫嚅道,“属下该死,路上遭遇匪徒,殿下无碍,王妃…王妃…落入那帮畜生手中了。”   舜兴心头不自觉一凉,他狠狠瞪了薛原一眼,喝道,“还不快将殿下扶出来!”   薛原忙掀开帘子,扶锦甯下马,“殿下小心。”   锦甯淡淡笑了笑,“本宫无碍。”她踏下马车,一手不动声色地拆下一支小银簪握在手中。   恰逢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女子狠戾的一声大呼,声嘶力竭,“贱人!去死!——”   锦甯眉心突得一跳,她飞快寻声望去,女子衣衫褴褛发髻散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也尽是利刃划出的伤,她驾着一匹马飞奔而来,死死瞪着眼,嘴角也都是血渍,甚是可怖。   锦甯起先还认不出,后来瞧见那马甚是熟悉,可不便是沈佺的马?既如此……那此人便是禾锦华?!   锦甯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屏了一瞬呼吸,她眯了眯眼,瞥见禾锦华手中一把闪着银光的尖利东西。   禾锦华大吼一声,“去死!”她猛地拉开长弓,瞄准锦甯发射长箭,那尖利的闪着银光的箭锋冰冷至极。   “啊!!!——”禾锦华赤红着双眼,满目滔天的恨意。   锦甯心头猛然一滞,她从未见过她这般渗人的目光,仿佛将自己的灵魂掏出来炼成了淬了毒的刀,冰冷阴鸷得可怕。   咚…咚…咚……   锦甯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她的手几乎在轻微颤抖,兴奋得厉害。   “殿下小心!!”   “殿下!——”   锦甯轻微抿了抿嘴角,不着痕迹挪出手中小小的银簪,利落地用力一击刺在薛原腰间。   “啊!”薛原吃痛猛然尖叫一声,他瞪大眼望着那位楚楚如仙一般的郡主殿下就着自己扶她下马的手臂不着痕迹间调转位置躲在他身后,仿佛是他忠心将她护着一般。   身体几乎就要快一步动作地将她推开,然而太迟了,禾锦华的箭一丝不差地刺入他胸口,他猛地吐了一口血,“舜兴!……”   薛原眼睁睁看着锦甯忽然借着扶他的动作狠狠地推着长箭刺穿他的身体,长箭尖利冰冷的倒刺带出红白相间的血肉与血沫令人犯呕,那箭又被拔了出去,再狠狠刺穿。   “啊——你……”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盯着锦甯柔和的眉眼,渐渐神志不清,缓缓垂下首,双眼模糊地望着自己的胸口,眸光开始涣散,突出几个字,“你……”   话还没说完,他已然了无声息地倒地。   锦甯不动声色地踢了踢他的手臂。   禾锦华几乎是崩溃地盯着安然无恙的锦甯,她尖锐叫道,“贱人!”说着便又拉开长弓想要再发一箭。   然而忈王府的侍卫早早便围在她周围将她控制住了,方才是一时未察觉没来得及动,如今又那轮得上她再撒野。   禾锦华不甘地长哮,发疯似的举着弓箭挥打,“你去死!去死啊!”   铁器与盾牌相撞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响,如同毫无章法的敲锣打鼓一般,嘈杂而惹人生厌。   舜兴见王妃已经被控制住了深吸一口气,小跑到锦甯身边,小心翼翼道,“殿下,您可有碍?”   锦甯抿着嘴不做声,她低低垂着头,面色苍白,牙齿不住打颤。   舜兴吞了口唾沫,正要开口宽抚便听见一阵细小的啜泣,锦甯倏地捂住双眼,泪水从指缝滑落,滴在地上,缓缓与薛原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汇在一起。   舜兴循着地上的血迹垂下眼,他张了张嘴,却猛地似是瞥见了什么,神色突得一变。   他紧盯薛原的尸身,那手臂似有所指地朝着禾锦华的方向耷耸着,仿佛在暗示什么。   舜兴忙差宝念扶殿下回去歇息,见那围着禾锦华的众侍卫似是遇上了棘手之事,又嘱咐了两句便跑向禾锦华,低声道,“王妃,奴才扶您下马。”   禾锦华怒目圆瞪,沙哑着嗓音,“滚开!”   舜兴隐约皱了皱眉,做小伏低,“王妃玉体怎可怠慢,还是奴才扶您罢。”   他说着便弓着腰去搀扶禾锦华,才碰上她手臂,禾锦华却猛地一个瑟缩,尖叫一声,“滚开!滚开啊!啊啊啊……”她望向舜兴的目光几乎是骇然,惧怕得厉害。   舜兴忙收手,叩首告罪,“王妃恕罪,饶奴才冒犯。”   锦甯正被宝念搀扶着缓缓踏入府中,闻声不禁回首望了眼,瞥见禾锦华的神色忽而意味深长地咦了一声。   虽说不知她是如何逃出来的,只瞧这番模样,逃是逃出来了,只是是否无恙……   只见禾锦华紧紧抱着弓箭,凶狠地环视着周围众人,双手环着身子,仿若一只初生的脆弱凶兽。   锦甯心中便有了八分猜测。   **   才回了京城没几天,禾府便传来禾锦瑟出嫁的消息。   锦甯得知时还正同姒琹赟一道用早膳,二人适才讨论蒋湘元一事,不知她是如何逃出来的,昨日竟破衣烂衫地回了忈王府,说是死里逃生,想照旧服侍禾锦华。   这事锦甯难以定夺便同姒琹赟商量,他只淡声道任她决定处置,又笑着道了句道是忠心。   禾锦华前几日大闹惹得姒琹赟大发雷霆,上朝当场便驳了皇帝要封禾锦华诰命一事,如此一来这事便传遍了京城。   知晓此事经过后皇帝也无话可说,如此一来禾锦华是彻底失了威望,那正妃的一丁点儿优势也因皇帝撤了诰命终归是碎得一丝不剩,只剩下一个空壳位分了。   权利,名声,地位丁点儿不剩,加之姒琹赟这次关了她长期禁闭,若无他口谕半步休想离开,便如宫里头皇后被废,这下是彻底落了下风。   而蒋湘元如今还要侍奉禾锦华,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好心。   这事才揭过便又闹出禾锦瑟之事。   锦甯闻言又惊又愣,连筷子也不住放下了,“前几日不是才说的亲,这才多少时候?便要嫁了?”   她不住频频蹙眉,“再者这垣儿的婚事还未办呢,在如何也轮不到锦瑟那丫头啊。”   禾锦垣同赵盼儿的亲事早早便说好的,比禾锦瑟说亲还要早上不少,当时京城也是传便了的,听闻不少尚未出阁的世家小姐都好一番闹腾,也不知究竟多少女子芳心又落了个空。   白嬷嬷有些踌躇,她向姒琹赟福了福身,搓着手低声同锦甯耳语道,“殿下,说是三小姐那位主儿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未娶正的便有数位姨娘小妾,如今说是闹的大了……”   她说着愈发压低声音,小心觑了眼王爷的眼色,道,“说是…说是其中一位美娇娘大了肚子,这眼见事情遮不住了,便急着娶个正妻主母压压。而过些时日又临太后寿辰,红白喜事又哪里敢往太后寿辰左右贴,只得仓促了些,尽早办了……”   白嬷嬷这声音把握得厉害,说小却也不算小,说大也不算大,说是在同锦甯在说,姒琹赟却也是可以听清一二的。   他只作听不见,见锦甯咬唇连连皱眉,便夹了个水晶虾饺到她碟中,“先吃早膳,旁的哪里值得你忧心。”   “这…这…..”锦甯轻轻叹息,摇头道,“也不知父亲怎给三妹妹寻了个这般亲事,三妹妹往后嫁过去…可怎么办啊。”   姒琹赟暗叹,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你这些日子本就憔悴了许多,太医说你受了惊吓本就没养好,再加上这些琐事劳你烦心,精神气岂不便要更差了?”   他抬手抚开锦甯紧紧颦着的眉,“左右不过是个庶女,哪劳得你那般费心?再者这身后还有顺文王府与你为她撑腰,不必担忧。”   姒琹赟还有句话未说出口,这禾锦瑟此次嫁的是礼部尚书嫡三子,一届庶女能得此机缘本就称得上是高攀了。   到底是禾府之事,与锦甯既有牵连,他自然也知晓一二。   只是甯儿纯善,与庶妹的关系既也这般好…姒琹赟暗自摇了摇头,这话自是不能说出口的。   锦甯左右为难,她低声道了句,“锦瑟到底是我妹妹,我哪里好置之不理,到时候且看看再说吧。”   “宝念。”锦甯轻声吩咐,“去取皇后娘娘赐下的那串佛珠,便作是本宫赠予三妹妹的贺礼了。”   宝念福身,“诺。”   姒琹赟闻言无奈笑了笑,他自是知晓锦甯此举用意,无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贺礼在给禾锦瑟做脸呢。   “你这丫头……”姒琹赟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发,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禾锦华:我不仅没死还黑化了,厉害吧? 第107章 游湖   又过了几日便是禾锦瑟大婚之日。禾锦瑟到底为庶女, 依理法依情分, 锦甯皆是无需刻意赏光去掺和一趟的, 自然差了珠忆去送了贺礼, 说上几句喜庆话便是了。   珠忆送了礼回府还悄悄同锦甯碎嘴了几句, 说是三小姐瞧见殿下的贺礼可是感动坏了,当下双目盈泪, 差不差便要泣出声来。还见着三姑爷了,脚步略有虚浮眼下青色点点, 确实瞧着不像个端正模样。   说完又恭维了姒琹赟几句, 道是王爷比之那人不知好了千八百倍, 殿下可是有福气的, 加之禾锦华近些时候是彻底败落了,珠忆自是欣喜主子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锦甯自是无奈轻叱了句该打嘴, 珠忆笑嘻嘻赔不是,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大婚过后没几日便听闻禾锦瑟闹了一顿,未出阁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又不若锦甯那般身份, 便是应邀小聚常相处自然也是女儿家,哪里晓得那尚书三子竟是个常混于烟花柳巷的风流人物。   女儿家再如何也是盼着找个孝顺端方若君子一般的夫君, 禾锦瑟也是不例外的, 不过这礼部尚书的帽子着实令人眼馋, 为了荣华富贵,若单单是这样她便也忍忍过去了,谁知晓更气的还在后头, 那后院里的一个小贱人竟然大了肚子?!   岂有此理!禾锦瑟这下可算是知晓尚书一家打的是什么好算盘了,这正房未进门侧室便有孕可是天大的难堪,若是旁的早让她掉了,可谁知这位可不是旁人,正是尚书夫人的娘家侄女儿。   此女与那三少爷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虽说是个庶女但为人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尚书夫人也甚是喜欢,早早便替儿子纳作贵妾,如今那位大了肚子自是狠不下心将那一碗药灌下去,只得匆忙寻个正房主母先压压。   这事传出去可是要丢死脸面的,这一家子破事,可见这尚书府也不见得多干净清白。不过尚书与夫人素来疼三子,又因其非长非幺,既不用考功名留名声,又不用多拘着管着,便向来惯着由他去了。   禾锦瑟原本欣喜于嫁了礼部尚书嫡子这般高攀的好身份,如今却是气急攻心一下子病了,连着几日卧床不起,这下子连原本心头略有愧意的尚书夫人也是对她没了好脸色,禾锦瑟的日子过得也是水生火热。   这礼部尚书府闹得鸡飞狗跳,一时间自然成了百姓口中为之津津乐道的笑话。   锦甯捻起块山楂糕,手顿了顿,“三妹妹性子泼辣,却是极单纯的,也不知在那尚书府可是遭了罪了?”   “殿下过于忧心了。”白嬷嬷笑着为锦甯斟茶,“殿下赠予三小姐的贺礼乃皇后娘娘赐下的物件儿,若是尚书府的人有些眼力见便瞧得出…您呐,这是在护着三小姐呢。”   锦甯摇了摇头,驴头不对马嘴道了句,“去年的寒气来的早,今年的暑气散的却也慢。”语罢柔柔蹙起眉,轻叹一声。   宝念与珠忆对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锦甯轻咬一口山楂糕便又放下了,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如今虽说快入秋了却仍是热得紧,这山楂做成糕吃便太过腻味了。”   宝念忙笑道,“殿下说的是,秋老虎还没来,待过些日子便凉快儿了。”   锦甯笑了笑,下颚轻扬点了点那盘山楂糕,红澄澄得如红玉一般,几块儿摆在小碟里,酸甜可口,让人瞧着便甚是有食欲,“拿去送给妹妹尝尝。”   她捏着一小块儿山楂糕摆弄,“如今入秋正是山楂的好时候,单是山楂糕着实是可惜了,再差人去做一份山楂冰碗,一并给妹妹送去。”   珠忆撇了撇嘴,“殿下就是太过心善了。”   “好了,别磨蹭。”锦甯佯怒瞪她一眼,温声道,“往后本宫若是吃了山楂,便做一份冰碗给妹妹送去…她如今这般吃也是吃不好的,都是些半热的凉饭冷菜……”   宝念闻言愣了愣,心思一过,旋即做垂首模样。   锦甯低眉敛眸,抿了抿嘴,“纵使本宫同她无情却仍是有义的,这天儿又惯是炎热,多关照几分也是无妨。”   她说着抬头笑了笑,望向二人矗着的方向道,“快去罢。”   珠忆见她望来只以为在吩咐自己,对身旁的宝念交代了两句,便福了福身道,“诺,奴婢这就去。”   **   禾锦华瞧着面前的山楂冰碗与山楂糕面色甚是古怪,定睛瞧了良久,她端起冰碗舀了几口,不住叹道,“当真是凉爽。”   又吃了几口才放下,禾锦华擦了擦嘴角,捏起山楂糕对蒋湘元道,“湘元,你说这禾锦甯安的什么心思?如今早便撕破脸了,还装模作样给谁看?”   她若有所思地咬着山楂糕,“王爷对她情根深种,我早便没了威胁,她也不必做出这番模样…何必呢?”   蒋湘元轻轻瞄她一眼,低声道,“王妃是疑心殿下在里头…下了毒?”   禾锦华突得扑哧笑出声来,她点了点蒋湘元的额头,亲昵道,“你啊,脑子灵光聪慧,心性却是单纯如孩童。”   她摇了摇头,“禾锦甯哪里会做那般得不偿失之事?这小小的一个王府,若是有毒她岂不自露手脚?放宽心罢,这里头铁定没毒。”   “想必她早做惯了好人模样,还在假惺惺呢。”禾锦华嗤笑着哼了声,说着拿起一个山楂糕塞到蒋湘元手里,“哝,湘元你也尝尝,她既送了美味来,我又何必拒绝。”   蒋湘元自然是连连左右推脱,见禾锦华执意,终是谢了恩尝了几口。   见她吃了禾锦华便笑了,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笑意一收,眯了眯眼道,“湘元,过几日太后六十大寿,你说王爷…会让我去吗?”   蒋湘元忙笑着宽慰,“王妃说的哪里话?便是再如何,您也是忈王府堂堂正正的王妃,太后寿辰这般大事,岂有您不在的道理?”   话音才落,她面色突地微变,脑中骤然间闪过了什么,却瞬间即逝快得厉害,一时间没抓住。   蒋湘元微微咬了咬嘴,心头愈发警惕起来。   禾锦华见了疑道,“湘元?可是身子不舒服?”   蒋湘元飞快扬起笑,面色无异道,“多谢王妃,湘元无碍。”   **   过几日便是太后寿辰,忈王府也张罗了起来,为太后备贺礼。   太后六十大寿,自是非同小可。   “王爷可为太后选定了贺礼了?”锦甯起身,搀着才脱下外衣的姒琹赟到桌前。   姒琹赟握着她的手微微颔首,“从南域寻了幅观音画,又找了善水寺的大师开了光,画师技艺奇高,将那观音菩萨描绘得活灵活现,想必太后会欢喜的。”   锦甯闻言抿起嘴角,“太后喜佛,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姒琹赟牵着她坐下,由着宝念珠忆布菜,温声道,“这些时日为太后准备贺礼,也是劳累你了。”   “王爷如何这般。”锦甯笑着摇头道,“你我本是夫妻,这是甯和的本分。”   姒琹赟眉眼轻柔一弯,夹了一道绣球乾贝到锦甯碟中,“世上的本分若皆是做到如你一般,那天下便能太平长安了。”   锦甯扑哧一笑,夹起绣球乾贝咬了小口,“哪有王爷说的那般夸大其词。”   姒琹赟但笑不语,随手给锦甯斟了盏茶,“在我看来,甯儿自是极好的。”   他伸手替锦甯别了别鬓便碎发,笑着道,“这几日你也是累坏了,趁着太后寿辰之前歇息几日,莫要再伤了身子。”   锦甯微微垂了垂眼,睫羽颤巍巍的,“丞烜这几日也是忙坏了,切莫忘记顾好身子。”她说着抬眸,望向姒琹赟,“你心系我,却莫忘了,甯儿也忧心丞烜。”   姒琹赟微怔,复而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前些时候本王可是说了若是得空要带你去游湖?这些日子忙,倒也难分出空暇,过几月又有藩属参拜进贡……”   “藩属参拜?”锦甯蹙了蹙眉,轻声打断,“这岂不是礼部的事,怎又落到你身上?”   姒琹赟笑着点点头,“礼部虽说主客,但前些日子礼部尚书出了几个差错,我便有心协同帮助几分。”他当锦甯为妻,自是向来不对她遮掩这些。   锦甯咬了咬嘴,低柔道,“皇上也不知晓叫你歇上片刻……”她低声嘟念两句,语气颇有几分埋怨,难掩的心疼,“我瞧着成日忙里忙外,便是你最……”   姒琹赟轻掩她唇,无奈道,“你倒是急了,什么都敢说。”他心头软得厉害,点点她的额心,“小丫头平日里沉稳温和,今日倒是……”   姒琹赟试图寻个适宜的措辞,终是没想出来,只笑着摇头,“你啊,竟是敢怪起皇上。此事是我有心揽下,如今不怨了?”   锦甯眼波流转,莞尔。   自然是他有心。   这皇帝本就防着忈王,又如何会巴巴儿令他掺和?   如今怕早已咬牙切齿恨恨不已了罢。   见锦甯不说话,姒琹赟只当她是羞赧,笑道,“待我留了空暇便带你去游湖,甯儿且放宽心罢。”   作者有话要说:  呀!!期待已久的搞事!!! 第108章 杏仁豆腐   太后寿辰这日整个京城锣鼓喧嚣张灯结彩, 街道上牌坊里都好不热闹,京城里的吆喝声一声盖过一浪, 房梁上柱子上皆系起了红火的带子, 门上窗上皆贴起了贺喜的红字儿, 好一派喜气洋洋。   皇帝孝顺又心怀天下,今太后寿辰,特大赦天下,除罪至天牢, 一律赦免。天下百姓自是无不夸赞,连连念叨皇帝仁爱感怀上苍。   宫里头自然也是喜庆的, 宫女侍卫皆被发了赏钱, 整日都是乐呵呵的。   有相熟的宫女躲在树荫角落下笑呵呵嗑着瓜子儿, 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唠嗑。   “嗳, 你家主子今日可是要去陪宴的?”   “皇上垂帘, 娘娘乐了一晚上呢……”   “伴驾可真是天大的恩典嘞!”   ……   “那御膳房今日可有的忙了,也不知要吃多久的筵席。”   “我瞧着从一早儿忙到如今了…似乎都能闻得着那味儿……”   “你个馋猫儿!那可是天下鼎鼎尊贵的贵人才能尝得到的东西哩!”   “小蹄子说谁呢!我也不过是想想……”   ……   巡逻的侍卫加大了人手,路过的一列瞧见了闲谈的宫侍, 便喝着打发了她们回去。   其中一个见领头的离远了, 便悄悄溜窜到一旁, 有人见了忙压低嗓音叫, “王德……”   那被唤作王德的侍卫吓得瞪大眼,手忙脚乱挥手,“嘘……”他朝那人比划了几下,便悄悄从小道溜走, 跑到了太医院内。   “宋太医!宋太医!”   “吵吵嚷嚷叫唤什么呢!”一个约七旬的老头儿皱着眉喝道,见是相熟的王德,忙将他拉到一旁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要是被人瞧见了小心掉脑袋!”   王德嘿嘿两声,“您是太医院院判呢!咱有您罩着,不怕!”   “哼!”小老头佯怒哼了声,眉眼却是止不住的笑呵呵,“说吧,今天找我来干甚?”   王德故弄玄虚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坛酒,不大的坛子,可那香味儿却是顶顶得浓郁醉人,宋老头一瞧眼睛都直了,左右瞧了两眼,吞了口唾沫,指着那坛酒,“这…这……”   王德朝他挤了挤眼,拍了拍酒坛子,发出清亮的声响,“今日太后寿辰,宫里瞧着戒备森严实则也容易糊弄,如此好酒,又天时地利人和,咱俩何不小酌一杯?”   **   忈王府   临行前禾锦华忽地捂了捂肚子,皱了下眉,“奇了怪了……”   蒋湘元闻声,疑惑地轻声唤,“王妃?”   禾锦华没听见,只轻揉了揉小腹,兀自皱着眉喃道,“些许是吃坏了东西……”   蒋湘元眼眸微闪,微抬高了声问道,“王妃可是身子不适?”   “是有些。”禾锦华轻吸一口气,“些许是这几日冰碗吃多了。”   蒋湘元眼珠子转了转,似是而非埋怨了句,“那位也真是…前些时候便算了,这几日秋老虎也来了,还给您送什么冰碗……”   禾锦华仍不觉有异,嘲讽地笑了声,“她乐得在王府里逞好人,我便随她去,左右累的是她,我总归是喜爱这一口的。”   蒋湘元思索两下,犹豫道,“王妃既身子不适,不若今日便不去罢了……”   “不行。”禾锦华面色倏地冷了下来,眼眸也沉沉的,“今日这机会是我好不容易要来的,就算是惹了王爷不快,我也必须去。”   她捏紧拳头,一时间竟都不觉腹中绞痛了,一字一顿道,“我堂堂正正忈王府正王妃不去,你教外人如何看我?你教流言蜚语如何议论?是让禾锦甯那贱蹄子明明白白瞧我笑话不是?!”   “王妃恕罪。”蒋湘元诚惶诚恐,小声道,“是奴婢愚钝,惹了王妃不快。”   “不干你事。”禾锦华伸手扶她,缓缓呼了口气温声道,“你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她握紧蒋湘元的手,拍了拍,“如今恼了便发作到你身上,是我不是。”   蒋湘元这才起身,福了福抿起嘴一笑,“多谢王妃。”   也难怪禾锦华如斯羞恼,忈王府早早便为太后寿辰一事打点起来了,可日子一日□□近,姒琹赟仍未踏入荣华楼一回。   不知是怎么回事,自那日善水寺祈福归来后,王爷对她的态度骤然大变,原本单单是厌恶冷淡,现下已然是…将她视若尘埃只当没她这个活人,毫不放于心上了。   禾锦华当日仿若疯癫又神智不太清醒,哪里知晓舜兴早已将那薛侍卫去时所举一一报给姒琹赟了,姒琹赟这人不似平常男子粗心大意,他心细如发而城府极深,那一举动怪异至斯,姒琹赟哪能不多想。   禾锦华这才是急了,瞧王爷这样儿分明是无意携她参宴的,可禾锦华如何能教此事发生?她堂堂忈王正妃不拜贺太后寿辰,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岂不是巴巴儿把脸凑过去给天下人打?!   她这才一哭二闹三上吊,闹了好一通最后才使姒琹赟松了口。   禾锦华不住苦笑一声。   可这下…是彻彻底底惹了王爷厌烦了。   现下小腹已然好了不少,禾锦华挺直背脊,搭着蒋湘元的手道,“走罢。”   到了门口,只留下三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与王府侍卫,空空荡荡的。   禾锦华才扯出一抹冷笑,那马车里头的人似是听到了动静,其中一辆便下来了个丫头,禾锦华一瞧,可不正是珠忆?   果真,便见珠忆掀开帘子探手进去,片刻后锦甯便搭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只见她一袭荼白飘银朱的留仙裙,腰间系着条鸭卵青色白玉带子,月眉朱唇,明眸善睐,顾盼间皆是婉婉,只一眼便是脱俗的好看。   “妹妹。”说着似是瞧见了她,抿嘴便是一笑。   禾锦华早早便听闻那仙姿佚貌的甯和郡主如何如何裁了件霞姿月韵的软银轻罗广袖流仙裙,这轻罗纱乃忈王爷特意从西域寻来,配上郡主殿下风姿更是掩映生姿,将京城众人的光彩全都比了下去。   只如今瞧见了,妒忌自然是嫉的,可心中更莫名多了几分奇异的酸涩。   若说锦甯以往定是不敢穿得这般张扬,不过如今嫁了忈王为妃,单是姒琹赟承的那一句“万岁”,她纵是一身正红牡丹又有何人敢管,更不用论相较陪驾圣上的数位嫔妃,她如今仍是素雅不少的。   见禾锦华不说话,锦甯也不恼,只微微侧眸,定睛瞧了几瞬禾锦华海棠红的裙裾。   少见,真是少见。   饶是海棠这般艳美的颜色,妹妹这般媚人的面庞,竟少有得难与她争奇斗艳那么一二,如今甚至是不战便败。   那么不堪一击么。   锦甯眼尾挑起了丝笑,轻声道了句,“既来了,便上车罢。”   **   “王妃……”   禾锦华闻言睁眼,望向蒋湘元,“何事?”   蒋湘元咬了咬嘴,小心翼翼瞄她一眼,“我……”   禾锦华微微皱了皱眉,放轻嗓音,“但说无妨,我不会怪你。”   “是…”蒋湘元舔了舔嘴,低声道,“奴婢方才突然想起来一回事儿…王妃您…多久没来葵水了?”   禾锦华倏地一愣,她眯了眯眼定睛望着蒋湘元,“湘元,你——”   “王妃!”蒋湘元陡然高声打断,她紧紧握着禾锦华的手,声音似乎在颤抖,“奴婢…奴婢忽然有了一种猜测……您何时来的葵水,乃重中之重。”   禾锦华心头一跳,她仔细想了想,瞳孔突得一缩,迟疑道,“似乎…似乎有一月余了,不,不止。”   蒋湘元心口猛地一沉,突然间,这半月内的怪异与不对劲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中浮现,缓缓地连成一条线。   蒋湘元几乎可以在街道吵闹的吆喝闲聊声中,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猛然重重跳了一下,重得可怕。   冰碗…冰碗……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特意送了半月的冰碗来呢……   单单因是暑气散得慢,单单因是山楂结果的好时候吗?   不。   蒋湘元突然抓住了那天飞快闪过的那一瞬思绪,绝对不止。   那日善水寺遇害,那人望向她时,眉眼漫开来的温柔若天间雾霭的笑,她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样可怕的女人,绝非一般,绝对不可能做毫无用处的事。   “王妃。”不知是不是错觉,蒋湘元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好几分,她附在禾锦华耳边轻声道。   “……那位…冰碗……葵水…为的…您……五……”   ……   **   “忈王爷到!甯和郡主到!忈王妃到——”   待锦甯才落座饮了口茶,一排排姿容貌美身形娇媚的舞姬便一溜烟儿鱼贯而入,伴着乐师弹奏的清越小曲儿,挥起红绫舞了起来。   “当真是不错。”锦甯笑着颔首,微微侧身向一旁的禾锦华,“妹妹觉着呢?”   禾锦华笑了声,面容平白填了几分娇艳欲滴,“确实是不错,不过姐姐舞技乃大珝一绝,若是这些人与姐姐相较,便不够看了。”   锦甯手中的茶盏一顿,片刻又轻轻放回去,她朝禾锦华轻柔一笑,便不再开口。   禾锦华这话……   锦甯神色淡淡,翘起兰花指舀了口杏仁豆腐吃,清甜软绵入口即化,御膳房的厨子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只是禾锦华这话,她一时间竟分不出究竟是何意。   瞧着是在无意随口恭维一句,可不知是有心无心,锦甯却硬是能从中听出几分挑衅嘲讽。   将她与低贱的舞姬相提并论……   锦甯用瓷花勺轻轻将那饱满坚硬的杏仁儿压进柔软的豆腐里,那杏仁埋了进去,只瞧得见白嫩嫩的豆腐,再也瞧不见一丝杏仁的影子。   一个人,可以在一炷香的时辰,变化那么大吗? 第109章 身孕   待舞毕后便是各家献礼, 今日乃太后六十大寿,皇帝又为她长了那般面子,太后自是无不欢喜, 无论是何寿礼都是乐呵呵的好不欢畅。   献完礼, 吴长德便一甩拂尘, 提起尖细的嗓子, “祝——寿——”   众人便起身,哗啦啦一片跪下,具叩首,“恭祝太后娘娘寿辰吉乐!愿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好好好!”太后一连道了数个好字, 满面红光地哈哈大笑,中气十足, “诸位前来祝寿, 哀家甚是喜乐, 快快请起罢!”   众人遂起身, “谢太后!”   “礼毕——”吴长德满脸堆笑, 又一甩拂尘,一面同太后赔笑道, “太后您瞧, 如今可要传唤戏班?”   太后点点头,抬了抬手,“传吧。”   话音才落下,乐师便将手中的琵琶琴筝换了曲笛与三弦, 曲子也轻快起来。   先是八位云童,接着一个个身着喜庆服饰面上画了或红或绿的角儿便有模有样地窜出来了,分别便是福、禄、寿三星。   “万福来朝,千祥光照,光华耀,职授凌宵,万象恩波浩……”   锦甯抬了抬眼,一眼便瞧出这正是《富贵长春》。   耳边已然响起定场诗,“民安国泰风光好,五谷丰登兆。舜日禹尧天,圣德齐天乐。祝遐龄,爵位高,庆华年,长生不老。”   这第一曲择的自然便是个喜庆,果真便听这诗才诵完,太后便已眉飞色舞满面笑意。   禾锦华顿然皱起眉,又飞快敛下。   锦甯瞧见了便又向身侧的禾锦华倾了倾,低声道,“妹妹怎的了?可是身子不适?”   “劳姐姐挂念,妹妹无事。”禾锦华似笑非笑,只怕这位可劲儿盼着她身子不适才是,“只是未曾想…今儿个这戏班子唱得倒是昆曲儿,有些讶异罢了。”   锦甯端起茶盏沾了沾唇,“怎的?妹妹不喜昆曲?”   “姐姐说的哪里话。”今日太后寿辰,禾锦华自然不敢自讨没趣,只道,“昆曲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为人爽直,欣赏不来那些唧唧歪歪的调调,倒是京戏大气,颇得我偏爱罢了。”   锦甯手微顿,打着圈儿摩挲光滑的瓷盏。   这话说得,倒是好一顿指桑骂槐。   台上的众神仙咿咿呀呀地唱,“端的是紫雾瑶池上,轻敲响板,齐奏笙簧……”那婉转的腔调着实是好听。   锦甯轻笑,不徐不缓道,“本宫倒是觉着昆曲儿相较京剧,倒是别样有几分味道。”   禾锦华瞧她一眼,“姐姐欢喜自是再好不过。”   时人便甚喜这流连宛转的调调,兴的自然是南戏,其中以昆曲为最。   前些年这些东西到底是下九流,难登大雅之堂,可未曾想今日竟在太后寿辰上出现了,显然已是全然腻了京剧,想必不多时日,这昆曲儿的地位便又要高上一高了。   耳边竟是萦绕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儿,原本的膳前小食早被撤了下去,一道道主菜上了来,锦甯随意夹了两口,便听不知何时这曲便要结束了。   “富贵长春千年享,子子孙孙朝庙廊,惟愿取紫绶金章,恁着那洪福齐天永流芳!”   待唱毕,太后率先连连抚掌叫好,大笑着赏了银钱下去,接着便又是新的一曲。   锦甯舀了勺解腻的银耳枣羹,轻轻招了招手唤了侯在一旁的宫女来。   那小宫女福了福膝,微微俯身恭谨道,“殿下吩咐。”   锦甯才要开口,便见禾锦华不知为何突然起身,留了蒋湘元便独自离开。   如今这寿礼也送完了,祝寿词也说好了,筵席也都上了,现下太后寿辰便只剩吃个宴看个曲儿,自然也没那甚么规矩,禾锦华这一走自是无可厚非,众人只当平常。   锦甯却是微微敛了敛睫羽,话在嘴中过了过,轻声道,“这银耳羹倒甚是不错,本宫甚是喜爱。”   那宫女自是连忙道,“奴婢去替殿下再取一碗来。”   锦甯轻柔颔首,便端着茶盏看起戏来。   待半曲过了,禾锦华还未归来,殿上也零零散散离席了几人,锦甯犹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用茶盖拨弄茶梗,原本火候尚可的茶也散尽了热气。   她漫不经心地用余光注视着左右,便在此时,五皇子也整了整衣摆起身,悄然离开。他这说不上早也说不上晚的离席倒像是掐准了时候,却是没几人注意。   锦甯将只动了几口的茶摆回桌上,清闷的叩击声与乐师渐快的笛声撞在了一起,不小,却仿佛又没有。   “王爷。”锦甯欲言又止。   姒琹赟听见声响,微微倾身向锦甯侧过去。   锦甯咬了咬嘴,轻声道,“这龙井却甚是寡淡,尝在嘴里没甚滋味……”   姒琹赟愣了下,嘴角忽然抿起笑,“我让胜芳去御膳房给你瞧瞧,或许能捎带壶大红袍来。”   锦甯没说谢,却借着宽大袖摆的掩饰轻轻勾住他的小指,眉眼盈盈含着赧意,“王爷不嫌我?”   姒琹赟握了握她的手,只笑,“恰巧,本王也突然想这一口了。”   锦甯轻哧笑出声,便听他低声朝胜芳吩咐几句,又侧首同她说,“若是没有,那我便让他去马车里取,总归让你尝到味道。”   锦甯笑着瞧他,低柔道,“王爷若总是这般,总归会把我惯坏了。”   **   良久,又有两曲过后,禾锦华才姗姗归来,后脚跟着的便是五皇子。   锦甯望着他二人前后落座,笑而不语。   待先前那去取银耳羹的宫女片刻后也回来了,锦甯才低声开口,“妹妹可是身子不适?怎的去了许久才回来?”   禾锦华冷不丁觑她一眼,嗓音转淡,“劳姐姐忧心,只是妹妹…身子确实不大舒服。”   蒋湘元眼睛狠狠一跳,她暗暗拉了拉禾锦华,后者却余光冷冷瞥她一眼。   “当真?”锦甯只视若不见,状似无意地抬高了声音,“既如此,妹妹还是稍作歇息为上。”   姒琹赟听到了动静,微微蹙眉正要开口问,不远处的太后也察觉到了动静,出声道,“甯和,可是出了何事?”   太后话音一落,乐师便停了奏乐,台上的戏班子也都作揖退下。   禾锦华只觉心头在这沉静的气氛中飞快跳了起来。   便见锦甯落落大方起身,作了一揖,道,“回太后,王妃妹妹身子不适,无意冒犯太后,是以甯和本想让妹妹歇息片刻,不想竟叨扰了太后,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原是这般。”太后慈眉目善,笑道,“今日虽为哀家大寿,却也不可怠慢了忈王妃,身子乃人之根本,哀家也没那顾忌。来人,传唤太医院院判,为忈王妃好好诊治一番。”   禾锦华连忙叩谢,“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摆摆手,摇首笑道,“不必多礼。”   一时间大殿上皆是对太后此举连连夸赞,恭维声络绎不绝。   “太后娘娘当真是菩萨心肠啊!”   “太后心善,此番气度此番所谓,当真为我等万般不能及……”   ……   高台上的太后闻言又连连大笑,心情愈发舒畅。   待宋太医上气不接下气地抓着官帽拎了药箱赶来,甚至和颜悦色同他吩咐道,“忈王妃身子不适,你且仔细看看。”   宋太医自然叩首道是,才隔着层绢布去替禾锦华把脉。   他方才小酌几杯又匆忙被拉了出来,本想着太后寿辰不会出事便难免贪杯,如今酒劲来了混混沌沌,搭在禾锦华脉上的指尖都颤巍巍的,哪里还脑子清楚。   宋太医凝神去把脉,忽地神色一变,大喜跪下叩首,“恭喜忈王爷贺喜忈王爷!此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当属滑脉!”   滑脉?!   整个大殿皆是一静。   众人回过神来,连连贺喜。   姒琹赟却怔愣良久,在遍地的恭贺声中倏地回过神来,他猛地反应过来去望锦甯,便见她神色恍惚宛如个僵直的木桩,面色苍白得可怕,竟一动也不动了。   皇帝也回过神,缓缓开口,“皇弟,忈王妃有喜,当真是好……”   “皇兄。”姒琹赟厉声打断,他面上无一丝笑意,冷声开口道,“我从未碰过她。”   大殿登时静默得可怕,众人仿佛还没咂摸出味儿来,乍一听此言,便只觉竟有些听不明白。   禾锦华脸色突然一变,她陡然抬起头望向姒琹赟,目呲欲裂的双眼仿佛要滴出血来,黑幽得可怕,“姒琹赟!”   她几乎是吼叫着出声的。   他怎么敢?!   他姒琹赟怎么敢?!——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敢这样对她!!!   姒琹赟却缓缓望向她,莫名笑了一声,抬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诸位,本王从未与王妃行过夫妻之实,如今王妃有孕,本王也甚是疑惑。”   他话虽是对着场上众人说,眸光却是直直望进锦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的严肃,“本王所道没有半句虚言,如有,乱箭穿……”   “丞玹。”锦甯终于嗓音不稳地出声打断,颤得厉害,她身子单薄消瘦得可怕,也颤得厉害。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勉强稳住气息,“我信你。”   “我信你。”锦甯深深望向他,突然又闭了闭眼,“因为妹妹…妹妹她……”   她忽然咬住了唇,咬得极重,重到咬破了朱红的唇瓣,咬出了血。   似是难以启齿一般挣扎良久,锦甯犹豫地嗫嚅了一下,猛地紧闭双眼,一字一句道,“因为和妹妹私通的…是五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   脑子拎不清了   熬到那么晚是我自己作的,自己作的.....   五点三十七 禾子在卫生间 猝死。 第110章 倒打一耙   五皇子?   众人登时一愣, 还没回过味儿来, 便听一道尖细厉喝划破冷凝的气氛, “你说什么?!”   却见原本落落端坐的皇后面色巨变, 拢着袖摆缓缓起身, 沉声道, “甯和,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五皇子?!   五皇子同禾锦华私通?!!   原本沉静得连那一根银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大殿,顿然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与此同时面色骤然大变的正是参宴的禾府众人, 禾致远眼眸猛地一沉,安常静更是差不差咬碎一口银牙,心中暗骂这小贱人当真是下贱货色。   虽说五皇子并非是从皇后娘娘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正儿八经的嫡系一脉,但皇后既贵为后宫之主又占了个“嫡母”的名头, 后宫之中自然便也不分那甚么嫡庶之别,终归皆是要唤皇后一声“母后”的。   既承了这句“母后”,那无论是荣是辱, 或天大或琐碎之事,一律皆由皇后管教, 牵连着的,自然也是她的脸面。   如今锦甯此话一出,率先坐不住的自然也是皇后, 此事乃天大的罪过——令天家蒙上半辈子羞,从此愧为人的天大的死罪!   往大了说,这是她皇后的失职, 往再大了说,这便是她皇后的失德!被软禁翊坤宫交出后印失去权势可以算皇帝仁慈了,便是褫其封号打入冷宫甚至贬为宫侍,皇后也无话可说。   私通是什么?且不说私通于平常人家都是要浸猪笼的,于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天家…便不是区区一死可以了却的了。   禾锦华仍旧静坐着,原本跳到嗓子眼儿的心陡然落下,开始有条不紊地缓缓跳动。   果然。   她嘴角诡异地勾了下,轻微地一笑。   果然是…同她所料分毫不差。   “娘娘恕罪。”锦甯指尖微微摩挲了两下,似是没有丝毫迟疑,当即便温顺下跪,“甯和自知冒犯,但…但此事非同小可,甯和不敢欺瞒。”   五皇子猛地起身一拍几案,连带着沉重的红木椅竟被掀倒在地,发出巨大的轰响,“一派胡言!”   他一掀衣摆下跪叩首,俊秀的面孔难掩羞恼,高声道,“求父皇母后明察!儿臣是无辜的!儿臣…儿臣怎会做出…做出那等狗彘之行?!”   他双眸死死瞪着锦甯,怒喝,“你…你怎…...”他顿了一顿,“我自问从未得罪过甯和郡主,不知郡主如今为何陷害于我?!”   锦甯轻轻掀开眼皮瞥他一眼,又极快敛下。   无论是气得通红的面容脖颈,愤慨恼怒的急促语气,亦或是那对仿佛要喷出火来的双目……一切一切瞧起来,都再自然不过了。   仿佛这个不知世事的少年郎当真是受了诬陷勃然大怒,饱含冤屈从而手足无措。   可是…偏生有一丝违和。   锦甯心中暗叹。   正是因为太水到渠成了,仿佛一切都是刚刚好到了应有的位子上,却从而显得那份怒气有余,而慌张不足。   甚至有一些刻意的…不该有的微妙。   皇帝眉头紧皱,他心头大乱烦躁不堪,来回踱步。   于他自然是千万个盼着五皇子所言才为真的,这皇家的天大丑事,传出去…于他自然是百害而无一利,更遑论这可不是一般的丑事……   皇帝凌厉的眸光冷冷扫向低垂着首看不清神色的禾锦华,缓缓向下移,望了眼她的肚子。   若此事当真……   他狠狠捶了下摆满了瓜果蜜饯,各式菜肴的几案,那桌上的碗碟盘盏皆是重重摇晃了起来,发出令人心惶的声响。   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当下不敢再说一个字,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甯和。”皇帝眼眸阴晴不定,瓮声瓮气道,“你口口声声说五皇子与忈王妃行那苟且…要知晓这可是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容不得你半句虚言!既如此,你又可有证据?”   “甯和所言,若有半句虚言,当自刎请罪。”锦甯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复而字正腔圆道,“一月前至善水寺为太后娘娘祈福,甯和曾亲眼所见……”   虽说是跪着,可那直挺纤瘦的背脊,温柔低敛的眉眼,却衬得她仿佛天边遥不可及的仙人。   锦甯微微侧垂下首,嗫嚅了两下唇仿佛不忍开口,“五皇子同王妃妹妹……”她言之未尽,可在场众人却个个儿都是人精,心里早便转了十八个弯儿,哪哪儿不门清。   “什…什么?!”太后终于禁不住了,她原本喜喜庆庆的六十大寿闹出了这番丑事,如今闻言又大受刺激,当下双眼一闭,半晕了过去。   “太后!”侍候的宫女忙好言安抚了几下,太后才悠悠转醒。   “你…你血口喷人!”五皇子握紧双拳,剑眉一横,怒目瞪道,“那日我只是恰巧碰到忈王妃,我与她本乃旧友,只是闲聊两句罢了!怎到了你口中,竟成了那等龌龊下作事?!”   蒋湘元适时给禾锦华递了个眼色,禾锦华面色倏地一变,踉跄两步起身,红着双眼道,“姐姐何必这般羞辱我?!”她猛地一转身,又望向姒琹赟,“王爷又…何苦这般折辱我?!!”   “我禾锦华乃堂堂正正的忈王正妃,向来安守本分问心无愧!你们将这私通苟且的名头冠到我一妇人家头上,是铁了心逼我去死!”   禾锦华紧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依你们所愿,以死证清白!”语罢便双眼一闭,作势要撞向柱上。   “忈王妃!”   “王妃!”   众人大惊,侍卫宫女皆向她拥去,心头也是怕得厉害,就怕这位当下烟消玉陨了,那他们的脑袋也算是没了。   皇帝忙抬手,“快!拦住她!”   说时迟那时快,蒋湘元拦腰扯住禾锦华,倏地泣声大哭,“王妃!王妃三思啊!王妃千万要三思!您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何苦一心求死呢?!您心地良善不愿将那事说出口,那奴婢替您说!奴婢替您说啊——”   见随后赶来的宫女侍卫将禾锦华护住,蒋湘元当下抹了两把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高台的的皇帝皇后重重磕了数下响头,那叩击石板的声响沉闷得厉害,待她抬起头,额头早便破了一大片,潺潺流着血,可见用力之狠。   “求皇上皇后娘娘明鉴!王妃从来恪守本分安分守己,绝无与五皇子私通一事!奴婢所言句句肺腑!望皇上与娘娘能还我家主子清白!”蒋湘元痛哭,嘶哑着道,“奴婢不知郡主殿下为何有心陷害王妃!但…但有一事奴婢不得不说……”   蒋湘元吞了口唾沫,不着痕迹地缓缓对上锦甯的眸,尝试着挑衅地弯起眉眼,如同那日为太后祈福半途中被劫持遇害,锦甯不徐不缓地望向她时那清婉一笑。   “五皇子同王妃私通一事绝非属实!但奴婢却知晓,五皇子殿下…却是倾慕郡主殿下许久的!”   “大胆!”   “无耻小婢胆敢胡言?!”   “猖狂贱婢!看本宫不拔了你的舌头!”   ……   数道声音同时叱骂出声,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是懿尊公主,太子爷,太子妃,禾世子与荣世子几人竟皆开口了,心中不免暗暗唏嘘。   蒋湘元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瑟瑟发抖道,“奴婢…奴婢……”   “诸位何须如此。”五皇子打断蒋湘元的话,缓缓环视众人,“此事既闹到了这般地步,小五自不好再缄默,以免覆水难收两败俱伤,我便同诸位说句实在话。”   “我同忈王妃之间清清白白,毫无腌臜。”五皇子面色沉静,朝众人拱手拜了拜,“于甯和郡主,我并非有倾慕之心,只是…只是甯和郡主倾国之色,难免仰慕罢了。”   那丝微妙感被补齐了。   五皇子此话一出,可是彻彻底底将锦甯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他这话说得巧,却又是阴毒至极。   于禾锦华,是明明白白划分了界线表明立场;于锦甯,虽说率先否认倾慕,却又强调了仰慕之心。如此便罢,他还非要在前头加上一句“倾国之色”,如此刻意暗示其姿色,又有谁会在意那“仰”,自然只留心于那“慕”字了。   单是五皇子这一句似是而非暧昧不清之言,无论锦甯是否清白,便足够她名声尽毁。   锦甯轻轻磨了磨贝齿,多少年未曾冒出的心头火竟陡然簇起几分,她面不改色地用力一咬舌尖,心火终于尽消。   这心火不是因禾锦华与蒋湘元能使出这般谋略,甚至不是五皇子此番阴毒至斯的言论,而是她第一次感到惊异。   惊异于禾锦华此人,全身上下有哪一点,竟然能…说动五皇子为她做到这般。   这是唯一一次,锦甯感到有那么一刹那,事情竟然完全没有在她的掌控之下。   她浅浅与蒋湘元对视几瞬,却又漫不经心将眸光移开,对上禾锦华的眼。   禾锦华见她往来也不惊讶,只是微微张嘴同她打了个哑语,嘴角似有若无带着笑。   后会,无期。   锦甯看懂了。   禾锦华几乎快要笑出来了,她强自绷着嘴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终于——终于!!!她等到了这一刻!便是你姒琹赟再护着这贱人又如何?!便是你再狠狠把她禾锦华宛若蝼蚁一般踩在脚下,甚至不惜自己被嘲笑不顾自己脸面又如何?!   她禾锦甯完了!彻彻底底地完了!   早在方才马车之上经蒋湘元提点,她便知晓了这贱人的计谋,再接上方才那仿佛脑子不清醒的老太医为她诊脉时的颤颤巍巍…她便全都捋顺了。   先前这贱人总是给她送山楂糕她还不觉有异,如今方知,这山楂糕并非主要,那借机同山楂糕一次次一道送来的冰碗,才是重中之重。   她本就喜爱冰碗,如今虽是入秋,但得了冰碗却是难忍不贪嘴,一连半月,自是难免受寒,葵水因此推迟为其一,更重要的是,她少也会沾染上些许风寒。   若妇女无病而见滑脉,可判断妊娠与否。然,若染了风寒便不好说了。如风寒,暑湿,亦或是燥火热等皆会引起湿气重,而少有人知,湿气同样能诊出滑脉,同有孕脉象分毫不差。   禾锦华从不关注这些,原本自然也是不知的,可蒋湘元却对此略知一二,再一联想她推迟的葵水……   便是禾锦华自己,若不知晓这些,定也会当真以为自己有身孕了。   毕竟……   禾锦华喉头倏地一甜,接着便是令人作呕的黏腻感涌上喉,她用力咽下去,勉强抑制住,可仍是控制不住地汗毛直矗,背脊冰冰凉。   她又记起了那日头顶火红的阳,精细布帛的破碎撕裂声,满身冰冷滑腻的触感,喉头想要呕吐出的酸水,还有撕心裂肺的痛……   不够,还不够。   禾锦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突然加深,瞳孔的黑色变得幽深不见底。   不够!不够!不够!禾锦甯那个表子现在遭到的报应算什么?!比起她这两辈子受的折磨连…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甯和本便是只因天上有的人物,五皇子若是敬仰,本王自不反对。”   便听一道先前那般剑拔弩张都未曾开口过的声音,不紧不慢出声,“不过王妃同五皇子的关系究竟有无腌臜……”   这声音清越,说出的话却是不大好听,“本王如今,倒是不置可否了。”   禾锦华猛地抬眸,便见先前不知去了哪里的胜芳,如今端端正正候在姒琹赟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bb们有没有捋顺一点呀   剩下没捋顺的一半下一章结束掉嗯   六点 我越来越能耐了 第111章 将军   如此不留情面的一番话……明明白白的偏袒,意有所指的讽刺, 于二人而言, 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些轻飘飘道出口的话无一不狠狠在禾锦华肺管子上, 一下又一下,扎得她生疼, 甚至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酸胀。   她眸色登时便一沉,原本畅快心绪荡然无存,心头堵起郁火,顿然便要发作,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力掐住了指尖,“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禾锦华动了动唇,扯出一抹极淡的苦笑,“王爷所言, 是断定了我同五皇子有腌臜?”她眼眸直直望向姒琹赟,眉目凄切,“是断然不信…妾身的句句肺腑之言?!”   “是认定了妾身蛇蝎心肠?!认定了妾身便是那般不要脸竟胆敢同皇子私通苟且的女人?!无论是非如何都恨不得啖妾身之肉, 饮妾身之血, 抽妾身之筋,令你堂堂正正的王妃发妻挫骨扬灰才好是也不是?!!”   她紧攥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吼叫出来, 眼角霎时滑落一滴泪,绝艳而冰冷的面容倏而便破碎开来,露出了那颗众人从未瞧见过的、脆弱的芯子,无端令人心疼。   禾锦华心中冷笑。   对, 正是如此。   她何必做那蠢笨跋扈之人,平白惹了人厌弃?   禾锦甯不是惯会做出那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引人怜惜么,那她,便忍辱负重学上这贱人一回,又有何不可?!   “自小便是这般……”禾锦华一双黝黑的眸缓缓盯向众人,那双眼睛仿佛直要望进人心里,带着丝仍未褪去的狠戾,却因那双眸的红晕令人哑口无言。   “我禾锦华问心无愧,今当着诸位的面,想问老天爷一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您老人家大怒?!”   “父亲在我将将出世时便给我冠上了个不悻之女的名头!何其可笑!我堂堂正正的嫡女,竟被他借此贬为庶女!此后亲母故去,父亲不疼祖母不护!甚至连一母同胎的胞弟也被夺了去!”她血红的眼深深望了眼禾锦垣。   “我在继母掌权之下寄人篱下,成日做小伏低!这还不够!我清清白白的好名声也被他们尽毁!嚣张跋扈蠢笨恶毒,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看我的!然而我呢?!世人甚至没有给我半分机会措辞解释,便唾骂诅咒将我贬低地一无是处!我禾锦华,何其无辜!!!”   她是嘶吼着嗥叫的,话音还未落,嗓子几乎都沙哑了去,这一席话说得句句赤诚淬了血似的,风向一时间难免便朝禾锦华倒了去。   虽说她这话有失偏颇,将自己歹毒陷害之事尽数抹了去,可便是禾锦华名声已然臭到了沟沟里,在她一番坦诚而示弱的情形下,众人也难免可怜那么几分,连带着看安常静与禾致远的目光也微妙了些。   虽说顺文郡王与郡王妃的风评一向好,加之还有甯和郡主那么个惊世绝伦的女儿,十几年的好品名自不是禾锦华一番话便可以推倒的,众人也不是傻子便听之任之便一腔热血信了,但人之常情,难免爱对这些小道消息大家秘辛捕风捉影。   禾致远眉峰一挑,显出十分冷厉,“放肆!不孝女!胆敢在太后娘娘寿辰上口出狂言胡言乱语!还不快跪下!”   “锦华……”安常静也微微蹙了蹙眉,面上还维持着一派高门的气度,暗暗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将浸满汗渍的手帕子都给撕碎了。   “怎么,还容不得我……”   “锦华!”锦甯厉喝出声,她面色发白,浑身气得发抖,“你在说什么胡话,快跪下……”   “我凭什么?!”禾锦华猛地抬高嗓音,近乎是凄厉的尖叫,仿佛被掐住了脖颈一般。   她眸色沉沉地盯着锦甯,眼底蔓延着诡秘的暗色,又眨眼即逝,“你——”   “都给朕住口!”皇帝一拍几案,叮铃桄榔几声凌乱,那几案终于被掀倒在地,破碎声杂乱地响彻整个大殿,夹杂着皇帝的大怒声,“忈王,你来解释!”   他阴沉的眸扫过沉默垂首的五皇子,定了定,压抑得紧。   事到如今,无论是于皇家颜面还是天下名声,皇帝自然是千百万个盼着五皇子与禾锦华所言才是真的,哪怕不是清清白白……   皇帝眸光一暗,阴晴不定。   哪怕不是清清白白,不到那最难堪的,连遮羞布都掩不了半分的地步也是好的…还算是有回转余地。   但怕就怕……   皇帝狠戾的眸色顿时扭曲地流转到禾锦华肚子上。   到那时,休怪他无情,这禾锦华与小五,皆留不得了。   无情本是帝王家。   锦甯一瞧皇帝的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当下便拢了拢袖,借着长长的袖摆兀自笑了起来。   “胜芳。”姒琹赟微微侧首,轻笑道,“你且同诸位说说。”   锦甯心头了然,想来胜芳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瞧的了。   锦甯方才下了两步子。   无论是哪一颗,都能如她所愿走上一步好棋。   禾锦华同五皇子相继离宴的方向她注意到了,虽说完全不搭边,但她能笃定二人之间定有事。   锦甯于皇宫却是能摸得清个十之**。御花园太远,太和湖又因当初锦甯之事防守严苛,后宫重地这二人也不敢瞎闯,这偌大的皇宫,于保平殿既算不上太远,又可利于密会之处,唯有御膳房这一条道。   虽说通向御膳房的道便有数条,但不巧,虽说道不少,相隔较近的几条却都互通,二人便是动静再小,可也难在有心人之下神不知鬼不觉。   锦甯掐准了时候,先后让那宫侍同胜芳去御花园走了一道,虽说时辰必不是全然不错的,可二人一来一回,纵使禾锦华同五皇子插翅也难逃,必然会碰上二人其中之一。   被胜芳瞧见了…自然更是好。   “是。”胜芳朝众人作了一揖,垂首恭谨道,“方才奴才奉王爷之名去御膳房,途中恰巧碰见五皇子殿下同王妃二人…窃窃私语,奴才不敢冒犯,便在不远处候着,不敢近身,但奴才说句大逆不道的……”   胜芳说着一跪,叩首道,“奴才以为,五皇子同王妃二人言行举止…确实有些不妥,男女授受不亲,可皇子殿下同王妃……却着实亲近了些。”   “大胆!”皇帝大怒,紧闭双眼,“小小奴才,可知非议殿下乃是死罪?!”   胜芳当下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奴才不敢欺瞒。”   皇帝气得胸口起伏得厉害,他咬紧牙,手指微颤地指着胜芳,“你…你……”他又指向五皇子与禾锦华,“你…你二人!还不快给朕跪下!”   五皇子当即温顺跪下,仍旧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禾锦华却神色恍恍惚惚,岿然不动地矗着,在皇帝当下要雷霆震怒前却“扑通”一声,重重瘫倒在地。   “是了…是了…我早该知晓的……”禾锦华神神道道地念叨着,仿佛不自知地流着泪,满面泪痕地自语喃喃,“你原本便与禾锦甯两情相悦,心心念念与她做一对儿举案齐眉的好鸳鸯,娶我也不过是为的当个明处的挡箭牌,好好护着你真真放在心肝上的心头肉罢了!”   她说着说着竟笑出声,带着啜泣的,颤音的笑,“姒琹赟!你好狠的心!你好狠好狠的心!你究竟是不是人!你究竟有没有良心?!她禾锦甯是你心尖尖儿上的人…那我呢?!我便不是人我的血便不是血了吗?!!”   禾锦华这话牛头不对马嘴,似是失了神,也不同皇帝求饶也不为自己辩解,只兀自神叨着,然而她话音才落,便顿然使大殿的气氛凉凉沉寂下来。   姒琹赟当下眸光微动,头一回以一种近乎冷冽的审视打量着禾锦华。   她知道。   姒琹赟没曾想到,禾锦华如今,竟将一切都看进了眼里,更可怖的是,她竟将此事明目张胆的,大喇喇地给扯破开来。   自大婚以来,虽说忈王府后院闹出来的事可谓是波澜壮阔,但姒琹赟向来只重罚禾锦华,待锦甯百般呵护温柔小意。这事传到外头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众人也自觉着无不是,毕竟禾锦华那般名声,而甯和郡主又是天上的人物,忈王爷待人的态度自是理所应当该如此。   可便是因这一切都太自然了,从而太理所当然,让众人只顾得鄙夷谩骂忈王妃如何如何,赞叹忈王爷同甯和郡主天造地设郎才女貌,从而忽略了夫妇之道中重中之重的一点,便是忈王爷的心意。   这事没被发觉一日,锦甯自也是完完全全过着如姒琹赟先前所愿的,能护她一世的安生日子一日。而原本,这事便因在众人随波逐流的思绪下掩埋长久下去的。   如今被禾锦华这般挑了出来…再藏掖下去,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   姒琹赟面色无异,却头一次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柔揽过锦甯,将她护在身后扶着坐下,嘱咐丫鬟宫婢好生侍候,才同前头面色沉郁的皇帝笑着拱了拱手,“夫人体弱,想必皇兄不会介怀。”   他这说着客气却丝毫不带问意的语气令皇帝面色愈加沉,却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变了变,终道,“自然。”   禾锦华如今被胜芳道出证据,此举不可谓不明智,因为此言不仅仅令姒琹赟面色微变,最为重要的是,这话更是一下子把皇帝的惊天怒火挑燃了起来。   于姒琹赟,此言最为重要自然是此事被禾锦华挑了出来;然而于皇帝,触犯了其怒鳞的却为禾锦华那句“娶我也不过是为的当个明处的挡箭牌”。   这话说得太过巧妙,旁人一听自然便过了,可皇帝……   锦甯瞥了眼皇帝半掩于明黄龙袍袖摆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拳头,好笑地敛下眉眼。   原本皇帝下旨令姒琹赟娶禾锦华为正妃便是刻意折辱埋汰他的,自是为此自鸣得意暗自窃喜了许久。可禾锦华这话却明目张胆将姒琹赟娶她此事说作拿她当挡箭牌,那此事便大不相同了。   原本以为“被迫娶”的屈辱,变成了“娶后加以利用”的顺势而为恰好如他所愿,皇帝原本的得意被尽数打散得支离破碎,自然是滔天怒火。而这火自不会发在禾锦华身上,自然是会全然放到姒琹赟身上的。   而经禾锦华方才将那事一挑开,皇帝知晓了姒琹赟的心意如何,撒火气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不如姒琹赟所愿,让锦甯落不着好,禾锦华安然无恙才为妙。   皇帝原本的九分使力,硬生生被禾锦华这一席话提到了十分。   锦甯端起茶盏轻柔晃了晃。   她却不知,妹妹经那一事竟被通了悟性,连此番话术都使得出来了。   想来还要好好谢她一谢呢。   耳边还是嗡嗡不停闹得不可开交的争执声,锦甯掀开茶盖轻吹一口气,便听禾锦华冷不丁一句,“我是否是当真有孕,只要劳烦圣上请数位太医再为臣妇诊治一番,便知真假了。”   她知晓了。   被吹得飘得四处荡的水纹顿然一平稳,向外游的茶梗却仍旧沉沉浮浮。   锦甯一顿,又吹了几口气,微微抿了口不知何时换成大红袍的茶水,今日却乍有些索然无味。   腻了。   “不必如此。”锦甯放下瓷白得发亮的茶盏,“锵”的一声,清脆而悦耳。   她起身微微福了福,“此事,乃甯和未能好好约束王妃妹妹才至此的,既如此,还望圣上能令甯和赎罪,将此事…亲自做个了断。”   锦甯缓缓抬起头,双眸已然嫣红一片,眼角簌簌落下两滴泪珠来,此方为当真的楚楚,任人一瞧便我见犹怜。   “善水寺的慧明大师…可为此事佐证。”   作者有话要说:  论哭泣,妹妹还是段数不够啊哎。 第112章 慧明和尚   慧明大师乃善水寺住持, 今早已过了耳顺之年,已然六十八高龄。   然慧明大师可不仅仅是善水寺住持那般简单, 他原本是和李老先生拜入同一师门门下的同期, 比李老先生出名更早。   他擅诗词,会书画,气血豪迈大方心性仁爱慈和,原本是人人追捧的大珝第一名士,最早提出修书,四海游说儒学,以已救济世人, 高尚德行甚至传出了大珝。   就在他座下弟子无数高洁之名弘扬四方时,下南海游说时竟偶然遇见佛祖点播, 毅然决然遣散众弟子, 剃发为僧,入了佛门进了善水寺,自此以后一心向佛, 普度众生,虽才名不似从前那般甚, 但善行感化无数世人, 是人人皆知的大善人。   可以说, 正是慧明大师将大珝的佛教真正地发扬了起来,时至今日,佛教徒已然遍布大珝,人人信善说儒学, 便是太后也是虔诚的佛教徒。   而慧明大师竟也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中占了极崇高的地位,可以说在大珝,若是论名声,李老先生是当仁不让,但若是论信仰,慧明大师却是高了那么几分。   因而锦甯一出“慧明大师”之号,莫说在场众人,便是皇帝也是变了脸色。   方才还呈剑拔弩张势均力敌的风向如今却是完全一面儿倒了。   “去!”皇帝一脚将哆嗦不停的吴长德踹得屁滚尿流,事到如今只存着一线希翼,“还不快滚去,请善水寺慧明大师前来!”   太后却是虔诚的佛教徒,听锦甯搬出慧明大师这尊大佛哪里还有半分不信,慧明大师那般崇高地位,何人敢拿他做筏子?何人敢以他的名义欺骗世人?这万一被拆穿,迎来的可不止是千夫可指,只怕在阴间也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是以太后如今一听皇帝此言,只当他是得了失心疯了,竟愈发将事闹大,还来不及制止便怒急攻心,她这又惊又怕有气又大起大落的,当下翻了个白眼,真真晕厥了去。   可皇帝皇后如今也在震怒,又哪来的闲心管她?   皇帝当下随意挥了挥手命人带她下去诊治,狠戾的目光几乎瞬间便射向五皇子,那犹如实质的冷意仿佛要将五皇子刺穿,“孽障!”   五皇子依旧敛着眼眸一语不发。   皇帝被气笑,抬手便要拿起几案上的茶盏砸向他,后知后觉发现地上早已一片狼藉,而宫人都瑟瑟发抖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收拾。   皇帝愈发恼怒,他“咣当”一声将雕刻精细金龙栩栩如生的庄重大椅踹倒,恨恨指着五皇子,“你个孽畜!朕没有你这样的皇儿!”   皇后闻言眼前一黑,头晕脑胀地被扶着坐下,泣声道,“孽畜啊!孽畜!我皇家的脸都要被你这孽畜给丢尽了!”   五皇子却还如同失了魂一般,自先前污蔑锦甯后一句话再未曾道过。   皇后愤恼不已,冷冷觑他,“本宫看你是破罐子破摔了?!”   未曾想当真在她执掌的后宫下发生了此等苟且见不得人的腌臜事……   皇后顿时心力憔悴,只觉肺腑都剧烈疼痛了起来,一时间仿佛苍老了十数岁。   事到如今,皇帝的雷霆大怒还能勉强对付,可世人的评头论足……   皇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咳嗽了起来,纵使她向来贤德温婉,善待苍生百姓,如今心中也将五皇子同禾锦华骂了个半死,连带着恨上了五皇子的生母淑妃,暗道难怪不得皇上喜爱,养出这么个混账儿子,活该人老珠黄被厌弃!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望向锦甯,便见那个她自小看大的女子仍维持着恭谨作揖的姿态,袅袅娉婷而落落大方,低垂着首,看不清面容。   从皇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望见她嫣红的死死咬着的下唇瓣与苍白动人的下颚骨,依稀能瞧见在发颤,似乎在极力隐忍。   皇后一怔,有些不忍,“甯和,先起罢。”   锦甯福了福身,抬眸深深对上皇后的眼,清婉如一泓秋水,“诺。”   皇后的目光突然复杂得厉害。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她真真是自小看到大的。   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才德品性无一不佳,这样的孩子从小看大,皇后说不疼是假的。   她是真真疼她,因为在无数虚情假意阿谀奉承下,除了自个儿的嫡亲孩子,只有甯和丫头会在恭谨向她行礼时,淡笑着捎带一句朴素无华的“娘娘近日身子可爽利?”。   若不是…若不是皇帝一意孤行又疑心病重,她当真是希望甯和能做太子妃的……   事到如今,虽说此事是五皇子与禾锦华之罪,但若是锦甯不提…若是她不大喇喇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给皇家一分脸面的公布于众…此事些许便不会闹到如是无力回天的地步……   皇后藏于几案下的手用力攥了攥,可她还是恨不来甯和。   她母仪天下,熟读女戒,以做到最好得执行这世上对于女子所有的条条框框所有的苛刻要求,如今贵为皇后,只败过一人,便是锦甯。   她不该那般想的,她怎能那般想?身为皇后,需品行高洁不带半分私心才能以己律人,怎能做那出那等藏掩腌臜龉龃之事?   身为忈王王妃,这般天大的丑事,又是自己庶妹,甯和那般纯善性子,她又何其不难受?不悲痛?不为此羞耻迟疑纠结许久?   可她还是选择将此事公布于众,因为求的,便是个问心无愧。   皇后突然有些羞愧,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虽对将来所受之罚仍是心头惴惴,却淡然了许多。   她望向锦甯,眼中含着淡淡的慈爱。   “咣咚!”便听一声巨响,随即便是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夹杂着女子的惊叫。   众人忙寻声望去,竟见皇帝从一旁皇后的几案上摸了个瓷盏狠狠朝禾锦华掷去,“□□!”他满面煞气,“你这贱人,朕当初便不该——”   他突然戛然而止,显然是记起让她嫁给姒琹赟也是自己下的旨。   皇帝贵为天子,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此等猪狗不如之事,自然是无暇顾及其他,而皇后既嫁入皇家所思所想自然也是率先为皇家考虑,无论帝后二人是出于该做还是在众人面前做样子,先怪罪五皇子确实是最上策。   但如今皇帝回过神儿来了,自己的儿子终归是亲儿子,哪怕他生性凉薄,可犯错的不止五皇子,还有禾锦华,那怒气自然更是朝禾锦华撒去。   