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完美丫鬟守则 作者:启夫微安   文案:   穿越不可怕,穿成爬床失败的贱丫头才可怕   ‘贱丫头’夏淳看着蝇虫飞舞的十几个恭桶扪心自问,他娘的是不是时候再爬一次床?   大康贵女们心中有个垂涎已久的白月光,求之不得,寤寐思之,辗转反侧。自恃貌美的夏淳偏不信邪!就要摘了这朵高岭之花!!   所有人等着她翻车。   少傅:嗯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女配 甜文   主角:夏淳,周卿玉 ====================== 第一章   几场春雨过后,蝉鸣声儿一夕之间随风起。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周家南苑在这正午灼灼的高温炙烤之下,烫得跟露天火炉似的,恼人的蚊蝇都懒得出来张罗。四四方方的院儿,一个足球场大。廊下挂了灯笼,半旧不新的。四下里静悄悄,一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院墙便贴墙的梨树早已换了翠绿,树影只有猫儿大小一团。   三两只蝇虫在庭中嗡鸣,这儿落落,那儿沾沾。似是也受不了夏季炎热的天气,懒洋洋打不起精神。嗡嗡声时有时无,凭地恼人。   烈日炎炎,周家南苑庭院里,一个腰间扎着衣裳裙摆浑身上下包裹得只剩两只眼睛的小身影蹲那儿哼哧哼哧刷恭桶。十来个恭桶排一排,身旁是一大水缸,一个盆,一块抹布。小姑娘撅着屁股半坐木凳上,整个人用力到变形。   十来个雕花镶金的恭桶排成一排,做工比那现代古董还精湛。桶盖上繁复的兽首花纹,桶身通体也贴好金箔。正午的烈日下反射着金箔金光灿灿地差点没闪瞎人眼。夏淳呼吸着酸爽滋味儿的空气,痛哭流涕。   到底是多背的运气才让她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人间废物改演古代奴隶剧?还是说老天爷观世音如来佛祖耶稣圣母玛利亚终于受不了她占用社会资源不上进,打发她到这鬼地方来尝一尝人间疾苦?   做人太废柴确实不好,她承认。但一来就拿丫鬟爬床失败剧本未免也过分!   “发什么呆!这些恭桶都是主子屋里要用的,手脚麻利点儿,天黑之前刷不出来,晚上就没你的饭!”看守的肥老婆子抓起手边的鞭子,闭着眼睛就狠狠抽过来一鞭,脸上横肉直颤,“死丫头偷什么懒!再懒仔细你的皮!!”   夏淳屁股一扭,麻溜地躲水缸后头。   “嘿!敢躲?”   苍蝇从刷好的恭桶上嗡一下飞到芭蕉树下,绕着芭蕉树的根飞了几圈,被那肥婆子耷拉的肿眼皮,一个刺溜爬起来:“我看你这贱皮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教训你,你居然敢躲?如花,我瞧你是日子太舒坦了,不晓得林妈妈我的厉害!”   婆子龇牙咧嘴,甩着鞭子一顿一顿地走过来。鞭子在地上啪啪地拍打着,她肿眼泡里冒着光:“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林妈妈是谁!今儿就叫你尝尝我鞭子的滋味儿!”   夏淳猫在水缸后头,包的严严实实的脸露出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瞄着来人。   蝉鸣声儿越发的尖锐,夏淳快被热气蒸熟了。汗水从眼睫毛上落下来,咸得她眼睛疼。手里还握着刷子,想擦又嫌手脏,不停地眨眼。   “贱皮子!不就是仗着生了长好皮?都落到南苑来还不老实?”那婆子一瞧夏淳这双眼睛就来火,水灵灵的,湿漉漉,跟那话本子里头的狐狸精似的勾人。怪不得表姑娘打了招呼别叫这丫头好过,这要是放出去,还不知道会祸害了谁!   林妈妈嘬了嘬牙,呸地将牙缝里嵌的肉丝儿一口啐地上,“冲老婆子眨什么眼睛?怎地?指望我一个老婆子心疼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贱皮子要有贱皮子的样子,今儿我就教教你,省得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个儿几斤几两!!”   说着,上来就一鞭子甩过来。   夏淳警惕地看着林妈妈,余光瞥到她刚一抬手,立即就窜开。林妈妈的那一鞭子啪一声敲恭桶上,震得林婆子手麻。   天气炎热,林婆子见状,心头的那点火气噌一下就着了。   夏淳扭头一看林妈妈那脸色,手脚快于脑子,于是她转身拔腿就跑!   林妈妈挥着鞭子就追。   正是大中午的时候,南苑这会儿没人,没人拦着。夏淳窜得飞快,一溜烟就窜上长廊,溜着林婆子满院子绕圈儿。   林婆子暴怒,跟在求生欲望促使夏淳屁股后头就一通追。   夏淳这里窜到那里,身轻脚快,滑溜得像个泥鳅。林婆子上了年纪又生得痴肥,上个台阶没踩稳,一个愣子栽下去磕台阶上,差点没把门牙给磕掉。一抹鼻子爬起来,她心里那团火从喉咙一下子烧到了眉毛。   原本打算教训教训夏淳就算了,这会儿恨不得打死夏淳!   “来人!来人!”扯开嗓子,林婆子大喊,“如花这贱皮子又想跑了,快来人,给老娘堵上!”   她这一通嚷嚷,角落里立即就窜出来三四个人。夏淳扭头一看,都是年轻力壮的姑娘。四个人四个方向,追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就林妈妈脸黑如锅底,干脆叉腰在正前头堵着。夏淳东窜西窜,还是被堵到了死胡同。   夏淳:“……”草他妈的!   僵硬地转过身,东西左右,一边一张不怀好意的脸。林婆子冷捂着腹部咻咻地喘气:“躲?你还敢躲?我倒要瞧瞧,你能躲到哪儿去!”   烈日就这么照着,晒得人睁不开眼。   林婆子终于喘够气儿,抖抖肥敦敦的屁股肉,一扭一扭绕过来。抬腿一脚蹬夏淳后背上,“贱丫头!还以为你是二等丫鬟呢?敢打大公子的主意,没发卖了你就是表姑娘仁慈!再敢偷奸耍滑,看我不扒了你这身贱皮子!”   夏淳暗中一个运气,扎稳马步没倒。   林婆子愣了一下,又来一脚。   最后,硬气的夏淳自然是挨了一顿鞭子。   “贱丫头!实话跟你说了,表姑娘就没打算叫你齐齐整整出去。”往日的身份体面都是空,落到南苑来,就是她手底下的一条虫!林婆子折了折鞭子狞笑,“有的人命好,但经不得她作啊。如花姑娘大好的前程不去享,非得作死得去碰主子的禁忌。救你这样的玩意儿,还妄想成为大公子屋里第一人?美得你!”   他们大公子是何人?三朝元老今朝帝师的嫡长孙,周家的未来家主,当朝太子少傅,京城四绝之首。京中贵女趋之若鹜求而不得的人物,连表姑娘自个儿都不敢肖想,这贱人竟然敢爬大公子的床,也不撒泡尿照照!!   不过好险大公子醉的不轻,且被表姑娘抓个正着,否则指不定就被这丫头得逞了!   那排恭桶还要有人刷,林婆子倒也没把人打死。给了夏淳一顿鞭子,绕着人耀武扬威地走两圈,又踹几脚,林婆子啐了一口,扭腰去树下躲阴凉去了。   夏淳爬起来,摸了一下脸,疼的直抽抽。   还好她包得严实,否则铁定破相!心中庆幸自个儿优先见之明,夏淳一瘸一拐地走回原地蹲下,扭头忍不住扫了一眼树下。   那边的林婆子威胁似的扬扬手里的鞭子,夏淳一哆嗦,低头用力地刷洗起来。   十几个恭桶刷完天都黑了。林婆子早就不在一旁,夏淳将水盆丢回杂物间,揉着酸疼的肩膀回到她那破屋子。虫鸣声起,周府已亮起了灯。   南苑是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儿,宽敞的天井,四面全是屋。   院子大,虽是下人住处,却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南厢屋子好,方位好,住得是南苑的管事。其他东厢西厢,不好不坏,自然是跟管事有点儿交情或是有点关系的。最后北边儿这一排,是南苑里头最低等的和犯了大错的。   夏淳自然住北边儿,且是北边最差的一排屋的最后头一个,一个人一间。   周家的下人多,按理说不该她一人一个屋的。但夏淳这狗胆包天的,是犯了唐突金尊玉贵的未来家主的大错且明明白白惹了表姑娘记恨的下人,旁人谁都不乐意跟她沾上边儿,于是正好就便宜了她。   简单地擦擦,衣裳都没换,她就赶紧去后厨。   下人院子就是这点不好,开饭都是定点。过了时辰就没了。因着夏淳是犯了大错,这里所有人都不待见她。去玩了,连个窝窝头都不给她剩。   夏淳赶过去刚好赶上烧火的婆子熄火,那人一见夏淳,板着晚娘脸就丢下一句话吃得在灶上。屁股一扭就躲一边跟人唠嗑去。   夏淳胡乱往嘴里塞了两个馒头,灌了一肚子冷水,填饱了五脏庙。   穿到这破地方快半个月的夏淳,经过切身体验,了解了一个事实。逃是逃不掉的,古代不像现代。她现在是属于私产,卖身契捏人家手里,到哪儿都逃不掉。不过逃不掉不代表认命,虽然成了如花,但她夏淳是那么容易被人搞死的?   伸头往外头躲廊下碎嘴的两婆子瞧一眼,两婆子不晓得说了什么,笑得跟打鸣儿的母鸡,浑然忘我。她扭头回来,摸了被丢柴火堆旁边儿的火折子就抄手跑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戌时,便是下人,也都歇了。   夏淳从后厨跑回来,夜色更沉了。她一路走一路遇到的都是下了职洗漱好的下人。三三两两抱着盆的,说笑着洗漱回屋。夏淳摸摸后背的伤,这会儿被汗水一浸都火辣辣的疼。不过自小到大挨过她精英老爸不少打,夏淳龇牙咧嘴的,也过得去。   院里有一个水井。南苑下人们梳洗,就紧着这一口井。   夏淳忙了一天没洗漱,这会儿吃饱了就端了个盆去井边打水。皎洁的月光照进水盆,水盆里水光霖霖地映出一张芙蓉面。桃花眼,高挺的琼鼻,一张泛白起皮却形状姣好的唇。夏淳拧了一把湿帕子,仔仔细细擦了脸和脖子,又拎了一桶水回屋。   身上的伤没流血,却也都是红印子。夏淳龇牙咧嘴地擦洗,从头到脚,一根一根手指头的擦。等忙完,外头一点儿动静就都没了。   夏淳蹲墙角,敲敲打打,寻到一块松了的地砖。小心地撬开,哼哧哼哧地撤出里头一个大黑包裹。拆开,里头装了一身红红白白的破烂衣裳,一张鬼面具,和一些胭脂水粉。就着水桶,夏淳给自己画了个妆,将剩下的东西抱起来,背着这包裹扭头出去。   南厢北厢离得远,走过来约莫两炷香。夏淳绕到后院,将这一坨东西藏到起来。   院子都熄了灯,除了虫鸣和此起彼伏的鼾声,四下里静悄悄。夏淳揣着火折子,确定院里的人都睡了,扭头往南厢去了。南厢歇得更早,这会儿全睡沉了。夏淳眨眨眼,弯腰从南边儿一间一间地数过去。   数到第五个屋,她放轻了呼吸趴门上,小心地听里头的动静。   屋里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一声要卡一下,再接一声。学着电视里小偷戳窗户,夏淳手指放嘴里嘬湿,小心地在纱窗上戳了个洞。睁着一只眼往里头瞧,床榻上的人睡得死沉。   她想想,脱了鞋,伸手去摸那个门。   周家的规矩极严,为了以备随时传唤,下人们夜里睡觉一般不落锁。但南厢这些管事屋子好,一人一间倒是有别的规矩。夏淳猫着腰去捅门栓,一下一下的小心地开了门。   屋里黑乎乎的,摆设不多,但对比别的下人房就显得体面的多。   夏淳垫着脚,跟猫儿似的落地无声,一小溜地就挪到床榻边。榻上装了蚊帐,里头的人睡得跟死猪一样七仰八叉。夏淳借着窗外透过来的月光,找到了林婆子的头发。古代人头发长,都是团成一坨堆头上。这会儿睡觉拆了。   夏淳探手去摸了一把,尽是头油。嫌恶地甩甩手,夏淳缩在角落里,将那油不拉几的头发扯出来,照着这头油腻腻的发点。   嗯,她兔子似的,点了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开垦啦!!求搜藏一波咯!! 第二章   小兔崽子窜得飞快,两条腿黑暗中都倒腾出虚影儿。这都多亏了她老爹,上辈子被她爹揍出来的经验,来无影去无踪,那叫一个踏雪无痕。   夏淳刚窜到门外,榻上的林婆子就醒了。   接着一声高分贝扎耳朵的惨叫响起,林婆子左栽楞右栽楞地爬起来,带着她那头冒火的油发闭着眼发出杀猪似的喊叫。一面惨叫她一面跑,都不晓得头发长头上她跑火跟着跑的道理,一个劲儿地往屋外冲。   直到头发都快烧到耳朵根,她才摸到笸箩里一把剪子。   顶着一头剪秃噜的头,林婆子抓着剪子玩命地就冲出来。一冲出屋,林婆子就瞧见一个黑影窜到角门。她穿着亵衣,赤着脚就追上来。   夏淳窜得飞快,一面跑一面还回头看。瞧见身后那人没追上来,故意等一等。   等林婆子停下来,人已经在后院儿。   大晚上的,树影绰约,风声轻轻,四周黑洞洞的。林婆子站在后院的林子里,眼前是一大片的竹子。白日里苍翠的湘妃此时黑黢黢的,随风摇摇晃晃,鬼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林婆子一个激灵,上头的火气被浇了一盆冰水,清醒了。   四下里静悄悄,林婆子环顾四周,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正当这时候,耳边突然一阵声响儿。细细索索的,听不清方位,似乎是四面八方穿过来,林婆子一个激灵,腿不由发软。   “谁?!”   林婆子脸上肉直颤,硬着头皮,“是谁?谁在装神弄鬼!”   草丛里,夏淳飞快地整理了衣裳,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了脸上。   林婆子色厉内荏的威胁和叫嚣还在继续。夏淳迅速将两只手塞进胭脂泡的水里头,染成鲜红的。衣裳破破烂烂,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她披头撒发,一手抓着一个粗糙又结实的绳子,一手捏着鸡血就从草丛里站出来。   林婆子两眼飞快地转,这会儿她也听出动静是身后传来的。冷汗一层一层地飚,身上的肉跟踩了电门似的疯狂颤动。她两条腿杵在原地,就是转不过来头。   夏淳掐着古怪的腔调:“你~可~是~在~找~我~”   这个时节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到了夜里那叫一个鬼气森森,林婆子快吓得胆破,两眼要翻不翻的缓缓地转过头——   就看到摇曳森然的草丛中飘着一个半截儿的身体。那身体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衣裳,不知是吃了人还是喝了血,胸口一团一团黑乎乎又红的印子。纤细的手跟鸡爪子似的全是血,另一只手是个绳子,她一边走过来,一边一滴一滴地往草丛里滴着血水……   林婆子只觉得灵魂炸裂,脸色产白,仿佛随时就要升天。   “鬼,鬼,鬼……”   夏淳:“林婆子~”   林婆子瞄一眼头皮都炸起来,牙齿直打颤,磕牙咔咔地响。她想昏,奈何身强体壮昏不过去。想逃,腿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开。   “林婆子,你作恶多端,我是受人之托今夜特来取你狗命的……”   说着,夏淳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恐惧在这句话落地的瞬间又飙升一倍,林婆子咳咳咳地说不出话。她膝盖一软,肥硕的身体轰地就瘫坐在地。两手抱着脑袋,两腿蹬来蹬去,想往后退。可是草地上不好挪动,蹬半天还在原地。她心里这一急,两眼要翻不翻的,仿佛要昏过去。   “在取你命之前,我且问你。”   林婆子脑筋都不清醒了,一面嚷嚷着‘不要过来,不要杀我,求求你,放过我’,一面又乱七八糟地嘴念起了阿弥陀佛。   “你的身边可有个后腰有桃花胎记的女子,此人是我身前在世时候的恩人,有大富大贵之命。只是一时时运不济身陷囫囵,”夏淳信口瞎编道,“你若是能找到这个人,祝她脱离苦海,我便饶你一命。”   求饶的林婆子一顿,从指缝里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清晰地看到乱糟糟的黑发中一张青面獠牙的脸,顿时吓得她目眦尽裂,肝胆都被破碎!   “啊啊啊啊——”   “林婆子!”夏淳突然靠近,捏着鸡血的手直接扣住了林婆子的脖子。湿漉漉的触感碰到林婆子,林婆子一声尖叫。   而后一阵尿骚味儿传来,林婆子整个人软瘫在地,打起了颤。   夏淳脸一黑,面具之下她撇撇嘴,赶紧把人丢到一边:“做不到,我现在就取你的命!”   “做得到!做得到!鬼怪大仙你饶命!”林婆子手脚并用地胡乱抓。不小心碰掉了夏淳的面具,见到一张更吓人的鬼脸,她当即就一佛升天而佛出世鼻涕,直接哭起来。眼泪糊了一脸,“老婆子做得到!你放过老婆子!!”   “那我就给你这次机会。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还没做到,我就来带你走。”   眼睁睁看着夏淳的背影消失,林婆子才哆嗦着仿佛捡回了一条命。耳边的威胁仿佛实质,她当即爬起来,顶着狗啃的头发三魂不见七魄,跌跌撞撞跑回了南苑。   夏淳沿途就把这些个东西包了石头沉了湖。抹黑回了屋,屋里还留着水,仔仔细细又洗了一道,到了水,埋头就睡了。   翌日,天儿还没亮,院里的姑娘婆子就都被叫到院子里。   夏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听身边人咬耳朵,对着正前方林婆子指指点点。南苑的几个管事,站成了一排。其中头发跟狗啃的林婆子似乎一夜没睡,绷着一张青白的脸,站在那儿神情恍惚。   主管南苑的是个方脸的嬷嬷。夏淳也是到这破地方才知道,不是所有婆子都可以被称呼嬷嬷的。只有宫里头出来,有主子赏识的人才配得上一声嬷嬷。   余嬷嬷黑着一张脸,使了两三个黄牙的婆子,正一间一间儿地搜着屋。   其他人不解,但也不敢有任何异议。打半个时辰过去,除了搜出一些隐私的玩意儿,什么鬼面都没搜出来。余嬷嬷跟几个管事走到一边,嘀嘀咕咕了老半天。不知林婆子说了什么,余嬷嬷再回来,便要求所有人把外衣脱了。   这会儿,已经是辰时了,但天色还雾蒙蒙的。   夏淳缓过劲儿来,抠抠头发,挠挠后背,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我在哪儿’地打量四周。显然余嬷嬷的吩咐叫有些人不满,婆子倒是无所谓,年轻的姑娘却很是羞愤。交头接耳的都没动,满脸写着不情愿。   风吹树叶飒飒作响,连早起的蝉鸣声儿都没有。兴许是要下雨了,这天儿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叫人发汗的闷热。林婆子见没人动,担惊受怕了一夜的脾气就憋不住了。手里的鞭子一甩,大喝:“叫你们脱就脱!哪儿那么多废话!”   说着,一鞭子敲在地面,灰尘溅起。   所有人吓一跳,扭头看向余嬷嬷。   余嬷嬷黑着一张脸,眼里都是严厉。这些人于是就不敢辨嘴了。一个姑娘带了头,后面不情不愿的也脱了衣裳。大夏天儿的本就穿的少,外衣一脱,里头就只剩肚兜儿。夏淳潇洒地一丢外衣,胸脯明显比旁边人都抻出一指节来。   旁边大姑娘看过来,夏淳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大姑娘缩了缩瘪瘪的胸,哼了一声,看向另一个更雄伟的姑娘。那姑娘仿若不经意地抖了抖胸口,一脸的倨傲。   夏淳很给面子,抬起手横在胸口,给了她一个笔直笔直的大拇指。   那姑娘顿时站得更昂首挺胸了。   林婆子绕到大伙儿背后,一个接着一个看。有些人面红耳赤,有些人眼里含泪,一幅受辱的模样。然而林婆子都不管,只专注地找梅花胎记。   夏淳站在最后一个,眯着眼打瞌睡。前头林婆子在仔仔细细地看丫鬟婆子的后背。这般都脱了衣裳,自然就有比较。看看你,再瞧瞧我,别看有些人白日里穿着体面,打扮的精细。但一脱了衣裳,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有些是疹子,有些是胎记,粗糙是肯定的,似主子那等拥有一身雪白细腻的皮子的,这群人里就夏淳一个。   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夏淳。   这些年纪与夏淳相差不大的,瞪着夏淳这身羊脂白玉都比不上的皮,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林婆子看得仔细,轮到夏淳的跟前,她不出所料地顿住了。少见的雪白皮子姑且不论,她盯着夏淳左后腰一块指甲大小的花朵,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林婆子不信邪,伸着手指去撵,然而那个梅花的印记,越撵越鲜艳,越撵越鲜活,雪地里傲雪盛开的红梅不差分毫。   林婆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夏淳低头,两人四目相对。夏淳的眼角还留着睡了一夜的褶痕,潋滟的桃花眼中全是‘你到底在干嘛’的无辜。   林婆子心中几经百转。目光又在夏淳这白得发光的皮子和极为勾人的身段上来回,面上变来变去。最后仿佛想通了一般,恍然大悟。   提了一晚上的心,这一刻放下来,林婆子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   一旁余嬷嬷注意到情况,领着几个婆子一起过来。几个人围着夏淳,眉眼乱飞地打着哑谜。最后仿佛确定一般,咧嘴,笑出一口大黄牙:“如花姑娘,衣裳且穿上吧。”   夏淳回了一个温和的笑,依言穿上了衣裳。   ……   不知道林婆子到底是怎么忽悠这群管事的,仿佛一夕之间,夏淳的地位就有了质的飞跃。不仅不用再挨鞭子,刷马桶的活计也交给了别人。每日她只需要做些轻简的活计,大部分的时辰都躲在屋里歇息。   吃的有人会给她送进屋,林婆子还积极地带她去找过她往日的老姐妹。   舒舒服服苟了一个月,夏淳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被满脸堆笑的余嬷嬷,亲自领到了一个奢华的院子门前。   夏淳仰起脖子,眯眼看了下镶金的牌匾。牌匾上面龙飞凤舞了三个大字——嗯,她不认得。瞬间放弃的夏淳直视前方,院门口还站着一个衣着十分体面的婆子正收着手。   婆子上下一扫夏淳,轻飘地说了句“进来”,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才是作者设想中的夏淳的性格,之前的情节体现不出夏淳的纨绔特性,重写了,希望小天使包容。 第三章   余嬷嬷把人送到,说了番好话就走了。   夏淳跟着婆子踏入院子,抬头就是一尊张牙舞爪的鸱吻。院门口栽竹子,一条小道从入口处,蜿蜒深入,两边全是奇花异草。夏淳跟着那婆子,走得很是局促。   主要是这条路铺设了青石板,从入口处往里整整齐齐扑过去。石板与石块之间的距离仿佛丈量过,夏淳这个腿长,走起来就很要命了。跨一块娘炮,跨两块扯胯,每每叫她猝不及防。扯着三次后,她默默端庄了起来。   两人一起走,走得那叫一个别扭。这婆子也不管夏淳,自顾自地在前头走。   不知多久,等夏淳再抬起头的时候,前头那婆子突然就没了身影。夏淳张着嘴站在竹林小道正中央,仿佛一只忽然失去了方向的蠢鸽子,茫茫然不知进退。   院子里静悄悄,气氛让人很不放心。夏淳总觉得肃穆的某处,冷不丁就会跳出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她犹豫着是继续往前呢,还是扭头就走。这时候忽地听到有人说话。   嗓音清透仿佛山涧清泉,直击人心。是男人的声音。   夏淳心口骤然一抖。   目光顺着声音寻过去,只见苍翠的树木之中一个漆红的凉亭里,隐隐绰绰有两道身影。一个是似乎是成年男子,另一个瞧不见,但听声音是孩童。   夏淳心中一动,抬腿缓慢地走进。   只见那凉亭中,一位白衣公子翩然地立于其中。那公子背对着夏淳,玉冠乌发,坐姿极为端正。汉白玉的石凳下,他长腿窄腰,看得出身姿颀长。这人正与身边孩童说话,虽未笑,但那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仿佛潺潺流水,一瞬间击中夏淳的心。   不知说到了什么,那小孩儿绕着石桌盘了一圈。端坐之人目光追着小孩儿跑了一圈,侧脸突兀地就暴露在夏淳的眼中。   天地之间失去了喧嚣,脱离了俗尘。满院的绿意如水流淌,一点一点沾染他清隽俊逸的眉眼,气息清冷,凛冽不可侵犯,世间万般皆比不上此人眉目如画。   文艺版是这样说没错,但夏淳这人没文化,所有文艺的描述到她这就两个字概括——卧槽!!   夏淳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卿玉。   正当夏淳抬腿下意识靠近之时,就等不到折回来的婆子不悦的声音响起:“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淘嬷嬷还在等着,还不跟上来!”   夏淳骤然回神,扭头又看了眼凉亭。转头:“哦,这就来。”   两人一走,周卿玉疑惑地瞥向四周。   ……   婆子领夏淳来进了一间花厅。进来时,里头已经有三个人在。上头一个绿褙子的婆子,四十岁上下,额头竖纹很深。显然就是那个淘嬷嬷。下首站着三个丫头,夏淳虚眼那么一瞧,都是跟她一般大的年岁,且跟她有着共同的特征——鲜嫩多汁,身姿窈窕。   夏淳走过去,老实巴交地站在三人末尾,眼观鼻鼻观心。   上首的淘嬷嬷吊着眼,一言不发。如刀又似风的眼睛在四个姑娘升上来回地扫,仿佛超市里选白菜。其他三个姑娘努力地昂首挺胸,只有夏淳搞不清现状,一脸的懵懂。   淘嬷嬷站在三步开外,若有所思地盯着夏淳。   正当这时,屋外忽地进来四个人。领头是一个衣着打扮十分体面的妇人,圆圆脸,身子颇为丰腴。梳着干净利落的发髻,细皮嫩肉的,两耳坠着碧绿的翡翠耳铛。她走得飞快,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的粉衣姑娘。   领头的妇人一头细汗。张口便急道:“不是早先定了这个丫头?怎地突然换人?”   她扭头,与身边的粉衣姑娘一道瞪向夏淳,“听说这是从南苑调来的?南苑里头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哪里能用?红英这丫头年纪刚刚好,容色也好……”后头的话在瞥见夏淳抬起的脸厚,全消在了喉咙里。   夏淳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老实巴交。   “你也瞧见了,这个容色是顶顶的好。”淘嬷嬷嗓音低沉沉的,自带威严,“红英虽不错,比起这个可就差远了。”   那妇人一噎,后头叫红英的丫头眼睛立即就红了。   妇人犹不甘心,犟嘴道:“大公子屋里伺候的,可不是端看容貌。这丫头光有一张脸能顶何用?南苑里头待着,粗俗不堪,形容猥琐。且不说旁的,你可知她身子干净?可有异味儿?如何端看长相就一口断定当得起风光霁月的大公子的屋里人?”   “话不是这么说,”淘嬷嬷倒是挺满意夏淳的,身段丰满,眼睛尤为干净,瞧着就叫人舒坦,“咱们做奴才的,都是伺候人,可没有谁比谁干净。”   方嬷嬷顿时急了,红英是她娘家侄女。说好了等十五就往大公子的屋里送。为了这事儿,她们家自小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丫头,养到如今这丰嫩水白的,如何事到临头了还叫别人摘了果子?“夫人可是见过红英的,这四个人里头,无论如何都有红英一席!”   淘嬷嬷顿时就蹙起了眉头。老夫人将这事儿交给她,就是信任她。这姓方的别以为奶了四公子几年,就把自己当盘菜了!   “你预备如何?”   “南苑这个送回去!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个端庄娴静的。公子那般清雅的性子,如何能入眼这样的女子?”生得这般妖媚,若是送去了。哪还有她们红英得宠的机会?方嬷嬷义正言辞道。   话音一落,淘嬷嬷就拍了桌子。   嘭地一声,在座包除了夏淳,全都吓一跳。其他三个姑娘交头接耳的,噤若寒蝉。夏淳淳人在角落里,既没有替自己说话,也没有做多余的动作。   四个丫头里面,淘嬷嬷一眼相中的就是夏淳。妖妖娆娆确实妖妖娆娆,可送进公子屋里伺候,又不是替公子择妻?要什么端庄娴静?不过寻几个床榻上伺候的玩意儿,还真把自个儿当盘菜了!   “这事儿老夫人全权托于我,有你什么事儿?”淘嬷嬷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本就比外头的下人高一头。平日里对方嬷嬷客客气气,不过是看在周家四公子的面子上。这姓方的在她这儿得了几次好脸,居然就敢蹬鼻子上脸,“方嬷嬷若有不服,自可请老夫人做主。”   这般一说完,四下里鸦雀无声。   方嬷嬷脸涨得通红。   她一手指着淘嬷嬷抖啊抖,噎了半晌,领着自家羞红了眼睛的侄女愤然离去。   夏淳身旁的丫鬟大呼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淘嬷嬷目光冷冷地在呼气的三人身上转了转,三人顿时低下头,不敢有多余动作。淘嬷嬷摸了摸鬓角,指了墙角一个圆脸的婆子,道了一句‘领她们下去检查’,扭头去向周家老夫人回话去。   人一走,另外三个丫头紧绷着的神经送松了。三人面面相觑,就互相打量开了。   屋里的四个姑娘,夏淳是狐狸精款儿的,身姿纤细却极为诱人,剪水眸,桃花眼,眼睛里仿佛带钩子,看人自带含情脉脉。乌发雪肤,脖颈修长,顾盼生辉。   另外三个,一个比较娇小,夏淳目测不超过一米六。是俏丽款儿的,杏眼樱桃小口。肤色没有夏淳白,却也细腻白皙;一个则比较高挑,浓眉大眼,高鼻秀目,看着人极为爽利泼辣。最后一个端得是弱柳扶风的味道,身子单薄,虽不至于跟纸片儿似的却仿佛眉眼总带着一股轻愁。   此时这三人互相对了几眼后,一致盯向了夏淳。   夏淳眨了眨眼,默默往旁边站了一点。   就是再傻,对目前的情况也有了了悟,何况夏淳不傻。现在这场面,显然就是替府上某位男主子选房里伺候的人。电视里不是这么演过吗?古代勋贵家的公子哥儿年纪到了,长辈会安排侍寝的替他们纾解。   她现在,显然被分配到这一波来。   侍寝不侍寝的,夏淳到没有多大关系。反正她这辈子,就打算吃好吃的东西穿好看的衣裳过短暂的人生。做什么职业,只要不违反社会道德,其实她心里都没坎儿。夏淳目前比较担心的,是她被分配去侍寝的那位公子是不是有老婆。   有妻子的话,就有点困难了。   “我是初春,这是暖冬,这个秋香,我们三都是芳娘子从外头带进府的。你是这府里的丫头?你叫什么?之前是在哪儿伺候?”浓眉大眼的姑娘在一番内部推推搡搡之后,充当前锋站在夏淳面前。   “……”真是凑巧,加上她,春夏秋冬刚好凑齐。   夏淳:“我是如花。”   “如花?真是个好名字,跟你真配!”那姑娘一脸不知真假的赞扬道,“咱们是要被送去大公子院子伺候的。一道过去,往后就是共同进退的姐妹了。如花你生得这么好看,肯定能第一个承宠。希望你能多多照顾。”   夏淳默了默,心里有点噎。   须臾,她忍不住了:“……大公子?”   “是啊!”轻愁的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娇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个透。她眼睫柔弱地颤抖着,仿佛不堪羞地扭过去,“大公子清雅俊逸,乃大康第一公子。虽不知缘何二十有一还不曾娶妻,但老夫人的意思,是盼着咱们多用些心思。务必叫大公子对女色上上点儿心……”   她这话一说,一旁两个姑娘的脸也红了。就连浓眉大眼的都红了耳尖:“能伺候大公子三生有幸,自然得经心。”   夏淳:“……”若是她没理解错。这个大公子,该不会是先前原主爬床失败,害她被表姑娘罚去南苑的那位吧??? 第四章   事实证明,她没有理解错。这位大公子,确实就是害她被表姑娘扔去南苑的罪魁祸首。虽然暂时没见到这位被下人奉上神坛的传说中的大公子。   夏淳与初春秋香暖冬三人互不干涉地在花厅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一位领他们走的人。   来人是个笑脸的嬷嬷,姓袁。穿着打扮极为体面,端看行为举止,谈吐修养,身份估计跟先前那位淘嬷嬷差不离。   只见袁嬷嬷进来就绕着几个姑娘走了两圈,笑眯眯地问了几个问题。四个姑娘泾渭分明,光看站位,一眼就叫袁嬷嬷瞧出了分别。   夏淳站一旁,另外三个围一圈。怕是夏淳这个无论容色身段都远远高出一大截的,叫另外三个心中生出了危机,三个姑娘还嫩,眼神中的嫉妒都藏不住。袁嬷嬷目光重点在夏淳的身上落了几圈,满意地收了话匣子。   一行人出了花厅,沿着回廊往南走。   夏淳对古代建筑这复杂的结构很迷茫,走进一幢院子,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此时跟在袁嬷嬷身后,乖巧得仿佛一只跟着胡萝卜走的兔子。反倒是另外三个,眼睛咕噜噜转不停。   袁嬷嬷有些诧异,没想到长得最好的这个,反而是个老实性子。   老实人夏淳不想说话,只想快点结束。她一大早被余嬷嬷送来这里,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刚才在那地方又没张口要,现在嗓子快冒烟儿了。   心里默默祈祷着快点儿,一行人抵达了老夫人的正屋。   屋里有人说话,清脆的笑声传出来,显然是有娇客在。袁嬷嬷抬了抬手,示意四人先在屋外等着,自个儿则掀了珠帘进屋通禀一声。   四个人站在廊下,垂头敛目地等着。   没一会儿,屋里的说笑声小了。环佩撞击声叮叮咚咚,屋里走出来一行人。夏淳本来是站第一个。虽然她不大懂古代宅斗的女人心。但根据诸多电视剧提供经验,站在第一个容易倒霉。于是身子一转,在屋里那人踏出门的一瞬间躲到了三人后头,低下头去。   一阵香风吹来,屋里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   只见这姑娘杏眼桃腮,弱质纤纤。一身碧青的衣裙,双臂弯着粉色的披帛,配着青翠的翡翠头面儿,显得温婉动人。此人正是借住府上的娇客。周家二房夫人杨氏嫡亲的外甥女,也是夏淳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表姑娘杨秀娥。   杨秀娥扶着丫鬟的胳膊,一出屋子那双含恨的眼睛就向四人瞪过来。   若非老夫人屋门前容不得放肆,她怕是要冲上来斥责。另外三个自然是认识她,初春与暖冬对视一眼,立即屈膝行礼道:“表姑娘。”   站在后头的秋香与夏淳埋着头,嗡里嗡气地跟着含糊行礼。   杨秀娥显然被老夫人替周卿玉选通房这事儿气着了。可是她作为周家的娇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听不得也沾不得表兄的房里事儿。此时哪怕心里明白这四个人到这儿来是干什么,她也是问也不能问一句。   心里憋着一股火,她站在那头,手掐着丫鬟的胳膊,用力到那丫头的脸色都变了还不自知。   四人见她不说话,不敢起身,就这么屈膝等着。   杨秀娥目光在秋香的脸上盯了很久,泼辣的初春和安静的暖冬没给她什么危机,就是这个秋香,这丫鬟身上这股子弱柳扶风眉染轻愁的劲儿,比之她都差不离。杨秀娥心里仿佛梗着一般不舒服,听着几人捏着娇俏的嗓音给她行礼,恨得要命。   等了许久,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了她才昂着头颅,冷冷地冲四人‘嗯’了一声。   而后,带着很大力气地扭过头,气冲冲地离开。   夏淳若有所觉,抬起头,正巧只瞥到杨秀娥离去的裙摆。   只是走到庭中,杨秀娥这时候忽地扭头,与抬头的夏淳四目相对。杨秀娥杏眼圆睁,夏淳却扭过头去,随袁嬷嬷进了屋。   周家老夫人的屋子,十分宽敞。珠帘掀开,正前方就是一尊三足兽纹鹤首的铜炉。炉顶上青烟打着旋儿地升起,一股宁神的檀香自屋里散开。大热的天儿,屋里布了冰釜,香气掺杂着冰凉的气息,嗅进鼻腔,有股令人舒心的味道。   四人垂首敛目,小碎步上前行了礼,在高坐的三步远处站定。   周老夫人坐在上首,满头银发,额间戴着个像翡翠的抹额。翡翠的耳铛,碧绿的手镯。此时端坐在上首,手中捧着碧青的杯子,正在与右手边的一个美貌妇人说话。见着四人进来只掀了掀眼皮,浅浅押了一口手中的茶便放下了杯盏。   “抬起头来。”   四人闻言,缓缓地抬起头。   显然,夏淳的容貌最抢眼,第一眼就叫在座两个主子抓到了眼睛里。上首的周老夫人盯着夏淳,眼睛在夏淳的出挑的身形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来。   与右手边的美貌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打量起其他三位姑娘。   从泼辣高壮的初春到娇俏客人的暖冬,落到眉染轻愁的秋香之时,微微蹙了蹙眉。显然,秋香过于单薄的身形,叫她不是特别满意。于是看了一眼温氏,也就是周卿玉的生母,大房的主母。温氏轻轻摇了摇头,周老夫人又端起了茶杯。   “都叫什么?是哪儿人?多大了?可识字?”   方才老夫人是从夏淳这边儿开始看的,夏淳想着,那就从她这边开始回答。正准备开口,初春抢了个先:“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名唤初春,祖籍是金陵。离家之时年岁太小,金陵哪儿的记不得了,在京城长大。今年十七岁。认得两个字。”   初春一说完,那边秋香立即接茬儿:“奴婢名唤秋香,是京城尚家庄的人士。今年十六,有幸得人指点,识得两个字,也读过两本书。”   “读过书?”老夫人点头又问一句,“读的什么书?”   “女戒,女德。”秋香嗓音柔柔,仿佛清风一般。   过了秋香,夏淳心里默默地翻白眼,懒得开口了,自然就落到了暖冬。   暖冬低垂着眼帘,丝毫不敢抬头看。虽说站得笔直,却明显感觉不若前两个自如,说话有些磕巴巴地:“奴婢,奴婢暖冬,十五岁。不记得哪里人士。不认得字,只是会做些绣活儿。若是老夫人大夫人不嫌弃,奴婢绣了荷包。”   说着她立即从衣裳里掏。   掏出两个荷包,一个丫鬟上前接过,分别递给了周老夫人和温氏。   两人看了眼荷包,放到一边,目光落到夏淳身上。   夏淳有前三个人示范,就学着三人的语言结构依葫芦画瓢道:“奴婢如花,不记得哪里人,十六岁,识得两个字。”   四个人回话完毕,室内一片寂静。老夫人与温氏又对了一眼,似是有话要商量。袁嬷嬷闻弦知雅意,指使了一个小丫鬟领着四个人又回了先前的花厅去候着。   虽然还没个定论,但经过老夫人这一道,这几个人的身份也定了十之七八。   小丫鬟奉上了热茶,并着一些糕点。   四个人就这么在花厅坐下。秋香与初春在一旁小声的咬耳朵,暖冬这会儿有些恢复精气神。一口气吃了四个巴掌大小的点心,正一口一口喝着茶水解渴。夏淳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懒的开口,这会儿喝了三四杯茶下肚,才感觉火烧火燎的喉咙好受了许多。   吃了点心,喝了茶,夏淳有些昏昏欲睡。另外三个一看她这幅无所谓的样子,觉得她太傲,心中难免就有些不舒坦。秋香抽了帕子掖着嘴角,状似玩笑地问了一句:“如花姐姐这般泰然,是成竹在胸了吗?”   “也是,若我有姐姐这般相貌,自然是不担心的。”不肖夏淳回答,她自问自答。   夏淳是早上起太早,吃饱了犯困。   懒懒地往椅子上一歪,水蛇一般的细腰别提多显眼:“昂。”   “你,”秋香被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心口一瘪,想讽刺她,对上夏淳极其出众的脸又哑了火。她瞧了一眼夏淳妖娆的身段,不知是好心还是讥讽地说了一句,“相貌好虽占一点优势,也并非绝对。老夫人看样子就是欢喜知书达理的姑娘。”   夏淳点了点头,捏起剩下的几块点心吃起来。   三人没等太久,没一会儿,淘嬷嬷匆匆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鬟。托盘里放着四样东西,一个白玉玉镯子,一个翡翠玉簪,一对金耳铛,一根银簪。淘嬷嬷上前,先是取了玉镯子走到夏淳跟前,套到夏淳的手腕上:“老夫人赏赐的,如花姑娘可收好了。”   而后取了翡翠玉簪,插,到秋香的头发上:“秋香姑娘。”   金耳铛给了暖冬,最后银簪则给了初春。前头两个都叫了姑娘,轮到暖冬和初春,就一个名字。这等细节听着似乎没什么,但初春还是红了眼睛。   这日下午,四个人就被淘嬷嬷亲自领着送去了玉明轩——那位大公子的住处。   来迎的是一个高颧骨,面相颇有些凶的嬷嬷。夏淳听下面人唤她张嬷嬷,听说是大公子院里的管事嬷嬷。张嬷嬷淡淡地扫了一眼四个姑娘,态度很是冷淡地道:“随我来吧。”   秋香有些不高兴,自觉被轻慢了,抿着嘴在一直没开口。   倒是先前还红着眼睛的初春又恢复了精神,不顾张嬷嬷的冷面,热情地与她攀谈。张嬷嬷虽不至于不搭话,但回应极其冷淡。夏淳挑了挑眉,跟在几个人身后随大流。反正只要不让她干重活,别不给她饭吃,到哪儿都一样。   四个人被安排在了离主院相去甚远的阁楼。大约走了一刻钟才到。   看着这么远的距离,别说秋香暖冬拉下了脸,就是一直表现很热情的初春,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这个婆子怎么回事?他们四个被送过来是何意,这婆子难道不清楚?通房丫头不安排在主子的就近住下,反倒打发得这么远?这婆子是要做什么!   张嬷嬷无视三人的愤怒,反倒诧异夏淳这个相貌最盛的一点儿端倪不露。   夏淳注意到张嬷嬷打量,扭过头,冲她龇牙一笑:“嬷嬷,咱们晚膳怎么吃?是自个儿去小厨房取,还是有统一时辰开饭?”   张嬷嬷:“……都可。”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 第五章   因着有周老夫人的交代,淘嬷嬷亲自送来。四个人面上当贴身丫鬟,实则屋里伺候的。张嬷嬷自然不能轻易给四个人安排活计。不仅如此,每日好吃好喝,衣裳首饰份例样样都指着府中最高一等的下人发。   夏淳逍遥快活地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五天时光,同行的初春这一日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满面红光地从外头冲进来。扑到梳妆台前,就哼着小曲儿地描起了眉。   是的,哪怕是一等丫鬟,她们也是两对两的住两间。屋里倒是宽敞,比先前南苑的一间房都宽敞。中间隔着一个屏风,一边儿摆着一张床,任何东西都是两人份的。夏淳跟初春这个室友,谁也不沾谁。   初春在那头梳妆,夏淳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问她出了何事。   初春能告诉她才有鬼了!   印象这种东西,都是头一个比后头更占便宜。初春向来懂得先声夺人的道理。这回大公子回来,她能叫夏淳第一个去献殷勤才有鬼?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初春将妆容补得越发的娇艳,想着赶紧出门。   走两步又觉得身上衣裳不够明亮。回头换了身衣裳。   夏淳:“……”   虽然不想动脑子,但这少女含春的鬼模样。除非下了,否则谁看不出来是他们的主子回来了。在‘该起床干活了少女’与‘我觉得还可以苟一会儿’之间挣扎。夏淳叹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   ……好吧。论职业素养她是没有的,但装装样子还是可以走一波。   夏淳从小楼出来时,初春秋香等几个人早已不在小楼中。显然那三个人早在得知了消息就去了,四个人当中就她最不积极。   玉明轩,说是一栋院子,实则更像名人隐士的住处。前院中了主竹子,后院还是竹子。遮天蔽日的竹林,高耸入云端。夏淳穿着统一发放的丫鬟衣裙,慢悠悠地在其中穿行。刺目的太阳透过竹叶在草木上落下光斑。晃眼又明媚。   说来也奇怪,他们这位主子明明说是周家未来的继承人,院子却冷清得仿佛一桩废院。主子不在的这些日子,除了花匠和洒扫的下人,甚少看到其他人。如今主子回来倒是好那么一点点,但还是冷清。   夏淳赶到时,初春秋香等几人已经在屋里了。   只是不知为何,屋里静悄悄的。夏淳探头探脑地在外头瞄了几眼,就看到排列整齐的木质地板和有点汉唐时期的矮腿的茶具摆设,眨了眨眼。难道屋里没人?不会吧?   犹豫了下,夏淳拎着刚洗好的樱桃,一脸老实巴交地登上了台阶。   正对门一尊四四方方的四足香炉,半人高,骏马齐奔的炉顶。夏淳抬手掀了半遮的竹帘,从门的右侧进去。刚踏进脚,抬头就看到初春秋香暖冬三人并排跪在外间儿。低着头,一声不敢发。镂空的隔间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   两人俱是一身黑,一个眉眼清秀一个棱角分明,都是满脸冷漠的模样。   夏淳有些奇怪,举了举手里头还滴着水的樱桃咧嘴笑:“庄子上送来的最红最大的樱桃,奴婢洗好了,特特送来与主子吃着玩儿。”   说完小碎步上前,一手扒拉着小挎篮,一溜手将其挂到俩大门神其中一个人的胳膊上。然后迅速后退,站到角落去。   墙角的冰釜冷气缓慢地扑灭夏日的燥热,屋里静悄悄的。除却屋外沙沙的竹叶声,就只剩下内室那人翻动竹简的声音。夏淳眉头一动,悄悄抬了眼睛。透过镂空的隔墙,她清晰地看到内室靠窗的案桌边,端坐着一个极其清雅的身影。   半遮的竹帘垂下来,挡住了外头的暑气。然而明媚的光依旧给那人披了一层光,夏淳不敢动作太大,只看到那人握着泛黄竹简的手指。   皙白修长,骨骼雅致且根根均匀,像是最上等的白玉雕成。修剪的十分仔细的手指,指甲透着健康的粉。夏淳心口猛地一跳,不受控制地顺着这双手看过去。因为坐姿而微微褶皱的衣裳,只露出一小节手腕,往上是极挺直的后背,宽肩,修长的脖颈,以及墨缎一般的乌发……   是她那日在院子凉亭看到的人!原来这位就是那个大公子?   夏淳懒散的眼睛这一刻迸发出强烈的光,她略有些激动地盯着那人的侧脸。盘腿端坐在窗边软垫上的周卿玉垂着眼帘,鼻梁与额头之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如朱墨描画的唇,红仿佛染了水墨,油里至外地晕染开,夏淳痴痴地盯着,目光在他完美的唇珠上挪不开眼。   夏淳:“……”   ……他妈原来这就是周老夫人叫她睡的人吗?!   他妈这真的就是周老夫人和周大夫人联手叫她一定要睡的人?!   睡啊!必须睡!懒懒散散打诨度日的夏淳这一刻迸发出极大的热情。她心口怦怦跳,只觉得待机的大脑突然高速运转起来!搞事!必须搞事!就算死缠烂打,他妈的她也会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不辜负两位夫人对她殷切的期望!!   燃烧起熊熊野心,夏淳瞄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三位同事。   不,应该说三位敌人。   在她没有决定下手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但是既然她要下手,那抱着与她同样目的的另外三个人,不可置否地就成了敌人。   果不其然,另外三个人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跪在地上,盯着内室的眼神同样的火热。秋香捂着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只觉得仿佛置身于云端。一面觉得能跪在此处都三生有幸一面又恨不得冲进去,向那位主子摇尾乞怜。只要里头那位看她一眼,叫她去死她也甘愿。   秋香眼中闪过野心,抬手摸了摸鬓上插着的翡翠簪子,露出一股志在必得的笑。   正巧,初春也是。   暖冬不敢抬头,脑袋低垂得快要缩进衣裳里去。只是仔细瞧,就看到她爆红的脸颊耳尖,热度至今没有消退下去。   ……   屋里静悄悄,不是那种死寂,而是叫人心生安宁的安静。胳膊上挂着樱桃篮子的是凌云,另一个清秀长相的则是凌风。两人是自幼在周卿玉身边伺候,既是小厮,也是护卫。凌云瞧了一眼夏淳,犹豫了下,将樱桃拎进了内室。   周卿玉正在查阅山河志,一面看一面注解。   凌云进来,轻手轻脚地在他桌案边垫了张纸,而后将那一篮子鲜红欲滴地樱桃放下去。周卿玉眼睫微动,侧目瞥了一眼,并未动手。   不知过了多久,批注的周卿玉搁下了笔。他捻了一颗红彤彤的樱桃放进嘴里,扭头就看向了外间。唇上沾了汁水,极艳,他眉眼却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冷淡,扫了外头站着的四个姑娘,清凌凌的嗓音仿佛山涧清泉:“谁叫你们来的?”   初春下意识地想要抢话,夏淳却先一步开口:“奴婢是老夫人指派过来的。说是公子身边无人伺候,腾不开手脚,指派奴婢四个过来替主子分忧。”   初春见里头人的目光全落在夏淳身上,一口气堵到了胸口。   于是不甘落后,赶紧补充道:“奴婢初春,是老夫人亲自指派过来的。会做点心,插花,煮茶,样样都会一些。主子若是嘴里淡了,只管唤奴婢。”   “奴婢秋香,也是老夫人指派过来伺候主子的。”秋香平日里不爱表现争抢,此时却显得急迫,“奴婢读书识字,会弹琵琶,吟几首诗……”   “奴婢暖冬,会刺绣。奴婢可给公子缝制衣裳。”   夏淳:“……”几个人里,就她忘记加名字。   周卿玉仿佛觉得樱桃滋味儿不错,又捻了一个放进嘴里。四个姑娘争相抢答的模样他全然无动于衷,只看了一眼凌风。凌风于是又站出来,黑着脸道:“四位姑娘都请回吧。公子喜静,你们太闹腾了!”   这话一出,三个人怒目而视道:“老夫人吩咐奴婢贴身伺候……”   凌风眉眼不动,铁面无情:“请回。”   初春几个磨磨蹭蹭地不愿走,夏淳站在门前,犹豫地回头。内室周卿玉不声不响的,将那堆出篮子口一点儿的尖尖吃得凹进去,十分干脆地行礼告退。   她走,另外三个人却还是不甘心。   直到周卿玉不耐烦,凌风凌云直接动手将三人丢出主屋。   一天眨眼就过去,夜里天还没黑,初春抱着心口就在那痴痴地笑。夏淳透过屏风看她不知想到什么满脸娇羞地打滚,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下榻趿了鞋子,夏淳捡起搭在架子上的外衫,就要开门出去。   另一边初春立马警戒:“你去哪儿?”   夏淳套上衣裳,理都不想理。   初春鞋子都不穿,从榻上跳下来就一把拉住夏淳,不让她走:“你要去哪儿?这么晚了,你该不会是想去主屋那边?”   “我去撒尿。”   初春不信,狐疑地打量夏淳。   夏淳摊着一张脸,任由她看。看来看去看不出花样,初春警告她:“主子性子淡漠,最不喜欢旁人打扰。你可莫仗着自己长相就去深夜骚扰主子,别叫凌云凌风给你丢出来!”   “真的去撒尿,你要不然跟我一道儿?”   初春一僵,信了她。   夏淳面无表情地出了屋,不疾不徐地往恭房的方向走。初春伸着脖子看她确实没骗她,终于放了心,哼了一声关门回屋。   然而走出小楼的夏淳抬头看了眼二楼,拎起还剩的一小碗樱桃,撒欢地就向主屋的方向奔了过去。他妈的她去上个鬼的恭房!好东西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同台竞争当然是技高者得,谁他妈跟你讲规矩道理!   狂奔的夏淳:本姑娘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的性格会在后文一点一点的丰富,现在先不要觉得她奇怪,爱你们!   又来求撒花!!求收!! 第六章   戌时刚到,周卿玉洗漱完毕,穿着单薄的中衣坐于窗边。身为当朝太子少傅,兼少师一职。周卿玉年纪轻轻便官居正二品,掌奉太子以观三公之道德而教谕焉。平日里多在东宫,难得回府中歇息,也放不下手中的事务。   凌风凌云守在外间,安静得仿佛两个影子。只在周卿玉要水时,递上一杯茶。   夏日的夜里不似白日的燥热,林间间或一阵凉风。拂得屋中纱幔轻摇,烛光摇曳。影子影影绰绰。屋里熏了驱虫的草药,倒也不怕蚊虫叨扰。周卿玉半合着窗子,伏案正捏着一本游记杂书在读。   忽地嘟嘟两声,窗子被轻轻扣了两下,周卿玉微微抬起眼帘。   就见半合的窗子吱呀一声,一只手从外头缓慢地推开。夏淳巴着窗户,举着手里的小篮子,冲里头面色冷清的公子哥儿灿烂地笑:“公子~又大又甜的樱桃,比下午你尝的那个更饱满多汁,来点儿?”   周卿玉不可思议地看着夏淳。   夏淳睁着大大的桃花眼,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一脸的理直气壮。   周卿玉:“……”大半夜来爬主子的窗,狗胆包天!   狗胆包天的夏淳没有半分自觉,除了觉得周卿玉这主屋的窗户委实有点高。夏淳就不太明白,明明是官宦府邸,为何周卿玉的屋子搞得像个像吊脚楼?窗子按得这么高,她爬都废了老鼻子劲儿。   夏淳一脚蹬在墙壁上一手巴着窗棱,艰难地举着樱桃,费力地往上爬。   周卿玉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这奇怪女人的行动。哼哧哼哧往上蹬脚的人丁点儿没感受到屋里人的不可思议,小心地将樱桃篮子放到窗台。然后两脚并用,发挥曾经逃学翻围墙的劲头,一个上袭,一条腿搭上了窗台。   周卿玉平缓的眉头蹙起来,眉心渐渐拧出几道浅浅的折痕。   “公子,樱桃哟~”夏淳跨坐在窗子上,气喘吁吁。   外间听到动静的凌云凌风冲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艰难挂在窗棱上的姑娘,半截身体已经伸进窗内,正准备往屋里跳。   两人:“!!!”   ……这姑娘到底懂不懂规矩?大半夜爬主子的窗?凌云凌风因为太震惊,突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两人小心地瞄向自家公子,只等这周卿玉一句话,把人扔出去。   周卿玉果然不负所望,把夏淳扔了出去。   一屁股坐在地上,夏淳看着空空如也的窗户,不禁撇撇嘴。喜欢樱桃就直说,吃了别人东西还不待见人,真无情。揉着屁股,夏淳爬起来。扭头又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窗,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主屋。   凌云凌风看着夏淳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冒出了个疑问:那姑娘缺根筋吗?   ……   出师未捷身先死,夏淳垂头丧气地回了小楼。刚到二楼,迎头就遇上一脸嘲讽站在走廊尽头的秋香。秋香穿着单薄的亵衣,头发拆了披肩上,脸上的妆容却没卸:“你去哪儿了?从外头回来?”   夏淳没理她,绕过她就想进屋。   “如花,你是不是去主屋碰运气被主子扔出来了?”秋香伸手拦住她,她追上来,紧紧盯着夏淳的眼睛,“你去了对吧?”   “我去哪,关你什么事?”   “你就是去主屋了!”秋香肯定道,“你见到主子了?主子是不是不准你靠近他?凌风凌云是不是将你丢出来?”   夏淳绕过她,准备从另一边走。   “是的对吧?”秋香忽然大声,“主子才不会因为你生得好看些就另眼相待。你是不是被凌风凌云扔出来的?”   他妈的怎么就这么执着她有没有被扔出来,“下午难道你往主子跟前凑被主子嫌弃了?被凌风凌云扔出去了?”夏淳觉得这秋香跟初春是不是神经病?老盯着她做什么?想了想,夏淳忽然玩味一笑,“该不会下午你们仨都跪着,就我站着,你怕主子对我另眼相待?”   秋香仿佛被戳中了心事,脸都气红了:“那是因为初春那个蠢货!要不是她莽莽撞撞冲上去,惹了主子烦,我如何会被连累!”   “况且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到的晚,没被波及罢了!”秋香低吼。   夏淳挑了挑眉。   “我们联手怎么样?”秋香提议道,“你虽然不会弹琴读书,但你胜在颜色不错。咱们联手,把另外两个赶走如何?”   夏淳看着他。   “其实你也注意到了对吧?”秋香凑过来,“老夫人赏赐咱俩的东西,明显跟另外两个不一样。显然,老夫人更看重你我。若是你我二人能联手,院里的女人少些,咱们的日子也能轻省些。主子喜静,没了初春闹腾,主子自然就待见咱们了。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   才第一天就搞宅斗?玩得太早了吧!夏淳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直接绕过她开门:“我困了,睡了。”   吱呀一声响,夏淳啪嗒关上了门。   秋香看着熄灯的屋子,狠狠地一跺脚,扭头回了自己屋。   次日天还没亮,夏淳还在睡梦中,就听到淅沥沥的水声儿。迷迷糊糊睁开眼,屏风另一头的初春已经在梳妆打扮。昨日的第一次见主子,显然给了这位姑娘飞蛾扑火的勇气,悉心的一阵打扮后,她垫着脚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屋。   夏淳眯着眼看她出去,脑袋一沉,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已经日晒三竿。   昨日的情形再一次上演,夏淳抵达主屋。她的室友以及另外两位同事,再一次整齐划一地跪在了主屋的门外。似乎吸取上次夏淳的经验,这回三个人,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份吃食。只是比起夏淳成功送出去,三人的吃食还整整齐齐留在自己手上。   凌风凌云一左一右地守着门口,仿佛两尊石狮子。   夏淳这回双手空空,想了想,凑到凌云的身边:“公子可用过早膳?”   凌云立即怪异地瞥了她一眼。这下子真的肯定,这个姑娘不是没眼力劲儿就是头颅里头确实缺根弦儿。三个姑娘跪在这里,吃食都拎在手上,有眼睛的都瞧得见还问这问题?况且这艳阳大天的都快巳时了,她如何就问得出这么不自觉的话?   夏淳并没有因为问出这样没常识的话而感到羞愧,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声,又问:“公子如今一个人在屋里?他身边可需要人伺候?你俩都站在门外站门神,若是公子口渴了,端茶送水可来得及?”   凌云低头看着她。   夏淳眨巴眨眼,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凌云:“如花姑娘,你别想了。公子喜静,且自幼不喜女子近身。你莫要耍小心思,省得惹恼了主子,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靠近,就在一边候着也不行?”   “不行。”没看到他们俩都站到门外来,这人怎地不自觉?   夏淳哦了一声。   凌云凌风:“……”   一行人,相顾无言地在正屋门外站了一天的岗。   ……   这日夜里,夏淳又一次对初春说了要去恭房。初春自从上次疑心,这日就不再相信这个奇怪的女人。她趿着鞋子,非要跟夏淳一道儿。夏淳幽幽地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你既然想跟,那就跟着吧。不过,不准叫。”   说完这句,夏淳就揣着她的小竹篓子,颠颠儿地下了楼。   两人出了小楼,耳边一片蛙鸣声。   黑洞洞的树影在夜里月光照射下,有种惨败又翠绿的阴森感。夏淳将小竹篓子挂在腰间,带着疑神疑鬼的初春,直奔后院的竹林。   初春既怕又不解,抓着夏淳的衣裳就哆哆嗦嗦:“你大半夜的来这破地方做什么?”   “捉青蛙啊!”夏淳头也不回,“你不是听到青蛙叫了?现如今这个季节,正是蛙繁殖的时候。似这种夜里,捉起来最便宜。”   初春:“……”   初春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捉,捉青蛙?大晚上你来这儿捉青蛙?”   夏淳:“昂。”不然咧?   这么理所当然,这么理直气壮,初春差点没被她给噎死。梗着喉咙,初春觉得夏淳在耍她,肯定在故意地戏耍她!否则这么离谱的理由,她如何就说得出口?初春当即破口大骂:“先不管你捉这些蛙要干什么,你捉蛙为什么不白天去?非夜里上来?”   “夜里太阳才不晒啊!”更加的理所当然,夏淳站起身,仿佛看一个傻子一般扭头看着初春,眼神里还带着那么点小谴责:“大夏天的太阳多晒啊!你可知我这身雪白的皮子养起来有多金贵?一不小心晒黑了得多可惜!”   初春这一口气噎的,差点没口吐白沫。   她看着真的蹲下身,撅着屁股在草丛里翻找的夏淳,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一个纯粹的蠢货。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居然盯着这样一个脑子有泡的女人,且还真的跟这脑子有泡的女人出来喂蚊子,果真,果真是睡糊涂了。   初春又气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前头夏淳捉到一只娃,兴奋地哇哦一声装进小竹篓子,焦躁地原地跺了几下脚。   丢下一句,你自个儿抓吧,她扭头就跑了。   夏淳回头看她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一口气抓了三只小青蛙装进小竹篓子。她拍拍屁股站起来,看了眼天色,掉转头,又一次兴奋地往主屋狂奔而去。   本姑娘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皮膏药女主,非常人脑回路 第七章   夜色凉如水,袭袭夜风穿过竹林送来一片蛙声。玉明轩的草木多,即便是夏日,夜里也会比其他院子凉爽许多。屋里都熏了驱虫的香,开着窗也不怕蚊虫。徐徐凉风送进屋内,散一散暑气,也好入睡。   周卿玉这次回来只休整三日,明日下午便又得启程回宫。凌风凌云不在,屋内就周卿玉一人。难得清闲,他此时正一身亵衣散发在作画。   窗外响起一阵悉索声。   周卿玉正勾勒的手一顿,微微抬眼,就见洞开的窗户窗棱上忽地多出了一只手。一刻钟,又多出一只。两只手手指纤细白皙,不知在哪儿抓了什么指甲缝里有些黑乎乎的。此时那两只手正死死扒着他的窗,仿佛用了吃奶的力气,指尖都抠得发白了。   “……”   与此同时窗外的夏淳背着她的小竹篓子,一脚勾着墙一脚弓着,正艰难地往上攀。周卿玉提着笔就这么冷眼看着倒想看看这人要做什么。   夏淳脚下忽然滑了一下,脑袋向上仰着,一只脚茫然地寻找支点。东踢西蹭的,终于给她找到了个搭脚的地儿。她一只手翻到自个儿的后腰,伸进从小竹篓子里掏啊掏,抓了个青蛙颤颤巍巍地往上举。   周卿玉一声不吭地看着,就看到那搭在窗子上刚离开不久的手忽然又颤巍巍地冒出来,然后,在他的窗棱上放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蛙。   小蛙爪蹼原地转了个圈,正对着周卿玉:“呱呱。”   周少傅:“……”   一炷香,那只手作孽一般地又举高出了窗棱,再放一只。   三只指甲盖大小的蛙排成一排,鼓着肚皮呱呱叫两声,然后噗地一下跳进了屋里。周卿玉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凌云凌风。”   角落里站着的两个侍卫打开了门,绕到屋后,将攀在墙上的人给提溜了进来。   “等下!等下!大哥我没干坏事!我真的没有!好吧,大哥我错了!你放我下去啊!要断气了,衣服勒我脖子了!锁喉锁喉!咳咳咳……”   夏淳一屁股坐地上,抬头就看到长身玉立在桌案后头的男人。男人狭长的眸子在烛光中尤为深邃,他微蹙着眉头,冷冷俯视着地上的人。摇曳的烛光仿佛碎在他眼睛里,目若寒星。夏淳摸摸脖子,仰脸冲他灿烂一笑:“公子,奴婢方才发现有几个小东西溜进你屋里了,奴婢这就来帮你抓!”   “小东西?”周卿玉轻嗤一笑,清悦的嗓音微微嘲讽,“该不会是院里青蛙?”   “咦?公子你瞧见了?”夏淳顿时惊喜,丝毫没听出嘲讽之意。她迅速爬起来,作势便满屋子找起青蛙来。一面找一面她还拍了胸脯包证:“公子你莫忧心,奴婢这就替你全抓了,绝不叫这些小东西扰了公子的清净!”   周卿玉没忍住嘴角一抽。   夏淳浑然忘我,不自觉的人是丝毫没有羞愧之心的。   她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最后一脸无辜纯良地指着墙角一只小青蛙兴奋道:“这有一只!奴婢眼真尖!”说着她就扑过去,动作迅速敏捷的堪比猫捉老鼠,然后献宝似的给屋里三个人看:“奴婢可会捉青蛙了!不仅捉青蛙,捉虫子捉蝴蝶,奴婢样样拿手!”   凌云凌风:“……”   周卿玉额角突突地跳,他复又提起搁在笔架上的笔。沾了些笔墨,看了一眼凌风,复又低下头继续作画。凌风心中简直佩服起了夏淳,有胆子撩虎须撩到这份上,也算是人间一等好胆量。于是他钦佩地提起夏淳的后脖领,迈开大长腿,将人一把丢出了屋外。   夏淳原地爬起,半点不气馁。昨儿她连屋都没进去,今儿好歹进里屋了呢!   拍拍屁股她麻溜地爬起来,一溜小跑跑窗边,冲着高出她头顶的窗里喊话:“公子,公子奴婢名唤如花,小名夏淳,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啊!”   窗里出现了凌云那张石块脸,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底下娇小的人,然后啪嗒一声关上了窗。   夏淳嘿嘿一笑,捡起她的小竹篓子,颠颠儿地回小楼睡觉。   凌云凌风习武之人,听着哒哒的脚步声跑远,有些不解:“公子若是不想看见这丫头,不若打发了走?”   周卿玉沾了点朱墨,细细点缀:“不必。无伤大雅,随她去。”   ……   翌日日晒三竿,夏淳起了发觉,素来勤勉勇当第一的秋香竟然还在屋中。初春暖冬倒是不在,约莫已经去主院了。这点不奇怪,毕竟她们三个野心勃勃,立志要当承宠第一人,只是秋香居然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秋香白了夏淳一眼,披上褂子,扭着腰去小厨房端朝食。   夏淳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对她也没多少兴趣。撇撇嘴,晚她一步也去小厨房。   小厨房的厨子赵师傅自打四个姑娘来了,对四个姑娘都颇为照顾。毕竟这四个被送来是何意,玉明轩的人都清楚。虽说未承宠,但他们公子这才回来两日,后头的时日还长着,往后还有的比较。所以在吃食上从来给得大方。   一人给了一份吃食,秋香拎着吃食便一摇一摆地走了。夏淳提着她的一份,坠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秋香拎进屋,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古里古怪的。   古里古怪不至于,只是秋香昨夜琢磨了一夜,寻思出来其中有问题。   事实上,打从她们四个一进玉明轩,秋香就觉得奇怪来着。按理说她们四个被周家老夫人安排进来干什么的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可玉明轩的管事嬷嬷,不知为何就是不待见她们,不仅如此,连面子上都过不去。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但一想张嬷嬷可能怕她们得了势分她的权,由此不理不睬说得过去。可昨儿一看明显不是,她们跟凌风凌云没冲突,这两人也不准她们靠近周卿玉。况且她昨日只是替主子递了一杯茶,人都没靠近,就被罚到门外去跪着,忒不合常理。   秋香就在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秋香说是京城农家出身,其实也不全是。她一个泥腿子家中无权无视,除非撞了大运,否则哪里有门路学得她这一身本事?秋香会读书识字,弹琵琶吟诗,只因她认了一个暗娼门子的妓子做干娘。秋香打小嘴甜,跑得勤,这才学了些本事。   不过没正经进学,说的读书识字不过堪堪够闺中逗乐,只是将她干娘弱柳扶风的柔弱做派学了个十层十。她一个女儿家,不必考科举,学些闺中逗乐的也足够。倒是因着与娼妓往来多,看的多,男女之事自然也就想得多。   主子回来两日,她们便接二连三地吃瘪。不仅她一个,就是初春暖冬甚至如花那个一看就迷人眼的狐媚子都近不得周卿玉的身,她这不免就起了疑心。   她们伺候的这位主子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想想可能,否则这位天仙主子都过了弱冠年岁,后院里无妻无妾,连一个屋里伺候的都没有?秋香忧心忡忡,若这主子当真是个绣花枕头,她们几个就是眉眼抛给瞎子看,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可能完成老夫人的交代!   因着存了疑,秋香打算再观察观察,这几日轻易不往主院凑。   夏淳可不知秋香心里的小九九,她吃罢了朝食,擦擦嘴便又往主院去了。   周卿玉今日下午便会离府。这消息不是什么秘密,院里四个姑娘自然都知道。夏淳觉得她作为贴身丫鬟,自然该帮着主子准备行装。只是她赶到主院之时,周卿玉的行礼早就叫张嬷嬷带人收拾好了。   夏淳在外间儿站了站,主子不在,就凌云凌风在搬主子的箱笼。   听说这些个箱笼是庄子上送来的新奇吃食,夏淳摸着下巴心里就在想,果然周卿玉是欢喜吃些甜口的小果子。   初春暖冬这回学聪明了,来了也不进内屋,就在外头替张嬷嬷张罗。主子的贴身用的物件儿都不准她们碰,只凌云凌风亲自搬。夏淳东张西望的,寻思着自己改干些什么,才不显得她是一个闲人。   寻思来寻思去,好似也没什么活计需要她干。于是就凑到张嬷嬷身边去打探。   张嬷嬷一边指使着人干活一边瞥了一眼夏淳。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夏淳这极为俊俏的姑娘家家的,她也没为难:“主子性子冷清,与旁人家公子哥儿不同,最是不喜那沾沾乎乎的女子腻歪做派。你若是想在主子身边呆的久些,切莫学那些歪缠的手段。”   点了这一句,张嬷嬷便不搭理她了。   夏淳拧眉寻思这话什么意思。她当然没觉得张嬷嬷是在敲打她,只想着可能周卿玉喜欢飒爽直接些的??飒爽她是有点勉强,毕竟身高条件不允许,强行飒爽的话,有可能被她实际操作成咋咋呼呼。但直接,她是绝对没问题的。   夏淳深沉地摸着下巴:“唔……”   用罢了午膳,周卿玉便携了一车书和凌云凌风又回了东宫。   他人一走,松和院那头就来人了。袁嬷嬷指派了个二等丫头来玉明轩叫人。夏淳特特换了身衣裳,拾掇得齐齐整整,随小丫鬟去了蒹葭院回话。   蒹葭院是温氏的院子,四人进来就看到一个云鬓的丽人端坐在高座之上。夏淳这才注意到这位年过四十的妇人,保养得宜,雾鬓云鬟,姿容绝美。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此时端坐着娴雅又雍容。   夏淳眨了眨眼,想起来,这位便是周卿玉的生母,大房的主母温氏。   据说温氏出身江南书香世家,是当世大儒温芳的嫡长女。饱读诗书,温婉知礼。怪不得能生出周卿玉那样的孩子,原来是家学渊源。   温氏见人进来,一双剔透的眼睛就扫到四人的身上。   周卿玉这回回来没将四个姑娘赶走,已经是意外之喜。不论是有没有承宠,温氏心里对四个姑娘都是满意的。她摆了摆手,给四人赐了座。夏淳半边屁股坐在杌子上,抬眼就听到温氏的一句:“都不错。”   “玉哥儿性子寡淡,你们能叫他不厌烦已经算是做得不错。”温氏嘴角含笑,嗓音如云清淡又悦耳,听在人耳中如沐春风。   温氏赏了几人一人一枚玉簪,又询问了些周卿玉这两日的情况,独独留了夏淳,含笑地打发了三人走。   夏淳站在下首,有些莫名。   温氏冲她招了招手,夏淳犹豫了下,走近。温氏便抓着她一只手,上下来回地打量。夏淳感觉她的眼神有点像在挑猪肉,但还是一脸老实巴交一动不动。   “听张嬷嬷说,四个人中就属你最激灵。”温氏开口了,“玉哥儿性子冷淡,自小厌恶女子腻歪忸怩。你懂事儿呢,切记莫犯了玉哥儿忌讳。若是能拗过玉哥儿这性子,我心里会记着你的好。”   有了亲娘的指点,夏淳顿时恍然大悟。心中更加肯定,周卿玉就是喜欢直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老子最擅长直接了!!! 第八章   主子离开,玉明轩又恢复了平常。原本被现实打击得有些意志消沉的姑娘,蒹葭院一趟回来便又被打满了鸡血。秋香也有些激动,温氏的勉励实在太有煽动性。原本打着观望一段时日再做抉择的主意,统统都抛去脑后。   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周卿玉回府再一展身手。   倒是夏淳,因着单独被留下惹了众怒。原本初春时不时还乐意漏点什么消息,如今是恨不得她知道的都烂在肚子里,一丝丝也不告诉夏淳。   夏淳无所谓,反正她们打听来的都是道听途说。她们平日里连周卿玉的面儿都见不到,那些个小道消息,谁知道有几分可信?有这个功夫上蹿下跳,不如自个儿亲眼去看。   周卿玉是十日一沐休,通常都只两日。上回是回来得早,多出了一日。这回回来不到半日,午膳都没用就急匆匆赶回府。到门口时候府上天边一片红霞,烧得半边通红。夏淳迷迷糊糊被初春梳洗的动静给闹醒,揉揉眼睛,换了身衣裳跟着出了门。   周卿玉是接到府里瑾哥儿落水的消息特地赶回的。   瑾哥儿是府上的四公子,也是周卿玉嫡亲的胞弟。今年才三岁,粉雕玉琢的一团糯米团子。夏淳对周卿玉感兴趣,自然将与他有关的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三岁小娃,因着出生便未曾见过父亲,周家上下宠得跟眼珠子似的,性子颇有些顽皮。   夏淳到时,周卿玉才梳洗完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   氤氲的水汽笼在眉间,鬓角发丝微湿,更衬得周卿玉发丝如墨,唇如血。窗口洞开,他衣袍素净,走至窗边掀起衣摆端坐于窗边。漫天的红霞给他镀上一层金边,通身清贵,举手投足仿佛仙人般不染一尘。   夏淳从角落里溜进去,初春,秋香,暖冬几个人都在了,张嬷嬷也在。此时形容比她还夸张,一个个微张着嘴,痴痴地看着屋里的人。   才走两步,夏淳脚步很轻,窗边之人抬起头淡淡地看向她们。   夏淳有那么一瞬的顿住,难得的厚脸皮撑不住,仿佛手脚不知往哪里放。周卿玉眼帘微动,淡声道:“四公子情况如何了?”   其他几个一脸懵,倒是夏淳这不着调儿的一瞬间惊醒。   张嬷嬷立即上前回话,她在里间儿,站得离周卿玉至少三四步远。张嬷嬷详细地描述了遍四公子周瑾歌出事的过程。夏淳则低头盯着周卿玉衣摆上一窜云纹,不自觉又瞄一眼周卿玉盘起的腿,腿很长,盘起来看着精瘦有力。眼神不免就有些飘。   落在周卿玉的书桌上,注意到他手下还垫着一本泛黄的书。皙白修长的手指抵在泛黄的书页上,指甲泛着水光,晃得夏淳眼花。   张嬷嬷语罢,周卿玉面色有些不好看,目光幽幽,似在沉思。   室内一片寂静。   初春吸了吸嘴就又想插话了。这件事一发生她就去景园瞧了。景园乱成一团,她使了些银两特地进去打听,就是想来主子跟前表现一把。此时没抢到头筹已经心里呕得慌,银子都打了水漂。   秋香也想表现,打听也打听了,但她比初春耐得住。哪怕没办法在张嬷嬷跟前抢话,此时她站在外间儿最显眼的位置。一手捧着心口,一手捏着手帕。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住担忧地看着周卿玉。   千言万语,仿佛最温柔不过的一朵解语花。   夏淳:“……”   夏淳这一刻特别想告诉她,姐妹你用错风格了,恰巧踩了雷点。但现实中夏淳只目视前方,眼角余光注意着周卿玉的神情。   周卿玉垂眸一言不发,须臾,摆摆手示意她们全都退下。   张嬷嬷屈膝行礼,看了一眼夏淳等人,率先走出去。初春秋香不愿走,磨磨蹭蹭的,一步三回头。夏淳走得倒是干脆,当儿子养的弟弟出事,谁还有耐心应付其他人?况且她们本就是一群不招人待见的,留下只会吃力不讨好。   果然周卿玉换了身衣裳,看也不看秋香等人表演,匆匆就去了景园。   瑾哥儿落水受了惊吓,哭闹不止,夜里还高烧难退。周卿玉这夜甚至都没回自己院子来,就在景园守着,天亮才带着一身倦意回了玉明轩。   清晨的水汽为竹林布上一层极淡的雾霭,夏淳抱着她的小披风,打着哈欠在竹林的尽头等着。如山买蔓延的苍翠之中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公子乌发披肩,只用一根红木的簪子半束,一袭白衣翩然地立于其中。周卿玉走得缓慢,衣摆随走动小幅度地掀起,长腿窄腰,身姿颀长。一步一步,清隽的眉眼淡漠又隐隐疲惫。仿佛踏莲而来,端的是一个芝兰玉树,眉目如画。   夏淳的哈欠全掩在了喉咙里。   等着人走近,夏淳从一旁窜出来。青翠之中窜出一个黑影子,隐藏在林中的护卫差点没拔了佩剑,一剑斩。   夏淳在周卿玉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公子,奴婢有话要说。”   既然打定了主意把这人搞到手,夏淳当然不会含糊。她歪了歪脑袋,一手指着林间的凉亭,一本正经:“奴婢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公子。公子可否移步?”   周卿玉垂眸看着她,清冷的眸子凝出一层冰。   夏淳丝毫不惧,不避不闪地与他对视。   须臾,周卿玉抬腿,随她去到竹林坐下。夏淳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在周卿玉略显诧异的眼神中忽然想起来,讪笑着赶紧起身站起来:“奴婢忘了,奴婢一时间忘了。”   她赶紧退后三步,立在三步远的地方,开门见山:“奴婢昨夜做了梦。”   夏淳从未表现出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她有一个任何人都没有的能力。她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眼睛,看到整个人未来一个月内有没有祸事。若是有,只需盯着这个人的眼睛十秒,便可以看到祸事发生的全过程。   但是这个能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万能的。先不提有的人得天道庇佑,一生顺遂,夏淳自然从他身上看不出什么。有的祸事不祸及性命,夏淳的眼睛也看不到。只是,昨天,她从周卿玉的眼睛里看到了祸事。就说她预见的这些祸事,都不能详细地告知遭遇危险的人。只因告知了此事,当事人存心避开,会有更大的祸事发生。   所以说,某种程度上这种预见也挺鸡肋的。不能避开,只能迎难而上。夏淳只能给点模糊的提示,不改变大方向上地变动,尽力挽救。   “奴婢打小,甚少做梦。”夏淳努力想着措辞,显得叫人能听懂些,“但一旦做梦,便能预见身边最近看得最多之人的未来一个月内遭遇危险。”   周卿玉平静的眼波动了一下,似湖水蹭蹭荡开:“哦?”   夏淳站在不远处殷切地盯着周卿玉,高深莫测的表情仿佛一个老神棍:“公子,一个月后,你恐有血光之灾。”   周卿玉:“……”   “公子你万万别不信奴婢,奴婢此时所说的确实属实。公子你一个月后必定有血光之灾,”夏淳信誓旦旦,“奴婢若没有万分的把握,绝不会随随便便跳到公子你跟前,与你说些废话的。这不是成诅咒了吗?奴婢是那等不着调的人么?”   周卿玉:“……”   “虽然你遭遇什么危险,梦醒了就模糊了。”夏淳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卿玉,“但是我可以给公子提醒——坠马。”   周卿玉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坠马?”   “嗯。”夏淳点头。   “不止你一个,还有别人。你们都有血光之灾。”   “与马有关?”   夏淳正经地点了头 。   周卿玉呵地一声笑,凝视夏淳的眼神冷得仿佛能结冰。一个古里古怪的丫头胡说八道,他居然信了?霍地站起身,周卿玉起身便要走。   夏淳没想到他这反应,顿时急了:“公子,奴婢说得都是真的!”   周卿玉不理会,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   夏淳踢了踢草丛,有点沮丧。她难得把底牌亮出来,没想到那人居然不信!东边儿的太阳渐渐生气,竹林的雾气散了,夏淳摸摸肚子,决定去小厨房吃点东西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今儿一大早就在这等着,她都没睡好。   赵大厨难得这个点儿看到夏淳,就着熬了一夜的老母鸡,顺手给她下了碗鸡汤面。   夏淳填饱了五脏庙,踢踢踏踏地回小楼。   因着四公子出事儿,周卿玉多留了几日。夏淳听说,四公子之所以落水,就是景园的那些伺候的不经心。温和的温氏因此大发雷霆。那日在淘嬷嬷跟前吆五喝六的方嬷嬷,以及方嬷嬷手里头几个大丫鬟,全被打了一顿发卖出去。   温氏近来忙着替瑾哥儿筛选下人,都没工夫关心大公子的房里事。   可即便如此,夏淳这日傍晚还是被传唤去了蒹葭院。   夏淳去走一趟,被温氏意味不明的勉励了一通,然后给了她一盅特意煲好的鸡汤。临走时,温氏的心腹站嬷嬷特意告诉她,这汤她要亲手送给周卿玉。   什么鸡汤这么好喝?夏淳心里好奇,面上老老实实应了。回玉明轩的途中,她有小小地揭开闻了一下,确实味道怪鲜的。晃晃悠悠地送去主屋,凌云凌风难得没轰她,夏淳直接进了内室。但周卿玉正在伏案办公,见她进来头也不抬,连个眼风儿都没给她。   夏淳想着温氏的吩咐必须要做到,于是东张西望的,刚好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盅。   也是鸡汤。   反正都是鸡汤,喝哪个不是喝?温氏是周卿玉的亲娘,总不会在鸡汤里搞东西害自个儿儿子。夏淳于是将两个盅掉了个儿。拎着周卿玉的那一盅,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   走到半路,心安理得地把周卿玉那一盅喝了。   嗯,好喝!   当日夜里,就出大事儿了!   小楼的姑娘睡到半夜,外头吵吵闹闹,灯火通明。   楼道上脚步声哐哐地上来,凌云亲自来的小楼,将四个姑娘的门拍得砰砰响。夏淳睡梦之中惊坐起,披头散发地就开门出来。屋外,初春,秋香,暖冬几个早已冲下了楼。夏淳觉得自己眼花,居然看到她们面上全是天降横财砸脸上的惊喜?   怎么了啊?夏淳很懵。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剧情大修,影响阅读,对不起大家。作者在线鞠躬…… 第九章   秋香初春几个都跑了,整栋小楼就只剩夏淳一个人。她看了眼漆黑的夜色思考了几息,满脑子的瞌睡让她无法集中思考。夏淳揣着两只手蹲楼梯上,心里在去看热闹和回屋睡觉之间反复拉扯,最后还是困意战胜了吃瓜,迷迷糊糊地又爬回了房间。   半个时辰之前,睡到半夜的正屋突然间闹出了动静。   周卿玉伏在床榻上,神志颇有些不清醒,屋外兵荒马乱。   正屋里,周卿玉重重地喘息着,一声一声吐出难捱。只见青纱帐中,修长的身影艰难地翻动着,最终糊里糊涂地唤着:“要水。”   满头乌发披散开来,流水一般铺满了后背与床榻,周卿玉一手化开了纱帐,低垂着脑袋往屏风外头看。随着他的动作,偶有几缕垂下来,沉甸甸的显得极为丝滑。素来衣襟整齐的人撑着床柱半坐起身,此时领口被扯得乱七八糟。烛光摇晃,晃得人更眼缘。周卿玉一双狭长的眸子半睁半闭,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凌云凌风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扶人。   周卿玉别看清瘦,实则常年习武,肌肉结实,骨骼沉重。凌云小心地将他扶上榻,周卿玉仰头靠在上面,口里干涸得要冒烟。他半睁着眼,指了指茶壶。轻飘飘一眼扫过来仿佛能将人心神摄住,迷离又惑人。   凌云于是赶紧去倒水,只是一壶茶水都饮尽了,主子没有半分好的迹象。看这样子他们哪里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显然他们主子中招了!   凌云急得不行,心里恨居然有人胆敢给他们主子使这等下三滥的招数。一面有急得不行,不晓得该怎么办:“主子这个模样,是传唤小楼那几个?还是唤太医?”   “这模样!十之八九是小楼那几个人干的!你有没有脑子,若是主子清醒了,指不定如何发怒!如何能叫她们逞得!”   “可是传太医……”   “这个时辰如何能唤到太医?”莫不是真急糊涂了!凌风被他气得不轻,抬脚就给了他一脚,气恼道:“去外头请大夫!”   凌云一拍脑袋,丢下一句:“你看着主子。”扭头用轻功往外飞。   然而他才出了门,就被人给拦住。   是温氏院子的管事嬷嬷,战嬷嬷笑眯眯站在廊下。抬手冲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轻言细语道:“凌云小哥这是往哪儿去?大晚上的外院都落了锁,就不要往外头跑了。夫人听说大公子这里出了事,急急忙忙就赶起来,此时正在花厅里等着,凌云小哥不若随老奴走一趟?”   凌云躲不过,但还是坚持:“公子这里等不及……”   “等不及便寻小楼那边儿的几个丫头来照看,”战嬷嬷不慌不忙地打断道,“老夫人特意松了四个丫头过来,可不能光吃不干活,你说可不是?”   凌云:“……”这还哪有不懂的。亲娘下的手,公子您自求多福。   凌云干笑着,这就被请去了花厅。   没一会儿,屋里伺候的凌风也被叫出来。战嬷嬷笑眯眯地与他阐述了周家不该养闲人的道理,指了手边一个丫鬟,麻溜地去小楼传人。   凌风僵硬地去到花厅,与站在角落里的凌云凌空一对视,立即就哑了火。   温氏捧着茶杯正在饮茶,身后两个小丫头不紧不慢地打着扇子。她瞥了眼两人,慢条斯理地饮了几口,直夸玉明轩的茶叶不错,便是夜里喝着也挺叫人舒心。凌云凌风两人欲言又止的,僵硬得仿佛两根柱子。   虽说夫人此举是好意,但公子心中不愿,这般勉强怕是要惹恼公子。   温氏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战嬷嬷领着下人全部退下,温氏才放下杯盏缓缓开了口:“玉哥儿这毛病,又不是什么致命的大事儿,总不能一直惯着他!转眼就二十有二了,京中似他这般年岁的哪个没娶妻生子?总不能因着闻不惯女儿香就一辈子不沾女色!”   隐隐绰绰的烛光下,素来温和的温氏眉眼神色极为坚定:“四个丫头且不论身世如何,容色是都不错的。等玉哥儿越过这个坎儿,后头娶妻生子就都使得。”   说来,周卿玉身边不用丫鬟是有原因的。   事实上,周卿玉这人,天生嗅觉异于常人,闻不得女儿香。幼年便早现端倪,直说年轻女子身上有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儿,闻了便几欲作呕。在尚不能走的时候,除了温氏自个儿,谁都不能抱他。   不是没想过办法。看过大夫,也找过大师,试着给伺候周卿玉的丫头分发遮味儿的香料,也试着给丫头们规定的吃食。只是再好的香料,再清淡的吃食都无用,甚至于香料与女儿香混在一处,叫周卿玉更加不能忍受。玉明轩由此便多了一条规矩——年轻丫头切莫不知轻重,往大公子跟前凑。   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周家瞒得紧,无人说,周卿玉平日里表现得也平常。以至于除了一些伺候过的老人知晓,大多人都不知晓,只当大公子天生冷清。   温氏一直为此容着儿子,他不愿碰女人,她们便也不勉强。只是这日子一天天过,年头一年年过去,周卿玉都没有收敛的迹象,反而愈发的寡淡了。温氏与周老夫人这不就着急了?总不能叫周卿玉绝后。   两人于是再不能惯着他,想尽法子选了人送来。   说来夏淳初春几个被选来,除了容色要好之外,体味淡也是经过嬷嬷检查的。只是男子的鼻子与女子的鼻子嗅到的味道不一样,这四个姑娘至今没人进周卿玉的屋,温氏哪里还坐得住。可不得下手去推一把。   “外头人可到了?”温氏扬声问。   战嬷嬷出去瞧了一个来回,回来便面露笑意。   温氏到底是大家族出身,虽说迫不得已对儿子下了狠手,但也做不来听儿子墙角的事儿。言辞激烈地与凌风凌云强调了事情重要,她便留下战嬷嬷回蒹葭院了。   战嬷嬷与张嬷嬷眼神交换一个来回,张嬷嬷叹了口气,指了个丫头去厨下烧水。   第一个到的自然是初春。   侍寝这等好事,冲在第一个的当然少不了她。秋香这时候倒是恨死了自己柔弱的身子骨,若非柔弱,慢了一步,她如何叫初春抢了先。   初春一来,就被小丫鬟引着去耳房洗漱。   虽说这几个人选本就体味极淡,但周卿玉那个极刁钻的鼻子,一点点味道不顺,他就不能忍受。战嬷嬷吩咐了下面人,几个姑娘进屋务必都沐浴更衣一遍。   初春被引去耳房还有些奇怪,见后头到的秋香、暖冬都去沐浴便恍然大悟。大家公子规矩多,尤其他们主子爱洁,怕是觉得她们身上脏污下不去嘴。于是进了净房,便下了大功夫去洗漱自个儿。   “还有一个呢?”战嬷嬷对如花印象极为深刻,毕竟这是老夫人和夫人都看好的一个,她不免也多留心,“怎地不见如花姑娘?”   初春已经进去沐浴了,留下的秋香和暖冬面面相觑,摇头直说不知。   “怎会不知?”战嬷嬷蹙起眉头,“你们几个不是住在一处?起身之时,怎地不晓得喊一喊?”   秋香低下头,暖冬脸涨得通红。   这还不明摆着,如花的容色最出色,最得主子赏识。她们有这等好机会,哪里愿意叫如花知晓。分明是联手瞒着,不叫最具威胁的人拔头筹。战嬷嬷是多少年的老人,如何不晓得其中弯弯道道,深深看了一眼两人,摆摆手,叫来两个丫鬟。   “你们再去安排几个沐浴的,”大公子头一回,她们无论如何得做得叫公子满意。否则有了阴影,往后更不乐意碰女子了,夫人可不得愁死!“香料就莫用了,花瓣也别撒,弄得干净些便是。”   这般一交代,秋香与暖冬也下去沐浴。   正当几个人在仔仔细细沐浴之时,半梦半醒的夏淳突然一个激灵,被渴醒了。   她迷迷蒙蒙地爬起来,屋里灯火还燃着,一个人没有。   下榻喝水,夏淳注意到对面的初春还没回来。不仅如此,开了门走出来,隔壁的屋子也空着。夏淳喝着水,脑子这时候突然回神了。她想起来,之前半梦半醒中似乎听到正屋那头出事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对哦!周卿玉出事儿了!   周卿玉出事了,她睡忘记了!夏淳一想坏了,四个人就她没去,完蛋了。于是顾不上梳妆打扮,夏淳趿着鞋子就赶紧往正屋跑。   天色黑沉沉的,耳边的蛙声一阵一阵的,显然还是半夜。夏淳跑得飞快,她这俱身体也就这点特别惊奇,灵魂又不怕累。   小楼到主屋走路得一刻钟,夏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愣是一炷香就给跑到了。   灯火通明的氛围让人有些害怕,夏淳怕她一进屋就是三堂会审的场面。想了想,干脆绕到屋后去。周卿玉有不关窗的习惯,先去后头看看。   她绕到爬了不知多少次的那扇窗,窗户果然是开着的。   夏淳见状一喜,匆忙之中身手是非一般的灵活。平素她费老鼻子劲才爬上去的墙,这回刺溜刺溜地就爬上来。屋里亮闪闪的,似乎没什么人在。夏淳披头散发的也看不清楚,一腿搭上窗棱,另一条猛地一踢,整个人就跟个乌龟翻身似的翻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她砸到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敲碗求收来了 第十章   清凉的夜风与身下会喘气的肉垫子。   夏淳脑子里浮现‘啊,砸到人了’的意识,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七手八脚地就要爬起来,才起身,就被人抓着又给按下去。   是周卿玉,神志不大清醒的周卿玉。   他靠着墙半坐在地上,修长的腿一条微屈膝盖支着一条展开。两只滚烫的手箍在夏淳的后腰,一双从来都平静淡漠的眼里荡漾着幽幽的水光。他一声不吭地凝视着从天而降的人,眼睛间或一下的缓慢眨动着,神色很平静气息却急促又烫人:“如花?”   夏淳挠了挠后脑勺,点头:“公子。”   周卿玉闻言垂下了眼帘,长睫在他的眼睑下晕出两团青黑的影子。黝黑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落在夏淳脸上,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夏淳左顾右盼,凌云凌风都不在,这回屋里真正就只有周卿玉一人。她尝试动了动,然而才一动,就被人箍得更紧。夏淳,“公子你不若先放开奴婢?奴婢扶你起来。”   夏淳无奈,只好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夜色沉如墨,眼前之人微微抬起眼帘,某种寂静这时候有一股危险的味道。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夏淳,忽然倾身靠得很近,吓了夏淳一跳。   然而他只是将鼻尖凑过来,停在夏淳脸侧就不动了。夏淳眨了眨眼,耳边只有呼吸声,一下一下地浮动着。夏淳微微侧过头,周卿玉表情很沉静,但除了沉静之外,还有周卿玉一双看似清醒却茫然失措的眸子。   夏淳觉得这个时候,不能跟个脑筋不清醒的人讲道理。而且她这个人也不适合讲道理。拍拍周卿玉的胳膊,夏淳拗出一个极其反人类的角度,准备强行从周卿玉怀里起来。   然而她才刚一动,安静坐着的人表情一变,突然就发难。   素来清雅疏离的人,凶猛地就袭击了她。   夏淳虽然有些摸不清状况,但周卿玉这种情形用脚指头想也猜到怎么回事。想到傍晚大夫人叫她送的那盅鸡汤,夏淳就好特么的心虚:“对不住对不住!公子,奴婢当真不是故意的,那盅鸡汤是夫人命奴婢带来的,奴婢只是奉命,你若是醒来,千万莫要怪罪与我……我,不是,奴婢是无辜的……”   “没有,没有难闻的味道,”周卿玉清悦的嗓音全是沙哑的味道,在这四下无声的夜里格外的撩人。夏淳在他耳边叨叨叨,他全然听不见,只鼻尖在夏淳的颈侧周围不停地确认。他呢喃,“没有难闻的味道……”   说着,忽地翻身起来,直接将夏淳给压在了地上。   “哎!等下,哎!公子!”夏淳的惊呼都被掩在了喉咙里,“唔唔唔,我,不是,那啥,等等公子,地上好他妈脏,换个地儿,等下,啊……”   ……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夏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家给办了。   等初春洗漱完毕,满脸娇羞地由丫鬟引着往周卿玉的屋里去。就听见紧闭的门里传出一道婉转绵长的女子娇啼。紧接着,低沉的男音驰骋的凶狠与女子破碎的啜泣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绵绵不间断。令人闻着脸红心跳,听着面红耳赤。   意识到里头正在发生什么,初春仿若一道惊雷劈在头顶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人,身边人比她更震惊。两人都不敢相信,不过一个沐浴的功夫,里头就换了这幅阵仗!   初春回过神来,甩开丫鬟的胳膊就要去拍门。然而不知何时来此的战嬷嬷冒出来,冷冷地抓住了她的手。   “嬷嬷!里头狐媚子她抢了我的……”   战嬷嬷立即喝断,压低了嗓音道:“什么你的我的?公子欢喜谁,就是谁!”   “可,可明明是我!”初春当真气得泪都流出来。“是我先来的!是我!嬷嬷你明明叫奴婢第一个去沐浴,这个狐媚子她……”   “初春姑娘!”战嬷嬷怒了,十分恼火此人的不识趣,难得主子自己拉了人进屋,谁敢进去打断她活撕了谁,“到底你是主子,还是里头那位是主子?主子愿意抬举谁就是谁,你这还没承宠呢就这么大的心,还不赶紧退下!”   初春不甘,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可战嬷嬷只管她们家大公子终于开窍欣喜若狂,哪会管个下人乐不乐意。   手一摆,上来两个人,拉着初春就走。   后面晚些的秋香和暖冬,别说过来主屋了,直接被人递了话回小楼去。   三人怀中一腔欢喜来,带着满心忐忑与愤恨走。虽不知里头抢先的小贱蹄子是谁,但初春秋香等人是彻底将人给恨上了。三人几乎是呕血的心情回到小楼。初春一回屋,发觉夏淳不在,借题发挥地哭骂了起来:“这个蠢货又去哪儿了?大半夜的,不在屋里,该不会有趣抓青蛙?”   她一面骂一面抽噎,抓起床上的枕头就往地上砸去:“抓个劳什子的青蛙!生了一幅妖精皮囊有屁用?关键时候不在,还不是被外头的小贱蹄子给抢了先……”   说着说着,她扑到床上就哭了起来。   夏淳是被人折腾到天外大亮才得以苟延残喘。蒹葭院的夫人下手真的是太狠了,这虎狼的药性,是恨不得叫周卿玉一次性把多年未曾使过的精力都使出来吗?   从未掉过泪的夏淳不仅被折腾哭了,到最后,哭到嗓子都沙哑。   地上,软榻上,床上,椅子上……一片狼藉。夏淳是打着哆嗦昏睡过去的,丝毫不晓得一大早赶过来看结果的温氏笑开了花。战嬷嬷年纪大了,一宿没睡还精神抖擞。脚下生风地就跑去小花厅,禀告她们家公子这一夜的勇猛。   太好了!太好了!她们家公子并非断袖,不用忧心公子断后了。   ……   周卿玉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就醒了。他捏捏涨疼的太阳穴,才一动就注意到不对。低头看了怀中的人,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他松开手臂,抬了抬胳膊,将窝在他胸口的人推到墙里。   夏淳打了个滚也没醒,砸吧砸吧了嘴又睡沉了。周卿玉支起长腿,昨夜的记忆便如潮水向他涌来。是中了招并非醉酒,所有的记忆清晰且连续地回到了他的脑海。周卿玉一想到那个凶狠如狼索求无度的人是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密密麻麻的酥麻与潮涌般的兴奋,既陌生又叫人沉迷。现如今回想起来,他的胳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卿玉抬手一把盖住眼睛,无声地拧起了眉,那个人确实是他。   靠在床边,不知思索了什么,许久后他掀了纱帐起身。整个屋里弥漫着他身上的味道,衣裳器具乱成一团。周卿玉捏了捏鼻梁,耳尖不可抑止地通红了。抿了抿嘴角,从一堆衣裳里捡出稍微干净的一件套上,他打开了门。   屋外的下人早就在候着,张嬷嬷亲自领着人等。见他开门,目不斜视地问了句:“公子,可是要沐浴?”   自然是沐浴,周卿玉点了点头。   屋里这般乱,也没处下脚。张嬷嬷于是贴心道:“沐浴都安排在净室,公子先去梳洗一番,此处奴婢来收拾便可。”   周卿玉点了点头便要走。只是走了两步,他顿住:“如花从小楼迁出来。”   张嬷嬷一愣:“里头是如花姑娘?”   继而意识到这话问的僭越了,她立即低头道:“奴婢知晓了。只是公子,如花姑娘迁往何处,东厢的次间如何?”   主屋东厢的次间,离周卿玉的屋子就只有一个回廊的距离。太近了,周卿玉眉头蹙了蹙,但略略一想,便又没说话。   主子没说话,这便是默认了。张嬷嬷心里有了数,进去收拾之时,瞧见床榻上还在酣睡的人,眼神示意所有人放轻手脚,莫惊醒了里头的人。婆子们都晓得规矩,垂头敛目,不会乱瞥乱瞄。只是在看着屋里凌乱的摆设,处处痕迹,忍不住都老脸一红。   夏淳这一觉醒来,已然是午时之后。   吱呀吱呀的蝉鸣在声嘶力竭,夏淳的喉咙干涸得仿佛在沙漠中垂死挣扎了半个月,当真是能冒烟儿。她都来不及瞧是谁的屋子,瞧见不远处的桌案上摆着茶壶,跌跌撞撞扑过来就连灌了五六杯下腹,才仿若活过来。   没办法,昨夜脱水太严重……   乒乒乓乓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窗边看书的人。周卿玉换上了衣裳,衣襟整齐,发丝一丝不苟,就又是一个清心寡欲的衣冠禽兽。   听闻了动静,微微抬起眼帘,周卿玉就看到一身青紫的夏淳哆嗦地看着他。   周卿玉:“……”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周卿玉恍若无事地垂下眼帘。   他此时背着光,夏淳的角度只看到他半张脸的模糊轮廓,看不清眉眼。但是放在周面上的手却十分清楚,皙白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本青绿色书皮的书籍。骨质均匀的手微抬,广袖垂落,露出一小节手腕。与白玉相差无几的手腕,露出三四道殷红的抓痕。   夏淳清了清嗓子,忽然道:“其实奴婢不叫如花。”   周卿玉眉眼微动。   “奴婢姓夏,单名一个淳。”夏淳不知为何突然告诉他,“淳美的淳。”   周卿玉喉结滚动了一下,许久,淡淡一个字:“嗯。”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敲碗了嘤嘤嘤…… 第十一章   这日之后,夏淳便被安排在东厢的第二个次间儿住下。不仅吃穿用度变了个样儿,张嬷嬷还特意提了个小丫鬟来专门伺候她。十二三岁,几分清秀。夏淳看她梳了两个揪揪,一边扎一个头花。她见着夏淳,便笑出了两个梨涡,直说叫彩蝶。   夏淳以前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有人伺候也没什么不适应。就是周卿玉午膳用罢,下午乘车离了府。   人一走,夏淳就被哭哭啼啼的春秋冬三人组给包围了。   初春没想到截她胡的人居然是夏淳。她千防万防的人,说下手就下手了。虽说不是外面哪个小贱蹄子抢了她的宠,初春还是恨了夏淳。不,应当说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恨了夏淳。本来大家都一样,住在小楼里头,现在突然有个人成了半个主子,她们接受不了。   想像往日一般讥讽,可话还没说两句,就被夏淳身边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给奚落得头抬不起来。秋香眼红的跟兔子似的。细腰一扭就恨道:“莫得意!咱们走着瞧!”   说着,扭头就走了。   初春袖子一抹眼睛也恨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现在是占了先机,也不代表着能笑到最后!谁知道哪日公子会不会腻了你?!”   说着,也跺着脚,气呼呼地走了。   暖冬嘴笨,什么都没说。只睁着一双幽怨的杏眼,巴巴地瞧着夏淳。她这目光在夏淳暂且消退下去的脖颈上流连不去。而后又落到夏淳鼓囊囊的胸脯,水蛇一般纤细的腰肢,忽然仿佛受了刺激,嘤嘤地就跑远了。   夏淳抓了抓后脖子,骂了一句神经。关上了门,扭头问彩蝶:“晚上吃什么?”   彩蝶见自家姑娘丝毫不受影响,咧嘴又笑了:“赵大厨说姑娘想吃啥便点啥。主子不在,咱们院里的吃食,都紧着姑娘来。”   夏淳欢呼一声,特别快乐:“那咱们晚上就吃烤鸭!分你一半!”   彩蝶这几日跟夏淳久了,知道夏淳说给就是真的给。于是也点着小脖子,一脸兴奋地搓手手:“奴婢多些姑娘。还是甜面酱吗姑娘?”   “自然!”   主仆两人于是快乐地吃了一顿烤鸭。   七月的天,燥热的厉害。夏淳自从用上了冰釜,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赌命一般地爬主子的床。这没有空调没有风扇的古代,有冰釜等于救了一条命。夏淳不敢想象之前没有冰釜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乐颠颠儿的吃着井水湃的瓜,抱着冰釜睡午觉,夏淳的日子得到了升华。   夏日里雷雨少,但也并非没有。这不高温了两日的天儿,忽然就阴沉了下来。一大早夏淳爬起来,外头黑沉沉的,一丝风也没有。   只穿着件小衣,夏淳趴在凉席上就动不了身。   张嬷嬷自从夏淳身份变了,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以往的无视,如今玉明轩的事务,不涉及大面儿上的东西,就都由着夏淳使。   不过夏淳这姑娘看着不着调,实则也算没懂分寸。旁的金银也不贪,就贪一口吃的。只要赵大厨喂得好,这姑娘能自个儿乐呵一整天。张嬷嬷原本是看在她是自家公子房里的第一人才多加照顾,如今还真多了几分喜欢。   这日下午,一阵轰隆轰隆的雷声劈下来,瓢泼的大雨就倾盆而下。夏淳感受到凉意,正满屋子找衣裳,就听到门外有人唤她。   玉明轩通常是没人来的。   周卿玉不在的时候,偶尔来一两个,但也极少数。夏淳找了件梅粉的衣裳穿上,趿着鞋子就开了门。   屋外站着一个圆脸的姑娘。看衣着,似乎是那房的大丫鬟。夏淳系上腰带靠在门边,就问她什么事儿。   懒懒散散的,没个正行。   这丫鬟却没说话,先是上下打量了夏淳,面上露出了类似于吃了一顿柠檬的扭曲:“哟,如花你如今过得不错呀?离了姑娘,翻身做主人了?”   夏淳根本不认得她,直接翻了白眼:“对啊,你不是瞧见了?”   这姑娘被噎得一滞,脱口想骂,但又想到夏淳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不是她一个表姑娘的下人说骂就能骂的:“你莫忘了,若非姑娘将你带上京城,如今你还在扬州府里窝着。当初你犯了大错,若非姑娘仁慈,你早就被发卖到窑子里去,哪里还成了表公子的宠,做了这耀武耀威的第一人!”   夏淳听半天没明白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挖了挖耳朵,夏淳皱眉:“所以呢?你来做什么?”   那姑娘一跺脚,怒道:“所以你应当要记得姑娘的恩情!时时为姑娘分忧才是!”   “如花,我是来提醒你的。你应当明白,”那姑娘一幅指点江山的模样,义正言辞地教导道,“咱们姑娘虽说借住在周家,但也是正正经经的杨家嫡女。杨家比不得周家清贵,但到底是扬州大族。”   “借着表亲的身份,兼之青梅竹马的情分,周家大少夫人这个身份不是不能当得。表公子如今虽未娶妻,将来某一日总是娶妻的。你如今无正头夫人压着,但切莫因此养大了胃口,认不清身份!否则将来表公子娶了妻,有的你好苦头吃!但若这少夫人是咱们姑娘就不同了。你是伺候过姑娘,也清楚姑娘的性子。最是心善不过的,若是你如今能在表公子这里多多帮衬姑娘,将来姑娘进了门,必定给你一个姨娘当当。”   夏淳:“……”   “你也别觉得委屈,想想你的身份!”那姑娘滔滔不绝,“一个奴籍脱不去,你这辈子都是奴婢。捏圆戳扁,还不是任由主子高兴!”   哦,她不说,夏淳都忘了,她还有个奴籍要除掉。不过,她都被送到周卿玉身边,这卖身契,应该在周卿玉手上吧?被幸福日子麻痹了几日的夏淳突然难得清醒了一点。看来她的事业还任重道远,卖身契还捏在人家手上呢!   “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那丫鬟说得唾沫横飞,“你也莫觉得我说话难听。忠言逆耳,难听才是为你好。”   说着她瞥了一眼夏淳,“若是听明白了,就随我走一趟,姑娘还在等着你呢……”   夏淳手指在手背上扣了扣,转身就要进屋。   那姑娘一个箭步上前,拦住。   “干什么?”   “姑娘传你问话!”这姑娘气得脸红,“你回去是什么意思?”   “她传我我就要去?”   丫鬟气坏了:“她是主子你是奴婢!”   “别以为我不懂就随口忽悠我,”她确实一问三不知,但也不是纯傻子,“我现在是公子的屋里人。大狗还得看主人呢,表姑娘作为周家的娇客,自然是千金百贵的。但想传我过去,还得问过了我们家公子。”   说着不敢这人在外头气急败坏,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那丫鬟在门外拍了一阵门。见夏淳没叫出来,玉明轩的其他下人给惊出来。她当即住了手,似模似样地说了几句,扭头跑了。   没叫来夏淳,杨秀娥当场就把手里的杯子给砸了。   白鹭院里,丫头们跪了一排。杨秀娥哆嗦着手指,站起了踱了两步,指着东边儿的方向就连说了三声‘好’:“翅膀硬了,连我的传唤都敢不理了?”   杨秀娥气得要命,天知道她得知那日被送进周卿玉院子的人里头确实有如花,有多震惊有多难受。如花这个贱蹄子,当初知道这贱人动了表哥的心思,就不该放她一条贱命!若是她心狠一些,哪里有今日这下三滥的玩意儿在她的心口扎刀!   那是她爱慕了十多年的表兄,放在心尖儿连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的人。   她的表兄,三岁识字,五岁能诗,擅骑射,通文理。十五岁名扬朝野,君子六艺样样鹤立于众。博闻强识,学富五车,十八岁被御笔钦点为当朝太子少傅,为储君授业解惑。出身显贵,性情淡薄,又生得一幅俊逸无双的好相貌。这样的令凡人望尘莫及的神仙人物,就这样被如花那个贱蹄子给叼了。   杨秀娥砸了杯子还气不过,眼睛在屋里找。抓起一枚玉瓶,就往地上扔。   噼里啪啦的的瓷器碎了一地。屋内下人们噤若寒蝉,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杨秀娥瘫坐在椅子上,扶着扶手又是一通哭:“我不会叫她逞心如意的!表兄如今不过是尝尝鲜儿,一个无才无德的玩意儿,能蹦跶个什么天儿出来!总有天要收拾她!”   外头因夏淳起的诡谲,夏淳本来是没打算理会的。但某一日造成,彩蝶逮到一个婆子往她的鸡汤面里头加东西,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夏淳找了张嬷嬷。   张嬷嬷对此尤为重视,当场就彻查了起来。   查来查去,这给夏淳下药的人是外院的。张嬷嬷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得禀告给周卿玉晓得,等公子回来,请公子做主。   不过夏淳这急性子,虽然还有三天周卿玉就回来了。但她还是耐不住。   夏淳逮着整个人,盯着她的眼睛就反复地瞧。显然这个人被抓到,一条小命要遭殃。夏淳果然就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技能鸡肋是鸡肋了点,重在会用。 第十二章   周卿玉是不知才这么几日,夏淳又折腾了什么幺蛾子。每日除却给太子教授课业以外,关注起今年的秋闱,并无太多闲杂时辰。   太子申屠渊,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儿子。正宫嫡出,三岁被封为储君,是一众皇子中惟三未曾长成的。年仅十三,聪慧俊秀,天资喜人,十分得帝后欢心。尤其继后封氏,入宫十一年才诞下此子,看得比自家性命还要重。若是知晓太子未来三个月内坠马重伤,必定要大查彻查,闹得人心惶惶。   袅袅的青烟绕着蛟龙兽首的炉顶缓缓转圈,一圈一圈的,缓缓上升。四处置了冰釜,丝丝缕缕的凉气为这股清香注入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轻嗅一下,渐渐安抚了炎热带来的躁动。书房的门窗大敞着,珠帘半遮,屋中是一片宁神的静谧。   太子停了手中的笔,悄悄翻眼皮去瞧这几日格外严格的少傅。   窗外的绿意仿佛能透过竹帘泼洒到周卿玉身上,绿叶的苍翠与明媚的阳光杂糅在他素白的衣袍,衬得盘膝坐与窗边的人仿佛一尊玉像。   周卿玉眼抬也不抬地翻过一页纸张,淡声道:“静气。”   太子被点了一句,脖子一缩,复又低头去看手中的书。   炎炎夏日,天地之间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炉,炙烤着万物。东宫里置再多冰釜也挡不住铺天盖地的燥热。若非天气太过炎热,动辄一身汗,申屠渊早就央着周卿玉去演武场走几圈。   他的这位少傅,是三年前被元德帝亲自点了来为他授业解惑。