五皇子突然握紧拳头,眸色终于变了变。   皇帝变脸不可谓不快,幸亏他气得浑身发颤手没个准头,这一下砸破了禾锦华前额,却没伤着脑袋,不然她当场一命呜呼了,事后更麻烦的只有皇家。   禾锦华只觉忽地一阵剧痛,再反应过来已然额头一凉,眼前啪嗒啪嗒低落下血珠,她猛地瞪大眼去摸额头,不想额心竟被刮破了一大层皮,如今正潺潺流着血,瞧着便甚是可怖。   血!?当真是血!   她放下手,见满手血水,眼眸登时黑沉起来,死死盯着皇帝。   禾锦华原本以为皇帝是站她这边的,谁知禾锦甯那贱人一席话她还未反应过来,这狗皇帝便变脸比翻书还快,竟直接拿茶盏砸她?!若不是她心中放下警惕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哪里轮得到他来砸她?!!   她此刻已经没有再顾忌毁没毁容这般于女子而言天大的事了,只是满心怨气便要腐蚀了脑袋,恨不得立刻便拧了这皇帝脑袋,她又哪里知晓皇帝心思本难猜。   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令她继续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同五皇子一般一语不发。   禾锦华对五皇子的不语暗暗满意,禾锦甯方才那几句鬼话她虽是大惊,如今回过神来却是半句不信的。   她同五皇子是在善水寺举止亲昵了些,可若说行苟且之事却是没有的,慧明大师性情高洁,又怎会眼睁睁看禾锦甯胡诌?   这禾锦甯狗急跳墙都已经不择手段了。   禾锦华冷笑着扯了下唇,低垂着首盖下一大片阴影,令人瞧不清神情。   过会待慧明大师说出实话,她再求皇上叫太医来仔细瞧瞧她有孕与否……   那贱人便彻底玩完了。   皇帝见她只低头不语,火气犹如大力打到了棉花上,竟也消了几分,只虚虚挥了挥手坐上早已被扶起来的木椅,静着慧明大师被请来。   众人便静立的立,静坐的坐,气氛冷清得可怕,无一人开口说话,大殿内只有呼呼风声,莫名得冷,不少女眷等得腿脚都酸胀得厉害,却敢怒不敢言。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吴长德便粗喘着气进殿,善水寺离京城不近不远,往常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到,今日打了个来回竟只用了半个多时辰,想来是不要命地快马加鞭,“启禀圣上,慧明…慧明大师已在殿外……”   皇帝猛地起身,“传!”   皇帝话音才落,殿门口便走进了个身着红金相间袈裟的老和尚,鬓角须发皆白,面容慈宁祥和,马车颠簸一番折腾在他身上竟分毫不显,一瞧便甚是德高望重模样。   “阿弥陀佛。”慧明大师念了句佛号,面色淡然朝众人施了施礼。   “大师快快请起。”皇帝难得地语带敬重,“今日匆匆请大师前来,朕甚是歉意啊。”   “无事。”老和尚和善笑着,黄昏的暮色映着他金红的袈裟,竟显得他若影若现间仿佛佛光普照,“施主为善水寺成日行善,今日有求,老衲自当前来,施主不必客气。”   皇帝略有几分尴尬,斟酌两下,才开口,“此事…说来羞愧,朕也不好明说,吴长德。”   “是。”吴长德心中微苦,却仍是忙不迭应声,“回慧明大师,有闻五皇子同忈王妃曾在善水寺…玷污了佛祖……有无此事儿敢问您知不知晓?”   慧明大师闻言却静默几瞬,半晌,轻轻拨弄着佛珠,“佛曰,此事不可说。”   皇帝不解其意,还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正要开口,却听慧明大师又道了句,“不过……”   原本心下稍定的禾锦华只觉心竟不受控制地调到了嗓子眼,忽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不,不可能。   “此二人……”便听慧明大师忽然叹息了一声,望着禾锦华同五皇子摇了摇头,神色悲悯地又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五皇子不可置信地瞳孔一缩。   禾锦华耳边猛地轰鸣一声,嗡嗡间令她头痛欲裂,心跳竟停了一瞬。   这是什么意思?!   慧明大师可是再高洁不过的圣人!又怎会…怎会做出那等污蔑她的言行?!   “不!求皇上与大师明鉴!我并未有孕——”   禾锦华话音还未落,皇帝已然目眦欲裂,吼道,“还不快掩了此二人的嘴压下去!难不成还想污了大师的眼吗?!”   事到如今,禾锦华有孕与否早已不再重要,慧明大师这态度一落,此事终算是一锤定音,皇帝哪里管她是否当真有孕,如今她同五皇子私通此事既已笃定,那便再没有回旋余地。   锦甯咬紧贝齿,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王爷……”她哀求地望向姒琹赟,后者叹息一声,向她摇了摇头。   眼见禾锦华便要被拉走,锦甯闭了闭眼,终还是起身叩首道,“皇上!”   姒琹赟绷直嘴角,“甯儿。”   锦甯动作微顿,深吸一口气,“还望皇上开恩,将妹妹交予王爷同甯和处置…给妹妹…最后的体面……”   “甯和!莫要瞎胡闹!”皇帝早已勃然大怒,又因此事一半皆乃锦甯而起,自是也没心情给她好脸色,只碍得慧明大师在不好发作,勉强道,“大师以为呢?”   慧明大师笑了笑,“施主真龙之体,不必为此气坏了身子,老衲以为,此事先为家事,才为国事,施主还是莫要大怒才好啊……”   皇帝顿时眼睛一亮,他先头怒急攻心没想到,如今经慧明大师智慧一点拨,当下大喜,“多谢大师!还是听大师的,将五皇子先行压下去,禾锦华便…先掩了嘴压到一旁,忈王处理罢。”   虽说此等丑事不可谓不重,但正如慧明大师所说,若先是“家事”再为“国事”,此事便不是大事化小了?   皇帝如今一心解决此事,见太后也被搀走了,当下命人给善水寺捐上万两银香火钱,便遣散众人离开。   姒琹赟被皇帝留下商讨此事,锦甯却是听不得的。   她轻轻朝姒琹赟福了福,嗫嚅两下启唇,“甯和先行告退。”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姒琹赟却极快握住她细细的手腕,轻叹一句,“胡闹。”他感受到手中的人动作僵了僵,终是轻声道,“先回去好好歇息,莫再想其他。”   锦甯轻轻点了点头,背着他嗯了声,缓缓离开。   出了保平殿没行多远,便见身着金红袈裟的老和尚笑呵呵地竟不知是不是刻意等她。   锦甯瞥了眼身后的珠忆,不着痕迹朝慧明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朝她客气地施了一礼,“女施主。”   锦甯也微微颔首,“大师。”   “此番无甚他意。”慧明大师淡笑道,“只是特意前来,谢过女施主的大红袍,滋味甚好,胜过人间至银至金。”   “大师不必如此。”锦甯也朝他施了一礼,眉眼略微带了点笑意,“不知大师可有分些给庙里的小和尚?”   慧明似是惊讶,“施主说的哪里话,都是些小娃娃,心智未成熟,习不得茶道。”   锦甯笑了笑,温言细语,“大师说的是,如此,回见。”   “女施主回见。”   自然胜过人间至银至金,她给的可是顶顶大个儿的银票。   说起来,与慧明结识,还要多谢先生。   锦甯不紧不慢地踩着皇宫的青石板儿,闻着烟消云散的硝烟火气。   虽说先生年至七旬还心性纯真,仍以为此人仍同数十年前一般是个名士罢了。   锦甯忽地想起那日善水寺,面带羞赧唤她“女施主”的几个小和尚。   不禁一声笑,说不出是嗤笑还是轻笑,总归在珠忆听来,是苦笑的。 第113章 合欢树   回了王府锦甯便作势累了, 宝念珠忆便拉了白嬷嬷一道作揖出了门, 不敢打扰主子,便坐在房廊间的条椅上守着门。   白嬷嬷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的蜜饯,铺在长椅上招呼道, “你二人今日陪了殿下一整日,想来便没吃些什么, 快来填填肚子。”   珠忆见了便弯了眼笑起来, 念着主子在歇息放低声音道,“还是嬷嬷最好。”她捻起一块米糕,“好在殿下仁慈,宝念姐姐同我有幸尝了几嘴那筵席上的菜品,可是御膳房的御厨做的嘞。”   宝念掀开眼皮瞥了眼,心中暗笑嬷嬷果真是嬷嬷,这打探口风的惯用手段都用的这般自如, 令人还瞧不出有异。   白嬷嬷笑了笑,“殿下惯是如此心善。”她见大咧咧珠忆举着糕点, 便忙道,“仔细着些, 殿下喜洁净,可别落了粉渣弄脏了地。”   珠忆便用手接着糕点咬了口,笑道, “我省得。”   待吃完一个糕,听内室里的窸窣声歇了,珠忆才半盘着腿坐下, 一面呸呸骂了两声,“嬷嬷,你却不知今日生了什么事。”   宝念闻言忙拍了她一下,瞪她一眼,“小蹄子又要多嘴了。”   珠忆哼唧几下,仍忿忿不平,“宝念姐姐素来是沉稳的,那位…”她说着扬了扬下颚,冲着西南方向的荣华楼,“那位捅出那般大篓子,连累着殿下焦头烂额心力憔悴,我却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白嬷嬷眉心狠狠一跳,“怎的了?”听着这话恐怕此事绝不小的,她暗暗与宝念对视一眼,宝念还未动作,珠忆便冷笑一声,放低声音将今日太后寿宴上发生的事一句一句细细道来。   白嬷嬷听罢倒吸一口凉气,“那位当真……”   珠忆重重点了点头,“诸位贵人都瞧见了,我还会骗嬷嬷不成。”   白嬷嬷轻望了宝念一眼,见后者也微微颔首,才瞠目结舌着道,“这…这……”   珠忆嗤笑一声,这才有几分吐出一口恶气的幸灾乐祸,“那位可算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玩完了。”   她说着又撇了撇嘴,仍有气,“可嬷嬷你却是不知,殿下为她可算是费尽了心思,尽想着要这罪名减轻些,那位连连陷害殿下,到头来殿下却仍一心一意救她……”   “如今经殿下求情,她颜面才算是好看几分,可就这般,方才殿下还为此黯然伤神许久呢……”珠忆叹了口气,“方才殿下那声苦笑,我听了都替殿下难受。可殿下又何至这般?王妃歹毒次次陷害,可怜主子心善…要我说,殿下便不该救……”   宝念见她越说越过分,忙掩了她的嘴,嘘声道,“脑袋不要了?殿下一向心善,纵使你我怎么想,又如何的左右得了殿下?”   白嬷嬷也点了点头,“此事既已过便莫再提了…”她意有所指看了看西南方,“那位既引火**,便是她应得的报应。”   珠忆听了二人劝只得作罢,仍不解气地狠狠向那方向啐了几口,“蛇蝎妇人,害人终害己,呸呸呸……”   还不待平复心绪,便见一道颀长清隽的身影大步跨入含甯阁内,三人忙起身,福身作揖,“拜见王爷。”再同身后跟着的胜芳与舜兴二人互作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姒琹赟微微点了点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甯和可是歇下了?”   宝念弯了弯膝,“回王爷,殿下今日有些疲惫,方才刚歇下……”   话音还未落,里头便徐徐传来一道轻柔温静的嗓音,却是锦甯,“可是王爷?我将将起了,请王爷进来罢。”   宝念忙应是,“诺。”说着便同珠忆二人一人推开一面门,请了王爷进去。   姒琹赟轻轻撩起衣摆跨入门槛,绕过屏风便见锦甯正对着镜子随意挽了个发髻,见他来了,镜中美人便抬起眼眸,婉婉抿起嘴角一笑。   “丞烜。”   姒琹赟失神片刻,不禁摇着头笑,顾盼轻笑间尽是柔软的情意,蔓延到了眉梢,“妻甚美,赟以为世间万物皆不可比拟,唯一事,可当得与你作配。”   锦甯回首好笑着睨他一眼,杏眼汪汪却勾人魂儿似的,“王爷惯是能把人夸上天儿的。”话虽如此,却是被挑起了几分兴致,“所谓何事?”   姒琹赟看着她,仍止不住的笑,“谓之甯儿所乐。”他走到锦甯身后,微微圈抱着她,轻柔得仿佛对待世间至宝。   你所乐,所笑,皆是我以为之极美。   “还唯一物,可与你相匹。”   锦甯望向镜中满眼笑意瞧着她的男人,对上他不知是否因铜镜模糊而显得分外柔和的眼眸,“所谓何物?”   “当…飞星显影踪,银汉却暗渡。”   锦甯怔松半晌,忽而敛眉一笑。   莫说不通人事的小姑娘,这话若是传出去,全天下的女子怕是皆要动了春心一片了。   星辰甚远,只瞧得见其形,却瞧不见其影。   当其显出影踪,自然便是星辰落地才见得着,所谓星辰落地,取得便是这一星一地,谐似“心地”二字。   而所谓银汉却暗渡,要知晓这银汉乃群星聚集,所美所亮自然非一星可比拟,可当飞星显了影踪,银汉却尚犹自暗暗在天边流转,可不是这银汉如斯却仍为那飞星作配么。   时人早便喜高洁,可偏偏这夸人的诗啊词儿的都是那些个喻人所美,再好些的也不过是浮华辞藻陈词滥调的夸奖,如姒琹赟这般含蓄矜敛诉出对爱人高尚心性德行的钦慕,于天下女子而言可是再柔情不过了。   见锦甯只垂首笑而羞赧不语,姒琹赟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你啊,便是太良善……”   说着便牵她一道坐到一旁的贵妃榻上,锦甯方才便在那榻上小憩,如今宝念三人不敢打搅主子便还在外头守着,榻子上头那薄薄一片彩绣精美的锦丝衾还没被收起来。   这锦丝衾乃冰蚕丝所织也,方二丈厚一寸,其上龙文凤彩,殆非人工,乃是足足金贵的丝衾,因难制,便是天家一年也才能得几床,而这锦丝衾因其特别,用于暑日却是再好不过了,既可清热消暑又极为舒适。   只是如今入了秋却是有些薄了。   姒琹赟微微一蹙眉,他握了握锦甯微凉的手,心中记下过会儿吩咐胜芳给含甯阁多添几床被褥。   “你且说,今日可是胡闹了?”姒琹赟将锦丝衾折了两折盖在锦甯腿上,带着些无奈纵许轻望她一眼,“皇帝方才震怒,你倒是敢触那霉头。”   “锦华再如何也同我十数年情谊……”锦甯侧了眸不去对上他的眼,低柔道,“丞烜…你既已为我不满于她,我却不可放任她不管的。”   姒琹赟哪里听得出她似有若无的调拨,只是听了这话紧紧皱了眉头,“我知晓你终狠不下心待她,只是……”他眸光沉了沉,静默许久,琢磨着合适的说辞,“你心思单纯,察觉不出什么,可禾锦华此人…或许并非你原来所想的那个…禾锦华了。”   锦甯眉心微跳,还没开口,姒琹赟已然神色一肃,语重心长同她温声道,“事到如今,她已然在难做出什么动作,你平日里千万着远离荣华楼些,旁的莫忧心,万事有我在。”   锦甯眼波轻柔动了动,依稀瞧得见他眉宇间几分稀罕的烦色,“.…..好。”她握上他的手,轻拍了拍,“没事的,丞烜。”   姒琹赟闻言心才安下几分,他微微瞌下眼,盖住眸中的复杂。   此事还未全然确定,甯儿又心性太纯善,还是…待彻查清楚后,再同她细说罢。   锦甯见他面色微黑隐带郁意,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嗓音带笑,“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姒琹赟笑了笑,轻柔道,“无事。”   “无事便好。”锦甯微微踌躇两下,迟疑着开口,“丞烜,你方才提的妹妹…”见姒琹赟果真眼神微变,她便全然笃定了方才的猜测,心下惊奇,口中却话锋一转,“妹妹所受之罚…可是有了决策?”   姒琹赟点了点头,“待遣了众人后皇帝又如她所愿宣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前来,最后得知她确实并未有孕,只是脉象肖似罢了。可事已至此,若不牵连出慧明大师还好,如今五皇子同她二人既已人赃俱获,皇帝又哪里管得了那些?”   虽口中说着自己正妃同皇子的腌臜,姒琹赟却眉梢都纹丝未动,禾锦华于他而言没有丝毫干系,自然也不会为此所触动半分。   “不过好在并非真有孕,皇帝自是更容易将此事大事化小,五皇子……”姒琹赟正缓声同她说着,霎时间话锋一顿。   五皇子被割了舌头,贬到了不知哪里的偏远封地去了,连个王都没有封。   可此等龉龃肮脏……   姒琹赟望着锦甯不解颦眉的模样斟酌片刻,终是换了话头重新道,“禾锦华被褫去封号贬为庶妃,五皇子也被遣出了京城。皇帝是想先发制人将此事往小的压,左右二人并未闹到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便往僭越逾矩的说在场众人也不敢违抗圣意,又因罚的确实重,纵使百姓挑也挑不出错。”   确实是好决策。   锦甯嘴角轻抿,妹妹被贬为庶妃且不说,但看姒琹赟那神情,五皇子想必是无翻身之地了。   “如此…也是锦华最好的归宿了罢。”   姒琹赟见她似释然似感慨的淡笑,不禁便咽下喉头未出口的话,缓缓道,“只要她不再惹事,我不会为难她。”   他轻轻抚上锦甯的面颊,眸光温柔,“虽说迟了些,我也不敢或忘此生于你之愧,只是…终究还了你正妻之位,真好。”   锦甯愣住了,她怔怔与他相望良久,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一滴泪,柔软地簌簌滑落,“嗯……”她掩着唇呜咽,覆上他的手,“我或许是太过自私了...但…真好。”   姒琹赟闻言不禁眉心微蹙,还未开口宽慰,便听门口忽传来嘈杂吵闹的争论声,他敛下眉眼,冷声,“胜芳。”   守在门前的胜芳忙推门作揖,“王爷。”   “外头发生了何事?”   “是禾庶妃身边的……”胜芳微微瑟缩了下,半矗在屏风后不敢抬眼,“说是,说是禾庶妃…闹着要见郡主殿下,不然…不然便要自刎……”   姒琹赟眯了眯眼,淡淡笑一声,“自刎?她倒是……”   “王爷。”锦甯轻声打断,“我去看她一眼。”见姒琹赟皱眉要反对,她摇摇头,低声道,“最后一回。”   姒琹赟沉吟片刻,终是吩咐胜芳,“教舜兴同殿下一道去,便守在荣华楼外。”   **   锦甯踏入荣华楼时,院中正一片大闹,满是混乱,禾锦华同蒋湘元与李嬷嬷三人紧紧抱着,她愤怒地朝周围嘶吼,不知在嗥叫什么。   想来是蒋湘元同李嬷嬷要么该是被杖毙,要么该是被杖责八十发卖出去,而禾锦华抵死不愿罢了。   主子犯了错,哪怕得以侥幸逃过一劫,奴才却是没那好运道的。   锦甯忍俊不禁,好笑看着周围的婢女婆子虽将三人围坐一圈,却是盯着三人了无办法,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好,急得抓耳挠腮。   “妹妹。”   禾锦华的嘶吼戛然而止,没了她的大声嚷嚷,整个院落竟都静了一静。   就在此时,锦甯手轻轻抬了抬,围在三人周围的众人忙掐准时机扑上前去,费了老大的劲儿终于将三人分开了去。   “住手!给我住手!”   锦甯置若罔闻,挥了挥手令宝念退下,宝念会意,便一招手,将大片丫鬟婆子都一通招下,连带着被压着的蒋湘元与李嬷嬷一同浩浩荡荡地守在门外,估摸着距离,若不是声音巨大,想来是听不见什么的。   “你很得意是吗?!”禾锦华目露凶光狠狠咬着牙,“贱人!如今我彻底落败你可不是得意极了?!”   锦甯缓缓上前一步,眉眼清浅望着她,“你误会了。”   “果真是表子无情戏子无义!”禾锦华冷笑,“如今仅你我二人,你又何必辛辛苦苦做戏,装出这番令人作呕的模样?!”   锦甯丝毫不恼。   “那位宋太医…”禾锦华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她,“你可知他,被皇上赐死了?!”   锦甯仍不为所动地缓步上前,步姿娉婷,“宋太医?妹妹所谓何?姐姐怎的听不懂呢。”   “怎么?还在装模作样?!”禾锦华盯着她,不错过她面上的分毫变化,试图找出那一分,哪怕一丝丝的愧疚,“禾锦甯,别做出这幅虚假模样!我不是外头那些蠢笨无眼的男人!会被你这副恶心样子欺骗!”   锦甯离她越来越近,“说实话,本宫很惊讶。”在禾锦华防备而满是恨意的目光中,柔柔笑了笑,“妹妹竟能提前发现计划,确实是姐姐始料未及的。”   “只是,本宫向来不会不留后手。”   禾锦华嗤笑一声,眼里满是冷鸷,“是啊,终是你技高一筹。”她仍笑着,笑意渐渐扭曲,“可你还是被我乱了阵脚!怎么?!不好奇五皇子为什么会帮我?!”   锦甯脚步一停,与她相隔仅一尺。   禾锦华的变化,确实是她到了筵席上才发现的。   她能猜到妹妹通过何处细节而发现了她的计谋,能猜到她打算借此来倒打一耙反令她名声尽毁,能猜到她定不会直接将自己未怀孕一事率先说出口,为的就是……   让她跳入妹妹所谓的“陷阱”,一步步混淆她的视线令她彻底放下心后,做出陷害的举动,说出那套陷害的说辞后,才能确定她再无回天之力,从而将未孕作为最后的底牌,彻彻底底将她一举击败。   可,锦甯确实算不出,五皇子为何帮她。   五皇子为何帮她?或许是心性顽劣被禾锦华挑唆,或许是为了拆穿她所谓的真面目而产生了兴致……   可这些锦甯都不好奇,也不关心。   她从来只在乎成败。   “妹妹已然进步不小了。”锦甯微微一笑,在禾锦华讽恨的眼神中轻柔地握住她的肩,缓缓凑在她耳边,“你能笃定自己未有身孕,着实是令本宫惊喜不小,毕竟……”   她突然轻笑一声,泠泠似泉水,仿若孩童般不谙世事的天真,“你这副残破的身体…早便不能有孕了……”   耳边轻柔的呢喃软语忽然仿佛天外来音,一缕缕传入禾锦华耳中,砸得她耳鸣一声,脑中忽地一懵,不知是听不清了还是听不懂了。   你这副残破的身体…早便不能有孕了……   她瞳孔剧烈一缩,眼中倒映着女子说不清是温婉的还是恶意的笑,不可置信地心头一凉。   不。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   锦甯猛地后退两步,抓住禾锦华用力扇来的手腕,不徐不缓笑道,“妹妹,君子动口不动手。”   “啊啊啊啊啊!!!”禾锦华尖叫,突然感觉自胸口涌起了一阵恐惧,仿佛要淹没她的喉咙,喘不过气来。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她终于发疯了,今天所受的所有耻辱,委屈,唾骂仿佛要将她压得直不起身,可她原本还是死死撑着,死死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   可方才锦甯话音一落,她脑中紧绷着的,那唯一的一根弦,便断了。   她的孩儿啊!她的孩儿!!!她前世那乖巧懂事的孩儿,最后被残忍害死的孩儿,是她今生最大的希望与执念啊!   可禾锦甯她说了什么?!她这身子不能有孕?!她竟害得她身子不能有孕?!!那她凭什么还活着?她之前被那些恶心的,肮脏的,下流的山匪侮辱后,她是凭着什么信念活到现在的?!!   是她的孩儿啊!   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属于她的,爱戴她的,她最最对不住的苦命的孩儿啊!   禾锦华完全疯了,她现下仅存的唯一的生念便是要让禾锦甯不得好死,她近乎疯癫地仿佛要在她身上撕咬下一片肉来,“禾锦甯——怪物!怪物!你当真不是人!!!”   然而自禾锦华那一声凄厉尖叫后,外头的舜兴早便听到了动静,不待她倾身上前便已然反手将她制住。   禾锦华几乎失去了知觉,她如今只想疯狂地挣脱桎梏去杀了那个怪物,可舜兴却见她似若疯癫皱紧眉头,眼见禾锦华要踢踹撕咬他挣脱离开,舜兴望了眼不远处弱柳扶风的郡主殿下,咬咬牙低声道,“庶妃,得罪了。”   说着便双手用力一压,将禾锦华压倒在地,一面道,“殿下,您还是先行离开为好。”   锦甯捏紧手绢,迟疑地嗫嚅了两下,终是咬着嘴低低道,“舜兴,切莫伤了庶妃。”   “是,奴才知晓。”舜兴忙道,“殿下放心,还是尽早离开此地罢。”   锦甯微微颔首,临了对上禾锦华血红的双眼,眸光微动,似若含笑。   待锦甯离开后舜兴才将禾锦华放开,低声道了句,“庶妃,奴才无意冒犯。”   禾锦华根本听不见,她现下浑身剧烈得疼,疼痛从心肝烧到了肺腑。   她疲软地瘫在地上,死死瞪着眼,眼睁睁盯着锦甯不徐不缓离去的背影,依旧那般落落大方,泰然自若,背脊挺得笔笔直,宛如这世上最最崇高的仙人。   禾锦华突然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绝望涌上心头,那种无力感,令人连求死的**都没有。   她闭了闭眼,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泪,浸入石板细细的缝中,染上了深色。   她只是突然觉得,除了院中的那一棵合欢树……   今生和前世,又有什么不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很肥!!真的很肥!!!你们再不夸我我下次就短小,真的 嘻嘻   关于上一张很多宝宝看不懂,所以来解释一下。   慧明帮锦甯原因是锦甯给钱了,嗯对,很多很多的钱,并且因为帮了锦甯,皇帝还给他了很多很多的钞票。   为什么送大红袍,我取的是一个谐音,大红袍是不是很像“大红包”。   然后两人相识是因为李先生牵桥搭线,然鹅李先生人家是高士,very单纯,并不知晓这人是能同锦甯同流合污的高级人物。   至于最后锦甯想起小和尚,让慧明好好处理尾巴是其一,其二是我突然兴起,有点感慨,便寄托到锦甯身上,所以她也突然有点感慨。这样单纯本善的小和尚,和其实心已经烂成淤泥的德高望重的住持,不感觉很讽刺吗?   这些被说清楚了就没意思了是不是qaq现在bb们回头看上一章会不会能清晰连线了呀。   溜了溜了下周见 摸摸大 第114章 婚帖   原本以为蒋湘元同李嬷嬷早已被带下去处置了, 不想李嬷嬷是被带走了,可蒋湘元却被压在宝念身旁, 不知是同她说了什么, 竟没被带走。   “殿下。”宝念见她踏出门槛便忙迎上来,上下打量见主子安然无恙才舒了口气, 低声道,“蒋湘元说是有话……”   “哦?”锦甯脚步顿了一瞬,又缓缓迈步, “倒随了她主子。”   宝念跟在她身边近十年,若当真没个大事, 岂能轮得到蒋湘元如今同她说得上话?锦甯自然便起了几分兴味。   压着蒋湘元的两个婆子早便用麻绳绑上了她的手, 见锦甯走来便极有眼色地将绳子递到了宝念手中,退到一旁。   锦甯瞧了好笑, 无可无不可同宝念道, “这两个倒是有趣儿, 改日看看合不合适调到含甯阁来。”   宝念自是笑着应是。   见锦甯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的模样,蒋湘元自是急了,费力仰起头道, “殿下!我有——”   “大胆贱婢!”宝念冷喝, “怎敢冒犯郡主殿下?!”   蒋湘元一愣, 忙改口道,“奴婢......”   “不习惯吧。”锦甯温声道了句,瞥见蒋湘元僵住的面容,笑了笑却又轻飘飘换了话头, 仿佛方才那句不是她说的一般,“怎么,有何事是本宫不知晓的?又有何事是你冒死背主也要同本宫说的?”   蒋湘元咬紧牙关,移开目光低低道,“殿下可知五皇子为何帮王…庶妃?”   锦甯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极其古怪。   她少有不知晓的事,可偏偏这事便是其一。   纵使她再如何不在意,这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这事翻来覆去问,就像是刻意往她肺管子上戳似的,难免令人恼。   锦甯笑意淡了淡,微微弯下腰直视她,“本宫倒是不知。”   蒋湘元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喜色,她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锦甯却轻言细语打断她,“可本宫又为何要知了?”   她语罢便直起腰作势要离开,蒋湘元狠狠咬了咬牙,终是开口叫道,“殿下!”见锦甯脚步停了停,她忙一连串儿飞快道,“还请殿下留步,奴婢方才冒犯还望殿下恕罪,不知殿下是否愿闻其详?”   原本还想以此作为筹码,可两人都是聪明人,纵使蒋湘元知道这城府深得可怕的女人是在欲擒故纵,可她也同时深知错过此回,自己便再无机会了。   锦甯转身望她,细细的眉轻挑了挑,宛如矜丽的仕女画一般。   “五皇子……”蒋湘元声音压得极低,可锦甯还是听清了,“五皇子心悦她……”   锦甯眉心倏地一跳,轻笑,“拉下去……”杖责八十发卖了在嘴里转了一圈,却施施然道,“杖毙。”   “诺。”   侯在一边的粗使婆子闻言忙接过宝念手里拽着的绳,将她死死拖了起来。   蒋湘元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挣扎起来,“不!不!殿下!”她剧烈地挣扎,低沉的声音陡然拔高,仿佛尖利的将死的百灵鸟,“求求您饶了我!求您救我一命!我不是…我…我是被她逼的!一切都是她逼迫的!我是有苦衷的啊殿下!我是有——”   “苦衷?”锦甯轻柔重复道,将这二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仿佛能品出个什么味儿来。   “你有什么苦衷?”她垂首望她蹙了蹙眉,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当初你进入王府时便没想着有今日吗?”   蒋湘元望向锦甯微微垂下的面庞,清柔温丽的眉眼似乎蔓延出笑意,可那苍白的面色在她眼中却像是厉鬼,索命的厉鬼。   从那对乌黑得清亮的眼眸中,她能看见自己,面色惊恐浑身战栗的自己。   锦甯搭上宝念的手,姗姗转身离开。   称不上算无遗策,却也是谋略百密而无第二疏。   是个有趣的丫头,可是有些人是不一样的。   能助禾锦华那个废物做到如此,能结识沈佺那般的人物甚至还能在她策反下从中逃出来……   她可不相信,这是禾锦华的能耐。   这样的人,再是稀世珍才也留不得。   蒋湘元……   锦甯又想起那日初次瞧见蒋湘元之时,两个大汉正对她穷追不舍。   不过是当初那日瞧见她时便认出了她的身份,原本想依靠她为她“做牛做马”,不想她没松口,禾锦华却是率先将人要下了,便顺势装可怜随她进了王府,妄图攀龙富贵,想傍上王爷一飞冲天的小丫头罢了。   也是。   锦甯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额间的朱砂痣。   这粒朱砂着实是显眼了些,谁又认不出呢?   **   禾锦华被贬为庶妃,此事一传遍京城,最欢畅的却莫过是安常静了,整日笑得合不拢嘴。   庶妃。   要知晓庶妃是什么,放在平常人家,那便是最最下等的姨娘,最最下等的妾。   庶妃,甚至连侧妃都不是。   教安常静乐不可支的缘由更不仅如此,禾锦华被贬了庶妃,那锦甯便自然被默许为堂堂正正的正妃,倒是终于让安常静心中那一口憋了近半年的郁气消了去,总算是将为女儿吊了的心放了下去。   心情顺当了,连带着府里的事也愈发上心了些,禾锦垣大婚之事便尽快被提上了日程,原本便是早早便打点准备好了的,只待大婚即可,如今太后寿辰已过,这事自然也可以张罗起来了。   待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安常静便向忈王府递了帖子,春风得意地进了王府看女儿,可谓是举步带风婀婀娜娜,生怕旁人不知晓那欢快劲儿似的。   安常静此次来忈王府本便也没多大事,只是心中恶气吐了,迫不及待想见上女儿一面罢了,便是借着同锦甯递禾锦垣婚帖的由头来的。   “拜见郡王妃!”众丫鬟福身作揖,一齐声儿道。   “娘亲。”见安常静进了院门,锦甯笑盈盈迎上去,“娘亲可算是来了。”   安常静瞧了她便眉眼捎上笑意,忙挽了她的手,埋怨道,“我若是不来,你倒也不回娘家瞧我去?”   “女儿自然不敢。”锦甯抿嘴一笑,搀扶着她进内室,“只是这几日琐事着实多,确实是没得空闲看娘亲去,该罚,该罚。”   安常静斜睨了她一眼,扑哧笑道,“个鬼灵精!这些天烦心事可谓是一桩接一桩,你也确实是累坏了,我哪里舍得罚你。”她哼笑道,“不过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安常静兀自喃喃了句,“也不知赵氏那般的女人,怎竟生出个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儿。”听着倒像是为她可惜,可心里头却是细细密密钻出隐晦的,数不尽的快意。   锦甯好笑,“娘亲不是不喜赵氏?”   安常静垂下眼睑,“自是不喜,可那般女子,十数年前,又有几个女儿家不羡慕?”   这世上,男人为天。   可当年的赵大小姐可真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玩过真枪上过战场,骑过烈马打过胜仗。   当时的万千女子何其不羡慕?而她,又何其不妒忌?   谁人不想向她那般,不必依靠着男人活过,潇潇洒洒快活肆意地自己给自己撑出一片天。   可先帝到底没有给她一个封号,只每每夸道赵家育子有方。   甚至那般女子,最后竟输在了她手上。   所以安常静对那样的女子再钦慕仰慕,也狠下心来将自己女儿圈在这小小的内宅之中,教她琴棋书画诗词绣舞,教她心计谋略城府人心。   那样的日子再快活,却是活不下去的。   她只想,自己的女儿尊贵的,崇高的,好好过完一生。   可现在,那样的女子生下的女儿,竟成了个□□败类。   当真是…令人仍不住心生快意。   锦甯见她神不思蜀,便侧了侧眸给宝念使了个眼色。   白嬷嬷忽悠着珠忆去了膳房,说是要给含甯阁的小厨房进些新鲜东西,除却二三等小丫头与在门口守着的白嬷嬷,屋子里头自然便只有宝念侍候着。   宝念捧来茶盏,一面为二人斟茶,一面笑着同安常静道,“郡王妃是不知晓,殿下这几日都没闲着,先前出了那档子晦气事,后头又为太后娘娘打点寿礼,前些日子那位又……”她朝着外头意有所指撇了撇嘴,才道“如今殿下才算是可以歇上些日子了。”   安常静听罢自然是心疼不已,拍了拍锦甯的手,“那事过了不便是过了,哪来的那么些事?”   “瞧瞧。”她摸了摸锦甯的脸,“这些日子果然是消瘦了些。”   锦甯握下她的手,忍俊不禁,“娘亲那是许久未见我了,甯儿自然是好好的,哪里有消瘦一说。”   她说着又同安常静不徐不缓解释道,“虽说那事是过了,可是锦华却为忈王府的人,皇帝下了封口令,为了将此事掩盖一二,我自然也是少不了忙上一阵的……”   锦甯猛地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略微闪了闪。   安常静只听她突然停下,察觉不对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怎的了?”   锦甯笑意不变,摇了摇头,“无事,只是突然想起锦华身边新跟的那个丫头,才来王府不久便…着实可怜了些。”   “有甚么可怜的。”安常静鄙夷地笑了声,嘴角的柔媚掩盖了那丝冷嗤,“当日她当着圣上与诸位贵人的面信口胡诌满嘴乱语,甚至帮衬着那小贱人陷害于你,果然是跟着什么样的主子便是怎么样的狗,呸!”   蒋湘元当初跪在保平殿上的一袭话安常静记得可谓是清清楚楚,虽说不知晓她那名讳,可锦甯一提她自然便对上脸了知晓是谁。   锦甯但笑不语,眼波淡淡流转,思绪倏地飘回几日前她出荣华楼后,“她被杖毙了。”   安常静挑了挑眉,“那李嬷嬷?”   锦甯笑了,温言细语道,“是王爷的意思,锦华身边的人都…不能留。”   安常静端起茶盏饮了口,“你阿弟大婚,锦瑟丫头说是也要回来。”这便是将话头揭过的意思。   安常静此番自然是为锦甯好的意思,不比在禾府,还是担忧着隔墙有耳。   锦甯自然心中了然,也不多说,便随了她的意轻声道,“听闻锦瑟嫁过去…那夫家不是个省心的?”   安常静柔柔笑道,“人家尚书府来提亲,可是她区区庶女高攀了的。”   锦甯端起茶盏,摩挲着杯壁,“娘亲当初不是为她择了门好亲事?”   “称不上好,顶多是不上不下。”安常静也同她一般,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滑过杯壁,“当初我有孕时,柳依然可不是个省心的,我哪有闲工夫为她女儿操心?不过相较这礼部尚书府,那户人家可是干净多了。”   锦甯有些讶异,“她偏要去?”锦瑟可不是那等鼠目寸光之人。   “哪能?”安常静摇着头笑了声,“那丫头瞧着张扬跋扈,心里头却是个精明的,不过是她那个娘想让她高嫁——还是正室,她便去了。”   天下娘亲,又有几个不为自个儿孩子想的?   可……   “柳姨娘的眼光,着实短浅了些。”锦甯止不住轻叹,便道,“她既想来,便让她来罢。”   安常静道,“我正也是如此想。”   锦甯抿嘴笑了笑,又问,“娇娇……?”   安常静眸色一凉,轻笑道,“正室的位子落不着了,他们哪里还敢动心思?”   锦甯这才微微颔首,宽慰道,“娘亲不必如此,外祖只是稍稍入了魔障,过些时日便会自己想开的。”   安常静点点头,“但愿罢。”   二人便又叨叨了好些时候家常,见天色转暗了,安常静才依依不舍道别离开。   正临行,锦甯却倏而开口,问道,“娘亲,数年前大珝高门中…是否有个蒋家?”   “江南蒋氏?”安常静颦眉。   锦甯摇了摇头,浅笑道,“京城蒋家。”   安常静想了想,突然咦了声,“还真是,也快近十数年了罢,说是犯了大罪,九族男丁都被斩首,老孺女眷都被发放了边疆。”   锦甯低眉敛目,昏黄的霞光下更衬得她静婉极了。   “京城蒋氏……”   被人派遣了来,却不想是个心思大的,一心攀附权贵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钟硕好绝一男的!!!   可为什么我看上的都入伍了o(╥﹏╥)o??? 第115章 锦瑟   到了禾锦垣大婚这日, 锦甯倒是不急着回禾府,却是先到赵府去了一趟探望待嫁的新娘子, 原本是不合规矩的,可锦甯再如何脑袋上还顶着个赵府外戚的名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可无不可让她去了。   锦甯到时赵盼儿正在梳妆打扮,她原本便生得娇俏可人, 穿上嫣红如彩霞的嫁衣,头戴六尾点翠镶宝凤冠,垂着两条长长的珍珠步摇, 面如桃花含羞带怯, 美好得不可方物。   “甯儿来了?!”赵盼儿从铜镜中窥见一道亭亭玉立的静婉身影,便惊喜地回眸,“快快快!帮我瞧瞧, 今日这妆面可好看?”   当今女子所兴的妆貌衣饰,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一不是往锦甯身上贴的,时兴的款式也无一不是随了她的喜好, 若是锦甯说好,那自然便是好的。   锦甯笑着迎上前去, 正给赵盼儿别簪钗的两个丫鬟慌乱放下手头的东西, 忙不迭作揖道,“给郡主殿下问安,殿下万福金安。”   “起罢。”锦甯笑了笑, 捏着丝绢将手搭在赵盼儿双肩上,“盼儿今日,可当真是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赵盼儿听了便喜笑颜开,难得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甯儿惯会哄我……”   锦甯瞧了忍俊不禁,不住轻笑着揶揄她,“盼儿且放宽心,本宫哄不哄你如今暂且不知,只看我阿弟过会儿如何便全然知晓了。”   “呀!”赵盼儿作势要捶她,“甯儿!”   锦甯侧身躲过,忙笑着讨饶,“是我之过,是我之过,你且快些打扮罢,且莫耽搁了时辰。”   赵盼儿哼笑着佯怒瞪她一眼,却还是端正了坐姿仍由两个丫鬟挽发。   “得亏今日有你来了…真好。”赵盼儿似是而非长长感慨了句,又道,“若是乐耘她们几个也能来,便是再好不过了。”   锦甯轻叹,柔声宽慰道,“如今她们几个不在,待过会儿入了禾府大门,便能瞧见了。”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同赵盼儿眨了眨眼道,“过了今日,本宫便是你大姑子了。”   赵盼儿听了不禁又乐了,她不住紧紧握住锦甯的手,“甯儿,我能到今日…此生最大的恩人,便是你。”她眼眶不禁一红,“真的…幸亏有你。”   锦甯忙捻起手绢轻轻点了点她的眼角,无奈地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该开心才是,可千万别哭红了眼。”   她微微弯了弯眉眼,如往常一般地耐心哄道,“不若新娘子可不美了。”   赵盼儿只觉心头满腔的感动,她有太多谢要对她说了,可话到了嘴边,又只觉“谢”一字,太过轻了。   最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笑着道,“对!今儿个大喜,我怎的这般晦气。”说着还自个儿呸呸两声,算是缓过劲儿来了。   簪钗的两个小丫鬟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只装听不见,如今瞧主子终于好些了,才从妆奁里取出簪子开口问道,“小姐,可要用这翡翠鎏金凤簪?”   赵盼儿对着铜镜望了望,摸着头上的发簪道,“不必了,过犹不及,便取出那支…那支我的玉笄子便足矣。”   女子十五而笄,锦甯贵为郡主是不一般了些,又因早于及笄便嫁做人妇,却是没那等福分过笄礼的,而赵盼儿却不一样,她嫁娶于及笄后,自然也早早行了笄礼,得了玉笄。   笄簪对天下女子而言皆是不一般,赵盼儿此番……   锦甯瞧着那丫鬟小心翼翼取出一支朴实无华却玉泽透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的笄,簪在赵盼儿绸缎般的青丝间。   想来对今日,是真真上了心了。   只是不知,这上心的是今儿个大喜,还是…上心了人。   又陪赵盼儿闲聊两句,锦甯便笑着同她道别要赶去禾府,正临行,却迎面撞上赵夫人匆匆进了赵盼儿的院门,她便停了脚步,矗立在不远处默视她进门,不久便听见里头传来妇人不舍的呜呜哭声与不时的抽泣细语。   锦甯忽而笑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识再变,心也不会变。   若说赵夫人是虚情假意…却也谈不上。   可既如此,又何必当初将嫡亲女儿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后,待如今诸事已过,又说不清是假惺惺与否地掉两滴泪呢。   **   不知是不是巧合,锦甯到了禾府时正逢禾锦垣要出府去迎亲,两人擦肩而过,也没那闲空说上一句话。   “阿姐。”   正渐行渐远,锦甯冷不丁听到一声唤,脚步乍一顿,盈盈回眸望去。   禾锦垣见她望来便嘴角一弯,抿开一抹昳丽极了的笑,衬着那一袭红裳,竟比之禾锦华还要瑰艳上几分。   锦甯望着他,满眼都是由衷的欣喜,“垣儿。”她仍是温声细语,“今日过…垣儿便是……”   二人离得不近,禾锦垣只听得清个大概,旁的便再听不清了,只依稀能从她温柔似水的眉眼中辨出一二。   禾锦垣张了张口,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满脑子混乱的思绪绕成一团,复杂得厉害。   他一早便在等她,今日他大婚,为长姐的,自然会来。   禾锦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她,他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发觉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觉着一定要见阿姐一面。   因为娶妻后,便有什么便不一样了。   “快去罢。”   这回听清了,禾锦垣抬眸望着锦甯,便见她正掩唇笑得眉眼弯弯,同他微微颔了颔首,似乎是在说些贺颂词。   禾锦垣忽然就转身大步离开,走着走着脚步愈发快起来,就想要甩开身后的洪水猛兽一般,只闷头向前走,临到大门前才恍然发觉,自己终是什么都没说。   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个还不住回首看了看,被易笙打了下脑袋才嘿嘿笑着垂首紧跟禾锦垣。   锦甯望着他的背影,直至瞧不见了方才走向席厅。   没哭。   锦甯记起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少年眸中的晶莹,突然有些惊奇。   垣儿还当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   禾府并不似皇家那般规矩毛病多,当日太子大婚除却王公贵族高官名门都是进不去的,如今禾锦垣大婚却是将相熟的亲朋好友都请动来了,倒是少有得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可即便是如此,依禾锦瑟的身份,若不是安常静将她邀来,也是没那资格参宴的。   锦甯原本便因去了赵府一趟耽搁了些许,她到时姒乐耘几人已然早早笑着谈起天来了。   “甯儿。”江映雪眼尖,一眼瞧见了她便笑着扬扬手招呼,“快来!”   锦甯笑着落座,一面道,“先前本宫去赵府还同盼儿说了几句话,她才说想你们几个呢。”   姒乐耘轻咦了一声,捂着嘴咯咯笑,“当真?我原以为她今日可再没那闲心想我等了。”   阮矝言闻言也止不住笑,“你这话待盼儿听见了,又会是好一番闹腾。”   “盼儿如今都嫁人了。”魏黎叹了口气,努着嘴道,“也不知我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只盼莫同你那大姐一般便是再好不过了。”这话是同江映雪说的。   江映雪自然连连宽慰,“瞎说什么,你又如何同她一般?”   “元瑾这可算是妄自菲薄了啊。”姒乐耘用手肘怼了怼她,“依本宫看,你可是咱们几个里头最畅快不过的了。”   “你瞧。”姒乐耘说着竟还伸出手点了点,“甯儿如今嫁进忈王府,映雪早早便是刘夫人了,矝言贵为太子妃更是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魏黎睨她一眼,好笑,“那你呢?不也是同我一般?”   姒乐耘却顿了顿,旋即拨了拨前几日新染的藕粉蔻丹,掩住方才那丝不自然,“本宫又有甚么好说的,父皇今日已经在为我说亲了。”   锦甯眉心倏地一跳,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说亲?”   众人也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也都是五味陈杂,顿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亲,这算是说的含蓄的了,可在场几人都是顶顶的玲珑心思,如何听不出她暗喻何为。   公主选亲俗世里头一向是叫做挑驸马,可听着姒乐耘这句“说亲”,想来是皇帝不准备为她选一个墩良的夫婿,而是要…和亲了。   分明是贵为公主,这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分明可以挑一个温顺好拿捏的丈夫,肆意地度过一生…….   可若是和亲……   锦甯贝齿紧咬下唇,落寞地低着首问,“可是定下了?”   几人对视一眼,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正难受得厉害,一时间也不好轻易开口。   姒乐耘却拍拍她的手,强笑道,“没呢,八字儿没一撇,先别急着做出哭脸儿,今日可是盼儿大婚的日子。”   锦甯闭了闭眼,缓缓舒出一口气,平复心绪,“是我莽撞了。”   姒乐耘这才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笑意,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此事是我之过,如今先暂且翻篇,今日谁都可不许提。”   见几人应下,姒乐耘便又换了话头,压低嗓音笑道,“说起来,这几日可有个趣儿事,你等可知不知晓?”   “趣事?”虽说心里头还压抑着事,不过众人都随了她的愿暂且揭过,加之姒乐耘说得神秘,几人也难免被挑起几分兴致。   “此事若说,还同矝言有着不小的干系。”姒乐耘意味深长,“那位琴姐儿,前几日被一顶小轿抬入东宫,进宫后可是闹了个大笑话……”   还不待细说,便见婷婷袅袅走来个女子,面带笑意明艳可人,可脸色却是难掩的几分疲惫憔悴,正是禾锦瑟。   姒乐耘见她走近了便合上嘴,只见她向众人福了福身,也不细打招呼,便低声对锦甯道了句,“殿下…锦瑟可否…可否同您一叙?”   禾锦瑟的语气近乎哀求,黑亮的眼紧紧盯着锦甯。   锦甯一愣,复而笑着点点头,温声,“自然。”说着同姒乐耘几人微微颔首,便跟着禾锦瑟离开。   两人并未走多远,过会儿就要拜堂了,若是空了席那禾府脸上便不好看,怕耽搁自然也不敢走远了。   “殿下!”只待拐到一旁小道,借着层层叠叠假山石的遮掩,禾锦瑟便猛地下跪叩首,“大姐姐!求求您救救我吧!”   她再抬头,已然泪流满面,“大姐姐!求求您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我嫁到那尚书府后,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啊!”   锦甯侧身两步躲过她这一拜,忙弯腰去扶她,“锦瑟,快起来!”她紧皱眉头,抿了抿嘴,“尚书府的事我听说了,你……”   禾锦瑟闻言顿时泪如雨下,满眼的空洞绝望,“不…大姐姐…你不知晓……”她就默默地流着泪,满面的泪,“您不知晓,那一家子畜生还做了何等猪狗不如之事?!”   她的泪像是流不尽似的,停歇不下来,“我自嫁过去便孝顺公婆,谁知那畜生一心只想着他那卿卿,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全捧到那女人面前?!尚书爷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谁知那老夫人也一心向着那侄女儿!这便罢,罢,人总有喜好偏颇……”   禾锦瑟猛地攥紧拳头,额角蹦起青筋,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克制住自己,“可,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作践我至斯!什么叫女子只是用来传宗接代?什么叫娶我只是为了养一头母猪诞下崽儿?!是!女子是低微,可他们再如何也不能这般!”   这世上,女子是较之男子卑贱,可如这般蛮横不讲理,侮辱、粗鄙、谩骂、恶心的言辞却是从未有过的。   “更过分的是,他竟然,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当着堂堂正式夫人的面,和那个汤妇行那等…行那等苟且之事?!”禾锦瑟近乎嘶吼出声,眼睛血红得仿佛真真要滴出血来。   她从头到尾都在克制地压低嗓音,可最终似乎是怒急攻心,压抑太过忍不住猛烈咳嗽了起来,她不停地咳嗽,仿佛要将心都呕出来。   似乎是觉着实在太骇人听闻,锦甯甚至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捏紧手绢,“岂有此理!这…这成何体统?!”   “怎么可以…怎会有这般,这般下作这般糜烂这般猪狗不如的人家?!”她不住兀自喃喃,浑身都气得颤抖,“渣滓!渣滓!他们不配为人!”   禾锦瑟泣不成声,她又猛地下跪叩首,仿佛头不是肉做的,磕在坚硬冰凉的青石板上察觉不到同,细碎的小石末浸入血肉里也不疼似的。   她如今只庆幸,庆幸听了那人的话,加上了那一家败类说过的不是人的话,虽说她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可到底这些话相比其他太过九牛一毛,若是不听那人所言她也不会说这些,想来大姐姐也不会这般气愤得近乎晕厥。   只要锦甯多一分愤怒,禾锦瑟便心知,她便多一分活路。   “求您!大姐姐!求求您救救我!我只求合离,不求旁的!但请你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帮帮我罢……”   锦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外头突然传来迎亲的高呼声,敲锣打鼓也渐渐逼近,整个禾府一下子便活起来了,震耳欲聋的热闹间,更衬得她嘴角柔柔的笑淡得出尘不染。   禾锦瑟听不见她倏而说了什么,但她却看懂了,瞳孔不可置信地一缩。   锦甯只盯着她,又仿佛在透过她看什么,“本宫为何要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猜猜郡主帮不帮呢 第116章 商议   锦甯同禾锦瑟也不知达成了什么协作, 赶回席座时鞭炮声正放得震耳欲聋, 新娘子正被喜娘扶着跨马鞍步红毡, 被邀来席厅的都是禾府相熟的,起哄闹腾的厉害。   宝念和珠忆正在锦甯席座边守着, 见主子终于归来险险松了口气, 倒也不怪她们小题大做夸张了些,说来也怪,锦甯次次遇害多是在筵席上, 虽说禾锦华是就此安静下了,可她们却不敢不提防, 就怕有个万一。   眼见赵盼儿被闹得羞个不行,姒乐耘便连连抚掌大笑,一面提着袖摆同锦甯笑道, “多亏你,盼儿如今才这般无忧无虑。”   锦甯眉心微动, 笑着摇摇头。   姒乐耘只当她不愿承下这份情,笑着道了句,“罢罢罢, 知你不愿居功。”便又转过头, 随着众人一并哈哈闹腾新郎官。   待瞧着二人拜好堂,赵盼儿被送入洞房,锦甯便借着家中有事的由头跟相熟几人道了别,临行前又同禾锦瑟盈盈颔了颔首,才笑着转身离开。   **   回了忈王府, 宝念瞧着今日时辰尚早,想着日子转凉殿下又体弱,沐浴时候若是久些也能愈加暖和些,便借着这般缘由打发了珠忆去早些接水准备打点着沐浴事宜。   眼见珠忆被支会走了,宝念便给白嬷嬷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在门口守着,白嬷嬷会意,瞧了眼今日面色显然不大好的主子,轻手轻脚绕过屏风出了门。   “你倒是聪慧。”锦甯倏地轻笑了声,眉眼晕着笑意。   “奴婢不敢。”宝念恭谨福了福身,“只是身为奴才,为主子分忧天经地义。”她说着一面夹了两勺大红袍茶叶拎着水壶高冲低泡,也不久等,当下就着热气腾腾分了茶便敬给锦甯,低声道,“奴婢斗胆,敢问殿下可是遇上了烦心事?”   锦甯眼尾轻挑,笑着睨她一眼,“也没什么。”她端起茶盏,用瓷盖拨弄着茶梗,掀起茶面的一圈圈水纹,“白嬷嬷先前不是多嘴说过一句,锦瑟那丫头嫁的不好。”   她呷了小口茶,微烫,清淡的大红袍香,不若珠忆沏得浓郁,也不比那甘中带苦的韵味,更不似珠忆把握的火候,恰巧入口温凉。   锦甯兀自笑了起来,隽婉的眼眸望着宝念,忽然很深很深。   可若说身边人谁最像她,谁最懂她那么三分,却是宝念不错。   大红袍浓郁为妙,可锦甯却偏好清淡口;甘中带苦固然艺精,可她却更喜淡苦微甜;温凉入口虽得众人夸赞,可她却分明喜爱那滚烫的水,从口中到胃里头,都是暖极了的。   锦甯轻轻放下茶盏,漫不经心道,“锦瑟丫头也却是嫁的不好。”她一面起身,搭着宝念的手悠悠走到了贵妃椅上半躺着,由着宝念为她按压微酸的腿脚。   “这礼部尚书家里头的腌臜,可不止那家儿子。”锦甯抿嘴一笑,把玩着腰间的三阳开泰翡翠佩,这是忈王爷前几日送来的,料子水头极好,澄亮剔透,饶是锦甯向来喜玉,也难免对这精致东西欢喜几分。   只是这含义…羊阳同音寓吉祥,“三羊”喻“三阳”,开泰即启开,预示交好运。这三阳开泰的寓意…却是驱邪保平安吉祥用的。   想来这王爷如今,是将那天可怜见儿的妹妹当做脏东西了。   心里头杂七杂八想着一遭儿,嘴上却因心情好了几分,倒颇有耐性地同宝念温声细语,“这一家子啊,可真真是有眼无珠…也算是凑上了。”   “凭甚么。”锦甯不由自己失笑,语气像是反问,低眉敛目的模样显得格外人畜无害,说出的话也是声音极轻,仿若哼笑随着气音发出来的,“女子便合该被轻贱么。”   宝念背脊倏而发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快它一步扑通一声重重跪下,匍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她只觉脑后勺顿然冒出了冷汗,冷到甚至连那个“么”是主子当真说了还是她的错觉都分辨不清,而那汗滴自发梢掉落脖颈,再滑下衣襟,后背,最后不知是被衣服浸干了还是滑落哪里了,激起一阵战栗。   她听到了不该听的。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回 ,竟听到主子这般带有强烈情绪的话。   **   待到晚间姒琹赟回府,吃过晚膳便同锦甯共寝了。   此人是否正人君子还有待商榷,不过他所言从未有虚倒是却是为真。   至少这大半年过了,他说不会动她,便是真真切切从未僭越半分。   时而到了晚间与姒琹赟共眠时,锦甯自然难免想到,古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今有姒丞烜同寝不紊,这般想着,自个儿竟便把自个儿逗乐了、   听着枕边人似乎在笑,姒琹赟自是心中好奇,“甯儿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儿,不妨说予丞烜听听。”   心里如何想总归都只她一人知晓,可这话若传到姒琹赟耳中,指不定便要被她气着了,锦甯自然不会蠢到那般,便微微侧了侧身,面向他,“只是今日去禾府,一晃垣儿都大婚了,感慨良多。”   去。   这个“去”字用得妙,是去而不是回,听她此言,显而易见是早已将忈王府当做了她的家,她的归属,姒琹赟心里头乍然便柔软得厉害。   除却一个总在暗地里伺机而动妄图陷害的庶妹,忈王府里没有她的亲人,没有她熟悉的地方,没有她留恋的草木,可她如今将王府当做她的家,姒琹赟深知,定是因他,自然欢喜。   天色暗得不算彻底尽了,内室里又点着灯,姒琹赟望着心悦的女子昏昏暗光浮动下,显得格外素净而纤弱的面容,手情不自禁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抚上她的脸,“你阿弟长大了,是该高兴的。”   锦甯嘴角轻轻抿起笑,清亮的眼眸仿佛漫起了湿气,如流水般温柔,“自然。”她温温吞吞地慨叹,“恍惚间,阿弟也大了啊。”   姒琹赟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一般,思绪却不禁飘远,恍惚间又不禁想到,他的甯儿,也还是十四岁的姑娘啊。   这般想着,心里头愈加怜惜得厉害,便不由自主长臂一神,将锦甯揽入怀中。   见姒琹赟神色轻柔,锦甯便顺势挑起话头,不经意般提了嘴,“丞烜先前同我说的外邦觐见,可是快到了时候?”   姒琹赟拥着她微微颔首,皱了下眉,“不过是小国藩属参拜,何须你说的那般客气。”   锦甯闻言心思转了转,也不藏掖,柔声直言问,“王爷不喜那藩属?”   听着锦甯口吻中的笑意,姒琹赟好笑拍了拍她的背,“倒不是不喜,只…不过区区藩属小国,总是借着参拜的由头打秋风,着实是脸皮厚了些。”   大珝势大,四周的小国早便臣服被大珝一口吞下,因而若真要说这藩属国,其实只有一个,便是西北的辽丹。   辽丹作为大珝藩属国已有数十年,每隔三年便借着“参拜”的名义来大珝打秋风,分明身为藩属,可这年年贡献的竟比之大珝赐下的少数十倍,若是这般的藩属,不吃力而讨好,只要不是傻子,谁又不愿当?   可偏生当今愿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姒琹灏一向好面子功夫,且依他所见,他们大珝乃大国,辽丹不过区区小国,正因如此要好好展示一番主国的风度才为上,况且这外邦前来,又哪有扣扣索索吝啬小气的说法,岂不教外人看扁了他们?   姒琹赟显然同他意见相悖,他自是以为这藩属乃小国,身为主国,又何须在乎区区小国如何看法了?   锦甯默了默,显然也是想到了那一茬,语气难掩疼惜,“王爷本不喜那些人,又何苦吃力不讨好揽下礼部尚书的活计?”   姒琹赟微愣,轻叹一声,下巴抵在她发顶上,“算不上揽。”他向来不瞒她,声音微微带着笑,“前些日子我不是同你说了,礼部尚书犯了几个错,如今皇帝不敢将这般‘大事’单独交付他,如此大好时机,谁不愿咬下礼部一口肥肉来?”   锦甯却摇了摇头,轻声道,“皇上向来提防着你,又如何会轻易将此事交予王爷?”   姒琹赟笑了笑,温声,“纵使不是我,却还有旁人。”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已是暗示不浅了,依锦甯玲珑心思,如何听不出。   左右不过是纵使不是他,他那一派之人也不是吃素的。   锦甯轻轻靠在她怀中,低低道,“丞烜……”她沉默良久,开口劝道,“皇上既欢喜那般铺张布置,你若同他各执一方岂不会惹他大怒?”   “我……”锦甯犹豫了一下,紧咬着嘴唇低声,“我不是个如世人所想,那般纯洁无瑕之人,也辜负了你所想…我很自私…很自私,丞烜。”   她倏地抬首深深对上他的眼,眸里满是忧心忡忡焦急紧张,那是为他的担忧,“我不愿你涉险。哪怕此事不是你做还有别人去做,那便……”她咬了咬牙,“那便让旁人去做好了…哪怕那么一分的危险,我也不敢,也不愿教你去受……”   锦甯倏地苦笑一声,自嘲喃道,“抱歉,这样的我,是否太令人厌恶了。”她的语气极其小心翼翼,仿佛怕她说出这般“自私”的话,他就会厌弃她一般。   姒琹赟忽然心疼地厉害,可在疼惜的同时,心头却又仿佛由蜜糖化作了羹水,热乎乎的,又满是甜丝丝的。   听罢她这一袭话后,他竟然奇异的,倏尔间便想依她所言,不再做这事了。   “我的甯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姒琹赟轻轻掐了掐她的面颊,“下回可不许再这般轻贱自己了,明日我便同皇帝请辞此差,左右他巴不得我不做呢。”   姒琹赟轻轻吻了吻锦甯的额心,笑着替她压了压被角,“睡罢。”   锦甯惊喜地笑了起来,闻言点点头,温顺地闭上眼。   她心中可有可无地想到,若是姒琹赟成了皇帝,那大抵会是个愿博美人一笑不爱江山的昏君罢。   作者有话要说:  没几个副本啦   但是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更速,觉得长路还是漫漫的哈哈哈 第117章 合离   礼部尚书府这几日闹得鸡飞狗跳, 说起来也是头一回,这事还真算是禾锦瑟挑起来的。   当日她回府后还压抑着心思,过了约莫四五日,收到锦甯传来的信书后心便稳了,虽说那信中瞧着不过是泛泛姐妹妯娌间的唠叨家里长短, 可她们却是以此信定了暗号, 只要锦甯一来信, 便是暗喻已然打点好了事宜,示意她可以安心行事了。   禾锦瑟自然刻不容缓便找去尚书夫人强硬着要合离,她如今是怕了,是如饥似渴地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尚书夫人自然大怒,要说禾锦瑟大婚那日锦甯随了礼,送的还是皇后娘娘亲赐下的佛珠, 尚书夫人也闻弦歌便知雅意, 自然再如何轻贱禾锦瑟也算是还留了那么一丝丝情面,于她而言还算是“心慈手软”了。   女儿嫁到夫家便是夫家的人了, 她禾锦瑟生是他们崔家人死是他们崔家鬼,本便不过是一个庶女, 嫁到他们嫡子院里当主母已算是高攀了, 给她几分好脸那是她的福分, 得叩谢,便是打了骂了那也是她该受的!   如今她怎敢…竟怎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要烂嘴巴的话!   “你…你……”崔李氏气得胸口起伏个不停, 她抓起身边滚烫的茶水便掷到禾锦瑟身上, 破口大骂, “混账!畜生!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那茶盏还是崔李氏最喜爱的一套,翡翠制成的,砸到地上四分五裂,自然比白瓷花的金贵,她眼皮也不禁狠狠跳了跳,头愈发疼的厉害。   要说女儿家嫁到婆家哪有不受磋磨的,安常静有禾致远护着自是不一般,可便是崔李氏嫁到崔府时,她那个婆婆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可谁又不是忍气吞声好生侍候着,这时候自然要熬,熬着熬着,媳妇不便成了婆。   可单看崔李氏这等粗俗举止便知她这家世搁京城里头也不过是三流往下罢了,要说她当年嫁来时这崔府还不是尚书府,自然也不是多高贵的人家,要真说起来那些一等一的世家老夫人,又哪一个不是端庄大气慈善祥和?拿禾府说,纵使当年禾致远不护着安常静,老夫人再气也不会明面上耐她如何的。   说白了这崔家还是底蕴不够,到了尚书这一代才跻身上层贵族的新贵罢了。   禾锦瑟再跋扈也不敢在长辈面前忤逆,纵使心里头再如何骂死这老妖婆身上却还得受着,她只觉胳膊上烫得厉害,烧着了一般的痛。   “还请母亲成全。”禾锦瑟压抑着心头的怒,再叩了叩首直起身,嘴角扯出了抹似笑非笑,“这尚书府是我高攀,如今锦瑟有自知之明,深觉高攀不起。”   她突然笑得讽刺,“何况母亲不是向来欢喜您那小侄女儿,由着锦瑟离开成全他二人又岂不妙哉?”   “住口!住口!我看你是疯了!”崔李氏被她戳了肺管子,气得头顶生烟,可她自然知晓这合离是铁定不能答应的,不然他们尚书府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她又气又怒,更是口不择言,“恶妇!我崔家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媳!你以为我不想妍儿做正室夫人?那孩子乖巧懂事又向来得我心,若不是她这家世着实寒碜了些,还轮的上你嫁来撑撑样子?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女,若不是如今急着遮掩,我儿又怎会娶你一个连婢子都不如的?!”   她越说越上头,甚至起身狠狠踹了禾锦瑟的膝盖一脚,指着她的鼻子骂,“我告诉你!女子需循三从四德,你如今嫁来那么久肚子都没动静,这妍儿的肚子也一日日大了,你这嫡子还没有个苗头,可是犯了七出!”   “呸!”崔李氏恶狠狠啐她一口,毫不留情地啐到她脸上,“还想合离?!你当你是当今公主迎的驸马爷啊?不休了你算是给你脸面了!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呸!还是想想如何怀上孩子好让我儿诞下庶子为长的名声好过些!”   禾锦瑟闭了闭眼,麻木不仁地忍受着这屈辱。   她突然呼出一口气,低低地笑出声,可她忍得了一日两日,不代表忍得了到熬成婆的日子,她才年方十四,还没有如这一家所愿,被磋磨掉所有骄傲棱角。   “我自不是当今公主。”禾锦瑟高高昂着头,一字一句道,“可合离为律法,若你不应,我便去官府告!官府不立,我便去闹,我去大街上闹,我去圣上面前闹!”她歇斯底里吼道,“纵使我不要脸了,也要把你们一家子给扯下水!”   “你…你……”崔李氏颤抖的手指她,气得近乎晕厥。   她还没说出一句话,门外便风风火火闯进来一大队人,想来也是得了消息,为首的正是尚书三子禾锦瑟的夫君,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崔三便大步推门而入猛地扬手扇了禾锦瑟一个巴掌,狠狠骂道,“毒妇!你是想闹到哪里去?!”   他挥了挥手,支了两个婆子上前来,骂骂咧咧地命令道,“将她带下去关禁闭!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跪到祠堂磕头认罪,不然不许送饭去!真是给了脸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诺。”两个婆子应声,便掩了她的嘴,一左一右架着禾锦瑟出去,等出了院子才放开捂着嘴的手。   禾锦瑟用力挣扎了下,冷声叱道,“放开!我自己走。”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摇头低声道,“夫人还是不要为难老奴。”   “夫人?”禾锦瑟低低自语,哼笑了声,她给了身后跟了她几年的小丫鬟浅草一个眼色,后者即刻塞了两颗碎银子到婆子手里,两个婆子摸到了冰凉凉的银子便笑没了眼,这才放了禾锦瑟自己走路。   禾锦瑟理了理衣裙,挺直背一步一步地走。   她要忍。没几日了,就快了,她要忍,一定要忍。   大姐姐自小就有主意,既答应了她,那便十有八九是稳了。   禾锦瑟摸了摸红肿的脸,敛了敛眼,忍不住便含了泪,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旁的什么,只觉着自己以往在娘家郡王府里也算是金金贵贵的小姐,而真正嫁了高门人家,方觉实在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她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可眼睑子兜不住泪水,簌簌便大颗大颗流下,连带着也不住细细地压着嗓子泣声,委屈而又心里头凉的厉害,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   禾锦瑟头一次感到心中迷茫的厉害,她原本虽便是跋扈的性子,可脑子却是比胞妹禾锦绣还要有算计些,当日大婚时也是彷徨的,不知听了姨娘的话究竟是对是错,可从未有过如今这般迷茫,迷茫得不知所措。   她迷茫而无依无靠,只得抓着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她原先在王府便不过是一介庶女,虽说母亲从未苛刻也因此过得肆意快活,可她身份卑微,全身上下,除了这还算看得过去得一张脸,又有什么能让人瞧得上的呢。   她这般一个人,能得大姐姐动了动手指头照拂,也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罢。   可这福,却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必须点头应下的。   禾锦瑟不知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又是好是坏,可这世上女子太苦,嫁做人妇的女子,方知何为更苦,苦到连尝在嘴里的蜜都是涩得可怕。   可她不过十四,正是张扬肆意的时候,既有出路,她又何必去尝那苦到心里的滋味?!   禾锦瑟闭了闭眼,深深吁出一口气。无忧 www.5uwx.net那日大姐姐问她,她为何要帮她。   她什么都没有,自然只能应下长姐要求。   自合离以后……再不嫁人。   禾锦瑟匆匆迈着步子,倏地踉跄了一下,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浅草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小姐…三夫人可有碍?”   禾锦瑟摇了摇头,良久,轻声道,“无事。”   **   礼部尚书府近日闹得这般厉害,整个京城都知晓了崔府三少夫人整日要闹合离,这可真真是个大笑话,然而礼部尚书却是没那闲暇理会家里头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做礼部尚书也近七八年,如今辽丹要来参拜,他自然熟悉皇帝秉性,想着风风光光将这事办好才能以功戴罪。   崔尚书是没那闲空掺和,可他那正妻与儿子却不是简单角色,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心烦意乱,正烦着不成想甯和郡主还递了拜帖来要登门造访,他哪怕心中再有不愿也不敢回绝,自是欢欢喜喜请了人进府。   “小宅简陋,小宅简陋啊。”崔尚书笑呵呵同锦甯拱了拱手,“郡主殿下登门,令寒舍蓬荜生辉,还望殿下莫要介怀寒舍简陋啊。”   “自是不会。”锦甯微微摇首,瞥了眼跟在崔尚书后浩浩荡荡一大队人,也不委婉遮掩,温声细语便直言道,“实不相瞒,本宫今日前来是为了舍妹,不知尚书大人可否方便?”   崔尚书闻言心中便暗暗叫苦,道是最不愿来的还是来了,可面上哪里敢说不是,自然福至心灵遣散了众人,唯余崔李氏,便对锦甯做了个请,领着她到了席厅,“小人愿闻其详。”   待落座上了茶,锦甯才握着茶盏,状似无意道,“也不知本宫可否一见舍妹?”若说按身份高低,尚书府上下是无人敢对锦甯说一个不是的,但此事难说,怪便怪在这一“家事”上。   果然,崔尚书面露为难,“臣不敢瞒殿下,只是禾氏近日却是身子不适,还是改日…”他叹气道,“改日殿下再临时,老臣定会让犬子好好照拂,殿下便可与令妹好好叙上一叙了。”   这个老狐狸,锦甯笑意不变。   话虽是毋庸置疑的回绝,可却没说满,又添上一句让犬子好好照拂,想必是怕她当下问罪,先替这事擦了擦屁股,她再如何也说不出重话了。   索性锦甯也不恼,她本意也不是想着区区几句话便能劝得人同意禾锦瑟合离了,便一笑,道,“那便有劳尚书了。”   她小呷了一口茶,如今倒避而不谈主事,却是含蓄了起来,“舍妹同本宫自小一同长大,交情甚笃,虽说性子烈了些,本宫却深知她的为人,还望贵府多多包涵才是。”   崔尚书见她绕了一圈也不说要紧事,心中暗自奇怪,便同崔李氏对视一眼,后者先行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锦瑟这丫头入了崔家门,自然便是崔家人了。”   她这话说得巧,看似回了锦甯的话,却是借此划分界线,暗示她禾锦瑟如今不该归她插手。   锦甯泰然自若,不徐不缓摇晃着茶盏,“崔夫人说的是,小家归小家,可毕竟合离是国律,夫人以为呢?”   崔李氏面色一僵,深知她是要撕破脸了,她心下恨的厉害,暗骂这郡主殿下不知抽了哪门子风,嫁到忈王府便好好当她的王妃,手伸的那么长也不知会不会折了。   “古人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殿下以为何?”崔尚书笑着开口,不答话,倒是避重就轻反问了锦甯一句。   锦甯轻飘飘望他一眼,“尚书说的不错,这身都未修家又如何齐,令郎那事……”她说着摇摇头,低低叹了声。   这下连崔尚书面上也挂不住笑了,正要开口,崔李氏却是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毕竟如今的郡王妃……”这甯和郡主言之未尽,她便照葫芦画瓢也来一个,看谁能恶心得过谁。   当年那事崔李氏也是听了一嘴的,这小贱人如今嘲笑她儿子,也不知自己母亲又是如何上位的,你自个儿都是个庶长女,哪来的资格嘲笑别人?她呸!   锦甯抬眼定定瞧她,瞥见崔尚书面色都白了,便不住思索这高门世家中怎会有这般蠢笨的女人,笑意也不禁淡了淡,“如今的郡王妃,可是正二品诰命。”   语罢不待崔尚书告罪,便盈盈起身,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本宫今日本便是来瞧瞧妹妹的,既妹妹身子不适,那本宫也不久留了。”   崔尚书被截了话头哪里还敢多言,当下恼怒暗暗瞪了崔李氏一眼,拉着她跪下,“臣恭送殿下。”   锦甯微微颔了颔首,临行前望了眼崔尚书,“尚书何时想通了便来找本宫,毕竟姻缘不可强求,强扭的瓜不甜,没准还赔上一只手,尚书以为呢?”   崔尚书额角一跳,近乎僭越地抬眼望她一眼,心头突突得厉害。   **   待上了马车回府,锦甯才瞌了瞌眼眸,对跟来的宝念道,“本宫听闻这几月淮中天花犯得厉害?”   这些事珠忆是一向不通的,便一面替锦甯捏捏手臂,一面听宝念回道,“回殿下,是。”   锦甯轻叹一声,疲惫道,“天灾啊…将本宫这两三月的俸禄拨出一半去,替淮中赈赈灾。”   珠忆动容张了张口,便同宝念对视一眼应声道,“诺。”   锦甯这才点了点头,又不知是自语是叹息地低声道了句,“这天花易染,也幸亏京城是福地……”   宝念眉心动了动。   珠忆向来不通殿下的人脉关系,可她消息灵通,却是知晓的,淮中的的天花,已然大多被赈下了。   只是…只要还有一人,天花易染倒是真的。 第118章 辽丹   辽丹来大珝参拜时京城已全然入了秋,在街道上的百姓们都是衣着光鲜笑容满面, 也难怪, 前些天从礼部拨下了一比不小的银钱下放百姓, 手头多出来宽裕的, 自然日子也好过了,风气也罕见得好。   礼部尚书在这位子上坐了那么些年本事自然也不是空空花架子, 此次藩属参拜他可谓是将京城风气打理的井井有条风风光光,这次刻意向皇上请下来的俸银开销可是前几年从未有过的头一遭, 不过银钱花的不少, 这效果自然也高,单瞧着京城如今的好景态, 皇帝面上有光了, 自也是难得的满意畅快。   要说崔尚书这些日子也是过的战战兢兢,一是忙于周旋此事,也不知原先还狠狠咬下他一口肉的忈王爷前些日子为何又突然松了嘴,他这一松,崔尚书虽说难掩欢喜, 可肩上的担子自然也陡然加重。   二是他原本便犯了错惹了皇上不满, 此次是打着将功折罪的念想去办事的,自然不敢再出半分差错,怕是再一个不慎这脖子上的脑袋可能就被天子一怒给摘掉了。   三是…甯和郡主前些日子那段话,着实是令他吓得不浅。要说这郡主殿下不过区区一个黄毛丫头片子,按理说根本于他不足为惧,可也不知那日他是着了魔还是精神气儿差了些, 总归竟是被一个小丫头给唬住了,这心中暗自警惕起来,更是将此事放做十二个重中之重的。   可一连半月,也不见甯和郡主那里有个什么动静,自己倒是又重新得了皇上器重,崔尚书心中高高吊着的石头总算是松了松,暗笑自己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唬了去,惭愧惭愧,当真是掉了老脸啊。   **   要说姒琹灏这些日子心情本便不差,到了这日礼部特意为迎辽丹布下的宴上更是连连道了几个好字,这还真要归功于崔尚书,可谓是对皇帝的习性喜好摸了个门儿清。   皇帝喜铺张,虽算不得侈靡浪费,却也惯是偏好那奢华陈设,加之此次外藩参拜,更自然是越华贵越昭显气势的好。   而礼部为此可算是费劲了心思,筵席不仅布置得金碧辉煌,菜品也是山珍海味无一不精,为辽丹备下的礼赐更是面面俱到十足彰显大珝富足,比之往年甚至还要贵气几分,便是取乐助兴的戏曲儿也是请了十数个班子,京戏昆曲黄梅调梆子腔各个都有,不止,连舞姬乐师也是择了顶顶好的,端的是气势逼人。   锦甯此次赴宴带的仍是宝念珠忆二人,白嬷嬷年岁大禁不住整日颠簸折腾,又压得住下人镇得住场面,若无异事锦甯便一向差她看好含甯阁。   “甯和郡主到——”   国宴非同小可,虽说锦甯如今已嫁了人,可男宾女宾照旧是分开的,珠忆亦步亦趋跟在锦甯后头,瞧着保平殿的布置心头暗暗咋舌。   原本陈旧的几案木椅皆焕然一新,颜色鲜艳亮丽,席厅中央的台子也被扩大了不少,愈发显得宽敞大气,原先摆在角落上一个个青花瓷长颈瓶也被撤了去,换作精美的或翡翠或玉石装潢,堆放在墙边的盆景也是千姿百媚形态各异。   珠忆忙垂首小心跟着,一面低声同宝念道,“礼部可算是下了大心思。”   宝念嘘她一声,“莫要多嘴。”   珠忆偷笑了笑,“我省得,只是那庶妃终于不用跟着咱们一道出来,我也是难得畅快。”   宝念暗自瞪她一眼,珠忆忙讨饶地捂嘴。   锦甯今日到的算早,落座时周遭还没来几个人,遥遥只见对面的崔尚书也早早便到了,似是瞧见了她,还恭谨地朝她拱了拱手。   锦甯笑着微微颔首,侧了侧头望向后方,便见尚书夫人远远也落了座,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锦甯曾有过一面之交,是禾锦瑟二嫂,而另一个则是禾锦瑟,虽说着了素粉胭脂却仍难掩疲态。   此次宴会既为国宴,自然不仅仅王公贵族宗室诰命,便是正二品往上的官都可携亲赴宴,礼部尚书为从一品,自然当得。   察觉到她的目光,禾锦瑟似有所感望来,见是锦甯便不禁慌乱地别开脸,敛下眼轻轻颔了颔首。   先前得了锦甯传来的信她便心急地大闹了一场,平白惹了麻烦,加之这一连数日锦甯都没有动静,禾锦瑟自知有愧又怕她一怒之下弃她于不顾,现下瞧了锦甯自然是小心翼翼不敢直视。   锦甯抿嘴一笑便回了首,她捻起一粒剥好盛放在小碟里的石榴甜甜嘴,那澄莹剔透红通通的石榴粒令人瞧了便喜欢,宝念忙端起一旁的空瓷碟放到锦甯跟前,方便主子吐石榴籽。   不多时人便陆陆续续落座了,交谈声也渐渐响起,姒乐耘一来便见锦甯已然将碟中的石榴吃了大半,她咦了声不禁笑着新奇道,“你今日可是到的过早了?”   锦甯摇了摇头,温声,“也没早个多少,不过是颇喜石榴,难免贪嘴了些。”   姒乐耘闻言便也拈了粒石榴吃,“确实是甜,石榴是时令玩意儿,这每个席座放上一碟…礼部怕是教父皇赔上不少。”她一面吐了石榴籽,一面指着旁边稳稳立着的碧玉三脚鼎,“这鼎我母妃也得了个肖像的,先前还宝贝了许久呢。”   锦甯颇有讶然,眉头微挑笑道,“辽丹使臣想必是要受宠若惊了。”   姒乐耘正要笑着回话,不待她开口,传报的太监便大呼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皆起身下跪叩首,齐声高呼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请起。”皇帝面上带笑,同皇后并立,“今日辽丹使臣朝拜,诸位只当亲友相聚即可。”   众人忙应是才起身坐下,只见皇帝亲自扶着皇后一道落座,心下皆暗自有了计较。   待皇帝落座,传唱太监才又高声道,“辽丹使臣到——”   众人便一齐儿朝那门口望去,只见两位同汉人近乎无异的辽丹使臣并道走进大殿,长相并无奇特之处,只是身量不高,在这偌大的保平殿中,乌压压的一大群人包围下,在空荡荡的中央显得愈发矮小了些。   两位使臣身后还跟了抬着长长一条贡品的宫人,二人朝姒琹灏行了朝拜大礼,又轻车熟路地向姒琹赟行了同礼,其中一个便恭敬地侧了侧身,念出一长串贡品礼单。   姒琹灏满面笑意地抬了抬手,高声道,“来人,赐座!”话音才落,便有宫女引着两个使臣落座,抬着贡品的宫人便利索地转身,井然有序离开。   “谢皇帝陛下!”两个使臣恭谨道谢后才稳稳落了座。   “今日乃辽丹使臣觐见,朕倍感亲切,还望诸位皆毋需拘谨,只当家宴即可。”皇帝说着朗声大笑,伸手击了击掌,乐师便启了奏,戏班子一个个鱼贯而入,活灵活现地唱起了戏,保平殿登时热闹了起来。   “来,使臣。”皇帝笑着起身,举起酒樽,“朕今日甚欣喜,同你等共饮一杯!”   辽丹使臣忙不迭起身,举着酒樽恭敬道,“多谢皇帝陛下!臣等望大珝同辽丹共顺!”   这两个使臣会说话,将大珝放在前头,果真让姒琹灏面泛红光笑得开怀,可见是十分满意这二人的眼力见儿的,当下连连道,“好好好!来,朕为主使臣为客,那朕便先饮下这一杯!”说着便将酒樽里的酒一干而净。   两个使臣也饮下酒,朝皇帝再拱了拱手,才坐下。   戏班子正咿咿呀呀唱了一半,候着的一溜儿宫人便有条不紊地将贵人桌上的小菜一道道扯下,开始上了主菜,那一道道菜皆是做工精致色香味俱佳。   皇帝见了更是惬意,略填了两口肚子便笑着又举起酒樽,同礼部尚书道,“崔爱卿,今日使臣觐见你将宴席打理得井井有条,朕倍感欣慰,来,朕也同你饮一杯!”   崔尚书受宠若惊,连连推拒,“皇上谬赞,皇上谬赞!臣万万不敢居功自傲。”   皇帝哈哈大笑,摆手道,“卿不必妄自菲薄!爱卿太谦逊了。来人!给崔爱卿斟酒!”   皇帝既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崔尚书自然不敢再推拒,他本便是假意谦虚一二,如今自然是春风得意饮下了皇帝赐的酒,“臣多谢皇上!”   戏唱完了一曲,皇后便笑着率先叫好,赐下赏算是开了个好彩头,其他妃嫔同诰命夫人见了便也陆陆续续加注,经方才一遭众人也算是知晓了皇帝的意思,自然乐得为皇后娘娘开脸,锦甯便也附和着添了个赏,她同皇后关系算是亲近,自然也是要为她作个脸的。   戏班子眉开眼笑得合不拢嘴,当下连连道谢,直至大多都添了赏才晕乎乎地笑着离开。   皇后笑盈盈地看着紧锣密鼓上台的第二场戏,似是饶有兴致,锦甯却瞥了眼老神在在端坐的太后,意味不明地眸光流转。   皇后那笑不达眼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也难怪。   锦甯端起茶盏呷了小口解了解嘴里的腻,借着茶盏的遮挡掩住唇角的笑意。   方才皇后赐赏,太后却没半点表示,可不是明目张胆不给皇后好脸色看?   自那回五皇子那事后太后便同皇后疏远了,原本贤淑孝顺的皇后也不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一来二去,二人便当真有些水生火热的架势。   如今皇帝自那事后第一次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下表露自己的态度,皇后是终于松了口气,太后却自然是不满的。   锦甯一双眼睛看着两场戏,虽说她饭量不大,可今日倒也一时间因此胃口颇好,加之礼部是着实下了大功夫,这菜品可算是天上地下难有几回闻,如此晚膳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戏又落了三五场,换了昆曲唱,众人正酒饱饭足把酒言欢,门口却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太监,“报——报——”   气氛登时一静,皇帝不耐地皱了下眉,正要大怒,却见太监抬起头,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吴长德,皇帝见了冷不丁心头一跳,吴长德跟在他身边数十年,再了解他的脾性不过,如今这般不顾场合匆忙跑来,就怕是…大事不好。   只见吴长德面色煞白正大喘着气,连话都说不清,却还狠狠咽了口唾沫传报道,“皇…皇上!大事…大事不好了!” 第119章 天花   保平殿里暗流波动, 众人互相递换着眼神, 暗暗噤了声。   锦甯蹙了下眉,一对儿含着温柔湿气的眼眸便不禁朝姒琹赟探去, 难掩颇忧。   对方原本便也一直注意着她,见她率先朝自己望来,显然是心里将自己放在重中之重的依靠, 嘴角便不由自主带起笑, 姒琹赟微微朝锦甯颔了颔首, 是宽抚的意思。   锦甯这才微微牵了牵嘴角,瞥了眼大殿中独自矗着的吴长德,敛了敛眼。   皇帝皱紧眉, 终是挥了挥手,示意吴长德近身传报。   到底是时局尚且不明, 皇帝自然不会教吴长德大喇喇便在当庭广众之下将好坏都未能确定的要紧事给挑出来, 更遑论……   虽说这吴长德虽说贵为大太监是真真厉害, 不过片刻便将面上的惊慌收得干干净净,仪态表情也是整理得恭谨到位瞧不出分毫差错,可那方才闯进殿的作势是骗不得人的, 那几瞬的恐慌锦甯也瞧得分分明明,便不知还有多少人瞧见了。   总归以皇帝的眼力,想必定是能尽数收入眼中的。   吴长德心急火燎,当即三步并两步小跑着过去,飞快平复喘息,一面掩着嘴, 低声对皇上耳语道,“皇上,京城泛灾了……”他觑了眼皇帝愈发紧皱的眉头,声音也愈加压得低,“是…是天花。”   皇帝猛地攥紧拳头,神色冷得厉害,叱问道,“你说什么?”   吴长德心中暗暗叫苦,又急又怕,“回皇上,是天花…不知是何时传进京城的,可现下突然泛滥成灾,不止百姓,甚至是许多大人也……”   皇帝闭了闭眼,压抑地吐出一口凉气,拳头依旧紧握,手上暴露着粗粗细细的青筋,骨头甚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还不停地颤。   “这么大的事,怎么会如今才——”皇帝戛然而止,他想大发雷霆可现下却不是时候,当着满朝文武宗室贵族的面便罢了,可偏偏……皇帝双眼扫过两个辽丹使臣,烦闷得怒,偏偏不是时候。   偏偏是如今…怎么偏偏是如今呢!?   不是时候——这不仅仅不是时候,是太不是时候了!   天花天花…天花怎么会跑到京城来?!   皇帝的手不禁颤了起来,他一只手按住颤抖的手,咬牙闭了闭眼。   偏偏是今日!使臣那里丢了面子,而现下…百姓那里也不好交代!   尽管皇帝已有意控制,可方才那大动肝火毕竟不是玩笑,那小半句怒吼还是传入了众人耳中,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还是明哲保身地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问,“如今京城是何景态?”   吴长德紧绷着脸,朝皇帝低低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皇帝终于忍不住爆发,直接将他一脚踢开,“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气氛一时冷凝。   那一脚可谓是真的重,吴长德被踢得径直竟落下了台阶,直有“咣当”一下剧烈声响,他却不敢多嘴一句,只屁滚尿流地含腰爬起来,小心翼翼在皇帝面前跪下。   皇帝扫了眼大殿上乌压压坐着的近百人,心里头烦乱的厉害,叱喝地吩咐道,“撤宴!给辽丹使臣另赐下几箱黄金算是为今日一事作宽抚!现下马上派人去封锁城门!快!”   吴长德忙不迭应下,正要传报,皇帝又冷声叫道,“命忈王,顺文郡王,各尚书…一品官员全部留下商讨此事!”   吴长德小声应了是,才张罗起皇帝的圣明。   众人一头雾水的被宫人好声好气遣出保平殿,直至回了府后脚才传出令皇帝雷霆震怒的消息——竟是天花!   天花!?这等天灾可是数十年未在京城出现过了啊!   众人得了消息当下便紧了窗子锁了大门,各个都是惜命的,吓得畏畏缩缩窝在房子里不敢出来,只盼明日便有解决之计了。   而被皇帝留下的诸位大官则愈发愁眉苦脸了起来,尤其是被皇帝一连串借机发作骂得直不起背脊来的崔尚书,心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面对同僚不时望来的同情神色,崔尚书却是叹息也叹不得苦笑也苦不来,战战兢兢地抑制着战栗的身子,深怕下一瞬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便留不得了,浑身都得厉害,仿佛牙齿都扣不拢了。   怎么会?怎么便会那么巧?!偏偏这时候来!   崔尚书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只觉满身的汗都冰凉凉的,头晕脑胀,面色白得跟纸似的,似乎马上便要一命呜呼。   “礼部!”皇帝脸色沉地仿佛都要滴下墨汁来,“看看你做的好事!不过是区区外邦参拜,竟办得如此奢靡铺张!你怎敢…怎敢……如今你教朕如何同黎明百姓交代?!同这大珝深受疾苦的众民交代?!”   天花乃天灾,再如何其实也与崔尚书毫无干系,可偏偏是倒了遭儿了,这霉运若是想缠身那纵使他百般厉害也躲不开。   天灾那么大的祸事碰上外邦参拜了,皇帝面上无光且不说,偏生这宴会布置的奢靡铺张好不华贵,黎明百姓正遭受疾苦,可王公贵族却夜夜笙歌把酒言欢,这铺张陈设还金雕玉砌似的……   百姓知晓了岂不寒心,岂不万民怨怒?便是皇帝又一万个嘴也说不过去。   加之天花来势凶猛,感染迅速,可显出症状却需三至五日,现下少说三日过去才会突然爆发,京城车水马龙来往频繁,更遑论如今过去了那么些天,查出根源自然是难上加难!这条路是铁定行不通了,那皇帝放着源头摸不着只能自己闷声哑巴吃黄连,自然是气得肺腑都疼。   前面的都还好说,可偏偏这布置一事是礼部揽下的活计,这可不是既掉了皇帝的脸又正撞上人天子正旺的火气了,皇帝不借此大发雷霆还能冲谁撒气去。   “砰——”只听沉重一声巨响,皇帝将布满碟碗杯盏各色佳肴的木几案重重推倒在地,险些砸在崔尚书身上,抬首对上的便是皇帝居高临下,没有丝毫感情,黑得阴鸷的双眸,仿佛再看一个死人。   众人忙下跪叩首,姒琹赟却微微皱了下眉,望了眼近乎晕厥的崔尚书,只见他脸色白得发灰,连前衣襟都被汗渍全然浸湿。   崔尚书吓得一个白眼便要翻了去,差不差便没了命,可心神憔悴精神急剧恐慌下,倒还激出了崔尚书的最后一丝生念——甯和郡主!   对了!甯和郡主!   他想通了!他可以放走禾锦瑟!脸面尊严全不要了!   他不想赔上手……   崔尚书打了个寒颤,更不想…更不想赔上一条命……   **   锦甯回府不久便得了天花的消息,眼见珠忆唇色略微发白,显然是受了惊吓,锦甯便借着此番由头柔声唤了她下去歇息,珠忆自是推拒几番,禁不住她劝便感激领命下去了。   白嬷嬷照例守着门,房里自然便只留了宝念,眼见她斟茶的神色也似有不对,锦甯躺在贵妃椅上笑着挑了挑眉尾,“怎么?”   宝念勉强笑了笑,低声,“奴婢无事,劳殿下忧心了。”   锦甯朝她招了招手,仍是满怀耐心,眉眼如流水般柔婉,“过来给本宫捏捏肩,你心里有没有事,本宫还瞧不出来?”   宝念忙不迭迈着小碎步过去,将茶盏同茶壶端正放在一旁小几上,熟稔地跪着身子给主子捶肩膀,“奴婢不敢糊弄殿下,殿下慧眼,是奴婢班门弄斧。”   锦甯轻笑一声,整了整身子,微微侧了侧首瞧她,“怎么,头一次沾千百人命?这般惊怕?”   宝念面色一白,身子已快一步反应俯在地上连连叩首,“奴婢不敢。”   锦甯只笑,没说话。   宝念呼吸停了一瞬,下一刻重重再叩了下首,隔着姒琹赟新给含甯阁添置上西域进贡彩纹精美的绒毯子,竟也瞌出重重的沉闷声响,“望殿下恕罪,奴婢确实…颇有几分不忍。”   锦甯又笑了,这回笑得眉眼弯弯,似若不谙世事的孩童,“嗯,确实该不忍的,到底是几千人。”她伸手,在宝念受宠若惊的神色下亲自替她整了整素净的珍珠簪,“可是这人命如今尚且没沾,忍心与否,可是太早了些?况且……”   她将那珍珠簪埋得更深,声音轻柔柔,“况且不过是庶人罢了,于大珝而言九牛一毛…不,甚至连九牛一毛都不算的区区几个庶人……”   “宝念,你将来若是出府了,本宫少说也能给你寻到个七品官往上的好人家,何故在意低贱的庶人呢。”锦甯不禁摇着头笑,“更何况本宫的习性你算是最了解不过,如何不知莫说是几千人,便是几万人,数十万人……”   她另一只手抚了抚鬓角,侧着脸望向不远处的铜镜,恰恰映出女人婉绝的面庞,朱红的唇,殷丽的朱砂,微微薄涂的胭脂更使得她添了几分清媚,嘴角抿着笑意,“本宫向来只在意结果,若是为达目的必不可缺,那便是数十万人,又何妨?”   “奴婢一生只愿侍候殿下。”宝念深深呼出几口气,低声道,“只是殿下,如今这几千人,并不是殿下…必不可缺的。”   锦甯笑意淡了淡。   但这几千人却是最容易而万无一失的。   她不知为何便有几分笑的倦意,放下轻抚鬓角的手,另一只握着珍珠钗的手却犹不放下,而是不徐不缓,愈加深地簪进宝念的发,直至宝念浑身一颤,锦甯才感觉到珍珠簪刺到她的头皮,手才轻轻拿下。   “是么。”她轻声道了一句,复而又笑,“可是宝念,你又怎知这几千人的命,是否可以救再多的数千人,万人,数十万人,千万甚至……”   锦甯忽然望进她的眼,眸中仍是婉婉的笑意,“…亿万呢。”   宝念怔住了,跳个不止的心终于缓缓放慢,眼里的不安最终也被欣喜取代,终是低头畅然道,“奴婢愚昧,殿下实乃奴婢万般不能及,还望殿下恕罪。”   彼时的宝念只以为主子所言是淮中仍未被全然赈下的天花,是京城乃至大珝经此一事被敲响防患于未然的心头鼓,是将灾事引到京城后会有最好的医师郎中寻解药,全天下将来再无须为此担忧恐慌的民生。   可锦甯的心到底装不下也从未装过天下人,她说的只是很小很小,却又很大很大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宝念其实没那么善良,但是第一次手上沾了几千人那么大数目的人命,肯定受不了啦。   而郡主她...她确实不是我们如今社会主义可以定义接纳的价值观,她生在古代那种阶级社会下,从小养尊处优是郡主,又是最高高在上的正一品,对人命其实很随意,尤其平民对她而言其实是“低贱”的那种,所以其实她根本不在意,哪怕是几千,甚至上万的人命。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哪怕这不是唯一的方法,因为它方便容易并且万无一失,不管多少条人命郡主小姐姐她都会选择der 以及就是纯粹地为了搞崔尚书,并没有如宝念想的那样是为了救更多“人命”的美好意愿,目的相近但不是哦   接受不了的宝们抱歉啦,我知道这次对现代价值观来说很残忍过分冷血了qaq 第120章 赈灾   姒琹赟自皇宫回府后便直奔含甯阁, 见锦甯身边罕见竟是珠忆一人伺候着便不禁便多看了两眼, 锦甯瞧了便笑道, “宝念身子颇有不适, 我方才便唤她下去歇息了。”   珠忆心下也微微担忧,方才见了宝念神色略带苍白,也不知是不是生了风寒, 若是风寒还好, 可千万莫染上旁的。   她暗想着连连飞快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瞎想。   姒琹赟闻言点点头,牵着锦甯坐下, “这些日子你便好好待在府里,莫出去了,京城近日不大太平。”   锦甯抿了抿嘴, 轻轻颔首道,“我省得…丞烜, 如今京城是何景态?”   姒琹赟神色不大好, “天花传得厉害,也不知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 猛地一顿。   京城乃大珝重关,对疾病治安都把握得严严实实不敢出分毫差错,近数十年从未出现过天花, 这次发灾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患了天花者神不知鬼不觉渡进了京城。   京城城门把控得极严,绝对不会放人进城, 甚至如今天花肆虐的淮中也被看守得严丝合缝,常人根本出不去。   可偏偏…偏偏这般天灾被引到京城,如今天花爆发少说三日多则五日,若要查是铁定也查不出来的,更何况又有何人竟愿拿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做出这等事。   “幕后之人究竟是何居心,又要是何等位高权重,才能做到这般轻松自如又全身而退。”姒琹赟摩挲着腰间佩戴的油滑圆润的玉貔貅,面色沉了沉。   若是有心人所为,那所用之法所行之计根本禁不住推敲,一想便能想出来,不过是将人引进京城,不必费吹灰之力,再在天花蛰伏爆发前悄然逃走,可偏生这溜得太容易,查却太难了!   往最最下策想,若是邻国刻意使的狠毒手段想要趁大珝慌乱手脚势弱而趁虚而入便大事不好了,可若是哪方小国有这般手段,又怎会还屈居为不足为患的区区小国?   姒琹赟皱了下眉,拍拍锦甯的手安抚道,“世家高门间皆绝不会有事,你安心待在府里,等这阵过一过便好了。”   他这话说的自然是有缘由,天花虽说可怖,却并非全然无解决方法,早在前朝便有太医寻出了预防之法,唤作“鼻苗法”,便是将天花痊愈者身上的痂皮研末,再吹进未患疾的孩童鼻内,即可保此人不被天花所染。   然而,天花肆虐而着实痛苦,少有人能坚持至痊愈活命,成千上百人中也难有那么一两个,便是痊愈了也会留有一张满脸带疤的脸,被未染病而全然无恙的人们唾弃为“麻脸”,自而难以忍受自刎而亡。   这药方本便极难得,少之又少更遑论要分下整个大珝的人了,因此只有极其崇高的贵族世家才有资格能有幸得以预防天花,而多数人却是无法医治的。   锦甯这般身份地位,自然自小便被太医种了鼻苗,姒琹赟也是深知此事才会放心的。   锦甯才温声道好,外头守着的白嬷嬷便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福了福身,“王爷,殿下,传报丫头来了,说是礼部尚书大人求见殿下。”   姒琹赟闻言蹙了下眉,“礼部要见甯儿?”他双眼微敛,沉吟片刻,“回绝,便说殿下身子不适,若他非见不可那本王倒可见他一面。”   “王爷。”锦甯握了下他的手,徐缓道,“还是我去罢,既然尚书大人求见的是我,那我也无不可。”她顿了顿,不待姒琹赟开口又放轻声音,“锦瑟过得不大好,上回我去尚书府便惹了尚书不快,这回若是…他若因此迁怒于锦瑟便是我之过了。”   “如今的锦瑟…”锦甯摇了摇头,笑意有几分不忍,“若是离了尚书府,怕是更难了,更何况如今……”   更何况如今天花还肆虐,正是京城兵荒马乱之时。   姒琹赟自然读懂她言之未尽的话,眉头微皱,却还是点了点头,“好,过了今日这一阵子便不可胡闹了。”   锦甯嘴角抿起几分笑,自然是颔首应下便起身跟着白嬷嬷出去,一面搭着珠忆的手跨过门槛,问道,“尚书如今在何处?”   白嬷嬷应道,“没王爷的令还不敢放进来,如今些许让领路小厮带到席厅了。”   锦甯点点头,放下手,“那便去席厅,珠忆留着侍候王爷便罢。”   珠忆忙福身应是,“诺。”   锦甯望了眼白嬷嬷,“崔尚书是一人来的?”   白嬷嬷会意便三步并两步跟在她后头,一面走一面回道,“回殿下,是,奴婢听闻崔尚书如今还身着朝服。”   锦甯眉尾微挑了挑,低声叹道,“他如今也是可怜。”   “殿下知晓?”尽管深知主子料事如神,可白嬷嬷还是不住惊诧了下,眼见四下无人便忙道,“奴婢也是才得的消息,听闻这事一出圣上首先发作的便是崔尚书,如今更是愈演愈烈。”   锦甯轻柔颔了颔首,“自然是他,不然皇帝这火气儿往哪处发去?”   闲谈间已到了席厅,崔尚书一见那姗姗来迟的身影便起身,脚步飞快到了锦甯身前作揖,“臣见过郡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锦甯抬了抬手,眼神不着痕迹地自上而下打量着崔尚书,瞧见那颇为紊乱的发髻同朝服,柔声道,“崔尚书何须如此。”   她不徐不缓请崔尚书落座,眼神扫过空无一物的几案,细眉便不禁蹙了蹙,神色惭愧,“怎可如此怠慢,还望尚书勿怪。”她忙吩咐几个小丫头,“还不快去端来几分膳房新做的糕点,给尚书大人斟上热茶。”   崔尚书却忙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他正了正身子,一面紧紧盯着锦甯,“臣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便有话直说了。”他说着扫了眼周围静立伺候的丫鬟小厮,意有所指。   锦甯却仿佛并未瞧见,闻言笑着颔首,“尚书且说,本宫愿闻其详。”   崔尚书见她神色坦然举止落落大方,心下不由便舒了口气,暗骂自己多想,也不知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还是如今被吓得魔怔了,竟连郡主殿下区区一个小丫头主导天花的错觉都出来了。   不过是当初气急放得狠话罢了,他怎能真因此多想?现如今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又事发紧急,她若是想教禾锦瑟合离那便离罢了,左右不过是面子掉脸,总好过掉命罢!   这般想着,崔尚书瞥了眼周围守着的十数人,还是放低声音同锦甯道,“殿下若是想教令妹同犬子合离,臣也不是不可应。”   锦甯果然面色一肃,直直对上他的眼,“尚书是何意?”   崔尚书见她这般模样当下心头一松,也不隐瞒便直言道,“如今爆发天花礼部却大肆铺张,微臣不敢不认罪,可圣上却因臣而肝火大怒,臣着实罪该万死,是以但请郡主殿下出山,以为殿下之聪慧,定能令圣上息怒,以免伤了龙体。”   他这话既不歪曲事实也不刻意瞒藏,只是用词用得巧,到底是老狐狸,任谁听了若是不知晓的,还不要夸上一句尚书赤心忠胆当真为臣子之表率?   “崔尚书高看我了。”锦甯却不吃这套,轻轻抿了抿笑,置若罔闻问道,“若是锦瑟合离,岂不要被万人嘲弄?”   崔尚书笑意微僵,连忙保证道,“臣会教犬子将此事说的明明白白,事后不会扰令妹半分。”   “尚书夫人?”   “臣一定会看好贱内,不让她污了殿下的眼。”   倒是会说话。   锦甯笑了笑,温言细语道,“不会等到那日的。”   崔尚书一愣,只以为她说的是不待崔夫人惹事她便会好好将她教上一番,刚要赔笑道不是,便听锦甯又开口。   “既然崔尚书这般诚意,那本宫自然也愿去求见皇上,亲自为此次天花赈灾。”   说白了皇帝也不过是气归气,没脸归没脸,这礼部尚书并未出大错他心里也是门儿清的,可此事到底难计较定论,若没个由头,皇帝也不好收回成命半点不怪罪,如今锦甯若自请命去赈灾,可不便是才瞌睡便递了枕头,解了皇帝燃眉之急?   锦甯贵为正一品郡主,自然是数一数二崇贵的身份儿,这般大的脸屈尊余光去为民赈灾祈福,可不是“以功抵过”将那奢靡布置一事抵了去,教天家的脸面顶顶好看了?   天家脸面好看了,可不就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锦甯既说出了口,那崔尚书这般人精,又如何不懂她暗喻的道理?   他当下大喜过望,起身连连拜了数拜,“多谢郡主殿下!那微臣便恭贺殿下好消息了!”   锦甯笑了笑,随意指了个小丫鬟道,“送尚书大人出府罢。”   **   忈王府到底姒琹赟是最大的主子,虽说锦甯同崔尚书的谈话声音压得极低,但最后锦甯同崔尚书应下了什么却再无遮拦了,自然便有人通报了王爷。   姒琹赟原本在书房处理公务,得了消息当下便坐不住了自然便飞快赶去含甯阁。   锦甯前脚还没落地他的步辇后脚便跟来了,甚至没踏进含甯阁偌大一个前院的门槛,便被姒琹赟拽住手腕动不了分毫。   “本王才同你说……”姒琹赟沉沉吐出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天花不是小事,你怎可当儿戏?!   他原本性子便淡,为人也是惯来温和,尤其待锦甯更是说话都向来不会大声半个字,如今却罕见得发了火,语气都冲了起来,“天花本便易染又是要人命的东西,便是你不惧天花又怎可以身涉险?!”   锦甯紧紧咬着下唇,抬眼望他,“王爷也分明知晓我绝不会患上天花,既如此我又如何去不得?”   姒琹赟闭了闭眼,只听那一句句的“王爷”,如何不知锦甯是在刻意激他,只盼着他一怒之下一时嘴快便答应了,他用力攥着她的手腕,“不可,此事我不会答应。便是你必不会染天花,可患了天花的人如何你又不是不知,你身子娇贵,如何瞧得那些东西?!”   “崔尚书哪里本王来解决,你不必忧心,切莫再提了!”他说着便轻轻放开握着锦甯的手,转身离开。   “丞烜!”锦甯上前两步唤他,轻声道,“你应下我最后一回,可好?崔尚书…锦瑟她些许会被赶出崔府……”她含糊道,“女儿家若是……”   锦甯不忍地侧垂过眼,“那这辈子便算是毁了。”   姒琹赟长长叹了口气,终是软下心来转身,“你从来都只顾着旁人,何尝想过自己?何时又能为自己想想?”   “我知晓丞烜是为我好,可此事若不这般定不会轻易解决。”锦甯目光很清,蔓着空濛水光,温柔地握上他的手,“现下京城已然大乱,丞烜也看得清楚,不可再更放任下去了。”   姒琹赟的心一软再软,轻叹道,“你总是这般。” 他一手抚了抚她的发,将锦甯鬓边的碎发拨了拨,“若你愿去赈灾便去,只是此事要经我手打理。”   锦甯轻轻抿着嘴角,“丞烜也总是这般,”她在姒琹赟微愣的目光下抬眼而笑,“多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不查但是王爷一定会查滴,但是好可惜,好想告诉忈王爷他是斗不过郡主的。   然后!!!我一定要给宝贝们推荐一部韩剧!!她的私生活啊啊啊巨好看!!! 第121章 调查   “皇上, 甯和郡主殿下求见。”   皇帝沉吟片刻, 合上手中的奏折, “宣。”   “是。”吴长德一甩拂尘,掐起嗓子传报道, “宣!甯和郡主——”   锦甯身着正一品郡主命服, 放下搭着宝念的手挺直背脊, 徐徐迈进大殿叩首, “郡主甯和拜见皇上。”   “甯和,起来吧。”皇帝对锦甯一向和颜悦色,只是如今是几分真几分假便不得而知了, 他一面吩咐宫侍道, “给郡主殿下赐座。”   锦甯起身复而又福了福,这才端正落座。   皇帝不主动挑起话头, 她是不可擅自开口的。   姒琹灏命人为锦甯斟上茶,才和气道, “甯和嫁入忈王府后倒是鲜少来皇宫了。”   未嫁人前锦甯一向同太后私交甚笃,加之皇后也颇喜爱她,甚至一度把锦甯当未入门的太子妃看的,自然也更是同她亲近,一来二去锦甯也常常到皇宫探望二人, 自是少不了拜见皇上。   锦甯闻言也知皇帝这话没什么旁的意思, 便抿嘴笑了笑,回答得滴水不漏,“是甯和之过, 以往整日叨扰太后娘娘,如今方知规矩了。”   姒琹灏哈哈大笑,“你自小便是知规矩的,不必妄自菲薄。”他挥挥手叫多余的宫人下去,才开口问道,“说吧,今日求见朕可是有事要说?”   锦甯愣了下,温顺颔首应道,“是,甯和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皇帝心下微微计较着,面色却不变分毫,问道,“哦?所谓何事?”   锦甯拢了拢袖摆起身,落落叩首道,“甯和愿自请赈灾,为我大珝饱受天灾肆虐经受疾苦的百姓们做此表率,以安稳民心。”   姒琹灏眼角狠狠一跳,近乎不可置信地猛然立起身,沉声问道,“甯和,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是。”锦甯俯身叩首,不卑不亢缓声徐徐道,“甯和愿自请,为大珝黎明百姓赈灾!”   姒琹灏呼吸微窒,复而仰天大笑了起来,连连道,“好好好!好好好!”他三步并两步亲自将锦甯扶起来,满脸带笑,“甯和,你是个好孩子,朕心甚慰啊!”   他正愁此事如何得以平息,便是不能轻易平复暂时能压下那么一两分也是好的,如今甯和自请赈灾,可不便是瞌睡便递来枕头?   皇帝欣慰地连连点头,温声唤锦甯坐下,“待赈灾一事过后,朕重重有赏!”   锦甯起身作揖,“甯和谢过皇上。”   姒琹灏笑着点头又唤她坐下,心中满意之余又难免些许复杂,他从来知晓甯和这孩子德性甚高,却不知她竟能做到这一步……   天花是何等可怖之灾,此等天灾连他有真龙之气护体都闻声色变,更何况甯和一个不过及笄的女子?不是他未曾想过派人赈灾,可若不是顶顶崇高的贵人表态,百姓们又如何服帖得了?   皇帝心头暗暗叹息。   若说甯和的才德品性是当真无一不佳的,配奣儿也绰绰有余,可惜这太子妃的位子不需要禾致远这般势大的孤臣,不然他也不会这般刻意拿甯和来糟践姒琹赟这余孽。   如今禾锦华不知羞耻自作孽落到这般地步,甯和终也算是得了个圆满,他也不亏欠她什么了。   这般想着又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皇帝可谓是这几日难得的面色大好。   **   天花现今已肆虐爆发,京城也是乱成一锅粥,不过好在当今脑子也是好使的,朝堂臣子也具是文韬武略样样都是真功夫,当机立断便将京城严丝合缝守住,不让有一分一毫出入,患天花者全都转移至了京城西郊,连夜赶工开辟了一座小围城,由重兵日夜不间断守着,想必是怕了再被有心人钻空子了。   好在方法也是真起效了,一连十数日过去,整个京城除了西郊再无一人患病,朝廷这才算喘了口气,继续绞尽脑汁找出解决西郊那处的办法。   虽有赈灾一说,可锦甯到底是正一品的郡主殿下,加之此事是姒琹赟一手操持的,又哪里能让她亲自下场沾了腌臜污了眼,最后说是赈灾,其实也不过是像模像样地屈尊去了西郊施了几碗药,意思意思便是了。   所谓“愚民”二字道的不差,锦甯甚至连脚都没在西郊地上踏上多久便离开了,民生百姓却仍是感激得涕泪横流,稍一安抚便从暴动的牛群变成了温顺的羊。   愚民也不尽然,皇帝便是至高无上,宗室贵族在黎明百姓心中便也如同神一般崇高,于甯和郡主赈灾这等施舍,自然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而这事既解决了,礼部尚书便也终是从水生火热战战兢兢中解脱。   礼部尚书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恰巧撞上天灾着实是晦气运道,既如今皇帝面上好说过去了,自然也松了口,也乐得个顺着台阶下去,不轻不重罚了下这事便揭过了。   此事算是揭过,可攻破天花的解药没找到不说,偏生此刻蒙古国也在不断骚扰大珝边境,朝廷忙得焦头烂额,姒琹赟却更是分身乏术。   皇帝是放弃寻查那引出天花的源头,可姒琹赟却并未,加之现下蒙古国又小打小闹开始作怪,他生性本便多疑如今更是决心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连带着司寇延休也忙得脚不沾地。   “出入确认并无遗漏?”   司寇延休没骨头似得半躺在椅子上,闻言哼笑,“自然。”他手一指,将姒琹赟桌案上厚厚的几沓纸一一数道,“京城三月内的所有出入,十月的大小白喜,出了丧事的每户人家,都一一记录在案。”   姒琹赟面色微沉,“对不上?”   司寇延休瞥他一眼,“方圆五十里的所有城镇也都问了,有异的全都对不上。”   姒琹赟嘴唇抿了抿,淡淡绷成一条直线,指尖摩挲了下粗糙的宣纸,将那厚厚几沓一张一张重新翻页,细细再看了遍,不放过一个人名,良久,他沉沉吁了口气。   没有。   确实没有一个重合的,没有一个对的上的。   “究竟是……”他神色阴鸷得厉害,盯着那一沓厚厚的纸仿佛要瞧出个洞来。   这源头,究竟是谁。   那携天花之人若是入了京城,不是仓惶逃走便定是被人以死封了嘴。   可偏偏这三月内所有进过京城的人,现今不是活得好好的,便是身死却无天花症状,亦或是出了京城却仍未患上天花。   死名状上,出入单上,没有一个对得上的!   可这怎么可能?!纵使那人通天手段,在这小到每一个人的一一筛选之下又怎能逃过?   姒琹赟扶着那近乎一只手握不住,厚得仿佛小山高的纸,淡声问司寇延休,“你怎么看。”   司寇延休看了眼那沓极厚的纸,那是东厂的人十日没合眼,没日没夜费尽心血做出来的,查找,校对,追踪,每一步都以保不出分毫差错。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不知。”   可偏偏没有。   司寇延休紧握拳头,“怎么可能呢…任如何通天手段也绝无可能逃过。”   姒琹赟瞌了瞌眼眸,一面再次垂首翻看记录,一面仍缓声问道,“这几月中有哪几人出入是正三品往上?哪几人有通行令牌?”   正三品往上的往往都是达官贵人了,也大多都是自小接过鼻苗的,若说“通天手段”也最有可能这这些人,更何况接了鼻苗不惧天花,接触更是无所顾忌些。   “通行令牌也省不了什么事。”司寇延休皱着眉,语气也难得有几分冲,“京城乃重地,进出城检验校对身份最是麻烦,便是东西厂都不可免事,更遑论不过区区能省下排队的通行令牌?”   “延休。”姒琹赟轻飘飘道了句,却也不抬头,仍垂首一行行查看人名。   司寇延休却脸色微僵,反应过来低声道,“抱歉。”   “无事。”姒琹赟重新取了张宣纸,一手蘸了蘸墨水记下几个潦草的人名,漫不经心同他解释道,“你些许不知,这通行令牌虽说在大城里是行不通的,可小城镇却惯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   “只以为身上揣着个令牌便是贵人了,又哪里敢管得了那么多。”他轻笑了声,放下笔又翻了页纸,眼珠子仍直直粘在上头,“不敢得罪,马马虎虎便草草放了。”   姒琹赟又执起笔写字,一面不徐不缓问道,“从淮中到京城最快要多少时辰?”   司寇延休张了张嘴,终低声回道,“若中途不歇息,最快一日便能到。”   “一日?”姒琹赟闲适地又蘸了蘸墨,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若是有这通行令,至少快小半日。”   他放下狼毫,曲指扣了扣桌案,“说罢,有哪些人?”   司寇延休吸了口气,缓缓报了十几个人名,临了又想到什么,“荣国公府也有人出了城,约天花爆发前六七日回来的…对了,还有甯和郡主那边,好像是她身边的一个丫头,也带了通行令,似是探亲去的。”   姒琹赟心思转了转,沉吟片刻微微颔首,“这些人再仔细查查,至于甯儿身边那个……”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胜芳扣了几下门得了令便进来,忙作揖,“王爷,司寇督主,奴才冒犯。”   姒琹赟神色不变,“何事?”   “是郡主殿下说是要见王爷,王爷说不让打扰,奴才便同殿下说王爷同督主正有事商议,殿下本当即便说不必打扰您就离开了,只是……”   胜芳小心翼翼觑了眼姒琹赟,“王爷曾说若是郡主殿下便进来通报的,奴才还瞧着殿下面色似乎…不大好,便进来冒犯了。” 第122章 怀疑   面色不大好?   姒琹赟绷紧嘴角,起身将那厚厚的一沓纸掷进书房中雕工精巧的白瓷花缸, 一面同司寇延休简略道了句, “改日再谈。”说着向他微一颔首, 便步履匆匆走出门。   小水缸里头栽着开得正旺的水菖蒲, 夹杂着几株枯萎凋零的残花与不再葱绿的长叶,纸在水中散落, 浮起皱褶变软, 字迹渐渐模糊不清。   司寇延休隐约听见他语气微冷, 是在叱责胜芳, “…本王不是吩咐过若是殿下……去请郎中同医女……”   声音便尽消散了。   司寇延休神色教人瞧不起, 他起身,走到窗台下的高脚花几边,那案上端正放着的正是那白瓷缸,里头开着水菖蒲。   司寇延休想起方才姒琹赟紧张的神态, 眼眸微眯, 指尖划过风雅的花鸟雕纹,这一看就不是姒琹赟自己备上的物件儿,不用想便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甯和郡主爱花草, 京城人人皆知。   司寇延休深沉的望着水菖蒲,单单以目前而言, 无论从何处着手, 若当真有一人刻意引动天花,他最怀疑的自然是甯和郡主无疑。   可是……   他声音放得极低,听不清是叹了口气还是旁的, “丞烜如今……”   司寇延休眸中顿然间复杂得厉害,他从前曾不止一回劝过,让他试着敞开心扉,不要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用淡漠的壳裹起来,若是能寻一个心悦的姑娘自然更是再好不过。   可后来他却发现,姒琹赟不是抗拒不愿,而是心境变了,情绪一点点变淡,似乎能让他为之所动的事,在这世上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那时甫一察觉的司寇延休哑然,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愧疚,疼惜,哀戚,悲恸……后来他便不再劝了。   可如今这个他自小看大的孩子早早到了而立之年,寻到了人生至宝,终于将坚不可摧的外壳卸下,只将那最最柔软的芯子全然信任地曝露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时,司寇延休才发觉,事情已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姒琹赟自小便聪慧,如今的他无疑更是城府深不可测,称得上一句智多近妖算无遗策,司寇延休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敢跟他相较,可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是,姒琹赟最引以为豪的警觉,却偏偏会面对一个女人毫无防备地丢盔卸甲。   他丝毫不怀疑她,甚至连那么半分猜忌也没有,哪怕…哪怕甯和郡主如今正是最有嫌疑的人之一。   司寇延休这才略微恐慌了起来,他想起一年前的秋猎,当日在皇家狩猎会时,他便不该随口一问便将那事抛之脑后,那时的丞烜,便已然开始偏袒地护她了。   如此一来……   司寇延休脸色晦涩不明,低低喃道,“丞烜,你如今竟有了个最大的软肋…却还不自知啊……”   **   忈王府,含甯阁。   “甯儿。”姒琹赟对着作揖的珠忆宝念抬了抬手,三步并两步绕过屏风,温声细语道,“方才你去书房找我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丞烜?”女子和婉的声传来,尾音扬了个调,似是惊讶得厉害。   锦甯从贵妃榻上微微支起身子,却在姒琹赟轻柔压着她肩不让起身的动作下又靠了回去,“你怎么来了?”   姒琹赟抬手理了理她的碎发,缓声问,“我方才同延休正议事,没顾上你,可是身子不大舒服?”   锦甯微抿了抿嘴笑,轻轻地摇头,“无事,没什么大碍的。”   姒琹赟蹙了蹙眉,柔声道,“你身子骨弱,还是让郎中来给看看,我瞧你今日面色确实是不大好的。”   锦甯怔了怔,不自觉直起身,抬手摸了摸脸,纤细的指轻触在白得近乎透出光来的面皮上,姒琹赟也瞧得愣了下,伸手将她的手裹住,一摸,又是凉极了的,便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锦甯的手脚向来冰凉,到了秋冬更甚,平日里有暖炉温着还好,一旦丢了暖炉便冰冷得厉害。   原本入了秋后虽说还不到烧地龙的时候,但锦甯殿中却是配足了手炉银碳的,去年寒气来得早,今年却是晚些的,按理说便是炭盆都夸张了些,可再如何锦甯都是手炉不离手的,可今儿个也不知如何,偏生便没揣上。   姒琹赟自然也没想那么多,只觉锦甯是身子不适,他心生得本便比平常男子细,自是也记得锦甯若是身子不大舒服了手脚便会凉得厉害。   “你身子平素便娇弱……”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将薄毯往她身上拢了拢,将她揽得更紧些。   锦甯的身子究竟娇不娇弱也只有她自己知晓得明明白白了,可于男子而言,心爱之人自然便是这世上最娇弱的女子。   “王爷,殿下。”白嬷嬷推门作揖,“魏郎中来了。”   外头隐约有嘈杂的声响,却在几瞬后便安静下来了,锦甯依稀听见了胜芳嘱咐的声音,他自是进不得内室。   姒琹赟微微颔首,“请进来罢。”   “丞烜。”锦甯似是无奈,轻摇了摇头,“我当真是无事的。”   姒琹赟抚了抚她的背脊,低声哄道,“无论有无大碍还是要让郎中来瞧瞧的,左右图个安心。”   锦甯拗不过他,只得点头道好。   郎中被请进来后眼睛也不敢瞎瞄,老老实实隔着帕子给殿下把完脉后心下舒了口气,带着笑意道,“回禀王爷,殿下的身子并无大碍。”他顿了顿,为了稳妥还是添上一句,“殿下只是身子骨颇弱,想必是心虑造成。”   姒琹赟这才安下心来,温声唤他下去。   只待郎中出了门才握了握锦甯的手,“可是出了什么事?”   锦甯这才面色微变,神色也倏而黯下几分,迟疑地张了张口,“我……”   姒琹赟轻拍了拍她的手,“甯儿,你无需顾忌。”他嘴角浅浅一弯,眉目间满是包容,“你我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锦甯抿了抿嘴,这才略微牵了牵嘴角,“丞烜。”她紧紧握着姒琹赟的手,握得很用力,“锦瑟…我三妹妹她,要被崔府休弃了。”   锦甯在姒琹赟微讶的目光下缓缓垂首,半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说是合离,可也只是说得好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颤,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他们这是…这分明……他们是要将三妹妹推入绝路啊!”   感受到自己的手忽然被重重握了一下,紧得厉害,用力到他的骨头都有些疼,可姒琹赟却面色不变,空下的手轻抚她的背脊,轻声安抚道,“甯儿,你先莫急。”   “我怎能不急?!”锦甯语气忽然激烈了起来,她虚虚喘了口气,紧咬着唇,难掩焦急神色,“丞烜,他们怎能这般?分明是崔府有错在先……”她真情实感地在为禾锦瑟难过,替她感到委屈极了,“锦瑟不过是…她不过是被逼急了……”   “我知道。”姒琹赟仍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我知道,甯儿,我都知晓的。”   他的甯儿是世间如何矜贵的女子,若不是这世上女子生来便比男子可惜可叹,她又分明会有更高更广的路。   可她从来不觉自己低人一等,她端正大方,她明净宽和,她的眼界极高,因而所看所见所闻的,也具是些她眼中的美好。   但她如今却悲痛极了,为她那可怜的庶妹,为这世道的不公,为这可悲可叹的既定轨迹。分明是崔家理亏,可他们却可以冠冕堂皇轻而易举地便将禾锦瑟推入死路。   其实这很奇怪。   姒琹赟也意识到这很奇怪,往常男子是绝不会如他这般所想的,男子便是天,何必在意这些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毫无弊端之事?只是当他一步步欢喜上她时,才会渐渐地,不知不觉便会为她想,以她的身份去看待事物。   姒琹赟将唇贴在锦甯的发顶上,语气平和温柔,“我们不去想了好不好。”他仿佛在哄孩童一般,话说出口才忽而怔松,又不禁无声笑了起来,难免又想起他的甯儿确实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丞烜……?”锦甯抬眸望他,流水般□□的眼带着几分迷茫。   姒琹赟只笑,抚了抚她的发,“崔府的事我来解决,你不必为此忧心。”   礼部这块肥肉他原原本本便盯上许久了,如今还惹了甯儿,他自更不会心慈手软。   锦甯愣住,她张了张口,还未开口,白嬷嬷便又推门进来福了福身,低声道,“王爷,殿下,是司寇大人求见。”   “司寇督主?”锦甯自然颇为惊讶,深知司寇延休要找的自不会是她,便望向姒琹赟,善解人意柔柔道,“不若移步外室?”   姒琹赟皱了下眉。   司寇延休终究同旁人不同,他与他私交甚笃且联系匪浅,加之外室又到底没那么大讲究,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宦官,如此便是王妃的闺阁也无可厚非。   他思忖片刻终还是点点头,“可。”言罢淡淡瞥了眼白嬷嬷,“都退下吧。”   白嬷嬷会意,忙福身应是,叫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宝念珠忆一道出去,待锦甯同姒琹赟到了外室落座,进门的便只有司寇延休一人。   “司寇督主。”锦甯和善地抿嘴笑了笑,唤他落座。   “多谢殿下。”司寇延休作了一揖便依言坐下。   姒琹赟望他一眼,眉轻挑了挑,“本王还当你已回府了。”   司寇延休似有若无扯了扯嘴角,似是在笑,“臣临出府前突然想起一事,便想来找郡主殿下解惑,还望殿下不嫌冒犯。”这话就是明明白白在向锦甯说的了。   姒琹赟眼皮倏地跳了下,他抬手摁了摁额角,忽觉不对。   锦甯闻言不禁一愣,复而莞尔笑道,“无碍,督主且说,若本宫知晓定当竭力相助。”   “倒不是什么大事。”司寇延休这回是当真笑了,和和气气问,“臣想知晓,殿下您身边那位唤作宝念的侍女…出身何处?”   这话问的可是真真冒犯了,哪有一上来就问的是这等私密之事,还问得这般怪异,锦甯也难免迟迟怔愣良久,正缓过神来要开口回话,姒琹赟已然冷下脸色。   姒琹赟微微抬起下颚,分明是仍是坐着,却如同高高俯视司寇延休一般,“好了。”他淡淡扫视了司寇延休一眼,“本王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   “丞烜?”锦甯惊疑地蹙眉,轻柔地覆上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无碍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司寇延休侧眸,避开姒琹赟的眼神,仍望向锦甯问,“殿下可知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锦甯的眼睛,似乎确凿地笃定在下一瞬,她便会费尽手段地解释出宝念与淮中如何扯上的关系。   锦甯被他直喇喇的目光瞧得有许些不适,却仍是落落端坐着颔首,从容地温声应道,“宝念是京城人,她的父母——”   “够了。”姒琹赟再一次淡声打断。   他起身将锦甯全然挡在身后,望向面露震惊的司寇延休微微弯了下嘴角,眸中却无半分情绪,声音低沉得仿佛从嗓子眼里压出来似的,“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啦嘻嘻   **   明天捉虫   今天熬到早上八点多太累了 我是不是疯了   顺便可怜兮兮地跟期待的宝宝们说句抱歉啦,你们有暑假禾子没有qaq我们只放两周哭哭   评论区有bb猜是宝念死翘翘了,当然不可能哇,宝念死了就是bug了,因为司寇延休原本就心有怀疑,宝念出了京城去了淮中,那么不管她使什么手段那个感染源都有可能是她带回来的,这时候她要是死了那就更肯定了,因为一被杀人灭口,二是被传染上天花才死的 第123章 事不关己   虽说气氛一时闹得难堪, 锦甯身为王府正妃却是不可坐视不理的, 到底关乎王府脸面, 加之她心里再如何门儿清面上却自然是毫不知情, 最后自然还是制止了姒琹赟,留了司寇延休一道用完含甯阁小厨房烧的晚膳才放人离开。   姒琹赟只说一道送人, 锦甯自以为二人想借机重修旧好,自然是无不欣喜道好,便随二人去了。   “今日那几道凉菜还是颇酸了些。”锦甯望着二人身影消失不见才回内室歇了座,语含几分揶揄好笑,“也不知王爷是吃出来没, 本宫瞧着是没动几筷子的。”   珠忆一面端来茶水,一面笑着帮衬着, “今儿个小厨房奴婢也进去瞧了, 宝念姐姐确实放了不少醋呢。”   “嗳!”宝念佯怒剐她一眼, 小声辩解道, “奴婢注意着量了,殿下可莫听这小蹄子瞎胡说。”   锦甯端起茶盏润了润喉, 盈盈秋波一斜便带了三分笑意,“嬷嬷最是公正了,且以为如何呢?”   白嬷嬷也是难掩笑意,却还是摇了摇头温声道, “是珠忆这丫头闹趣儿了,宝念是精精控制了量的,奴婢先前试了菜, 确实是依着京城口味做的。”若是真真是一尝便知的酸,岂不是人人皆知的刻意了。   珠忆面颊红了红,忙讨饶着福了福膝,“是奴婢这嘴没个实诚,该罚,该罚。”   锦甯扑哧一笑,笑睨了珠忆一眼,“你呀。”她又饮了两口茶,对白嬷嬷道,“也不知本宫是不是口着实淡了些,确实是觉着有些许酸味的,嬷嬷去膳房瞧瞧,若是能带来些淡嘴儿的便再好不过了。”   白嬷嬷掀了掀眼帘同她的眼对视了一瞬,会意地温顺作揖,“诺。”   **   白嬷嬷不多时便回了含甯阁,归来时还带了一盅膳房熬的鸡汤,确实是能淡淡口的,见白嬷嬷回来了珠忆便自觉出去了,晚间主子从不让她伺候,她便一向住在偏房。   见珠忆出了门锦甯才抬眸望了眼宝念,下颚对着门口指了指,宝念心神领会,福了福身便出门去守着了。   “可被察觉了?”   “奴婢小心行事,稍有不对便躲藏逃走,王爷同司寇大人未察觉,殿下放心。”白嬷嬷一面低声应话,一面将温热的鸡汤同小菜从提盒中小心取出,仔细一一摆好筷勺。   锦甯捏起雕花金缕瓷勺,浅浅舀了勺汤抿了口,“可是听着了什么?”   “奴婢愚钝。”白嬷嬷轻轻摇了摇头,抿了抿嘴,“王爷冷声呵斥,自是护着殿下,司寇大人便同王爷大吵了一架。”   “哦?”锦甯不置可否地低眉垂眼,轻翘着兰花指捏勺,缓缓搅和着清澄散发鲜亮色泽的鸡汤,“嬷嬷不是瞧得分分明明,何必妄自菲薄?”她轻柔放下瓷勺,提起筷子夹了小块鲜嫩的鸡肉,浅尝即止。   “老奴不敢,殿下可莫折煞了奴婢。” 白嬷嬷面色微沉,苦笑着低声道,“虽说奴婢是听得个十之□□,可待司寇大人…仍不明所以。”   “叮——”极清脆一声,瓷器相击的声响突兀地响起,在静谧的一更夜半,偌大的空旷内室间,不知是不是白嬷嬷的错觉,竟一时听到了回音。   瓷勺叩击在瓷盅内壁上,小几上溅起几点晶亮的汤渍,锦甯一时竟没了胃口,良久,低柔道了句,“不怪你。”   要说锦甯虽知姒琹赟于天花这般重中之重之事不可能放任不管,却也没能想到他竟能舍得下那般大功夫便是为了查得一个水落石出,若不是她做事向来不敢抱有一丝侥幸,这回可不是便要教人揪出小辫子了?   可此事暂且不必多费心思,司寇延休的态度却着实令她不好拿捏。   锦甯纵使自谦也能笃定自己不会露出半分马脚,可即便她深知司寇延休此人城府深沉难摸透,也未曾想他竟会那般怀疑到她头上。   若说有嫌疑之人定然不止她一个,出入淮中的更不是她本人,要怀疑到她头上少说也是该为次的,更遑论姒琹赟是显而易见的从未将矛头对上过她,可司寇延休却直愣愣便盯准了她……   思及至此,锦甯嘴角笑意淡了淡。   又来了。   当日太后寿辰五皇子舍身也愿为禾锦华尽那么一二分绵薄之力,最后为的竟是可笑的一句“欢喜”。   蒋湘元说出这句话后锦甯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她甚至忍俊不禁,只以为这人实在是口风紧得很,可待她一点点将思绪理平,却不得不头一次恍然承认,自己先前的设想是全然错的,而蒋湘元说的,确实是真。   世上没有无解之事,撇去万众不属实,余下的那个可能纵使再荒谬可笑,也是真的。   锦甯从来自诩冷静理性,便是她再如何觉着荒谬到极致,也会淡然地说服自己去接受事实。   《孝经·谏诤章疏》曰:爱者,奉上之通称。   她本以为是爱一字着实令人醉生梦死神志不清,竟能使得五皇子甘愿奉献一切只为心悦之人,尽管她丝毫不以为凭她那天可怜见儿的蠢妹妹竟能勾得堂堂五皇子神魂颠倒,可偏偏不该发生的事,现下出现了第二回 。   