年纪轻轻,便敢来为当今太子授业,申屠渊原是不服气。毕竟自幼被帝后含在嘴里哺大的天之骄子,性子自然非一般跋扈。在周卿玉之前,他折腾人的鬼点子层出不穷,不知气走了多少位。然而落周卿玉手里便再也翻不出风浪来。   威逼利诱,撒泼打滚,什么招儿都试过,回回碰壁,回回吃教训。三五回一来,申屠渊才算服帖了。如今在周卿玉手里头三年,他已然对这位少傅是毕恭毕敬。   周卿玉翻过一页,目光不离书页,“写完这一篇,可出去走动走动。”   申屠渊眼蹭地一亮,忙放下笔凑过来:“少傅可知鄯单?”问完,他不等周卿玉答,自己先敲了脑袋,“是孤着相了,少傅如此博学,如何会不知鄯单!”   周卿玉抬眸看他。光斑洒在周卿玉肩颈,映照的他眼中的光碎熠熠生辉。   申屠渊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大,无论见多少次,瞧多少眼,他都觉得,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少傅更俊美的人。当朝首辅的嫡长孙,不愧大康四绝之首的卿玉公子。连他这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瞧了都挪不开眼,何况京中那些个粗浅的女子?   申屠渊凑得更近,兴致勃勃:“孤昨日去乾正殿,听父皇说,还有约莫一个月,鄯单使臣便要入京了。此次朝贺的队伍,鄯单储君赫然在列。届时朝中会准备盛大洗尘宴,父皇告知,鄯单储君与孤年岁相当,可交。少傅以为如何?”   周卿玉眸光动了动,阖上了书页:“且听陛下旨意。”   申屠渊撇了撇嘴,嘀咕着无趣。见周卿玉又不理会他,忙又问:“鄯单在何处?少傅可知?孤怎地不曾听过这名儿?”   “不过一西域小国。建国于盐泽,有城郭,兵弱易去。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分国。国出玉,多葭苇、枝柳、胡桐家、白草。民随畜牧,逐水草。有驴马,多骆驼。能作兵,与婼羌同。”周卿玉蹙起眉头,“若是心浮气躁,且取琴来。”   申屠渊一听取琴,忙不迭执笔坐回原位。   周卿玉眼尾一翘,倒也没再开口。只是提及鄯单洗尘宴,倒是给他提了个醒。鄯单人擅骑射,鄯单储君入京,便是小打小闹,少不得要比试骑射。   瞥了眼桌案边咬着笔杆子抓耳挠腮的申屠渊,周卿玉忽地想起夏淳玩笑地说过,坠马,血光之灾。皙白的手指在书页上微微捻动,他不由对此事上了心。   ……   东宫里如何,夏淳是毫无知觉的,她正在满院子抓对她心怀不轨的人。整整蹲了三天,总算叫她给蹲到了源头——白鹭院。   果然跟那什么表姑娘有关。   夏淳揣着手蹲在树后头拧眉思索,根据她小时候看电视的经验,这表姑娘下的药无非是两种:一种是不孕不育虎狼之药,另一种就是一命呜呼黄泉之药。显然无论哪一种,都挺叫人蛋疼的。   看来这个表姑娘真的很恨她。夏淳点了点头,得出了一个真理的结论。   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她也不在这处多留。拍拍屁股,操这小路赶紧回玉明轩。只是刚一进院子就撞见了匆匆忙忙的张嬷嬷。连日来看她折腾,张嬷嬷也都侧目了好几眼。不过之药夏淳不闹大事,便随她去。   十日一沐休的日子到了,主子的马车到了府外。凌云特地交代,主子这次回来,有贵客随行。张嬷嬷得了口信儿,如今就在准备。   此时看着头发里头还插着草的夏淳,忍不住头疼:“如花姑娘若实在无事可做,且去换身衣裳,屋外迎主子。”   夏淳低下头看了眼自个儿,确实有点脏。   但她来玉明轩的时间不长,新衣裳没有两套。近日来换洗的勤,一套在晒着,一套就在身上,其他的衣裳都旧了。   “……姑娘你往日的衣裙呢?”   夏淳老实道:“都被南苑的婆子搜了。”   张嬷嬷:“……”   ……   无奈赶紧开了库房,拿了两件衣裳打发了夏淳,张嬷嬷忙又下去备晚膳。   夏淳去换了一身衣裳回来,周卿玉已经携登门的贵客到了。人如今在东厢梳洗,周卿玉亲自吩咐过晚膳晚些时候在松鹤院用,玉明轩不必备。夏淳一心二用听张嬷嬷嘱咐婆子们务必警醒,万万不可唐突了贵客,眼珠子转得飞快。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响起南苑的后头有一片海棠……这个月份海棠花快败了,夏淳记得那片海棠林里似乎有个马蜂窝。   夏淳于是回屋找了身破衣裳,然后将头手脖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包裹起来。剩下的一件破衣裳往怀里一塞,避着人从回廊溜边儿走了。   路上也没什么人,她一路专走小道儿,没一会儿就窜到了南苑。   夏淳手里握着一根长杆,她猫着腰,在海棠林里探头探脑。这林子不大,树木倒是很多。夏淳这边戳戳,那边捣捣,终于在一颗歪脖子海棠树上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只见那马蜂为着一个煤球大小的窝嗡嗡的飞着。   夏淳嘿嘿一笑,绕到树后头爬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   直到伸手就能摸到那马蜂窝,她掏出怀里的破衣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盗铃之速度将那马蜂窝一包。然后抱着就往白鹭院的方向跑去。   怀里嗡嗡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但夏淳干的缺德事儿多了,不仅技术刚刚的,心理素质也稳得一批。只要能干成功,这点小困难她还是能分分钟克服的。她跑得飞快,一阵风似的就窜到了白鹭园的外墙。   说来这杨家表姑娘院子住的也够偏的,正好便宜的夏淳。   夏淳看着一人高的围墙,留着圈儿地找个好角度,最好那种树枝抻出来的。她抱着嗡嗡乱撞的马蜂窝,哼哧哼哧地就爬上了围墙。围墙边上一棵巨大银杏,夏淳垫着脚站在墙上,整个人就顺势窝到了银杏树叶里头。   她蹲在树杈上,正前方就是白鹭院的主屋。   夏淳咧着嘴,小心翼翼地将马蜂窝放到了树杈上。这时候揭开破衣裳是找死,夏淳小心地将马蜂窝掉了个头,开口向下地将下面打的结小心翼翼地松了。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呢,忽地听到噗嗤一声笑。   夏淳刷地扭过头,心脏差点没吓停了。   这干坏事的人冷不丁扭头是这样一幅打扮,攀着围墙的申屠渊直接就笑抽了。   夏淳直勾勾地望进这双眼睛里,霎那间,她看到少年坠马头破血流的场景。   夏淳:啊……   “你在干什么?”粗嘎的少年声带着未发育成熟的稚气,申屠渊一昂下巴,特别好奇,“那里头是什么东西?嗡嗡的,马蜂?”   夏淳瞪大大了眼睛透过只有两个洞的看过去,看清楚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华服少年。长手长脚,半屈膝跨在围墙上,金冠紫袍,一双狭长凤眸微挑着满脸好奇地看夏淳:“你跟这个院子里主人有仇?居然打扮成这鬼样子来放马蜂,报复的方法挺别致呀!”   夏淳:“……”   申屠渊利落地爬上来,特别自来熟地蹲在夏淳的身边,伸着脖子瞄马蜂窝。越看他越兴奋,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一个劲儿地猜测夏淳干这缺德事儿的目的。猜半天,他仿佛肯定一般点头道:“你肯定是跟这院子主人有仇。”   他一幅找到知音的模样,表现的十分兴奋。   “……”特么这真不是废话?要是没仇,她冒着被马蜂蜇的生命危险去搞马蜂窝是闲的蛋疼?夏淳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小屁孩,有那么一刻特别想把手上这玩意儿砸他脸上,然后跳下去拔腿就跑。   申屠渊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八卦道:“这院子住得谁啊?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   “……”   “说说。”   包头布里的夏淳翕了翕嘴,特别想骂人。他妈的她都躲这角落里干坏事,为什么还会被人抓到?真不知是什么运气!而且这小屁孩儿问题问得这么直白,都不掩饰一下,搞得她都没法子装傻充愣。   纠结许久,夏淳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草’,然后手里的东西一放,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围墙,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拜拜了您嘞! 第十三章   申屠渊眨了眨眼,对这突然的变故有点接受不来,没深刻领会到其意。   他撵了撵衣摆上的脏污,伸着一只手朝着夏淳狂奔的方向特别单纯地‘哎’了两声。直到听到吧嗒一声轻响,他的呼喊才卡在了喉咙里。少年太子扭过头,清晰地目睹蜂窝砸到地上四分五裂,一群马蜂蜂拥而出。   申屠渊:“……”   嗡嗡的虫子翅膀震动的声音,申屠渊浑身的汗毛炸起来。他咽了口口水看向远处疯狂逃奔的背影,一瞬间原地暴起。跳下围墙,就开始了坠在夏淳身后的一阵夺命狂奔:“喂!你等等我!前面那个,你等等!”   夏淳会等他才有鬼了。   两人你追我赶,慌不择路地往林外逃奔。   少年太子这一刻是有多么庆幸自己会武功,他是拼着太子的尊严用轻功追上的夏淳。然而追上了也维持不了从容稳重,他面目狰狞:“你这下人嘴巴是缝上了?这么大个蜂窝放下去都不晓得知会一声?!”   “逃跑这个动作还不算知会?你想要哪种知会?!”夏淳只会比他更狰狞。   “孤这不是没见过你这么猎奇的报复一时好奇?你怎么都不给孤解释,孤的心思不就跑偏了?”申屠渊屁股挨了一下,瞬间崩溃:“而且这到底哪儿啊?咱该往哪儿逃!这破地方都是树!”   夏淳也是闷头瞎跑,她怎么知道是哪。反正看到哪里有路就往哪里窜。   左看右看,正前方出现院子。两人攀着墙壁,你拉我一下腿,我踹你一下屁股,彼此伤害地爬上了墙头。眼看着马蜂誓死不渝地追上来,夏淳眼尖,指着正前方敞开的窗低吼:“窗!前面有窗子,跳窗!”   申屠渊眼蹭一亮,跳下围墙就奋力冲。   夏淳与他几乎同时跳下去,扒拉着他就更要命地逃窜。   与此同时两个人终于冲到了目的地。巴着窗户就往里翻。屋中的周卿玉正脱下中衣,手捻着一件新的往身上套。才穿进两个袖子,系带还不曾系上,就见面前遮挡的屏风忽然轰然倒下。木头咔嚓碎裂,屏风碎成两瓣儿,两个急赤白脸的人蚂蚱似的跳起来。   转身一左一右冲到窗边,抓着窗啪一声拉下来。   周少傅:“……”   天色渐晚,漫天的红霞为草木披上一层柔光,有种晦涩的味道。   一关上窗,立即就暗下来。纱窗外无数的马蜂一个接着一个疯狂往上撞,慷慨就义的声音吵得人头皮发麻。屋里申屠渊与夏淳靠着墙,一左一右瘫坐在地,劫后余生长舒一口气。   少年太子支着一条腿,扭头就要教训竟然敢抢在他前头逃的人。   夏淳一把摘掉头套,头发被满头的汗水浸得湿漉漉的。这么突然一摘,露出了里面剧烈运动后泛着粉红的脸。   “……”申屠渊陡然对上这一张脸就卡壳儿了。   夏淳脑门儿脖子都是汗,她喘了会儿气,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屋里静悄悄的,仿佛没人。夏淳眼珠子咕噜噜地断专,正要仔细打量一下这间屋子,就听申屠渊忽然站起身。   他操着粗嘎的嗓音瓮声瓮气道:“少傅。”   夏淳:“……”   ……   安静的静室,两瓣儿的屏风还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昭示着方才两人的土匪行径。申屠渊看到他的瞬间简直惊悚,就听啪嗒一声轻响,眼前忽地燃起一簇光。金丝楠木的桌案后头周少傅微低垂眼帘,慢条斯理地点了一盏灯。   申屠渊讨巧的话语脱口而出:“少傅,原来你在这,孤正找你呢。”   周卿玉吹熄了火折子,骤然抬起眉眼。   摇曳的灯火下,他紧抿着唇,面色很是不好看。仓促之中,中衣带子是系上了,却未曾系得齐整。周卿玉一言不发,淡淡注视着眼前两人,表情冷得快结冰。   申屠渊感觉到气氛的严肃,不知所措地抓着脑袋。   纱窗外还叮叮作响,似乎叮不着人誓不罢休。申屠渊摸摸脸颊,忽又放下。一手抻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周卿玉压低了眉眼,长睫遮掩下目光越发莫测。   申屠渊意识到不妙,夏淳就更敏锐了。她敢肯定,如果目光可以具象化的话,她们两个估计被扎个千疮百孔。夏淳膝盖挪了挪,假装不存在地挪到角落。心里暗暗怪这小屁孩碍事,要不是他凑热闹,她早就搞定回去睡大觉了!   心里诽腹,夏淳自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   申屠渊发现了她的意图,一把揪住夏淳就推出来挡枪:“你这丫鬟,发现马蜂窝怎么能冲在孤的前面,简直胆大妄为!”他扭头,“少傅,这个丫头是那个院子的?方才院子里有个马蜂窝,这个丫头居然丢下孤自己跑,岂有此理!”   周卿玉一个冷冽的眼刀甩过去:“臣院子里的。”   少年太子顿时就萎靡了。   松开夏淳,他低垂着眼帘,一脸的我错了。   周卿玉眼睛眯了起来,伸出两指,笃笃抢敲了两下桌子。   申屠渊条件反射地神经一绷。   “太子殿下,您为国之储君,理当言行举止处处得体庄重,行事有张有弛,落落大方。何至于被一窝马蜂追赶得满院乱窜,慌不择路?”周卿玉的嗓声冷而淡,自有一股清冽味道。轻飘飘的话语听似随意,却叫少年太子面红耳赤。   周卿玉知他心性傲,点一句便止。言罢,他掀了眼帘一扫申屠渊。目光瞥见申屠渊衣袍下摆一大团青污,眉头顿时就蹙起来。   申屠渊心道不好,赶紧拿手去遮,少傅的不治之症洁症怕是又要犯了。   果不其然,周卿玉面上变了变,没忍住流露出几分不愉之色。目光在一站一躲的两人身上来回,当着夏淳的面儿,到底未曾出言教训。只是不耐道:“罢了,时辰不早。殿下想必一身疲乏,且随凌风去客房梳洗。”   申屠渊吁出一口气。   撩一眼满脸写着‘我不存在’的夏淳,他一溜风随凌风走了。   人一走,夏淳默默将脸朝向墙里。   投射在墙壁上晃动的影子告诉她,周卿玉起了身。且听这脚步,正向她走来。   ……Mmp,就知道遇到那小子没好事。夏淳此时的心情就像日了一百只狗,不知摆出什么表情。   周卿玉在她的斜前方站定。   然而还是不见夏淳的脸,他默了默,直接走到夏淳的跟前。往日从不靠近女子的人,此时冷淡地站在夏淳的跟前,出乎意料地居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   夏淳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   周卿玉温热的手指透过她下巴的皮肤传来热度,将她的脸缓缓地转过来。清冷的香气淡而悠长,随周卿玉的动作掀起一阵香风。   夏淳屏住呼吸,装死的后脑勺都僵硬了几分。   周卿玉却浑然不觉自己举止有多突兀,就这么低垂着眼帘冷淡地凝视她。夏淳脸上淡淡的粉色还没消退下去,摇曳的烛光下,显得粉嫩多汁。   夏淳一动不敢动。   两人仿佛彼此较劲,就这般僵持着,谁都没开口说一句。   “回去就把这一身脏衣裳换了。”须臾,周卿玉开口道。   她愣了一下,没忍住飞快瞥他一眼。   周卿玉只丢下这一句便不再理会她。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他转身就离开了净室。夏淳不解地歪了歪脑袋。直到开了门周卿玉踏出去,她才得来他后面的话:“去张嬷嬷处走一趟,多领几套衣裳。”   嗓音散在走道里,夏淳恍然大悟地低下头。   旧衣裳紧巴巴地绷在身上,这隐隐绰绰的烛光下令人血脉喷张。夏淳挑了挑眉,考虑从窗户跳出去原路返回,就听走道里响起脚步声,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抬水。敲了敲净室的门,见夏淳回神,两人才扬起布满褶子的老脸冲夏淳客气道:“夏姑娘。”   夏淳扭了扭麻了的脚脖子,装模作样地颔首,擦着两人从正门出去。   “夏姑娘方才是在伺候公子沐浴?”   “屋里就她一个,不是她还有谁?”   “乖乖,那可不得了!”夏淳还没离远呢就听到其中一婆子嘀咕,“公子看来是宠上了这位了。看来来福家的说的是不错,这往后就是大公子身边第一人……”   “可不是!说来夏姑娘的这皮相也太出挑了。中数一数二的。听说读书识字,公子能瞧中她,实属应该。”另一婆子满脸唏嘘,仿佛早已看透,“听说是南苑出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不管什么出身,以后是要一步登天咯……”   周卿玉不提醒,她都没发现。她这个胸口,似乎又紧绷了许多。不知不觉身材又变好了的夏淳,颠颠儿地去前院找张嬷嬷要新衣裳。与此同时,马蜂在穷追不上夏淳等人后折回窝里,白鹭院响起了令人开心的尖叫。   夏淳是没听到,此时正由着张嬷嬷亲自梳头,换了一身极明媚的衣裙。   说来,如花的皮囊属于艳丽张扬这一挂。妆容发饰很是考验人,尺度一个把握不好就成了媚俗。往日的如花本尊好嫩色,信奉女要俏一身孝那一套,尽将自个儿往素净了打扮。俗人夏淳却没她的顾虑,什么衣裳都敢穿。此时换了妆容,简直跟变了一个人。   申屠渊打量了眼前美极的女子,不禁怀疑,这女人是方才拎着马蜂窝跟他一起四处逃窜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敲碗来咯~~走过路过的,收藏一波咯,撒花一波咯~~ 第十四章   常言道,人靠衣裳马靠鞍,换了个衣裳就变了个人。   申屠渊不知打哪儿摸来一把折扇,坏笑着在她面前来回扇。他此时也换了身干净的,消瘦的身板儿越发显得手长脚长:“瞧什么呢?”   夏淳眼一闭,烦躁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屁孩怎地这般没眼色,没瞧见她在看美人吗?一把破扇子扇来扇去的烦不烦呢?夏淳站在珠帘外,眼睛子就止不住地往里跑。   周卿玉此时已然换了一身玄色绣金线云纹的广袖长袍,发上束了木簪,正在屏风后书桌上伏案书写。难得见他着深色常服,宽大的袖子摆摊在桌案上,金线的云纹熠熠生辉。烛光摇曳,本清冷的眉眼无端多了三分风流。唇色如血,由内致外层层晕染,唇瓣极为好看,瞧着竟像换了个人。   周卿玉适时抬起头,目光透过竹帘落下来。   夏淳正在外头,一双大眼睛里全是献宝的兴奋。刚才特意去弄的一身,夏淳凹出一个端庄又妖娆的造型,斜着眼睛冲周卿玉眨了一下。意思特别明确:我好看不?   一旁看热闹的申屠渊顿时来劲儿了,瞪大了眼看周卿玉的反应。   周卿玉:“……”   周卿玉的额头青筋就又开始跳了。   凌云凌风也算是服了这女子,这都有人在,还来公子这儿折腾。两人不禁怀疑,这丫头已经不是脑筋缺根弦的问题,怕是不仅没有一根弦,怕是满脑子的弦都断了!没看到太子这儿,怎地都不知道端庄?   夏淳知道端庄才出了鬼,周卿玉不指望她,所以他淡淡看了一眼凌风。   凌风直接上前拎住夏淳的后勃衣领子,将人扫地出门。   ……   六月天,艳阳高照,午间的气温越发高。院里人少安静,除洒扫的下人每半个时辰洒扫一次落叶,空留炎炎烈日的炙烤院子。地上的青石板,白得晃人眼,草木也仿佛不堪高热,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   两日前,申屠渊被马蜂蛰了,府中的管事将周府所有的树木都搜了一遍。如今玉明轩别说有马蜂窝了,连一只蝉也无,幽静得仿佛只有风声。   捧着书打盹儿的申屠渊掀了一边眼皮,屁股下面跟长了牙似的,坐不住。   夏淳正寻了个阴凉的角落蹲着,眉头紧蹙,凝重地思索一个问题。如何表现出过人的才艺让周卿玉同意,这次回去,带她一道走。夏淳难得放下过度膨胀的自我评价,扪心自问地对自己进行一番深刻的自我剖析。   她到底有何过人的才艺。   然而苦思冥想了许久,翻来覆去地剖析发现,一无所获。   夏淳:“……”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认知。   日子枯燥,申屠渊趴在桌面上,眼睛一会儿一会儿地往外瞄。就看到右侧回廊下面,蹲着一个红裙子的身影。他悄咪咪地瞥桌案后头作画的人,心思就这么飘了。   少傅是个狠人,知道他坐不住,就爱拿抚琴罚他。   动辄弹一两个时辰。高山流水没弹出个所以然,倒是期间太过急躁,差点砸坏少傅心爱的彩凤鸣岐。大热的天儿,申屠渊理所当然被罚抄三十遍《乐经》,并要求在一个月时间内谱出五首过得去的曲子,届时奏与少傅听。   少傅的原话:心性太过跳脱,神短气浮。唯抚琴能平通身浮躁之气,静心凝气。   凝心静气,那不是死了吗?可心中再多不忿,一对上少傅清凌凌的双眼,他所有想吐的血都只有眼回去的分儿。   申屠渊心里苦,夏淳比他更苦。每天锲而不舍地来撩拨,送花,送虫子,翻墙,巴窗户,什么都干过。少傅一律铁面无情,锲而不舍地将人扔出去。因着有夏淳这个更苦的衬托,申屠渊觉得好多了呢。   另外,少年太子觉得,少傅真的是铁石心肠。   虽说只短短几日,申屠渊觉得与夏淳是出奇得相投。他目光环顾回廊,眼睛殷切地寻找他的伙伴。然而每日这个时辰都来的伙伴,这个时辰了居然没出现。申屠渊坐不住,扭来扭去的就想起来。书桌后作画的周卿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清凉凉的目光比面前硕大的冰釜更管用,申屠渊立即就坐稳了。   两人如今所在的,是周卿玉藏书的大书房。一幢小楼,上下三层,全是藏书。内里极大极为宽敞,从摆设到门窗全是木质。一步踏入,入目皆是成排的书籍。镂空的书架上一列列书匮成排摆放,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   申屠渊还记得幼年初入周卿玉的书房,恍然以为进了宫中藏经阁。这么多藏书,若是他的话,几辈子都读不完。然而他异于常人的少傅据说,十五岁之前便已然通读全部藏书。   不仅如此,每一本都做了批注。   就如他面前摆放的这本《乐经》。书页摊开,上头的字迹力透纸背、笔走龙蛇。且不论其言辞简洁却极为犀利,光这字,便是任何一位书法大家人瞧了都要叹一句绝。越看越绝望,越看越觉出自己资质驽钝……   ……   知学生又在游神,周卿玉眼睑微动。掀了一眼,垂下眼帘继续作画。   原这几日就是沐休,太子天性活泼好动,能心平气和坐在书房里已算尊师重道。太过严苛,只会适得其反。   四下里静悄悄,只有书页被风吹动的声音。   楼中避香,藏书太多,不能明火。不过晒书适宜,到没有霉变的味道。偌大的书房充斥着一股古旧书墨的味道,阳光透过半遮的竹帘照射进来,光束之中有尘屑飞舞。夏淳蹲在斜对窗的芭蕉树下,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泛泛落在书桌后头作画之人身上。   黑红的檀香木书桌,一只乌木笔架,一方砚台,一身素净衣袍的人长身玉立其后。   白衣、玉簪、乌发。他一手执笔,眼睑微阖凝视着桌案上摊开的巨幅宣纸。长睫低垂遮掩了眼中神情,下笔稳而沉,神色淡薄且平静。如朱墨重描的唇瓣轻抿,棱角优雅,红由内至外一点点晕染,隐约有水泽。细碎的尘屑伏在光束之中,似星光欢迎鼓舞。古旧的藏书,厚重的书墨香气与坐于其中一尘不染的人……   夏淳还在芭蕉树下,视线不自觉地被他牵引。   周卿玉生得真的好看,至少上辈子这辈子,夏淳没有见过第二个比他俊美的人。目光从发梢到眉眼,流转到唇瓣,每一处都叫人心神蛊惑。虽然吃到嘴里了,但那日过去后周卿玉又恢复了平常。冷淡的做派叫夏淳都要怀疑,之前的经历是梦境。   踢了踢树叶,心思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在那,没个章法。   算了,船到墙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这么一想,夏淳就将这事抛去脑后,专心搞起骚扰周卿玉的事。三日一过,周卿玉与依依不舍的申屠渊一同回了东宫。   玉明轩又恢复了平静。   其实说平静,自然不是那么平静的。小楼里还住着三个贴身丫鬟。虽然没得周卿玉一眼,但不妨碍她们每日找存在感。尤其得知夏淳在周卿玉回来的这几日,并未侍寝。三人不禁觉得,夏淳也就那么一回事。   那日若非凑巧叫她得了先机,今日大家就还是一个样儿。   人心一浮动,院里就热闹了。   与此同时另一面,单国使臣入京了。先前预计三日后才到,当日夜里就使团就已经抵达驿站。宫里设宴,欢迎他们远道而来。   凌风难得奉命回来,接夏淳进宫。   夏淳没什么好收拾的,反正宫里会有人替她准备衣裳。她去换了身干净的,光着两只手就随凌风走。凌风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想着这些时日见夏淳干出来的怪异事情多了去,这般也好像才正常。   于是什么没说,带着夏淳直奔皇宫。   进了宫,夏淳表现得对皇宫什么都不好奇。凌风都不晓得摆出什么表情了,说这姑娘沉稳吧,总干些不着调的事。说上不得台面吧,又特别稳得住。总之,就是跟常人不太一样。   两人在院落里折出来,又绕进去,进了这个门又出了那个门。夏淳一脸麻木地跟着他东拐西拐,全然失去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许是有小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在一处院落门前站定。   凌风:“这是公子在东宫住的院子。平日里甚少人来打搅。姑娘若有事,自去找管事嬷嬷。”   夏淳目送他离去,转头看着高悬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嗯,她不认得。砸砸嘴,夏淳为所畏惧。认字儿又不是个难事儿,跟在周卿玉身边,总有机会。   踏入院中,夏淳就有一个感受。果然是周卿玉的院子。竹子甚多,景致布置与玉明轩也几乎一个样。周少傅真厉害!   一进院子,就有人在里头等着。见夏淳到了,引着人便下去歇息。   周卿玉是酉时回来的,找夏淳过去之时,屋里燃了灯。   墙角雁足灯的烛火随风摇曳,天色已晚。周卿玉难得姿态懒散地靠坐在窗边的软塌上。一条长腿支着,一条自然地垂下来。脚上没穿鞋,脚趾皙白如玉。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的半面,周卿玉眼睑半含倦意低垂着,长睫掩住眼神。乌发因刚洗漱过而微微散开。额间几缕发丝垂下,衬得他冷清的眉眼少了几丝锋芒。脸颊润白,唇上沾了水泽。抿唇不语时,整个人仿若玉石滴水,清隽干净,叫人挪不开眼。   夏淳看到他,手在背后一转,摸出一小碟葡萄。熟悉的腔调响起来,她悠闲的没有半分忧虑:“公子,外头院子摘的大葡萄,吃不?”   凌云一瞬间响起被夏淳爬窗支配的恐惧,扭头看向自家主子。   周卿玉捏了捏眉心,都被夏淳锻炼得麻木了:“鄯单使臣进京,陛下在太和殿设宴款待。届时,你随我一道去。得了空去刘嬷嬷处学一学规矩,宫里不是玉明轩,万不可出错。”   “……哦。”夏淳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叫我乖一点,也不是不行   作者(抠鼻):哦 第十五章   翌日,天儿没亮夏淳就被凌风凌云给叫起来,去刘嬷嬷处学规矩。   昨儿得了周卿玉吩咐,她想偷懒都偷懒不得。   刘嬷嬷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官,端看表情,很是严肃。她先是上下那么一打量夏淳,而后就端来了一盘衣裳。宫里头发衣裳是有讲究的。宫人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料子与色泽确实讲规矩按等级来。等级越高,料子越好,颜色也越艳。   夏淳这姑娘与一般宫女不同。她是周少傅从周家带来的,到也不必严苛按宫里这一套走。刘嬷嬷估摸着她这长相,活泼的色泽穿上身不仅不显,反而不伦不类,就特地给换了深色的料子。   这衣裙一换,夏淳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胆大妖娆瞧着就更得劲儿了。   此时夏淳一身簇新地立廊下,唇极艳,肤极白,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挤眉弄眼地冲刚开门的周卿玉眨眼。若非知此时已清晨非夜半,到像是哪个山中精魅晃荡至此。   周卿玉嘴角一抽,绷着脸就缓步离去。   夏淳嘿嘿一笑,揣着两只手,颠颠儿地就跟上去。周卿玉如今都被她折腾皮了,只要不太出格,他如今都视而不见。   转眼已到七月末,眼看着就快入秋。   草木苍翠依旧,花却换了一季。晨间的清露在草叶上滚动,顺着草尖儿低落,风渐凉。周卿玉一手提剑走在前方,步履从容。一身宽大的衣袍随他的走动而翻飞,周卿玉背脊笔直,单瞧背影,别有一番动静皆宜的味道。因着练完剑回去还得沐浴更衣,此时他并未束发,只用了一根红木簪子,半数墨发披肩上,姿态很是随意。   夏淳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腿没人家长,就倒腾得飞快。   一面跑,她一面还能一心二用。沿途遇上什么打眼儿的花儿,顺手薅一把。或是瞧见什么能吃进嘴里的果子,也顺手薅一把。这般一前一后无声地走,倒也算和谐。   周卿玉自然知道她跟上来了,不曾回头,专注地向前走。   草木尖儿的晨露沾湿了两人的衣摆,清脆的鸟鸣穿过竹林,空气中全是清新的雾气。   云鹤院的后院也种了大片的竹子。不知是讨好周卿玉所种,还是本身就有。夏淳跟着周卿玉进去,眼看着他在竹林中的空地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要开始练剑了。   夏淳左顾右盼,瞥见右手边一个凉亭。   小跑过去,忙将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背上的包袱摘下来。夏淳翘着兰花指,有条不紊地摆上了茶具、茶饼、一小撮银霜炭,以及煮茶用的小炉子。虽然从未煮过茶,但夏淳坚信自己是个天才。天才的能力是不可预测的,况且她没吃过猪肉见过很多次猪跑。凭她的聪明才智,一出手肯定能煮出滋味儿最好的茶!   当然,她也不是无的放矢。出门之前,她有请教过专业人士刘嬷嬷。刘嬷嬷上下打量了她许久,给她说了一大通。   夏淳总结起来就三个字——仪式感。   首先,铺上一块方巾。翘着兰花指,夏淳自信满满地拨弄好炭火。银霜炭好像沾了露水,有点点不着。点半天,终于冒了烟。夏淳满意一笑,然后去备水。水是刘嬷嬷给她的,说是晨间的露水,煮茶最好。看颜色,她是看不出分别的,但,确实很清。再然后,取茶饼……每一个步骤,她严格按照刘嬷嬷指导过的去做。   一套程序操作完,夏淳翘着兰花指,觉得满竹林都是茶香。   亭外,周卿玉的舞剑,已然舞得风生水起。   夏淳忙碌之中,抽空瞄了一眼。只见周卿玉步伐轻盈,身姿矫健。脚尖轻点,翩跹得仿佛一只白鸟。夏淳作为一个现代人,看过武术表演,却从未真切地感受过古代剑法的恢弘凛冽。此时看着周卿玉,脑海不由冒出一段诗:‘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不是说好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个时辰就只是微微喘真的大丈夫?   茶早已煮好,在炉上温着。夏淳看他最后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利落地收了剑,连忙起身,抽出腰间的帕子小碎步递上去。   周卿玉眉眼还藏着未敛尽的凛冽。锐利的攻击性不躲不避,直击眉心。   夏淳抽了腰间的帕子,丝毫未觉地走过去。周卿玉鬓角发丝凌乱,稍有些不稳的气息吐纳之间已然平静,他接过帕子。   帕子浆洗得很干净,非绢非绸,而是白净的细棉布。上头除了淡淡的皂角味儿,没有令他不适的味道。不疾不徐地擦拭着额头,周卿玉长睫低垂,遮掩着眼中幽幽。   夏淳不知他平静的神情下心中鼓动,引着人进凉亭,殷切地自我推荐:“公子,舞了这么久剑,累不累?出了一身汗,是不是有些口渴?奴婢煮了茶,不若坐下饮一杯解解渴?公子您放心,奴婢自上回被您训斥后,每日三省吾身,深刻认识到自身的失职。这些时日潜心向慧茹嬷嬷讨教,勤加练习,如今茶已经煮得很好了,公子,来一杯不?”   熟悉的腔调,周卿玉瞥了她一眼。   小碎步跟进来。夏淳翘着兰花指,迈着小碎步矫揉造作地道:“请公子品茶。”   周卿玉:“……”   汉白玉的石桌石凳被夏淳细心地铺上了垫子。虽说如今还未入秋,但便是不凉屁股也硬。这般垫一下,至少不膈屁股。   周卿玉掀了下摆坐下,紫砂壶中茶香袅袅。还别说,确实有几分样子。   夏淳抱着剑绕到对面。剑身沉,剑刃又利,全然不似周卿玉舞剑之时恍若无物的轻巧。怕割着自个儿,夏淳小心翼翼地将这玩意儿搁到一旁石凳上。周卿玉一手拨了拨落于胸前的发丝,平稳得仿佛已经在此久坐。   夏淳吐出一口气,一手扶袖一手勾着茶壶的耳拎起茶壶。姿态尽量优雅地斟满一杯,而后缓缓推至周卿玉跟前。   做作的姿态叫周卿玉没忍住抬眸扫了她一眼。不过见夏淳一脸认真,他便也没说什么。只抬手端起杯子放鼻尖,轻轻一嗅,复又浅尝一口。唔,味道马马虎虎。不至于茶香四溢,唇齿回甘,但也尚可入口。   夏淳眼见着他喝下去,眼睛都快瞪圆了:“公子,如何?是不是滋味儿不错?”   “尚可。”   瞪圆的桃花眼因这两个字一瞬间锃亮,而后迅速完成月牙状。虽没出口说什么惊悚的话,但那表情,满脸写着‘不愧是我’。   周卿玉:“……”如此直白的喜悦都叫人说不出贬损的话来。   眉头一挑,周卿玉忽地轻笑一声。   只是这股笑意在夏淳打了鸡血般地紧盯着他,并且为他斟了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连续灌他五杯之后,渐渐变成了僵硬。周少傅轻嗤了一声,抿直了唇角,面无表情。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这就是个孺子不可教的蠢材!   ……   蠢材夏淳抱着剑背着小包袱特别的委屈,明明气氛好好儿的,突然就不高兴了。放下杯子起身就走,男人,你的名字叫善变!   善变的男人走得飞快,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转眼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夏淳背着她的小包裹觉得特别的吃力,小跑着追了两步,索性就不跟了。这片林子她还没逛过,夏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在一个拐角窜开了。   等她回到云鹤院,已经是辰时。正屋的门紧闭,周想必周卿玉已经回来人在沐浴。夏淳于是抱着刚才在林子里找到的好东西,贼兮兮地回了自己屋。刘嬷嬷指派伺候她的小宫女见人回来,麻溜地上前接过包袱,颠颠儿地去后厨取吃食。   昨夜没睡好,今儿一大早又追着周卿玉来回跑这么一遭,她确实饿了。夏淳嘱咐了小宫女一句多弄点儿吃得,进去洗漱便歪在榻上等。   小厨房很照顾夏淳,做吃食一向经心。小宫女拎了一叠水晶蒸饺,两碗鸡丝儿粥并一叠小菜。夏淳没一会儿都吃干净了。   那小宫女人小鬼大,见夏淳吃得欢就忍不住秃噜嘴感慨一句:“奴婢娘说过,姑娘家吃得多才回长得好。长得好,福气就大。咱们姑娘这般有福气,必定能在大人的正头夫人进门前就一举得男!”   夏淳漱着口,差点没一口茶呛死!她虽然觊觎周卿玉的美色,但却没打算当一辈子妾室或者通房丫鬟啊!玩乐归玩乐,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捞笔遣散费和卖身契,但给人家生了孩子这事儿就大发了!   茶水呛进了气管,夏淳涨红着脸,一手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小宫女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害得夏淳这么大反应,手足无措地四处找东西替夏淳擦嘴。找半天没找到趁手的,就拿自个儿袖子替夏淳那么一抹嘴,扑过来,小心地替她拍起了后背。   夏淳咳嗽了老半天,才终于把这口气给咳顺了。   扭头幽怨地看了一眼惶惶的小宫女,拍拍这坑货的肩膀,欲言又止。嗯,主要没脸将自己渣过就甩的理论宣之于口,只能深沉地叹气:“下次你家姑娘我喝茶喝水或者吃东西的时候,请你不要说话好吗?我怕我会猝死。”   小宫女被她这么恶毒的诅咒给吓到了,慌张地点头:“哦。”   ……   洗尘宴设在酉时,太和宫。   东宫离得近,可以不必太早。但太子身为一国储君需要早点到,这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周卿玉可以晚个把时辰,但也不能去的太晚。   申时,凌云敲响了耳房的门,叫夏淳准备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第十六章   周卿玉到太和宫时宫宴虽尚未开始,该到的人却已然全到齐。周家的席位排在右手边第三个位置,紧邻申屠皇室的席位。虽不清楚周家是什么身份,但位次这般靠前,想必不一般。   周卿玉并未去周家的席位就坐,而是携夏淳凌风径自往太子的方向去。作为太子少傅,宫宴上单独为他置了一席,就在太子的左手边第一位。   隆德帝并未亲自到场,显然这场洗尘宴由一国储君申屠渊代表大康欢迎鄯单使臣进京。   夏淳跟在周卿玉身后,走得不卑不亢。   从小到大随父母参加过不少次大型宴会。唯恐天下不乱是她的标签,但好歹也是在上层社会长大。哪怕不习惯古代宫宴的严肃庄重,夏淳也没用表没有凌云担忧的手足无措。   她跟在周卿玉身后,背脊挺得笔直,目不斜视,这份镇定自若叫周卿玉都连看了她几眼。   随鄯单使团进京的鄯单储君,位列申屠渊的右手第一位。   夏淳经过之时,余光瞥到一个轮廓偏东欧,眼窝深邃,褐色卷曲毛发的少年。   他额头绑着红绿玛瑙窜成的抹额,发色褐中偏红。两边鬓角编着小辫儿,将满头卷曲的头发高束在头顶,用一根镶了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发带绑着。脖子上也挂着大大小小的珠串儿,动一下就叮当响。窄袖的骑装,腰肢纤细,鹿皮靴,此时正一手抓着葡萄一手端着酒杯半倚在座位上,一幅狂放不羁的模样。   夏淳的视线只轻轻一掠,少年的目光立即就射过来,十分敏锐。见是一个身段极为妖娆的美人在打量他,少年举起手中的葡萄,冲夏淳龇牙灿烂一笑。   夏淳全程都十分老实,仿佛变了个人,认得凌云凌风都为之侧目。周卿玉没说什么,只领着几人在太子的左手边第一个位次坐下。   夏淳与凌风一起,分别跪坐周卿玉的两边。   周卿玉的席位正对着鄯单王子,此时隔着五六步的距离遥遥相对。见少年还在看她,夏淳微微晚唇笑了笑。那少年见夏淳笑,眼睛顿时更亮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招了侍从耳语两句。就见那侍从端起他桌上一碟果子,大喇喇地给夏淳送来。   滴着水的果子摆面前,夏淳看了眼周卿玉:你想吃吗?   周卿玉额头一抽,扭过头去,懒得搭理她。夏淳这才意思意思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扭头冲少年感激一笑。   那少年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目光在夏淳身上转了两圈,嬉笑着与申屠渊开口了。鄯单说的是吐火罗语,发音有些类似印欧语系。说起大康官话时颇有些怪异。不过鄯单使臣的发音都怪异,鄯单王子已经算比较地道了。   “那位红裙子的美人是白衣美人的姬妾吗?原来真正的美人都在大康京城?怪不得孤从楼兰一路北上,没见到一个能入眼的美人……”他毫不避讳对申屠渊道。   申屠渊眉头微蹙,语气淡淡:“大康地大物博,物产丰富,美人辈出。科齐王子如何能以一面之词便论说大康的美人不入眼?”   言罢,还特地扫了一眼夏淳。   夏淳立即乖觉地低下头,假装他们的争执跟自己无关。   “太子殿下不要误会!”科齐见申屠渊不悦,连忙解释道,“我并非贬低大康的意思。只是鄯单的子民千百年来,认为真正的美人必定丰润诱人,身强体壮。大康的女人太瘦小了,单薄的身板看起来承担不起养育后代的重任。”   他啧啧地摇头,“一个无法诞下聪明健壮子嗣的女人,不能算真正的美人。”   科齐说完,鄯单的使臣不仅没有打圆场,还跟着点头附和。这一幅咱们王子所说正是如此的模样,看得申屠渊十分着恼。   他年纪小,本就是个脾气大的,当下就与科齐争起来。   这边的争论,立即就引起了全殿的关注。   科齐的狂妄言论,引发了大康官员的不满。鄯单使臣见状意识到不妥,这才站出来拉住自家王子。他们此次之行说是说出使大康,实则不过来打秋风。鄯单不过西域一小国,国力根本不能与大康平起平坐。   科齐王子开罪大康太子,未免太过鲁莽。   鄯单使臣的担忧,科齐小王子丝毫没有体会。他年纪与申屠渊相仿,今年也是年仅十三,性情比之申屠渊来不遑多让,根本就劝不住。   两个少年原本只是在闲谈,争着争着就冒出了火。   科齐从大康美人少到大康女子太弱,再到见过的大康女子走三步就喘,动不动就晕。这些不亚于大放厥词,顿时就惹恼了申屠渊。   大康女子确实以纤细柔弱为美,大多女子尤其世家贵女,都是自幼拘在深闺娇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瘦弱这一点不假,但是就此断言大康女子无法诞下健壮聪慧的子嗣未免过分。若是大康女子无能,那大康如此多良臣精兵何处来?如今这高位都早就换人坐!   两少年争出了意气,申屠渊一拍脑袋就定下了赌约:“不如这样,给你十日。科齐王子且召集你国最优秀的女子,孤自也找来大康的优秀姑娘家,咱们来比试一场。孤必叫你亲眼见识,我大康的女子柔而不弱,温婉却不失坚韧。不是寻常粗蛮女子能比的!”   “我鄯单的女子热情聪慧,胆大又有担当,并非殿下所言的粗蛮无礼!大康太子殿下,请您慎言!!”科齐小王子瞪着眼睛,信誓旦旦。   申屠渊站起身,一拍桌子:“既然如此,那就比一把!”   “比就比!”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两国女子比试的事儿,当场就这么拍定了。   夏淳吃着果子,一脸看热闹从头看到尾。   然而看完了扭头看向从头到尾没有出言阻拦的周卿玉,表情露出了一丝诧异。两国相交,鄯单使臣的洗尘宴。两个少年储君为了一时口角就折腾出这么大一事儿,周卿玉作为少傅,都不管管?   然而少傅周卿玉此时的目光却落在申屠渊的几个兄弟身上。说来申屠渊的这些兄弟,除了一个四五岁的小萝卜头十皇子,其余都是大人了。此时一个两个端坐在各自的席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国储君争吵。   周卿玉环顾了一圈,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很是深沉。   夏淳撇了撇嘴,看了眼吹胡子瞪眼的少年太子,很怀疑这样跳脱的性子,能不能当好一国储君将来继任大统。等转头瞥见就差当场跳脚的□□科王子,又觉得申屠渊其实挺沉稳了。至少比鄯单国的沉稳。   瞥了一眼,再瞥一眼,夏淳脑海中忽地电光一闪,想起来了。   怪不得她觉得这少年眼熟,原来见过!这不是她之前在周卿玉眼睛里看到的那个异族?想着申屠渊之后坠马昏迷,该不会就是这什么女子比试场里闹出来的吧?   越看越像,夏淳从桌子底下扯了扯周卿玉的衣袖。   周卿玉正在想事情,感受到有人扯拽,眉心立即就蹙起来。   夏淳顿了顿,撇嘴松开手指。   周卿玉眼眸一闪。   夏淳想了想,说了一句:“坠马。”   周卿玉当然知道夏淳在说什么,目光转向了科齐,眼眸渐渐变深沉了。这件事吗?周卿玉没说什么,两个储君口头将比试当众定下了,也没有反口的可能。这般也只有继续比,大康无论如何,没有退缩的道理。   之后的宴席,周卿玉就起身出去了。   夏淳一声不吭地,将一桌子上能吃的,都偷尝了个边儿。期间,目光不小心与另一侧的凌云相交。凌云这个比他主子还寡言的冰块脸,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夏淳:“……”想吃就吃,看什么看!   ……   其实不必夏淳提醒,做任何事,都可能会有意外。只是女子比试这个事儿有点出乎意料。他有些诧异既然是女子比试,又不必男子亲身上场,他缘何会坠马?周卿玉正思索着,申屠渊极大康的官员与鄯单使团一道将比试的内容给敲定下来。   比试六项:赛马,射箭,舞艺,声乐,诗歌,以及亲手制作一道拿手菜肴。   比试确实不必太子亲自出马。但比试内容对于大康女子来说,未免有些不利。前两项赛马与射箭,本就是鄯单女子天生的强项。后四项,也不曾给大康姑娘一丝便宜。申屠渊心中虽有些不满,但本着大国的胸襟应允了。   转眼十日已过,鄯单国的女子有备而来,倒是大康这边勉强凑过人数。   隆德帝在得知后,嘴上说着不过是孩子间玩笑般的赌约,不必太过较真。实则不仅派了御前将军保护,还将京郊的皇家猎场开了给这次比试用。   夏淳理所当然地与周卿玉同行。刚上马车,夏淳就拍着胸口严肃地告诉周卿玉。比试期间,自己会务必寸步不离他的身边。一旦有类似梦中坠马之事的危险发生,必定会第一时间保护他。   周卿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人病的不清。   夏淳不需要他理解,斗志高昂。   到了猎场,大差不差的景致和地理位置,叫夏淳一瞬间眯起了眼睛。虽然之前在周卿玉眼睛里看到的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但一看这个场地,还是觉得梳洗。   插着腰,夏淳眯眼打量四周。   目光所到之处基本入了她的脑子,为了配合金手指,夏淳天生就特别擅长记画面。只是这处扫那处看扫,夏淳的目光忽然盯到一处不动了。   ……等等,这匹马,是不是有点儿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请不要小看我,谢谢各位。 第十七章   倒不是说夏淳认马有特殊技巧,而是这匹马的外型太有记忆点。   一匹枣红的大马,四蹄踏云,额头一道闪电的白色斑纹。夏淳躲在周卿玉身后目不转睛地打量那匹马,那马四蹄缓慢地在原地踏动。马群中就属它的嘶鸣声最悠长,身形最俊美,头昂得最高。贴切地来讲,它就是那群马儿中最靓的崽。   夏淳挠了挠耳垂,想靠近点儿,看得更清楚些。   一旁随行的官眷早已下马车,寻了阴凉的空地,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小声寒暄。周卿玉作为太子少傅,自然是全程与太子同行的。   鄯单不过一西域小国,女子比试又不涉及郭家大层面儿的问题。隆德帝不露面,此事便交由几位皇子协太子一并组织。京城世家都派了家中子弟随行,欢声笑语,很是热闹。周卿玉正与申屠渊低声交代着什么,神情很是严肃。   夏淳举目茫茫然四顾,见申屠渊那小子岁虽站在原地没动,两只不安分的眼珠子却咕噜噜转个不停。一幅想撒欢儿却碍于少傅的威严不敢明目张胆的模样。   撇撇嘴,她默默挪开了脚步。   周围都是人,尤其申屠渊的身边。光随行的宫人就二十来人,一些东宫的属臣,大批护送的禁卫军将这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在内。夏淳注意到,便是外围,也有二十来个带刀侍卫绕着圈地巡逻。   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即便如此,东宫属官们仍觉得不放心,耳提面命地告诫着众人万万保护好太子安危。   天儿越来越热,宫人们搭起了营帐。四面环山,此时他们身处谷底。漫山遍野的苍翠晃得人眼花,周卿玉已经领着申屠渊并着东宫属臣去阴凉处。夏淳见没她的事儿,便背着手四处溜达起来。   柴火堆已经架起来,负责膳食的御厨宫人们紧锣密鼓地准备起午膳。   随行官员与世家子弟来与申屠渊见过礼后,各自去圈好的空地安置。内侍宫女小心翼翼地在空地穿行。夏淳绕了一圈凑到一棵树下,糊里糊涂就绕到了那边儿树林。   她东张西望的,就凑到一棵树下。四下里无声,她忽地指着拴在不远处树下的枣红大马敲了敲树干,特小声地问:“哎,你可知右前方那匹额上有闪电的马是谁的?”   天衣无缝地躲在树缝里完全不明白为何会被发现的凌云:“……”   事实上,哪怕不相信夏淳的胡话,事关太子,周卿玉到底选择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太子的安危,任何时候都是他们务必紧着这根弦的首要食物。凌风凌云一早就被周卿玉安排守在暗处密切注意四周动静,一旦发现对太子不利的情形直接出手。   凌云与凌风一南一北,凌云藏身的此处是营地最隐蔽却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曝露于人前,夏淳这缺根筋的女人是怎么发现他的?完美地隐藏树叶丛中与树叶融为一体的凌云,面无表情地与树下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夏淳四目相对。   一阵风过,四下里寂静无声。   夏淳吧嗒吧嗒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忽地咧嘴一笑。   凌云:“……”   ……凌云率先移开了视线。作为少傅最贴心的侍卫和小厮,周卿玉闻不惯女儿香的毛病,他与凌风再清楚不过了。夏淳这人虽然脑筋不大正常,但能在自家公子的身边占到一席之位,其意义不言而喻。所以对于夏淳的诈尸行为,他选择了容忍。   夏淳等了一会儿,回应的是沉默。   撇撇嘴,她选择换了个话题:“那凌云小哥,你可知晓哪儿有巴豆?”不看行径但听嗓音,夏淳的嗓音轻灵得犹如百灵鸟儿,悦耳动听。   此时她歪着脑袋,两手背在身后,一脸的乖巧老实。   凌云:“……”   “不理我?”夏淳表现得特别的以德报怨,“不理我算了,我自己去找。”   说罢,她收起笑脸儿,转身就走。   “可是脚踏祥云的那匹?”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夏淳脚下一顿,扭头。   凌风垂下眼帘不看她:“那是太子殿下的追风。”   “太子殿下养的马?”夏淳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不知又在琢磨什么,神情莫名的吓人。然而她丝毫没照顾凌云脆弱的小心脏的意思,扭着两道细眉,很是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啧~那可就难办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个正着,凌云头皮有一瞬的发麻。   他刷地看过来。   夏淳若有所感地抬眸迎上,凌云视线迅速移开,目视前方却义正言辞地告诫道:“追风是十分稀有的汗血宝马品种,大康仅有三匹。”   那又怎样?夏淳不解。   凌风眼角余光见夏淳一脸不以为然,额头更疼了。想了想,他硬邦邦地补充道,“你莫要打追风的主意。那是殿下的心爱之物,除了少傅,太子殿下谁都不给摸一下。”   夏淳慢吞吞摩挲着自个儿的下巴:“就问问而已,我没打算要如何,放心。”   然而丢下这一句,夏淳转头就走。   在回到周卿玉的帐篷里之前,找人要了一把巴豆。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   这会儿午膳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正中央最大的营帐内早已摆好了桌椅,看样子是要开宴。马儿已经换了地方,被马童欠揍,不在那棵树下拴着了。夏淳这边逛逛那边看看,算是将这一块的地形给摸了个透。   反正没人管,她问大厨要了些吃食填了肚子,就一个人绕着树林的边缘打转儿。   四面八方都是树,夏淳逛着逛着,发现这林子的东南角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山道。看样子挺宽敞,两辆马车并驾齐驱都走得开。揪了一把草叼嘴里,夏淳举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蒲扇,沿着山路往上走。不孝敬脚一崴,咕噜噜滚到一边,凑巧发现这破地方还有一处断崖。   刺拉拉的石块滚下去,夏淳惊出一身汗。这断崖看着就陡,摔下去不死也残。   受了一场惊吓,她老实了。抱着她的大蒲扇,又原路折回去。正巧路过树林,林子的南边发现了被散养在此处吃草的马群,而她眼熟的那匹红马就在树荫下吃草。   夏淳眼睛噌地一亮,溜边儿就凑过去。   兴许秋高气爽,草叶肥美。那匹据说脾性不好,踹残了好几个马童的烈马见夏淳冲过来,不闪不避,只懒洋洋地掀掀眼皮子。   好机会!夏淳掏出腰间的荷包,将巴豆混着松子糖一并喂了追风。   追风打了一个响鼻,慢悠悠地吃了一小把下去。夏淳将荷包一扎,拍拍手,转身就准备开溜。只是走了两步,她又退回来。出了追风,还有两匹看起来非常不错的,一匹乌金一般纯黑的黑马和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   她贼贼一笑,一手抓一小把,挨个儿将这片草地上吃草的马儿都喂了个遍。   虽说期间被追风仇恨地瞪了几眼,但这么一溜儿喂下来居然还有剩的。夏淳将荷包往袖笼里一塞,抬眼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她赶忙小跑回营地。   回来之时,周卿玉正巧在找她。   夏淳谢过来人,忙随她去周卿玉的营帐回话。既然约定了是两国之间的比试,自然没有随意糊弄的道理。即便是小打小闹,输赢势必会关系国家的体面。这般一来,无论是大康还是鄯单都十分重视,没个十天半月轻易不会结尾。   营帐布置得十分精细,摆设讲究不说,这营帐占地广,还分内室,书房,外间,一个简单的套间儿。地上从里到外铺了厚实的毛毡,仿佛踩在棉花上,落脚都是舒心的。   毕竟要住一段时日,周卿玉甚至还带了书。   夏淳进来时候营帐里静悄悄,周卿玉已用罢了午膳,正在窗边闭目养神。   皇家猎场虽说只在京郊,说远不远,却也不算近。从宫里到猎场,马车走的快也至少一天,慢就更不必说。   舟车劳顿一整日,周卿玉清隽的眉眼中也含着倦色。   营帐外,带刀侍卫厚重的脚步与甲胄摩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营帐内,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有声响儿。这反差,莫名营造出一种严肃的氛围,叫人不敢放肆。夏淳不知周卿玉找她所谓何事,但见他这模样又不好意思出言打搅。站在拐角,抓耳挠腮地没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卿玉缓缓睁开眼。   夏季已过,前几日一场秋雨落下,天儿渐渐就转凉了。此时阳光透过窗子照进营帐里头,洒在周卿玉的脸上肩上,将他的眼睫拉扯出细长的影子。   夏淳的呼吸放轻,心里不由嘀咕:这人当真喜爱宽袍子。这种场合,随行的官员要么一身官服要么换上合乎规制的骑装,都一幅干练利落的打扮。就他另类,还是一成不变的素净袍子。玉冠墨发,衣袂翩跹。   “晚上酉时,殿下要在林中南边的空地开宴。”周卿玉嗓音里含着似醒未醒的沙哑,目光却幽幽,“你去换身像样的衣裳,随我一道过去。”   “……是,公子。”原以为他找她是要训斥她。没想到只是将她叫进来罚站一会儿。   夏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听话下去换衣裳。   换一身得体的衣裳,随周卿玉赴宴。   今儿算比试开场前的第一宴。办得露天宴会。巨大的篝火在中心燃烧,席位都围着火堆安排。这架势,冷不丁瞧一眼,还以为关外少数民族的篝火晚会。夏淳险些以为,这群人吃到最后都要围着火堆跳舞。   太子放过话,今夜不拘君臣不论尊卑,放开了玩个尽兴。   大家先是不敢,扭捏了几下,不敢太过分。只是几杯酒水下肚,见几位皇子确实是放开了玩闹,他们的胆子也就放开了。   夏淳跪坐在周卿玉的身边,为他斟茶添酒。周卿玉的位次在申屠渊的右手边。两人中间隔了着一个夏淳。偶尔帮这边倒到酒,转头再帮那边添添茶水。   申屠渊此时显然有些吃多了酒,白皙的脸颊红彤彤的,眼睛也泛着水光。   此时他歪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半边倾斜,扯着嗓子与左手边的少年们争吵。左手边的少年,除了最亮眼的异族王子科齐,就都是皇室宗亲的子弟。饮多了酒,一个两个大着舌头不知所云。   夏淳左耳进右耳出的,直到突然听到赛马。   不仅是夏淳听到,周卿玉也听到了。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顿,停在半空。   “殿下,臣半月前刚得了一匹汗血。通体乌黑,四肢强健,堪称汗血中之俊才!”一个紫金锦袍的少年米蒙着眼睛怂恿道,“你也知臣眼馋殿下的追风已久。追风能日行千里,紫电也不赖。臣今日斗胆,请殿下与臣的紫电赛事一场?”   “还有臣!”一个穿得跟绿白菜似的少年立即应声道,“臣也得了一匹,请与之一战。”   有了一个,两个,第三个,第四个迎合之人就冒出来。   一时间,纷纷响应。   申屠渊难得这么高兴,玩心起了就收不住。只见醉醺醺的少年一拍板儿,立即吩咐宫人去外头牵马来。   申屠渊身边的内侍得了令,匆匆出去牵。   下人一动,赛马的兴致就更高昂。一个两个,都指使自家的下人去牵马。酒宴上争执不断,一时间都刹不住车。   夏淳眯了眯眼睛,默默摸向了怀里的荷包……   没一会儿,外头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是方才去牵马的太监。太监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瘦长脸狐狸眼的小童,只见两人几步上前,那小童噗咚一声跪地上:“殿下,追风出事儿了!追风它……”   “嗯?”申屠渊醉眼朦胧:“追风怎么了?”   小童一脑门的汗,脸色刷白:“追风它,追风它……”拉稀了!拉到瘫倒在地,根本跑不起来!!   申屠渊一拍着桌子:“怎么回事儿?!!”   看马小童吓得要命,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话都说不清楚:“奴婢,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只是在外头林子吃了草,便……”   他一个哆嗦,嘴秃噜地将实情吐露出来。   “还比不比?”一旁科齐早就在等着,看着情况皱起了笑脸,有些不耐烦。   “当然比!”申屠渊脸通红,“孤的追风,便是生病也无马能比!!”   “来人!”   说着他就要起身,夏淳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荷包,拿过酒杯,将里头的松子糖全倒在一个被子里,斟满,从头到尾行不慌不忙,云流水地就换了申屠渊的杯子。   申屠渊茫然四顾:“?”   夏淳低头盯着自个儿面前的桌面。   申屠渊晃了晃被酒水刺激得有些混沌的脑袋,迷迷蒙蒙地扭过头。正巧低头看见自己面前一个杯子。杯子里波光粼粼,满满一杯的酒水。他嘿嘿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就对着对面的科齐等人举了举。   科齐歪嘴一笑,拿起来手边酒壶,仰头照着嘴往下倒。   申屠渊顿时不屑冷哼,举杯愤恨地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酒甜不甜? 第十八章   幽幽瞥了一眼申屠渊搁在桌案上的玉杯,碧玉酒杯的边缘与少年太子的嘴唇一同在火光下闪着光。夏淳黑黝黝的眼睛闪过一道鸡贼的光,复又恢复了乖巧。她两手交叠平放在大腿上,眼观鼻,鼻观心。   耳边吵吵嚷嚷的寒暄与恭维,推杯换盏,好一番热闹。   难得少傅放松对少年太子的管制,申屠渊心中高兴,一时间犹如脱缰的野马,耍闹起来都受不住蹄子。   酒过三巡,少年们都有些吃的醉了。酒量浅的,早已经趴下了。只剩几个酒量不错的东倒西歪,扯着脖子瞎嚷嚷。   东倒西歪的少年郎,映照着篝火,瞧着一个个都格外粉嫩俊秀。   微醺之下,凑热闹不嫌事大。不知谁提了一句山谷东南边儿有个山道,特别适合跑马。这会儿天色虽晚,但也正巧考验了大家伙儿的马术。明媚的月光照着,趁夜色赛马别有一番滋味儿。谁若不去,谁就是胆小怕事。   这话一出,当即就更热闹了。   经不得激的年纪,吃了酒脑筋又不清醒。这群少年是一个举荐,一个应和。一唱一和的,立即就搞起了事儿。   申屠渊鼓着眼,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亲自去瞧。今儿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叫蛮族小王知道,并非长在马背上就技高一筹,他申屠渊身为大康太子,自幼修习君子六艺,单单拎出骑射一门,也一样能压得住他!   赛马是务必要赛马的!   少年太子当即一挥袖,甩开宫人的搀扶便走下席位。   申屠渊起了身,其他人哪里还坐得住?一个个吆喝着身边下人带路,摇摇晃晃地跟上。申屠皇室子弟们手中的酒杯都不曾放下,拿着边走边喝。   鄯单使臣就在科齐王子的不远处吃酒。   原本吃的高兴,再一抬头,主位那边人都起身,就只剩他们王子科齐一人还老神在在坐着不动,以申屠渊为首的那群大康龙子凤孙早已呼啦啦一群涌出去   他们少主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狂妄!任意妄为!以往在鄯单,他身份尊贵地位超然,自然是什么都他说了算。但如今到了大康的地盘儿,情况不同必然要学会审时度势。尤其他们有求与人,自然更改夹着尾巴做人。可无论他与科齐强调多少遍讨好大康储君的重要性,王子就是学不会示弱。   不仅不收敛气焰,他时不时挑衅的行为,叫鄯单使臣很是为难。   捏捏额头,鄯单使臣已经不止是额头一抽一抽的疼,他心脏也疼。此时他顾不得尊卑有别,两三步上前抢过科齐手中的酒杯就将人一把拖拽起来。   两个鄯单的少年一左一右夹着科齐,立马跟上。   皇家猎场建在京郊,其实离京城很有些距离。刚好他们选得这块地儿,往年皇家不常来。所以除了早早来扫过地形的禁卫,他们还真有些陌生。   此地四面环山,四处茂林修竹,草木郁郁葱葱,很是幽静。一阵夜风从林间穿过,树叶晃动,但晚上的,很有几分渗人的味道。不过在座的大多都是热血少年,自诩胆大,拍着胸脯往前冲。   太子要赛马,下头人马不停蹄地准备。   事实上,皇家猎场在这片山谷的翻过两座山之外的山上。离得远,却又不是很远。一行人走着走着,就到了东边尽头的绕山路脚下。只见这条山路仿佛一条盘旋在山头的巨龙,从山脚一路蜿蜒盘旋而上,很有几分味道。   申屠渊眯着眼打了个酒嗝儿,似乎很满意。于是摆摆手,示意下头人赶紧准备准备,他们就那这处当做赛马的跑道使。   一群人浩浩汤汤晃悠到山脚,下面人早已布置好了。   皇子们兴致高昂,周卿玉全程没发一言。他不赛马,看了眼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申屠渊,抬腿走到一棵树下。耳边的山风阵阵,与他同行的禁卫军副统领霄云冲暗处的人摆了摆手,示意护卫们做好警戒。   都在等马儿,赛马如何能没有马?   不知过了多久,前去牵马的人都回来了,一个个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其中首当其冲的是申屠渊的马童,只见他的身后,四个黑脸禁卫正合力抬着一匹马,哼哧哼哧地往这边搬。他们,真的将拉虚脱的追风给抬来了。   下午那匹高大健硕目中无人的枣红大马,此时正被绑在两根杆子上要死不活地喘息。嘶鸣一声声的,有气无力。   一路走,一路有半干半湿的东西流下来。   阵阵山风一过,那股马粪味儿铺天盖地。神色淡淡的周少傅什么都没说,表情自然地换了个棵树,走到了上风口去站着。   夏淳忽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很是欣赏。   众人:“……”   夏淳伸着脖子也看过去,老实巴交。   如丧考妣的马童煞白着一张脸,申屠渊还没开口呢,他扑通跪下就认罪。   追风其实没大事,就是吃坏了肚子。一下午拉稀,如今拉得走都走不动。这模样,有眼睛的都知道,根本不可能赛马了……   一阵山风吹过,场面鸦雀无声。方才还有几声嗡嗡议论,此时也全都安静了。   科齐嗤笑一声。   寂静的环境,他这声笑格外刺耳,惹得众人顿时怒目而视。   科齐王子却丝毫不觉,他甩开夹着他的鄯单少年,昂着下巴走到鄯单的马身边。一手抚了抚马儿的鬃毛,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单手握着缰绳,骑着马原地转了几圈,远远冲难看的申屠渊咧嘴笑:“大康太子殿下,您的爱马不能跑不碍事。若不想扫兴,自然有别的法子替代。鄯单的马膘肥体壮,每一匹都是良驹。正巧臣此次出行,携了三匹鄯单最好的马,不若臣借一匹给您?”   “科齐王子此举怕是多此一举了!你鄯单马儿好,我大康也不差。我大康地大物博,良驹千千万,殿下何至于要你匀出一匹?”当即有申屠宗亲不乐意了,当即转身拱手道,“殿下,若是您不嫌弃,臣的乌金可供殿下一试。”   一人站出来,其他人纷纷响应:“殿下,臣的梅花也尚可,用臣的马。”   “还有臣……”   ……   “比不比?”科齐眉梢一挑,满心就只关心这个。   申屠渊当即冷哼:“比!自然得比!牵马来!”   科齐身边的少年得了令,连忙退下去牵。   申屠渊见状不由表情更是傲慢,远远地斜睨了一眼众人,他迈开长腿,大步向科齐的方向走去。然而刚走两步,他脚下忽地一顿,停住了。   周卿玉一直注意着,表情很奇异。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都在举荐着自己的坐骑,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在太子跟前露脸的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没人注意到太子的异样。   申屠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神采飞扬的背影这一瞬凝滞了。无人发觉,只有躲在周卿玉身后的夏淳眼珠子转了转,伸出了脑袋去打量申屠渊。皎洁的月光下,消瘦的锦袍少年凝滞的表情闪过一丝惊悚。   夏淳扣了扣手指头,悄咪咪绕了一个圈儿,绕到了申屠渊正面斜侧方的石头后面,歪着脑袋看着背对着众人的人脸上精彩纷呈的变化。只见他的表情先是惊悚,惊悚之后转化成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渐渐扭曲,扭曲到羞耻,最后变成了麻木。   他默默岔开了两条腿站立,一动不动,呆滞得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人像。   夏淳无声地‘哇哦’了一声,拖长了嗓音三百六十度转动了下巴。   将一切纳入眼底的周卿玉:“……”   得益于山风的调皮,夏淳默默捂住了鼻子。   献殷勤的争论还在继续,随行人员叽叽喳喳的都在殷勤地表忠心。少年太子此时却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空洞的表情完美地诠释了何谓‘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那马儿已牵来。   “大康太子殿下?大康太子殿下?”科齐见他还杵着不动,催促道,“可还比?”   申屠渊:“……”   争执一静,议论声又起。   只见申屠渊不知又感受到了什么,麻木的表情渐渐碎裂,声音也跟着破碎了起来:“来、人!”夏淳眼睁睁看着他眼神闪烁,看向深夜未知的方向,嗓音忐忑不安的惊恐中夹杂一丝木已成舟的无助:“……孤身体不适,送孤回营帐!”   宫侍小碎步凑上去,注意到异常。清晰的味道传出来,近身侍人忙不迭将灵魂都要飞升的少年人给包围,慌不择路地就要簇拥着他回。   变故就是这一刻,霄云表情忽地一变,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举目四望。耳边草丛传来沙沙的声响,周卿玉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黑暗之中,山道的上方凭空冒出了一大群手持武器的黑衣人。   天色越发浓厚,初秋夜凉如水,阵阵山风从山谷中吹来,不远处半山腰上树影重重。这群蒙面黑衣人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在场所有人,手中的武器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仿佛林间悄无声息跟上来的狼群,虎视眈眈。   争执戛然而止,所有人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噤若寒蝉。   “你们是何人!”禁卫军一马当先地档在人前,噌地一下拔出腰间佩剑,剑指前方。   然而他的问话无人回答。   阴森的山风,晃动的树影,这夜色的掩映下黑衣人身形快如鬼魅,他们仿佛没有感情的杀人兵器。不需要组织,不需要信号,突然就发动了攻击。   附近的禁卫军一拥而上。   周卿玉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突然道,“护住太子,撤!”   古代刺杀,遇见活的夏淳这一刻有种身处梦境的恍惚,恍惚中在推推搡搡之中,又夹杂了一丝丝的小兴奋。激动!赤鸡!   耳边蹭地一声兵器破空声,一道暗器从黑暗中擦着夏淳的发梢。直到感觉到自个儿鬓角的头发打着旋儿落下,夏淳摸了摸躲过一劫的耳朵尖,瞪大了眼睛。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大条了!他妈的这群黑衣人杀人不讲道理的!要命了!   黑暗中隐藏的狼群仿佛得到进食的暗号,层出不穷地从不知名的角落冒出来,狠厉地发动袭击。   耳边尖叫声与争执声一同响起,在座所有人争先恐后地逃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了!!!可喜可贺!终于修完了!! 第十九章   刺杀来的猝不及防,醉了酒的世家子弟以及女眷们酒被惊醒了大半。   仗着夜色浓厚,看不清面孔。这群怕死的世家子弟你推我搡的,全然没有先前酒宴上的兄友弟恭,惊慌起来,更是半点没顾忌上下尊卑。仿佛一群羔羊撞见下山觅食的狼群,又慌又乱,逃窜起来横冲直撞,毫无章法。   这般反而方便了刺客的行动。   显然这群刺客是冲着太子来的。   淬了毒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十来个黑衣人原地跃起,冲着申屠渊飞扑而去。   武器划过虚空,武器碰撞,与打斗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这个时候不得不感慨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当众遇到那等丑事,护卫与宫侍早已将申屠渊团团围住。此时这群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必定分分钟杀进重围,申屠渊必定小命危矣。   夏淳心里震惊自己机智,扭头就看到树下那抹白影子飞身而来。   清悦铮铮的剑破空声在耳边响起,周卿玉平稳清淡的气息不见丝毫紊乱,身影已如一道白光在夏淳的眼前飞掠而过。转眼,便已至黑衣人群之中。   皎洁的月色下,山林的树木阴森如鬼魅。   一身白衣的周卿玉身姿宛若游龙,快而轻盈。忽然一剑隔断一人喉咙,他转身又刺破一人胸膛。混乱之中,因着不知事儿的世家子弟碍手碍脚,禁卫军们投鼠忌器,实战得十分憋屈。一来一回,倒是给了黑衣人可乘之机。   “分散开来,背着林子跑。”周卿玉的嗓音平稳清远,他一脚踏地,矫健得仿佛竹林翩跹的白鹤。手腕转动,剑花在月光下绚丽得令人咋舌。   刺杀只在一瞬间,一声箭矢破空声传来,周卿玉厉声道:“先护送太子回营!”   正与两人激烈缠斗的副统领霄云反手一刺,躲开攻击。只见黑洞洞的半山忽然下起了箭雨,嗖嗖地直奔面门而来。意识到事态严重,他不再恋战,跃起便直奔申屠渊的方向而去:“少傅放心,属下定当护太子安危。”   霄云护着申屠渊等人一走,断后的禁卫便被带走大半。周卿玉武艺再好,也比不过专门取人性命的刺客狠辣刁钻。他自幼练的是君子剑,强身健体足够,杀人失了火候。初初人多之时不显,人数去了大半,周卿玉的劣势便显了出来。   夏淳躲在石头后面,直勾勾地锁定了黑衣人中的白影,寻找冲出去的契机。   黑暗中,箭矢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突然一声锐器扎入血肉的声响响起,周卿玉后背中了一箭。他游走的身子渐渐开始迟钝,身影晃动,胳膊又被划了一道。   夏淳心口一紧,抬头惊觉没逃掉的人死了大半,黑衣人也只剩两个。   然而隐藏在树林黑衣人冲出来,至少五个人。此地的禁卫军不出一手指数,且只能在前方牵制。那冲出来的黑衣人将手中的弓箭往地上一丢,抽出腰后的匕首,直奔周卿玉而来:“太子叫他逃了,杀了周卿玉也一样!”   攻击毫不讲理,且目标明确,就是周卿玉。   周卿玉后背被血染了半身,背脊依旧挺直。但夏淳莫名感受到他脚步踉跄。躲闪之间,巨大的石头后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她一点一点的移动,直至摸到最近的一只弓,夏淳蹲在草丛里,咬牙拔了三四根插在草地上的箭背到身后。   周卿玉又刺了面前之人一刀。夏淳趴下身躯,整个人伏在草地上。   这荒无人烟的山谷,草木茂盛,野草也有半人高。夏淳匍匐在地,一点一点在草丛里爬行。直至爬到山路的入口处,她拉弓。   “凌云凌风!”夏淳突然大喊一声,手中的箭破空而去。   瞄准不标准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夏淳这一箭,成功恫吓住缠住周卿玉的两名黑衣人。只见那两人张惶四顾,正巧给了周卿玉喘息的机会。   夏淳一个鲤鱼打挺从草丛里一跃而起,对着周卿玉疯狂招手。   月光之下,周卿玉早已面白如纸。他脚下一跃,眼看着就往夏淳的方向飞扑而来。然而意识到上当的黑衣人大为光火,反应过来将手里的武器冲毫无防备的夏淳飞掷而去。   周卿玉落地的瞬间,抱住夏淳就地一滚。   然而这条山道儿诚如夏淳之前看到的,是一处特别陡峭的断崖。但或许是走狗屎运,两人不知撞到了什么,垫着个厚实的东西摔了下去。   再次睁眼,眼前已然大亮的天空。   耳边是咻咻的风声,偶尔咕嘎咕嘎的鸟叫。刺眼的光照在脸上,夏淳清晰地看见了飞翔的鸟的屁股,以及一滴欲掉不掉的鸟粪。   夏淳:“……”   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昨晚的记忆回笼。   她缓慢地将半压在自个儿胸前的人给推开,夏淳揉了揉剧痛无比的胸以及肩胛骨,龇牙咧嘴地坐起了身。可喜可贺,昨晚那么惊险,她都没事儿。既没有残疾也没有受伤。除了头发有些疯魔以外,她全须全尾得仿佛只是在草丛里打了个滚。   一阵风过,拂得她鬓角的碎发飘舞,夏淳感觉有些不大对。   抬眼的正前方,是一览众山小的俯瞰之景。   夏淳小心地往前面爬了一点,她伸着脖子看。底下一丛一丛的绿色树冠鼓出来,郁郁葱葱,绵延不绝。夏淳环顾四周,除了背后,三面凌空。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此时应当在峭壁的半腰,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   刚才趴她身上的人,不出意外,是她们家貌美如花的公子。   夏淳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来,昨夜周卿玉的背后中了一箭。刚才被她这么一推搡,该不会箭扎进心口里了吧!   一激灵,夏淳于是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   之前那人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侧躺在原地。玉冠仿佛碎了,乌黑的头发洒落一地,他背对着夏淳,侧卧在石头的边角处。粗重的呼吸与艰涩的低吟急促又痛苦,透露着此人还活着。夏淳拉住他的胳膊,一点一点地拖回正中心。   翻过身,周卿玉紧闭双目,发出了一声极低的痛吟。   清晨的光照射下来,所有事物一览无遗。   苍翠的绿意漫山遍野,将四周的景致曝露的彻底。夏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即使如此狼狈,即使昏迷不醒,依旧不损周卿玉此人的半分风姿。夏淳放轻了呼吸,注意到此时眼前之人紧锁的眉头动了动,纤长的眼睫仿佛垂死的蝴蝶,一下下煽动着震动人心。   周卿玉素来是清贵出尘的,是高不可攀的。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此处,眼睑合上,挡住了所有的冷淡与平静。脸颊酡红,嘴唇却发白,他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的美丽。鬓角的发丝湿润地黏在脸颊上,灰尘仿佛为白玉染瑕,却更加的叫人怜惜。   夏淳深吸一口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虽然这个时候还垂涎美色真他妈的禽兽,但禽兽本兽的夏淳是真的想扒了他的衣裳。   ……好吧,正经的。周卿玉伤的出乎意料的严重。   被鲜血染透的衣袍早已干涸,料子上凝结出一大块一大块黑红的印子。虽说伤口已不再流血了,但背上的箭矢碰撞之中折断,遗留了更复杂的问题。它将剩下半截儿手指那么长的杆子,扎进了周卿玉的肉里。   夏淳眉头紧蹙,注意到不仅如此,他胳膊上的伤口却还在流血。没有止血工具,他的伤口在撕扯中被拉得更大,血往外渗,仿佛要将这人身上的血流光似的。   低头去抵他的额头,夏淳一惊。   滚烫!再摸了他的脖子和胸口,烫得能煎鸡蛋了!   不得了,失血过多加高烧,周卿玉这是要死的节奏啊!   夏淳赶紧将人扶起来,手忙脚乱地将他们四周的石头推下去。左顾右盼的,她发现找不到止血的用具,目光于是回到了自己跟周卿玉身上。   没有药物止血,没有医生,她能做的,只能是暂时用物理止血。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夏淳有点头疼。她既没学过急救又没学过逃生。感觉有点难办!而且这个季节也很危险,伤口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化脓病变。   干净的布料是必需品!   夏淳思考了下,两手在屁股上擦了擦,很快有了办法。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绷带布料的取得,一是周卿玉自给自足,二就是她的友情提供。除了这两种,没别的途径。夏淳的目光在周卿玉身上转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夏淳蹙着眉头,心在自己的肚兜跟周卿玉的亵裤之中来回拉扯。   犹豫了三息,她选择了周卿玉的亵裤。   说下手就下手,夏淳干活儿从来没有虚的。她于是小心地将人靠到墙壁,为了不让那一点箭杆子戳进去,夏淳还特意屈膝顶住了周卿玉的后腰。   她动作快,手脚麻利,闭着眼睛就去了周卿玉的腰带。   这位公子是当真正经,大热的天儿,他这么厚实的布料,居然穿了三层。夏淳一面固定住他的身子不叫他歪,一面伸着手去够周卿玉。   只是手才摸到周卿玉的腰,就被一个滚烫的手给握住。   夏淳眨了眨眼。   昏迷的人迷迷蒙蒙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线,光华流转,周卿玉的眼神迷离而脆弱,说出口的话却自带冰渣子:“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相信我,这一刻我真的是纯洁的。 第二十章   做什么她是没想做什么的……毕竟掉落在这半山腰上,前不着地儿后不着陆的,周卿玉又伤得这般重,能干得了什么?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纯小可爱,能对他做什么?   撇撇嘴,夏淳很是遗憾地收回了手。   周卿玉迷离的眼睛茫然地转了转,似乎看得见又似乎看不见地缓缓闭了一下眼睛。而后身子摆了摆,脑袋一歪就要往旁边栽倒了去。   夏淳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搂回来,惊出一身冷汗。   不就是借用他的亵裤一块布料给他自个儿包扎伤口嘛!居然气晕过去。小气吧啦的!不是很理解古代人保守的夏淳扭头看一眼周卿玉胳膊,很好,刚才动那一下,伤口估计又撕开不少,血流得跟关不严实的自来水似的滴滴不绝。   这得吃多少猪肝才能不得回来啊!夏淳叹气,果然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她。   昨夜又是匍匐前进又是草丛滚动前进的,夏淳脏得跟黑煤窑里跑出来的不说,裙摆不知在哪儿蹭到稀释过的马粪,臭烘烘又脏兮兮。撕这样一块布料给周卿玉用,她敢拍着大胸保证不出一上午,就能送周卿玉归西。   夏淳扒拉了一下埋脸她胸口的少傅的脑袋,大气地解了腰带。   肚兜仅此一件,贡献给昏迷中的人。   太阳缓缓升起,穿过云层展露出初秋的,炙热的温度一点一点攀升打在两人身上,顿时就难熬了起来。周卿玉的高热不仅没退,还节节高升。夏淳舔了舔干涩的唇,注意到周卿玉的嘴唇干涸得裂开了口子,真丝丝地冒出血。   两人到现在都是滴水未沾,夏淳好些,高烧的周卿玉喉咙里开始发出赫赫的声音。   坐在这里等人来救显然是不行的,除非天降大雨对准他们的嘴巴下,否则他们得渴死。火风那个乎乎地吹,并着炙热的温度,夏淳抱着周卿玉仿佛一个痴呆的留守儿童盯着天边飘过来荡过去的云,思索是爬上去比较容易,还是爬下去更靠谱。   思考了半天,她觉得自己没足够的臂力举起少傅这接近一米九的块头。伸出脖子往地下看,目测三层楼的高度。   可以,死不了人,夏淳放心了。果断选择了爬下去。   峭壁虽说是峭壁,却也不是全然寸草不生的。至少在石头缝中,总会零星地冒出那么一两棵歪脖子树。夏淳轻手轻脚地放下周卿玉,一手抓着石头的边缘一手扣着墙壁上突出来的石块,小心翼翼地用脚去试探。   踩了几下,确定能当做支撑点,她重重吐出一口气。   说干就干!怕死不是她夏淳!   多亏了她爹多年赶出家门的锻炼,三四层的小别墅楼夏淳从小当攀岩爬。此时踩着峭壁上的石块上,她不仅稳得一批,甚至还能带个人。   夏淳来来回回试探了三次,最终确定了一条比较稳妥的路线,原路返回石头上。   周卿玉的呼吸已经渐渐微弱,仿佛随时断气一般时断时续。夏淳将人背到身后试了试重量,太沉了,她背不动。   强行背是不可能,只能智取。   夏淳盘腿坐石头上一面摩挲着下巴一面就打量起石壁上长得特别别致的歪脖子树。她发现,这些树都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且每隔一段距离就长出一棵。虽然分布不是特别的均匀,但距离基本相隔不太远。夏淳用她仅剩的一点知识与良知思考了一下歪脖子树的沉重能力和周卿玉荡漾起来摔下去的可能性……   目光在方寸之地逡巡,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冒出来一个比较靠谱的点子。   夏淳在思索,如果给周卿玉绑上绳子,再把周卿玉挂到歪脖子树……就是像挂钥匙串那样从这棵树挂到那棵树,一路挂下去,她自己再顺势爬下去,两人成功着陆的概率有多少。   思索了半天,觉得点子可以馊,但不能没有。可以搞!   肚兜已经贡献给伤患,除了外衣和周卿玉的外衣,她目前也没什么有效的绳索能提供帮助。   夏淳摇头晃脑地再一次将手伸向少傅的腰带,心中是一种逼不得已的窃喜。她语重心长:“真不是奴婢想对你如何如何哦,公子请你千万相信,奴婢的内心是真诚地想要救公子你于水火。我的心如白壁一般纯洁无瑕,公子千万莫误会奴婢。”   说着,麻溜地解开了周卿玉的腰带。   这回昏迷之中的人并没有再睁开眼睛,夏淳顺利地脱了他的衣裳。   外衣上都是血,干涸了凝结成一块一块的,撕不开又拧不成一股。夏淳干脆用两个袖子,展开来就觉得不够长,顺势又将周卿玉的裤子以及自己的裤子一并脱下来。脱的过程中,周卿玉眼睛似睁未睁,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图。   夏淳没注意到周卿玉的眼睫扇动,只专心致志地将两人的裤子各自拧成一股,交叉两条腿分别打成死结,绑在一起。   周卿玉眼睛睁开了一瞬,似乎什么都没入眼中,茫然地闭上。   夏淳全然不知,一手扶起周卿玉,一手拿着绳子的一端将自制的绳索在周卿玉的身后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然后用衣服的另一端在自己身上绕了一个圈,再打上死结。此时两个人仿佛一根绳子两端分别坠着的石头,一前一后的彼此拉扯。   夏淳将人挪到石头的边缘,率先爬下了石块。   侧卧在石块上的周少傅眼睫艰难地抖动了两下,又沉沉地闭上。夏淳踩着石头靠近歪脖子树,重重地扯了两下,绕到了树的另一边。   绳子接的够长,夏淳移动了,石块上的周卿玉却并不因此而挪动。直到夏淳彻底站稳了,她才猛地一扯绳索的另一端。周卿玉离开石块的瞬间,夏淳也被他下坠的力气给带的滑落了下去。   最后果然就像她想象的那样,两人就像钥匙串的两个钥匙,挂在树杈的两边晃荡。   周卿玉一声闷哼,天旋地转。   夏淳哇哦地在半空中荡了一圈,抓住昏迷中的周卿玉,特别庆幸自己是如此的足智多谋。昏迷中的周卿玉在强烈的生命威胁之下强制睁了一次眼,意识陷入彻底昏迷之前,他只记入夏淳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脸。   事实证明,馊主意有时候馊,却不一定没用。只要你有那个胆子。   周卿玉别看消瘦,实则身高体长,精壮得仿佛秤砣。夏淳居然真的就用这种离奇的方法,带着他有惊无险地下了峭壁。   “公子,感谢父母给你一张好脸吧。”夏淳擦了擦蹭得血肉模糊的半张脸,“你要是稍微长得丑一点点,奴婢都能昧着良心,让你自生自灭。”   一瘸一拐地拖着人往山谷里走,夏淳举目四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树林,身后的峭壁没有退路。她的后背被峭壁上的石头刮破了皮,一流汗就火辣辣的疼。这破地方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山谷,但显然眼下这片山谷,早已不是他们扎营的那一个。   夏淳还记得替周卿玉套了裤子,总不能溜光。   昏沉沉的,她也弄不清哪个是哪个的裤子。胡乱解开 ,给自己套了一条,另一条给周卿玉套了。   她真的没力气了,爬下来再穿衣服,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夏淳抱着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周卿玉再一次仿佛被世界抛弃的留守儿童,一动不想动。   此时靠坐在一棵格外茂盛的树下,夏淳眯着眼看光斑在草地上飞舞。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夏淳的意识开始模糊之时,一个背着竹篓的女人来到了她的面前。夏淳眼皮耷拉,昏昏沉沉看着她。   女人的面孔在强光之下看不清,夏淳只记得女人身上略带狐臭的药味儿。   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鸟虫齐鸣的午后。夏淳活动了僵硬的后背爬下床,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充满草木腥气的土屋里。   屋里一张桌子一条长凳一张床一扇窗,吱呀吱呀的蝉鸣刺得人头皮发麻。夏淳赤着脚踩在土地地面,没两步走出了这间屋子。外面还有一个堂屋。堂屋的摆设同样简陋,除了随处可见的晒干的草药,就剩一个装了十几条鱼和肉混放的干货的簸箕。   夏淳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赤着脚跑到屋外去。   屋外有一层篱笆,门口一口井。入眼是十几个茅草屋,成长条状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排列展开。大热的天儿,凶狠的鸡追在小土狗的屁股后头,撵得小狗嗷嗷直叫。   鸡鸭乱飞,最近的一棵大榕树下,一群老太太小媳妇儿指着仿佛刚乞丐窝里跑出来的夏淳窃窃私语。夏淳有一瞬间的懵,如果不是身上的衣裳没变,还是褴褛得仿佛黑砖窑儿烧火的,她都要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又穿越到什么地方。   夏淳晃了晃脑袋,空空的脑壳儿,里头什么声响儿而都没有。夏淳喉咙干的能冒烟,眼瞅着门口一口井,一个箭步冲过去就拿了瓢舀水。   正当这时一个胳膊上挎了一篮子菜,穿着蓝布衣裳的少妇扶着鬓角走来。人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冲夏淳招了招手,在篱笆外头叫她。   “阿花大夫在吗?”   少妇扭着小腰,很有几分韵味,惹来隔壁院里一个短打汉子怪笑。   少妇顿时满脸羞红,脚一跺嗔道:“奴家来找阿花大夫。”   夏淳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呢,哪里知道什么阿花不阿花的。少妇见夏淳不说话,低低地嘟囔了一声‘莫不是个傻子’,一跺脚,扭着小腰又走了。   夏淳是在一声腹腔长鸣之中惊醒的,她好久没吃东西,快饿死了。   胡乱扒拉了两下头发,夏淳就着井水咕噜噜灌了两三瓢下肚,神志渐渐就回来了。眼前的屋子显然是个小三间,一个客厅,左右各一间房。靠东南边儿有单独一个小屋,若是没看错应该是灶房。夏淳躺的那屋在西边儿,有点潮。   她此时赤脚踩在地上,兴许昨夜下了雨,她这一进一出,脚指头缝里都是泥巴。   前前后后没看见人,夏淳暂时放下了并没有的修养。径自去了左边的屋。屋门口挂了一块布,遮住了屋里的情形,叫人瞧不分明。   夏淳脚上没穿鞋子,走起来落地无声。   虽然她不请自来有点不讲礼貌,但手刚碰上帘布,夏淳就听到里面一声急促的惊呼。紧接着是乒乒乓乓的声响。她掀了帘子进去,就看到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姑娘。说是姑娘,但梳着妇人髻。这人一身狼狈地摔倒在地,手边是打翻了的药碗和一瘫水渍,以及连带着翻了的小凳子。   此时这姑娘睁着一双杏眼盯着床榻,床榻之上,半侧卧半趴伏着一个体格修长的男人 。只见他一条腿屈膝,绸裤紧绷,裤脚袭到了小腿肚子上面。   夏淳看过去——是周卿玉。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敲碗求收藏来了…………… 第二十一章   这什么情况?夏淳一脚踩在门里一脚还在门外,瞪大了眼看着这一男一女。   床榻之上,不,应该说土炕上,赤.裸着上身的周卿玉眼神迷离地半趴着。绷带横过胸口,包扎好了伤口。他的衣裳是早先夏淳当绳子用给脱了的,此时就一条单薄的绸裤松垮垮地挂着,漂亮的肌理因高热不退泛着淡粉,背上那柄断箭已经被取了。   夏淳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大致猜到了前因后果。   想想,另一只脚也踏进来。   夏淳这才注意到救她们的姑娘长什么模样。身量不高,约莫比夏淳高处半个脑袋。一张瓜子脸,杏眼,薄唇小口。肤色不似教养在后宅的姑娘白皙细腻,却也算细腻干净。一身粗布的蓝裙子,头上扎了头巾,摔倒在地的姑娘余光注意到夏淳,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顿了顿,她道:“姑娘你醒了?”   嗓音出乎意料的甜蜜,仿佛掺了蜜糖一般能甜得沾牙齿,夏淳眉头一挑。   而后她不等夏淳开口回答,复又道:“姑娘来的可正好。你家兄长戒备心极高,旁人轻易不得靠近他。从昨夜起连发高热,奴家煎了几次汤药,着实喂不进去。他这般接连的高热,情况其实是十分凶险的。”说着,她作势扶着地面起身,“姑娘且快来瞧瞧,奴家这便再煎一碗药,这药务必得喂进去,高热也务必得降下去才可……”   只是说着说着脚下打滑,她脚步踉跄,呀地一声惊呼又坐下去。   这间屋子显然要比西边那屋宽敞许多。一张炕一个桌子,两个凳子。靠窗的边上设了一张梳妆台,摆了铜镜和妆奁。角落里多放了几张柜子,显然这是个女子的闺房。   夏淳进了屋,绕过那一地的水渍,转眼就到了蓝裙子姑娘的面前:“是你救了我们呀?”   那姑娘一愣,面上带了几分羞色地点了点头。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夏淳挪了挪步子,无视她微微抬起的手,两手一扯老长的裤腿,农民揣地就在她的面前蹲下,“你可真是个好人呐。”   说着,有些费解地看她朝自己伸出来的手。夏淳顿了顿,也伸出手,将自己的爪子搭在了她的手心,握住,上下晃了两下。   等蓝裙子姑娘一脸懵地看着她这个动作,挣扎了一下收回手,夏淳才惊觉她伸手不是为了跟自己握手。正要开口,就见这姑娘将手挪到旁边的凳子上顺势将倒了的凳子扶正,撑着凳子站起来。夏淳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要她扶她,早说嘛!   不过这姑娘已经自个儿站起身,不必她去扶。夏淳东张西望,很有眼色地赶紧把洒落在地的碗勺捡起来,又把歪了的桌子摆正,扭头冲这姑娘龇牙一笑。   不过蓝裙子姑娘已然不看她,她接过夏淳递来的碗勺,极快地摞在一起。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她扭头便关心起夏淳的伤势来。   夏淳带着周卿玉从峭壁上下来,虽说有惊无险,实则身上蹭了不少伤口。后背的撞伤且不论,因着身子半挂在树杈上,其中脸好几次蹭到了峭壁上的石块,一张漂亮的脸,有一个脸颊被蹭得都是血痂子。因着脸上有灰,不大干净,这会儿肿得不像样。   蓝裙子姑娘虽说替夏淳上过药,一夜过去,伤药这会儿也没什么药效了。蓝裙子姑娘仔细地看了看夏淳的脸,压低了嗓音请夏淳先出去,她好帮她再换一次药。   夏淳进来这会儿还没瞧过周卿玉,他的伤显然是被仔细处理过的。后背上细小的伤口也涂了药,用绷带包扎得很好。胳膊是伤口也涂了药,换了十分好的纱布。除了渗了一点点血,一夜过去,伤口没有化脓。   虽然高热没有退下去,但周卿玉的脸色已经好转了太多。   救命之恩没什么好辩驳的,夏淳十分感激:“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你心善人美,善解人意,大大的好。”如果没有这姑娘将他们带回来,说不定他们睡过去,一个不小心就被豺狼虎豹给叼了。夏淳于是拍拍胸口,信誓旦旦道:“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公子醒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蓝裙子抿嘴笑起来,温和地点点头:“奴家名唤阿花,姑娘叫奴家阿花便好。”   夏淳立即就叫了声阿花。   然后特别自来熟地就道:“对了阿花,刚才院外有一个女人在找阿花大夫呢。我不清楚状况便没有应声。她方才没有寻到人,说是以后再来找便走了。”说着,夏淳的肚子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长鸣,毫不遮掩的饥饿:“那什么,阿花大夫你家中还有什么果腹的食物不?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肚子好饿……”   阿花噎了噎,看她的眼神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   阿花大夫看着夏淳,“……罢了,你随我来。”/公/众/号/小/甜/宠/文/   这是山里人家,家家户户都是山里淘食,其实没太多种类的吃食。阿花去后厨转了一圈,能拿出来的不过是两三个芋头,一碗清粥,和一碟泡好的酱菜。想着周卿玉还没吃药,阿花交代了一声周卿玉的情况比较危险,她需得再去煎一碗药。   落下这一句,她转身便走了。   夏淳点头表示她自去便可,目光扭头就盯在这些吃食上。虽说没有肉,但有的吃就很不错了,没有嫌弃的道理。夏淳就这一碗清粥,一口气塞了四个芋头。   吃饱了,才仿佛重新活过来。   没一会儿,阿花又抱着个小盅从后头进来:“姑娘,你脸上这药需得换了。门前有一口井,你且快去洗了脸上的,奴家才好替你上新药。”   她不说夏淳还没想起来,一翘腿就爬起来。   山里人都是懂些草药的,阿花给夏淳用的药,是直接拿那药材碾碎了涂。毕竟不是圣药,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此时绿惨惨的搭配着夏淳一身褴褛,别样的渗人。   井水凉爽,夏淳趁着洗药,顺便洗了把脸。   顶着一张干净的脸去找阿花,阿花再看夏淳,就震惊了。显然窝在这山沟沟里小半辈子,阿花还没见过夏淳这么直白的美貌。显然即便昧着良心,她也说不出这样的一张脸,与屋里那清隽不染凡尘的一张脸是兄妹。   阿花一手端着钵一手捏着捣药杵,嘴翕了翕,赞了一句:“姑娘好相貌。”   夏淳嘿嘿一笑,也赞扬她:“你也好相貌。”   阿花不说话了,低着头专心捣药。   替夏淳换好了药,阿花便去了后屋替周卿玉煎药。夏淳见屋里屋外都没人,背着手就院前院后地转悠。都转了一圈,夏淳无聊地在后屋墙角数蚂蚁。   看这蚂蚁勤劳的程度,这两天估计是走不开的,这是要下大雨。   夏淳拍拍手扔了草根就又回了屋里去,盯着周卿玉。   这会儿周卿玉似乎又发起了高热,呼吸声儿听着很沉。夏淳这么粗枝大叶的人都听出来他正遭受这煎熬,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忧心。这没有抗生素的古代,高烧都只能靠硬熬。触手这么一摸周卿玉的额头,烫得都能烫死几窝蚂蚁。   夏淳不禁忧愁,为了减重,她将两人身上能扔的东西都扔了,一会儿拿什么付人家医药费和食宿费。也不知道周卿玉的人找到这里得多久,夏淳想想,觉得自己得想个法子。   窗外的天很快沉下来,轰隆轰隆的,好像又要下雨了。   夏淳俯下身去贴近昏迷的人,见他脸颊酡红,刚准备摸一摸温度,就被阿花打断。   阿花不知为何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见夏淳吓了一跳,忙不好意思道:“姑娘身上脏的厉害,莫要轻易碰这位公子。他身上伤口多,若是化脓,有性命之忧。”   “哦。”夏淳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手。   阿花将药汁儿放到桌子上,见夏淳探头探脑的,不由指了指院子里的草药道:“这天儿,看样子要下暴雨。姑娘若是闲来无事,不若帮奴家一个忙,将外头的晒的草药搬进屋。”   夏淳于是掀了帘子就出去了。   她背影儿刚消失,阿花的眼神顿时就柔软了下来,盈盈如水般落在床榻之人身上。   床榻之上,周卿玉乌发披散铺满后背,一缕缕蜿蜒地隐没在被褥的褶皱中。哪怕这人意识不清晰,昏暗的屋内,仿佛因这个人的存在而清贵高洁了起来。阿花心口砰砰跳,那里涌动着她十八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潮水般的热切与欣喜。阿花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觉得,若是一辈子伺候这个人,她甘之如饴。   正当阿花看得痴了,床榻之上的人忽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眸黝黑,似看不分明般茫茫然流转了一圈,落到眼前捧着碗站在不远处殷切地看着他的姑娘的身上。纤长的眼睫半遮,缓慢地眨动着,就仿佛一副淡漠的山水画忽然被注入了灵魂,霎时间就鲜活了起来。   周卿玉动了动嘴唇,低沉沙哑的嗓音瞬间叫阿花一股酥麻战栗到骨子里。他说:“是你救了我?”   阿花的心好似被一只手捏住,她小心翼翼道:“是奴家,公子,奴家名为阿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下章就要入V啦!V后会确定一个时间每天定时更新,嗯,作者已经在交接中,辞职成功后,会双更!!请小天使多多支持啊(●°u°●)??」爱你们哦!   PS:本章掉落200红包,请小天使踊跃评论呀!!! 第二十二章   “公子醒来的刚刚好,药才煎好, 公子趁热喝了。”   说着, 阿花便药端着药碗往周卿玉的炕边走去。   只是她才迈开脚步,周卿玉极其挑剔的鼻子立即就嗅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周卿玉眼前还是昏沉沉的, 屋里昏暗的光更妨碍了视物。眼睛看不见,鼻子的嗅觉就更敏锐。   周卿玉憋气地蹙起了眉, 就像夏淳之前嗅到的, 苦涩的草药味儿中夹杂一丝掩都掩不住的狐臭。这古怪的味道叫周卿玉有些绷不住世家子的涵养,他抬手做了个不必靠近的手势:“不必劳烦,姑娘将药放下便可。”   阿花闻言一愣, 立住抬眼看着周卿玉。   周卿玉却不看她, 一手扶墙一手捂嘴沉沉地咳嗽了两下,散乱的头发从肩头滑下来,半遮着上身。他的声音更加沙哑:“姑娘有事且自去吧, 不必管我。”   说着, 他撑着墙壁就坐起了身。   上半身贴在冰凉的土墙上,阴凉的温度叫他燥热难耐的体热得到一丝丝的慰藉。他长腿自然地屈起来, 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半支开,绸裤顿时袭到了膝盖附近。不知为何,他头一次觉得绸裤如此小过, 竟然能紧紧巴巴地蹦在身上, 勒得人生疼。   周卿玉极不舒服地动了动,可是无论何种姿势都勒。有人在,他也不大方便调整坐姿, 只能僵硬的坐着,一时间只觉得十分难捱。   阿花目光在周卿玉身上流连,顺着胸口就往下去,落到某一处后俏脸一红。转身将汤药搁到桌上,轻柔地开口:“公子若是嫌苦,奴家备了盐津梅子。奴家年前自个儿做的,可吃上一颗,盖一盖舌根的苦涩。”   “多谢姑娘费心,你放下便是。”昏沉的思维让周卿玉无法维持住冷漠,只张口就赶人了:“我这里并无其他事劳烦,姑娘且自去吧。”   阿花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她张张嘴想说,对上周卿玉冷硬的脸色,只能期期艾艾地走了。   “药和梅子奴家就放桌上了,公子记得趁热喝。”   然而炕上的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抬,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阿花从屋子里出来,抬头就看到夏淳来来回回,将满院子的草药都搬进了屋里。天边的黑云越来越沉,雷鸣声伴着偶尔一道亮光,显然就要下大暴雨了。夏淳的手脚不是一般的麻利,那么多草药,她都收完了。   阿花正想夸一句,注意到夏淳将不同的草药都混在一处堆,眼前顿时就一黑。   夏淳踩着老长的裤脚,忙碌的小蜜蜂一样这里跑到那里,那里又绕回来,满院子跑得飞快。一面跑她还得一面提溜了裤腰,不晓得裤腿怎地那么长:“阿花大夫,你快看看可有别的需要我帮忙?”她一脑门的汗,两只眼亮晶晶,“我正好帮你都干了。”   阿花看着混在一处的草药,露出一个牙疼似的笑:“不必了,姑娘你累了吗?看你跑得这一头的汗,辛苦你了。不若歇一歇?”   夏淳袖子一抹脑袋,觉得这阿花真是人美心善。   既然她让她歇,她就却之不恭了。夏淳又噔噔地跑去外头,就着井水灌了一肚子,再回屋里,外头的大雨就倾盆而下。   阿花方才在周卿玉处没讨到好儿,这会儿心里还难受着。见夏淳跟个脏猴子似的满院子蹦跶,叫她做点儿事还毁了她好些药材,心里一时憋闷,扭头往后院去了。   后院有个小灶间儿,平常用来对方杂物和做饭的。阿花想着屋里那位公子人还重伤着,吃食上不能马虎了。她后院还养了几只鸡,平日里用来下蛋的。咬咬牙,她宰一只煲汤,就这鸡汤好做碗鸡汤面一会儿给那位公子送去。   夏淳在堂屋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扭头进了周卿玉的那屋。   她人进来,少傅是醒着的,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侧坐在炕上。鸦羽似的眼睫低垂着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难得有几分茫然。   夏淳一喜,连忙卷了卷裤腿就端起桌上放着的汤药去到炕边:“公子你醒了啊?”   清脆的嗓音在昏暗的屋里响起,惊醒了炕上之人。周卿玉微微掀起眼帘,就看到夏淳端着药笑眯眯地靠近。夏淳的样子当真脏得不像样儿,衣衫褴褛,发丝凌乱。也不知到底在地里滚了多少圈,裤腿都踩得全是泥浆……   裤腿……   他目光在夏淳松松垮垮长到拖地的裤腿上定住。继而再转到自己快袭到膝盖上的亵裤,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公子,咱们沦落山谷,是这家主人阿花姑娘救了咱们。”夏淳咧嘴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一口大白牙龇得齐整:“阿花姑娘真是个好人啊。她把咱们带回来,不仅替公子你治了伤,还把闺房让给你住。大恩大德,咱们回府以后,公子你可莫要亏待了她!”   说着,夏淳去到了一杯水递过去。   周卿玉仿若没听见,动也没动,眼睛死死定在夏淳那分外眼熟的亵裤上一言不发。   “公子?公子?”夏淳歪着脑袋,听不到他回答,伸手在他面前来回晃了晃,“哎?听不见?难道摔下来耳朵摔聋了?公子~周卿玉!”不是吧,两米多高的距离,应该聋不了……   周卿玉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他闭了闭眼,垂耷在膝盖上的手手指轻轻地颤。周卿玉慢慢呼出一口气,声音尽量的平缓和冷静:“夏淳。”   夏淳:“啊?”   “你身上穿的,”周卿玉的修养,说不出那样孟浪的话。他顿了顿,冷静地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脏衣服啊,”夏淳低头看了眼自己,愣了下。脏是脏了点,但这山沟沟里的小村庄也没那个条件,没干净衣裳给她,不穿难道裸奔?“没有换洗的,姑且将就将就。”   这是将就的问题?   周卿玉闭了闭眼睛,夏淳都看到他闭紧的眼睑下颤抖的眼睫。怎么了嘛!衣服?夏淳再看看自己,再看看周卿玉。注意到他紧绷绷的褻裤,终于恍然大悟了。她小心翼翼地加紧了两条腿:“……那什么,公子,要不然奴婢脱下来还给你?”   室内忽然一片死寂,除了窗外沙沙的雨声,静得仿佛呼吸声儿都清晰可见。   昏暗的屋内,夏淳瑟缩得仿佛一个可怜无助的小鸡崽子,可怜巴巴。穿错裤子能怪她吗?她又不是故意的……   周卿玉一手扶额,沉着脸将水接过去。   接连喝了五六杯下腹,他一言不发。   夏淳心中惴惴,低着头,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   少傅忍耐了许久,终于把这一口气给压下肚里去。他倏地抬起眼帘,眼眸幽幽:“你给我出去!”   夏淳转身:“哦。”   “等等。”   夏淳扭头。   “把药给我,”周卿玉嗓音里含着冰渣子,在夏淳离开之前,极冷淡道,“还有蜜饯。”   夏淳听话地把药递给他,眼看着周卿玉一口干掉。接过空碗,又将桌上的梅子递给他。周少傅一脸冷漠地含了一颗在舌根,压下满嘴的苦味儿。就听老实巴交的夏淳突然神来一笔地嘀咕:“不就穿错了一下下嘛,小气吧啦的,我还把肚兜给你包扎伤口呢……”   耳聪目明的少傅一颗梅子卡喉咙,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眼前仿佛闪过某些画面,一时间咳得撕心裂肺,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两只白玉似的耳朵红彤彤发烧。   夏淳吓一跳,赶紧去替他拍。   周卿玉捂着嘴将咳到脸颊通红,眼睛都泛出了水光。夏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个丫鬟的素养,她把手伸到少傅嘴边,撇撇嘴:“公子你吐吧,奴婢带你下来之时,将不必要的东西都落石块上了,没帕子。”   周卿玉斜着眼瞪她,冷冽如剑,夏淳讪讪地闭嘴了。   喂完了药,周卿玉的精神渐渐萎顿下来。   他伤势十分严重,哪怕并未伤到命脉,却着实流血过多。正当夏淳扶着周卿玉躺下之时,阿花端着一碗鸡汤面掀了帘子进来。   夏淳抬眼就看到一大碗香喷喷的鸡汤面,顿时眼神就幽怨了。   阿花似乎有些尴尬。抬手别了别耳边的碎发,垂眸低眼地说了一句:“锅里还有,姑娘若是饿了,可自去厨房里盛。”   夏淳心里一声欢呼,正要去厨房,就听她的公子冷冰冰一句:“夏淳。”   夏淳回头看他。   周卿玉看了一眼鸡汤面。   夏淳在鸡汤面与周卿玉之间来回几眼,上前一步:“阿花大夫,吃食就给我吧。公子这里,我来伺候就好了,你且去忙你的吧。”   阿花温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顿了顿,才浅笑着将东西交到夏淳手上。她似乎不解周卿玉为何如此疏离,期期艾艾地看着少傅。周少傅半低着头,视而不见。除非有夏淳一样刀枪不入的心和厚脸皮子,否则,任哪个姑娘都受不了这冷遇。   阿花脸上闪过一丝受伤,丢下一句‘公子你好好歇息,切莫碰着伤口,’狼狈地离开屋子。   夏淳端着鸡汤面看着晃动的门帘,往嘴里夹了一筷子面条,嗦了口汤叹息:“真冷酷。”   周卿玉终于忍不住抓起手边一个枕头向她砸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求撒花来了!!