司寇延休不该怀疑她的,便是该,也只应是一星半点儿。   可他偏偏怀疑了。   虽说亦有可能是他直觉异样敏锐,亦或是他向来于她有甚么偏见所致,但…如此怪异,便是从不信蛇神鬼怪一说的甯和郡主也难免多想那么两分。   便好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默默推动操纵着什么,极力在将步入邪道的轨迹扭正。   这种感觉……   她喉头微微泛起生硬干涩,不适感近乎要溢了出来,却在濒临窜出的那一刹那被压抑住,化作一声柔得似喜非喜的轻笑。   真是令人作呕。   **   禾锦瑟同崔府三公子合离一事几日后便公布于众了,当日便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要知晓合离虽说为律法,可自大珝推翻前朝建国以来,真真合离的女子别说一只手,便是一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换而言之,禾锦瑟便是当今大珝合离第一人。   虽说崔尚书也依着先前约定的将罪过都揽到其子身上了,可大珝百姓哪管得了那么些,合离是什么,他们哪里在意这个,与他们而言不过是名声好听些,追根到底不也还是被休弃?   加之此为大珝头一遭儿合离的大事,禾锦瑟还因此彻彻底底传出去了名声,不过这名声到底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只消一去酒楼里头听听那延绵不绝的冷嘲热讽,说书人家的暗喻鄙夷便该知晓了。   崔尚书哪里猜得出这等风向?原以为今此一遭他们尚书府的名声是要败上不少了,谁知晓百姓们根本愚钝至极无知至极!所谓愚昧便是如此了——他们非但不在乎那合离所义,一时间脏唾沫还竟往禾锦瑟身上吐,他们尚书府反倒未被殃及池鱼,甚至安然无恙洁身自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崔尚书自然喜上眉梢,心中暗笑那甯和郡主也不知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了,纵使要求合离又如何?却不成想万千百姓根本不在乎那点所谓的好名声!   也不知他当时怎竟还被这区区合离唬住了,为了保命揽下罪过竟还杞人忧天了起来,其实何故如此!这世道男子为天,这无论是被休弃还是合离的女人,不便是人人谩骂的贱妇?不便是过街老鼠?!   禾锦瑟也被这声势阵仗吓到了,她惊慌失措却又迷茫怨怼,不可置信于这铺天盖地的鄙弃,却又心中恐慌的厉害,不知是该怨恨还是后悔。   她合离这日禾府也无人来接她,怕是羞于见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没脸被众人嘲弄。   可偏偏自此事传出,好事的百姓早早便在崔尚书府前围坐一圈,无不嬉笑嘲讽地盯着她瞧,不时还窃窃私语,吵吵嚷嚷声音嘈杂,禾锦瑟心中慌得厉害,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却见渐行渐近一辆马车驶来,熟悉得厉害。   禾锦瑟怔怔看着那马车在她面前停下,直到锦甯下了马车,仍怔愣地盯着马车瞧,回不过神来。   “锦瑟。”锦甯见她面色憔悴得消瘦,当下细眉一蹙,三步并两步便上前握住她的手,“锦瑟,阿姐来接你啊。”   “阿姐……”禾锦瑟恍惚地动了动眼珠子,目光自马车移到她脸上,忽然鼻头一酸,“阿姐!”   “欸,欸。”锦甯心疼得厉害,眼眸不禁便漫起湿漉的水光,紧紧握着她的手,“阿姐来了。”   “阿姐……”禾锦瑟喉头哽咽,仿佛被棉花塞住了嗓子眼儿,近乎发不出声来。   阿姐。   她记着幼时,她同锦绣总是这般唤大姐姐的。   她怎么也没能想到时至今日,能来接她,带给她最后一分体面的,是大姐姐。   禾锦瑟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莫哭。”锦甯拈着丝绢给她拭了拭眼角,重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抚道,“三妹妹不怕,阿姐接你回府。”   禾锦瑟只觉泪不停地流,不再在乎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温顺地被锦甯牵上马车,直至坐上了马车,才肯松开紧紧压制着哭腔的喉咙,趴在锦甯身上放声大哭了起来,“阿姐!锦瑟好难受啊…锦瑟好生委屈……”   锦甯长叹一口气,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锦瑟莫哭。”她不停安抚道,“莫哭…有阿姐在……”   “分明是尚书府有错在先…分明…分明是崔三郎先负了我!”禾锦瑟泣声,泪流满面,“可凭什么,凭什么这不好的全往我身上泼!我何其无辜!”   锦甯轻叹,低声嘱咐车夫驾车,只待马车动了才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的背,“锦瑟,这便是当今世道。”   “可是阿姐……”禾锦瑟缓缓直起身,苦笑一声,那灿烂灵动的眼眸布满了复杂,不再肆意跋扈,“这世道,何其不公。”   锦甯却并不再安慰她,而是捏着手绢替她拭泪,又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发髻,“是啊。”她抿开一抹婉婉的笑,眉目间满是包容,“可不公又待如何呢?自荆棘林中开辟大道,还是被那数不尽的刺扎得头破血流?”   禾锦瑟瞳孔骤然一缩,她望进锦甯的眼,在那之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又仿佛看不见自己,但是在这刹那间,她只觉那满身脆弱的丢盔卸甲没有被接纳,没有被抚平,而是化作了一股不一样的力气,在她心头横冲直撞。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有没有宝贝猜出来什么郡主是用什么方法躲过东厂大搜查呢   其实挺简单的,但也挺巧妙的(反正蠢配角们是都猜不到的   蠢配角众:药泥寡 第124章 破而后立   马车一路颠簸, 禾锦瑟却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神色怔然,目光直愣愣地望向窗外, 又似乎透过窗外在看什么旁的。   窗外的景色被放下的纱帘遮掩着, 光自细细密密的缝隙中透了出来,能勉强拼出个模糊不清的市井景像, 吆喝的叫卖声, 飞快略过的小贩摊铺, 五光十色间渐渐安静下来, 变换成气派端庄的高门贵宅。   “吁……”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恭谨道, “殿下, 李府到了。”   锦甯由着宝念同珠忆搀扶下了马车, 再候着禾锦瑟和贴身丫鬟出来, 才笑着启步,“走罢。”   “且…且等等。”禾锦瑟手足无措地拉住锦甯的手肘,近乎语无伦次道, “大…大姐姐……”她轻微地吞咽了一下唾沫,“这李府可是…可是李芳围老先生贵府?”   锦甯莞尔颔首,一面拍了拍禾锦瑟放在她袖管上细微地颤抖着的手安抚,温声道, “正是。”   虽说先前心中便有了计量,可待禾锦瑟真真听了答复后却还是又惊又慌,她仍如何也未曾想锦甯竟会将她带于李府来, “可…可……”   “无事的。”锦甯眉眼轻柔带笑,似是知她心中所想一般宽抚道,“李先生为人高洁且目光明断,同他相处久了便知先生是个和蔼之人,你更不必担忧太多。”   “本宫知晓的,禾府你约莫是难回去了。”   禾锦瑟面色微僵,不自在地侧了侧脸却竟恰巧对上了锦甯的眼,倏尔便顿住了,那双雾霭般和婉的眼眸是出了名的绝色,可待禾锦瑟头一回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冷不丁竟发觉那眼似乎是黑白分明的,仿佛能洞明一切般,将她全身上下都剥开看了个透彻。   她头脑忽然便有些发懵,猛地眨了眨眼再看便只当自己是一时间看错了,那眼分明是和婉的,带着悲天悯人的善,温柔而包容地望着她,难怪,难怪被称绝色,连她一个女子都陷了半截身子进去。   锦甯坦荡大方一笑,仍泰然自若地落落道,“便是回去了也少不得有一肚子气受,你也不愿回去,可对?”   她见禾锦瑟难免生出几分怨,便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此事本宫也未曾料到,可百姓无知,明眼人再如何也难将他们拗过来,父亲同母亲也不愿刻意难为你,但…经此一事,想必你也该知晓世间难事,禾府做出此态,也是迫不得已,望你勿怪。”   禾锦瑟动了动喉头,终是点头低声道,“我知晓的。”   锦甯这才又生出几分笑意,为她整了整珠钗,温声细语道,“李老先生为人正派清廉,加之李府又是人人皆称赞的好名声,你待在此处,定会好过当初。”   禾锦瑟猛地抬首,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喉咙干涩得厉害。   何止好过当初?!   原本她便没那资格去怪罪禾府,自合离之后便是独身一人了,可大姐姐却仍是一力担待,以一己之力助她成功合离,又深知她不愿回禾府,虽说现下万千骂声难熬,但她却替她将后路打理得一应俱全……当初她们二人做的交易早在合离时便结了,她何德何能,又凭甚么受她照拂庇护?   李老先生的名声整个大珝都人人敬之,甚至都传出了大珝,她只要在李府落户…哪怕只是小住,便是如今事态是一筐子臭鸡蛋往她身上砸,届时也能借着李府的风头洗清一切污名。   岂止…岂止好过当初啊。   禾锦瑟眼中湿润得厉害,她用力咬紧牙关,抑制住下一刻便要流出的泪,“多谢你。”   锦甯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无事。”   她说着便一路领着禾锦瑟进了门,到了李府晟堂请了李老先生出来将此事先后细细同他讲了,李老果真大怒,他原本对此事便略有耳闻,对万千愚众更是气怒不已,现下听了锦甯叙述更是连连叹气,既是叹禾锦瑟可怜,又是叹愚民可悲,自然是应下了锦甯的请求,允了禾锦瑟留府下榻。   禾锦瑟自然是感激涕零,连连向李老同锦甯大拜道谢,锦甯只侧了侧身避过,目光顺势不着痕迹地掠过李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便带了三分笑意。   若说李老这般痛快应下还需多亏锦甯将他的性子拿捏得十成十,她整日混迹于文人骚客中,对这些自诩清高的名士的了解可谓是比他们自个儿都只多不少,李老更向来是个“忧国忧民”的高士,对此番景态不满为其一,其二他只需动动手指头便能做这为人伸张正义的大善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更遑论……若是他有本事将这愚昧无知的人们给掰直咯,李老先生这顺手一助禾锦瑟的姿态又何止仅仅为大善事?   “先生德馨,今日之事甯和谨记于心感激不已。”锦甯俯身朝李老先生拜了拜,满面崇敬告退道,“那甯和便先行拜别先生了。”   李老先生点点头,又问,“今日才来了不会儿便要回去?”   “是。”锦甯面色微带赧然,笑着应道,“平素鲜少回禾府探望父亲母亲,今日便想着定要回府一趟的。”   李老先生哈哈大笑,年过七旬笑声倒仍是中气十足,“也好也好,快回禾府罢。”   “先生。”禾锦瑟小心翼翼开口,起身拜了拜,“不知锦瑟可否一送长姐?”   李老先生自是点头,慈和道,“自然,待你回来我便差人领你去上客堂,老夫已命人去收拾打点了。”   禾锦瑟又是一拜,“是,多谢先生。”   锦甯向李老颔了颔首便同禾锦瑟一道出了院门,李府的弯弯绕绕不少,却比之忈王府同禾府皆是少多了,锦甯一路教禾锦瑟认了认府中的几位先生又给她指了指路,不一会儿便出了府。   守门的小厮朝二人作揖,锦甯笑着点了点头便同禾锦瑟道别。   正临上马车,身后却突然传来禾锦瑟一声唤,“大姐姐!”   锦甯闻声回首,细眉不解一蹙,“锦瑟?”   禾锦瑟忽而笑了,她嘴角轻弯竟连带着眼中也盈了笑意,是今日最明快的笑,“大姐姐,锦瑟想过了。此生太过漫长,又太过跌宕起伏,这般的侮辱谩骂我受了,却又有了破而后立的机遇,何故再强忍那数不尽的不公?”   她笑得敞亮,仿佛豁然开朗一般,“自荆棘林中开辟大道,又有何难?”   锦甯怔松片刻,将那“破而后立”四字在嘴中过了又过,终是抿嘴笑开,“破而后立,本宫当真颇为欢喜这字。”   她低眉笑了笑,同禾锦瑟对上眼又毫不停顿地划过,转身上了马车。   锦甯有种感觉,禾锦瑟是悟到了什么的,倒也不辜负她一番伸手拉人。   **   锦甯先前同李老先生说的回禾府探望禾致远同安常静虽是胡诌,但去禾府一趟确确实实是她的本意,若说原因便要归咎于她当日同禾锦瑟做的“交易”,她帮她成功合离,而禾锦瑟则需在合离后不得再嫁,以及…告知她某个“贵人”的身份。   现下禾锦瑟成功合离,她也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位“贵人”了。   待到了禾府下了马车,门口的小厮瞧见时甯和郡主一时间竟还吓了一跳,连忙揉揉眼睛在瞧,见果真是郡主殿下回府了忙唤人进去通报。   锦甯此次回府是半路定下的,禾府自然没有一个人得了口信,待众人慌慌张张到席厅作揖问安时锦甯早早便落座上席了,她本不愿大动干戈,只由着众人依了规矩作揖后便唤他们下去了,独留了禾致远同安常静,还有许些时日未见的禾锦垣同前些日子新嫁入禾府的弟媳妇赵盼儿。   安常静连连命人给锦甯斟茶上糕点,一面嗔骂道,“你这丫头,回府也不知同我知会一声。”   锦甯只笑,揽着安常静的手臂,语气含着几分小女儿家的撒娇,“是甯儿之过,娘亲便罚罢。”   “嘁!”安常静点点她的额头,满眼欢喜地笑骂,“最是你鬼灵精!娘亲哪里舍得哦!”   锦甯轻咦一声,故作娇态,“娘亲先前不还是气极了的?父亲快评评理儿!”   禾致远也是难得笑得欢畅,伸手隔空指了指她,笑道,“几日不见,甯儿倒愈发伶牙利嘴了。”   锦甯抿嘴一笑,上前拉着赵盼儿一同坐下,“盼儿在府里可还习惯?吃穿用度一切可好?”她一面笑嗔着瞥了眼禾锦垣,“垣儿可是欺负你了?”   “阿姐惯会说我坏话!”禾锦垣佯作不满,随手找了个挨着锦甯的座位坐下,捻了一块芸豆糕吃,“你问问她,我可曾?”   锦甯闻言便满眼带笑望向赵盼儿,“盼儿且同我说实话。”   赵盼儿面色微红,小声开口道,“锦垣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待我极好的。府里也好,一切都好,你莫挂记了。”   锦甯扑哧轻笑出声,轻拍了拍她的手,“这般便好。”   几人又闲谈几句,到底锦甯嫌少回禾府,难免又拉着她叨扰了许些家常同体己话,只待得知她也一切安好几人才放心了。   临行前几人要送,锦甯却摆手道不必,说是还要顺路看望看望二房众人,禾致远便随她去了。   出了院门便朝二房那方走去,到了半途珠忆便发现越走越熟悉,不禁开口道,“殿下,这不是去锦棋小姐院儿里的路?”二房地位到底尴尬,婢子奴才也难称呼,不好同他们大房重合,便以名带上少爷小姐这般唤。   锦甯笑着点头,“正是,珠忆倒是好记性。”   正说着话便远远瞧见“落棋居”的匾额映入眼帘,几步便跨过门槛进了门,不待院里的丫鬟传报,锦甯一眼便瞧见了院中独身一人的禾锦棋,正修剪摆在石桌上绽了三两只花苞的木槿盆栽,似是察觉了声响,转身望向她。   禾锦棋福了福身,仿佛早早便在此处候着她一般,“郡主殿下。”   锦甯轻柔颔首,对宝念珠忆抬了抬手示意二人不必跟来,缓缓走到她身旁,“棋姐姐,许久未见了。”   禾锦棋垂首拿着银剪子剪断几支才开了一日便落败,枯黄的几朵木槿残花,“殿下今日,是特意来看锦棋的?”   木槿又有朝开暮落花的别称,今早开了,晚间便会败了,一朵花只开一天,朝开暮谢,因此需常常修剪枯花。   锦甯笑了笑,欣赏她修剪花枝的起起落落,“棋姐姐等了许久?”   “不久。”禾锦棋轻轻摇头,又指着那盆木槿,“这花昨日才开了几朵,今日竟连开十数个。”她将剪子递给锦甯,“早便听闻殿下花艺奇高,不知锦棋是否有幸一见?”   锦甯接过剪子,循着她指的方向望,淡笑着修剪杂乱无章的绿叶,“花开得好,自有种子好为其一,栽培好为其二,却还需能安然渡过狂风暴雨才是。”   禾锦棋闻言倏地望向她,抿了抿嘴,“她告诉你了?”   锦甯抬眼一笑,轻言细语道,“棋姐姐今日刻意等本宫,不便是早早料到了?”   “是。”禾锦棋苦笑一声,默了默,“殿下可有想问的?”   “问?”锦甯似是惊讶,复而摇首笑道,“姐姐误会了,妹妹也只是想着来看看你罢了。”   她轻巧地将剪子放下,向禾锦棋微微颔首,“既如此,本宫便先行离开了。”   正待她将将要出了院门,却倏尔被禾锦棋叫住,“殿下。”   锦甯扶着宝念的手跨过门槛,才转身望向她。   禾锦棋动了动嘴,神色忽然间变得极其复杂,迟疑了很久,终是含糊着开口道,“殿下庇佑…会将…照拂得很好……”   禾锦棋正心神不宁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看见锦甯在她话音落下后,骤然微变的眸色。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真的好喜欢124这几个数字哦主要是透葵阳是我今年真爱盘了!!土拨鼠尖叫啊啊啊爆炸美了   然后跟宝贝们道个歉哈哈哈哈哈,你们不蠢不蠢是我的锅,因为天花和禾锦瑟两件事的时间线重合到一起了,所以脑子有点晕乎乎的。天花的任何线索都没有透露出来蛛丝马迹所以你们真的难猜,因为要猜是真的真的纯靠猜哈哈哈哈哈我错了我有罪qaq   所以禾锦棋干了啥这个 这个总算明了了吧嘻嘻嘻 下章努力把天花线over嗯   给宝们个啵啵~ 第125章 西郊   重生。   锦甯猛然睁开眼, 侧眸望了眼身侧正熟睡的姒琹赟,抬手掀开纱帐。   宝念听见了动静便忙快步过去侍候, 锦甯摆了摆手, 随意踩上镶了玛瑙同松石串的软绣鞋起身, 心中的凉气不断下沉,坠落。   白嬷嬷端着搭配好的衣裳侯在一旁, 锦甯瞥了眼便指着秋香色的襦袄轻声道, “前些日子王爷不是才送了个成色不错的狐裘来, 换做那个罢。”   白嬷嬷愣了愣,如今这天虽说寒是寒, 可再如何也轮不上裘衣啊。   心中如何想嘴上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白嬷嬷自是依着主子道是,手脚麻利地取来衣裳便同宝念一道服侍主子更衣,末了又替锦甯换上毡靴, 才扶着她到妆镜前坐下。   宝念挑选簪钗替锦甯挽发, 白嬷嬷便轻手轻脚又出了门。   锦甯直直望着妆镜中自己那清艳绝伦的脸, 眸光几度变换,似是隐隐得,透过模糊的铜镜又看到了另一个温和婉约,与她有两分神似的女子。   虽说早便对禾锦棋的怪异有了计较,可待她当真确定后,竟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原以为禾锦华一人已然是世间异事,没曾想又来了一个禾锦棋……甚至如今稍稍一品她那话中意味,想来比之禾锦华知道的还要多些。   禾锦瑟那日同锦甯做的交易有二, 除却应下那自合离后再不嫁人的要求,还有一,便是说出她背后之人是谁。   锦甯同禾锦瑟自小一同长大,对她的了解不说十分却定有□□,要说禾锦瑟虽说跋扈有余芯子里却是个有主见的,可锦甯笃定,任禾锦瑟如何聪慧,也绝对猜不到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禾锦瑟嫁入崔府的境地她虽说称不上全然了解,却也是略知三分的,可禾锦瑟既已嫁出去了,那她自然也没那闲情伸手帮她,便是她再如何求,她也无心掺和进这旁人家的烦心事儿,可她偏偏未曾料到禾锦瑟竟真能激怒她。   她当日,是真发怒了的。   既不是被禾锦瑟可怜可叹的境地,也不是为其泪流满面的悲哀,更不是为那一家子猪狗不如的渣滓,而是禾锦瑟所一字一句复述的,那些畜生曾说过的话。   将女子狠狠地踩进了尘埃里头,比作卑贱的牲畜,用粗俗的“下崽”来形容传宗接代。   这既将她身为女子的尊严一并狠狠嘲弄,又将她心中不知名的火给挑了起来。   她禾锦甯贵为正一品郡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却九五之尊的皇帝与名头上同辈的忈王爷,母仪天下的太后皇后,没有一人敢让她跪,才德谋略臣服她样样不缺,比之男人缺的,不便是她为女子?   而懿尊、阮矝言、江映雪、魏黎、赵盼儿……她们这些女子,差的不也是一个“男子”?   崔府一家子说的话着实令人作呕,可锦甯也未曾丧失理智,深知以禾锦瑟一人,便是她再如何厉害,也绝不会想到当着她的面儿说出这些话——毕竟这些话再恶心也说白了都是虚的,与她真正所受的不公欺辱与妄图求取的东西相较…太过轻了。   是以锦甯笃定她身后必有“高人”指示,而结果也不出她所料,禾锦瑟全盘托出,正是禾锦棋。   可若不是她当日说的那话……锦甯再如何也未曾猜到,禾锦棋竟也涅槃重生了。   “殿下瞧着这般如何?”宝念小声开口。   锦甯闻言抬眸望了眼铜镜,笑着颔首,“极好的。”她一面伸手从妆奁中挑挑拣拣,拎出一支镶着硕大缠银珍珠的钗子递给宝念,“你的手倒是越发巧了,本宫也没什么好东西赏赐,这支珠钗倒衬你,便簪上罢。”   宝念神色微顿,复而笑着福身,“喏,奴婢多谢殿下赏赐。”言罢也不犹豫,双手接过便对着妆镜插到发髻上。   “吱呀——”推门的轻响,接着便是刻意放得极轻的细碎脚步,白嬷嬷端来一个盛着热水的荷塘莲纹小银盆,待白嬷嬷放下盆子去取热茶水同柳枝,宝念便卷起袖管沾了帕子进去拧半干便替锦甯拭面。   待净了面后涤齿涑口,锦甯便对着妆镜细细敷粉,将面色盖得比平日还要素白些,她接过宝念仔细挑出来的唇脂,碧玉小罐儿握在手中还有些冰凉,她用指腹轻轻蘸取檀色薄薄地点涂在嘴上,将她原本朱红的唇也遮盖了八分去。   只待锦甯将唇脂罐儿放下,宝念便忙塞了个手炉到锦甯怀里,现下已至深秋,天气终是转凉了,锦甯现下也是手炉不离手。   窸窣的声响接连响起,锦甯一手握着个海棠样式的珐琅捧炉,一手搭着宝念的手起身,轻缓迈着步子走到床沿坐下,“丞烜醒了?”   锦甯动静不大,却也并未刻意遮掩,只是半年多前的姒琹赟还总会戒备一二,一有动静便警惕地睁眼起身,如今的他早已毫无戒心仍由自己沉沉入眠了。   “嗯。”姒琹赟揉了揉眉心,在含甯阁他总会睡得好些,也不知是枕边人着实令人舒心,还是待在她身边便会令他不由自主地放松。   “天还黑着,今日怎起得这般早?”锦甯望了眼窗外,外头的天仅还蒙蒙亮,入了深秋,日头也总升得晚了好些。   “昨日睡得好,今日便起早了些。”姒琹赟支起身子不在意瞥了眼窗外,随后蹙了下眉,爱怜地抚上锦甯的脸,“今日脸色怎这般差?”   “身子不大舒服。”锦甯顺势覆上他的手,安抚笑了笑,“无事的。”   姒琹赟望了眼她一身行头,不住轻声呵斥道,“身子不适还出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难免又放软了些,伸手去轻轻揉锦甯小腹,“天气又凉,你现下出去更容易受寒。”   锦甯咬着唇轻轻笑,伸手去顺他垂散的发,“无事的。”她说着又柔声吩咐一旁的白嬷嬷,“嬷嬷,去取几块儿新碳来添上。”   待白嬷嬷应下,锦甯便替姒琹赟掖了掖被角,“晨里寒气重,你这些时日也多注意些。”   姒琹赟嘴角淡淡弯了弯,伸手紧了紧锦甯攒了厚实白狐腋子毛的领边,“你身子娇弱,倒还顾忌上我了。”他说着叹息一声,又好声好气嘱咐道,“今日要早些回府,可知?”   锦甯自是无不应下,满眼笑着道好。   片刻后白嬷嬷便取了碳回来麻利儿添上,身后一道跟着珠忆同三五丫鬟提了食盒来,待将碗碟早膳一一排开后姒琹赟也整装妥当了,王府不比皇宫自是没有太监的,含甯阁里又不便进小厮,姒琹赟虽说自小养尊处优却因常常领军驻扎比旁的贵家公子少了不少娇气,更衣洗漱向来也不在乎自己动手。   朝堂官员上朝前是不用早膳的,只是多少会垫上一点,锦甯倒是吃了半饱,待姒琹赟也略浅尝即止后临行上朝也差不了多少时辰了,胜芳同舜兴早早便在房门口候着了,姒琹赟一道同锦甯出了府便上了马车驶向皇宫。   **   同锦甯今日相约的不是旁人,正是禾锦棋。   邀约虽是锦甯送去的,日子也是她选的,可地儿是酒楼倒是奇了。   至于为何是约在酒楼…倒不是锦甯要求,而是禾锦棋特意邀的,想来是怕禾府隔墙有耳,锦甯也无可无不可应下了。   到了酒楼时人还不多,不过纵使人多锦甯也无虚顾忌这些,原本她同禾锦棋便是约在厢房的,到时店小二领路带她到了雅间,一面恭谨道,“殿下若有事便吩咐。”   锦甯笑着点点头,“有劳了。”   店小二自是无不惶恐,连道不敢不敢。   进了雅间锦甯一眼便瞧见禾锦棋,她只带了一个丫鬟来。   “棋姐姐。”锦甯倒是颇为讶异,不曾想禾锦棋到的比她还要早。   “殿下。”禾锦棋起身作揖。   “几日不见,棋姐姐何须如此生疏。”锦甯侧身避过她这礼,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坐下,一面唤珠忆道,“去点上几个好菜,挑些棋姐姐爱吃的。”   珠忆忙不迭应声,她在禾府待的时日不算短,倒也算略略知道旧府里各个主子的喜好,福了福身便拉开雅间的门出去了。   “本宫同棋姐姐说些体己儿话。”锦甯笑着吩咐宝念,“今日可待了大红袍来?若有便去沏上些。”   宝念笑吟吟福身应是,直待出了雅间没人瞧了才神色转淡,小心拔下发髻间的珍珠簪,指腹不停摩挲着那缠银丝间的细小缝隙。   禾锦棋也是个聪明人,锦甯这般表示下纵使个傻子也能看出端倪了,她自是不能再装傻,只低声吩咐一旁的丫鬟,“惠枝去添上几道点心蜜饯,莫总教殿下破费。”   “棋姐姐再这般可是拿妹妹当外人了。”锦甯佯恼拍了拍她的手,话是这般说,却也是任由着惠枝没制止的。   待人离开,禾锦棋才略略笑了笑,摇头道,“殿下不必如此,若有什么想问的今日便问罢。”   锦甯怔松了下,似是迟疑着开口,“若是本宫想问,姐姐出于何意帮的三妹妹呢?”   禾锦棋也愣了,没想到她问的仅仅是这么一件事,“我……那日锦瑟回府看望大夫人同柳姨娘,临行前与我偶然相见,到底是可怜人,我不忍…便提了嘴。”   这话的个中意味,不可谓不大。   锦甯又笑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叹道,“棋姐姐当真心善,可惜未曾想锦瑟竟会将此事告知本宫?”   “不。”禾锦棋抿了下嘴,说着苦笑了声,“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也料到此事瞒不过你,不过……”她对上锦甯的眼,莫名亮得惊人,“我深知殿下智慧,定非众人想的那般简单,也定不会害我。”   锦甯愣了愣,复而低眉浅笑,“姐姐高估妹妹了。”她眼中划过一抹极淡的,可笑的意味,无论禾锦棋知晓了多少,她也不够了解她。   禾锦甯在是任何身份之前,仅仅只是禾锦甯罢了。   而禾锦甯在这世上,放在最最前面儿的基准,则是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她分毫。   门被推开,宝念托着整齐摆放了茶壶茶杯的食案,落落福了福身,“殿下,锦棋小姐。”   锦甯笑着点了点头,又问禾锦棋,“此话些许鲁莽了些,不知棋姐姐可曾种过鼻苗?”   禾锦棋面色红了红,摇头,“鼻苗稀罕,我自是没那资格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低声道,“殿下当真是个…顶顶大的好人。此次京城天花被赈下,殿下也是功劳不小的。”   锦甯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待她敬意至高,眉尾也轻轻挑了挑,接过宝念递来的茶抿了抿便放下,“棋姐姐过誉了,本宫也不过尽所能,能帮且帮罢了。”   宝念又为禾锦棋斟茶,禾锦棋接过后竟还轻声道了句谢,饮了大口冲散心里的复杂,“不,殿下当真是个大好人。”她闭了闭眼,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殿下若有想问的,当可尽数问。锦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锦甯不知被哪句话给逗乐了,拢起袖子掩唇,扑哧笑出声来,“本宫倒真真没甚么好问的,只方才棋姐姐说的未曾种过鼻苗,可对?”   禾锦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锦甯一再提到毫不相干的鼻苗为其一,她话都说到这般份上了她却仍毫不在意为其二,殊不知锦甯何其城府心思,她惯会舞弄这些花花肠子的,方才两句稍一试探心中便已对禾锦棋的猜测**不离十了,何须再问。   禾锦棋心中不明所以,却也点头应是,“确实未曾,我何须欺瞒殿下?”   “这般便好。”锦甯笑得眉眼弯弯,一面又侧首轻言细语问,“宝念,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宝念思衬片刻,回道,“约莫卯时过半了。”   锦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对不明所以的禾锦棋笑笑,道,“今日应了王爷要早些回去,想来是不能陪琴姐姐良久了。”   禾锦棋眼皮微跳,不知为何忽觉心头一凉,总觉着话有深意。   “说来也是本宫对不住棋姐姐,枉顾姐姐一番信任。”锦甯将手中捧着早已半凉,一滴未动的茶盏放在禾锦棋面前,“姐姐猜,这里头有什么?”   “什么?”禾锦棋脑子还恍恍惚惚,只觉事态忽然不对劲了。   “初闻姐姐未曾种过鼻苗,本宫倒是心急,便在里头放了些天花者结了痂的粉末,姐姐且说,妹妹是也不是个顶顶的大好人?”   “什…什么?!”禾锦棋只觉喉头一哑,接着整个音都被拔高得变了个音调,“什么粉末…什么……天花?!”   患天花者结了痂的粉末……这不是要她的命吗?!这不是让她去死吗!!?   禾锦棋顿时毛骨悚然,她只觉全身凉得厉害,冰冷到她没有只觉,只能不停地摇头,脑子也不大清晰了,哆嗦着唇瓣,“不可能…不可能……”   “本宫自不会诓骗姐姐。”锦甯轻叹一声,温言细语,“确实是天花者结了痂的粉末,便不知同鼻苗之效一不一般了。”   当然不一样!当然是不一样的!鼻苗是要何等经验何等高强技艺的郎中太医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种下的,而她方才可是直接喝了啊!将那天花结了痂的粉末给…尽数喝了进去啊!   禾锦棋一想到那粉末便忽然作呕,胃中不断翻滚,她只觉全身发痒发烫,似是能将肺腑给吐了出来,“呕——”她不停地干呕,用力敲打着胸口,狼狈不堪。   “为什么……”禾锦棋只觉头脑也晕涨涨了,喉头全是恶心的味道,浑身发冷地颤抖,“我自问从未得罪过殿下,殿下为何…这般待我……”她只感心头一直坚固的信念,也在方才那一刻破碎了。   “姐姐如今还在乎这个?”锦甯似是惊异,复而又叹息一声,“事已至此,姐姐何不去西郊一趟?”   “西郊?”禾锦棋脑袋已经有些糊涂了,她惊慌失措,只跟着重复。   锦甯颇有耐性地同她解释,“若是找到麻脸,些许还有一线生机。”   天花者如今皆在西郊,而旁人进了西郊便会染上天花,因此皇帝便派了重兵把守城外,严丝合缝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而里头的一切则全是由天花痊愈的麻脸打理,皇帝可谓是将这全京城百里的麻脸都寻了调了进去,如此才能将这京城的天花赈下得这般有效。   “现下离天花发作少说也有三四日,若是棋姐姐能在这几日内找到,本宫可以求皇上派太医,来给棋姐姐医治。”锦甯笑盈盈给她画大饼,说是画饼,实则不过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罢了。   “殿下说的…可是真的?”禾锦棋紧咬牙关。   “自然。”锦甯笑了,“本宫会差宝念送你去。”到底西郊严密,没点人脉又哪里进得去。   “那好。”禾锦棋喉咙干得厉害,努力稳住声线,“我信殿下。”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终是选择信她。   禾锦棋仓促地起身离开,正临行便一眼望了眼早在门边候着的宝念,忽觉一种微妙的不对劲,但她现在满心仓惶,又哪里顾忌得了这些,只匆匆跑出酒楼,正错过身后跟着好几个端了菜店小二的珠忆同蕙兰。   锦甯起身靠在立在窗前,黛眉轻蹙,浮现出可惜的神态,“无论是如何七窍玲珑心,如何得以未卜先知,只要一步错,总归皆是步步错的。”   蠢货。   进了西郊,便当真没有退路了。   待眼见那马车不见踪迹,锦甯才转身端起茶壶,将温凉的茶水一股脑儿倒入一旁的盆栽里。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合一完成了!!濒临死亡qaq   两周没见宝贝们有没有想阔爱滴禾子啊哈哈哈哈哈哈   王爷达成目标:直男眼(1/1)   说一说生活中的悲哀叭,数学实在是太差了,就是再努力也没有用的那种差。高数中数都学不下去,太绝望了。 第126章 毁尸灭迹   车夫只将马车停在了城门口, 西郊距离京城约莫有两里多,出城后便由宝念领着禾锦棋走过去的,原本只需半柱香便能到, 可禾锦棋毕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 硬生生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才将将到了西郊。   “锦棋小姐。”宝念福了福身, 面容在帷帽长长的白纱掩盖下令人瞧不清,“奴婢便送到此处了,还望锦棋小姐成功觅得所求之人。”   禾锦棋带上帷帽, 咬着牙低声道, “我知晓了。”她缓缓走向西郊城门, 忽而回首望向宝念,闭了闭眼,语气颤得厉害, 近乎是乞求地问道,“郡主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对?”   宝念似是愣了下,复而笑着作揖,“殿下说的, 自然无虚。”   禾锦棋深深吐出一口气,浑身依旧止不住颤得厉害,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只觉满身上下都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难耐。   她一步步走到城门口,守城士兵戒备地握上腰侧长剑, “来者何人?”   禾锦棋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不远处的宝念似乎打了个什么手势,守城士兵打量地上下扫视她几眼,便放她进门了。   禾锦棋满心的违和感,却找不出差错。   “吱呀——”刺耳巨大的关门声,接着便是“咚”一声巨响,莫名令禾锦棋心有余悸,只觉自背脊涌起一股凉意。   她放眼望去空洞的西郊城,满城都是浑身长满了可怖的天花的人,密密麻麻的脓包全然没有一丝完好无缺的皮肤,他们宛如行尸走肉,眼神无光而面黄肌瘦,乍一看去简直如同鬼城,令人胆战心惊。   她脑中忽然闪现了什么,终于察觉了不对劲,宝念现下区区一个丫鬟,却全然没有奴才的样子。   禾锦棋看着这些恐怖的人,想到先前给她斟茶的正是宝念,忽而有一种仓皇无力的惧意。   这天花者的东西旁人哪里敢沾,一沾上岂不便是将死之人了?可方才这丫头却碰了那茶,甚至送她到了西郊,除非…幼时也种过鼻苗。区区一个奴才也有幸能种鼻苗,不便是大大沾了她那金贵主子的光?而她…她堂堂一个世家小姐却沦落这般……   禾锦棋白眼一翻近乎晕了去,狼狈地跌倒在地,不停地干呕,她用力捶着胸口,恶心的酸汁自喉头溢出,接着便是浓厚的颗粒感,肺腑烧得厉害。   “姑娘,你可还好?”有人见了便上前去,伸手要扶她。   禾锦棋却浑身颤抖地向后仰,那只布满了痘的手近在咫尺,在她眼中就像吃人的怪物,“别碰我!别——”   那人见了也不欲在多管闲事,正欲走开,禾锦棋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停不下来来一般。   不对…不对……   禾锦棋猛然瞪大眼,瞳孔渐渐放大。   她拼了命得咳嗽,越咳越厉害,脸色非但没有变红,反而愈加苍白了起来,连嘴唇也失了颜色,“咳——”   禾锦棋只觉一直堵塞喉头的硬物终于消失,下一刻便失了所有的力气,浑身动弹不得——血!她方才竟吐出了一摊血块!并非血痰!   禾锦棋惊恐地想要退后,却又开始不停地咳嗽,剧烈呕吐,一洼一洼的血不要命地自她嘴中吐出,沾染上雪白的帷帽,最后她开始浑身抽搐着,眼神涣散开来。   不对,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天花者痘痂的粉末,而是剧毒!   她耳边忽一嗡鸣,那丝违和感也被渐渐补齐,方才那茶甯和郡主分明一口未动,而宝念一个奴才也不可能得幸种鼻苗!唯一的可能便是这茶分明是剧毒!   禾锦棋不可置信地张着嘴,血从她嘴里源源不断的流出,面色开始发青。   为什么……   “喂!姑娘!姑娘?”有人聚拢过来,不断地推搡着她。   那可是甯和郡主啊……怎么会……   “喂喂喂!干什么呢!”   禾锦棋缓缓瞌上眼睑,下一刻眼珠子却惊惧地动了动,涣散的眼眸中模糊地倒映出城门处一个戴着帷帽的身影,接着便闭上了眼。   有麻脸官吏叫嚷着,“让开!让开!此处发生了何事?”   人群开始嘘声,“官爷,此处死了人了……”   “哦?”麻脸倾身觑了两眼,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先抬下去吧,过会儿一道火葬了。”   “是。”几人联手将禾锦棋抬了下去,麻脸打了个哈气正要走,不远处又传来大呼小叫,他不耐烦地吼道,“又如何了?让开让开!”   “是林大哥!”   麻脸抬脚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忙向那处院落跑去,进了屋子便见里头已围满了人,有妇人在床边不停啜泣,低呼着,“林大哥……”   这麻脸瞧了也心生复杂,林革此人性情温吞且待人友善,自己初入西郊时还承了此人的情,自然也不愿眼睁睁瞧着他死去。   林革躺在床上轻轻喘吸着气,他患病已久,早便撑不下去了。   只是……   “肖兄弟……”林革虚弱得厉害,连说话的声儿都是细若蚊丝的,“我快要…撑不下去了……只是还有一事……”   他努力张大了眼,环视着周围悲伤的人们,心中的愧意无以复加地一波又一波涌起,近乎将他淹没。   当初若是…若是没能被那人所胁迫,如今京城也不会成为这人间炼狱。   林革咬紧牙关,浑浊的泪从眼角滑下,“我……”   “我……”他伸手摸向胸口,将一张皱褶的纸从怀中摸出来,上头用羊毫粗略绘了一个看不清脸女子,手上还牵着个寥寥几笔年幼的孩童,这是他的妻儿。   若是他将此事的腌臜说出口,那他们怕是会……   林革忽而心头一痛,挣扎复杂的厉害,他大喘着气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颤抖着牙根,终究闭口未提一字,闭上眼便去了。   “林大哥!”   门口站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听闻屋里头起此彼伏的呜咽声垂了垂首,轻手轻脚摸着墙离开。   宝念去淮中寻人时曾问过主子要找什么样儿的人,她犹记得殿下那时思衬片刻便忽而一笑同她说的话——“选个良善的。”   宝念当初不解,但她从不会违背锦甯,因此她应着主子的要求选了人带进京城。   但她现下明白了,林革良善,这怕就是为何在主子未卜先知地将此人送入西郊借此混为平常患者而彻底躲过东厂搜查的缘故罢,没人会怀疑到西郊里头是一层防线,没人能怀疑善人则为二层。   但大善人也总有自私的时候。   宝念勾了勾嘴角,远远望着西郊城门。   善人也是人,纵使百个千个万个无辜百姓,也抵不上妻儿的分毫重量。   但是他错了,他的妻儿,殿下又怎会留下祸患。   “辰时到——火葬!”远处遥遥传来高呼声。   袅袅的黑烟腾起,乌压压地布在西郊上头,令人深感压抑。   宝念伸手将帷帽取下丢在一旁,头也不回地走回京城。   **   进了京城一眼便瞧见忈王府的车夫,正同身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唠嗑。   宝念正想上前,身后却忽而传来马蹄声,愈来愈近。   “吁——”清脆的马蹄声在她耳边消失,宝念回首,便见一个身形修长,身着裹了绒穿金线绢布锦袍的男子翻身下马。   她心头微惊,连忙弯膝作揖,“奴婢拜见司寇督主。”   司寇延休颇为讶异地瞥她一眼,“你怎会在此处?”   宝念恭谨道,“回督主的话,今日殿下的身子…不大爽利,便差了奴婢替她去西郊一趟。”甯和郡主常亲自去西郊赈灾亦或是施粥祈福,这是全大珝皆知的事。   宝念此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司寇延休眸中却划过一丝恍然大悟,低声自言自语,“难怪。”   司寇延休贵为东厂督主,对整个京城可谓皆是了如指掌,便是再小的消息他也了解得清楚,甯和郡主何事来葵水他一个大男人也是毫不害臊记得清清楚楚,那么宝念委婉的未尽之词是何意也就一清二楚了。   再联想到方才朝堂上发生的事……   司寇延休哼笑一声,难怪丞烜今日一下朝便步履匆匆回府。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声音低沉,“崔尚书府一家被诛族,你可知?”   宝念猛地抬首,复而又谦卑地压低了身子,“回督主的话,奴婢不知。”   司寇延休冷笑,阴阳怪气道,“你自然不知,这可是今日皇上才下的旨呢。”   宝念垂首不语。   “忈王爷对你们家殿下可谓是尽瘁鞠躬诚诚恳恳……只怕恨不得将心刨出来捧给她罢!”司寇延休瓮声瓮气道,“不然你以为这礼部一家是如何被诛族的?还不是因为你们家主子一句话!便是为了这一句话,他可是应了皇帝届时若蒙古愈加放肆…会亲自出战。”   姒琹赟又何须应下这要求?原本便同皇帝不对付,若无他自请下的苦差事,那他们不便可眼睁睁看着那狗皇帝手足无措的好戏?   司寇延休强压着火气,“为了你们主子一句话,他可是同皇上做了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交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蒙古不日便会来京城觐见,让她好好准备着。”   宝念低声应是。   司寇延休不耐地摆了摆手,这才算放她离开。   待宝念转身走向车夫,他的目光却仍未从她身上离开分毫,还在不断打量。   司寇延休眯了眯眼,眼神晦涩不清。   上回在含甯阁吃的晚膳,确实是由这个丫鬟做的不错。   而那菜…他不日前吃过相似的口味,确实是正正宗宗的淮中菜,虽说刻意迎合京城口味变了调料,却也是出自正统的淮中手法……加之他确实是查过,宝念虽说是京城人乃是真,祖上三代却有淮中支脉。   些许是他想多了,不过区区一介女流,再厉害又怎能只手通天做出那等之事?   更何况……   司寇延休注视着宝念上了马车,摇了摇头。   不过一个丫鬟,怎敢接触患天花者?想必是当真回淮中探亲罢。   作者有话要说:  锦甯放的不是天花患者结痂后的粉末哦,是龙鳞晶,不然不可能那么快发作迅速解决她。以及禾锦棋的发病的情况跟很久很久以前江映枫的反应是一样的。   上章有伏笔,锦甯没喝茶,最后心里想的话,以及最后将茶倒进盆栽里的举动(如果是天花者的粉末是不能倒进盆栽里的,因为依旧会传染,毒就不会啦。)   而这一章禾锦棋进西郊前问宝念了一句话,宝念却说殿下所言无虚,这话也不是骗人哈,毕竟咱放的是毒,如果你真的染了天花找了麻脸,那殿下还是会“帮”的哈(当然没有这个前提嗯)   天花线终于over!   小彩蛋~锦甯是把时间算好的,之前上一章问宝念几点了,当时是卯时过半,也就是六点,而火葬却是每日七点开始,前前后后瞎七瞎八半个小时要留出来,还剩下半个小时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刚好够她们走到。   虽然郡主这章没出现但咱们存在感还是够够滴对吧~ 第127章 好孩子   崔尚书一家被诛是下朝后后脚便传回忈王府了的,甯和郡主的权势不算是只手遮天也称得上能遮云蔽日了, 消息自然也比司寇延休传给宝念的话快得要多。   总归是朝堂上人心惶惶, 百姓们忙忙碌碌浑不在意。说到底也不是诛九族, 不过是天子一怒, 崔氏十数口人被斩杀, 算不得什么大事, 也激不起什么浪花, 朝廷官员深知这是皇上和忈王爷之间的事,更不愿掺和进去,这事便草草了了。   消息传回忈王府时锦甯才回府歇了不久,蕙兰回到雅间时没见到禾锦棋,自然是又惊又怕, 锦甯含糊言辞道禾锦棋只说有事便跑出去了, 她好心差了宝念去看,应付了蕙兰便同珠忆回府了。   锦甯每月来葵水时倒是不常腹痛, 只是冬日里寒,到了深秋也难免有坠坠不适感, 于是回了房便卧在床榻上歇息了。   白嬷嬷将汤婆子重新换了趟热水,掀开厚厚的被褥把两个温热的汤婆子塞进去, 一面道,“崔氏嫡系一脉被诛族, 殿下终于能安下心了。”   “原本倒也没那般忧虑。”锦甯将手覆在汤婆子上,热气自脚底与掌心暖进身子里,“只是礼部到底是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他若察觉什么不对,只会对本宫无利。”   白嬷嬷端来食案放在床边的黄花梨杌上,将茶奉给锦甯,“王爷动手的突然,殿下可知是如何得手的?”   锦甯接过茶盏轻啜小口,茶是新烧的,她向来喜这些烫口的东西,“确实是突然。”她眼帘微抬,斜瞥了眼白嬷嬷,“嬷嬷如何以为?”   白嬷嬷思衬片刻,试探着开口,“奴婢不才,些许是王爷早便设了计?”   锦甯笑着摇了摇头,“本宫虽不是整日与王爷同处,该了解的也是略知几分的,他没用计是其一,其二……”她说着轻笑了声,“皇帝又不是个痴傻的,哪里会眼睁睁看他对礼部动手,好插自己的人进去?”   肯定是二人商议了什么,姒琹灏最终才会妥协。   可礼部虽说不是皇帝心腹,也算是一块大好的肥肉,究竟是什么能使得他妥协?   白嬷嬷虚心受教,低声问,“殿下的意思是?”   “不。”锦甯笑了笑,垂眼望向手中捧着的茶,“此事,本宫倒真不知晓。”   白嬷嬷惊得瞪大眼,“殿下可莫要拿奴婢取笑,您算无遗策,又怎会……”   锦甯闻言哑然失笑,扑哧笑出声来,“嬷嬷这般模样,倒教本宫羞愧,辜负了嬷嬷期望。”   **   禾锦瑟得知此事时正收拾完李府的书房,给一旁书字的李老先生三弟子慧之先生侍墨。消息传到李府不快不慢,毕竟李老再如何清高,也是有心插手那么一二分朝堂局势的。   她握着墨锭研墨的手猛地一抖,才化成墨的黑色水渍溅出了砚台外,几滴甚至溅到了张慧之的袖摆上。   张慧之倒是不恼,他原本性子儒雅和气,又是自幼便入了李老门下的,便是这李老入室弟子中最淡泊名利不愿端着架子的,于是温声唤了传话小厮下去,弹了弹衣袖便又浑然不觉般执笔蘸了蘸墨水,待那小厮穿过廊堂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才将羊毫放下。   “锦瑟。”   禾锦瑟神色空洞,研磨的手不自觉地发颤,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张慧之忽而愣住,却见她原本轻柔揽袖的手竟死死捏着宽大的绸布,青筋在她薄而纤瘦的手背上浮现,可见用了多大的力。   他忙上前将禾锦瑟的手拨开,一面和声安抚,“锦瑟,你才不过及笄,放着数十年的美好光景不看,何必任由这些如污垢淤泥一般的事攀附在你身上?”   “张先生?”禾锦瑟的眼珠子僵涩地动了动,望着已经年近三十的男子,心中复杂的厉害,分明是将至而立的年纪,却丝毫不染世俗,如同少年人一般秉操纯白遗风。   她嫉妒,更怨怼。   张慧之这才察觉禾锦瑟的眼中已满是泪光,漂亮的脸蛋脆弱又无助,她似乎是释怀了,却又茫然的厉害。   张慧之深深叹了口气,难掩疼惜。   他自幼便拜入李老先生门下,家中是幺子,在李府虽有甯和郡主这个美名在外的同门为师妹,却因其地位高高在上且甚少到府中而相敬有余则亲近不足,现下禾锦瑟的出现,倒是让其生出几分待幼妹一般的爱怜,于是难免疼惜几分。   加之禾锦瑟平素待人有礼又最同他亲近,他也略知她的脾性,深知她原本明丽爽直的性子,只没遇上好人家,被生生磋磨了去,原本才逐渐开朗了些,今日一得消息又失了魂一般。   张慧之想起初见禾锦瑟时,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暗暗叹息,语重心长地劝慰,“锦瑟,此事无你无关。崔氏一族既行了那等见不得人之事,便早该料到今日会罪有应得,你要想开些才是。”   “张先生……”禾锦瑟忽然便用力扑进张慧之怀中,如同无助寻巢的乳燕,呜咽着,“张先生…我当真可以将此事放下么……”   张慧之顿然浑身僵得厉害,他窘迫为难地想要将禾锦瑟推开,可禾锦瑟低低啜泣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不知是无从下手还是心生不忍。   “.…..会的。”张慧之竭力不去触碰她,终是抬手在她背后极轻地拍了拍,“此事既尘埃落定了,便莫再去想了。今日过后…崔府之事与你再无干系。”   不,不是今日过后。   禾锦瑟在他怀中紧咬着唇,极力忍住羞赧与不耻,乌黑的眸中翻滚着冷意。   崔府早就与她无关了。   **   锦甯得知事情原委自然是在宝念回府后,虽说此事真假还有待商榷,不过十有**便为真了。   “王爷也该回来了,嬷嬷去小厨房看看罢。”   “诺。”   锦甯抱着汤婆子微微直起身,宝念便忙塞了个圆墩墩的绛紫金丝引枕到她身后,怕主子凉着,还刻意给她提了提被褥。   “殿下,有一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锦甯微微侧了侧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汤婆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若是你无法自行决断的,便同本宫说。”   “是。”宝念定了心,轻呼一口气,“奴婢原本便稍有察觉,待方才司寇督主一席话后,便愈发笃定…司寇督主对殿下颇有怨怼。”   锦甯轻柔挑了挑眉,笑道,“便是此事?”   宝念垂首,“奴婢原以为司寇督主对殿下莫名的敌意是源自旁的什么,可待方才过后,奴婢竟意外发觉,司寇督主对殿下分明是刻意针对…”她说着不悦地皱紧眉,“奴婢僭越,以为司寇督主单单只是……不喜殿下。”   “自然不是因旁的缘由。”锦甯朱唇欲言又止地长了张,却终是没开口,而是低眉垂眼,好一幅我见犹怜的姿态,“……也是,世上有什么又胆敢同本宫作对?”   宝念惊惶地闭紧嘴,忙俯身叩首,“奴婢冒犯,请殿下责罚。”   锦甯敲击汤婆子的手指一顿,半晌,温柔地轻叹道,“起来罢。”她亲自伸手做出搀扶的动作,“你说的无过,此事不怪你。”   宝念在宽大的脚床子上坐了,坐立不安地低声,“可殿下……”   “此事你不知晓也是应当的。”锦甯温声打断她的话,不徐不缓道,“司寇延休乃王爷的嫡亲舅父,是先前辰妃娘娘正儿八经的亲弟弟…你说王爷现下为了一个女子这般,他不喜本宫,可是应当的?”   宝念震惊地伸手掩唇,这般天大的皇家密辛,谁听了可不都是要掉脑袋大?!   锦甯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伸出纤细的手指抵在唇上,眉眼弯弯地“嘘”了一声,便轻轻招了招手,唤道,“本宫的腿有些乏了,你来替本宫捶捶。”   宝念应是,将脚床子挪开到一旁,温顺地跪坐在床边替锦甯捶腿。   “禾锦棋与林革,都解决了?”   宝念轻声道是,“奴婢亲眼跟着看见的,直到全然确认没了气儿才离开。”   锦甯点点头,微微瞌上眼,“总算是告一段落了,留下这些惹事的也算是一桩烦心事。”   宝念见状便放轻手下的动作,改为捏按,“是。奴婢回程时遇上的司寇督主没有露出马脚,他似乎也打消了原本的怀疑了,殿下大可放心。”   锦甯揉了揉眉心,“车夫那边呢?”   “刘车夫为人憨厚,奴婢只说半途一个不小心便教锦棋小姐跑了,刻意引着他往锦棋小姐私奔那方面儿想。”宝念说着笑了声,“刘车夫脑子原本也算不得灵光,十有**是信了。”   锦甯睁开眼,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仿佛终于满意而宽慰一般,以一种宛如母亲待孩子的高姿态,怪异得厉害,宝念却未尝察觉丝毫不对,只乖顺着垂首。   锦甯笑意渐深,柔声道,“好孩子。”   她杏仁般的眼眸氤氲着瞧不清的雾气,或许除了锦甯自个儿没有旁人知晓那话中的意味深长,这个“好”字不单单为夸奖,却更是别有其意的耐人寻味,似乎是在感慨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   “司寇延休不是让本宫准备?”锦甯又笑了,轻拍了拍宝念的手,示意她可以停下了,“准备准备,送一封拜帖到梁府去。过些日子,本宫同旧友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锦瑟妹妹黑化觉醒啦   京城的事大多告一段落   差不多也快进入倒计时了,五分之四的游戏结束。   还有二十多章吧嘿嘿,当然我记得我十章以前也是这样说的嗯。有、、头秃qaq 第128章 故交   禾锦棋突然了无踪迹的消息是在当日夜里被察觉的,毕竟是二房的嫡次姑娘, 待蕙兰独自一人回府后便惊动了整个禾府。   蕙兰原以为郡主殿下既差了人去看便能带小姐安然无恙回来的, 谁成想她在酒楼等了足足两三个时辰却仍未见着半个人影儿,最后自然是被狠狠罚了板子, 若不是禾府还要查禾锦棋的下落, 连这半口气都没人给她吊着。   可自夜里派出人手去自翌日午时, 也没能得来禾锦棋的半点消息,只追溯到城门口,便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二房这时才是真真急了,从蕙兰嘴里得知锦棋小姐最后相见的是甯和郡主,自然又火急火燎派了人去问,可锦甯又哪里会“知晓”, 便由着宝念推脱解释, 只说跟着去追半途却没看住叫人溜走了,自然将人往私奔那苗头去引。   这事扯上了便是一身子腥, 可依禾锦棋的性子又哪里会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二房深知二姑娘脾性,又怎会傻巴巴儿信了, 可询问无果也只得马不停蹄连忙派人将京城往外的县城小镇数几十里统统查得仔细, 恐再晚便性命堪忧。   此事甚至惊动了身在东宫的禾锦琴,虽说姊妹之间总有攀比龉龃,可到底是嫡嫡亲从一个娘亲肚子里爬出来的两姐妹,自然也是心急挂念着的。可饶是禾锦琴求了太子出手去查,却也愣是搜不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禾锦棋便像是脚不沾地一般, 不带分毫痕迹地消失了。   世上怎竟有如此怪事?!   事到如今,便是二房不信锦甯的说辞也只得勉强相信了。若不是早早打算好了的蓄意私奔,又怎会这般周全地躲过搜查?   禾二夫人因此气出了大病,直接卧床不起了,也不知是心里头是挂念着女儿多些,还是怕此事闹大传了出去,丢人的是他们二房的颜面。   锦甯便因此亲自回了禾府一趟去探望了禾二夫人,归根到底此事也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人不见了她却不好交代,若再不去看看卧病的长辈自然会落了旁人口角。   禾锦棋的下落虽说二房仍不放弃去找,可终究在一次次的石沉大海下灰溜溜地结了。   锦甯自然也差了不少人手帮衬,饶是在二房最终都叹息地认命后也未曾放弃找寻,可终是杳无音信。   锦甯连着几天郁郁寡欢,脸色不如以往好,身子竟也消瘦了许多,姒琹赟瞧了自然是既气恼她不爱惜自个儿身子,又怜惜她笑意日渐消减,于是也着手去查,甚至出动了东厂。   司寇延休原是心不甘情不愿,可姒琹赟本既亲自提了加之讨要的人手又着实不多,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可纵使费了各家百般手段,也仍旧查不出禾锦棋的半点消息。   这事便没有丝毫头绪地过了。   锦甯自得知了此事结果便常常发怔长叹,夜里也时而低声轻泣,姒琹赟只得沉默地将她揽入怀中,他知晓她是自责,是怪罪自己是当日见了禾锦棋最后一面的人,却未能劝住她,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禾府。   姒琹赟虽心中疼惜却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可那人出了京城便找不到踪迹又哪来的法子解铃,于是自然得了空便变着法子讨她欢喜。   这日休沐姒琹赟原想着带她去赏菊,可偏生锦甯精神气儿不大好,又几日前早早同人有了约,他便也只得作罢,陪着她在王府里待了半日好生歇息。   “甯儿可曾出过京城?”   锦甯思忖片刻,迟疑着开口,“幼时倒是去过棉城一回,近些的有方圆几里,若说再远些的……”她神色微微放空,似乎有些神往,“再远些的便没去过了。”   姒琹赟给她夹了两筷子金丝面,嘴角微弯,“那可知晓草覆平原之地?”   锦甯摇了摇头,复而又轻轻点了点头,“虽说未曾去过,却略有耳闻。”她轻柔地喟叹一句,钦羡道,“有道是‘绿野连绵覆黄土,银帷散现落山腰’,但是听着便是极美的。”   “确实是极美的。”姒琹赟追忆道,“虽说是荒郊,却别有一番奇妙风味,令人心旷神怡。”   “丞烜有幸欣赏如此美景,自也是别有一番快活。”   她这话说得妙。   若说姒琹赟何出此问,自然是曾经得以踏足那番美景。可那处荒凉郊野,自然非寻常游山玩水去的地儿,若说如何见着的,自然是行军出征时,偶然闲暇间才能在战火纷飞中窥得两分美景。   可景致是美的,当时的处境却不美。   若锦甯单谈美景,快活是快活,可自然就落了层次;可若提及哀伤,却又毁了这大好的和美静好气氛儿,这“别有一番”便用得不可谓不妙。   “解人难得,知我者唯甯儿一人啊。”姒琹赟欣悦地笑了起来,又温言细语道,“解人者难寻,可知人者则易,你我本知己,可对?”   锦甯微微怔松,深知他是在宽慰自己。   可……   她柔软地低垂着眉眼,自上而下地斜斜望去,唇便像是婉婉地轻扬了起来一般。   可人世间哪有什么知己呢,无非便是应承着,攀附着,附和着。世人总以为知人者便为知己,实则所谓的“知人”,哪回又不是只待投心中所好了,是自个儿愿以为的了,才认作是“知”的了。   “若是有机会,我便带你去草原瞧瞧。”   锦甯眉心倏地一跳。   见她不言不语姒琹赟却也不恼,只笑着端起婢女新上的碧梗小粥,拿勺子薄薄舀了一层,抬手喂她,“先将今日的膳食吃了,可不许慢待了身子。”   **   锦甯早些时候便往梁府投了拜帖,虽说男女授受不亲锦甯又是早已嫁作妇人了,可姒琹赟倒是从不过于忌讳这些,一来是深知此二人端正,二来…甯和郡主同梁大人多年私交甚笃,这可是世人皆知的事。   当日赵府雅集禾锦华做的事便不可谓不愚蠢,若不是瞅准了时机恶意添油加醋,饶是他们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推杯换盏,畅聊天南地北都没人会多想一句。   梁良自高中状元后便被皇帝看做心腹,要知晓连中三元可是自大珝立国后头一回的喜事儿,更遑论梁良可算是个少年天才,不过弱冠。   而近年新臣又颇受重用,也是皇帝有意想拿新的换老的,如此一来原本便是年少大有为的梁良更是一路高升,身份儿也日益水涨船高,时至今日区区半年,已自皇帝授的小小翰林院修撰位居正三品翰林学士,当得旁人一句“大人”尊称了。   锦甯平素里也多有忙事,不是今儿个应邀雅集便是明儿个拜见高士,加之梁良才入朝廷也需慢慢熟悉职位,这一来二去两人自赵府雅集后也只见了一二回,只是多有书信往来,倒也是毫不生疏。   到了梁府时是梁家一家老少都行了叩拜大礼前来迎的,虽说梁良已位列高官可自立门户,可他既无妻儿又同家中父兄关系极好,自然也舍不得离开,梁府又不小,不缺他这一口饭,便由着他住着。   “温之,多日未见了。”   “是啊。”梁良唤人斟茶,声调微微放缓,“嘉昱近日可好?”   锦甯笑着颔首,“自然是好的,温之近来节节高升,说起来本宫还未曾当面恭贺呢。”   梁良注视着她略显疲态的面色,话在喉头过了过终是咽了下去,笑了笑道,“哪来的那般讲究,你再与我客套,这世上我便没甚么挚友了。”   锦甯莞尔,杏眸半含着湿气,稍稍一弯便是盈了满湖水色,“梁大人何出此言。”她笑着调侃道,“世人皆知梁温之持正廉洁,不媚权贵,君子之风方如是,不知晓有多少姑娘愿同你交好呢。”   梁良垂着眼眸,只略微勾了勾嘴角,难掩心头苦涩。   “温之?”锦甯见他神色不对,歉然地抿着唇低声,“抱歉,是本宫言辞冒犯了。”   “不。”梁良闻言摇头,又重复了句,“不。嘉昱何出此言,原本便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他见锦甯仍微微蹙着眉头,便笑着岔开话头,“说起来,你今日倒是难得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锦甯愣了愣,似乎有些犹豫地别开眸光,“这……确实是有一事。”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斟酌道,“此事要说出口,本宫还真是再没脸见你了。”   梁良一听便笑了起来,眉眼微弯的模样褪去了原本的内敛沉稳,才算是有了几分年前那个清秀少年郎的影子,“但说无妨,你同我交情这般,还怕我不应你?”   嘉昱助他那般,无论是何境况都全心全意待他这个…友人,在他孤立无援之时,只有她尊敬他的德性,信任他的人品,这等赤诚之心,他如何能不以十成十的感激同等相待?   更遑论……梁良嘴唇细微地蠕动了一下。   “这般……”锦甯轻轻咬了咬唇,试探着轻道,“温之可有心悦的女子?”   耳边的轻声却仿佛巨石,在梁良心里头凿出个巨响,他喉头微微发干,手中也冒起了细汗,“嘉昱如何问这个?”   锦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面色赧然,“是本宫一位故交好友…来托付我问的。”   她这话说得含蓄,可仍是谁也听得懂个中意味。   梁良张了张口,只觉心头的巨石轰隆地沉进地底,喉头干涩地轻轻“啊”了声,复而摇了下头,“未曾。”   “当真?”锦甯眸色微亮,迟疑片刻,又问道,“那温之心悦的女子,当为何样?”   梁良抿了下嘴,“我心悦之人……”他声音放得极轻,“高洁,温善,宽和,目光远高于这世上的万千俗人。”   他只说了是何样的,却没加上“应当”二字,若是细想这话便意味深长了起来,锦甯却未曾察觉分毫不对,缓缓地点了点头,赞叹道,“这般女子,确实是世间难得。”   “是。”梁良颔首望着她,眼中流连着淡淡的钦慕,“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锦甯微微抿着嘴笑了起来,似是极其欣喜的模样,“这般说起来,本宫那位好友,些许当真能与你结识一二。”   **   回府的路上正逢街道市井最热闹的时候,小商小贩都卖力地吆喝,人多得数不清,马车混迹其中难免停滞缓慢。   锦甯微微挑开纱帘望了眼,正要收回目光,眸子冷不丁倏地顿了下,“宝念。”她放下帘子,柔声吩咐道,“如今路上难走便唤车夫停停,本宫下去看看。”   “殿下?”珠忆轻呼,“如今人流众多,殿下玉体怎可……”   “无碍的。”锦甯笑着抬了抬手,“本宫也不去多远,略走走无妨。”   宝念应是,轻拍了下珠忆便唤车夫停了马车,二人掀开帘子放稳了踏板便小心翼翼搀着主子下马车。   才站稳了,身后便响起数道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高喊的“让让!让让!快让开!”与女子御马的轻喝。   “欸!”似是发现了什么,那女子连连惊讶道,“快停下!快停下!”   “甯和!” 方才那道清亮娇媚的女声急忙高呼,“快去瞧瞧,先头可是甯和郡主殿下?”   锦甯闻声回首望去,却见一个身形苗条,面容明媚的女子翻身下马,身后还跟了三五侍从,无一不头顶高高的帽子跨坐在马背上。   只见那女子踏着长靴,身着非大珝服饰的明蓝色束腰长袍,上头还绣了繁复的纹理,披着厚厚貂皮斜襟坎肩,头戴缀了长长宝石缨子尖顶帽,眉眼秀丽如阳春三月,正笑容可掬地向她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抱歉我的宝贝们昨晚电脑死机了kk只能在文案处匆匆请假qaq   我突然发现了有什么非常不对劲的东西,感觉郡主=红娘,怎么一直给别人牵桥搭线呢额哈哈哈哈哈哈。 第129章 格根塔娜   四夷馆设于京城城南, 离皇宫的脚程颇近, 便是以居四邻各国来归附的外族使臣的国宾驿馆。   虽说如今大珝同蒙古国颇有嫌隙, 但终究是边境的小打小闹,这点小摩擦上不得台面, 无论是姒琹灏还是蒙古可汗都不会主动提及, 于是此次蒙古派了人来京城觐见, 自然也是安置在四夷馆的。   说来大珝与蒙古的关系也是素来微妙,蒙古不同于其他周边小国早已归顺为藩属由大珝皇帝派遣, 而是虽半附庸着大珝且拥护皇帝,却也独立执政。   蒙古民风极好,此代可汗科尔沁氏胆大心细而不失头脑, 战士骁勇善战, 街坊邻里也甚相友爱,可以说是颇为强盛的一国。若不是蒙古土地贫瘠,气候艰恶,以至于虽说盛强却绝对称不上富足,想来未必便差上大珝半头。然为国不富又如何得以步步高升?如此一来自然将小心思打在了富饶辽阔, 裕国足民的大珝头上。   不同以往小国, 蒙古难缠,这些小动作既无伤大雅, 姒琹灏也就无心动兵,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虽它去了,可偏生近日里蒙古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连动了大珝数座城池,姒琹灏自然发威。   现下蒙古派了使臣来大珝觐见便是求和的意思。觐见于五礼数宾礼, 谓之于高位者之谒见,表臣服之仪,蒙古地位特殊,往年自然是能少来便少来的,可现今是头一回不到两年便又派了人来,所派之人还是身份高贵的公主殿下与两位大臣,可算是十成十的表忠心了。   而这位地位崇高的公主殿下排行老幺,乃是大汗膝下最为宠爱的女儿,赐名格根塔娜,寓为蒙古语中的“明珠”之意,个中含义便已足够惹得其他兄弟姊妹妒忌。   格根塔娜六年前曾随皇兄来大珝行过一回参拜大礼,便是那时与锦甯相识,二人一见如故,虽多年未见却长有书信往来,多日前格根塔娜初入大珝不久在春阳留宿时还同锦甯写过一封信以述激动之情,前两日才送到忈王府上了。   四夷馆是先帝亲自下旨建的,到了姒琹灏上位又翻新过两回,更配足了侍从婢女,其奢华富丽自然不必多言,虽不必皇宫与忈王府,却也和世家贵族的府邸可以相较一二了。   “参见郡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四夷馆的宫人是识得甯和郡主的,又同格根塔娜作了揖才退下。   格根塔娜身边的侍从也是恭谨朝锦甯行了蒙古国的礼才有眼色地出了门,只待屋中只留了她们二人,格根塔娜才兴奋地惊叫,“多年未见,你已经出落得这般娇艳了!甯和,你就像我们天山顶的雪莲一般美丽!”   甚少听闻这般直接而大胆的夸赞,锦甯赧然地红了红面颊,轻言细语道,“多谢。”她乌黑如泉溪般的眼眸直视着格根塔娜,真诚而温柔,“格根塔娜,你也一样美丽。”   格根塔娜心性单纯且明媚活泼,这些习性从她长年寄来的书信与笑容灿烂的人像画中不难看出,只是待当真见了其本人锦甯才察觉自己还是眼高于顶了些,不能单以猜测便笃定其人。   这个看似熊无城府的姑娘,实则是大智若愚。   女子以其容而悦,仍是如何清高的女子自然是乐意听别人对其容貌的称赞夸耀,锦甯自也不例外。   可如何夸得令人舒服,夸得真性情而不造作,尤其是两个容貌绝伦皆是万中无一的女子之间,便要靠其中智慧与涵养了。   “虽说你时而寄来画像,可我当真见了你之后才知晓那些画的百中之一都不及你,我可是真心的,你比我要美丽多了!”   锦甯红着脸咬了咬嘴,“也不知是同谁学的,信中也不见你这张小嘴尝了蜜糖一般甜。”她嗔恼道,“我面皮可薄,不知如何会会你这张巧嘴的,若是我夫君在……”   “诶呀!是了,我便想着此事!”格根塔娜被她未尽之言提点得突然想起来什么,眸中一亮,“我听你说你已嫁人了?快同我说说,你那位郎君是个怎么样的勇士?”   “他……”锦甯顿了顿,似乎是不知从何处启口,“他很好。”她柔柔地抿着嘴笑了起来,“他是个很好的人,待我也很好。”   “待你好便是再好不过。”格根塔娜钦羡地撅着嘴,“瞧你如今的模样,想必是欢喜极了的。”   “嗯。”锦甯宛转地侧垂着首,眉眼间具是留恋的满足,“这般便足矣,我今生也别无他求了。”   格根塔娜“哇”得小声惊叹了起来,眼睛噌得便亮了一亮,“真好,若是我也能……”她连忙闭了嘴,眸子羞赧地往旁处斜去。   草原的姑娘相较大珝更是大胆泼辣些,可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饶是格根塔娜常同相熟的友人一同大碗喝酒,笑闹骑马,提及这些也是难免害羞的。   锦甯捂着嘴咯咯娇笑了起来,杏眸嗔睨她一眼,“原是咱们的格根塔娜原是想找个如意郎君了啊。”   格根塔娜红着脸摇头,嘴上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若说如意郎君……”锦甯笑意渐深,调侃道,“我却是识得几人品行样貌皆是极好的,若是能促成一段好姻缘,岂不妙哉?”   格根塔娜羞得掩了脸,先头还带的半分生疏也尽数抛开了,“呀!甯和!莫要再拿我打趣儿了!”她嘟囔着道,“再说…再说我如今都十六了,还是没遇上一个瞧得上眼的,哪里是说找便能找上的?”   锦甯轻拍了拍她的手,方才还握着手炉的手热乎乎的,令人心安,“格根塔娜生得这般模样,还怕寻不着好郎君?你欢喜什么样的男子我却是还略知一二,若你有意,我便为你引荐引荐。”   “大珝男子?”格根塔娜咬着嘴悄悄望她,眼珠子犹豫地转了转,不免动了心。   她心悦的男子,确实是大珝男子那般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   **   “殿下……”马车临至忈王府,珠忆欲言又止。   “如何?”   珠忆踌躇不已,终还是将满腔疑惑问出口,“殿下同科尔沁公主,怎瞧着仿佛相识已久?”   锦甯哑然失笑,“你这丫头,今日怎么糊涂了?本宫同格根塔娜本便相识六年之久了。”   “不…奴婢不是说殿下同科尔沁公主相识已久。”珠忆皱着眉,不明所以,“奴婢是想,殿下虽同公主常有书信往来,可多年未曾会面,如何能这般融洽交好?”   锦甯笑而不语,只问,“宝念,你以为呢?”   宝念犹豫片刻,轻声道,“奴婢以为,殿下当年和科尔沁公主一见如故,自然便有其原因所在。”   锦甯似是怀念地眯了眯眼,感慨道,“确实,此为其一。”   “其二……”她看着苦思冥想的珠忆,语重心长道,“为人处世乃人之根本,如何与人相处,自然也是一门大学问。”   锦甯温和耐心地解释,却又仿佛在谆谆教导着谁,“见人下菜碟儿亦并非单单意喻投机取巧、偷奸耍滑,人人皆有不同,待人自要看人的不同之处,先将人看准了,才能下准了菜碟子。”   下准了菜碟,气氛才会被自个儿拽着走了。   **   为欢迎蒙古公主与使臣,被皇帝新提上来的礼部也是铆足了劲儿想要立个上上功,自然是紧锣密鼓地打点了起来,不敢出分毫差错。   离着宴席还有不少时日,姒乐耘便向忈王府递了帖子来。   自婚后锦甯便鲜少去京城学府了,一来是为了避嫌,她身为太子伴读,如今嫁做人妇自然不好再同太子一道习课,二来是京城学艺堂本便多是无心干涉朝堂的世家才子才女待的地方,先前她还颇有闲情雅致,而待如今每日忙里忙外,自也没那闲暇了。   姒乐耘见相熟的好友一个个不在学堂待了,自然深觉无趣,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加上她们几个都是声名赫赫的才女,皇帝悬赏也无人敢自告奋勇来皇宫里给公主殿下为师育人,姒乐耘闲来无事,这几日便净是四处串门儿。   “稀客亲临,甯和有失远迎。”锦甯笑盈盈,有模有样福了福身,“失礼失礼。”   “你也净是清闲的,如今竟同我耍起宝来了。”姒乐耘被她逗乐得合不拢嘴,“快快快,进屋坐去。”   锦甯眉心微跳,平日里她再是急,也素来不这般紧着慌。   “珠忆,去沏壶金骏眉,懿尊公主向来偏好这口,”   “诺。”   守门的婢子推开门,锦甯领着姒乐耘绕过屏风坐下,“宝念与白嬷嬷便去门口守着罢。”   “是。”   宝念与白嬷嬷对视一眼,作揖应声便出了门,将门口原本守着的两个丫鬟打发到院中打扫才安分守着门。   “说吧。”锦甯起身,亲自将窗棂合上,才转身望她,“到底出了何事?”   姒乐耘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莫同我矫情那些。”锦甯安抚地握紧她的手,“你我之间,不必瞒藏。”   姒乐耘紧紧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可是甯儿……”她咬着嘴,颤抖着出声,“可是甯儿,父皇…父皇昨日同我说了,若无意外,要送我去蒙古……和亲。”   锦甯心中猛地一沉,喃喃道,“终于来了……”   “是。”姒乐耘嘴唇仍在发抖,手中散发着源源不断热气的手炉却丝毫传递不到她心上,“映雪,盼儿,还有你…真快啊…如今终于是我了。”   她张了张口,似乎有些迷茫,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心头那莫名的感觉是什么,“可甯儿……这些是我们的夙命吗?这些…是女子应当的归宿吧。”   “甯儿。”姒乐耘忽然猛地看向她,不断地重复唤她的名字,“甯儿。甯儿…你快活吗?”   锦甯微微怔住,复而整张面庞都柔软下来,“自然。”她道,“王爷待我极好,自然是好的。”   “是吗。”姒乐耘终于微微笑了下,“身为女子,身为大珝的儿郎,堂堂正正的嫡长公主殿下,这些本便是我理所当然该牺牲的。”   “可…”她皱紧眉头,想看清心里那不知名的东西,“可是……”   “乐耘。”锦甯轻声打断她,“这些是大公主该做的。”   “可也只是公主该做的。”   姒乐耘只觉心头仿佛一个轻响,恍然间有什么拨云见日。   “一切都会好的。”锦甯在她呆愣的目光中和婉地笑了笑,宽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东西宝贝们看不懂不要紧哈哈哈哈哈哈,以后会明白滴。不管那些云里雾里只看剧情也OK~ 第130章 赐婚   蒙古觐见不同辽丹, 蒙古虽说半附庸着大珝, 却并非藩属国,因此这待蒙古之仪不单单是接待从属,更是接待客人, 比之辽丹自然是难布张的。   不过这被皇帝新提上来的礼部也是有些真材实料的本事,不是前尚书崔氏那等腹中仅有只知讨好皇帝的花花肠子, 倒是将这筵席打理得算是上的了台面,华贵而不失礼节,大气而颇有风度。   锦甯到了保平殿便连连夸了几句宴席的布置, 些许是顾及着此次还有个蒙古国公主在,宴席是男女分座两席,原本每每参宴都侍陪太子左右的阮矝言终于坐在了女眷席一回, 她身为太子妃自然也知晓些内情同皇帝的打算,便与锦甯一道挑着趣事儿同姒乐耘聊。   可惜姒乐耘提不起兴致,虽深知好友是有意逗她一笑, 却一连几日因皇帝赐婚的打算烦闷焦躁, 又哪来的心情同二人插科打诨。   眼见格根塔娜同两位蒙古使臣落座, 锦甯便轻轻拍了下姒乐耘, “莫要露出那苦模样,过会儿皇上便要来了,要叫你父皇瞧见……”   “我省得。”姒乐耘吸了口气。她心思烦乱,目光没章法地飘来飘去,似是瞧见了什么,才神色一变, 饶有几分兴味,“咦,那可是科尔沁公主?当真是一副娇妍好模样。”   锦甯听她说格根塔娜便顺势望了眼,接口笑道,“蒙古族比之大珝儿女相貌不同,面相骨感略有棱角,鼻子英挺些,双眸也更大显得神气,自然是风姿绰约。”   “确实是别有韵味。”阮矝言颔首附和,又可惜地摇了摇头,“只是非时人所喜风尚,那两位蒙古臣子也是,分明是男子,却非翩翩姿态。”   姒乐耘自是认同,原本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不好多谈及此事,可她现今也不乐意顾忌那些,便轻笑着同二人道,“你二人可知几年前外域曾献给父皇两位异族美人儿?虽说颜色姣好,可偏偏非大珝人所喜好,父皇愣是只去过那两位宫中一回,便再不去了。”   “还有先帝。”姒乐耘这会儿倒是越说便越发起了劲,端起茶盏饮了口,借着茶杯遮挡同锦甯窃窃私语,“据说先帝也曾得过几个西域的外族美女,却从未宠幸,只当后宫里没那些人似的。”   锦甯轻瞪她,“嘘,这些道听途说你也敢在国宴上说。”   “哪里不敢。”姒乐耘面上笑意不变,眸中却划过几分嘲讽,低声道,“若是那事当真定下,我至多过个大半年便无人约束了,到时候又有谁会管我?”   话音才落,传报的太监便高呼,“皇上驾到——”   众人起身下跪,叩首拜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平身。”皇帝抬了抬手,“不必拘束。”他说着对一旁的吴长德耳语两句,后者会意地传唤乐府奏起雅乐。   众人这才起身又落座,夹几道凉菜垫垫肚子,席间也渐渐传出交谈声。   皇帝举着酒樽同蒙古使臣谈天,畅快大笑的模样瞧着是分外和睦,眼见一杯酒又见底,他身后的宫侍便手脚麻利地把酒再加满了,又替皇帝布置上菜肴,只待皇帝略动了两口放下筷子后便撤下前菜上了主菜,只待皇帝的菜碟先行被撤下,底下众人的宫侍也动手将各座主子桌上的凉菜换做菜肴羹汤。   锦甯不着痕迹地觑了眼正给皇帝重新布菜的宫女。   这般有条不紊井然有序的宫人她先前可没在皇帝身边儿见过,虽说皇帝身边一向是可心体己儿人的,可像这般早在天子没指示前便能掐准下一步的,想来不仅有颗七巧玲珑心,还得有那胆敢揣摩天子的胆量。   皇帝乃天子,若非胸有野心鸿鹄之志之人,常人连忤逆天子分毫都不敢,又如何敢大逆不道,揣测天子所想?   这宫侍她必然是第一回 见,不然如若是有这般能人,她岂会记不住?   “乐耘可认识皇上身边那位宫女?”锦甯深觉诧异,状似不经意便开口问道。   “嗯?”姒乐耘不解地望向姒琹灏身后的两个宫女,“右面儿的是雯兰,左面儿的是茯薏,都是父皇用惯的人,如何了?”   “茯薏?”锦甯眸光细微地流转,“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儿?”   “呀!”姒乐耘拍了下前额,这才想起来什么,“我这个笨脑筋,难怪你不知呢!茯薏是前些日子才升为一等宫女的,原先是跟在父皇身边的三等宫女,不过倒是个贴心人,也算聪慧。”   “难怪我瞧着眼生。”锦甯笑着点点头,又侧首问阮矝言,“矝言可知晓这宫女?”   阮矝言想了想,“是个不错的宫女,我曾见过一二回,比之旁的丫头要知礼些。”   “甯儿怎这般好奇茯薏?此人可有新奇之处?”   锦甯摇摇头,温声道,“只是觉着矝言说得不错,总觉得这茯薏格外知礼,相貌也比之旁的要端正些。”   眼见台上的皇帝放下酒樽,终于开始夹了两口白龙曜吃,他身后的茯薏便忙拎着茶壶斟茶,那一抬手一垂腕间竟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锦甯微微回首去问珠忆,对着台上轻扬了扬下颚,“珠忆瞧瞧呢?依本宫看,此女茶艺上的造诣非同小可。”   “是,殿下说的不错。”珠忆由衷地感叹,“这宫中的人当真是卧虎藏龙。”   锦甯虽会品茶也略通茶之一道,若说茶艺却是较之珠忆逊色一些,虽说单看茯薏动作便能察觉不同,但若论深浅却是不知太多的。而如今珠忆都叫好,那恐怕这茯薏的茶艺是绝对能排的上前几号的。   膳食正用了五六分饱,皇帝便笑着拍了拍手让乐师退下,朗声道,“今日蒙古国前来觐见,朕甚是喜悦啊!”   “尤其是格根塔娜,朕多少年没见你了?”皇帝面色慈和,“这样一想便发觉日月如梭,六年前朕见你时,你还是个不到朕腰高的小丫头呢!”   殿中众人皆附和地笑了起来,格根塔娜起身行了一礼,“多谢皇上,格根塔娜在蒙古时也时常怀念大珝风光。”   皇帝大笑道,“朕把你当做半个女儿,若你欢喜大珝,便常来大珝看看,朕定当每每以贵宾之礼相待!”   格根塔娜欣喜地作揖,“多谢皇上!”   皇帝含笑点了点头,终于开始步入正题,“大珝同蒙古既交谊深厚,若是有机会再进一步便是再好不过了。”   两个大臣也早已受了蒙古大汗的吩咐,对姒琹灏所言之意也早有准备,当下无不笑着应声。   姒乐耘满面笑意的脸却顿然一僵,她眼神晃了晃,她浑身细细密密冒起鸡皮疙瘩,低低喃道,“终是来了……”仿佛心头的巨钟终于敲动,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锦甯沉默地握上她的手紧了紧,眸中满是温柔的安抚。   姒乐耘脑中空茫而难受,她似乎该心痛,可到了那一刻的前夕,内心又冷静得可怕,大珝盛强,两方又都不愿撕破脸,在这种情况下和亲自然是最好的方法,而大珝适龄公主又仅她一人。   可是不甘的情绪却如同浪潮般一次又一次涌上心头,几乎淹没了她那仅剩的理智。   “皇上。”格根塔娜突然出声,别扭地行了她来到大珝的第一个大珝的繁复拜礼,“格根塔娜有一事相求。”   同蒙古使臣的交谈正切入重点,皇帝被中途打断自然是颇有不悦的,可对方到底是蒙古公主,他便无可无不可地和气道,“格根塔娜且说,若是合理,朕定当允你。”   “多谢皇上。”格根塔娜双眼一亮,兴奋地开口,“格根塔娜并非十足聪慧,可依格根塔娜看,若是大珝和蒙古妄图共进,最好的办法自然便是两国结亲,以此巩固长久交谊。”   这话一出,两个蒙古使臣心下疑惑,具对视一眼。   此事公主殿下又如何得知?   姒琹灏倒没想太多,抚掌笑道,“确实是不错,那么格根塔娜,你所求之事为何?”   格根塔娜长长呼了一口气,爽直轻快道,“格根塔娜在大珝有一心悦之人,还请皇上赐婚。”   蒙古使臣顿时面色巨变,根本来不及阻止。   保平殿登时一静。   锦甯眉心柔柔地敛下,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大珝的女子面皮惯来薄,更遑论是未出阁的女子,因此乍一听这蒙古公主热烈而直白的言辞,在场众人皆是懵了一懵才反应过来,他们哪里听过女子说出这等不知羞的话?   姒乐耘的心则几乎是猛烈一跳,她不可置信地呼吸一窒,握着锦甯的手都在微微发颤,若是…若是……   若是皇帝能赐婚格根塔娜,那她就决计不会在沦落到被送去和亲的命运了。   蒙古拥附大珝,虽说非藩属,却也是身为臣下。皇帝的面子是不会允许懿尊公主同蒙古和亲的同时,让格根塔娜嫁入大珝。   而若是格根塔娜能嫁入大珝,可算是解决了他的心腹大患,毕竟让公主和亲虽算不得颜面尽失,却也是落了两分下成,而蒙古的公主嫁过来却又不一样了,更遑论,这位“蒙古的明珠”可是可汗最为宠爱的公主。   皇帝思衬半晌权衡着利弊,问道,“格根塔娜,你心悦的男子是何人?”   格根塔娜沉默片刻,声音不自觉放低,“是梁大人。”她抬眸望向震惊的梁良,桃腮红彤彤的,像一颗半熟的果子,美丽极了,“格根塔娜对梁大人一见倾心,还望皇上成全!”   “公主殿下!”见事态不好,两个蒙古使臣终于忍不住出声,“您怎能妄自做出决定?!”这可不是女儿家的小事,一旦扯上两国结姻,便是利益牵扯巨大的重事。   “使臣稍安勿躁,无碍的。”皇帝笑着安抚两位使臣,“既然朕答应了格根塔娜允她,那朕自然不会食言。”   “梁爱卿。”皇帝看向梁良,温和道,“你可有意让朕赐婚?”   深知皇帝隐喻的威胁,梁良心头苦笑,他哪里敢不答应?他又如何能忤逆圣意?如何拒绝这个前些天不过才见了一面的蒙古公主?   皇帝不仅是天子,于梁良而言,他还是殿试的总裁官,是状元郎的师傅之一,是赐予他荣华富贵的人,这一问,或许旁人还有回旋余地,但他不得不应。   “是,微臣愿请圣上赐婚。”   锦甯满意地勾起嘴角。   利用皇帝给梁良施压,梁良自然不得不答应。   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啊,格根塔娜。   锦甯余光瞥着高台之上,敏锐地捕捉到两束目光的飞快相交,心中的怀疑全然化作了笃定。   可惜这位蒙古明珠太高估自己了,任性的权利不是何人都有的,而无论是何人所给予出的权利都是有限的。   拨开那些华丽的外壳,她也不过是蒙古大汗的十数子女之一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qaq上一章有贼厉害的宝贝直接猜出来了哭哭   改了好久但还是要走这个剧情,希望宝们看得不烦呜呜呜   不,听我的,你们不能烦。就算烦了我也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我觉得。 第131章 猜测   两国结亲并非小事, 且赐婚也定非一国便可轻易决定的, 不过此事既是格根塔娜亲口相求, 皇帝自然乐意做个“好人”, 大度地顺势赐婚二人,还好心地替他们连良辰吉日都选好了, 可谓是面面俱到。   公主殿下亲口提的赐婚,蒙古又为大珝附庸, 两个使臣自然是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眼巴巴等着皇帝提起懿尊公主和亲一事, 可皇帝愣是瞧不见一般笑容和煦地打哈哈。   这下蒙古使臣又如何不知姒琹灏是无心先前两国协约的打算了,毕竟蒙古一方先求的亲,此时再将懿尊公主下嫁便是显得低人一等了, 姒琹灏又如何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蒙古使臣气急, 面上还得维持着笑脸儿, 格根塔娜惹出来的事, 他们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吞。   好在面上都维持着一派其乐融融, 这一回筵席才算是有头有尾地结束了,皇帝一时心情大好,甚至还大手一挥大方地赐了新礼部不少赏赐,礼部受宠若惊, 心头的大石头可算落地。   保平殿内众人的贺颂声、道喜声、恭维声延绵不绝直至结束, 除了一出大殿便愁眉苦脸,活像两个苦倭瓜的两位蒙古使臣,无不欢声笑语。   **   筵席结束过后没两天蒙古使臣便请辞归国, 姒琹灏倒是假模假样地关怀了两句,劝他们多留几日,只是那二人也识时务,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将格根塔娜留在了京城,也算是稳了皇帝的心。   毕竟区区两个使臣又如何敢左右公主的来去,他们胆敢口出此言必然是因为蒙古大汗的吩咐,也算是瞅准了大珝皇帝生性多疑的性子,先将他的心给定下了。   可姒琹灏又哪里知晓,这不过是因为蒙古可汗放弃了格根塔娜,将她当做弃子一般罢了。   锦甯得知消息时是姒琹赟才下朝回来,胜芳前来传报的,姒琹赟从不忌讳着她这些,胜芳自然懂得看人眼色,久而久之便也毫不犹豫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了。   “本王知晓了。”姒琹赟微微颔首,揽着锦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退下罢。”   “是。”胜芳言罢又朝锦甯作了一揖,这才手脚麻利地掀了厚厚的帘子离开,天儿凉起来了,忈王府自然烧起了地龙,屋里烘得暖,单在里头待着分明察觉不到分毫冷意。   锦甯皱了下眉,捧着手炉的指尖蜷了蜷,“这当真是……”   格根塔娜此事其实不合规矩。   虽说由皇帝赐婚,格根塔娜同梁良二人已是未婚夫妻,可大珝虽有未婚男女可略亲近的风俗,却没有如格根塔娜这般直接留在他国的,虽说并非借住梁府,可既是两国姻亲,便是国先为家,留在大珝,可不便是留在夫家了?   便是不说这个,成亲大婚也断然没有这般随意胡闹的道理,女方如何能不回本家?三书六礼莫不是幌子?这可成何体统!   姒琹赟神色沉了沉,隐隐察觉什么不对。   他抚着锦甯发的手顿了下,终是没把在嘴边过了一遍又一遍的猜测说出口,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些许蒙古倒没那么些规矩呢?”   “便是没那些规矩…”锦甯缓缓地握紧手炉,不觉叹息,“便是如此,娘家的琐事如何繁多,我却是再知晓不过了。”她有些惆怅地蹙眉,“也不知蒙古可汗是怎么想的,这可是头等大事,怎可如此敷衍了事?”   姒琹赟笑着抚平她紧皱的眉心,不着痕迹地转口道,“成日替旁人忧心这忧心那的,也不见你为自个儿打算这般多。”   锦甯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放在暖烘烘的手炉上,低柔道,“我已足够满足,丞烜。”   人生求得满足,还有何所他求?   姒琹赟一愣,眼角弯着带出暖洋的笑意,“那便是再好不过。”他将指尖穿过她的指缝,亲密无间地十指相扣,“半月后的香山竹菊宴,你可要赴?”   “自然。”锦甯似是想到了什么,抿着嘴笑道,“说起来也是巧,旁的雅集我或多或少缺过那么几回,可自被宴邀,这香山雅集倒是一次也没缺过。”她微微抬首,“我还记着上回你没去,可对?”   姒琹赟点了点头,“这回雅集那日我刚好休沐,陪你一道去。”   “当真?”锦甯难得起了几分兴致,“竹与菊,这回你择哪个作诗?”   姒琹赟反问道,“甯儿会择哪个?”   “丞烜这般可是耍赖的。”锦甯佯恼嗔他一眼,笑道,“你若不说,我便也不告诉你的。”   姒琹赟轻点了点她的额心,那颗朱砂痣在指腹间小小一粒,“当真还是个小姑娘。”他笑了起来,“我向来喜竹,你最是知晓,如何非要我说出来?”   “你若不说,我自然无法笃定。”锦甯抬了抬眼,望向书房中几株半开的绿水秋波菊盆栽,“便是我也喜竹,这回倒是想赋一赋菊了。”   姒琹赟讶异地张了张口,这香山竹菊宴,甯和郡主曾接连三年作了竹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怎会突然变了喜好?”   “倒不是变了喜好。”锦甯垂眸笑了笑,问道,“丞烜屋内这绿水秋波,是何日长出骨朵儿的?”   姒琹赟想了想,“有些时日了,约莫头一株是一二月前了。”   锦甯莞尔,“若是久些,待这花当真败了,些许得到来年正月末罢。”   “菊寿命颇长,花期也总是比之旁的久些。”   “这便是了。”她望着似乎渐渐明朗的姒琹赟,眉梢一挑显出清灵的笑意,点拨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姒琹赟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此花开尽更无花,当真是绝妙!”   锦甯忽而轻笑,好奇问道,“那如今你是喜竹还是喜菊多些了?”   姒琹赟思衬片刻,半晌才开口,“却还是竹。”他感慨道,“霜雪满庭除,洒然照新绿,这般风骨,深得我心。”   “可旁的花虽娇弱,菊却耐得住这些。”   “菊终归是花,虽说相比旁的自然好些,却无法与竹相较。”   锦甯轻瞪他,柔柔埋怨,“丞烜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若这般说,竹虽耐寒,却也比之旁的花草易折呢。”   姒琹赟忍俊不禁,将她揽得紧了紧,吻了下怀中佳人的额角,“这般比来比去,便是聊上十日也断然分不出个上下。”   锦甯斜觑他一眼,笑嗔,“倒像是我欺负人一般。”   “自然不是。”姒琹赟低低笑出声,紧绷的思绪也渐渐放松。   “甯儿。”他倏地轻声唤道,语气极为慎重,“有一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说与你听。”   锦甯怔了下,微微颔首。   “蒙古些许要有大动作了。”姒琹赟声音微沉,“我现在的猜测,大抵是要发兵攻打大珝了。”   锦甯猛地愣住,不自觉愕然地张了张口,“可……”   “格根塔娜大概只是幌子。”姒琹赟猜到她要说的,摇了摇头,眸色淡淡道,“将科尔沁公主留在大珝,只是为了稳住皇帝,为了掩盖蠢蠢欲动的小动作,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嗤笑了下,分外不屑,“以一个公主来换取天时地利,实在是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怎么可能”几字在喉头呼之欲出,却被咽了下去。   锦甯深知姒琹赟的脾性,瞧着温润如玉实则最是妄自尊大不可一世,那看似脱口而出的四字虽说令人察不出错,却会被姒琹赟所误解而不信任他,虽不知确切缘由,不过这可是他最难以忍受的,尤其在他全心全意,满腹信任地将自己放在一个人面前时。   锦甯倒吸一口凉气,深深吐出,“那格根塔娜岂不是……”   姒琹赟未曾察觉到她一瞬间的停顿,点了点头,“是。不过是因为无用了,被蒙古大汗所抛弃罢了。”   “怎可这般无情…”锦甯贝齿咬着下唇,闭了闭眼,气氛到声音发颤,“他难道不知晓,若攻打大珝后,格根塔娜会经历什么?!虎毒尚不食子!”   “不。”姒琹赟似乎是思及什么,露出一种极其讽刺的笑,有些莫名的酸涩,“毒虎,是会食子的……”   “等等!”锦甯只作没有听见他方才说了什么,倏尔焦急地打断他。   她用力握着姒琹赟的手,紧紧盯着他,“若此事成真,你是否要领军出征?!”   姒琹赟愣了愣,沉默良久,“可是何人同你说了什么?”   “丞烜!”锦甯厉声喝道,以一种执拗的目光盯着他,“你且说,是不是?”   姒琹赟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眸色向下侧了一瞬,“还未定下。”   “丞烜!”锦甯的眼眶倏地红了,娇妍的嫣红在她眼角上透出薄薄一层来,在她苍白到羸弱的面色上格外显眼,脆弱得令人怜惜,“你从不诓骗我的。”   “司寇督主都命人带话给我了。”她刻意含糊其辞,虽未扭曲言辞,却容易令人歪解,“你还要掩瞒我到什么时候?!”   虽说已然确认司寇延休无甚威胁,可当初他的敏锐与不对劲终究使锦甯不得不警惕。   姒琹赟轻轻抚了抚她愈发白的面颊,巴掌大的脸蛋裹在乌黑的发与繁复的髻簪中显得更加小,“我不会有事的。”他轻轻擦拭锦甯眼角湿润的泪花,皱着眉轻叱,“延休怎会将此事说与你听。”   “莫哭了。”姒琹赟安抚地哄道,“若是当真能出军,那岂非再好不过?两年前的那回大国宴我驻扎边疆未归,这回若是我猜测为真,倒是终能见上甯儿舞姿,当为美事一桩。”   锦甯闻言破涕而笑,“可不许胡说…若是什么事都没有才是最好……”   可不待姒琹赟笑着宽慰两句,舜兴便匆匆掀了帘子进来,面色极其不好,向二人作揖告了罪,才低声含糊道,“王爷,圣上传了旨……”   他飞快地掀开眼睑瞥了眼锦甯,“说是让殿下明日去一趟宫里,要备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答应皇帝要像个男人一样杀怪当然不止是因为郡主啦   这一张交代的挺多的,前面那一块主要是想写出那种知己的感觉,就是那种真正的(呸呸呸 伪·王爷自己以为·的)心神相交的爱情的感jio,不知道宝们能不能看出来哪怕一、一丢丢qaq 我笔力还是不足 唉   然后之前有宝贝问的舞啥时候出来 二小姐都出风头了郡主咋还不跳 时隔百章这次郡主大概真的终于要跳舞了呜呜呜呜!!虽然那啥 我的设定有点架空,虽然不玄幻,但是有点太架空了w 第132章 备舞   舞者, 乐之容也。有大垂手、小垂手, 或如惊鸿,或如飞燕。因此女子作为舞者倒是比之男子更为受时人所青睐。只是舞姬为下九流的技艺之一,上不得台面,纵使舞艺再如何高超、相貌再如何绝色也难免被人看轻贱了。   可大珝却别有其他风俗, 除却舞姬, 另有舞技非凡、品性高洁脱俗者, 以弘清淳之风,被称之为“舞士”, 举世闻名的甯和郡主便是其中最负盛名之一。   不同于舞姬常常用于筵席上舞蹈助兴, 亦或是吃酒上头时向来被风流公子闹哄的对象,舞士则因其“士”的名号,自然便高人一等,若非举足轻重的宾客又哪里当得舞士献舞以待,只逢实在重大国宴才会受邀替代舞姬, 以示庄重。   而除此以外, 大珝尚风雅,便有舞士在行军出征之前以舞抒情, 鼓舞士气的习俗, 虽说本意是趋附风雅, 可舞却也实实在在有其独到之处, 有些旁的雅乐或讲学无法表达东西,舞却是可以,久而久之这习俗便流传下来了。   锦甯自那日皇帝下旨传召后便奉命备舞, 要说舞艺,锦甯自然同那些个整日潜心钻研此道的舞士算得上不相上下,可皇帝偏择她的缘由大抵还是才女的名头与众□□赞的高洁品性,毕竟虽说大珝名声斐然的舞士不少,可她却是个中名气最盛的。   可想而知,姒琹灏这回对蒙古的态度是绝不可能心慈手软的了,想必是当真大动了肝火。   世态几乎是一夜之间变了的,谁曾想前些日子还把酒笙歌其乐融融的两国,连结姻的事都被定下了,前脚两个使臣刚离开,大珝却后脚突然之间便被隐匿在和睦表象茂密草丛中的毒蛇咬了一口呢?   蒙古可汗对大珝的进攻可谓是掩耳不及迅雷,尽管大珝多有防范可终究没有万全准备,一下子丢了三四个城池。完全如姒琹赟所料,对自己最为宠爱的草原明珠,蒙古大汗也毫不犹豫地弃之如敝履,瞬息万变间,格根塔娜在大珝的地位突然便微妙起来,不上不下。   锦甯进宫时便顺道在姒乐耘的宫殿里多待了些时辰。皇帝既命她备舞,自然不能施施然便做甩手掌柜,两国之战一触即发,过不了多久大军便要出征,寻常成衣铺子费时又平庸,哪里及得上皇宫?无论是霓裳衣还是纱水袖,簪钗还是坠饰,哪还比的了宫中的尚衣和绣坊厉害?这些自然要交由他们打点。   待量好了身量尺寸,细细选了料子布匹,配上了花色,一一吩咐嘱咐下去,锦甯才余下闲暇去宣庆殿里看了姒乐耘,难免又聊起了蒙古一事。   姒乐耘此次逃过和亲一劫,自然是感慨叹息,毕竟若是没有格根塔娜,现下处境进退两难,倒悬之危的便是她了。   无论如何,这无心插柳的一桩事虽不算欠下人情,姒乐耘却也无法不挂记。   “我前些日子顺道去四夷馆瞧了瞧她。”锦甯抿了抿嘴,朝姒乐耘轻轻摇头,“瞧着是…不大好的。”   姒乐耘长长叹了口气,“这般境况,如何又能好到那里去呢?”   锦甯眸色潋滟地闪了闪,十分动容不忍的模样,“可怜,可叹……”只可惜,她决不能让皇帝和蒙古动姒乐耘。   “是啊。”姒乐耘咬了下嘴,紧了紧捧在手中的手炉,“博迪阿拉克欺人太甚!那可是他的嫡亲女儿啊!”她是气急了,竟直呼蒙古可汗的名字,不过现下蒙古同大珝撕破脸,还趁机狠狠咬了大珝一块肉,想来大珝也没几个人愿意好声好气尊称他一句“可汗”了。   锦甯讽然地笑了下,“嫡亲女儿又如何?他命两位使臣回去,都没有给格根塔娜一条生路。他如何不会料道格根塔娜现下会是如何处境?却还是这般做了。”   她垂下眼眸,似是而非地轻叹道,“蒙古自百年前被科尔沁氏一族掌权,一向谨小慎微且不出大乱,谁曾想这位博迪阿拉克汗野心勃勃,蒙古到了他手上,可算是三天两头惹出事。”   姒乐耘没去细想她口吻里为何会对博迪阿拉克的了解颇深,锦甯到底只是一笔带过,她如何有心思计较这些,只冷笑着道了句反话,“虎父无犬子。”   “总归她也是帮了我,再如何我也不可眼睁睁看着。”姒乐耘皱紧眉,“那梁府现今的打算……”   锦甯斟酌片刻,缓声道,“梁府的打算,我暂且也摸不清。不过梁大人的为人我信得过,温之的品性如何,你我也最知晓不过了。”   “希望如此罢。”姒乐耘深吸一口气,“况且父皇已经赐了婚,天子金口圣旨,总归不能收回的……最差,我也能帮衬她一二。”   “是该的。”锦甯轻声道,“格根塔娜是个良善的女子,如今又历经这些……过些时日我吃不准便不会常居京城了,你要多多照拂些,自然再好不过。”   “自然。”姒乐耘点点头,又忍不住张了张口,“甯儿…你方才说的,可是要跟随皇叔一道驻扎?”见锦甯不语,她不禁蹙眉劝道,“你身子娇弱,奔波颠沛如何使得?”   “还未定下。”锦甯轻柔地敛了敛睫羽,语气温淡沉静,“不是多大的事,不必忧心过虑,乐耘。”   “非也,非也。”姒乐耘肃了面色地望着她,仍劝解道,“我并非过虑你的意思,只是凡事总有个孰上孰下。”她顿了下,“咱们未必便吃不得那点子苦了,可现下哪怕唤作旁人…不说换作那禾庶妃了,便是我,便是矝言,便是映雪盼儿也比之你要好些。”   “你到底身子骨弱。”姒乐耘摇了摇头,笃定地低声道,“况且,皇叔是绝不会让你去的。”   **   临出宫时要绕个路,懿尊公主的宣庆殿离太后的慈宁宫不远,若按近路走自然会遇上。   可偏偏自五皇子那事后太后便对锦甯颇有龉龃不喜,锦甯自不会自讨没趣,巴巴儿赶着上前去太后面前晃悠,虽说她心里早就敞亮得跟明镜儿似的,如何不知当初她同禾锦华共嫁一夫的荒唐事是何人有意搅和出来的,早便也没那真心喜爱一说。   既要绕个远路,那势必要经过御花园,锦甯走近了才发觉一张颇有几分眼熟的面孔,正眯了眯眼细看,一袭端正整洁宫装的女子便福了福身,恭谨道,“殿下万福金安。”   “咦?”锦甯颇有几分讶异,从暖和的手笼里里伸出手抬了抬,“本宫好似记得你,可是…茯薏?”   茯薏受宠若惊地福身,“是,奴婢茯薏。”   “不必多礼了。”锦甯将手缩进手笼里,似是看出她的震惊疑惑,柔声细语地笑道,“生得一幅清秀模样,本宫当时多看了几眼便记住了。”   茯薏连忙垂首,“奴婢不敢。”   “茯薏。”锦甯低低念了下她的名字,仿佛只是顺口夸赞了句,“是个好听名儿,可有姓氏?”   “多谢殿下。奴婢既入了宫里,自然便无姓了。”茯薏仍诚惶诚恐,不解这高高在上的郡主殿下怎会屈尊来同她说话。   “是么。”锦甯和气地笑了笑,又状似随意问,“何时入的宫?”   “今儿个年初便入宫了。”茯薏温顺地低声回话,她倒是熟知主子脾性,滴水不漏地细细补充,“半年前被总管调到乾清宫伺候的。”   锦甯闻言意兴阑珊般点点头,温声道,“想来你还有事儿,快去忙罢。”语罢微微侧了下首,宝念与珠忆便一人搀扶她一边手臂,下了台阶径自离开。   **   回府后不久姒琹赟也回来了,原本他早便过了休沐日,可这些日子要整顿骑兵,哪里还有闲暇上朝。   蒙古人乃天生的骑兵,他们骁勇善战且整日生在马背上,加之蒙古战马矮小精壮皮厚毛粗,两方相得益彰,如何是寻常步兵可敌。姒琹赟既要抵御蒙古,骑兵自然是头等要事,也是头等的难事。   “丞烜今日回来的这般早?”往日姒琹赟都要忙活到黄昏甚至天黑,难得天亮着便回府,锦甯出门迎自然是又惊又喜。   “嗯,骑兵也大多部署完毕。”姒琹赟将她半揽进怀里,替她将斗篷的带子系得紧了紧,“今日难得回得早,陪我去小花园走走可好?”   “自然。”锦甯将手笼脱下递给珠忆,宝念便忙塞了手炉到她手里,“珠忆便留在院里罢,宝念跟着足矣。”   “诺。”   小花园离含甯阁不算近,可二人不慌不忙,便也不坐步辇,一路缓缓走过去。   “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你可要好好歇息。”   “我知晓的,甯儿不必忧心。”姒琹赟嘴角带出笑意,捏了捏她的手,“倒是你这些日子睡得都不安稳,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锦甯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烦心事。”她见菊花开得正艳,便拉着姒琹赟去近旁,“只是时而想着丞烜要出征,如何会不担忧。”   姒琹赟动了动唇,轻轻叹了口气,“我不会有事的。”   “我信你。”锦甯淡淡抿着唇笑,仍旧难掩落寞,“可纵使百般劝说自己,我却无法不为此揪心……”她抬眼去望他,带着细细碎碎恐慌的水光,“金戈铁马…可刀剑无眼啊,丞烜。”   姒琹赟沉默地抚了抚她的发,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向远处还未绽开的白梅前,一个个极小的花骨朵,像小石子儿。   她忧心他,他懂。而那委婉未尽之意,他也自然是懂的。   可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在他出征前向他诉说自己的恐慌,为他的恐慌,以那般柔软而缱绻的目光,令他心颤。   第一次有了踟蹰的感觉,他又好似不懂了。   “我同博迪阿拉克汗……早有深仇旧怨。”姒琹赟轻声开口,极其轻柔平静的语调,似乎在斟酌在锦甯面前最温和的措辞。   锦甯被他牵着,左手便没手炉暖着,于是他便不停地裹着她的手摩挲,“早在十五年前,我才出征没多久,便同博迪阿拉克汗剑拔弩张。而那时的我终究年幼,终于有一天,让他瞅准了机会追杀我。”   他不愿让锦甯吓到,便轻描淡写,“那时我带的人比他整整少了十倍,全军覆没,只剩我一人,被他的人追杀着,几乎留不下这条命。若不是途中偶然经遇菩提寺……”他戛然而止,神色几经变换,终是开口道,“那次以蒙古附庸大珝告终,之后虽说有小打小闹,却从未闹到这般不留余地。”   锦甯反手紧握上他的手,贝齿轻咬着下唇,“若是这般…那这回你二人……”   姒琹赟点点头,“我同他势如水火,此次必当惊险。”他微微垂眸对上她的眼,氤氲着果决的沉色,“所以甯儿,你不能去。我绝不会让你陷入此番险境。”   “可——”   “甯儿。”姒琹赟摇头,“此事绝无商量。”   “我知你是为我。”锦甯闭了闭眼,语含愠怒,“可既有此事,你如何教我眼睁睁待在京城,整日提心吊胆地什么也不管?”   姒琹赟静默片刻,低声哄道,“不必提心吊胆,大珝强盛且人众,骑兵未必便比蒙古差。”   “可你教我待在京城,如何也不能做?”锦甯深吸一口气,执拗地望着他,“我不会惹出麻烦,只安稳待在驻扎地,可好?”   姒琹赟紧皱着眉,“甯儿。”   锦甯仍望着他,眸光清清的,岿然不动。   二人僵持良久,姒琹赟终是先长吐了口气,闭了闭眼道,“容我再想想。”   他正为此事心烦意乱,哪里注意得到便在不远处的墙根拐角,露出一小截女子素色的裙边,锦甯余光瞥见,不着痕迹地垂了垂眼。   作者有话要说:  舞大概是下一章qaq   这两天才回国实在是太疲惫了,今天才更抱歉宝贝们!!   完结倒计时啦,大概还有十几张左右?其实还不急啦哈哈哈哈 第133章 出征   虽说姒琹赟百般劝阻,可到底耐不住锦甯坚如磐石, 加之他又有自己的考量与忧虑之处, 最后终是动摇, 战场危机四伏,可京城也未必便全然安心,思来想去还是让她待在身边最为稳妥。   得知女儿要随军出征,安常静自然最是坐卧不安, 她虽是从禾致远嘴里对如今的局势略有耳闻, 可却从未想过锦甯会同姒琹赟一道出征, 自然是又慌又急,想方设法要劝她改变主意,锦甯又哪里不知自个儿的嫡亲母亲是什么打算,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既下了决定, 安常静又如何奈何得了她。   直至出征前夕锦甯才回了禾府一趟, 安常静气愤她不听劝, 可到底是最后一回见女儿,下一回便不知是几月后了, 气恼归气恼,又哪里舍得不见她。   “娘亲不让你去, 你父亲也不让你去, 垣儿也不让你去…便是盼儿也说战场上刀剑无眼,绝不可纵容了你去。可如今你早便下了决心,还回娘家来见我作什么?”安常静攥紧手绢拭了拭眼角, 泣声道,“人人皆道儿大不中留,依我看,分明是女大也不经劝了!”   禾致远宽抚地拍拍她的背,低低叹息,“甯儿,你娘亲如何担忧你你还不知吗?你一介女儿家家,为何偏要…偏要去那等血腥地方?”   锦甯抿了抿嘴,握上安常静的手,低声道,“女儿省得,女儿又如何不知。可此事…此事非同小可,王爷同那蒙古可汗关系且错综复杂……”她轻轻带过,只余下恰恰好让聪明人可浅尝辄止的意犹未尽,“女儿一时同娘亲也解释不清,只是任如何也无法放任王爷一人去的。”   “便是你去了又如何?!女儿家家既上不得战场又杀不得敌军,去与不去于王爷又何干?!”安常静一怒之下脱口而出,浑身发颤,“你…你还是这般不听劝!”她气得直背过身去,禾致远忙唤了丫鬟端来热茶,一面连连安抚。   锦甯难掩担忧,嘴唇略略动了动,“娘亲千万顾着身子。”她双手垂放在膝上,用力紧了紧早已布满皱褶的丝绢,却固执得仍不动摇。   安常静眼眶一红,“你还是不肯……”   “娘亲。”禾锦垣打断,转而望向锦甯,“阿姐心意已决,必有其缘由所在。”   锦甯愕然地抬眼,眸色动荡得厉害。   “是。”她欣慰地看了眼禾锦垣,轻声开口,“辰妃早逝,先皇也已逝,除却当今,王爷再无至亲。历来女眷少有随征,是家中有老少需照拂,可甯儿却毋需,加之王府仅女儿一人,若留在府中,王爷势必会担心……”   禾锦垣沉默地张了张口,在锦甯望来的瞬间猛地垂首,掩饰眸中压抑的复杂情愫。   “咣——”   禾致远用力将茶盖扣上,将茶盏叩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砸出巨大的声响,“可这也不是你非去不可的理由!”他突然起身,背着手来来回回踱步,“战场是什么地方?便是驻扎地也绝非安全!与龙潭虎穴无二!”   他紧皱着眉头,将至不惑却仍旧白净秀气如书生般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沉色,若说先前还算颇为好声好气同锦甯讲的是“道理”,现下便是气急了,为她将要陷入险境所心烦意乱。   锦甯眸色倏地一动,怔松了两瞬。   为人父母,又哪里有不疼爱子女的?文人又总是重情与风花雪月的,于禾致远而言,这是他与心爱女子的孩儿,便足矣成为他疼爱这个女儿,甚至比之嫡子还要喜爱的最大缘由。禾致远对嫡长女自小便是万千宠爱,而这个女儿不仅聪慧懂事,还在出落长大后给他、给禾府的门楣带来了无上的荣耀,更让他将其奉为掌上明珠。   锦甯对这些都深谙于心,可纵然如此,头一回见禾致远这般不加掩饰的焦虑,她也难免愣了一愣。   早便深知禾致远有情,可却不知他将这些看得重到这般。锦甯瞧得出,他现下的担忧,是越过了旁些一切思绪的。   也正因如此,他的眼界倒是比之旁人要开阔许多,若是全天下的男子皆是这般便是大喜了。   “可女儿不能在王爷迈入龙潭虎穴中时却远在京城无所事事,便连眼睁睁瞧着都做不到……”锦甯在禾致远步子骤然滞顿后对上他的眼,轻声祈求,“爹爹。”   禾致远目光几经转变,闭着眼长长叹了口气,“甯儿啊……”他拍了拍脑袋,“罢,罢…若你执意,便去罢。”   “老爷!”安常静神色骤变,惊呼着起身,“怎可——”   “若是安分待在驻扎地中,想来会无大碍的。”禾致远摇了摇头,“况且忈王爷…忈王爷武艺高超且智慧过人,有他在,大珝会凯旋的。”   安常静动了动唇,终是咬着牙低声应了句,仍是眼眶殷红地望着锦甯,随后不忍地别过身去,低低呜咽着抽泣起来。   禾致远轻叹着拥着她起身,“为父先扶你娘亲下去歇歇。”   锦甯应声,轻道,“娘亲切莫伤了身子。”   待禾致远揽着安常静出了院门,锦甯才望向禾锦垣,嘴角扯出了点笑意,“真是几日不见垣儿便又窜高了些,盼儿呢?”   “原想着到底是体己话,便没叫她来。”禾锦垣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声音便不由得放轻,“如今该是在院儿里歇息呢。”   锦甯点了点头,“你二人安好便是再好不过了。”她拉着禾锦垣的手轻拍,眸光温柔似流水,“阿姐不在的这段时日,好好照拂父亲同娘亲。”   禾锦垣仓促地收了下手,在锦甯怔愣的目光中嘴角堆起笑,用力又握住她的手,“自然,阿姐不必忧心,有垣儿在呢。”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再用另一只手覆在上面,“待我安顿好后,再去找阿姐。”   锦甯惊愕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愣道,“胡闹!”她焦急地蹙紧眉心,轻叱他,“说什么胡话?战场可是随你去的地方?你怎可……”   “为何不可?”禾锦垣的面色却倏地一肃,直直望进她眼底,“若是阿姐要去,我便也去。”   **   “咚咚咚咚咚……”   隆隆的击鼓声起此彼伏地响起,阵鼓的气势仿佛磅礴的浪涛,一股一股地压在人心上。   乌压压的十数万兵在京城外整齐布列,广阔的平地上具是一个个满身盔甲的士兵骑在高高的大马上,中间围着一个高台,四周布满了击鼓的士兵,气势汹汹势如破竹,单是瞧着便令人心生敬畏。   姒琹赟身为此次抵蒙皇帝亲封的兵马大元帅自然是位列最前,他目光紧盯着正前方高高的舞榭,面色沉着。   “咚——咚——咚!”   巨大的击鼓声骤然一停,七弦琴“嗡”得一起调,落在猎猎作响的风中细微到近乎听不见,平地上骑在马背上的十数万大珝战士却面色陡然一变,肃然起敬地注视着远处的高台。   绯红的长长袖摆自台下甩上半空,远看着便像一道线划过天际,鲜红鲜红。   锦甯缓缓踏上高台,一袭朱红的素色长裙别无花饰却夺目逼人,纵使排在最末的士兵也瞧得清清楚楚。   姒琹赟目光长长得停留在她身上,她鲜少着红装,他统共也只瞧过两回,一回是大婚之日,那时他还不敢直视她,一回便是现在,待一帧一帧细细望去,方觉她着红裳其实极美,不比白衣差分毫。   “锵——”   琴声清越地响起,清清淡淡地起了一支小调,仿佛只是应和着风声。   锦甯挥起袖摆,她的袖管极长,约莫有两个她的身量,乍一挥起便全然掩盖了她的风头,只留两道长长的红道子。   她开始向四周挥舞袖管,脚步只是轻踱几步,身子便稳稳得转起圈,渐渐转大,红袖便向周围漂亮得炸了开来,看得人眼花缭乱。曲子仍是悠悠的小调,可那绚丽的一道道红线却全然相反,气势如虹。   调子轻轻一转,愈发淡了起来。   锦甯顺势一收袖,又一扬手,长长的红袖便被她再次高高甩起,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又自斜方甩开,袖摆长而薄,隐隐绰绰间依稀能瞧见女子轻跃的身影,又仿佛瞧不明澈,既要追着袖也要躲着缝隙,只有精于舞技之人方知这是如何精妙。   骤然间,琴音一勾,锦甯便忽然把双手一摆,长长的红袖竟从中间断开了长段,她将长袖合拢为一向上打圈;待琴音又一挑,她又将长袖自地下甩开,红裙与红袖虽为同色,却乍然分做两物。琴音渐渐隐于风中消逝,她便洒然将长袖甩开,任两条轻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上参于天,下出于地,超脱此外。   又何尝不是: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   舞毕,鼓声隆隆得重新剧烈响起,高亢嘹亮的号角伴随夹杂其中。   “咚咚咚——呜!呜!呜!——”   往往独舞难有气势,可偏偏这支红袖舞却巧妙得通过长袖与舞姿显出了气势磅礴,这气势不单是从舞中散发的,更是这舞其中的意境,令人只觉拨云见日心神开阔,满腔的士气都被挑动着鼓舞,澎湃得沸腾了起来。   难怪…难怪……   姒琹赟胸口跳得不停,吐出一口郁气,耳边鼓角清明。   难怪有人道,只有真正眼见甯和郡主之舞者,方知何为绝代芳华。   作者有话要说:  二心:麻麻我又恋爱了!!!这女人该死的甜美呜呜呜   写个跳舞我要秃头了,果然这种文艺风不适合我qaq 第134章 驿站   行军疾苦, 又不是游顽,既吃不上热饭菜又睡不上暖被窝, 更因是寒冬, 天寒地冻气候险恶, 原本跟着的侍女嬷嬷大多扛不住, 加之这次姒琹赟带的队伍是十数万骑兵, 行程赶且轻装上阵,便是高高骑在马上皮糙肉厚的男人都有的是罪受。   粮草的补给早就落在了第二波队伍里,时间不等人,现下蒙古与大珝兵戎相见正逢最严峻的事态,姒琹赟率先带领的第一波队伍哪里敢怠慢,一个两个铆足了劲向前冲, 就怕再不支援一不留神数座城池又被攻下。   不过这些都不该是锦甯担心的,她身子骨虽称不上娇弱却绝不算硬朗,第一队那风吹日晒整日骑在马背上赶路的日子自然受不住, 早早便被安排进了第二波, 有马车坐着,热饭菜吃着,到了一站调整修养两日,还看遍大珝大好风光, 可谓是美哉美哉。   “再过几日便是香山雅集了罢。”   锦甯抱着手炉立在窗边, 望着远处已显露其形绵延不绝的山峰,在潋滟的大雨倾盆中若隐若现,和京城的烟雨完全不一样。   离大珝边境越发近, 已经将至蒙古了,气候也愈加磨人起来,前日下的冰雹昨日才停了,惹得队伍受凉患疾的也多了起来,索性便在驿站多停了一日,原打算今日便继续出发的,可谁曾想又下起了暴雨,这处小镇地势险高且易积水,路难行,众人无法,只得再多留一日。   “是。”宝念用铁夹子把新碳换进炭盆里,这里的碳算不上好,冒起的黑烟一下子把她呛得咳嗽了两声,才轻声问,“殿下可是想念京城了?”   “倒也还好。”锦甯将手伸出窗外,雨水被风吹得拍打在她的手上,凉丝丝的,“只是想着头一回没去赴香山竹菊宴,本宫有些可惜。”   白嬷嬷抱着厚重的裘衣披在她身上,“殿下要保重玉体啊。”   “本宫无碍的。”锦甯轻柔笑了笑,抬手扶了下肩上欲滑落的狐裘衣,指尖紧了紧领口的系带,“骑都尉是如何打算的?”   “今日是铁定走不成的了。”珠忆上前拢了拢窗棂,怕主子着凉,将缝隙合得更小些,“不过奴婢听说了,明日这雨再大也必须动身,不然便赶不上前头的粮食补给了。”   “骑兵大抵该到了。”锦甯放下窗子,寒气一下子便被隔绝在外,她转身道,“本宫出去走走,嬷嬷陪着足矣,宝念与珠忆便在驿站待着罢。”   “诺。”二人福了福身。   珠忆便忙取出同蓑衣,待白嬷嬷披上后才又将油纸伞捧了出来。   宝念微蹙着眉,担忧道,“殿下玉体,还是多带上几名侍卫罢。”   锦甯微微颔首,“本宫不会走远,无需忧心。”   **   雨水落在泥地上砸出巨大的水花,湿洼洼的,白嬷嬷小心地替主子撑着纸伞遮挡,磅礴的雨势打在油纸伞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虽说淋不着锦甯,地上的泥泞却怪惹人厌的,不过她早便换上了厚厚的皮靴,倒也不大妨事。   驿站建得离人烟有些距离,不过也不算太远,走两步就进了镇子。   这是个不小的镇子,再走几十里便有个城镇,因此受惠颇多,挨家挨户也算是富足,不过原本热闹吵嚷的街道如今也没什么人,大多是因为暴雨躲回家里了。   锦甯走到街上还算有几分人气儿的一个小茶楼内,旁些店家都没人了,就这家还有三两结伴吃茶的。   掌柜的不在,店里能当家的只剩一个约莫六十上下,坐在小板凳上的老婆婆,乍一瞧见才进门客人的架势便吓了一大跳,只见那最前方的女子相貌美若天仙,身后跟着整六个侍从,均佩了剑,骇人得紧。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那满身清华气度不凡的女子,心知是顶顶大的贵人驾到了,“贵人请。”   茶楼里正说笑的几人一瞧也突然停了嘴,个个屏息不敢发出声响,见势不对便掏出两枚铜钱放在桌上,步履飞快地离开了,这下茶馆里又空了。   白嬷嬷四处打量着简陋的茶馆,“殿下您瞧……”   锦甯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窗边的位子,“就在那里吧。”   “诶,诶。”老妪忙应着上前拉开椅子,拿布拭了拭桌子,“贵人要吃什么?”   锦甯望了眼白嬷嬷,外头的东西她哪里会入口,便是吃了也是不习惯的。   白嬷嬷当即微微侧身挡在她身前,和气地笑道,“劳烦您了,我家主子不是来喝茶的,只是难得见这样的大雨,出来赏赏雨。”   老妪讷讷地应了两声,搓着手正欲离开,却又被人叫住。   “阿婆是这镇里的人?”   老妪愣着看那像从画里出来一样的贵人,点头回道,“老妇是自小生长在镇子上的。”   “我初来乍到,阿婆可否同我说予说予?”   她端得一副平易近人,老妪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贵人想听什么只管问,老妇定知无不言。”   锦甯和善地笑了笑,下颚点了点对面歪歪斜斜的木椅子,“阿婆先请坐。”她丝毫没有避讳人的意思,也不唤那六个侍卫离开,便道,“此处同蒙古挨得不远,阿婆可对蒙古有了解?”   老妪慢慢想了想,“只略知些风俗小事……”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女子身边一瞧便不好惹的侍从,终是迟疑道,“不过前些日子近些的城镇被攻,有几人逃到我们镇子里,倒是借他们知道了更多些。”   锦甯仿佛被提起了兴致,“不知可否闻其详?”   老妪忙不迭点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蒙古人身高不足五尺却有着顶顶怪力哩!尤其是他们骑的马,听说灵活如人,快如迅雷!”   锦甯哑然失笑,“当真?”   老妪连道,“那是自然,老妇怎敢欺瞒贵人?”   “那阿婆以为,大珝若同蒙古对上,哪方会胜?”   那老妪自豪地挺直了背脊,笃定地操着一口土话,“有忈王爷在大珝定不会败!”   锦甯笑笑,附和了两句又问,“那阿婆可知如今蒙古是何局势?”   “如今的蒙古可汗是科尔沁氏族,数年前来大珝时也在前头那驿站住过呢!”老妪对此了解颇深,狠狠啐了一口骂,“不过谁知道这蒙古突然进攻,便是我们这小镇子都受了牵连!”   此地水土不好结不出粮食,靠的便是来来往往买卖营生,原本因离蒙古与大城镇近而风生水起,可现下仗一开打哪里还有什么人来,逃命还来不及呢,于是生意日渐惨淡,每日只有镇里的人才来,如何赚的了银钱?   “不过我也听人说那蒙古好像又有个什么新的氏族突然冒了出来,厉害非常。”老妪苦思冥想,“好像是唤作什么…乞颜……”   锦甯轻声重复了句,“乞颜?”   老妪费力思索着,点点头,“对,对,就是唤作乞颜,说是原本还威胁了科尔沁氏一族的地位,不过现今已经联手共同抵御外敌了。”她忿忿骂道,“我呸!当初那乞颜氏便应当铲除科尔沁氏!看那些心肝黑的狗东西还敢突然倒打一耙!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锦甯只淡淡笑了笑,白嬷嬷听那老妪越骂越难听,嘴里没个干净,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不虞,呵斥着制止。   那老妪察觉到自己嘴里说了什么当下腿软得跪下求饶,抖得跟筛子似的,“贵人饶命!老妇…老妇……”   白嬷嬷望着锦甯,后者抬了抬手温声道,“无碍的。”   左右她也已经知道想要确认的事了。   乞颜……   锦甯眯着眼望向窗外,雨势转小,稀稀拉拉得自乌黑的阴云中掉落一滴一滴的水珠。   她向来喜读书,无论是正史、女戒、甚至杂学都有涉及,也因此知道许些旁人鲜少听闻的。   乞颜乃是蒙古族部落的始祖之一,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氏族不断扩大,也因此乃蒙古氏族中人数最多,最古老的姓氏。   换而言之,这是最平常的蒙古氏族,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   待回到驿站,珠忆去打水沐浴,宝念忙着收拾着行囊,白嬷嬷便跪坐着替主子揉捏腿脚。   “嬷嬷可知,十年前有个京城蒋氏?”   白嬷嬷捶腿的动作放缓,声音放得极低,“奴婢知晓,在逐放之前,原本的那位蒋大人是参知政事,在那之后皇上便废除了此官。”   锦甯轻笑,“参知政事为副丞相,原本便是为的削弱相权,增大皇权,皇帝为何要废除?”末了她又自问自答道,“自然是因此官爵无用了,原本想的是牵制世家朝廷而利于己,未曾想赋予参知政事那般大的权利,最终却无法为自己所用,所控。既是无用的威胁,再好,那便也除了。”   “嬷嬷说,本宫道的可对?”   白嬷嬷恭谨低声道,“殿下说的自然是对的。”   锦甯像是被逗笑了,“所以先头那个蒋大人,公正,清廉,满门忠烈……却因皇帝私心无辜被诛九族,只余老孺——且还是上了年纪的女眷与三岁下的孩童。”   白嬷嬷一愣,然后瞳孔微缩,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殿下难不成是怀疑那乞颜氏是……”   “非也。”锦甯见原本打点银票的宝念也望了来,低眉垂眼,“本宫笃定。”   二人满头雾水,不知那两件事怎么便被无缘无故扯上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宝念疑道,“殿下何处此言?莫不是单单因那蒋湘元……”   锦甯但笑不答,故弄玄虚地驴头不对马嘴,“太过巧了。”   见二人愈加迷糊,她方捂着嘴轻轻娇笑了起来,“不知嬷嬷可曾听宝念那丫头讲过,本宫先前在皇帝为蒙古办的接风宴上瞧见了个有趣的宫人,唤作茯薏。”   茯薏,拂意。   拂意…拂意……   不便是拂彻圣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努力走在完结不远的道路上   我要怒推一部韩剧:浪客行!!!真的好看我的天啊!男女主和剧情都绝了   明天开学 今天也是作业一笔没动的最后一天呢   累了 我累了 第135章 暗动   锦甯所在的第二波队伍到达驻扎地时已入了十二月, 大珝连连告捷,其实也并非多意外的事,大珝的士兵比蒙古多了整整一倍人数, 若是这样还赢不了也枉为称霸四方的第一大国了。   可虽说胜报连连传出,姒琹赟的面色却从未轻松过, 最大的缘由还是在于蒙古的战术, 可谓是将“田忌赛马”的妙招贯彻得淋漓尽致。   每每对上大珝人数最多, 或最是勇猛精良, 或是由算无遗策布蜀出精妙无缺战术的姒琹赟亲率的队伍时,对方总是开了天眼一般未卜先知, 准确地将最次的队伍布军敌上, 老孺病残都有,就是单单用来送死的,队伍虽烂, 可却使用了人海战术冲锋, 硬生生拖着大珝精锐。   而与此同时, 蒙古的精兵则直面迎上大珝的平庸兵队, 蒙古的泛泛之辈则对上了大珝最次的一等, 一连数战,大队虽说被大珝逼得节节退败,旁的两队却一连又拿下了大珝不少疆土城池,虽说都是蚂蚁肉的丁点儿小,可几日十几日叠加起来,便又是个恐怖的数量。   换句话说, 蒙古的深入虽被逼得渐渐出了大珝的内腹,却如同小口啃食的虫儿一般,一步步扩大了范围。   浅,却广。   这于大珝而言自然不是个好消息。   锦甯端着食盒拉开骠骑将军的帅帐,姒琹赟正拿着狼毫立在挂于墙上的巨大舆图前,图画得极其清晰,不止要塞疆土,甚至连城镇小溪都描绘得清清楚楚,可见一斑。   帐篷内的侍卫见了忙作揖,悄悄离开了。   “丞烜。”锦甯挥了挥手让宝念珠忆下去,在他身后的矮几上放下食盒,“我听闻你今日未用早膳。”   “甯儿。”姒琹赟转身叹了口气,放下狼毫,“胜芳还是舜兴去偷偷同你传话了?”   哪用得着传话,她自是一猜便知。   锦甯从食盒中端出银耳莲子羹,汤羹熬得细腻软糯,淡黄的银耳柔软得浮在浓稠的羹中,点缀着几粒半开的莹白莲子,是她今日口馋白嬷嬷特意熬制的,锦甯吃不下,有多的便送了来。   若是在驻扎地的待遇,虽说不比京城王府,却与那驿站酒馆相较半点不差,丫鬟婆子前扑后拥得簇着,膳食也有专门的厨娘备着,若是口挑还能差人自己下小灶,比之京城的浮躁忙碌更是别有安逸风味,左右战火也烧不到驻扎地来。   虽说唯一差的便是不能每日沐浴,锦甯平素里在沐浴上奢侈惯了,可在帐篷里自然没那样的好条件,不过倒是可每日用沾湿了的巾帕拭擦净身,习惯了也算是相差不离了。   不过这样的待遇自然不是人人都有,无非是因为那“权贵”二字。   正一品甯和郡主,纵使人知道了又哪里敢说些什么?这世上阶级比命大,那些甘于位下跪上的人们不是不敢,而是真真正正,由衷而诚心得以为,郡主殿下是至高无上的,那些优待、奢靡都是理所应当的。   更遑论还是个见人便带三分笑,温柔宽和得令人受宠若惊的主子。   皇权的种子在人们心头上深深得扎根埋下,早已在全身上下都发芽,长出枝叶,贯彻进每一丝肉里,每一个角落。   因此敢于挑战权力顶峰威严,甚至威胁动摇到了皇权的姒琹赟,于锦甯看来,着实是个天下难得的人物。   “你昨日没用早膳,前日胃口不佳,今日如何我还不知?”锦甯轻颦着眉,端着温热的银耳羹走至姒琹赟近前,舀了一小勺就着喂他,见他仍无甚食欲便将小碗放下了,“可是蒙古又闹出了什么棘手的?”   便是蒙古现在用的田忌赛马这一招,假以时日定当撑不下去,毕竟人数是有限的,兵力也是稀缺的,若要硬拼硬抗,虽说是恶心了大珝也拖下了一段时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必败。   虽说那时身为主帅的姒琹赟面上也不大会好看就是了。   “不过丞烜何须忧心。”锦甯微仰着头宽慰,波光盈盈的眼眸乌亮得像颗西域进贡的黑珍珠,姒琹赟心头软得厉害。   她神色笃定,细细分析道,“蒙古自不是傻的,博迪阿拉克汗也定不会放任蒙古陷入劣势,因此最上策自然是见好就收,现下对大珝而言不过略伤皮毛,皇上若是不管他们便能得数不尽的好处,如何不好?想必再过些时日便会收兵罢。”   收兵?   姒琹赟的面色在那一刻极其嘲弄,“收兵绝对不可能。”   锦甯深谙话术,可谓是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姒琹赟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完全不着痕迹的刻意引导,便缓缓吐出几字,“他们的目的是杀我,怎么可能呢。”   姒琹赟话中的意味,自然指的不是在战场上的厮杀,而是单单对他这个人的杀意。   “什么?”锦甯听出他口气中的不对劲,握紧他的手臂,“丞烜此言何解。”   姒琹赟攥了下拳头,又缓缓放开,“要杀我的自然不只博迪阿拉克,还有皇兄,甚至九年多…十年前的父皇。”   他终于说出口了。   锦甯动了动睫羽,这席话过后,于她而言,事情便会好办数倍。   姒琹赟垂眸看了眼锦甯猛然收缩的瞳孔,目光划向一旁半凉的银耳莲子羹,“此事我原本不该瞒你,只是怕你知晓后便会被牵连进来。”   他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青丝,自来了蒙古后,她的长发只简洁得被几支簪子挽起成发髻,“我的生母辰妃乃先帝宠妃,她是前朝皇室遗孤,当时前朝仅剩下的两人便是她与我尚年幼的舅父。我的舅父你应当知晓,便是延休。说来乱了辈分,我与他年纪相仿,便向来以兄弟相处。”   “不过,母妃在我幼时便去世了。”姒琹赟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父皇根本不爱她,册封她为妃也便只是为了名声罢了,善待前朝遗孤,可算得上是一世圣名,何乐而不为呢。可没曾想在一日宠幸我母妃后疏忽了几日才送去‘补药’,她便有孕了。前头既在众目睽睽下立了牌坊,自然不能让她肚子中的子嗣出事,便是那次有了我。”   “母妃在我出生不久后便过世了,而延休…他在幼时便在先皇令下成了阉人。先帝能留他养他甚至赐他官职,可唯独不会养虎为患,所有他决不能留有子嗣。”   锦甯眉心动了动,划过几分令人看不懂的细微神色。   “父皇待我一向极好,些许是因为我自小便显露出的智慧,些许是因为要面上做样子挂念着我。”姒琹赟突然顿了下,眼眸懈怠得敛了敛,显出几分疲态,“不过这些在大约是十年之前,突然变了。”   姒琹赟察觉到手臂上的钳制松开了,接着手上便覆盖了一层柔软的温热,他心头也发暖,“其实也谈不上突然,不过是我总刻意逃着避着,那一日便突然到来了罢。”   “母族的事我自幼便知晓,对先帝与皇帝……也便是父皇与当年的三皇兄,更是敬畏而向来谨言慎语不敢造次。不过当时我到底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敬畏归敬畏,全身上下也具是力气,好像用不光似的。”   他说着轻笑了一声,以诙谐打趣的口吻道,“我那时文武双全的厉害可是鼎鼎有名,不知勾了多少家姑娘的芳心呢,便是出征凯旋而归都有大胆的姑娘向我怀中丢手绢。”   锦甯却并不在意,只是笑着晃了晃他的手,“现在也是鼎鼎有名的。”   姒琹赟愣了下,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满眼的笑意。   “父皇当时也好像完全不介怀我的出身,甚至曾有意无意向我透露,想立我为太子。不过当时三皇兄好像知晓了还是怎么,那日开始便疏远我了。”   “我倒是并不大在意。皇位,那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毕竟我的母妃可是前朝遗孤啊,我虽心有不甘,却也早早认了命,便做个闲散王爷好了。