大家撒撒花~~ 第二十三章   吃了一口的鸡汤面,周卿玉肯定不会再吃。夏淳干脆搁下碗筷又去亲手替少傅盛了一碗。周卿玉捧着碗筷与吃得十分快乐的夏淳隔着一条板凳遥遥相望之时都颇有些反应不过来。少傅长这么大, 还从未如此不讲究地用过膳。   幽幽叹一口气, 他将碗筷搁到一边:“夏淳,别吃了, 扶我下去。”罢了,这丫头脑筋缺根弦儿, 跟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夏淳抓紧吃两口, 走过来架着周卿玉下了炕。   先前她就觉得周卿玉身量长,这会儿架着人更感觉到海拔的距离。人靠到肩上,沉甸甸地压过来, 夏淳差点没站稳一个踉跄栽倒。磕磕绊绊地扶着人去桌边坐好, 又帮着把碗筷拿过来。这位公子哥儿才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斯文地吃起来。   这人的优雅与礼仪是刻在骨子里的,旁人轻易学不来。夏淳一面吃一面就再看他,周卿玉用膳, 咀嚼都不发出一点声音的。   还发着高热, 他也用不了多少。勉强吃了两筷子下腹周卿玉便放下碗筷,将胳膊递给夏淳。夏淳赶紧将最后一口汤喝掉, 接过他的胳膊,将人扶到炕上去。   紧绷绷的裤子勒得实在难受,脱又不能脱, 少傅铁青的脸色一直缓和不下来。   夏淳翻着眼皮不住地偷瞄, 乖巧得像只不咬人的猫。但这段时日成天儿地在他跟前晃荡,足够少傅看清她为人。感受着怀里柔弱无骨的身板儿,少傅没有勇气去回想两人的亵裤是如何穿错的。毕竟这问题一深思, 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掐死眼前这蠢丫头!   躺下没多久,周卿玉便又陷入了昏睡。   夏淳在边上看了他一会儿,本就清隽秀逸的人消瘦许多,显得病弱又惹人怜爱。夏淳目光在他脸上转悠,转而落落到桌上散摆着的碗筷之上,嘴角意味不明地翘了下。   窗外的大雨越下越大,好似天空漏了个口子,正在往地下倒水。   夏淳一抹嘴角,将碗筷叠一起,端到厨房去。   阿花接连在周卿玉的身上吃了两次软钉子,心情很有些郁郁。   说来,她在马家村十八年,从来都是被村里人捧着供着的。哪怕命苦,年纪轻轻守了望门寡,也没受过这等委屈。可这公子,这天仙般的公子,才一日,就叫她尝到了心涩滋味儿。   想着再三被人嫌弃,又羞又气,可叫她往后别往那屋里去,阿花到底是舍不得的。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她八辈子都攀不上的贵人,今儿能得遇见公子已经是老天眷顾她,可不能因这点困难就打了退堂鼓。   夏淳回来就看到她抱着个药钵,一手握着杵,后门门口一下一下捣药。   这院子老实说建的挺好的,前后通达,又十分安静。夏淳取了地上一个小杌子,颠颠儿地去到阿花的身边。   阿花知晓夏淳过来,抬头笑了一下,低头继续捣药。   夏淳是素来不知旁人的拒绝为何物的人,也不管阿花态度冷淡,只龇着牙笑:“阿花大夫,虽说有些唐突。但不知你可以不穿的衣裳借与我穿两天。”夏淳内里中空,大夏天的倒是不怕热,就是有点不雅观,“我不会白借你衣裳穿,我会帮你做活。”   一提到做活,阿花不免就想到了草药。一想到草药,阿花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青。   堂屋那混在一处的草药还得她花功夫去整理,阿花可不敢再指使夏淳替她干活:“哎哟,真是对不住。原就想着姑娘穿这一身不好。这不是一忙,奴家就忙忘了?夏姑娘你且在此等会儿,奴家这就去取两件衣裳给你。”   嗓音温温柔柔的,叫听的人如沐春风,说忘了谁都叫人生不出气来。   夏淳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在意,东西是人家的,愿意给就给,不愿意也没得怪罪别人。她一手拿过阿花的药杵一手又接过钵,不含糊地替她捣起了药。   阿花淡淡笑了下,转身又进了里屋。   果然,周卿玉睡得那间屋子是阿花的。也不晓得这两日少傅占着人家闺房,西屋又被夏淳占了,这位温柔的大夫在哪儿睡。   夏淳捣了约莫一炷香,阿花捧着两件衣裳出来。   既然要换洗,自然得烧热水洗漱。鉴于夏淳干活儿十分粗糙的手法,阿花实在怕这毛毛躁躁的姑娘一个不小心点了她的屋子,只咬着下唇去烧了两锅热水。   夏淳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   换了身干净的衣裙,还是阿花的旧衣裳,却又一次叫阿花看花了眼。什么叫肤若凝脂,什么是眉目如画。阿花第一次是在周卿玉一个大男人身上见到,第二次就是眼前的夏淳。   ……明明是个丫头下人,怎地就生得这幅狐媚样貌!   阿花虽说生在山沟长在山沟,却也并非全无见识。眼前的这姑娘与屋里的那位公子,明显是主仆关系。阿花捏着两只手,此时盯着夏淳一双白玉无瑕的仿佛从未沾过阳春水的纤纤玉手,心里不由汩汩地冒着酸水。她自幼洗衣做饭,手自然就糙。等年岁渐大,她也曾有意识地用定好的草药保养一双手,手心手背也还是厚厚的茧子。   而夏淳这样一个伺候人的下人,手指细腻纤长,养得这般精细,当真是叫人羡慕的不得了。阿花心里火热,可想而知里头那位公子家世有多富贵。   夏淳不知她心中所想,洗漱完,就要帮着收拾屋里的水渍。   “夏姑娘。”阿花蜷了蜷布满厚茧子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开口,“听你们的口音十分好听。不知夏姑娘与公子是哪里人士?”   夏淳:“京城。”   “京城?”阿花眼睛一亮,“马林村离京城近,口音却差很多。”   夏淳没觉得差多少,不过她这般说,自然也是应着话。   这阿花兴许是没出过山沟,哪怕有点心眼,到底还浅显得很。此时巴巴望着夏淳,所有的意图都写在脸上。果不其然,聊了没两句,她的话头子就往周卿玉的身上带。拐弯抹角地打听周卿玉姓甚名谁,出自哪家,如今是何年岁,家中可娶妻否。   少女慕爱,夏淳最懂了,扭头直勾勾地盯着阿花,直看得她面红耳赤问不下去。   若是之前,夏淳自然不会这般。周卿玉如何,旁人对他有怎样的想法,她都没所谓。但既然这个人已然被她拔了头筹,夏淳就有些容不得旁人盯着她碗里的肉了。   想想,夏淳将湿帕子丢进水盆,溅起的水花又滋了一桌子。她拖了个板凳坐下,歪了头冲阿花一笑:“阿花大夫,今儿我一醒来,便将这院子四处都逛了逛。这前后左右,好似就两间屋子可以住人呢?”   阿花本就是抱着小心思才安排的屋子,一听她提及这个心里就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悄摸去打量夏淳的脸色,见夏淳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瞧,阿花脸颊立即就红了。   “是,是两间屋子。只是这里就奴家一人住,一间屋子做卧房,另一间从来都是空着,”阿花到底还嫩,脸皮撑不住,“那日奴家去谷里采药,遇到公子和夏姑娘。公子伤势颇重,危机性命。奴家救人心切,便没做他想将人安置在寻常歇息的屋里了。公子这一昏迷,也不好移动,就这般在奴家的屋里歇下了……”   夏淳哦了一声表示理解,点点头:“哦,医者仁心,是阿花姑娘大义。”   阿花的脸更红了,眼睛都泛着水光,似乎要哭出来。   夏淳不知道她这有什么好哭的,直言不讳道:“不过阿花姑娘仗义,我们却不能不顾着姑娘名声。我家公子一个青年男子,不能这般一直占着你的闺房。”夏淳正经时候说话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你一个独居的女子。若总占着你的闺房,叫你往后如何自处?”   她拧了帕子将桌上的水滴擦干净,扭头看着阿花道:“不若这样吧。等公子醒了,让他搬到我这屋里来。你的闺房还是你自个儿住。”   阿花不愿意周卿玉搬走可想想又无从辩驳,只干巴巴地点了头:“自然,奴家,奴家自然。”   夏淳的目光漫漫在她面上溜了一圈,低头又擦拭起桌椅上溅到的水渍。   这西屋其实不比东屋差多少,只是因常年无人住,灰尘有些多。夏淳马虎地将里头擦了一遍,又在阿花的帮助下铺好了床,便又去了东屋一趟。   周卿玉睡得很沉,或者说,昏迷得很沉。至少夏淳去他跟前晃悠了几圈,这人只眼皮子滚动了几下,没能睁开眼。   屋里进来两个人,人影儿随灯光晃动,看得人眼晕。   阿花心里吁出一口气,好脾气道:“罢了,睡也睡了一日,多睡一日少睡一日,在外人看来也没差。清者自清,我与公子清清白白……”说到这,阿花脸悄咪咪一红,继续道,“公子不若就还留在这屋,奴家自有去处,姑娘不必忧心。”   夏淳扭头看了她一眼。   阿花眼神闪烁,硬着头皮与夏淳对视。   看在救命之恩的情分上,夏淳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咽回肚子里去。这姑娘脸皮太薄,她怕她一个说不好,这姑娘去投井了。   嗯,她可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   大雨下到傍晚方歇,院外泥泞的土地踩一脚下去都能陷半截儿。夏淳坐不住,抄着手去村子里晃悠。这村子不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二十来户人家的样子。除了阿花这一个是一个姑娘家独居的,其余都是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人。   村里人都挺和善,极个别的门窗紧闭,其余见着夏淳都不敢大声儿说话。   夏淳在村里转悠的时候,东窜窜西窜窜,长着一张漂亮的面皮,吸引了一群小萝卜头东躲西藏地偷看她。就好些好小的小孩子,特别喜欢黏在她屁股后头跟着。似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冲出来还问夏淳是不是山里的狐狸精。   夏淳:“……”   ……好吧,难得有人把她堵到说不出话。   狐狸精就狐狸精吧,她权当是夸奖了:“那自然,我乃修炼三千年的狐仙。特特来人间找几百年前救我一命的书生报恩。你们若是替我打来甜嘴儿的瓜果,供奉于我,我必定保佑你们吃一年的肉。”   小萝卜头们一听能吃一年肉,眼珠子都亮了。   一窝蜂地涌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狐仙会做什么,狐仙是打哪座山头来的。   夏淳眼眨不眨地就给他们编了个狐仙版孙猴子的故事。不仅如此,她还似模似样地舞了一段狐仙之舞,那群魔乱舞的模样,看得这群小萝卜头一愣一愣的。有些捂着小嘴儿,跟着一阵一阵的瞎惊呼。   小萝卜头们从来没出过山谷,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狐狸大仙。既害怕又欢喜的,围着夏淳就乐颠颠地转起了圈儿。听夏淳说嘴里淡,就热切地问起夏淳喜欢什么。一会儿问狐仙要吃什么果子,一会儿问狐仙喜欢什么花儿。   夏淳再一次沉吟:“甜果子。”   瓜果山里有啊,这一大片的,他们满山跑,见得可多了。其中一个稍稍大几岁的小孩儿振臂一呼,直说山里有野山桃,可甜可甜了。   狐狸大仙要吃,他们现在就去摘!   于是夏淳这不要脸的骗子,当真享受了来自马林村三十四个小萝卜头,野山桃和桑葚的供奉。   天黑之前,兜着一兜子的野山桃,约莫一篮子的乌紫乌紫的桑葚,夏淳笑眯眯地回了阿花家。阿花似乎在做饭,灶房的烟囱正一缕一缕地冒青烟。终于退了高热清醒的周少傅靠坐在炕上冷眼看着端了个小板凳坐他的炕跟前,怀抱了一盆桑葚吃得满嘴乌紫的女人,心情是如此的一言难尽。   骗小孩子的零嘴,也不嫌东西膈得嘴。   不仅不嫌东西膈嘴还吃得特别欢的夏淳从腰后头掏出一个野山桃递过去:“公子要吃点吗?这桃子可甜可甜了!”   周卿玉嘴角一抽,素来宁静幽沉的眼睛里难得露了一丝丝嫌弃。   夏淳对他的嫌弃表示十分的不解:“公子你可莫要小瞧了这盆桑葚!它们虽说个头不大,但看这色泽,看这重量,这都是水灵灵汁水!这些桑葚全都是山里摘的,天生天养的好东西,可比外头买的要好吃的多!”   周卿玉:“……”   “你看你看,个儿小是吗?”夏淳说着就往周卿玉的嘴里塞了一个,饱满清甜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周卿玉的眼神顿时有些飘忽。   “甜吧?”   嘴角沾了点乌紫的汁水的周少傅:“……”   夏淳看着他,啧了一声。   就知道这主子好鲜果子。夏淳好赖也吃了小半盆,于是将剩下的都塞给他。   周卿玉十分尴尬。   他低垂着眼帘,鸦羽似的长睫半遮着眼睛,目光盯着炕的一角不言语。夏淳翻了个白眼,一把拉开他的胳膊,将盆东西安静的放他怀里。少傅表情更加僵硬,他一手虚虚地环住盆不叫里头的桑葚洒出来,一手拄着唇低低地咳嗽了一下。   夏淳擦了一个野山桃,放嘴里咬一口:“公子这个桃儿吃不?有点硬,但很甜。”   周卿玉没搭理她,只矜持优雅地吃起了桑葚。   天色渐渐黑沉,下过雨,夜里蚊虫就多了。阿花端着吃食进来之时,夏淳已经趴在周卿玉的炕边上昏昏欲睡。少傅睡了一天,这会儿还有精神。见这位姑娘又立在门边殷切地看着他,快些好,快些离开的心思就动了起来。   阿花知晓周卿玉不乐意她靠太近,端着吃食放到桌子上便立在三步远处。   “公子的伤药要一日一换,”阿花的嗓音实在是温柔,和风细雨的仿佛在人的耳边呢喃,“公子用罢了晚饭便冲着外头唤一声。奴家就在堂屋,一会儿便来替你换药。”   周卿玉眉头蹙了下,抬腿轻踢了一下快睡着的人。   夏淳茫茫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扭头看到桌上摆了碗筷:“吃饭了?”   她自觉地走过来搀扶周卿玉。   阿花见两人如此亲密,心里又泛起了酸。   再一看两人几位相配的相貌,顿时憋不住委屈,红了眼睛就扭头出去了。   夏淳摩挲着下巴斜了一眼周卿玉。冷酷无情的周少傅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只嫌弃地盯着地面。今儿下了一天的雨,土质的地面潮腻腻的,踩一下都能一脚的泥。没有鞋子的少傅做了几次心理建设都说服不了自己下脚。   夏淳又想撇嘴了:“公子不若就坐在炕上,奴婢可以端过来喂你。”   周卿玉:“……”   ……   第二日,果不其然又是一天的大雨。   也不知夏淳这骗子到底是怎么哄骗那群孩子的,竟然叫这群萝卜头将小零嘴儿都送到了家里来。捧着一盆桑葚吃得优雅的少傅难得正式起了夏淳的优点,至少这忽悠人的本事,旁的姑娘家是绝对没有的。   夏淳不知这人吃着她的东西还嫌东嫌西,趁着雨停的那么一小会儿,她就又见到了那日来院门口打听的半老徐娘。   这位头上包着蓝布巾子的妇人一幅下巴掉地上的表情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夏淳,心里‘乖乖,乖乖’的呼喊个不停:“奴家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家。姑娘是外面的人?生得比那话本子上勾人的妖精还……”   从狐狸精到妖精,夏淳连给点反应的欲望都没有。   这会儿帮阿花捣要给周卿玉用的药,一面就竖着耳朵听这妇人碎嘴吐露阿花的身世。虽然她不大懂得为何这妇人要给她说阿花的身世,但有八卦不听不符合夏淳做人的风格。   原来这阿花,全名叫林阿花,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林有才的独女。   林有才是马林村的老大夫,早年丧妻,这么些年就跟膝下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因着林有才心善,替村里人看病看得多,林家一家子在马林村都挺有威望的。三年前林有才夜里看诊摔了一跤去了。林家就剩一个林阿花。   林阿花打小跟着父亲出诊,多多少少也习得一身医术。这三年,替村里人看个头疼脑热,林阿花人在村里也渐渐立稳了脚跟。林阿花有屋有医术,又生得一副小家碧玉的长相。村里村外的小子都乐得照看着。不过林阿花天生命硬克夫,没进门就守了望门寡,村里人尊敬她可怜她的同时,却也没有哪一家愿意提亲。   这般一耽搁,转眼就到了十九。   蓝布巾子妇人摇头叹:“阿花也算是走了运。村里小伙子不敢定她,隔壁山头葛家村的葛老三的二儿子松了口,说是初八来提亲。奴家这不是来保媒的吗……”   听到这,夏淳才听明白这人的来意。   夏淳还没见过古代女子做媒的,兴致勃勃地听着:“可婶子你不是说林家没人了?就只剩下阿花大夫一个姑娘家?”   “一个姑娘又不碍事,”蓝布巾子妇人嗔怪了一眼,拍着胸脯保证道:“这葛老三家一家子都是厚道人。婆母慈爱,兄弟和睦。阿花嫁过去,二牛铁定拿她当宝贝疼呢!奴家也是受着林大夫的照顾长大的,还会害了阿花不成?”   夏淳看了一眼埋头理药材的林阿花,见她手里拨得哗啦啦响。   蓝布巾子妇人叹了口气,上前就要拉阿花的胳膊,劝道:“阿花你也莫心灰意冷。三河去了不怪你。他自个儿病秧子一个,早早去了是应该的。你是个好姑娘,能替他守两年已经是仁义,哪里值当守一辈子活寡的?”   “信婶子的,你去相看相看。”她语重心长,“二牛五官端正,很有一把子力气,嫁给他你这辈子吃不了苦头。”   夏淳眼睛跟着两人转,就见一直没说话的阿花突然甩开了妇人的手,就拉下了脸。   那妇人显然没料到向来温温柔柔的姑娘黑脸,一时都有些愣住。就见阿花气得脸颊通红,指着门口就叫这妇人赶紧走:“什么二牛三牛的,奴家每日晒草药采草药都没得功夫,哪里有那个闲心去相看什么二牛!走走走!给奴家立即走!”   说着,就气冲冲地将人连推带搡地给轰了出去。   那妇人来一趟原本是为了凑一对喜事,本身是好心,但谁成想被当场被闹了个没脸。她插着腰在林家门前站了一会儿,而后面红耳赤地就离了林家。   夏淳在一旁看着,眨巴了几下眼睛。   另一边的阿花又羞又气,直觉今儿这一场保媒是叫她受了侮辱。扭头拨弄了两下草药,想想她忽然一抹眼睛,躲屋里去流眼泪了。   夏淳十分莫名,迷迷糊糊地进东屋去寻了周卿玉。   周卿玉今日从早到如今没发过热,神志也是清醒的。外头的动静他听了一耳朵,夏淳进来,他只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莫掺和旁人的私事。”不知是教导还是警告,周卿玉冷冷地吐出这一句。   夏淳立即虚了一下:“奴婢知道,奴婢才不会瞎掺和!”   周卿玉没与她做分辩,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下雨的这两日,哪儿也不能去,没有衣裳倒是没显出什么。第三日天儿一晴,周卿玉能扶着桌角自己站起来,少傅的脸色就没有哪一天是缓和的。这也没法子,任谁穿成他这样子整日窝在屋里,心情也好不起来。   夏淳觉得这位少爷不是一般的难伺候,平日里在周家看着人冷峻高洁,沉静从容。等贴近了才发觉,这人小毛病还是特别多的。   比如他那条穿错的亵裤。原本勤劳的阿花姑娘都替她洗了,这位爷得知了后十分不高兴,将洗干净的亵裤硬是扔到地上,叫夏淳亲手洗干净。夏淳就不解了,衣裳乃身外之物。旁人洗都洗干净了,穿还不是一样穿?   这位爷就偏不,非得夏淳重洗,立即重洗。   夏淳无奈,只能给他重洗。   除了矫情以外,这人还双标。明明她哄骗小萝卜头的山果子大部分进了他的嘴,他偏还每次都要追根究底,教育夏淳一番。   他自个儿吃她的东西就是应当的,她吃旁人的就要被教育?   此类事情,诸多不提。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就七天过去。不知为何,周卿玉的人还没有找到这儿,这日下午,摇头晃脑的,这日狐狸大仙又带着一群小萝卜头招摇过市。   村里来了个这么稀罕的姑娘家,自然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的。夏淳不出来走动不知道,一走动,便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偷摸地来瞧她。夏淳反正脸皮厚不怕人瞧,甚至还怂恿小萝卜头去告诉这些闲着没事儿的汉子们,看她一眼的人都得上供。   还别说,这乍听之下蛮不讲理的要求,多了去的汉子乐意送东西上门。   周卿玉看着每日多出来的莲蓬,山果子,甚至还有野味儿,额头的青筋就没停下跳动过。这蠢丫头到底是拿自己当什么了,尽做这些离谱的事儿!   这日夏淳拎着一串鱼从外头进来,一掀帘子就感受到少傅浑身冰霜的寒气。   将鲤鱼递给阿花,夏淳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公子,谁又招惹你了?”怎么身体好了之后动不动就生气?还成天给她脸色瞧!   “出门又做什么去了。”   夏淳不知他在闹什么脾气,实话实说:“去池子那边瞧人捉鱼。”   周卿玉脸颊气得染了一丝霞色,当即怒道:“去一趟就拿人东西?这可真是便宜!”   夏淳顿时就不爽了,她拿鱼难道是她一个人吃?这家伙跟着她吃了东西还来发脾气。不要仗着长得好看就可以这么任性!虽然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但现在他俩都在外头,周卿玉一个出不了门只能躺床上养伤的,真跟她打起来,还不知道谁吃亏!夏淳底气一足,谁管他什么身份地位!   于是夏淳的嘴皮子一秃噜就怼他:“公子最不便宜,公子可给奴婢尝尝!”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周卿玉自接收到这话的意思,白玉似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口吐虎狼之言的女人。   “难道不是吗?”反正也口吐芬芳了,夏淳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最贵!全村就属你最贵!他们便宜,奴婢尝不得,你这么贵怎么也不给奴婢尝一口啊!”   周卿玉脸红的冒烟,什么尝不尝的!他这句话是那个意思?这个蠢材!这个蠢材!他手指着夏淳,哆嗦得仿佛要中风的老人家:“蠢货你给我闭嘴!再敢多说一句,今夜你就别睡了!给我在这屋里站一夜!”   夏淳怕他?拎起她的鱼就塞到了看热闹的阿花手里:“炖汤,阿花姑娘,炖汤喝。”   阿花拿着这鱼手足无措,一双眼睛却求救似的看向周卿玉。   周卿玉气得都忘了脚上没鞋子,他长腿一迈,垮下来,直接扯了夏淳就拉到一边去:“阿花姑娘你且自去,我这里教训不懂事的丫头,不便外人在。”   阿花心口一滞,拎着鱼从门外出去了。   夏淳冷不丁被他抓住胳膊,还以为少傅气急了要打人。连忙双手双脚都用上挂到了这人身上。周卿玉这一口恶气堵到胸口,夏淳两胳膊死死抱着人家脖子:“公子你莫生气,不过是一条鱼。你若是不想吃鱼,奴婢可以一口汤都不分你。”   周卿玉听她软言软语,还当这蠢材反省。这一听她信口胡说,怒气就直冲了脑袋:“放肆!夏淳!你给本公子下来!”   夏淳能下来才有鬼。   “公子,一码事归一码!”夏淳吃的上供多了,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对,“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吃鱼就不准奴婢接鱼,桑葚和野山桃公子不是吃了?”   这是鱼跟桑葚的差别吗?周卿玉觉得自己怎么会挑了这么一个蠢材。可身上人温香软玉的蹭,神仙也能被蹭出火气。何况少傅是个才尝过一次鲜儿的青年公子哥儿。他这两种火气杂在一起,少傅出离的愤怒了。   他一手攥住夏淳的胳膊,一手就抓着这人的腰,就要把人撸下来。   夏淳气急了两手捧住周卿玉的脸颊,撅着嘴对着这人的脸颊,一边来了一个香吻。周卿玉只觉得两片濡湿的柔软在脸颊上一沾就离,心口猛地一缩。   他停下手里动作,蹙着眉看夏淳。   夏淳翻着眼睛偷瞄他的神情,见他看过来,讪讪一笑:“公子,奴婢知道错了。你别打人行不?”周卿玉是会武功的,夏淳刚才才想起来,“奴婢这小身板儿,挨不了一顿打。奴婢为了将你从山崖上弄下来,背后还一身伤呢……”   说着,她可怜巴巴地冲他眨眼睛。   “山崖?”周卿玉挑眉。   夏淳小鸡啄米地点头:“公子你是不知,咱们当时掉在山崖的半腰,上不去下不来。你可是奴婢拿亵裤绑在背后,硬生生给背下来的!便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就不能对奴婢温和一点儿?”   “下来。”   夏淳犹豫了一下,乖乖下去。   周卿玉看着她。   夏淳可怜:“救命之恩呢……”   刚处理好鱼前来问夏淳怎么做的阿花脸刷地一下子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其妙多占了一部分,可怜巴巴…… 第二十四章   自从夏淳冒了一句‘救命之恩’,阿花这几日就有些避着夏淳。夏淳不知她心中别扭, 只当阿花姑娘心中不喜她, 便尽量少跟阿花搭话。   这般又过了两日,周卿玉总算能起身出屋子。这人一露面, 在马林村里引起了轰动。村里人是知晓阿花那日从谷里带回一男一女的。但知晓归知晓,周卿玉伤势过重没出过屋子, 旁人也只见过妖精似的夏淳, 并不知晓男子是何模样。   这日清晨,屋里窝了快小十天的周少傅端坐在院中,望着天空沉思。村里有名的碎嘴婆子马六婶子一大早来阿花这处寻阿花拿点跌打的药, 冷不丁撞见。阿花家藏着个仙人一般的公子哥儿的事儿在村子里炸开了锅。   怪不得前几日旺山家的替这妮子说亲没讨着好呢!原来家里藏着这样的男人!   马六婶子端着个碗蹲在村口的大榕树下, 说起早上的事儿就眉飞色舞。村口都是闲人,这会儿凑一起唾沫星子乱飞:“你是不知道,那公子俊的哟!就连我这一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瞧一眼魂都飞了。阿花那妮子能把持的住?”   “人家一瞧就是贵人!坐着不动, 瞧着就不一般!你们是没瞧见, 那眉毛,那眼睛, 真真儿比那戏里的神仙还俊!葛老三家的二牛跟人家比,连根头发丝儿都比不得!”马六婶子现在想起那玉树一般的人还觉得心口怦怦跳,“这人啊, 都一样。阿花是个好的, 但这不见着天上的云了么,有了更好的,心不就大了?这哪儿还看得上地里的泥?”   马六婶子大海碗敲的叮叮响, 摇头晃脑的。   “可不是?”一豁嘴的妇人撇撇嘴,立即接茬儿,“旺山家的可是亲口跟我说了。她才提一句,阿花就黑了脸。跟糟蹋了她似的,就差没当场拿根棍子打她了!”   她这一说,榕树下又是一片唏嘘。   马六婶子说得那公子哥儿,她们是还没瞧见。这不山里难得有点儿事儿,这些好事的婆子妇人就惦记上了。一空儿就去阿花家院子瞄上两眼。周卿玉的样子他们是没瞄到,倒是把隔壁山头葛家村的葛二牛给瞄到了。   葛二牛是真心欢喜阿花的。   这么些年,阿花在村里名声再好,也抵不住命硬克夫克母的名头。尤其三年前林大夫一跤摔死,阿花命硬一说就更传的有鼻子有眼了。葛家村与马林村离得近,自然也都听说了。   这名声都没能吓到他,葛二牛只觉得阿花命苦,更怜惜她。求了家里大半年才得了葛老三松口,还塞了银子特地请嘴最厉害的旺山家的上门保媒。满心盼着能得来好消息,谁成想还交上恶了。葛二牛是个死心眼,得了拒绝不死心,亲自来问。   他来的巧,阿花正巧就在。   葛二牛扛着山里打的大半扇的野猪并着一大.麻袋的山货,一大早找来。夏淳迷迷瞪瞪地蹲在井边儿梳洗,抬头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国字脸汉子巴巴地站在院子外头。   脚下放着两个框,一个框里红殷殷的堆出来,似是什么新鲜的果子。另一个框铺了稻草木屑,百来个鸡蛋。虽没能一身簇新,倒也十分齐整。许是怕山里露水打湿脏了衣裳,裤腿利索地卷到膝盖。晒得黑不溜秋的,见人龇牙就笑,一口白牙,一股子憨厚淳朴劲儿。   夏淳眨巴两下眼睛,把嘴里涑口的水吐出去,扭头看蹲在一旁扒拉草药的阿花。   阿花似乎也瞧见了,嘴角拉下来,一脸不高兴。   夏淳这几日没怎么跟她说过话,本就不大亲密。这一看就是私事儿,她再好奇也不可能多话。眼睛在阿花跟黑脸汉子身上来回两次,端着洗漱用具进屋了。   葛二牛满心满眼都是拨弄草药的阿花,没留心井边儿蹲着的夏淳。见人走了,他忙将背上的东西放下来。半山野猪放下来,地上都要震一震。这黑脸的汉子见阿花皱起了眉,连忙把东西拎远些。百来斤的肉,他一拎就拎起来,跟拎把蒲扇似的轻易。   阿花小脸儿布了一层寒霜,声音冷淡中带着一丝惊慌:“你来做什么?”   她嗓音压得低,但话却清清楚楚。   “我来给你送点儿东西,”葛二牛见她脸色不好,心里慌,忙退后几大步。虎背熊腰一黑脸汉子恨不得能缩成一团,巴巴在篱笆外头喊人,“你一个姑娘家,没个靠得住的人照顾,日子过得也苦。这是我昨天打的野猪,给你送半扇来。”   “拿走!”阿花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一面做贼似的往东屋的窗户瞟去一面声音压得更低。那小脸黑得怕是能刮下来三层黑灰,忙说,“我不要!快走!”   葛二牛顿时就急了,抓耳挠腮的,偏又不会说好话。   “阿花你别气!我就是来瞧瞧!”他看着院里花一样的姑娘,被她冷言冷语的说的又难过又不知所措,“你要是不喜欢,我我,我站远些说……”   他一急,嗓门儿就大。山里人本就嗓音响,这一拔高跟闷雷似的。   阿花顿时就气红了脸。一面气得要命一面又不敢声张,做贼似的扭头看东屋。见那正对着篱笆的窗边没有她想见的人,扭头抓起一块石头就砸:“你给我走!我林家不欢迎你!东西也给我带走!不要!”   夏淳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忍不住扭头去打量拿了一本医书翻看的周卿玉。   少傅的伤已经好很多,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以外,已经能四处走动了。这小半月来,他每日早晚都要去当初掉下来的山崖边瞧一瞧,又或者去林子里头转一转,看有没有自己的人寻来的痕迹。至于马林村的流言以及阿花姑娘的情思,他是丁点儿都不关心。   夏淳咂咂嘴有些佩服,到底多强大的定力才能无视外头的一切。好歹阿花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怎地就可以做到如此的无动于衷?   周卿玉翻动一页,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夏淳又抬头看一眼,外头阿花已经出了篱笆。不知跟那汉子说了什么,小脸儿上都是冷酷之色。夏淳这绝佳的视力,清晰地看到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睛都红了。可怜地摇摇头:“襄王有梦圣女无心啊……”   “有闲工夫看热闹,不如替我办件事?”   夏淳坐直了身体。   “不出三日,我的人会寻到这处,你且去跟阿花姑娘要几味药材。”说着,周卿玉从袖子里掏出一片叶子。   夏淳接过叶子,叶子上不知用什么材质的东西,写了许多字。再一次看到令人头秃的陌生字体,夏淳苦恼地抓抓脑袋,终于认可了自己文盲的事实。   “公子是想做什么?给马林村的人下药?药死这群见过你的人?”夏淳的脑海这一瞬间闪过无数个画面,好奇心顿时被挑起来,“画本子里不都这么写吗?大家族贵公子遭人刺杀跌落悬崖,流落小渔村被渔女救起,与渔女春风一度,百般缠绵。谁知伤好之后翻脸不认人,怕行迹泄露,离开之前屠戮全村不留一个活口?”   周卿玉嘴角一抽,抬眼看着她,脸色有些泛青。   夏淳看着他一脸无辜。   周卿玉:……如果不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他当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蠢货!   夏淳这一瞬间完全心领神会了少傅的蠢蠢欲动。抬手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十分识趣地换成一张灿烂的笑脸。   周卿玉吐出一口气,低头继续翻动医书。   窗外的戏码已经上演到阿花拿着棍子赶人,黑脸汉子伤心欲绝,丢下东西依依不舍地离去。夏淳意犹未尽地看着阿花进了院子,眼睛就又落到周卿玉手中的书上,她凑过来,“公子你是不是要自己配药?”   周卿玉不理会她,鸦羽似的眼睫在眼睑下晕出两团青黑,光影交杂下颇为惹人怜爱。   夏淳目光在他面上流连,又落到周卿玉犹如朱墨点缀层层晕染的唇上,心里撇嘴。要不是看在美貌上,她才懒得热脸贴冷屁股。看了许久,心里仿佛有个猫爪子挠得她心痒。忽然,她口出惊人道:“公子,你给奴婢尝一口如何?”   虎狼之言再一次在耳边炸响,周卿玉差点没被自个儿口水给呛到!   他刷地抬起头看向夏淳,一双眼睛瞪得能脱眶。面红耳赤,不可置信,最后恼羞成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夏淳对上他瞪得快射出利刃的眼,当然没胆子再说一遍。但不妨碍她就势低头,快准狠地对着周卿玉的唇啄了一下。然后不等身后人暴起,撒丫子狂奔:“公子你莫着急,奴婢这就替你去要!”   说罢,桃之夭夭。   周卿玉看着晃动不休的门帘,抿了抿嘴唇,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莫名发麻。   拿药材不难,何况是周卿玉要的。阿花虽然不乐意搭理跟夏淳,但为了周卿玉的要求,难得给了夏淳一张笑脸。她眉目舒展地看着夏淳,对绝色娇美的夏淳不识字这点十分满意,当即心下更坚定了今夜要做之事的决心。   眼睁睁看着夏淳拿着药包回了东屋,阿花绕到屋外,透过窗看着屋中晃动的人影儿,深吸一口气。转头进了屋,偷摸捡了几味药材,放入正汩汩冒着热气的药罐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左右带新人,加班太晚,星期六补上!!爱你们!! 第二十五章   酉时刚过,又下了一场雨。   夏淳蹲在门前看着泼天大雨将黑夜陇上一层迷雾, 有些诧异天都黑了阿花姑娘还没有去她借住的人家, 卷着衣袖在堂屋里分拣草药。大晚上的天又再下大雨,无处可去, 夏淳瞄了几眼后,没忍住凑过去:“阿花姑娘今夜不去彩霞姐家夜宿?”   “嗯, 下雨, 不大方便。”阿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她似是沐浴过,身上那股子狐臭的味道淡了不少,隐隐有一股花香。   夏淳看了一眼天色, 外头大雨越下越大, 没有停的意思,点了点头。   屋里点着煤油灯,风大雨大的, 穿堂过, 吹得灯火左摇右摆,晃得眼晕。夏淳蹲她旁边, 一边学着阿花的动作将相同的草药扔到一个框里一面没话找话道:“咦,阿花姑娘是用花瓣泡澡了吗?这味儿很好闻呢。”   阿花分拣的动作一滞,低垂的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隐怒。她自然是知晓自个儿身上有味儿, 比不得夏淳这等大家出身的养得仔细, 喷香又讲究。但她心里明白归明白,却听不得旁人提及。夏淳这一说,阿花就觉得她是意有所指, 心中顿时十分恼火。   阿花抬起头淡笑了一下,握住夏淳的手:“分拣草药这事儿就不劳烦夏姑娘动手了,这草药是刚晒的,上头还沾着不少泥土,弄脏了你衣裳就不妥了。”   夏淳看了一眼她再看一眼自己。她这身衣裙是穿的阿花的,穿了两三天,也不算多干净。不过阿花显然是不乐意她凑她太近,夏淳于是嘟着嘴就站起来。   阿花却有些压不住这股火气,目光在夏淳身上转了转,眼睛就有些红。   不屑又忍不住嫉妒。   这些日子,她也摸清楚夏淳其实就是周公子的丫鬟。至于伺候什么的,想起那日她将两人带回家中这狐媚子穿得那身不三不四的衣裳,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出身。阿花面上不露,心里却颇有些瞧不起夏淳。   她好歹是个良籍,哪怕守了望门寡,也是正正经经的姑娘家。这姓夏的狐媚子行迹放.荡,就是个床榻上伺候过一两回连名头都没有的下人。若非有幸跟周公子一同掉到这山谷,周公子那般清贵之人,怕是连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无。   心里这般想着,阿花面上还是柔柔的:“夏姑娘,奴家在厨房里给周公子和你都煎了药。你若是得空,不若去瞧瞧药可煎好了。”   周卿玉和夏淳都受了伤,这些时日伤势虽好转许多,但药还得吃上一阵子。煎药都是阿花亲自煎的。一来夏淳认不得药材,二来夏淳控制不好火候。煎药不好是会影响药效的,夏淳没在这个上面跟阿花大夫争辩,自然都是由阿花来。   “上头搭了棉布的是周公子的,没搭棉布的是夏姑娘自个儿的,莫弄错了。”   夏淳应了一声,抓起墙角的伞撑着跑进雨里。   厨房两个小炉子上都温着药罐,柴火已经熄了,还剩点儿火星子噼啪炸响。夏淳拿块湿布拎起两边的药罐,分别倒到两个碗里。结果刚倒碗里,她转个身就忘记哪个对哪个。都是伤药,味道差不多,她闻不出来就不知自己该喝哪一碗。   夏淳抓了抓脑袋,想着反正阿花就在堂屋,一会儿问问阿花,她也就一起都端过来。   大雨天儿的行走很不方便,尤其乡下山村里头没铺石板路,一脚踩下去溅一腿的泥水。夏淳一面护着药一面撑着伞,就堂屋到厨房这一小节路都走了半天。   人到堂屋,阿花不知干什么去,不在。   夏淳眨了眨眼睛,想着反正都是伤药,药效大差不差。眼睛在托盘上来回犹豫,选了一个闻起来稍微好一点儿的一口干了。刚放下碗就听到东屋里头的清冽的山涧泉水的嗓音低低唤了一声‘夏淳’,她于是就这么端着药掀帘进去。   周卿玉正在灯下看着什么,神色颇有些严肃。   夏淳小心地将伤药放到桌上,绕过周卿玉的时候伸了下脑袋瞟了一眼。烛光下,少傅的手指皙白修长,均匀的骨节仿佛能捏到人心口,叫人垂涎。此时他正在看一张手指粗细的纸条儿,上面写了极小的两行字儿。   黑乎乎的,这么晃的灯火他也不嫌伤眼睛。   “公子,喝药。”文盲的夏淳不认字儿,冷哼,“冷了就不好了。”   苦涩的药味儿钻进鼻腔,苦得脸都能叫人哭出来。周卿玉这么持重沉稳的性子瞧一眼都脸色泛青。夏淳默默将那碗黑乎乎的药推到他眼前,少傅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夏淳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口气问他:“公子一口干?”   少傅手指微微一蜷,捏着纸条的指尖悄悄用力到发白。   夏淳想想,从兜里掏出一把腌果子,搁到桌子上。   周卿玉抬眼深深看了一眼夏淳,夏淳低头微微挑起一边眉头。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少傅冷笑地端起了药碗,仰头一口干了。   夏淳明显注意到他嘴角抽了一下,少傅却冷着脸看也没看那把腌果子。   ……好吧,男人的自尊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夏淳表示十分理解。于是就在少傅的眼皮子底下将那把腌果子又抓起来,一口一个。   周卿玉:“……”   喂了药,周卿玉沐浴更衣之后就要歇下。大山里按理说不可能有那条件每日沐浴,奈何阿花有心惯着,周少傅自然能继续保持每日沐浴的习惯。   不得不说,这人当真是金贵讲究。哪怕沦落山村,他也依旧是那个一尘不染的周卿玉。   因着阿花这夜没去小姐妹家借宿,夏淳就有些尴尬。阿花家统共就两间屋子,一间少傅占了,一间西屋。这夜里,夏淳要么去替周卿玉守夜要么就得跟阿花挤一床。老实说,作为一个曾经的富三代,夏淳其实也很讲究的。阿花虽说不是什么体臭之人,但那股子狐臭,闻多了还是有点儿叫人上头,尤其贴很近的时候。   夏淳犹豫了片刻,溜进周卿玉的屋子与他商量:“公子,奴婢夜里能不能与公子睡?”   周卿玉此时已经坐在炕上,衣衫半解。修长俊逸的身形若隐若现。他倏地合上衣襟扭过头去,如画的眉眼在晃动的灯火之下仿佛崖间被淡化了初雪。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虎狼之词荼毒,少傅还是绷不住这等羞耻之心。   “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他怒斥道。   夏淳十分苦恼。她虽然没什么素质,但人身攻击还是做不出来的。她可怜巴巴:“阿花姑娘今夜要夜宿西屋,奴婢,奴婢不大习惯与旁人挤一床……”   周卿玉不由没好气道:“你来我这,难道就有旁的地方给你睡?”   “那不是奴婢本就是公子的暖床丫头!”   周卿玉喉咙一哽,白皙的脸颊立即就泛了一层薄红:“闭嘴!你给我出去!”这蠢货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姑娘家,怎地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夏淳不甘心:“公子……”   “再不去歇息,你今夜就给我在堂屋站一夜!”   夏淳:“……”   求救不得,夏淳憋屈地回了西屋。西屋跟东屋大小差不多,床榻却差许多。夏淳掀了帘子进来,阿花正坐在桌前拿个木梳子一下一下地篦着头发。她的头发比起夏淳这墨缎似的头发差许多,但比起山里人却已然算得上乌黑。   抬眼瞧见夏淳进来,她淡淡勾了下唇,灯光下显得温柔似水。   早早洗漱过,也不必去梳洗。夏淳也勾唇回了她一个笑脸,在屋里踱来踱去。事实上,自上辈子起,她就有个裸睡的坏习惯。前几日没人就她一人睡之时,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今夜多了阿花,夏淳只能憋憋屈屈地合着亵衣面朝里躺下去。   阿花篦了一会儿头发,特地去墙角又换了一身亵衣,才吹了灯在外床躺下。   两人谁也不贴着谁,但床榻太小,彼此的气息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   夏淳这些时日没用什么好的香胰子洗漱,只用了清水。或许是越没什么就越在意什么,阿花这才发觉贴这么近,她就没闻见夏淳身上的香味儿。除了热气,没什么香味儿也没什么臭味儿,心里不由有点平衡。瞧,没了上好的香料涂抹,这夏淳还不是跟普通人没两样,甚至比有些姑娘家还不及,连个女儿香都没有。   夏淳不知她心里所想,屏息了会儿,她悄悄捂住鼻子。头一会儿发觉自己的嗅觉竟然如此灵敏。阿花或许是怕狐臭熏着别人,特地用了很重的香去遮。这会儿浓厚的香味和那股子苦涩的中药味儿混在一处,她很快就上头了。   越闻越头昏,越闻越想吐。夏淳捏着鼻子用嘴呼吸,还是觉得那股令人不能呼吸的味道无孔不入。憋了一刻钟,她受不了了,掀了被子就要下榻。   “夏姑娘是要去哪儿?”夏淳刚一动,阿花立即起身警觉道。   夏淳不想伤她自尊,善良道:“晚间喝多了水,去趟茅厕,你先睡。”   说着,趿了鞋子就下榻。   阿花想想也起身下了榻,在床头捡了件外衫披上,趿着鞋子跟上来道:“奴家胸口有些闷,睡不着,也去透透气儿吧。”   夏淳心里翻着白眼,只好真去一趟茅厕。   一出了屋子,屋外大雨之后清新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夏淳看了眼布满星星的夜幕,操着手从屋檐边绕了一圈,寻到了东屋的后窗。   翻窗是她的老本行,到哪儿都利索。   夏淳嘿嘿一笑,啪嗒一声开了窗,蹑手蹑脚地就翻了进去。   阿花一手扶着门框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下大定。转头看向东屋,眼眸闪了闪,面上染上一层羞红。到底是个黄花闺女,哪怕打定了决心,也忍不住羞涩。   东屋的门是没门栓的,除了门帘儿,只能掩上。屋里灯吹了,想来人已经歇下。阿花的手指抠在门框上,胸腔里这颗心砰砰砰地鼓噪个不停,仿佛能从嘴里跳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巴巴的作者君失去了信心呜呜呜…… 第二十六章   翻窗窍门,夏淳也算是多年来实践出真知, 天底下除了撬锁匠和小偷, 其他人任谁都比不上她娴熟。只见一道纤细的影子在屋里一晃儿,眨眼就上了炕。   炕上之人一动不动的躺着, 仿佛睡死了一般,半点反应也无。   如此的顺利, 夏淳自然感到奇怪, 但此时却没心思去分析这其中原因。只因她不知为何实在太是困了。就是刚才那一阵子,她才打了个哈欠,就接连的打了三四个哈欠。眼睛此时仿佛被什么千金的坠子给挂住了上眼皮, 叫她恨不得躺上去就闭上眼睛。   上了炕, 她小心地将睡在正中间的人推到里头,到头就在外床睡下。   门突然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头推开了。睡在床外的夏淳已然失去了五感, 神志坠入昏沉之中。反而是里侧一动不动之人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大雨过后的月色格外的皎洁, 没有纱窗的遮挡穿过窗倾洒在屋中,仿佛给整间屋子镀上一层荧光。又或者就因里头住着的人, 往日她简陋的闺房都显得清贵了起来。   阿花放缓了脚步,想着她爱慕之人就睡在她的闺房之中,面皮子不由滚烫起来。   老人常说, 这老天爷都是公道的。人的这一生, 年少时遭了多少苦难,往后就有多少后福在。她林阿花年幼丧母,十三四岁守望门寡, 十五岁丧父,也算是命途多舛的人。果不其然,身处马林村这山沟沟里,就她捡到了旁人一辈子都不定能遇到的贵人。   阿花想着周卿玉那神仙也难比的容貌和官老爷也比不得的出尘气度,只觉得老天爷待她不薄。若是她自个儿不学会把握机会,那才是真的辜负了老天爷的厚爱!   这般一想,她对今夜的作为就更多了底气。   她小心地解开了腰带,却并不取下来,只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领扯得凌乱,衣裳料子在月光下薄得有些偷,内里的红色都显露了出来。她低头瞧了自个儿两眼,心里对自己的身段是十分满意的。阿花心中暗想着,转头不由头啐了自己一口,面颊烧得能烫死人!   抬脚走了两步,想想又抬起胳膊嗅了两下。   为了能称心如意,她可是把她压箱底儿的香大半都抹身上了。狐臭的味道被浓郁的香粉遮住,她不由满意。不枉她花了一两银子!   心里扭扭捏捏了一会儿,她就这昏暗的月光,瞧见炕上隆起的一团。黑夜看不清周公子俊美的面目,但那从炕头一直伸展到炕尾的修长身形,也足够阿花心神摇曳。阿花向前走了两步,悄摸地脱掉脚上的鞋子。   怕踩着人,她顺着炕尾就想往上爬。   只是才弯下腰,就听到一声清冷的嗓音悄然响起,仿佛裹着冰渣子:“请姑娘起开,站在离我三步远。”   阿花的娇羞瞬时间僵在了脸上。   “阿花姑娘,”周卿玉的嗓音,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格外的清晰冷冽,“深更半夜,你不在西屋歇息,来此处作甚。”   阿花肩膀骤然一抖,机械地抬起头。就看到本该昏睡不省人事的周卿玉撑着炕坐起了身。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阿花却听清楚他语气中毫无怜惜的冷酷:“姑娘是为夫守节之人,既然已经守了三年,望姑娘所作所为对得起这三年的贞烈。”   这话虽未明确地叱骂,却不亚于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阿花的脸上,阿花几乎要流出泪来。   “周,周公子……”阿花的嗓音颤抖。   “出去!”   周卿玉蹙着眉头,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周某十分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以及这段时日的照看。待周某的家人寻至此处,必定给与重谢。此时,姑娘请出去。”   “周公子当真对奴家毫无怜惜?”阿花简直不敢相信。神仙一般的公子,能做出对她这掏心掏肺照看他伺候他的姑娘家半点情谊也无将她尊严踩在脚下之事,她一面眼泪掉下来一面不死心期期艾艾道,“奴家每日上山下河,为公子寻最好的药材。打柴煮饭,替公子烹制最好的吃食,公子当真一点儿都不动心?”   周卿玉还是那一句:“周某心中自然感激,事后必有重谢。”   “重谢?什么重谢!”阿花不信邪,她骤然扯开了衣裳,将里头的小衣都拽出来,“奴家是生的样貌丑陋,碍了公子的眼儿?公子就当真这般瞧不上?”   周卿玉已然不耐烦了,那浓郁的香粉与遮掩的狐臭混在一处,气味儿当真难闻。刺激得少傅金贵的鼻子,完全不能忍受。他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做不到捂鼻子给人难堪他于是当即冷下脸道:“阿花姑娘请自重。”   阿花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她又羞又气,整个儿脸皮都仿佛被人撕下来,身体都在抖。可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间,眼角余光扫到床榻上还竟然躺着一个人。不用想,除了夏淳无旁人。   这一刻一道惊雷劈在她脑袋上,阿花想到自己如此丑态被夏淳全部看在眼里,顿时就受不住。   她一捂住嘴,扭头就哭着跑出去。   周卿玉直到人背影消失,这时才做出捂住鼻子这失礼的动作。   令他作呕的气味儿萦绕炕上,他眉心皱得打结,大长腿一跨,下了榻就将东屋两边的窗都打开。   屋外阵阵清风袭进屋中,他犹觉不够,又将门打开,任由外头的风将这一屋子的气味儿给吹散。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觉得气味儿好闻了些,周少傅才施施然回到炕边。   大半夜爬上他炕的人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是雷打不醒。周卿玉脸色有些泛黑,一手拎住夏淳的后脖子领,带着几分粗鲁地将人给翻过来。   这一翻过来,他方意识到不对。蠢丫头愚钝是愚钝了点,也不至于这般不警醒。夏淳的这副模样,明显是被人给下了药。   周卿玉僵硬地立在炕前,心思反复在把人抱起来丢出去和算了躺下之间拉扯。   看了她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抬腿跨上了炕。   罢了,他吃都把人吃进嘴里了,睡一起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只是躺下去,少傅还有些不忿。他吃这丫头,也是被迫的!   翌日天一亮,夏淳就睁开了眼。   她动了动身子,感觉脑袋十分的昏沉。她此时有种断片儿的迷茫,夏淳正想深沉地捏了捏鼻梁,抬手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八爪鱼的姿势死死抱着一个人。眨了眨眼,她微微抬起脑袋。正对着她脸颊的是一个弧线极其优美的下巴。   哦,她想起来了,昨夜深受劣质香粉的荼毒,她半夜爬周卿玉炕来着……   怕动作太大惊醒这位金贵少爷,被这家伙恼羞成怒一巴掌给呼下炕去,夏淳轻手轻脚地将搭在人家身上的手和脚拿下去。然而她稍稍一动,头顶的人就睁开了眼睛。夏淳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有两团十分显眼的青黑。   周卿玉先是迷茫了一瞬,目光渐渐清明,垂眸凝视夏淳的眼神渐渐锋利了起来。   “醒了?”   夏淳不知为何小心肝儿一抖,嗫嚅回道:“回公子话,奴婢醒了。”   “还不放开?”   夏淳麻溜地松开他的衣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周卿玉捏了捏胀痛的太阳穴,缓慢地坐起身。身上单薄的亵衣松散,领口因被夏淳揪了一夜皱巴巴地松散开来,露出里头修长的脖颈。他低头的瞬间,流水般顺滑的发丝沉甸甸地垂落胸前,看得清淡青的血管。这般一映衬,更显得这人肤质白净如玉石滴水。   夏淳没出息地咕咚一声咽了口水,双手交叠放在下腹,巴巴地看着他。   “想好如何跟我解释了?”周卿玉很恼火,十分的恼火,极其非常的恼火。莫名的一口野火烧在心口,不发出来就着实不痛快。   一大早上的如此暴躁,夏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昂~”   周卿玉或许是吃了爆竹,眉峰一隆,利刃出鞘。   “……”夏淳顿时放弃了耍赖糊弄,低下头难得乖巧:“……公子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有话就说,你哪里来的实话假话?”看来是真的不爽,这脸臭得跟睡了他老婆似的!   夏淳想想,就把昨夜之事和盘托出了。   她也不想人身攻击的,但阿花那身香粉真的算人间杀器:“公子你是不知道啊!你若是跟她睡在一处,定然比奴婢更没定力!奴婢这不是稀罕公子吗?公子你身上最香了,奴婢这不是就找你来挽救自个儿鼻子了嘛!”   轮到这份上了,还不忘调.戏于他!少傅这一口邪火直接冲上了脑门,他伸手就要抓人。   夏淳吓的原地一跳,扭头就想往外跑。   周卿玉长腿一跨直接逮住了夏淳的后脖子,一把将人给拎了起来。夏淳直到自己脚尖离地后知后觉地才惊慌失措:“公子?公子!”   天!周卿玉的力气这么大的吗?看起来那么文弱的人,这不科学!   “跑?”清悦的嗓音裹上了一层冰霜,吐出口就能冻死人。   他拎着人将人举到了自己平视的地方,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夏淳。眼睛因睡眠不足,眼尾如胭脂层层晕染。凌乱却又乌黑的头发铺满了床榻或垂在身前,少了几丝锋芒。一双低垂的桃花凤眸眼睑下的青黑衬着白净的皮肤,与他此时眼含愠怒之色交织成一种别样的邪佞惑人。   正当周卿玉掀了掀红唇,要说什么,夏淳这狗逼玩意儿眼疾手快地捧住他脑袋,一口啄在他微张的唇上。   而后趁着周卿玉惊诧地张开了唇齿,她的舌尖儿就溜了进去。   暴怒的少傅整个人一僵:“嗯???”   夏淳却不给他丁点儿反应的时间,就着周卿玉的手不怕死地一个荡秋千,直接把人给撞倒按在了炕上。温香软玉地嵌在暴躁的少傅怀中,密密合合地贴服上去。她直接压着人,两手固定了这人的脑袋,攻城略地。   少傅都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不怕死,我是认真的。 第二十七章   清晨放肆一吻后,少傅已经整整一上午没给她好脸色瞧了。被扫地出门的夏淳着实不懂少傅的恼羞成怒。明明他也很享受, 手都差点伸进她衣裳里, 为何回过神来就翻脸不认人?蹲墙角戳着蚂蚁窝的夏淳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归结于男人心海底针……   昨夜一场大雨,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林间空气清新,蹲墙角的夏淳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 方后知后觉到院子里头少了个人。平常早该起来晒药材的阿花姑娘不知为何昨夜大半夜的跑出去, 硬是到今早浑身湿透了才回来。人回来也不说话,闷声不吭地进了西屋便再也没出来过。   夏淳想起来进去瞧她,阿花侧躺在床上, 仿佛天塌下来似的一个劲儿地流眼泪。夏淳也不会安慰人, 在旁边还没说一句呢,阿花就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夏淳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阿花不阴不阳地刺了两句懒得哄, 扭脸就跑出来。   没了勤劳的阿花, 夏淳不会生火,少傅跟着她自然只有饿一顿的份儿。只是这才一上午过去, 少傅还没表现出什么,夏淳自个儿就先受不住了。   她年纪还小,长身体呢, 不禁饿。   山里人家温饱本就是问题, 有些家中嘴多家贫的,一天就只能两顿的喝粥。夏淳这人心黑归心黑,对孩子还是, 不,也挺心黑的。但不至于去旁人家蹭吃蹭喝跟孩子抢一口粥喝。毕竟粥这玩意儿不好喝还不顶饱不是?   都说人啊,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夏淳觉得这十分有道理。这个时节,山里朕是多野味儿漫山遍野结山果子的时候。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她必然是努力一把。夏淳心道,凭她撵狗的速度,便是抓不到野兔子,套两只野鸡摘些果子回去还是可以的。   于是她抄起阿花家的小柴刀背上阿花搁在角落的小篓子,自信满满地入了林。   马林村坐落在低谷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山,不论选哪个方向都是大片的树林。绿莹莹的草木遮天蔽日,斑驳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落,地上布满青苔,脚一上去都打滑。人置身林中,扑面而来一股雨后草木的土腥味儿。   走了两步后,夏淳看着潮湿阴暗的林子就后悔了。   这破地方地上泥泞得跟原始森林里头的泥沼似的,人踩一脚就妥妥地陷进去。夏淳左栽楞右栽楞的中间一个劈叉的,她再快的奔跑速度也追不上一只野鸡。   不过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弄点儿吃的回去。夏淳东张西望的,决定改变路线,往草丛茂密的地方走去。追不上撵不着,她可以挖些陷阱。大雨过后,小动物肯定得出来觅食。多挖几个陷阱,总有几只最傻的会中招儿。   凌风凌云的声音出现在夏淳眼前之时,就看到她在哼哧哼哧地挖坑儿。   还别说,她挖了老半天,地上的坑儿没见着挖多深,倒真有一只脑筋不清楚的瞎兔子一头撞死在她旁边的树干上。   凌风:“……”这犹如神眷一般的好运气!   一只肉墩墩的灰兔子,目测肉起码得三四斤。正当夏淳丢了柴刀将兔子塞进篓子里,她身后的草丛忽地悉悉索索一阵剧烈晃动。然后又有一只瞎了眼肥兔子飞速越过草丛,勇往直前,啪叽一头撞死在同一棵树的同一个位置。   “……”   空气中莫名弥漫起一股酸味儿。   凌风凌云表情是如此的一言难尽,来不及出声儿惊动夏淳就眼睁睁看着第三只兔子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撞死在同一个地方。难道老天爷对缺根筋的人都是这般偏爱?两人站在不远处面面见鬼一般地看向喜滋滋的夏淳,不禁发出了灵魂的质问。   夏淳左右手各拎着一只,篓子里一只,满载而归:“我真能干,嘻嘻嘻!”   凌风凌云:“……”   出来没超过一个时辰,夏淳就弄到了足够的口粮。出林子之时,正午都还没到。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夏淳觉得自己的实力真他妈杠杠的!   下了山路,往阿花家走,才到院子门口就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正巴巴地往里头张望。   是葛家村的葛二牛,上回夏淳还见过。只见虎背熊腰的汉子佝偻着腰身,生怕怀里的东西掉了似的宝贝地抱着个蓝布包袱,一动不动。夏淳从他后头路过,这汉子低着头忙往旁边让了让,转而一心一意地盼着心仪的姑娘。   进了院子的夏淳啧了一声,想想又绕回来,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葛二牛一愣,左看看右看看,低头冷不丁就对上一张妖精也似的脸。他是个粗人,也不知该怎么说,就知道眼前的姑娘头发比乌木还要黑,小脸儿比雪还白,嘴儿红彤彤,水灵灵的眼睛眼神一转都能把人的魂都吸走。   葛二牛哼哧哼哧地喘了好一口气,黝黑的脸倏地就涨得通红。   夏淳:“你莫等了,阿花人病了,已经在榻上躺大半天了。”   葛二牛迟钝的脑袋好半天才回神,反应过来夏淳说了什么,当即大惊:“阿花怎地就生病了?严重吗?可有找大夫瞧过?”   “她是今儿早上才回的,昨儿下大雨,许是淋了雨风寒。今儿一回来人就在屋里躺下了。具体如何,我也不大清楚。”夏淳耸耸肩,“你若是不放心,去找村里相熟的婆子来照看照看。”   葛二牛急得脑门冒汗,阿花家里早就没亲人了,病了都没人照顾。怀里小包裹他想想,一把塞到夏淳的手里,急忙就要往村里走:“这是我昨儿去镇上买的糕点,麻烦姑娘一会儿替我送进去给阿花。我这就去寻刘婶子来瞧瞧。”   说着,急急忙忙地就跑远了。   夏淳外头目送葛二牛的背影消失,摇摇头,心里不禁唏嘘。手里的蓝布包裹散发出一丝香甜的气味儿,好像是绿豆糕,还挺好闻的。   “你要是敢拆开来瞧,打断你的爪子!”清冷的嗓音从头顶飘过来,夏淳瞬间就缩回了手。   抬起头,发觉怒了一上午的少傅不知何时出了屋,此时正立在篱笆里头凉飕飕地看着她。   夏淳看到他,不禁两眼放光。翘着兰花指默默将不小心被打开了一点点的包裹重新包上,夏淳抬头就惊喜道:“公子你出来了?是不是不生气了?”   周卿玉喉咙一噎,冷眼瞥着她,表情是冰雪一般的冷冽无情。   夏淳丝毫不惧,包裹往怀里一塞颠颠儿地绕进来,死皮赖脸地就往上面凑。周卿玉不搭理她,抬腿往屋走。夏淳屁颠屁颠跟着,探头探脑地说道:“奴婢刚才去了南边的林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公子弄了三只肥兔子回来!公子可高兴?”   周卿玉长腿迈开,走得头也不回。   “烤着吃?炸着吃?还是公子更喜欢切兔丁?”夏淳好久没吃肉了,山里这些天儿十天半月才吃两回。这一说起吃肉就有些止不住口水,“若不然都弄一份?左右奴婢弄了三只,公子想怎么吃都行。公子你觉得呢?”   周卿玉:“……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别啊公子!你是不知道奴婢为了公子,弄那三只兔子回来有多艰难啊!”   夏淳眨眨眼就立即开始了她的表演:“昨天不是才下过大雨么?地上泞的啊!一脚下去都能叫人摔断腿!奴婢这小身板进了林子去,那就是被野兔子溜着跑滑一跤就能摔死的命!可奴婢不能懈怠,不能放弃。毕竟公子身上还受了伤,得吃点好的补一补。万万不可饿着。”   周卿玉脚步一顿,低头看着她。   夏淳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自顾自地轻轻摇头,然而说出口的话抑扬顿挫。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忽闪,表情也叫一个情真意切:“阿花姑娘不巧病了,没人给咱们做饭。奴婢心急如焚。奴婢可以饿,咱们金贵的公子怎么能饿肚子?绝对不可以,奴婢只要一想到公子大半天没吃东西就心疼得不得了!为了公子,哪怕是独自进山打猎,路太滑,哪怕摔得浑身青紫,奴婢也都心甘情愿!”   还别说,虽然不知所云,周卿玉还真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感动:“……所以?”   “那三只兔子便是奴婢的一颗真心。”夏淳两眼含水,“看在真心的份上,公子你还生奴婢的气不?原谅奴婢吧!”   周少傅:“……”   落后一步的凌风凌云:“……”眼都不眨一下地就信口胡编,这不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谈条件、唬人一套一套的很?谁说缺根弦儿的丫头脑筋不清楚?   周卿玉无奈:罢了,他怒了这一早上,跟个蠢货计较些什么。   ……   葛二牛领着人过来,正巧瞧见了捏着一张树叶,沉默地站在东屋窗边的周卿玉。   黑脸汉子恍惚地看着粗布麻衣也俊得恍若天神周卿玉,不大灵巧的脑袋忽然就明白了。   他盯着周卿玉看了许久,红着眼走了。   剩下的刘婶子心道了一句作孽,进了西屋,去照看阿花。   ……   夏淳是个光会吃不会做的,哪怕好运弄了吃食,她也无从下手。最后这三只兔子,是后来到的凌风凌云给处置的。   既然凌风凌云到了,周家的人和太子的人便不会太远。京中因太子遇刺和周卿玉失踪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回去刻不容缓。周卿玉的伤势是重中之重,表面上看着好了大半,内里如何,还得回宫找太医瞧过了再说。   凌云凌风将这段时日,京中发生的种种一一禀告周卿玉,不免又提及一事。   女子比试一事因刺杀暂时搁置了。凌风凌云此时提起的是另一桩麻烦事儿。十日前,邻国辽国使臣进京,为大辽七皇子向大康陛下提出和亲。大康如今试婚年纪的公主就三个,三公主,四公主以及六公主。   这事儿麻烦就麻烦在,六公主得知了和亲消息,正以死相逼太后替她赐婚周卿玉。   少傅脸色难看:“懿旨下了?”   “尚未,有太子殿下从中周旋,太后不敢相逼。”凌云摇头,也觉得头疼不已,“只是六公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公子此次回京怕是麻烦了。”   ……   既如此,用罢午膳,周卿玉便准备即刻启程。   听说周卿玉要走,西屋躺了一天的阿花病中惊坐起。顾不得羞耻,她衣衫不整地赤脚慌忙从屋里冲出来,拦在了周卿玉等人面前。   林阿花虽说昨夜触怒了少傅,但该感谢的,周卿玉绝不会吝啬:“凌风凌云。”   凌风早已听夏淳说了事情始末,直接拿出一叠银票搁在了堂屋的桌上。虚眼瞥去,每张都是百两银子,至少十来张。阿花却看也不看,直勾勾地盯着周卿玉。就算被拒绝,她还是做不到死心:“公子,当真这般狠心?奴家不要银两,只想着不求名分伺候公子,也不行吗?”   说着话,她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病着的姑娘这般哀求确实十分打动人。尤其阿花生了一幅温柔似水的相貌,这一哭看得人心都跟着发酸。夏淳皱着眉头,没说话。   周卿玉眉目不动,无动于衷:“不必,我府中伺候的下人百千,姑娘不必挂念。”   彻底绝了阿花的心思,他转身离去。 第二十八章   重出山谷,恍如隔日。   山路崎岖, 马车行路颠簸。西天的霞光映照进车厢, 为沉静地端坐在窗边的人镀上一层光圈。些许细腻的绒毛,衬得此人肤质干净清透。归回正途的少傅已然重归一身素净白袍的老装扮。玉冠乌发, 朱唇星眸,芝兰玉树, 端得好一幅公子如玉的温雅金贵。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夏淳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欲言又止。   其实仔细看,周卿玉的这一双眼似凤眸又非单纯的凤眸。其实是一双极少见的睡凤眼。此时静静翻看密信,半垂的眼睑遮住了小半瞳孔, 眼尾狭长却极为潋滟。嘴唇轻抿着, 唇角惯性地上挑,为沉静疏淡的侧颜平添一股尽在掌握的自如与傲然。   夏淳盯了他许久,仿佛能盯出一朵花儿来。   “公子,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不如早死早超生,夏淳想想还是凑过去:“你可还记得一个半月前, 奴婢曾掐指一算,算到公子与太子殿下近期有血光之灾之事?”   周卿玉从书页中抬起眼。   夏淳嘿嘿一笑:“奴婢算得准吧!”   少傅没说话。   “公子,奴婢这人, 平素不做梦, 一做梦必有凶兆。”夏淳蹲周卿玉身边,哥俩好似的一爪子搭着少傅素净的袖子仰头,颇为神棍地摇头道, “说到这个,奴婢觉得应该向公子你坦白一件事。”   ……周卿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夏淳与他商量:“公子,你看可否看在奴婢救人心切事出有因且救驾有功的份上,保证不会生气?”   单手阖上信件盖在案几上,车窗外的光勾勒得周卿玉的指骨修长白皙。少傅眯了眯眼就,矜持地掀了掀嘴皮子:“何事?”清凉淡漠的嗓音仿佛未至的秋风,清凌又冻人。   “……”夏淳张了张嘴,突然后知后觉事情大条了。   给太子下巴豆粉或者给太子以及皇室所有的马下巴豆粉,好像无论哪一条拎出来都事儿挺大?巴豆算毒药吗?不算吧?吞了口口水,夏淳瞄了一眼周卿玉,忽地低头凝视马车一角心情好特么凝重。   周卿玉眉头微蹙,她偷摸又瞄一眼,小心翼翼措辞:“公子,不如奴婢先给你详细描述一下奴婢做了什么梦?”   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少傅安静地看着她,眼中冒出了幽光。   夏淳这一刻发挥了她两辈子根本不敢想语言天赋,闭着眼睛一通声泪俱下。   太子坠马昏迷和周卿玉遇刺血流不止的预见梦境,巴豆事件的始末,以及她所作所为的出发点和对太子殿下周卿玉最美好最忠贞的动机。她自然是对刺客与背后之人恶毒行径感到痛心疾首,旋即大义凌然道:“公子,奴婢虽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是为了大义,为了大康,为了太子与公子你的安危,奴婢不得不铤而走险!”   说着,她为此自检:“叫太子殿下与公子幸免于难的手段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瑕疵,但太子殿下如今能毫发无伤,公子也未曾伤及性命,奴婢心中便大感安慰。”   “……奴婢的苦心,公子和殿下不必太过感念,这些不过奴婢分内之事。只是公子,太子不知其中缘由。奴婢的暗中努力付出,公子能否帮奴婢与太子殿下阐述一二?”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睛,希冀地看向周卿玉。   少傅:“……”   “公子,追风委实贪嘴了些。奴婢就想问殿下的追风,此时是否还尚在人世?”   周卿玉看着她。   夏淳飞快地眨动眼睛。   外头偷听了一路的凌云凌风:“……”追风此时尚在人世,但你很快可能会不在人世。   ……   周卿玉夏淳掉落的这片山谷其实就在皇家猎场的附近,与猎场只有一山之隔。只是太子遇刺,此次同行的五皇子中箭危在旦夕,且又恰逢大辽的使臣进京抽脱不开。几桩重要之事交杂在一起,官家寻人方才没那大张旗鼓。   少傅卜一归京,东宫便得到了消息,申屠渊即刻启程前往周府相迎。   周卿玉的马车一到周府,来不及给周太师周老夫人请安,径自领着申屠渊以及东宫一干人等进了外院书房议事。夏淳见申屠渊根本没注意到她,生怕他想起来追究于她。忙缩着脑袋,一溜烟儿地溜回了玉明轩。   刚一踏入院子,小彩蝶就抹着眼泪惊喜交加地向她扑过来。   她先是上上下下摸着夏淳,确定她全须全尾并未受伤,夸张的大舒一口气。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夏淳,叽叽喳喳说起了这段时日府上发生的事。   说着,她兴致勃勃地提及了几位身份极重的主子对夏淳的抬举。   就听着她一会儿说周老夫人的院子谁谁谁来过,大夫人温氏的院子又是谁谁谁送了什么东西过来,再有,甚至周家老爷子都派人来问过。   夏淳听罢,当即就嘿嘿笑着勉力了她一番。重点强调跟着她干有肉吃,得了小彩蝶利索的一声迎合,顿时笑开了花。   这不才笑一会儿,就被早早等在外头的初春秋香等人给围住了。这三人显然都是悉心打扮过的,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只见初春一身桃粉的纱裙,轻纱束腰,珍珠的耳铛,明艳动人。秋香一身碧青的罩衫齐襦裙,挽着红纱臂绦,眉间轻愁点点,好一番弱柳扶风。就是最嘴笨性子最温吞的暖冬,也是一身簇新衣裳,还细心地配了头面儿……三人袅袅婷婷地就等在夏淳的屋子门前,嫉妒得两眼充了血。   她们自从听闻夏淳是与周卿玉一道归来,这心就跟掉进了油锅里似的,煎熬个不停。   原来她们四人一道被袁嬷嬷送来,是没有先后高低之分的。春秋冬三人哪怕忌惮夏淳样貌特殊,却也自恃各有各的姿色,很是端得住。   秋香原就想着,便是承宠有先后,夏淳先拔得了头筹固然占得了先机,但只要他们一日没被公子打发出去,她们就有翻盘的机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子一长就都是各看本事的。可猎场遇刺一事出了,她便再也端不住。   共患难的情分总是不同,夏淳与公子共过了患难,可不就一骑绝尘?   不止秋香如是想,初春瞪着喜滋滋的夏淳,一双眼睛都嫉妒得通红。   夏淳摘了她的桃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得了松和院和蒹葭院两位主子的青眼,连周家家主都来过问了。这等本该属于她的殊荣全落到了旁人的身上,不亚于在她的心口剜肉,叫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若非这贱人!若非这贱人用不入流的手段抢了她的先机,那日被公子接进东宫的人便是她!随侍猎场的人也是她,与公子在外孤男寡女大半个月的人也必然会是她!   一步错步步错,挽回也晚了。初春心里呕血,夏淳这贱人享受的这一切本该是她的!心中咆哮,可当着夏淳的面儿,她又丁点儿不能表露,不能开罪。毕竟她们如今算是没着落,还指望着巴结夏淳能占个第二位。   一时间心绪扭曲,她面上的笑容假的夏淳瞧了都打哆嗦。   莺莺燕燕地围着说好话,好听是好听,听多了也腻得慌。夏淳乐滋滋地听了一会儿,表示自己累了,需要歇息。而后就指使了小彩蝶,毫不留情地将三人全赶出去。   秋香初春看着啪一声从里头合上的门扉,噎得一口气半天没上得来。   三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半天,狠狠地跺着脚离开。   这人一走,白鹭园的表姑娘就又使人来请。   夏淳才梳洗躺上床,晚膳都没用被外头赶都赶不走的人给吵起来。白眼一翻,她赤着脚就下床开了门。这回来请夏淳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上回的那个丫鬟一个则是十分粗壮婆子。两人看着门里妖妖娆娆靠门框站着的夏淳,态度显然比上回好太多。   夏淳捏捏额头,对马蜂的战斗力和杨秀娥的记性表示失望。马蜂都吓不怕,或许下次改换闺房里放癞.蛤.蟆试试。   话还是老一套,即便态度表面看着和缓了一些,实则换汤不换药。   夏淳很困,没心思跟这莫名其妙的人纠缠,打了哈欠,她转头就要关门。   就在这时候,那一直好言好语的婆子突然发难,冲上来就将夏淳给按在了地上。而后跟丫鬟一起,两人就这么硬生生绑着,把夏淳给带去了白鹭院。   MMP!夏淳被人冷不丁一把推跪坐在地,膝盖重重磕在了石砖上,嘴里顿时就溢出了芬芳。   清雅别致的屋子,娴静又带点儿小女儿家心思的摆设,处处精致,处处娇羞。夏淳揉着膝盖坐起身,抬头就看到高座之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是她这俱身子的原主人,周家二房主母杨氏的嫡亲外甥女,杨秀娥。   杨秀娥生得十分纤细消瘦,杏眼淡眉,眉间轻蹙,比较平板的面部轮廓上总是笼着一股轻愁。跟秋香相像,却又比秋香高出一个档次。至少这满身的书卷气与克制端庄的举止,是秋香那等半桶水学不来的。   此时杨秀娥的手里捏着一本诗集,在夏淳抬头的瞬间就冲着她的脸砸下来。   “贱婢!”   夏淳吓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诗集砸落在地,立即就刺啦一声声响,纸张似乎撕碎了。   杨秀娥心头的火仿佛因这纸张碎裂的声音瞬间就烧到了眉毛。她霍地起身走过来,抬手就狠狠扇了夏淳一巴掌:“荡.妇!莫不是以为如今得了表哥一时的宠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怎么?胆子肥了?做主子的,都叫不动你了?”   夏淳的一边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五个指印子印在上头,火辣辣的疼。   她扭过头,看着眉眼中都是怨毒与狠辣的杨秀娥,纠正一点:“是曾经的主子。奴婢自从被送进玉明轩,主子就只有公子一人。”   杨秀娥被顶得一噎,原地走了两圈,眼皮子立即就吊了起来:“……好得很!当真好得很!敢顶嘴了!”   夏淳:“一般一般。”   杨秀娥一连被气了两回,反手又要甩夏淳巴掌。   夏淳一出手,给抓了个严实。   杨秀娥挣了一下没挣开,脸就又怒红了:“……如花姑娘确实好本事,被丢进了南苑也能入老夫人的眼。”   杨秀娥气得要命。她原本把人绑来只是想警告夏淳,警告她别仗着皮囊得意。但一见到夏淳这张脸便无法控制自己,她无法冷静。她想了八年,珍藏在心底爱慕了八年的人,平日里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奢侈,却被如花这样一个贱婢给得了手。   这一想,她心又要碎。   “你也莫得意,你以为一个大字不识的贱婢能祈求多少表哥的垂怜?”她恶毒地诅咒道,“表哥那等云端之人,这辈子只会与心意共同之人相守。何至于多垂青一个蠢笨的丫头?不过有一幅空皮囊,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夏淳:“那也总比连一幅空皮囊都没有的人好。”   “你!!”杨秀娥噎得半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贱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打,你再打一下试试。”夏淳舔着嘴角,眼里闪烁着凶狠的光,“奴婢的主子早已换了人。表姑娘教训奴婢也得看主子,若被公子察觉,震怒,表姑娘身份尊贵也别想讨着好。”   她这么一说,杨秀娥想起周卿玉那双淡漠的眼睛,心口猛地一缩,这手就再挥不下去。   夏淳等着她,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室内一片死寂。   须臾,夏淳先开口:“表姑娘找人唤奴婢来到底所为何事?不如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杨秀娥脑子里乱的厉害。一面是自己的丫头爬了心爱的男人的床,一面是懊恼当初心慈手软,没有划花了夏淳的脸才招致今日的恶果。   她死死盯着夏淳,憋了半天。到底是扇了一巴掌出了气,她想着宫里的那位闹了个满城风雨的六公主,低头思索片刻,她勉强压下划花夏淳脸蛋的冲动,忍着恶心要与夏淳好好说一说正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终于辞职成功啦!!!妈呀!可喜可贺 第二十九章   杨秀娥一言不发地看着夏淳,心中的情绪翻涌难平。   事实上, 早在一个月前, 她就从姑母杨氏的口中得知周家有今年替周卿玉定亲的打算。起先知道这消息,她还暗中欢喜了许久。毕竟她的及笄礼就在今年年底, 也就两个月,她成人了。定亲时间选的这般巧, 她不免会多想。不然为何她这边一及笄卿玉表哥就要定亲?这岂不就等于周家人在等着她及笄成人?   虽说激动又欢喜, 杨秀娥其实心里清楚。杨家不过是五品外官。哪怕杨秀娥自来对外宣称官家贵女,出身清贵,比起周家这等勋贵之家来, 她杨家实不过一个攀上门的破落户。   周卿玉的卓然于众不仅仅只是出身而已。年纪轻轻身处高位不说, 他的才智更是当世少见。这样的人莫论家世显赫,便只是草根出身也堪称极难得的良婿佳配。   杨秀娥想起这个心中不免又酸又麻,若非八年前她母亲替她谋划, 特地将她送上京城由姑母代为教养, 她如今怕是连进周家门的资格都没有。正是这么多年年与卿玉表哥青梅竹马的情分和温氏的喜爱,她才敢有这个心去搏上一搏。   然而还不得她与京中贵女较量一番, 六公主就横插一杠子,这叫杨秀娥如何能坐得住?   当今圣上的六公主申屠珊乃钟粹宫李德妃所出,是镇国侯的亲外孙女, 自幼养在太后膝下。论起身份和宠爱, 不知比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姑娘强到哪里去!她如何能跟公主比,这不自从听闻了六公主的闹剧杨秀娥便整日惶惶,生怕太后一道懿旨下来, 赐婚。   惶惶了大半月,结果又听说如花救了周卿玉的命,这贱婢在她一不留神中,入了周老夫人周大夫人甚至老爷子的眼。这桩桩件件的交缠在一起,叫她如何控制得住对夏淳的恨意!   贱婢凭什么?!   夏淳眼看着她又要怒起,赶紧躲得远远的:“表姑娘若实在想不起来寻奴婢何事,奴婢这就要告辞。玉明轩还有许多事儿等着奴婢去做呢!”   “你!”杨秀娥深吸一口气,尽力克制嫉恨道,“你可曾听说六公主之事。”   夏淳人缩到角落,闻言扭头狐疑地看着她:“啊?”   杨秀娥一看她这模样就来火,当即不耐。她手一挥,身边那大丫鬟于是上前,张口将申屠珊长跪慈宁宫门外,以死相逼太后赐婚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与夏淳听。话一说完,夏淳拧紧了眉头一脸凝重,杨秀娥于是挑着眉等着夏淳表态。   夏淳摩挲着下巴,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一茬。才走了一个阿花这就又来了一个六公主,周卿玉的桃花这般旺盛的吗?   然而想想周卿玉的那张出尘的脸和那少见俊逸的身段,她又觉得理所当然。   “表姑娘特地寻奴婢过来,是想奴婢做什么?”她就一个暖床丫鬟,连妾室的分位都没挣到,夏淳想不出她能从中起到什么作用。   “你不是挺得老夫人和大伯母的看重?”说到这个,杨秀娥的脸色克制不住的难看,“若是你能在大伯母给表哥定亲之前怀上一个孩子,这桩事儿就有转圜的余地。”   “啊?”夏淳差点以为幻听,别以为她不是正经土著就忽悠她!“表姑娘你莫不是在逗奴婢玩儿?奴婢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呢,怀上孩子能生出来?”   “生不生的出来不是首要,重要的是你只需在表哥定亲之时捅出来,表哥的亲事就定不了!”杨秀娥信誓旦旦,眼睛里冒着怨毒的光,“六公主怎么说都是皇家公主,正经的金枝玉叶。再欢喜表哥,太后娘娘也不会舍得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女嫁到后院不清净的人家。虽说此举多少有些败坏表哥的名声,但只要绝了表哥的亲事,我不会介意的。”   哎,不是?这是你不介意的问题?   “可公子娶不娶妻,跟奴婢又有多大关系?”夏淳简直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依奴婢的身份,这辈子顶天也就是个妾。将来无论谁进门,伺候谁不是伺候?公子心性在那儿,岂是奴婢一个孩子能左右的?”   “当然能左右!正妻未进门,庶出的孩子就生在前头。这在无论哪个世家的眼里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便是表哥,这点上名声不好,于说亲来说都过不去。”杨秀娥十分激动,“况且有了这污点,姑母便好借此替我谋划了。我若是进了门,自然不会像外人那般磋磨。相反,我会照拂于你。将来你年老色衰失了宠爱,我也看在今日的份上,保你一二。”   “……”夏淳觉得这表姑娘莫不是将她当傻子?她看起来像蠢货吗?   先不说她若是真怀了孕,一碗药给她药没了的人铁定就是如今看重她的温氏和周老夫人。怀孕这等事儿是她想怀就能怀的?“那奴婢要是怀不上呢?”   杨秀娥瞪眼:“做戏也得给我做全乎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夏淳都被她逗乐了。   “你答应不答应?”杨秀娥缓缓逼近夏淳,屈尊降贵地半蹲下身子,“你莫别以为我非你不可。老夫人可是给玉明轩里送了四个通房去,今日我特地寻你,不过看在往日主仆一场的份上给你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我若去寻另外三个,也并非不可。”   “哦,那你寻另外三个吧。”夏淳很是无所谓,“我这人特别单纯,做不来戏。”   眼看着杨秀娥柳眉一挑,又要怒起,夏淳趁机就狠狠推了她一把。眼看着杨秀娥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夏淳趁屋里下人拥上去扶她,拔腿就跑。   说起来,夏淳这辈子就这个长处看得过去了,跑的贼快。只见白鹭院里,一道素白的人影嗖地一下子窜出去,眨眼间就跑出去老远。身后婆子丫头们跟着追,跑断了气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淳的背影消失在眼帘。   夏淳一阵玩命地逃窜,冲进玉明轩,兜头就跟刚从书房出来的周卿玉申屠渊一行人撞上。   撞到的人也不知吃了什么身板贼硬,夏淳这般没头没脑的撞过来,当即就被弹出去。还是冷心冷肺的周卿玉顺手抓了她一把,夏淳这才免于一屁股坐碎尾椎骨的劫难。   她粗喘着微微仰起头,就对上了周卿玉一双含冰的眸子。   “哟~是你~”申屠渊好久没见到夏淳了,有点儿突如其来的惊喜。   夏淳这一路瞎跑的,天色已晚,这一看到申屠渊心情就跟傍晚遇着鬼打墙似的一瞬间惊恐。等发现这位少年太子神色如常,笑嘻嘻的,好似不知猎场巴豆事件害他当众拉稀就此记恨她的意思。   她顿时又恢复了平常:“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申屠渊有些想笑,看着夏淳疯婆子的装扮,也没顾忌当场就笑出来。这姑娘不知怎么回事,每回他见着人都在疯跑,且每回都是一副常人所不能领会的疯魔打扮:“你这是身什么打扮?身后有狗追?”   夏淳正要回话,见周卿玉脸色难看,连忙低头垂目一脸老实巴交。   少傅垂眸看着她,眼睛里都快射出利剑了。   “回屋去。”   想到一切无妄之灾都是源自眼前之人,夏淳心里委屈,后知后觉地低头去自己的脚丫子。方才跑的太急,跑丢了一只鞋子,此时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踩着袜子。可想而知,她的发型估计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夏淳扒了扒头发,“哦”了一声转头就走。   周卿玉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落了落,嘴角抿了抿,缓缓地收回来。   转头就对上申屠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少年太子别看年纪不大,却为少傅这棵千年不开花的铁树操碎了心。他于是去看了看凌风凌云,见两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冷脸,不由心里诧异。他素来‘目中无人’的少傅,眼里终于看得见人了?   这么多年眼睛里就没看到过一个姑娘的少傅,终于看见人了?!申屠渊心中点头,果然夏淳这丫头如他所料不是一般人。   凌风凌云目视前方。何止不是一般人,你若是知道她干过什么,估计就没什么闲心计较她是不是一般人了。:)   终于被看在眼里不知申屠渊心中所想,风风火火跑回住处,天都黑了。   小彩蝶去一趟后厨回来发现夏淳人不见了,急得都快哭了。这会儿杨嬷嬷都被她招来,正在她屋里候着。夏淳这乱七八糟的打扮,扒开头发,发觉脸上还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子,顿时就叫杨嬷嬷倒竖了眉毛站起来:“姑娘这是怎么了?遭人下暗手了?”   夏淳这次随周卿玉在外大半月,朝夕相对,情分先不必说。听说夏淳以身相护救了周卿玉的命,自然在这玉明轩里,地位水涨船高。杨嬷嬷是周卿玉闻不惯女儿香毛病的知情人之一,自然知道夏淳别看如今身份没变,将来注定了在公子这里是不一般的。她忙起身过来扶夏淳坐下,焦急道:“姑娘你快坐下歇歇。”   夏淳顺势在桌边坐下,接过小彩蝶递来的被子,一口气灌了一大杯。   跑了这一路,她累的够呛。   直到灌了三杯下腹,夏淳方喘过气来。张嬷嬷还在问,夏淳含糊地解释了一下张口就问张嬷嬷:“嬷嬷可知表姑娘与公子之间是怎么回事么?公子这么些年不曾娶妻,跟表姑娘养在周家可有什么关系?”   “表姑娘?”陡然提到杨秀娥,张嬷嬷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表姑娘是二房夫人嫡亲的外甥女,能跟公子有什么关系?况且,姑娘你不是出自杨家,怎会问起这些事儿来?”   夏淳摸摸鼻子,一脸坦然道:“嬷嬷你不知,我在表姑娘身边多年,素来不得她看重的。往日在白鹭院,也都是在后院伺候,从没有机会往主子的跟前凑。嗯,又因生了这样一张脸,在丫头们中自来没什么人缘,表姑娘的事儿,我是不清楚的。”   人缘差到这个份上,混这么惨,张嬷嬷也是震惊。不过转头再一想夏淳在玉明轩的种种,她又觉得不意外。   这姑娘天生就缺了一根弦儿,心眼儿小点的人,估计都受不了。   想想,她就没在意,道:“公子娶不娶妻,与表姑娘不搭噶。表姑娘是二夫人的亲外甥女,跟大房没甚关系。咱们公子又是个格外冷清的性子,咱们四姑娘都不大来公子的院子,何况二房的表姑娘?面子情罢了,一年说的话加起来都不过十根手指头。”   夏淳想想也觉得是,于是点点头:“你觉得她当咱们大少夫人的可能有多大?”   夏淳语出惊人,张嬷嬷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咳嗽了半天,张嬷嬷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总算是转过弯儿来了。夏淳出去弄成这副模样,原来是白鹭院的姑娘弄得鬼。看着夏淳,张嬷嬷的眼神不由就沉了下去。   张嬷嬷在夏淳这里没坐多久,知晓人没出事,安抚了主仆两句就起身告退。   回前院的路上,张嬷嬷就碰上了周卿玉。如今院子里就这一个床榻上能伺候的,张嬷嬷想想上前两步:“公子,夏姑娘那边奴婢刚去瞧过。也不知下午姑娘遇着谁了,那漂亮的脸都被扇得肿了老高。弄得那一副狼狈样,怕是受了惊吓。”   周卿玉闻言眼眸渐渐幽沉,他没说话,摆摆手示意张嬷嬷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告状嘛,谁不会? 第三十章   酉时刚过,窗外的风夹杂了一股土腥气, 天似乎要下雨了。怕是要入秋, 夜风凉爽,近来雨水也有些多。阵阵夜风送进屋, 墙角的雁足灯被风拂动得摇曳。   夏淳立在软榻边上,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软榻上的男人。   少傅也才刚梳洗过, 墨发稍显凌乱地披肩上, 发梢还在滴水。将单薄的绸衣浸得透明,隐约可见内里健硕的肌理。领口没有似白日里那般阖得严实,露出修长的脖颈。周卿玉半侧着脸, 一腿支着搭在软榻上一腿自然地垂落, 拧着眉头注视着夏淳。   夏淳一动不动,仍由他打量。   须臾,周卿玉的收回目光, 将案几上的书拿过来翻开:“去哪儿了?”   “白鹭院。”昏暗的内室里, 夏淳梳洗过,束着小腰笔挺地站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印着一个青紫的巴掌印, 许是皮子极白,灯光下瞧着极为骇人。   周卿玉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   夏淳眨巴了下眼睛, 表情无辜:“表姑娘传唤。”   周家府上就一位表姑娘, 二房主母杨氏嫡亲的侄女杨秀娥。夏淳是杨秀娥带进府的,周卿玉自然清楚。不过夏淳既然被送进玉明轩,老夫人便决不会让她再跟杨秀娥有瓜葛。少傅拧起眉头:“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表姑娘打的。”既然周卿玉问, 夏淳当然不会帮人遮掩。她当即实话实说道:“表姑娘对周家未来的女主人位置十分向往,并对奴婢的存在表示碍眼。”   说罢,挑着眉梢,斜眼睇了他一眼。   周卿玉:“……”   习惯了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夏淳这种一上来就告死告状的,他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这蠢货干的离谱事也不是一件两件,少傅如今都有些习惯了:“……到底怎么回事。”   夏淳抿抿嘴,当然半点不替原主子遮掩。主观的实话加上主观的臆测,一股脑儿地全吐给少傅听。   周卿玉越听眉头皱紧。杨秀娥他自小见过多次,虽说是杨家人,其实在周家教养七八年,如今与周家的姑娘也差不了多少。兼之平日里去老夫人的院子去的勤,与大房嫡女周灵珊走得近。杨秀娥无论是在老夫人跟前还是在温氏跟前,都是很有几分宠爱的。   周卿玉与她往来不多,但因着杨秀娥自小到大问他借了不少书,似乎酷爱阅读。周卿玉对这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为数不多的印象,这就是个嗜好读书的姑娘,性子也十分温婉羞怯。   少傅没说话,盯着夏淳目光幽沉。   “公子不信?”夏淳顿时不开心了,她的表述略带夸张,但也句句属实啊!“奴婢总不能自个儿扇自己去诬陷表姑娘吧?这有什么好处!你看看这巴掌,这大小,奴婢反手也扇不出这样的印记啊!何况奴婢这人怕死又怕疼!”   “……”这一点不必她特意赘述,周卿玉头疼:“你先下去。”   “公子你不能以貌取人啊!长得悍,不代表奴婢就不会被人欺负啊!”   夏淳见他这副淡淡模样,顿时急了,立即就小碎步凑了过来。   少傅在她靠近的瞬间,警惕地退后。   夏淳顿住诧异地看着他,周卿玉反应过来捏了捏眉心,心情复杂。都怪这蠢货偷袭偷太多,他都被偷出了阴影了。   然而夏淳却不知他心中忸怩婉转,眨巴眨巴了眼睛继续往上贴:“奴婢长得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招人妒忌,天生丽质难自弃,毕竟天底下生得奴婢这般的美貌少有。但绝色倾城不是奴婢的错,这不能成为你怀疑奴婢撒谎的理由啊!长得漂亮怎么了,身段诱人怎么了,你还不是享受得很开心……”   说着说着,就奔着虎狼之词而去。   “……”外间耳聪目明的凌风凌云,僵硬地望天。   少傅的脸颊一瞬间躁红,他啪地一下阖上书本,眼疾手快拎住了夏淳的后脖子。   夏淳:“???”   试图往他跟前凑,行进不得,顿时看着少傅的眼神很幽怨。   少傅身高胳膊长,哪怕这么绕过一个人,也能富余许多。伸直了拎着人的后脖子,夏淳居然寸步难行?这该死的胳膊长度,夏淳翕了翕嘴,周卿玉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人羞耻的话来,赶紧面红耳赤地呵斥:“闭嘴!再多说一句,你今夜就给我去走廊站一夜!”   夏淳的一对白眼翻得可以上天。   “再敢翻白眼,你给我去院门口站一夜!”少傅看也不看她,冷酷无情道。   夏淳:“……”   好吧,一个胳膊的距离是如此的残酷,偷袭也偷不了。夏淳伸手够了够,再次意识到海拔低的苦楚,只能遗憾地撇嘴。既然周卿玉不帮她,那就怪不得她了!   夏淳临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低头翻动书页的年轻公子,不禁一阵冷笑,你会后悔的!   翌日,隆德地召见,周卿玉一早便启程进宫了。   夏淳做好了杨秀娥找茬的准备。昨夜她推了那一下,照着古代贵女的娇柔程度,怕是摔得不轻。只是一早上过去,风平浪静。夏淳等到都快用晚膳了才终于有人使了女婢来传唤她。不是杨秀娥,是周卿玉那位一母同胞的妹妹——周灵珊。   温氏嫁入周家二十多年,统共就三个孩子。两子一女,周卿玉是长子,周灵珊是次女,最小的是景园刚满三岁的周瑾歌。   这段时日,夏淳听小彩蝶说得多,也算是了解了大房的情况。许是因着周卿玉性子格外冷清的缘故,兄妹三人关系淡淡。少傅对最小的瑾哥儿还能亲近几分,与胞妹周灵珊却不大往来。夏淳在玉明轩快四个月,就从未见过周灵珊。   陡然被这尊菩萨传唤,夏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嬷嬷安抚了她一句:“三姑娘性子冷清,却并非不讲理。去了霜华院,三姑娘问姑娘什么姑娘且答什么便是,不必忧心。”   夏淳于是揣着一颗无比坦荡的心去了。   霜华院离玉明轩很有几分距离。不得不说,大房这三兄妹到底怎么回事,平常不怎么亲近就算了,温氏居然还安排住得这般远。   等夏淳到了霜华院,看着漫天的晚霞,以及晚霞下端坐在庭中的两个少女,心中的疑问顿时就了然了。其中一位约莫十四五岁,一身青纱白底的广袖留仙裙立在花圃中,五官出落得与温氏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女,周灵珊哪怕眉眼还有几分青涩,也是一等一少见的美人。   周灵珊的对面还坐着一位粉裙的姑娘,碧纱的披帛,正是杨秀娥。这位表姑娘注意到院子外面有人进来,微微偏头看了过来。   夏淳被人领着靠近,周灵珊的目光才从书页上移开,缓缓落到夏淳身上。   夏淳想想,上前行礼道:“奴婢夏淳,见过三姑娘,表姑娘。”   杨秀娥一手执杯,一手执盖,低头的瞬间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许是顾忌周灵珊在场,她看也不曾看夏淳一眼,似是当她不存在。   一旁的周灵珊瞥她一眼,扭头淡淡扫一眼夏淳浑身上下。见眼前的女子十六七,生得桃面粉腮。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生辉。没有一身华服装点,却妖娆得如一团烈火能烧红人的眼睛。她神情淡漠,整个人透着一股目下无尘的味道。   “夏淳?兄长给换的名字?”人清淡,嗓音也清淡。   杨秀娥这个表情,找茬妥妥的。夏淳目不斜视,一脸的老实地点了头:“是的。”   “冒昧唤你来,是有一桩事要问问你。”   夏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夏淳这般端得住,杨秀娥心里就不痛快了!这贱婢,如今是仗着有表哥撑腰,底气才敢这般足,若是以往,她哪里敢这样看她!   心里憋着火,杨秀娥眼神里的怨毒就不免流露出来。   昨日傍晚夏淳的那一下推,不仅害她膝盖磕破,还重重伤到尾椎骨。杨秀娥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神情无辜的夏淳,只觉得那股压抑的火气又压不住冲上头来。她杨秀娥长到这般年岁还从未受过这等苦楚,尤其这苦楚还是拜夏淳这贱婢所赐!   注意到她面色难看,周灵珊清透如琉璃的眼睛落到夏淳身上,露出了审视的意味。   夏淳坦荡地迎向她的审视,心里很佩服杨秀娥的勇气。   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敢堂而皇之地让周灵珊将她叫来问罪,难道不怕她情急之下将她的心思全抖出来?对周家嫡长孙心存恶意可不是一桩小事,还是她有自信周灵珊一定会站在她的立场,枉顾自己亲生兄长?   杨秀娥似乎知道夏淳的心思,抬抬手,她身边立即有一个婆子站出来。那婆子指着夏淳的鼻子,张口就说夏淳是记恨当初杨秀娥将她丢到南苑之事。如今仗着在周卿玉身边得脸,竟然以下犯上,伺机报复。   绘声绘色地描绘了昨日夏淳傍晚在花园撞见杨秀娥,如何动手推搡于她。   这婆子说得唾沫乱飞,说书都没她这么精彩。一通说完还红了眼睛,一幅寄人篱下被奴婢骑在头上的屈辱道:“夏姑娘如今是攀上枝头瞧不上咱们姑娘这原主子。表姑娘是并非周家的正经主子,但也由不得你一个贱婢欺辱!”   周灵珊本就淡薄的脸上立即敷了一层冰,冷冷地注视下首的人:“你有何话说?”   夏淳摇头:“没有。”   周灵珊一愣,顿了顿,继续道:“表姐宽厚善良,不愿与你一个奴婢计较。这件事不禀告祖母和母亲,只私下罚你掌嘴三十,你可服气?”事关兄长的房里人,这等俗事,打小就目空一切的周灵珊是不愿沾手的。若非看在杨秀娥的面子上,她是连夏淳的面都不愿见。此时看着夏淳,只想快点结束这桩事儿。   说罢,不等夏淳回应,挥挥手,角落里就走出了两个婆子。   “且慢。”   周灵珊:“??”   “表姑娘还是跟奴婢计较吧,将这件事直接禀告了老夫人和夫人,让老夫人和夫人来处置奴婢。”夏淳躲开两个婆子,一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杨秀娥,“当着老夫人的面儿,奴婢自然会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杨秀娥脸一黑:“你!”   “表姑娘是为何会摔倒,又如何跟奴婢一个玉明轩的通房丫头起冲突,奴婢都会如实相告。”   杨秀娥顿时就怒了,贱婢胆敢威胁她!   “奴婢不想与表姑娘交恶,奴婢一个小人,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在公子身边尽个本分而已。”夏淳咧开嘴角,笑得无辜,“但是表姑娘非要将这桩事儿闹大,奴婢也不介意。毕竟奴婢一个小小的瓦砾与表姑娘比不得。表姑娘何苦抓着奴婢不放?表姑娘乃官家嫡女,是朱玉。你一块朱玉跟奴婢一个瓦砾碰,疵了谁吃亏,还请表姑娘想想清楚。”   杨秀娥一口恶气堵到了喉咙眼,眼泪都憋出来。她咽不下这口气:“灵珊!!”   周灵珊的眉头拧紧了,表情十分为难。   她是清高,却并非真傻。这夏淳跟杨秀娥之间看样子不一定谁对谁错,可杨秀娥似乎铁了心要教训夏淳。想了想,她摆摆手。   角落里的几个婆子于是走上前,一把按住了夏淳。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了两天,开始码字字!! 第三十一章   “做什么?”一声清淡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披着漫天的霞光从花圃小径的尽头缓步走来。昏暗之中,那人身姿挺拔俊逸, 乌发雪肤, 眼若寒星。他身后的凌云凌风飞身上前,一左一右地按住婆子的手。慢了一步的小彩蝶冲过来, 赶紧将地上跪着的夏淳搀起来。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睛,扭头看到一步一步靠近的周卿玉, 两眼迅速包泪。   傍晚的凉风拂动了花圃的花朵, 花香弥漫。只见夏淳一个转头,忽然朝着少傅的方向飞箭一般地狂奔而去,飞扑入怀:“公子~”   周卿玉冷不丁怀里撞进来一个温软的身子, 整个人都僵硬了。   夏淳抱住少傅的腰, 脸埋在他怀里,鼻尖瞬间就被一股清冽的松竹香给充斥。悄咪咪深吸一口气,她特矫揉造作地抹泪地哭嚎道:“公子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救奴婢的吗?呜呜呜, 要是公子你来迟一步, 奴婢这绝色倾城的小脸蛋就要被人扇开花啦~嘤嘤嘤……”   周卿玉:“……”   “你看看你看看,表姑娘说奴婢昨晚推她。表姑娘金尊玉贵, 去哪儿都带上婆子丫鬟一大堆人,”夏淳死死箍着精瘦的腰,完全无视怀里人的僵硬继续演, “奴婢这般娇弱的人儿, 如何能突破婆子们重重的阻碍去推表姑娘?奴婢冤枉啊~~”   众目睽睽之下素来端方君子的兄长与姑娘抱成一团,周灵珊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而顶着一众诡异视线的周卿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暗中推了推夏淳的胳膊,想叫她赶紧松手。奈何夏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根本就推不开。   少傅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咬牙切齿地安抚:“你先松开。”   夏淳埋在他怀里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呜呜呜,不要不要!奴婢的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需要公子的抱抱才能粘起来。”   仿佛一道闷雷劈中脑门儿,少傅整个人跟掉进了滚水里的虾似的红了个透。   “松开。”   夏淳呜呜呜呜地哭,装听不见。   少傅压低了嗓音:“再不松开,今夜你给我在院子里站一夜!凌风凌云会盯着你,不站满一夜不准回屋!”   夏淳:“……”   老实巴交地松开了手,幽怨地瞥向无情的男人。   无情的男人绕开了牛皮糖夏淳,抬眸看向石桌边饮茶的两人。平静而幽沉的目光落到人的肩上,仿佛有千钧之力,顿时叫人自惭形秽起来。   杨秀娥从方才起面上就仿佛开了染坊,惊喜,惊讶,愤怒,痛恨一瞬间交织,她心里当真恨不得能活撕了将‘贱人’夏淳。然而周卿玉看过来的瞬间又恢复了柔弱。此时她已从石凳上起身,立在小径的不远处。   见周卿玉看着她的方向,立即欲语还休地迎了回去:“大表哥。”   周灵珊也起了身,不远不近地给周卿玉行礼:“兄长。”   少傅淡淡地颔首,目光落到周灵珊身上。昏黄的光映照了他半张脸,笔挺的鼻梁仿佛刀削斧凿,叫人清晰地看到了他蹙起了眉:“言必可行也,然后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后行之。灵珊,做任何事需要三思而后行。莫为一时意气便行不规矩之事。稍候我会与母亲说一说,你且反省一二。”   微风中,周卿玉的嗓音清淡如羽毛,却叫周灵珊的脸一瞬间白了。   周灵珊顿时又羞又愧,低下头,眼眶都红了。   “兄长……”   周灵珊是羞愧,杨秀娥的脸色就是惨白。她心里一瞬间涌起了诸多言语,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少傅却没过多余光给她,只冷淡地瞥一眼杨秀娥,转身离去。   杨秀娥心口猛地一缩,这一瞬间的脸色比周灵珊还要白。她怔怔地看着周卿玉的背影,袖子里的手用力到指尖扣进了手心里,还不觉得疼。鼻头有些酸涩,她抬头看向魂不守舍的周灵珊,忍不住扑到石桌上哭了起来。   ……   夏淳是被拎出霜华院的。   文盲糊里糊涂地没听懂刚才少傅说了什么,但看杨秀娥和周灵珊的反应,似乎说了很重的话。她还没有好好欣赏一下杨秀娥的表情,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夏淳张牙舞爪地想要摆脱,一步三回头的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周卿玉已经不止是额头抽痛,他已经后悔自己为何要特地赶来管这个蠢货的闲事儿。见好就收的道理都不懂,这个时候还想着看热闹的家伙活该挨揍!   沾沾贴贴地出了院子,将夏淳丢给凌云凌风,周卿玉转头去了蒹葭院。   温氏这个时辰刚准备用晚膳,见儿子过来,赶紧吩咐下人多备一双碗筷。周卿玉顺势陪温氏用了晚膳。   用罢了晚膳,周卿玉方提了一句给周灵珊找教导嬷嬷。   温氏一愣,不知为何儿子突然提及女儿的教导之事。周卿玉虽说疼爱弟妹,自小因自身原因是不大与妹妹亲近的。这般突然提及女儿的教养,定然其中有事儿。温氏清楚知道周卿玉的性子。于是点了点头,转头就命下人去查。   与此同时,用罢了晚膳的夏淳回屋左思右想,心里这口气都咽不下去。   小彩蝶从张嬷嬷那儿拿了一罐跌打伤药,仔细地替夏淳揉膝盖。她们家姑娘的皮子实在太不经磋磨,稍稍一碰就青紫。傍晚那会儿在石板地上跪了半天,膝盖早已肿的不像样。彩蝶一面揉一面就愤愤不平:“姑娘就是太好性儿了!”   夏淳嘶嘶地抽了两下,别说,跪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揉起来还真疼。   “那人家是主子,我是奴婢嘛。”   “才不是什么主子奴婢呢,”小彩蝶嗤之以鼻,她是家生子,对府里的弯弯绕绕可是清楚得很,“杨家的姑娘叫什么主子,公子身边的人才是将来周家的主子。”   夏淳都惊了,哟,没想到小彩蝶这丫头看着挺蠢,看问题还挺深刻啊!   “七八岁就送来咱们府上,以为旁人看不出他们的小心思呢!不就是打着能跟周家的公子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盘算!也就周家清贵世家,府上主子厚道,不仅没轻慢她,还拿府上嫡出姑娘的份例娇养着,”说着,她好似想起夏淳也是出自杨家,立即打了自己一嘴巴解释道,“奴婢不是小瞧杨家,奴婢只是……”   “无碍,”夏淳摆摆手,“杨家是杨家,我是我。”   “姑娘,你可千万莫信了表姑娘的鬼话。她这边是拿人当傻子糊弄呢,”小彩蝶很老道地劝说夏淳道,“什么她若当了主母,会多多看顾主子,狗屁!若她当了咱后院这主子,估计看谁都是贼。明明如今还没跟咱公子如何呢,都这般瞧不惯姑娘。若往后名正言顺了,还不将人往死里虐待?信奴婢的,没什么比您自个儿抓着公子的心强!”   夏淳一脸欣慰,于是虚心求教道:“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做?”   “孩子啊!”小彩蝶果不其然又提起这一套,她看着一脸单纯夏淳,特别的语重心长:“姑娘你别不信,深宅大院里头有了孩子才是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如今公子身边清净您是没觉出来。一旦公子身边有了别的莺莺燕燕,有孩子的立即就凸显出来了!”   夏淳:“……”   ……罢了,再有觉悟,生孩子也不是她的style。   两只膝盖揉开了,红肿可怖。夏淳将两根裤管放下来,抬头看了眼窗外,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的,突然道:“彩蝶,帮我将昨儿张嬷嬷送来的那套衣裳找出来?”   小彩蝶将水拎进去,闻言一愣。   顿了顿,她眼睛噌地一亮:“姑娘!”   夏淳嘿嘿一笑,“就是你想得那样!”呵呵,叫她们一个个小看她!   主仆两半空对视,眼中是彼此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小彩蝶顿时兴奋得搓手手。   原地转了几圈,赶紧去屋里箱笼里翻找。他们姑娘可是自从那夜之后,可从未伺候过公子。姑娘素来是得过且过的,看来是受了刺激。不过受刺激好啊!晓得上进了!   小彩蝶将衣裳翻出来,是一套碧青的纱衣。   灯光下,布料是半透着的。若穿在身上,若隐若现十分诱惑。张嬷嬷这个糟老婆子特地送来是什么居心,简直堪比司马昭啊。夏淳啧啧地低头又打量了自身,将小彩蝶特地找出来的玫红小衣换上。仔细一番洗漱,颠颠儿地就出了门。   夏淳的住处与周卿玉的主屋就隔着一个方形回廊,从回廊穿过去都用不着半炷香。   等她溜进主屋,主屋内灯火通明,清淡的檀香随风飘散。凌云凌风人不知去了哪儿,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夏淳哒哒地踩着木质的地板进了内室,内室里也没人。虚虚一扫,床榻上的纱帐放下来,正随风摆动。书桌上摊着几本书,一支笔,有做了一半的画作。   这边瞧瞧,那边翻翻,夏淳看够了,脱了鞋子掀了纱帐就上榻躺下。   等周卿玉回到玉明轩,天色已然全黑沉了。   携了一身晚间的雾霭刚进门,两三个粗使已经将洗漱用具备好告退。周卿玉只身绕过屏风进净室,拆了腰带,搭在屏风上。   须臾,屏风后头潺潺的水声响起,书桌上的灯芯噼啪一声轻响,夜色更安静了。   约莫一刻钟,又或许是半个时辰,少傅赤着脚从屏风后头缓步地走出来。漆黑的眸子仿佛被墨汁浸透,在烛光下闪动着醉人的光。