可那是皇位啊……”姒琹赟深深地吐了口气,喟叹道,“哪个皇室,对那个位子又没有妄想呢。”   “而之后与蒙古一战是个立功的好机会,父皇竟然没将这个机会给一向被众人视作太子的三皇兄,而是给了我。我自然喜不自胜地去了…没曾想……”   他话锋一转,眼睛垂向一旁,直直地看着空地,目光凝成一条线,“父皇并非是想让我立功,而是想除掉我。因为我挡了三皇兄的路了。”   “父皇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不让任何人怀疑到他身上的理由。也是,毕竟是好酒好肉护着长大的‘好名声’,何必忍了几十年却忍不了一时呢。于是他就选择了与蒙古的战争。”   “那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战争,一切不过是为了杀死我,而做的大费周章、血流成河的一场戏罢了。”姒琹赟的眼眸在那一刻冷得惊人,“父皇早年于博迪阿拉克有救命之恩,博迪阿拉克根本不是什么敌人,而是最受父皇信赖的挚友、臣下。”   “我被背腹受敌,当时几乎只吊着一口气逃到菩提寺,走运被人救下。”姒琹赟说这话时望了眼锦甯,不过后者显然是全然不知事的模样,他倒也不在意,她不记事便是再好不过,被牵扯的越少越好。   “父皇以为我死了,便让博迪阿拉克假模假样挣扎几下,故作不敌撤了兵,殊不知我还留着半条命回了驻扎地。那时刚刚撤兵,我一回去便得了众人欢呼,他们当我是大英雄,以为博迪阿拉克是被我击退的。父皇想必气愤极了,没想到我不仅活着,还歪打正着落了个美名。”   “不过他只以为我苟延残喘得侥幸留了条命,以为我对他和博迪阿拉克的计策一无所知。并不知晓我被称作不测之智绝非夸大,待将前前后后都联系起来,我几乎轻而易举便得知了一切。”   锦甯握紧了他的手,眸中复杂心疼得厉害,似乎想要张口说什么,却发觉现下的言语都不足安慰他当时的绝望。   姒琹赟笑了笑,倒是反过来安抚她,“无碍的,父皇当年要杀我,所以……”所以他死了。   “皇兄现在要杀我……”他顿了顿,又温厚地开口道,“必定是和博迪阿拉克联手了。当年他对父皇的打算一无所知,甚至还心怀怨怼,也是可惜了父皇一片赤诚的爱子之心…而现下,怕是察觉了什么,或是父皇当年留下了什么,才会找到博迪阿拉克。这也大抵是为何,他们能未卜先知一般使用那下三滥的招数了。”队伍里有他们的人,母庸质疑。   又是和十年前一样的路数啊。   姒琹赟勾起嘴角。   因此博迪阿拉克是不会收兵的。因为他根本不是为了掠夺,姒琹灏也心知肚明,因此才会如此安心。   他们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让“不知情”的他,悄声无息地死去。   舜兴忽然从帐篷外钻了进来,面色略微苍白地作揖,“王爷,殿下。”   姒琹赟见他脸色不对,皱了皱眉,“何事?”   舜兴心中拨凉却不敢不报,只现下出的大乱子有一半失职在他,受罚在所难免。   “王爷…庶妃混进了队伍里……”   姒琹赟神色微变,眉眼黑沉,“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揭露一下王爷不为人知的过去kk   妹妹:我才是救你的那个死渣男! 第136章 救命恩人   “安置下去, 命人看好她。”   姒琹赟同锦甯对视一眼,再开口下令时已平静无波, 只是眼眸掠过舜兴那一刻后者背脊愈发佝偻,只恭谨低声应是。   待舜兴退下后锦甯便执起茶壶替他斟了盏茶,见他着实没胃口动那莲子羹便轻轻收进食盒里,“丞烜不去看看她?”   姒琹赟端起茶盏饮了口, 随意摇了摇头,“甯儿,她不该出忈王府。”   锦甯扣上食盒的盖子,垂下眼睑,“些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呢?”她语气很淡,却又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至少听一听是发生了何事罢,若无大事, 她不会鲁莽冒险来此地的。”   姒琹赟动了动唇,“我知晓了。”   锦甯微拢的眉松了松, “过会儿我差人送些开胃的小菜,你纵使吃不下也该垫垫。”   “丞烜。”她轻柔地唤他的字,目光温柔如流水,“你还有我, 还有无数对你满怀爱戴信任的百姓们。”   姒琹赟略微怔松, 便听她带出几分笑意地道,“我前两天在驿站的镇子里遇见了一个老婆婆,她同我说…大珝有忈王爷, 必胜。”婉和的嗓音便如同香甜而金澄的蜜,徐缓地流进他心里,柔软地铺淌在满地。   他何其有幸。   **   “下去吧。”   “是。”舜兴同胜芳将人带到,双双作揖便麻利地出了帅帐,胜芳临走前瞥了眼跪在地上沉默不语,虽说略显消瘦却仍旧容光焕发艳若桃李的女人,心中暗暗冷笑。   门口的交头接耳不知谈些什么的侍卫见两人出来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几人被胜芳瞪了眼,自然小心迈着步子退到一边,舜兴同胜芳便接了位子守着。   “殿下,咱们如今可还要进去?”珠忆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主子一眼。   “不必了,本宫便先回去了。”锦甯淡淡笑了笑,垂眸扫了眼珠忆手上提着的食盒,“莫打搅他们了,过会儿庶妃出来了你再将饭菜端给王爷便是,让王爷少说也吃上一两口。”   珠忆拎着食盒福身,“奴婢定当悉心将殿下的嘱咐带到。”   “宝念,走罢。”   “诺。”宝念刚要抬手搀扶,锦甯却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既是在军营中,那些规矩也平白是惹人厌的。”   士兵留驻的军营离他们下榻的驻扎地不远,驻扎地建在一个数百人的小镇子中,他们这些妇孺、文士、太医、后勤官员等同强壮健硕的士兵不一样,在镇子里待自然要方便不少。   直至上了马车,宝念才忍不住低声开口,“殿下来这一趟又是何必?”   “此言何解?”锦甯忍俊不禁,似是被她逗笑了,“若是能见便见,见不上自然也无碍。”   “可殿下分明早便料到了时辰,算准了是无心见王爷的。”宝念显然是不认同的神色,抿嘴道,“奴婢无心冒犯,只殿下明知庶妃是要挑明当年救了王爷一事,何故放任自流?”   “哦?”锦甯则是波澜不惊地挑了挑眉,语带纵许地引导问,“依你看,本宫当如何?”   宝念猛地垂首,若不是在晃动前行的马车上,她自以为当该叩首告罪,“奴婢不敢。”   锦甯掩唇扑哧轻笑,露出一双含着星点笑意的眉眼,“本宫只问,并无他意,你只作答便是。”   宝念犹豫片刻,“奴婢以为,殿下纵使对庶妃不加以阻止,也该事先在王爷跟前儿做些准备,而不是像殿下如今这般随意任之,至少对此事也可有几分把握。”   锦甯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欣赏道,“此为上策,不错。”   在已知禾锦华要做些什么之前,她固然有事先阻止的能力,却无法将此因彻底斩断,因此为下策。不着痕迹给姒琹赟上眼药,埋下于她有利的伏笔,润物细无声间使得将来那“天平”一方倾向她,此为上策不错。   宝念想不出上上策,无非是因其对姒琹赟着实不算了解,至多只能摸得清个两三分。   锦甯却知,无论禾锦华是否按上了那所谓的“恩人”名头,姒琹赟连眉毛都不会多抬一下。   姒琹赟算是半个文人,世之所谓士者,其风流可知矣。是真名士自风流,文人重风花雪月,偏生他是个俗世间的文人,因此情重,也将其放到了寻常难以比拟的高位,锦甯在其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而偏偏他又是皇家人,自幼历经比之旁人还要深切的冷漠,那些便是姒琹赟不说破,锦甯也早从一个个蛛丝马迹上拼拼凑凑猜出**不离十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是小巫见大巫,他又如何会是个重情的人呢。   归根到底,他情重,却不重情,单要看这“情”指的是何人了。   因此长期相伴珍爱的女子和十年前救他一命的恩人,孰轻孰重无需多言。   锦甯太了解他了,因此深知于姒琹赟而言,无论禾锦华是什么人,他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说来可叹可笑,若说姒琹赟会有何更变,至多也只会庆幸锦甯与此事无甚牵连瓜葛,愈加放下心来罢。   事实与她所料无差。   姒琹赟只是在禾锦华眼眶微红长颂一番衷肠后握笔书字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将狼毫搭在了砚台上,敛着眼皮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墨汁蘸在落笔的停顿出,浓烈地沾上一点突兀的黑,随后淡淡地晕开了小小的圈,这玉版纸色白细腻,柔软匀密,非一般纸种可相较,更甚者此为最为金贵的玉版精品“清水玉版”,质地宣薄而绵韧,因此墨水纵使晕染了也并不刺眼。   姒琹赟却将目光移在那一小点上盯视半晌,随即伸手将那薄如蝉翼的纸裹在掌心,他皙白修长的手指拢起,随意地松开让废纸落在地上。   “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庶妃。”   姒琹赟似乎极其不解,“纵使本王从未宠幸你,可本王若猜的不错,你对本王也并无男女之情。只要你不惹事,乖乖待在荣华楼里,吃穿不愁衣食富足,甚至金银珠宝也不缺你的,本王可保你一生无忧,可你却为何……”   他笑了笑,声音温和,“为何总要试图挑拨离间本王与甯儿,嗯?”   是,她于他并无男女之情,甚至有厌恶,有恨。   可是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禾锦华神色带起细微的迷茫与不知所措。   不知从何时开始,些许是他允诺将她的院子改为荣华楼的时候,些许是在他一次次维护禾锦甯,一次次毫不犹豫地站在那人身后的时候,她嫉妒而怨恨得发疯,却又羡慕得不得了,羡慕他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情意。   然后就会时不时地想,他若是也这般待她就好了……   为什么偏偏是禾锦甯呢,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恶毒到心肝都没有的女人呢?   “挑拨?”禾锦华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忽然抬头望着他,黑曜曜的眼眸直直望着他,想要透过眼睛看进他心里,“我救你为实,何谈挑拨一说?”   姒琹赟微微垂首,不紧不慢地解开腰间的红玉佩丢在桌上,“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惹事,便是如此,又想要什么呢?”   禾锦华瞳孔猛地一缩,他将玉佩满不在乎丢弃般的动作刺得她生疼,仿佛她便是那过街老鼠,恨不得践之踏之,迫切地逃离。   “要什么?!”禾锦华淡然的面色一丝丝地破碎,说到底她向来也本不是那种不喜形于色的人,姒琹赟将她看得清清楚楚,轻而易举就勾起了她的怒火,“你不是总以为禾锦甯是你的救命恩人?现在你可知晓了?救你的人是我! ”   姒琹赟蹙了蹙眉,有些不耐,却仍温言慢语道,“若是无事便尽快回京罢,本王会派人护送你。”他眉眼轻轻一弯,眼中却全无笑意,“回到京中,不可出王府一步,不然下回本王便不会这般轻拿轻放了。”   “砰——”重木倒地的巨大声响。   禾锦华猛地踢倒身侧的木椅,再一次的,像她以往受刺激那样近乎癫狂地发疯吼叫,“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姒琹赟!?我说救你的人是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外头守着的舜兴胜芳听见里面的动静对视一眼,正拿不定珠忆犹豫不决,里头便传来主子温越的嗓音,“进来。”   二人忙掀了帘子作揖。   “把她带下去,明日一早派人送庶妃回京,禁足王府,不可越出一步。”   “你怎可——”   舜兴早已在主子的一个眼神下将禾锦华的嘴牢牢捂住,低声道了句“得罪了”,便同胜芳一道半拉半扯地要将她带出帐篷。   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禾锦华用力瞪大了眼死死地望着正前方随意靠在椅上,一袭象牙白长衫端着茶盏轻酌的男子,她分明在梦中看到了,前世是他最后一手歼灭了整个荣家,将她被荣瑾那个小人不知丢弃在哪里的牌位,堂堂正正地摆在了荣家祠堂中,他是第一个这般待他的人。   他是那么好的人啊…怎么会…怎么能这样对她……   禾锦华突然用力挣扎了起来,原以为她早已放弃的舜兴胜芳虽说仍牢牢牵制着她却一个不甚被她抓住时机仰起头,大声喊道,“姒琹赟!我要留在这里!你不是问我要什么吗,我就要就在这里!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拿救命恩人说事,你我一笔勾销!”   舜兴忙要堵住她的嘴,可为时已晚,禾锦华狡猾地不断左右偏头,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出口。   姒琹赟闻言抬了抬手,舜兴胜芳二人便停了脚,禾锦华见状一喜。   他望着禾锦华,似乎是在斟酌她这般的缘由何在,良久,似是已权衡利弊 ,开口道,“好。”他话锋一转,“你安安分分地待在驻扎地,不可擅闯军营,也不可叨扰王妃,但凡违例,直接滚回京城。”   见禾锦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姒琹赟却轻笑一声,忽而意味深长地道,“毕竟你这壳子里装的什么东西,饶是本王也不知晓有多可怖,怕得紧。”   舜兴同胜芳二人只当他是在换着法子骂人,还骂得这般难听,殊不知姒琹赟这话可谓是话中有话。   禾锦华的面色倏地惊变,整张脸都失了颜色,她牙齿一个打颤,不可置信望着笑语晏晏的男人,浑身冷的厉害,整个脑袋却仿佛被大火灼烧着,乱成了一锅浆糊。   他莫非是知晓了…还是禾锦甯同他说了什么……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锦甯回到驻扎地后遇上了不少熟人,她倒是好性子,待一一柔声寒暄过后才回了自己的院落。   白嬷嬷忙着熬制煲汤,锦甯无意让不熟悉的丫头伺候,便打发了她们拾点院子,只留了宝念在房中。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宝念见主子神色模糊不清,端来新烧的热茶斟了杯烫口的茶水,一面奉茶一面轻声问。   锦甯摘下手笼,将小巧玲珑的掐丝珐琅暖手炉放在桌上,转而接过滚烫的茶盏捧着,烧烧的烫透过薄薄的瓷釉透进手心里。   她瞥了眼宝念,思衬片刻,还是缓缓开口道,“宝念以为,蒋氏如何?”   宝念愣了愣,复而恍然大悟,笑道,“奴婢拙见,以为蒋氏堪承大用。”   锦甯嘴角轻轻地抿起笑,眼含满意地颔首,“说下去。”   宝念对姒琹赟同蒙古与两任皇帝的龃龉一知半解,多半是锦甯有意无意说予她听的,在其存心推动教导之下,也算是半凭着引导半凭着自个儿的脑筋了解得拨云见日了。   自乞颜氏是曾经十数年前蒋氏一族之谜被解,加之这几日乞颜氏的消息也收集得七七八八,宝念也对此早有想法。   蒋氏满门忠烈,清廉忠诚,清清白白的一家好官,可惜便因了皇帝私欲诛了九族,余下失了丈夫儿孙的妇孺,与从小在耳濡目染的怨怼忿忿中长大的幼儿,如何能不恨?   这蒋氏不容小觑,可绝对不是个简单善茬,单单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手段便能不出二十年,在边疆占领了一席之地,在蒙古毫不将他们放入眼中的时候以破竹之势成长了起来。最后在蒙古“外患”才被解决,而后知后觉发现内忧却无声无息逼入之时,大势已成定局,蒙古已无力将蒋氏根除,只得各站山头勉强维持平和。   而现下蒋氏同蒙古所谓的联合同心抵御外敌,无非便是为的造反报复。蒙古有千军万马有人力,蒋氏却有智慧与脑子,和对京城,甚至大珝局势的了如指掌。   但可笑至极的是,蒙古并非真心真意同蒋氏合作,而是不得已同他们虚与委蛇。   蒋氏要的是复血仇,而蒙古则是大珝皇帝暗地里的、最忠诚的一条狗……   这事若是教蒋氏知晓了,会善罢甘休轻拿轻放吗?   宝念定下心神,虚心分析着自己的见解,“现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王爷悄悄把蒙古对蒋家假意的阳奉阴违给挑出来,如此收复蒋家合作,将敌方从内部瓦解,这样王爷不仅能赢胜仗的把握大大提高,也…多了一个巨大的筹码。”   宝念虽说不敢往那方面想,可毕竟是超脱常人的智慧,久而久之自然也看出了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锦甯饮了口烫喉咙的茶,“但是这话…本宫说不得。”   女子聪慧自然不是不可,而甯和郡主的高世之智也是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将其奉为那般崇高地位的缘由之一。但锦甯深知,她的“聪慧”是需要有个度的,不是说不能聪慧到超越旁人,而是不能聪慧到心机上,她有的必须是“大智慧”,是对大德大雅所有的高尚领悟,而不是对这些阴谋诡计的操控把握。   于是这事便难上了整一个大横沟。   如何不着痕迹地引导姒琹赟去同蒋氏勾结…倒还成了门大学问了。   宝念也是思及此处,面色郁郁,羞愧地垂首,“...奴婢愚钝,想不出好法子。”   她到底也是传统女子,自也深知女子不可太聪明的道理,只是宝念与旁人有一点不同,那便是锦甯的存在。   毫不夸张地说,于宝念而言,殿下便是她的再生父母,因此她敬慕她、爱戴她、甚至信仰她。因为她的一切观念都是锦甯重新塑造,建立,教导的。   她对于女子卑劣的地位无话可说,却不满甚至愤恨不平于殿下无法跳出这所谓的“应当”,这些木讷的界线。   锦甯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滚烫的茶温覆盖在宝念的手背上,“无碍的,你已经进步良多了。”   她甚至像是想到了什么趣儿事,饶有兴味地吃吃笑了起来,“宝念可知,若是挖空心思却也黔驴技穷之时,什么法子永远都最是好用的吗?”   宝念皱着眉沉思,她私以为世上是没这般的计策的,“奴婢愚笨,还请殿下赐教。”   “其实这办法莫说黔驴技穷,何时何地都皆是管用得紧。”锦甯娇笑着同她玩笑一般道,“便唤作…苦肉计。”   她眸色清清地流转开来,细看去,方觉那一泓秋水清得竟令人瞧不出东西。   一次又一次的,一次再一次的。   从禾锦华的重生,到五皇子莫名其妙的心悦和牺牲自我的奉献,到司寇延休完全不该有的敏感怀疑,再到禾锦华察觉到救命恩人的真相甚至告知姒琹赟……   总在她顺风顺水之时会有什么猫猫狗狗跳出来打断,总要惹点事情。   可这又如何呢,她一没有刻意凭借玉佩贸然认领她的功劳,二又把姒琹赟牢牢实实地攥在手中。   禾锦华出征前那日在小花园偷听到姒琹赟同她说的话,锦甯了然于胸,可是未曾想到,她当真能凭借那模糊不清的几句话与“菩提寺”几字便能记起曾经。   虽说成不了气候,可这种仿佛是老天爷当真成了精,有了自己意志,妄图想要掌控着在她手心下的一切的感觉…当真是恶心透顶。   仿佛是不满于她的心机深沉,偏执地认为阴谋诡计全是歪门邪道,想要将这世上扭回正途,用一个一个废物的狗急跳墙,费尽心思地阻止她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通宵会长痘秃头的呜呜呜 宝们别学 第137章 寻人   桂花糯米糍糕的甜香被风捎带着袭入鼻端,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 欢声笑语同嬉戏笑闹声, 藕荷金丝曳地望仙裙、簪珠水绿撒花烟罗衫、红翡滴珠玉步摇、乳白珍珠璎珞钗,红珊瑚石榴点翠环, 琳琅满目,纸醉金迷。   她搭了宝念的手踩着徐缓的步子走, 打扇遮阳的婢子将烈日难耐的暑气消弭得一干二净, 只看着自个儿精细勾了白蝶戏水仙、缀上翡翠珠串的软绣鞋在素雪绢纱裙下若隐若现地冒出头来。   翠青的池塘铺满了大大的荷叶, 上头盛了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白净花骨朵,池边簇了个风雅的水庭子, 有贵妇人倚着台栏子撒下饵,便有橙红、瓷白、青花的鱼儿蹦跃出水,光亮洒在鱼儿滑溜溜的身子上,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一时间或百花锻裙或云纹纱袍都颤巍巍旋了小圈儿, 齐齐恭谨地俯首将身子屈伏在地上,弯下纤细柔媚的背脊与脖颈叩首。   只待她被搀扶地坐下,抬手赐众人平身,伸手便接来一盏温烫的茶水抿了口, 由着数十位佳人围在她身旁,恭迎陪着笑脸说些讨喜话,吃吃娇笑着, 眼波盈盈似水,皆是拥戴着,恭维着。   也难怪。   她目光自一张张姿容动人保养得当, 依旧停留在最美的、争奇斗艳年纪的面容上划过,然后移到自己的手上,纤柔秀美,肤若凝脂,如洒在艳阳日下的一捧素雪,单是一双手便压了这满堂姝色,可略窥其绝世一二。   锦甯缓缓睁开眼,眸中是见人便带的三分清婉笑意。   她动作极轻地直起身,抬手拨开薄纱帘去看,窗外依旧是冷清带着层雾蒙蒙黑沉的夜色,微微透了一道缝的灰白曙色,还未破晓的天。   锦甯放下纱帘子,并未惊动卧在床下小榻上的宝念,侧身从一旁拿了个素色锦纹的腰枕置于身后,才轻轻靠了上去,闭目养神。   直到天边儿隐隐泛起鱼肚白,宝念便如她往常惯来清醒的时辰睁开了眼,轻手轻脚松了松筋骨起身却发觉主子早已醒了,连忙煮上热水,一面又立马从火炉上抱来一夜温着的茶水斟上,掀开帘子奉给她,福了福身,“殿下饶恕,奴婢睡昏沉了。”   “无碍。”锦甯本有意不去吵醒她,端着茶盏饮了口便将茶递回去,“今日早些打点罢。”   “诺。”宝念将茶盏放在桌上,熟稔地从被褥中摸出三个温热的汤婆子,重新倒了水再添了热水进去,待又塞回棉被里头才去隔间唤白嬷嬷起身。   直至漱了口净了面梳妆挽发,一切都打点好后窗里才透进亮光,原本在京城时天还要更黑些,不过蒙古的天比京城的天亮得要快许些。   “殿下昨晚可又魇着了?”白嬷嬷有些犹豫,却还是皱紧眉头轻声开口问道。   宝念闻言咬了下嘴唇,心头难掩惊慌。   她仍记得当初尚年幼时,才跟在殿下身边侍候的时候。   她比殿下年长约莫五岁,那时的殿下…也不过两三岁,还是个奶声奶气蹒跚学步小娃娃的年纪,她那时也不过是个稚气的小姑娘,遑论殿下了。   而就在那般小的年纪,她到殿下身边后才察觉,殿下竟时常梦魇,少则一月,多则数日便有一回。初时还总是在梦中出汗惊醒,后来便只静静起身,立在窗边,当时小小的脑袋瓜子分明连窗台子都够不着,却费力仰着头久久地望着,不知在看什么。   然后一晃眼就十多年过去了,殿下梦魇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可殿下前些日子不才说许久未曾入梦了?”   锦甯笑了笑,似是而非地感慨了句,“本宫是许久未曾梦了啊……”   白嬷嬷同宝念对视一眼,具是忧虑。   “这几日王爷要出军。”锦甯转而开口道,“唤珠忆来罢,本宫要去陪王爷一道用早膳。”   白嬷嬷弯了弯膝,“诺。”   珠忆原就在侧厢房,两步路的距离,可直待锦甯吃了一碗小米甜粥才等来二人姗姗来迟的身影,面色少见得凝重,白嬷嬷手上还捎带了两封信函,抿着嘴交给锦甯,“殿下,京城有大变故。”   锦甯将茶盏放在一旁,净手后接过信函也不急着拆,“何事?”   “是李老先生…仙逝了。”   锦甯轻捏信函的指尖一顿,然后微微颤抖着将上头印有李府图章的那封挑出来,细细剥开被糊上的纸开口,抽出一封厚厚的信。   ——长姊万安,见字如面。   她气息不平地深呼出一口气,紧攥着纸一目十行。上头约莫是简洁交代了李先生逝世经由,时辰,与后事情况,更多则是提及李老先生留下的临终遗言与劝诫,李府如今状况,甚至有禾府如今景状,与寥寥几句的叮嘱祝好,书信人是禾锦瑟。   “李老先生是白首仙去的,殿下千万要保重身子,切莫太过伤怀。”   是吗。   可是与不是,谁又能当真确信呢。   锦甯眼眶发红地垂下眼,轻轻嗯了下算是应声。   李老先生已算是长寿,仙逝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只是事发到底突然,原以为还能撑上个几年,却未曾想李老的身子突然垮了下来,没撑过今年了,虽说最后是乐着去的,可到底是一代高士,历经三朝的超世之士这般便去了难免哀恸。   而李府如今也是笼罩于一片低迷之中,大弟子善则先生李绂可以算是李老半拉扯着长大的,又为其宗室小辈,更是师徒情深厚,此事一出伤心难耐,便自李老出殡起云游四方行善,想为先生积阴德;而二弟子一心想为先生付诸实现修书的愿望,已闭门不出苦于修行增长眼界见识。   三弟子张慧之性子本最为淡泊温厚,自请守孝三年之丧,更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两位师兄各有所愿,名声显赫了一辈子的李府又不可无担当此事之人,张慧之自然便需要做这个人,因而现今李府管权者,实为张慧之。   锦甯眸光不着痕迹掠过珠忆,将信纸折了两折塞回去,索性禾锦瑟不算傻,没在上头写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如今不比京城,不比含甯阁,这院子小了几番,限制却多了良多,着实不方便。   她抽出第二封信,是梁府发来的,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婚帖,梁良同格根塔娜的婚帖,最后头还特意添上了几句问候的关怀。   锦甯轻轻抿起嘴角,她眼角虽嫣红,湿润的眸子却含着柔软的笑,“温之同格根塔娜大婚了。”便在不久之前,只是不想这信早早得差人送了,传到锦甯手中还是晚了几日。   三人闻言也不禁喜上眉梢,“这是大喜事啊。”   锦甯点点头,她轻柔地舒了口气,“格根塔娜能好好嫁给梁良,在大珝便也再不会受人非议了。”   “梁大人的品性人尽皆知,纵使现今这般景况也断不会置科尔沁公主于不顾,如今终于大婚,殿下可算是放下心头一个大担子了。”   锦甯将两封信仔细收好,扣上小锁头后轻轻抚了抚雕花木盒,“先生的白喜事本宫没能去成,送封信给娘亲,劳烦她帮我打点一二,寻些哭丧人与道士,替我尽那么一二分孝。温之那处我早便备了贺礼,差人送去便罢,虽说晚是晚了些,也好过两手空空。”   几人福身作揖,“是。”   “时辰也差不多了,白嬷嬷便留在此处罢,宝念珠忆随我去军营一趟……”   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喊道,“殿下万安,奴才冒犯了!不知可否进院一探?”   是胜芳。   锦甯讶异地愣了愣,起身推开门,果然见胜芳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的院门口,这院子不大,甚至可以清醒看到他额头似乎冒了不少汗渍,身后还跟了二三人,不过都被这院门前的侍卫给牢牢挡住了,他们是受王爷旨意直接护着殿下的,即使是比他们高上不少阶级的胜芳也全然不顾。   “胜芳,发生了何事?”她这般蹙眉问道,却是在后者开口的一瞬后才挥了挥手,使那些仅听命与姒琹赟与她的侍卫放下钳制,让他们进来。   “禾庶妃消失了!前线又传来蒙古异动,王爷先前不久才带兵出征,可后脚禾庶妃便不见踪迹了…奴才怕她是又故技重施,跟着王爷的队伍跑了。”胜芳苦笑一声,这战场可不是随便的地方,若是禾锦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怕他们这些奴才保不住脑袋。   “又?!”锦甯不可置信地抬高嗓音,面色苍白得惊骇不已,“那可是战场啊!锦华魔怔了吗!”   “奴才也不知。”原本该温顺道一句‘奴才不敢’的胜芳这般回道,可见是怒极了的,“奴才并非有意怀疑殿下,不过庶妃若是趁殿下不注意躲进了此处也未尝不可能……实不相瞒,奴才已将周遭全都排遣过了,若是殿下这里还没有…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此女一来便接连不断惹事,捅出的都不是小篓子,害得还都是他们,岂能不叫胜芳怒火滔天?可他再如何也得忍着,因为她是主子,他们却是奴才。   “莫说旁的了。”锦甯摇了摇头,惯来温婉的面容也具是肃厉之色,“快让人进来搜罢,若是能找到便是万幸了。”   胜芳感激不尽,“多谢殿下!快!里里外外都搜一遍!”   然而事与愿违,无论搜寻多少遍,这院子里也没有禾锦华的一丝一毫踪影,如此一来,怕是当真如他所想的最坏结果…偷偷使了诡计跟到战场上去了!   胜芳压制着心头大恨,常带笑的眼眸此刻也布满了阴霾,却仍记得守礼给锦甯做了一揖后才匆匆忙忙离开,锦甯见了不忍,便唤了珠忆同白嬷嬷去送几人。   注视着前头步履匆匆的数道背影,锦甯忽而眉心微动,对宝念低笑道,“若本宫命你随意去寻个乞颜氏,只有五个要求,要不成器、不堪造就、不稂不莠、不文不武、草木俱朽…可做得到?”   宝念微微颔首,“还请殿下吩咐。”   毕竟这偌大的蒙古姓乞颜氏的人…如过江之卿。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的前事要收收尾巴   这张把好多东西说的好明显了!!   我必须要来一个预告,因为那啥,接下来的剧情可能有些宝接受无能,是对我来说不算虐,对女主来说也不算虐,但是可能很多宝贝会感觉有些残忍虐女主的剧情qaq但是要相信我 默念甯和郡主天下无敌哈利路亚(这句话szd!!) 第138章 带走   蒙古引发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初还不成大器, 可这些时日愈加猖狂。   先前蒙古用的田忌赛马的阴损招数蚕食了大珝边疆土地, 只是实力与军力到底悬殊,姒琹赟既摸准了蒙古同姒琹灏联手打的是什么馊主意便刻意反其道而行, 慢慢熬着也将城池收回了七八成。   可他能不慌不满守株待兔,眼下蒙古却无法坐视不理, 再不使些什么手段怕是连最后的优势也要失去了, 博迪阿拉克哪里还能眼睁睁如他所愿, 自己却赔了夫人又折兵,便暗暗将分散四方磨着大珝的兵力大幅收回伺机而动, 今日才趁人不备,借着以往小打小闹骚乱的苗头一举歼灭了大珝前线的第一队主力。   一切尽于姒琹赟掌握之中,不然也不会早早便暗地里给锦甯的院落加了看护, 十年前早便经历一回的小手段, 他哪里不知这是姒琹灏同博迪阿拉克急了终于要动手。   人家既送来了拜帖,他又如何能让人不管,这才有了先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点阅完备战出征的骑兵便匆匆带人上阵的一出。   只是禾锦华趁乱混进队伍到底是出乎他的意料。   临出征前姒琹赟还特意差人仔仔细细摸了队伍, 便是怕出什么意外,只可惜禾锦华是刻意做了乔装打扮,有模有样不知从何处寻的一套盔甲□□, 连马也偷了一只,摸人的再小心仔细也不是开了天眼,加上赶时辰就竟又让她混进队伍了一回。   这何止是蠢笨, 简直是没有脑子。   姒琹赟眸中飞快略过一丝黑沉沉的不耐,手腕一番长剑便如游龙般在他手中窜出,刺穿了对面一个蒙古人的双目,剑向上一划便切开了那人的脑袋,流落一地血水与混着污秽的脑浆。   倒是记得年少轻狂时他也素来喜那些花里胡哨的漂亮把式,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部署、挥剑、杀人早已让他没了耐性,姒琹赟也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不是那个在斑驳陆离中一身潔白锦袍,跨过保平殿高高的门槛仰天大笑地长道“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少年郎了。   只是话是那样说,原本的忈王爷些许还当真存了那么一二分不敢忤逆天,忤逆皇权,打着安安分分接受先皇所愿当个闲散王爷的心思,可后头历经半只脚踏进阎王庙生死一线时…天便变了。   弓箭士在不远处训练有素地拉弓一箭射在矮脚马的马蹄上,马悲鸣一声噗通倒地,马背上的死人也被它颠落下来。   姒琹赟收紧缰绳,马的前蹄高高越起跨过瘫倒在血泥地里的矮脚马与尸身,他紧握长剑驾轻就熟地刺穿猛扑过来敌人的喉咙,蒙古人脖颈处喷射出一股血红,溅在他打磨的发亮的银甲上,星星点点滑落。   箭镞“咻”得扎在马的腿骨处,那矮脚小马嘶嘶吼叫,不甘地倒在地上。   有了弓箭手助力确实剩下不少事,马比人皮糙肉厚,蒙古马更甚,真让人以一敌二哪里能敌过,姒琹赟便是对此了解颇深才特意命令弓箭手专心弑马,果然让大珝的骑兵省了不知多少力气。   “啊!——”   刻意压低的娇袅泠泠女音突兀地在姒琹赟耳畔响起,伴随着难掩的慌张惊恐。他眼眸微瞥,却见禾锦华竟不知何时跌撞驾着马到他身旁,被两个蒙古人夹击,脖颈划了一道血线,已经落入下风。   “姒琹赟!救我!”   姒琹赟眸光面无表情地飞速掠过她,一手斩断右侧袭来蒙古兵的长臂,又飞快向后弯下腰身躲过对方包围过来的长矛,长剑刁钻地挑开最近身一个的头盔猛地贯穿他的额盖骨,那人睁大眼僵硬地倒下。   姒琹赟等不及弓箭手支援,当机立断反手将他的长矛夺了过来戳穿那矮脚马的双目,马嘶叫着摇头晃脑,横冲直闯地跑开了,开辟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他下一刻便拉紧缰绳,马儿几乎绷成一条线跨越过尸身,他却仍稳稳坐在马鞍上,只待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手中长剑如掣电般直直切断身侧两人的脖颈,后者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脑袋便咕噜噜滚在地上,被马蹄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姒琹赟!”禾锦华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飞驰的背影嘶吼。   可姒琹赟哪里有空搭理她,驾着马冲出包围后又立刻和敌方缠斗了起来,支援快要撑不住的副将。   禾锦华用力紧咬着下颔,几乎将一口银牙要咬碎,她大喝一声突然将手中的长矛甩开,反手握住两人刺来的长矛,在两人惊恐的注视下高吼着将长矛抢了过来,双手挽了个漂亮的花,将长矛双双刺进二人的脖子。   “啊——”   “去死——”   两人噗通噗通双双掉下马,瞪着眼瘫在地上。   禾锦华随手丢下一支长矛,抹了抹溅在脸上的血,看着磨掉一层肉的手心用力喘着气,满手的血红与掀出肉末的红白相间的肉,痛得不行。   她闭了闭眼,眼角突然便滑下一滴泪,绝艳而英飒面颊上沾了血渍,泪粘上血,殷红地坠在小巧的下颚上,掉落在一片红的泥地里。   禾锦华正自顾影怜,却并未发现前方已冲过来了人,她后背脊倏地发寒,猛一抬头却瞳孔一缩,与她双眼不过微毫之差的长矛正对着她,矛尖闪着冰冷尖利的光。   “啊!救——”   **   前线不敌,骠骑将军受害遇刺的消息不知是如何传到大珝驻扎地的,不出多久便传遍了整个驻扎地与军营,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留在军营的胜芳匆匆忙忙来了驻扎地几回,是安抚锦甯莫要听信传言,前线的消息异常明朗,与传言所道并不相符,连留守的骑都尉与几位校尉和兵长都一一前来宽慰,是说消息并不属实,并特意派人在驻扎地同军营贴了公示,打击流言。   可话是这样说,战火硝烟却越烧越远,姒琹赟打的是一举歼灭地方主要军力、收回这条主要大线的主意,哪里会善罢甘休。可离得远了却不方便联络,来来回回花费的时辰多,从上回算起已经有一日多未从前线传来消息了。   锦甯又哪里便会全然信了。   她笑着谢过几位武官与胜芳,待回到院内却是难掩愁容,一整日都焦虑不已。   “殿下……”   宝念与珠忆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暗自推搡几下,还是珠忆小心翼翼开口,“殿下是否要歇歇,您今日也甚是疲惫。”   “本宫不累。”锦甯苦笑着摇摇头,手肘压在一旁的矮几上烦闷地撑着额头,难得有两分失态地低声,“王爷如今下落不明,本宫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歇息?”   “殿下若不想歇息便甜甜嘴儿吧。”白嬷嬷端来一盏温热的枣泥甜羹,轻轻放在她身旁矮矮的小几案上。   蒙古这块地贫瘠,产出的粮食也粗糙,锦甯好说也是这世上最是娇贵着长大的金枝玉叶,那些粗食自然也入不了口,便是这精细的白面、枣子啊等的金贵玩意儿还全是京城大包小包几车几车驮来的。   说起来倒还是姒琹赟知她不愿做那柔弱作态,怕会平白连累他被人传出闲言碎语便没带那些东西,这些还是他自己偷偷打点下来的,直至出发当日锦甯才“知晓”。   她垂首望着散发甜滋滋儿香气的枣泥羹,眼眶一热地捂着嘴侧过头去,哽咽道,“丞烜……”   白嬷嬷一时没曾想好心办了坏事,张了张嘴想出声安慰,却被宝念拽了拽袖子制止,珠忆也悄悄望着她摇头,三人相顾无言。   白嬷嬷低低点头,心思却早已飘到手中,方才宝念拉扯她时不着痕迹塞了个东西进来……她默默握紧手中的东西,似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锦甯轻轻吸了一口气,抹了两下眼角起身,立在书案前飞快执笔写下几字,落款甯和。   “宝念,珠忆。”她抬手将那张纸递过去,做完这些却仿佛突然间失了力气,瘫在大大的木椅上,空空的椅架子裹着她,愈发衬得她身形羸弱消瘦,不堪盈盈一握。   “去支开外头的侍卫,传本宫指令,今日他们不必守了。”   “殿下——”   “去。”锦甯异常坚定地打断,她眸中盈了水光,似是萤火在水面闪闪烁烁,“本宫…就去看一眼,看一眼王爷就好。”   “就是去看一眼,不会有事的。”她握紧双拳,自我安慰一般地喃喃,“不会有事的。”   “殿下!”珠忆跺跺脚,满是焦虑,“您怎能——”   “好了,珠忆。”锦甯忽而抬眸望了她一眼,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声音却不容置喙,“快去罢。”   直至宝念与珠忆不情不愿地领命离开,锦甯才垂下眼。   她都已经帮到这个份上了…可千万莫教她失望才好。   **   冬日里的天黑得快,入了寒冬更深,遑论蒙古的天亮得早,暗得却也要更早些。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还未散尽,锦甯却罕见留了宝念同珠忆二人在内室,原本该安置的寝衣却动也不动,而是换上轻便的裙装,打点好了两小包细软。   外头的侍卫已被遣散了,只余下两人。   锦甯望了眼要散尽最后几分霞光的天际,缓缓翻了一页手中李老先生著的《说文解字》,目光停留在上面,又渐渐涣然发散。   “殿下。”珠忆端来茶水斟上一杯,仍是踌躇不决,“咱们当真……”   “珠忆。”   这回是宝念开口制止的,她望了眼锦甯,经过她时脚步细微地停顿了一瞬,又毫无破绽地走到最里头床边的小几旁,拉开抽屉取出小箱子,做出检查锁头的模样。   “奴婢知晓了。”珠忆深吸一口气,低声,“殿下准备何时出发?”   “不急。”   良久,锦甯忽而合上书置于一旁,轻飘飘地开口道,“便是现下了。”   “什——”珠忆正疑惑不解,忽觉全身上下都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她转了转眼珠子,迟缓地向下看,心口的位置正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穿过她的前胸。   “殿……”   好痛……   痛……   珠忆来不及开口再说半个字,脑袋突然便沉重得厉害,好像压了一块巨石,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临瞌上眼的前一瞬,她隐约听见宝念尖利惊叫地叫唤着“殿下小心”,随即而来的则是殿下熟悉的,温柔似潺潺流水,清而浅的嗓音。   “——住手。”   随后她再也没了意识。   “住手。”锦甯望了眼已然了无声息的珠忆,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和声细语地又重复道,“若是你们敢动她,本宫当即自尽。”   来者约莫有五六人,最前头的那个正紧紧捏着挡在锦甯身前宝念的脖颈,闻言却手一顿,不得已一寸寸松开手指,宝念得以继续呼吸,当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深深吸着气,涨红的脸也渐渐消退。   她仍死死挡在锦甯身前,心中的跳动声却缓缓恢复平静,有些悔恨。   殿下分明说过让她待在后面,她却一时没忍住……可无论如何,殿下无碍便好。   最前头那人的脸在微弱的烛火下忽明忽暗,摆了摆手便让人把珠忆拉开,微微俯身直视着锦甯,编成一股股的辫子落在肩胛垂了下来。   “果然不愧是甯和郡主。”那男子年岁并不太大,声音异常低哑轻柔得好听,咬起大珝文字却有些怪异,是蒙古人,“想必已经猜到我等今日意欲何为了。”   他忽然又低低笑了起来,“若是您方才就开口制止,那么她…”他抬起下颚点了点地上珠忆的尸身,“也不会去死了。”   男子忽然伸手,猛地擒住锦甯的双臂并飞快捂住她的嘴,同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低声命令,“一起带走。”   门口的两个侍卫早已被拖进院子里悄悄杀死,几人神不知鬼不觉带着两人摸着小巷离开。   白嬷嬷从不远处的角落里探出脑袋,再次展开手中的纸条,上头就草草写了几个字——悄悄躲藏。   她沉沉吐出口气,努力稳住心绪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用力咽下去。   殿下,万安。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抱歉宝贝们晚了一天,昨天眼里长了个小痘实在太疼了,我也不太好意思让朋友她们去帮忙登录请假来着qaq非常抱歉!!! 第139章 邪念   甯和郡主失去踪迹的消息是在约莫一盏茶后巡逻的一队侍卫发现的,一看珠忆的尸身当即惊吓得传了消息给几位留驻的大人。   上头立马加派了人手去寻, 几乎将能调动的兵力全都拨下去了, 可带走锦甯的那伙人显然是有备而来,里应外合又早有准备, 哪里还容得他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追上去。   珠忆的尸身被草草埋了,是胜芳着手处理的, 他虽说是王府的人身上没有一官半职, 却因是姒琹赟贴身的奴才而手握的权利不小, 在如今留守军营的诸多大人物中也占了一席之地。   可正因他是姒琹赟的人,才会对锦甯被贼人掳走一事最为上心。胜芳哪里不知如今急得跟热锅上蚂蚁的一群人虽说焦急有余, 却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且惶恐来日的降罪罢了,但他却不一样。   且不论甯和郡主为忈王妃的身份,王爷有多在意王妃…近身侍候的他却是再了解不过了。   若是郡主殿下身处险境……   胜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立在帐篷中拳头紧握, 捏得骨节咯吱作响,这可不仅仅是身为下属的失职了。   可无论如何,如今紧要之事是先向王爷禀告……胜芳想起先前急匆匆冲进空无一人的内室,里头只有沾满了血腥味的木地面与仔细打包好的两包细软衣物, 再联想如今在军营与驻扎地愈演愈烈的风言风语,加之对郡主殿下脾性的几分了解,不难便可猜出此事经过。   可发愁的是, 若是直言殿下因忧心主子的缘由才会轻而易举被敌人钻了空子遇害,那岂非下下策?   胜芳一时间想不出办法又焦头烂额,却听外头一声传报, 是派出去的下属回来禀报。   胜芳不耐地皱眉摆了摆手让人进来,原以为依旧是毫无进展的寻不到人,谁料传话的士兵满脸喜意,难掩激动道,“大人!两队人都打探出来了,先前散出谣言的说是姓乞颜——”   他还没说完,胜芳便沉声打断,“带走殿下的人呢,查清楚了吗?”   那人点点头,狠狠咬牙,“与大人所料不差,是蒙古的贼子。”   蒙古……   乞颜……   胜芳眉头紧锁,只觉脑中仿佛闪过了一丝什么,可那东西溜得太快,转瞬即逝,他抓不住。   **   锦甯被掳上马车后便立刻被绑了嘴,对方显然是不想让她讲话,些许也是怕她发出声响惹来什么麻烦。   宝念被人带到了另一辆马车上,这辆马车间内就只有锦甯与先前那个领头的男子,天色已全入了黑,那人的相貌越发瞧不清晰,只依稀能辨得模糊却仍英朗的眉眼。   锦甯并不挣扎,她深知这些人不会也不敢做些什么,因此则全然放松身心,在颠簸的马车上微微瞌下眼,算是养精蓄锐。   留守军营与驻扎地的几个武官中有皇帝与蒙古那方的细作,这是母庸质疑的,原本她或姒琹赟在蒙古频出阴招之后…甚至再之前便知晓了。   而那人不久前违和的…在所有人好言好语劝解她忈王爷遇刺决计是谣言之时,却若有若无,似是而非地挑拨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去产生怀疑动摇,为她对夫君的满心忧虑不着痕迹地添了一把火,做得实在是有些太过明显,至少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若是姒琹赟不算蠢笨,想必过不久便能从她留下的暗示中揪出那人罢。   对面软垫上的男子目光清明锐利地紧盯着她,没有丝毫松懈。   虽说锦甯如今看不清他的容貌,先前在驻扎地时也足够的她瞧个清楚,无论是气度、打扮、模样都不难猜出此人身份,眉梢与格根塔娜有三分肖像,是蒙古世子无疑,若是猜的不错,他便是博迪阿拉克汗的五子,科尔沁氏苏赫巴鲁。   马车轱辘不知轧过了石子还是什么,猛地一咯噔,窗外挂着的灯笼也颤巍巍剧烈晃动起来,摇摇欲坠的火红烛光映在女子苍白柔和的素面上,笼着一层光描绘出潋滟的眉眼。   苏赫巴鲁盯着她的瞳孔骤然一缩,然后猛地垂下眼。   甯和郡主倾国倾城的姿色,名不虚传。   “啧…”他嗓音低沉像是从喉头溢出,自言自语,“真是可惜了……”   锦甯闻言微微抬眸,眼珠子缓缓转了转望向他,原本黑得看不清的双眼也缀了浅薄的一层光,又在马车渐渐归复平缓后隐于一片黑中。   苏赫巴鲁突然忍不住动了动喉咙,问她,“你不怕?”   锦甯被绑了嘴本便开不了口,她也无心回话,不点头不摇头,置若罔闻。   皇帝如今想做的……无非便是故意。   故意恶心人的把戏罢了。   既知晓了姒琹赟对她的心意,一向对姒琹赟恨得只怕不得啃其骨啖其肉的姒琹灏又哪里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恶心人最好的法子不便是伤害其最珍视之人?   也正因如此锦甯才笃定不移,这些人不敢也不会动她,毕竟比起杀人,视若珍宝的宝物被玷污才令人痛不欲生。   遑论她的父亲可是顺文郡王。禾致远对皇帝有大用,皇帝就算原本对顺文郡王宠爱嫡女的传闻不以为然,在当初下旨赐婚忈王时禾致远跟他的一席对话后也该知道了,如果不想贸然触碰禾致远的逆鳞,就不能杀死她。   女子的贞洁再重要也顶不过这一条命,只要她的命在,禾致远再如何也不会反了天去。   她忽然有些无趣地掀开眼帘瞥了眼漆黑的窗外,黑沉沉的,映在她根本看不清深浅的乌黑瞳孔中,就像没有痕迹一样。   一切都在按她铺好的路在走,原本该有的兴致,趣味却逐渐消失了,只剩下乏味,冷淡。   一开始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仿佛生了自我意志一般,在费尽心思地捣乱,打断她的计谋,尝试与她抗衡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呢?可笑,平淡,被挑衅所激发的恶意皆有之,可那零星差点被忽略的兴味却在如今又清晰浮现了出来。   但是你瞧,没有东西可以抗衡她的。   更何况那种东西本就不存在,只是臆想罢了。   锦甯长久凝视的双眼倏而晃了下,轻柔地扇了扇睫羽。   她的计划根本不是一件两件甚至十几件意外可以打乱的,因为任何事都一步一步精打细算好了,每一步都随时留好了无数条后路以确保万无一失,世上哪里有什么简单的万全之策。   所以皇帝着实愚昧至极。   他能想到不去触碰禾致远的逆鳞,又可曾想过姒琹赟得知此事后会有什么后果?   随意让人把她侮辱后还想全身而退?难不成天真地以为这个是万全之策了?还是姒琹赟这些日子脾性太过温和了,让他都忘了那是个怎样惹他忌惮的人了?   “快些罢……”那种躯壳之下的空洞感几乎要碎裂得更大了,锦甯的嘴被绸布绑着,用几乎是支吾的声音含糊地自语,“等一切尘埃落定后……”   她声音着实是小,低又模糊,苏赫巴鲁没听见。   **   穹庐也唤作毡帐,草地之制,同如今大珝军营的帐篷不一样,以柳木组定成硬圈,径用毡挞定,不可卷舒,车上载行。   蒙古是游牧部族,可自数十年前起科尔沁氏一家独大掌握蒙古国权势后便也逐渐安定下来,虽说仍是以穹庐为主栖居,可蒙古国也建起了瓦房与小城镇,多数是贵族的居所,不过因容纳了百姓的穹庐,更是提供了不知多少方便。   锦甯被苏赫巴鲁带下马车的时候便在个装潢异常华贵的瓦院内,院落巨大,同京城的宅子差别颇大,拱形的门倒像是西域地方的样式,锦甯曾在图画上瞧见过数回。   瓦房垒了两层高,上层是来回巡逻的蒙古战士,院内还有个一人高的竹水车在大水池内,被寒冬中仍翠绿得鲜艳的草簇着,进了内室地上则铺满了绒毯子,摆设具是金银珠宝,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显得琳琅满目,瓦墙上挂满了皮毛与坠饰,绘了色彩鲜艳的花纹与图腾。   正中央的躺椅上是个约莫五十的男子,身量有些矮小却十分壮实,面容粗狂,蓄了长长厚厚的络腮胡,头戴坠了珠饰的尖顶大帽,身边围着三五衣衫轻薄的女子,正左拥右抱地嬉笑打闹着。   “大汗。”   苏赫巴鲁跪在地上行礼,还不待他说些什么,被美人簇拥着的博迪阿拉克汗便突然眼睛一瞪,当下推开身边的美人,露出痴迷的神色直勾勾望着他身旁的锦甯,“好一个天仙般的秒女子!大珝第一美人儿的名头可谓是半点不虚!”   博迪阿拉克说着一口熟练的大珝话,摸着胡子大笑起来,“前些年本汗倒是见过你一回,不过那时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今嫁做人妇,倒愈发出落得可人了。”   他这话着实意味深长,锦甯猛地抬首望他,眉眼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苍白的面色竟带起几分殷红,不知是怒的还是恼的。   博迪阿拉克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挥了挥手命令苏赫巴鲁,“快,给咱们的贵客松绑,哪有这样待客的道理?”   苏赫巴鲁用蒙古语道了句是,便解开绑着锦甯嘴的绸缎,悄悄退到一边。   “诶,方才我看你是有什么想说的?怎么如今一语不发?”   锦甯闭了闭眼,“博迪阿拉克汗,本宫敬你为长辈,可你…你可知如今是在做什么?”   博迪阿拉克眼眸微闪,咧着嘴笑起来,“哦?甯和郡主以为如何?”   锦甯面容沉静,目光平和地望着他,良久,“你我都是聪明人,何必故意绕圈子?”她紧了紧手,一字一顿地厉喝道,“蒙古与大珝之间的争斗再如何也是堂堂正正的较量,你却派人掳走我一介女子,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可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气性?”   “方才你说的话,本宫皆可做没听见,此事也可过往不究。”锦甯倏尔放轻语气,循循善诱道,“只要你派人将本宫送回去,本宫便当今日揭过了,往后胜负分晓,皆是台面上的比较,如何?”   博迪阿拉克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眼中也划过两分嘲弄,缓缓起身,“甯和郡主殿下,本汗该说你是愚蠢还是良善呢?什么上不上得了台面…”他忽然嗤笑一声,挥手命人钳制住她,走到锦甯跟前勾起她的下颚,“当真是无知的妇人,谁同你谈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   “姒琹赟那小人屡屡害得我蒙古元气大伤,如今我想报复,还使不得阴招了?” 博迪阿拉克冷笑,忽然一把扯下她雪白的斗篷,踩在脚下,“今日我还偏要尝尝他王妃的滋味!”   他言辞间具是对姒琹赟的厌恶与不满,并未漏出哪怕半句与姒琹灏勾结的把柄,锦甯丝毫寻不到半分马脚可以牵制对方,可见其老奸巨猾。   不知是姒琹灏支使的阴损招式还是他自己的注意,这一出不可谓是不毒,若是锦甯当真是个全然不知事的弱女子,乍听此言想必铁定是要恨上姒琹赟的,毕竟她如今所受的侮辱可是全然由姒琹赟引起。   心爱的珍宝不仅被玷污,反而还对他恨入心髓,此等蚀骨之痛,可谓妙极。   不过他既没露出半分马脚,锦甯自然也如他所愿表现出全然不知的模样,毕竟如今这情况于她“不利”,再将她知晓的**扯出来又是一桩□□烦。   博迪阿拉克已经开始解她领口的珠扣,他任由侍妾与五子,甚至是低贱的婢女与侍卫在屋中看着,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的脸皮狠狠撕裂,踩在地上轻贱。   苏赫巴鲁低垂着首,可那些侍卫却是完全不加掩饰的邪念,而蒙古的女人大多大胆,那些侍妾非但不羞臊,反而还莺莺燕燕地团和在一起,笑语晏晏地望着孤立无援的锦甯,眼中满是不屑嗤笑的恶意。   锦甯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她眼眶红了一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又初嫁人不久,哪里真能到了这番境地还继续逞强,泪水宛如珠串般不断地流,恐慌与恨意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尽失了血色。   她浑身发颤,疯狂地想要躲闪,可她被两个婢子死死压制着,连嘴都被人用力掩上,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泪浸湿了整张脸,殊不知她原本便楚楚可怜的神色便是因此而愈发惹人怜惜。   锦甯全身上下只剩下亵衣亵裤,博迪阿拉克忍不住伸手在她玉一般的肌肤上流连忘返地抚摸,痴迷的神色更是露出了淫邪之意,吞了口唾沫便要拽下她的亵衣。   “啊!”   忽听一声尖叫,却见锦甯不知何时已经飞快地跑到一旁的胡床后,而原本桎梏着她的两个婢女则呆呆站在原地,其中一个正跪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右手,血不断从她的手中低落,瞧着便甚是可怖。   锦甯便是咬伤她的手才寻到机会逃出夹击的。   她有些厌恶地抿了抿唇齿中的血腥味,泛在口头令人作呕。   “都别过来!”   她忽然拔下发髻上的簪钗握在手中,湿漉的杏眸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众人,博迪阿拉克却置若罔闻地抬手命人去捉她,显然是不将她的威胁放入耳中。   几人渐渐逼近,锦甯却忽然猛地闭上了眼露出绝望的神色,正当众人松了口气以为她乖乖束手就擒,却见她突然挥起簪钗,将那晶莹剔透,雕得栩栩如生的紫翠绣毬花用力刺入亵裤之中,霎时间,鲜艳的血色自她的□□涌出。   苏赫巴鲁上前的脚步猛地停滞,他察觉到眼前女子痛苦的神色和耳畔惊骇不可置信的吸气声。   “谁要敢再进一步,本宫当即自刎。”   作者有话要说:  dbq各位宝们呜呜呜主要是这章卡太久了qaq   所以其实没有很虐啦,郡主并不太在意这个   然后很多宝贝问的珠忆为啥死,其实就是郡主觉得有些麻烦不想要她了,就顺便借刀杀人啦   顺便这个出血的问题,我真的查了好久资料,古代人结婚早,因为女孩子年轻的时候膜厚,所以更容易流血,那个绣球花那么大一只,我觉得是可行的嗯(没办法为了塑造剧情的故事性郡主必须流w) 第140章 苏赫巴鲁   胜芳当日得了确切消息便差人飞速送去了前线, 姒琹赟连夜向回赶, 寅时天还未亮时便赶回了军营。   天还没亮,除却亦步亦趋的舜兴,没人看到威名四方的忈王爷如今脸色发白, 苍白得厉害。   他没能护好她。   才得了锦甯失踪的消息姒琹赟便心中一个咯噔,他太了解姒琹灏了,如何不知那人想的是怎么下作打算。   果然。   更无能的是, 是他害的她。   若不是忧心自己, 甯儿怎会起了出驻扎地的心思教人钻了空子?   姒琹赟心乱如麻, 他步履匆匆地回了帅帐褪下铠甲,换上便服便立刻上马到驻扎地, 却不曾想胜芳还带来个不算好的消息, 顺文世子被皇帝亲封了个都虞侯, 不日将启程蒙古,想来多算也两三日便该到了。   都虞侯这官位说来也怪, 文不算文武不算武, 虽说算是都指挥使的副手,却又掌管军中司法执法一事, 如今军中本便有两个都虞侯的,不过这个位子也不嫌多, 再添上一个禾锦垣也无妨。   唯独底下人些许会有几分介怀, 毕竟禾锦垣虽说名声不小,可唯有个顺文郡王的世袭帽子,一没参加过文武科举, 二没官位傍身,难免会落了个家中娇公子爷沾了长辈的光才得以出来“历练”,为将来入朝堂铺路的印象,确实会让人有些不待见。   不过知情者如忈王府出来的胜芳舜兴便更会深觉奇怪,心中难免暗暗腹诽,要知晓大珝重文轻武,按理说顺文郡王那等眼高于顶的丞烜大人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嫡长子掺和进行军打仗的这趟浑水,原本娶了赵家女儿便该更是有意避嫌的,难不成便是被赵氏女撺掇的?   心中虽是疑惑,可思及都虞侯这个官儿也不全与武官扯上关系便也没再多想,哪里知晓禾锦垣因此事和禾致远可算是争执不休,直到最后才松了口的。   不过此事于姒琹赟而言自然是不算好事,甯和郡主被贼人掳走的消息还没传回京城,一来是怕闹得大珝人心惶惶,二来…是怕惹了人口舌。   绝世姿容的年轻妇人被蒙古贼子带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旁人的嘴又控制不得,便是名声要高到云端端的甯和郡主怕是也少不了一番编排叵测。   姒琹赟这一路又哪里能只顾得自责,自然是早便开始拟定计划,打的是速战速决的主意,以最快的速度将锦甯带回来,全面封锁消息将此事翻篇了结,不让丁点儿多余的消息传出。   可偏偏如今禾锦垣要来。   本打定了主意不让京城那边的人知晓半分,偏偏甯儿同这个嫡弟的关系最是要好……   姒琹赟冷下声,“拖住他,能拖就拖。” 他瞥了一眼胜芳,“这种事总做得到吧。”   胜芳低头,“是。”   “做不到也无碍。”姒琹赟声音温和,“你做不到,无非便是本王来做。多费些心思罢了。”   他这般漫不经心地说着,胜芳的面色陡然白了白,舜兴悄悄觑了一眼,不知该不该出口安慰。   姒琹赟再不看他,快步走上前,不待侍卫推门便一脚踢开门,踏进收拾得整洁干净却空荡荡的屋子,还带着细微的血腥味,不仔细闻便发觉不了。   胜芳垂首上前解释,“殿下昨日被带走后屋内的陈设原封不动,奴才只命人解决了珠忆的尸身,将血迹稍加清理。”   姒琹赟微微颔首,上下打量着屋子,“可有异常?”   “奴才先前已经摸了一遍,无线索可寻,不过那些人并未刻意遮瞒,情报断不会出错。”   不是这个。   姒琹赟眸色微暗,却并不开口,只是不断地扫视着每一寸摆设,目光突然一顿,然后走到书案旁拿起桌上原本反扣着的一册书籍。   胜芳忙跟上去,低声道,“是李老先生的《说文解字》,前不久老先生仙逝,想必殿下是睹物思人,追忆老先生了。”   书上并没有什么,这两面也仅是普通的解字,胜芳正欲开口,却察觉主子的目光却倏地停滞在书页上正解说的“蒋”字上。   无论是锦甯还是姒琹赟都是才名远扬的人物,二人既是难得知己又具文采斐然,自然也有夫妻间的小情趣,当然还是文人骚客都喜爱的那一套,譬如习对方之字,笔法,裁章,皆有之。   文笔之同致也,斯固情趣之指归。   姒琹赟能写得出一手锦甯碧沼浮霞清隽小楷,后者也能模仿他飞鸿戏海的笔势分毫不差,原本是夫妻的闺房情趣,却不想被她用在了这里。   姒琹赟轻轻摩挲着纸上犹带墨香的意气遒媚的寥寥几字,看似再平常不过的标注,却分明是他的字。   他不由得放柔了清冷的眉眼,低道,“好书法。”   苽一名蒋,又姓,又山水名。   蒋。   “奸细呢?”   “已有了端绪。”胜芳放轻声音,“如今已确认是几个大人之中了。”   “罢。”姒琹赟皱了下眉,垂下眼仔仔细细一页一页翻看起那本《说文解字》来,“无碍。”   一时间,空空的内室只有翻页的沙沙声响。   半晌,姒琹赟盯着那个“尉”字,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尉。   熟悉的字迹正标注道:有太尉,卫尉,廷尉,城门校尉,骑都尉。   而如今军中有的官职,仅有校尉与骑都尉,原本的校尉却带上了城门二字,指的官位自然便变了,那便只剩…骑都尉。   姒琹赟眉心微松,却倏地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骤然间黏在那笔法与他一般无二的标注上。   笔迹比之先前的蒋字注解要平和许多,想必后者是平常时分做的标注,而前者…是在紧急时留下的。   姒琹赟紧了紧手中的书册,情急之下…是对峙时吗?   他提心在口,可越是焦虑头脑却越发冷静,心思飞快地转了起来。   对峙时会谈及何事?   挑衅?辱骂?冷嘲热讽?还是得意洋洋地道出什么不该说的?   姒琹赟突然一顿,眼眸闪了闪,“那散播谣言的乞颜氏,可捉到了?”   舜兴惭愧,“奴才无能…这蒙古姓乞颜者实在多如过江之卿……”   “不。”姒琹赟说,“无需再查了。”   **   锦甯当日便被蒙古侍女扶到了一室雅间暂且安置,博迪阿拉克原本还有意借机强行侵犯,可她随后便又毫不犹豫举簪子刺伤了胸口,吓得他再也不敢多动手。   先是自毁清白之身,再是心口,接下来怕就是喉咙了。   姒琹灏的意思他最是清楚不过,干什么都行,唯独不能死了。   可看这甯和郡主如今这股狠劲,想必他再动一分她便毫不畏惧地自尽。   博迪阿拉克自然是暗恨不已,世上哪个男子不爱美人,遑论这可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可称绝色的美人…而这样的绝代佳人,原本竟还是个处子之身,如何能不教他动邪念?   “真是可惜了。”他这般想着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背着手用蒙古语咬牙嘀嘀咕咕,“早知道是个雏儿,便是多等等也是值得的。”   博迪阿拉克烦躁地摆摆手,命令道,“苏赫巴鲁,再去派御医给她看看,千万别让她死了。”现下他不敢见锦甯,怕再出什么意外,自然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指使信任的儿子。   “是。” 苏赫巴鲁行了一礼退下。   锦甯的暂居的雅间在那大瓦院最偏的瓦房内,这偌大的瓦院便算是蒙古国的皇宫了,自然是比不得京城,可平心而论,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的瓦房外牢牢守了十余人,房内还有两个蒙古侍女,严密得根本无处可逃。   索性锦甯原本也没打算逃。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多虑的了,博迪阿拉克已经放弃了玷污她的念想,又杀不得她,无论是被大珝救还是被送回去,锦甯的处境已经是十成十的安全了。   若是姒琹赟已然瞧见了她留下的蒋氏的暗示,想必还能解决得更快些。   姒琹赟多疑,无论是从何人嘴中得到的消息他都会怀疑,而唯一得他满心信任的锦甯又不能说,因此这事唯有他自己去查,自己发现不对,才会全然相信。   锦甯身上已换了一套蒙古国的衣裳,里衣是镶了茱萸花纹边毛裘长袍,外头罩了件坠了五颜六色缨串子的秋香色外衫,长发只绑了条头帕,并没挽成发髻,想必是怕了她用簪钗的。   她望着布帘半卷着的窗子,今儿个的天不算好,蒙古又没有地龙烧,即使烤着炭盆也不算温热,她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与叽里咕噜的蒙古语,愈加紧了紧手中的火炉,轻轻呵了口气。   门下一刻被推开,侍女忙行礼,苏赫巴鲁没有搭理,只是望着坐在窗边的锦甯问了句,“你冷吗?”   大珝文字难,蒙古会大珝语的只有皇室寥寥几人,而在这小小的房间内便只有锦甯与苏赫巴鲁,因此他这话一出口,锦甯纵使装听不见也无法。   她微微侧首望着他,露出素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眉心痣与嘴唇便朱红得点缀在上面,格外漂亮。   “是有些的。”   苏赫巴鲁看着她笑了起来,然后低声用蒙古语吩咐了两句,才挥手让御医进来诊治。   锦甯的两处伤势都不算轻,可因昨日医治的及时又未伤及要害,于她而言也并无大碍。   御医在给她把脉,苏赫巴鲁也不出去,便随意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跟她说话,“你哪来的那么大胆量?”他说着还上下打量着她,“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像一株瘦弱的花。”   