许是没人在,少傅失了平日的矜持。半湿的亵衣贴在身上,这人并未管他,只仍由发梢的水滴下来,继续沾湿了衣裳。晕红的脸颊和红透的唇,显得人是如此的可口。   周卿玉边走边捡了一本书就走到窗边,坐下就安静地翻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夏淳的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垂落在眼前的纱帐终于被一只手掀开。周卿玉刚半个身子坐上来,就被床里一个碧青的人影给扑到,后脑勺磕在了床柱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更来的有点晚,嘤嘤…… 第三十二章   论作死,整个大康就找不出比夏淳这蠢货更会的。周卿玉双眼紧闭, 鸦羽似的眼睫因愤怒剧烈地颤抖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额头暴起的青筋一突一突的,似乎在酝酿。   夏淳心虚地往后退了一点点, 企图蒙混过关。却被少傅大手一把按住了命运的后腰子:“往哪儿去。”   凭地一股阴风,夏淳跟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瞬间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嘿嘿, 公子, 公子你渴了吧?大晚上用罢了晚膳铁定口渴,奴婢这就下去替你倒杯茶?”说着,夏淳的手背到身后去, 小心翼翼地覆上那只鼓出青筋的大手往旁边掰去, “哎哟,这床柱子也不知什么材质的,竟然这般结实。当真是很不好!你看公子这一不小心后脑勺磕上去, 可不就疼了吗?明儿奴婢就去寻张嬷嬷来, 保准给这柱子锯了!”   “……本公子的榻你锯个试试!”   “不锯不锯!”夏淳十分识时务,立马开口, “这榻多好看啊!瞧这做工,瞧这造型,如此的高贵典雅, 不拘一格。柱连雕花都这般精致, 不愧是公子的榻!”   周卿玉倏地睁开了眼,眼中锋芒乍现。   夏淳小心肝一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趴下, 抱住,脸埋进少傅的怀里。   她双手双脚八爪鱼似的缠住他,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开始干嚎:“公子公子奴婢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啊,奴婢不是故意的!都怪公子生得太过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我见犹怜,奴婢深夜来见,奴婢被公子美貌所惑一时间没收住力气,公子千万别跟奴婢计较啊……”   一出口说尽轻佻之言。   “闭嘴!”   夏不要脸淳:“别啊公子!奴婢知道……”   不知是该叱骂她夜半榻上见的混账行径还是满嘴不知天高地厚的调戏,周卿玉搭在她后腰上的手都在颤,又气又恼。   半晌,他面红耳赤怒道:“再敢多说一句,把你丢出去!”   夏淳吓得赶紧抱紧了怀里的细腰,死都不走:“公子你别这样子对奴婢呀!奴婢这般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又穿了这身衣裳,你就不怕奴婢出了这门被采花贼叼走吗!”   少傅气急了两手捉住她的手腕子,低头一瞧,顿时就跟被烫熟的虾似的脸瞬间就涨红了。   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少傅受不了这刺激,翻身就想把人掀下去。   “啊啊啊,我错了!奴婢错了!采花贼不叼奴婢,他叼你!你最美!公子天下第一美!”夏淳今天来都来了,那是要死要活都要达成目的的。   不仅今天,明天,后天她都来!周卿玉这块硬骨头她就是啃定了!   周卿玉冷不丁就被她这句话给戳了肺管子。   夏淳听到他呼吸渐沉,知道这是炸毛了。顺毛捋又说了些话,气得少傅两眼都泛出了水光。两人就这般跟拧麻花儿似的在榻上滚来滚去,夏淳没少傅的顾忌,生怕自己被撅下去,她什么角度都下得去手。   渐渐的,男女力气有差。即便周卿玉缩手缩脚没使全力,夏淳也抵不过他。见抓不住人,夏淳张嘴就咬人。   正好儿她这脸就窝在周卿玉的颈窝,咬一下,周卿玉就僵住了。没下死手去咬,但夏淳这么东一下西一下的,又麻又痒的咬,没一会儿就把初尝滋味儿的少傅给咬出了火来!   周卿玉白玉似的脸颊染上薄红,呼吸凌乱,红霞从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少傅心中羞恼,恼火的眼睛与布满红霞的脸,凌乱的衣衫,看着叫人想往死里招惹他。   夏淳悄咪咪瞄他脸色,见他眉心都拧出疙瘩了。怕他当真被惹火了自己会倒大霉,麻溜地立即改咬为啄,一下一下的啄他。   周卿玉只觉得一股子难言的滋味从心底窜上来,闹得他十分躁动不安。他顿时气急又无措,只觉得窘迫,小半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夏淳!你给我下去!”他咬牙切齿地低吼。   她会下去才有鬼!   “不下!奴婢今夜不走了!”   怀中的八爪鱼死缠着他,温软的身子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嵌在他怀里蹭。少傅的脸从红霞薄染到涨得通红,气息从稍显凌乱到凌乱非常,当真是被夏淳被逼到了一定份上:“下去!蠢货你再蹭一下试试,你给我滚下去!”   气急败坏的结果,不仅没能遏制土匪夏淳半分,更换来了得寸进尺。   少傅衣不蔽体:“夏淳!!!!”   屋内素来端方克制的主子都发出了怒吼,外头的凌云凌风脸色都变了。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浮现了犹豫。凌云抓了一把头发,迈了一条腿出去又收回来,不太确定地看向凌风。   意思很明确:兄弟,进去吗?   凌风转头目不斜视,意思更明白:要进你进,反正我是不进的。   凌云挣扎:“公子都这般恼火,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儿……”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黑影儿利落一闪,凌风的人已经消失在门前。   走廊上灯笼安静地摇晃,草丛里虫鸣声阵阵,仿佛这门前至始至终就他一个人守着。   ……行吧,公子自个儿也懂武,不至于弄不过一个姑娘家,自求多福。   直到屋里闹腾的声音变了味儿,打闹声小了,渐渐有女子婉转的娇.吟传出来。凌云方两耳烧红,低低啐了一句凌风‘果然鸡贼’,闪身离开。   夏淳也没料到昨夜闹那么一下,竟捅了马蜂窝。周卿玉这厮穿上衣裳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撩过了界就干脆没了把持直接变态。夜里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她此时浑身跟被几头大象来回碾过似的,骨头都被拆解重组了。   三更天才啜泣着被人放开,土匪小可怜都顾不上反省自身,两眼一翻便睡死过去。   再一睁眼便是天边大亮,夏淳茫然地看着纱帐顶的玉坠,半天都有些懵。   纱帐外,门窗洞开。天边云层阴沉,清凉中带着一股雨腥气的风吹进屋中,珠帘纱幔随风叮叮作响。身上被拾掇得十分干净,满榻的狼藉也换了新。除了鼻尖还留着一股淡淡的糜烂的气息,四下里安静无声。夏淳垂死病中惊坐起,哗啦一下划开了眼前的帘子。   内室里确实没有人,夏淳揉了揉酸疼的腰,艰难地赤脚下地。   周卿玉屋里的地板用得最好的木头铺设,洒扫得一尘不染。夏淳低低咒了一句‘狼狗’,带着一身青紫从内室出来。一抬眼,洞开的窗边端坐着一个人正翻着一本书。   光镀在他身上,素净的白袍仿佛在发光。窗边那人背脊挺直,神色宁静悠然。若非眉梢眼角有着藏不住的餍足之色,这就还是那个清心寡欲的少傅大人。   “公子……”叫到沙哑,夏淳的喉咙都快冒烟了。   少傅一听到这声音,握着书的手指一紧,半晌,镇定自若地抬起头:“醒了。”   夏淳一瘸一拐地扑到他身边,抓着他手边还剩大半的茶水一饮而尽。周卿玉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下,没似往常那般斥责夏淳没规矩,只一对白玉也似的耳尖儿发烧通红。他看也不看夏淳,嗓音却沉稳不露端倪:“坐好。”   说着,他瞥了眼茶杯,杯口一道浅浅的印子。   夏淳不理他,一杯茶不够,眼睛在桌面上找了找,伸手将案几上的茶壶拎过来又满了一杯。   一连灌了三四杯下腹,喉咙冒烟的窘迫方缓解。   只是,她揉了揉肚子,一夜劳累她又饿了。   少傅皙白修长的手指比那泛黄的手札更扎人眼,仿佛最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他手指克制地动了动,阖上手札,将右手边被袖子挡起来的一个食盒推出来,淡淡道:“小厨房送来的,正巧本公子吃不下,你用了吧。”   夏淳翻了眼皮瞄着他,少傅眉目不动,稳得不像个人。   看不出端倪,夏淳也不跟他客气,开了盖子便‘哇’了一声。里头是刚做好没凉的几样荤素相宜的小菜,一小碗碧梗米饭以及一盅人参鸡汤。东西一样样摆出来,直接摆在少傅面前的案几上,夏淳盘腿坐他身边就用了起来。   少傅:“……”没溅到他的书籍上,姑且就忍了她这一回。   夏淳混账归混账,吃相却还算矜持。两人就这般一个心无旁骛,唔,忽略红彤彤的耳尖不算姑且算心无旁骛地看书,一个两眼放光一心一意地吃饭。   等夏淳吃饱,捧着小盅美滋滋地喝汤,就看到小彩蝶在回廊的外头跳蚤似的欢脱地跳来跳去。   小彩蝶昨夜兴奋了一夜没睡,一大早不敢来主屋打搅,就在窗子这边猫着。此时看到夏淳倚着人神不近的大公子坐,她恨不得去买几挂鞭炮去白鹭院放,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   果然还是她家姑娘最有本事!   夏淳不由冲她咧咧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小彩蝶顿时欢呼的更大声了。   喝着喝着,放勺的瞬间,一滴汤汁溅到少傅的手背上。平静地翻着书的少傅凝视着书页上被浸湿的一小块,那块迅速向旁边蔓延,他忽然垂下眼帘看向夏淳。   夏淳唆了一口汤,不明所以:“???”   “夏淳,”爱书如命,走哪儿都不能缺书的狗男人翻脸如翻书,“你……”   “啊?”夏淳眨巴眨巴了两眼,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唆着汤。   夏淳看着他眉头又蹙起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警惕:“公子该不是想说奴婢吃饱了就赶紧走?”   少傅没说话,夏淳立即了然地点了头。两只还有些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一脸的我看透你了。   “虽然奴婢也觉得该走了,但是公子你当面就这么提,未免太冷酷无情了。”   周卿玉:“……”   只见夏淳将手里的汤水夏淳一口气将汤干了。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半点没阻阻滞似的就爬起来,生龙活虎的模样跟昨夜软泥似的爬不起来的做派仿佛两个人:“走就走,奴婢还会再来的!”   之后,夏淳一抹嘴,大摇大摆地就走出了正屋。   耳尖又红了的周卿玉:“……”这脑筋缺根弦儿的玩意儿纯粹就是没被收拾够!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反复怀疑自己,失去信心的作者君泪眼汪汪码字…… 第三十三章   太子遇刺此事事关重大,震动朝野。这其中牵扯的弯弯绕绕查起来盘根错节, 牵连甚广。且不说继后王氏为此大发雷霆, 联合王家上下紧咬不放,隆德帝也感到极为震怒。下令大理寺彻查, 务必一个月内查出这背后动手之人。   周卿玉作为太子少傅,与东宫早已算作一体。虽不必事必躬亲参与查案, 但也是务必跟进, 实时知晓。只在府中歇息不到两日便忙得不见人影。   夏淳这才信誓旦旦说她还会再来的,结果第二天连人影儿都瞧不见。   如此光速打脸,夏淳都萎了。蔫哒哒地赖屋里躺了几日尸, 都没怎么出门蹦跶。   还别说, 玉明轩骤然少了根搅屎棍,冷清了不少。张嬷嬷等人突然回归冷清的院子都不大习惯,还特地使人来询问夏淳。夏淳懒洋洋接受各方的安慰, 某日下午背上她心爱的小竹篓, 问张嬷嬷拿了个小锄头,兴致勃勃去少傅的竹林里葬花。   毕竟从小没怎么哀怨过, 印象中人生至哀至怨的事情大约就是黛玉葬花。她虽然不是林黛玉,但心情跟黛玉是一样一样的。   夏去秋来,天转凉。初秋许多花过了花期, 都谢了, 没有别的花可观,就属这满院子姹紫嫣红的菊花最耀眼夺目。   夏淳薅了一篓子五颜六色的菊花,打算把玉明轩东西南北各个角落都葬了一遍。   东宫里头, 少傅忙里拨冗,难得分出心神来问起府中境况。   然而在得知夏淳这作死的玩意儿短短几日内祸害了他好几十种极品的菊种,手中笔一搁,气得他差点没当场驾马回府将手头的这些案牍砸那蠢货的脑门上:“不过三四日的光景,那蠢货到底又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少傅虽然爱竹,但不会独爱竹。四君子他多有些偏爱。不过到有些凉的初秋,菊花也算他格外偏爱的一项事物。   凌风凌云丝却毫不意外,脑筋缺根弦儿的人指望她能干出什么靠谱的事儿?那姑娘可是敢一袋子巴豆药倒太子殿下以及所有世家子弟的马的人,如今干什么他们都不觉得意外。   凌云眉眼不动小声嘀咕:“可能是公子不在府中,那丫头无人可折腾吧……”   盛怒中的少傅一眼横过来,凌云立即闭嘴。   周卿玉兀自气了一场,次日就黑着脸命人去寻了东宫的管事过来。这蠢货不打要上天!   少傅冷笑,他人不在府上不要紧,却丝毫不妨碍他收拾人。于是当日下午,东宫的马车到达周家的角门,夏淳就多了个特别严苛且特别难讲情面的教导嬷嬷。   葬了小半月花的夏淳突然窒息:“……”她自觉自个儿大小礼仪就特别好,完全不需要教导。   宋嬷嬷表示想把她送回宫也行,三日内将《资治通鉴》《中庸》《大学》等七本书全部背诵出来,她便可以回宫里向主子交差了。   夏淳一脸震惊: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宋嬷嬷微笑:姑娘莫为难老奴。   夏淳在看到一堆象形文字强行掩饰文盲的事实并尴尬地表示,自己当真非常欢喜公子百忙之中竟然还记挂着她,特地请宋嬷嬷回府来纠正她的体态,请宋嬷嬷日后务必严苛地指导于她。宋嬷嬷老怀安慰,当场就给夏淳来了段大康世家女子处事规训背诵。   “姑娘,少傅大人用心良苦,姑娘万万要珍惜。”   夏淳:“……”   宋嬷嬷说干就干,因着周卿玉特别交代,她当即住进了夏淳隔壁的屋。每日天还没亮就来敲门,一脸‘我在盯着你’的表情一丝不苟地督促夏淳早起。不起就站在她床边,声情并茂地朗诵宫廷女子的言行规范。   赖床分子简直苦不堪言,再也没有闲情去葬花了。   夏淳:……算你狠。   自从院里多了个人,还是多了住在自己身边。夏淳如今不仅早晨不能赖床,吃喝玩乐都不快乐了。宋嬷嬷简直跟个背后灵似的跟在她身边,每日用平整的语调一口气不带歇息地对着夏淳絮叨重复各种规矩礼仪规范。   夏淳终于吃瘪,痛哭流涕地跑到张嬷嬷跟前表示她真的真的再也不会祸害院里的菊花了。   少傅在得知她终于顿悟,冷哼一声,宋嬷嬷方才停止了无休止的跟屁虫任务。只是这任务虽然停了,宋嬷嬷却没有走,仍旧住在夏淳的隔壁。也不知周卿玉这厮是怎么想的,宋嬷嬷开始严苛地按照大康礼仪规范起了夏淳示的行径。   不仅如此,她示范了各种场合该行的礼,且要求夏淳当场丝毫不差地复制出来。   夏淳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个人,破天荒地没跟上这节奏。   若非宋嬷嬷戒尺拿出来,一戒尺敲在桌案上打得震天响,夏淳至少地懵个一炷香。等她精准地复制完所有的礼仪姿势又顺利得到了宋嬷嬷的肯定之后,欣喜之余,脑袋顶上缓缓地冒出了一个源自于灵魂的问号。   ……她为什么要学这个?她夏淳为什么放着好吃懒做的日子不去过,要学这些?她就是一个小通房,连周卿玉的妾都算不上。往后周家后宅都不一定能出的去,有毛机会搞这些花里古哨的?!   不过对上宋嬷嬷一双严厉得仿佛能吃人的眼睛,夏淳想起被背后灵支配的恐惧,委屈巴巴地叫干嘛干嘛。   古代礼仪学起来其实不难,比某些舞蹈动作却要容易的多。夏淳虽说自小不求上进,但她有一对格外金字塔尖的父母。拖父母的洪福,她的童年时期和少年时严格按照精英的标准长大。她爹她妈在她还没有定型之前,对她这可朽木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后来被现实的冷雨狠狠地在脸上拍,以至于自暴自弃,祭出棍棒,至少小时候的夏淳还是很优秀的。   换言之,舞蹈、体育、音乐、诗歌各方面都有涉猎,且接受过一对一精英教育的夏淳即便学艺不精,应对其宋嬷嬷的初级教程却游刃有余。   宋嬷嬷见夏淳学起来迅速,如此有慧根,以为自己遇到了可造之才?教导了约莫小半月,宋嬷嬷莫名其妙留在了夏淳的身边?   夏淳无辜地眨眼,对周卿玉的这项安排表示不敢说话。   按理说,她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是不可能有这份殊荣的。但目前夏淳的情况,虽不是正经主子,她身边不仅有丫鬟伺候,还有了宫里出身的嬷嬷。这般不懂规矩的行径竟然是素来端方的大公子的安排,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别说小楼那边的三个羡慕嫉妒的眼睛都红了,时刻盯着玉明轩的杨秀娥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因着温氏和周老夫人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她们不服也得憋着。   宋嬷嬷当真是个十分尽责的嬷嬷。   原本只闹着玩儿还各方面纠正夏淳的举止。这会儿确定主仆关系,宋嬷嬷的工作热情前所未有的爆发。每日不仅出面替夏淳应付起各院的关系,分析利弊,还绞尽脑汁地替她单制食谱。严格地规范起夏淳的体态和克扣起她的嘴巴。   夏淳别的都挺适应,就是在吃东西这里翻了车。   她自问这身段极美,该胖胖该瘦瘦,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但宋嬷嬷却觉得她体态不够雅美,肤质不够剔透,若不从年轻时候严格管控,长期以往必定坏了这一幅好骨相。且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说是宫里女子练体态的书,跟监工头子似的每日监督她练。   宋嬷嬷笑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姑娘信奴婢,宫里娘娘私藏的好东西,总不会害你的。年轻时候多吃些苦头,往后方有好日子过。”   夏淳:“……”哭都没有眼泪。   人精里出来的人精,宋嬷嬷堪称玉明轩第一精。短短小半月,不仅把周家上下关系摸清楚,还把夏淳的底子也摸了个透。   宋嬷嬷发觉,她的新主子别的问题都不大,最大的问题是不识字。   轮到沐休这日,周卿玉从东宫归了府。宋嬷嬷得空便去了主屋,亲自汇报这段时日夏淳的种种,并严肃提及教导夏淳认字。   “姑娘的身份毕竟不足,延请女先生入府未免过了规矩。姑娘十分聪慧,学什么都一点即通。这段时日老奴从旁看着,没有比姑娘更聪慧的女子。只是老奴力有不逮,教导不好姑娘。”宋嬷嬷立在外间眼观鼻鼻观心,“若是少傅大人得空能指点一二……”   周卿玉从凌风凌云的口中得知了不少夏淳学规矩苦不堪言的乐子,倒是对宋嬷嬷很有几分好印象。闻言沉吟了片刻,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宋嬷嬷这一提,夏淳优哉游哉的日子自此一去不复返。   周卿玉扔给夏淳一本千字文,冷酷道:“每日瞄三十张红,晚间我亲自查。”   “公子,为什么?”她不懂事态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不就薅了他几朵菊花吗,怎么就变成了全面教导她?别的她都可以,但看书写字真的要人命。夏淳一把扑到少傅的书桌前,不明白为什么她都穿越到古代来了居然还得写大字?!   少傅从案牍中抬起头,一双略带血丝的眼睛晕染的眼角通红:“再吵一句,六十张。”   夏淳瞬间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床前教妻:) 第三十四章   太子遇刺一案正巧撞上大辽使臣入京,少傅忙得脚不沾地。往日都是十日回一次府的沐休, 如今都减少了许多。玉明轩里冷冷清清, 夏淳被宋嬷嬷看管着,这段时日总算消停了些。   府上近来到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儿, 那便是杨秀娥的及笄礼。   周家姑娘家不多,三房加一起才统共五个姑娘。嫡出的就两个, 大房的周灵珊和三房的周雨珊, 二房没嫡出的姑娘家。杨秀娥自杨家送上京便是被周家二夫人当亲女养大。周老夫人自幼看着杨秀娥长大,对她也很有几分疼爱。   所以这及笄礼,周二夫人是按周家嫡出姑娘的份例来办的。   杨秀娥虽说有嫡女的份例, 但杨家毕竟只是外放的五品官儿, 在豪门世家耸立的京城算不上什么。杨氏在京城多年,若非看在周家的份上,手中握着的人脉也不过尔尔。比不得世家大族父亲是当世大儒的温氏。   只是, 若是以往, 温氏少不得会搭把手抬举一二。可因着杨秀娥撺掇着周灵珊去沾手周卿玉房里事儿之事,温氏知晓, 面上没声张,心中却到底对这个表姑娘生了不满。因此二房主母使人来请她多邀些京中名流,温氏态度颇有些不冷不热。   夏淳不知俩房的龃龉, 觉察到府上突然热闹许多就跟猫儿嗅到了腥味儿, 想凑个热闹。   宋嬷嬷十分无奈,就她们姑娘这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她的性子,若是生在宫里, 恐怕早就被人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表姑娘及笄礼办得这般隆重,想来二夫人心里是有什么打算的。届时,怕是会邀请不少京中公子姑娘入府。大人那日约莫不在府上,姑娘就乖巧些,躲院子里莫出去,省得出去被人冲撞了,那就不好了。”   “我就在一旁瞧瞧,不闹事儿。”夏淳是真的好奇,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古代世家贵女的及笄礼呢。   说到及笄,她这具身体及笄了没?周卿玉这禽兽该不会睡了幼女吧!夏淳摸着自己的大胸,突然松了一口气,这起伏这弧度,应该是成年了。   宋嬷嬷没忍住嘴角抽了抽,瞄一眼夏淳的鬼画符,提醒她一句:“姑娘有闲心关心表姑娘的及笄礼,不若想想明儿就是沐休,大人最晚也该今晚天黑之前到家。您手头积攒了一百七十六张大字没写完,到时候该怎么跟大人交代。”   夏淳闻言心中一悚,顿时就将杨秀娥和及笄礼抛去了脑后。   这种就跟最后一天赶暑假作业一个道理,夏淳实在没想到时间会过得那么快。眼睛一眨,十天就过去了。她每天三十张的大字,攒十天就是三百张,二十天就是六百张。少傅这回耗了一个月才回,积攒在一起九百多张。夏淳无比的后悔,后悔没早点开始补,以至于她这几天痛苦不堪。虽说最后两天她努力起来堪称废寝忘食,奈何周卿玉踏入玉明轩的那一刻,也只勉强糊出了两百六十四张。   夏淳哆嗦着快废的手看向宋嬷嬷:“嬷嬷你说我如果说作业都被猫叼走了,你觉得公子会信吗?”   宋嬷嬷:“……首先姑娘得有一只猫。”   “野猫啊!”夏淳觉得人得有上进心,自暴自弃是不可取的,“野猫这种东西哪里都有,周家的府邸这么大,有一两只野猫不是正常?”   “……”宋嬷嬷头疼,宋嬷嬷不想说话。   小彩蝶端着果茶凑过来瞄一眼,冷不丁被辣得眼一闭:“写不够三百张大字不要紧,姑娘你这字送上去,也是惹公子发火的份儿。还不如趁公子难得回府,先怀个孩子。”小彩蝶坚信她娘说的那一套,一脸信我准没错看着夏淳。   最近写字写到头秃的夏淳难得摸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   宋嬷嬷:“……”   ……   周卿玉看到这二百六十多张跟鞋踩出来的字后,果然一张脸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若非夏淳眼疾嘴快地保证自己字儿写的不好,但胜在全都认识,少傅都能把她腿打瘸了。   摇曳的烛光下,屋里一片沉寂。   少傅一身玄底儿金纹的广袖锦袍,乌发金冠,肤色冷白,冷肃得仿佛换了一个人。厚厚一沓纸张叠放在少傅的跟前,他一张一张翻看。夏淳双手交叠乖巧地搭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跪坐在男人身边一声不吭。   只见上好的纸张上面字体从有棱有角到歪七扭八,到缺胳膊少腿发展成糊成一团,最后变得一坨一坨的,周卿玉的眉头就拧得打了死结。   哪怕三岁小儿,写出来的都比这顺眼。   少傅抿着唇一直翻看到最后一页,痛苦地闭了闭眼。   “奴婢可以解释的啊公子!”夏淳一把抓住周卿玉的袖子,巴巴地看着他,“奴婢保证字儿都认得,连释义和典故都知道。就是奴婢手腕使久了没劲儿,写不好!”   周卿玉放下描红,垂眸凝视着她。   昏黄的烛光下,夏淳小手攥着他的衣袖,玄色衬得她指尖瓷白。夏淳歪着身子,使劲往他身边凑,一双水汪汪的含情目欲语还休地看着他。朱唇雪肤,琼鼻秀目,腰肢纤细,触之令人神宜。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便是素来不看重女子皮相,少傅也不得不承认,这蠢货哪怕脑子缺根弦儿,皮相却十足的惑人。   夏淳不知他在看她,扭着小细腰就委屈巴巴道:“笔太软了啊公子,奴婢真心写不来。公子若是准许奴婢用碳棒写,奴婢保准行书草书都能写!”   “四五岁小儿都能写偏你就不能?”少傅一听这话就怒了。不求上进还敢如此理直气壮!不由脸一黑就讥讽道,“你告诉我,你如今年方几岁?”   夏淳:“三岁。”   周卿玉一噎:“你!”   夏淳瞬间乖觉地叫唤道:“哎哟,公子你莫生气了嘛!奴婢知道错了!”   她立即爬起来,一看气氛不对就往少傅身上扑:“真的知错了!奴婢祖坟冒青烟了能得公子亲自教导,居然如此不求上进,真真儿是不该!”   她敞开了怀抱,挺着胸膛就往男人的脸上怼,动作熟练得叫人心疼:“但这不是公子不在府中,奴婢想你嘛!日思夜想,相思成疾,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光顾着思念公子,盼着公子,实在提不起劲儿写这些。这不知晓公子今儿归来,一兴奋,一天里写了两百多张大字呢!”   少傅眼前骤然一黑,呼吸皆被埋进了绵软里。   夏淳抱着他的肩膀扭麻花似的黏黏糊糊,小脸儿抵着他的脸颊小猫似的蹭。少傅挣脱不得,一双白玉也似的耳朵都红得滴血。   周卿玉怒极,又羞又恼。   他反手捉住怀里人的腰肢用了巧劲儿就往外拔,咬牙切齿地怒道:“又来这一招!蠢货你给我放开!你还有没有别的花招可以使!”没见过这么会见缝插针的玩意儿,一见不对就往他怀里扑,“信不信本公子这就将你丢出玉明轩!”   “不要啊公子!”夏淳惊呼。   她不敢再蹭脸了,低下头去,周卿玉一张脸布满了红霞。   她犹豫地窥着少傅的脸色,对上他一双冒火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嚎啕大哭:“公子别把奴婢丢出去啊,你仔细看看奴婢。公子不在府上,奴婢就一直想你。你看,奴婢都想你想瘦了。”   她一边哭一边按住周卿玉的是手,往她腰上比划,“瘦了这么多,都一手可握了。奴婢想公子想得身子都虚了,公子都不会心疼心疼奴婢吗!”   周卿玉不止是脸颊红,这下子连脖子都红了:“你给我撒手!不知羞耻的东西!”   “奴婢没不知羞耻啊,奴婢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说着她又捉住周卿玉的手往她胸口上按,“不信你摸摸奴婢的心,可是一句谎话都没有说呢!”   “夏淳!”周卿玉挣不开手,整个人跟火烧起来似的,撩得他都有些坐不住了。端方了半辈子可算是遇上克星了,少傅气又羞,恼恨又止不住心口直跳。当真是秀才对上无赖,哪一招都不好使:“别给我来这一招!”   少傅简直气急败坏。   “没有没有!”招儿不在老,有用就行,“奴婢是为了公子看到奴婢这颗心啊……”   少傅词穷,半天又骂回去:“不知羞耻的东西!”   “是是是,你莫气啊!”夏淳都不带脸红一下地应了,“可奴婢发誓,奴婢的真心日月可鉴,公子你气归气,一定要信奴婢的真心啊……”   ……   屋里吵吵闹闹,凌云凌风对视一眼,默默站远了些。   ……啊,自从院里多了个夏姑娘,公子似乎每回回来都挺高兴的呢。   高不高兴夏淳不知道,少傅到底年轻。初尝滋味儿,食髓知味。虽绷着多年的端方想矜持,奈何碰上了脸皮厚如城墙拐的夏淳。明明是要给这不求上进的玩意儿一顿教训,闹来闹去地就又闹腾到榻上去。   廊下虫鸣声清脆,屋里女子的婉转悠长的低吟与男子凌乱粗重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似乎什么东西碰倒了,伴随着桌椅挪动的声音,叫备水的张嬷嬷都老脸一红。宋嬷嬷看着笑得跟偷了油的老鼠似的小彩蝶,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嬷嬷看吧,咱们姑娘就是有本事!”小彩蝶叉腰,龇牙笑得见牙不见眼,“旁的女子惯会矫揉造作,有什么用?公子看都不会看她们一眼的。他就吃咱姑娘这一套!”   张嬷嬷假装没听见。   宋嬷嬷不禁又看了眼紧闭的门扉,里头动静越闹越大,隐约有女子啜泣声传出。不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怕痞子,古板斗不过无赖嘛 第三十五章   自宋嬷嬷发觉夏淳自有一套法子对周卿玉,她对这新主子的种种行径就放松了许多。夏淳得了空就去缠磨周卿玉, 少傅被她扰得头疼不已。打又打不怕, 骂又骂不走,只能应允她这次乖觉, 沐休后带她一道进宫。   夏淳得了准话趁机偷了少傅一吻,撒丫子跑了。   少傅素手掩着唇, 眯着眼看着这人跟屁股后头有狗追似的一溜烟跑出去。背影火速消失在窗边, 半晌才冷冷哼了一声,低头复又看起案牍。   凌云凌风:“……”   ……   周卿玉不在府中,夏淳便甚少出去外面晃荡。毕竟杨秀娥自从在她这里吃了瘪, 就一直在等着机会找她的茬儿。不过碍于周卿玉的吩咐, 白鹭院的人再愤怒,也不敢闯玉明轩。这般耗着,杨秀娥对夏淳的恨意不仅没消除, 反而更深刻。   进不来是一回事, 夏淳出去就是另一回事。但毕竟夏淳自己跑去外面,招了谁, 又惹怒了谁,那可就说不清了。   没人看顾的时候,当然要学会夹紧尾巴做人啊。:)   秋高气爽, 天朗气清。这天儿特别适合出门游玩。不过夏淳如今生得这一幅样貌, 没人护着她也不大敢独自出府就是了。夏淳领着小彩蝶领了一小篮柑橘和一小碟鱼食,大摇大摆地去西边的锦鲤池子去喂鱼。   都说转发锦鲤会有好运,她现在没机会转发锦鲤, 去喂一下就当聊以安慰。   夏淳趴在栏杆边去喂了一会儿鱼,耳边就传来若隐若现交谈声。她转头看过去,正好三位年轻公子低声交谈着走上池边的拱桥。   一位碧青长袍,凤眸薄唇,金冠玉带,轮廓刀削斧凿,气势凌厉;另一位木簪半挽,红衣黑靴,桃花眼蜜桃唇,眼波妖娆,一脸的渣男像;最后一个下垂眼,娃娃脸,蓝衣锦袍红宝石抹额,看着似乎年纪不大。   三人说说笑笑,抬眸正巧看到栅栏边盯着三人看的夏淳,顿时满眼的惊艳。   见凉亭有人在三人也没停,下了拱桥就人立在了凉亭外。   且不论出身,单论皮相,如花的皮相是顶顶好的。否则也不会被杨秀娥那般忌惮。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如今这皮相里头换了夏淳,更是上了一层楼。跟美人灯点了火,整个人由内到外的绚烂起来。   三个年轻公子哥儿心中惊叹,面面相觑之后,都生了打探之意。不过人是在周家的院子,要么是周家娇客要么是周家女眷,外人不好搭话,于是都看向了周铭宇。   不得不说,此时安静地看着别人的夏淳仿佛夏日里开到荼蘼的花,浓烈得又像一团烈火。水波粼粼,夏去秋来草木枯涩之际,夏淳难得上了妆一身红裙背对着水池站立。微风吹拂她的鬓角,她墨缎似的长发翩翩,眼神迷离,叫人看了心神不由为之一振。   顾城易,也就是渣男像的红衣男子,挑眉看向周铭宇。周铭宇无辜地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表示他半年不在府上,也不认得这位姑娘。   小彩蝶扯了扯夏淳的袖子,率先一步上前行礼:“二公子。”   周铭宇,也就是娃娃脸的蓝衣公子道了声‘起’,扭头直勾勾地看向夏淳。   夏淳自然知道二房有两位公子,一嫡一庶。周铭宇是二房的长子,在周家排行第二,也是二房杨氏的命根子。鱼食赶忙将手里的鱼食全洒进池子里,夏淳学着小彩蝶屈膝行了一礼:“见过二公子。”   “这位是?”   “奴婢是玉明轩大公子屋里伺候的。”夏淳低眉顺眼地答道。   “哎?大哥?”周铭宇原本只是见色起意,谁知问了方心中略吃一惊。   他上下打量了夏淳,惊叹于夏淳身段诱人,但还是觉得十分讶异。周卿玉自幼不喜女子近身的怪脾气,那是在周家都出了名儿的。虽说周铭宇并不清楚为何他厌恶女子,但多少年了也没见周老夫人将他这毛病给扭过来。如今不过半年未见,兄长他居然不声不响的弄了个绝色养在身边?   “你叫什么?”周铭宇跟看到什么新奇事物似的,真的对夏淳好奇了。   夏淳:“……”   她没有回答,周铭宇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   顾不得还有两位友人在看着,他瞪着那双湿漉漉的下垂眼绕着夏淳走一圈,又走一圈。怎么想都还觉得不可置信:“你真的在玉明轩伺候?我大哥身边,贴身伺候?”   “……”夏淳被他打量得有些发毛,严重怀疑这少年是不是颅内有疾?诚然她貌美如花,是大康少见的美人,但也不用这么惊奇吧?   嘴巴翕了翕,夏淳将到嘴边的吐槽咽下去,面无表情点了下头:“贴身丫鬟。”   顾城易和袁阳两人一听美人是周卿玉屋里人,面面相觑之后,袁阳低头咳嗽两声,连忙将眼睛挪开,看向池边一片火红的枫叶。不过眼睛虽移开了,耳朵却不自觉竖起来听。顾城易却半点不避讳,直勾勾地盯着美人。   “哦……”周铭宇摩挲着下巴,一脸惆怅地点了头。   这段时日一直在书院求学,对家中琐事一概不知。今儿是他头一回回来,他那人神勿近的兄长竟改了性子。兄长并非龙阳之好是好事,周铭宇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好生遗憾,他一度以为兄长会跟谢西楼那疯子走到一起呢。   夏淳不懂他在遗憾个什么劲儿,鱼反正是喂完了,锦鲤运估计也蹭到了。她打算打道回府。虽说两辈子她对美色都没有什么抵抗力,但眼前三个人再好看,也不及少傅眉头轻蹙,一个清淡淡的眼神。   摇摇头,夏淳心中感叹,果然遇到太好看的人不是件好事,她胃口都被养刁了呢……   “二公子若无事,奴婢告退了。”   周铭宇方意识到自己这番行径不妥,抬手让开,示意夏淳自去。   夏淳冲三人颔了颔首,领着小彩蝶擦着三人走出凉亭。红裙被风吹得猎猎,顾城易摩挲了下唇,目光在夏淳过于纤细的腰肢上流连不去。   须臾,他不知意味地感慨了一句:“少傅大人素来不近女色,原来是眼光太高。”   周铭宇闻言一愣,瞥了他一眼后立即拉下了脸:“收起你的花花肠子顾城易,兄长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顾城易耸了耸肩,付之一笑。   夏淳回到院子,主屋里多了几位不速之客。初春秋香暖冬几个人得了信儿知周卿玉今日在府上,巴巴地换了最时兴的衣裳赶来。此时三人正在外间儿,隔着珠帘小心伺候。奉茶的奉茶,剥橘子的剥橘子,期期艾艾地望着书桌后面的周卿玉。   三人过了这段时日都明白了。周卿玉喜静是真,不喜人近身也是真。甚至于不喜人近身比不喜吵闹更甚。她们先前没轻没重地往主子跟前凑,就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果不其然,今儿她们识相,凌云凌风果然没像之前那般拎起她们就往外扔。   秋香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做好的糕点递给凌风,一面偷摸瞧里头人的脸色。周卿玉低头正看着什么,眉头紧蹙,头也不抬。但即便是没分过来一个眼风,也足够秋香明白。先前她就说明明四个都过来,为何每回她们三个被丢出去,就单留下夏淳一个。   怪自己迟钝,又怪夏淳心眼多。若非她明白的晚,又怎地叫夏淳那小贱人得意这么久!   夏淳挎着她的小篮子进来,迎头就对上初春秋香等三人意味不明的眼神。秋香是来送吃食的,手里头有好几个糕点方子,特地拿出来秀一手。暖冬做不来糕点,则做了一双鹿皮靴。针脚密集,做工精湛,比外头绣娘都不差分毫。初春手艺不精,吃食衣裳鞋子一样都不会,今儿就单纯地厚着脸皮一道跟来。   三人见夏淳拎个小篮子跟进自个儿屋似的,俱冷冷看着夏淳。   夏淳直接翻了一对白眼甩过去,掀了珠帘就进了内室。   凌云凌风没拦,少傅抬眸扫了一眼,并未开口,复又专注于手中公务。夏淳只将一小篮子剥好的橘子放在他跟前,默默搬了个铺垫去窗边,往墙上一靠就打算睡觉。   周卿玉凌风凌云还没怎么呢,外头春秋冬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夏淳这贱人,竟然如此放肆?   大人还在看着呢,她竟然敢在大人眼皮子底下打瞌睡?秋香心神震动,不可思议地看向书桌后头眉目沉静犹如玉山将崩的周卿玉,震惊到表情都扭曲了:原来少傅大人喜欢这种调调?少傅大人他,居然是喜欢这种行迹粗莽不守规矩的女子?   不知秋香震惊,就是初春暖冬也觉得不可思议。   三人送完东西恍惚地被凌云凌风委婉地赶出主屋,秋香低下头心里就琢磨开了。   若是少傅大人当真欢喜不规矩的女子,她也不是不可以效仿……   夏淳不知小楼三个心中盘算,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再醒来天都黑了。屋里没人在,周卿玉主仆三不知去哪儿了就剩她一个人在睡。夏淳浑浑噩噩从软榻上爬下来,完全没印象谁把她弄上榻。她揉了揉脸,半边脸都是睡觉压出来的褶子,有点疼。   一直守在主屋外的小彩蝶似乎听到屋里动静,从外间儿冒了个头唤了一声。   夏淳应了一声,趿着鞋子随她出去。想想,她回头看了一眼。周卿玉的书桌上书籍手札凌乱中有序地摆放着,笔墨搁置,桌角的小篮子里头黄橙橙的橘子肉已经被吃光了。   夏淳混沌的大脑动了动,忽地咧嘴一笑,欢欢喜喜地去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已经放微博了,你们懂的。微博搜作者名,爱你们!! 第三十六章   一晃儿就到了杨秀娥及笄礼的这天。周卿玉果然不在府上。原本说好会带夏淳一道进宫,不过恰巧少傅有事需离京几日, 如此姑且作罢。不过他也知夏淳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人多恐她闹什么幺蛾子,特地留下凌云看顾一二。   及笄宴在二房的院子办, 由二房主母杨氏亲自操办。   二房的院子在西南边,但杨氏跟周老夫人打过招呼, 将外院也借来使。杨氏显然打着借此机会替杨秀娥攀一门好亲的算盘, 宴请得都是京中世家,操办起来也格外隆重。公中拨了份例,她本人也贴了不少银两。一时间周家门前车马云集, 客盈满门。   夏淳如今的身份, 是没这个面子和体面去掺和一脚的。不过虽不能出去见识,却不妨她听小彩蝶说外头的动静。   听说杨氏借周家的名头将京中的名流子弟能邀的都邀了个遍,京城四大家顾家和谢家都来了人。顾家大公子顾城易前几日便到了, 如今就在周铭宇的院子里住着。一同住的还有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袁阳。三人是同窗好友, 看在周铭宇的份上来给杨秀娥观礼不意外。令人意外的是,谢家的公子姑娘也来了。   “谢家怎么了?”夏淳自穿越到这地方, 被陷在狭窄的后宅,小彩蝶一说起京城勋贵她都两眼一抹黑,“谢家门第很高吗?”   宋嬷嬷一听就自知又有事儿要做了, 于是立即将京城贵族关系分析给夏淳听。   说来大康建朝两百多年, 到隆德帝这一代其实才传承了四代。京中真正鼎盛的世家最少也有四五百年的底蕴,面上随朝代更替沉浮,实际上势力盘根错节, 真正掌控着大康命脉。其中又以四个大宗族屹立不倒,就是周,谢,顾,王四大家族。   “周家是咱们这个周家吗?居然排在首位?”夏淳惊了,周家看起来不像啊。   宋嬷嬷点点头:“周家原籍洛阳,嫡支一脉正是京中太师这一支,分支遍布大康地界内外,甚至于大辽境内都有周家人在。明面上子嗣不丰,盖因周家素来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轻易不生养,且教养极为严格,周家子弟长成各个是人中龙凤。”   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种家规,夏淳还是头一回听说:“那咱们公子是怎么回事儿?他还没娶妻呢,怎地就有我了?哦不对,我只是公子的通房而已,不是妾。”   老实说她从未想过当个妾,但真的得知没提升为妾的可能,夏淳顿时感觉有点微妙。她如今这算什么?被白嫖?感觉好生气怎么回事!   “姑娘,”宋嬷嬷想到这一层心情也略微复杂,“每回伺候过公子,可有人送过汤药于你?”   “没有啊。”她每次醒来都第二天大中午了,周卿玉的身边又没丫鬟婆子,凌风凌云两人根本不会靠近她三尺以内。等等,也不是没有,“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把汤药放到饭菜里一起煮?我每回起来都有好吃的垫肚子……”   宋嬷嬷:“……这应该不会。”主母未进门之前,男主人屋里伺候的事后务必赐避子汤,谨防庶长子出生坏了规矩。这是京中惯例,没必要遮遮掩掩。   “那我现如今这状况算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宋嬷嬷也说不清。按理说少傅一个年轻公子哥儿想不起来这一茬,温氏和周老夫人不该忘。但似乎她这主子伺候少傅大半年,蒹葭院和松和院都没动静。宋嬷嬷打量着夏淳不由地迷起了眼睛,总觉得别有用意。   周家人清正端方虽说是京城出了名儿的,但事无绝对,总是有例外的。比如周家如今的二房,夫妻关系就不睦。五个子女,只有一个周铭宇是杨氏嫡出,其余一子三女都是从妾室的肚子里爬出来。周二爷明面上就养了三个娇妾,私下里红颜知己不知凡几。   “姑娘莫顾忌太多,如今公子身边就您一个,主母进门还早。”宋嬷嬷安抚道,“这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且不管未来主母如何,您只要不犯错,公子必定不会叫您吃亏。”   吃不吃亏到不是很在意,夏淳自问长这么大,从来只有叫别人吃亏的份儿,从未自己吃过亏。摆摆手,她也懒得想那么多。反正快乐的日子就那么多,过一天是一天。只要周卿玉开始议亲,她就要银子要身契麻溜儿地滚蛋。保准不碍眼!   心里掰算得一清二楚,她这闲心又拐到杨秀娥的及笄礼上去。宋嬷嬷话说到这里都已经歪得掰不回来,夏淳干脆脱了鞋去榻上睡个回笼觉。   宋嬷嬷见她这般没心没肺,叹息的同时又十分好笑,心大总比拗着强。   夏淳眼一闭,再睁眼就快要午时了。   秋日的太阳不如夏日炙热,但也晒得人脑门儿发汗。用罢了午膳的夏淳睡不着,握着一只画扇蹲在墙角偷听外头的热闹。素来清净的周家今日人声鼎沸,隔着一道院墙都能听到外头公子姑娘嬉笑的声音。   小彩蝶蹲另一边看着她家主子觉得特别心酸特别可怜巴巴:“姑娘若真想看就去看看吧!咱们也不闹事,就溜边儿瞅一眼,应当不会碍着什么事儿。”   夏淳一想也是,她就看一眼,杨秀娥能把她吃了?今儿是杨秀娥的大日子,就算想收拾她,估计也腾不开手。于是她回屋换了身新衣裳,想着外面都是府外的人在,用了十层的功力特意收拾自己。不仅如此,夏淳还精心上了桃花妆。   妆容一成,小彩蝶和宋嬷嬷就倒吸一口凉气。她们自来知晓夏淳容色绝艳,但夏淳从未仔细拾掇自个儿,陡然瞧见从头到脚都精致的夏淳,着实惊艳。   宋嬷嬷觉得有些不妥,这幅模样走出去,想不惹眼都难。   但是夏淳领着小彩蝶早已欢欢喜喜地跑了。   出了院子才穿过竹林,老远就看到几个姑娘相携在小路往西南边走去。领头的人不知是周家的几姑娘,夏淳看了一眼小彩蝶,主仆两默默跟在了后头。   她们跟的不远不近,模模糊糊听到前面那群姑娘在聊京中近来时兴的首饰。那些拗口的名称听得夏淳云里雾里的,主仆两走到半路,就被墙角斗蛐蛐的一伙人给吸引住了。也不知道谁这么不规矩,在杨秀娥的及笄礼上聚众斗蛐蛐,但,干得好!   夏淳伸长了脖子凑过去,里头围着的那一伙人已经斗到如火如荼。   最里头的是两个年岁不大的公子,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男生女相,衣裳穿得花花绿绿的,年岁不大一股子浪荡子的味道;另一个衣冠齐整,唇红齿白。若非表情凶狠得恨不得亲自上场,长得倒是一副乖巧模样。   回头看向小彩蝶,夏淳眉头一挑:认识吗?   小彩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哦,不认得啊,那算了!夏淳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过了一道就没兴趣了。天底下少傅第一好看!别人再好看,都比不上少傅一根手指头!   夏淳挤开了热火朝天的少年郎,强势挤到了第一线,瞪大了眼看两蛐蛐相斗。   小彩蝶紧随其后,蹲在了夏淳的旁边。   也怪这群少年斗蛐蛐斗的眼红脑热,被推开了也没分出心神去关心谁挤进来,嘟嘟囔囔地嘀咕了几句‘谁啊,这么没礼貌’,转头换个地方,继续给自己下注的蛐蛐呐喊助威起来。没礼貌的夏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啪一下压给了男生女相。   男生女相得意一笑,捏着拳头,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冲着钵里大吼:“咬它!咬死它!”   一众少年之中,红裙子的夏淳主仆简直是黑夜里的一盏灯。   然而这‘明灯’丝毫没有自觉,一撸袖子,拍着膝盖就比谁都叫得起劲儿。周铭宇领着一众在二楼远眺的公子哥儿将下头的情景进入眼底。谢西楼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摩挲了下巴,撞了一下周铭宇:“底下那姑娘谁家的?”   顾城易斜靠着栏杆也瞥了一眼,眼尾挑起来:“唔,不可说。”   周铭宇也瞥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收起来:“那是内眷。”   “哦?”谢西楼满头的青丝用一根很长红丝带绑着,掩映在发丝中也垂落到小腿。轻轻一动,有种轻舞飞扬的隽美。红衣外罩着白纱,诚如他这个人一般,潇洒得仿佛秋日的凉风,“谁的内眷?真真儿是好艳福……”   这话说得轻佻,周铭宇脸色都难看起来。   人群中夏淳还不知不远处楼上有人在瞧,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钵里的两只蛐蛐儿,咬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小彩蝶也是一样,主仆俩一模一样的表情,直到男生女相的蟋蟀一口咬掉了金冠小公子的大将军的脑袋,方一声欢呼,抱在一起。   不止谢西楼笑了,顾城易袁阳都笑出来。   谢西楼自来就是个放浪形骸之人,此时毫不掩饰他感兴趣。他小指挑了一下发带,身子伸出围栏,低沉如美酒的嗓音里都是醉人的兴味儿:“看这神态,似乎赢了不少呢。”   周铭宇脸立即挂下来:“谢公子自重。”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你谁啊?”钵里的钱被一搂而空,吵红了脸的少年们才注意到队伍里不知何时挤进两个女子。男生女相的小公子翻着眼皮斜瞅着夏淳, 瞥清她的脸, 复又瞬间涨红了脸颊,“你,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长得这般好看。   当然他没说,只是眼神已经差不多流露出这个意思来。   明媚的阳光从树木的缝隙洒落, 光斑落在夏淳的额头, 衬得仿佛在放着光。夏淳头也不抬地将银票玉佩全塞进口袋,怀里装不下便装袖子里,小彩蝶也来帮忙。   “周家的啊。”   “周家的人?”男生女相的小公子, 也就是二房的庶子周子崇微张着嘴, 看着夏淳都有些发愣,似乎想不起来周家有夏淳这一号人物。他不由上下打量夏淳,倒是没把人往后院女眷上想。毕竟周家养妾的也就他爹和周三爷。   他爹的后院三个妾, 一个他姨娘, 另外两个他也熟悉得很,毕竟老跟他姨娘争锋。三房养的两个妾分别生养了周家六姑娘和七姑娘, 年岁上也对不上,“你是哪个院的?”   夏淳抬头扫他一眼:“玉明轩的。”   “……”周子崇于是闭嘴了。祖母前段时日好似给大哥的院子送了几个丫鬟,他还以为就只是丫鬟呢。   四周少年巴巴地左看看, 右看看, 有些不明所以。尤其随身玉佩都压上去的金冠少年谢东来。不知周子崇为何突然表情变得这般古怪,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淳堂而皇之地将一钵东西倒入怀,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就走:“哎哎哎……”   少年们不大好意思跟夏淳开口讨要, 于是转头看向主人家周子崇。   周子崇欲言又止。   夏淳拍拍屁股站起身,离她最近的几个少年涨红了脸侧开,挤挤攘攘的人群就开了一条小道儿。夏淳迈开腿,小彩蝶迅速跟上,主仆俩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谢东来回过神来略显迟疑地开口问道:“那姑娘是谁啊?”   周子崇回答的很深沉:“大约是大哥的爱宠。”   少年们:“……”   周卿玉虽跟他们差着年岁,但大康第一公子、弱冠之年便被御旨亲封太子少傅的神仙人物,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谢东来有些憋屈,东西是他自个儿脑子一热放出去的,讨要回来也显得有失风度。   “……等下,方才又不是她一个人压金将军,怎地将银子全搂走了?”一个人骤然醒悟,看着空空如也的钵,发出了振聋发聩的疑问。   “对啊!我刚才也压的金将军!”   一个人提醒,少年们面面相觑,炸开了锅。仿佛上街遇扒手一般推推搡搡,摸口袋摸腰带,发觉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方才都摸出来递出去。一个人突然叫唤起来,“那姑娘刚才说她住哪个院?我押了三百两和一窜红血玛瑙,那里头可是有我的一大半赢钱呢!”   “哎呀遭了!我也把我娘给我的玉佩都压上去!”   “我的玉葫芦!!”   ……   少年们反应过来,夏淳主仆早已跑了个没影儿。   谢西楼顾城易等楼上看热闹的,看着地下这群没脑子的少年笑得头都要掉。叫你们这群混小子看美人,年岁不大,还挺好色。   周铭宇的脸涨得通红,想想,抬手招来一个人,赶紧下楼照夏淳主仆的方向追上去。   夏淳主仆并未立即回玉明轩。难得出来放风,不玩个够本她是绝不会回去的。主仆两寻了个角落,夏淳脱了外衫将一兜好东西全倒出来叫小彩蝶先送回去。   小彩蝶犹豫地看着不靠谱的主子,不大想走。怕自己一走,她转头就跑不见人影儿。   夏淳无奈,她只是想四处逛逛,不是想借机逃跑,看得这般紧干嘛!   “你看咱揣着这么多贵重的东西,走动起来也不安全不是?若路上倒霉遇上哪个不长眼的,以为咱们这些都是偷来的咋办?”夏淳举个例子,“若恰巧不走运遇上表姑娘,她存心污蔑我做贼,有这些东西在,岂不是人赃并获?”   小彩蝶一想也是。   毕竟公子不在府上,表姑娘作为主子,主子说什么自然是什么。哪怕不能真对她们姑娘怎么样,吃点儿亏总是会有的。犹豫再三,她从夏淳这里得到就在此处等她肯定不会乱跑的肯定回答,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远。   小丫头活兔子似的一蹦三跳,夏淳为自己微薄的主子威信长叹一口气。她虽然不大靠谱,但她哪回吃过亏?怎么一个两个都小看她!   天气越来越凉,秋日的树木渐渐失去苍翠正变得青黄。周家的院子里花草树木被花匠打理得精细,许多仍保持茂密。夏淳左看右看,寻了个最隐蔽的树背后靠坐下来。   然而她方坐好,耳边就传来几道年轻的女声,似在低声交谈。   夏淳坐得这处的斜侧方灌木拨开,是一座隐蔽的凉亭。夏淳坐得姿势矮,从这个方位看能看到凉亭,凉亭里头的人却注意不到她。不巧里头就坐了四个姑娘家,看穿着打扮,似乎都是此次来周家府上做客的。   许是正因着凉亭背阴,四周也没什么人,姑娘说话十分没顾忌。石桌上煮了茶,几个丫鬟在不远处守着。姑娘们寻常不会说的话此时都说出口,且字字辛辣刁钻。   夏淳一听有八卦听,顿时来了兴致,竖起耳朵。   就听其中一身藕荷色直裾的姑娘看似这群姑娘中年岁最长的,细长的眼,淡薄的眉,十分清秀。只见她押了一口茶,拿帕子掩嘴,细眉高挑,笑容十分的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此次及笄礼看似为了周家的表姑娘,实则也有替周家公子相看的意思。”   “可是周家二公子?”一旁孔雀蓝撒花裙的姑娘立即就瞪大了眼,凑过来,“周家二公子虽说尚在骊山书院求学,未蹭入仕,但也到了议亲的年岁。”   “不止。”另一个粉衣的姑娘摇头道,“大公子今年,似乎也有议亲的意思。”   这话一出,令三个姑娘都坐不住了,纷纷看向粉衣姑娘。   粉衣姑娘是礼部侍郎柳家的姑娘。要说身份,柳家自然是够不上周家,但柳佳的母亲却与温氏的娘家温家有几分交情。见柳佳说得信誓旦旦,姑娘们都激动了:“可不是听闻大公子不近女色,素来不会多看哪家姑娘一眼。自从他被钦点教导太子,忙于正务,就更少出现在人前。周家这么些年都没有替大公子议亲的意思,怎地突然就……”   “这不是大公子终于开窍了嘛!”柳佳很是小心地打量了四周,压低了嗓音,“你们怕是不知道,大公子半年前屋里刚收了四个姑娘。听说其中有个姓夏的颇受宠爱。”   “还有这回事儿!”周卿玉是京中出了名的清心寡欲,身边除了嬷嬷就是小厮侍卫。姑娘们都以为他要一辈子老死,也不会收女子入房。   “听说,周家大夫人的意思是,明年入夏之前替大公子定下亲事。”   这话一出,仿佛深潭投入了一枚石子,姑娘们是明显地骚动了。   几人面面相觑,比起周卿玉身边收了人的酸,她们更多的是惊喜少傅铁树开花。这些年京中少女谁人不肖想嫁入周家?可姑娘们是等到花期都过了,也没见周家有半分动静。眼看着她们都放弃指望,少傅居然红鸾星动了。   原本还矜持的细长眼的姑娘坐直了身子,想想,她执起柳佳的手。   本身生了幅凌厉的相貌,此时弯了弯嘴角露出一脸亲切的笑:“这么说,柳妹妹知道这夏姑娘?”论其身份,她是这里头身份最高的。王家的姑娘,大房嫡出。若周家为周卿玉议亲,她理所当然排在前头。   柳佳哪里知道那么详细?她只是从她母亲那里偷听了一些:“听说相貌十分惊人,出身极低。就当个玩意儿养着,并不会碍着后头大公子的正头夫人。”   “这是必然,周家是极规矩的人家,自然考虑的周全。”旁人还没说什么,王娇就先一口断定,“如今多宠几日,将来大公子的妻子入门,轻易打发了便是。”   蓝裙子的姑娘眨巴了眼睛,“相貌极美?有多美?”   “不知。”柳佳摇头,拧着眉头嘀咕道,“左右比一般姑娘都好看些。否则大公子那般的人物也不会看得上眼。”   “能有多好看?总不能比顾长楹还美。”顾长楹可是京中第一美人,虽说这女人素来装模作样,相貌好确实是公认。想想,蓝裙子姑娘也就是吏部尚书曹家的嫡次女曹月忍不住嗤笑一声,语气里很是不屑,“咱京城可是美人云集,大公子若是看脸,早就定亲了。大公子那样风光霁月的人,若相中谁,定然是看中才学人品。”   曹月就只是清秀长相,但她惯来以才女自居,自认为比之顾长楹也不差分毫。   “可不是?”孔雀蓝的姑娘,也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姑娘姚云帮腔,“大公子那等才情的人,定然是不耐烦整日对着无德无才的草包。女儿家,还是得有些才情方讨人喜欢。”   王娇挑了她俩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转而移开视线,鄙夷之意不言而喻。柳佳见状就是笑,只是这笑里头什么意思,曹月姚云彼此心知肚明。   “你!”曹月有些不高兴,眉头一竖就要不高兴。   一旁孔雀蓝的姑娘连忙拉住她,低声劝慰。   紧接着就是几个姑娘的机锋,绕来绕去地,不过是拉踩。这你来我往的十分有意思。夏淳瘫坐在树下缓慢地转动着脚丫子,眉头渐渐蹙起来——周卿玉要议亲了?   正当夏淳思索,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姑娘,你怎么躲这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麻蛋! 第三十八章   小彩蝶的一声瞬间叫凉亭中针锋相对的四个姑娘闭了嘴。几人面面相觑,姑娘家到底大家出身, 一个个脸都涨得通红。显然没料到她们都躲到这角落里嚼舌根, 竟还会被人给抓了个正着。尤其率先开头的柳家姑娘,此时捂着嘴都没脸见人了。   “谁在那里?”王娇又羞又恼, 厉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 谁鬼鬼祟祟躲着偷听!”   小彩蝶脖子一缩, 顿时知道自己办错事儿了。她眨巴眨巴着眼睛,看向面色不大好看的四个娇客,再扭头紧张地看向夏淳, 不知如何是好。   夏淳犹豫了下, 缓缓从灌木后头站起了身。   如今已过了午时,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碎地洒在她身上。仿佛一只只纷飞舞动的光蝶,围着她翩翩起舞。纤细的腰肢, 风流的体态, 眉眼中灵动不羁,均是世家贵女里十分少见的。飘逸的红底儿洒白花马面裙流水般垂落下来, 遮住了女子的脚面。明明是一幅乖巧做派,偏偏藏不住骨子里的神采飞扬。   清凉的午后,灌木丛后头陡然站出来一个容色绝艳的女子。凉亭中的四个姑娘在看清楚夏淳的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个的都愣住了。   “奴家凑巧在此处打盹儿, 并非有意惊扰,还请各位姑娘见谅。”偷听是绝不会承认的,她真的是凑巧听到, 不能怪她。   王娇眼睛微眯了起来:“姑娘是?”   “奴家夏淳,不巧,大公子身边伺候的。”夏淳微笑。   姑娘们:“……”   场面陷入一阵死寂。   曹月姚云两人的脸上又青又紫的,煞是好看。显然才嚼完人家的舌根就撞见了本人,任她们再端得住也不好意思抬眼与夏淳对视。尤其王娇方才还字字句句的鄙薄人家。她们素来是以品性高洁自诩,此时只觉得面皮子犹如火烧。   正当几人心里想着,夏淳果然又微笑地开了口:“姑娘们说的是,奴家生得也就这般粗浅,自然比不得姑娘们清雅出尘。承蒙公子不弃,奴家便小心伺候。”   话音刚落,四个姑娘的脸色就涨红到发紫。   这般相貌若只是粗浅,那她们岂不是丑陋不堪?   曹月的脸色最为难看,其他人尚且算俏丽,只她是四个姑娘中最其貌不扬的。若非妆容精巧,当真是扔到人群里也无人可知。她的眼圈儿骤然发红了,只觉得夏淳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嘲讽她。   心中又羞又恼,更多是震惊夏淳竟生得如斯美貌。方才她们还说若当真进了周家,将夏淳这等伺候过周卿玉的通房当个玩意儿打发,此时只觉得威胁甚重。毕竟这等倾城的美人儿,整个大康都找不出一手指数,哪个男人舍得撒手?   王娇犀利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起夏淳,那眼神,恨不得将夏淳刺穿。   此时哪怕她嘴上不多言,心中却大感威胁。越是打量越觉得眼前女子无论容貌、体态还是气度,无一不美。若非出身低微,怕是顾家那贱人都比不得。   不仅王娇这般想,曹月姚云也都是这个心思。   姑娘们越看心里危机感越重,面对夏淳大胆的讽刺,却只能干巴巴地露出一丝笑。   她们身份虽贵重,毕竟只是上门做客。夏淳哪怕只是个通房,也不是她们可以随意呵骂的对象。况且今日之事明显她们不占理。   小彩蝶左看看右看看,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眼前情况,显然感觉到这几个不知哪家的姑娘对她家姑娘不大友善。   她咳了咳,昂着小下巴就绷着一幅颇为傲气的姿态插了一句嘴道:“姑娘,公子派人送了一篮紫晶葡萄来,刚才送到院里了。听凌云哥说是番邦特有的品种,快马加鞭送进京的好东西。少傅得了两筐,一筐分别送去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的院子,一筐留下。公子知你最欢喜吃一口酸甜的,特地匀出来给您的。”   夏淳不由眼看向她,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真的?   小彩蝶骄傲地昂了一下小下巴。   凉亭里四个姑娘闻言,顿时脸都酸黄了。   忆起周卿玉那冷冷清清的模样,几人此时再看夏淳是怎么看怎么嫉妒。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少傅大人那么英明神武,竟也过不去美人关。   王娇心里不大舒坦,又酸又失望,更多是不服气。当下起了身道了一句还有事儿先走。   她一走,曹月紧随其后。   姚云与柳佳大眼瞪小眼,姚云一手扶鬓,也袅袅婷婷地起身走了。   “你莫得意!皮相好算什么?再美的美人,也总有迟暮的时候。”被落在最后的柳佳羞恼地瞪了一眼夏淳主仆,说完便嘟着嘴就跑下了凉亭。   夏淳冲着四人的背影翻了一对白眼:“那也总比你们长得丑好。”   特地追来看美人儿的顾城易懒散地靠在不远处一棵树后头,不由挑了下眉。   夏淳撩起裙边的丝绦绕在手里打个了转,眼珠子咕噜噜转。周卿玉会议亲,她丝毫不意外。这男人翻过年也二十三了。这个年岁在现代或许还年轻,在古代却早已是大龄剩男。便是周卿玉自己不急,周家人也该着急了。   唔,不过管他呢!反正那男人现在她占着,什么时候让位,亲事定了再说!   丝绦绕手转了一圈,夏淳又笑了:“真送葡萄来了?”   小彩蝶飞快地点了头。   说起这个,她就觉得自己充满干劲。果然她们家姑娘是整个府里最有前程的主子,跟着她肯定没错!小丫头于是一手攥着夏淳的袖子一手画圈儿快快乐乐地比划:“公子可是送回来好大一筐呢!水灵灵的,乌黑发亮,颗颗粒大又饱满。”   “有葡萄吃,公子居然能想到我?”夏淳不由地发出了灵魂的质问。周卿玉那厮那么爱吃,该不会打着她的名头弄来回来自个儿吃的吧?   想了想,夏淳蹲下捡了个石头往不远处的树枝上一砸。   就见不远处树枝扑簌簌地晃动了几下,忽然影子一闪,一个黑长的身影一跃落地。不远处顾城易脸色微变,不成想,夏淳的身边竟然还跟着一个人。他以袖遮面,闪身掩藏到树的后面,眯着眼打量起树上落下来的男子。   凌云缓缓站起身,额头顶着一个新鲜的包,面无表情地垂眸凝视夏淳:“……姑娘何事?”   “公子是不是快回来了?”   凌云顿了顿,嘴角没忍住一抽:“……是,也就这一两日的功夫。”   夏淳了然地点了头:“果然。”   凌云:“……”   不知想到什么,夏淳忽地嘿嘿猥琐一笑。周卿玉回来了,她就有人玩儿了。夏淳拍了拍凌云的胳膊,忽然心情大好:“走,回去吃葡萄!”   说罢,拉着小彩蝶就兴冲冲地回了院子。   周卿玉一行人是次日上午到府门口的。不知出去办了何事,看起来风尘仆仆。不过即便尘满面,少傅依旧是那个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夏淳一早得了消息就在大门那巴巴地等着,远远看到周卿玉的身影,她顿时就跟一只脱缰的疯狗似的冲了出去。   张嬷嬷等人拉都拉不住,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撞进少傅的怀里。并且毫不知耻地环住他的腰,整个儿挂在了少傅的身上。   门口不止玉明轩的人,蒹葭院的下人和松和院的嬷嬷也在候着。光天化日之下,夏淳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叫门口的一众倒吸一口凉气。   冷不丁怀里多出一俱温软躯体的少傅:“……”   “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夏淳娇滴滴地仰起了脸,翘着一手兰花指,表情要多矫情有多矫情,“你不在的几日,奴婢好想你呀~”   周卿玉僵硬地低下头,对上夏淳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燥热冲上的脑门儿,面红耳赤。身边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儿,虽压得低,但少傅自幼耳聪目明,听得清楚。于是更加难捱。   “夏淳。”他咬牙切齿。   夏淳攥着他的手,环到自己腰上,无辜道:“干嘛?”   “给我放……”   “咳咳。”周卿玉还未开口,松和院的桂嬷嬷走过来。   桂嬷嬷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看着周卿玉长大,在主子跟前很有几分体面。只见她单手拄着唇咳了咳,一脸含笑道,“老夫人和大夫人早就在松和院等着了。大公子先回屋梳洗,来松和院用午膳。”   说罢,领着松和院的人先走。   蒹葭院的下人也识趣,意味深长地瞥了好几眼抱在一处的两人,笑眯眯地告退。   周卿玉白玉也似的耳垂都要烧化了:“……”   人一走,周卿玉再低头看向怀里人,眼眸幽深地瞪了她一眼。意思很明确,晚上回去收拾你。夏淳咧着嘴嘿嘿地笑,特手欠地在他精瘦的腰肢上掐了一下,扭头就跑。   也不知那么短的腿是怎么跑这么快的,眨眼间,那人就消失在眼前。   少傅只觉得脸快冒烟儿了,素来平静冷清的面孔上难得有些赧然羞愧,浑浑噩噩地进了府。   且不管夏淳这一壮举在周家激起了多大的水花,就说周卿玉梳洗后去到松和院,陪着祖母和母亲用罢了午膳,两人果然提起了议亲之事。   周卿玉神色冷淡,抿着唇,未置一词。   温氏一见儿子这模样就头疼,多少年了,一摊上这事儿就不冷不热的。她素来性子宽和不假,但自打周大爷三年前去了,她便时刻感觉到自己老了。幼子姑且不论,长子这个头总得要开好。不然那她怕再不替儿子谋算,百年后都没脸下去见相公:“你也不小了,亲事早议晚议都是要议的。你如今也并非不能靠近女子,那夏淳你不是养得好好儿的?”   周卿玉眉头微微一蹙,有些不大高兴。但见母亲这模样,他又不愿开口解释其中缘由。   于是,不发一言。   “女子身上多少有些味儿,忍一忍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周老夫人这次也不惯着孙子了。他是正统嫡支一脉的嫡长孙,周家的宗子,将来可是要当周家家主的人,“况且议亲也并非一两个月就能议好的。周家的宗妇总不能马虎,挑也得挑个一两年。”   “孙儿知晓,只是如今太子正……”   “玉哥儿,母亲知道你正务繁忙。教导太子也确实费心费力,”温氏捏着眉骨,难得强硬道,“只是自古这人伦大事是为人子女的孝道,你如何忍心母亲为此寝食难安。”   温氏从前从未提过一句苦,今儿这是第一次,却说得周卿玉哑口无言。   “议亲吧,玉哥儿。”   杯盖相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室内一片安静。   须臾,周卿玉淡淡地点了头:“劳烦母亲费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奋起!!我要努力!!懒惰是可耻的!不做懒惰的人!! 第三十九章   得了同意,温氏与周老夫人便商量开来。   说来赶了巧, 正好下个月中旬就是温氏四十岁的寿辰。原本温氏想着自己一个寡居之人, 不宜大办,但周老夫人就打算借此机会办得热闹些。她心中有几个不错的孙媳妇人选, 再一问温氏,温氏这边也有几个好的备选。   婆媳俩这么一合计, 就觉着都可以借此次机会邀请来府上。   玉明轩这边没想到周老夫人和温氏早有打算, 就等着周卿玉点头。   少傅正值精力充沛血气旺盛的年岁,食髓知味以后就总有那么点儿想头。这不素了几日,一看夏淳那眼带钩子明里暗里地勾着他的小模样就有些端不住冷漠的脸。   天儿一黑, 他梳洗后正坐在窗边歇息, 就听到窗子啪嗒一声轻响。夏淳这臭不要脸的丫头放着正门不走,又衣着清凉地从窗子爬进他屋。   少傅这脸颊啊,霎时间染上了醉人的胭脂色, 一路又火速烧到了耳朵根。   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的杯子, 他身姿笔直,故作镇定。只是那不停跳动的心脏, 叫他手中这碧青的茶水微颤,在烛光下当这一圈一圈的涟漪。少傅眼观鼻鼻观心,清隽的脸上满是漠然。   几息之间, 就感觉到背后软软地覆上来一个人。   夏淳纤细的胳膊环着他, 脸埋在他微微润湿的墨发中。这狗男人当真是讲究到每一根头发丝儿,寻常男人,谁能有他这般从头到脚都香的?夏淳才靠近他, 鼻尖便全是周卿玉身上独有的清冽香气。浅浅地吸一口气,当真比什么都醉人。   少傅被她狎昵的动作弄得浑身僵硬,一时间竟有种这蠢货存心贪图他美色的荒谬感。等察觉到身后之人的手脚开始不规矩,这股荒谬感就更甚了!   周卿玉脸不由一黑,反手伸到背后一把将人给揪下来按倒。   夏淳嘻嘻一笑,仰头噘嘴啄他的下巴。   少傅的眼眸渐渐深沉,烛台噼啪一声细微炸响,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凌云凌风仰头望着漆黑的夜色,心道何时他们也能温香软玉在怀一晌贪欢直至天明呢?耳边是绵绵不绝的交.欢之声,时不时女子娇啼伴有桌椅挪动兹拉的声响……唉,公子自从中了夏姑娘的蛊惑,真真儿是变了个人。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美色误人啊,两人心中摇头叹脑,手却识趣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许是因着要议亲,蒹葭院终于想起来问询夏淳小日子的重要。温氏比较有心,特地派人请了京中有名的妇科圣手来替夏淳号脉。   号脉的结果有些不理想,夏淳这身子似乎年幼的时候吃错了东西,以至于子嗣艰难。   这结果一出,蒹葭院和松和院都松了口气。而一心盼着夏淳在主母进门之前就生子立稳脚跟的小彩蝶,顿时跟天塌下来似的,当场就抱着夏淳哭了出来。   周卿玉从张嬷嬷口中得知了这事儿,脸色也不大好看。他虽说没有宠妾灭妻的打算,但心中早已预备好给夏淳几个孩子的。   当下坐不住,亲自来了夏淳的屋子,沉默半晌问了一句:“可有法子治?”   老大夫头一回见到这般出尘绝艳的男子,愣了半天才感慨:“治自然是有得治,只是姑娘年幼时候用药太重了,怕是十分困难。”   夏淳没有如花的记忆,自然不晓得,当初杨家主母林氏挑她陪杨秀娥上京,就是打着未来叫如花替杨秀娥做陪嫁丫头的盘算。   杨秀娥如今五官长开了,只能算得上柔美。当年七八岁的时候就别说了。眼睛鼻子糊成一团,瘦筋筋的,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个美字儿来。林氏知晓女儿长相吃了亏,便做主挑了好几个美貌的丫头让她带上京城。   林氏打算的好好儿的,将来她女儿若是嫁入高门,吃了相貌上的亏不要紧。这些个自小一起长大有情分的丫鬟就能在后院儿里帮到她女儿。如花却与另几个丫头又有几分不同,如花格外的水灵。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小小年纪就出落的绝美。   林氏一面觉得如花是个争宠的利器一面又忌惮她。既然将来是替杨秀娥争宠的奴婢,自然不能越过主子去。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一碗药断了如花的路。   小彩蝶一把攥住老大夫的手就急了:“大夫您总得想个法子啊!咱姑娘如今年岁也不大,不是都说年纪小得病最好治。咱们姑娘身子好,要怎么治也不怕吃不消。”   夏淳也有些紧张地看向老大夫,在她看来,没打算生孩子和不能生孩子是两码事。   “难也并非不能,”少傅一双淡漠的眼睛仿佛凝聚了星光,落到夏淳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柔色,嗓音却还是冷冷清清,“你只管开方子便是。”   老大夫的目光在周卿玉和夏淳身上来回打量,心里不由也替两人遗憾。父母生得这幅模样,要是生了孩子得有多好看:“老朽也不敢断定一定能治好,姑娘这情况只能看运道。运道好,养个几年就能好,运道不好,吃一辈子药都不一定能行。”   这话一说,小彩蝶又要哭了。周卿玉看着夏淳没了笑容的脸,心里也不好受:“你且开药便是,温养为主。”   老大夫留了药方,背上药箱摇头叹气地走了。   大夫一走,小彩蝶赶紧随他一道去抓药。宋嬷嬷特有眼色地看着两主子似乎有话要说,连忙领着人退出屋,顺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周卿玉叹了口气,起身缓步走到床边,凝视了榻上之人许久沿边儿坐下。   凌云凌风在外头候着,只听里头静悄悄的似乎俩主子在小声地说话。阵阵清风,少傅清悦如山涧泉水的嗓音沉静而悦耳。   不知何时,屋里头的这声响渐渐就变了味儿。他们冷若冰霜的少傅安抚着人家,不知不觉就把人安抚到了榻上去。粗重的喘息与细碎的呻.吟传出来,俩面无表情的侍卫一下子跟炸了毛的猫迅速窜远了。   夏淳的纱帐上被特别挂了一圈不大响的小银铃,平时清风都吹不响。此时吱呀吱呀的声音成功奏响了小银铃,叮叮地有节奏地响起来。   药既然抓了,那就要按时吃。   夏淳吃了三天就后悔了。比起每日吃苦药,她宁愿一辈子不生孩子。可是她这边一耍赖,宋嬷嬷就将她一状告到少傅跟前。少傅旁的都好说话,就是吃药这事儿十分严厉。无论夏淳床上什么招儿都使了,少傅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事儿,莫要耍小孩儿脾气。”周卿玉冷着脸看不看抱着他腰耍赖的人,低头翻动着案牍十足的渣男版冷漠无情。   道理她都懂,但过程太痛苦了!   夏淳觉得中药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了,它怎么可以有这么奇怪的味道:“公子你当真希望奴婢怀孕?你不觉得奴婢这样最好,日日陪你寻欢作乐,都不必忧心会弄出点儿什么来叫公子难做?”   少傅一双眼睛犀利地瞪过来,瞧这话说的,这是人说的话吗?!   ‘渣而不自知的渣男’夏淳眨巴着潋滟的桃花眼坦然地与他对视,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奴婢就算是治好了也是要灌避子汤的命,何必吃那个苦?”   少傅:“……”他当真要被这不识好歹的白眼狼气死!   他捏着书本的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环着他的人还不知错,一脸我有理的得意。闭了闭眼,少傅一言不发地放下书本,伸出一只手,将环抱着他腰肢的纤细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后在夏淳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冷冷甩掉她的手。安静的主屋响起少傅含怒的嗓音:“你给我滚出去!”   夏淳:“……”   她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看一边面上覆了一层寒冰的少傅,颇有些后知后觉:所以这人突然间生了什么气?   或许是知道自己不会怀孕,夏淳接下来是彻底放开了手脚。   可怜少傅多正经的一个人,二十多年来端方知礼,怎么就招来这样一个魔星。只要一回府就面临着这魔星层出不穷又五花八门的勾引手段,随时都有可能被拉上榻。说起来也好笑,明明就这么一个人,少傅愣是从夏淳的身上见识到想都不曾想过的各种手段、各种花招、各种勾引,尝遍了各种欢愉、各种滋味儿。   眼睁睁看着少傅从端方君子对她严防死守到每日装模作样假意拒绝实则乐在其中,夏淳得意非常:“尝过我的厉害,看谁有那个本事从我的魔爪下勾引走公子你!”   少傅面红耳赤地一巴掌盖住这不知羞耻的女人的嘴。   没羞没臊的日子一晃就过,转眼就到了温氏四十岁寿辰。   这日一早,少傅给了迷迷瞪瞪睁不开眼的夏淳一个红木的盒子。夏淳爬起来,被子从脖子的位置滑下去,白玉也似的人儿此时一身狼藉。少傅避开了脸,耳垂不免又烧起来。   无论做多少次,少傅都无法适应夏淳这般坦荡。   “给我的吗?”糊里糊涂之间,夏淳也记不得什么主仆本分。   周卿玉单手拄唇咳了咳:“今儿是母亲的生辰,你便拿这个当贺礼吧。”   夏淳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有点迷糊。温氏的生辰,她送什么礼?揉揉眼睛,她打开来看——里头是一本装订有些破旧的书。书虽然旧但搭理得不错,翻开来看,字迹也清清楚楚:“这是什么?”   “母亲找了许久的孤本。”   少傅转身绕过屏风,特地强调:“莫要偷懒拖别人去送,你亲手送至母亲手上。”   学渣虽然不爱孤本,但也懂得孤本的价值,于是小心翼翼地阖上木盒子。夏淳赤着身子就往下走,刚走下榻眼睑就一黑,被人兜头罩了一件外袍。少傅不大高兴的嗓音在外面冷冷地响起:“你给我把衣裳穿好了再出来不知羞耻的东西!”   夏淳:“……”每回都要骂这一句,你自己不也很喜欢,口是心非的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行吧,包容他。 第四十章   这日一大早,周家大门前便众宾云集, 高朋满座。比之上回杨秀娥的及笄礼, 可谓一个天一个地。温氏自周家大爷去世后便深居简出,轻易不出现在人前。这回四十岁寿辰办得如此隆重, 稍稍有点心的人家都猜出来她此举的目的。   于是不必周家特意下帖提醒,许多家中有女的世家夫人都携女同行。   周卿玉是什么人?年纪轻轻官居一品。且不论家世, 单论品貌和个人才能, 那妥妥是大康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有这个好机会,受邀来与宴的世家主母们, 恨不得将家中未出阁的姑娘都一并带来周家, 庶女也不少。   毕竟若是有幸入了温氏的眼,哪怕是个良妾,那也是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好运气。   一时间, 周家的花园中百花盛开, 姿色各异却各有千秋的姑娘们你来我往,争奇斗艳, 好不热闹。   夏淳沐浴更衣,已经过了辰时。这个点儿温氏应当在会客了。   今日做客之人如此之多,四大家族的姑娘都到了。谢家三姑娘谢冰心, 王家的王娇, 还有最负盛名的京中第一美人顾长楹,三大天之骄女此时随母亲都端坐在周家的花厅里,任由温氏和周老夫人打量。   夏淳抱着红木盒子转了转, 觉得无论哪个时机都不大适合她去送贺礼。不过少傅特地寻了贺礼叫她以自己的名义送,夏淳不傻,知道他这是提前为她在温氏跟前赚印象分。虽说夏淳觉得不大管用,但没必要拒绝少傅的好意。   想想,她起身去梳妆台边梳妆打扮,打发小彩蝶出去蒹葭院外头看看。   小彩蝶自从夏淳被诊出子嗣艰难很是萎靡了一阵儿。如今见少傅对自家姑娘不仅宠爱不减,好似更加心疼几分,索性也放开了。   她得了令,颠颠儿地就跑出去。   秋去冬来,这天儿一日比一日冷,十一月半的天儿都冷得人脚踝发僵。夏淳这段时日似乎长了点儿个子,约莫从一米五八五九冒头到一米六三六.四的样子。不至于高挑,却看着纤长娇小,不那么拥挤了。   先前夏淳最烦的就是这个。她胸太大,哪怕身段长得匀称衣裳穿多了也多少会臃肿。冬日里稍稍穿得厚实点儿就仿佛一个稻萝,显得十分笨拙。如今抽条,再没了臃肿之感。   ……   不知周卿玉这段时日发的什么疯,金银玉器头面儿布料,什么好东西都冷着脸丢给她。夏淳打量着满满当当的妆奁,心里盘算着这些物件儿一只典当了能换多少银两。   宋嬷嬷不知她心里所想,执了木梳一下一下地替她篦着头发。   “姑娘莫难过,年岁到了,公子议亲也是早晚之事。姑娘这般通透之人,想必心里也清楚。公子是周家的宗子,将来的妻子必定是名门之后,出身公侯之家。如今能这般宠爱姑娘,心里自然是有您的。姑娘只要占住了这块地儿,未来主母不说会如何,公子自个儿必定不会叫姑娘吃多少亏。您千万端住了,可别在这桩事儿上钻了牛角尖。”   宋嬷嬷这些日子从旁看着,只当夏淳是伤心周卿玉要议亲,“况且,也只有公子院里的主母进了门,姑娘方可抬个名分。否则总这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呆在公子身边,姑娘自个儿心里也别扭。”   夏淳没说话,还在挑头面儿。   周家是真的有钱,纨绔富三代的夏淳都为之咋舌。   周卿玉那厮随手丢给她的就是什么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头面儿一套,南海东珠十八颗,最上等的羊脂玉手镯给了她两只,白玉簪,金簪银簪更不必说,极品翡翠的耳铛都七八对,红玛瑙的串子更是装了一箱子。不仅如此,听小彩蝶说她身上如今用的料子,都是京城五品官都求不到的好东西。   ……少傅如此败家就不怕周家破产吗?还是说周家特么的是有金矿山?!   宋嬷嬷也看到夏淳的妆奁。   放下木梳,不由地眯着眼睛笑得满脸褶子:“姑娘莫不信老奴的话。公子若是心里没你,这些顶顶的好东西可不会在您手里头。少傅舍得给您,您还不明白么?”   “他若是有心,不如实际些,多给我发些月钱。”夏淳心里惆怅啊,周卿玉给她的东西就是太好了,拿出去都怕不好典当。   “话不能这么说,这些东西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宋嬷嬷不愧是宫里出来的,有些事儿不必说,她有眼力判断,“就像这么大的东珠,宫里头的娘娘都不一定有。这羊脂玉,若是奴婢没看错,光材质,一只镯子至少千把两银子。若论上做工,怕是没个三千两都拿不下来。”   “这么值钱?”夏淳的两只眼不由地放光。   “可不是!”宋嬷嬷见她终于打起精神,心里松了口气,“银钱不是最重要的,老奴就是想告诉姑娘,万万不可钻了牛角尖。”   她没钻牛角尖啊,夏淳当真奇怪这群人怎么谁都觉得她会不能接受周卿玉议亲。议亲就议亲咯,这世界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既然周卿玉对她这么大方,总不会眼睁睁看她未来穷困潦倒的是吧?   夏淳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嬷嬷你说公子心里有我,为何不将身契给我?”   宋嬷嬷一愣,顿了顿道:“只要提了妾,公子自当会削了姑娘的奴籍。”   “不过提妾,按老祖宗的规矩,是得由一家的主母来提。”宋嬷嬷道,“公子身边如今没有正妻,按世家的规矩,正妻没进门就收妾总是不好的。而周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公子作为未来家主,自然要以身作则……”   “那岂不是在说,我得等到他四十岁都不一定会被提为妾?”   “……”宋嬷嬷被她噎住了。   夏淳眉头拧起来。   “……姑娘,老奴忽然想起来一桩事儿。老奴那儿倒是有一个方子,能治那子嗣艰难的病症。”宋嬷嬷深吸一口气,有心将这个话题掠过去,“只是这方子用药有些重,吃了总有些不好的反响。”   “什么反响?”   “这方子是前朝宠妃曹贵妃遍访大康大辽寻来的,用的药都沾了些毒性。一个控制不好,失了药材的配比分寸,可能会益药变毒.药。”宋嬷嬷先前不愿意提,就是觉得没必要铤而走险。但如今明显感觉到夏淳的退意,只能咬牙拿出来,“另外,吃了这药的妇人,至少四五个月不来葵水。有些身子弱些的,不仅葵水不来,每月腹痛难忍,卧床七八日。这种针状,两三年都不一定缓的过来。”   宋嬷嬷既然提出来,自然是知道配比分寸的。夏淳眨巴了几下眼睛,有些犹豫要不要吃。她觉得自己不能生也挺好的,不用担心在这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一尸两命。但左思右想,不孕不育好像很难听,她不喜欢难听。   “配吧,我吃便是了。”反正每天被逼着吃药调理,还不如换个比较有效率的药方,“等等,嬷嬷先告诉我,这药得吃多少天?”   “因人而异。”宋嬷嬷是亲眼见过成功的案例,自然不担心药方的药效,“前朝的曹贵妃听说是吃了约莫一年。老奴自个儿见过用这方子的两个例子,一个用了半年,诞下一个男孩。另外一个吃了一个月就见显著效果,连生三胎。”   夏淳:“……”行吧,希望她可以快一点,少吃一点药。   夏淳同意了,宋嬷嬷就又开始琢磨着,这事儿该不该告知少傅。毕竟少傅别的都随姑娘折腾,治病这事儿上却颇有些□□。左思右想,她总觉得这事儿若真到了周卿玉那,不一定会得到应准。宋嬷嬷于是问夏淳:“姑娘觉得这事儿该不该告知公子知晓?”   夏淳:“……行吧,你告诉他吧。”就算瞒着他,他也总会知道的。只是,这一股浓浓的夫管严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她特么的又不是周卿玉的老婆!   小彩蝶回来已经是快午时了。   她得了夏淳的吩咐就一直在蒹葭院外守着。好不容易等到温氏不知为何回屋重新梳洗换衣裳,连忙马不停蹄地跑回玉明轩。   夏淳于是趁着这个时机,去蒹葭院敬献了自己的贺礼。   温氏对夏淳是有几分好印象的,毕竟多亏了她,她铁树的儿子才开了花。这一听夏淳来献贺礼,便叫人领着夏淳进来。   不得不说,周卿玉选得贺礼选到了温氏的心坎里。温氏本就对夏淳有几分喜爱,如今一看贺礼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孤本,当下就捧在搜手上翻开了两页。爱不释手,抬脸给了夏淳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你有心了。”   说着还命方嬷嬷开了私库,送了夏淳好几匹好料子,“多做几身衣裳,姑娘家年纪轻轻,合该穿得鲜艳些。”   夏淳得了一点赏赐,乐颠颠地回了自己屋。另一头,宋嬷嬷将夏淳换药方子之事拖凌云递到了周卿玉的耳边。   少傅闻言眉头就拧起来,不大高兴:“那方子可寻太医瞧过?病急乱投医最是使不得,胡乱用药伤了底子,哭瞎了眼睛都不定能挽救得回来。”   凌云原封不动地将这话递回来。   宋嬷嬷心中不由一叹,公子果然疼爱她家姑娘。既然如此,这方子她也不着急抓药,就等着周卿玉散了宴之后再做处置。   且不说方子的事儿还另做定夺,就说温氏换了身衣裳又回了花厅。此时快开宴了,花厅里坐满了娇艳的姑娘们。温氏与周家老夫人一个一个地握着姑娘们的手说话,将其中几个谈吐十分合心意的姑娘给记在了心里。   温氏这次主要看中了两个姑娘,一个是顾家大房的幺女顾长楹。另一个则是定国公府的长房嫡次女刘莹莹。周老夫人则看中了四个,顾长楹,刘莹莹,一个是定北王爷的孙女,安澜郡主;还有一个是王家的嫡长女王娇。   婆媳俩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吩咐下人开宴。   下首被两人问询了许久的姑娘面面相觑之后,彼此眼里都是势在必得。素来眼睛长在头顶的顾长楹冷冷地一拂袖,撇下了众人就随顾家主母坐下。   王娇与刘莹莹隐蔽地甩过去一对白眼,也各自随家中长辈入席。唯独安澜郡主心里索然无味,大家都是天之骄女,周卿玉再出色也不过一个男人而已。一个鼻子两只眼,最多比旁人更耐看些,有必要争得如此难看?   宾客们陆陆续续入席,门外击柱声响起,貌美的婢女们端着佳肴鱼贯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大家吃饭吃饭 第四十一章   周家最是讲究规矩,男席安排在外院的水榭, 女席则在温氏的蒹葭院。若非有心相看, 必定还会多置一席给未出阁的姑娘们。   姑娘们意识到其中之意,坐下后都羞怯地低了头, 一个个都红了脸颊。   安澜郡主去岁年末方随回京养老的祖父母一同回来的。   自小在边关长大,对京城贵族诸多关系至今都模模糊糊。京城四大家族她早有耳闻, 也听说过太子少傅周卿玉是如何年少有为, 但着实不能领会眼前姑娘们为一个男子争得面红耳赤的心情。今儿是她头一回随祖母出门做客,虽心中不屑,面上却只能憋得一幅乖巧模样。   温氏自然知晓安澜郡主的底细。出身不说, 在场的姑娘都差不多, 主要看的是品貌和才情。安澜郡主好是好,就是听说自幼在马背上跑大,被当做少年养到十二三岁, 行事上颇有些粗狂。婆母喜欢这样性子的姑娘, 她却觉得不大适合自家儿子。她家玉哥儿什么性子,没人比她更清楚。她大儿子最是拧巴讲究, 不够仔细的姑娘家恐怕会被他打心底的嫌弃。   既然娶妻,温氏就盼着儿子儿媳能琴瑟和谐。不求能伉俪情深,但至少相濡以沫。照温氏看来, 最好是寻个志趣相投能与儿子说得上话的。她觉得, 顾家长房的幺女和定国公府的嫡次女就挺不错。   于是宴上,温氏更多地留心顾家和刘家。虽不至于做得明显,但顾家和刘家俩家都是当事人, 自然感觉得到。于是两家的姑娘私下里眼神你来我往,彼此暗刺了一个来回。   周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看得分明。   虽说她也不否认顾家和刘家这俩姑娘品貌才情出众,但她老人家总觉得俩姑娘的做派跟她孙子太相像了。书呆子与书呆子凑在一起,那日子还怎么过?夫妻就是该性子各有长短,哪怕闹腾些,相信以玉哥儿的能耐能处置得妥当。   相比之下,她就觉得安澜和王娇好很多。一个洒脱,一个泼辣。   王家的这个姑娘各方面条件很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有些傲。并非说傲气不好,只是玉哥儿也傲。这般夫妻日后互敬互爱还好,若因事儿生了龃龉没人低头,日子怕是也会一团糟。她心中最属意的是安澜郡主,洒脱又不失磊落。安澜郡主不成的话,退而求其次便是王娇。   婆媳俩取向明显,安澜大大咧咧的没多放心上,另三个姑娘早已暗地里又掐了一个回合。不过大家作客在外,姑娘们到底还是顾着体面,并未表现得太明显。   宴席吃了一会儿,姑娘们就已不胜酒力散了。   这宴至少得摆到酉时,如今离散席还早着。温氏命下人引着娇客们去花园转转,一些解酒的果饮和茶水早已布置好。姑娘们红着脸退下去,出了花厅就又是一副模样。   顾长楹一身碧青的长裙,身姿纤细,眉目清雅,姿态高洁。另外三个姑娘,安澜一身束胸襦裙,许是常年在外跑,肤色微黑,皮肤不如京中贵女白皙通透。又因着眉眼中神采太过,行动幅度太大,显得与这身静淑的打扮不伦不类。刘莹莹偏爱粉白纱裙,杏眼粉面,衬得衣袂翩跹,娇俏可人。王娇的装扮颜色最重,紫红的直裾,显得雍容张扬。   容色各有千秋,姑娘们心中对彼此的装扮都有些不屑,尤其顾长楹。她此时只觉得,除了刘莹莹这贱婢挺会东施效颦以外,其余人都俗不可耐,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论相貌,她是大康第一美人;论家世,顾家是四大家族的第三位,别说国公府这等草莽出身的暴发户,就是王家也比不得;论才学,她从十四岁起就是京城第一才女,刘莹莹以为这两年被别人戏称一句‘京城双姝’,就能跟她比?不自量力!   不过心中虽这般想,顾长楹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永远都是一幅目下无尘的清冷模样。   王娇自幼与她一同长大,一看顾长楹这幅装模作样的表情就恼火非常。她惯来是个不吃亏的性子,细眉一挑张口就刺道:“某些人听了几句吹捧的话,就真以为自个儿是仙女下凡了。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到底是仙女下凡还是井底之蛙。”   顾长楹眉头一蹙,瞥了一眼王娇就冷笑:“我若是井底之蛙你是什么?一叶障目的蝼蚁吗?是不是仙女,总比某些人生得不堪入目强。”   王娇嗓音拔高:“你的意思是说我丑?!”   “难道不是?”顾长楹轻言细语,离得远都听不到她说话。   “你!”王娇脾气一点就爆,当即怒极:“你才不堪入目!不过清汤寡水的长相,会吟几句酸诗就自诩才女。信不信大公子身边一个伺候的下人拎出来都比你强!”   “只有你跟下人比,我这般品貌都比不得,你岂不是要被衬到泥里去?”顾长楹嗓音绵软,说出去的话却跟淬了毒似的字字戳人心肺管子,“王娇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觉得多跟我比一比,你便跟我一样是京城第一美人了?且取镜子,你不若自己多照照!”   王娇被这一句气得当场就砸了帕子,冲上来要撕烂顾长楹的嘴。   她一动,旁边看热闹的姑娘忙以帕掩嘴顿时就作鸟兽散。这里是在周家,一举一动说不得会关系未来亲事,可不能随意糟蹋。其中离得最近的刘莹莹跑得最快,生怕一不小心就沾染是非。全场就属安澜一个粗人不懂避讳,她蹲在凉亭的台阶上,兴致勃勃地看得起劲。   王娇这脾气,当真是被家里人惯坏了。   此时被顾长楹一激,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她身材高挑,推搡起来顾长楹就轻轻松松。顾长楹又气又恼,躲又躲不掉,避又避不开。众目睽睽之下,她跟王娇两人仿佛市井没规矩的泼妇,姿态别提多难看。   早知道这疯子不顾场合,她就不逞口舌之力惹怒她了!   耳边是细细索索的议论声,顾长楹压低了嗓子呵斥王娇,叫她松手。   王娇能听她的话才怪!   从小被她压着,从小就不对付的人,王娇对顾长楹所说的任何话都是下意识的反驳。于是凉亭之下,这两个被周家婆媳看好的媳妇人选厮打起来格外难看。不明所以的丫头们见状连忙过来拉,很快就引来了周家人。   原本不过一场小口角,结果闹得各自家族的大人都出来了。   顾长楹衣裙稍显凌乱,看到温氏领着婆子丫鬟匆匆赶来,躲在自家长辈身后没忍住就哭了出来。尤其温氏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失望,顾长楹扶着丫鬟的胳膊身子都摇摇欲坠。她等了这么久才等到周卿玉议亲,这下好了!逞一时之气功亏一篑。   王娇火气下去,脸也刷地就白了。   她是个急脾气,火气上头就不大会看场合。此时对上温氏深深的眼神,她的心头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袖子里的手微微颤着,她缓慢扭头看了眼顾长楹。哭得妆容都画了的顾长楹盯着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全是恨意。   她翕了翕嘴,胳膊上被指甲划伤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她哑口无言。   “罢了,两位姑娘想必也累了。”温氏目光在顾长楹和王娇身上落了落,眼里显而易见的失望。   她抬手招了招,分别叫了两个婆子领着姑娘去厢房梳洗。   狼狈的顾长楹和王娇一走,刘莹莹心中不由窃喜不已。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看来周公子注定了跟她天生一对。都不用她出手,王娇那个蠢货自己就憋不住替她出掉了顾长楹这么一个劲敌。刘莹莹抚了抚鬓角,美得嘴角都翘了起来。   安澜郡主撇撇嘴好生遗憾,还以为能打的头破血流,谁知道就扯扯头发。想念校场的安澜郡主跳下台阶,一个人揣着手,满院子晃荡起来。   前院周卿玉吃多了酒水,委实有些不大好受。少傅素来是不爱饮酒的,并非不能,而是不喜欢深陷不清醒的状态。此时拒绝了凌云凌风的搀扶,一个人缓步出来吹吹风。初冬的风寒凉中带着萧瑟,吹得人清醒。他半趴在锦鲤池旁的栏杆上,随手往池子里洒些鱼食。   安澜就是这个时候晃悠到锦鲤池子旁的。   天边的霞光映照了半个西天,漫天的神采如流水洒下。亭台楼阁掩映之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懒散地倚着栏杆目光悠远。   池水粼粼,在晚霞的照射下黑沉沉的。只见临水那人乌发雪肤,额间有几缕发丝衬得眉眼清冽清隽。恍惚如昏暗乌黑见骤然劈开迷雾的一瞬惊艳,君子风华如白玉滴水,清透干净,一尘不染。   周卿玉脑袋昏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长指挑动荷包的拉线,缓缓打开。   不知荷包里头装了什么,那公子似乎吓了一跳,脸都变了色。   丢掉荷包的瞬间,抬起了头看向一旁。与此同时安澜立在池子的对面与他四目相对。视线交融的瞬间,安澜注意到那公子有一双冷漠又沉静的眼睛,仿佛深渊霎时间摄到了她的魂,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周卿玉却没注意到一个姑娘在隔水看他,他被荷包给吓醒了酒。   少傅额头突突地跳,他还以为这蠢货终于懂事儿,晓得亲手缝荷包给他。结果呢?结果呢!夏淳那个蠢货,他果然不能对她有期待。她居然敢送给他一个装满了三只小青蛙的荷包!   周卿玉气得咬牙,想想,屈指狠狠敲了敲栏杆。   身后凌云闪身单膝跪在他面前。   “去告诉那蠢货,她再敢送青蛙来给我,本官回去就打断她那两只爪子!”   凌云:“……是。”   “等等。”   凌云回过头。   “这么冷的天儿,她打哪儿抓的青蛙?”少傅不禁纳闷。   凌云:“……属下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帮你醒酒还不好,切! 第四十二章   直至周卿玉悄然离开,安澜郡主苏皖方似梦似醒地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引路的周家婢女远远地看着周卿玉的身影消失在水榭里, 有些疑惑她竟然会不认得:“那是咱们府上的大公子, 当今太子的少傅。”   “他就是周卿玉?!”苏皖顿时就震惊了。   ……传说中的周卿玉原来长得这幅模样?怪不得那群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女会争得如此难看。安澜先前还在鄙夷,却没想过周卿玉生得如此出尘, 完全颠覆了她对俊俏男子的认知。可转念一想若非周卿玉如此,周家也没底气摆出这样大的阵仗。   不过, 怎么办?她也看上了这男人。   临水发了会儿呆, 苏皖捂着久久不能平静的胸口,心事重重地回了宴席。   因着顾家王家闹的这一场,宴席没多久就散了。   温氏最看好的才女顾长楹居然能跟王家的嫡长女王娇打起来, 任谁都始料不及。周家婆媳心里不由都有些迟疑, 如今人选还剩两个,一个定国公府的刘莹莹另一个安澜郡主。温氏觉着,儿媳妇这事儿还得再缓缓。一日两日的, 还真看不出姑娘们的脾性, 至少多些时日去打听两家的家风和姑娘私底下的品性。   不过即便如此,定国公府和定北王府自见识了宴上周家婆媳的表现, 心里都有数了。虽没有给个准话,但就耐心等着周家做最后的决定。   夏淳不知周家女主人心里的盘算,天一黑, 她换了身衣裳又摸去周卿玉的屋子。   少傅早就在等着。知晓这女人十之□□不会消停, 他如今对夏淳做什么都见惯不怪了。此时周卿玉一身单薄的中衣,正盘腿坐于窗边烹茶。也不知大晚上的他喝什么茶,夏淳绕着边缘走了一圈就钻进了他怀里。   冷着脸不说话的周卿玉:“……”每回犯了错就耍赖, 没脸没皮的东西。   “公子,”夏淳双手环着他精瘦的腰肢,鼻尖充斥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清冽香气,十足的醉人。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衣裳料子都是冰凉凉的。夏淳整个人嵌进去,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听说今儿夫人寿辰邀请了许多名门贵女?”   周卿玉身子一僵,到嘴边的兴师问罪没说出口,眉心渐渐蹙了起来。不知为何,他要议亲本是一件顺理成章之事,但少傅莫名就不喜夏淳提起来。   他不说话,夏淳也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转头就又说起了其他。   少傅心中松了一口气,放下杯盏,从来矜持得摊手以示清白的人环住了怀里人。摇曳的烛光微微晃动,夏淳整个人美得勾动他心神摇曳。门窗紧闭,走廊上下人似乎放轻了脚步。周卿玉一时间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滋味儿,难得主动将怀里人打横抱起,起身进了内室。   纱帐放下来,不久之后便响起了熟悉的交.欢之声。   少傅果然是喝茶喝多了睡不着,一晚上就没有犯困的时候。   夏淳哭得嗓子都哑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周卿玉干出来的事儿?这狗男人特么的是不是吃错药了!明明脸皮薄得跟保鲜膜似的,居然会堵住她的嘴埋头胡来。虽说以前也偶尔被会她闹得把持不住,但这天晚上她发誓她真的一点手段都没使!   怨念的夏淳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偏偏过了那个劲儿又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闹得周卿玉也睡不着。正当他翻身压住,夏淳赶紧开口:“公子,奴婢大晚上的睡不着,是有一个问题困扰奴婢许久,不知可否请公子解答?”   狠狠吃一顿肉,少傅的心餍足了,整个人大猫似的就有些懒洋洋。闻言他略抬了抬眼帘,鸦羽似的眼睫之下,他倦怠地吐出一个字:“问。”   “咱府上的下人,是不是被指派去哪个院伺候,身契就会一并跟着走?”   周卿玉淡淡的:“是,却也不尽然。”   他低头看一眼夏淳,夏淳乖巧地窝在他的怀中,仰头看他,一脸的求知欲。便道:“一般下人被分派到各院伺候,便是那个院子的私产,下人的身契自然掌握在院子主人手中。只是有些客院暂居的,下人是周家的私产。”   “就像表姑娘?”夏淳眨巴了几下眼睛,心领神会。   周卿玉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脸上的倦怠更浓,似乎困得神思不属。   夏淳却来劲儿了,抓着他的衣领就又要问:“那像奴婢和初春他们几个,自被老夫人送进玉明轩,主子变成了公子,是不是身契都会随之转到公子的手中?”   周卿玉表情已经怔忪了,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夏淳心里咯噔一跳,她瞪大了眼睛亮晶晶地盯住了周卿玉:“可奴婢是表姑娘带上京城的!奴婢原本是杨家的下人,身契也在公子的手里么?”   “能进我的院子,自然是在我手中。”   “那公子能给我吗!”   少傅迷蒙的眼睛一瞬间清明起来,他垂下眼帘,眼中的审视显而易见。他就说这丫头那么计较那么爱折腾,怎么问一句就不问了,原来果然还是想提妾。周卿玉环在夏淳后腰的手淡淡地拍了拍,不知是安抚还是解释地说了一句:“莫心急,你给我乖一点。”   夏淳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嘟起了嘴:“奴婢一直很乖啊。”   “那便多些耐心。”许是吃饱了心情好,少傅难得闻言软语地安抚夏淳。   “非得提了妾方能削奴籍么?”夏淳觉得这个说法很不合逻辑,有法律规定么,“奴婢没提妾之前,这身契就不可以销毁了?”   这倒也不是。脱不脱奴籍,都是看主家的态度。有些对主家有突出贡献的家奴,主子就是放他一家脱了奴入良都是可以的。少傅捏了捏夏淳这些时日被宋嬷嬷养得白皙绵软的手,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   总觉得怀里这白眼狼就是那随风飞的风筝,没根靠谱的线捏手里,他心里不踏实。   “你想要?”少傅嗓音暗哑。   夏淳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实话实说:“嗯。”   “也不是不行,”周卿玉沉吟,“你预备怎么谢我?”   夏淳一见有戏,顿时就激动了!她于是翻身坐起来,被子滑下去毫无遮挡:“公子喜欢什么姿势?奴婢保证完美地配合。夜夜笙歌如何?白日宣淫也行啊!书房,花厅,会客厅,膳厅都可以,公子你觉得呢?!”   “……你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给我立刻闭嘴!”论厚脸皮,少傅果然还是比不过夏淳,面红耳赤地一把掀开了被子将人整个儿罩进去。   ……   次日,难得素来勤勉的少傅睡到午时才起。夏淳迷迷瞪瞪地醒来,少傅人还在外间儿。宋嬷嬷一早就在屋外候着,等到周卿玉起身才进来说起了药方之事。   说来,夏淳身子有损这事儿不是小事儿,宋嬷嬷得知后的焦心程度不输小彩蝶。只是她年岁长,素来端得住,面上没表现出来。这不夏淳吃了好些天那妇科圣手的药不见效果,她方才提及自己有别的方子:“公子,这药之所以有奇效,并非是方子多高明,实则不过药材用得好。这等金贵的药一般人可吃不起,更别说一年半载的吃……”   换句话说,这都是拿银子换的。宋嬷嬷于是看着周卿玉,心里也没底。   毕竟,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儿。她家姑娘要是正经的周家主子,用方子上的这些药,宋嬷嬷自然不会顾忌。就是因为夏淳目前的身份太尴尬,少傅不允,以姑娘的月例根本就供不起。这也是为何宋嬷嬷一开始没将方子拿出来。   周卿玉先前沦落涯底之时读了不少医书,如今看药方是丝毫不费力的。此时少傅接过药方浏览了一遍,见上面用的果然都是名贵的药材,心里约莫有了点底。   “方子没大问题,但还是等太医验过了再说。”贵不贵重,在少傅眼里都不是事儿。周家素来不缺钱财,少傅这辈子就没有为三斗米折腰的可能,“那丫头之前不是不愿吃药,怎地又突然愿意治了?”   “……”说到这个,宋嬷嬷都替自家姑娘脸红,“奴婢将方子给姑娘瞧过。她亲眼瞧见上头的药材名儿了。”   周卿玉:“……”知道都是好东西,她连苦都不怕了么,可真是有出息!   方子给了太医院十二个太医都瞧过,都说方子好。这般周卿玉也没了顾忌,就准了夏淳用这方子治。不得不说,少傅真是一个财大气粗的男人,五百年的人参随意切了给她煲汤用。夏淳每次喝药,都抱着些都是钱的决心一口干的。   不得不说,药材好,效果就是好。虽说宋嬷嬷早早给她说过有副作用,但夏淳还是明显感觉到手脚热了起来。尤其这大冬天儿,她都不怕冻脚疼了。   少傅看着她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人也一日比一日娇,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腊月月初的一场大雪过后,京城彻底冷了。少傅的屋里烧了地龙,夏淳就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的小包袱在少傅的屋里生了根。赶也赶不走,一提就给他耍花招。少傅自个儿也没诚心赶人就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   温氏对此有些微词,特地寻了机会找儿子说了此事。不因别的,只因儿媳妇的人选最终定下了——就是定北王府的安澜郡主苏皖。   便是为了未来儿媳心中好受,她也希望儿子能拎得清些。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哇哦~ 第四十三章   人选定了,定北王府也有意向促成这门亲, 纳彩便是早晚的事儿。   温氏的意思, 翻过年二月初六正好就是个大吉的日子,两家不如尽早定下。一来周卿玉翻过年就二十有三, 京中似他这般年岁的男子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二来安澜郡主苏皖也快过了花信之期,翻过年也十七, 于女子来说算年岁大的, 不能再耽搁。   周老夫人倒是觉得不必这般着急,还得问问周卿玉的意思。虽说自古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玉哥儿不同寻常人, 他的亲事还得他亲自点了头再说。   周卿玉端起杯盏, 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祖母瞧着不错,人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定北王府是将门之家,安澜郡主也是在塞外长大。听说自幼当男子养, 行事做派不似京中女子温婉, 性子却十分豁达明理。”替心爱的长孙择妻,周老夫人自然尽心尽力, “别的祖母瞧着都不错,就是相貌上或许有几分见仁见智。玉哥儿不若见一见?”   太子遇刺一案年前终于结案,三皇子被圈禁, 三皇子一脉被连根拔起。此事告一段落, 少傅近来多了许多闲暇的时日。闻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祖母安排便是。”   有了他这句准话,周老夫人就放心了。   既然如此,周老夫人便请了老安王妃做媒人, 去定北王府提亲。   少傅定亲之事虽说没在府中传开,但有心的人早得了小道消息。小彩蝶在府中人脉不错,各个院都搭得上话。周卿玉点头应允的当天,她就把这事儿捅到了夏淳的跟前。   小彩蝶泫泫欲泣地看着夏淳,模样似乎比夏淳还伤心欲绝:“姑娘,公子的心里肯定是有你的。只是公子年纪大了,再不成亲就说不过去,他呜呜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小彩蝶扑在桌子上哭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就算新少夫人进门又怎么样,她有姑娘你的美若妖精么?她有姑娘你会讨公子的欢心?姑娘你身体就快养好了,到时候就抢先替公子怀个大胖小子,让她靠边站呜呜呜呜呜……”   夏淳其实本来也有些伤心和失望的,此时愣是被小彩蝶给逗笑了:“……有志气!但你能不能别哭了?”   “奴婢也不想哭啊!可是好气哦!”小彩蝶袖子擦得脸红扑扑的,她替她家姑娘委屈啊!“明明姑娘跟公子这般要好,天造地设的一对,外人插.