锦甯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赫巴鲁便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一股股的辫子垂在肩膀上,显得他异常俊秀,“我听说你们大珝女人的贞洁比命还要重要,你本来是个清白之身,可是因为这个?”   锦甯垂着眼,闻言倒是摇头笑了笑。   贞洁再重要也抵不过命去,女子的清白之身于她而言也根本算不得什么,若不然她也不会毫无犹豫地便自己毁了清白。   她那般做也不过是因为退无可退,若是她不自己动手,那无论是拖到什么时候,虎视眈眈的博迪阿拉克也迟早会破了她的干净身子。   眼高于顶如禾锦甯自然瞧不上博迪阿拉克,她若不想,他又怎会得手。   门突然又被推开,几个蒙古侍从又搬来了两个大大的炭盆,屋内终算是暖和一些了。   待侍从离开,锦甯轻声向苏赫巴鲁道了句谢,半晌,疏淡地这般说道,“我有个两情相悦的男子,便是我夫君。”   苏赫巴鲁愣了下,看着她和婉的眸子,然后眯着眼笑道,“可是大珝的男人都会介怀女子的贞洁,你不怕?”   锦甯摇了摇头,抿起嘴角笑,“他不会的。”   毕竟连退无可退,都尽在她的股掌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发现咱们祖国的花朵都很厉害的,郡主都只会一种语言呢嘿嘿嘿,咱们还会英语~ 第141章 救援   大珝同蒙古的战火已烧到了蒙古国的境域, 辽阔枯黄的草原上紧密地驻扎了一个个随处可见的圆顶毡帐, 牛与羊或簇拥着或形单影只地分布在毡帐周围,同一户户人家组成了一片小村落。   掠夺的残虐并未波及到这片土地,战火的到来于无论哪国的平民百姓而言无非便是两种选择, 手无寸铁之力的他们除了臣服便是死亡,现如今大珝强势步步紧逼,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自然乖乖服从便是, 哪还愿意平白招惹了一身腥。   其实说是臣服也不尽然, 各国边疆的百姓本便不同于内地的安稳平和, 战火硝烟常常会波及到他们,此番境况虽说不是家常便饭却绝不算寡闻少见,大珝同蒙古虽数年未有大战,每年的小打小闹却是从不消停,今日你势强我便归顺,来年他进一步便又被夺回去, 哪还细分这些。   年迈的蒙古农夫抱着一捆干草去喂小牛,一面低声喝着驱逐老牛, 他看着各家各户烧饭的袅袅炊烟中不见葱郁的远山,又对着早就被啃食得不剩几簇草的干秃秃土地发愁。   “也不知今年熬不熬得过去哩……”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蜿蜒的泥道上忽然出现了一队高高骑着马的身影,在老农夫身旁飞逝而过,老农夫掀开眼皮子看了两眼,又乏味地别开眼, 一面用苍老干裂地手拍拍几只小牛的背脊。   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驾骑到不远几里外的又一群部落中,最先头的那人利落下了马,被前来恭迎的几人请到了一顶漂亮的大毡帐中。   “忈王,我等恭候多时。”   开口的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帐内的人并不多,两男三女,年纪倒是参差不一,不过显然皆是十足汉人的模样,这在蒙古并不多见。   姒琹赟不着痕迹地上下扫视了一圈,继而滴水不漏地笑道,“此番诚心相邀,本王如何好推脱。”   他说得倒是并非虚言,照理说应邀去主人府上,除却位高权重者,为向主人家以示尊敬,为客者应当是不得佩戴兵器的,而如今姒琹赟为大珝人,对方却是蒙古一方,自然也没有谁高谁低一说,佩剑便是不符规矩了。   可方才入帐时他的佩剑却未被要求取下,可谓是十成十的示好,诚心为实;且身为“客”独身赴约“主”家,有佩剑在身确实是心中安定,此番安排是当真妥帖。   “乞颜氏。”姒琹赟故作停顿,“还是本王该唤你等为…蒋氏?”   毡帐内的几人对视几眼皆未接口,良久,一道苍老的女声开口,“乞颜氏亦或是蒋氏,不过都是一介称呼罢了,我等悉听尊便。”   姒琹赟寻声望去,随后恰如其分显露出两分复杂,“蒋老夫人,多年未见了。”   “忈王爷。”老妇人微微颔首,脸上并无丝毫笑意。   姒琹赟视线微移,划过老妪沉静枯槁的脸孔,十数年光阴,这位曾经的诰命老夫人却老态龙钟,苍老得不像样,“诸位既请了本王来,想必为的绝非单单叙旧罢。”   “那是自然。”先前出声的少年心直口快,“王爷先找上我蒋氏,如今何必又故作不知?博迪阿拉克那畜生确实是大珝皇帝的人——”   “蒋禹。”蒋老夫人沉声打断,复而转头望向姒琹赟,“让王爷见笑了。”   “先前王爷所言…非虚。”蒋老夫人缓缓开口,布满皱褶的手紧紧握拳,暴露了她此刻心中的波涛汹涌,“博迪阿拉克既然先做那等小人之事,阳奉阴违,那我蒋氏便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姒琹赟轻轻笑了起来,依旧是温言慢语,“有老夫人这等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在,也难怪蒋氏如今在蒙古能有这般造化,只不过先前看人的眼神儿却算不得好。”   他这话一语双关,一时间连蒋老夫人都分不清他说的是蒋氏满门忠烈与那狗皇帝的龉龃,还是先头蒋湘元与蒋茯薏一事。   蒋湘元心计有余而谋略不足,虽然生得一幅千回百转心肠,却也有一双贪婪粗鄙的眼,看惯了京城繁花便一心想攀附权贵,也不怪姒琹赟少见竟走了眼,只当她是个不择手段上位的小丫鬟,现下联系起这披了乞颜氏壳子的蒋氏,这便也回过味儿来了。   蒋老夫人强扯出笑,“可惜造化弄人。”   “造化可不止弄人。”姒琹赟笑语晏晏,意味深长道,“蒋氏要的,不便是一个公道?既然如此,老夫人可要听听本王与先帝…乃至当今的故事?若要报复也该找对人才是,本王自命无辜,可不想平白惹祸上身。”   蒋老夫人神色忽然微变,她苍老浑浊地双眼直直望着姒琹赟,那一刻竟分外锐利。   “教王爷站了那么久,还当真是我蒋家待客不周了。”须臾,蒋老夫人道,“还不快请忈王爷落座。”   **   自蒋氏的毡帐回了军营,姒琹赟便察觉出几分异样,还不待他唤了留驻的胜芳来问,待瞧见守在帅帐前的身影便已知晓了一切。   胜芳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眼见姒琹赟面色冷沉便心中一咯噔,却也只得苦笑着迎上前去,“王爷…奴才实在无能……”   “撑了四日也算是极限了。”姒琹赟淡声打断,看着气势汹汹向他走来的禾锦垣,侧首问舜兴,“博迪阿拉克那里再去交涉过了?”   舜兴摇了摇头,“又去过了,不肯放人……”   还不待他说完,禾锦垣便已行至近前,只听他身后的易笙来不及制止一声惊呼,“世子!”   舜兴惊得嗓子一哑,便见这年纪轻轻相貌俊妍的小世子毫不犹豫便猛地一拳挥向王爷,后者偏了偏头,抬手接下他的拳头轻飘飘瞥了眼,“区区一个都虞侯,哪来的胆子?”   “我阿姐呢?”禾锦垣盯着他的眼睛,紧紧咬着牙,“阿姐在哪里?!”   姒琹赟顿了片刻,放下手启步,“本王会同你细说。”   禾锦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帅帐,舜兴被一道传唤了进去,胜芳在外头守着,易笙则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帅帐,想到方才大不敬的主子,一时间吓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舜兴,你来说。”姒琹赟靠在宽大的木椅中,头一次感觉有些冷。   平素里他尤爱把甯儿拥在怀中,分明是空空的椅子却也总是不觉得大。   他倏地闭了下眼,好像她不在时,从未有过的疲惫之感也在心口疯狂叫嚣,空荡荡的。   “是。”舜兴望了眼沉默的主子,一板一眼地低声道,“殿下是五日前被博迪阿拉克汗的人掳走的,宝念也被一道掳走,珠忆身亡,只有白嬷嬷侥幸逃过一劫,此事当日便被封锁了消息,次日起王爷便差了人交涉,只可惜…”他瞧见禾锦垣愈加不好的脸色,含糊两句,又道,“不过有顺文郡王在,殿下绝不会伤及性命,世子可安心。”   舜兴这话说得聪明,显然是将能说的道得个清楚,不该说的却只字未提。   禾锦垣却显然不满足于他的遮遮掩掩,步步紧逼,“整整五日!你们除了封锁住消息竟连什么也没做到!阿姐如今还被那蒙古贼寇关着身处险境,你们全部都是废物吗?如今前线连连捷报,却连一个弱女子也救不出来?!”   舜兴悄悄觑了一眼主子,不敢开口。   禾锦垣却越发狂躁了起来,他双眼通红,不知是怒的还是恼的,“蒙古节节退败,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威胁,镇压,奇袭……什么都好——把阿姐救出来啊!”   舜兴皱了皱眉,他跟着姒琹赟十余年,对那事也知晓不少,终于忍不住为主子说话,“世子,王爷自然也有难处,他……”   “他能有什么难处?!”禾锦垣冷冷地直视姒琹赟,“当日我把阿姐亲自送到你忈王府,你便是这般待她的?竟连护住她都做不到!”   这话完全戳中了姒琹赟的痛脚,他徐徐吐出一口气,张口却发现发不出声来,尤其是面对她的亲弟。   “禾锦华扰乱军纪,擅自偷混入战场,不甚身亡。”姒琹赟忽然瞥了眼舜兴,淡淡道,“你去处理一下。”   他轻轻呵了口凉气,待后者会意地退出帅帐后才抬眸望向禾锦垣,“此事是本王之过,甯儿她…”他垂了垂眼,“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禾锦垣双手攥得青筋暴起,“无性命之虞?!无性命之忧便足矣了吗?那蒙古人粗野蛮横,谁也不知道阿姐会——”他突然哑了声,再不敢说下去。   “该死!”他沉沉喘着气,心中惊惶得如一股气满头乱撞,一时间找不准思绪。   姒琹赟却骤然眉心一跳,忽而深深地望了一眼禾锦垣。   他如今的身影,仿佛和那日夜里的自己重合了,很像很像。   “禾世子。”姒琹赟突然开口,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不如你我来做个交易,如何?”   **   锦甯是在翌日被苏赫巴鲁绑了手压出门的,她直接被一路带到了蒙古的皇宫外,周围布满了蒙古士兵,似乎在等什么人。   苏赫巴鲁瞧出她的不解,俯身在她耳边低低笑道,“你说的那个男子…一会就来了。”   锦甯呼吸一窒,漂亮如点漆的瞳仁中清晰倒映出森严戒备的蒙古战士,显露出不可置信的愕然。   苏赫巴鲁似乎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刻意慢悠悠道,“对,一个人。”   锦甯瞳孔猛地一缩,可不待她开口说话,苏赫巴鲁便突然向后退了几步,紧接着,她的嘴忽然便被绑住,背脊被用力向下一压,双手被人大力钳制住,手腕几乎已经有了烧烧的疼。   “该死的大珝人!”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愤怒地响起,带着难掩的几分强撑与滔天恨意,“一会儿便把你们都杀死!”   这人的身份不难猜出,下一代的可汗莫日根,博迪阿拉克的长子,骁勇善战。   锦甯微微垂着眼,琢磨起莫日根话中透露出的意味,心中已猜出个大概。   不出多久,马蹄声由远至近地传来,周围蒙古士兵的动作突然一变,锋利的长矛□□冰冷地竖了起来,对准他们的敌人。   片刻后,锦甯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身驾马冲了过来,近看才能看清他身前还坐了一个人,被长剑架了脖子,脸上无一丝血色,正是蒙古大汗。   二人显然是才从战场上下来,姒琹赟还身着银甲,而博迪阿拉克则被人扒去了防护的盔甲绑上了嘴,随意套了一件外衫,在寒冬里瑟瑟发抖,想来为的便是方便被人拿捏。   “大汗!”   姒琹赟压着博迪阿拉克翻身下马,“人我带来了。”   他的剑依旧纹丝不动地架在博迪阿拉克脖子上,面无表情,“放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这几次都特别晚,对不起我的宝贝们qaq   我会努力调整回去的呜呜呜 第142章 片甲不留   “姒琹赟——”   莫日根咬牙切齿, 别扭地咬着这于他而言格外拗口的名字, 眼神恨不得能剐下他肉来, “你当这还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大汗还在你手上,当然是你先放人!”   姒琹赟不耐烦地轻笑一声, 手腕微转, 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长剑贴近博迪阿拉克的喉咙, 不到半寸的距离,吓得博迪阿拉克挤出一声短促的惊嗝,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抖得更加厉害了。   “你!”莫日根瞳孔微缩, 愤怒地喘着气大骂,“无耻的卑鄙小人!你若是敢伤了可汗一根毫毛, 我莫日根发誓你走不出一尺便会死在我大蒙古帝国最勇猛的弓箭手的利箭下!连同你的女人一起!”   姒琹赟面上依旧是毫无波澜,连手中握着的剑都纹丝未动, “莫日根, 你这话说的不对。论卑鄙无耻,谁又抵得上你蒙古?”   他轻飘飘向下斜瞥了一眼抖得活像个筛子的博迪阿拉克,话中意有所指,可惜莫日根却显然摸不着头脑, 他暴躁地破口大骂, “你住口!卑鄙无耻的奸诈小人!我蒙古的战士一向堂堂正正,如何能和你这等使出奸计的小人相比?!”   姒琹赟见状细微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将目光从博迪阿拉克身上转了一圈,后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颤抖着唔唔叫着。   莫日根是从来藏不住情绪的性子,单看他的勃然大怒与对大珝的愤恨,显然,博迪阿拉克并未将他同大珝皇帝,亦或者说是同姒琹灏勾结的阴私曝露给他的儿子,或许是时候未到的原因,也些许是他还并未选出继承大汗这个位子最合适的那个,毕竟…这可以算是蒙古皇室中最为举足轻重的秘密,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可随意托付。   他将目光从因被挟持而显得恐惧懦弱的尊贵的蒙古可汗身上移开。   当真是个重情的人……   姒琹赟百无聊赖地心中感慨了一句,不过这又与他何干。   至多是少一个人不知此事,那于他便更容易了不少。   “擒贼先擒王,想必你不会不知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既然莫日根对此事一概不知,姒琹赟自然便顺水推舟接了话,“再者…堂堂正正?”他哼笑,“现在你手中的人质,不是本王王妃又是谁?怎么,这便是所谓的堂堂正正?”   莫日根恼羞成怒,“住口!住口!”他被姒琹赟激得整张脸连同脖子耳朵都烧得通红,话却下意识地卡在了嗓子眼儿,无处反驳。   从可汗下令要掳来甯和郡主当人质时他便第一个出声反对,他莫日根是刚正不阿的勇士,从不屑于这等下作卑贱的手段,更遑论对方还是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弱妇人家。   他根本不知晓博迪阿拉克同姒琹灏的勾结,又哪里懂得其中的弯弯道道,在得知博迪阿拉克对锦甯做的事后更是失望难耐,若单是俘虏便罢,可偏偏大汗还做了那等见不得人的不光彩之事……这也是锦甯这么些天在蒙古皇宫待着却从未见过莫日根一面的原因。   莫日根自命在此事上他也称得上一句光明磊落,可如今大汗被敌方挟持,唯一的办法便是和对方达成协作交换人质,他不禁低头看了眼此刻被自己牢牢钳制的女子,面对姒琹赟的嘲讽一时竟羞愧得哑口无言。   他虽说略有城府却算不上通话术,殊不知对方此言哪里单单是为了讽刺,姒琹赟正是察觉了莫日根不知姒琹灏与博迪阿拉克的关系才改变了策略。   莫日根既不知此事那自然也没有不得微及锦甯性命的顾虑,情急之下谁知道会动手做出什么事来,最坏的结果怕是锦甯恐有性命之虞,而姒琹赟这一席冷嘲热讽过后,只要他不被杀死,便是莫日根不为了他自己也要为蒙古的脸面考虑,至少绝不会伤及她性命。   “怎么?说不出话了?”姒琹赟抬高声音,以一种高高在上地神态睥睨他,“本王可算是堂堂正正从战场上的博弈中‘请’来了可汗,以此来做交换把事先不打招呼便被你等无礼带走的王妃接回去,可有一事当得上你扣下那卑鄙无耻的大帽子?”   他这话说得可谓是风雅至极,可那显而易见的反讽却仿佛一个大巴掌甩在蒙古的颜面上,话里话外的意味使得莫日根心头怒火狂烧,在场听得懂大珝文字的几位蒙古皇室则脸色陡然不好看了起来,却被极力压抑着愤怒的莫日根抬手制止了将要发泄的举动。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中却暗暗惊疑不定,身为可汗长子,对博迪阿拉克的了解只多不少,要知晓蒙古一向奉实力为尊,和大珝皇帝任凭风浪起也高高隐于安全的幕帘后稳坐钓鱼台不同,蒙古皇帝以武服人自然需做好表率。   但人哪里又不会贪生怕死呢?博迪阿拉克也是怕的。若不是为了稳住屁股底下这个蒙古可汗的位子,他哪里会愿意上危险的战场涉险?便是如此,他这位父亲也从不到危险的最前线去,而是一向老老实实待在蒙古大军后方坐镇,身边还严密地围了近百精兵守着,只要蒙古一显露弱势,便立刻在护卫下撤退离开。   莫日根虽对此不满已久,却也不得不“夸”上一句此番严密的保护当真算得上固若金汤,可这般万无一失的防守,又怎会轻而易举便被人捉拿?   可他如今却没有太多时间犹豫,窸窸窣窣的马蹄声隐约传进耳中,他顾不得思虑态度便直接粗鲁地抓着锦甯的后襟,一把将她原先被迫弯下的背脊提起来,“我可不是在跟你好好打商量!你女人如今在我蒙古手上,若不想让她吃些什么苦头,便先将大汗放了!”   姒琹赟眸光凝在锦甯脸上,在确认她并无大碍后心中微微松了松,“莫日根,你我如今皆是互不相让,何不定一个时辰,同时放人如何?”   “你少糊弄我!”莫日根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不便是刻意拖延等援兵来救助?!可你如今全然深陷我蒙古的包围之中,你以为你逃得出去?”   确实。   虽说先前达成的协议是他只身一人带着可汗前来以人赎人,可莫日根也没有天真到那等地步,便当真认为他傻愣愣一个人来送死了,大珝的军队是铁定会跟来的,想必不久之后便会到。   这般想着,那马蹄声愈发显现了起来,震得地面传来微弱的动静。   莫日根面色微沉,不过他原本的打算便是趁着姒琹赟独身前来的薄弱之势将可汗赎回来,从未想过这般便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他,都是聪明人,他知晓的姒琹赟既答应了便是默许的意思,又如何不知莫日根如今的话不过是逞强,无非是暗示他快些放人。   博迪阿拉克闻言却忽然用力挣扎了起来,发出奇怪地唔唔声,似乎奋力想要传达什么信息,却被绑着嘴,说不出半个字。   姒琹赟瞥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弯,“莫日根,你若是不信,不若你我现下便倒数三息,一道放人,如何?”   可惜,这人他是铁定不会先放的,他是痴傻了才会做那没脑子的事?博迪阿拉克可是现如今唯一牵制着蒙古的东西,也是“身处弱势”的他唯一的筹码。   双方僵持着,谁都不愿先松手放人,此时比得自然是谁更“狠心”。   在此事上论心狠,姒琹赟自然是比不过毫不在意博迪阿拉克生死,甚至喜闻乐见的莫日根。   莫日根紧了紧微带汗渍的手,同意,还是…拒绝。   父亲那个位子,他当然是想要的。   他眸中迟疑地闪过几分纠结的神色。   半晌后,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地响起,莫日根思衬片刻,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好,便以鼓声起数。”说着抬手示意。   他想要可汗的位子,不是不可名不正,却不能言不顺。   蒙古的鼓手忙不迭举起鼓槌,重重三下锤打在磨盘似的黑牛皮鼓面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镗镗镗——”   姒琹赟与莫日根约莫隔着二十余尺,具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同时在第三声鼓响时开口,“三——”   “二——”   声势浩荡的马蹄声已在众人耳畔响起,压过了鼓声的回音,莫日根清楚看到了自姒琹赟后方狂奔来的千军万马,马蹄掀起的尘土飞扬着,晕染出了一团黄土风沙在半空弥漫。   “一——”   二人对视,下一刻便同时利索地放人。   正当莫日根的手离开推着锦甯的后背,他倏尔间异常清晰地注意到向自己方向扑来的博迪阿拉克眸中放大的恐惧,那股绝望的惊悸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他心头突然一跳,说不出的不祥之感几乎要涌出喉咙。   他突然察觉到那丝莫名怪异的违和——姒琹赟状似抓着博迪阿拉克后背的那只手竟从未露出来过,而可汗那勉强蔽体的宽大衣衫竟严严实实裹住了脖子!   “等——”   他话未出口,随着博迪阿拉克的接近,方才未察觉的东西突然便看得一清二楚——一根金丝!分明有一根不算极细的丝线自姒琹赟的手连着可汗的脖颈,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地闪耀着微微金光!   下一刻,殷红的鲜血便忽然在他眼前喷洒,温热的血渍溅了几滴到他脸上,面前父亲的脑袋突然从脖子上突兀地掉了下去,咕噜咕噜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莫日根眼神呆愣,注意到方才猛地跑上前一把将那女子接住的姒琹赟毫不停顿便抱紧她转身,牢牢地将女人护在了怀中,喷溅的血红便全然沾染上他的盔甲。   死…死了?   博迪阿拉克的子女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滚到地上的脑袋。   ……   气氛登时停滞了一瞬,莫日根的眼睛一直怔愣愣地直视前方,原本静止的画面突然有了动静,眼见姒琹赟已经带着人翻身上马要突出重围,他倏地便回了神,咆哮着出声,“给我杀死他们!为可汗报仇!”   他暴怒地吐出嘶哑的蒙古语,一动不动的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鼓噪而起,喧闹着嚎叫着向他们挥舞起锋利的武器。   “杀——”   “啊啊啊——”   可大珝的军队已然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姒琹赟又武艺高超,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势逃了出去。   “给我把他们全都杀死!杀得片甲不留!”莫日根骑上马大喊,勃然大怒使得他整个脖颈的青筋暴出,瞧着甚是可怖,“这是我们蒙古国!我们的援兵伙伴数不胜数!哪怕同归于尽我们也要将大珝的孽种全部杀死!上啊!”   莫日根将蒙古的士气与愤怒鼓舞地愈加高涨,可正当他提着长矛驾马上前,却突然发现对方的领头几人是分外熟悉的脸孔,还不待他出声质问,便看见敌方的军中突然高高升起了一面巨大的旗帜,上头的图腾与文字都是随便一个蒙古将士可如数家珍的。   乞颜氏!   蒙古的军队突然乱了阵脚。   旗帜便如同指令,而自蒋氏与科尔沁皇族达成协作,“乞颜”在蒙古士兵中便同样成了说一不二的命令,现下代表尊贵乞颜氏的旗在敌方高高挂着,一时间蒙古士兵们便如同无头苍蝇,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莫日根怒红了眼,“不要被乞颜氏迷惑了!他们已经是归顺大珝的叛徒!”   可姒琹赟又哪里会如他所愿,正在一片无措僵持中,大珝方最前头的一位乞颜氏大将高声用蒙古语喊道,“将士们!博迪阿拉克汗已经离你们而去了!我,伊得日布赫以乞颜氏的名号命令你们归顺!”   伊得日布赫,所有的蒙古将士们无一不晓,乞颜氏最出名、最勇武的勇士。   “叛徒!叛徒!”莫日根怒吼着,“攻打!攻打!给我杀死他们!”   然而太迟了,事与愿违,蒙古的士兵们踌躇犹豫着,竟渐渐一个个听从了伊得日布赫的命令缓缓转身,背靠大珝军队,长矛对向了科尔沁。   可汗便如同大珝的皇帝,于万千蒙古将士而言,便是他们的天。而如今天倒塌了,不是所有人都选择维护天的子女,而是寻找新的天子,大部分都选择归顺、服从,乞颜氏于蒙古,便是当仁不让的第二个天。   莫日根冲冠眦裂,不可置信地吼叫,“疯了!疯了!疯了!我看你们都疯了!我是科尔沁·莫日根——啊啊啊啊啊!杀…杀……”锋利的箭镞直直射穿了他的喉咙,男人吐着鲜血呜咽,含糊囫囵地说着什么挣扎地摔落下马,马儿被惊得四处乱闯,不断地嘶嘶叫。   姒琹赟放下手中的弓箭,满眼含着温润和煦的笑,“归顺者暂且纳入,反抗的,一个不留。”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郡主没咋出场但是我们存在感足是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我们毕竟规划了一切是吧哈哈哈哈哈   写到‘蒙古鼓手忙不迭举起鼓槌’那时候我一开始手反射性打的是蒙古鼓手突然被cue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太对劲噗   让我们努力把它十章之内完结嗯 第143章 大捷报   蒙古王宫血流成河的大屠杀时锦甯早被姒琹赟送到了后方庇护, 他还需上阵指挥下令,自然只能暂且将她交付给值得信赖之人,令锦甯意想不到的是,那人竟会是禾锦垣, 只见他骑在高高大马上,里里外外围着一圈手持巨大铁盾的士兵,一见了她便急冲冲地翻身踩下马镫。   “垣儿。”   “阿姐!”禾锦垣眼眶不禁一红, 来不及细细打量长姊是否安然无恙便扑上前一把将她搂住,曾几何时他还是个不到她额角的小矮子,现在已经高她半头了。   禾锦垣声音中犹带几丝哭腔, 箍着她腰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又极力放轻,“阿姐……”他有太多想问想说的了。   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身体是否欠佳?纵使不好也无妨, 如今什么都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禾锦垣尝试着动了动嘴, 不过他最终只是将沉沉的脑袋搁在她肩头, 正如小时候每回的撒娇一般, “阿姐,垣儿好想你啊。”   锦甯缓缓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又似是终放松下来,“垣儿……”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怎么当真来了?”   “既说出了的话,我自不会反悔。”禾锦垣轻声回道, “是皇上亲命的都虞侯,垣儿哪里会乱来,阿姐安心即好。”   锦甯像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来便来罢,何故上得战场?”   “阿姐不必忧心。”禾锦垣不舍地松开抱她的手,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军与乞颜氏合作,弟自知武艺不精,只是受命请来了援兵,绝无涉险之忧。”   他嘴里一笔带过,眸色却渐沉,耳边似是又隐隐响起姒琹赟那日说的话。   ——若是我当了皇帝,甯儿才会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可对?   锦甯将一切尽收眼底。   当日被苏赫巴鲁几人掳走时她便在《顺文解字》中留下了暗示,引导姒琹赟只以为带走她的人与蒋氏有关,亦或是她从对方的只字片语中得出了蒋氏这个重要线索…最次也是将此与蒋氏扯上关系,从而顺着这个蛛丝马迹查出真相,促使两方勾结达成协作。   虽说之后的发展虽也大致算到,可不想生了禾锦垣这个异变,由禾锦垣去请蒋氏的人手来倒也确实可谓是最上之策,胜芳舜兴可靠有余而身份不足,其余官僚地位尚可然而未必全然忠心入了他麾下……   其实原本便是两方早便商量好的事宜,可这时候为主为次要拎得清,若姒琹赟这边不派个人过去领着又哪里好看。   再深些……便不知二人是做的是个什么交易。   锦甯细细推敲五分深浅便止步,左右不会威胁她的计划。   **   回军营的路上是姒琹赟驾马载着她,无论是大珝将士还是乞颜氏的人马来时皆是匆匆,又哪里有闲情给她备上一辆马车,二来自然也是不方便的。   可姒琹赟与禾锦垣到底有心,又都是心细之人,还是特意弄来了一辆小马车,虽不算华贵,却也是不错了,只是如今里头坐的不是锦甯,而是宝念。   有锦甯当夜被掳走时的一席话,蒙古众人自是不敢动宝念什么的,可虽说能保她无性命之虞,旁的却说不准了。连锦甯都险些被人侮辱,遑论区区是一个婢子的宝念呢。   莫日根当初挟持锦甯时没捎上宝念自然是因其不过一个小侍女,没放在眼里,后来蒙古皇宫整个乱了套也更没人顾得上去杀死一个小小的婢女,宝念也因此留了一条命。只是她长着一张白净秀丽的漂亮脸蛋,纵使在京城少说也是三流世家小姐的相貌气度,这些时日沦为蒙古达官贵人的玩物…被救出时显然不大好看。   现下敌军的兵器已被全权缴获纳入大珝军队手中,姒琹赟暂且派了伊得日布赫等百人兵驻扎监管,届时不久便会有他们的人马重新整顿整个蒙古国,自不是烧杀掠夺,而是将其归顺为大珝疆土。   这可谓是真真正正地大捷,甚至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便将蒙古收入囊中,队伍中的大珝士兵无不欢呼雀跃,激动地嚎叫呼喊口号。   “——大珝!大珝!大珝!”   “——忈王!忈王!忈王!”   “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身处这高亢骄昂队伍中心的姒琹赟则没有丝毫惊喜欣悦之意,他只是紧紧揽着怀中瘦弱的女人,几乎将她的后背整个都贴在身上,才有一种实体带来的温暖感。   “丞烜。”锦甯轻轻握住他时刻紧绷的手臂,轻拍了拍那冰凉的,坚硬的盔甲,“我很好。”   他在颤抖。   旁人看不出来,可在他怀中被他紧紧抱着,几乎与他紧密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的锦甯却能清晰得感受到身后男人隔着护甲颤抖的身体。   “我很好。”她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温柔却有力量的声音像是在安抚,“丞烜,别这样。”   姒琹赟自接到她起便没跟她开口说过一句话,没有问候,没有安慰,没有宽抚,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我来了”,亦或是唤她的名字。   锦甯太清楚他的心情了,毕竟这是她一手酿成的、如她所愿的结果。   愧疚。   人之初,性本善。人性之初是为善的,哪怕不是,在世间条条框框的道德伦理下,也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分清了对错、善恶,为人之纲常,人之根本。   便是因此,人在做出“抱歉”的事或是旁人因自己做出的事令其感到“抱歉”后,才会情难自禁地激发出有悖良心善念与道德的亏心感,从而竭尽全力意图去补救,这便是所谓的愧。   这种出于人之本心的、控制不住的东西,才是最值得拥有,最轻易能掌控的。   而对自己心爱的,深爱之人的愧疚,则是数以倍论。   锦甯自然是早便瞅准了姒琹赟身上这个珍贵的东西,若不是深有自知之明,她甚至会愿意动那更简单的脑筋——舍命救人。   可惜刀剑无眼,她没那能力,也无法保证自己有那运道可以“恰到好处”地替姒琹赟挡上一枪半箭的同时还不微及性命,机缘巧合的事情,她从来不屑去尝试,更遑论以命相搏,是以才动的这个歪脑筋。繁琐是繁琐了些,可麻烦归麻烦,还能顺带解决她不知如何能将蒋氏往他面前引的心腹大患,一箭双雕。   “愧疚于自己的过失而无法保护她”的自责痛苦和“不顾自己性命舍身救他”而带来的感动愧赧相较,前者丝毫不逊。甚至因一个是“由于自己”的被害,一个是“为了自己”的主动……前者能更深,更长远地掩埋在人心中,便如同一根扎在心头的软刺,被重新长出的血肉盖住了,却永远拔不出来。   单是禾府上一代的纠葛往事便能清清楚楚地看明白,禾致远便是再明显不过的例子,倒贴上来的赵氏,哪能及他“纯洁无瑕”的静娘。   如海水般咸涩的,深沉的蓝到近乎发黑,窒息般的愧歉几乎要将姒琹赟淹没,愧疚到甚至不敢率先开口说话。   姒琹赟原本便有着彻彻底底的文人脾性,纵使锦甯当真被博迪阿拉克侮辱了,莫说寻常男子该有的嫌恶、厌弃,便是膈应他也不会有。   倒不是他便不在乎了,只是这些个风流人物本便最重男女情爱而非鱼水之欢,像那些不摆在明面儿上的阴私,逛窑子、换互妻、赠妾室这些也都是不少的,千人枕万人骑的青楼红倌若是难得知己他们照旧吟诗作画,卿卿我我。   而自幼感情淡薄的姒琹赟于男女之事更是从来浅尝即止,无甚大兴致,不然也不会有那个与锦甯的“三年之约”,每每夜晚娇妻在侧却当真能坐怀不乱柳下惠。   这些锦甯自然都是摸得一清二楚,可如今姒琹赟的反应却显然与方才自莫日根手上接回她时截然不同,原先还能压抑克制,眼虽不笑脸却是笑的,如今却连勉强控制都做不到了。   是她早便预料到的情况,可是却早了太多。   锦甯握着姒琹赟手臂的指节忽然松开,他不该这么早就爆发的,应当等回到驻扎地时她将自己破了清白之身的事道出时,除非是有人提前同他说了些什么,而除了博迪阿拉克,当初在场的蒙古皇室子女——   姒琹赟注意到她突然松开手,若是他此刻在锦甯面前便能看到她通红的眼眶与波光潋滟的秋眸,可他在她身后,因此只能看到她一点点僵硬的手指无措地蜷了蜷,单是脆弱的背影就足以让他心生怜爱。   “是你…”她苦笑了一声,试探地轻声换了措辞,“是我让你嫌脏了吗,丞烜。”   姒琹赟心头微微一缩,她口中的轻贱看清自己的意味让他愤怒疼惜到几乎要脱口而出什么,脑中突兀地响起苏赫巴鲁在他耳边说的话,仿佛冬雪淋头浇下,将他的满腔怒火哑在了喉咙。   她好好的,没有被人玷污清白。   他注意到苏赫巴鲁那时脸上诡异的笑意,带着满满的不怀好意,“只是你可知晓?代价是她自己动手拔了簪子——就是你们大珝女子那繁复的,缀满了琳琅珠宝的簪子,亲手破了自己的处子之身…啧,那该有多痛啊……”   他怪的…分明是他自己。是那个非但没能护住她,还害得她中伤己身的他自己。   脏?她哪里脏?她怎么会脏?!   姒琹赟忽然紧紧攥上她的手,大手将她整个手裹着,单手驾着马,“骑都尉私同外人勾结,甚至给敌军放出我军机密,犯了大罪,已被处决。”他放轻声音,确保只有她一人能听见,“蒋氏同我协作,这才有了如今大珝捷报,大局已定。”   “而这一切,若无你暗语相助,定做不到。”姒琹赟笃定道。   他察觉到她的手微微地颤了起来,便愈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寒冬里的风冰冷刮在手背上,手心却微微发热。   “古来女子被称红颜祸水,无一不是亡国之徒,如今我大珝大捷,莫说你如今清清白白,便是你上了博迪阿拉克的床榻,旁人又岂敢多嘴一句?”   他此话说得露骨,却是完完全全地扣在了锦甯方才那句问的点子上,将最差的处境设身处地地比方出来,可即使是最差的处境,却也依旧被他说得天花乱坠,安人心的效果不可谓不妙。   “我怎么会嫌你啊,甯儿。”姒琹赟微微垂首,用嘴唇轻轻贴了贴她的发顶,“……抱歉,我没能护好你。”   锦甯微敛的眸光几经变幻。   苏赫巴鲁…倒也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把过错轻飘飘一句话推在女人身上的,不只是史官笔下的谩骂,更有无数懦弱而可怜的男人,无能地讽刺弱者。   作者有话要说:  kk这章暗(明)示得很明显啦(郡主的目的和王爷的目的~)   大约下一章开始预备搞皇帝 大概一两章一笔带过 毕竟咱是郡主视角,她策划推动这些却不明面上参与其中滴(主要是准备也几乎都做好了 王爷怕啥子)   pps王爷放现代来说可能算是嗯..性冷淡? 第144章 野心   草原的夜晚异常恬静, 星芒晶亮地闪在空中,一颗颗灿若辉, 隐约能映亮深靛的天色, 大珝军营点燃了篝火,巨大的火簇冒着赤金色的光焰,浓重的黑烟四处飘散,熏呛得周围拥着的大珝将士低声咳嗽了起来, 可热烈激昂的氛围却丝毫不减。   “哦——哦哦!哦!——哦!——”   不知道齐声哼唱着什么曲子,总归是在兴高采烈地庆祝欢呼着,伴随着嬉笑谈闹。   木头与树枝被正烈的篝火烧焦得发黑, 炸出噼里啪啦的细小爆裂声, 却被外头一浪接一浪的嚎叫呼喊声盖过,屋内的银碳也烧得正发红, 窸窸窣窣的声响倒是在静寂的毡帐中意外清晰。   锦甯正躺在铺了层厚狐毛毯的长榻上,热气烘得整个间帐子暖洋洋的,脑袋也难免昏沉,她微微抬眼望向帐帘的方向,似乎透过那厚厚一层,绣了色泽艳丽、花叶疏密有致的精细羊毛毡帘子能看到外头一般。   这毡帐精致得过分,显然不是出自大珝的匠工之手,不知姒琹赟是从哪里弄来的,总归是暂且让锦甯住下了,驻扎地的小院子不安宁,又有珠忆殒命于此, 姒琹赟自然不会再让她回去,加之又有蒙古掳人那一码事,他怕她离开自己身边会再次陷入危险的心境也是情理之中。   外头正在庆祝大珝大捷,姒琹赟却泰然自若地立于书案前,显然是无心掺和的模样,桌上随意铺散着几张信纸,每篇上头只寥寥写了几行。   锦甯望着他蹙了蹙眉,慢声劝道,“你身为主帅且立了大功,如今正庆贺着,你若是不出面又成何体统?”她微露出担忧的神色,轻轻道,“丞烜,旁人又会如何编排你?”   姒琹赟闻言放下手中的信,绕过书案在锦甯身侧坐下,替她捻了捻薄薄的被角,银碳用量大得奢侈,这毡帐内暖和得紧,一条小薄褥子便足矣,“宝念正由太医医治,你身边没个体己儿人,我不放心。”   “如今身在我军营地,虽说正大肆欢庆,却仍轮班巡守,无隙可乘,你又下了严令,勒令他们不许饮酒。”锦甯抬手将他鬓角稍有凌乱的碎发抚平,“敌人已被歼灭,哪里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见姒琹赟似要接话,她便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况且…丞烜心里有事,可对?”   姒琹赟来不及掩饰,神色微愣。   “虽说极力掩瞒,却还是躲不过我的眼睛,”锦甯摇了摇头,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眸似乎能望进他心里去,瞳仁乌黑得发亮,“安心去做你想做的罢。”   姒琹赟倏尔间福至心灵,他忽然想到她同他之间数不清的对谈,她又是个何等聪慧的女子,他刻意隐瞒的东西她又如何瞧不出。   他要的是现如今姒琹灏屁股底下的那个位子。   这何止是大逆不道之举,他又如何敢再将她牵扯进来。   可甯儿对他的心意又是如何温柔缱绻,姒琹赟思及他说予她那些如今回首也只觉可笑的种种经历时她的疼惜愤慨,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仿佛也被炭盆给烘热乎了,熨帖得厉害。   大逆不道又如何,若是他想,她便会陪在他身侧。   姒琹赟忍不住伸手遮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清自己的神色。   可…那事他不能与她细说。   他俯身在她额心吻了吻,嘴唇轻轻贴在那粒小小的朱砂痣上,“甯儿,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锦甯眸色微滞,复而缓缓流转出柔婉的笑意,安抚似得轻拍他的背,“嗯,我自然信你。”   抛去谋反夺位这一举本身的“犯上作乱、离经叛道”,只谈此事如何当真实施一二,在朝廷上占有一席之地才算是最基本的底气,除却武官为左膀右臂,文官自然也必不可少。   姒琹赟同禾锦垣之间的交易,想必不单单仅是请蒋氏援兵而以。   **   “大珝的将士们!”   姒琹赟站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摇曳的火光将他清隽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重新换上了回军营后脱下的银铠,神情肃冷得显不出分毫温润。   他面前的空地上整齐排列了上万士兵,除却巡逻值守的,近半数的军队人马都在了。方才的欢呼嬉闹尽数归于平静,静得能听见草原夜里风鼓动得猎猎声。   “方才我大军皆在庆贺大珝捷报——我大珝今日收复了蒙古,这可是大捷报!可本王却独自在帐中,并未显露出一分一毫喜意,诸位可知缘由?”   无人敢回话,只有传话的军官一道道将话传到队列的末尾,整个军营万籁俱寂。   “那是因为本王发现,我军之中有一个叛徒!”   这话被一排排传遍全军,众人哗然,却不敢窃窃私语亦或是交头接耳。   有些心思活络得便想起几日前犯了大罪被处决的骑都尉,可姒琹赟的下一句话却完全砸懵了铁骨峥嵘、赤胆忠心的大珝将士。   “这个叛徒,这个卖国贼,便是我等忠心耿耿、披肝沥胆守护的大珝皇帝——姒琹灏!”   数万士兵登时骚动了起来,姒琹赟乘势抬高声音,掷地有声地怒道,“姒琹灏身为我大珝天子,虽说并未亲自率领我军,却是我等马首是瞻当之无愧的头领!我等以命相护,他却暗地与蒙古勾结,将我等的性命视如杂草交到了敌军的手上!若不是意外有乞颜氏相助,我大珝将士如今想必便凶多吉少了!”   姒琹赟极通话术,本就善于诱导人的思想,不着痕迹便将众人的重点引到了“姒琹灏的不作为”与“他们的付出”上,可谓是对比强烈;而他同时又擅讲演,利用高亢的情绪成功唤起众将士的愤慨,局势已如他所愿倾斜,乌压压一片人海喧闹了起来。   “在知晓皇上对大珝的背叛时,本王起初也不可置信,但……”他从怀中摸出了个约莫手掌大的东西举高,与他隔着不小距离的第一排士兵都瞧不大明晰,他却是有模有样地继续道,“这是姒琹灏与博迪阿拉克之间的结盟信物,想必皇帝身上也藏了一个。”   姒琹赟又招了下手,立刻便有士兵绑了个人带来,舜兴上前松开塞着那人嘴的布绢,又退到一旁。   “此人是已逝的博迪阿拉克大汗的五子,科尔沁·苏赫巴鲁,如今已降伏我大珝,他可道出一切实情。”姒琹赟顿了顿,又挥手唤了个乞颜氏的长官来,是蒙古面孔,仔细去瞧才能看出不明显的大珝特征,“事已至此,乞颜氏出手援助的缘由本王便也一道公布于众。”   “姒琹灏同蒙古暗地勾结,乞颜氏自然被联手打压,被逼走投无路才找上了本王合作,正因如此,我大珝才能将蒙古一举歼灭!此次是我军同乞颜氏双方合作侥幸逃过一难,下回若是再有此番威胁,我等该如何?!”   若说先前只是口头花花,那之后的“物证”与“人证”可是一个不少,而乞颜氏站出来点头则更是当头一棒。   大珝没费什么力气便能将偌大一个蒙古国拿下,乞颜氏可是此次的大功臣,在大珝众将士中也有着不小威望,重中之重的是,乞颜氏原先是蒙古盟友,话中所谓真实与否的分量可就不一般了。   原本喧嚣的人海猛地死寂下来,面面相觑的大珝士兵不可置信,却更是惶恐失措。他们无疑是精忠报国的,甚至为大珝舍命也在所不惜,可身为天子的皇帝却与敌人勾结,众人一时慌了手脚,茫然而愤恨。   姒琹灏为何要同蒙古勾结?   若是细细深想,有脑子的人便能咂摸出不对味儿来。   ——他堂堂大珝皇帝,背地里与一个附属小国勾结,图的是什么?   图的自然是姒琹赟的命。   可不清楚姒琹灏与姒琹赟两兄弟间的怨怼与先帝同博迪阿拉克救命之恩渊源的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他们些许能察觉到不对,却绝不会去细想、深想。   这世上不是愚钝的人太多,却终归是蒙昧的世人过多。   子民又如何敢琢磨天子图什么?哪里敢摸索天子的想法?于是有理有据,有证据,证人,证词……有条有理人证物证具在便足够了,何必要去想那么多?   “大珝的将士!”姒琹赟扬声,一字一句,“我等一心护国,却不想落得此番田地,难不成便甘愿认命?你等十数万大军,不仅仅是大珝的军队,更是本王的部下,身为统帅,本王怎可眼睁睁看你们等死?”   “骑都尉犯了大罪,私同蒙古放出我军机密,因此掉了脑袋——”他话锋猛地一转,“这是死罪!为护我大珝,自要将叛徒捉拿伏诛!”   数万将士依旧在沉寂,直到传报的军官一排排将话传遍,巨大的声响忽然爆发开来,渐渐汇聚成一道整齐的口号。   “护我大珝!捉拿伏诛!”   “护我大珝!捉拿伏诛!”   “护我大珝!捉拿伏诛!”   ……   姒琹赟缓缓笑了起来。   他为的自然不只是那个位子。   封锁消息不尽然能撑再久,十数万人的悠悠之口,如何轻而易举便能堵住?   可若是她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后……这世上,还有何人敢随意编排。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她好爱我呜呜呜   我觉得王爷像个传销头子啧啧   然后是关于结尾的问题...因为结局是想了几个,这几天确定下来了,感觉因为比较特殊的缘故所有要和宝贝们提前讲一声。结局定的是郡主会死翘翘,她计划中的一环,而且死的挺开心挺随意的(所有请不要寄刀片给我qaq)女主死可能不是很多宝贝内心期望的结局,所有我jio得我必须负责地提前吱吱一声,不想看郡主殿下死亡结局的宝们大概可以止步这两章啦,非常感谢一直以来的耐心以及陪伴!!我爱您们!!!(最后我还是要负责的说 这篇文是真·爽文!!真的!!郡主死还是不虐的那种爽相信我qaq) 第145章 造反   蒙古国已在大珝军队同蒋氏的联手镇压下被全权收服, 丢盔卸甲又没了领头羊, 不出几日便由姒琹赟同蒋氏掌握,血洗整顿后十数万大军便近乎是悄声无息撤兵凯旋而归, 自然也没惊动皇宫里头的贵人。   封锁消息其实算不得难,大珝军队一路上并未闹出大动静,除却沿途百姓窥见一二却也是百思不得解其真身。要说也要怪那些夸大的传闻, 世人只知忈王爷“身长九尺, 双手过膝, 拳可比磐石,眼似凤凰, 面若冠玉”,哪里认得出他真人, 糊里糊涂就眼睁睁看着十几万大军一路回程。   可路途遥远, 大军到底经过大珝无数城镇村落, 堵住千万人的悠悠之口并非易事,但姒琹赟熟通那些门道制度,深知若是想封住消息,从其传播渠道入手便并非难事了。   战报消息自前线传回京城皇帝的耳朵里自然是八百里拍马加急传信, 然而如今这十数万大军都是姒琹赟的人,阻断消息传递些许会惹人生疑, 可篡改杜撰瞒天过海便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了。   按理说挂记着队伍里的妇孺文弱经不得颠簸也该如来时一般分做两队,先锋便打头阵回的, 可在蒙古闹出了那么大一个乱子, 姒琹赟又是生性多疑的脾性, 自然也有私心不愿放锦甯离开身边,便也特意放慢了脚程两队并做一道了。   禾锦垣倒是早他们两三日回去,他得封的是半个文官,且军中本便就有两个都虞侯,他明面儿上又只是个娇大少借名历练的身份,早些回去皇帝倒也不会怀疑。   将至京城时已至正月下旬。   上元节前几日便过了,锦甯的生辰也紧随其后,虽说她从不大办,可一连新禧同上元佳节乃至及笄都身在他乡,锦甯虽说不甚介怀可姒琹赟却难免在意,又歉又愧,他仍记得一年前的上元节,正是二人互颂衷肠的定情之日,不想转眼间便是一年了。   锦甯生辰那日大军已经快至京城了,歇脚留宿的地方是个小驿站,姒琹赟领她去赏月,景色不比蒙古开阔,半月也不及蒙古的亮而澄,星汉却格外漂亮,他那时紧紧拥着她,轻吻在她发间,发誓会补她一份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大礼。   那是他头一回将眸中浓烈的野心毫无保留地曝露在她眼前,锦甯只想想便忍不住笑,也不知笑的是什么,只是后来再想,也仍觉好笑。   “殿下可是在想什么趣事儿?”   白嬷嬷将锦甯用完的甜羹收进食案里,“近些日子殿下笑得倒是愈多了。”   “是也不是。”锦甯模棱两可道了句,“锦华猝然便去了,实在是…唐突。本宫没见上她最后一面,哪里算得上什么趣事。”   禾锦华身亡的消息是白嬷嬷回她身边伺候的时候才得知的,锦甯一时无言,只觉造化弄人,着实荒谬、可笑。   说到底,先前一而再再而三扰她心神的东西,也不过尽是臆想罢了。   荒唐。   她随手拈开纱帘一角,望了眼窗外开始热闹的人烟,“可一想能探望许久未见的父亲与娘亲,自然是欣喜非常。”   “老爷与夫人想必也思女心切。”白嬷嬷望了眼沉默不语跪在地上的宝念,低声道,“奴婢去备午膳,先退下了。”   锦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微微歪倚着身子,撑着下颚注视白嬷嬷提着食案下了马车,马车慢慢减缓,又渐渐提速。   “殿下……”怯懦的女声嗫嚅。   锦甯闻声望向宝念,抿嘴柔笑了笑,“先起来罢。”她说着又轻拍拍软垫,“坐。”   宝念咬着嘴起身,拘谨地垂首坐在座垫边沿。   锦甯侧了侧身子,素手改作支着脑袋望她,状似随意地开口,“方才若是本宫没发现,你便要当真自刎了,可对?”   宝念闻言浑身一颤,慌忙抬首却正对上那氤氲着薄薄雾气的黑眸,牙齿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奴婢……”   “不必急着否决。”锦甯将手伸回暖和的手笼里,握着小巧的手炉,“本宫尚及笄,眼且不瞎。”   身为京城世家贵女表率的甯和郡主极少言辞这般尖利,宝念听了却眼眶一红,知晓主子是当真动了怒,气她轻生。   “奴婢生是殿下的人,死也是殿下的鬼,照理说命是主子的,不该自己动手了却这一条贱命,可——”她突然顿住,声音也颤抖起来,低泣道,“可奴婢现下已经脏了身子,如何还有脸面伺候殿下……”   “脏?”锦甯冷不丁抬手抚上她冰凉的面庞,温声细语地重复道,“脏吗?”   脸颊覆上一层温热,宝念不住瑟缩了下,虽说她有幸得了太医医治,身上被作弄出的瘀伤青痕好了□□,可殿下千金玉体,又怎可碰她早就肮脏的身子。   锦甯兀自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将小巧玲珑的手炉从手笼里取出来放进宝念手中,双手握着她的手裹紧手炉,“宝念,若是本宫历经了那些腌臜,便也是脏了,可对?”   “怎会!”宝念神色骤然一变,“殿下同奴婢如何能一样。”   锦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细细的月眉,“马市上贩马,若是想得利,越多的马驹儿越好。可如何才能得驹儿卖呢?自然是自给自足。”   “马贩子往往只有一匹儿马,却有无数骒马,能置最小的本钱得最多的马驹,以此获最大盈利。”她慢条斯理饶了个大圈子,话锋倏地一转,“如此,宝念以为这儿马可脏?”   宝念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锦甯笑了笑,又反问道,“同理,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这可算是脏?”   宝念这下倒动了动嘴,犹豫着回道,“若是单论脏不脏,自然是脏的。”她嘴里低声说着大不敬要掉脑袋的话,神态却平静到近乎漠然,锦甯瞧着便不住吃吃笑。   宝念低眉垂眼,斟酌着开口,“可圣上为天子,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皇上不说,这世上又有何人敢多嘴一句‘脏’?”她语罢便俯身跪下,“殿下恕罪。”   “你倒是瞧得明白。”锦甯似是而非感慨道,亲手扶她起来,“只是既你自己都亲口说出来了,怎身在其中却又不明白了?”   “皇帝纵使脏了,也无一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骂出口;可有些不脏的,却因污蔑而被人议论谩骂着。”她如同长者般循循善诱,“脏亦或是不脏,此事是不能界说的,更无法随意定夺。”   锦甯拍了拍宝念已温热的手,用安抚的口吻道,“往后你便会知晓,经此一遭,总归是为你好的。”   宝念抿着嘴似懂非懂,总觉着有什么便要拨云见日。   只听车夫“吁”了一声,马车这时又放慢,外头传来喧闹吆喝,白嬷嬷掀开帘布弯腰进来,“殿下,将要进京了。”中文吧 www.zwen8.com锦甯闻言望了眼窗外,转而问道,“咱们的人如今可有联系?”   宝念颔首,“进了京城便都联络得上了。”   城门大开的声响沉重地铿锵轰隆,似雷霆万钧,巨石压顶一般。   锦甯解开香囊取出几粒金瓜子,对宝念轻声道,“你去替本宫找人送封信。”   “诺。”   **   大珝大捷之报自十数万大军进京后便传遍京城,城内万千人无一不举手加额,鼓乐齐鸣,整个京城皆是喜气洋洋。   忈王府门庭若市,几乎被欢庆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大珝大军的大捷报连带使得毅然决然为夫远赴战场的甯和郡主也受尽了溢美之词,被人交口称赞,名声更甚以往。   锦甯被宝念搀扶着下了马车一见王府前的景象也难得惊讶,欢呼的百姓一见她便簇拥了来,人群中的颂扬与奉承数不胜数,护送的侍卫与忈王府的人立刻便上来守着,不让人冒犯到主子。   锦甯脚步飞快地被护着进府,抬脚要跨过门槛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微侧首觑了眼,果真便见荣瑾端端正正立在不远处。   她有些怔愣,却还是微微抿起嘴角,淡笑着颔首示意。   荣瑾似乎没料到她突然望过来吓了一跳,再引领企踵探首去望,却见那亭亭玉立的身影早就进了王府大门。   锦甯倒也不是急着回府,只是忈王府人声鼎沸,喧哗聒噪得厉害,直直到她回了含甯阁耳边才算是消停清净了。   宝念侍候她坐下,一面低声道了句,“王爷去皇宫了。”   锦甯端坐在铜镜前,由着宝念为她取下簪钗,接过白嬷嬷端来的茶盏慢悠悠饮了口。   “要变天了。”   **   大珝普天同庆,除却早已下黄泉的科尔沁氏,这世上唯一算不得欣喜的也只有龙椅上坐着的皇帝了。   大军捷报也才传进他耳里不久,得知姒琹赟非但没死成还立了大功,姒琹灏却也只得强颜欢笑,可还没来得及上演一出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他便被近身太监吴长德白着脸颤巍巍递来的一纸信书吓得慌不择路。   可不消一炷香的时辰,他几乎还什么都来不及做,乾清宫的大门便被鱼贯而入的士兵破开,皇宫里的禁军仿佛只是摆设。   眼睁睁看着护着他的近卫军一个个倒下,姒琹灏从未有一次像如今这般恐慌而清楚地意识到,他脑袋上这顶冕冠至今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那儿只是因为姒琹赟从前暂且不想罢了,只要他想,将这顶冕冠取下简直轻而易举。   姒琹赟一路畅通无阻便带军直接闯进了皇宫。   他是位高权重的忈王爷,莫说这小小的皇宫,便是天下也没人敢拦他。   说来也可笑,让这森严壁垒的大珝国皇宫如豆腐般轻而易举便能被切开的缘由,则更要怪皇帝咎由自取。   皇帝为了取姒琹灏的项上人头可谓是煞费苦心,为了瞒骗过他甚至假戏真做,严阵以待得仿佛是当真为和蒙古大战,特意把大珝的三成的兵力亲自交付到他手上,虽说仅有不到二十万人马,却是兵力最为强盛的骑兵,像是丝毫没有想过他能活着回来。   加上蒋氏相助…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亲手解决了皇帝身前舍命护人的最后一个禁军,姒琹赟面色古怪地望着姒琹灏,只深觉可笑,这大逆不道的谋反篡位几乎是手到擒来。   “皇兄。”他手中的剑还在滴血,平静地望着皇帝温声道,“是本王帮你还是自行了解,选一个便罢。”   “姒琹赟!”姒琹灏近乎气得发抖,“你这是造反!”   似乎没想到事到如今皇帝还是通篇废话,姒琹赟皱了下眉便抬手随意招来一人,“罢,既如此本王便大发善心帮你一回。”   “去。”他瞥了眼颤抖如鹌鹑的小兵,“叛徒,格杀勿论。”   “朕看谁敢!”姒琹灏怒吼地掀开桌案,瓷瓶玉器纸墨笔砚尽数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都想要造反不成?!朕是皇帝!是天子!”   “吴长德!吴长德!”姒琹灏狂躁地高声呼喊,似乎想要借此来掩饰心中的恐慌与虚意,“把司寇延休给朕带出来!”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荣瑾算是唯一一个对郡主一见钟情的男孩子了嘿嘿其实我打的tag还有女配来着(毕竟以禾锦华是女主的重生复仇文视角来看,郡主妥妥就是传统的白莲花恶毒女配,那么复仇女主被心机婊女配迷花了眼的恶毒丈夫对女配的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也是传统重生文学中合理的叭w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然后写到王爷面色古怪我真的忍不住笑,孩啊,手到擒来是因为郡主早就铺好的路啊。   小剧场:   郡主下马车那段↓   忈王府门庭若市,几乎被欢庆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大珝大军的大捷报连带使得毅然决然为夫远赴战场的甯和郡主也受尽了溢美之词,被人交口称赞,名声更甚以往。   锦甯被宝念搀扶着下了马车一见王府前的景象微微一笑——女主的排面,小意思小意思~ 第146章 病   姒琹灏是皇帝, 他一个大珝天子拿捏小小的东厂督主可谓是轻而易举。   可姒琹赟来的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仓促下令的禁军手无缚鸡之力便被攻破,他好歹是堂堂皇帝,整个大珝都是皇帝的, 若是有充裕的准备,莫说乾清宫, 便是皇宫大门都哪里还能被姒琹赟这般轻易拿下?   姒琹赟自也不是傻的, 蒙古虽已被平复却是才换了皇帝老子,谋权容易夺权难,掌权便更是需要日积月累下得了民心, 如此方可高枕无忧心安理得使那万人之上的权利。姒琹赟手握大珝三成兵力,纵使有蒋氏相助如今也至多只再加上两成。   五成胜算, 若以此与姒琹灏硬碰硬纵使赢了也是元气大伤。   再者他擅使的计谋手段, 身为皇帝的姒琹灏虽不善于却又不是不会下手,一旦抢占先机便可伺机倒打一耙,将他谋权篡位大逆不道的名声传出去,纵使待他千辛万苦两败俱伤下坐上了皇位, 底下也具会是质疑谩骂。   姒琹赟封锁大珝大捷报消息的目的所在,为的便是打皇帝一个措手不及。他再如何自视甚高却也惯来有自知之明, 兵力到底还是不够,若是皇帝有足够的时间部署吩咐下去, 将那些躺在家中睡大觉的士兵全部召集, 定会死伤惨重。   与其如此谋那半分的可能闹得个你死我活, 姒琹赟自然会择优汰劣选上策。   可他千算万算没曾想到,司寇延休竟会被姒琹灏未卜先知般率先“请”到皇宫。   有人泄露了消息。   姒琹赟笑意淡得近乎瞧不出,心思转得极快。   姒琹灏还插了线人?   不,不可能。若是如此,早在他进城门前便被万剑穿身了。   吴长德瑟瑟发抖地绑着司寇延休,脚步虚浮得厉害,他颤着手将司寇延休交到皇帝手上,脸白如纸,心中惶惶叫苦不迭。   他是皇帝最贴身的人,身为皇帝的大太监总管,卷了包袱走人是自然走不得的,投靠他人也绝不会被信任,最好的结果是被利用后一脚踢开或是长久的监视隔绝在外,而最差的…当然是掉脑袋,因此如今哪里还顾得其他,只不断默念“阿弥佗佛”祈祷以求老天保佑,让皇帝赢了这局以命下注的博弈。   姒琹灏反手将剑架在司寇延休脖子上,冷笑道,“姒琹赟,你若是不想他死,便立刻撤兵离开。”他以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睥睨他,“朕可只当今日之事是个误会饶你一回,此后绝不可再犯!”   姒琹赟冷眼望着他令人作呕的做派,下旨令的手却犹豫不决地停滞。   司寇延休与他的关系世上没几个知情者,不过皇帝是那为数不多的少数之一也是理所当然。   他自然知晓姒琹灏此举之意,虽说不知他是如何又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不过目的则显而易见,将他的嫡亲舅父绑来,作为威胁牵制他的最大筹码。   毕竟…这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算得上是‘亲人’的人了。   姒琹赟眸色几经变化,抬手制止正踌躇无措、无从下手的小士兵,他毫不怀疑,若是此刻放箭,纵使姒琹灏是活不下去了,却也绝对会一道抹了司寇延休的脖子。   “不愧是皇兄。”他微微挑了下眉,“不知是门下哪位谋士出的诡计?”   皇帝又哪里会这般轻易便被他套出话来,只是思及那封给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信,神色阴鸷。   若不是那封通报了姒琹赟有意谋反的信,恐怕他早就成了这逆贼的剑下亡魂了。甚至连拿司寇延休要挟的奸计,也是那封信刻意引导点拨的。   可那人究竟是谁,目的何为,他却一概不知。   姒琹灏用力咬着牙根,但那封信实在来的太晚了,根本无法轻易扭转乾坤。   他又哪里知晓那封姗姗来迟的信是锦甯刻意掐准的时间,只能去恨老天无眼。   只要再早一点……   若是能再早一点点……他又如何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朕无意与你多费口舌,再不束手就擒,司寇延休的小命便不保了。”   姒琹赟心下一沉,斟酌利弊的清醒头脑却难得有些焦灼。   皇帝见他一声不吭动也不动,嗤声冷嘲热讽,有意去激将,“忈王当真是冷心冷肺。”他将手中的剑探得离司寇延休更近,已经在他脖颈上划了一道血痕,毫不掩饰地威胁,“怎么,难不成对自个儿的亲舅父也要见死不救?”   原本面无表情的司寇延休却忽然轻笑一声,垂眸扫了眼满地的尸身,以轻飘飘的口吻道,“不就是一死?姒琹灏,你太低看我了。”   他眉眼轻轻一扬,牵着嘴勾起笑,露出的面孔娇媚得比女子还要酥人骨头,眸中却毫无笑意。   “丞烜,动手!”   姒琹赟凝视他的眼,二人的目光相交的刹那他便毫不犹豫举手下令,“射箭!”   弓箭士听令,整齐一划地举起沉重巨大的长弓,密密麻麻的箭便直至向皇帝,场面甚是骇人。   “你该死!”皇帝勃然大怒地嚎叫,直接抬高手挥剑,剑从司寇延休的心口直直穿过,他呕出一洼血倒在地上,然后诡异地、低低地笑了起来,眸中也满含释然般的笑意,仿佛完成了毕生夙愿。   下一刻,簇蔟拉弓的鸣声急促地消失在风中,箭镞闪着锋利的银光划过。   姒琹灏压抑的惊恐终于完全曝露出来,尖叫声卡在喉头,被一支支箭扎成个马蜂窝,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血从身上一股股涌出来,像破了洞的水缸子,成了个血人。   “唔——”   他淬了毒般的眼愤恨哀恸,悲鸣地含糊呜呜着,渐渐断了气,死不瞑目。   姒琹赟清淡的眸掠过皇帝血腥可怖的尸身,注视着倒在地上已经死绝的司寇延休,深深长吐了一口气,闭上眼。   延休是他母妃亲手一点点拉扯大的,长姐如母,此话放在这对亡国姊弟身上可谓是分毫不差。辰妃的死并非意外,此事,延休与他心知肚明。   亡国之仇,弑姐之恨…也罢,都是夙命。   只是眼睁睁让他牺牲去死,此事放在以往,姒琹赟是绝对下不了手的,毕竟…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幸好如今有甯儿。   姒琹赟睁开眼,咚咚狂跳的心奇异地平复下来。   万幸,他还有甯儿。   “诸位,如今叛徒已杀,大珝已护。”被冠以“叛徒”二字,姒琹灏的死如今连个“驾崩”都当不得,姒琹赟声音平静,“在场诸位皆是功臣,皆论功行赏!”   静寂的乾清宫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将士们皆大喊着“王爷万岁”,又不知何时,渐渐变成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爱中文网 www.aizw.net姒琹赟不会知道泄露消息的那人便是锦甯,也不会知道,锦甯的目的便是为了让司寇延休去死。   如此,他身边便只有她了。   **   一国不可无君,不到五日,锦甯从忈王府住进了这天底下最大的府邸。   太子在皇帝驾崩次日便在东宫自刎而亡,据说是身为叛徒之子无颜再面对世人,倒是护了好名声又尽了孝,此事真假且不论,至少传出去的便是如此,任凭听者自己信也不信了。   太子一死,先帝又没立遗诏,那皇帝的冠冕自然是能者得之,一时间有资格继承皇位众宗室皆铆足了劲儿争得头破血流,最终自然是拥护者最多的姒琹赟被“推”上皇位,他倒是奸诈,还趁机浑水摸鱼,在这场由他主导的混战中将颇有后力的几个皇子王爷铲除,只平白留了剩下的废物。   按理说皇帝驾崩,安排下葬守孝、新帝登基等繁琐事宜规章便不止五日,单是绣龙袍就要耗费不知多少时辰,莫说五日,便是十五日这些事也处理不完。   可偏偏先帝并非当今的父亲而是兄长,孝一字且难说;这先帝还不是个圣贤,而是个臭名昭著大珝人人皆知勾结他国的“叛徒”,那些皇帝该有的待遇自然便不会有了。   锦甯并未直接住进皇后的和坤宫,而是暂且下榻一个新赶工修缮的宫殿,先皇后在先帝驾崩后还能勉强支撑,在太子薨后便一夜白头直接咽气儿了,才死了人,和坤宫总归是有些晦气。   