进来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夏淳:“……”没想到你还是个CP粉!   “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什么都不做等着新夫人进门么?”小彩蝶不甘心,“咱们总是要做点什么的对吧?凡是都该有个先来后到,姑娘你先占了公子先来的,后来的新夫人就该失识趣些对不对?要不然,咱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话也不是这么说。”人家是正经的纳彩问吉聘入周家,她不过一个婚前试用的床上玩意儿,或许在古代封建氏族的眼中,可是连人格都没有的。   小彩蝶眨巴着肿成球的眼睛,有点不懂夏淳的意思。依她对她家姑娘的了解,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情不该这种反应,早就该闹翻天了。但是夏淳从昨日到今日,就是反应很平淡,甚至有点冷漠:“姑娘?”   “无事。”   夏淳转身去开了窗,盯着窗外的一株梅花愣愣地出神。/公/众/号/小/甜/宠/文/   宋嬷嬷叹了口气,拉了拉小彩蝶的袖子,眼神示意她别多言。小彩蝶嘟着嘴巴不懂为何大家都没反应,她觉得可以争一把的。她眼神可好了,看人可准了。公子看似冷淡,其实心里宠姑娘宠得没边儿。姑娘要是愿意大闹,肯定会有个不错的结果的。   宋嬷嬷没办法跟个满心天真烂漫小姑娘讲道理,拉着小彩蝶就出了屋。   夜里,周卿玉从府外回来,携了一身冰雪的气息。京城下雪了。自从进入腊月之后,大雪天就从没有停过。漆黑的夜里,少傅紧紧地抱着夏淳交.缠在窗边的软榻上,动作格外缠绵。他什么话都没说,只不停地在她耳边呢喃希望她乖一些,再乖一些。   夏淳迷迷瞪瞪地又提起了身契:“公子希望奴婢乖一些,奴婢自然可以乖一些。但公子可不可以先替奴婢销了奴籍?”   周卿玉热汗滚滚留下,暗哑的嗓音有些模糊不清:“嗯?”   “公子不是要娶亲了?”夏淳干脆利落地挑明,丝毫没注意到身上之人僵硬了一瞬,“奴婢想在新少夫人进门之前,去了奴婢的身份。”   夏淳多嚣张的一个人服了软,少傅心里一紧,都心疼了。   “不行吗?公子…”   周卿玉没说话,就是动作狠辣了不少。   ……暧昧声不断,一晌贪欢。   当夜周卿玉没给什么承诺,次日便取来了夏淳的身契捏在手里把玩。   一旁宋嬷嬷照例来书房,将夏淳近期用药的状况都汇报给少傅听。周卿玉一言不发地听着,表情有几分游移。许是夏淳体质特殊,或者夏淳的症状与曾经用过要的娘娘们有不同。宋嬷嬷事先警告过的娘娘们那些痛得起不来身的情况,夏淳都没有过。她除了月事如预估的一般确实没来,整日活蹦乱跳的,状态简直不要太好。   “确定她都用药了?”周卿玉眉头蹙起来,夏淳不是那么乖顺的人。   宋嬷嬷点头:“用了,每回老奴都在一旁看着。”   少傅不信。   宋嬷嬷老脸一红,坦言道:“姑娘说了,这么贵的药,旁人想吃还吃不起。”   周卿玉:“……”出息!   “可请大夫把过脉?”   ……这个到没有。宋嬷嬷其实也粗通医理,尤擅妇科:“姑娘的身子确实在好转。先前还有些手脚冰凉的毛病,如今似乎都好了不少。”   周卿玉凝眉沉吟片刻,摆摆手,示意宋嬷嬷退下。   宋嬷嬷屈膝一礼,准备告退。   只是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她方才就瞥清楚周卿玉手中捏的什么东西,此时立在书桌三米外有些欲言又止。   宋嬷嬷自然是希望自家主子越早脱了奴籍越好,但她的身份如今有些尴尬。犹豫了半天,宋嬷嬷的本分还是没遏制住心中期盼,小小地提了一句。   少傅把玩的手一顿,有些意外,没想到夏淳那不着调的丫头居然当真收服了宋嬷嬷的心。削夏淳的奴籍,周卿玉自有打算的。不过如今还有几分犹豫是他心中早已定了给夏淳的名分,只要正妻一进门,他便提妾。这些话他就差摆明面上说了,夏淳为何如此急切?   “许是姑娘的一点私心吧。”宋嬷嬷叹息道,“姑娘到底年纪轻,要争那一口气。若是少夫人进门之前便是良籍,姑娘面对少夫人时,多少有些底气。”   这话说得当真是十分不规矩!   不过一个奴婢,对着主人家的主母要什么底气?宋嬷嬷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极不合规矩,无论哪个有点规矩的人家都做不出议亲后生怕通房委屈,抬举通房,给她底气的事儿。只是宋嬷嬷说完,少傅神色淡淡,并未表现出反感。宋嬷嬷心中于是松了一口气。   被自己大胆惊出一身汗的宋嬷嬷回过神来,连忙屈膝一礼,匆匆离开了书房。   周卿玉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他于是将夏淳的身契又放回盒子里,抬手就敲了敲桌面。   房顶上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一个黑影,单膝跪地。   少傅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如了夏淳的意:“没规没矩的!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话不知是在说夏淳,还是说屡次为夏淳破例的自己。   那黑衣人于是上前领了木盒,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屋内。   黑衣人办事效率很快,去衙门一个来回不到一个时辰就办妥了夏淳脱籍之事。夜了,周卿玉拿着已经注销的身契回到主屋。夏淳穿着单薄的纱衣正趴在地毯上昏睡。   自从这丫头住进了少傅的屋,地板上就被迫铺上了厚厚的地毯。不仅如此,不知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还撺掇着宋嬷嬷替她缝了好些形状怪异却憨态可掬的抱枕。四五个丢在地毯上,再弄个厚狐裘丢在地上,每日鞋也不穿,赤脚抱着抱枕倒地就瘫。   少傅自问这二十二年来,就没有比这丫头更懒散更不讲究的姑娘家!若非下人换洗的勤,洒扫的仔细,估计他这屋早就生虫了!   屋外的大雪扑簌簌地下,吹得窗棱阵阵作响。屋里却早早烧了地龙,只穿一件单衣也暖烘烘的,扑在地上的人儿睡得小脸粉扑扑。   周卿玉站在珠帘外看了好一会儿,脱了鞋子,赤脚缓步进了内室。   少傅将木盒嘭地一声放到案几上,扭头看向地面。地毯上的人睡得跟死猪似的,啧啧地蠕动着嘴唇,也不知梦里在吃什么东西,没有醒来的意思。   少傅于是又围着人走了一圈,冷脸觊着脚下的人。   脚下的人依旧毫无所觉。   周卿玉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有些不悦。   屋里热,他脱了外裳挂起来,转头又回到睡着的人身边。少傅拄唇冷哼了一声,没忍住抬腿踩地上人肉滚滚的臀。   夏淳反手拨了两下,没拨开,于是干脆翻了个身继续睡。   屋外送茶水进来的宋嬷嬷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少傅冒火的眼睛,心里颇有些忍俊不禁。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傅只有碰上她们姑娘,才会露出这般表情。翘了翘嘴角,宋嬷嬷将托盘放到桌上,蹑手蹑脚地转身出去,顺势带上门。   踩了好几脚,夏淳都没个反应,少傅终于怒了:“夏淳!你给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少妇:好事做的毫无存在感,不快乐哼 第四十四章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纱窗打得扑簌簌地响。   夏淳懒猫儿似的蜷缩在地毯上, 暖烘烘的地龙烘得她人比花娇, 脸色格外红润。这丫头不知白日去做什么了这么累,怎么叫都不醒。少傅作弄了一会儿没将人弄醒, 索性命人将书房的案牍都搬来卧室,安排矮几软垫, 学着夏淳就这般席地而坐看了起来。   冬日里天儿黑得早, 酉时没到天就全黑了。夏淳浑浑噩噩一觉睡到四处灯火通明,宋嬷嬷都进来叫了三趟。少傅看她迷迷瞪瞪去洗漱更衣,眉头不由蹙起来。   “公子安心, 姑娘这般是用药后正常情况。”宋嬷嬷立即宽慰道, “以前丽妃娘娘也是这般嗜睡,一天少不得睡六七个时辰。”   少傅还是有些不放心:“寻个时机,安排大夫进府来号个脉。”   宋嬷嬷表示知道, 张嬷嬷在外领着一众下人布菜。   少傅通常很少在自己院里用膳, 大多去周老夫人的院子或者温氏的院子,近来连番大雪天太冷便不必来回折腾, 就在自己院里用些。夏淳自从搬进主屋就跟着周卿玉一同蹭饭。少傅本人乐意,旁人自然不会说道什么。   少傅于是又眼睁睁看着夏淳两碗饭下肚,桌上菜吃掉大半, 还灌了一碗汤。一边喝汤一边眼睛还在饭菜上流连, 似乎意犹未尽。竟比他一个成年男子吃得还要多?周卿玉方才才松开些许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   “公子?”夏淳唆了一口汤抬头看他,十分无辜, “你不饿么?”   周卿玉缓缓放下玉著,那黑黝黝的眼睛跟打量稀奇玩意儿似的上下打量着夏淳。自从入冬以来,这丫头确实脸圆了不少。他这般日日摸着都摸出这丫头的身子绵软许多,可见确实长肉了。少傅拄唇咳嗽了一下,重新端起碗筷。   垂下的眼帘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淡淡道:“夜了,少用些,仔细积食。”   夏淳巴巴看他一眼,没忍住又夹了一块肉塞嘴里,鼓着一边腮帮子幸福地嚼。   少傅自小用膳只用七分饱,从不过量。今日陪着夏淳多用了些,瞥着夏淳捂着肚子躺在软椅上不动弹就拧起了眉。夏淳委屈,这么冷的天儿她又不能出去散步是吧,瞪她做什么?少傅鼻腔里一声冷冷的哼,就着小童递上的痰盂漱了口方起身回了内室。   夏淳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翻了一对白眼甩过去。总觉得周卿玉这厮今日有些怪怪的,似乎火气格外旺盛?   看了一眼宋嬷嬷,很有几分不明所以。谁又招惹他了?   宋嬷嬷一想就有些想笑,公子那般端方严谨之人只要遇上她们姑娘总是会耍些小孩儿脾气。外头小彩蝶探头探脑地冲宋嬷嬷招手,在屋外不敢进来,只因公子似乎不喜看到她。宋嬷嬷瞥她一眼,赶紧伺候着夏淳漱口。   她一面眼神示意小彩蝶等着,一面含笑劝夏淳莫多想,只管进去多哄哄人。   夏淳哄啊,她这不经常哄?想想,夏淳抽出帕子擦了擦嘴又问起宋嬷嬷:“对了嬷嬷,我这葵水没来确实是正常的吧?这个月已经晚了五天。”   宋嬷嬷丝毫不意外:“七八个月不来都是预料之中的事儿,有些女子一两年不来葵水。姑娘姑且安心,这药方有效是千真万确的。用着或许有些不良反应,但这反应好坏程度都是因人而异的。老奴瞧着,姑娘是最最有福气的人。”   夏淳得了再三保证安心了。她别的都不太怕,就还挺怕死的。   张嬷嬷适时进来,立在珠帘外轻声问了少傅这个时辰可要沐浴更衣。冬日里天虽冷的厉害,但少傅这人自小就洁癖甚重,寒冬酷暑,一日不沐浴都不能安歇。张嬷嬷知晓他的规矩,每日都得早早备好热水。   屋里的少傅头也不抬地摆摆手,刚刚才用过膳,不利养生。   等下人都收拾妥当全部退下,屋里屋外恢复了安静。夏淳在外间儿叉腰转了好几圈,将腹部发涨的感觉转下去,方赤脚进了内室。   屋里各处用了雁足灯,灯火随窗户间或一阵的北风摇曳,灯下美人眉目如画。   周卿玉当真是一个得天独厚之人,大康京中男子虽高大俊美者甚多,但似他这般卓然于众的却凤毛麟角。左右夏淳见过的,只有他最叫人动心。灯光映照在男人半边脸上,他鼻梁直挺,眼若寒星,唇瓣分明如朱墨晕染。此时沉静专注在笔下之事,神情清隽冷冽神圣不可侵犯。   夏淳下午睡了一下午,此时还精神着。   周卿玉的书桌素来是堆满书籍竹简的。此时他不知在做什么,下笔格外专注。夏淳打圈儿绕了半圈看,发现他在作画,于是她没憋住又粘过去。   说来少傅在大康才名远播,书画也是一绝。   夏淳自己画不出写不来,但不妨碍她有鉴赏能力。周卿玉的这手水墨画出来一气呵成,气势磅礴,栩栩如生。夏淳靠在一旁看了许久,目光就在他书桌上打转。她素来不是个老实性子,这一瞧,就立即注意到桌角一个摊开的乌木盒子。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睛,模模糊糊注意到打开的黑在里头一张纸上好似有‘身契’这两个大字,她眯着眼仔细瞧了一下,确实是‘身契’,于是眼睛蹭地一下子就亮了。   低头作画的少傅嘴角无声地翘,故作不知,神色依旧冷淡。   夏淳心脏怦怦跳,做贼似的从少傅的身后绕过去,小心翼翼地走到盒子的一边。趴下去,眼睛怼在上面看。   多亏了少傅书桌前这盏灯,她看的一清二楚。卖身契上写着‘夏小花’三个字,按了手指印,且有且只有一张。   她好似有种预感,期待已久的事情是不是就要成功了?   “公子~”夏淳吞了口口水,忽然捏了兰花指柔情似水地飞了一记媚眼,俯身贴到少傅的背后,软软地倚着男人的背,“这个,这个。”   “嗯?”少傅提笔沾了沾墨,头也不抬,“怎么?”   “这个这个啊!”夏淳一手环着他的腰肢一手指着打开的乌木盒子,眼睛亮得跟狗似的,巴巴地看着他,“这个身契,是奴婢想的那个意思么?”   少傅又添了几笔朱墨,庭中一个曼妙的红裙身影呈现出来。他淡淡道;“哪个?”   夏淳心里那个急啊!眼睫眨得都快青光眼了,疯狂暗示。少傅被她鸦羽似的眼睫煽得嘴角翘起来,微微侧身,一幅不解的样子。   都做到这地步,夏淳若不知这狗男人在耍她她‘海市婚事小魔王’的名头就白叫了。于是捧住他的脸颊,夏淳眼疾嘴快地一口堵住了他的唇。   少傅一愣,耳尖儿顿时泛起点点微红。   夏淳看着他,就是喜欢他多少次都忍不住脸红的清纯样子。坏心眼一起,俯身贴过去,抱着他的脑袋便深吻了起来。   灯光摇曳之中,夏淳愣是揪着这人衣领将男人高贵的头颅拉低下来。少傅不甚明显地挣扎了下,夏淳便以她娇小之躯,强势且不容拒绝地将高大的男人压在书柜上。男人的后背撞到书架,上面两三个竹简震了震,掉落下来。   啧啧水声不断,一时间内室尽是暧昧之声。   直到少傅感觉到这不知羞的玩意儿手都不知快摸到什么的地方去,连忙羞恼地及时制止。他头窝在夏淳的颈侧,微微喘息道:“不是心心念念着要身契?拿出来瞧瞧。”   夏淳松开人时,拇指还特色.气地擦了一下少傅的下唇。看他一双幽沉的眼睛此时都泛出了水光,瞬间幽沉,心里顿时乐得没边儿。   所谓的闷.骚,大约就是眼前之人的模样吧?闷.骚本骚简直为这人量身定做。   少傅面上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   夏淳舔了舔嘴角,走到桌边将木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果然是卖身契无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只是名字却是‘夏小花’。   夏淳抬眼看了一眼周卿玉,有些疑惑的样子:“这是奴婢的身契?”   “嗯,”少傅凝视着夏淳微肿的红唇,眸色有些深沉。此时清冷的面容上薄粉未褪尽,瞧着莫名有几分邪肆的味道,“这是你入杨家之前的名字,如花是杨家为你取得新名字。”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叫夏淳也好,就用这个名字吧。”   夏淳也觉得自己名字好,据说她爹妈翻遍了字典取得。   卖身契捏在手里左看右看,颇有些爱不释手。夏淳抬眼去瞥又提了笔作画的人,就是不太想放回去:“奴婢要削奴籍,只要拿着这个就成了?需不需要奴婢亲自去衙门走一趟?”二十一世纪身份证丢失都得本人去办理呢……   周卿玉本来还想逗她一逗,但方才一吻,他如今只想快些把人往榻上带:“已经命人注销了。这身契你留着也好撕掉也罢,都可。”   夏淳没想到他会如此效率,看着少傅的眼睛那叫一个闪闪放光。   既然少傅随她,随她意的话,夏淳自然是直接借着烛台点了。这种东西保留了做什么?作纪念么?心中一高兴,手指捻着灰烬的夏淳就又想作妖。   少傅于是又毫无意外地被按在椅子上又深吻。   许久之后,少傅的自制力终于有些崩。这棵终于开花且近半年颇有些食髓知味的二十二年的老铁树于是赶紧拍拍手,早已候在门外的张嬷嬷领着人抬了热水鱼贯而入。   屋里这么闹,张嬷嬷早已见惯不怪。手脚麻利地备好热水,领着人悄然离去,顺便还关上了屋门。   盘腿坐在软榻上的夏淳听着屏风后头的水声和屏风上头袅袅的水汽,不由嘿嘿一笑,扯了腰带,赤脚便绕了进去。   屏风后头响起少傅暗含羞恼的低斥。隐约还有女子嬉皮笑脸的插科打诨。水声哗啦啦地响起,似乎有什么被撞到,发出嘭地一声响儿。   紧接着,细碎的声音响起来,这果然又是一个不眠夜。   凌云凌风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仰脸看着满天的风雪,心中感叹着,人心不古,连公子那样的人都把持不住,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老娘自由了!! 第四十五章   寒冬腊月的,转眼就快过年关了。这个档口, 请大夫上门似乎也不大吉利。夏淳琢磨着自个儿的身子骨日益壮实, 翻过年过了正月再请大夫也一样。不过少傅坚持,腊月二十, 当初替夏淳号脉的妇科圣手还是上门了一趟。   老大夫年纪大了,大冬天的穿得跟个球似的虎背熊腰。夏淳看他行动如此笨拙还大雪天的出门都不忍心。少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只抿唇叫大夫继续。   周卿玉的屋自从住进来一个懒虫, 屋里地龙就没断过。此时暖洋洋的热气烘着,叫里头待着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老大夫一手掐着夏淳的脉一手摸着两撇胡子,沉吟许久只保守给了一句话:“……看脉象是好转许多。不知姑娘这段时日用了什么药, 竟有如此奇效?”   药方周卿玉早拿给太医瞧过, 自然是没问题。老大夫见问出这话几人讳莫如深,一时也反应过来,便识趣地没再问药方之事。   脉象是好的, 但好东西吃多了也并非都是好的。是药三分毒, 补过了头也会坏事儿。老大夫仔细替夏淳诊了脉,临走之前写了个方子叫夏淳换掉再用的方子:“年轻就是好, 那么重的寒气都拔除了,如今只需仔细温养就够了。”   夏淳闻言有点诧异,宋嬷嬷不是说有的人要治他个一年半载?说什么三年五载的人也有?怎么她才吃了一个多月就换?   “姑娘, 之前用这方子的贵人用到后来也是换了滋补温养的方子。”宋嬷嬷如今一个眼神就知道夏淳在想什么, 她压低了嗓音解释道,“不过姑娘年纪轻,这些年也没怎么用过别的药。那些贵人之所以好的慢, 是乱七八糟的药用太多,拔毒也拔了些时日。”   ……这不就是在说她身体抗药性低方便治么?   老大夫闻言点了头:“是这样没错,是药三分毒。药不对症,哪怕害不死人,病患用多了也会损害身子。老朽之前说姑娘的病症治起来困难,盖因不打算用烈性药。若单单只用温养的方子,于任何病症来说,自然都是好的慢的。”   夏淳懂,看了眼少傅,于是被说服了。   少傅听说夏淳的身子已经没大问题便放下这颗心。年关了,他手里头还有许多事儿要处理,转头看了一眼张嬷嬷,于是也不在逗留,起身前往书房。   张嬷嬷起身送老大夫出门时,便问了些用药上的忌讳。寻常治这些子嗣问题的病症,大夫都央着患病人禁止房事或者忌口什么的。张嬷嬷想着少傅身边就夏淳一个伺候的,小楼那边三个全是摆设,她自然得替主子问清楚。   老大夫闻言就是笑,笑得张嬷嬷老脸一红。   老大夫扶着胡子摇头晃脑,揶揄道:“公子先前用药这段时日都没想过禁,如今姑娘的病症治都治好了大半,也不必再拘泥这些。平常如何,如今还如何便是。只是姑娘确实要吃些清淡的。年纪轻轻荤腥吃多了瞧不出来,往后怀了孩子可是拖累。”   说罢,他背着药箱,裹成球一般大步地离开了周府。   张嬷嬷去了趟书房,将老大夫的话一五一十全说给少傅听。少傅眼睛在案牍上没抬,神情凛然不可侵犯,墨发中的耳尖却悄咪咪红了个彻底。   还不是夏淳那蠢货一逮着机会就勾搭他!   夏淳的身子好了,小彩蝶走路都带风。她就觉得果然她猜的都没有错。她家姑娘跟公子就是天生一对,谁也不能拆。姑娘那明明说好不能治的病,居然能抢先在少夫人进门之前就治好,说不得少夫人进门前就能揣上一个,老天爷果然是厚爱她家姑娘的!   小楼里,初春秋香在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向未来少夫人投诚。   不投诚不成啊!夏淳这贱人,一个人将四个人的宠爱都占尽了。仗着是公子的第一个女人,耀武扬威不说,还不要脸地住进了公子的屋。公子的屋是她一个贱婢能住的么?同床共枕只有未来少夫人才有这资格!   秋香觉不承认自己这是在嫉妒,她觉得自己完全是识大体懂规矩。她作为公子未来的妾室之一,心里想着主母,为主母办事都是理所应当的。她所做之事也并非无理取闹,实则在为公子与少夫人之间祛除不必要的障碍。所以她在得知少傅特地请了大夫上门替夏淳号脉之后,理所应当地花钱买通了个小厮,匿名给定北王府安澜郡主去了一封信。   安澜郡主苏皖收到了这封信,但并未给回复。   这个藏头露尾的做派,苏皖是不喜的。尤其周苏两家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谁知道来信之人是如何得知她要嫁给周卿玉,且率先就来上眼药的?   另外,周卿玉有个宠爱的通房,苏皖早就知道。她虽没见过本人,但据王家那女人说,是个比顾长楹还貌美的女子。顾长楹有多美她知道啊,长得比顾长楹还美,那肯定是她根本就比不得的大美人。   苏皖很有自知之明,除非她现在就冲去周家将那没人毁容,否则只能无视。何况亲事不一定成,她有何名目去周家挑衅?这个小人想拿她当枪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面上是不屑一顾,苏皖捏着信件,心中还是免不了有几分疙瘩。   周卿玉她是亲眼见过并一眼钟情的,那等倾城绝艳的男子世上少见。她苏皖也是个俗人,过不了美人关。至于外头盛传的周卿玉的才华和身份,都不是她看中他的首要。她就是看中了这个人长的好看!   心中不悦,苏皖拎起火尖枪,气势汹汹冲进了校场。   苏家人不知这其中一环,两家议亲之事有条不紊的进行。   翻过年一月,苏家就派了人暗示周家来纳彩。原本选好的二月吉日,因苏家的原因提前了。夏淳这日照例从少傅的榻上爬起来,一大早就没见到少傅的人。披了身衣裳下榻,小彩蝶候在外间,两只圆溜溜的杏眼红彤彤的,嘴撅的老高。   见夏淳出来,她不顾宋嬷嬷阻拦,扑到夏淳的身边就酸不拉几地告起了状:“姑娘,少傅今日一大早动身去白马寺上香了。”   这事儿夏淳知晓,昨夜周卿玉缠着她时在她耳边喃喃地说起过。   “姑娘!”见夏淳这般无所谓,小彩蝶替她委屈了,“公子哪里是去上香,根本就是去见定北王府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郡主去了!”   夏淳一愣,扭头看过去。   “彩蝶!”宋嬷嬷厉喝。   小彩蝶的眼圈又红了。表情要哭不哭的,比谁都可怜:“嬷嬷,你难道不伤心么?公子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去白马寺,不就等于要跟那郡主定亲么?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咱们姑娘呢!他不是很喜欢咱们姑娘的么!”   “小孩子家家的莫胡说八道!”宋嬷嬷眉头皱得老紧,一面注意着夏淳的脸色一面还得怕张嬷嬷凌云听见,“姑娘宠着你你莫没大没小的!乱说话给姑娘惹祸怎么办!”   “可,可是……”   脸上那股子慵懒的表情渐渐消失了。   “嬷嬷,”一直没说话的夏淳唤住宋嬷嬷,表情很是淡漠,“无事,不必紧张,我知道。”   “……姑娘,”宋嬷嬷一看她这样子有些心疼了。她家姑娘性子十分活泼,素来生龙活虎的,还没有这般安静的时候,“公子议亲之事您先前也知晓了,千万莫钻牛角尖儿。”   夏淳没应声,只披着外衫转身走到窗边,在软榻上坐下去。   宋嬷嬷与小彩蝶见状,面面相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宋嬷嬷想了想,轻声唤她一声:“姑娘既然起身了,不然先去梳洗?再用些早膳?公子知晓姑娘最欢喜胡师傅拿手的鲜肉锅贴,特地准许今儿姑娘多吃几个,不必忌口。”   夏淳趴在窗棱上,屋外难得是大晴天,只是积雪太厚,还有些刺骨的冷:“嗯,多拿点儿。”   宋嬷嬷:“……”   宋嬷嬷松了口气,还记得吃,估计没大事儿。   心下这般一想,宋嬷嬷眼神警告了小彩蝶几下叫她别乱说,转身出去安排。   自从夏淳住进了主屋,宋嬷嬷俨然取代了张嬷嬷部分职责,暂代了主屋的许多事儿。她一走,小彩蝶蹲在珠帘外看着她家姑娘,嘴巴嘟得能挂油瓶。   “小彩蝶,”夏淳忽然回过头,“你在外头带着做什么?进来说话。”   小彩蝶也想进去啊,可是不敢。一早被凌云凌风警告过,小彩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周卿玉。此时她委屈巴巴的,完全不知为何公子就是不喜在姑娘身边看到她。   “你确定公子是出门相亲了?”   须臾,夏淳从软榻上跳下来,赤脚走到珠帘这边与小彩蝶隔帘相看。   小彩蝶:“……”   拨弄了两下仿佛阻挡牛郎织女的银河一般,小丫头片子瞪了一眼珠帘,盘腿在地上坐下:“当然,奴婢可是亲耳听蒹葭院的红萍姐姐说的。说夫人假借上香的名义,引公子去白马寺与安澜郡主相看。不会有假的!”   “这样?”夏淳眉头蹙起来,低垂的眼睫下藏起一闪而过的失望和了然,“那她可说过相看何时结束?公子何时回来?”   “太阳下山前回。”小彩蝶不懂,“天这么冷,总不会在山上过夜。”   夏淳一想也是。   主仆两面对面坐着,宋嬷嬷老远领着人送水进来。大冷的天儿,老远看到桶里热气飘出来,夏淳忽然问了小彩蝶一句:“咱们府上各院你该不会都有熟悉的人吧?”她是知晓小彩蝶在周家挺吃得开,只是不知到什么程度。   小彩蝶抓了抓脑袋,她成天瞎混,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也不知该怎么说:“都有关系不错的姐姐,许是觉得奴婢年纪小吧?大家伙儿都挺乐意跟奴婢说事儿。”   “后院儿也认得人?”   “有啊,”小彩蝶点头,“后院看门的婆子是奴婢三姨娘家婆母,管事跟奴婢家里也有点儿沾亲带故,大家都还挺熟的。怎么了啊?姑娘要偷偷出门去玩儿么?听说正月十五花灯节可热闹了,姑娘要出去,奴婢可以帮忙的啊!”   夏淳看着宋嬷嬷进屋,缓缓站起身:“没有,就问问。”   小彩蝶‘哦’了一声,被宋嬷嬷一瞪,吐了吐舌头风风火火地跑了。   宋嬷嬷近来都是贴身伺候夏淳,梳洗也她亲力亲为。夏淳如今也习惯了,由她伺候着梳洗打扮。翻动着妆奁,夏淳随手挑了一根玉簪子,好奇问:“嬷嬷可知这个是什么玉?”   宋嬷嬷本还怕她听到周卿玉相亲会伤心,此时看她还没心没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心酸:“这个啊,羊脂白玉。”见夏淳挑起了眉,她于是笑道:“姑娘可别小看这簪子。就这一根,拿到典当铺,没个三四千两拿不下来。”   夏淳‘哇喔’一声,小心翼翼地放下去。   宋嬷嬷见她终于打起了精神,以为首饰能给她点信心。于是没忍住将妆奁的首饰都拎出来,夏淳问哪个,她都要给估个价。虽说她说得也并非标准,但宋嬷嬷见多了好东西,眼力是有的,大差不差。   等这一通介绍下来,夏淳抱着妆奁眼睛都在放光。   宋嬷嬷忍不住笑了:“姑娘若是精神了,不若来用些吃食。鲜肉锅贴是胡师傅一大早做得,刚出锅,还新鲜着呢。不若趁热吃点?”   夏淳抚了抚头发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随宋嬷嬷去用早膳。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老娘有好多钱! 第四十六章   周家的马车天没亮就出发了。马车刚出京城,东边才露出鱼肚白。周卿玉端坐在马车里, 神色冷冷清清。前面一辆马车里是周卿玉的马车, 落后一辆则是温氏。下人和护卫随马车同行,凌云凌风也各自驾马一前一后护着。   正月里也算是深冬, 冷得厉害。今日虽未降雪,但厚厚的积雪阻滞道路仍不能通畅。前头似乎有人铲雪, 周家的马车见渐渐行进不动, 加入了铲雪的行列。   少傅在拧着眉头掀车帘粗浅地看了一眼,便低头翻看起手中书籍。   不知过了多久,道路方才通畅。只是周家的马车赶到白马寺之时, 天边已然大亮。温氏虽不算笃信佛祖, 但也算虔诚。见苏家人似乎没到,率先领着婆子丫鬟去前头进香。周卿玉打发了护卫随行护送,自己则先随小沙弥去厢房歇息。   白马寺是京城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 大康最富盛名最懂佛法的和尚云集于此。周家来得不算早, 此时满寺的善男信女,正在前头排着队等进香。周家人不必久后, 周家每年捐赠大笔的香火钱,温氏到了前殿自有人引她去见主持。   苏家人是在辰时刚过到。护卫率先开路,苏家人浩浩汤汤进了庙门。   不愧是武将之家, 苏皖相亲, 苏家几房的兄弟都来护送。此时一水儿身高腿长剑眉星目的年轻公子哥儿护着家中女眷,看得温氏极周家一众都愣了半天。   定北王妃刘氏生得一幅黑状的模样,六十岁上下, 眉间一抹碧青的抹额,眉目狭长,英气勃勃。似乎在西北疆场见惯了风雪,脸比较粗糙,比京中贵人之家的老妇人要落拓许多。不过许是常年习武之故,老王妃精神叟烁,格外硬朗。   苏皖的父母仍在西北疆场,苏皖是随祖父母回京议亲的。先前苏皖随家中婶娘去周家,今日来相看,自然是定北王妃亲自来。   温氏愣了一愣,扶着下人的胳膊匆匆下去迎。   老王妃脚步稳健,说话字正腔圆,老远就听到中气十足的笑声。她走得飞快,不必人扶,两步一上前就扶住了温氏。在老王妃看来,温氏当真是柔弱如水一般的女子。见人未语先笑,眉目清明,气度温婉却清正,心中不由连连点了头,十分满意。   婆母这般,教养的儿子品性自然不会太差。   老王妃离京久,在西北多年,却也是听闻过太子少傅周卿玉是当世大才。只是名声这等事儿没见过本人之前都是半真半假的。少傅有才之名传的远,年过二十三却不娶妻之事也是人尽皆知。苏皖今日要相看,自然得相看的仔细。苏家阳盛阴衰,姑娘就这么几个,自然得看得仔细。于是乎,就有了今日一大家子出动的情形。   苏家公子一个个人高马大,此时站一排,瞧着还颇有威慑。温氏愣了几下,挽着老王妃的胳膊便往偏殿去。苏皖跟在最后头,难得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朱砂花钿,钗环耳铛,样样顶着京中最时兴的样式来。   许是不大习惯京中贵女长裙,哪怕她刻意去学,也有些违和之感。更何况她本是个习惯了大步走的,此时故意小碎步,走起路来瞧着十分别扭。   苏家兄弟们在一旁瞧得一个个都直捂眼睛,也是别扭的不行。奈何周家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出言提醒她的,瞪眼挤眉的,格外热闹。   温氏眼角余光瞧得分明,不由被逗笑了。   老王妃见她这一笑,知晓今儿这事八.九不离十。   “咱们先去厢房说说话,”温氏嗓音也温婉,听着叫人如沐春风,“郡主小人家,不如去后山坐坐。白马寺的后山,雪地红梅,景儿颇不错呢。”   苏皖脚下一顿,不由错愕,她才来,不进去喝杯热茶?等发觉袖子被兄弟们扯了扯,她顿时回过神,知晓温氏这是在叫她去见周卿玉。于是没忍住老脸一红,蚊子嗡嗡似的应了声,而后红着脸随周家下人去后山看梅花。   苏家的公子们倒想跟去瞧瞧,毕竟这周卿玉大名鼎鼎。他们一早听说,心里可好奇了。只是被老王妃利眼一瞪,俱都摸着鼻子笑得讪讪。   老王妃看温氏教养,温氏何尝不在看苏家的家风。如今一瞧,这家堂兄弟亲密无间一团和睦是做不来假的。温氏虽喜欢有才貌美的姑娘家,此时因着苏家人这做派,对苏皖那点相貌不美的芥蒂倒是消了。   离了长辈视线,苏皖提着裙子的手就放下了,走起路来也自然了许多。   出了园子,白马寺的后山是大片的松竹。皑皑白雪覆盖下,露出苍翠的色泽,瞧着很有几分冷冽彻骨之感。周家的下人将苏皖引到后山的入口便不再进一步,屈膝行了一礼后丢下一句‘郡主慢行’便转身离去。   苏皖看了眼漫山的红梅,想着里头有谁在,脸不由一红。   周卿玉真的太俊了!!   捂住怦怦跳的胸口,苏皖拎裙子的手又翘起了兰花指。她抿嘴努力憋出一抹含蓄的笑,小碎步地往后山小路走去。不知何时偷摸追上来的苏家兄弟们瞧着她突如其来的走姿,瞠目结舌地差点没把舌头给咬断。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有一刻钟之久,苏皖终于在后山的一座凉亭里发现了要找的人。   只见银装素裹的雪山之中一个冰玉雕成的公子垂眸煮茶,那人穿着玉色的袍子,白狐裘,鸦青的睫羽在清透的脸颊上映出两团青黑。他眉眼清隽,气质出尘,唇如朱,美如画。漫山的红梅在他身后盛开,夺不去他眉眼之中那抹清冷凛冽不可侵犯。   苏皖倒吸一口凉气,比上次临水微醺,更叫她心神荡漾。不仅苏皖,偷摸跟在苏皖身后的苏家兄弟也是吃惊不已。这是真人?   沙沙的踩雪声响起,周卿玉眼帘微抬,一双幽沉如墨玉的眼睛。   苏皖一瞬间有些自惭形秽,仿佛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似的,不配映入那位公子的眼帘。她拎着裙摆的兰花指微僵,略显造作的脚步也顿住,有点不敢往前走。   凉亭里的公子复又低下眼帘去,素手轻动,茶香袅袅。山间静谧的冷意安抚了苏皖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同手同脚地走到凉亭下。   少傅心里有几分复杂,微微弯了弯嘴角,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坐。”   苏皖耳廓烧得通红,又同手同脚地走进凉亭。一阵山风吹过,一阵浓烈的香粉气息扑鼻而来。少傅握着茶壶的手一顿,眉眼及不可见地闪过一丝阻滞。抬眸的瞬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似的为苏皖斟了一杯茶。   清新的茶香在凉亭中满开,微苦,十分宜人。苏皖挑了个离周卿玉最远的凳子坐下。周卿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苏皖不爱茶,她只爱酒。但家里人觉得一个姑娘家整日跟个酒鬼似的不像样,这段时日根本不允许她沾酒。不仅如此,老王妃耳提面命,不准她在周家人跟前露出分毫。苏皖捧着苦涩的茶,此时只觉得若是日日跟周卿玉相伴,不喝酒只喝茶也是可以的。   两人一人烹茶一人饮茶,似乎相安无事。   苏家的兄弟们蹲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面,只觉得辣眼睛。少傅实在是太仙了,哪怕坐着不动都衬得他们家妹子仿佛一个土疙瘩。他们哪怕日日嚷嚷着妹妹真美,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苏皖真的是太黑了。那公子一根手指头都比她的牙齿白。   “你们觉得能成么?”苏家大兄头疼,“我怎么觉得妹子这么磕碜呢?”   其他兄弟们摇头,都是一脸沉重。   “再看看吧,妹子那娇羞的样子似乎看上了人家。”   “是我我也看上了。”   “……”   ……   左右不管如何,这一日的相亲还算顺利。用罢斋菜,周家与苏家分别,两家人面上都是带着笑。老王妃见孙女一幅神游天外的傻样,就知道对方公子差不了。上了马车老王妃就问了苏皖,苏皖除了娇羞之外还颇有些惶恐,总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公子。   孙女这没出息的样子,她不由叹口气:“没什么配不上的,你且站直了腰。”   轮到周家这边,温氏见儿子反应淡淡便多问了一句。   周卿玉只说了一声:“可。”相貌虽不算美,人也有些笨拙,但胜在眉眼清正,尚算听话。若是娶进府中,应当不会无事生非。   温氏听他这么说,心就放下了。   马车回到周家,天已经擦黑。少傅去老夫人院子陪祖母用了晚膳,匆匆回了玉明轩。   回来之时夜幕早已深沉,玉明轩灯火通明。少傅脱了狐裘进屋,四下里寂静无声。他心中有些奇怪,平日里夏淳那丫头见到他,早就该从角落里扑出来。怎地又不在?还是说又睡着了?心下犹疑,他脱了鞋子,赤脚走进内室。   内室里,果然看到一个人背对着门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睡得人事不知。   少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弯了弯嘴角,提腿走过去。夏淳满头的乌发松开,如流水洒落,铺在软榻上,蜿蜒地落在地毯上。少傅弯腰在看了一会儿,倾身将人搂起来,冰凉的脸就这么埋进了睡着的人脖颈之中。   夏淳被冰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漫着水雾的眼渐渐清明,夏淳拨开在她耳根轻啄的人的脑袋,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回来啦公子~”   少傅心中一软,低低应了声:“嗯,我回来了。”   “公子,听说大康正月十五花灯节十分热闹。我长这么大没看过花灯,”夏淳弯着眼角,艳若桃李的脸仿佛花在少傅的眼中盛开,“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   周卿玉心下涌动着什么,他箍着怀中人的腰肢心情有几分莫名的低沉。他凝视着夏淳的眼睛,眉眼深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须臾,他似是做了什么羞耻的决定似的,脸颊微红地捧着夏淳的脸颊,缓缓俯身,覆上了她的唇。   浅尝辄止,他难得温柔:“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飞机飞泰国,可能更新会少点,但不会断!我努力!!感谢在2019-12-27 01:06:20~2019-12-27 08: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想养只猫猫 2瓶;慢慢飞的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大康有挂花灯猜字谜的传统, 民间便称呼元宵节为花灯节。花灯节在大康朝这片土地上有上千年的历史, 是大康百姓心中最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起先只是百姓们为哀悼去世的亲人寄情花灯,点燃一盏以慰亡灵, 到后来朝代更替,花灯节渐渐从祭祀亲人演变成少年少女花灯以赠梦中人, 互诉衷肠的节日。大康的花灯节更是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未婚男女在这一日可不必顾忌礼教不必在意矜持, 可在花灯节这日将亲手扎成的花灯赠予心怡之人。若心怡之人接受了这盏灯并回赠,则表示两人两情相悦。双方亲眷若不反对,便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换言之, 这是除七夕以外, 大康百姓心中最为认可另一个情人节。   厚雪未融,风吹在人身上还是彻骨的寒,但街道两旁的积雪早已被铲除干净。街道上车水马龙, 杂耍, 高跷,形形色色人摩肩接踵, 商贩走卒沿街叫卖。少男少女带着各异夸张的面具,每人手提一盏花灯,嬉笑着穿街走巷。各处都张灯结彩, 热闹非常。   夏淳带着帷帽, 看不清眉眼。窈窕的身形被厚重的狐裘遮得一丝不剩。只见她一手提着兔子花灯一手抓着少傅的衣袖,跟在少傅的身后东张西望。   少傅今日似乎特地装扮过。金冠玉带,鹿皮长靴, 显得宽肩窄腰,身高腿长。一身玄色绣金纹的长袍外罩一件镶狐毛边儿藏青披风,行走间衣摆猎猎,潇洒又高贵。清隽的眉眼,风神玉骨的模样,一身清列出尘的气质,凛冽不可侵犯,人群中格外的鹤立鸡群。下了马车,他牵着夏淳卜一出现在人前,就叫周遭霎时间鸦雀无声。   周卿玉不适地蹙了蹙眉,不大喜欢街上嘈杂的环境。但回头睇了一眼帷帽都挡不住兴奋的夏淳,难得她会开口要求,他于是只能抬脚先行。   凌云凌风俩绷着千年不变的冰块脸,一前一后地隔开拥挤的人群。   凌风一马当先地在前,一面护着两人一面冷着脸开道,以防不长眼的趁乱扰了主子的雅兴。周卿玉不似寻常世家公子哥儿,他自小便自律勤勉,极为难得有这等闲情逸致陪人出门逛花灯节。凌云则紧跟其后,一边拎着糕点面具等琐碎杂物,一边凶神恶煞地隔开跟眼瞎了似的扭脚栽倒层出不穷往少傅跟前撞的姑娘们,顺便被她们幽怨的眼神给瞪穿脊梁骨。   小彩蝶和宋嬷嬷也跟了出来。   宋嬷嬷负责护着夏淳,莫叫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彩蝶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淳身边,圆溜溜的杏眼儿左顾右盼,正捂着嘴小声地给她讲着花灯节上的趣事儿。   说来,今儿这还是夏淳自穿到古代来破天荒地一次出门行动。   不得不说,人,当真是一种忘性大的动物。见惯了现代全世界各国各种热闹盛典精彩集会魔幻表演的纨绔,在快一年的古代无聊生活的磋磨之下,跟个头回进城的乡巴佬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连小彩蝶给她讲的什么老掉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她也听得热泪盈眶!   ……特么这就是自由的味道么?对不住,太久了,她都快忘记了。   夏淳一面热泪盈眶一面竖着耳朵去听各处的说话声儿。   走着走着,她的人就不见了。   宋嬷嬷不错眼儿地盯着都没盯住,转头人就淹没在人潮之中。她心里一慌,四处张望,前后左右都是人。   少傅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手中还握着刚出锅的凤凰糖画,是方才夏淳瞧见别人在吃非要他亲自去买的。   咔嚓一声将糖画的杆子给拧断,少傅冷冷瞪了一眼宋嬷嬷,这时候没功夫去追究是谁的疏忽,只目光匆匆在人群之中扫视搜寻。   到处都是陌生的人面,四面八方都是嘈杂的声响,没有夏淳的身影。   返回面具摊子沿途找了一圈,也不见人。   周卿玉的脸色已渐渐发青。   “找!”少傅身上极其锋利的气息铺散开,四周的人立即让开了一个圈儿,“凌云凌风,立即分三头去找!”   宋嬷嬷脸色煞白:“姑娘方才就是在这附近,应当走不远……”   她攥着手,慌不择路地在人群中走得跌跌撞撞:“彩蝶人呢?彩蝶……公子!彩蝶也不在,是不是彩蝶跟着姑娘去了哪儿?”   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能顶什么事儿?花灯节这日街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丫头蠢得很,又偏偏浑身是胆儿,见着什么都好奇,周卿玉担心夏淳混乱中被拍花子给拍走。   “一刻钟寻不到人,你便领我的玉牌去京兆尹,封锁整条街。”丢下这句话给宋嬷嬷,少傅别的也来不及交代,匆匆便寻了个方向去找人。   一群人兵荒马乱,宋嬷嬷等不足一刻钟,立即跑向京兆尹。姑娘相貌不同常人,走丢的话,十分危险。   与此同时,夏淳领着小彩蝶站在京城最大的牙行里,听着牙行掌柜的舌灿莲花地介绍京城各大巷子的屋舍行情。   掌柜的说的口吐白沫,夏淳听得津津有味儿。小彩蝶十分迷茫:“姑娘,你是要置办房产么?”   夏淳大致了解了各大巷子的屋舍院落的条件和买卖行情,顺便也了解了京城如今的物价水平和买卖女婢粗使的用人规矩。听小彩蝶问抽空看了一眼小姑娘,一本正经道:“不,我不买,就随便问问。”   “噢……”小彩蝶挠挠头。   牙行掌柜的惯是个眼光厉害的。夏淳此时虽身边无护卫,只一个懵懂小丫鬟跟随,但他也认得出夏淳身上衣裳的料子和首饰的材质。江南特有至少得三千两一尺的云锦,正宗白狐皮缝制无一丝杂色的大麾,最上等羊脂白玉的镯子……眼前此人非富即贵。   掌柜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淳在粗粗了解一番后,心满意足领着小彩蝶又回到挤挤攘攘的街道。   四处灯火通明,从这头到那头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锣鼓声震天响,舞龙的仪仗队从街角的尽头热闹地游过来。她手中的兔子灯已经熄灭,夏淳左右看了看,向一个正在给自己的花灯点火的少年走去。   小彩蝶皱着两撇小眉头,左思右想觉得不大对劲:“姑娘,你是预备着逃跑么?”   夏淳脚下一顿,扭头看过去。   “是因为公子议亲,你不要公子了么?”小彩蝶一如既往的语出惊人,不知委婉为何物。   夏淳还没说话,小彩蝶就又道:“可是,姑娘知不知道养你是很费银子的?一般人家根本养不起。”她继续皱着紧巴巴的小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模样指出,“公子始乱终弃,另娶她人确实很过分。苏家那个郡主不要脸,拆散你跟公子……但是,姑娘你有银子么?”   夏淳:“……当点东西不就有了?”   “也是,”小彩蝶双眼一亮,突然被点醒,“公子给姑娘那么多首饰,随便哪样当出去都好多银子!所以,姑娘你果然是打算不战而败就地逃跑么?!你跑的掉吗?!你就不怕逃也逃不掉反而惹公子生气,就此便宜了那个劳什子的郡主么?!”   夏淳觉得这话说的她不爱听。搞得像她很怂似的:“……你想拦我?还是要去告密?”   “当然不!都不!”小彩蝶突然兴奋,“奴婢来替姑娘典当首饰!”   反正公子都给苏家提亲了,姑娘脱了奴籍,已经不是奴婢了,就不能再是个没脾气的人!现如今离开周家,将来再被迎回才会腰杆子挺得住。   “奴婢知道可多京城有名又靠谱的典当行,”小彩蝶昂着下巴,骄傲得不行,“奴婢小时候就帮府里主子跑腿,京城奴婢可熟悉了!哪条巷子都知道!”   “真不错!那以后我可就仰仗小彩蝶姑娘了?”   小彩蝶脖子一梗,夏淳看着她,眯着眼睛笑起来。   夜越来越沉,夏淳忽悠过小彩蝶,拎着她的兔子灯走到还在打火的少年跟前。白纱的帷帽遮挡了脸,却挡不住夏淳悦耳动听的声音。她方一出口,那少年的脸便赤红了。   周卿玉找来,看到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夏淳帷帽被风吹开,她正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揪着裙子蹲在一处角落里。那个叽叽喳喳没脑子的小丫鬟张开手围成半圈圈着夏淳。主仆两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一个捏着火石的面红耳赤的少年正哼哧哼哧地敲火石。火花噼里啪啦,就是点不然那盏兔子灯……   他立在灯火阑珊处,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无知无觉的夏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突然紧紧蹙了起来。   须臾,他吐出一口闷气,脸色渐渐冷冽起来:“去找宋嬷嬷来把人领走。”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黑暗中,凌风凌云面面相觑,公子方才不是很着急?这突然是怎么了?彼此对视一眼,凌风留下看着,凌云飞身去找宋嬷嬷。   已经离开的少傅端坐在马车之中,冷漠地等着。不知何时,夏淳上了马车,周卿玉一言不发。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看着他,见他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窝在一边就打起了瞌睡。相顾无言的回到玉明轩,当夜少傅便严厉将夏淳赶回了自己的屋。   别说夏淳莫名其妙,宋嬷嬷也不明所以。但周卿玉心意已决。   当夜少傅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回想起今夜寻不到人的惊慌,那一瞬间的手脚冰凉,周卿玉心情沉重。他从未在意过,从未想过,陡然遭遇这一次叫他骤然发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他左思右想,很有几分不可思议。一个通房丫鬟,平日里当个玩意儿宠着排遣的女人而已,竟然当真会影响他的心境如斯。   素来不会被任何人动摇的少傅无法接受和认可这件事,他姑且需要冷一冷这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晚了一步 第四十八章   花灯节过后两个主子就怪怪的,玉明轩上下都察觉了。宋嬷嬷不知两主子之间出了什么岔子, 怎地出了一趟门, 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或者应当说,素来纵容她们姑娘的公子对姑娘的态度突然冷淡下来。她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明明那日姑娘意外丢失公子还焦急万分,怎地人找回来反倒弃之如敝履了?   不止宋嬷嬷想不通, 就是凌云凌风也猜不透主子在想什么。夏姑娘素来没皮没脸, 手段层出不穷。往日不管公子如何冷脸如何呵斥都毫不避讳地往上贴,如今却乖觉起来,竟忍住一个多月没往正屋张望一趟。为此, 凌云凌风也十分诧异。   小彩蝶急得不行, 姑娘被冷落这一个多月,小楼那边三个女人小动作就多了。不仅如此,那叫秋香的还竟色色效仿她家姑娘的穿着, 学的不伦不类, 也不怕旁人笑话她东施效颦!   素来清净的玉明轩暗潮汹涌,主子不急, 小彩蝶着急也没用。好在小楼那三个女人也没得逞,公子吃惯了好东西,再吃不惯那些四不像!大多时日都是呆在东宫里头, 便是得了空回周府也是早出晚归, 根本就没兴致去沾染那些女人。   那什么劳什子的秋香姑娘,就是头饰衣裳做派都学她家姑娘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小彩蝶一面暗地里诅咒小楼几个女人,一面又替自家姑娘心酸得不行。   不过心酸归心酸, 这些时日她也忙得脚不沾地。不知姑娘是不是真打了离府的主意,隔三差五就要她跑腿出府典当东西换银钱。   还别说,公子出手就是大方,给姑娘哪怕一件衣裳料子都是外头求都求不来的好物。她零零总总,竟然替夏淳当了有五万两银钱。也亏得那典当行敢收,除了那些戳了周家私印的东西外头不敢买卖,夏淳把能典当的都典当了。   怀揣着五万八千六百多两银票,夏淳心头的那股子忧愁劲儿就散了。虽说难得遇上一个极品玉公子,朝夕相对,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难免会动心。不过身份不对等这事儿总是个越不过去的鸿沟,除非她抛弃自我强行迎合,否则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儿。   转眼就到了二月,料峭春风拂柳,天气渐暖。夏淳看着日渐消融的皑皑白雪,庭中翠竹仿佛那人冷冽沉郁的眉眼,不由地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舍不得啊舍不得……   “姑娘,”小彩蝶是真的要哭,不甘心,十分不甘心,“明日上午,公子就要随夫人去定北王府下定。您真的不做点儿什么么?”   周家与苏家这门亲,还是敲定了。   少傅亲自点头,温氏和周家上下也十分满意。小彩蝶消息灵通,白马寺那日回来夏淳就已经知道结局。她不是木头人,说不伤心那是假的。不过她想得开,像周卿玉这样卓然于众的男人,前朝和现代都很难出一个,她能独自霸占一年已经算赚到了。   “做什么?”夏淳歪了歪脑袋,看着窗外枇杷树,“我雇人去截杀安澜郡主?”   小彩蝶:“……”   “姑娘!”小彩蝶气得跺脚,一口小银牙咬得咯咯响,“难道你真打算携款离府,给那什么郡主腾位置?”凭什么啊!她算老几!   不是她腾不腾位置的问题,是她本来就没位置。   夏淳没骨头似的从窗棱上滑下来,水蛇一般细长的腰肢被衣裳勾勒的惑人。她幽幽地盯着斜对面正屋的窗户,表情有点小小的纠结。大冷的天,对面窗户大喇喇地敞着,屋里袅袅青烟,看不清人影儿。说来,周卿玉这段时日好似很少在府上?   “公子何时回府?”   这小彩蝶哪里知道,周卿玉的行踪就是温氏都不大清楚的。不过时隔一个月,夏淳终于打起精神来,小彩蝶顿时来劲儿了:“奴婢这就去问前院的松二哥哥!”   说罢,一溜烟就跑出去。   宋嬷嬷端了一盅滋补的汤来,斥了风风火火的小彩蝶一句,小心翼翼地进了内室。   说来那日花灯节的不欢而散,姑娘也消沉了好些时日。宋嬷嬷忧心夏淳想不开跟周卿玉置气,可这事儿起头就是少傅,不知如何劝,整日也唉声叹气的:“姑娘,用些热汤水去去寒。虽说过了正月,二月里的风也凉得很。”   自年前大夫嘱咐过夏淳可以用温补的药,宋嬷嬷就每日都会去小厨房炖一盅滋补的汤。这般温养着,夏淳的脸色日益红润,眼看着就结实起来。   别说,小彩蝶整日惦记着夏淳的肚子,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夏淳能生庶长子。宋嬷嬷嘴上斥责她没规矩,心里却也是有这点念想的。规矩是规矩,她如今是夏淳的嬷嬷,自然是盼着自家主子色色拔得头筹。庶长子这事儿于夏淳来说,抢先生下来总是利大于弊的。   瞥了一眼夏淳的肚子,想着正屋的那位已经避出去二十来天,宋嬷嬷这心里也焦得很,两位主子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何时方能和好?   这日夜里,周卿玉夹着一身春雨从府外归来。   回来的时辰晚,玉明轩里处处都是静悄悄的。少傅并未惊动府中其他人,带着凌云凌风穿廊而过。一身银黑色的兔毛大麾,行走间衣摆猎猎。途经夏淳的屋子,脚步忽地一顿。屋子里漆黑,想必里头的人早已睡下。   少傅鸦青的睫羽颤了两颤,复又提脚离开。   身后凌云凌风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了然,忙踢腿跟上。   正屋点了灯,两个前些时候提拔上来的小厮在门外候着。张嬷嬷低头候在廊下,亦步亦趋地寻问少傅深夜归府,可要用些吃食。   少傅嘴角冷淡的抿着,这些时日仿佛又回归当初不爱言笑的一尊玉像,如斯冷冷清清。   凌云凌风摆了摆手,示意张嬷嬷莫多言。   张嬷嬷心中叹气,主子的心思再难猜,他们也知道周卿玉这是跟夏淳拗上了。虽不晓得花灯节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能叫主子如此在意,也说明了夏淳在周卿玉的心里到底是不同的。不过这话他们心里想想就罢,谁也不敢说出口来。   人进了屋,没烧地龙,只置了几个火盆。   周卿玉年少习武强身,倒是不怕冷。火盆这种东西置不置办都不打紧,少傅脱了大麾,里头衣裳多多少少也被雨水沾湿,穿着有些不舒坦。   张嬷嬷打眼一瞧,立即下去备水。   周卿玉脱了鞋子进屋,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内室。正屋的内室里地毯和软枕没撤走,还摆放在地上,他如今倒也习惯了赤脚走路。四下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人大半夜不睡偷翻他的窗子,屋里也没摆放零嘴儿。惹人心烦的那蠢货不在,倒显得冷清。   摇曳的烛光下,帷幔轻轻晃动。周卿玉嘴角抿得更紧,显得神色清冽冷漠。如玉的容颜在烛光下仿佛冰雪雕成,唇极红,眼若星,越发的凛冽不可侵犯。   少傅有些心烦,再有两个月便是春闱。年前三皇子方因刺杀太子圈禁,牵连出一长串的官员落马,空了不少职缺。今年的春闱任务极重。翻过年太子十四,隆德帝有心让太子早早涉政。春闱算是让他小试一把。少傅作为太子老师自然得全程参与。   一来,辽国和亲之事尚未有定论,两国友好条例未达成共识;二来,鄯单国王子还在京城,鄯单小国态度暧昧;三来太子刺杀一案虽已结案,但朝堂上下因此暗潮汹涌,五皇子六皇子这时候凸显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叫人分身暇术。   少傅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径自掀了珠帘在窗边软榻坐下。明日还得早些随温氏去苏家,周卿玉眼前蓦地闪过一双狡黠的眼睛,心头一阵烦闷。   手中竹简拨动了两下,张嬷嬷领着小厮抬水小心翼翼地进了净房。   须臾,人都退下,少傅方拧着眉头去了屏风后头。水声淅沥,在这雨夜显得四下里格外静谧。少傅只简单梳洗了,捏着眉头披着头发去了床榻歇息。   这一掀纱帐,榻上睡得两颊红扑扑的人儿就曝露在眼前。   少傅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眉头瞬间就舒展开,那一双略带沉郁的眼睛末梢高高吊起。他鸦青的睫羽在昏暗之中拉出纤长的影子印在高挺的鼻梁上,衬得人冰肌玉骨,艳色无边。发尾沾湿了还在滴水,他抬腿踢了踢榻上之人肉墩墩的臀:“谁准你又进来?”   夏淳睡得正香,翻了个身扭着屁股躲远。   少傅跨着长腿半支在榻上,殷红的嘴角微微翘起,倨傲地又踢了踢:“给我睁眼。”   夏淳烦不胜烦,手伸到屁股后头拨了拨,嘟囔了几句却根本拨不掉。于是烦躁地睁开了眼不高兴:“干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了?”   “哦?”周卿玉上了榻,俯身凑过去,“本官的屋,你想进就进?本官的榻,你想上就上?胆子不小!”   夏淳被最后一句话给诈醒,两胳膊一伸搂住了上头喋喋不休之人的脖颈,仰头就堵上这人的唇舌。将如兰如莲的清香含进嘴里,堵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废话那么多作甚?她今儿就是进了这屋就是上了这榻,怎么着!   于是一个打滚利落地将人压倒在下,撬开唇舌,攻城略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好累,累死了 第四十九章   一晌贪欢,许久不曾, 闹起来动静就颇有些惊天动地的意思。   窗外的天色熹微, 一宿未眠的少傅丝毫不累,精神奕奕。冷落了她这段时日, 再沾染上便有些把持不住。昨儿本还想摆摆脸色,结果没一刻钟就软了态度。少傅心中很有几分赧然, 自觉在夏淳身上退让太多。不过想想这一个多月也够这丫头反省, 于是又释然了。   今日是周苏两家儿女小定,少傅是特地为此事赶回周家的。   温氏一早与周卿玉商量好,为表重视, 今日这下定之事, 是要他亲自走一趟定北王府的。少傅紧了紧怀中娇躯,想起这事儿翘了半宿的嘴角不由又沉下去。   天边已然亮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该辰时。想必蒹葭院那边已经起身, 未免温氏等, 少傅垂眸拨开夏淳脸上的发丝,凝视怀中人许久, 起了身。   张嬷嬷在屋外守了半宿,听到里头少傅哑着嗓子传水,立即打起精神去备水。   夜里传了几趟水, 不作他想, 夏淳复宠的消息传遍了玉明轩。   秋香端坐在铜镜前不由砸了手中的梳子,这些时日她色色效仿夏淳的行径。起先还得少傅多看一眼,之后不论她做什么都是魅眼抛给瞎子看, 白用功。别说得少傅一幸,就是连正屋都进不去。汤汤水水也是怎么拎过去怎么拎回来。   她就想不通,要说夏淳相貌略胜一筹她认,但她自认也生得别有风姿。性情温柔,体贴入微,她自认文采风流方面绝对胜过夏淳千万,日子久了也该轮到她了。再说,男人不都是朝三暮四的么?给公子尝个鲜她的资格总是够吧?为何她们就是近不了公子的身?   秋香是打死也不愿承认自己不够格的。她只觉得,周卿玉看不到她们,绝对是有人从中作梗。而这个人,除了夏淳,不作他想。   如此,秋香忆起今日是周家与苏家小定的日子,心里酸楚又痛快。夏淳千方百计地阻碍她们受宠,如此跋扈,新夫人进了门,绝对会给她好果子吃!   初春和暖冬一大早就提着食盒来主屋附近寻夏淳,美其名曰亲手做了些吃食分予夏淳尝尝,实则都是来落井下石的。公子宠爱她又何用?丫头就是丫头,再得宠也越不过正头夫人去。莫要仗着公子宠幸就得意忘形!   几人阴阳怪气地晃悠到主屋,吃食是拎来了,就是门没叫她们进去。凌云凌风是不在,主子近来提上来的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两人不知是吃石头长大的还是怎地,一句话都不搭理她们。她们什么话都说了,两人就是不叫她们进屋。   初春叉着腰在外头嘀咕地谩骂了一会儿,气呼呼地扭头走了。暖冬盯着洞开的窗户里头,随风叮叮作响的竹帘,眼眸深沉。   须臾,她不知想到什么,冷冷地笑了一声,也转头走了。   另一头,周卿玉端坐在马车里神色冷淡,冷淡中透着一股薄凉的斯文。可即便是薄凉冷淡,眉眼中餍足的春.色遮掩也遮掩不住。少傅的肤色当真是女子也少有的清透,白净无暇,无一丝瑕疵。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白瓷小杯,杯中碧青的茶水随着马车荡出涟漪。   凌云在外头驾车,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眯了眼。   街道两边的商铺开了门,商贩走卒沿街叫卖,好不热闹。凌云凌风明显感觉到主子今日心情舒畅许多,总算不冷冽冻人了。定北王的府邸在城东,离周家有些距离。这般驾马过去,少不得得走一个时辰。   凌云知晓主子昨夜一宿没歇,想想,嘱咐了一句:“离得还远,主子不若歇一歇。”   周卿玉一口将茶水饮尽,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在定北王府门前停下。周卿玉先下了车,转头去后头搀扶温氏下来。母子俩带着官媒和彩礼,苏家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一看到人,赶紧将母子俩迎进府。   定北王府是前朝恭王府邸。恭王性情好奢,又是末帝最最爱重的兄弟,庭院修建得十分富丽堂皇。只是定北王府的主子性子都粗,精细的花草养不活,院子里弄了些奇异的摆设,很有几分不伦不类。   不过温氏和周卿玉都不是多嘴之人,目不斜视地随苏家下人进了内院。   定北老王妃一早就在等着了,温氏人才到门口,苏家二夫人早早就迎上来。两人相视一笑,相互见了礼便进屋。周卿玉今日是做为小辈上门,跟在温氏身后很是文雅沉静的模样。苏家二夫人元氏冷不丁抬眸一瞧,心头如山花漫开,惊艳得目瞪口呆。   乖乖,都说周家卿玉芝兰玉树乃大康第一公子,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元氏一把年纪看得耳热,连忙艳羡地瞥向温氏。温氏自来以长子为傲,见其形状不由浅浅一笑,心中十分傲然自得。长子是她这一生最大的荣耀。   “里边请里边请,”耽搁不得,两人寒暄着进了屋,“里头早早备了茶水。”   苏家子嗣众多,又是京城出了名儿的阳盛阴衰。这不,除了含羞带臊的苏皖,就一屋子都是男嗣在。母子俩一进屋,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人。苏皖的七八个兄弟,一个不少得都在屋里头。温氏见状一愣,苏家的兄弟们看到少傅母子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老王妃一看孙儿们这般没出息,当即一拍桌子,叫小子们都立即滚。   本来两家说亲也是长辈说定,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非得凑热闹来瞧一眼。老王妃知晓兄弟们是关心唯二的姊妹,便睁只眼闭只眼。如今都瞧过了人,自然都得赶出去。   苏家兄弟们面面相觑,眉飞色舞地交换了眼神,呼啦啦一群人出了屋。   屋里人怎么商议的不清楚,苏家兄弟出了门都忧心忡忡。不为其他,就是忧心自家妹子配不上人家冰肌玉骨的卿玉公子。且不说苏皖相貌只堪堪俏丽,站在人家公子跟前跟个洗脚婢似的。就是这肤色,苏家兄弟深觉自家妹子被人家给衬得仿佛一颗驴屎蛋。   ……唉,愁啊,早知如此,当初他们就该给自家妹子多弄些什么珍珠粉抹脸。若不然多拘着妹子别在外瞎跑,否则也不至于如今一白一黑站在一处凭地古怪。   且不论苏家兄弟怎么嘀咕,苏皖从旁偷看着周卿玉。心头仿佛揣了个活兔子似的,跳得她恨不得轮两把板斧,当场来个七七四十九式。   苏皖忸怩的要命,看得老王妃眼皮子抽个不停。实在受不了她,老王妃干脆打发了苏皖领周卿玉去园子里逛一逛。   苏家人虽不懂得搭理花草,但定北王府却还遗留了诸多景致不错的园子。周卿玉与苏皖隔了两步远,却还是被这香粉给熏得有些难受。不过心中再是难受,周卿玉的养气功夫了得,面上是半分都瞧不出来的。   苏皖不知少傅不适,只在意两人间隔如此之远,心中很有几分失落。   这厢周卿玉在随苏皖逛园子,夏淳睡到日晒三竿爬起洗漱,外头早有人来找了。杨秀娥实在是没法子可想,递了好几张纸条给夏淳,三令五申地要求她务必出来与她一见。   夏淳不知她在执着什么,折腾来折腾去有意思?人家安澜郡主那是天潢贵胄,有爵位的皇家子弟,正宗的金枝玉叶。周卿玉与她门当户对,定亲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杨家一个区区五品官家,杨秀娥一个寄人篱下的周家表亲,难不成有资格与安澜郡主一争?这般接连地给她传字条有何用,她又不能左右周卿玉的婚事。   外头急得上火,夏淳倒是趁机与小彩蝶出府了一趟。   那日花灯节,她咨询过京城最大的牙行。后来小彩蝶又托了人去各大牙行问过,夏淳最终决定出府去看一看屋舍。京城寸土寸金,房子虽不至于像后世那般离谱,但也不是那么便宜好买卖的。如今她手里头捏了五万多两雪花银,就打算购置些以作他用。   五万两在古代不是个小数目,这个时代一两银子都够京郊一户人家吃一个月的伙食钱,三四百两便能购置一套院子,可想而知五万两值多少。不过银钱再多也不经大手大脚。夏淳决定亲自实地考察一番,省得被人坑害了无处可说理去。   小彩蝶在这次行程后,终于确定了夏淳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走。她有些难过,想不通夏淳明明是那么勇敢的一个人,为何在争取公子之事上如此胆小。   夏淳翻着白眼不晓得该怎么跟个古人解释,恋爱脑是要下地狱的。她也搞不懂,为何小彩蝶一个古人比她还恋爱脑。但现实又不是琼瑶小说,真爱无敌这等的歪门邪说,在男人即将有正经老婆之时,无论哪个朝代都要被人打死的。   主仆俩跟着牙行的小子跑遍了大半个东城,能看的宅子都看了。   夏淳跑得汗流浃背,最后看中了两套。一个是在梨花巷子,靠书肆的一幢两进两出的小院子。不仅前院有口井,后院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院子贵一点,四百六十两,夏淳觉得这个价位有点偏高,但掌柜的强调附近读书人多,是个好地方,不可降价。另一个则有些偏,三进三出,院子四周种满了梨花。四百三十两,环境清幽,院落格局也好,就是地处偏僻,空进出城不便。两处夏淳都喜欢,实在难以抉择。另外掌柜的说城南城西还有屋子要出手,许是还有更符合夏淳心意的。夏淳再想是继续找屋子还是就此定下。   牙行的伙计知晓生意不是一口吃成的,龇牙一笑,将屋子多留几日等着夏淳的消息。   夏淳戴着帷帽在于满楼吃了午膳,左思右想觉得屋舍还是尽早定下来最好。虽说周卿玉并未限制她出门,但相貌太盛,她这般来来回回走动早晚会被人盯上。这不是现代是古代,貌美的独身女子没有保障,招摇过市就是给自个儿招祸。   想来想去,夏淳干脆当日就与掌柜的签了字,两套屋舍都拿下来。   屋子这边拿到地契,夏淳交了银子回府,正巧没多久周卿玉也回府了。他面上看着冷冷清清,倒是温氏嘴角含笑,似乎亲事谈妥了的模样。   夏淳心口猛地一咯噔,连拿到地契的愉悦都淡了不少。她立在树下,看着仿佛踏莲而来的俊美公子,眼神有些怔忪。霸占了一年多的皎皎明月,今日终于正式成了别人的……   好吧,她需要冷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唔,有些小天使不喜欢夏淳出府,其实她若不出去,那一辈子顶多就是个妾。毕竟丫头出身,身份限定死了,没可能堂堂正正。   只有出了府才会有无限可能,比如撞狗屎运什么。:) 第五十章   二月一过,乍暖还寒, 京城接连下了几天雨。   今年的雨水似乎颇有些多, 到处湿漉漉的,困得人出不得门。自从夏淳那次夜袭, 玉明轩里别扭了一个多月的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又和好了。少傅接连十多天人在府上,除了处理公务大多都是与夏淳粘在一起。如胶似漆的模样, 颇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味道。   宋嬷嬷张嬷嬷等贴身伺候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主子好,她们才会好。素来不知愁滋味儿的小彩蝶却笑不出来,因为她清楚夏淳已经在一点点置办东西。   “主子, 真的要离府么?”小彩蝶还是觉得不甘心, “公子不是那等寡恩之人,便是少夫人进府,公子也必定不会亏待于您。可出了府就不一样了。周家门槛是出了名儿的高, 出了府您往后再进府就难了。再说公子那般男子可遇不可求, 您当真舍得?”   夏淳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   她这人虽然荤素不忌, 素来嬉皮笑脸,但本质上还算是个骄傲的人。周卿玉再好,也不过一个男人罢了。说句俗气的话, 三条腿的蛤.蟆难找, 两条腿的男人却遍天下。一棵树上吊死这种事儿她干不出来。   “你可要跟我一起走?”   “那是自然!”小彩蝶瞪大了眼,脚一跺,“奴婢是您的丫头!”   夏淳点点头, 垂眸勾着脚尖摇来晃去,琢磨着什么时候是恰当的时机。   哗啦啦的雨声击打着庭中芭蕉和竹叶,走廊上一根细竹竿似的高挑身影。小厮松二在前头带路,细竹竿走得颇为龙行虎步。近处一看,是申屠渊。约莫大半年没见,这小子跟吃了激素似的拔高了许多。先前看着还一团孩子气,如今眉宇中都已然展露出男子英气。   申屠渊匆匆赶来,是因春闱之事。   今年春闱,主考官的人选隆德帝御旨亲点了周家老爷子。往年春闱的三榜进士虽也称作天子门生,但今岁却有些特别。主考官周老爷子是当朝太师,正经自由教导皇帝的帝师。如此也看出隆德帝对此次春闱的重视,申屠渊自然谨慎。   夏淳看着他堂而皇之地进入少傅主屋,又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火红的身影。   桃花眼,蜜桃唇,鼻梁直挺,面若敷粉。广袖的红袍子,长及脚踝的红发带……这人她在杨秀娥的及笄礼那天见过,似乎是顾家或者谢家的人。   眼睁睁看着两人传堂而过,夏淳好奇地趴在窗口张望。   申屠渊眉眼之中闪着焦急,不知是出了何等急事,并未注意到还有人在张望。倒是那红衣裳的男子悠悠哉哉的,仿佛闲庭看花,东张西望的。这般摇摇晃晃,不意外就注意到伸着脖子往外看的夏淳。   他先是一愣,转而有几分惊喜的模样。远远的冲夏淳眨了一只眼,他一手伸进袖笼,颇为风骚地掏出一朵花掷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周家顺路薅的,什么时候薅的,花儿看着还挺新鲜。夏淳目光落到草地上那朵花上。   雨水打在花上,与夏淳一同在窗边的小彩蝶暗暗啐一口:“登徒子!”   自从几人来过之后,少傅似乎就繁忙了起来。夜里有时碰到夏淳作怪都没心思配合,将人一把搂进怀中便沉沉睡去。夏淳注意到他眼底青黑,借着窗外的月色浅浅地啄在他殷红的唇瓣上。白日里克制得近乎吝啬的种种不舍,此时多少会流露点儿出来。   夏淳抚摸着他清隽的眉眼,悄悄起身去掏出上次出府,意外淘到的那瓶洗不掉的朱砂。蹲在窗边,小心翼翼地在周卿玉耳垂后头画了一朵梅花。   事实上她其实想画莲花。但莲花要求太高了,画不好会不雅观,只能退而求其次。   朱墨渐渐干涸,一朵红艳艳的梅花仿佛刺青镌刻在少傅的左边耳垂后头。红与白,给清雅出尘的男人平添一股妖娆邪佞。夏淳瞧着心头火热,没忍住又去扑上去亲了少傅数下。惹得少傅无奈地睁开眼:“莫闹,等闲暇了就带你去京郊踏青。”   而后长臂一揽,将不睡作怪的人儿搂进怀里抱紧,翻了个身又睡沉了。   黑暗中夏淳嘻嘻一笑,抬头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闭上眼睛。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三月下旬。周家与苏家商议的婚期在六月份,如今还剩下三个月时间,温氏已然着手布置起新房来。   毕竟是周家长孙媳妇,周氏一族的宗妇,周家上下格外的重视。周老爷子亲自过问,温氏事必躬亲。甚至老夫人怕将来孙媳妇知晓夏淳这个人心头不舒坦,特地将夏淳叫去松和院,恩威并重地敲打了一番。   夏淳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巴交地听着,而后得了一堆安抚性的奖赏回去。   小彩蝶这段时日全程参与了夏淳的挪窝计划,参与的越多,越明白自家姑娘的决心。如今也就不在多提甘心不甘心,就暗戳戳地暗示宋嬷嬷,蛊惑她随夏淳一道走。   宋嬷嬷人精似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事儿上就听不懂。许是不认为有姑娘家会舍得放下周卿玉这样的男子,无论小彩蝶如何暗示,她都不曾往夏淳潜逃的方向去想。除了觉得这段时日里夏淳缠少傅缠得有些过火,恐会招惹未来少夫人记恨以外,并未发觉任何异常。   少傅许是也察觉到夏淳心中不痛快,不擅言辞抚慰,身体力行地配合。   闹了将近大半个月,外头没听闻玉明轩的动静,秋香耐不住性子又给定北王府去了一封信。   苏皖先前未定亲之前虽心中不快却没资格立场指摘,如今定了,自然心中不舒坦。苏家兄弟又是将妹妹捧在手心里的,对夏淳这样一个碍眼的存在自然留心注意着。   所以这段时日,夏淳在府外置产,隐约流露出离开周府意图的种种行为没被周家人给留意到,倒是先被苏家几个兄弟给发觉了。   苏家大兄苏言义摩挲着下巴有些意外,思来想去,觉得这通房丫头倒是挺知情识趣?   苏家二兄苏岳礼觉得不可能。不是他肤浅,以貌取人。周卿玉的出色是有目共睹的,他们作为同辈人,谁也不敢说能与少傅平分秋色。那般男子,除非骨子里特别矜持高傲的姑娘家,否则放手太不合常理。通房丫头能有什么见识?况且即便不是为了人,周家的地位周家的权势,也叫人趋之若鹜……   “不如想法子见一面?”苏家三兄觉得猜来猜去多无趣,不如亲自问,“那丫头这段时日动作挺多的。一个月至少得出府三四趟,不如寻个机会堵一回人。”   苏家其他兄弟觉得可行。虽说他们这身份去堵一个丫鬟有点掉价,但为了妹妹,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得的。   商议来,商议去,苏家其他兄弟身上都挂着职务,行动起来不大方便。阖府上下就苏云澜苏云飞两人最闲,于是就由他俩去堵夏淳。   三日后,夏淳采买了一堆物品添置好两栋院子后去用午膳,在春燕楼被人给拦下。   苏家虽说是大康唯一的异姓王,实则是武将世家。无论生男生女,自幼都是习武强身的。苏云澜苏云飞两兄弟虽说才十六七,身量上已经是青年男子比肩。尤其苏家祖上还掺杂了一丝西域血统,个个人高马大,轮廓深邃。   夏淳看着眼前俊朗不羁的少年郎,眨了眨眼睛:“找我的?”   苏云澜苏云飞面面相觑,看着只到他们胸口位置的娇小女子有些绷不住凶神恶煞的嘴脸。苏云澜到底年岁大一点,短暂惊愕之后,抬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楼上定了包厢,姑娘不介意,我们去包厢坐下谈。”   夏淳没说话,小彩蝶跟被威胁了的小狗似的挡在夏淳身前龇牙奶凶道:“你们是谁!拦住我们姑娘是想要做什么!”   苏云澜懒得搭理一个小丫头,就拿眼睛去看夏淳。   夏淳自然不怕几个少年。她混的时候,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于是隔着帷帽点了点头,抬腿就随两个少年上了二楼。   进了厢房发现,屋里还有一个青年公子在。苏家也不尽是武当弄枪的粗人,苏家五兄苏哲毅就是那个长歪了的心眼多如马蜂窝的歪脖子树。   一双眼睛跟黑洞似的,黑黝黝的。与人对视一眼,仿佛能将人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不是说生的与苏家人不像,俊是俊,就是透着一股斯文的雅相。   夏淳不知这群人是什么人,但看几个人的衣着打扮便知非富即贵。她便也没矫情,在苏哲毅对面坐下后径自将帷帽摘下来。   帷帽一摘,凶神恶煞的两少年就瞪大了眼,惊得面红耳赤。   苏哲毅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想到周家的通房是如斯绝色。他握着茶杯的手晃了两下,不自在地垂下眼帘,嗓音低沉如美酒:“夏姑娘是么?久仰大名。”   夏淳:“……客气。”   “夏姑娘莫害怕,我乃定北王府苏家人。今日请夏姑娘前来,是有一事相商。”苏哲毅为夏淳斟了一杯茶水,嘴角含笑道,“夏姑娘不介意,苏某便直言了。”   室内一片静谧,只余袅袅茶香。   夏淳的肚子有点饿,目光在案几中央样式精美的点心上打转:“苏公子请说。”   “夏姑娘近来是有什么打算么?”   他突然开口,夏淳拿点心的手一顿,抬起眼帘看着他。   苏哲毅面上浅淡的笑意不退,由着夏淳打量。须臾,夏淳恍若无辜地移开视线,咬了一口点心不知意味地啧了一声,道:“……苏公子以为?”   苏哲毅浅笑:“夏姑娘当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周府的话,苏家可以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苏哲毅:走不掉?不要紧,我来帮你。 第五十一章   从春燕楼出来,小彩蝶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场景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什么苏家人说的话能不能信啊?她狐疑地瞄向靠在车厢的人。   夏淳这日东跑西跑了大半天早就累了, 此时靠着车厢意志便陷入了昏沉。   现在有了苏家相助,逃离周家这件事变得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小彩蝶很迷茫。姑娘跟公子的缘分就这样断了么?公子若是知道了会如何?会不会暴怒和不舍?公子发起怒来其实挺吓人的, 她虽没见过却听说过,听说一怒连周老爷子都压不下来。只是公子这人自幼冷静持重, 甚少有人能激怒他便是。   马车晃晃悠悠, 酉时之前到达了周家角门。   周家角门看门的下人跟小彩蝶的兄弟是有几分交情的,夏淳这段时日进进出出,多余的话他不会说。马车是雇来的, 到了主仆下车, 付了银钱再进府。主仆俩避着人从小路回。   周卿玉这段时日忙得很,甚少在府中。夏淳回到玉明轩,宋嬷嬷看两人大包小包, 面露不赞同之色:“姑娘以后出门走动, 还是得禀告公子,叫公子给姑娘配个护卫。外头不似府中安宁, 以姑娘姿色,若是出了事儿可得不偿失。”   夏淳嗯嗯地点了头,递了一包东西给她:“这是杏花铺子的点心, 嬷嬷尝尝。”   宋嬷嬷没想到夏淳出去一趟还不忘记她, 心里有几分感动。接过去嘴角没忍住翘了一下,喋喋不休地道了一句:“奴婢哪里值当主子亲自带点心?”   夏淳偷摸出府之事非特殊情况,宋嬷嬷是不会给周卿玉汇报的。毕竟她虽是少傅指派到夏淳身边, 但主子已经是夏淳。给少傅汇报夏淳的衣食住行,是基于说出来对夏淳有利的情况下。纯粹惹少傅不快的事情,宋嬷嬷自然能瞒则瞒,不给自家姑娘招惹麻烦。   周家迎娶长孙媳妇之事周府上下忙得如火如荼。玉明轩是周卿玉的院子,成亲后也是他独有的院子。苏皖嫁进来并不会与他同住,府上会另置一幢院子以作成亲之用。   温氏与周老夫人这段时日事必躬亲。又是置办彩礼又是修葺新院子,还得安排府中上下广发喜帖,忙得脚不沾地。夏淳在她们眼中,不过一个玩意儿。只要不上蹿下跳给正经主子惹事儿,她乐意出府逛也没什么人会在意。   周卿玉每日忙到很晚,回到府中已是深夜。有时会碰到夏淳人在榻上,有时不会。偶尔精神足便抱着人缠绵,但大多都是上了榻便沉沉睡去。   夏淳不知他公务上出了何事,但有眼睛看得出他很累。睡到半宿她醒来就给人身上画梅花,耳垂后头,锁骨上,指甲盖大小的一朵红艳艳的梅,衬着少傅妖艳得厉害。   说来这朱砂当真有意思,耳垂后头难洗可以看做发觉不了洗不掉,锁骨上的梅花半个月过去也鲜艳如斯,朱砂该不会就是刺青用的材料吧?   皱着眉头摩挲着少傅锁骨上的一点红梅,直搓得黑暗中闭着眼的周卿玉嘴角都翘起来。   他长臂一揽,将偷偷摸摸摸他锁骨的人给搂上来,而后翻身压下。   淅淅沥沥雨声之中忽然响起细碎婉转的女子吟.哦,夹杂着不堪受力的啜泣声。或急促或悠长,断断续续,绵绵不绝。   少傅别看端着一幅翩翩君子目下无尘的模样,实则下手十足狠辣。越是矜持克制的人,夜里撕了伪装,便越显衣冠禽兽的本能。尤其夏淳这不要脸的玩意儿素来没什么羞耻之心,配合外加引导。少傅现如今床榻之上的表现勇猛异常,被她喂养得与山里放出来的野兽无异,怕是一般姑娘都受不住他。   活色生香,一室暧昧。   折腾大半宿,若非明日有要事务必得打足精神,少傅不会轻易放过她。夏淳化成一摊水赖在少傅怀中,两人交颈窝在浴桶之中,身下之景不足为外人道。夏淳无力地攀着他,咬着他的肩膀浑身打颤。两颊醉红,眼神沁水,轻易不敢出声。   少傅嗓音低哑地轻笑,他白日里嗓音清悦,夜里却仿佛过了电般落入人耳廓便一阵酥麻。水波剧烈荡漾,外头是张嬷嬷令人迅速收拾残局,冰火两重天。   再梳洗过后上榻,夏淳的意志都涣散了。少傅吻着她的嘴角语气温柔:“睡吧,等闲暇下来,带你去京郊别庄看桃花。本公子说话算话。”   这话他说过多次,夏淳含糊地应了声,闭眼睡了。   春雨如油,润物细无声。四月初草长莺飞,京城内外萧瑟之景焕然一新,处处春意盎然。春闱一开,京城内外遍布大康学子。周老爷子作为此次主考官,责任重大。周家每日送走的宾客不知凡几依旧挡不住来客的热情,携礼上门拜访之人不减反增,络绎不绝。   遏制不住送礼的这一股歪风邪气,周老爷子干脆闭门谢客。   只是这般大大不方便夏淳。苏家人果然说到做到,且办事十分利索。夏淳先前托苏家人找的看门护卫,苏哲毅已经安排妥当,递了口信儿来说就等着她去亲自挑选。可周家大门关得这般严实,她根本就没机会出府。   苏哲毅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挥挥手示意他们先下去。   周家的情况他们心中大致了解,只是再有一个多月便是苏皖的成亲之日,早一点将夏淳送走他们就早一点心安。夏淳那般美丽的女子,见之令人心折。苏家兄弟扪心自问,自家妹妹虽不至于难看,跟她比起来却是一个天一个地。若他们自己怀里抱着这样的美人根本做不到轻易舍弃,以己度人,周卿玉定然也一样。   “五哥怎么说?”苏云澜想起夏淳还有些耳热,“再等几日?”   也只能这样。苏哲毅负手立在窗边,想起那日茶楼之中那女子那狡黠的眸子,眼眸不由有几分深沉。那是个极罕见的美人啊,周卿玉当真是幸运……   夏淳吃着温补的药,某日一觉醒来突然腹痛难忍。那股子刀绞一般的疼痛叫她蜷缩在床榻五六日下不来,少傅也有些慌。请了大夫来瞧无用,喝了止疼的药也无用。宋嬷嬷知夏淳这是后知后觉的服药反应,宽心安慰多日,才发觉夏淳开始正常来葵水了。   这葵水一来就是七八日,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久。夏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把血流干,少傅每日听她危言耸听,被吓唬得不轻,见天儿地弄好东西吩咐小厨房煮给夏淳吃。   吃着好东西,短短小半月就胖了一圈。原本夏淳小日子过得舒坦,可总有人不叫她长久,变故就在五月中旬的一天。周家在宴请宾客,府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这日傍晚夏淳带着小彩蝶在院中溜达,就听闻客居在府上的表姑娘杨秀娥意外落水,被来周家做客的一位书生众目睽睽之下救上岸。   五月的时候衣裳单薄,杨秀娥又好白衣,落水之后自然是里头一目了然。哪怕两人并未行龌龊之事,但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抱在一起,杨秀娥的清白便算舍给了这书生。   杨秀娥哭得半死,她哪里肯?哪里愿?她自小到大一心一意恋慕着她的表兄,如何能看得上外来京城一穷二白的书生?即便这书生得周老爷子看好,前途无量,可比起周卿玉来又能算得了什么?杨秀娥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嚷着有人害她。   周家二夫人没有女儿,嫡亲的侄女当亲女疼爱,立即就要为她讨回公道。   是啊!定然是有人害她们秀娥。否则这满府的人怎地就秀娥落了水?姑娘们那么多,没人出事儿就杨秀娥出事儿?她这么说,眼睛就往温家几个姑娘身上瞥。   温氏也是有外甥女的,温家枝繁叶茂子嗣众多,光姑娘就十来个。就像杨氏曾打过将杨秀娥嫁给周卿玉的心思,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温家这些姑娘为求上位不择手段。温家姑娘之中不乏有打周卿玉主意的人,一时间,好几个目光闪闪烁烁,瞧着令人起疑。   温氏见状大感丢脸,当即下令,务必彻查。   夏淳没能靠近事发地看热闹,在外头听了好一番热闹。原本还想多听几句,就被火急火燎的张嬷嬷给揪回了玉明轩。她才一进屋,身上就覆上来一具滚烫的躯体。少傅此时双目殷红,嘴角红得跟喝了血似的红的鬼魅,抱起夏淳就往榻上压。   动作又急又凶,拼着一股将人撞散架的力度把怀里人抵在床沿上。   屋外的门嘭地一声合起来,夏淳茫然地抓着床柱趴在榻沿上,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烟花一窜一窜地绽放,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卿玉这厮在自家府上又被人给暗戳戳地害了一遭。忆起杨秀娥意外落水,温家姑娘闪烁其词,夏淳将前因后果一联系,大致拼凑了一个故事梗。   屋里热火朝天,屋外同样热火朝天。温氏这厢得了消息知玉明轩这边也出事儿了,自家儿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遭人下药,气得温婉的妇人一连砸了好几个杯盏。   查其实也好查,周家明面上看着是一般勋贵世家,实则几百年的底蕴,暗地里是藏了许多暗卫的。只是平素府上规矩极严,下人行事也张弛有度,自然管得宽松。真正出事儿把暗处的人一调出来,轻易就查到了事情原委。   只是这般一查,就牵扯出玉明轩里头的人来。   说来也是,能给周卿玉下药的,除了玉明轩里的人,外人是极难成功的。玉明轩伺候的人少,除了四个小厮宋嬷嬷张嬷嬷和诸多进不了主屋的粗使,就小楼送来的四个通房。   初春秋香暖冬三人被丢到温氏的面前,温氏当场就发了火:“还有一个呢?!”   这话一出,场面鸦雀无声。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正被公子压在身下,如今人还在屋里,动静闹得惊天动地。只是这话众人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你看我我看你,安静得跟鹌鹑似的。   最后还是一脸仓皇的暖冬爬出来,磕了三个响头道:“定然是夏淳那个霸占公子的贱婢出的手!她这个人妒心极强,行事又狠辣刁钻,最是见不得旁人沾染公子。奴婢等三人在玉明轩一年多,就是因这小贱人出手阻碍,从未近得公子的身。她定然是记恨公子定亲,想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毁了公子的亲事,还请夫人明察!”   初春与秋香对视一眼,立即爬出来接上:“正是如此!夫人,此贱婢骄纵难驯,报复心又强。奴婢可以作证,暖冬此言半个字不假。奴婢等曾有幸得公子青眼,她却半夜捉蛤.蟆吓唬奴婢等,驱赶奴婢,不准靠近主屋半步……”   秋香哭泣道:“她曾大放厥词,称公子只爱她一人。旁人不管是谁,不及她一根手指头。”   ……   初春暖冬等连忙附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一年的委屈愤恨全部倾倒出来。   温氏原本是为查杨秀娥落水之事,听了这些,惊诧之余差点没气了个仰倒:“岂有此理,这贱婢竟敢!她竟敢!!” 第五十二章   夏淳还不知外头天翻地覆,这厢被少傅缠得神魂齐飞。   温氏气得头昏脑涨, 亲自跑来玉明轩, 只是里头人没有停歇的打算。她一面面红耳赤一面在外头越等越怒,只恨不得亲自踹开门将里头的狐媚子给揪出来扔出府去。   两人折腾到月上柳梢头, 温氏等不下去早已回了自己院子。夏淳迷迷瞪瞪地被少傅抱去洗漱,糊里糊涂地睡下。   次日天儿才将明, 温氏领着一堆人气势汹汹来了玉明轩。   少傅今日又是早早进宫, 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夏淳将将起身出了屋子,就被蒹葭院的方嬷嬷给拦住。   方嬷嬷脸色极为冷肃,眼中的利芒状似要将夏淳给刺穿。她抬手做了个请状, 吐出口的话极不客气:“夏姑娘这边请, 我们夫人有请。”   夏淳见过方嬷嬷不止一回,每回都是笑语盈盈的模样,从来没在她跟前得过如此嫌弃。心下有些意外, 却还是听话地随她去了花厅。   人一进花厅, 高堂之上一声冷呵:“贱婢跪下!”   夏淳愣住,眨巴眨巴了眼睛抬头看去。   只见为首的高位上从来都温和宽厚的温氏此时一脸铁青, 她看着脖颈上红痕遍布,眼含春水满脸桃花的夏淳,近乎嫌恶地睥睨着她。而她的右下手边还坐着二房夫人杨氏以帕掩面似乎不屑多看她一眼, 以及一旁哭肿了眼睛的杨秀娥恶毒地瞪着她。初春暖冬秋香等人排排跪在地上, 温氏身旁心腹嬷嬷高声冷呵道:“夏淳,你可知罪。”   “……”夏淳知个屁的罪,她从昨晚到现在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   她没说话, 一脸的懵懂地摇头,就听上头那嬷嬷连珠炮似的声声诘问。初春暖冬等人声泪俱下的栽赃以及杨秀娥哭哑了嗓子的愤恨。一群人愣是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就默契地完成了一桩大戏。夏淳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说完,就听温氏绷直了声线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有。”淡定的不能再淡定,夏淳道。   温氏一愣,抿直了嘴角:“说。”   从小就经受三堂会审的混账表示这种场面简直不要太熟悉,洒洒水。夏淳保持着天真无知的脸,看向杨秀娥道:“杨姑娘说奴婢害你,请问有人看到奴婢推你了?”   杨秀娥肿着眼泡,盯着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不是你还有谁!”   “也就是没有咯?空口无凭污蔑别人,姑娘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这毛病真是要不得。”夏淳点点头,不管杨秀娥气吐血,转头又看向暖冬初春等人:“你们说我嫉妒心强,霸占公子,阻碍你们接近公子身边。是谁给你们的自信?公子不准你们近身是因为我的阻拦?想太多了吧,我从来管不住公子,是公子嫌弃你们丑不准你们靠近他三步以内好吗?”   这话一落地,暖冬初春三人差点没噎吐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温氏心里一动,忽地想起儿子闻不得味儿的毛病眼神一黯。   “奴婢昨儿一天安安分分地呆在院里,甚少出门。就傍晚吃多了出门溜溜弯儿,可从未往宾客跟前凑。”夏淳一脸老实巴交,说出口的话却逻辑清晰,毒人而不自知,“夫人不信,可以自己使人去问。”   这话不假,温氏能把人都叫来自然都查问过。   事实上,杨秀娥落水之时身边是温家的几个姑娘在。温家六姑娘不知与杨秀娥在争执什么闹口角,拉拉扯扯便落了水。这桩事儿昨日她便查清楚了,只是杨秀娥死活不承认是意外,非吵闹着要来整治夏淳,说是夏淳记恨她曾经将她丢进南苑之事,故意害她。   温氏暗恼温家姑娘不庄重是一回事,杨秀娥既然自愿帮她娘家外甥女遮掩,她顺水推舟便默许了她对夏淳的指责。   至于暖冬初春等人说的事儿,玉哥儿中药之事,是她今日处理的重中之重。这眼看着就是周苏两家的婚期,苏家心诚,她自然要替未来儿媳妇清除障碍。怪也怪玉哥儿宠这丫头宠得太过,竟然一年多就只幸这一个人,听说还为了这丫头子嗣艰难的病特地请动了太医开药。   温氏不是不开明之人,但开明也有限度。婚前房里有一两个宠爱的丫头不碍事,京城哪个公子房里没人?但有些事过了头就有碍未来的夫妻和谐了。   苏家姑娘是个好姑娘,她这做婆婆的,自然要摆出点态度来。她周家的孩子一向出自正妻的肚子,玉哥儿他爹在世之时更是秉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态度。玉哥儿即便做不到夫君的程度,至少不能任由妾室爬到头上来。成天抱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头算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还想庶长子生在这丫头的肚子里?   心里这般想,温氏便冷眼看着初春等人将屎盆子往夏淳头上扣。   夏淳说了一堆,见温氏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就知道这些人今天是存心来找她茬儿的,无论真假,温氏都认定了要治她。想想,她干脆省了口水。   果然,一番辩驳以后,温氏冷冷地开了口:“本夫人不管你们如何,夏氏恃宠而骄,心思歹毒已成定局。既如此,念在你伺候玉哥儿一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夫人也不重罚你了。你且去庄子上反省吧。”   只是去庄子上?不是发卖?杨秀娥暖冬初春秋香等人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温氏。   “大嫂?”二夫人杨氏也十分不解,觉得温氏这女人未免也太心慈手软。一个通房丫头而已,随手打杀就随手打杀了,居然全须全尾地送去庄子上?   “玉哥儿马上要娶妻,大好的日子见了血多不好。”温氏冷眼一扫,“况且我周家仁义治家,这丫头年岁也不大,十六七的花儿一样的年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杨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噎了半死。这温氏,惯来装模作样!   杨秀娥也惊得眼泪都挂脸上,脸都憋青了。不过她敢在杨氏跟前闹,却不敢在温氏跟前露出分毫。温氏是表哥的母亲,杨秀娥丝毫不敢给她留下恶毒的印象。事到如今,她对周卿玉还没死心,盼着能有翻转。   “至于你们三个,”温氏冷笑,周家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温氏能把人拉出来处置,自然是什么都查清楚了。杨秀娥落水是温六的手笔,玉哥儿中药可是这个小楼这三个女人干的!竟然在吃食上动手。这回是腌臜药,下回下得什么?恶毒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抓不住玉哥儿就使下三滥手段,“来人,暖冬拖出去静室,另俩个送去叶水庵。”   暖冬初春秋香猝不及防,连惊呼都淹在了喉咙里。   只见三四个粗壮的婆子上前,一手捂嘴一手掐人拖着就往外头去。夏淳跪在最下面,与温氏对视了一眼后,自觉起身:“奴婢去庄子上,奴婢可以带行李么?可以带上伺候奴婢的丫鬟和婆子么?”   温氏的表情不变,冷冷淡淡:“玉哥儿拨给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且带走便是。”   夏淳点点头,不必婆子押送便自觉起身。   人一走,温氏手指撵了撵衣袖,闭了闭眼睛。她做这些是为了玉哥儿好,为了往后儿子夫妻俩能和睦,希望玉哥儿回来莫要怨她。   这般想着,温氏也不管杨氏不满,领着一群人呼啦啦又回了蒹葭院。   老夫人一早听说了这里的动静,对温氏的处理方式十分满意。玉哥儿近来宠那个丫头,确实是有些宠过了头。男人迟钝,看不清自己的心,女人却一点不迟钝。玉哥儿再这样宠下去,往后宠妾灭妻都是轻的。她周家既然答应了娶苏家的姑娘为妻,自然不能把好好的亲事促成一对怨偶。玉哥儿那么聪慧,定然能明白他母亲的意思。   长长叹了口气,老夫人又使了嬷嬷开了私库。别的贵重物品也没给,就实实在在地添了些好典卖的东西和一千两纹银:“给那个丫头送过去。”   袁嬷嬷送去的路上碰到蒹葭院的人,温氏也是命人给了点银钱。   夏淳看到这些东西心里立即就明白了。   小彩蝶一面哭一面收拾行李,一旁宋嬷嬷也有些承受不住,铁青着脸接了两院送来的银两。昨日夜里还好好的,当真是一夕之间就翻了天。   宋嬷嬷思来想去,知道她家姑娘还是碍了苏家的眼。捧着东西进了内室看自家姑娘包了个小包裹就在一旁穿衣裳脱衣裳。嘴里嘀嘀咕咕问这包裹的颜色是不是跟她的衣裳不搭,一脸没心没肺。宋嬷嬷一腔怜爱都喂了狗:“……”   “嬷嬷你还不去收拾行李?”夏淳拆了腰带,摸着脖子与锁骨上被某只狼啃出来的牙印子啧啧地皱眉,“这还得弄个纱巾啊,不然出去有点见不得人……”   “……姑娘,去庄子上不是去踏青,您都不难过?”宋嬷嬷自问心硬得一般人及不上,面对夏淳,还是有点拍马不及。   “难过啊,”夏淳挑了一指甲脂粉抹在脖子上,“但难过日子也得过啊。”   宋嬷嬷:“……”但您也太定得住了。   “去收拾行李吧。”   夏淳换了一身火红的衣裳,腰肢掐得极细。整个人仿佛一团烈火,在昏暗的屋内烈烈燃烧。小彩蝶宋嬷嬷看着她都顾不得心里难过,目瞪口呆。这裙子,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能穿的,但如今她都赶出府了,穿红裙子过过瘾呐!   浑浑噩噩地出了屋子,宋嬷嬷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怎么觉得,姑娘就等这一天?”   小彩蝶不敢看她,埋头哼哧哼哧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拜拜咯我的公子 第五十三章   周家的动作很快,似乎早就安排好了一般。   次日一早, 夏淳带着小彩蝶宋嬷嬷两人背着行李便出了周府的角门。门外早已候着一辆小青皮马车, 还有四五个帮忙抬行李出来的粗使。车夫见夏淳主仆三人出来,赶紧上前帮忙, 指着车厢的后头示意粗使们将行礼堆上去。   粗使们动作利索,温氏派来看着夏淳搬的几个蒹葭院婆子有条不紊的指挥。车夫咧着嘴殷勤地与其中一个婆子寒暄, 得了几块赏银, 顿时就笑眯了眼。   小彩蝶被挤在人群之外,个子小,巴巴地在外围打转。突然不知从何处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 趁着宋嬷嬷与蒹葭院嬷嬷说话之时撞了她。小彩蝶刚要怒斥, 发觉手心里多了个东西。她眼皮子迅速一跳,扭头看向夏淳。   夏淳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神情。她正一脚踩着杌子, 拎起裙摆便施施然上了马车。宋嬷嬷抱着贵重物品, 紧随其后。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想, 走一步是一步吧。   小彩蝶握着手中东西半晌,绕着人群走一圈,从角落里钻进来跟上宋嬷嬷。见宋嬷嬷一幅认命的模样不由嘟了嘟嘴, 冷哼了一声就爬上马车。   车帘放下, 车夫马鞭一甩,青皮小马车缓缓行驶。   蒹葭院几个婆子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彼此对视一眼之后长叹一口气。夫人趁大公子不在府上做主赶走这丫头, 也不知公子回府知晓后会如何的震怒。   相比于蒹葭院的忧心忡忡,夏淳慢慢抚着手中玉葫芦眺望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光色明明灭灭。宋嬷嬷抱着木盒子还在一旁连连叹气,一无所知的模样。小彩蝶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鬼鬼祟祟地凑近夏淳身边耳语起来。   方才在周家角门,小乞丐塞进她手心的是个小纸条进。小彩蝶没打开,但这段时日跟在夏淳身边形影不离,心里约莫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   夏淳接过来没避讳就这么大喇喇地当场打开来瞧——是苏家兄弟送来的。   苏家人在信中直言,他们在城门外安排了人手。马车出了城门,会被四个夏淳托他安排的护卫去城门外一里地出的树林拦下。届时夏淳主仆切勿惊慌,这四人是苏家的补偿,至此会认夏淳为主。夏淳主仆只管顺势离开便是,苏家自会替三人抹除离开的行踪。   “……”夏淳摩挲着下巴眼眸深沉,苏家人做事还真是效率。   小彩蝶也看到信中内容,嘴巴又翘了起来。   宋嬷嬷在一旁见两人神色不对,心中颇有些奇怪。毕竟主子没心没肺她见惯了,小彩蝶可是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竟然从昨儿出事到现在都安安生生的,一句话没说。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这会儿,她隐隐约约也有点儿感觉了。   事到如今,夏淳自然不会再瞒着宋嬷嬷。见她疑惑,便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   宋嬷嬷将东西接过来一看,眼前顿时就是一阵黑。看信上的口吻,苏家人私下联系夏淳的事情怕是有一段时日了。不仅给了补偿,还抹除踪迹,苏家这是要夏淳彻底消失在少傅大人的眼前!然而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丁点儿苗头都没有冒出来?   她不由抬头看过去,眼神狠厉。小彩蝶缩着小脖子,别提多心虚。   宋嬷嬷闭了闭眼:“姑娘……”   夏淳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正如你亲眼所见,苏家希望我尽快离开公子身边。”   宋嬷嬷的这一口气哽到了喉咙眼,又气又心酸。她看着夏淳,眼睛顿时就红了。信中倒是没觉得夏淳如何,只觉得苏家人行事太霸道。亲事还未成,苏家姑娘人都还没进门呢就暗地里打发周卿玉的身边人,未免欺人太甚:“姑娘,姑娘您受苦了……”   夏淳摆摆手,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无事,他们还算厚道,给了不少补偿。”   宋嬷嬷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虽说于情于理,正妻打发丈夫身边人是合乎规矩的。但这人惯来有亲疏远近,她伺候的主子是夏淳,自然站在夏淳的立场上看问题。如今宋嬷嬷只觉得苏家姑娘的手伸得太长,心里不乏恶毒的诅咒,诅咒苏皖不得周卿玉欢心。   “罢了,罢了,”宋嬷嬷抹着眼泪,“姑娘是如何打算的?就这般称了苏氏的心?”   “不然怎么办?”本来就在找离开的时机,如今正好顺水推舟,“正好周家两个主子都容不下我,未来少夫人也容不下,不如自觉离开,好聚好散。”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公子若是知晓了怕是会暴怒。   宋嬷嬷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被主母视作眼中钉并非小事。豪门勋贵后院的生存,不止是讨男人欢心就行。于是抹了抹眼睛,又仔细将纸条给看一遍。小彩蝶见她这么快就转圜过来,心中不由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想想,又鬼头鬼脑地凑到宋嬷嬷身边道:“主子早就在外头置了产,咱们还在京城。”   宋嬷嬷心中一惊,惊诧地看向夏淳。   夏淳点了头,掀了车帘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马车已经渐渐远离人群,怕是没多久就要到城门口。于是叫宋嬷嬷小彩蝶赶紧将贵重财物全部收好,包裹背上身。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马车出城,四个蒙脸持刀做土匪打扮的彪形大汉就在一里地的树林将马车给拦下来。夏淳出府除了宋嬷嬷和小彩蝶,周家就派了一个车夫跟随。大汉刀一出鞘,车夫就两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逃是不会逃,车夫年纪也不小,眼瞅着打不过自然得求饶。   彪形大汉就是冲着夏淳主仆来的。不管车夫威逼利诱还是求饶,上去就一个手刀将人劈昏。而后上前一刀劈碎车帘,示意夏淳主仆下车。   虽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宋嬷嬷小彩蝶还是被这阵仗给唬得不轻。夏淳倒是还好,毕竟见多识广,率先跳下马车。主仆三人下车立即换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四个彪形大汉前后左右围坐在马车外围,一甩马鞭就换了个方向折回城内。   回程似乎走了不少弯路,避开了人群,耗得时辰比较长。约莫花了一个半时辰,方辗转到了夏淳在城东的那幢宅子。   说来夏淳的宅子买下用的还是她现代爹的名字。这劳什子的古代,女儿家不能置产。夏淳两套宅子只能谎成父亲身子不便,由她代为购置房产。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去衙门登录在册,花了夏淳不少银子打点就是。   一进门,宋嬷嬷看着打点得井井有条的院子就傻了眼。再一看小彩蝶心虚得都不敢看她的模样,宋嬷嬷忽地忆起这段时日她的多次暗示,不由恍然大悟。   看来主子离府之事,计划已久。   院门关上,四个大汉面罩一摘,冲夏淳跪下便认了主。   苏哲毅安排得还挺厚道,四个大汉一看就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人品身份姑且不论,单看眼神,四个人目光清正,不大像奸猾之辈。   夏淳点点头,问了四个人姓名。   这四个人直说换了主子,以前的名字便不用了,如今请新主子夏淳赐名。夏淳也懒得去计较这是不是古代主仆规矩都是这样,干脆给夏一夏二夏三夏四地给四个人取了名。四个大老粗也没那么多矫情,磕了个头就认下了这敷衍的名字。   为了逼真,她们的行礼都丢在京郊外树林的马车上了。夏淳的身边除了贵重物品和银钱,连个换洗的衣裳也没有。   宋嬷嬷这时候也顾不上叹气,连忙就要下去安排。好在夏淳一早采买了齐全,各种用具早早购置了,也托人牙子采买了下人:一个烧饭的婆子,两个浆洗的粗使,一个马夫。宋嬷嬷随她们一道出府,往后管家的事儿就交给宋嬷嬷,小彩蝶老样子,贴身伺候。   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真强。宋嬷嬷原先还呕心苏家人欺人太甚,如今在府外小半月,渐渐适应下来。没了头上紧着的那根弦,日子似乎更松快。   ……府外的日子松快,一晃儿就是小半月。   春闱结束,太子作为一国储君,自然得趁机广纳贤才。只是他到底年幼,事事少不得周卿玉这太子少傅代为出面。周卿玉在广大学子心中地位崇高,有了少傅,太子招贤纳士顺风顺水。这般忙活了小半月,少傅终于处理了手头事务方得以回府。   五月一过,日头渐渐烈起来。   六月中旬是两府的婚期,周卿玉忙起来天昏地暗,回了府方想起来还有十来日就要迎新妇进门。他心中烦躁,捏了捏发涨的眉头,一脸疲累地回到玉明轩。只是方踏入院门,迎头就撞见欲言又止的张嬷嬷。   松和院那边还等着他去用膳,温氏那边也递了话来,有事儿要与少傅亲自交代。周卿玉这厢摆摆手示意张嬷嬷先行退下,无论何事稍后再提,转身绕进屏风后的净室。   张嬷嬷叹了口气,这事儿已成定局,早或晚都没多大差别。于是低头应诺,退下去。   人到了松和院,温氏也在。周老夫人果然提及周苏两家的亲事,温氏要交代的也与此事相关。周卿玉漱着口便听温氏说起婚事的细节安排:“得了空,你亲自去京郊弄两只雁来。苏家是武将之家,亲自打来的雁更显诚意。”   周卿玉无可无不可便点了点头。他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铁打的人也会累。此时看着祖母与母亲,眼睑下的青黑是有目共睹。   温氏与周老夫人对视一眼,到底没有当场提及夏淳被送走之事。一来儿子的模样似乎很累,温氏有心叫他歇好了再提起;二来她也知这般不声不响送走夏淳的事儿做得不地道,唯恐儿子心中不愉,便想着拖一时是一时。   周卿玉不知两人心中所想,施施然回了院落。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没在主屋见到夏淳的身影也尚未发觉不对。捧着茶水浅浅押了一口,只念及回府之时张嬷嬷脸色不对。令人招来张嬷嬷,问她到底有何事要禀。   张嬷嬷当下往地上一跪,沉重道:“主子,夏姑娘被夫人打发去庄子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6 22:43:39~2020-01-08 01:1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ove 2个;□□不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兔 80瓶;June 39瓶;susu 2瓶;影子、胖嘟嘟、慢慢飞的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这是第一次,玉明轩的人亲眼所见周卿玉如此失态。从来都不为外物所动的公子, 怒起竟然如此惊天动地。