门被推开,宝念绕过屏风进屋,福身道,“娘娘,胜芳来了。”   皇后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饶是正一品的甯和郡主也要被皇后这个名头盖了去,只是被殿下殿下得唤了十几年,如今及笄之年突然改了口,锦甯前些日子新奇之余倒是还有些不惯。   她点点头,搭着白嬷嬷的手起身,“移步外室罢。”   新帝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这天变得全然如他所料。姒琹赟虽说干的是谋反弑兄的行当,但端的却是好一幅冠冕堂皇,姒琹灏同蒙古勾结的“人证物证”具在,人人喊打,又早已身逝百口莫辩,他屁股底下的这个皇位可谓是名正言顺、稳稳当当,自然,身为皇帝,要处理的事情只多不少。   尽管现下一切都尘埃落定,姒琹赟却不让人进宫探望,只说等过些时日,这几日竟除了宫人便再没见过外人,锦甯对他费尽心思掩瞒的东西一清二楚,只是原先不是时候,自然只作毫无察觉。   胜芳来同她交接后宫的事务,只是说后宫二字也着实好笑,除却几位太妃与宫女,皇帝的后宫竟只有锦甯一人,传出去怕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娘娘且放心,如今大珝兵力由皇上一手把持,朝廷上又有左丞相相助,只这些日子忙些,很快便会好了。”二人关系不错,胜芳有余暇时便也会同锦甯闲聊几句,奴才随主子,姒琹赟从不瞒锦甯的,胜芳自也不会对皇后娘娘管什么“女子不得干政”。   锦甯温声道,“如此便好。这几日本宫也整日闷在宫里,不晓得外头的境况,不知顺文王府如今如何?懿尊公主又可还好?”   胜芳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其怪异,眼神也略微躲闪,“自然都是好的。”他极快收敛了情绪,又佯作毫无异样地陪笑道,“懿尊公主身份尊贵,哪儿能出什么事。”   锦甯轻声连道了三个好字,又垂下眼睑,难掩思念道,“算算也有数月未见了……”她顿了顿,复而将面上的忧愁一扫而空,笑道,“本宫也是难得多愁善感,你可莫见怪。”   胜芳连道不敢,“娘娘与亲友分隔许久,难免是思情心切。”   锦甯笑了笑,从善如流道,“本宫同懿尊自小一同长大,自然是思念的,至于父亲…”她抿嘴一笑,“父亲若是能助皇上一臂之力,便是最好不过了。”   原以为胜芳会恭维两句便告退,谁料他支支吾吾愣是没接口,最终才讷讷含糊道,“自然,自然,右丞相大人乃高世之智。”   被他这一个“右丞相”提醒,锦甯才仿佛突然察觉到方才违和的不对劲,“右丞相……”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突然怔了下,不可置信地问道,“且等,胜芳,你方才说的‘朝廷上有左丞相相助’…是左丞相,可对?”   胜芳瞳孔猛地一缩,察觉到自己方才说漏嘴了一个称呼,他慌忙要补救,“奴才只是一时不慎——”   “不对!”锦甯倏地一下子拔高声音,紧紧盯着胜芳,不放过他的一丝表情,“左丞相?为何不是右丞相?”   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脸色瞬间白得无血色,“不对…不对……为何皇上不让本宫出宫,为何不让亲友进宫探望,为何近日皇宫的气氛总是怪异得厉害,为何一提到顺文王府,你们一个个——一个个的总是含糊其辞!”   她辞色俱厉,尾音却已经颤抖得不像样子,“顺文王府出事了,可对?”   胜芳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辩解,他知晓甯和郡主聪慧盛名在外,却不曾想她竟会聪慧至此,仅凭一个小小的漏洞便能顺着线找出真相。   锦甯见他神色几经变换,不需要回答便已知晓了结果,头晕目眩地跌倒在地,被慌乱的白嬷嬷与宝念扶着才得以勉强支撑,她低声不断喃喃,“不…不可能…不会的……”   胜芳微微侧过头,不忍去看。   低喃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锦甯忽然捏着手绢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胜芳惶恐地眼睁睁见那绣着小朵含苞欲放浅绿百合苞的雪白丝绢染上了浓重的、发黑的血色,似点点墨汁淋上白纸。   他右眼忽然猛跳,心中的不祥之感几乎要越出喉咙,便见锦甯双眼一翻,突然间失了所有力气般,不受控制地瘫倒地砸在地上。   “皇后娘娘!”   **   锦甯住的宫殿离乾清宫很近,步辇反而麻烦费时,姒琹赟便只身一人几乎是狂奔过去的,晚冬的寒气儿还没散,他穿着薄薄的单衣便一路跑过去,脑袋该被吹清醒的,可他却乱做一锅糊粥。   太医院正历经大换血,新帝上位,不放心老人自然也是应当的,原本该是新太医来的,可姒琹赟在此刻如何还会顾忌这些,自然还是唤了权重稳妥的老太医来,太医院十几个太医,全部被叫来了。   床榻很大,可到底容不下十几人,最终只有医术最为高明的五个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情况,其余人自然侯在外头待命。   “怎么办的事?!”姒琹赟抬手便将滚烫的茶盏砸在跪着的胜芳身前,怒喝道,“怎么会让她知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么!?”   姒琹赟原本的脾气便算不得好,他性子是温和,被惹毛了却非同小可,只是这人能忍、能装,且历经旁人一辈子些许都没经历过的种种,历尽千帆,很多事情入不了眼自然便也淡了,可如今一看床上面色惨白陷入昏迷的锦甯,他几乎完全控制不住焦躁的情绪。   地上铺了厚厚的绒地毯,瓷杯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完好无损地停下了,滚烫的水渍却溅了不少在他脸上,胜芳紧咬颤抖的牙关,重重叩首,“皇上恕罪。”   “恕罪?”姒琹赟不怒反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恕罪?朕为何要恕你的罪?这不是第一次了!朕饶恕了你一次两次,可你却再三犯这种愚昧的错误!”   围在床前的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地听着一旁天子的怒火,轮流上前请脉观察,可越看额头上的汗冒得越多,到最后轮了两回,五个太医早就满头是汗脸色煞白,连把脉的手都战栗。   几个人推推搡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眼神不断交换下,德高望重的太医院院判苦笑着上前道,“皇上…皇后娘娘受了刺激怒急攻心,一时郁气瘀滞,心血堵塞,已然严重损伤了心脉,致以心衰、脏气微衰、气血亏损、元气不足……”   他觑了眼皇帝低沉的神色,暗暗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口道,“此属结代脉…只娘娘的病症严重数倍,怕是至多不过…不过两月了……”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新年快乐呀!!!2020鼠…舒舒服服!!!   说加更我就绝对会加的哼哼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3号开始还有个四天的补课感觉精神萎靡看看到时候周六能不能通宵写吧没时间的话只能再次跟宝贝们道歉了qaq也会在文案置顶说明请假往后挪的最后祝宝们在新的一年开开心心都越来越棒呀~ 第147章 无力回天   锦甯是半日后醒来的, 屋里没什么亮光, 只有几盏晕黄的灯火,外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掐着时辰算, 约莫是夜半四更时, 尚不到清晨。   似乎察觉到细微的动静, 不远处新安置的榻上小憩的人立刻三步并两步走来,声音极轻地唤道, “甯儿?”   锦甯缓缓睁开眼,恍恍惚惚便见姒琹赟身上的疲态顿然一扫而空, 又惊又喜地望着她,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姒琹赟便立刻扬声唤人进来。   待在外室心急如焚的宝念与白嬷嬷是即刻到的,胜芳不知被暴怒的皇帝如何处决的, 舜兴不敢睡,乍一听令便赶来, 外头正打着盹儿半梦半醒的众太医与宫侍也连滚带爬地鱼贯而入, 小小的内室顿时人满为患,被堵得水泄不通。   锦甯宫里的宫人多,如今戒备森严又愈加添上了人手,外头几乎是立刻点了灯, 灯火通明。   人一多, 纵使不嘈杂也难免烦闷, 锦甯身子骨正弱, 顿感不适,还是喜极而泣的宝念一道端来了温着的红枣桂圆汤,喂了她几口才勉强好了两三分。   白嬷嬷替她用温水拭了脸与手脚,眼见主子面色好看了些许,才小心塞了个软枕到锦甯身后,方便她靠着。   姒琹赟瞧她精神了些才唤了太医上前诊断,仍是那五位医术最为高超的太医,哪怕锦甯如今醒来他们也不敢怠慢哪怕半分,只来来回回把脉诊治,五位太医却依旧是神色沉沉,忧愁不见消。   实在是这皇后娘娘身子已经坏了根本,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见凋零枯萎之势,哪怕是百年老参天天吊着…也绝对撑不上两个月。   太医院院判叫苦不迭,左右斟酌,终还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委婉道,“娘娘如今醒来已是大喜,只是平日里饮食要多加注意,最好清淡些,忌辛辣、腥臊、油腻,诸如胡芫葱蒜此类也不可多沾,腥膻少服,忌食生冷或烫口。”   这话中并未有半点提及汤药的意思,仅是含蓄地提点什么忌口,什么该少吃。旁人或许听不明白个中意味,或许还会以为这是大病痊愈了,可早就听过太医头回诊断的几人又哪里不知晓…这是人之将死,无力回天了。   老院判说完大气不敢多出一声,紧屏着呼吸,怕皇帝发作。   姒琹赟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呆愣地盯着闭目养神的锦甯,她的脸本便白得像冬雪似的,如今几乎没有血色,便更如同她盛名美貌的传言,仙一般,仿佛一个愣神不注意,眨眼间便能在世间消逝。   她会离开。   她会死。   姒琹赟忽然便呼吸不过来,鼻子仿佛被堵上了,他几乎不受控制地便流下泪,噼里啪啦几滴落在绸褥上,发出雨滴砸在地上的,清楚的声响。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落了下来,只是当眼睛僵涩滚烫,察觉到有什么从眼眶中溢出来时,才恍然察觉自己哭了。他没有去刻意抑制,在此刻身为皇帝的失态会不会被一旁的史官记录下来都毫不在乎,他只是忍不住地,很想哭。   他分明那般珍爱她,此生此世只欢喜这一人。   可却偏偏是他…是他害的她。   郁气瘀滞…心血堵塞…损伤心脉……   姒琹赟甚至到如今脑袋也晕沉沉的,数个时辰都故意不去想那些,只一心盼着她能睁眼醒来,可她如今醒了,他却突然不敢想她再闭上眼的样子。   在场眼观鼻鼻观心的宫侍与太医只恨自己长着这双耳,眼睁睁瞧见了天子流露真情,他们怕是难活着出这扇门了。   “哭什么?”这句话突兀地响起,温柔似流水的声音,却以极冷淡的语气道出。   众人心下一个咯噔,头晕目眩地近乎站不稳,皇上如今正悲恸难耐,皇后娘娘却轻飘飘一句话泼冷水,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还是什么?!这皇后娘娘敢说,他们却又哪里敢听!   姒琹赟哑声,怒急攻心想要找人发作的欲望突然便被淋头浇灭,他被却仍记得她经不得刺激,只尝试以如今最平和的口吻道,“太医院去煎药,朕那里有十几支老参,待会会差人全送去。”   众太医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心下不禁暗暗摇头腹诽圣上这不是平白做无用功,得了令嘴上自然忙应是忙,皆作了揖快步离开,逃命似的出了这屋子,像是怕皇帝一个不开心便回心转意要了他们的脑袋。   只有老院判临行前忍不住悄悄回首觑了眼床榻上的皇后娘娘,那纤瘦得弱不胜衣却依旧楚楚动人之态仿佛刺了下他的眼,心下一惶便不敢再看了。   “都退下罢。”姒琹赟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   余下的宫女皆福身应是,宝念与白嬷嬷对视一眼,跟在舜兴后头离开。   待内室不留旁人了,姒琹赟才控制不住地将她搂入怀里,惦记着她虚弱又不敢紧紧搂实,只得极轻地虚虚环着,他轻吻她的发顶,忍不住低低唤,“甯儿……”   锦甯低低垂着眼,不语。   姒琹赟心慌得厉害,他手指不断地捋她柔顺的发,一面强自扯出笑,自问自答道,“可是身子不适?时辰还早,若是累了便再睡会儿。”   “方才太医院院判不说,如今你也顾左右而言他…”锦甯似是笑了声,轻道,“只是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又如何不知晓。”   她当然是知晓的,一连方才老院判回首望她欲言又止的怪异表情都尽收眼底,毕竟这可是她辛辛苦苦铺的路。   锦甯爱看杂书,也因此颇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草药便是其中之一,而贵女们闲暇无聊时常常便爱调香,旁人打发时间的东西,她却尤为擅长,一来二去,对药品的了解自然也是不逊的,损坏自己的身子当然可谓容易。   毕竟这世上补人的药少,损人的却一抓一大把。   救人难,害人却轻而易举。   但锦甯的这些到底是使了手段,搁医术高明的太医跟前自命不过是班门弄斧,可她早就十成十摸透了姒琹赟,深知他会因忧心而舍弃新太医,选择老太医。   要知晓宫里的阴私秘密碰不得,可年轻气盛的小太医说不定会看出来她有什么不对而直言说出口,圆滑世故的老太医,却是绝对不会惹上一身骚的。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好好把嘴管上,乖乖说出明面上看得到的。   锦甯突然抬眸,清泠泠的杏眼望着姒琹赟,“我活不久了。”   活不久了。   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口突然就让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微微颤抖起来。   锦甯像是讽刺笑了,一双清明的眼黯然无光,“老天爷拿了我这条命也是我活该,就算是…给父亲母亲赔罪了。”   “不许胡说!”姒琹赟忽然用力攥住她的手,又想到什么猛地放开。好心情 www.hxqwx.com他牵强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其实是分不清是笑还是哭的,声音也飘忽得几乎听不清哭笑,“顺文郡王之事,我本无心瞒你……”   “够了!”   锦甯倏地低低咳嗽起来,姒琹赟顿时神色大变,飞快摸出手绢替她捂着嘴,只待她渐渐平复后才放下手,安抚地在她后背轻轻顺气。   “不必多说了。”锦甯面色突然变得很不好,她有些疲惫地瞌了瞌眼,“我有些乏了。”这便是送客的意思。   姒琹赟张了张口,讷讷蜷了蜷手指,“甯儿,我并非你想的那般心狠手辣…顺文郡王他是假死……”   “够了!”锦甯突然发出极为尖利的声音打断,然后咳嗽地愈加厉害,“我…不想听……”她努力压制着喉咙的痛痒,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不想听,姒琹赟。”   姒琹赟不敢刺激她,也只得苦笑一声,“可我若是不同你说清楚,你便会恨我一辈子了…甯儿。”   锦甯闭了闭眼,妥协地缓缓开口,强自镇定,“好,你说。”   姒琹赟深深望着她,“我曾说过,绝不会伤害你。”   锦甯低低嗤笑了一声,笑意讽然,她惯来不会做这等失礼的动作。   “顺文郡王…乃至郡王府,都安然无恙,决无大碍。”姒琹赟犹豫了许久,还是慢慢道,“我造反是早早便谋划起来的,只是朝堂上有文武两派,大珝又重文,论武有我常年驻扎军营,深得民心与战士们的信赖,便说文官,除却明面上在我手底下的几个,自然还要留几张底牌。左丞相是我的人…许久之前便是了。”   一两年前那闹出了一桩子人命的赏枫宴,便同样是他与左丞相浑水摸鱼对接的时机之一,他当时不常在京城,这样能大大被宴会风头盖过顺利交接的好时机可不多,只是不曾想后来有了江映枫那个意外。   江左丞相在姒琹灏面前需要老老实实做一个他可以把控的“傀儡”,正是这个身份,让他放低戒心,根本没有想过左丞相与姒琹赟之间会有什么关系。   大珝重文,文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哪怕左丞相在姒琹灏眼中任其摆布随意搓扁揉圆,在旁人的眼里,看不起归看不起,身份地位还是足足够的。   姒琹赟自然便又想到了禾致远,“顺文郡王是稀世奇才,可若是我想谋反,他便必须死…无论真假。”   他说的明白,身为聪明人的锦甯自然也听得明白。   禾致远必须“死”,是因为他不仅仅是地位崇高的右丞相大人,还是姒琹灏亲手提拔的顺文郡王。   郡王。有了这个封号,与皇室沾亲带故、将来还有吃不愁穿不愁的世袭名号,可谓是天大的恩典。而这个恩典,是先帝姒琹灏赐予禾致远的,也就是说他自那一刻起便成了彻彻底底的孤臣,还必须要是个对姒琹灏忠心不二的大孤臣。   这自然不是不好,只不过在旁人谋反篡位时,便会成了一等一的靶子。若是禾致远在姒琹赟叛变时不死死维护赋予他无上荣光的姒琹灏…莫说遗臭万年,便是百姓们都会瞧不起他,这又如何服众?   他可以是右丞相,但不能是顺文郡王。   “后来禾锦垣来了军营,便是那回,我同他做了个交易。”姒琹赟似是在顾忌什么,在禾锦垣的事上只是一笔带过,“他是你父亲唯一的嫡子,唯一的儿子,若是不论手段往死了逼,纵使顺文郡王万般不愿,也只能应了这假死之计。”   他犹豫了很久,却终是全盘托出。此事他未曾告知锦甯一星半点儿,却也未曾告诉任何人,只有他一人知晓,毕竟禾致远“当众斩首”那日一出移花接木,唯有瞒天过海才算能全身而退。   “我无心伤害你的亲人,甯儿。”姒琹赟眸色极其缱绻地望着锦甯,隐约带着哀恸的颤音,“也绝不会……伤害你。”   锦甯神色复杂,浅淡地抿了抿嘴角,“你当然绝不会伤害我,丞烜。”她兀自苦笑一声,低低地轻喘起来,“但父亲呢?你不会轻易放过的…若是假死大计成了便罢,若是不成……”   她惨淡地笑了笑,言辞难得犀利,“若是不成…‘无心伤害我的亲人’此言便会成了一句笑话!届时你定会杀了他,以保自己能安然脱身,我说的可对?”   姒琹赟瞳孔骤然一缩,嘴皮开始哆嗦,他慌了起来,张口想要狡辩什么,却被锦甯的下一句话定在原地,喉咙仿佛被糊了浆糊,风干后成了个僵硬的、刮人的石子。   “你当真以为,我如今悲从中来是疑心你伤害我父亲,伤害禾府?”她从胸腔里挤出一句尖锐的质问,接着转为一声凄切的笑,“丞烜,我何其了解你啊!我是你妻啊,夫君……”   锦甯眸中盈满了泪,波光潋滟,根本瞧不清那氤氲着浓重雾霭的眼,“哪怕你能再多信我一点…再多一点点——”她的喘息声剧烈了起来,又化为急促的小咳嗽。   “甯儿——”   “你可真是个好皇帝!丞烜…你可真是个好皇帝……”她的咳嗽又严重了,来不及取手绢便吐出一口血,近乎墨色的血梅点在素色的被褥上,令人心惊,姒琹赟急得几乎要发疯。   “所以说…我不想听啊……”泪水布满了她整张苍白的脸,锦甯嘴角的笑缥缈若虚无,“你是我此生唯一一个,当真是欢喜极了的男子……”   “你教我如何才好……”   “如何是好……”   百善孝为先,禾致远是她的父亲,可她又这般心悦他……   他的甯儿是何其纯善温柔的女子啊!   郁气瘀滞…心血堵塞…损伤心脉……   难怪、难怪。   姒琹赟咽下喉头的腥甜,眼睛酸涩,滚烫似的灼烧,他只顾得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心中惊恐得几乎没有其他意识,只知道焦急地高唤太医。   作者有话说:   大概郡王马上死翘翘之后就能完结了吧嘿嘿两三章?   其实王爷真的挺惨的他已经在尽全力在为郡主考虑了而且没动禾家就算假死失败真要出事也只会有一个禾致远 但是殿下她就是揪着这个不放啦新坑还没有想好啦 脑洞太多但都没有太大动力写下去qaq话说结局的反转其实蛮奇特(离经叛道?)的有兴趣的宝贝可以找找前文的蛛丝马迹猜猜哦 提示是:对郡主而言(对我知道根本没dei但是必须要选一个!!)最特殊的人是谁呢?   害我一下子又觉得这个太明显了呜呜 第148章 照拂   太医院来了人再次诊治, 临行前已是连连摇头,小道上拿着长扫帚扫去地上薄薄一层霜雪的宫人们只瑟瑟发抖地听着宫内的帝王勃然大怒, 似乎发了好大一通火,可盘儿碗儿被砸碎的声音一丁点儿也没传出来。等宫门开了再一看, 几位满头大汗的太医大人出来也是好好的, 既没少只胳膊, 也没少个脑袋,除却愁云惨淡唉声叹气, 竟活蹦乱跳的。   姒琹赟大抵便是这天底下最憋屈的皇帝了。   他也想不顾后果地撂下狠话, 也想将怒火发泄到这几个可怜的太医身上,也想降下骇人听闻的残虐处罚,也想逼迫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他的甯儿……可愤怒到了喉咙便熄灭了, 不知为何, 发不出声。   他是大珝国说一不二的天子, 可如今他不好受, 彷徨四顾这偌大的皇宫, 偌大的京城, 偌大的大珝…竟没有一个可以任他撒气的。   何其讽刺。   姒琹赟闭了闭布满血丝的眼, 恍然间浑身发冷。   锦甯如今是伤了心脉,本便受不得刺激,方才悲戚之下又动了肝火,太医匆匆来了也只说需好生养着身子, 再来一次便说不准人会不会没了。   宝念半跪在床边, 小心翼翼给主子喂了口太医院煎制的参茶, 可锦甯只勉强沾了沾嘴便摇头将茶盏推到一边。   “娘娘……”宝念强自压着哭腔,“您…您便多喝两口罢……”   白嬷嬷干瞧着,也忍不住飞快抹了抹眼角。   锦甯低垂眉眼,轻叹着摸了摸她的头,“又不是不喝了,且放着,过会儿再拿来。”   宝念无法,只得应是,她起身去将参茶温上,转身瞥过皇帝时的眼沉鸷地仿佛要跳出一只猛兽将他撕碎,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战士都没这般可怖,幸亏只是那一瞬没能掩饰住,如今只顾心系锦甯的姒琹赟哪里能察觉得到。   “如今你政务繁忙,莫要在我这儿叨扰了。”锦甯虚虚靠着软枕,神色疲倦,难掩的孱弱,“我自个儿身子是坏了,你可要好好保重龙体。”   姒琹赟替她压了压被角,良久,从喉咙里沉沉吐出来一个字,“好。”   他声音放得极轻,絮絮叨叨问,“你宫里的人手可够?要不要我从内务府支出来……”   “不必了。”他话还没说完,锦甯便轻声打断,“我惯来喜欢用熟悉的,你是知晓的。”她说着又有些倦怠地瞌了瞌眼睑,“嬷嬷,送皇上出去罢。”已经是毫不遮掩的送客意思。   姒琹赟沉默地环视着冷清的屋子,多余的宫女太监全都被锦甯支使到外头去了,显得里头格外空荡,他心中莫名恐慌,最后只得匆匆命令一句,“照顾好皇后。”   宝念温顺地弯了弯膝,“诺,恭送皇上。”   “嬷嬷出去了知会舜兴一声,皇上他整日没用膳,过会儿去御膳房拿几碟儿小菜,总算要填填肚子。”   锦甯轻咳了两声,望着男人倏地顿住的高大身影,又缓缓嘱咐道,“不会儿便要上朝,你一夜没睡,下了朝便去乾清宫歇歇罢。”   姒琹赟控制不住地哽咽,“……好。”   白嬷嬷将皇上送走后折返回来,瞧了眼宝念的神色便善解人意地对锦甯福身,悄悄守在门外。   宝念这时才卸下面上近乎要维持不住的乖顺笑意,忍不住趴在锦甯床头,捂着嘴流泪,“殿下…殿下……”   锦甯伸出食指去替她抹掉眼角的泪,指腹仍带着被汤婆子烘热的余温,擦断了宝念的眼角的一小截泪,可泪水却像是断线的珠子,很快便又划过被她抹断的那一截,泪流得不停。   宝念伸出手腕去用嘴咬,她异常用力地咬着手腕,努力不让自己抽泣出声,“殿…殿下……”   锦甯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言慢语,“你平日里从不犯这种错误,如今不是该唤‘娘娘’么。”   “奴婢只是不凭……”宝念接连抽着气泣声,话也说得不清楚,断断续续,“若非皇上…皇上负您…您又怎会……”   “不是他,也总会‘是’旁人。”她总归要找个引子发作的。   锦甯有一下没一下,极轻地抚着她的发,“我的身子如今这幅模样,说到底与他无干。还是你替我寻得的两味药,怎么,何故怪的上旁人?”   宝念不顾礼节地伸手捂住整张脸,极力咬着牙不想哭得再狼狈。她从不会忤逆锦甯的命令,哪怕是亲手将会置人于死地的药材交到她这此生唯一效命,愿一生跟随服侍的主子手上,可当太医当真道出主子活不过两月的寿命,她还是难受到恨不得将那个亲手递出药材的自己掐死。   可她心中明白,纵使再来一次,她也会毫无犹豫地服从主子的命令。   但只要一想到将来殿下不在了,就仿佛六神都无主了,彷徨无助得像那时还未被殿下从母亲手底下救出来的时候,对皇帝的恨也不过是悲伤至极想找人发泄罢了。   不会叫的狗,逼急了也是不会咬人的。   可当畜生被驯服,哪怕是一只不会叫的狗,被主人一声令下都能发疯去咬死人。   “我总不能是指望他为了我的父亲,连自个儿的性命都不顾了?”锦甯到如今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同宝念玩笑了两句,“他可谓是对我仁至义尽,连禾府的一根汗毛可都没打算动,纵使硬撑着满朝文臣的施压都只将矛头对准了父亲一人,出了事也只有父亲一人的…甚至连假死之策都打算得好好的了,是诚心诚意想要为我保住每一个禾氏族人的。”   倒是教她不过为了寻个由头“伤心伤脾”也是费了大劲儿一通好找。   “从前是王爷,现下是皇上了。”锦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望着宝念眉眼弯弯,“如今你都敢编排皇帝了,倒是我没什么好再教导你的了。”   “殿下!若是…若是您不在…奴婢苟活于世还有何意义?!”宝念哭得满脸通红,整张满是泪痕的脸几乎不成样子,“您若去了,奴婢自也要跟着您去!”   锦甯突然便淡淡笑了笑,“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呢。”   她那双勾得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杏眸仿佛含着一汪秋水,分不清会化作雾还是晕成霭,“宝念,我总会离开的,你要…早些开始习惯。”53中文网 www.53zw.net**   锦甯身体的状况一日不比一日,可她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她大病的消息被姒琹赟封锁得死死的,几乎没传出皇宫外头去。   自姒琹赟新帝登基,整个大珝从里到外都重新整顿了,宗室官僚不必多说,女眷收到的连累也不少。许多年纪轻轻的先帝嫔妃都跟着先帝去了,连同几位先帝的公主也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子上,倒是年岁不大都开始忧心起来驸马的事了。   其实她们无非是惶恐姒琹赟,但对于这些人畜无害没有威胁的小姑娘们,姒琹赟又哪里会多加为难,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再见到姒乐耘,锦甯也难得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姒乐耘不知是从哪里听说了她的事的,大抵是姒琹赟告诉她的,怕是担心她嘴上没个把门儿一个不慎刺激到她,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她来看她,若她不来,不便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锦甯自然是对此喜闻乐见,不然也不必煞费苦心,刻意表露出对亲人挚友的思念。   和坤宫被重新修缮打理好后锦甯便迁徙了过去,姒乐耘对皇后的宫殿熟门熟路,一见到她眼泪便不自觉涌出眼眶。   她是先帝的大公主,虽说父皇驾崩,太子哥哥与母后也随父皇去了,可生母惠妃还贵为太妃好好活着,上位的又是她的皇叔,犯不着难为她,姒乐耘过的自然也没什么差。   只是她过得堪算是快活,乍一见锦甯却吓了一跳,实在是她纤瘦得有些过分,眉宇间的久病之态已盖不过去了,只她生了一幅我见犹怜的仙子相貌,如今病弱几分,憔悴得便像是不日便要脱离尘世间的模样。   “原本是好好的…上回见你还好好的…如今怎会成了这一幅光景……”姒乐耘忍不住紧紧抱着锦甯,像是这样便能将她抓在世间再久一会儿,她不可置信地哑了嗓子,“怎么会…怎么会……”   她将脑袋搁在她肩头,肩颈的衣衫渗透了细微的湿濡,锦甯无言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仿佛宽抚一个稚幼的孩子。   “甯儿……”姒乐耘脑子几乎是乱做一团浆糊,直至看到她清瘦的身形也还是不敢相信的,“怎会…怎会这般突然……”   挚友的安抚使姒乐耘心中越发哀痛,她虽比她年长不少,可如今回想,一直以来竟是甯儿像个长姐般,关怀她,包容她,在她迷茫时伸手引导,毫不吝啬带领她走出所有困境。   锦甯闻言苦涩笑笑,只低声重复了句,“突然?”   她话音一落,姒乐耘眉心便猛地一跳。   皇叔…是皇叔!   顺文郡王被斩首…甯儿怎会不大动肝火?!   姒乐耘想起顺文郡王被处刑的那日,她自然是得了消息的,可皇宫被封锁得严丝合缝,她焦急想要往宫里头给锦甯传递消息,却根本做不到。   她张口要说什么,可思及锦甯不得受刺激生生忍住,只不忍地别过眼抹泪,“你可千万要顾好身子。”   “罢…我这身子,总归是破败了。”锦甯自嘲一笑。   姒乐耘才半收回去的眼泪一时不慎又流个不停,她猛地转身不让她看,死死咬着嘴呜咽。   锦甯轻叹着去安抚她,她却强忍着泪摇头,牵强扯出笑,“事到如今,还是要你来安慰我的。”   “怕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们几个的。”锦甯本想笑着打趣儿两句,可话一出口,‘们’字便令她怔了怔,轻声问,“矝言她…可还好?”   冷不丁听到这一句,姒乐耘心口一紧,刚扯出的笑也没了,神色悲凉地摇头,“没了。”   “矝言…没了。”她苦笑,“原本是好好的,只是…前些日子给太子…殉葬了。”   锦甯瞳孔猛地一缩,“可先皇后薨了,太后也薨了,哪里有人会让她——”话突然在喉咙卡住。   “是太傅。”姒乐耘声音低低的,点头印证她的猜想,“是矝言的亲爹爹…逼迫她的。”   锦甯突然后背发冷,她讽笑地喃喃,“最宠爱独女的阮太傅…超世之才的老师啊……”   何其可笑。   “且等……”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恐慌的东西,嘴唇微微颤抖着问,“盼儿与映雪呢?元瑾又可还好?”   “你且放宽心。”姒乐耘拍拍她的手,放柔声音,“盼儿和映雪都好好的,至于元瑾…魏府虽不必父皇在时风光,但也不算败落,元瑾也安好。”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锦甯松了口气,又轻声问,“格根塔娜与梁良…可还好?”   姒乐耘愣了下,缓缓颔首,“自然。梁良的为人,你是再清楚不过得了,而格根塔娜…我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且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她的,安心便是。”   “不,乐耘。”   锦甯抬眸与她对视,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能这样望进她眼底。   “我想请你照顾的,不只她一个。”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150能刚好完结哈哈哈哈啊~郡主开始交代后事噗√ 第149章 薨   虽说太医早已断言无药可救, 可诸如老参、鹿茸、灵芝、珍珠、铁皮石斛等等千金都难买的名贵补药却跟不要钱似的, 被皇帝重金重兵四处觅来, 挖空了私库国库的名药如流水般往和坤宫送去。   可姒琹赟本人却极少到和坤宫去, 仿佛将全身心都系挂到了国事政务上,忙得脚不沾地,似乎这样便能两耳不闻窗外事, 能遗忘什么他不愿让自己记起的东西。   草草安排好先帝的下葬,先帝是个逆贼,后宫一道殉葬去的极少,停灵也不足七七, 更没人愿意随这等晦气的过街老鼠一道住进陵墓, 多是得了太妃的封号便老老实实本分待着。可先皇后与先太子的葬礼皇帝倒是给了足足的面子,办得万分隆重, 他深谙人心, 这下自然又得了无上美名。   当今比之先帝甚至是□□皇帝都要可怖数倍, 外有可堪大任之勇谋, 内有奸比小人之城府,不当皇帝可谓是真真屈才了。姒琹赟虽说性子温和, 手段却是毫不含糊, 不出月余便将朝廷清理得干干净净, 先帝是个受人唾骂的叛贼, 而他手握兵权, 拥护者多且深得百姓爱戴, 雷厉风行下尽数掌握大局。   除却朝堂上彻底的大换血, 该提拔的提拔、该赐死的赐死,姒琹赟还废除了宦官制度,大抵是因着司寇延休的事,早便对此生了厌恶。   看中荣国公的长子将其提拔成参将都算是小事了,而此外的一桩大事,便是当今虽说斩了顺文郡王的脑袋,却将那禾小世子给封了个中都督,年纪轻轻的三品官儿,瞧着是重用的样子,倒是让有心对如今败落的顺文王府动了歪脑筋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过这都督虽说是个有模有样的正三品,却终归是个武职京官,不少人也是自诩看得明白,让这才思盛名在外的禾锦垣当个武官,说不准是不是明褒暗贬呢。   只有禾锦垣自己瞧得明明白白,当今智多近妖,智敏得可怕,分明是早早就看出了他对长姊不该有的、离经叛道的心思,也看出了他自至蒙古那日起便决心弃文从武的决心,不知为何非但没有打压,反而有心扶持他。   姒琹赟其实也并无过多想法,他只是念着他是锦甯爱护的阿弟,虽对他的心思心有嫌恶,可一想到锦甯如今,便突然又不愿多加计较了,只一心扑在国务上,整日奔波劳碌。   只有到夜深人静时,锦甯早已歇下了,偶尔半梦半醒间都会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松松揽着她,不敢用力地虚环着她的腰身,呼吸极轻地克制地吐息在发顶,像是一筑岿然不动的墙,坚固安稳地护在她身后。   锦甯惯来浅眠,连带着每天在床边矮榻守夜的宝念也总是一有声响便能觉察,后来是宝念告诉她说皇上每晚都会来,几乎都在她安置后只便衣带三两个奴才,偶尔会搂着她沉沉睡去,翌日凌晨天还没亮就离开了。   不过大多时候还是靠床边,便干坐着闭目假寐,只要锦甯略有动静就会立刻醒来轻声细语地安抚,仿佛一个铁人似的,没日没夜察觉不到累,原本该服侍的宝念倒是落得手足无措。   这些本哪里需要宝念来告知她,若是以往的锦甯自然能不消一日便能发现,可她对自己下了狠手,没有留下退路,虚弱和病痛可谓是一点都不假的,全部是真真自个儿受着,精神头也是一日一日差了,确实不比以往心力,宝念眼睁睁瞧着,只敢在主子面前强打精神强颜欢笑,然后偷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暗自抹泪。   后来锦甯便差人在内室和屋外都留下一盏小灯笼,姒琹赟察觉后便心知她发现了,却什么也没说。   有一晚锦甯恍恍惚惚间又见他披着一身夜色过来,满身疲惫寒意地在外室烘热乎了,又把手温地热热的才坐在她床边,发现她还没睡实了,便掀开了一点被角摸了摸汤婆子,发现还烫着才安心,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那日锦甯却不知怎的,难得能强打起精神,气若游丝地问他,“外头还冷着吗?”   姒琹赟轻拍她背的手一顿,声音低沉,“不冷了。”他轻轻抚了抚她铺散在黄绸上的发,虽知晓她瞧不见,却还是温柔地笑了笑,“如今入春了。”   “是么。”锦甯喃喃道了句,她这些日子昏睡的时辰多得有些吓人,大约一整日里,半天都是在沉睡中的,“真快啊,过些时候便到你生辰了罢。”   “嗯。”姒琹赟察觉到眼中像是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温热的烫意,“不打算大办了。”   “这不合规矩。”锦甯有些费力地翻身,半睁着眼望他,已有些倦意了,“你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理应大办。”   “好。”姒琹赟伸手摸了摸她的苍白的脸,他近些时日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触碰她,面颊,头发,手,想去轻吻她,摩挲她的每一寸皮肤,“那就大办。”   锦甯又望了他良久,注意到那双清隽的凤眼在细微的火光下沉浸着满满的暖色,不留一丝缝隙,她瞌上眸子,“丞烜,我想见见娘亲。”   他抚摸她面庞的手指不禁僵了僵,然后轻声说,“好。”   月余过去,她从未提出过任何要求,如今出此言,怕是觉察到什么了。   太医说过,两月已是极限,而最了解自己的身子什么状况的,终归是自己。   可是…他好怕。   姒琹赟在此刻脑子清明得过分,只剩下空洞的恐惧。   好怕好怕。   **   锦甯如今身心俱疲,哪里有精神去掌管后宫,因此后宫的事务一向是交给她身边儿的宝念与白嬷嬷负责,宝念主事,姒琹赟便封了她个内司,为女官之长,掌宫内诸事,白嬷嬷则帮衬着一二。   宝念到底是锦甯一手調教出来的,除开头两日还有些手忙脚乱,早在第三日起便已如鱼得水了,因此姒琹赟才下了令命禾安氏进宫侍疾,后头的事便全交由宝念办妥了。   可虽说进宫事宜是宝念一手安排的,安常静临至宫门前,姒琹赟却姗姗来迟亲自领她到和坤宫去。   安常静哪里见过这番场面,便是见过的这种大礼遇也是断然不敢受的,当下吓的个够呛。   姒琹赟倒是面色平静,只说,“禾夫人不必拘谨,你是甯儿的生母,也当得起朕这份敬重。”   安常静连道不敢,小心翼翼地抬眸觑了眼现如今已贵为皇帝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比之当初迎娶女儿时清瘦了许多,面色也是透不出一丝红润的苍白。   皇帝的龙辇大而宽,先安常静几步在先头,姒琹赟坐在上面命宫人且放缓半步,直到余光瞥得见身后的步辇了,才又出声道,“顺文郡王之事,禾夫人可会怨朕?”   安常静哪里敢随意应此等稍一有差池便会掉脑袋的话,后背冒了一层冷汗,“臣妇心无半点怨怪…还要多谢皇上才是。”原本不论何人,凡新帝上位,禾致远的命便皆是难留的,皇帝特意费心悄悄保了他一命,安常静哪里还有多余念头。   “朕也…只是为了甯儿。”姒琹赟声音倏地低了下去。   安常静又哪里不知晓禾府有如今的造化可全都是沾了她的甯儿的光,虽说二房家的那位为先太子殉葬去了,二房也因没了庇护被当今无可无不可一并铲除,可他们两房向来不和,大房一家如今好好的,安然健在,她便已再无奢求了。   “她如今的状况……很不好。”   姒琹赟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本就整日以泪洗面的安常静红肿的眼又忍不住溢出泪,却顾忌着皇帝,死死憋着。   “朕本不愿让人多加打搅她。”而立之年的帝王依旧是非常年轻的模样,隽秀清润,可此时却无端显露出偏执的冷漠,安常静无疑瞥见,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可你既是她的娘亲,朕倒也放心些。”姒琹赟声音温淡,又像是没什么力气的轻,“她如今受不得刺激,便麻烦安夫人照拂了…能让她开心些便好。”   “是……臣妇领命。”   **   禾安氏的步辇行至和坤宫前,锦甯才将一个约莫十寸宽的长盒交给宝念,那盒面朴实无华,朴素得不像是一向精细讲究的甯和郡主该有的东西。   宝念看到那长盒时全身上下都是僵住的怔愣,却在锦甯含笑的眸光下弯下双膝,跪地叩首接下,行了个不该是对正一品,甚至是皇后的大礼。   她声音犹带颤意,却又坚如磐石,“奴婢…幸不辱命。”   锦甯沉默了许久,良久,她才轻轻将手放在宝念头上拍了拍,似感慨似轻笑般道了句,“好孩子。”   如今这世上便不单单只有锦甯自己一个人知晓,这个“好”字所耐人寻味的意义了。   宝念强忍着泪起身,仔细将这长盒收进暗格里,便听门外的白嬷嬷的传报声,连忙出门去迎人。   安常静进了屋一见到女儿,在皇帝面前死死憋着的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汹涌冲出眼眶,“我苦命的女儿啊!娘亲的甯儿啊!”   “娘亲。”锦甯嘴角绽开笑,三步并两步上前搂住她,却反被安常静用力按在怀中,力气大得几乎不像是她原本娇弱温柔的模样。   “甯儿啊…娘亲的小娇娇……”   安常静哭得停不下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女儿,似乎这样才能感受到女儿尚且安好的错觉,“若是娘亲今日不进宫,你是不是便要狠着心一直这样断了联系,书信也不回,传话也没一声,直到…直到你……”   锦甯觉察到她浑身哆嗦得厉害,分明这和坤宫怕是天底下最金贵的地方了,地龙不够还打通了暖墙,丁点儿也不冷。   “娘亲……”锦甯引着她坐在铺了厚厚毛皮的贵妃榻上,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一如她仍在禾府待字闺中时,安常静只要一没了主意,小小的手便在她身后安抚时那般。   “你才十五啊,你才十五……”安常静稍稍松开了她,不断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泪像流不完似的,最是娇美的杏眸哀戚得苍老,“娘亲的甯儿…尚才及笄……”   “及笄也不小了,娘亲。”锦甯伸手替母亲拭泪,温热的手指触及到她眼下素粉也难掩的青黑,稍稍凝顿,“娘亲一切安宁如初,甯儿便已心满意足。”   安常静深深望着女儿楚楚动人的脸庞,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说什么傻话,可娘亲唯一的愿望,也只是…”她突然忍不住凝噎,“也只是甯儿能,一世安好啊……”   这世上谁又能知晓她的心情。   她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天都塌了。   锦甯垂下眼,仍只是细声细语地宽抚她,只待安常静似乎将泪都流尽了,才轻柔地开口,“娘亲若再哭下去,甯儿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女儿自己的身子,自己最了解。”她轻轻握着安常静的手,神色依旧平淡,“不超两日了。”   安常静心口似乎在这瞬间便要梗住,却立刻被锦甯唇畔柔柔的笑意惊得一跳,像是一如以往地找到了主心骨,她极力稳住心神,开口却仍是颤抖得不像样子,“两…两……”   “对,两日。”锦甯用力握紧她的手,抬眼望了眼宝念,后者忍着泪立刻会意去斟茶端来,直至安常静勉强喝了两口,才算是恢复了两分心神。   “女儿的时日不多了,有几件事,势必要嘱咐娘亲。”   锦甯声音柔和,谆谆善诱道,“这头一件,便是想认宝念为女儿的义妹。”qq小说 www.qqapp.org**   锦甯是在一日后的半夜突然又发作厉害起来的,她连着咳了好几口淤血,全是鲜红鲜红的,精神头却突然格外得好,自己起身捂着手绢吐出血,眼神格外清明。   姒琹赟几乎立刻察觉到不对,连忙高声唤在侧房整日都候着的太医来,却被锦甯轻声制止了。   姒琹赟此刻却顾不得去忤逆她,他慌了神儿,叫太医的声音是吼出去的,哑了嗓子。   几位太医又哪里敢耽搁,他们深知这位皇后娘娘在皇帝心中是什么地位,穿着单衣光着脚,在圣上面前的仪表都什么也不算了,只顾得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却在看到皇后娘娘的那一刻便白了脸色,浑身抖得像筛子。   太医院院判苍老浑浊的眼几乎是已经黯淡无光,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只等皇帝发作了。他心中只庆幸前些日子已差相熟的宫人送了信给亲人去,如今已明明白白,这回是铁定要掉脑袋了。   这已是…回光返照。   姒琹赟怒得要起身叱骂,脚下却几乎站不稳地要摔倒,还是舜兴瞧着扶住了。   “丞烜。”锦甯轻柔地唤他,却奇异得令他刹那间冷静下来,“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姒琹赟浑身发冷地坐在床边,对众人沉沉道,“都退下。”   众人应是,唯有宝念在锦甯抬手下留了下来,姒琹赟如今哪里顾得上这等小事,自然全由着她。   锦甯凝望着他,伸手触了触他的脸,眼神格外柔软,“你冷着脸的样子,倒不像你了。”   姒琹赟眼睛酸涩,勉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抬手抓住她的细若无骨的手,分明是一直握着手炉的,如今却冰凉凉的,他固执地双手包拢着她的手,似乎这般便能将她捂热乎了。   “甯儿…”他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甯儿…你不要走……”他一叠声唤她的名字,禁不住落泪,“你别走…莫丢下我一人……”   他此刻脆弱得像个小少年,全然不见一直在锦甯面前温文尔雅、冷静自持的模样。   锦甯温柔而深远地望着他,“我也想…活的长长久久,伴君一生。”   她苦涩地笑了笑,又低咳出血,断断续续道,“抱…抱歉…丞烜……”   姒琹赟手足无措地想要搂她,却不敢轻举妄动,急得喉头泛起血腥味,却在要吐出时极力咽下,不敢让她担心,“别说了…甯儿…别说了……”   锦甯虚虚抿起笑,疲软无力地靠在墙面上,背后是暖墙,暖得发烫,心中却冰凉,凉得平淡,“…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我替你绣了份贺礼……”   “谁让你做这个的…谁让你去绣的?!我不要那些啊…我不要那些…甯儿……”   姒琹赟几乎是战栗地伸手抹掉她嘴角的血,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却满眼都是泪水的模糊,模糊到近乎看不清她秀美的眉、朱红的痣、怜人的眼、仍含着淡笑的唇。   锦甯仍是深深地望他,柔情似水的包容,几乎要将他溺死到窒息。   “你得以成千秋大业后的第一个生辰,我自然要准备贺礼的…”她像是牵了牵嘴角,血却因此流得愈加厉害,“你可…不许嫌弃……”   “不嫌弃…我不嫌弃……”他怎么会嫌弃。   “丞烜…我从未怪过你的……”她伸手去替他擦泪,指尖缱绻地从眼角滑到他颤抖的嘴角,“先前我怨你……便做是我自己发的脾气……”   “别……”姒琹赟只凭本能地制止他,脑袋空得不像话,“甯儿你别这样,分明不是你…是我…我该死……”   “莫说胡话。”锦甯的呼吸倏地放轻,嘴角的笑意淡得几乎快看不出了,似乎扯一下嘴角都是费力的,“以后我不在了…宝念…宝念会好好照顾你……”   “甯儿——”他囫囵吞下口中又一次涌上的鲜血,“我不需要——”   她是再了解他不过的,除了她,他哪里还需要、还愿意教旁人照顾。   而宝念忠心耿耿一寸丹心,早先便同他请示过要随主子殉葬而去,虽说他深知锦甯心愿而因此断言拒绝——   “那便…那便替我好好照顾宝念……可否?”   姒琹赟突然愣住,福至心灵,恍悟了什么。   “好。”他用尽满身温柔地应她,“只要你想……好。”   锦甯似乎是如今才安心了一般,眼中的光也渐渐消逝,“有一句话,我似乎尚未同你说过……”   “……我…欢喜于你……”   她缓缓瞌上眼,血从嘴中留个不止,唇边的笑意却依旧。   他掌心包裹着她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   姒琹赟张了张口,鲜血狂涌出,嘴开开合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察觉不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他似乎是麻木间听到宝念的一声惊叫痛哭,然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耳边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后一个,唯一的一个会唤他“丞烜”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舜兴带着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闯了进来,却发现皇帝嘴中正不停地吐着血,神色恍惚,麻木不仁地瘫坐在地上。   “皇上!皇上!”他吓得赶忙要去扶他,哽咽道,“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您这几日天天吐血,为何不让奴才叫太医啊!大珝不能没有您,千万保重龙体啊皇上!”   姒琹赟却不管不顾地用力推开他,踉跄着起身去翻锦甯床边的木柜,书画纸张混乱地飘落到地上,直到他捧出一个锦盒,颤抖着手掀开,看到那色泽鲜艳、绣工精美的画,头晕目眩。   ——赠夫君。   甯和。   这正是她十四岁生辰时,他为了讨她欢心赠予她的画作,她将其绣在了绸布上,除却落款,一模一样。   姒琹赟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将这绣图取出放在一旁,却见那绣图底下,正端端正正放着那原作的画。   他注意到那画上刺眼的一滴泪渍,晕开了颜色,他恍惚地伸手去触摸拿早已干皱的一小点,心中空白一片。   他的甯儿啊,尚才及笄。   可他却…早便负了她。   悔恨、哀恸、痛苦……   当一切苦涩拢在心尖尖,竟是这般无知无觉的。   他恍恍惚惚间突然跪下,跪在她床榻前,呆滞地望着她苍白的脸,“甯儿……”   他真的该死……   苟活在世,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姒琹赟突然间察觉到浑身剧烈的痛,心头抽搐。   该死的…分明是他啊……   这一下可把众人具吓了个不轻,扑通扑通一个个立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唯有宝念沉默地跪在地上强自平复心绪,垂下眼睑掩盖住冰冷的目光。   殿下交付她的东西…想必是无需用上了。   作者有话说:   郡主的嘴骗人的鬼 愉快领盒饭啦嘿嘿这章来晚了超级抱歉宝贝们!!因为是有史以来最难的一章qaq下章完结评论区已经有宝贝猜出不少东西了呜呜 不能回复因为怕最后一章了我还要剧透qaq我太难了这章几乎都交代清楚啦 很明显吧w   郡主搞的一系列事情的目的最后会绕成一个圆嘻嘻嘻~ 第150章 终章   皇后娘娘薨, 谥号圣皇后。   谥号多为二三字, 单字的则少之又少。而追谥皇后与太后的字也是有讲究的, 孝、慈、顺、贞、懿、仁、徳、贤、淑等等,诸如此类。   而单字一个“圣”, 其中的意义早便不言而喻。   姒琹赟是一个好皇帝, 把大珝治理得堪称千百年来的盛世, 国泰民安。   他手段厉害, 看得人眼光且毒辣, 武有被他一手提拔的禾荣二人忠心耿耿,年纪轻轻便实力强劲,分列武职京官与武职外官之首;文有梁大学士左丞相牢牢把持,不少人精原以为当今与梁良这个既迎娶了亡国的蒙古公主又是先帝亲命的状元颇有龉龃,不想这梁学士非但得了圣上的青眼,后者还半点不因先帝避嫌, 对当今赤胆忠心。   兵权全在自己手中, 加之外戚与世家的威胁全无, 待慢慢将只懂咬文嚼字的老文臣一一磨得没了权势——他们纵使闹也抵不过名声极好的当今圣上, 姒琹赟便可谓是将这天下的十成十都牢牢攥在了自己手心。   顺文王府原本没了禾致远坐镇落败了下去, 后来却又因禾锦垣争气重新扶了上去, 再没人敢招惹。   宝念被禾安氏认作了义女,冠了“禾”姓,身份算是往上头涨了又涨, 她在得了同主子一模一样的姓氏那一天夜里捂在被褥中哭得不成样子。   禾锦垣在得知锦甯身逝后几乎发了疯, 不管不顾地在姒琹赟的默许下闯了皇宫差点以下犯上, 在宝念被安常静认下时自然是怒极,恨不得立刻提剑去砍了这有着非分之想的贱婢,可后来知道是锦甯的请求便一句话也没说了。   而姒琹赟答应了锦甯的一个没有落下,宝念便由掌宫内诸事的内司被他一手扶持成代掌后印的女监,最后成了这世上头一个以女官之位登朝论政的女子。   这是姒琹赟登基以来干的唯一一件惊天动地、出了格的大事,百官或诟病或进谏,他却以一己之力全部驳回。   后来大抵是看皇帝意已决,上奏说宝念是红颜祸水的、恐因此祸国殃民的最后也灰溜溜地退下,一来当今对先皇后的情深人尽皆知,不说谥号,便连那和坤宫都被皇帝改为永甯宫,登基以来后宫除先皇后外无一人,形同虚设,二来这“祸国妖姬”却连住都不住在后宫,再说下去也着实可笑了些。   不过宝念自个儿心里门儿清,重中之重还是她这个女监着实没什么威胁。宝念奉的是中庸,百官又一看再看皇帝也再无其他破例,这禾女监纵使上了朝廷也成不了大事,他们便也容下了。   姒琹赟本是想如答应锦甯那样的,一步步将宝念扶持上位。   他到底是全天下都难找出的第二个高世之智,才能在她烟消玉陨前悟出那句“照顾”究竟是何意。   他负他心爱的女子太多太多,从头至尾。而她既不在了,他若苟活哪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原本是这般想的——无论此举是何其荒谬疯狂,何其离经叛道,他都不在意。   只要她想,他便如她所愿。   可他到最后还是犹豫了。   姒琹赟早有决心在完成约定后便将这大好江山抛下去陪她,可他到底是心怀天下的明君,于那临门一脚,做不到不负责任地撒手人寰。   可宝念终归是宝念,不是锦甯。   禾锦甯算的从来不会出错。   无论是交付给宝念杜撰临摹好的“圣旨”,还是早早下的毒。   姒琹赟时常咳血,可一次两次算是怒急攻心,三番五次又还哪里是什么意外。可她是他深爱的枕边人,是他毫无防备捧着一颗赤子之心以待的妻子,他如何会怀疑她一星半点?   寻不着根源、悄声无息的剧毒,太医也无力回天。   **   宝念登基之时,举国上下骂声一片人心惶惶,道是先帝圣明了一世却在驾崩后犯了糊涂,白白毁了生前的好名声——不过一届女子何德何能竟敢称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蠢妇罢了!一时间无数人起义自立山头,妄图当个土皇帝造反上位。   谁知不过数日便风云骤变。当今圣上手段不小,竟将数位举国轻重的大将收入囊中。   先是武有当今禾大将军荣副将,带兵将那些叛国贼连根歼灭,那些“土皇帝”虽说表面厉害,可到底大珝大权在握又有千万兵马,区区几个小贼罢了不费吹灰之力;其次便是文有受老天爷眷顾“死而复生”的顺文郡王、梁大学士、及名声斐然的李老先生一派门生文士鼎力相助。   锦甯的字能临摹得同姒琹赟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反之姒琹赟亦然,旁人便是盯上一天,瞪出个窟窿也瞧不出半点不对。这些大文士们便以“正统”一说与三寸不烂之舌强势拥护新帝——到底是先帝亲拟了圣旨堂堂正正传位的新帝,无论何其离经叛道,总归是名正言顺。   再有便是魏氏女魏黎、懿尊公主、左丞相次女江氏、禾将军之妻赵氏几个原本有巾帼不让须眉赫赫名声的女子入朝为官,同男子瓜分朝堂天下。   百官皆道几人魔怔烧糊涂了,竟效忠于区区一个由卑贱婢子上位的妇人皇帝,纷纷辞官威胁亦或是自刎以证忠心。   可当今圣上雷霆手段却分毫不退让,由着人该死的死该走的走,甚至乐得提拔后起新秀填补空余,再光明正大以叛君之罪轻飘飘将那些自刎官员九族该诛的诛、该流放的便流放,加之军权皆被皇帝一派攥在手心,如此一来事情闹大了众官也头皮发麻再不敢轻举妄动,朝廷明面上终算是勉强安分了几分。   百姓们本也闹着,可他们原也不过是平头百姓见风使舵,上头的达官贵人高门世家既都温顺了,他们自然也再没大能耐,乖乖安分守己。   世人皆道女子不可为帝,所谓这女皇帝登基使的乃是上不得台面的奸诈诡计,非堂堂正正君子所为,若不然这先帝英名一世又怎会传位给区区一女子?   然,君子所为又为何?阴谋诡计又为何?君子所为为何便是所谓的堂堂正正?而阴谋诡计又为何成了那上不得台面的腌臜行事?   何为堂正何为正统又是何人定的?不便是男子。   成王败寇莫过如此,又有谁记得数千年前尚未立国之时,这世道又岂不是被女子统治?又岂不是母系氏族的天下?男子后起,凭的又岂不单单是一身蛮横力气罢了。   哪怕那禾宝念便是以所谓的“诡计”成的皇帝那也不是各凭本事?男子当初定的规矩,道是正大光明各凭本事力气方为“堂堂正正”,而今这天下既为女子所掌,若是她便重新立个规矩,说那所谓阴谋诡计背后阴人才为“堂堂正正”又如何了?   话是诡辩,可也这么个理,可人之所思人之所想若单单空口说说便能给它掰回来岂非怪哉?   一点又一点地潜移默化,一年又一年地时光荏苒,宝念再回首过去,才发觉,当年殿下轻柔道出那一句“凭甚么女子便合该被轻贱”时,竟已然算好了一切的一切。   她算好了先帝对她的情,算好了他会打造出一个辉煌盛世,再因对她的情而毫不留恋地将这个繁华盛世拱手相让——乃至最后的犹豫不定;她一双慧眼精明得可怕,算好了该选谁,毫无二心地把手文武,扶持她稳固天下;甚至当初伸手拉一把禾锦瑟时也早便算好了会由她操纵如今已是傀儡的李府,算好了何女能入朝为官,制约这满朝男子鼎立,甚至一步步蚕食朝堂。   算无遗策。   女子合离,女官涉政,女子为帝,女子拜官……女子一步步提升的地位,再想来,竟细思恐极,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大手,游刃有余、运筹帷幄地,掌控这这一切的轨迹。   而这只手的主人,一生美名。   她姿容倾国,她情操高尚,她德艺双馨,她善名赫赫,她才华远扬,她地位崇高……再有别的,便被宝念全都烂在了肚子里头。   待宝念白发苍苍时,毫无留恋地便将这屁股底下的位子传给了当朝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心腹女丞相。   锦甯未曾同她谈起过这些,甚至连提及也没有。   但宝念就是隐隐觉得,殿下该是满意她这样做的。   谁称帝并不重要,她一生并无子嗣,也无心让这龙椅上坐着的人一直留着她的血脉。她只是想扭转这看不过眼的不公,随意拨弄两下操纵这世间的线,同为女子的举手之劳,仅此而已。第一抓机小说 www.001zj.com凡能者,皆可为皇帝。   或许殿下仅剩的私心,便是这皇帝的位子,能尽可长久得为女子所掌。   而她…再有的……宝念模糊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金黄的幔帐,耳边传来低低的,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她缓缓瞌上眼。   她又想起了殿下,殿下时而会轻柔地唤她,唤她好孩子。   好孩子……她后来知晓是何意了。   殿下把她培养的很好,如她所愿——有心计、有城府,足够心狠手辣,却也心怀天下,有着大爱的仁者心肠……   那是锦甯所没有的东西。   恍惚间,她记起前几日时日无多了,由她下旨封的新帝扶着到宫外走的那一遭。   幼时殿下倒常常带着她同珠忆出来,七八岁后习了女德便少了。却不似那些顽皮的孩提四处打闹嬉戏,而是坐在马车上,一次又一次地掠过这繁华市井,时不时唤车夫停下,使唤她下车去买三根糖面人儿来。   宫外啊…她也几十年未曾见过了。   迷蒙的烟雨,泥泞的青石板儿,街上的小贩也大都赶车收摊了,只有茶楼酒楼偶尔传来店小二的叫卖声。   太上皇同皇帝出宫,随行的宫女侍卫便近乎上百了,动静不小,宝念也不愿去那热闹地方,她喜静,便让新帝搀着去了安静的小巷随处走走。   宝念仍记着半道上瞧见拐角处有个老妇人,约莫同她岁数差不离,手上揪着个毛头小子的头发,正冷笑着讥讽,“一个小子罢了…又不是丫头,还妄想读书科举?……还不快给你阿姊……”   “我不要!我不要!这世道何其不公——” 那小子年岁不大,瞧着不过十一二岁,大嚷含着哭腔, “当今分明道是男是女一律平等视……”   “哟!”那老妪不耐地揪着那小子的胳膊,狠狠朝他啐了一口,“当今说的便全是了?给了你脸了!也不想如今朝廷上的女官有多少人,男子又有几人……”   那声音愈远愈不清晰,“遥想我幼时…那时才是不公呢…如今你还不知足……”   你看,这世间总是这般。   宝念面无表情地瞧着,新帝见状笑盈盈轻道,“如今这世道女子为上,太上皇可安心了。”   宝念闻言颤巍巍侧首看了看她,眸中滑过连绵不断的,苍老的怀念。   再有的……便是这新帝,着实有几分肖像殿下,尤其那清清淡淡的笑意,细细柔柔的口气,像极了殿下。   她在想方才,若是她家大小姐,会如何。   小姐定会轻声叹息着,命人去赠予那户人家一袋银两,令他们善待家中小女。   有了郡主殿下一句话,那家女儿定会好过许多,不过…也仅仅是如此罢了。   毎在那时,宝念总会小心翼翼地觑主子一眼。总会望见那年轻的,清婉如仙一般的面容上绘着对儿水墨似的眉眼,那双眼总是不徐不缓地垂着,仿佛噙着轻柔的笑意。   “宝念……”   这个全天下第一人的女皇帝彻底地闭上眼,眼角落下一滴浑浊的、喜悦的泪珠,沿着她苍老的皱纹没入绸缎。   “太上皇——驾崩——”   沉重叩击的大鼓声宛若天外来音,距离她很远很远,耳边的隐约的哭声骤然放大,仿佛锣鼓号角冲着她的耳朵敲似的,嘈杂聒噪,却突然间不见了。   不过如今好了。   ——殿下,宝念幸不辱命。   这天…终归是彻底变了。   而那个天外天之人…她在这几千年的潺潺历史中,有着仿佛置身凡尘世间之外的高洁脱俗。   有道说——   甯意佳人……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非常感谢宝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莫名有点惆怅哈哈哈哈哈。   请务必看完作话,因为有太多想说的+一个小小的新年礼物抽奖答谢。   首先是新年快乐北鼻们!!!鼠年大吉!!!一直以来真的太感谢太感谢支持和鼓励我的宝贝们,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感恩,禾子在这里向大家真诚地说一句谢谢,你们真的太好了呜呜呜。   宠妾算是我的第一还是第二篇文吧,记得同期开的一本只有几万字已经被我自己锁住了,因为实在是太烂了哈哈哈哈。我的文笔确实比较差,感谢宝贝们能够包容并看到这里(因为我自己看前面几十章说实话,如果作为读者,我是看不下去的qaq)   其实要跟追到这里的宝们说句实话,宠妾一开始的结尾是不准备定下来这个的哈哈哈,是想让女主快快落落做皇后,可是到大约中途的时候我变异了嗯,毅然决然奋不顾身踏入了女权主义的怀抱(注:女权就是平权)想为女性做点什么,想改变哪怕一点点什么,可我又着实没有什么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电脑敲敲键盘,便有了最后这个结局。   其实是大约中间的时候便已经开始铺垫了,无论是锦甯口中似有若无的几句刺,还是参加魏黎宴会在姒乐耘等人调侃揶揄她寻如意郎君时的意兴阑珊,帮助禾锦瑟的目的,原本从不救人的郡主破天荒出手(为了让姒乐耘和格根塔娜一个脑力一个战力能留在大珝,确实不是大发善心救朋友w),利用的男人等等等等,都是为了搞最后的大事情,画一个大大滴圆。   希望能在苏爽的同时满足一下我个人小小的私心,宣示一下女权精神(笑)我们女孩子一个两个涂着五百的粉底液,两三百的口红,背着上千的包包,努力向上充实自己——都超超超超超棒的!无论是男人还是结婚都不是必需品,善待自己家人最高!!   最后,祝愿宝贝们都能走好自己的路,做个问心无愧的人。以社会眼光讲郡主着实不算一个好人,所以我最后(嗯…也算是她自己愿意的罢哈哈哈哈哈)还是选择让她有个不算悲剧但是好歹名义上的be了。所以呢,人还是要踏踏实实走,也算是本文中我微弱的小小的一点点社会角度来看的正面思想了吧哈哈哈哈哈(?)   不过以郡主视角来说,她这短暂的一生着实是潇潇洒洒问心无愧肆意风流呀。   最最后为了答谢北鼻们就搞一个小抽奖吧嘿嘿,揪一个宝宝送hourglass今年(噗不对,2019是去年了)圣诞口红套盒啦(放心是I wonder+ I'll forever那一套正常的颜色!!)算是完结+新年礼物啦。   宝贝们就在本章【注意一定是本章!!!】随便评论留个言就好,1月27号中午11:59截止,我会在这个时间段里随便揪一个宝宝回复,然后幸运宝贝留下企鹅号就行【请务必!!!务必在明天中午12:30前准时来评论区,看到我的回复后请立刻给我留言,因为当天有飞机来不及就发不了货了qaq要是12:30后我还没有看到回复会重新揪个宝宝哦】会把抽奖信息一并放到简介的~   那么最最最后,感谢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有问题需解答可以评论区问哦,期待和宝贝们的下次相见!(新坑还没有打算开也没有想好w因为马上开学就高三了所以会很忙很忙 就算开了也只会是缘更了qaq)   祝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