大晚上, 蒹葭院和松和院两院早已歇下都被惊动了。温氏亲自赶过来,张嬷嬷等人趴跪在地仿佛被魇住似的, 动也不敢动。   少傅端坐在玫瑰椅上,鬓发微乱, 脸色极其难看。一只手耷拉着椅子扶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无力地舒展,鲜红的血正顺着手指骨节一滴滴地往下滴。方才失态之下用力捏碎了杯盏,瓷片碎粒嵌进手心, 凌风正小心翼翼替他清理伤口。   温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但不打招呼送走他的屋里人理亏在前,正轻言软语地给他解释送走夏淳的缘由:“苏家姑娘马上就要入府了,我周家也该摆出态度来。”   少傅鸦羽似的眼睫低垂, 在眼睑下晕出两团青黑, 他此时的表情冷得仿佛一尊冰雕。平日里如玉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少傅抿着唇, 整个人仿佛一把冷峭的利剑在彰显被人冒犯的锋利与戾气:“若只是为讨好苏家姑娘,这门亲不要也罢。”   “玉哥儿!”温氏当即厉喝,“你非得为一个玩意儿闹到这种地步?!”   “两家在定亲之时, 早已言明情况。”少傅沉静的双眸因为愤怒揉碎了刀光, 亮且森冷,“儿子房中有人苏家早就知晓的。定亲之时不提,临近成亲却胆敢伸手进儿子屋内, 处置儿子的女人,简直狂妄!”   温氏气急。这哪里是苏家人提的,是她盼着儿子儿媳婚后和睦与老夫人商议后做的主张:“苏家并非那等出尔反尔的人家,你自小聪慧,非得在这事儿上看不清?”   “夏淳是我的女人!”   “那你待如何?”温氏虽温婉,在这件事儿上却由不得周卿玉任性,“娘送也送走了,难不成自打嘴巴接回来?!”   周卿玉的脸瞬间就铁青了。   ……   闹到最后,母子俩不欢而散。温氏负气离开,周卿玉看着一地狼藉沉默。   半晌后,他起身去了夏淳的屋子。   屋里小半月没住人,里头是丁点儿人气也没有了的。少傅自然知晓温氏这番动作的用意,不过是怕他深陷其中坏了夫妻情分。只是他骤然听闻夏淳被送走心中实在愤怒,一时间无法接受。他自认自己并非宠妾灭妻之人,母亲何必做得那般决绝?   心里涌动着古怪的情绪,似愤怒又似难过,少傅颇有几分不知所措。这等情绪他从未尝过,此时只觉得心口好似梗着一块,无论如何都顺不了气。   少傅在冷清的屋里坐了小半刻钟,敲了敲桌面,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落下来。   “去庄子上瞧瞧,”少傅冷冽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初春化冰的河水,“夏淳如今是什么状况,明日我要知晓。”   黑衣人无声地应诺,消失在黑暗之中。   六月初已经临近夏日,夜里又闷又热,似乎将要下雨,耳边充斥着聒噪的虫鸣。明月高挂空中,皎洁的月色如流水铺洒下来,为屋内屋外披上一层白纱。少傅心口实在郁郁,连日来的劳神原本该困乏,此时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于是起身去窗边坐下。这时候天边黑云攒动,忽地一阵凉风,夹杂了土腥气吹进屋内。少傅只着了单衣,眉头紧皱地靠着窗棱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啦的雨水降下来。闷热消除,雨水打湿了少傅的衣摆,他不为所动。双目盯着远边一处黑影,再抬眼看向窗外时天边晨色熹微,一晃儿已经是次日。   吹了一夜风,淋了一夜雨,少傅难得憔悴。   此时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圈儿靠坐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假寐,垂落的手正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绑着彩带的玉葫芦。仔细瞧,与夏淳那个的玉葫芦是一对儿。骨节修长的手还绑着绷带,少傅抿着唇,脸色青白,眉眼之中的冰雪之色至今未消。凌风凌云等贴身伺候的知他心中不愉,都自觉地紧着皮,生怕一不小心再触他霉头。   临近午时,派出去的人方回府禀告。   被送出府的夏姑娘并不在庄子上,出府当日,夏淳的马车在京郊遭遇盗匪,半个月之前早已不知所踪。话音刚落,少傅手中的玉葫芦的彩带应声而断。   他呼吸一滞,倏地睁开了眼,站起身。冷冽的视线如利剑刺着地下跪着之人,他此时的嗓音仿佛三九天的寒冰:“混账东西!都是怎么做事的,夏淳失踪为何现在才报!!”   暗卫顿时伏拜下去,他们也无辜着,夏淳在府上虽得公子宠爱,但论其身份确实不过一个通房丫鬟。公子再是看重,一旦打发出府了,谁也无法擅离职位紧跟而去。可这话他们不会辩解,少傅如今正在气头上,他们自然是低头认错。   周卿玉捏着玉葫芦的手用力得发白,心里闷了一夜的不知名情绪燎原一般迅速蔓延开。   他又怒又惊,困兽一般,心口还夹杂了说不出口的慌乱。夏淳那蠢丫头虽说性子闹腾还蠢笨,但正值青春貌美,又天生一幅妖娆绝丽的皮囊,最是打眼不过。离了他身边……少傅根本不敢想象夏淳会遭遇什么。   “来人!”周卿玉怒极,惊慌之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立即吩咐下去,找。便是将京城方圆百里翻过来,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这话一说完,少傅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周卿玉一倒,周家阖府上下都慌了。周卿玉自小练剑,身体健壮,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温氏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送走夏淳这点事儿,周卿玉竟会急得病倒。当下不敢再拿乔,慌慌张张便赶来玉明轩。   出府做客的周老夫人得知了消息匆忙忙赶回,周卿玉早已烧得神志不清。   温氏急得要命,大夫请了一波,周卿玉吃了药又发起了高热。人躺在榻上,脸色都青白了。周老夫人一看金孙这般,连声地斥责庸医害人,赶紧拿了玉牌去宫里延请太医。   当真是不生病的人一病便来势汹汹。周卿玉高热一起,神志渐渐就陷入昏沉。   太医匆匆忙忙赶来,少傅已经神志不清了。屋里的冷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少傅咳嗽不止,高热不退。病症有一诱因就引发了一连串的病症。   太医说是连日太过劳累又风寒入体,急怒之下方引发了高热。轮到夜里,周卿玉又引发了肺热。唯恐烧伤了心肺,太医这一夜都没敢离开,衣不解带地守在周府。高热的症状若不降下来是十分凶险的,毕竟烧久了,再强壮的人也会被烧成傻子。   动静闹得大,周老爷子赶回来,问询事情缘由顿时气急。连声地斥责温氏婆媳做事鲁莽。直言玉哥儿自小聪慧,做事自有章法,他的后院他自己安排便是,哪里由得旁人的手伸那么长。温氏直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不敢狡辩,抹着眼泪方后悔了起来。   烧了一天一夜才醒,再睁眼,少傅人眼看着就清减了许多。   温氏也不敢再拿乔,红着眼睛便说了句:“玉哥儿若实在喜欢,只管把人寻回来便是。”苏家姑娘再好,还是她儿子最重要。   周家的这些动静,自然逃不过一直关注着周府的定北王府。不过周家上下规矩严,周老夫人又下令不准外传。旁人只知少傅连日忙碌,这一回府风寒入体卧病在床,怕是没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于是两家商议,将这婚期给往后延了。   苏家兄弟还上门探了病。袅袅的青烟打着旋儿地升起散开,窗外阳光映照着翠竹,将绿意揉碎在窗边人脖颈之间。少傅彼时披着单衣,手持一把竹简端坐在桌边。一双寒星目,眉眼之中尽是冰雪之色。   苏家兄弟见状一愣,从前只觉得这妹夫性子疏淡,如今觉得他整个人只剩下冰冷了。不过即便是冰冷也是冰肌玉骨,风华绝代。   苏家兄弟并未与少傅多聊,放下礼物又嘱咐他多歇息便回了府。苏皖听闻周卿玉确实病了很重,心中十分担忧。苏哲毅想起光华之下宛若冰雪雕成的冷淡公子,再看眼下自家妹子满心满眼都是那男人的憨傻模样,两厢一对比,心中顿生了几分不愉。   看周卿玉的模样并不爱重他妹妹,这桩亲事若成了,皖皖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少傅不知苏家人心中所想,只听暗卫来报,发现了一件事。   夏淳失踪,似乎并非是路遇绑匪,而是人为。除了寻到夏淳丢失的那几箱行李,出城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不仅如此,小彩蝶接连两个月出府典当财物,采买物品之事,也被暗卫一桩桩一件件记下来递到少傅的桌前。   少傅仔细地翻看着夏淳主仆这段时日私下里做的桩桩件件事儿,冷笑的同时,心里头一股火就窜上来。红木的桌上,还摆放着十来件被暗卫赎回来的首饰和东珠。三步以外,还跪着七八个跟夏淳往来过的生意人。   少傅‘呵’地一声冷笑,艳红的嘴角缓缓勾起。似乎是不知该怒还是该笑,他森然道:“好得很!好得很!那个混账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呵呵感谢在2020-01-08 01:17:11~2020-01-08 17:4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2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奔三小阿姨 17瓶;是是是是是我啊、susu 3瓶;微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事情的线头牵出一点,再查夏淳的行踪便轻而易举。少傅看着呈到跟前的桩桩件件事儿冷笑不止。没想到那混账玩意儿还挺能耐, 不声不响地居然给他搞了这么多小动作。房产都暗中置了两处, 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竟给他玩起了狡兔三窟的把戏!   苏家在里头掺和的事儿姑且不提, 他自会把账一一算清楚。知晓夏淳人在何处,少傅当夜到底是睡了一个好觉。   夏淳不知少傅已经知晓她人在何处, 这日一大早起身, 她隐隐有种事情大条的错觉。   从昨日起到现在她是吃什么就吐什么,原以为昨夜里吹风肚子受凉。但捧着痰盂的小彩蝶神来一笔嘀咕了一句‘姑娘的葵水好似晚了小半月未至’,夏淳顿时跟浇了一盆冰水似的透心凉。她忆起临走前闹得那一番动静, 顿时满脑门的冷汗:“……”   宋嬷嬷插花的手一顿, 扶着瓶子目光缓缓看过来。   夏淳嘴角抽搐般地蠕动了几下,挤出一个颤巍巍的笑:“嬷嬷,你给我用的那个药是会造成葵水时准时不准的对吧?就那个调理不孕不育的药?”   宋嬷嬷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可主子在两个多月前葵水就正常了……”   说着, 她不知是喜还是忧的盯着夏淳的小腹, 渐渐放出了绿光,仿佛这里头揣了个金蛋蛋。   夏淳被她这绿眼神给唬得够呛, 扶着胸口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不不,不可能。你别这么看我嬷嬷,大夫都说了我这辈子注定子嗣艰难。就算你给我调理的法子有用, 不也说过没吃个三年五载的药绝对好不利索?不可能的, 住脑,绝对不可能!”   宋嬷嬷:“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事无绝对, 若有万一呢?是不是?姑娘年轻,公子身子骨又是一等一的健壮。若凑巧就赶上好时候,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我觉得我这人点儿背,没那种好运气。”   宋嬷嬷的笑容顿时意味深长了起来。   夏淳:“……”   小彩蝶在一旁缩着脖子,听得心里头一团的火热。   她左看看夏淳,右看看宋嬷嬷,一颗心小心翼翼地鼓噪了起来。不情不愿写灭的CP魂隐隐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与宋嬷嬷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燃起相同的火热:若她们家姑娘当真有了身子,那就是命里注定与公子的缘分不该断绝!   眼珠子咕噜噜转一圈,小彩蝶忽地跟屁股后头着火似的抓起小荷包就往外冲:“姑娘您且等着,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一溜烟跑走,夏淳嗅着痰盂里酸臭的气味儿,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大夫来的很快,主要是小彩蝶跟催魂似的催不停。老大夫才将将进了院子就被火急火燎的宋嬷嬷给迎进去,夏淳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感觉整个人被掏空。屋里充斥着一股酸味儿,宋嬷嬷开了窗,还有些散不去。   把脉的时辰并不长,夏淳仿佛等了一个世纪。   就见老大夫换了两次手号,须臾后摸着胡子就笑眯眯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脉相如珠般圆滑,稳健有力,确实是喜脉。”   宋嬷嬷心中一喜,连忙就塞了个一大锭银子过去。   夏淳却仿佛一道闷雷劈中脑门,整个人泄气地瘫倒在榻,都萎靡不振了。她这辈子才十七岁就怀了孕,周卿玉那个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此时以帕掩唇矜持地咳了两声,殷红的嘴角挂着冷飕飕的淡笑。凌风凌云默契地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充装两根没有灵魂的木桩子杵在门口。自从知晓夏姑娘在外无危险,公子这缠绵病榻的情况便有了飞速的好转。   少傅这一病,病了将近一个月。如今能起身了,便专心处理起这段时间堆积的公务。   周苏两家的婚事因少傅病重被延后,因事发突然,延后到什么时候,并未给出明确答复。苏家心急,使人上门来问询过几趟。温氏这段时日因擅自处理儿子后院之事闹得母子之间有些别扭,因此苏家的事儿,便没再拿到少傅跟前来提。   温氏不提,周卿玉便也跟从不知晓此事似的不曾问起过。苏家试探了几次,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苏家人还未如何,苏皖本人心生焦灼起来。   时人都说一见周家玉公子误终身。苏皖从前嗤之以鼻,只觉得耽于小情小爱的女子当真俗不可耐。然而自她自己见过周卿玉后方有了感同身受,苏皖不得不承认,她自己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周卿玉一个人。少傅病了这一个月,苏皖在苏家吃不下又睡不香,眼瞅着就瘦了一大圈。   苏家人见状心疼不已,对周家迟迟不给回应的作为渐渐就有了不满。   苏哲毅安抚着憔悴了许多的妹妹,又想起周卿玉那个被送走的绝色美人。周卿玉在查夏淳的踪迹他是知晓的,病重之下还不忘找人,苏哲毅心里的那点不愉便渐渐放大,越来越盛。但这些事,对着满脸期盼的苏皖他又说不出来。   一来二去,苏哲毅心里头就梗了一口恶气。早晚把这亲事给搅黄了!   苏家心中做何想,周卿玉并不在意。   事实上,这桩亲事若非家中要求,并不会发生。以周卿玉的意愿,至少如今他并没有娶妻的打算。之所以会答应,无关风月,不过一族宗子的职责所在。   这话说的未免冷血,但也是实情。周卿玉是个性情寡淡的,自小到大都沉静持重,轻易不会被谁挑动心扉。他自懂事儿起,因着嗅觉异常,从未对女子起过兴致。除了夏淳那混账锲而不舍地往他身上贴,又恰巧避过他的毛病,旁的女子他是惯来吝啬去看一眼的。   当然,妻子若是娶进门,他自会敬重有加。少傅是个讲原则的人,心中对内外边界划分得清清楚楚。如今那苏家姑娘尚未过门,确实不在他关注的范围之内。   讲原则的衣冠禽兽将紧急事务处理完毕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松二备车。   夏淳以为的换个名字置产和苏家的伸以援手,这些阻碍在少傅的跟前跟纸糊的似的一戳就破。甚至连一个月都没坚持住,少傅想要查的事情,没有查不出来的。   周家的马车离了府一点弯路不走,一个半时辰后,出现在夏淳宅子的大门外。   夏府的门打开,看门的护卫不认识周卿玉,将小彩蝶给唤了出来。小彩蝶眨巴着圆杏眼看着时隔两个月未见越发形冷骨寒的少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少傅此时一身雪青色,衣摆袖口处绣了大片梨花。行走之中行云流水,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只是这梨花开得再绚烂,也掩不住少傅浑身的冰雪之姿。他身量极高,虽有些清瘦,却挺拔俊逸。满头的乌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鬓角洒落些碎发。在屋里闷了一个月,本就白皙的人瞧着越发冷白细腻。唇极艳,眼极黑,夏府没见过他的人冷不定的都看傻了。   “公,公子!!”小彩蝶一声惊呼惊醒众人。   周卿玉那厢以敛眉大步跨进了夏府。衣摆猎猎,神色冷冽,神圣不可侵犯。人高马大的凌风凌云紧随其后,一左一后,更衬得来人气势汹汹。   小彩蝶咕咚一声咽了口水,顿时跟踩了喉咙的鸡,一脸惊恐地往后院奔去。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找上门来算账了!   与此同时,丝毫没有危机意识的夏淳窝在前天才搭好的秋千摇椅上,昏昏沉沉地吃葡萄。天越来越热,怀了孕就更热。没有冰的日子,她真的是好苦啊。   苦巴巴的夏淳一面晃着小腿一面吃葡萄,唉声叹气:唉!周卿玉那个禽兽!   禽兽穿过回廊,都不必有人带路,准确地找到了夏淳的院子。   人在院门处,夏府的下人正准备上前禀告,凌云凌风一左一右地捂住她的嘴将人给拦在了门外,而后迅速拖走。少傅弹了弹衣袖,踏入院子映入眼帘的一幕便是那混账玩意儿眯着眼睛边吃边打瞌睡的场面。   他心里头的这股火啊,噌地一下就烧到了眉毛!   “夏淳!”   满含怒气的嗓音如石破天惊在安静的院子里炸响,夏淳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嗯?”   秋千是搭在榕树下,一旁茂盛的花草遮住了。夏淳左看右看没看到人,就在右斜方瞥到一个雪青色的身影。还不待她坐直身体,那高挑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过来,周卿玉那张泛着铁青色的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夏淳:“……”她一定是在做梦。   “看来你在外面,过得很是逍遥?”这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夏淳敢肯定,她都听到磨牙的声音了。   夏淳将装葡萄的小盆放到一边,还怕翻了仔细摆好。再抬头看,咬牙切齿的男人还站在眼前。且因为她迟迟不答话,两人的距离已经从三步远变作一臂。   清减许多的少傅更显冷清,此时垂眸凝视着夏淳一脸懵逼,红艳艳的嘴角缓缓地勾了起来。然后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自然地捏住了夏淳的耳垂。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话音刚落,夏淳就感觉到耳朵一阵头皮发麻的剧痛。少傅那只白玉雕成的手不疾不徐地转了一个圈儿,夏淳的面色一瞬间狰狞起来——周卿玉这禽兽居然拧她耳朵!!   “放手,放手!”夏淳头都歪到一边,哇哇叫,“周卿玉你她娘的快给老娘放手!”   “老娘?”少傅勾唇冷笑:“我看你是皮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少妇:耳朵给你拧掉!!感谢在2020-01-08 17:47:29~2020-01-10 01: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3559224 2个;12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看小说的鱼、39990849、D、371019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瓜skr小仙女、长半衰期, 10瓶;爱吃橘子的桃 9瓶;微微 5瓶;青山 3瓶;虞兮、Janus、冷小露、sus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逍遥不过两个月就被抓到,夏淳也是无语至极。   不过现在这情况也不适合狡辩, 当务之急是将自己的耳朵从少傅的手中拯救出来。夏淳叽哩哇啦地一通叫唤, 又跳又叫地都没博得少傅心软。还是一脸惊恐奔来的小彩蝶英勇就义般地仗义执言:“公子,公子你小心姑娘的肚子, 千万莫动了胎气!!”   石破天惊,怒火中烧的少傅耳边仿佛瞬间炸响一道惊雷, 捏着夏淳耳垂的手都不自觉痉挛了一下。他缓缓扭过头, 瞪大了眼睛看向口出惊人之语的小彩蝶。   小彩蝶与匆匆赶来的宋嬷嬷双双跪倒在地:“公子,姑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   宋嬷嬷也焦急道:“公子小心些,万莫伤到姑娘。”   少傅并未管宋嬷嬷等人, 只垂眸眼帘与夏淳对视, 夏淳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   装得再无辜,少傅也看穿了她镇定之下的心虚。意识到这点, 少傅惊喜交加的同时又手足无措。有那么一瞬, 他手脚都僵直了。   夏淳就这么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卷起了旋涡,黑沉沉, 黏腻腻地锁定了自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缩了缩脖子,夏淳默默地伸手捂住了两边耳朵, 警惕地盯着少傅。就见清风朗月一般的男人跟川剧变脸似的, 脸上青了青白了白后又变得更黑了。   少傅眼睛倏地一眯,利剑一般刺向巴巴看着他的蠢丫头。揣着他的崽子还敢跑,这混账简直是胆大妄为!   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 来回地变换形状,又酸又软说不清滋味儿。少傅抿了抿嘴角,骨节分明的大手扶住夏淳秋千椅的两边扶手,死死按着,极力克制着不叫自己失态。挺直的脊梁此时却弯了下来,缓缓地半蹲,黑黝黝的双眼卷着旋涡沉沉卷住面前之人。少傅忽地一手揽背一手抱腿,打横将夏淳抱起,转身就走。   夏淳骤然腾空,惊吓之下张牙舞爪地挣扎。   少傅一巴掌拍在她的臀上,回过神来又安抚地揉了揉。夏淳一看这方向不对,扯着脖子就叫嚷起来:“周卿玉你敢强抢民女,小心我告你去!”   少傅脸一黑,抱着人就大步就往门外走。广袖衣摆在他骤然的动作之下带起一阵风,刮在小彩蝶与宋嬷嬷脸上,两人始料未及,哀求的表情都来不及收。   夏淳鼻尖全是这人身上雪松的味道,又冷又冽,“周卿玉我告诉你,我现在是良民,是良家妇女你知不知道?!”她才出府怎么可能会跟他回去?而且苏家姑娘看样子也进门一个月了,她回去难道跟他来个三人行?   “你闯入我家带我走是强抢民女,违反乱纪!”   “本公子抱着自己的女人,谁敢拦?”他身高腿长,衣摆在盛怒之下蹁跹飞扬。   “我不是!我离开周家了,我已经不是了!”   周卿玉才不管,夏淳是他的女人,他说是就是!   夏淳见他不为所动,两只手跟铁钳似的箍住了她就不放开。被少傅抱着一路飞快从后院到前院,眼看着就要被抱出府,夏淳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耸起抱住了少傅的脖子,玩命儿似的威胁:“你她娘的今日敢把我抱出这个院子,我就弄掉你的儿子!”   少傅迈开的脚步顿住了。   他低下头,不期然与怀里蚂蚱似的人对视。那双本就在卷着旋涡的眼眸里,此时迅速刮起了风暴。黑沉的脸乌云密布,额头上青筋也一突一突的,显然少傅已经怒了。他勾着嘴角,恨不得一口将这大放厥词的女人的脖子给咬断。   “你说什么,”周卿玉的嗓音仿佛从肺腑里冒出来,一声声,戾气乍现,“你再说一遍!”   夏淳才不怕他,她的胆子是上辈子她爹用金刚钻给刻出来的!   不怕死的夏淳一手勾着人家的脖子一手捏住了少傅的下巴,拇指在他红艳艳的唇上狎昵似的摩挲着。从前就藏不住的骨子里的飞扬跋扈此刻毫不收敛,甚至因掏出了府外,变得更张牙舞爪起来:“我说,你敢把我再弄进你后院,我就弄掉你儿子。”   “你敢!”少傅眼神骤戾。   “我有什么不敢?”夏淳飞快低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舔着嘴角笑得邪佞,“不就一个孩子?两个月估计连人形都没有,就是一团血肉罢了。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儿子。”   少傅抱着她的手背上青筋都鼓起来。   他胸口一起一伏,剧烈地起伏。这辈子,周卿玉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未被人这般威胁过。额头的青筋一个接着一个暴,又气又急。他看着理直气壮的女人,半晌,都气笑了:“我若不允许,孩子你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   “你试试看,是你看得紧,还是我作死的方法多。”夏淳气人的本事是天生的,在被人打死的边缘反复横跳,“亲爱的,我有的是办法欺负你儿子。”   周卿玉闭了闭眼睛,要不是这混账肚子里揣着个崽儿,他现在能把她屁股打开花。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追过来的宋嬷嬷等夏府的下人和凌风凌云安静得跟鹌鹑似的,战战兢兢,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久到小彩蝶都觉得自己死过一遭。君子少傅终究还是败给了不要脸的某人,两人终于又回到夏府后院。   少傅冷着一张脸端坐在正院主屋窗边的软榻上,整个人仿佛敷了一层冰雪。整个府邸的下人哪怕奉茶,也丝毫不敢靠近他分毫。   少傅的怀里,夏淳一脸无所谓地伸着胳膊,任由少傅请来的妇科圣手号脉。   喜脉,脉相圆润又稳健,比一般贵族妇人不知强多少。   请来的妇科圣手就是之前替夏淳看病的老大夫。老大夫姓徐,对夏淳的身体状况也算十分了解。先前夏淳不能生育的病症就一直是他在调理,原以为至少等上三年。谁知夏淳天赋异禀,短短一载就病愈怀了子嗣,徐大夫惊诧之余也有几分欢喜。   两只手都号了脉,徐大夫摸着胡子笑眯眯:“姑娘这身子骨养得好,安安生生的养着,定能给大人生个聪慧健壮的大胖小子!”   他话音一落,周卿玉眉宇间冰雪消融,方浅浅露出一个笑来。   宋嬷嬷掏出一锭银子乐呵呵地送徐大夫出去。   周卿玉低头凝视怀里人,大手小心翼翼地抚向夏淳的腹部。小腹平坦,尚不见起伏。少傅心里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虽说他从未有过太强的娶妻生子的念头,但孩子的到来,还是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大热的天儿,叠在一起坐就更热,尤其夏淳怀了孕燥热得厉害。把完脉,她立即就离了周卿玉的怀抱,跑到软榻的另一边坐下。   少傅眉头蹙了蹙,但看在孩子还小拉扯不得的份上,没伸手去抓她回来。   事已至此,打也打不得,骂她把她根本不痛不痒。少傅捏着抽疼的额头,熟门熟路地对夏淳又一次无从下手:“说罢,你到底想怎么……?”   夏淳干脆利落:“我不想回去。”   少傅脸一变:“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回去。”   “……”少傅又被激怒了。抬起眼帘,搓着后牙槽,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夏淳要是敢胡搅蛮缠他都要捏死,“为何?”   看着阳光下风华绝代的男人,夏淳忽地避开了眼帘。自由和平等这种事儿,说出来,周卿玉估计觉得她疯了。   她这具身体只是周家的一个丫鬟,得了周卿玉的怜爱才销了奴籍。即便削了奴籍,她如今也不过大康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而已,连资产都是周卿玉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她这种身份,跟一个百年世家勋贵出身的世家子谈平等不外乎天方夜谭。   夏淳抓了抓脑袋,脸一横:“反正我就不想再回周家。”   “那你要去哪儿?”少傅被她气得头昏,忍了半天没咳的嗓子又开始作痒。他从袖笼里掏出帕子,缓缓地按住嘴唇,咳了一下,“你带着我儿子要去哪儿?”   “不去哪,就在京城。”   “不去哪,为何不能回周家?”周卿玉实在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你这个混账,难道要我周家的孩子变成见不得人的外室子么!”   “谁是你外室?这是我自己买的院子!”想得美!夏淳两眼一瞪,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给气到了,“我才十七岁,正值青春。我难道就不能嫁人?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生得这般貌美,天底下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信不信我去门口一站,提亲的人能排到城门外去!”   少傅当真要被这人气死,帕子一丢就瞪过来:“你敢!我不准,谁敢娶你!”她还想嫁人?揣着他的崽子还想嫁给谁?腿给她打断!   少傅站起来,一把抓住夏淳的胳膊就把人拎起来。   夏淳顿时吓一跳,捂着肚子就要喊疼。   少傅赶紧放开她,见她眼珠子咕噜噜转,又狠狠气了一遭。   周卿玉二十三年,当真没见过如此不讲道理、大逆不道偏又无知廉耻的女子。有不守妇道的念头就已经很过分,居然还想当着他的面儿红杏出墙。少傅气的要命,后牙槽都要咬碎。刚伸手,夏淳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耳朵。少傅无从下手,气得一张白玉脸上全是绯红:“你,你,你这混账……”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这是要上天去!   夏淳才不管,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嚷:“当朝少傅强抢民女啦!强抢不过就要动手打人啦!”有本事今天就打死她,不然她分分钟就给这男人气吐血!   作者有话要说:  秀才遇到兵,死都说不清   感谢在2020-01-10 01:21:01~2020-01-10 23:2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10199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指尖想念你 9瓶;ziyekong、慢慢飞的虫、虞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七月过半即将迈入八月,盛夏的天气格外的炎热。一瓢一瓢的水洒出去, 半刻钟没到便被蒸干。暑气涌上来, 屋内没有置冰釜,闷得人透不过气。夏淳蜷着腿缩在凉席上热得浑身是汗。少傅正冷着一张脸, 端坐在一旁冷飕飕地发着寒气儿。   长到如今的年岁,少傅还从未有人敢给他委屈受。自从身边多了个丫头, 他就接二连三地在夏淳身上受挫。   小彩蝶左看看自家姑娘, 右瞥瞥少傅,贼头贼脑的跟宋嬷嬷使眼色。宋嬷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手里拿了把小蒲扇一下一下给夏淳扇风。   夏府的下人噤若寒蝉, 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公子非富即贵。气度、相貌,一举一动仿佛天上仙人,是他们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模样。   下人们一面害怕一面又止不住偷瞧。夏淳吃着井水湃过的葡萄, 小脸儿上丁点怕的意思都没有。她如今是良民, 便是少傅再显赫权势再大,敢仗势欺人她就敢告他强抢民女的那种良民。白眼狼的人生字典里是没有结草衔环以身相许这个选项的。   少傅生了一天的闷气, 当日傍晚就命凌云凌风去周家打包了行礼。而后不顾夏淳的拒绝,强势地将自己的衣物用具搬进了夏淳的屋子。   冰块,补品, 笔墨纸砚等等流水般地送进了夏府。   冰釜置了, 屋里的闷热立马就缓和了许多。不过顾忌着夏淳怀着身子,不能贪凉,主屋也就置了一个冰釜。原本缩在软榻上恨不得尾巴翘上天的人凑过来, 抱着盆零嘴儿吃个不停。从怀孕起,夏淳就贪嘴的厉害。好在宋嬷嬷知晓厉害,夏淳吃的零嘴儿都是她特制的。只要不积食,吃多少也不会有事。   夏淳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她的书桌前,用着她的烛台,吃着她花了大价钱买来最时兴的果子的少傅,突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子:“周卿玉你自己没家啊?”   周家那么大,非她家挤算怎么回事儿?   自从出了周府,这混账嚣张的嘴脸便再也不掩饰,张口周卿玉闭口周卿玉地唤他。   少傅闭了闭眼睛,克制着抬手扶袖点了一笔朱砂写完最后一个字。再抬头,冷冽的视线恨不得将白眼狼给刺个对穿。   “你怎么还不走?天都要黑了!”   少傅紧紧抿着殷红的嘴角,要是能打的话,他定将这玩意儿屁股打开花:“闭嘴!你要是不睡,过来给我研磨。”   不识好歹的夏淳丝毫没领会到少傅的苦心,红口白牙一张嘴,那是精准地踩在少傅克制的底线上:“这是我的院子,你回你的玉明轩去啊!”   “闭嘴!”   “本来就是,这是我真金白银买的院子。”   少傅不会开口跟她分辨她买院子的真金白银是从何而来。毕竟给出手的东西,他不会小气到要回来。但耐不住有的人实在太会气人了。少傅额头一抽一抽的,忍半天,夏淳还在喋喋不休地让他搬出去。伏笔看卷宗的周卿玉脸色铁青,咔嚓一声就捏断了手中的笔。   夏淳嘴一顿,就见书桌后头那男人捻着木屑,呵地一声冷笑。   夏淳:“……干,干什么?”   梗着脖子,她决不承认这一刻自己怂了。   “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便以谎报贿赂的名义,报官没了你的屋子。”再是清风朗月的男人也受不了这委屈,少傅当真被气狠了,出口的言辞不免也染上了戾气,“你以一个莫须有的夏时铭的名义置产,贿赂府衙之事行方便之事,根本就经不起查验。”   夏淳刷一下站起来,素来懒散的眼睛此时凶狠地瞪向他。   “你不愿回府,撒脾气耍赖气我,我都依你。”周卿玉心中烦躁不已,冷着脸强硬道,“但你的主卧必须有我的一席之地。”   “那少傅大人此时的行径是铁了心拿我当外室了?”夏淳勾起了红唇,尖刻道。   少傅眼睫一颤,心口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夏淳自送来他身边起就没皮没脸贴着他,从未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过话。少傅抬起眼帘,看着如此冷漠态度对他的夏淳,心里不知所措后也冒起了火:“等过了这一遭,你随我入府安置,便不是外室。”   “我说了我不愿回去!”   “那你待如何?”少傅怒了,不经意拔高嗓音呵道,“不做外室,不进府,你是要我的孩子成私生子么!”   “我是寡妇不就行了?寡妇可以嫁人,大康律法都鼓励寡妇再嫁!”   夏淳旧话重提,少傅当即气了个仰倒。他没想到夏淳竟然真打着嫁人的主意:“你休想!我还没死呢,你算哪门子的寡妇?!还嫁人?你要嫁给谁?有我周卿玉在一天,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娶你,你能嫁给谁!!”   夏淳寸步不让:“我不会入府为妾。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少傅应当懂这个道理。”   “你!”少傅喉咙一滞。   他看着夏淳,夏淳也冷冷注视着他。   那双从来狡黠多变的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郑重,看样子,夏淳似乎没有妥协低头的意识。这混账从来嬉皮笑脸能屈能伸的没个正形儿,周卿玉从未想过她不愿回府会是这个原因。   烛光下少傅的眸光摇得细碎,突然沉默了。   事实上,依周卿玉的出身,便是杨秀娥委身给他当妾也是使得的。夏淳作为曾经杨秀娥的下人,杨家的家奴,提到妾位已然是周卿玉对她格外怜爱。   夏淳如今如此抗拒做妾,换言之想做他的妻,完全是痴心妄想。周家不会允许,周卿玉自己对夏淳的感情也没深到非她不可的程度。但这种话说出口未免伤人自尊。少傅虽说不在意自己言辞冷酷,此时对着夏淳却说不出口。   周卿玉沉默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懂,夏淳自然也懂:“我不会回周家,就这样吧。”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端着温水的宋嬷嬷呆立在门外,小彩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两人从没想过夏淳竟有如此大野心,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周卿玉脸色铁青地扔了笔,携着一身怒火大步离开了夏府。   那男人负气离开,夏淳面上无所谓,夜里卧榻之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誓不为妾的话说出口,若昧着良心说她心里没有万分之一的期盼,那完全是自欺欺人。不过周卿玉的反应也在夏淳的意料之中,所以失望也称不上,顶多心里有点难过而已。   说到底,她还是喜欢周卿玉这个男人,否则发现这个孩子的当时她就一碗药打了。至今没下手,不过是这个孩子是周卿玉的。   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着,夏淳却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既然这辈子她不会跟周卿玉回周家,肚里这个孩子又不想打掉,那就的好好想个办法挣点家业。毕竟看样子她跟周卿玉已经闹掰了,依照周卿玉那高傲的性子,不大可能低头哄人。自己又是个坐吃山空挥霍无度的,手里头这点产业,可能撑不了她们母子一辈子的花销。   夏淳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必须得居安思危。她手里现在除了两套宅子和五万多两银子,其实什么生钱的路子都没有。作为一个未来母亲,必须得有责任心。虽然她不会养孩子也没想过养孩子,但既然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那就得该做出一点为人母亲的样子来。   唔,至少不能把人饿死。   当然,将孩子还给孩子父亲也不失一种有效的方法。但她昨儿不是跟娃儿它爹撕破脸了么,把人丢回去,要是娃儿被人虐待了得多心梗?   翌日一早,夏淳便命人唤来了夏一夏二夏三夏四。   大康这个王朝这点不较好,士农工商的职业歧视在不算太严重。或许是申屠皇室祖上有外来血统,大康在风俗做派上算十分开放,并没有商人之子不可入仕的规定。   夏淳将人叫来,让他们打听起京城里做得最红火的生意。她靠在摇椅上抚摸着自己两个月的小腹,想着在孩子出身前的这八个多月里好好研究一番商业市场。好歹上辈子她爹是财团大佬,她觉得就算耳濡目染,她多少也遗传了点精英爹妈的经商天赋。   宋嬷嬷看着自家不知愁滋味儿的主子,那叫一个唉声叹气的,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她倒不是愁夏淳居然有如此大的野心,而是愁夏淳就算野心大也不该表现出来。况且还是当着少傅的面儿,毫不遮掩地狮子大张口。就是她再厚着脸皮觉得自家姑娘心性率直,也不敢说夏淳的一言一行是合乎规矩道理的。   小彩蝶也愁,她啃得CP彻底闹掰。看样子,少傅真的恼了自家姑娘,往后还会不会真心喜欢自家姑娘是个不定数。   她年纪小,不大懂人情世故,看的多却也懂得出身深宅的男人最厌恶野心勃勃的女子。姑娘的这话说出口,即便没有那种想法,听着也太有歧义了。恐怕自此以后在公子的心中,姑娘再也不是那个知足常乐单纯有趣的人了。   两人愁云惨淡,夏淳却照常吃吃喝喝。   夏府的下人在小彩蝶和宋嬷嬷的影响下都安静了许多。周卿玉离开夏府没多久,苏家果然发现周卿玉找到了夏淳这件事。   苏哲毅自从见过夏淳一面,就知道周卿玉没那么容易放夏淳走。他是男人,周卿玉也是男人,以己度人,结果显而易见。所以即便暗中助夏淳脱离了周家,苏哲毅也不曾放下心来,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她。   周卿玉的人自找到夏淳起便铁通似的将宅子护了起来,苏哲毅的人不得靠近。但锲而不舍盯了一个月,多多少少会发现了点端倪。宅子里头有人怀了身子,通过种种表露出来的端倪分析,苏哲毅几乎不费什么心思便猜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怀个孕能叫周卿玉严防死守的人,除了夏淳还能有谁?   这个发现令苏哲毅恼怒非常。他妹妹尚未进门,周卿玉居然毫不避讳将庶出子嗣都弄出来,这是在蔑视谁?简直狂妄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作者君突然间被拉去外地做伴娘,今天才回来。忘了请假,十分抱歉,鞠躬—— 第五十八章   苏哲毅原本就不大喜欢周卿玉。   许是同性相斥,又或者是周卿玉对苏皖太冷漠。事实上, 就某方面来说, 周卿玉的性子跟他颇有些相像,但这人无论名望地位还是能力又比他强太多。苏哲毅高傲的本性不愿承认这是嫉妒, 但毫不否认他不喜周卿玉这个人。   “皖皖,若你不愿, 这门亲不结也罢。”   外人都将周家看作难攀的高枝儿, 苏哲毅却十分不以为然。周氏家族再显赫,如今这天下姓得也是申屠并不是周。苏家作为大康掌握十万大军的实权异姓王,并不会矮周家一个头, “周卿玉那人目下无尘, 心眼儿多得跟马蜂窝似的,实非良配。”   许是潜意识里并不觉得男子婚前纳妾或有子嗣算多大的过错,苏哲毅并未将夏淳怀孕之事说出来。毕竟这等事儿在勋贵世家并不少见, 只是各家都藏着掖着不说出来罢了。况且周卿玉年近二十有三, 一个孩子都弄不出来,外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不行。   “你本就是我苏家的金枝玉叶, 家里千娇万宠地养大。没得嫁到旁人家里,还得看男人的脸色过活。”苏哲毅道,“你想想周卿玉病得这些时日推迟婚事。你可见他上门致歉?”   “卿玉本就是天之骄子, 又是大康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 性子高傲些也正常。”   苏皖皱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这段时日一直在她耳边说周卿玉不好的苏哲毅,不高兴道:“况且他身边清净,只有一个通房, 前些日子还送走了。周家的家风严谨,卿玉将来也不会像旁的贵族子弟那般三妻四妾。五哥你不要老在背后中伤他!”   “皖皖?!”苏哲毅心里一寒,他本是因疼爱妹妹才盯着周家,没想到会被苏皖这么说。顿时就有些伤心,“五哥在你心中就是那等卑劣小人?”   话一出口,苏皖也意识到自己说重了。于是一跺脚急道:“妹妹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五哥你!哎!”   苏皖不喜欢苏哲毅针对周卿玉。周卿玉是她未来夫婿,五哥是她嫡亲的兄长,两人这般不对付,苏皖心头烦躁,一句话没说完扭头就要走。   苏哲毅赶紧一手拉住她,“你莫发脾气!”   “还不是五哥你老在我耳边说这些?两家亲事都定了,三媒六聘也走了,难不成还能退亲么?”不中听的话苏皖听得多,火气也上来了。说话跟连珠炮似的,那叫一个冲得厉害,“你总说卿玉这不好那不好,那你倒是说他哪里不好?有些男子天生就冷清些,若不是卿玉性子冷清,不愿掺和女子的事儿,你以为周家那门亲能有落到我头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我苏家嫡出的姑娘,可不比外头那些贵女差!”听到这话,苏哲毅顿时心里头就酸了。姑娘还没嫁入周家呢就帮着周卿玉,“万万不可妄自菲薄。”   “你是我兄长,自然看我哪里都是好。”   苏皖对自己多少斤两清楚得很,说到这个也有些自嘲,“五大三粗的身材,还顶着一张黑不溜秋的莲儿,皮子也糙。五哥能昧着良心说黑皮也不比人茶,可我见你屋里养得那些玩意儿,没有一个是又糙又黑的?”   苏哲毅顿时噎住了:“……”男人么,说的在好听,看女人也就看个皮相。但是他养几个女人在屋里不过是消遣,可从没想过叫那些玩意儿怀上他的孩子。周卿玉不同,他养得那个已经怀上了,指不定庶长子都出在那通房的肚里!   心里梗得厉害,苏皖的话都说的这份上,苏哲毅又不能厚着脸皮说自己就是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想想,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见苏皖气得小脸通红,于是只能拉着她一顿好哄。   苏皖不是个糊涂的。知晓苏哲毅这么说是为了她好,自然领他的情。只是她就是太清楚自己与周卿玉的亲事是周卿玉迁就,才将姿态放得低。   看一眼憋得脸都红了的苏哲毅,本就是自己说错了话,苏哲毅既然好声好气的哄,她便立即顺着台阶下了:“五哥你也莫记恨卿玉,我知他屋里养了人。若那女子当真伺候的好,我自会做那好人,主动给她提了妾。”   别看她养得粗糙,苏皖其实心里门清。什么时候该做好人,她分寸清楚得很:“别说那女子会感激我。卿玉知晓了,便是再不喜我生得粗糙,也会赞我一句贤良大度。”   苏哲毅:“……”看皖皖这模样是非周卿玉不嫁了!   这周卿玉到底有什么好?皮相能吃么?苏哲毅心道,男人看的是本事,但转念一想,周卿玉根本不缺本事:“……”   罢了,再看看。夏淳怀孕之事是他推敲出来的,并非亲眼所见。说来这女子也是小心得厉害,住进那宅子这么久,他的人就没见着她出过大门。   苏哲毅琢磨良久,觉得这事儿还得有个定论才好说,寻个机会必须见夏淳一面。   男子婚前有庶子确实不算事儿,但他们家祖母眼里揉不得沙子。周家先前说好了成亲后不叫皖皖受委屈,那庶长子这事就得掰斥清楚。皖皖看样子是不会放手,亲事不能推,便只能从周家入手。没影儿的孩子不必生下来,没得往后给皖皖气受!   夏淳尚不知苏哲毅的打算,周卿玉自那日负气离开后已许久不曾上门。   宋嬷嬷与小彩蝶等得焦心,觉得周卿玉不会那么轻易就厌了夏淳,总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每日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周卿玉来,打发小丫头去府外巷子口瞧。只是少傅好东西还依旧往夏府送,人却没有再露过一次面,一时间也有些灰心丧气。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夏淳的肚子也有三个月了。   先前因着大夫嘱咐了要养胎,兼之夏淳嫌天热懒得出门,便一直窝在院子里没出去过。这不坐稳了胎,夏淳又在屋里待烦了,琢磨着改天择个清爽的天气出门走动。   夏一夏二夏三夏四自从被苏哲毅送给夏淳,与苏家就算没了关系。他们也是厚道人,知晓夏淳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独居艰难,平日里对夏淳也算衷心。   夏淳是个万事不过心的,宋嬷嬷却不是。宋嬷嬷往日在深宫,伺候过几代妃子,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用人。采买的下人都经她的手调.教过,伺候得有模有样。夏一夏二夏三夏四这四个耿直的汉子有宋嬷嬷从旁看着,丁点儿外心都不敢有。   七月底,周卿玉的人送了两个稳婆过来。   稳婆规矩极严,看样子已经被人调.教过。伺候夏淳那叫一个精心。夏淳不喜欢有人贴身跟着,有些烦。但宋嬷嬷劝了两句,夏淳也耐着性子准了。   八月初,又送了两个奶娘来。细皮嫩脸的,一团和气的长相。红润白胖的模样,瞧着奶娘身子养得十分健壮,奶水也好得很。宋嬷嬷是略通些医理的,看得分明,总算是松了口气。少傅虽说恼了她们姑娘,对孩子却还是足够重视的。   有了这些定心丸,宋嬷嬷与小彩蝶渐渐也淡定了。且不管主子心里头如何想,这两人的牵连没那么容易断。夏府如今里里外外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夏一夏二夏三夏四这些时日轮班去外头打听。   知晓主家有置产业的打算,每日脚不点地地搜罗着京里最火红的生意的消息,将京城里最兴旺的铺子一一列下来。说来大康这些年治理得好,百姓安居乐业,商业也十分繁荣。京城里最为红火吃香的,一是吃食,另一个便是胭脂水粉。   千百年来,这两项买卖是亘古不变的。夏淳料到了,闻言心里头立即有了章程。   “再等些日子,你们便领着彩云彩月一道出门。”   彩云彩月是后头凌云亲自送来的,虽是女子却生得高大健壮。力气比一般男人也不差多少,偏生又比男子多了些姑娘家的细腻,“夏一夏二去打探酒楼的吃食口味,彩云彩月就多多看看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有那卖的好的,彩月彩云就每样买一套回来。夏三夏四则出去寻寻看,何处有合适的铺子出售。”   彩云彩月等人点了头,都知晓该怎么办。   夏淳眯着眼睛。她手里头捏着好几个自制化妆品的方子。毕竟上辈子怎么说也是财团的二小姐,每日吃喝玩乐,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捯饬自个儿。外头的化妆品护肤品用着不合心意,她有的是渠道弄到好用又不损皮肤的方子。   至于吃食,她若要走吃食的路子,定不会搞高级酒楼。现代八大菜系她吃是会吃,但手做不出来更记不得菜谱。不会厨艺又没有老厨子,没本钱开高档酒楼。夏淳就想弄些好吃又不难操作的。最最合适的路子,一是火锅,二就是奶茶。   托了吃喝玩乐的福,纨绔三代的夏淳手里握着的火锅的配料方子有四种,奶茶也十多种。各种娱乐会所的经营套路,玩得多,她也门清。   勾着红唇在榻上打滚,吓得宋嬷嬷冷汗直流,赶紧跑过来扶住她。夏淳心里美滋滋,摆摆手示意她没事儿,心里不由嘚瑟起来。   谁说吃喝玩乐没用?她专业吃喝玩乐二十年,这不就起大用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我可真能干,嘻嘻! 第五十九章   彩云彩月几人做事仔细又稳妥,不到半个月就将京城最时兴的胭脂铺子跑了个遍。   说来大康经济繁荣, 比起历史上的盛唐却还是差上一些的。文学商业等等各方面发展, 比夏淳料想之中的要更落后一些。换言之,这也是夏淳大展手脚的机会。若是大康什么东西都有, 她弄得那些新奇玩意儿不就没了卖方市场?   彩妆是个暴利行业,无论哪个时代, 女人的钱总是比男人好赚。   京城里胭脂铺子不多, 最大的就是玲珑坊。彩云彩月听从夏淳的吩咐,将里头卖的最火的几款胭脂水粉都买了回来。夏淳一一打开来试色,且不说胭脂的颜色种类比现代少太多, 敷在脸上的香味也就那么几种, 且趋向于用花香。   价位便宜的胭脂水粉,香味浓郁,且闻多了有些头昏脑涨。   价位偏高的胭脂水粉香味倒是浓淡适中。但还是那句话, 香味儿种类太过单一。果香, 木香等之类偏少女或偏冷淡的香味很少,几乎没有用的。且不说光这一点就有好几个空子给夏淳钻, 就说这个时代的胭脂水粉比不得现代,用料再好,里头都是掺了铅的。   换言之, 用得多了, 或多或少会有损伤皮肤的副作用。   当然,每个时代贵族手里都用密不外传的一套护肤方子,但大多数普通阶层的人手里是没有的。所以这里护肤产品又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夏淳擦掉小彩蝶脸上的胭脂和口脂, 又试了脂粉,看持妆效果。她如今怀着孕,小彩蝶和宋嬷嬷生怕劣质的胭脂水粉伤了她腹中孩子,不准她把这些东西往脸上抹。小彩蝶自告奋勇,她年轻底子好,试出来已经是最佳效果。   但不可否认,价位平民一些的胭脂水粉,依旧达不到妆容十分服帖的效果。   好了,夏淳差不多了解,这里头有大钱可以赚了。   另一头,夏一夏二夏三夏四回馈的结果倒是跟夏淳料想得差上许多。华夏民族创造的国家是美食的国度,新奇好吃的吃食是从古至今都不可或缺的。乡间新奇小吃,各色点心,应有尽有。不过这年头百姓普遍兜里没余钱,花钱下馆子这种事并不普遍。   原以为吃食会是大头的,这会儿夏淳知晓该调整资金投放的偏重。   不过吃食这种生意,既然在味道方面没法与那些有传承手艺大师傅的酒楼比,那就只能钻些吃氛围和新奇的空子。夏淳一开始想的没错,卖味道比不过正经大厨,她打算卖热闹。也就是火锅。这个时代还没有锅子普及,抢先一步就是钱。   倒是奶茶跟胭脂水粉一样是个大商机。   这年头喝奶的人少,用奶做吃食的方子也不普及。宫廷御厨和勋贵之家倒是有奶香味儿的点心,但外头当商品卖的奶味点心都是铺子里的高奢品。奶茶就更没有了,这年头没人爱喝又膻又腥的牛奶羊奶。原料收上来也便宜,就是处理的时候多一道工序罢了。   夏淳琢磨着,心里头火热。   没想法的时候感觉时间很多,睡都睡不完。有想法的时候,夏淳骤然感觉到时间紧迫起来。做生意就是一个点子。想叫点子生钱,就得做许多前期工作,事先预测好运营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事业规划是个问题,人手是个问题,场地也是个问题。   想来想去,手里头有好多事儿。   夏淳如今怀着孕,好多事儿不能亲力亲为。宋嬷嬷倒是可以帮着去外头选人,可她不放心夏淳,好说歹说非得守着她。小彩蝶年纪小没个定数,不能指望,彩云彩月虽然能帮得上忙。但两个人再能干也不能身兼数职,夏淳料想的商业集团,任重而道远。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夏淳也知晓事情得慢慢来,急不得,“先别动胭脂水粉这一块。咱先捡奶茶做。”京城生意红火的铺子背后都是有东家的。就是那个最大的玲珑坊,背后站着镇国公府。那是镇国公夫人的嫁妆铺子。   别的什么玉兰轩,红蝶庄,无论哪一个背后都有人。   夏淳虽然没接手家里的生意,但作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三代,十八岁那年也被她爹丢进自家公司历练过。跟着她霸道总裁姐姐两年,就算是猪也看懂了不少事儿。胭脂水粉这块蛋糕,在没有靠山和资本的情况下,她还是别轻易沾染得好。   “可是主子,羊奶牛奶这东西不经放,”宋嬷嬷也懂夏淳为何心血来潮做起了生意,但做生意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瞎出主意只会赔钱,“天一热,这玩意儿放个三四个时辰就馊了。”况且这种东西又腥又膻的,谁乐意买?   夏淳倒是没想到原料不经放的问题。她的概念里,东西都是可以放冰柜冷藏的。被宋嬷嬷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古代受条件所限,有几个月不适合大量采购。   夏淳:“……”一瓢冷水泼头上,发热的脑子好像有点清醒了。   如今是八月底,快到九月份了,天气转凉,只是偶尔会热。夏淳倒不担心奶茶卖不出去,奶茶这玩意儿能在现代吃刁了嘴的年轻人中流行,必然是有它独特的魅力。做得好,总是会有人买单,她主要担心大量收购羊奶牛奶等原料没办法长期保存。   总不能为了保证用料的新鲜质量,她特意去开一个牧场吧?那也太鲁莽了。   想来想去,奶茶生意得看天气,胭脂水粉暂时不能碰,难道先做火锅?可这天儿也没到围在一起吃锅子的最佳时候,辣椒等必不可少的用料她暂且也没在京城各大配料市场见到。她手里头握着的四个方子,无论哪一个都少不了辣椒。   夏淳有点丧气,“先从小铺子做起。”开个小店应当不会影响什么。   宋嬷嬷看她霜打的茄子似的,心疼又有些好笑。要做娘的人,还如此孩子气:“姑娘不若想想看选哪个地段的铺子,人手怎么安排。左右孩子还有七八个月才能出生,日子还长。做生意这档事儿不可能一蹴而就,咱一步一步走。”   她手里倒是有好几张宫妃保养的方子。做药膏,做药膳的都有。药膏摸脸上抹身上都行,见效快还淡斑祛疤。只一点,方子里头要用的都是顶好的药材。若夏淳做这些方子的生意,光成本就十分惊人。一个卖不好就鸡飞蛋打。   “嬷嬷你的方子先留着,等往后我的生意做大了再用。”夏淳心里有数,丧个两三日又打起精神,“到时候给你算入股,年底分红。”   宋嬷嬷脸笑成一朵花,连忙摆摆手:“主子用得着就好,奴婢可不要!”   夏淳自然不会昧下别人的东西。若往后真用到宋嬷嬷的方子,钱财是不会少她的。不过这话现在说也为时尚早,等她的生意真正做起来再提也不迟。夏淳如今就想着,该走那条路比较稳妥,把这生意的路子拓开是首要。   夏府这边忙得热闹,周家却有些冷清。   少傅自那日从夏府拂袖而去,已经一个多月没露出过笑了。整日冷冰冰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凉气儿。凌云凌风等贴身伺候的苦不堪言,心里就在嘀咕。当真这么舍不得夏姑娘,放下架子去坐坐算了。这么硬拧着,到底是为难谁?   少傅这段时日忙着替太子接触春闱的进士。有些资质品性均不错的,尽早纳入太子麾下。说是忙,甚少回周家,这一个多月统共就回府一次。   周苏两家的婚事因少傅重病推迟,这一耽搁就耽搁了三个月。苏家已经使人上门两三趟,在询问成亲的日子。周家这边也着急,但周老夫人和温氏见不到周卿玉的人。一时半会儿的,亲事的日期也没法重新定。   一来二往的,苏家被周家冷淡的态度弄得烦了。兼之苏哲毅这段时日的暗查,确定后便将夏淳怀孕的事情捅到苏家长辈跟前,两家的亲事陷入了僵持。   定北老王妃素来眼底容不得沙子,得知后气得要命,张口就骂少傅竖子欺人太甚。她苏家姑娘尚未进门,周卿玉通房就有了身子。这是将苏家姑娘置于何地?   接连砸了好几套茶具,她咽不下这口气,气势汹汹地就要找周家算账。   苏皖当场没绷住哭出来,可哭过一通后又赶紧拦住气愤的苏家人。   “卿玉今年也二十有三了,京城像他这般年岁的公子,哪个膝下无子?”苏皖还是喜欢周卿玉,那样的男子她能与他达成婚约已是天大的幸运,“只一个通房有孕不算什么。况且卿玉身边也清净,这个通房早前咱们家都知道,不会妨碍到孙女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就在两家亲事延迟的档口通房有孕了,这不是欺辱是什么?   “你哟,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老王妃恨铁不成钢,还没嫁到周家就胳膊肘往外拐,这是被周家那小子吃死了,“往日看你还有几分脾气。到周家小子身上丁点儿都不剩了!”   苏皖默不作声。   “孩子是不能留。”苏哲毅早知道是这结果,两家婚事是过了明路的,要退也没那么容易。只能尽量减少苏皖往后的麻烦,“那通房的孩子才四个月。皖皖还没进门,孩子定然不能生下来。否则庶长子若真生出来,往后皖皖有的是委屈受。落下来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是这个理,”定北王妃点头赞同,“这事儿亲家可知晓?亲家是个明白人,通这事儿交到亲家手里,咱们家也不必做这个恶人。”   苏家二媳妇闻言点了头,当日下午便气势汹汹上了周家门。   周家人确实不知道这里头还有夏淳的事儿,少傅可是一个字都没对周家提。   温氏没想到那日送走夏淳,还带走了周卿玉的子嗣。闻言既惊又喜,再一看苏家人难看的脸色,立即回过神来。苏家既然找上门,那便容不下这孩子。说来也是周家理亏,玉哥儿对苏家姑娘态度实在冷漠。   且不管夏淳腹中孩子是玉哥儿第一个子嗣,在这两家就要成亲的档口,夏淳怀孕确实不合时宜。这个孩子要不得!   “你放心,这事儿我周家会给苏家一个交代。”温氏心疼得厉害,但轻重还是拎得清,十个庶子都抵不上一个嫡子,没得为了不知男女的庶出子嗣坏了难得一桩亲事。   周老夫人也心疼,玉哥儿二十三岁才得这一个。都养到四个月要落掉,可不是亏心?   哪怕再心疼,孩子该落还是得落。如今四个月不算大,生得拖几个月再动手怕是会真舍不得。温氏送走了苏家人,转头就招来了暗卫。   夏淳的住处不难查,不费多少功夫就问到了。温氏等不及,当下命人备车,她匆匆就往夏宅赶过去。   温氏的这一动静立即就惊动了少傅。少傅虽说面上冷着夏淳,暗地里却将夏宅当铁通围起来。   夏淳这段时日在做什么,见过哪些人,也自有暗卫一字不落地记下来呈到他桌案前。温氏要动夏淳的事儿刚一起,少傅那头就全都知道了。   憋了一个多月没见夏淳的少傅衣裳都没换,骑着马就直奔夏宅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吧,这是甜文,甜牙齿那种甜(作者叉腰)感谢在2020-01-14 00:46:25~2020-01-14 23:0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CL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温氏到得比少傅早一刻钟。少傅到夏宅大门之时,温氏也才通过夏宅下人的领路见到夏淳。彼时夏淳正卷缩着坐在摇椅上, 眯着眼睛吃橘子。及时隔得有一段距离, 温氏看那碧青碧青的橘子也感受到牙根上漫上来的酸意。   常言道,酸儿辣女, 夏淳这般眼眨不眨将酸橘子往嘴里塞的样子,肚子里十之八.九是个男孩。温氏的眉头一跳, 瞥着夏淳已经显怀的肚子, 心里头那点不舍又冒上来。   她的第一个孙子,长孙啊……   温氏做主位半天一句话没说,光盯着夏淳的肚子了。夏淳被她盯得心头发毛, 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她来此的目的。宋嬷嬷略有所觉, 她是清楚高门大户轻易不允许庶长子出生,周家规矩严,怕是也有这个规矩。她站在夏淳身边, 若有似无地替夏淳遮。   温氏自然发现了宋嬷嬷的戒备, 她叹了口气,抬手招了招。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提着食盒站出来, 躬身走到人前,打开了食盒。   食盒一开,浓郁的药味儿就散了出来。   宋嬷嬷一闻这味道眉头就皱起来, 看着温氏主仆的脸立即就刷白了。这种药她太熟悉, 宫里争夺用的最多的便是这种,伤人子嗣。宋嬷嬷顿时浑身戒备起来,张开手将夏淳挡在身后。一旁小彩蝶也扑过来, 一双大眼睛虎视眈眈地瞪着端药的婆子。   “夫人!”宋嬷嬷是宫里出来的,申屠渊特地拨给少傅的,一言一行气势十足,“你做这件事之前可有问过公子的意思?今日送这一碗药来,就不怕公子知晓了伤母子情分?!”   小彩蝶也气得发抖,但她不敢对温氏发,跟个凶巴巴的小奶狗似的盯着那碗药。一旦婆子靠近,她是拼命也要打翻。   温氏一看这阵仗顿时就冒火了。   就为着这一个通房,已经给周家惹了多少麻烦?玉哥儿那头亲事拖着不成,玉明轩也很少回。脾气温和的温氏忍了这么多气,这会儿也觉得夏淳不识好歹:“落了这胎,本夫人准许你在主母进门后接你回周府,你还待如何?”   “……”夏淳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太明白温氏的意思。   温氏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满足。想想,用一个孩子的命换这些确实有些过,她捏了捏眉心,又道:“周家不会亏待你。本夫人如今亲口跟你承诺,若你表现得好,便是苏氏不愿,本夫人也亲自提你当妾。权当落这一胎的补偿。”   这么一解释夏淳就懂了。但是,完全没有吸引力:“夫人觉得回府是抬举小女子,你怎知我就愿意随你回府?”   话音一落,温氏愣住。倒不是因为夏淳回不回府的,而是这还是头一回夏淳在面对她时没有自称奴婢。   夏淳微笑:“小女子在离府前已经销了奴籍。不才,小女子如今是良民。”   温氏嘴角渐渐抿直,看着夏淳的目光也锐利起来。   “公子怜惜,半年前就已经削了小女子奴籍,当初走与留,其实都与周家无关。至于腹中的孩子,确实来的不凑巧。周家人若不喜他,当做没有这个孩子便是。”夏淳虽是纨绔,却不是傻的,“回府当妾这件事算小女子不识抬举,小女子真心没这个打算,夫人还是请回吧。”   温氏从前见夏淳都是一副闷葫芦的模样。这还是她头一回领教夏淳的口齿,不得不说,条理清晰,不是个笨人。   她眯了眯眼,没想到失了身份夏淳是这幅模样:“那你是想叫我周家的子嗣成外室子?”   “小女子并非公子的外室。”夏淳继续微笑,“夫人怕是不知道,这栋宅子是小女子自己置办的。虽说银两是公子给的,但那是公子给小女子的遣散费……”   “谁跟你说是遣散费!”一道清冷的嗓音破空而来,强势打断夏淳的话。   只见屋门外长廊一个颀长的身影匆匆赶来,少傅老远就听到夏淳在胡说八道,本就火急火燎的差点没气得炸。一身朱红的锦袍,将少傅冰霜的眉眼衬得妖异,他面孔冷硬,怒道:“本公子准许你走了?肚子里还揣着我的崽子能走到哪儿去!”   温氏这头药还没喂,多日不见的儿子就急匆匆赶来,顿时又气又庆幸。   为着苏家的亲事,温氏不知传过多少次话去东宫。每回都是忙。结果她这才到夏宅多久?人就火急火燎赶过来。说到底,她这做母亲的还没有一个女人管用。不过她也暗自庆幸,药没强行喂下去。否则玉哥儿撞个正着,母子情分怕是真要淡了。   温氏心里酸得厉害:“大忙人可算是露面了!”   周卿玉头束金冠,红衣金纹,短短一个多月消瘦许多。   夏淳缩在宋嬷嬷背后,本就肥瘦均匀的少傅已经有了峥嵘之感,心情有些复杂。男人漂亮下颌的轮廓已消瘦紧绷,衣裳也宽宽大大的。多亏了天生骨像极美,否则旁人似他这般突然瘦怕是都失了风采。   “母亲,”一个月不见,少傅的嗓音冷冽如冰川之水,清冷冰凉,“儿子希望你能给你现在的举动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温氏脸色一僵:“既然都知道了何必问?”   负气的话一出口,室内就是一静。下人们低下头,都不敢抬头看人。   少傅身高腿长,玉带束在腰间更衬得他宽肩窄腰,脖颈修长。只见少傅大步走过来,朱红的广袖猎猎,仿佛一座玉山将崩,碎在眼前。他抿着唇抬了抬手,冷冽的眉眼冰霜之色越发浓厚。   温氏身边的下人小心地觊了眼温氏。得了温氏颔首,屈膝行了一礼后全部退下。   宋嬷嬷也看了一眼夏淳,拉着不情不愿的小彩蝶也退下去。   人一走,屋里就只剩周卿玉母子和夏淳。   温氏是当真生气,不过一个通房,三番四次地损了她与长子的母子情。原本对夏淳腹中孩子还有几分怜爱,她如今就只剩下决心:“玉哥儿,不是为娘心狠。你自己想想看,你在这个通房身上费了多少心思?当真要为了她名声都不要?”   少傅心口倏地一窒,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并未看向突然眼睛晶亮的夏淳。只抿着红艳的嘴唇,淡声道:“周家的名声,不至于因这点桃色绯闻就坏了。”   “执迷不悟!”温氏痛心疾首:“你如今已经二十三了,亲事不能再等。苏家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但你也不能过了分。你这般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叫苏家姑娘如何自处?周苏两家的亲事你一拖再拖,你到底还想不想成这个亲?!”   温氏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直勾勾盯着周卿玉的夏淳,后悔当初挑通房挑了她。当初就不该挑颜色这般好的,弄得儿子如今撒不开手。   温氏如今只要一想起心里就呕得慌,她一向觉得长子并非一般男子,最是冷静沉稳,定不会被美色迷惑。结果现实确实如此的赤.裸,周卿玉不仅只幸这一个,还把心思都丢她身上了。   “这般拖着,你是等着苏家退亲么!”   “苏家若是要退,退便是。”少傅心口失了序,跳得厉害。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无法适应就只好回避,“母亲为了苏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儿子身边人出手,儿子也烦了。苏家姑娘这般嫌弃儿子,这门亲不成也罢。”   这话一出,温氏当即就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少傅抬起头,幽沉的眼睛注视着温氏:“儿子确实是后悔了。”   “周卿玉!你的教养呢!”   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三媒六聘都走过了,就差最后接人回府这一道就算成了。若非周卿玉病得不凑巧,周苏两家的亲事早就成了。这话若传出去,叫苏家的姑娘还怎么见人?!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温氏气得要命,端起桌上的药就要给夏淳灌,吓得角落里的夏淳赶紧退后。   少傅一把握住温氏的手腕,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打掉了药。药碗应声落地,四分五裂。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药汁,刺鼻的味道涌上来,少傅的一张俊脸已经铁青。   他甚少发怒,并不意味着脾气好。恰恰相反,周卿玉的脾气可以称得上坏。面上再沉静,骨子里却是极为高傲的。温氏这一举动是彻底激怒了他。他原本这辈子就没有成亲的打算,宗族里的事务他一个人就能处理妥当,并不需要一个宗妇辅助。   或许是太过聪慧,看透了人心,少傅自长成起就欲望淡薄。又因天生鼻子灵敏,闻不得女儿香,将他淡薄的欲望又生生降低一层。   事实上,女子和子嗣于他来说不是必须。宗妇没有没关系,事情有人做就可以;子嗣同样,周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嫡子。铭哥儿和瑾哥儿都是周家的嫡出。将来的孩子随便过继一个,或者生下来一同培养,总有人能挑起家族重担。   至于夏淳,这是个例外。这女子行事与旁人不同,不讲章法也没皮没脸,仿佛一个混账拿着把斧头不讲道理地一路劈砍挤到他面前,生生在辟出一席之地。   当然,少傅也知道自己这些话说得不负责任,但这桩亲事当初答应确实是草率了。不曾解决母亲与祖母的忧心,反而添了更多的麻烦,他心烦意乱:“母亲不必烦心,这桩亲事,儿子自会找苏家人谈。”   温氏气急,脑子一热,扬手就狠狠扇了周卿玉一巴掌。   少傅的脸偏向一边,白皙的皮肤印上红印,很快就肿了起来。温氏打人的手直颤,但这一巴掌打下去应当,长子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令她失望!   温氏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祸首夏淳,摔着袖子便离开了夏宅。   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夏淳舔了舔干涩的唇,有点不知该怎么反应。周卿玉为了她居然要退掉婚事,夏淳感觉汗毛都要竖起来:“那,那个,公子,你不成亲了么?”   少傅端坐在主座上,浑身的冷气能冻死人。   夏淳拿了个帕子弄冰井水拧湿,敷在他脸上。少傅脸皮太嫩了,一巴掌下去立即就有伤,这会儿又红又肿,瞧着别提多疼。他犀利的眼神扫过夏淳亮晶晶的狗眼,嘴角淡淡地勾起:“放心,不是因为你。本公子本就厌烦成亲,与苏家退亲是早晚,莫要自作多情。”   夏淳:“……哦。”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切,了不起哦! 第六十一章   周卿玉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这一点上周家上下乃至东宫都清楚。所以有的话一旦说出口, 那必定会执行到底。   他既说了退亲, 那就没了转寰的余地。   退亲之事他一早有想法,碍于出尔反尔有失体面一直未曾说出口。脱口而出后, 少傅心里立即就有了处理的具体章程。倒不是苏家姑娘不好,是他不敢保证能做到与妻相敬如宾。既如此, 何必拖累苏家姑娘。   “备水。”来得匆忙, 他尚未用过吃食,如今有些饿了,“晚膳准备些易克化的。”   说罢, 他起身进了内室。   夏淳握着帕子愣愣地看着少傅旁若无人开了她的箱子, 从里头拿出一套换洗衣物。凌云凌风没能进屋子,少傅也不好叫人进来摆弄,只能亲手准备。当然夏淳不是诧异这些, 而是这狗男人未免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这是她的屋子!   准备好衣物的少傅回头见夏淳一脸凝重, 眉头一挑:“怎么?”   夏淳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少傅有条不紊地将书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收起来。然后从书柜里取出笔墨纸砚, 一一摆放妥当。   双手抱胸,她脸色不善:“你何时将东西搬来我屋子的?”   少傅转过身,垂眸看着她。鸦青的睫羽在眼睑下两团青黑, 消瘦的脸颊在光影的映衬下俊俏又冷冽。一双沉静的眸子有幽沉沉的, 十分有威慑力。   夏淳抿了抿嘴强调:“这是我的屋子。”   “东西早一个月前就搬进来,你如今才发觉?夏淳,我确实宠着你, 但你不能过了分。”少傅的眉心紧紧拧起来,眼睛里渐渐浮现出戾气,嗓音冷冽得仿佛冰上刃:“嫁人这事儿你不必想了。沾染了我,旁人不敢要你,也要不起你。趁早给我把小心思给收了!”   夏淳被他冷言冷语一激,脾气也上来了:“我不会做外室,也不会为妾。怎么?少傅是身边没有女人伺候了?非得抓着我?”   “夏淳!”这女人牙尖嘴利,一句话就拱起他的怒火,“你闭嘴!”   “公子就这么喜欢我?”夏淳怕他个屁!她站起身,梗着脖子那模样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今天周卿玉有本事就打死她,否则她非怼得他吐血不可,“不是才觉得我觊觎周家长孙媳妇的位置胆大包天,愤怒而去?你觉得我夏淳出身低微,提为妾都是抬举,本姑娘偏偏就不稀罕这个抬举!周卿玉,我不稀罕周家的权势地位,大家好聚好散?”   “揣着我的种你想散,想得倒美!我的孩子,天之骄子,由不得你埋没!”   少傅脸色铁青,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夏淳的胳膊将人拽进怀中。夏淳打了个璇儿扑过去,脸撞在少傅胸膛上还震了两震。周卿玉吓一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肚子。偏夏淳这时候还不识好人心,没轻没重地乱挣扎。   少傅一手扶着她肚子一手抓着人胳膊,衣裳都被她扯变形。怕她碰到肚子也不敢躲,夏淳好似吃死了他缩手缩脚,抬手就去动他头发。他顿时又气又怒,赶紧放开。   夏淳转了一个圈,站到桌子后头,翻着眼睛斜睨着他。   少傅一手指着她鼻子,颤巍巍地抖:“你个混账玩意儿,别不识好歹!”   夏淳直接甩给他一对白眼,她偏就不识好歹了怎么着!   周卿玉心口一滞,气得半天不知说什么。他没想到冷着夏淳一个多月,这混账不仅没反省没学会害怕,狗脾气还见长!越发的无法无天!此时安静的室内,夏淳这会儿两手插着腰挺着肚子,就差上房揭瓦了!   少傅额头的青筋跳个不停,咬牙切齿道:“你预备如何?”   夏淳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也被这问题给考住了。预备如何?她没想好。老实说穿越到这古代,她一直都是混吃等死的混日子。难得怀了孕才想起来奋发图强,但意识到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她这会儿其实也没有明确的人生规划。   拧着眉思索片刻,夏淳斜着眼上下扫着少傅。   昏暗的晚霞下,少傅美如画。   许是这段时日可能歇息不好,他鸦羽似的眼睫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人虽说消瘦了许多,但体格骨相依旧俊逸挺拔。除了眉间雪色浓厚了些,仿佛比往日更出尘绝艳……好吧,她还是贪图这人美色。既然他都打算退婚,她再多睡他个一年半载也不算亏?   夏淳摸着下巴,笑容逐渐荡漾……   冷眼看着的少傅嘴角一抽,“……”   “你要住进我屋可以,给我当情人呗。”原先是周卿玉要成亲,她不愿碰别人相公,但这亲事眼看着就要吹了,就没那么多忌讳:“少傅大人生得如此绝色,本姑娘当真是垂涎三尺。”   周卿玉先是错愕,不知‘情人’为何物。等意识到夏淳神色暧昧,明白是什么意思后顿时转为羞恼。他白玉也似的脸颊染上薄红,一双眼睛迅速窜起了火苗:“……不知羞耻的东西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本来就是如此,”夏淳耸了耸肩,十分坦然,“好色是人之常情,我只是实话实说。”   少傅顿时连耳尖也烧红了。   他眼睫颤颤巍巍的抖着,指着夏淳的那只手颤啊颤的,显然是气得语塞。   “我先说清楚,是你给我当情人,不是我给你当外室。”夏淳好像不知道怕,不知死活地一字一句都在撩虎须,“等你娶妻,我们就断了。孩子你想要可以给你,不想领回去就留在我身边,你周家权当没这个孩子,往后不要来争。只有一点请公子务必清楚,我不属于你。”   “那你属于谁!”   “我自己。”夏淳扬眉,“我姓夏,单名一个淳。”   少傅不懂夏淳跟旁的女子不同,整天都在琢磨什么东西。不愿当外室,偏要给他做情人。不想随他回府,偏有觊觎他的美色。可少傅到底不是一般男子,虽没有夏淳的现代灵魂,却也听懂了夏淳话里的意思。说了这么多,不过她在跟他要求平等。   少傅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女人,心情十分复杂。夏淳骨子里是高傲难驯,少傅与她朝夕相处一年多,自然不可能不清楚。甚至他太清楚夏淳的桀骜,就是喜欢她嚣张,一直在纵容。   但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少傅并非不能接受平等的关系。但是此时此刻,夏淳胁迫要离开他的言辞令他心生恼怒,少傅的高傲叫他无法低头,更说不出软话。   正当两人分寸不让地僵持住,宋嬷嬷领着粗使下人进了屋,撞了个正着。   宋嬷嬷心里暗暗叫苦,身后的拎着热水,端着沐浴用具的粗使下人恨不得头埋进衣裳里。大家伙大气不敢出,宋嬷嬷硬着头皮小碎步进来,询问是否备水。   少傅冷眼扫了一下宋嬷嬷,眉眼之中的怒气未消,宋嬷嬷汗都吓出来。   须臾,少傅冷冷点了头。   宋嬷嬷看也不敢看针锋相对的两人,小心翼翼地进去备好了热汤又点燃了熏香。刚准备去备好换洗衣裳,见衣物已经整整齐齐搁在架子上。透过屏风瞥出去,少傅在软榻上坐下。夏淳也翻着白眼在另一边坐下。   这么一会儿,屋里的两个人又闹起来。宋嬷嬷心累,自从离了周府,姑娘的这脾气就仿佛掀了顶。往日在公子跟前还收敛些,如今一个没看住就两爪子。小彩蝶那鬼丫头也是贼得很,少傅一来,她连面儿都不露。   幽幽叹口气,宋嬷嬷领着人赶紧退下,顺手还将门给带上。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屋内掌了灯,四下里除了虫鸣就只剩风声。夏淳抱着一个似狗不是狗的抱枕直勾勾地盯着他脸瞧。少傅冷着脸拆了发冠,一言不发。   夏淳盯着他不放,眼睛从脸顺着他的脖子落到他手上。随着他白皙的手指落到腰上,那贼亮的眼一瞬间放出光。少傅搭在玉带上的修长的手指滞了滞,微抬眼帘,灯光下,一旁盯着他不放的夏淳果然一脸的垂涎。心中一脑,他顿时冷笑一声,当真是‘垂涎三尺’。   少傅脾气上来,娇得不行。虽说他跟夏淳赤.裸相见不知多少回,孩子都有了,但这会儿一负气,他将半解的玉带又扣了回去。   夏淳顿时一脸的可惜,少傅却看也不看她,冷着脸起身去往屏风后头。   当夜,周卿玉还是留了下来。   宋嬷嬷准备了一桌菜,亲自下厨。少傅近来吃得不好,但旁边夏淳吃得香,他不知不觉也跟着多吃了小半碗。吃得多便有些不舒服,好在凌风凌云这会儿已经将案牍卷宗都搬过来。少傅冷着脸看了一个时辰,夏淳早已经睡得人事不知。   少傅捏着朱砂笔突然茫然,他跟个没心肝的白眼狼计较半天,有什么用?   越想越觉得气,少傅把笔一扔,脱了衣裳便上榻。   他往日与夏淳同床共枕不在少数,刚一躺下,夏淳翻身就滚到他怀中。熟悉的气息包裹,夏淳自觉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脸一埋睡得更沉。少傅僵着脸想把人推出去,手刚碰到夏淳的胳膊,不自觉就往下移。   抚到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少傅冷冽的神情还是软了。   ……罢了,跟她计较个什么劲?除了把自己气个半死,能捞得着半分好处?有这个功夫生气,不如想想怎么将这驴的毛捋顺,省得一天到晚给他尥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5 02:06:02~2020-01-16 01:3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23、37930886、一^ω^点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丽晶 10瓶;虞兮 2瓶;未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翌日一早,少傅起身之时惊醒了夏淳。   迷迷糊糊的夏淳分不清今时往日, 抱着他脖子习惯性就送上红唇。少傅一手撑着枕头一手抓着被褥, 垂落的墨发铺满床头。他愣了一下,低头覆上去。时隔四个半月, 再次尝到甘甜的香唇,少傅温柔浅尝的同时心中难得生出一股失而复得的古怪情绪。   一吻毕, 少傅轻拍夏淳的背, 将挣扎着要睁开眼的人重新拍睡沉再轻手轻脚地起身。   少傅清晨有练武的习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夏淳的院子虽说不大,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后院有个园子栽种了一大片的竹子和点缀了些开得绚烂的花。许是玉明轩里住习惯了, 夏淳的审美被少傅带偏,如今也觉得大片竹林看着更舒服。尤其天气闷热,竹林当真是消暑凝神的好去处。   练了一个时辰的剑, 周卿玉折回主院之时, 夏淳正黏黏糊糊地被几个婆子伺候着起身。   这几个婆子是周府送来伺候夏淳月子的。通些妇科的医理,也十分懂得如何照顾好生产的女子和刚出生的婴儿。只是送来得早, 夏淳月份还没到,便在夏宅闲着。怕老在夏宅吃干饭惹主子嫌弃,便被宋嬷嬷调.教着做些日常端茶递水的活计。   两人在忙活, 小彩蝶则在一旁挑选衣裳和配饰。   屋里忙得热闹, 小彩蝶惯来被夏淳宠着,说话咋咋呼呼的。宋嬷嬷老远听到她清脆的嗓音在问夏淳要穿那件衣裳,就看到她扭头一看到发梢微乱的少傅, 表情顿时一变。而后也不管衣裳哪个更好了,迅速挑出一件一溜烟又窜了。   宋嬷嬷看得直摇头,当真就不明白了,小彩蝶这贼丫头究竟为何这么怕周卿玉?   这里弯弯绕绕别说宋嬷嬷看不懂,就是夏淳其实也糊里糊涂。   小彩蝶憋得慌,她自然不好跟宋嬷嬷说周卿玉打小有怪癖,闻不得女儿香,一闻就吐。毕竟这事严格来说也是周家的密辛。怕影响周卿玉的亲事,周家主子当初可是下令封口。她娘老子是周家伺候的老人,自然是知晓的。不仅知晓,还一直耳提面命地警告小彩蝶没事别往大公子跟前凑。省得吃了挂落,连累一家子。   小彩蝶识趣地离了主院,屋里就宋嬷嬷和几个婆子。   少傅昨夜睡得好,眼睑下青影淡了,气色也看着好了很多。只是瘦下去的肉怕是得有段时日才养得回来。   夏淳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透过镜子看他着一身素净,两袖清风的装扮,端坐在窗边饮茶。乌发用一根木簪半挽,额角洒落些细碎的发丝,乌发雪肤,清隽雅美,将他那股骨子里的沉静显露得淋漓尽致,仿佛一抬眼能这尘世的喧嚣抹平。她静静地看着,心里点因怀孕而生的莫名其妙的怒与烦躁也渐渐消散了。   周卿玉就是那山间雪,崖上花,她得承认这男人他就是该死的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的少傅饮了半盏茶,凌云凌风领着周家的马车就到了。   一马车的书籍和一马车少傅平日里用惯了的器皿用具,以及两三个伺候的下人。夏宅是夏淳在住,凌云凌风年轻男子轻易不会踏入。少傅平日里得有人伺候,丫鬟用不得,婆子多了也生事,所以送来两个纤细的少年送来。   夏淳看着这两略显阴柔的小厮表情很奇异。没办法,见多识广,总是会想歪。等两少年掐着尖细的嗓子来给她见礼,夏淳才恍然大悟这两小厮是阉人。   事实上,夏淳是知道周卿玉有恐女倾向的。虽说他从未表露,但夏淳跟他朝夕相处一年多,不可能没感觉。只是,她总觉得这厮平日跟她相处起来没什么特别举动,便只当是轻微症状。这会儿看他宁愿用太监也不用丫鬟才晓得周卿玉病得不轻……   两小厮东宫里,贴身伺候少傅的。用了三年,也算是周卿玉的心腹。少傅不知夏淳心里诽腹他,耐心等她洗漱好,两人一并去用早膳。   用罢早膳,洁癖症少傅又沐浴更衣,对夏淳道了一句过两日再来便带着凌风凌云回府。   既然决心退亲,少傅必然不会拖。拖得越久,这事情就越纠缠不清。他昨儿与温氏争执那一场,想必周家的长辈已经知道他的心意。这会儿回府,自然是当着周家人的面儿将事情阐述清楚。家中长辈如何打算且不论,亲事他是退定了。   少傅马车前脚刚走,夏淳后脚就吩咐下人备车。   这段时日她宅在宅子里从未出去过,老实说,她快待发霉了。要不是天儿实在是热,出去跟火炉子似的烤人,她早就满京城乱窜了。奶茶铺子已经在筹备中,夏淳出去还有个正事。夏三夏四找好了铺子,得夏淳亲自去签契书。   给夏淳驾车的是个老车把式,知晓主子怀孕,马车只求稳当不求快。   铺子在城东,靠近柳巷,正前方是个酒楼,后头有家客栈,处于京城最大的商业区中心。车水马龙的,人口流动量非常大,地理位置非常好。铺子虽不算大,但上下两层,且修缮得十分精美。夏淳掀了车帘这么一打量,就知道今儿这铺子价位不可能低。   马车到了铺子外面,转让铺子的老东家已经等候多时了。夏淳带了帷帽,扶着小彩蝶的胳膊下车,里头立即走出来一个八字小胡须的青年人。那青年本就被人打过招呼,这会儿看到人,未语先笑。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夏淳一道上二楼包厢。   果不其然如夏淳所料,价位比预料得高出一截。再添个六七十两,都赶得上一栋两进两出的宅子了。夏淳是个刷卡不眨眼的三代,不太会砍价,但小彩蝶战斗力惊人。   别看她人小还咋咋呼呼的,但当初给夏淳采买用具,都是她领着她家几个兄弟在外头跑。这会儿不必夏淳说话,小彩蝶一个人就能争得掌柜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夏淳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的纵容,小彩蝶胆气就更大了!   争了半个多时辰,小彩蝶愣是靠着她混不吝的脾气把价格给砍了一半。那掌柜的不知是真的认输还是有急事要用钱,当真跟夏淳签了锲书。   铺子正式拿到手,夏淳领着辛苦了多日的夏一夏二等人去隔壁的于满楼犒劳一顿。小彩蝶砍价立了功,夏淳特地额外奖励她二十两纹银。小丫头拿到银子跟老鼠偷到油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来得不凑巧,于满楼今日刚巧就有人包了场在办诗会。   夏淳原本也没打算为难,见掌柜的一脸难色便打算换一家。也不知是凑巧还是不凑巧,楼上诗会的组织者是顾家的顾长楹。秋高气爽的时节,顾长楹邀请了一众京中贵女聚一聚。王家姑娘,谢家姑娘,京中名流家族的姑娘都在,甚至苏皖也在。   这原本跟夏淳没多大关系。只是端坐其中的王娇看小彩蝶模样眼熟,心里一动,打发了个丫鬟匆匆追上来就拦住了夏淳:“这位……夫人?我家姑娘有请。”   八月初,衣裳穿得还算单薄。夏淳的肚子没衣物遮,自然十分显眼。挺着肚子的自然不能是姑娘,摸不清底细,那丫鬟态度自然恭顺些。   夏淳这会儿肚子已经有些饿了。且她跟上头那些贵女也没什么交集,自然不愿上去。   两厢一僵持,想起什么来的王娇已经扶着下人的胳膊下楼来。王娇是王家的嫡长女,哪怕脾性不好,身后跟着巴结的人不知凡几。她一动,自然带动了楼上的姑娘呼啦啦下来一大半。顾长楹心里不快,但人都下去了,她们自然也跟着下来。   夏淳一行人莫名其妙地被一群贵女给围住了。彩月彩月警惕地前后挡着夏淳,生怕有谁不长眼的,冲撞了夏淳。   王娇一手捏着丝巾掩着嘴,吊梢眉扬起来神情蓦地变得尖刻起来:“本姑娘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通房。卿玉公子养得那个通房。”   那日在周家出的丑,王娇印象深刻,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   夏淳头上还带着帷帽,表情藏在纱幔里看不清。晚一步跟上来的苏皖闻言心里一咯噔,挤过几个贵女,直接站到了前排来。夏淳的身形已经因为怀孕损了许多,但看轮廓也可看得出,未怀孕时她身段有多窈窕。   “怎么?帷帽不能揭?”王娇的跟班立即接茬道,“都说你生得一幅天仙的美貌,迷得卿玉公子独宠你一人。不如将帷帽揭开给大家瞧一瞧,一个狐媚子到底能多惊人。”   她话一出,四周便开始哄笑。   夏淳眨了眨眼睛,刚要说话,身旁气得脸通红的小彩蝶忍不住反驳:“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姑娘又不是你家什么人,由得你说摘帽子就摘帽子?公子都不这么跟我家姑娘说话,你算老几!况且,我家姑娘自然是美貌无人能及,能叫公子捧在手心里的肯定不是你这样的!你这说三道四的长舌妇,比我家姑娘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哄笑声顿时炸开,有几个跟王娇相熟的一伙人不对付的,笑得前仰后伏。那跟班没想到夏淳身边一个小丫鬟都敢刺她,顿时气得通红。   她眼神剧烈闪烁,憋不住羞恼,扬起手就要扇过来。   小彩蝶被夏淳养野了,小身板灵活得不得了。那跟班别说扇了,衣角都碰不到。倒是王娇自觉被夏淳给蔑视了,娇脾气上来,上来就掀夏淳的帽子。   苏皖心里复杂,既觉得一群人欺辱个怀了身子的女人过了分,看到夏淳的肚子又觉得心里酸。深吸了几口气,她将那股子止不住的嫉妒咽下去,准备拦下王娇。   只是她动作快,王娇动作更快。手这么一扬,连彩云彩月都没挡住就揭了夏淳的帷帽。纱幔掉落,夏淳一张妖冶绝艳的芙蓉面就暴露在众人眼前。作壁上观的顾长楹故作冷淡地眼扫过来,瞳孔剧烈一震。在座所有没见过夏淳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妖精吧!   苏皖不平静的心口骤然一滞,脸渐渐惨白。这就是,那个通房……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论长相,我从来不会输感谢在2020-01-16 01:30:02~2020-01-17 20:1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七度时尚银饰 _黄安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NYI、123、3746368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哎呀 10瓶;—孟陬十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顾长楹虽说嘴上标榜着自己从不注重外表,看中学识教养, 实则心中十分以自己姿容出众为傲, 更为自己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自得。但眼前这低贱的女人帷帽一摘,这般绚烂的丽色, 顿时就叫她心情不喜了起来。   她冷着脸站在楼梯之上,以挑剔的目光从上至下打量夏淳。   夏淳挺着肚子, 因着宋嬷嬷看顾得紧, 周身并未吃得肥圆。除了肚子比较明显外,四肢背脊依旧纤细。唇上涂了些口脂,脸上并未上妆。此时站在光影交错之下, 她肤如凝脂, 白净清透。顾长楹越暗暗自比脸色越难看,半晌才冷哼一声甩着袖子上楼。   王娇原本还怒火中烧,但见顾长楹黑脸突然就不气了。她王家与顾家都是四大家族, 她与顾长楹年龄相仿, 自然是从小攀比到大。她王娇是傲,是骄纵, 但顾长楹能比她好多少?她才是最目中无人最蛮横无理的人!就因为这贱人生得一副好皮囊,会装模作样,旁人都信她。王娇厌恶顾长楹也厌恶夏淳, 但夏淳能叫顾长楹变脸, 她便看夏淳顺眼了。   那跟班还要动手,王娇手一拦,瞪了她一眼。   跟班一缩脖子, 不明所以。   一群看热闹的贵女团扇遮脸,饶有兴致地看着。   王娇却不理会她们,捏着帕子掖了掖妆面,莲步轻摇地走到夏淳跟前。   王娇生得高瘦,骨相大。因着颧骨较高,盛气凌人时看着格外得摄人。用夏淳的话说,这就是个纯血的强势御姐,斜眼看人之时,从骨子里发散出逼人的强势。若是能擦掉脸上粉嫩的妆容换上大红唇高挑眼线,绝逼是个母仪天下的气势。   夏淳搞不懂这些贵女在想什么,睁着无辜的眼。   王娇帕子掩唇上下扫了夏淳,忽然道:“既然来了,也不必换地方。于满楼被我们包场,你不若随我们上去坐坐。”说着不等夏淳同意,径自叫来了掌柜道,“一楼空着也是空着,不若你们招呼这位太太的身边人用些酒水吃食。”   说罢,扭头看了一眼谢家姑娘。谢家姑娘弯了弯嘴角淡淡一笑。王娇没说什么,轻哼一声,带着跟班一伙人上了二楼。   谢家姑娘倒是对夏淳很有兴趣的样子。尤其谢西楼跟周卿玉是挚友,谢家姑娘对少傅的了解要比一般姑娘多得多。所以夏淳这个周卿玉二十多年才有的第一个女人,还得幸在正妻进门之前怀孕,谢家姑娘对她自然兴趣浓厚。   谢家姑娘淡笑着冲夏淳颔了颔首,扶着下人的胳膊也上了楼。三个天之骄女走了,其他姑娘自然赶紧跟上。苏皖落在最后,舔着嘴角犹豫要不要上前与夏淳说话。   她喜欢好看的人,这一点,是苏家人的共性。在苏皖心中,好看的人是不分男女的。虽说夏淳是她未来夫君宠爱的女子,因她才叫她婚事有了瑕疵,但看在夏淳这张美得令人心折的脸,苏皖实在对夏淳生不出厌恶来。   犹豫了许久,她还是上前说了一句:“一会儿你就坐我身边吧。”   丢下这一句,她扭头就走了。   夏淳一行人看着她别扭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宋嬷嬷没跟着夏淳出来,彩云彩月是个木讷性子。小彩蝶嘟着嘴想了很久,有些悻悻:“这安澜郡主,好像人还可以?”   人是不是可以看不出来,但就目前这个情况看来,至少是个顾大局的做派。   夏淳摩挲了一把下巴,抬脚就往楼上去。   小彩蝶吓一跳,赶紧伸手抓住她。夏淳愣了一下回头看她,小彩蝶肉包子脸皱成了一团,两道淡眉跟毛毛虫似的拧着:“姑娘您打算就这么上去?”   “不然呢?”掌柜的已经安排座位,正搓着手在一旁巴巴地看着夏淳。夏一夏二夏三夏四没得夏淳的准话,还站着没动。夏淳摆了摆手,他们才犹犹豫豫地过去坐下。   “不去啊,”小彩蝶理所当然,“世家贵女都骄纵得很。姑娘您如今身边没有能护着您的人,跟她们去坐,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欺负您?便是没欺负,您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拐弯抹角地挤兑您。到时候您被气着了怎么办?还怀着孕呢,气不得!”   有人能气到她才怪!   不是她吹,从来只有她气得旁人半死,还没有人给她气到过。夏淳无所谓地摆手,直接点了小彩蝶和彩云上楼。剩下的就留在楼下用饭,酒水差点都不能少。夏淳还特意嘱咐了,吃食随他们点,不必管银两。   夏一夏二夏三夏四一阵笑闹,夏淳转身就上了楼。   楼上是一个大雅间,特地设成了圆形。这会儿谢王顾三个姑娘各占一头,将屋子隔成了三个区域。夏淳推了门进来,三方人的眼睛都看过来。   顾长楹眉头拧得打结,谢菲神色淡淡,倒是王娇难得热情。招呼夏淳过去她的位置坐。夏淳左边看看右边瞥瞥,坐在谢菲旁边的苏皖也冲她招手。苏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既然是要嫁进周家,做周卿玉后院的主母。那夏淳这怀了少傅孩子的女子就是周家的功臣。周卿玉不在,她自然就得护着。   夏淳犹豫了一下,低眉顺眼地坐到了苏皖身边。   另一边王娇翻了个白眼也没说什么,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不得不说,姑娘多的地方容易空气不好。各色香粉味道杂糅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奇特的味道。若是平常夏淳定能面不改色,但这会儿怀孕对气味极为敏感。夏淳坐下就没憋住,当场打了个喷嚏。   苏皖吓一跳,紧张地看着夏淳,连声问她哪里不对。   夏淳没敢说你身上香粉味道太浓了,只憋着一口气摇摇头。小彩蝶小心翼翼地隔开两人,态度谦逊地请求:“主子怀了孕不宜饮酒,不知可否以茶代酒?”   苏皖愣了一下,脸颊有些红:“是我的疏忽,这就将你这边的酒壶撤下去。”   夏淳没想到这安澜郡主这么容易脸红,心里还诧异了一下。摇摇头感谢她的照顾,叫彩月亲自下去取茶水来。   彩月起了身,苏皖脸又红了。不仅苏皖脸颊红,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脸也红了。不过她并非不好意思,而是气的。这通房什么意思,自家主子说替她换茶不好,指使自己下人下去换。是觉得她家姑娘会对她肚子不利么?小人之心!   夏淳没想到自己一个小举动惹来误会。不过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在意便是。她不着痕迹地与苏皖拉开一点距离,眼观鼻鼻观心地听众人说话。   都说是诗会,姑娘们争相比试的自然是诗词歌赋。夏淳就是个学渣,上辈子记得最牢固的诗就是春眠不觉晓和鹅鹅鹅。这会儿听她们聊什么押韵什么对仗,跟鸭子听雷似的,听也听不懂。巧了,她身边的苏皖就没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跟傻鹌鹑似的,都一脸的茫然。   苏皖手指在桌案上抠,抠着花纹假装冷淡。夏淳就默默降低自己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但显然苏皖可以蒙混过关,夏淳却不行。   这时候这群娇娇姑娘似乎忘了夏淳是个大字不识的通房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在挑着夏淳接话。夏淳不说话,她们就各种阴阳怪气。尤其是顾长楹,她素来以才女自居,此时恨不得将一肚子墨水都砸在夏淳那张狐媚的脸上。   夏淳面上淡笑,心里有一万句MMP想说。要不是骂人太低级,她都想当场口吐芬芳。   苏皖脸涨得通红,抓耳挠腮的窘迫异常。她手伸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夏淳的袖子,惹得夏淳看过来,露出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道:“对不住啊,我就认得几个字,四字成语都用的乱七八糟,帮不了你。”   夏淳盯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睛,突然认同了小彩蝶那句话,这苏姑娘人还不错。   顾长楹逮着夏淳的软肋就一个劲地戳,仿佛要将心里的不悦和不喜全撒出来。一旁谢菲低头抿茶笑得温婉,仿佛听不到顾长楹如此不留情面的奚落。王娇都听不下去,只觉得顾长楹这女人心眼儿未免太小,旁人还没说夏淳比她生得美呢,她自己倒先坐不住。   嗤了一声,王娇将手中杯盏重重往桌上一搁,掀了红唇就讥讽道:“顾长楹你恶不恶心?人家夏淳是下人出身,认得字已经算聪慧了,没你那等三岁名师开蒙的好运气。一个劲儿地拿诗词贬低人家有意思么?掉份儿!”   吐出这一句,她不客气地一个白眼就甩过去。   顾长楹被她刺得语塞,白嫩的小脸儿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在座谁不知道她故意在羞辱夏淳,偏她王娇没皮没脸地点出来!   果不其然,顾长楹与王娇就又掐了起来。   吵吵嚷嚷的,走廊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姑娘们还没留心呢,就见一个一身绯红衣袍头上束了红缎带的公子斜靠在门边。他的身后站着一众身高腿长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其中还有好几个夏淳都见过。   这些公子哥儿笑得矜持,顾城易淡淡地扫了一眼顾长楹。顾长楹脸色微变,抿着嘴不情不愿地坐下去。顾城易收回视线勾起红唇:“都在吵什么呢?外头听着似乎很热闹?”   王娇似笑非笑:“在说顾姑娘以自身之长毫无情面碾压旁人之短,真是落落大方呢。”   “你!”顾长楹脸一黑,就又要站起来。   外头顾城易眸色一厉,她没敢起身。   顾城易与谢西楼对视一眼,两人弹弹衣袖率先走了进来。身后一群身高腿长气质卓然的公子哥也跟着进来。顾城易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夏淳,眼瞎了似的完全忽视夏淳的肚子,诧异地直呼‘姑娘’道:“夏姑娘离了周府,可有旁的打算?”   夏淳没说话,身边苏皖盯着红衣蹁跹的谢西楼,眼睛噌地放出了光。   她目光很纯粹,直勾勾又火辣,直盯得谢西楼回过头抛来一个媚眼。苏皖却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夏淳看到她忽然捂住自己的左胸,一脸的陶醉。   阅尽千帆美色的夏淳:“……”   苏皖迷醉:“他是谁啊?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讲真,夏淳这么粗神经的人从来懒得管旁人。但此时苏皖就在她身边,她看到她蜜色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粉红。所以,这是情窦初开?被那一身红的骚男人撩的?不是吧,一个媚眼而已,周卿玉比这厮好看一百倍好吗,苏皖这是搞毛啊!   冷不丁被噎住,夏淳死死低着头,面目有一瞬间的狰狞。   顾城易见夏淳低着头没吭声,转着折扇靠更近,表情温和却又不是强势地问道:“我顾家也是名门世家,夏姑娘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夏淳:“……”这年头撬墙角都如此直白。   作者有话要说:  苏皖,一个没有原则的颜狗。 第六十四章   谢西楼是个非常风情的贵公子。出口成章,风趣诙谐又进退有度。虽说行为举止颇有些浪.荡不羁的意味, 但他浪荡得恰到好处, 不会叫人觉得被冒犯。夏淳缩在一旁看着原本兴致勃勃看顾长楹一伙人奚落她的姑娘们,此时都端庄优雅地听公子们说笑逗趣。   苏皖攥着衣裳裙摆下意识用力, 攥得手指都发白。她好似头一回见这些公子,这个看看那个瞧瞧, 目不暇接的模样叫夏淳都无语凝噎了。   “苏姑娘往日没见过他们?”夏淳不想管她的, 但苏皖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太引人注目,弄得在座公子都看过来。两人坐在一起,夏淳脸蛋都要被人盯出洞来。   苏皖确实没见过。她去年初才随祖母归京, 却因举止粗放, 大多时候都是被祖母拘在府里学规矩。兼之苏皖的父母还在北疆,也没人替她张罗。   定北王确实是一等勋贵,但到底离京太久, 与定北王府相熟的世家和影响力都在北疆。这般陡然回京, 苏家人摸不清京城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家里的小辈与京城世家的公子姑娘也是格格不入。   苏家迄今为止走动最勤的就是周家, 苏皖自然没有机会见识京中的名流公子。   上回在周家见过姑娘,公子却是没机会见的。虽说周卿玉一人足矣抵过在座所有,但美男子谁不乐意看?多看一个也不妨碍她看旁人。再说各花入个眼。周卿玉是那山间雪崖上莲, 眼前这红衣公子便是人间富贵花, 浊世佳公子。苏皖捂着怦怦跳的心,只觉得眼前这公子当真是每一个眼神都骚得恰到好处。   “没,”苏皖嗓音飘飘的, 眼睛不离谢西楼,“第一次见,他长得真好看。”   夏淳:“……”周卿玉,你老婆叛变了。   公子们加入,诗会才渐渐有点比拼才学的样子。方才急着找夏淳麻烦的顾长楹,这会儿也没闲心分给夏淳。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自认是名副其实。人多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要一展才情。王娇见她又来这一套,白眼恨不得都翻到天上去。   夏淳云里雾里听着,低头一个劲儿地吃东西。彩云怕夏淳用得不好,方才特地去后厨亲自给夏淳做了一份易克化的吃食。这会儿大家都忙着争奇斗艳,也没人关注。夏淳吃了一小碗热汤,又用了一笼蒸饺一叠点心,总算吃饱了。   王娇一伙儿跟顾长楹一帮子人已经掐得白热化,针锋相对得半分都不遮掩。就是顾城易在,都止不住顾长楹的好胜之心。   夏淳耐着性子坐了会儿,与苏皖打了声招呼,带着下人悄无声息地从角落出去。   苏皖见夏淳面上有些疲惫的样子便也挽留,帮着遮掩周旋了一二。谢西楼顾城易倒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姑娘们眼睛都盯着他们很快就收回了关注。   下了楼,夏一夏二夏三夏四等人还在吃。   夏淳没叫他们,只吩咐小彩蝶将车夫唤来驾车回去。想着彩云方才跟上楼没用吃食,夏淳只带走小彩蝶,命她也去用些。彩云不放心,但夏淳心道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她就一个小小的平民,再貌美也用不着旁人冒着风险在京城内对她动手。于是便一口拒绝了。   真就有这么凑巧,夏淳的马车在刚进巷子就被人给拦住。   夏淳掀开车帘瞥了一眼,拦车的人手里头都拿着家伙。一个个身强体壮的,看起来就不像一般的街头地痞。   小彩蝶慌得厉害,用她那小身板战战兢兢地挡在夏淳的身前。   老车夫倒是有几分胆气,但经不住人打,被人一棍子就打昏在车下。   “小娘子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老子拉?快点!”状似领头的黑脸汉子单腿跨在车椽子上,满是横肉的脸凶神恶煞,“老子动起手来可是没轻没重,一不小心拉断小娘子你那细软的胳膊。到时可就怪不得咱们心狠了!”   夏淳卷缩在车厢最里头,头上被小彩蝶盖上了帷帽。   她隔着帷幔看了一眼脸小彩蝶,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彩蝶愣愣地不明白夏淳何意,等被夏淳拨到一边才脸色刷白:“姑娘!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出去!”   不能也得能,现在不是她能躲的时候。就像外头那人说的,要是他们真对她动手,她这情况只有死的份儿。不想死,就识时务为俊杰。   夏淳掀开车帘,踏出车厢。   小彩蝶反应过来赶紧抢先一步下车,然后伸着胳膊在车下接夏淳。   车厢外的地痞们见下来一个黄毛小丫头,表情有一瞬的僵硬。等小彩蝶扶着挺着大肚子的夏淳下车,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淳感觉这群人动作更僵硬了。   “银两都在车厢里,”夏淳怯怯的声音从帷帽里溢出来,跟受惊的兔子似的,“你们若是要拿便都拿去吧!请千万别伤害我们。”   地痞们面面相觑,一个细长的人轻轻一跃跳上车。   乒铃乓啷的,很快就捧着一个黑匣子出来。打开来,里头是一百多两银锭。领头的捡起一个咬了一口,确定是真的蓦地一声冷哼。他黑着脸,邪笑着走到夏淳跟前:“哟,听着声儿,是个美娇娘呀……”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掀夏淳的帷帽。   夏淳:“……”大肚婆也调戏,古代的地痞恶到这个程度?   那人手还没伸到夏淳的帽檐跟前就被小狗似的小彩蝶一巴掌打掉。小彩蝶脸蛋惨白,但还是龇牙咧嘴地瞪着这群人:“放肆!你知道我家姑娘是谁吗敢对她动手?碰掉了我家姑娘一根汗毛,信不信我家少傅扒了你们的皮!”   “少傅?”这群人是收钱办事,但出钱的人并未说夏淳的身份。他们只当是大家族后宅的阴司,陡然一听少傅,心里都是一咯噔,“哪个少傅?”   “自然是太子少傅!”小彩蝶很会狐假虎威,一见威吓起作用,胆气立即就上来了,“当朝还有几个少傅?”   “我可告诉你,少傅大人最最爱重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肚子里的是少傅的长子,唯一的子嗣!”小彩蝶插着腰,杏核眼瞪得圆溜溜,“你们今儿要是不长眼惊着了小公子,少傅大人必定不会轻易绕过你们!识相的话,拿了银子赶紧走人。今日之事,我家姑娘权当没这件事,否则,你们等着少傅和周家的报复吧!”   夏淳眯着眼睛很满意小彩蝶会说话,端着架子在一旁附和。   还别说,这些话真将这些人唬住。   京城没人不知道太子少傅,周家嫡长孙周卿玉。坊间市井对周卿玉的印象,那是跟天上的神仙比也差不多。这群地痞便是没听过周卿玉的凶名,以为这位公子温文尔雅,但是对庞然大物的贵族世家周家却是敬畏慎重。   几人暗中眉眼来回,又瞥了一眼夏淳,心里很是犹豫。   他们收了银子,就是冲着夏淳的肚子来的。甚至出银子的人都说过,切莫伤人性命。这会儿知晓这肚子的分量,他们哪里还敢下手?银子再好,能比命重要?   就在他们犹豫这一会儿,暗中跟着夏淳的暗卫动手了。   形状怪异的武器从暗处投掷过来,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惨叫,令人头皮发麻。得亏这些人没真动手,否则他们就不止是伤了这么简单,暗卫当场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眨眼的功夫,十几个人就捂着各自的伤处蜷缩在地。   夏淳眨了眨眼睛,冲墙壁说了一句:“车夫伤了,来人送他去就医。”   黑暗中走出来两个人,那种脸丢进人潮里找不出来那种长相的。夏淳根据多年看电视的经验迅速就断定了两人的身份。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震惊于周家的势力和胆大。这么明目张胆地养暗卫,看来周家确实是厉害。   一个人扛起车夫,几个跳跃就离开了这里。另一人代替车夫,驾车送夏淳主仆回去。   夏淳回宅,这边刚沐浴更衣准备跟宋嬷嬷说一说这事儿,另一头周卿玉就已经知道了夏淳遇险的整件事。他彼时还在处理手头之事,闻言当即大怒。他顾不得手头事务收尾还没做,骑了马匆匆就赶来夏宅。   宋嬷嬷这会儿已经知晓夏淳遇险,后怕得一个劲地念佛。小彩蝶倒是还好,只是知晓了周卿玉居然暗中安排了人护着夏淳,那颗CP魂又熊熊燃烧起来。   少傅进屋之时夏淳正捧着一碗汤面吃得香,那没心没肺的狗样子,跟下午遇险的人不是她似的。少傅这一腔焦心没得以发挥,差点没被她噎得吐血。夏淳看他铁青着一张脸走过来,还仰头冲他笑:“面味道很好,公子要不要来一碗?”   周卿玉没忍住,走过来猝不及防地捏住她耳朵,狠狠地就是一个圈儿。   夏淳蓦地一声惨叫,简直日狗?   “周卿玉你她娘的要死啊!我又找你惹你了?家暴男无耻!”   少傅听她的惨叫声儿砰砰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他黑着脸一掀衣摆,大敞着长腿就在夏淳的身边坐下。夏淳揉了揉火辣辣的耳朵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少傅冷脸以对。她无奈,抓起筷子又悉悉索索唆起了面条。   少傅沉默须臾,道了一句:“给我也下一碗。”   宋嬷嬷知晓两人有话要说,忙不迭去安排,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就像夏淳看出堵她的那群人古怪,暗卫只会比她更老道。当日傍晚,周卿玉就差不多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周卿玉黑着脸冷笑数次,捏断了手里的笔。苏家这个五公子太上不得台面。若是对他有什么不满,直接冲着他来便是。背地里使这些后宅妇人才用的腌臜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当真是令人不齿!   退亲之事,看来不必太顾忌苏家的颜面。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操蛋感谢在2020-01-18 02:02:38~2020-01-19 02:4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五章   夏淳在经历今天遇险之前,虽有过预设, 却不曾真的以为有人会对她的肚子下手。一来她早已离府, 打心底不再将自己看作周家的附庸;二来古代人注重子嗣传承。尤其贵族更在意子嗣血统。她腹中孩子,说句大实话, 其实就是私生子。   私生子在现代上层社会都是见不得人的存在,更别提古代。便是这个孩子生下来, 长成, 除非特别出色,除非周卿玉没有嫡出的孩子,否则绝不会妨碍到嫡出孩子。   居然真有人忌惮她腹中孩子到不允许它生下来!夏淳面上恍若没所谓, 夜里睡下后却止不住心生愤怒。   上辈子是个混世魔王, 中二时期日天日地,夏淳不是个好打发的人。这辈子难得夹紧尾巴做人,偏偏有人把她当病猫, 压在地上碾。夏淳越想越觉得如鲠在喉, 会对她出手的人,不是周家人就是苏家人。夏淳心里不住地冷笑, 原本她没打算与周卿玉有长久的牵扯。经过这一遭她突然想通了,她偏要把周卿玉攥在手心里!   心思辗转,夏淳抬起头, 忽地揪着周卿玉的领口将人给拉下来。   少傅将将有些朦胧睡意眯着眼不明所以地看她。   夏淳轻咬他红唇, 一手掐着他的下巴一手勾住他的脖颈,缠绵地就吻了上去。少傅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满打满算也五个月没碰过她了。这会儿轻易就被夏淳给勾出了火气, 装模作样地推拒了两下,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   没人守夜,宋嬷嬷怕夏淳夜里出事都是睡在隔壁。   屋里的暧昧声不断,浅眠的宋嬷嬷很快就被动静惊醒。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披了衣裳起身。少傅一面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一面又胆战心惊束手束脚。夏淳见他这般束缚索性解了头上的发带,将人的胳膊按到头顶,三下五除二给绑起来。   少傅迷迷糊糊睁开眼,夏淳却勾唇又是一个笑,翻身骑在了他的腰腹之中。   这般刺激,激得少傅差点没失去理智。夏淳鼓起的肚子抑制住了少傅的激动,两人许久未亲热,束缚着缠绵,倒也别有一番食髓知味。   婉转的低吟与粗重的喘息连续不断,宋嬷嬷在外头愣是等了一个时辰才硬着头皮上前。她单手拄唇重重咳了一声,道:“公子,姑娘腹中孩子月份还小,闹一两回就够了。您千万悠着点,别过了火。”   话音一落,里头脸红心跳的声响静了一静。而后又是一阵激烈的动静,约莫一炷香,里头方归于平静。宋嬷嬷只觉得自己这块老脸皮被揭下来放在火上烤,她抿着嘴不敢吭声。就听到门忽地吱呀一声打开。   少傅披着皱巴巴的亵衣,寻常一丝不苟的乌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嘴唇红似鲜血,仿佛一只吃人的夜间鬼魅。白皙的皮肤上斑斑点点,泛着淡淡的粉。鬓角微湿,素来清冷无澜的眼睛里残留着令人心慌的水色。   他冷冷地扫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这一刻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备水。”沙哑的嗓音仿佛过了电,落入人耳中便激起一阵酥麻,“一刻钟后再进来收拾。”   丢下这一句,少傅转身回了内室。   折腾这一回,少傅今儿憋了一天的闷火可算是消散了。此时端坐在桌边饮着微凉的茶水,眉眼舒展,神清气爽。夏淳被宋嬷嬷扶到一边收拾。   宋嬷嬷有些怕两人不知轻重伤了孩子,一面替夏淳洗漱一面又替她把了个脉。虽说宋嬷嬷称不上正经医女,对妇科一事上却是十分有经验的。这会儿摸了脉没见伤到孩子,到嘴边嘱咐夏淳的话就省了。   一番洗漱收拾后,两人重新躺倒一起,少傅后知后觉意识到夏淳心里不平静。   他抚摸着夏淳的脑袋,难得温情地安抚道:“莫怕,今日之事不会再发生,你且安心睡吧。那些背地里意图伤你的人,我亦不会轻易放过。”   “你知道是谁动的手?”夏淳窝在少傅的怀里,双眼水润润的,难得乖巧。   少傅心软得厉害,面上却不露分毫:“睡吧,我会处理妥当。”   夏淳也没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周卿玉这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她也知道。这人在某些方面,当真是君子得过分。她倒不怀疑周卿玉不替她报仇,他话既然说到便会做到。想想,夏淳忽地抬头啄了一下他的下巴,闭上眼准备睡。   少傅心里一动,低头再看,夏淳已经睡熟了。   怀孕之中,这气死人的丫头已经乖巧了许多。少傅圈在夏淳腰上的手摩挲着她的腹部,反倒睁了一夜的眼睛。   次日一早,周卿玉便不见了踪影。   宋嬷嬷直说少傅留了话下来,叫夏淳安心呆在夏宅,这段时日不要出门。   夏淳想起昨夜他说的那番话,知道他怕是有动作,于是原本要出门的打算就搁置下来。奶茶之事,铺子既然盘下来,修缮雇人都得安排。说来也多亏了夏爸夏妈的殷殷栽培,夏淳即便是个学渣纨绔,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学渣纨绔。刚好,她国画就十分擅长。   于是将画好的设计图交给彩云彩月,修缮铺子之事就交给了她俩。夏一夏二则被夏淳打发去了城外,这年头牛奶少,羊奶多。夏淳是吩咐两人尽量收牛奶,若实在凑不足分量,多收些羊奶也使得。   八月到了,接下来就是九月,转眼天儿就冷了。届时热乎乎香甜甜的奶茶一上市,夏淳就不信卖不出好市场。想想,夏淳把小彩蝶叫来:“糖可买够了。”   这年头糖算是紧俏货。虽称不上多金贵,却总比盐块等一般调味品要贵上一些。夏淳原本虽打算走平民路线,但定价却也不会太低。毕竟能匀得出银钱吃喝的人家,至少得温饱无碍,略微殷实些的。   “糖块够了,”小彩蝶自从出了周府,就跟突然松了缰绳的野狗似的,满大街的乱窜,“姑娘,您前些时候叨念的辣椒,花椒,香辛料,是不是西域商人烤肉用的那些?”   夏淳因为辣椒暂时没调制好火锅底料,这一听,立即道:“是,怎么?你在哪发现有了?”   小彩蝶嘿嘿一笑:“不是奴婢,是奴婢家里兄弟发现的。前些时候奴婢二哥去京城最大的瓦子找木材,家里添了小侄儿,要打一个小摇床。二哥正好在瓦子西边场地碰到一些西域番邦来的商人在卖香料。那不是家里听说奴婢等都在替姑娘您寻特殊香料么?就想到这一茬,今儿一早二哥就来跟奴婢提了这一嘴。”   “可有买点回来?”   “这个没有,家里也不晓得是不是姑娘您要找的,就没买。”小彩蝶嘟了一下嘴,“不过主子你要的话,二哥可以再去瞧瞧。”   “寻个机会把那番邦商人叫来宅子,我亲自问一问。”峰回路转。香辛料夏淳记得就是从西域番邦传到东边大陆的,她就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有西域商人来京城做买卖了。不过辣椒她不记得是哪个国家传的了,估计也是西域?   “奴婢这就去找二哥。”小彩蝶一口气应下,蹦蹦跳跳就出门了。   与此同时,少傅回了周家便去了蒹葭院。温氏从上回自夏宅无功而返就在等着周卿玉找她,等亲眼看着少傅一脸冷意上门,她哼地一声放下了杯盏。   少傅也不跟她绕弯,单刀直入说明了来意。   温氏那日回府也心中一直后悔。只是一巴掌打下去覆水难收,说再多也无用。苏家姑娘再好,儿子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退亲便也算不上自家人。为了外人与儿子置气不值当,温氏心里别扭许久,冷冷道:“这事儿还得与你祖母商议,去松和院说吧。”   做母亲的软下态度,周卿玉便也不会揪着不放,顺势也下了台阶。   母子俩去到松和院,老夫人一看两人来就猜到了来意。   那日温氏自夏宅无功而返,周老夫人便看到了结局。倒不是说恼恨夏淳坏事儿,这丫头也算识趣,让走就走了,也没纠缠。是玉哥儿自己放不下,回头去找。至于苏家那边,退亲是早晚,就是可惜了苏皖这个不错的姑娘。   “罢了,玉哥儿当真不喜这桩婚事,硬将两人凑在一处将来也是怨偶。”周老夫人叹气,“只是玉哥儿,苏家那边怕是不会好说话,你得做好被刁难的准备。”   少傅不必老夫人提点,自然知晓,闻言颔了颔首。关于苏哲毅背地里对夏淳下手之事,周卿玉想了想,还是说出来。   周老夫人和温氏俱是一愣,有些不愿相信。但对上少傅沉静幽沉的眼眸,心里陡然一咯噔,渐渐往下沉。温氏与周老夫人默默对视一眼,她翕了翕嘴角,哑着嗓子问道:“那丫头可有事?孩子还好?”   “没伤到,儿子派了人暗中跟着她。”   温氏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有戚戚:“可受了惊吓?”   少傅摇了头,并未说话。   温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扭头与老夫人嘀咕,商议这是不是请个大夫上门去请个平安脉。少傅听着有些膈应,先前还亲自上门落夏淳的胎,这会儿亲事不成就把那孩子当个宝,实在有些太过。不过这话少傅也没当面说,淡淡应了声,商议起上门退亲之事。   没了儿媳妇夹在中间,温氏如今看夏淳就顺眼了,尤其夏淳肚子里还揣着她第一个孙子。原先不好给夏宅送东西,这会儿已经琢磨起该给夏宅送些补身子的好东西。   商议的结果,退亲之事宜早不宜迟,三日后是个好时机。少傅将手头事务处理清楚,空出三日,周老夫人亲自领周卿玉上门请罪。   作者有话要说:  少傅:退亲吧。 第六十六章   转眼三日,一大早周老夫人便携温氏少傅去了。   定北老王妃亲自出来迎, 周老夫人有些赧然。双方寒暄着去了老王妃的院子, 苏家的二儿媳妇亲自下去张罗。苏皖听说周家人上门就激动得静不下来心。不想显得不矜持,哪怕心里急得跟猫爪似的, 也没打发人来探一探。   虽说上门退亲有些不地道,但事已至此也避免不了。周老夫人犹豫几息, 便委婉地提了出来。老王妃笑容一顿, 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话说得再委婉,退亲本质上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说出口就戳了人心肺。尤其周卿玉是苏家上下都中意的孙女婿, 哪怕通房之事有些小瑕疵, 但瑕不掩瑜,不枉费苏家人觉得少傅人中龙凤。老王妃前些时候还嘴上骂两句嚷嚷着上门讨公道,心里其实是十分认可他的。此时见周家人面色坚决, 一颗心陡然就沉下去。   “老身想知道原因, 是我苏家哪里做的不妥?”两家结亲并非结仇,好好的一桩亲, 若没有缘由轻易不会退。老王妃压住心里的不快,克制着询问原因。   周家自然不会说苏家的不是,将错处揽在自家身上:“哪里, 是卿玉这孩子。”再是说周卿玉的不是, 也不能实话实说。周老夫人只含糊地说周家因通房有孕之事觉得对不住苏皖,自家有错在先,这张亲事还是算了, 莫耽搁了苏皖。   话说到这事,老王妃反倒心里好受许多。夏淳怀孕之事苏家人早就知晓,甚至还特地上了周家说道过此事。至于温氏私下去过夏宅,老王妃也打听了。周家人能毫不避讳地提及此事,足以见态度诚恳。   老王妃的脸色柔和下来。   周家人态度诚恳,她也不介意做个好人,于是道:“若是为那通房之事,亲家老姐姐也莫要太心烦。不过一个通房而已,哪家公子屋里没个伺候的?皖皖是个大度的孩子,且等她进了门,做主将这有孕的通房提了妾便是。”   “这……”这不是纳妾的事儿,她总不能说玉哥儿如今连妻都不乐意娶了。   “老姐姐你有所不知。”周老夫人料到了苏家人不会轻易断了这门亲,看着芝兰玉树的长孙,心里既骄傲又头疼,于是将来时准备的借口说给老王妃听。   这话半真半假,自然是令人信服。   老王妃见周家婆媳俱是一脸肯定,略缓和的态度也冷了下来。   她抬起头,满头的银发在窗外阳光的映照下泛着白。她眯眼看着同样半边身子沐浴在光照之下清隽出尘,凛冽不可侵犯的周卿玉,心里蓦地涌出一股不甘心。这太子少傅周家卿玉,无论是才学相貌还是品性家世,哪一样都是卓然于众。她家皖皖虽说差了些,但品性家世却是不虚的。这么好的孙女婿人选,不能说飞了就飞了……   她默了默,打发了一个婆子去找苏皖过来。   周家人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此时自然是等着。约莫一炷香,苏皖顶着一脸浓妆匆匆赶来。她如今总算是寻到了何时的上妆方法,此时仔细打扮过后瞧着不像往日那般不伦不类了。只是她扶着丫鬟,走姿还是有些粗狂。   远远看到周卿玉端坐屋中,苏皖那颗不争气的心又失了序。若是心跳的声音能被人听见,她此时怕是能震聋屋里人的耳朵。苏皖微微低着头,娇羞地别过脸小碎步走过来。   周家人和老王妃都在看着,不得不说,单论相貌,两人同处一屋都觉得格格不入。周卿玉的容色太盛了,旁人跟他在一起被衬得跟米粒尘埃似的毫不起眼。温氏原先只觉得苏皖相貌上不算上层却也娇俏可人,此时真真切切看到两人战在一起方看出了差距。   这不是儿媳妇,这是洗脚婢啊!   温氏心里一梗,默默与周老夫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着后知后觉的震惊。   老王妃一直留意着周家人的脸色,自然将这点小变色看在眼中。她握着玉杖的手紧了紧,僵着脸看着苏皖从门口走进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苏皖经过周卿玉身边,矜持沉静的少傅没忍住,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苏皖脚步一顿,扭头看过去,老王妃脸色瞬间铁青。   少傅并非是故意,方才一阵香风经过,香粉吹进了鼻子方打了喷嚏。他一手哪怕掩住唇鼻,立即致了歉。苏皖这才明白少傅是被她的香粉给熏着了,脸蓦地涨红。   老王妃看着局促粗黑的孙女,又看了沉静洁白如天上雪的少傅,再说不出挽留的话。不是她妄自菲薄,自家孙女这皮相就算是嫁入周家,怕是也要吃不少苦头。尤其看到苏皖在少傅身侧坐下,少傅脸上又白了一个度。   周家婆媳一声不吭地看着,两方僵持了许久,老王妃低了头:“罢了,这桩亲事就此作罢。只是老身在此事先说清楚,这桩亲事是你周家有错在先,并非我苏家背信弃义。若是外边人说道,别怪我苏家。”   “自然。”退亲一事自然是男方承担恶名,况且本就是周家之错。周卿玉没辩驳就认下了这恶名。   苏家也算通情达理,事情说清楚,信物交还,这桩亲事便算是了了。   苏皖来这一趟还没弄清楚什么缘由呢,到嘴边的美人儿就飞了?她慌张地看看祖母又看看周卿玉,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周卿玉在临走之前,掏出了一样东西交到老王妃手中,道了一句:“希望老王妃查一查。”,转身便走。   等着周家人离开,苏皖才扑到老王妃怀里,惊慌地哭了起来。   老王妃摸着她的脑袋,捏着手里的玉牌眉头拧得老高。苏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亲事就这么没了,一颗待嫁的心摔得细碎。老王妃虽疼她,却也没那么多纤细心思,当下就原原本本将事情始末给苏皖说了一遍。   苏皖听完许久反应不过来,对什么生辰八字更是嗤之以鼻。但想起那日在诗会上见到的绝艳女子,哭泣都湮在了喉咙里:“说那么多,他其实就是看不上我罢了。”   说罢,不必老王妃打发,她郁郁寡欢地回了院子。   老王妃看她这个模样心里直叹气。别说她贬低自家孙女,方才两人站在一处,确实有些不相配。不过再不相配,也轮不到旁人来嫌弃她苏家的姑娘。老王妃兀自气了半天,捏着玉牌又看起来。周卿玉说了那话是何意?难道退亲之事还有隐情?   有了这个疑问,她自然得去查。   且不说老王妃再查出这中间还有苏哲毅动的几次小动作如何震怒,如何恼恨自己最得意的孙子行这等后宅妇人之举,就说苏皖再府中闷了许久,某天突然溜出府寻到了夏宅来。   夏淳这段时日正在忙着奶茶店开张之事,十几种奶茶方子她一一命人试着做了。不可否认,经典丝袜最得人心。其他的有些偏甜些的奶味儿重的,姑娘家和孩子会更喜欢些,茶味较重的略带一点点苦涩味道的,男子会更喜欢。   奶茶本就是甜饮,本就是狙击姑娘和孩子,夏淳决定初步投入市场就三种口味。甜度也选了十几种中最甜的,最不甜的,和甜度适中的。区间卡得比较极端,但也算是实验大康百姓的口味。等这三味慢慢打开了市场,店铺在逐渐增加口味和品种。   苏皖来到夏宅之时,夏淳正在实验红豆芋泥和奶泡加成的奶茶。   她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等嗅到空气中诱人的甜香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夏淳对她印象不错,招招手就叫她过来试试味道。   苏皖在北疆是喝过奶茶的。北疆苦寒,一些草原上过活的游牧民族也会煮奶茶和奶酒的。她小时候与长辈去那等草原骑过马,尝过一两回,只觉得又腥又膻吃不习惯。这回尝了夏淳改良过的奶香浓郁甜滋滋的奶茶,恨不得舔杯子底。   “味儿还不错,”苏皖有些尴尬,这会儿反应过来自己是找茬的,只是过了那个点她有点接不上,“我喜欢那个芋泥,糯糯的好吃。”   夏淳又给了她一杯,甜度更重。   苏皖喝完眼睛更亮了:“那杯黑乎乎的也给我尝尝呗。”   焦糖口味的甜度很够,夏淳本人是不大乐意喝太甜的饮料,觉得腻。焦糖的给苏皖,苏皖抱着杯子自己去罐子里到。尝了十来种口味,苏皖愣是喝了个肚子溜圆儿。   这会儿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夏淳对她的夺夫之恨,满脑子都是夏淳的奶茶铺子不日内便要开张了:“你还缺银子不?我手里有不少闲钱。不如多开几个铺子,你觉得定北王府旁边盘个铺子怎么样?银子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夏淳:“……先开一家试试水,生意红火的话再另开分店。”   “哦,”苏皖很是遗憾,“那你的铺子可以入股么?我可以少分点红利,你每日给我各个口味儿单做一份送去定北王府如何?”   夏淳:“……”好了,她现在可以肯定,她的生意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真吃货,惹不起。 第六十七章   周苏两家退亲之事,在京中贵女圈子掀起轩然大波。少傅大康第一公子的名头不是假的, 说句夸口的话, 便是为妾,京中万千闺中少女也是趋之若鹜的。若非他天生冷清, 令人轻易不敢造次,玉明轩的后院早已都塞不下。   这不亲事一退, 原本就心有不甘的几家又蠢蠢欲动了。明里暗里地打听, 与周家沾亲带故的秦家温家都被人踏破门槛儿,更别提作亲娘的温氏,不知被人暗示了多少回。温氏心中叹气, 并非她心气儿高谁都瞧不上, 实在是拗不过周卿玉。玉哥儿自小主意极正,连老爷子都拗不过他,就更别提旁人。有些话她说一回管用, 却管不了第二回 。   这会儿亲事退了, 温氏难免就想起怀了孕的夏淳。儿媳妇她是不想了,孙子却可以想想。只是先前为了玉哥儿后宅安宁, 她做的太过。这会儿想去看看,又拉不下脸去给个丫鬟赔礼道歉,心里委实难堪。   少傅不知她心中百转, 亲事退了, 他便将苏家抛去脑后。至于苏哲毅,苏家若不能给一个他满意的教训,他自有法子报复一回。   人人都道卿玉公子高洁端方, 只是旁人不曾犯到他忌讳罢了。苏哲毅这般私下里小动作极多的,他自不会与他论什么大度君子。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夏淳的肚子如吹了气般鼓胀起来。少傅头一回为人父,面上端得沉稳,心里却慌得一批。平日里除却东宫与太子,他大多闲暇都陪在夏宅。   夏淳孕吐颇有些严重,丁点儿腥味都闻不得,鱼肉吃不进肚子里。宋嬷嬷急得厉害,母亲没有养分奉养,孩子如何能好?少傅从旁陪着既手足无措又无从下手,手头的事务放了一放,特地搬来一车的医书每日的翻看。   结果没翻出花样,倒差点没把自己给吓了个脸白。字里行间的产妇孕产的艰辛,叫他平日里抱夏淳都不敢用力。反倒是小彩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酸梅子,总算解了夏宅的危机。夏淳每日嘴里含两个,可算是把饭菜咽下肚子。   吃得下饭,便什么毛病都没了。   夏淳前些时候好难得养出来些肉,这会儿全吐没了。再想养回原来模样,还得多费些心思。少傅怀抱着夏淳心有戚戚焉,夜里抚着夏淳小腹,眼神那叫一个幽幽。   平日里夏淳摸他两把,再亲他两个小嘴儿,少傅都沉着脸不大敢动。还是夏淳实在馋他身子,威逼利诱地耍花样,逼得他夜不能寐。少傅才放下矜持去了太医院。在得了好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肯定后木着一张脸回来,将人大吃了一回。   夏淳的铺子开张了,开张头一日,苏皖那姑娘领着一群人去捧了场。   她虽说在京中没什么真心朋友,却是实打实的郡主之尊,邀请几个贵女还是轻而易举的。几人一来,就被彩云引到二楼去。实话说,夏淳的铺子修缮得实在新奇。才上下两层,不大的地方,愣是被她弄出了懒窝的模样。   是的,就是那等一进门就想寻个角落懒散窝着的感觉,令人大感舒适。原本几个姑娘见铺子小还心有不屑,结果坐下吃了一回,端着的姿态就散了。   捧着捏的奇形怪状的陶瓷杯,喝着香甜可口的奶茶,姑娘们四处打量起来。   这店铺的主人会享受,虽说进门脱鞋子确实有些令人羞涩。但进来走动两下,都是姑娘家,踩着软绵绵的波斯地毯,她们整个人都放松了。   墙壁贴了粉花的纸,光照进来明亮而舒适。四处挂了各色的吊串,窗子上也挂了风铃。风一吹有叮当当的响。苏皖抱着一个猫脸的小抱枕窝在窗边就不乐意走了。几个没抱多大期望来姑娘虽不及苏皖直率,却也明确喜欢这个地方。   “郡主真是慧眼识珠,这个好地方可被您给寻着了。”一个粉衣裳的姑娘连续了三杯,嘴上都粘了一层焦糖肚子都撑犹不知足,“这叫奶茶的东西当真好喝,屋也好,景儿也好,往后咱可算是有好地方走动了。”   苏皖也是这样想的,这处比家里都舒坦:“这家东家有十几种奶茶,这会儿新店开张,没拿出来。等往后生意好了,口味多了,那才是好呢!”   “这么说,郡主还认得这家的东家?”东西好喝,地方好,难保没人动心思。这会儿听苏皖的意思,似乎这店铺背后有人。   “自然,我想掺股都没机会呢。”   这话一说,几个姑娘心里就更笃定了。原还真有一个动心思想买方子的人立即按灭了小心思,真诚地恭维起来。   有苏皖来这一趟,奶茶铺子比夏淳预料得还要早就火了。夏淳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当下就命人将奶茶方子全做了一套,送上门去。   苏皖吃着东西翻白眼,心道算了,大美人沾不上手,她就打小美人的主意。夏淳肚子里的孩子快出生了,有那样一对父母,少不得将来也是个祸害。她得抓紧嫁了生孩子。将来让她的孩子去沾小美人,总得捞回来一个不可!   有了这个打算,苏皖又领着人去夏淳的铺子好几次,愣是给夏淳的铺子拔了段位。   原本按照夏淳的预想,楼上楼下分两层。楼上招呼贵人,收费贵些,楼下招呼一般人,平价。结果这个计划没试行就被苏皖的捧场给打破,奶茶铺子被拔高成高奢铺子。夏淳不得不调整经营策略,将楼下的摆设与配置全方面改良。   口味不能一次性投放市场,夏淳虽然没亲自经营过餐饮,却也懂得食客的心思。好东西得有两三个月甚至更长的消费期,一口气全投入时辰,不利于长远发展。   一个小铺子,自然是不够全京城的贵女聚的。   夏淳这铺子时常订不到位置,愣是被哄抬成了稀罕物。夏淳琢磨着,有钱不赚王八蛋,她确实可以多开几个铺子,一同经营。   这年头还没有品牌的概念,但夏淳在第一回 被认可后就特地强调了这个概念和实际操作。彩云彩月岁不大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区别,但夏淳吩咐了,她们就得照搬。奶茶铺子里用得装修和餐具造型不外传,且每一个物件都打上特定的商标。便是外带的竹筒,造型和商标也不能少,务必做到即便别人仿了也是赝品的程度。   就在夏淳琢磨第二个铺子的室内设计时,那个被小彩蝶提及的西域商人上门了。   西域的香料商在九月中旬的时候来了一趟。兴许是夏淳好运,她想要的香辛料,甚至辣椒都有。那西域的商人自身也十分惊喜。这些香料是他好了好大功夫弄到手的,且运送过来也花了不小的代价。奈何好东西无人赏识,差点就全砸手里头。   夏淳这一下子给他全包,可给他喜得不轻。   少傅看她乐呵呵地买了一堆香辛料,想着她折腾的奶茶铺子果真大火,暗暗挑了挑眉。钱财这等东西周家不缺,但夏淳有这么大的经商兴趣,他自不会阻拦。只要莫过了头损了身子,他甚至暗地里给夏淳送了不少人手。   夏淳不知她招到的人手这般可靠拖了谁的福,一心一意地画起了设计图。   不过这一点少傅也惊诧不已。夏淳在他身边素来好吃懒做,他从不知夏淳还有这一手。少傅眯着眼看她画的这些小茶具小摆设,室内布置,轻哼一声就笑了。暗道好吃懒做的人果真会享福,不然也画不出这般一看就叫人想窝进去赖一赖的屋子。   一个铺子起来,后头的铺子就容易了。   夏淳作为撒钱三代,最懂上层人消费的心思。要想东西卖的贵还受追捧,最忌讳架子放得低和普遍。所以她的铺子每一个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铺子的装修设计也独一无二。三个铺子一同开起来,很快就有了喜好的区分。   姑娘们很快就因性子和喜好不同有了明显的取向。有喜欢偏北欧风设计的铺子,也有喜欢她那个猫屋风格的,去最多的还是她懒窝风格的铺子。   两个月赚回了本,夏淳也是没想到的。果真奶茶是个狙击面广的利器,上了格调也不妨碍它讨喜。夏淳在卖奶茶的过程中又发展了一个商机。   茶具定制,专人专用。每个来此地的贵女,只要愿意出银子,店铺便会为她特地订做一套专用茶具,只需要成为年度会员便可。   夏淳买的就是特殊,果然整个贵圈,有一就有二,立即就打开了市场。   少傅看她笑得跟偷了腥的老鼠似的,摸着她的肚子就想笑:“别的我不管你,但赚钱不是一日两日,再过一个月,你就都别掺手了,给我好好歇息。”   夏淳的肚子一晃儿七个月,说是腹大如盆都可。有时候宋嬷嬷从旁瞧着就心惊胆战,生怕这里头是双胎。倒不是说双胎不好,而是夏淳年岁不大,又是头胎。若是生双胎,太凶险。不过一胎也够呛,胎太大了,母子两人都凶险。   少傅心里也没底,这几个月都不大敢碰夏淳。夏淳馋他馋得厉害,作怪撒火也不行,就是不给碰。周卿玉想着寻个机会将太医院里最擅妇科的张太医给请上门,好歹给一句准话。夏淳这肚子弄得他寝食难安,已经好几日睡不好了。   周府里,温氏和周老夫人也在暗地里关注,自然也是知晓的。周家没有双胎的传统,但不妨碍后辈会冒出个双胎来。   温氏一直没拉下脸去夏宅,老夫人却不觉得有什么。门一关都是一家子,脸皮能算什么。孙媳妇没了着落,这曾孙可还是周家人。想来想去,派了身边心腹嬷嬷,特地领着大夫去了夏宅,要替夏淳号脉。   夏淳看着笑成一朵花的嬷嬷,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回老家了,一直没有设备,又不敢去网吧这种人多的地方,好不容易搞来了设备,终于可以码字了!!这段时间断更,九十度鞠躬……   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 多通风 少聚集 第六十八章   大夫自然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妇科圣手,寻常也是他一直替夏淳号脉的。这段时日夏淳忙着铺子和香料的事儿, 招大夫上门之事一拖再拖, 确实该请个平安脉。老大夫号了左手号右手,沉吟许久, 面上难得露出为难之色。   随他来的周府嬷嬷巴巴等着,宋嬷嬷也有几分紧张。   老大夫摸着胡子许久方收了手:“摸着像是双胎, 但也不完全肯定。不过老朽有句话必须要说一说, 姑娘这胎养的大了。往后日子需得克制吃食,切莫给生产添麻烦。”   他这话一说,原本没怎么当回事的夏淳心里咯噔一下。夏淳虽说没生养过孩子, 却是有一定医护常识的。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 胎儿太大对母体都是危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确实有些大的过分,夏淳的冷汗瞬间就湿了衣裳。   宋嬷嬷近来忧心之事被点出来, 脸色也是一白。不过这段时日夏淳的吃食都是她亲力亲为在照看, 细细回想,跳个不停的心又平和下来。   她很是注意主子生产, 素来在吃食上很是克制。事实上,夏淳并没有乱吃乱补。肚子这般大,若非姑娘肚子里的小主子天赋异禀, 便十之八.九是双胎的缘故。想想, 宋嬷嬷便将这话提出来。整个屋子的人再看夏淳的肚子眼里都放出了光。   不是胎儿太大,那必然是双胎!   夏淳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双胎比一胎要更凶险, 都怪周卿玉那衣冠禽兽!   送走老大夫,周府的嬷嬷喜气洋洋地回府禀消息去了。   宋嬷嬷一面欣喜一面叹气,主子本就饿得厉害。为了一口吃的能跟她斗智斗勇,这会儿再克扣,怕是不晓得会折腾什么花样来。   当日晚膳,夏淳看着比平常少了一半的吃食,当场翻出三百种花样咒骂了娃儿他爹。远在东宫与太子众下属周旋的少傅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心生疑惑。难道天气转凉,着凉了?想着夏淳请脉之事,他结束完手头事务便立即去了太医院。   请个太医上门,顺便给自己也把了脉。   上回风寒大病一场有些伤身,虽说年轻人恢复快,近来看不出哪里妨碍,少傅还是觉得该小心些。毕竟屋里还有个要生的女人,染了病带回府中,兹事体大。   说起来京城这天,说冷就冷了。   九月一过,十月才头几天,霜立即就降下来。北风乍起,京中接连病了不少人。少傅每日忙着公务,来回奔波,铁打的身子也会有扛不住的时候。太子过了十五的寿辰,渐渐脱了少年人的稚气,看着也有些沉稳的模样。   不过再沉稳,骨子里促狭还是没变,对少傅私事尤为感兴趣。这不闲暇之余还打听周卿玉后宅,早就想寻个机会去瞧瞧。   说起来,他跟夏淳那丫头出乎意料的臭味相投……   虽说只有几面之缘,申屠渊如今想起夏淳那对咕噜噜乱转的招子,还记忆犹新。毕竟谁也没这丫头促狭,想起来给旁人的院子丢马蜂窝。真是遗憾,若非那丫头早早跟了少傅,他都想把人纳到他的后院来玩玩儿。   这些年陆陆续续收了两个良娣,四个侍妾,一堆采女,太子早已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比起少傅这等弱冠之年才得一个通房的苦行僧,他的后院才叫一个精彩。申屠渊想起夏淳那妖娆的身段,一双眼睛不由地就眯了起来。   少傅冷冷一眼扫过来,太子跟炸毛的猫似的立即就收了心思:“那什么,少傅你可别误会了。孤跟夏姑娘是有交情的,正巧孤近来闲来无事。去瞧一瞧也是朋友之谊。”   周卿玉锐利的光差点没把申屠渊的小心脏给刺穿:“既然殿下这般闲,不若东洲刺史一案殿下亲自主持?臣近来身体不适,正好可以歇息两日。”   太子一听就跳起来:“这如何使得?!一直是少傅在协助刑部处理,孤这般陡然插手岂不是会乱套?少傅可千万莫为难孤,这一撤十分不妥。孤年纪还小,见识不足,跟在少傅身边多看多学方是正道。”   少傅冷眼看着他耍赖,心中不由叹气。太子虽说天资聪颖,却玩心太重。这两年沉稳了些许却仍旧改不掉万事依赖他的毛病。   太子一听少傅叹气就有些心慌,再不敢提跟去夏宅的话。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申屠渊嘴撅得老高:“小气!连看一眼都不行。”嘴上这般嘀咕,他脚下却没敢继续跟。毕竟少傅积威深重,五年过去,见识了少傅各种手段的太子不仅没消除对少傅的阴影,反而更畏惧他了呢……   少傅也懒得与他多言,领着太医便匆匆回了夏宅。   东宫离夏宅委实有些距离,出了宫,驾车得最也得一个半时辰才到。少傅这般时常奔波,他自己不嫌累,夏淳便也不提醒他可以回周家住。他人到门前,天儿已经黑了。老太医坐了这许久的马车差点没把一把老骨头给颠散了。   两人还没到后院,就感受到院子里一股子幽怨气息。少傅很是莫名,与太医面面相觑便匆匆去了主屋。   两人到时,四下里已经灯火通明。少傅卜一踏入屋内,就看到夏淳生无可恋地躺在软榻上流眼泪。这可把他吓得不轻。夏淳这玩意儿跟他这么久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流过,傲得跟什么似的。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居然把这白眼狼给吓唬哭了。   少傅脸色一变,抬脚便大步往软榻走过来。   他这厢还没开口问呢,夏淳就憋着嘴朝他张开了双手。   少傅步子一顿,看着她这副丝毫不避人的亲昵姿态,僵硬地立在原地。   夏淳眼睛里泪花闪啊闪的,胳膊还朝周卿玉的方向伸着,十分执着。太医看这一身冰雪的少傅,又看了眼娇滴滴落泪的夏淳,目光渐渐诡异。   少傅耳尖忽然就烧红了。   他冷淡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夏淳却等不及,干脆下了榻,径自扑到少傅的怀里便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那亲密的小模样,差点没把太医的眼珠子给惊出来。周卿玉白玉也似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尖,仿佛染了胭脂似的,醉人。他嘴里斥了两句没规矩,手下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人扶到榻便坐下。   沉着一张脸,少傅将询问的话咽下去,叫太医先号脉。   有什么话且等人走了再说。   太医自是最有眼色,揶揄地扫了一眼周卿玉,肃着脸便开始诊脉。   结果跟早上李大夫的一样,且十分肯定是双胎:“往后得千万注意克制吃食,这时候不狠心挨一挨,孩子养得太大,将来生不下来,反倒害了母子性命。”   夏淳一听这话就哭了,嚎啕大哭。   少傅抱着她,眼神闪烁,那模样,慌张得一旁太医都看不下去了。只见他木着一张脸,面色僵硬,却看得出显而易见的手足无措。似乎想哄吧,顾忌着有外人在,不哄吧,看夏淳哭得跟天塌下来,他又心疼。于是赶紧给宋嬷嬷使了使眼色,宋嬷嬷立即上前招呼。   太医这般赶过来尚未用膳,她早已备好了饭菜,引太医先去用饭。   太医笑眯眯地随人走开,少傅滚烫的耳尖才得以喘息。他抿着嫣红的唇,鸦羽似的眼睫颤啊颤,一把打横将夏淳抱起来。大步进了内室,放下帷幔,低声就问起了缘由。   夏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想越觉得悲剧。古代生产环境本来就挺恶劣的了,为什么她偏要这般倒霉怀双胎?夏淳瞪着一双红眼睛就怒道:“都是你!我要是一尸三命了,做鬼了也天天缠着你!”   少傅本被她哭得心软成一团,这一听她说的话脸就黑了:“混账!谁准你胡说八道!”孩子养的好好儿的,怎地就一尸三命!   夏淳是真的怕,她上辈子糊里糊涂就死了。这辈子才开始享受就怀双胎,果真是老天爷要她的命。现在还没生呢就不能吃饱,要是将来难产,她赚得这些钱岂不是全打了水漂?才开始享受到赚钱乐趣的纨绔越想越悲愤,太色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少傅也是头一回当父亲,原本沉稳的心态这会儿被危言耸听了几句,也觉得后脊梁发凉。他嘴上呵斥夏淳胡思乱想,自个儿低头瞥夏淳硕大的肚子心肝儿也有些颤。好似确实有些大?旁人家里的妇人怀胎的时候肚子有这么大么?会不会把肚皮给撑破?   越想越觉得心里虚,少傅绷着一张从容不迫的脸,连呵带哄地把夏淳给安抚下去。自己出门的时候却有几分腿软,差点没绊倒在门槛儿边。   当夜问询了太医好些事,次日就吩咐下去,将夏淳只剩一半的饭又给缩减了三分之一。   夏淳看着不够她塞牙缝的这点吃食,心里骂了一万句MMP。   夏宅这边新手父母心惊胆战,周府却欢欣鼓舞。松和院里得知了夏淳怀的确实是双胎,老夫人和温氏笑得都合不拢嘴。夜里周老爷子得知这事儿乐了许久。素来不管后宅的老爷子破天荒地打发人搜罗了好些东西,给夏宅送去。   夏淳很佛系,反正孩子生下来,抱去哪儿养她没多大执念。去周家也行,放她身边也行,所以眼眨都不眨就把东西全收下了。   经过昨日的一通瞎哭,成功恫吓了新手父亲周卿玉,她反倒放开了。   都说祸害遗千年,她觉得虽然这辈子作怪的机会不大多,她本质上还是个祸害。才祸害了一个周卿玉,怎么着也不可能轻易就死,于是豁然开朗。   少傅顶着一对青黑的眼睛幽幽地瞥了眼一脸佛光普照喝粥的夏淳,垂眸冷淡地喝着白粥,突然搓了搓后牙槽: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把他吓唬得夜不能寐,自己倒是一夜无梦。这气死人的混账玩意儿!   夏淳喝了一口淡粥,咂了咂嘴:啧,嘴里淡出个鸟。 第六十九章   许是被夏淳吓了一场,少傅对她生产格外得如临大敌。原先配的两个伺候月子和将来孩子的婆子奶娘, 此时都觉得不够用了。   不多久, 凌云凌风就又送来了两个医女四个奶娘过来。   夏淳看着这么多生面孔难得有些无言,就算是双胞胎, 也用不到这么多人伺候吧?婆子先不必说,这两个医女年岁不大, 约莫十六七的模样。此时妆发齐整地立在面前, 柳腰细眉,唇红齿白,很是青葱貌美。   夏淳眯着眼打量这两人, 扭头看向少傅, 少傅此时端坐在窗边。   少傅这段时日都闲赋在家,甚少出门走动。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存了心锻炼申屠渊,夏淳发觉他这几日连公文都很少看。除了翻看些医书便是在作画。   此时他一身朱红的薄衫勾勒得腰肢精瘦, 腰间束着红纱, 坠着红玉和金器。发丝也没有平日里梳的齐整,额间洒落些碎发, 掩盖了锋利之气。乌发雪肤,唇红如血。他一手执杯,垂眸翻看着书页啜饮一口, 姿态略显闲适。察觉夏淳的目光扫过来, 他刚饮了一口茶水,唇上沾了些水色,逆光瞧着诱人得仿佛熟透的红果。   夏淳注意到两位医女的眼睛不自觉溜过去, 眼角微微挑了起来。   少傅放下了杯盏,微抬起鸦羽似的眼睫,目光才缓缓从手中的书籍上移开。他眼睑下两团青黑还没散去,想来这些时日夜里都休息不好。少傅淡声道:“无碍,奶娘只会留两个,这些只是供你备选。”   既然是双胎,自然所有的安排都要按双份来。   夏淳隐约觉得他近来又憔悴了些,心里暗暗嗟叹。怀个孕果真是伤啊,不仅伤母亲还伤父亲,瞧把大美人给憔悴的,她看了都有些心疼了:“那这两个医女呢?宋嬷嬷会医术,先前你送来的两个婆子也擅长妇科。医女就不必了。”   话音一落,两医女身子便是一僵。不过依旧低着头,并未说话。   “这两个是太医院的医女,算是廖太医的弟子,尤擅妇科。”夏淳那日大哭一场确实将他吓到了。不仅为按夏淳的心也是安抚自己,少傅特地寻来两位医女来照看,“平日里为宫中贵人诊脉,也伺候过宫妃生产,留下是为照看你生产。”   夏淳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酱紫啊……   再看两人,就顺眼了许多。   两医女微抬起下巴,嘴角矜持地勾着,不卑不亢地冲夏淳福了福身。   夏淳抬手示意她们起身,打量的目光就收回去了。虽说她一看这两人就注意到所谓‘觊觎’的目光,但若为她的安全生产着想,夏淳觉得少傅还是可以往后放一放的。毕竟周卿玉虽美,她的小命更重要。   捧着果茶咪了一口,夏淳摆摆手示意宋嬷嬷安排。   她的肚子如今已经七个多月,怀了双胎,孩子不大可能会足月生产。虽然不太想看到这两个姑娘,但也就一两个月的功夫,熬一熬就过去了。   少傅不知夏淳心中辗转,捏了捏眉头,放下游记走到夏淳身边。   夏淳半躺在软榻上,不知在干什么突然躺倒,硕大的肚子撑着衣裳叫她起都起不来身,仿佛一个笨拙的王八。她手心里偷偷藏了一个果脯,这是她藏了好久的东西。不多,刚好一个小荷包。刚才准备趁其人不备塞嘴里,谁知道太兴奋了没坐稳。   少傅用了巧劲将人扶起来,拿个靠枕垫她的身后。   夏淳动了动身子坐得更稳当些,面上一点不慌,就是手心里果脯这会儿没机会塞嘴里吃了。她抬起头瞄一眼少傅,少傅在她身边坐下,盯着她肚子的目光有些凝重。夏淳心里一虚,翻着眼皮一动不动与他对视。   少傅紧促着眉头,这模样看得夏淳后背发毛:“……干什么?”   周卿玉抿着嘴没说话,表情有些奇怪。   夏淳没好气:“看什么看!你是没见过吗这么稀奇?”   周卿玉如今也习惯了她没事找茬,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他就是突然发现,夏淳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不少。明明前些时候看还没这么悚人,这会儿看却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撑破。这么小的肚子里面装了两个孩子,他心惊胆战。   少傅抿了抿嘴,幽深的眼眸里闪着旁人看不懂的光,手也慢慢放到夏淳肚皮上。   夏淳:“……”手心里果脯都快捏化了,不懂他突然之间又发什么疯。   “你是不是偷吃东西了?”   夏淳脸一僵,见鬼地看向他。/公/众/号/小/甜/宠/文/   少傅没注意到夏淳的不自然,手心在肚子上来回抚了两下,感觉到温热的气息。他心骤然变得十分柔软,小声嘀咕道:“没吃东西的话,我怎么觉得又大了不少?”昨夜他摸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吓人,今儿一瞧怎地这般吓人。   夏淳听到这话,悬起的心放回肚子里,没好气白他一眼。   虽然她是第一回 怀孕,但也知道小孩子这种东西一天一个样。她肚子里这两个没出生也免不了,估计几天就长成另一个模样。张了张嘴,她刚准备说什么,突然啊哟叫了一声,吓得出神的少傅浑身一抖。   来不及张口,他就感觉到手下的小家伙在拳打脚踢。   动得很是凶,连续好几下,顶得老父亲的手,叫少傅心里好一番激动。说来也稀奇,两孩子长到七月,周卿玉还是第一回 亲手摸到孩子胎动。   “像我,我天生手脚灵活。”夏淳不由嘚瑟,“都是我养得好啊。”   少傅懒得跟她计较,孩子什么好都是像她,不好的就像他。心情愉悦地抚慰了一番孩子,少傅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抓住了夏淳藏在里侧的手。夏淳僵持着不动,少傅勾起嘴角,目光不离肚子:“拿出来。”   “什么?”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夏淳稳得一批。   “手里的东西。”少傅别的都可以依她,就是吃食这一块管得十分严。屋里别说糕点了,夏淳多吃一筷子都不行,“我早就闻到蜜饯的味儿了。”   这么远你都闻得到,你特么是狗鼻子吗!   “什么蜜饯?”夏淳恍若无辜,“这屋里哪有蜜饯?就这点果茶。”   少傅不跟她多言,直接将她手心里的东西抠出来,丢到地上。不管夏淳崩溃的脸,仿佛闲庭看花般满屋子走动了一圈,然后精准地将夏淳藏到墙缝里的荷包给找出来。扭过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耻笑:“藏得还挺严实。”   夏淳哭了,真的哭了,周卿玉这狗男人!   “我都两个月没吃蜜饯了,就藏了这一包!给我吃一点怎么了!”她艰难地爬起来,顶着那大肚子别提多可怜,“周卿玉你这狗男人,生儿子没屁.眼儿!”   少傅嘴角的笑容扭曲了片刻,抓起哭丧的人就一顿好打。生儿子没屁.眼儿,这是在骂谁,少傅当真要被这蠢货气死!说白眼狼都是抬举了她,这就是个混不吝的混账玩意儿:“我儿子是谁生的?这样诅咒自个儿儿子,你还有脸哭!”   夏淳才不管,从她嘴里夺食,她今天就跟他拼了!   屋里两人好好儿的又扭打成了一团。少傅说是要教训,肚子这么大呢他哪里下得去手。一手攥着夏淳的胳膊,另一只手蜷着怀里人的腰,反倒挨了不少的挠。两人吵吵闹闹的,夏淳忽然哎哟了一声,嚷嚷起了疼。   少傅以为她又在耍赖,这丫头坏的狠,准备抱着人往榻上去。只是低头一瞧,方发觉夏淳脸色不对,嘴唇刷一下就白了。   “来人!”   少傅赶紧掀了夏淳的裙摆去摸里裤。触手一片湿润,知道这是羊水破了。多亏这段时日读了好些医书,少傅心里虽慌,手下动作却有条不紊。   他弯下腰打横将人抱起,大步朝着早就预备好的产房走去。   外头宋嬷嬷才安顿好婆子医女,这头就听到小丫头哇啦哇啦地叫唤。她心里一悚,转头赶紧又折回去。把刚放下包袱的医女婆子都叫出来。   夏淳的院子不大,但这会儿走起来才发觉其实也不小。宋嬷嬷心急如焚,一面走一面就在问小丫头夏淳的情况。她曾经也是伺候过宫妃生产的,知晓头胎没那么容易生,将人领回主屋就赶紧下去安排起来。   小彩蝶素来是躲着少傅的。只要少傅在主屋,她从来都不冒头。这会儿听到夏淳要生产,赶紧就奔了过去。   赶到之时一群人围在产房门前,里头传出一阵一阵的尖叫。小彩蝶火急火燎地挤进去,就看到少傅抱着人一脸冷静地发呆。朱红的衣袍被揪扯得乱七八糟,这会儿他也没在意,一手被夏淳咬在嘴里,一手还在慢吞吞地摸着她的肚子。   “很疼?”少傅神情镇定,声音也沉静得听不出半点慌乱,如果手腕没叫人咬出血的话。   废话!当然疼啊!不疼能叫这么大声?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扭头就出去找宋嬷嬷。正好这时候宋嬷嬷也赶到了。她大喝一声叫人让开,领着人赶紧上了台阶。产房的门是开着的,宋嬷嬷第一个进去,跟在宋嬷嬷身后的两医女面面相觑,几大步走到少傅的身边:“大人。”   少傅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气味难闻不难闻了,冷着脸叫两人赶紧替夏淳诊脉。   夏淳小脸煞白,恶狠狠地瞪着少傅:“周卿玉,要是我今天一尸三命了,你就等着午夜梦回,老娘娘三个来找你索命!”   话音一落,少傅沉静的脸忽然扭曲了。   他看着还没生就满嘴丧气话的夏淳,煞白的脸色铁青铁青的,显然是怒极了:“再敢多说一句,本公子就崩了你的牙!”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感谢在2020-01-27 22:34:25~2020-01-28 19: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 10瓶;27711420 6瓶;未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章   生产的痛比夏淳预料得要更要命一点。天知道清醒着撕裂血肉是什么滋味儿,她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生第二次。等她生完这一胎, 出去就把周卿玉那厮给药物阉.割了!   “周卿玉你给我等着——”   少傅被赶出门, 手脚都是冰凉的。他知产房不能留男子,宋嬷嬷赶他, 他也就没拒绝。只是此时候在门外不明情况,突然就后悔了。夏淳还在扯着嗓子叫, 那撕心裂肺的喊话, 叫少傅冷静都绷不住,越听越觉得心慌。   这时候再进去也不行,只僵硬地站在门外。   他不说话, 眉心紧锁, 浑身的冰雪之气婆子们根本不敢靠近他,只小心翼翼地挡在了门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少傅都失去了知觉, 屋内方传出孩子小猫儿似的哭声。细细弱弱的, 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少傅满脑子都是生了?夏淳生了?生了什么?小子还是姑娘?怎地没个动静?为何还没有开门?   越是满脑子浆糊少傅的神情就越森冷,浑身的戾气泄出来, 三尺之内都没人敢靠近。   少傅袖笼中的手指紧紧地捏成了拳,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台阶上,幽沉的眸子卷着旋涡, 整个人仿佛一尊没有烟火气的玉像。夏宅里伺候的下人一面张望一面偷瞄他, 心里不住感慨。男主子的相貌当真是俊美得少见,她们看了这么多时日,还是会晃神。   门口有动静, 门房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是周家来人了。   少傅闻言眼皮子抖没动,只淡淡地盯着门口,抿着唇一言不发。约莫过了一炷香,里头终于响起宋嬷嬷惊喜万分的声音:“姑娘,是个漂亮的小公子!”   这一嗓子,叫玉像少傅突然间活了。   他上前走了两步,宽大的袖摆随他走动猎猎。靠近门边,还没摸到门把手,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拦住。婆子是专门守门的,这会儿里头还没生产完,万万不能被打搅分了心。少傅冷冷一眼扫过去,吓得婆子一个激灵。就听到里头又传来宋嬷嬷惊喜的嗓音:“姑娘,后头这是个小姑娘!龙凤胎,健康的龙凤胎,大喜啊主子!”   里头下人的恭喜不断,少傅再端不住沉静的脸,一把挥开婆子便作势开门。   正当他碰到门把,门扉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宋嬷嬷抱着两个跟老鼠似的孩子喜滋滋地走出来。   “大人,主子,大喜啊!!”看着孩子,宋嬷嬷眼圈儿都红了。这两个孩子连带孩子的母亲当真是她亲手一点一点喂出来的,“姑娘生了一对龙凤胎!”   这句话仿佛一粒小石子砸进了少傅的心湖,然后缓慢地荡起了涟漪。   少傅是个不爱笑的性子,平日里除了夏淳故意作怪,他对着谁都没展露过笑颜。此时看着小老鼠似的两个小家伙,少傅的脸瞬间冰雪消融,嘴角勾起,百花盛开。门口的下人一个个呆愣住,少傅抱着两个孩子早已走进产房。   夏淳生得不算艰难,宋嬷嬷以及夏宅的下人照顾的精细,比起一般妇人头胎已经算是容易。但生了两个出来,她也累得够呛。此时身下的狼藉已经收拾妥当,但整个人还是狼狈。墨发濡湿地贴在脸颊上,向来红艳的嘴唇煞白。   少傅将孩子放回宋嬷嬷怀中,勾着嘴角便走到了床边。   屋里血腥气委实有些重,夏淳自己也几欲作呕。素来龟毛的男人此时仿佛闻不到异味儿似的将酸了的夏淳抱怀里,低头便在她眼皮上落了一个轻吻:“辛苦你了。”   夏淳憋着一口气本来想骂他的,被他这一个吻给打乱。   她有气无力地翻了一对白眼,嘟了嘟嘴,把那点蔫坏给压下去。婆子们已经在清洗,夏淳生产完还得仔细擦洗一番。否则将来月子里不能洗澡,身上难受。因着夏淳被照顾的好,生产没遇到意外,今日赶鸭子上架的两个医女倒是没怎么发挥到作用。   此时两人端着水盆拿着湿帕子,充当起了丫鬟来。两人走过来,贴着少傅蹲下来,拧湿了帕子作势就要替夏淳擦拭脸颊。   宋嬷嬷一面照看孩子一面还瞥过来,压住心头冷笑道:“公子,这产房里头味儿重。姑娘这里收拾一番便要挪出产房,您……”   少傅点了点头,小心地拨开夏淳脸颊上的头发,抱着人便走。   医女手落了空,面上一变,扭头看向宋嬷嬷。   宋嬷嬷喜滋滋地哄着眼睛还没睁开的小家伙,头也不抬:“两位大夫今儿辛苦了,且先回屋歇息吧。姑娘擦拭这事儿,一会儿有下人做,不必劳烦两位。”说着,她指使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迅速地将产房开窗通风。   夏淳这会儿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她虽然虎,但刚生一夜孩子也累得慌。少傅披风罩在她身上,走得稳稳当当。   躲在角落里的小彩蝶看着两人走远,回头看向两整理衣冠的医女,冷冷一笑。跟夏淳混久了,小彩蝶可把她通身的坏毛病学了个遍。这俩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当着她的面就敢觊觎公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且不说小彩蝶想搞事,夏淳才被抱进主屋,后脚就有人送了水进来。   少傅抱着人坐在床榻边上,一手环着夏淳一只手正一下一下地拨动夏淳的眼睫,垂眸凝视着怀里的。没什么表情,却叫任何人都看得出温柔。夏淳睡得沉,这般作弄也不醒。婆子捏着湿帕子看着仿若壁画一般的年轻男女,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知凝视了多久,少傅方放下了手指将人摆放在榻:“仔细伺候,莫惊醒了她。”   丢下这一句,他转头大步离开。   前院,周家的人早已等得焦心。可没有人带领,她们等闲不敢硬闯。只立在花厅门边,一下一下地张望。夏宅的这位主子生产,可是全府主子都在等着的大事儿。周家孙辈儿尚没有人成家,头一个周卿玉,定了亲也毁了。   夏淳肚子里的这孩子,是周家的第四代头一人。别说周老夫人和温氏重视,就是周老爷子也早早派了人在等。昨儿夏淳发动的消息一传到周家,全家都揪着心。   少傅过来,话没多说,只随她们先行回周家。   关于孩子的事儿,自然不是他一人说了便了。周卿玉的身后,站着周家这样一个大家族。周家四代里头的第一个孩子,入族谱,取名字,如何教养,样样都得讲究。少傅是存心想叫孩子在亲生母亲的身边教养长大,但这里头却有很多事儿要处理。毕竟世家大族子弟的教养十分严肃,少傅可不想将来孩子大了,被人骂是小妇养的。   嗯,尽管夏淳不承认是他的妾室,但到底无名无分,生养的孩子确实不够名正言顺。但少傅如今没有了娶妻的打算,没有嫡子就又是另一个情况。   这里头如何牵扯,十分复杂。恐怕如何安顿孩子,不仅仅周家长辈有话说,就是周氏宗族里头也是有话说。周家那样大一个世家,不仅仅是嫡支这一脉,还有许多分支旁支。人多心杂,周家家大业大,也不尽是些君子磊落之人。贪财好势之人蝇营狗苟之辈,藏于暗处。少傅作为宗子,每一件事都得有理有据。   不打算娶妻,他的孩子便没有了嫡庶之分。那这个孩子,便极有可能会是下一任宗子。   少傅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从不会落下话柄叫人拿捏。在坚定不会娶妻后,少傅便将所有的可能设想了一遍,也早早做好安排。这会儿孩子出生,确定了男孩,自然得在孩子生下来的这一日,将所有的事情一次性次处理清楚。   少傅人一走,藏于暗处的暗卫便将夏宅整个围起来。   夏淳对一切一无所知,仔细擦拭过后,舒服了,睡得就更香甜了。   孩子没足月出生,比起一般婴儿还要更弱些。宋嬷嬷实在不放心,请老大夫仔仔细细地号脉,不厌其烦地请教大夫如何照看。老大夫被虽说医术高明,却也没亲自照看过奶娃娃,当真不晓得如何安排,倒是自觉受了些冷落的医女这时候显出来。她们往常在宫里,可是专门给后宫的主子诊脉,照看皇子也有过。   宋嬷嬷很是为难,她原先打算过了今日便跟夏淳说道,将这两个医女送回去。这会儿看两人极擅长照看早产儿,不免有些犹豫。   乱糟糟的一天,宋嬷嬷等到天黑也没见少傅回来便只好作罢。   医女在偏屋照顾了一天孩子,天擦黑才回了屋。夏淳也是这个时候饿醒了。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彩蝶端着一大碗鸡汤面进来,夏淳差点没喜极而泣。端起来就一通吃,可把小彩蝶给心疼坏了。   “孩子呢?”夏淳吃完了才想起她刚生了俩娃,“抱来给我瞧瞧。”   “小公子和小主子才吃了奶正睡着。”小彩蝶替夏淳擦了擦手和脸,想把医女的事情跟她说一说,见夏淳眉眼中都是疲惫便将话都咽回去。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话败坏主子心情,“姑娘这会儿要见,奴婢这就去叫宋嬷嬷抱来。”   说着,她噔噔地就跑出去。   只是过了须臾,抱着孩子过来的并非宋嬷嬷,而是嘴角含笑一身素袍的医女。夏淳眯着眼睛看她,恍惚地想:这姑娘叫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登不上去靠(* ̄m ̄)!! 第七十一章   夏宅不是没有下人,为照看即将临产的夏淳, 周卿玉将能安排的人都安排进来。自然不存在缺乏人手需要医女搭一把手的情况。摇曳烛光下, 夏淳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医女,娇得仿佛一只刚受过□□的妖精。   “姑娘刚醒?”医女青衣低垂着眼帘不与夏淳对视, 淡声道:“宋嬷嬷方才有事被叫去前院了,孩子认生, 不要奶娘和丫鬟。小女恰巧在, 这才由小女抱来给姑娘瞧。”   夏淳淡淡哦了一声,并未与她多言,只将眼睛落到孩子身上。   七个月的孩子算早产, 这两个又是龙凤胎, 便格外小些。医女小心翼翼地抱过来,夏淳冷不丁瞧一眼还以为是两只红老鼠。红彤彤的,都没周卿玉一只手掌大。虽然是亲生的, 但她还是没忍住发出振聋发聩的疑问:“怎么这么丑?!”   “莫瞎说, 哪里丑,”宋嬷嬷这时候急忙忙过来, 见孩子安安稳稳在医女怀中睡着,长吁一口气。她大步走过来瞪了一眼那医女,很是不客气地将孩子接过去:“小公子如今才出生瞧不出名堂, 长长就好看了。”   那医女被挤开也没做声, 福了福身子,规规矩矩地退到墙角。   宋嬷嬷轻柔拢着襁褓,转过头再瞧俩医女, 脸色铁青:“青姑娘,月姑娘方才不是已经回屋歇息了?怎地这个时辰又回来?”   叫青姑娘的医女闻言尴尬一笑,福身轻声道:“只是方才回屋整理包袱之时,想起手里头还有两罐除湿除痱子药膏子。本就是给孩子使的,想着两个小主子用得上便巴巴送来。正巧在偏屋听到主屋来人传唤,怕夏姑娘等急了便顺手抱过来。”   青姑娘言罢,月姑娘颔了颔首也歉意地附和,“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这般解释了,宋嬷嬷的脸色却并未好转多少。她深深地看了许久两人,直看得两人面皮绷不住方将难听的话咽下去,赶紧低头检查起孩子来。   俩孩子刚才才吃了奶,这会儿睡得安稳,这么换手抱也没醒。宋嬷嬷心里实在气不过,她才走开一小会儿就发觉两孩子不见了,可把她给吓坏了。若非时机不对,她当真要越俎代庖狠狠教训教训这两人不可!   宫里头出来的,哪里会这般不知轻重?不过是觉得她们姑娘是丫头出身轻视她家姑娘罢了!   冷冷哼了一声,宋嬷嬷语气不善地将两人打发出去。   两人原本确实有些瞧不上夏淳。尤其在知晓夏淳的底细后,心里拿夏淳当空有皮囊的草包看呢。说来两医女被挑上,确实有些本事也确实安分守己。只是这份安分守己在亲眼见到周卿玉后颇为动摇,尤其目睹了少傅对夏淳的温柔。   一个无才无德的通房丫头且得了少傅的宠爱,她们为何不可?既然被特地挑拣出来近身伺候,她们免不了起了女儿家的心思。   当然,两人能在宫里呆这么久,自然不是没脑子的。今日敢这般行事,不过是打量着夏宅的规矩松散,主子夏淳又糊涂懒散,试探一二罢了。   夏淳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就任由宋嬷嬷撵赶二人。两医女见主子尚未发话,宋嬷嬷也敢拿大,心里就更觉得夏淳好糊弄了。   眼神微闪之间,两人福了福身,转身退下去。   “姑娘莫胡说八道。咱们小公子和小主子漂亮着呢!”宋嬷嬷收回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低头嘴角就含了笑:“瞧这小嘴儿大眼睛的,可不兴做娘的嫌弃。况且啊,孩子刚出生皮子越红,将来肤色就越白。您跟公子都白,两小主子将来不会差。”   夏淳收回视线也笑了:“这样?”   宋嬷嬷抱着娃娃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一番话夸得头头是道。夏淳听着听着寻思自己是不是瞧得太马虎了,低头仔细地观摩孩子的五官:眼睛还没睁开,眼泡很肿,嘴唇干瘪瘪的……越看越丑。娃儿他娘真诚地撇撇嘴,完全看不出个美来。   宋嬷嬷看她这般心里好笑,却也没刻意去跟夏淳辩驳。手指头拨弄了两下孩子的头发,嘴上就又是赞叹:“头发也生的好,乌黑如缎。”   这话夏淳信了。毕竟才出生就有这一头乌黑头发,将来的头发不可能差。这点估计是拖了娃儿他爹的福,周卿玉那头头发,簪子一扯,流水般撒下来别提多漂亮。夏淳的头发虽然也好,比起少傅来就差得远了。   以后怎么熬夜都不怕秃头了。:)   孩子还小,夏淳多看两眼就吩咐人把他们抱下去。   少傅不在府中,孩子那边有奶娘和小彩蝶照看。夏淳睡了一天,这会儿没什么睡意便与宋嬷嬷说话。宋嬷嬷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小册子给夏淳,嘱咐夏淳每日练。   夏淳瞥了一眼,感觉很像一本武功秘籍的画册。画册里头女子的身子摆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看着有点类似瑜伽。抬头看了一眼宋嬷嬷,等着宋嬷嬷发话。宋嬷嬷格外严肃:“姑娘身子能动的时候便着手练吧,练得好,有助于身子恢复排恶露。”   “又是宫里流传的?”夏淳都忍不住怀疑宋嬷嬷到底是何方高人了,怎么什么方子都有,“必须练吗?”   “自然,”宋嬷嬷点头,“奴婢不会害您。”   夏淳接过来细细翻看了两页,觉得难度有点大。   “女子生产了,身子到底会跟没开怀的不同。”宋嬷嬷怕夏淳偷懒,话讲得很透,“这套戏法难是难了点,却会实实在在得到好处。姑娘莫要小瞧了这套戏法,宫里娘娘怕生了孩子可是废了好大心思弄的。若是练得好,往后身子不说比未生产的姑娘好,至少也差不了。”   夏淳:“……”这么直接的么?   “便是不为这考虑,也是有利于姑娘自个儿身子恢复。”宋嬷嬷说道,“姑娘年纪再轻,生孩子总是要损元气,这套纤体戏法练得好,元气也恢复得好。”   话都说这么透,能不练吗?   册子收好,夏淳又吃了些点心,擦拭一番又睡下了。诚如宋嬷嬷说,女儿家生产总是要损元气,夏淳再虎,她也累。   夏宅这边安静下去,周家这边却还没消停。自从知晓夏淳生了一对龙凤胎,周府上下一片欢腾。旁人就不必说,就说温氏此时是打心底里觉得庆幸。还好她那一碗药没喂下去,否则哭她都找不着地方哭。这会儿她冲到小佛堂,对着佛像便一个劲儿地在念佛。   不仅温氏庆幸,周家老夫人也后怕得很。拉着几个儿媳妇就在说,还是玉哥儿福缘深厚,老天爷都在暗地里保佑他。   杨氏这会儿心里既庆幸又膈应。庆幸是庆幸周卿玉庶长子生在前头,往后再议亲,这正妻的身份要落下一层。膈应也是膈应庶长子生在前头,委屈她侄女秀娥将来日子不平坦。是的,自从周卿玉与苏家退了亲,杨氏那点小心思又死灰复燃了。   杨秀娥对周卿玉的心思杨氏是知晓得一清二楚,多少年都没淡下来过。   原先就巴巴儿想嫁给周卿玉,明里暗里求过杨氏不知多少回。奈何杨家式微,杨氏自己都张不开这个口。而后周家跟苏家定了亲,杨秀娥就想着当妻不成,贵妾也使得,便盼望着苏皖早日进门好叫杨氏跟温氏张这个口。   杨氏气她不争气,也衡量过不少人家。比来比去,权势地位人品才貌没一个比得上周家卿玉。她耳根子软的厉害,纠结几日,免不了还是顺了杨秀娥的心。   只是谁成想,苏家这个亲居然退了!周卿玉为了养在屋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退了亲!峰回路转,结果又给了秀娥亲事一条坦途。   别说杨秀娥喜得几宿没睡,连着杨氏也高兴不已。此时她笑眯眯地听着老夫人感慨,嘴上好话没把门地往外冒。一家子喜乐融融的,晚膳叫素来用膳只用七分饱的周老夫人都多吃了一碗饭。   少傅此时正在外书房,与周老爷子对弈。   香案上鹤首三足香炉在汩汩地冒着青烟,墙角雁足灯摇曳,灯火通明。祖孙俩一人执白一人执黑,平心静气地观着棋局。老爷子平日里公务繁忙,甚少这个点还有空对弈。只是今儿刚得了一对龙凤胎庶曾孙曾孙女,老爷子心里复杂,这才有了这场对弈。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老爷子可不像温氏他们,看得浅显。周卿玉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能叫庶长子生在前头,这就不能等闲视之。   周卿玉半张脸掩在烛光里,鸦羽似的眼睫缓缓抬起,那双沉静的眸子此时深不见底:“孙儿这辈子不会娶妻。”   老爷子落子的手一顿,眉头蹙起来:“就为了那个姓夏的丫头?”   少傅眼睑微动,神情从容依旧,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左手食指中指轻动,拈起一粒白子落下去:“祖父知我素来挑剔,无论何事何物,宁缺毋滥。不合心意之人,便是将就也无法忍受。子嗣与我并不是必不可少,得之我命,不得之亦我命。难得遇到一个合心意之人,望祖父千万疼惜。”   周老爷子手中棋子一松,啪嗒掉落,他冷了脸:“玉哥儿。”   “孙儿心意已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29 00:47:19~2020-01-30 23:0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狸猫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鸡蛋咕咕、阿狸猫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七七 200瓶;一博小可爱 3瓶;喜欢甜的兔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二章   祖孙俩下了一夜的棋,次日以周老爷子甩袖而去结束。   整个周家, 少傅决定的事情甚少有人能动摇, 老爷子也不能。少傅离开前院之时天方亮,伺候的下人全被遣出屋子, 并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之后,讳莫如深。只是这日之后, 素来对大公子赞誉有加的老爷子突然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周卿玉所做之事夏淳并不知晓, 只知道他又忙碌了起来。以往一个月里能有半个月回夏宅,如今六七日才能来一回,且过夜的机会也很少。   夏淳如今身子正是恢复的时候, 他不来过夜正好, 省得她总馋他身子。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夏淳恢复的速度比她预料得要快得多。她吃得精巧睡得好,兼之宋嬷嬷看得紧, 督促她练那套纤体操, 练得很是刻苦。她肚皮上那一块松垮的肉迅速恢复了紧致不说,夏淳自己也感受到了荫蔽处的区别。纨绔这时候才真情实感地体会到古代人民的智慧, 果真老祖宗的东西总有些特别好的。   宋嬷嬷笑眯眯:“想想曹贵妃,当年曹贵妃生育后仍旧盛宠不衰,靠得就是这。”   夏淳一脸的受教, 宋嬷嬷是个活宝贝。活宝贝笑眯眯地告诉她这套操若是能持续练, 保准少傅往后都不会瞧旁人一眼。   “他现如今就眼睛长头顶上!”夏淳耸肩,“孔雀都没他傲。”   宋嬷嬷:“……”这倒也是,少傅也算是大康男子中少有的一个。   不过……她眯眼打量了一下练操练得小脸绯红, 香汗淋漓的夏淳,不禁轻笑。吃进嘴里的头一个就是这等美人,也不怪少傅挑嘴。   两人在屋里笑闹,小彩蝶绷着脸在对两个医女虎视眈眈。   因着少傅近来忙碌,甚少来夏宅,这两个医女便囫囵地留下来。近不得主屋,便时常来偏屋候着。屋里有小彩蝶不错眼地盯着,又有四个奶娘伺候着,也不怕她俩使坏。但小彩蝶偏偏记恨两人头一日来府上那做派,总是翻着花样地找两人麻烦。   宋嬷嬷对此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到主子跟前去,就都是小事儿。   俩医女心里憋着火,巴巴盼着少傅能来。   可盼星星盼月亮的没把少傅给盼来,倒是把温氏杨氏及杨秀娥给盼来了。温氏是挂心孙子孙女,奈何一直拉不下脸来亲自瞧。想叫夏淳把孩子送去周家,又顾忌孩子早产见不得风。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还是杨氏给她个台阶下,两人结伴来了夏宅。   杨秀娥这未出阁的姑娘家本不该来的,但杨氏替她转圜了两句,温氏也就没管。左右不是她娘家姑娘,杨氏要怎么养都是她自家的事儿。   三人到夏宅门前之时,夏淳刚练完一套纤体操,沐浴更衣后靠在窗边篦头发。   杨秀娥看到窗边那仿若娇花盛开的夏淳,差点没把银牙咬断。这个狐媚子!青天白日的衣衫不整,不晓得想勾引谁!   转念一想,夏淳还能勾引谁?她心里一酸,没忍住就气红了眼。   杨氏余光瞥见她骤然扭曲的脸色,恼她沉不住气,却还是连忙伸手拽了她一把。温氏就在一旁看着,一时不察留下坏印象可就坏事儿了。   杨秀娥连忙收起怨恨之色,半躲到杨氏身后,等着温氏先行。   温氏自然是没留心杨秀娥的。虽说杨秀娥养在周家多年,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温氏心里却没怎么亲近这个妯娌的嫡亲侄女。   一来是为母的傲气,温氏面上看着温婉平和心里却十分以周卿玉为傲的。若是对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太过亲近,害旁人误会准儿媳就不美了。二来杨氏虽是周家人,温氏却有些看不上她,觉得她眼界委实有些太窄太浅。成日里盯着后宅里那些事儿,疑心这个,疑心那个。折腾了半辈子,反倒把老二的心给折腾凉了。   说来周家有家规,等闲不纳妾。周家二房的那几个妾,还不是杨氏自己胡乱作出来的。   周家之事且不说,就说三人由夏宅下人引进来,转眼后院花厅。   夏宅不大,分了前院后院,其实间隔得不大远。夏淳听了下人来禀,篦顺了头发便尽快梳妆。温氏等人等了约莫一刻钟,夏淳就穿戴整齐出现在花厅。   生了孩子的夏淳更加娇艳撩人,便是温氏一个看惯了镜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天生好颜色。若非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单这份皮相,当真就是天生该配给玉哥儿的。温氏心里感慨,寒暄了两句,急忙就问起了龙凤胎。   如今一个月有余,孩子一日一个模样,早已脱胎换骨。   曾经红得跟老鼠似的小家伙,这会儿白嫩得两两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别提多喜人。医女虽说讨人厌,该会的却不少。简直奶娘奶水好,两小团子吹了气就鼓了起来。夏淳早知道几人来此的目的,也没有要拦着不叫温氏见的意思。抬抬手便示意宋嬷嬷去将孩子抱来。   温氏一看到孩子,那眼里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小团子太会长了,将父母双方的优点全继承了个遍。尤其是哥哥,还没长牙呢就会抛媚眼,朱红的小嘴儿,还有漂亮的唇珠。大眼睛安静地盯着人时候,叫人恨不得把心肝儿都掏给他。妹妹生得比较像父亲,一双似笑非笑的睡凤眼,内勾外翘,眼珠极黑。小人儿还没丁点儿大呢,就看得出睥睨的姿态了。   温氏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不晓得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地说好。原先得知龙凤胎,她心里理所当然地就偏了孙子。等这会儿发觉孙女跟周卿玉一个模子刻出来,她心里这一杆称骤然就端平了。孙子孙女都是好的!都是她心肝宝贝儿!   “好好好!都好!”温氏心里火热,将亲自揣在怀里的小金锁掏出来,“小名儿可定了?”周家孩子的大名要在三周岁上族谱之时定,这是周氏家族的规矩,也是怕孩子养不大。大名儿定不了,但小名儿出生便可以定下。   夏淳抓了抓女儿的小脚丫,懒洋洋的:“哥哥叫色色,妹妹叫兜兜。”   “嗯?”这是什么怪名字?“哪个色?哪个逗?”   “眼色的色,”夏淳不好意思说是见色起意的色,含糊地说,“兜就是兜子的兜。”   温氏蹙着眉,虽觉得这两个名字略有些奇怪,但似乎也颇有些童趣,便也没说什么话。她这边瞧瞧孙子那边看看孙女,美得都忘了曾经不喜夏淳怀这胎。   而被遗忘在一旁的杨氏和杨秀娥笼统地夸了两句,便坐着饮茶了。杨秀娥是真的嫉妒,嫉妒得都控制不住在温氏跟前露怯。如花这贱丫头何德何能,能生出两个这么出色的儿女?先前不还听说孩子早产可能养不活么?怎么才一个多月就胖成这模样?!   杨秀娥如今不仅仅恨毒了夏淳,连替她挑选夏淳送上京城的亲生母亲都一起恨了。在她看来,若非她母亲自作主张帮她选了这么个祸害送来,她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若非夏淳淫.荡无耻勾引周卿玉,引得她表哥开窍的人,指不定就会是她。   自古以来,青梅竹马都终成眷属,她的温柔必定能温暖表哥冰冷的心。   夏淳百无聊赖地看着几个人面上神色变来变去,心里想起了火锅的事儿。   马上就要十二月了,香辛料和辣椒她都弄到手了,火锅店也可以开起来。只是这段时日她忙着生产坐月子,好些事都耽搁了。奶茶铺子一如既往的火爆,且越冷的天越抢手,但这本该最适合冬季的火锅店却暂时被搁浅了。   香辛料也不知在什么气候下生发,夏淳手里头隔了这些香料不用,便想干脆种起来。   这一晃神,夏淳就被小丫头片子一脚脚蹬在了脸上。   温氏没忍住噗呲一笑,夏淳回过神来,还得了兜兜一对小白眼儿。虽然孩子是她亲生的,但夏淳懒散得仿佛一个不尽责的后娘。除了想各种法子玩俩小孩,她至今都不会抱孩子。孩子爹气得都骂了人,她也还没学会。   少傅一个人养三个孩子。夜里还得陪大孩子胡天海地,也是真的劳苦功高。   因着孩子,温氏愣是赖到了天擦黑才回府。   事实上,若非少傅早留有话,温氏恨不得将两孩子一并带走。杨氏姑侄俩陪着坐到了天黑,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回到府中,杨秀娥憋不住抱着杨氏就哭了。   杨氏也不知该如何劝好,只一个劲儿地说等将来她嫁了周卿玉做大妇,无论夏淳还是孩子都是捏在她手心里的蚂蚱。周卿玉便是再疼宠她们母子,也不会不顾礼法,明目张胆地宠妾灭妻。夏淳母子三个如今捧得越高,将来摔下来就越惨。   杨秀娥将信将疑,但杨氏一一举例了京中大家族子弟如何行事,勉强收了眼泪:“可是姑母,表哥何时才会再议亲?我等不及。”   “快了吧,总不能拖两三年。”杨氏不大肯定地说,“他今年也二十有四了,再出类拔萃也耽搁不得。温氏愿意等,老夫人却不会再顺着他。等老夫人再提起,姑母便会跟她提一提,秀娥且耐心些。大家族的宗妇,可万万不能浮躁。”   说着,她宠溺地刮了杨秀娥的鼻头。   “嗯。”杨秀娥这次破涕为笑。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七十三章   十二月初,少傅终于闲下来了。   窗子洞开, 寒风夹杂雪粒子沙沙地落下。十一月底一场初雪过后, 京城彻底冷了下来。地上铺设了地龙,屋里并不太冷。少傅裹着兔毛大麾坐在软垫上, 一长腿支着一长腿盘着,眼睑低垂。眼底留有两团青黑的影子, 似是这段时日歇息不好。脖颈修长一圈绒绒兔毛, 消瘦的下巴露在外面,看得见青血管,显得人白净又羸弱。   最近好像又瘦了很多, 夏淳歪着脑袋打量他。   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清隽的眉眼低垂着,有些困顿的模样。夏淳静静地看他,心中难得对这个男人生出了心疼来。这厮总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仿佛什么都难不倒他, 都不累吗?   想了想,夏淳端着橘子在他身侧坐下。   月子里养出来的肥肉这会儿已经消下去, 但夏淳这个个人还是丰润了起来。仿佛一个青涩的果子经过特殊季节突然间熟了,饱满而多汁。   然而夏淳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尽管她武器的架势很足, 却是一点儿真枪实弹都没有的。夏淳原本信誓旦旦要发挥一下现代女性的智慧, 亲自给孩子哺乳。结果连累娃儿他爹夜里亲自来吸,吸到痛了都吸不出一滴汁水来。   不仅如此,夏淳身上连为人母该有的奶香味儿都没有。这一度是个打击, 然而娃儿他爹却十分高兴:“干干净净的正好,清爽,何必强求那些。”   夏淳对此嗤之以鼻,你若不讲究,熏什么香?   话虽如此,夏淳也就嘴上抱怨两句。奶香味儿确实好闻,有没有又没什么大的所谓。毕竟想要浑身香喷喷,自己调香便是了。这会儿她吃着橘子伸头就往少傅的手里头瞄。周卿玉只要坐下手里必须得拿些什么,这会儿正握着一本类似词典的东西。   “取名字?”夏淳剥了一个橘子,掰开一半塞嘴里。   “嗯。”少傅捏了捏眉心,低头看她。   夏淳迅速解决了一个橘子,正着手剥第二个。见他看过来,斜着眼迎上去手下不停地将橘子剥皮。而后掰都不掰,生怕他抢地一整个儿包进嘴里。   少傅:“……”   夏淳翻了一对白眼:“看什么看!想吃不会自己剥啊!”   少傅:“……”这白眼狼!   ……   翻了半天,少傅也没定好是哪个名,索性先放一边。   周家子嗣取名字有讲究,一个字包含了长辈和家族的殷殷期许,十分慎重。少傅想给两孩子取个寓意最恰当的名,便来回的犹豫。大名不能随意,小名儿全凭夏淳高兴。不过自从少傅知晓‘色色’这名的来意后,就有些不能直视自家儿子。   夏淳这个没有羞耻心的玩意儿!少傅如今想起来还憋不住暗骂,谁家亲娘给孩子取名取这么个不着调的名儿?居然取名叫‘色色’!   ‘色色’这名儿,起先不知其中缘由时还好,等知晓了,少傅就恨不得捏死夏淳。   听这混账贼兮兮说,就是因为娃儿他娘对娃儿他爹见色起意才有的这小东西,所以色色就活该取名叫‘色色’。   少傅闻言,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他啪地一声合上词典,如今想起来还羞得不能自已。这混账是恨不得抓着一切机会调.戏他,前防狼后防虎的,害得少傅都不敢举一反三自家闺女名字的来意。‘兜兜’这名听着也怪,按照惯性,少傅有某些不大清爽的联想。但少傅明智地闭了嘴,没问,生怕某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事实证明,少傅还是十分有先见之明的,兜兜确实跟色色半斤八两,荣辱与共。但能怎么办呢?他不问,夏淳就会放过他么?   不可能,太天真。   夏淳自问很公平,龙凤胎要有乐同享,有耻共担。   某日夜里,这臭不要脸的趁着两人负距离交流之时,故意在少傅耳旁解释女儿名字的来意。笑眯眯地看少傅的面孔瞬间崩裂,一副震惊见鬼又下不去手打她的模样,乐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当真是坏得滴黑水!   正是因着有这一内情在,少傅是憋了一口气要给俩孩子取好高洁的大名。   天儿一冷就觉得白日更短了。   夏淳被大雪拘在家,每日除了调,戏少傅,大多时辰都在琢磨暖房的事儿。奶茶的生意太红火,以至于她对赚前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热情。香辛料和辣椒不能砸手里,夏淳琢磨着开暖房,先试种辣椒和部分香辛料。   这件事宋嬷嬷帮不上忙。宋嬷嬷虽说懂很多,对种植却一窍不通。小彩蝶就更别提,过了年才十四岁。跟在夏淳身边后便被当孩子养,如今还一团孩子气。   少傅倒是懂一点农学,可他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便是知晓也没亲自种过。夏淳烦躁了好几日,自己不好过就折腾周家父子三个,弄得少傅无法。派人送来一个种植老手,任由夏淳捣鼓起了暖房来。   十天半月一眨眼就过,大雪也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夏宅里,除了自认在夏宅站稳脚跟的医女老在主屋的窗边晃悠外,日子倒是平和又安稳。   青衣和月衣这般亲近地看到少傅,越发地沉迷。周家卿玉,世无双,才华卓众,品行高洁。若有幸得他垂帘,便是去死也无憾了。   十七八的少女最是为情痴狂的时候,这两人虽管不住眼睛,却不敢轻举妄动。一来宋嬷嬷和小彩蝶看的紧,不准她们进主屋。二来孩子还真多亏了这俩医女,养得越发壮实。夏淳冷眼看着,只要俩人不做伤人伤己的事,便也懒得捅破。   一晃儿就到了十二月底,少傅自然要回周家过除夕和春节。这便有了问题。   夏淳自觉早已出府,不算周家的人,不会陪他回周家。但龙凤胎却是真真切切少傅的亲生骨血,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掺假。   孩子出世这么久,温氏和杨氏都来看过。温氏还看过不少次,周家老夫人和老爷子却没能亲眼瞧过。周老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但也早早就要求少傅将孩子抱回周家,只是少傅没应。这回过年关,孩子总是得抱去给周家人见见的。   “抱走呗,”夏淳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少傅的头又疼了:“你想好了?”这一旦抱回去,想抱回来就难了。   夏淳看他蹙眉眨了眨眼睛,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周家又没有适合教养孩子的长辈,总是要回来的。”周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可能有这个精力越辈教养孩子。温氏作为嫡亲祖母,身边还有个五岁的亲儿子教养,也分不出心思。   想通这些,她心里就根本没在怕的。   “周家有专门教养子嗣的族学,满三岁便由着他们教导。三岁以下,也有教养嬷嬷照看,长辈不过遇事过问两句罢了。”大家族里没那么简单,少傅干脆把话给夏淳说清楚,“便是我和瑾哥儿,也并非父母亲自来教导。”   “啊?”这样?夏淳没料到是这样子。   她看了看周卿玉,怪不得少傅跟温氏不亲昵,“那,不抱去?”   “……你不能跟我回府么?”   “……”说半天,还是想把她弄回周家去。夏淳抱胸眯眼瞪着眼前男人,周卿玉怀里抱着闺女,父女俩垂着眼一个模子地看她。   她眉头拧了起来,“认真的?”   “嗯。”   夏淳那混不吝的脾气一下子冒上来就张牙舞爪的:“我早就说清楚了,我不会再回去,你……”   “罢了。”周卿玉看她这般,突然叹了一口气。   夏淳卡住,抬头狐疑地看他。   少傅琢磨这个问题很久了。虽说他理解夏淳的倔强,但总免不了心存顾虑。有些话说出口,像在表明心迹。他神情略有几分不自然,侧着头,轻轻捏住闺女的小拳头,嗓音略哑:“我答应过你,不会纳你为妾。但是,你该明白,若是真论起来,叫你一辈子无名无分地跟着我,比纳你为妾更下作。”   夏淳倒是没提‘那你娶我’这种话,她很会抓重点的犟嘴道:“……什么叫我跟你?难道就不能你跟我?”   少傅顿时又被她给气到了。他在跟她说正经的,这女人非要狡辩。这世道上,从来都是女子许一身给男子,哪有男子许给女子的?   “你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周卿玉怒道,“实情如此,争那等口舌之辩又有何意义?”   “有啊,”夏淳梗着脖子,不怕死道:“我跟你,我是你的外室。你跟我,你是我的面首。”   少傅:“……??”   “难道不是吗?”夏淳毫无自知之明地道,“如今你也算吃我的吃我的,将来等我赚了钱还给你买这买那。我就是那商业巨贾的苗子,将来你想要金山银山,我都给你买。你再想想咱俩的关系,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少傅:“!!!”   他这一股子火气从心底就冲上头发丝,脸都铁青了。   “夏淳!”少傅怒喝。   夏淳插着腰,嚣张得不得了:“这年头也不是没人养面首。京中寡居的贵妇人,养三四个面首的都有。便是有些商贾之家,也有人养。我怎么就不行?”   少傅气得都不知说什么,他眼神四处扫,作势寻个妥帖的地方将孩子放下。   今儿这蠢货不教训就要上天了!   夏淳看他这架势皮子一紧,警惕地就站到角落,仍旧不怕死地大声呛:“不需要五年十年,我的目标就会实现,怎么着也算有资格。少傅若是不愿给我当面首,我也可以养别人!天下之大,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却遍地都是!”   放好了孩子,少傅回过身,一把抓住作势要跑的夏淳。   年近年关,夏淳鬼哭狼嚎地被男人拖进了内室。内室的帷幔一放下,夏淳被死死按在周卿玉修长的大腿上。裙摆一掀,噼里啪啦,夏宅的上空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宋嬷嬷端着热甜汤缩着脖子立在门外,这才消停几日?怎地又闹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31 02:11:42~2020-02-01 00:0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 8瓶; W .Y F 2瓶;一博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临近年关闹得这一场,孩子到底还是抱回周家去。   原先周卿玉没提之前, 夏淳还没考虑到孩子教导问题。如今他一说清楚, 夏淳自然会衡量。她是个学渣,虽然邪门歪道懂不少, 但正经的知识谋略却是不完备的。作为一个宛若后娘的亲身母亲,她不会的自然要找会的教。   老实说, 周家人品行不差。上梁正下梁不歪, 二房的表亲杨秀娥姑且不论,但大体上特别恶毒的人却是没有的。夏淳有自知之明,孩子送到周家教导才会更适应这个时代。   “姑娘当真舍得?”宋嬷嬷舍不得, 孩子是她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夏淳捏着女儿的爪子又摸摸儿子的脸颊, 表情很顽劣:“又不是见不到,孩子他爹还在,想见孩子总不会太难。”   可这能一样?宋嬷嬷心里酸得厉害, 抱着哪个都不愿撒手。这孩子日日放在身边看着, 跟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面哪里能一样:“姑娘若是考虑教养,少傅那等博学之人, 太子都教的,奶娃娃能教不得么?便是少傅自己没有空闲,还能找不着能人?”   “不一样。”夏淳是不守规矩, 却并非不懂规矩。   这个社会, 孩子放在哪儿教养可是会大大的不同。她放身边和放在周家是两个概念。哪怕她嘴上犟说周卿玉给她当面首,外人看来还是她在给人家当外室。名声这种东西,夏淳自己不在意, 却不能不顾孩子的名声:“我还是个孩子呢,大孩子养不了小孩子呀~”   宋嬷嬷哪里不知道这个,不过是舍不得罢了:“便是要抱回去,也可以再晚个一两年。这个年岁还不会说话,抱回去也是嬷嬷奶娘管着,还不如亲娘照看。”   “早总比晚好,”夏淳拨弄了两下奶娃娃的眼睫,“越早将来才会少人说闲话。”   宋嬷嬷看她这般,倒是希望她可以别这般通透。平常混不吝气得少傅吹胡子瞪眼,怎地在该胡搅蛮缠的时候这么懂分寸:“姑娘放心么?小主子年纪还这么小,若是周家有人存了坏心,教得孩子将来不认母亲……”   “你跟着去。”   宋嬷嬷一愣。   “你跟着过去。”夏淳小心翼翼地抱过跟少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闺女,垂眸淡淡道,“旁人我不放心,只有嬷嬷跟着一起过去才行。”宋嬷嬷懂很多,宫里头锻炼出来人精,谨慎又眼毒,一般人都玩不过宋嬷嬷。   “那姑娘怎么办?”宋嬷嬷是想,可她也舍不得夏淳。说来她照看夏淳的日子比俩小的更久,就像夏淳自个儿说的,她私心里也是拿夏淳当孩子照看,“奴婢走了,姑娘身边谁伺候?”   “不必忧心,彩云彩月就够了。”   宋嬷嬷想说这怎么行,彩云彩月才来多久,院里事情糊里糊涂的,如何能照顾得妥当。但是抬眼一看夏淳,见她难得郑重,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嬷嬷跟着,我才不怕将来孩子大了不认母亲。届时小彩蝶也跟过去,”夏淳沉吟道,“她一家老小都在周府伺候。有她在,嬷嬷在周家行事也顺畅些。若是孩子将来有个什么事,也方便小彩蝶家里人来夏宅说给我听。”   “姑娘……”   一下子把亲近的人都送走,没个贴心的伺候,宋嬷嬷下意识就要反对。   夏淳却道:“嬷嬷还不晓得我么?”   “你见我在周卿玉身边这么久,可曾吃过半点亏?”夏淳笑得狡黠,漂亮的眼睛弯弯,“从来都是我叫人吃亏,没人能叫我吃亏的。你跟小彩蝶走了,我身边总是会提人的。正巧你不是替我调.教了四个伺候的,正巧叫她们顶上。”   ……这倒也是。   夏淳出了周家便采买了一批下人。先前宋嬷嬷嫌她们规矩不够,将几个还算有悟性的专门跳出来花了一番功夫仔细调.教。   如今贴身教导也有一年功夫,确实可以继上来用。只是宋嬷嬷还有些犹豫。周卿玉身边不喜用丫鬟,这四个丫头都还年轻,心性不定。若是近身伺候久了,跟那两个不长眼的一样对男主子起了心思可就不好了。   宋嬷嬷瞥了眼偏屋的方向,脸色晦暗。   夏淳挑了挑眉,立即明白了宋嬷嬷的担忧。想想,她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周卿玉虽好,却也不是银子,人人都要拜倒在他脚下。   不过她倒是想起一件事,周卿玉有轻微的恐女症,确实不太适合丫鬟。   罢了,跟小彩蝶一样,周卿玉在的日子就她自己动手。她又并非残废,生活自理却是完全没问题的。至于少傅不在的日子,当然是当个残废。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年二十九,少傅才亲自抱着两个孩子回了周府。   夏淳这狠心的娘当日怕冷,赖在床榻之上硬生生睡到日晒三竿也没起身来送。可怜小彩蝶憋了一场挥泪送别的戏码,在没有人配合之下折戟。   龙凤胎很乖,没哭没闹,就是龙凤胎他爹不高兴,咬牙切齿的臭了一张脸。   马车走得慢,地上都是积雪。走到周家大门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   周家的人早就在等着了。松和院的袁嬷嬷和蒹葭院的方嬷嬷跺着脚在大门台阶下候着,风雪吹得眼睛睁不开也不敢走,生怕错过了马车,再叫主子一番好等。   周老爷子在目睹了孙子一番动作后,对他很是不满,已经好些天没给少傅好脸瞧。这会儿难得也在松和院,已经吃了一上午的茶水。   周二爷有事,恰巧不在,杨氏陪着温氏坐。周铭宇正在一旁逗瑾哥儿,也在等着见侄儿侄女。周灵珊靠着温氏,在小声地与杨秀娥说话。周灵珊被温氏拘了一段时日,这一年很少有时间跟杨秀娥来往。这般凑在一起,自然很多话说。   二房几个庶出的孩子也在,杨氏不大搭理他们,周铭宇却很有长兄的架势,对庶出的弟妹很是照顾。一家子人热热闹闹欢聚一堂。   周卿玉亲自抱着两个孩子进门之时,里头正欢声笑语。   少傅脚步顿了顿,转身将孩子教到宋嬷嬷手中。抬眼,袁嬷嬷亲自打帘,引人进屋。遮风的门帘从外头一打开,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周老夫人看到厚厚的襁褓,脸上立即就绽开了花。温氏坐不住,站起来亲自迎上来。   “快!快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周老夫人一早听温氏说过孩子生得漂亮,心里急得痒痒。宋嬷嬷得了少傅的首肯,含了笑小心翼翼地上前。   襁褓一掀开,小孩子的脸露出来,周围就是一阵惊叹。   还别说,有些好看的孩子,打小就看得出美人坯子来。别说老夫人和温氏,就是周灵珊这不开窍的木头疙瘩都忍不住凑过来。周铭宇小心翼翼地捏了下漂亮得不像话的侄子脸颊,由衷的感慨:“还是该找好看的人生孩子啊,瞧这多会长……”   这话说得不着调,引得众人齐齐瞪他。   周铭宇嘿嘿一笑,转头又摸起了跟周卿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兜兜:“这丫头可不能太像爹,否则将来不晓得要多少人心碎……”   话没说完,他便被老夫人没好气地拍了一巴掌。   周老爷子端着架子没凑太近,就端坐在一旁透过缝隙看两眼。没看到兜兜,光看到色色了。色色这小毛孩子简直是精怪变的。就这么个缝隙,他见缝插针地给他的太爷爷抛了两个媚眼过去。老爷子冷不丁一口茶水呛下去,差点没失态。   少傅还是一脸的冷淡从容,仿佛俩个孩子生得这般玉雪可爱都是平常。这理所当然的模样,可看得老爷子一阵牙疼。   老爷子也不饮茶了,放下杯盏就眼神示意周老夫人赶紧将孩子抱过来。   周老夫人知晓他心中别扭。虽不清楚他跟周卿玉之间闹了什么龃龉,但本着调和祖孙关系的心态,她笑眯眯地将色色递过去。   色色落他曾爷爷怀里,大眼儿一弯,露出了个甜出蜜来的笑。   老爷子心里一阵软,冷淡的表情端不住,揪着老脸就逗起了孩子。色色被养得好,笑起来清脆悦耳,别提多喜人。老爷子抱了许久舍不得撒手,心里对少傅做的那些事倒是理解了许多。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确实不比任何人差!   心里这么想,他面上却不会轻易放周卿玉过去。这小子从小做什么都太顺遂,以至于长成如今这般我行我素的性子。孩子的事情确实可以周旋,但也得叫他吃够了苦头才行。   心里有了这番思量,老爷子扭头又看兜兜。   兜兜是天生的会长。怕是在母亲肚子里就知晓了为女儿的不易,尽挑着父亲的相貌长。这一屋子的人,哪个不看重周卿玉?再说,少傅的脸那是涯上雪,高华而清雅。兜兜因着这张脸,愣是把色色的风头都抢尽了!   其乐融融的一屋子人,若说有谁面甜心苦,也就杨家姑侄。   杨氏还好些,杨秀娥眼圈儿都红了。在两孩子进门之前,她预料了老爷子老夫人这般重规矩的人便是觉得孩子生的好,也不会表现得太喜欢。毕竟外室所出,上不得台面。谁成想周家人这般不讲究,居然没多为难就接受了??   对庶出的孩子这般喜爱,将来她的孩子往哪里站?嫡庶不分,任由庶出的孩子抢占长子之位不苛责,这老夫妻俩莫不会老糊涂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颜值即是正义 第七十五章   宋嬷嬷小彩蝶带着孩子一走,奶娘和伺候惯了的小丫头随行, 夏宅空了大半。两个医女倒是想跟去周家, 暗示了两回,只是宋嬷嬷没给她们这个荣幸。她们退而求其次想留在夏淳的身边, 夏淳以身子骨强健不必麻烦,要把人给送回宫。   少傅连问都没问缘由, 事儿丢给凌云凌风, 次日两个医女便收拾行李辞别夏宅。   两医女梦才开始没做就破碎了,一时间伤心不已。   小彩蝶是不在,若在的话, 非得当众好好笑她们一番不可。夏淳兴致懒懒, 临行前还送了一笔丰厚的银两,给两人当做这段时日她们照看龙凤胎的谢礼。两人接了东西心情复杂,看着夏淳既羞愧又诧异, 诚心诚意地给夏淳磕了头。   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夏淳享受了两年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突然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 真有几分不习惯。少傅见夏淳身边人少捉襟见肘,又使人送了一批下人过来。两个嬷嬷,两个粗使小斯。   嬷嬷屋里伺候, 小斯便帮着夏淳在外跑腿。   少傅既然送来夏宅, 自然都是早已调.教好了的。这两个嬷嬷性子有些不同便分工协作。一个沉稳寡言些,姓李,手脚麻利, 做事滴水不漏,正好贴身伺候夏淳。另一个泼辣灵通,姓张,口舌伶俐,眼神毒辣,帮着管宅中下人。   夏淳这无情的女人没个两三日便适应了,如今张口李嬷嬷,闭口张嬷嬷。前几日还叼念着想宋嬷嬷的某人转头就把人忘在脑后,全心全意投入她的暖棚里去。少傅从旁瞧着,莫名其妙就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他斜眼瞧着花蝴蝶似得的夏淳,心中十分怀疑,如若哪天这丫头当真离了他的视线,估计不肖一个月就能忘了他琵琶别抱。   夏淳不知少傅心中嘀咕,耗时半个月还真的把暖棚给折腾出来。   其实暖棚也不算多难,夏淳并非造现代那等恒温的暖房,只是粗糙种些反季节蔬菜。废了些布料和木柴,正月里就试种了些。   与此同时,夏淳的火锅铺子也修缮好了。但夏淳估摸着正月里,家家户户都得吃年前囤的年货,怕是外出打尖的少。没大量投入,只在花柳巷开了一家。   不得不说,吃食这一块只要味道好,甚少有抓瞎的时候。香辛料果然不负它霸道的香味,一开业就引得众人闻味儿而来。夏淳鬼就鬼在这,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她当真是了解纨绔猎奇心切的心思,专门整些花里胡哨的把戏招客。   纨绔不差钱,兼职她定价不算太高,三天就打开了市场。   辣椒起先夏淳没敢大范围地用,怕古代人适应不了这个味觉。新客上门之时,只叫店里人推荐一二。着装整齐的迎宾小斯都是口条好的,没吃过的东西愣是被他们说出了花来。好些纨绔们都见奇心喜,自然要尝试。结果吃过一次就爱上了。   香辛料倒是可以在药铺买到,辣椒却不行。辣椒大康没引进种植,夏淳手里头的存货不多,富裕地用能吃一个月。卖到后来,夏淳店里的辣酱每一分都高额收费。   自古以来,任何东西都以稀为贵。火锅火起来后,旁的铺子也学着做火锅。但是夏淳的铺子抢先吃了螃蟹,名声在外,又有独特的火锅底料牢牢把着食客的舌头。一时间竟叫她的火锅称霸花柳巷,在京城的纨绔圈子都打出了名堂。   夏淳每日收银子收到手软,看得没经过商的少傅啧啧称奇。是大康百姓腰包太鼓,还是夏淳这家伙稀奇古怪的点子太多?怎地他觉得挣银子这么容易呢?   “看吧,我就说我将来会是商业巨贾。”夏淳嘚瑟得尾巴翘上天去,一根手指头挑着少傅的下巴,噘嘴亲上去,“将来你被周家赶出家门了,我养你啊~~”   少傅:“……”   夏淳这段时日虽说弄出了点名堂,但这点小水花在周家跟前却是不够看的。周家人知她醉心于做买卖,只当是少傅将孩子抱回周家给她的补偿,没多关注。倒是苏皖这前未婚妻中了夏淳奶茶的毒后,又火速入了火锅的坑。   她不仅自己入坑,还带着苏家的兄弟姊妹一起入。   苏家人大多在北地边疆苦寒的地方长大,口味重,偏咸辣。几乎吃一口辣椒就喜欢了这个味儿。苏皖这不节制的姑娘,愣是跟一帮兄弟姐妹吃了十来天的锅子,吃的口舌生疮才停口。苏家姑娘莫名其妙成了夏家铺子的忠实拥趸者,夏淳简直哭笑不得。   苏哲毅因着私下弄的小动作被老定北王妃狠狠教训了,这半年都没脸出来走动。冷着脸被苏皖拖出来吃了几回,可算是转圜过来。   他原先也没想沾手这些阴司,他一个大男人,那么个美人如何就舍得伤?若非瞧周家做事太温吞了,来来回回牵扯不清,他实在看不过眼才亲自动了手。谁成想闹到后来没落着好,惹了一身的腥。说到底不过是周卿玉心里有那个通房,看着,护着,舍不得。如今亲事退都退了,也就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嗯,火锅真好吃。   眼看着生意蒸蒸日上,夏氏这个品牌打出了雏形,是非也接踵而来。   京城一个叫鸿居的酒楼联合业界的同行,着手断夏淳铺子的原材料供给。不仅如此,还给京郊的农户打好了招呼,不准将东西卖给夏淳。   这个时节,正好是吃火锅最好的时候。铺子里生意好,夏淳不愿跟他们争这些,吩咐店里先拖着从别的地方买材料,紧着生意来做。谁知这些掌柜的见东家态度绵软,更加嚣张起来。指使了泼皮去店里闹,污蔑夏淳铺子的吃食不干净。   青天白日的,一个人吃了当众直挺挺地倒在了餐桌前,口吐白沫,不治身亡。   这一下子,闹得沸沸扬扬。   那家人不论夏淳店铺的伙计怎么赔礼,赔偿,他们不愿,敲锣打鼓地非说要把背后的黑心商贾给告上府衙。夏淳自问是个不要脸,这回却开了眼见,遇到比她还不要脸的。大酒楼行事如此下作,为了打击她一个小火锅铺子,死人这一遭都使出来。   夏淳气得要命,可人确确实实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了店里,她百口莫辩。   这种事情在现代也有,但基本很少。毕竟现代是法治社会,人命整体上来说比古代要金贵的多。夏淳做生意之前是料到了会有人眼红,却没料到用一条命来使坏的。   今儿这人命不管出不出在她身上,她这家铺子的生意是不会好了。死人的地方,谁还能毫无芥蒂地来吃饭聊天?匆匆领着人赶去了铺子,夏淳卜一出现,先是叫场子骤然一静。而后那汉子的母亲抹着眼睛就扑上来,张口便骂。   店里伙计掌柜的拦也拦不住,夏淳被挤得东倒西歪。若非李嬷嬷张嬷嬷护着,那婆子能一巴掌把夏淳的脸给扇花。门外的看客指指点点,很快就聚集了一堆人来议论纷纷。夏淳听着话越说越不对,气得要命。   她从来就不是会哑巴吃黄连的人,吞下这亏,她这辈子都过不去。所以就在那婆子还要扑打的当口,夏淳半点虚,当众斩钉截铁地拉人去见官。   这话一出,哄闹的场面一瞬间肃静。   夏淳冷笑,原以为既是存心污蔑,这背后使坏之人该心虚,婆子也该收收气焰。谁知俩人听这话不仅没怕,甚至连拖带拽的拉着夏宅的人,真进了公堂。   当着京兆伊的面儿,那婆子改口,状告夏淳谋财害命。哭得那叫一个宛转悠扬,直说夏淳这黑心肠的毒妇是欺辱他们孤儿寡母。仗着美色偷了他家的配方不说,还狠心谋害儿子的命,然后红口白牙地就索要起了火锅配方。   夏淳瞠目结舌,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不是个好脾气,火气一上来说话极为辛辣和踩人脸皮。然而夏淳混不吝,那婆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泼皮无赖。你跟她说道理说逻辑,她全当听不懂,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哭天喊地,反反复复就是在说夏淳谋财害命。   夏淳嗓门小,说的话全被她哭声盖了去,一时间气得差点吐血。   京兆伊坐在堂上这边看那边呵斥,脸色铁青。   他虽不认得夏淳,但有眼睛会看。见夏淳生得少见的貌美,养了一身好气度便估摸着她的身份不简单,不敢轻易冒犯。古代没有监控,什么都不好查。兼之这伙人有备而来,派了衙役去店里查验,根本查不出个名堂。   思来想去,京兆伊便决心大事化小,叫夏淳应婆子的要求赔偿了事。   夏淳当即蹦了起来。她的火锅配方是几千年后火锅配料届的集大成者,会给这婆子才怪!   她不松口,案子一时间胶着了。京兆伊无法,想着押后再审。   夏家这边还来得及没使人去寻少傅,婆子那边却率先站出了人。意料之中的这对凄惨的母子身世戏码。两人并非什么无依无靠的升斗小民,而是宁国公府大奶奶娘家的表亲。家中遭难,特地上京城投奔而来。   宁国公府大奶奶一站出来,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有了偏向。   京兆伊是个圆滑的,当下就要拍惊堂木给这件事定案。还没拍下来,堂外传来一声高呵。人群开了一条道,凌云凌风控着两边,少傅一身绯红官服,衣摆猎猎而来。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故事不会写太长…… 第七十六章   少傅一出现,什么宁国公府武国公府都没用。   死人的案子是手脚抹得干净, 但婆子临上公堂改口就坏了事。这件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京兆伊是怕麻烦才敷衍了事的。少傅沉着脸端坐一旁,抬手示意一位三十上下的青年人上前。坐下后一句话未说, 叫人不敢轻易造次。   青年人是京城有名的仵作,验尸一把好手。京兆伊这才想起来, 尸体还没叫仵作验过, 顿时很有些讪讪。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神情淡漠的少傅,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先不说吃死人,火锅配方是宁国公府大奶奶娘家亲戚之物本就是无稽之谈, 经不出查验。   夏淳不是个蠢的, 方才落了下风是因婆子胡搅蛮缠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既然你说火锅的配方是从你们手里偷来的,不如请这老妪默一份。”有人撑腰了,夏淳那狐假虎威的架势就摆出来。   “方子我林家是传男不传女的, 老头子死后, 就在儿子手里头握着。别说老婆子一个妇道人家不识字,不会写。就是会写字, 没沾过手的东西如何默写得出来?”这婆子看着粗野,没想到脑筋清楚得很,“你这小妇人莫为难老婆子!”   “没沾过手你如何认得方子是你家的?”她会狡辩, 夏淳更会, “你口口声声说我铺子里的方子是你家传的东西,叫你默又说不识字不认得。那你有何证据说东西是你家的!”   “老婆子不识字还认不得东西么?”事已至此,这婆子豁出去了。   “行, ”夏淳也懒得跟她扯这些车轱辘话,反反复复,都是无用功。她干脆使了脚程最快的伙计回铺子里去拿东西来,今日便要这婆子当场指认几味香辛料。“既然你说东西你认得,那你倒是说说这些都是什么香料!”   婆子自然答不上来。她瞥了一眼宁国公府大奶奶,那妇人自少傅到场后,便歇了声。此时冷冷扫了一眼婆子,仿佛两人完全没关系。   婆子一看她这态度就急了。她儿子确实是死了,一条命,说好了方子要过来就给她一家子一百两的补偿。这会儿看她这态度,分明想撇开关系,这是要赖账!婆子心里一慌说出口的话就有些乱,前言不搭后语的,可不就露了马脚?   正好另一边那仵作也验好尸出来,事情才明朗起来。   死者是毒死的,也确实是吃了相克的东西毒死。但在毒死之前,这人本身患有极为严重的痨病,身子早已敖干了。不吃这一顿,撑不了十天半个月就油尽灯枯。显然这母子俩是想借这一死讹人,闹了今日这一出。   夏淳的铺子得以沉冤昭雪,污蔑讹诈的婆子也立即被下了大狱。至于那什么宁国公府大奶奶,虽说自少傅到场后歇了气焰,但今日之事少不得是她指使。京兆伊没当庭扯开这一层,少傅却不会轻易放过,自然很是受了一番教训。   此时姑且不提,就说如夏淳先前所想,铺子里死了人还是对生意造成巨大的影响。   火锅铺子往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出了这一桩事,到底犯了忌讳。哪怕事情真相大白,夏淳也只能暂时停业,整顿再开。   可这一整顿至少得两三个月,届时都到了五月份。天一热,谁还乐意吃火锅?   这得少挣多少银子!夏淳气得够呛,咬牙切齿地骂人。   事已至此,只能作罢。   夏淳商业帝国刚有些苗头,就遭遇一番重击,令她很是郁郁了几日。不过也是因她进官府的这一趟,天之骄子少傅竟然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来搭救,叫夏淳这个原本只在上层圈子鼎鼎大名的通房丫头彻底在人前露了脸。   夏淳的美貌好似一夕之间突然在京城传开。   如斯美人,怪不得少傅对她如此钟爱。有好事者拿她京城第一美人顾长楹作比,说夏淳生得比第一美人还美艳三分。若非顾长楹有家世学识傍身,夏淳这般倾城美人必定越过顾长楹,一举夺得大康第一美的名头。   当日围观者众多,茶余饭后说上几句,一时间竟传得有鼻子有眼。   茶余饭后的谈资,夏淳是没当一回事儿,但稳居京城第一美多年的顾长楹听了却受不了。她惯来是个爱惜名声的。自从知晓美丑,私心里早把自己奉上神坛。消息一出来她就气了整宿没水。等外头话越传越过分,她差点没咬碎一口银牙!   被一个通房丫头比下去,顾姑娘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那个贱丫头也配!   顾长楹不是宽宥的性子,相反,她自负且记仇,心眼儿极小。   自小到大身边围了一群同龄人,知心密友却是一个都没有。面上清高目下无尘,私下里跋扈小气的做派叫与她打交道的人都对她退避三舍。否则也不至于因王娇随口的一句话就记恨至今,逮着机会就要讥讽两句。   传言越演越烈,夏淳的名气跟着水涨船高。期间又有王娇的一通拉踩,顾长楹好几次做客在外,听了不少阴阳怪气的话。回府就憋病了一场,果真就此记恨上了夏淳。   日子一晃儿就到了二月末,顾家赏花宴的请帖送到了杨秀娥的手中。   杨秀娥很是讶异,几番翻看都不太敢相信。顾长楹亲手写的请帖会送到她的手中?且指名道姓邀请她?虽说周灵珊也收到请帖,但她居然单独收到一份?   杨秀娥虽是周家二房的表姑娘,自小也与周灵珊走得近,但其实在四大家族的嫡出贵女面前却是没多少脸面的。她性子娇,受不得气,跟着周灵珊走动两三回闹了笑话后,在贵女圈子就跟个透明人没两样。   顾长楹那眼高于顶的人居然给她递请帖?不是给周灵珊?   杨秀娥左思右想想不通,但有幸能去顾家的赏花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从入京起便想融入世家贵女的圈子,奈何身份尴尬,一直不得其法。杨秀娥不管顾长楹此举有何寓意,她都乐得去咬这个钩。   临行这日,周灵珊换季偶感风寒,没去成,杨秀娥是独自一人去的。   说来顾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虽排在周家后头,排场做派却是比周家威风得多。杨秀娥曾随周灵珊来顾家做过几次客,但顾家姑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没什么人搭理她,其实真论起来没有相熟的手帕交。   但今日不同,马车刚到顾家门前,就有一个婆子早早等在门边迎接。   杨秀娥受宠若惊,含笑随婆子进去。   顾家的赏花宴名气大,却也只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私底下捣鼓的乐子,交友玩乐的。顾长楹借顾家最大的后花园待客,从餐点到组织都是她一手安排,长辈是不插手管的。此时十来个姑娘家端坐在顾长楹院子的花厅里,吃着糕点说说笑笑,很是没有拘束。   杨秀娥没去花厅,直接被婆子引去了偏厅。   顾长楹早就等在里头。见杨秀娥进来,抬手示意右手边坐下。杨秀娥被她这招猫的手势弄得心里一哽,却顾忌着周灵珊不在,憋着嘴忍下来。   顾长楹满心都是自己的计划,并未注意到杨秀娥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满。寒暄没说个两三句,她弯儿都不转地就提起了夏淳:“听说少傅颇为宠爱的那个通房,曾是你的婢女?”   杨秀娥端茶的手一顿,抬眼透过水汽看她,表情有些僵。   顾长楹脸上露出明显的恶意,瞬间将她高洁清雅的面孔打破。她森寒地注视杨秀娥,笃定地挑开了遮羞布:“你自小倾慕少傅,心里很是嫉恨这个姓夏的吧。”   杨秀娥没说话,但她脸上扭曲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顾长楹乐得眼睛都眯起来。   她的目的很简单,夏淳叫她名声受损了,她就十倍回报回去叫夏淳往后都没脸见人。今日找杨秀娥过来,也是想从她这里知晓夏淳的过往。   夏淳能有什么过往?她八.九岁就随杨秀娥进京,那时候杨秀娥自己也才七岁左右,能记得什么?杨秀娥糊里糊涂的,问也问不出来。   顾长楹见她这般蠢钝,面上很快露出了不耐烦。   杨秀娥一看她不耐烦就慌,立即道:“虽说我记不清,但她父母都在杨家,写个信回去问一问就清楚了。”   顾长楹还是觉得这个姓杨的蠢,问什么问?直接把人弄上京不是更好?那个姓夏的如今这般风光,不知父母是奴婢这事儿捅出来,她还如何风光的起来!   顾长楹漂亮的眼睛眯起来,看得底下杨秀娥一阵恶寒。   杨秀娥嫉恨夏淳,恼很她占了自己的心上人,却也从未想过将夏淳的父母弄上京。在她看来,杀人不够头点地的,羞辱人父母未免过分了些。只是此时面对气势强横不容拒绝的顾长楹,她又不敢说个‘不’字,唯唯诺诺地就应了。   夏淳受了无妄之灾,消沉了好些时日,又琢磨起了脂粉生意。   她如今是做生意做出了乐趣来。一家火锅店的祸事打击不了她蓬勃的斗志。奶茶铺子屹立不倒,火锅方子一案又为她增添了太多名气。如今大家都知晓了她背后站着周卿玉靠着周家,夏淳索性破罐子破摔,借周家的势大胆地做生意。   还是一样的套路,她买东西最讲究氛围和包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夏淳将她铺子里出售的任何商品都包装得尽善尽美。铺子的装修,家具,乃至客服培训,方方面面她都尽力地往现代的风格靠拢。   这般处处要求精致,等各处的铺子装修好也已经是五月份。杨秀娥的一封信早在三月中旬送到杨家,杨家主母做的很绝,将如花的父母兄弟一大家子送上京城。   这日,天色刚晚,一行人抵达京城。领头的是三个半大的少年人,两女一男,后面跟着一对老夫妻。最大的姑娘十八.九,头上抱着布巾子,脸全被灰尘遮住了,看不清五官。就看得见一双眼睛在滴溜溜乱转,仿佛在盘算什么,很是不安分的模样。   少年年纪小些,约莫十五六岁。他算是这一行人中最干净的,衣裳也是最体面。相貌生得美,细长高挑,眼神却不大清明。嘴唇薄而红润,眼白多,一副油滑不好相与的长相。最小的姑娘八.九岁,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老夫妻怯生生地瞥了眼看门的守卫,将少年拉到身边,指使最大的姑娘去问。   大姑娘一扯布巾子遮住脸,推了一把小姑娘。   小姑娘冷不丁踉跄了一下,扭头看向大姐。包着布巾子的少女眼神扫了一下城门守卫,意思很明显。小姑娘不敢辩驳就慢慢踱出去,一步一步挪到守卫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写完会写《蚊子血》,虽然是现代文,但还是希望大家能捧场!!!   文案:蚊子血印久了,变成了朱砂痣。   安薇走了狗屎运嫁给傅诚年,以为童话砸她头上,喜不自禁。虽然他不爱她,她却坚信日久生情   热脸贴冷屁股三年,苏若心回国,她才明白自己想太多   现实里没有童话   傅诚年将离婚协议啪一声丢茶几上,漫不经心地掀了眼皮瞥向脸色煞白的女人:“你确定要意气用事?”   “嗯。”   “可以。”   衣冠禽兽黑心狗男人x温柔似水漂亮小姐姐 第七十七章   夏淳是个不输少傅的雷厉风行的性子,行动力强, 计划做出来必定会施行。   自她心中有了展望, 便立即做好了商业规划。夏淳在现代是看过商业企划书的,虽然没用过心去钻研, 但基本的模式和核心概念都懂。既然如今她要打造一个夏氏集团,当然要定好方针。铺子在选址修缮的同时, 夏淳将手里头的主干人员都叫来了夏宅。   两个字, 开会。   彩云彩月俨然成了她的心腹,夏一夏二夏三夏四做事也尽心尽力。兼之后来少傅暗中送来不少人,夏淳手里头已经有了十个信得过能管理铺子的人。   都不是蠢人, 坐在厅堂里听夏淳描述了未来的蓝图, 大家都有些热血沸腾。彩云彩月是夏淳的头号拥趸者,最火的奶茶铺子就在两人手里头管着。夏一夏二夏三夏四主要负责采买原材料,夏淳没打算动他们, 开会的主要目的是为未来的胭脂水粉铺子选择合适的经理人。除却彩云彩月, 剩下八个在夏淳看来有经营天赋的人员,需要单独考察。   夏淳没实操管过公司, 但自小耳濡目染,却有很有一套看人的本事。兼之自小就混,三教九流的朋友交多了, 她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算挺会用人的。   夏淳选人的时候,少傅正好也在家中闲着,夏淳索性用人用到底把少傅拉过来替她看。   选人之事姑且不提, 少傅看了夏淳的计划书,很是吃惊了一下。   在他身边从来都一副混吃等死模样的人,居然能写出这么精细大胆的策划。少傅一面看一面瞥夏淳,越看越心惊。虽然某些方面有些太过大胆,但辅之以独特的创意确实很有可行性。经过这一遭,少傅倒是没有再小看夏淳的野心了。   这一个摊子撒下去,几乎花了夏淳的血本。尤其夏淳铺子里的胭脂水粉用料讲究,原材料上面就很是费银钱。宋嬷嬷那个药用恢复能力极强的方子,夏淳也做了投产。或许是奶茶火锅给了她莫大的自信,夏淳心疼归心疼,该花银子的地方却没有丝毫畏首畏尾。   这不第一家‘夏氏丽人’开张,夏淳就花了大价钱请了京城最有名的花魁做现场试妆。更是在四家奶茶铺子毫不避讳地做广告,吸引了大批的贵女捧场。   夏淳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现代广告营销的模式被她照搬到古代。虽然迫于媒体工具的欠缺没能做到无孔不入,但也差不多见缝插针了。   不仅如此,她还亲自上阵,给花魁上妆。   上辈子作为一个将人工美做到极致的美妆大美人,夏淳当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上妆技巧。她也算研究过人体构造的,她化妆,最擅长扬长避短,突出个人面部最优秀的地方。果不其然,夏淳一个妆画出来,二楼贵宾席的姑娘们就骚动了。   苏皖作为夏淳的脑残粉,不顾大庭广众之下露脸不规矩,第一个要求现场上妆。   说来,苏皖也算是被糟糕的妆容毁得很彻底的一个姑娘,好好的黑里俏,愣是被她折腾得跟东施效颦似的,时常惹人笑话。   有人捧场,夏淳当然不会拒绝。苏皖既然要求了,夏淳当然会做到最好。不仅会现场给她设计合适的妆容,还会顺势调整她的穿衣风格。   说起来,夏淳想吐槽她穿衣风格很久了,元气少女它不香么?为何强行我见犹怜?   苏皖是个骨骼感很重的姑娘,身高腿长,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就如同她的兄弟们,苏皖也是个有混血感觉的姑娘家。她肤色确实略有些黑,但也并非不能看。只是当下京城时兴瓷白美人,她总一股脑儿往脸上糊粉,弄得不伦不类。   苏皖抛弃下人,一阵风下楼跑到夏淳的面前。   夏淳指着身边的圆凳示意她坐下。   苏家的长辈如今在谢家的长辈接洽,她看中了谢西楼,定北王妃就立即出手。   谢家正好也在为谢西楼的亲事烦。   说起来,不愧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谢西楼跟周卿玉一样也是个老大难。两人都是年过弱冠尚未娶妻,周卿玉是不愿,而谢西楼纯粹是克妻。自十七岁起接连议了三家亲,都出事儿。京城没哪个疼爱女儿的人家敢沾手他,才把他给剩下。这不定北王妃一暗示,谢家就接茬了。两家有议亲的意思。   苏皖这个看脸的女人,虽说对少傅的美貌依旧见之垂涎,但也仅仅如此了。因为奶茶火锅和夏淳的美貌,她很是喜欢夏淳。   夏淳让她坐下,她便坐下了。   夏淳的铺子打着种类繁多的名头,自然配备了十二色口脂和十六色的脂粉。在打量苏皖的同时,夏淳便出口解释了各种脂粉的色号和针对人群,活体打广告。   “先看看我手中的这套脂粉,这套名为彤光。”夏淳叩开一个瓷瓶,便倒出一枚铜钱大小的液态粉底,“苏姑娘肤色偏蜜色,不能一味地用太白的粉底。”   夏淳选了个接近苏皖脖颈的脂粉色号,手动替她上底妆。不过在上底妆之前,夏淳还乘势宣传了一波妆前乳。并声情并茂地将妆前乳的效用说给众人听。   不仅如此,夏淳每上一层东西都解释一番,跟现代美妆博主一样,现场对比效果。   说起来也不算夏淳鸡贼,实在是苏皖妹子是个太好的宣传展品。苏皖妹子五官条件很好,但后天皮肤没得到好的保养生出了不少瑕疵,兼之这姑娘乱七八糟的上妆。在众人心中,身体力行地留了个粗俗丑陋的印象。   夏淳的粉底液有很强的遮瑕效果,摸上去基本就把那些黑痣雀斑遮住了。并且托了苏皖年轻的福,上妆十分顺畅切服帖。夏淳那个刷子点着各色眼影,一面刷一面解释颜色的用途和适合的场合。以及不同叠加后刷出来的效果。   强行解说,可把巴巴看着的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夏淳给苏皖画了个比较现代的混血妆,着重突出了苏皖俏丽的双眼,将她独特的朝气展露出来。叫她一下子告别了脏乱,青春逼人。   清透干净的妆面让她皮肤看起来很健康,俏丽灵动的大眼,卷翘的眼睫,笔挺而精致的琼鼻,淡粉的唇……这一切叫苏皖略带卷曲的头发都活泼了起来。   夏淳摩挲着下巴,琢磨着该给她搭配什么样的衣服。一旁苏皖捧着镜子都舍不得放下。本来矜持地在楼上坐着的姑娘们这会儿也下楼了。几个耐不住性子的姑娘已经将苏皖团团围住。还别说,这么近的距离,也丝毫看不出苏皖脸上的瑕疵。   多亏了上辈子的各色美妆节目,夏淳在做今日的计划之后,也配备了各种风格的衣服。以便现场有人挑刺,上妆做到最好的效果。   夏淳最后给苏皖挑了一身类似胡服的裙子,上身窄,下身略宽。且为了突出大长腿,夏淳给她腰线也掐得很高很明显。   不得不说,这一身搭配出来,苏皖的改变不亚于大变活人。在场的姑娘们都沸腾了,围着苏皖夏淳,叽叽喳喳就问起了自己的肤色该用什么色号。‘色号’这个概念夏淳今日第一次提出来就毫无阻拦地被姑娘们接受了,夏淳也诧异。   这一场面夏淳早有预估,也做好了员工培训。等人蜂拥着挤过来,夏氏丽娘的服务人员立即就引着众人去柜台边,一一解说起来。   时间仓促,护肤品暂时没生产出来,但是卸妆用具,夏淳头一个就考虑到。在宣传美妆品的同时,夏淳便要求员工务必尽力将卸妆用品推销在前。毕竟夏淳可不想用户在卸妆不干净后弄坏了皮肤,反来怪罪她化妆品做得劣质。   这边夏淳忙得热火朝天,另一头夏家的人惶惶然进了城,便去求见主子。   杨家人得了杨秀娥的信便把夏家一家子派上京城,却没有过多的给这家人解释其中缘由。夏家人除了主子嘱托他们要务必找‘夏小丫’,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秀娥没见夏家人,转头使了个人,把这事告知了顾长楹。   顾长楹这段时日因‘夏氏丽人’的火爆,又气了一场。在得知夏家人终于进京,她心中一喜,招来了贴身嬷嬷,便将早已安排好的事情吩咐下去。   夏家人什么人都不认得,唯一的主子杨秀娥他们没见着面。来了人,跟他们说什么,他们没做他想就相信了。一家子被安排在梨花巷子一栋破烂的小院子里。梨花巷子算是京城一个下等的花柳巷,前后左右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夏家大姐夏玲铛十分嫌弃,她一个十八.九岁大姑娘如何能住这种地方?   思来想去,怂恿夏老汉搬,切隐晦地表示了不满。但夏老汉是个愚忠的,主子怎么安排,他就会怎么做。不仅没体谅未出阁女儿的忧心,反而斥责她事多矫情。   夏玲铛得了没头没脸一顿叱骂,白着小脸儿坐在院子里发呆。这会儿她脸上灰洗干净了,包头巾也取下来,一张极漂亮的芙蓉面。   夏家唯一的儿子夏志文平日里最是看不惯她,嗤笑:“丑人多作怪!”   夏玲铛眼睛一瞪,漂亮的脸上尽是不遑多让的刻薄与冷冽。当即半点不退让地骂回去:“那也比你强,废物点心!”   夏家小妹,夏幺妹缩头缩脑地蹲在井边,不敢吱声。 第七十八章   或许是占了超前意识的便宜,又或许是占了疯狂营销的便宜, 夏淳的‘夏氏丽人’空前的火爆了。这个时代虽然不是普遍富裕, 但上层贵族的消费能力令夏淳咋舌。有句诗叫什么“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夏淳觉得自己就是这只大鹏。   彩妆是暴利,那护肤产业就是聚宝盆。日进斗金让夏淳这见异思迁的女人成功地将少傅抛去脑后, 专心致志地搞起了事业。   偶尔身后冷冽又幽沉的视线, 都被陷入对未来暴富的期许里的夏淳完美的忽视了。   少傅近来时常叹气,虽然他十分不认可自己被冷落的现实,但夏淳这没良心的, 当真很久没与他亲热了。不想直言表示不满, 他便拿龙凤胎说事:“你这做娘的如何能这般忽视孩子?两孩子百岁宴没能亲自到场,如今抓周宴你也没个准备么?”   夏淳百忙之中从企划书中抬起头,蹙起好看的眉:“抓周?”   少傅捏了捏眉头, 起身从书桌后面走出来。   越接近盛夏, 衣裳也越穿越薄。少傅此时一身单薄的月白广袖,丝滑的布料贴着他的肌理垂下来, 精壮俊逸的身形在背光下若隐若现。一阵清凉的香风靠近,少傅一手拦住夏淳的背一手抄起她的双腿,将人打横抱起来。   夏淳一愣, 手里还捏着下人给做的碳棒笔, 仰头看着他。   周卿玉冰凉的头发落在她脸上,他目不斜视,嘴角矜持地抿着。夏淳反应慢半拍地明白了, 勾唇邪邪一笑。果然,男人抱着她直奔内室后头的软卧。   门上挂着的珠帘被撞开剧烈地晃动着,少傅将人放到软榻上便覆身上去。   张嬷嬷李嬷嬷等人平常无事只在门外候着,主子传唤了才进门伺候。这才刚一晃神,就听到里头女子急促地呜咽了一声。而后是男女模糊的低语,两人面面相觑,表情略有些诧异。里头不知碰到了什么,女子骤然一声高亢的娇啼,渐渐传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响动来。   两人抬眼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老脸木然,脖子却是红透了的。   她们来夏宅也有一段时日了。夜里这样的场景撞见得不少,白日里却从来没有过。少傅那般冷清持重的人,竟然也忍不住白日宣淫。她们意识到什么后略有些惊诧,不过转念一想,里头的女主子生得那般花容月貌,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是的,夏淳只当这两个婆子伺候得稳妥,却不知这两人是伺候过少傅的老人。原先周卿玉年幼时的奶嬷嬷,早已在周家养老了,此番是因着少傅要求才请来过来照看夏淳的。   这一折腾,折腾到天黑方歇。   夏淳窝在少傅怀中,总算分出心思去想孩子抓周的事情。龙凤胎是十一月生的,再有三个月就是一周岁。夏淳前些时候就听李嬷嬷念叨过,所以知晓抓周宴是怎么回事:“我这个身份能正大光明出现在周家?”   “你是孩子生母,自然去得。”少傅嗓音里还存着情.欲的暗哑,撩人得厉害,“倒是你,应当多对孩子上点心。”   夏淳:“……”她对孩子不上心么?她这么努力地挣钱!   不过最近她确实赚钱赚得有些上头,因‘丽人妆’一炮而红,夏淳已经准备展开她美妆事业的宏伟蓝图。如今流动资金不多,从药材采购到人员薪酬,再到店面装修,她目前紧紧巴巴才能再开三家铺子,且位置不算很好的三家。   事情确实急不得,夏淳想想,忽然坏心眼儿地仰起头,一口咬在少傅的脖子上。   大美人被她咬得浑身一颤,那双染了水色的眼睛又深沉了下去:“怎么?还有力气?”说着他骤然一个翻身,将人又压下。   夏淳咧嘴一笑,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行动来明说。   外头想着该用晚膳的李嬷嬷等人一听动静又起,臊得老脸通红。嘴里念叨了一句,大公子这辈子不用怕缺子嗣了,转头又领人下去。   孩子周岁,夏淳自然不会马虎。虽然她是个宛若后娘的亲娘,但在这些事情上是绝不可能委屈自己的孩子。自家孩子也不用太小心翼翼,夏淳关在书房里画了好几天的图纸,亲自找金匠打一对小金铃铛,一人一个吧。   说起来,夏淳还当真很有设计天赋。画的图案格外灵气不说,还充斥着不一般的审美意味。就是少傅偶尔在一旁看到,都惊讶她哪儿来这么多天马行空的创意。   “你想要么?”夏淳勾着他的手指,少傅的这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优雅,随意一个手势便欲得不行,“可以给你设计一个。”   少傅淡漠着一张脸仿佛不屑似的冷嗤一声,扭头继续看起了公文。   夏淳挑了挑眉,手伸到他袖子里,在他手腕上摩挲着比了比。少傅心里一动,嫣红的嘴角微微抿起了,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夏淳勿自比划了一会儿,又伏案画了起来。   少傅盯着公文的目光不动,眼梢却微微上翘。   既然要打,那就一家四口全都各自打一个。夏淳给龙凤胎设计的是能扣在一起的手镯,解开便是两个憨态可掬的爪子。一个猫爪一个狗爪,形状略有些区别,但放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儿。给自己和少傅设计的则是两根缠在一起的风铃草,并非手镯,而是带了花叶的收敛。虽然也是铃铛,响动却极低。   夏淳设计好便兴致勃勃去找金匠打,准备之后再去铺子里一趟。   夏宅离城区其实有点距离,要去京中最好的金玉铺子,至少得一个时辰。夏淳到了市区,刚把图纸给金玉铺子的掌柜的,商量好了拿货的日期,出门手里头就被人塞了一个纸条。   夏淳这回出门身边就带了张嬷嬷李嬷嬷,这人来人往的,才给那人近身的机会。且不说张嬷嬷在发觉夏淳手里多了东西后惊出一身冷汗,就说夏淳挑挑眉展开纸条,看到上面意味不明的一段话。   大意是,她的亲生父母到京城了。话里话未没叙旧强行温情,就直白地描述了他们一家子现如今的困窘状态,说是特地来投奔她。   夏淳勾起嘴角笑起来。   单纯的开口要钱,没跟她攀什么情分,倒是叫夏淳信了几分。根据她上辈子的经验,夏淳琢磨着这走向有种宅斗阴谋掺杂了狗血的味道。她这边才刚刚发迹,那边就立即有人凑上来认亲?手段直白粗劣,难道杨秀娥或者周家那谁看她不顺眼了?   思考了一刻钟,她觉得还是该见一下。   她的这具身体确实是别人的。夏淳没什么良心,基本的道义还是有的。如果来投奔她的真是如花的父母,她不在乎那点银子,救济一下还是使得的。   张嬷嬷看她看了纸条面上带了笑,只当是件好事便将心放下了。   不过今日之事给她提了个醒。往后不管出门办什么事,护卫还是得带。否则遇到那等不长眼的再来这么一下,她的心脏都要吓停了。   夏淳没怎么将这事儿放心上,她现在银子很多,不在乎手指头缝里露点东西。   小事情张嬷嬷琢磨着,还是跟少傅说了。少傅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吩咐了暗卫确实却调查这群人的来历。   这件事其实也不难查,杨家人的手脚并不隐蔽,很快就确认了身份。虽然有些恼杨秀娥多事,将夏淳和孩子们的消息往江南递。但到底是夏淳的亲身父母,该照看得必然要照看。况且这些人只求财而已,不算什么大事情。   有了少傅的肯定,夏淳确信这群人是这具身体的亲人便放下心来。   之后这些人又来找过夏淳,夏淳当时正忙着新铺子开张,便给了见面的准话。   因为前面有了经验,后面经营起来就顺畅容易得多。不得不说,夏淳手里握着的方子确实是好,每一样东西制作出来,用过的人大多都认可了广告里宣传的效果。暴利行业带来的最直接的成就就是夏淳短短几个月,愣是把初始成本给赚回来。   这年头人工成本也低廉,铺子走上正轨后,运行起来都不必夏淳再费心。先前挑得那几个掌柜的,都是经商上颇有些天赋的人。夏淳给了先例示范,他们触类旁通,立即就知晓后面该如何操作了。   事实上,除了药材上耗费得比较多外,夏淳等于宝了个聚宝盆在怀里。   与夏淳这边不同的,夏家一家子在得了准信儿后,心中激动了起来。尤其夏玲铛和夏志文,他们早就记不清早早离家的二丫的脸。这会儿得知夏淳攀上贵人,手中握着万贯家财,顿时觉得想得不得了。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见她。   后来又有人来丽人妆递过几次纸条,夏淳便随口说了一个时间,定了地点。   约好了一个月后在桂满楼见,夏家人喜不自禁。   一家老小自进京就没怎么出过梨花巷子。除了年少气盛的夏志文见什么都新奇,跟巷子里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子来往过,夏老婆子连菜市口都没去过几回。   桂满楼是个什么地方,他们不晓得。但一听这个名字就知晓是大酒楼。   事实上,原先他们听说二丫发迹了还不大信的。这会儿得知夏淳张口就一个桂满楼,才满心欢喜地信了夏淳确实富贵了的事实。自打得了夏淳的准话,他们莫名就有了底气似的,这会儿连从来不愿出门的夏玲铛都愿意出门走动了。   日子一晃儿就过,夏淳的铺子又出了一套护肤品,就到了约见的日子。   这日一早,夏淳带上两个护卫,领着张嬷嬷去了桂满楼。   夏家人早早就到了。因着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下架老夫妻很是胆怯。见桂满楼进出的都是衣冠楚楚的人,与他们仿佛一个天一个地,老夫妻自觉惭行秽。到了也没敢进去,就巴巴站在门口等着。倒是夏玲铛三兄妹不怕,人已经进去。   夏淳的马车到了,一眼就看到门口手足无措的一对老夫妻。   因着早得到消息,夏淳知晓这群人的相貌特征。这会儿稍稍辨认了下边认出来。张嬷嬷注意到夏淳的神色,立即打发了护卫前去问话。在得了准信后,一行人在一起进了桂满楼。   三兄妹在大堂等着,人一进来,就看到被护卫仆人簇拥在中间恍若神仙妃子的夏淳。   且不说夏家其他人作如何想法,就说夏家大姐夏玲铛在看到满身华裳的夏淳,低头看了看向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裙,心口骤然涌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酸。   两人其实只是相差一岁,她十九,二丫十八。当初杨家送人进京选的是她,但不凑巧,她生了病才临行前换了二丫。如今再见,已然是天壤之别。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嗯?? 第七十九章   就在夏玲铛看着夏淳泛酸之时,夏淳也瞥到了人群中夏玲铛的脸, 一时间震惊当场。只因这是一张她十分熟悉的脸——夏淳上辈子自己的脸!   若非畏缩中略带警惕的表情太过陌生, 不像是夏淳那张脸会有的神态,夏淳俨然以为自己在梦中照镜子。上辈子的夏淳虽然不及这辈子如花的皮相, 但毫无疑问是个艳丽夺目的大美人。而眼前这个夏玲铛也一样,衣衫简陋, 也遮掩不住本身极为出色的五官。   灼热的目光扫在身上, 夏铃铛绷紧了后脊梁站着,僵硬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一旁夏家人注意到夏淳神色的异常,以为夏淳是不认得人。   夏老汉搓了搓手, 生疏又讨好地介绍道:“二丫啊, 这是你大姐,铃铛。你们小时候睡一个被窝,亲热的不得了……”然后拖过心爱的儿子, 重点强调道:“这个是你三弟志文, 我们老夏家的根。你小时候最疼他了,到哪儿都带着弟弟, 还记得不?”   夏淳记得个鬼!   看都没看夏志文一眼,夏淳的全部心神都在夏玲铛身上。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居然有一张跟她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脸, 所以她近乎苛刻地上下打量夏玲铛。   夏玲铛被她看得心发慌, 后背发毛。   可她不敢动,两只手紧紧握着衣裳的下摆,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耍戏的猴子, 再被主人挑选。这强烈的羞耻,差点击碎了夏玲铛高傲的自尊心。夏淳不说话,她渐渐地顶不住这样的打量,颓然地低下头去。   可头颅低下去,她心里那点酸涩却越演越烈,酸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夏淳在看夏家人,夏家人也在看夏淳。   毫无疑问,夏淳是极美的。当初一举压下京城第一美人顾长楹的风头,虽然有少傅的加持作用,但确实是本身就叫人见之忘俗。夏家人小心翼翼地看着,鼻子眼睛嘴巴,一寸寸地看。确实是夏家人的长相,但夏淳偷巧的全生了最美的模样。   此时,夏淳一身制作精良的华裳,通身张扬不羁的气度,仿佛天生的主子胚子。皮肤白皙细腻如羊脂白玉一般,点漆眸,绝美的皮相将她这个人衬托得跟天妃下凡尘一样。   即便夏家人知晓这就是他们的二女儿,也不敢靠近分毫。   夏淳终于确定以及肯定,这个夏玲铛的五官当真跟她一模一样。但是有句话叫相由心生。或许夏玲铛打小很注重保养自个儿,但到底奴婢当久了,在根子上就撑不起气度来。底子再好也没用,她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看人不敢直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盏美人灯,电芯足够光洒出来。   夏淳很是遗憾,夏玲铛顶着她的脸,却没能把她的魅力发挥出一半。   心里撇了撇嘴,面上带了笑将人带上二楼的包间儿去。   夏淳没什么尊位主位的概念,随便就坐了靠东的位子。右手边夏玲铛眼疾手快地抢先占了,夏老汉心头一哽,挡着夏淳的面儿也没呵斥,转头就想坐夏淳的左边。然而他还没坐下呢,就看到儿子在给自己使眼色,心里一转,赶紧把位子让出来。   一行人落了座,位子坐满了,夏淳才注意到还剩个小丫头站着呢。夏幺妹的存在感实在是低,人瘦精精的,畏畏缩缩。夏家老夫妻刚才介绍子女的时候,明显就忽视了她。   夏幺妹巴巴地看了一眼夏淳,攥着两只手细若蚊吟地唤了声:“二姐。”   夏淳:“?”   夏老汉这才尴尬道:“这个是幺妹,二丫不认得是吧?不认得也正常,幺妹是在你离家几年后才生的,今年八岁了。这丫头是个距葫芦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平常谁跟她说话,她都含含糊糊的,你别见怪啊!”   夏淳没说话,看了眼张嬷嬷。   张嬷嬷转身出去,片刻,就有小二上来加了位子。   夏幺妹在夏婆子的手边坐下,埋着脸半天才又抬头看了一眼夏淳。   或许是感觉到夏淳跟预料的不同,眼神做派都叫他们害怕。一桌子人句句都在忆往昔,尤其夏老汉,根本就没有在夏玲铛面前蛮狠的态度,巴结地说好话哄夏淳,直白又急迫地要跟夏淳拉近关系。   夏淳对这种毫无营养的拍马屁不感兴趣,开门见山地问他们想要什么。   桌面上骤然一静。   夏家人全部看过来,火热地盯住了如此慷慨的夏淳。夏淳勾起嘴角,浅浅地露出一个笑脸。夏家一家子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之色。夏老汉见识少,在杨家一辈子,没见过比一百两更大的银子。狮子大开口开得最大的口,也不过说银子不够使,想要一百两银子。   夏志文被父母没出息给气到了,暗地里狠狠掐了一下夏老汉,夏老汉一个激灵住了口。   夏淳不在意这个,她现在手里头的钱多的是。就为了如花的这具身体,别说一百两,这家人开口要一万两,她也是可以给的。   “二姐,”夏志文在夏淳的面前小心地收起了趾高气昂的嘴脸,特别温顺地道,“我们一家人上京城,什么积蓄都没有。爹娘以及姐妹们伺候了一辈子的杨家人,别的本事都没有,就会做些上不得台面杂事。如今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没了生活来源……”   他没提自己,就拿父母姐妹们说事,倒是显得自己是个好的。   夏淳上辈子见过多少脸面三刀的下九流,自然不把夏志文这点伎俩放眼里。早料到了会有这个,便点了头道:“嗯,既然你们投奔我,我不会叫你们吃不上饭的。”   夏志文眉梢露出了点喜色,却还是乖乖的道:“多谢二姐。”   “二丫,别的不多说,就一点姐姐想求求你。”夏玲铛见夏淳如此好说话,立马道,“咱们如今被安排在梨花巷子里住着。那地方姐姐不说你也知道,乱的很。家里姐妹还没出门子,我如今也十九了,这人来人往的,平日里连门都不敢出……”   夏淳这一点却是不知道的,转头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点了头:“梨花巷子却是有些乱,里头都是些暗娼门子,且做的是最下等的娼妓活计。大姑娘生得如此美貌,四姑娘也还小,确实不应当在那里长久住下去。”   夏淳想起自己还有一栋院子空着,便打算把人安顿到那去。   夏家人好不容易才见到夏淳,尤其夏淳奴婢成群,一副富贵逼人的模样。就想着死死靠着夏淳才得好,可不想被打发得远远儿的。夏玲铛见夏淳好说话,小心思就有些活了。说话也放开了道:“二丫,难得一家人团圆了,为何要分开来住?单独置一栋院子也太费银钱了,你这边奴婢多,爹娘年纪大了正好有人帮手,咱们就不能跟着你住么?”   夏淳被她这句神来一笔的要求给惊到了!   她转过头,看着夏家一家子瞪着漂亮的眼睛丝毫不觉得夏玲铛的话哪里不对地看着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没管其他人,就看着夏玲铛的眼睛:“你想跟我住?”   夏玲铛心里一咯噔,有种小心思被看穿的慌。   “不,不可以么?”她小心翼翼道。   夏淳歪了一下脑袋,笑得略有些恶劣:“院子不算大,再加几个人也住得下。但是,我家公子跟我住在一起,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住进来,你觉得合适么?”   “啊,哦,公子也住你的院子啊……”   夏玲铛面红耳赤,眼睫毛飞快地颤着,再开口都有些语无伦次:“二丫你别介意,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以为你被贵人看中,单独置了院子在外头,平日里很是孤单。这才想着既然一家人都上京了,不如多去陪陪你。”   夏淳挑了下眉,没有再说什么。   刚才热火朝天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夏志文冷冷地扫了一眼夏玲铛,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夏玲铛被他这一眼刮得心口疼,暗中反唇相讥似的也瞪回去。夏家老夫妻懵懂的表情,这边看看哪边瞧瞧,显然是没弄明白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怎么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   夏玲铛不想才见面就给夏淳心里留了疙瘩。吃了两口后,强笑着又找夏淳撘话。   夏淳见多了这种姑娘,也明白她们大致的心理过程。不过想着亲姐妹过上了好日子,觉得她行我为什么不行?兼之夏玲铛也是天生的美貌,心气儿当然也高。她钓金龟婿夏淳管不着,但钓到她的头上,就有点不太讲究了。   夏淳心里很嫌弃,居然顶着她的脸做这件事,降低了她的格调。   夏玲铛也就是试探试探,夏淳不给她机会,她也翻不出花样。看在自己的脸上,夏淳不想太为难她。说句膈应又无奈的话,让夏玲铛丢脸,她总有种自己让自己丢脸的感觉。   配合着笑了几下,囫囵地应付了这场会面。夏淳干脆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张嬷嬷。   张嬷嬷公事公办,主子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夏家一家子还是住进了夏淳的另一栋院子里。为了应承夏志文的话,夏淳还特地才买了一批下人伺候这一家子。夏玲铛换上了漂亮的衣裳,住进了精美的院子,心里那股不平之气不仅没有平息下去反而更鼓胀起来。   夏淳不知晓她想什么,只是安排好夏家一家子,转头就到了龙凤胎的抓周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不会写太长,唔,我又说了一遍,哈哈 第八十章   龙凤胎周岁宴空前的热闹。   周家主事人不知怎么想的,是狂妄还是说干脆就自暴自弃了。一对生母身份极低母的龙凤胎她们不以为耻, 反而大张旗鼓地宴请众宾, 公之于众。四大家族,当朝贵族乃至与周家来往密切的各大世家, 周家能邀请的都邀请了。此举无异于肯定了庶出孩子的身份和地位。   嫡子未出就如此行事,周家卿玉这是不想议亲了?当然, 这话谁也不会当着周家人的面说。周家家大业大, 周老爷子都没觉得不对,谁也不想在人家高兴的时候讨这个没趣儿。   夏淳在开宴前被凌风凌云接进府中,一入府便去了玉明轩安顿。孩子也养在玉明轩, 由少傅亲自照顾。宋嬷嬷和张嬷嬷轮流地照顾, 倒是出乎意料地没由温氏或老太太教养。   少傅作为孩子生父,这几日就留在周家。周岁宴温氏亲自操办,但许多事情都是少傅亲自定夺。温氏便是有许多安排不赞同, 却也拗不过周卿玉坚持。温氏软和的性子这时候也显出来, 动摇不了儿子,干脆就顺从他的心意做到最好。   夏淳到了, 没提出去拜见温氏和周家长辈,温氏也只当她识趣儿。她们周家虽说认可了孩子的身份,却没有认可夏淳。孩子生母身份上不得台面, 说到底还是令人面上不光彩。   夏淳心里没那么多想头, 也不怕流言蜚语,所以无所谓旁人怎么看她。   进了玉明轩便随下人去见龙凤胎。她已经有一年没见过龙凤胎了。不见的时候不想,倒是临近见面, 反而有些忐忑。   她做母亲不合格归不合格,夏淳也不希望孩子不认得她。   还别说,她孩子还真的不一定认得她。   龙凤胎一周岁,有些早慧的孩子就已经记事了。正常孩子这时候不仅会开口说些简单的词汇,小短腿也倒腾得能走了。   夏淳进来之时,两小家伙正坐在厚厚的地毯上互相扯对方的脚丫子。色色的聪明劲儿早早就显出来,扯不过兜兜就拿脚去绊人家。两小糯米团子在地毯上扑腾得厉害,闹得小脸儿红扑扑的。一旁丫鬟婆子们欢声笑语地给他们拍巴掌鼓气。   宋嬷嬷第一个看见夏淳,站起来就喜上眉梢。   小彩蝶更是夸张地红了眼睛,急吼吼地就扑过来:“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夏淳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什么叫她回来了?别咒她好不?   她明明只是来做客的。   不过有孩子在,夏淳也没计较这丫头口误。睁着眼睛不错燕儿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颗心全落到孩子的身上。   不得不说,她的基因就是好。两小团子越长越漂亮,色色这小家伙恨不得要把全世界的眼睛都吸引到他身上,长得那叫一个‘招蜂引蝶’。兜兜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像少傅固然不可能丑,但对比色色玉雪可爱,就有些失了孩童的稚气憨态。   一张漂亮的小脸总高冷地睥睨别人,小小年纪气势很足,弄得一般人都不大敢招惹她。   夏淳脱了大麾递给宋嬷嬷,想想也脱了鞋子,穿袜子上了地毯。   两孩子发觉有人过来也没多大好奇心,继续在激烈地角逐,今日务必要分出一个高下。   夏淳蹲在一旁看了半天,没人搭理她。   她这唯吾独尊的狗脾气一上来,直接一手一个,将好不容易胶着爬起来的俩小家伙,给推到在地毯上。两小团子有点懵,倒也没哭,哼哧哼哧地艰难爬起来。然而刚爬起来站不太稳,就又给夏淳推倒在地。几次三番,两孩子倒在地毯上咕噜噜一个滚得晕头转向,再抬起头,嘴一张,眼一闭,哇地就哭出来。   宋嬷嬷等伺候得看得心惊胆战,要不是这是孩子亲娘,她们都能扑上来打人。   对比下人的紧张,两孩子的亲娘心态就稳得很了。夏淳不仅没觉得欺负小孩子有什么好羞愧的,没良心地蹲在一边嘿嘿嘿地笑得开怀。   夏淳很满意,耐心地陪着两小团子玩游戏。   她把自己的大麾拿过来,摊开,将两小团子放在大麾上,满屋子拖着走。两小团子跟两只被拖去卖的小猪崽子似的,四仰八叉。简直哭到没有眼泪,累到再也不想滚了。孩子他娘却还没有尽兴,拿出特别准备的香甜的糖果,当着两小孩的面自己吃。馋的两孩子口水三千尺了,她就给他们舔一口,然后再一口嗷呜自己吃掉。   这么一折腾,两孩子是把夏淳给记进了心里去。以至于往后夏淳每次来,两小孩都要扑腾着走不稳的小短腿艰难地来打她。   夏淳不愧她混世霸王的名号,来这一个时辰,成功将两个小魔头一天的精力耗干净。等前头吉时到了,两孩子放到抓周的台子上都困到爬不稳。   不过这难得乖巧的模样,也叫来周家观礼之人惊艳不已。对两个一岁的小孩子道惊艳确实有些过,但不用这两个字不足以说明孩子相貌的出色。一些喜欢孩子的贵妇人看着,捂着心口就在心里道难怪周家人如此行事,生得如此好的孩子,谁瞧了不心疼?   夏淳跟在温氏身后,闷声不吭地看着孩子满桌子乱爬。   温氏到底还是心太软,虽然知道这时候带夏淳见人不规矩,但看在两个孩子和长子的份上,她还是给了夏淳这个体面。   不过好在夏淳也自觉,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没有故意作妖出风头的样子。   只是,夏淳的相貌注定了她老实不起来。就是不说话,她杵在人群中也是极为耀眼的存在。不过自火锅一案后,夏淳的名头在京城贵人圈子算是如雷贯耳。不过大多贵人对夏淳都是只听其名不知其人,今日一见,颇有些恍然大悟。   就如同他们对孩子的想法一样,这姓夏的女人长得未免也太招人了!   夏淳全程眼观鼻鼻观心,除了色色抓了周卿玉的印章引得众人称赞叫她多看一眼,其余时候都安静得仿佛一块布景板。   跟在杨氏身后的杨秀娥看着夏淳仿佛未来的女主人一般跟在温氏身后,心里那点恶念就涌了上来。她从前从未想过暗害夏淳,毕竟杨氏蠢笨本性却不毒辣。嘴上骂骂这个埋怨那个,却从来没在她跟前展露出要害人的念头,以至于她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可以害人。但自从经历了顾长楹那一遭,杨秀娥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她怨毒地盯了一会儿,转头打发了丫鬟,去将夏家一家子弄到前院来。   这计策也是顾长楹给她的。杨秀娥想叫夏淳受到教训,但苦于脑筋不好使想不出什么阴损的法子来。   夏家一家子候在白鹿院,诚惶诚恐地等着。虽说他们被夏淳安排着过了一段好日子,但对杨家人,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奴颜婢膝。哪怕夏淳都替他们赎身了,杨秀娥的一句话,他们连问都不敢问就举家赶过来了。   此时看着雕梁画栋规矩森然的周家,心生畏惧,更显得上不得台面。   杨秀娥叫他们去前院,夏家老夫妻也没空出脑筋去琢磨,起身就随着小丫鬟走。   夏玲铛倒是觉得有些不对,但她在夏老汉跟前素来不得脸,想想也就闭嘴了。省得人在外面还被夏老汉呵斥,闹个没脸叫人笑话。   夏婆子在夏家从来都是个锯嘴葫芦,夏老汉说什么就是什么,更别说有辩驳的时候。一家人,除了夏玲铛端着架子,就一身簇新的夏志文还看得过去。那高傲的眉眼,漂亮的皮相,昂首挺胸的冷不定一看却是有些小公子的样子。   丫鬟领着他们沿小路走,越走,夏家人心里就越忐忑。   就在他们到达前院的侧门准备进去,一个高状的婆子拦住了他们。周家的下人都是经过极严苛的规矩调.教过的,冷着脸的时候看起来颇有些强势。   丫鬟在白鹿院是有体面,但在外院却也就一个小丫鬟而已。前院往来的都是周家的贵客,老爷们议事的地方,后宅的下人可没这个体面随意进出。小丫鬟方才才从前院出去,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回不去,一时间就急了。   她脸上一热,看都不看身后的夏家人,巴巴地就解释起来。   然而前院看门的婆子才不管那么多,今日是周家小公子小姑娘的周岁宴,里头都是各大世家的贵人。她管什么表姑娘不表姑娘,看夏家人面生,冷着脸就是不给进。   “小公子小主子的周岁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那丫鬟先前对着夏家人还趾高气昂,急红了脸。也不好说身后这一群人里头小公子的外公外婆,生怕这话一出,更不给进,还会给杨秀娥招来麻烦。只能软着嗓子求说她们家姑娘在里头,身边没人伺候,就等着下人来伺候。   但是杨秀娥算什么主子?   周家人给脸面她才是,不给,她就是个打秋风的。   看门婆子无动于衷,杨秀娥的贴身丫鬟有种皮都被拔下来的羞耻,臊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但是她自以为的丢脸,夏家人看着却更觉得敬畏。在他们看来极体面的大丫头,居然这么卑躬屈膝,这家人到底是个什么贵人啊!   虽然不晓得夏淳攀上的是谁,但此时夏家人心里都仿佛竖起了一座高山。   夏玲铛心头火热,她闷闷地低着头,袖笼里的手激动得都在发抖。那股子压都压不下去的奢望一下子活了,原来二丫攀上的就是这样的人家么?怪不得!怪不得她前呼后拥奴仆成群!怪不得她有养出那通身的贵气!要是她活成那样,她眼睛也长头顶上!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文风变得严肃了么?好像有点哦,但是女主当母亲了啊,她也稍微成熟了一点点 第八十一章   第一次使坏,没成还丢了个大脸, 可把杨秀娥可气得不轻。   杨秀娥照常跑去杨氏跟前哭诉, 谁知从来都顺着她的姑母这次没有哄她,反而斥责她做事不讲脑子:“你再厌恶那贱婢私下里出出气就得了, 如何能将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丢丑?”杨氏难得疑心杨秀娥是不是被她宠坏了,居然一点道理都不懂, “你这么把那家人弄去前院, 叫那贱婢丢丑是不假,但伤得最重的可是周家的脸面!”   周家给你吃给你穿,你有什么气出不了, 非猪油蒙了心得拉着一家子丢脸?   不过这么重的话杨氏倒没说, 就是脸色不好看。丢下一句,你好好静静,转头就离开了。   夏家这边跟着杨秀娥的丫鬟来回了一趟, 心里更茫然了。最后还是杨秀娥胡乱出招, 把一家子送到了玉明轩院门前,正巧碰上了夏淳准备回去。   夏淳看着盛装打扮的夏家一家子, 目光犀利地落在夏老汉脸上:“是谁领你们进来的?”   夏玲铛被夏淳不善的眼神盯得心头发慌,立即低下头去。倒是夏志文乖巧地开口:“是杨家的姑娘接我们进府的。说是今日是外甥和外甥女的周岁宴,爹娘想着来看一看孩子。二姐, 我还准备了两个金锁……”   说着, 他赶紧伸手进袖子,掏出了两个小巧的金锁。   夏淳眉头拧了起来。   她当然不会被两个小金锁糊弄过去。今儿夏家人能进周家,还走到了玉明轩, 整件事就透着一股不寻常。周家什么时候规矩这么松散了?陌生人都可以随意地走来走去。不过夏志文当面直接把杨秀娥捅出来,夏淳一想立即就明白了。   杨秀娥到今天为止还在跟她过不去。   夏老汉夫妻茫然地看着儿子又看看女儿,似乎不晓得两人在说什么。什么外甥外甥女?这贵人家中龙凤胎周岁,跟他一个低贱的下人有什么关系?   但夏志文既然都这般说了,夏老汉就算糊里糊涂的,也点头肯定。   夏淳叹了口气,扭头看了一眼张嬷嬷。张嬷嬷摇了摇头,小声道:“小公子小姑娘都睡下了,今儿一天累得够呛。”   “下次有机会再见吧,”别怪夏淳冷血,她实在不觉得这家人能对她的孩子生出多少骨血亲情的疼爱,“今日就到这里,都随我出府吧。”   夏老汉不知道怎么答话,就扭头去看夏志文。   夏志文面上露出了些遗憾,但也没坚持,乖巧地点点头:“都是一家子骨血,早晚有机会见的。我们今日贸然进来确实不大妥当,二姐你也莫为难了,我们这就跟你出府。”   这话说得软硬恰当,夏淳挑了一眼夏志文,倒是有点诧异了。   夏志文迎着夏淳的目光也不闪躲,笑得略有些腼腆。   夏淳点了点头,就要带一家子出府。说来也是凑巧,少傅今夜也是要去夏宅的。原本就在外院,只是久等不到夏淳的人影,亲自过来瞧瞧。   今日是龙凤胎的好日子,少傅自然是十分重视。一身绯红的锦衣,腰间束玉带,身高腿长,乌发尽冠,芝兰玉树,风度无双。此时立在台阶之上,那双沉静的眸子穿过众人落在夏淳身上,仿若天神垂怜众生一般叫夏家一家子瞬间就看傻了眼。   少傅目不斜视,如山间清泉的嗓音潺潺道:“怎么这么久?还不快过来。”   夏淳几乎下意识地去看夏玲铛,果然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了毫无底线的沉迷。夏淳不知为何,一瞬间火从心头起,捏紧了手心。   相伴两年,夏淳的心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周卿玉对她好,润物细无声的爱护,夏淳都一一看在眼中,她就是再白眼狼也早被感化了。   事实上,夏淳从未在意过旁人对少傅起心思并非不喜欢他,只是她素来知晓周卿玉性子疏淡孤高,等闲不会留意过哪个女子。她不在乎陌生人少女慕爱,但夏淳无法忍受夏玲铛顶着她的脸打她男人的主意。   少傅没注意到夏玲铛,只微微垂着眼帘,耐心地等着夏淳过去。   虽然那张沉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神情,但众人就是能从少傅沉默的态度中感受到了独属于夏淳的温柔。   夏淳收回了视线,抬眼对着周卿玉便是一个灿烂的笑脸。然后不等伺候的下人,穿过人群,一溜小跑上了台阶,直接扑到了少傅的怀中。   周卿玉身子细微地一僵,低低地叱了她一句没规矩,手却稳稳当当地圈住了夏淳的腰。   夏淳抓着他的一只手,顺着他的修长手指,强硬地挤进他手心里。而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什么。少傅白净的脸颊上浮现了极淡的粉,看也没看台阶下的人,揽着人便率先走了。   夏家人觉得空前的震撼。夏老汉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刚,刚才那位贵人……”   “是我家公子,”张嬷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态度恭敬道,“公子是个冷清的人。也就对着姑娘和孩子会笑一笑,杨家姑娘到了公子面前,提鞋都不配。”   “哦哦,”夏老汉脑子里嗡嗡地响,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本能地意识到今日他们似乎做了一件错事。他身子也颤,腿也颤,求救地看向夏志文:“那,咱们还怎么出府?”   夏志文眼睛亮得出奇,盯着前方早已远去的背影漫漫道:“跟上去。二姐方才不是说过了?她会送我们回去的。”说着他回过头,突然对张嬷嬷笑了一下:“多谢嬷嬷提醒,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们夏家一家子已经不是杨家的奴婢,往后不会再联系了。”   张嬷嬷这才真诚地笑出来:“这般也好,杨家也不是什么体面人家。”   夏老汉不晓得儿子在跟张嬷嬷打什么哑谜,听说杨家不是体面人家,惶恐的同时脚底下有些飘。看刚才那贵人对二丫的态度,难不成他一家子鸡犬升天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夏老汉突然觉得腰杆子挺直了。他拽了一下鹌鹑似的老妻,又拍了一把夏幺妹的脑袋,抬起脚就脚下生风地追上去。   夏志文扭过头客气地与张嬷嬷李嬷嬷笑了笑,狠狠一扯跟木头人似的僵住的夏玲铛,似笑非笑道:“大姐,还不走?”   夏玲铛这时候才仿佛活过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她没计较夏志文扯得她手腕子生疼,满脑子都是方才见到的出尘绝艳的贵公子。她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什么诗词,但此时就想到了一句话‘陌上人如玉,世无双公子’。夏玲铛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到住处自己的屋里,才终于恨起了夏淳。   要不是她生病换了人,是不是二丫的今日就该是她的?二丫的一切都是偷了她的福气!   夏淳自周府回来就不知发了什么疯,勾着少傅没羞没臊地耍起了花样。   少傅十分诧异,虽然不晓得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将跑歪的心思又放到他身上。但不否认少傅对此觉得十分高兴,刺激得好,省得整日眼里看不到人。香肉送到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少傅任由夏淳解了他的腰带。先是矜持地推拘了一下,然后欣然享受起来。   又是一年十一月份,夏淳的火锅铺子整顿后重新开张了。   因着那日上官府闹得一出,夏淳的火锅铺子名气大得很。正巧‘夏氏丽人妆’日进斗金,夏淳不差银子,索性就多开了几家。   现如今大半的京城人都知晓夏氏火锅背后站着周家,再没人敢断她的原料。兼之夏淳试种的辣椒种活了。她买下的京城城郊的大片田地,也收成了不少辣椒原料。各类香辛料,夏淳干脆跟那个西域商人签了长久的合作协议,包他的所有香辛料。   夏淳的生意红火,夏家人来了京城许久不知道,却在去过一趟周家后突然耳聪目明了。   夏老汉如今不仅仅是腰杆子笔直,连使唤奴婢嗓门都大了不少。夏志文巴结夏淳巴结得更殷勤了,但是他这人也有些小聪明。知道夏淳跟夏家人分开得太久,没什么情分,便是上杆子他也做得很小心翼翼,并未让人反感他。   反而这一家子最令夏淳糟心的,是她从一开始就另眼相待的夏玲铛。   夏玲铛自周家百岁宴后,不顾大雪纷飞,顶着寒风已经跑了夏宅十多次。哪怕夏淳不是每次都会见她,她也乐此不疲。   她来呢,也不说其他的,就老送一些针线活计给夏淳。荷包,绢花,手帕都有,针脚和刺绣做得很精致,确实可以算得上别出心裁。姐妹情分她不太提,只巴巴地告诉夏淳这些贴身物件儿是她和夏婆子亲手做的。希望夏淳别嫌弃,偶尔能佩戴一下。   夏淳不好说她用的东西有绣娘做,收下东西就反赠她一些衣裳料子,首饰,玉器。夏淳的东西当然都是顶好的,毕竟少傅塞到她的小金库里的东西。   夏玲铛摩挲着这些好东西,又想起了顾家的那位贵女跟她说的话——你想不想取而代之?   之后一次也没见过周卿玉,但那张脸在她心里生了根。夏玲铛觉得,如若可以保住夏家今日的富贵,她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她也生得很美不是么?比起二丫生过孩子,她还是个黄花闺女。   心里有了定论后,她递了信给杨秀娥。   作者有话要说:  吃饭吃多了,撑 第八十二章   顾长楹跟杨秀娥搅和在一起,是杨氏也不清楚的事。杨氏近来在替周铭宇相看, 周铭宇翻过年也弱冠了, 再不议亲总是不像话的。况且周铭宇议亲之事得了老夫人的应允,杨氏心思都被儿媳妇占了, 没余力去管杨秀娥。   就算杨氏知晓她与顾长楹来往,估计也觉察不出杨秀娥在被人当枪使。   周家这两天很是热闹。每年腊月, 总是有络绎不绝的来客送节礼。周卿玉陪夏淳在住了小半个月, 就因急事匆匆赶回了周家。他本想带着夏淳一起回去,毕竟周岁宴夏淳也算被温氏带着正式见过客了,周家内外对她的存在心照不宣。   夏淳不想去, 虽然去了周家也不一定要如何, 她就是觉得待在自己的地方自在。   少傅难得生了闷气。   从来都老成持重的人,总是在夏淳身上受够气。这不,一大早寒着一张脸, 一言不发地打包了两箱书离开。彼时夏淳还窝在被窝里睡眼朦胧, 连起身送一送的丁点儿自觉都没有。张嬷嬷李嬷嬷先前还诚惶诚恐,如今见多了也习惯了, 甚至有些好笑。   大公子孤清了二十多年,可总算遇着一个热闹过日子的人。   天一冷,夏淳就不大乐意出门。   往日她自然可以窝在府中, 但自从那一摊子生意铺开, 便不能随意任性。夏淳在屋里猫了几天冬,不情不愿地做起了店铺巡查的工作。抱着手炉看车厢外扑簌簌的大雪,她心道, 还是缺了亲信和人手。若是有能全心信任的亲信,今日巡查铺子这事儿就能甩出去。   巡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马车上走了一上午,夏淳又后悔自己铺子与铺子之间间隔太远。水都没喝一口,她一上午就跑了两间铺子。   夏淳实在受不住,马车摇摇晃晃的,晃得她脑浆都要打浆糊了。   才去完两家奶茶铺子,就到了午时。早膳起得晚没吃两口,夏淳也饿了。正好路边就是一家不错的酒楼,夏淳干脆打发了护卫去开个包间。   大雪天,酒楼的生意冷清得很。夏淳一行人进来,整个一楼厅堂里一个人都没有。掌柜的缩在柜台后头翻看账本,小跑堂搓着手小跑过来,喜笑颜开前头引路。夏淳囫囵地扫视了一圈楼下,点点头就随他上楼了。   夏淳上楼没多久,楼下就响起了一阵喧闹。   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蹙了蹙眉头,没有下去看。只是这喧闹声越演越烈,从楼下就一路闹到了楼上。   夏淳的包间儿在走道的第一个。一行人闹哄哄地就很快闹到了夏淳的门边儿。两护卫本不想管的,但冷不丁一瞅,瞧见一群人之中被拉扯得尖叫的,是主子的娘家姐姐夏玲铛!两护卫心里一悚,转头就敲响了夏淳的门。   夏淳才点了单还在等着上菜,扬声便问了何事。   这时候一群人早已从夏淳的包间儿门前过去,一路往里走,插.进回廊都不见了踪影。护卫心道坏事了,于是赶紧把刚才瞧见的事儿说出来。   里头夏淳心头一紧,匆匆起身便走出来。   护卫张望着走道尽头,夏玲铛不知是被人堵住了嘴还是打昏过去,已经没动静儿了。夏淳眉头一皱厉声道:“赶紧下楼去找掌柜的,问问看刚才那群人在哪个包厢!”   护卫一激灵,拔腿就往楼下去。   夏淳心里有些不高兴,倒不是被打扰,而是觉得这个顶着她脸的夏玲铛太多事儿。她虽然也喜欢惹事,但她惹出来的事都能自己解决。夏玲铛没能力解决,偏生就夏家一家子就属她最不安生。   张嬷嬷也心惊肉跳,安抚地劝夏淳道:“姑娘莫慌,护卫亲眼看到,就这么一会儿出不了什么事儿。等一会掌柜的上楼,就能找着人了。”   夏淳没说话,耐着性子等。   与此同时,夏玲铛被拖进了一间带床榻的雅间。   她惊恐地缩在床榻里头发抖,色厉内荏地叫嚣道:“你今日胆敢冒犯我,周家不会放过你的!我二妹很是得少傅的宠爱,她还生了周家唯一的曾孙子,信不信今天你动我一根手指头,少傅便能叫你方家一家人下大牢!”   姓方的青年人生着一双三角眼,眼底青黑,很是凶戾的长相。此时他恶狠狠地瞪着夏玲铛,身上的衣裳被踹了好几个脚印子,脸上也带了抓痕,正准备抓夏玲铛过来。   听到夏玲铛叫嚣,他抓人的动作有些犹豫。   夏玲铛眼疾手快,趁他犹豫的空档儿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方悦气得要死,脾气一上来,冲上床榻就要撕扯夏玲铛衣裳。   夏玲铛手脚齐用地挣扎,尖锐的指甲乱抓乱抠,没一会儿将方悦抓得血肉模糊。方家下人都看傻了眼。还是方悦一声怒吼惊醒了他们,他们才一窝蜂扑上来按夏玲铛的手脚。   说来今儿这事儿,还要从顾长楹说起。   夏玲铛自从那日递了信儿给杨秀娥,莫名其妙就入了顾长楹的眼。顾长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夏玲铛一个心高气傲又没什么见识的小地方姑娘,一下子就被贵女圈子的富贵迷了眼。兼之顾长楹言语的引导,夏玲铛渐渐地都忘了自己是谁。   她惦记着周卿玉不说,仗着美貌爱娇和夏淳给她的那些撑场面的金银首饰,越发的飘飘然,胆大妄为地消遣起了圈子里的纨绔。   京城皇帝脚下,什么都没有贵人多。夏玲铛时常跟着顾长楹去各种贵女组织的宴走动,还真的被她钓上了几个见色起意的纨绔。方悦就是其中一个。   但夏玲铛见过最好的,如何能瞧得上他?   一面想要人家送的好东西,一面又不愿意委身,欲拒还迎地叫他们不能得手。纨绔们也是贱的,得不到手的就是好的。见过多少女人都是逆来顺受的,夏铃铛这样吊着他们还真戳了他们胃口,一时间都颇吃这一套。但是方悦不一样,方悦是户部尚书家中幺子,祖辈溺爱,性子霸道跋扈得一般人都绕道走。   夏玲铛不晓得内情,见他哄她最嘴甜,也舍得花银子。只当他跟其他人一样,随意糊弄了就能驱使他做事。   事实上,方悦还真的替她做了不少事。甚至夏玲铛眼红夏淳生意做得大,也想搞个铺子露一手。方悦也给她置了铺子。   夏玲铛尝到甜头后,自然口头上给了他一些承诺。   方悦得了承诺就立即不客气地索要回报了。他虽然混账,人却也不傻。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他从别人手里头抢东西,还没有人不付出代价拿他东西的。方悦要回报的方式也很直接,就是把夏玲铛纳入后院。   夏玲铛不给,他便自己拿。   夏淳这不凑巧的,一出门就遇到方悦发狠,要将夏玲铛拖来抢占。   掌柜的来的也很快,护卫刚下去说完,他立即就亲自上来引路了。   夏淳自然不可能坐着等护卫处理,夏玲铛那张脸,她不亲眼看着没出事都放不下心。顾不上抱手炉,夏淳随掌柜的一起,浩浩汤汤就赶去方悦包的那间雅间儿。   大门一踹开,里头尖叫声刺破耳膜。   夏淳目光穿过珠帘,就看到床榻之上一个青年男子将夏玲铛压在身下,领口都要撕烂了。她看到自己的脸满脸痛苦,一下子怒上脑门,冲上去就一个耳刮子把满脸血印子的方悦扇蒙了。   方悦耳廓一阵嗡嗡作响,扭过头,就看到仿若怒放的花火的夏淳。   “起开!”   方悦表情懵得厉害,看到夏淳身后两个身高马大的护卫,耳边充斥着他的小斯鬼哭狼嚎的求饶。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很乖巧地就松手了。   夏玲铛一把捂住胸口嚎啕大哭。   夏淳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但问夏铃铛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夏淳看得糟心不已,也懒得哄她,就看向方悦。   方悦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他不傻,虽然没见过夏淳,但看这架势也猜到了她的身份。不想说的太难听怕夏淳记恨他,就直说夏玲铛这贱人一直骗他。   夏玲铛自然不承认,哭着说方悦见色起意,强抢民女。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夏淳又不是居委会的,没那个耐心主持公道。事情的结果,自然是方悦等人狼狈地离开,夏玲铛衣衫褴褛地被夏淳送回了住处。   但今日一事,却彻底叫方悦记恨上了夏玲铛。夏淳他不敢恨,少傅不是好惹的,他混账也混账得有生存智慧。当日回了府,方悦在上完药后就找了他祖母抱怨。   方家老太太是个宠起孙子没有底线的人。且先不说今日之事不是方悦的错,就算是方悦的错,她也能把这事儿记在别人头上。方家老太太看着孙子俊俏的一张脸被抓得血肉模糊,心疼得当夜差点没犯中风。   寒冬腊月的,户部尚书府传了两趟大夫,闹得家宅不宁。   方尚书没管这点事,倒是方家老太太在一碗药灌下去后幽幽醒来。看着守在她床榻前不愿走的宝贝幺孙儿,拍拍方悦的手便道:“孙儿你且放心,今日吃得这么大一亏,奶奶总会替你报仇的。那姓夏的贱婢说是说靠着周家。但周家家大业大,要管的事儿多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都管?周卿玉那小子教导太子,忙得妻都没心思娶,哪还有闲心管个丫头的娘家姐姐?”   她沉吟道:“祖母总是能替你好好收拾那贱婢,给你出气的。”   方悦哼笑了一声,道了声:“还是奶奶疼我。”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今天三更了呀!!! 第八十三章   夏玲铛受了一次教训,再行事就知道收敛了。但尝过被人追捧的滋味委实戒不掉。兼之方悦那日被夏淳吓回去, 她小心地观察了几日发觉没人找她, 这心就又放下来。   顾长楹知晓夏玲铛出了事,当个乐子笑了好几日。   夏淳那边一计不成, 总会有其他办法。夏宅那边她插不进去手,但夏家这边要做什么就太容易不过。不过顾长楹如今觉得, 不需她亲自出手, 单凭夏玲铛这虚荣不安分的性子,她自己就能叫夏家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顾长楹特地冷了夏玲铛一段时日,叫夏玲铛很是惴惴不安。等夏玲铛以为自己被贵女圈子彻底排除在外, 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时顾家一张请帖, 夏玲铛感激涕零,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就不愿放。   说来,京中的贵女当真很盛行组织诗会和赏花宴。   这边顾长楹的诗会刚过去没几日, 那边谢家又组织。夏玲铛跟在顾长楹身后, 虽然听不大懂那些风花雪月,但丝毫不妨碍她心生向往。时常从旁听着看着, 在见一见京中各色‘贵公子’,听他们说些听不懂的赞美之词,夏玲铛自觉这才是她最适合的人生。   因着相貌出众, 时常有公子明里暗里向她示好。但是这回夏玲铛学聪明了, 等闲不给他们承诺。这般若即若离,反倒叫她被捧得更盛。夏玲铛享受着这种瞩目,心气儿和胃口被养得越来越大。原本还诚惶诚恐伺候杨家人, 她如今连杨秀娥都不放在眼里。   杨秀娥也跟着顾长楹后头,被昔日的奴婢瞧不起,可叫她气得够呛。可她再气也没法子,夏玲铛不是个好相与的,杨秀娥敢跟她甩脸子,她都能当众挤兑得杨秀娥哭。   顾长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明争暗斗,偶尔对着杨秀娥叹气:“若非她有个有本事的姐妹,你堂堂一官家千金如何会被个奴才秧子欺辱?唉……”   杨秀娥眼睛立即就红了。原本就恨夏淳抢了她心上人,此时是恨不得夏淳立即去死。   逍遥的日子没过多久,方家还是出手了。   方悦的脸伤着,躲在家里很是养了一段时日才出门见人。这段时日里,方老太太耐着性子很是打听夏家人。虽然她嘴上说着周家没闲心管夏家,但周卿玉那对宝贝龙凤胎可是出自夏家二女儿的肚子,到底很忌讳。贸然出手,招惹了周家就不好。   但事实了解一番后,方老太太彻底放了心。夏家这个二女儿跟夏家人分离多年,根本就没多少情分。如今养着这家人,不过是那丫头厚道罢了。   方老太太没有直接去见夏玲铛。一来她觉得夏玲铛不配,二来她一下手就没打算给夏玲铛留活路,自然没有露脸的必要。   夏志文没赶上,夏老汉一把年纪却染上了赌。   夏家一朝暴富,夏家人都颇有些找不着北。尤其夏老汉,被人老爷老爷地唤久了,他便自以为是有身份的人。为显财大气粗,旁人引着他做什么他都敢做。   起先夏老汉是没想沾染赌的,小心翼翼地活着,一辈子从未做过出格的事儿。但人老了总有些想头,身边溜须拍马的人多了,三两句话一激,他一想如今确实也有家底兜着,撸了袖子就上。开始赌的小,玩个乐子。等夏老汉赢得越多,这赌局越开就越大。   即便开的大,夏老汉一开始也是赢面大过输面的。但好运气不会总是眷顾他一人,自夏老汉开始输便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越输越惨。   夏淳孝敬他的那点银子以及夏婆子手里头维持生计的银钱,甚至夏淳单独塞给夏幺妹的私房钱都被夏老汉找出来,填了进去。可这些哪里够?京城的赌坊是跟小地方的草台班子可不同,看似简单的一个小赌坊,背后极有可能站着想都不敢想的大势力。   夏老汉赌债还不上,又不敢去找夏淳。他心里清楚夏淳对他们一家子没多少情分,只满脑子浆糊地求赌坊的东家放过他。   赌坊的打手就是为了今日,如何会放过他?   “你家里不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没嫁人么?”赌坊的打手怂恿道,“那么俊俏一姑娘,卖去好地方至少值个一两千两雪花银。若是路子好,翻到三千两也是使得的!夏老爷啊你可想好了,如今还只是四百两没还上,再拖个一两个月,怕是要滚个十倍出来。”   夏老汉就是一脑袋浆糊,窝里横的,这么听立即就这么应了。   在他看来,夏家最宝贝的就是夏志文这根命根子,其余三个姑娘连牛马这等金贵的畜生都不如。夏淳如今是攀上贵人了叫他高看一眼,夏玲铛夏幺妹那就是他手里头的货。之所以养着,是知晓家里女儿皮相好。养得好,有大用途!   “那东家看京城哪里行情好?”夏老汉想都没想就卖了女儿,说话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大女儿虽是个黄花闺女,但到底年岁大了。”   “这就要看你想高卖还是低卖了。”打手见他上钩,眼睛都要眯起来。   夏老汉自然是要高卖。夏玲铛这女儿自小就心眼儿多,不如幺妹听话,也不贴他的心。说出来也不怕旁人说他冷血,夏玲铛这女儿当真是跟家养的扒手没两样。家里有什么东西就想扒自己怀里,弟弟不扶妹妹不顾的,卖了她还清净:“还请东家给条路子。”   打手立即就将凶神恶煞的嘴脸收了起来,揽住了夏老汉的肩……   夏玲铛尚且不知夏老汉出去一趟就把她给卖了,正黑着脸在家里发作夏幺妹。   先前夏老汉在家中翻箱倒柜地找银钱,一家子能搜的都被他给搜走。夏幺妹这蠢的,见老汉还要,就傻不愣登地将夏玲铛的藏得小金库给翻出来交出去。   虽说里头银子不多,真正值钱的金银首饰早被夏玲铛藏起来,但四十五两纹银也叫夏玲铛心疼得滴血。这些银子,可是她早先从方悦送她的铺子里抠出来的私房。如今铺子被方家收回去,她就剩这点银两留着在外头充阔绰。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夏玲铛恨不得打断夏幺妹的腿,抄起一根烧火棍就照着夏幺妹的小腿上敲,“你自己蠢不晓得给自己藏嫁妆,还偷摸地动我的嫁妆?我今日损失的银子,往后你就是卖儿卖女也得凑齐了还我!”   夏幺妹被打得爬不起来也不敢哭,一旁夏婆子手足无措,不敢上去护一下。   夏家除了夏幺妹,最好欺辱的便是夏婆子。夏玲铛当着她的面儿殴打夏幺妹,夏婆子别说开口劝,看不敢看就躲在一边抹眼泪。夏志文才从外头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出大戏,话都懒得说。冷冷扫了一眼夏婆子,抄起板凳往地上狠狠一摔。   夏玲铛吓一大跳,抬起头看是夏志文脸色也没好多少:“不关你的事,你管好自己就行!”   夏志文也不想管,家里乱成这一团多半都是自作自受,他从小看到大早就习惯了。叉着腿往板凳上一坐,看夏玲铛越大越用力,夏幺妹眼皮子翻啊翻的都要厥过去。顿时一脚就踢向了夏玲铛:“打几下出出气就得了,你难道想打死她?”   “她偷我的银子,今儿我就是打死她也是她活该!”   夏志文懒得跟她争吵,抬起长腿直接一脚把夏玲铛给踹出老远,扯着脸色泛紫的夏幺妹就往外走。夏婆子这时候倒是跑出来,抹着眼泪跟在他屁股后头追。   夏志文根本不管夏婆子腿脚不好,头都没回地拉着夏幺妹就往东边儿去了。   夏淳缩在屋里捧着热奶茶就听到外头下人传话来说,夏志文领着夏幺妹来夏宅了。与张嬷嬷对视一眼,诧异地挑了眉。少傅这段时日都在周家,铺子上的事情也料理得七七八八。这个天儿也没什么别的事,于是就准了两人进来。   夏幺妹被夏志文拖了这一路,人早就昏过去了。   夏淳看小丫头这般狼狈,赶紧就命人去请了大夫。夏志文站在夏淳面前倒是乖巧,腼腆得仿佛在家嚣张跋扈的其实是另一个人:“二姐,幺妹儿往后可否留在夏宅伺候?幺妹儿虽然被家里养得脑筋不好,但是烧饭洗衣样样都利索。二姐不嫌弃,叫她替你烧饭……”   夏淳:“……”莫名其妙托孤的既视感?   她眯起了眼睛,冷淡地盯着夏志文。夏志文的品行姑且不论,但这段时日的距离把握得还算有分寸。夏淳不讨厌他,却不意味着他可以上门来指使她做事。   夏志文说着也觉得不妥,渐渐地,嗓音越说越小。   夏淳没搭理他,就又看向了软榻上的夏幺妹儿。这丫头比起之前见到的模样来已经长了不少肉,但还是瘦的厉害。夏淳的目光在她枯黄的头发上落了落,又看到她浑身青青紫紫,以为她是遭遇了家暴。   夏淳回想了下夏老汉,那窝里横的模样确实挺像家暴男,于是也有点心软。   “她留下可以,但你不行。”   夏志文心里一惊,抬眼看向夏淳,显然也被夏淳好说话的态度给弄愣了。今儿他是脑袋一热才把幺妹儿连拖带拽地拖来了夏宅,回过神就觉察做了桩蠢事。他心里莫名有点热,像是高兴又像是奇怪:“我自然在那边,幺妹儿留下就很好。”   夏淳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准备要离开。   “二姐不问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夏淳回过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志文一下子哽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对着夏淳冷淡的脸色到底没敢开这个口说。低着头声音嗡嗡地嘀咕了一句:“确实没什么关系。”   夏淳听到了也当没听到,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还是渐渐有点像少傅了。 第八十四章   夏幺妹被夏志文送走,夏玲铛有气无处撒, 将没追上夏志文的夏婆子好一顿叱骂。夏老汉拎着一壶酒满脸笑容地回了院子, 难得没有计较夏玲铛又在家里作威作福。只哼着小曲儿掏了一块碎银子,打发夏婆子再出去买点下酒菜回来。   夏婆子不会问他银子打哪儿来的, 从门边抄起一把伞便出门去了。   自从尝到卖女儿的甜头,夏老汉盯着院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就有些衡量斤两的意思。若非这些下人的卖身契在夏淳的手中捏着, 夏老汉估摸着卖几个丫鬟也使得。他也就想想罢了, 欺软怕硬了一辈子,夏淳一个眼神扫过来话都不敢说话,别提卖夏淳的丫鬟婆子。   夏志文在夏宅用了饭才回, 一回到家, 逮住喝得醉醺醺的夏老汉就拖到后屋去。   夏老汉虽然窝里横,亲生儿子却从来都是捧在手掌心。夏志文要是大闹起来,夏老汉也吃不消。赌债这事儿他是万万不敢叫夏志文知晓的。所以夏志文问他拿夏玲铛的银子是怎么回事, 他只能含糊着说借了给旁人。   眼看着夏志文要发火, 他连忙说过几日便能讨要回来,叫夏志文尽管安心。   夏志文是当真不想管着一家子。夏老汉疼他归疼他, 但混账也确实是个真的混账。夏志文自问自己就不算一个好人,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想着既然银子过几日能要回来,他便也懒得问。将醉醺醺的夏老汉丢在一边, 转头进了自己屋闷头就睡了。   事情捅出来是在一个月后。   因为夏玲铛太鸡贼, 夏老汉寻不到好机会下手,一拖拖一个月,如今利滚利的, 彻底滚成了四千两银子。当下他不敢再等了,情急之下就替夏玲铛选了个最‘好’的出路。京城有名有姓的青楼开价低了,他没选,就选了专往江南花船上卖的路子。   夏玲铛这日一大早的,才揣了一根看着最不讲究的金簪去典当行典卖,路上就遇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要抓她。   夏玲铛一看情况不对,揣着银子就往家跑。   也是多亏了她跑得利索,大雪封路的,她愣是安然无恙地逃回了家中。只是祸不单行,刚一进门,又有另一拨人在夏家等着。夏志文不在,夏幺妹也被夏志文不知送哪儿去了,夏老汉横着一张老脸就一马当先地堵在了门口。   夏玲铛一看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今日这是,必定夏老汉亲自要卖了她!   她顿时就慌了。   前有狼后有虎的,夏玲铛逃不掉躲不开,尖着嗓子就开始哭嚎:“娘!娘我知道你在屋里,你出来劝劝爹!救救我啊!你看看这些人,娘你要看着爹这么对我么?!”   夏婆子能出来才怪,猫在屋里一面哭一面不开窗,就任由夏玲铛在屋外哭喊。   “爹你是银子没还上吗?”夏玲铛惊慌之中还想到了关键,“我有银子!我手里头有银子!你缺多少,我都替你还上!你放过我,再等几日不行么?”   夏老汉不信,夏玲铛就算私藏了银子,也藏不了四千两。   夏玲铛见他不动摇,咬牙下血本:“我真的有!”   说着她将怀里才当的三百两掏出来。巴巴地就往夏老汉跟前递。说来她也着实震惊,就这么一根其貌不扬的金簪,居然当了三百两。夏玲铛哪怕见多了麻木了也忍不住心里冒酸,那位贵人到底对夏淳有多宠爱!   夏老汉狐疑地接过去,打开来,确实是白花花的银两。   夏玲铛立即道:“你再宽限我几日。我手里头确实有银两,但一次性取不出来。爹,爹你叫这群人回去,三天,最多三天我就能拿出银子了!”   夏老汉咬了一口银垛子,态度立即就动摇,又扭头看向赌坊的人。   赌坊的打手心道不好,这老头实在是耳根子太软了。于是凶神恶煞道:“不行!三天你若是拿不出银子偷偷跑了呢?到时候我们找谁要!”   夏老汉一想也对,夏玲铛这贼丫头确实可能哄住了他就卷铺盖跑。这丫头贼得很,要是她一声不吭溜了,到时候他找谁救命去?说着脸立即一肃,趁着夏玲铛进了院子,眼疾手快一把拴上了门。   夏玲铛气得吐血!她这老糊涂爹别的事儿不行,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倒是厉害得不行。虽然小心思一下子被戳穿,夏玲铛也不会这么快认命。私藏的那些首饰她哪一件都喜欢,不可能全拿去当了给夏老汉换赌债。于是她立即想到夏淳,把希望寄托到了夏淳的身上。   你看,一件不起眼的首饰拿出去当都能值个三百两,手里头还不晓得有多少好东西呢!夏老汉也是她的父亲不是么?父债子偿,二丫替夏老汉还债天经地义。   “不会的,我不会走的!”夏玲铛赶紧表态,“要是不信,你们这几日就派人守着夏家。”   不用她说,赌坊的人也会派人守着夏家。原本折腾这一出为得就不是夏老汉,赌坊的人盯着夏玲铛气得通红的脸,心里不禁一荡。这姓夏的娘们确实生得美,不过再美也没用。谁叫她不长眼,招了贵人的记恨。   嘴里咂摸了一番,赌坊的人寻思着多宽限两日也无碍,阴阳怪气地说了一番话就离开了。   夏玲铛腿软似的跪坐在地,心里极快地将这事儿给捋了一下。给夏老汉还赌债,她是决计不会还的。别说什么养育之恩,白眼狼的话。估计在夏老汉心里,几个女儿就是那等命如草芥的货物。夏玲铛自小就看得分明,从来没把夏老汉几个当一家子。   但是她心里不认,血缘全是真的。今日的话已经撂在这,收回去也不可能。夏玲铛心里憋气,站起来凶神恶煞地瞪向了还抱着她的三百两不放的夏老汉:“赌债我会替你还,你先把银子还给我!”   夏老汉弄到手的银子怎么可能还给她?耳旁风似的往怀里一揣,抬腿就想往外头去。   夏玲铛扑过去就想抢。但夏老汉即便年纪大了也是个成年男子,又是做惯了苦力活的奴婢出身,很是有一把力气的。夏玲铛没碰到银子的边儿,反而被夏老汉推了一个趔趄。而后眼睁睁看着夏老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嚎啕大哭。   夏婆子这时候开了窗,诺诺地在冲夏玲铛说话,叫她大雪天别在外头冻着了。   夏玲铛红着眼睛狠狠白了她一眼,起身进了屋就狠狠摔上了门。   三日一晃就过,夏玲铛去夏宅跑了无数趟都没能见着夏淳一面儿。   倒不是夏淳不在,纯粹是不愿意见她。夏玲铛这人做事确实有些毒辣,夏淳虽然混不吝,但也见不得以大欺小将个十岁的姑娘打得起不来身的人。夏玲铛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就算因为夏幺妹动她的银子,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夏淳如今只要一想到夏玲铛顶着她的脸做这样恶毒的事,她感觉自己都面目可憎了。   夏玲铛苦苦求见不得夏淳,又委实舍不得压箱底的那些首饰,这不很快就被赌坊的人堵在了玉兰坊。   玉兰坊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里头卖的是京城最时兴的衣裳。最重要的,这里是顾家名下的产业。夏玲铛本想着借着顾长楹的身份震慑一下赌坊的人,谁知赌坊的人半点不忌讳,堂而皇之地进来拖走了她。   夏玲铛被拖走的动静不算小,奈何玉兰坊的下人就跟眼瞎了似的不管,她就只有被拖走的份儿。大雪天路上没什么行人。她嚎的再大声也没人帮她,她急中生智道:“我还有个亲姐妹!她手里握着整个京城的夏氏丽人妆店铺,无论多少银子,她都还得起!”   她这么喊,赌坊的人根本不听。甚至有几个恶劣的,嬉皮笑脸地谈论起她皮子多嫩来。   也是夏淳倒霉,前些时候方悦抢占夏玲铛被她撞见。今日夏玲铛被赌坊的人拖进巷子,又被她给撞见了。夏淳当真是烦不胜烦,这夏玲铛怎么见天儿地惹是生非?不过再烦也不能不管,她如何忍心顶着自己那张脸的女人被什么糟污的无赖强.暴!   这次都不用夏淳开口吩咐,护卫小心地将马车赶到角落停好,立即追了上去。   只是这回事情比上次棘手得多。上次方悦身边的小斯只是些花拳绣腿,今日抓夏玲铛的人都是道上见过血的。护卫武艺再高,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也救不下来人。   然而夏玲铛却是个刁钻的。就在这群人跟护卫胶着在一起时,她咬了攥着她那人的虎口,趁那人松手的一瞬间窜了出去。   这群人眼见着就分成了两拨,一波缠着夏淳护卫,另一波飞快地就朝夏玲铛追去。   夏淳等在马车里,身边就张嬷嬷一个。这冷不丁就,被夏玲铛给窜上了车。夏玲铛看着华裳金玉一身安逸地吃着点心的夏淳,想起这段时日她苦求无门的焦心,突然就恨毒了心。她将外裳脱了往车厢里一扔,狰狞着脸就狠狠一推警惕地瞪着她的张嬷嬷。张嬷嬷蹲姿不稳,一脑门磕在车厢里的桌角上昏死过去。   夏玲铛冷冷一笑,转头就扑向了一脸懵逼的夏淳。   夏淳没反应过来之前被她挠了好几下。发髻被扯乱了披下来,玉簪摔在马车里断成了两截。等她反应过来,黑着脸就跟发疯的夏玲铛干了起来!   老虎不发威,拿她当病猫?   夏淳脾气一上来就跟夏玲铛扑打成了一团。就在这时候,赌坊那群人也追上来。车厢里两个女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夏淳的头发被挠得一团乱,五官脸,都看不清。夏玲铛则被打红了眼的夏淳狠狠推了一把,脸着地地摔下了马车。   也不知赌坊这群人是瞎了还是故意,夏玲铛摔下马车他们没管,一个人上了马车就一个手刀劈在了夏淳的后颈。夏淳连喊都没喊出声,昏了过去。   动手的人很快甩开了一个麻布袋,到冲头将夏淳塞进去扎好,然后扛着人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MMP! 第八十五章   这群人本就是存了心地要收拾夏玲铛,抓到了人自然一刻不停地出城。   夏淳昏迷之中被人丢在了一辆臭烘烘的马车上, 砸得肩胛骨生疼。就在她要睁眼之时, 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口鼻,又昏睡了过去。   有备而来自然行事顺畅。马车跑了一夜, 夏淳转头就又被丢进了南下的花船。   期间不知吸入了不少迷药,夏淳迷迷糊糊之中就感觉喝过三四次冰水, 眼睛还没睁开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快饿死之后, 终于有人在漫长的黑暗中打开了麻袋,喂了她一些刺喉的流食。她恍惚地睁开眼,已然是四天之后的事情。   与此同时, 京城这边, 少傅从东宫回来得知夏淳出事已经是酉时了。   或许是夏淳时隔两年终于将穿越到这世界的好运气用光,这一次出事出乎意料地严重。张嬷嬷被夏玲铛推得那一下,一头磕在了桌角竟然就这么一命去了。夏玲铛自己摔在马车下面冻了半天, 发了高热, 高烧两日不退。   少傅在知晓事情经过后,愣是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到。或许是事发突然, 又或许是这群人动手没有完整计划,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时间很难确定夏淳被什么人带去了哪里。   少傅这边差点没将抓到的人抽筋拔骨, 可无论他如何拷打, 只问到了零碎的东西。   倒不是这背后动手的人有多高明,而是这里头掺和的人太多。除了方家老太太因孙子动手意图明显些,周家这边, 看着柔弱单纯的杨秀娥竟然也掺了一手。其他几个有蛛丝马迹的,跟夏玲铛面上一团和气,看似毫无冲突。   几方人的手脚掺合在一起,你动一手她掺一脚,反倒理不清最后到底是谁得了手。   少傅没心思管这群人为何齐齐对夏玲铛动手。但既然夏淳是为了护住姐姐才出的事儿,他看在夏淳的份上,也只能耐着性子极力救治夏玲铛。此时他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闷生生地疼,仿佛用力吸一口气都能被捏出血来。   “夏家的大姑娘醒了么?”少傅已经两日没歇息了,眼底青黑,脸色煞白。本就冰雪一般的人此时仿佛一个眼神都能冻得人冰寒刺骨。   张嬷嬷脸色冷肃,心情略沉重:“尚未,还糊里糊涂说着糊话。”   夏淳和少傅身边各有一个张嬷嬷,只是夏淳身边的张嬷嬷到底年纪大了。这次事发突然,她磕了一下把命给磕没了。唯一的目击者丧生,叫马车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更模糊起来。如今这件事的始末,除了当事人夏玲铛知晓内情,旁人当真是一无所知。   周卿玉心中膈应夏玲铛,但为了早日追到夏淳,他还是将夏玲铛带回了周家。   “今日天黑之前,务必把人弄醒!”周卿玉捏着眉心,胸中的暴戾止不住地上涌,叫他眉眼之中的寒光森然而骇人,“夏家那边呢?问出什么东西没有?”   夏老汉就是个棒槌!   胆小如鼠还丁点儿用都没有。本就是他被人引诱赌博惹上了麻烦,事到临头,反倒是一吓唬就晕,一个冷眼就哆嗦。见着凌风凌云如何审问赌坊那群人,还没问他什么呢,他居然膝盖软得扑通一下跪下来求饶,当场就尿了裤子。   …当真不像一家人,也不知这没骨头的孬种如何生出了夏主子那样的女儿!这疑问不止凌风凌云有,所有见过夏家人的周家下人都奇怪,直觉夏淳跟这家人就不是一个窝里出来的。   事实上,若非看在夏家生养了夏淳一场,少傅能将这一家子捏死!!   “尚未,夏老汉连人的脸都辨认不清,”凌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糊涂的人,竟然叫他无从下手,“认得出来的脸的,都在地牢里了。”   少傅手里的被子咔嚓一声碎裂,瓷片割伤了手,血水一滴一滴滴下来。   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却实实在在被夏家这群蠢人气得够呛。一个没分没寸的姐姐,一个愚不可及的父亲,再一个话都说不清的母亲,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东西!少傅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回踱步两圈,骤然一脚踹碎了书桌。   凌云凌风死死压着脑袋,心口一阵阵猛跳,鸦雀无声。   正当周卿玉发怒,另一边亲自照看夏玲铛的张嬷嬷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是夏玲铛醒了。少傅顾不得其他,一甩袖子便大步随她过去。   夏玲铛在充斥着清雅熏香的屋子里醒过来,身下的高床软枕,眼前精美的纱帐都叫她有些不敢出声。喉咙里撕裂的疼痛提醒她这是真的,她试探地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响,然后就立即有衣着体面举止优雅的婢女轻手轻脚扶起她,喂了她喝清香甘甜的蜜水。   喉咙里的疼痛得以缓解,她仿佛身在梦中,怯生生地抬眼看向了床外的人。   婢女是张嬷嬷特地安排伺候夏玲铛的,手脚很是麻利。此时婢女见她眼神渴望,便小声地询问她是不是还要水。   夏玲铛摇了摇头,目光透过纱帐在屋里的摆设上逡巡:“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周府的玉明轩。”   婢女贴心地扶了她坐起身,给她身后垫了一块靠枕,小心地解释事情的经过。   等夏玲铛知晓自己竟然昏迷之中被周卿玉带回府,又延请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大夫衣不解带地照看了她多日,心里极快地咚咚跳两下,忽然就炸开了锅。她瞪大了眼睛,意识到被夏淳推了一把后意外地撞上了大运,差点没喜得跳起来!   “我如今是住在,少傅大人的院子里……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呢,”婢女忙着将纱帐拉开,挂到挂钩上,轻声细语地答话,“夏主子那日出事后被歹人掳走,大人如今快急死了。日日询问姑娘的病情,就等着姑娘醒来将事情始末说清楚。姑娘好好想一想,估摸过不了多久,少傅便要亲自过来询问了。”   夏玲铛眼皮子飞快一跳,低下头后,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夏淳被人掳走了?哦,也对,她爹收了那群人银子,不抓走一个交差,如何对得住那笔银子。   她心口跳得飞快,夏玲铛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到了。虽然这样想很没有良心,但二丫也是夏家的女儿,亲爹出事儿卖身还债天经地义不是?二丫享受了这么久的好日子,也该她这做姐姐的时来运转一回。   越想越激动,就在她快抑制不住嘴角翘起,就听到外头下人行礼告退的声音。   抬起头,一个仿若仙人下凡尘的白袍公子立在珠帘外。   只见这人身姿颀长,神情淡漠,气度卓然不沾一丝烟火气。一双如寒潭净水的眸子沉静地俯视着靠坐在床榻之上的她。眼睑下略有些青黑,但气度使然并不会叫人觉得他形容狼狈。夏玲铛一瞬间痴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俊美出尘的公子?   “把当日之事,原本地说出来。”嗓音也如高山冰雪,清越悦耳,高不可攀。   夏玲铛半天回不了神,那副懵然的模样叫少傅蹙起了眉,露出了不耐之色。   只肖这一点点不耐就瞬间叫夏玲铛神魂归位。她脸颊飞上薄红,微微侧过脸颊露出纤细的脖颈:“我,我也记不大清了。事发突然,就记得一群很凶的歹人追着我不放。妹妹为了护住我,在来人抓我之时将我推下马车。我摔倒了,昏了过去……”   少傅这一点不耐变成了很明显的厌烦。   夏玲铛立即意识到不对,忙改口道:“不过我如今脑子里乱的很,什么都想不起来。若,若是公子等得及,且等我想想。”   少傅心烦意乱,转身便要走。   夏玲铛赶紧喊住他:“公,公子,我妹妹她……”   “等你想到什么有用的再寻人递话给我。”少傅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夏玲铛看着人的背影远去,皑皑白雪掩映之下,少傅清隽的背影像一帧水墨画镌刻进了她的心里。她心中止不住地窃喜,虽然只是说上一句话,但夏玲铛整个人都荡漾了起来。这种少女娇羞,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伺候她的婢女从外面进来看得清楚,眼神一闪,心里有了古怪的感觉。   夏玲铛忙偏过脸,低低地道了一句渴。   婢女收了心思又给她倒了一杯蜜水,然后看着她喝了水柔弱地闭上眼睛,才替她掖好了被子转身出去。   杨秀娥即便有杨氏护着,也挡不住少傅要审她。/公/众/号/小/甜/宠/文/   杨秀娥吓得半死,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端方有礼的表哥如此狠厉的一面。心中婉转的少女情爱仿佛被少傅丢在脚底下踩,一颗心被踩得稀碎。   只是几天的功夫月,杨秀娥这周家教养长大的表姑娘,便被一辆马车遣送回了江南杨家。   杨氏亲自来说情都无用,身为周氏家族未来的族长,少傅的话便是一锤定音。他甚至当众直言,不认杨家这一门亲,谁也置喙不了。周家老太太倒是叹息他一怒为红颜的举动不妥,但少傅直言若是连欺辱他孩子的生母的人都能不计前嫌,周家也不剩什么名声威仪了。   老太太也就是提一提。杨家算不上什么牌面的人,少傅要怎么处置随他。至于杨秀娥闹了这一出断了两家关系,杨家会如何待她,这就不是周家人该操心的事儿了。   另一边,方家老太太少傅不好动,方悦那混账却被少傅给扣了下来。   少傅做事从来都是一击即中的。方尚书这几年升迁,确实算得上新贵。但对上周家这种三朝以前就屹立不倒的大世家,也不过是寒门罢了。周家愿意给他们情面,才有场面话可讲。周家不给他们情面,方尚书就是亲自来求也无用。   方老太太的命根子被扣下来,再硬撑不起来。周卿玉想知道什么,她没有不交代的。   就是顾长楹这边麻烦些,这女子倒是看得清楚,出事了便躲在顾家闭门不出。少傅确实不好上门逼迫,但她躲着,顾城易却躲不过去。   几次三番地被少傅‘客气’地关照,顾城易终于认了输。   顾家跟周家都是大家族,不好像对其他人那般直接。顾城易应了少傅的话,起先是漫不经心。但在了解顾长楹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后,震惊得不得了,仿佛从来没有认清楚这个亲妹妹。顾长楹平日里虽有些骄纵,但素来是清高磊落的。可在看到这一桩桩一件件,顾城易简直不敢将这两面三刀,口腹蜜剑的人与清高的妹妹对起来,形象一遭崩塌。   顾城易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做错了事就需要承担后果。虽然不至于将顾长楹交给少傅任由处置,但也禀告了家中长辈,很是‘教导’了一番顾长楹规矩。   顾长楹顺风顺水的十六年,终于踢到了铁板。病了几日后,便被家中送回了祖籍。此事姑且不提,就说即便多管齐下,少傅终于查到了线索。   几方一综合,他的人分三路南下,去搜索夏淳的下落。   或许夏淳当真是把穿越过来的好运气都用光了。上了江南的花船没几日,竟然倒霉地遇上了水匪。一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夏淳也在那日夜里跳了水,下落不明。   少傅追查过来找到了夏淳当初所在的花船,却没找到人,日子一晃儿就到了三月份。   连番的扑空,夜里又歇息不好,少傅最终耐不住心中戾气,对这些动过手的人出手泄愤。   方家杨家顾家这些人姑且不说,夏家这一家子少傅厌恶得都不愿再看一眼。虽没有伤及性命,却也代夏淳,亲自收回夏淳给这家子的一场富贵。且不说夏家老夫妻悔不当初,夏老汉被这一连番的惊吓,心悸过度,彻底地就病倒了。   夏志文从头到尾受了无妄之灾,干脆离了家。夏幺妹人在夏宅,一无所知,就只夏玲铛会抓住机会。在少傅开口送她走之前,莫名其妙入了龙凤胎的眼。   少傅没闲心去在意这种小事。看在夏淳对她以命相护的份上,默许了她留在玉明轩。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MMP 第八十六章   夏淳觉得这一次,她差不多把两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冰冷的江水冻得她上了岸骨头都是僵的。感谢爹妈的精英教育, 要不是上辈子被她妈抄着棍子追在她屁股后头把她打学会了游泳, 水匪劫船她都能死在这冰冷的江水里。   哆哆嗦嗦地拧干了衣裳,夏淳拖着沉重的身体向人多的地方走。   身上发冷, 头脑发昏,但夏淳还是清楚这时候不能停。这个天气若是躺岸边吹半天的江风, 她夜里游泳救命这份力气都白费了。夏淳一面走一面就在心里发誓, 今儿只要她没病死,等她回去了,管那夏玲铛什么脸, 非按死了夏玲铛这傻逼不可!   不知走了多久, 感觉有一个世纪这么久,夏淳还是体力不支地倒在了路边。   多亏了这段时日暗无天日的船舱日子,夏淳一个大美人弄得灰头土脸。   一身水腥味儿, 衣裳不知多久没换, 邋遢又馊臭的,路过的人都绕着她走。邋遢的好, 夏淳在地上晕了一刻钟,没有人见色起意捡她回去。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危险,强烈的求生欲叫她混沌之中, 在被人触碰她胳膊的一瞬间醒过来。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就看到面前蹲着一个浑身打着补丁的瘦麻杆少年。   少年脸上有着长期营养不良的枯瘦,但胜在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姑娘,姑娘你还好么?可站得起来?”   夏淳张了张干涸的嘴, 沙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小到她自己都听不清。夏淳知道自己肯定是发烧了,且烧得不轻。她只能眨眼睛向少年暗示,快点带她去看大夫。   也不知这少年是理解了还没理解,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红着脸俯下身将夏淳背到了背上。   少年是真的瘦,背人起来的那一瞬还踉跄了两下。   夏淳已经没意识去计较体重的问题,脸搭在少年的后背就昏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是天黑。   四周充斥着咸湿的鱼腥味儿,夏淳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拿湿帕子在擦拭她的脸颊。火烧火燎的胃痛让她强制性睁开了眼。她此时已不在江边,而是躺在一个散发着霉味的破旧小木屋里。给她擦拭脸颊的是一个黝黑的妇人。见夏淳醒了,她咧嘴一笑,一口黑牙。   又是托上辈子是南方人的福,这妇人叽里咕噜说的方言,她蒙了一瞬听懂了。   江浙附近的话。夏淳脑子里飞快地下了判断。虽然不清楚大康的疆土是如何分布的,但夏淳根据前世的经验,大致估计了自己是飘到了哪里。   从京城一路到江浙附近,最少也改一个月过去。夏淳被妇人扶起来时心里就在想,周卿玉这么久没找到她,该不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吧?夏淳喝着味道怪怪的冷水,心里忽然涌现了一股酸涩委屈。果然这个世界,她遇到了事情,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周卿玉这厮。   夏淳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想哭,叫你多管闲事,自作自受了吧!   妇人见夏淳喝了两大碗水下去,可算是把嗓子里的火给灭下去。先前浑噩之中见到的少年这时候出现在门口,端着一碗稀粥面红耳赤地盯着夏淳看。   夏淳道了一声谢谢,接过来急匆匆就喝下去。   妇人打量了夏淳许久,估摸着是没见过夏淳这种气度的人,行动很是拘束。抄着南边的方言就小心地问夏淳叫什么名字,是打哪儿来。夏淳没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便含糊地说了些。好在这妇人也没细究,见夏淳喝完了粥眉眼耷拉下来,又扶着夏淳躺下去。   夏淳这一烧,烧了两日才降下去。之后又卧床了四五日,没请大夫,愣是靠意志熬过去。病怏怏地蜷缩了估摸小十天,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终于走出了小木屋。   这些日子也够夏淳把这家人摸清楚。   这里是大康中原地区的一个小渔村,家家户户靠打渔为生。救夏淳的这家人姓王,男人四年前打渔掉江里了,如今就孤儿寡母两个人。少年年岁还小,十四岁,跟村里人不同。这个年纪没去学打渔,反倒进了私塾读书。   王刘氏,也就是喂夏淳喝水的那妇人。很擅长缝补,男人死了后就靠着给殷实的人家缝补浆洗,把王家唯一的根王三水养大,还送去了村里私塾读了书。   王三水就是当日背夏淳回家的少年。   那日说来也是凑了巧。王三水虽然是个少年,却早熟得很。知晓家中贫困,他那日碰到夏淳之时原没打算把人带回来。但他走了两步又想起落了东西在私塾,匆匆折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踩到夏淳的手。夏淳叫了一声握住了他的脚脖子,他才将夏淳背回了家。   夏淳擦干净脸后,一眼就叫一向老成的王家少年红了脸。   小渔村里没见过什么贵人,夏淳这般倾城少见的皮相别说渔村少年了,就是见惯了美色的人见了她都得晃神,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夏淳身子没好透,每日缩在王家闲得发慌便逗起了孩子。这不逗不晓得,一逗才大吃一惊。   王三水这动不动脸红心跳的少年,居然有个过目不忘的脑子!尤其对数字,心算能力强得夏淳这现代背过九九乘法表的灵魂都吃惊。   夏淳不信邪,刁钻地考过这孩子几次,发觉他是真的对算术很有天赋。怪不得王刘氏家里饭都吃不起了,还缩紧裤腰带送少年去私塾。夏淳跟着这母子俩吃了一个月酸咸鱼后,将身上唯一没被撸走的小金铃铛给了王刘氏。   “当了换肉吃吧。”虽然这铃铛值不了多少银子,但是她亲手设计的,跟少傅手腕上的铃铛是一对儿,夏淳等闲不想当的,“嘴里淡出个鸟来。”   王氏看着金铃铛有些不敢接。夏淳干脆将东西塞到王三水的手里,让他去镇上最大的典当行当。王三水犹豫了下接了。只是镇上没有典当行,要当东西,还得去县城。   夏淳不管他去哪儿当,只要求他去最大的典当行当。   “这链子是什么信物么?”王三水也不傻,小声地问夏淳,“你让我去最大的当铺,是想家里人若是见到这东西,来找你?”   夏淳看了他一眼,抱着一盆野果子一声不吭地吃。这野果子酸得很,王刘氏吃一口都要酸倒牙,夏淳却跟没味觉似的,抱着吃起来就不停。   王刘氏觉得奇怪,疑心夏淳这是不是怀上了。但救回夏淳那些时候她遭的那些罪又觉得不可能。身强力壮的妇人在水里泡一夜还高烧都留不住月份浅的孩子,何况夏淳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再来王刘氏看夏淳脸嫩,十六七岁的模样,下意识觉得夏淳就是个黄花闺女。   夏淳不知王刘氏心里嘀咕,她真的是馋得厉害,馋到梦中都在流口水。可能王家的日子太苦了,她现在是看什么东西都想吃。   与此同时,京城少傅在久寻不到人长达两个月夜不能寐之后,终于承认了一件事。他爱慕那个女人,他心悦她,他找她找得要发疯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少傅往日觉得这种话吐出口便酸涩可笑,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觉出其中苦涩难捱来。这混账不是最机灵不过的人么?都说祸害遗千年,她平常不是很会祸害他?怎地就这么栽了呢!   少傅心里恨夏淳大意,更恨害了夏淳出事的夏家人。   这段时日,少傅情绪颇有些暴戾。只是他惯来绷着脸,旁人只感觉到他的冷淡,没察觉少傅胸中的戾气。偏偏这夏玲铛不识趣儿,总是趁少傅去看龙凤胎之时往他的身上凑。少傅也是这才注意到夏玲铛的身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或者说,甚至比起夏淳的没有味道,她的体味儿还是少傅特别喜欢的那一种。   夏玲铛生的美,性子也娇。久居玉明轩,弄得温氏都听说了。以为这么知礼的长子留了个未出阁的姑娘在院里,是有些想法。在琢磨几日后,便自作主张私下里问了夏铃铛,可愿意给少傅做房里人的。   夏铃铛就在等着一日,闻言自然喜不自禁!立即就应允了。   温氏想着长子近来颇有些心绪不宁,便替少傅安排了。   少傅在某日忙了一日回府发觉夏铃铛在他的屋里,当即大怒。他对夏玲铛不仅没有欲望,甚至夏玲铛靠近他身边近一步,他都觉得是冒犯是厌烦。甚至夏铃铛脱干净,他都觉得不堪入目。   周卿玉高傲的自尊心认清了一个事实,原来这么久,他早被夏淳给吃定了。   即使有同样条件的女人出现,他也不想碰一下。   夏玲铛在多次触碰少傅逆鳞后,成功惹火了少傅。顾不上龙凤胎喜欢这个姨娘,少傅顺从自己心意地将夏玲铛送回了夏家。   夏家的院子已经被少傅收回去,夏玲铛回的,并非夏淳安排的那个奴婢成群的院子,而是早先杨秀娥安排的梨花巷子的破屋。夏老汉卧病不起,夏婆子每日靠着搜夏玲铛屋搜到的金银首饰典当的银钱给夏老汉延医问药。   夏玲铛在享受了两个多月奢华日子再回到梨花巷子,接受不了落差,差点没疯掉!关在屋里哭天摸地了许久都缓不过来。   且不管夏玲铛如何接受不了,想方设法地想回周家。就说远在千里之外的夏淳在吃吃吃四个月后,肚子成功地鼓了起来。   王刘氏没想到,夏淳是真的怀孕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当真命大,跟着母亲那般折腾这一路,居然还好端端地揣在夏淳的肚子里。王三水少年看着夏淳的肚子突然就红了眼睛,闷头跑出去一天后,回来突然就唤起了夏淳姐姐。   夏淳不晓得少年心思复杂,她现在是望断天涯地盼望着娃儿他爹找到她。夏淳这没良心的夜里抹眼泪,谁都不想念,连孩子都不想念,只想念一个人。   好吧,她承认了,她爱上周卿玉这狗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淳:嘴馋,好饿,吧唧吧唧 第八十七章   几乎将整个大康的疆土翻一遍,少傅的人终于在贯穿大康疆土的北江江下游一个郡县搜到了有用的东西。一个精致的金铃铛手链, 与少傅右手手腕上的是一对儿。东西一拿到书房, 周卿玉脸上冰冷的表情就裂开了缝。   “在哪里发现的?立即带人,不, 备船,我亲自去找!”   少傅来得很快, 一个月的路程他缩短了一半, 直奔金铃铛当铺的所在地。当地长官不知打哪儿得知的这消息,欢天喜地地亲自去码头迎接。少傅没心思跟他寒暄,开门见山地请官府动用当地势力帮忙搜寻。   夏淳还不知晓周卿玉亲自出京, 捧着将近六个月的肚子陷入了窘境。   金铃铛虽然是纯度很高的金子, 但夏淳当初为了美观,其实没用多少分量来打造。细细的一条链子,铃铛很小巧, 当了不到一百两。她养在王家这么长时日, 虽然这些银子够她养胎吃用,但夏淳这次怀孕瘦多了磋磨, 延医用药后就有些捉襟见肘。   她身上没别的值钱物什了,身上略值钱的衣裳料子就算能当也值不了多少银钱。叫她厚着脸皮吃王家母子的,她有点下不去嘴。   王刘氏好心:“既然夏姑娘认了三水这弟弟, 奴家就厚着脸皮自称一句长辈。你如今怀着身子, 补身子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少的。王家虽家贫,却不会连一两只鸡拿不出来。”   这哪里是一两只鸡的问题?夏淳挠挠后脑勺,脸皮再厚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出口太不要脸。她摸着自己因为病弱将养不好的肚子, 心里叹气。倒了血霉又怀了孕,周卿玉那厮是种马吗,配种能力真的强!   越嘀咕越不像话,夏淳笑笑,多谢了王刘氏的好意。   剩下的三十两,夏淳紧紧巴巴地吃用。   夏淳其实吃的不多,与先前怀龙凤胎抓心挠肺的饿不同,这一次,夏淳食欲很低。时常炖了一过汤水,她喝个两碗,剩下的都给了王家母子打牙祭。还别说,王三水这迎风就长的小白杨,这五六个月愣是养出来点样子。   脸上多了些肉,瘦瘦长长的。虽然不及夏家人皮相得天独厚,但高鼻子大眼睛,很是清秀。常年住在江边儿,肤色有些暗,但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看着特别讨人喜欢。   偶尔王三水从外头回来,夏淳会问一问外头的情况。   县丞在满城找一个姑娘这事儿是在半个月后传到渔村的。   小渔村不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三十户人家。王家三个月前捡了一个天仙回家这事儿,早就在渔村传遍了。几乎县里的消息一递到小渔村,夏淳在渔村的事情就被人上报给了县里。   县丞没怎么当回事,指派了衙门里一个半大少年下了乡里。当初寻人告示一张贴出去,这种带人来领赏的已经不下两只手。财帛动人心,少傅寻人心切,悬赏的银两高得总有一些人不怕死地碰运气,县丞见了几次就不大暴希望了。   少傅耐着性子等县衙的回馈,自己的人手也分派出去,从当铺周边开始查。   又耽搁了一个月,才终于等到了一个拿着夏淳衣裳来问的少年。   周家的人立即将少年拦住,少傅亲自赶过来,确认了是夏淳的衣裳这件事才算了。少年看着眼前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俊美贵公子,想着夏淳那模样,心口有种难言的震动。不知出于何种隐秘心思,他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抬不起头来。   少傅也没心思留意一个乡下少年的心中婉转,只确认了夏淳就在此处,欣喜万分。当下便骑上马,高头大马上俯视着呆愣的少年:“人在何处?带我过去!”   凌云无声地骑马上前,一把抓住王三水的胳膊将人捞上马背:“前头指路。”   王三水短暂地惊呼一声,肃起小脸,目视前方。   这一来一回,一行人抵达小渔村太阳都落了山。王三水出去一趟就带回了一群贵人。被护卫簇拥在其中的公子,俊美的像个仙人。夏淳才捧着肚子出门走动,听到村里人在嘀咕,心里顿时就一个咯噔。而后不等话说完,她跌跌撞撞跑回王家就看到王家小破屋门前骑在马上的男人。   也不知怎地,这一刻她忽然就红了眼眶,委屈得不得了。   少傅看她一身粗布麻衣挺着个大肚子,心里也是酸软得难受。从来都从容优雅纤尘不染的少傅,眼圈略红,眼底青黑,消瘦又憔悴地凝望着她。   夏淳站起来往门外走过来,腿脚浮肿让她行动颇有些不便。   周卿玉喉咙滑动了两下,旋身下马,难得大庭广众之下失态,脚步匆匆地向夏淳快步走了过去。在夏淳才走到院落中间,少傅便已然站在她面前将人牢牢地抱在了怀中。   夏淳忽然就哭了,长这么大都没流过几滴眼泪的人矫情地哭了:“你怎么才来……”   少傅本就心疼,听到她哽咽心里一瞬间跟被捏碎了似的疼。他上下仔细打量了夏淳,目光在夏淳挺起的腹部落了落。太久没开口,嗓音都有些哑:“怎,身上难受?”想想觉得不妥,摩挲了夏淳的脸颊小声道:“是我的错,你受苦了。”   他不顺着她还好,他这一顺着她,夏淳的眼泪就跟决了堤似的哗哗地就流下来。   夏淳抱着他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有万千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梳理,哭着哭着就昏了过去。少傅当即大惊,抱着人脸刷地就白了。随行的人中也没有大夫,少傅都顾不上询问王家人,抱着夏淳进屋扭头就冲外头呵:“去传大夫!”   凌云刚把王三水扔下马,这会儿不必下马,一甩马鞭就又往县城方向折回去。   这一番折腾,夏淳再醒来已经是天黑。   夏淳的情况有些难。流落在外这段时日遭了太多罪,孩子和母亲都十分虚弱。王家母子照顾得算是精心,但小渔村物资匮乏。条件所限,夏淳母子还是虚弱。夏淳的身子需要花一番功夫调理,这小渔村缺衣少食,得尽快回京。   少傅心里跟搅碎了瓷器似的,扎进了血肉里,动辄生疼。欣喜,愤怒,紧张等等情绪乱七八糟地搅合在一起,只能抱着夏淳无声地安抚。   夏淳哭过这一通心里就拉开了云雾。   她本就是个心大没边儿的,郁气散了就又开始没心没肺地调戏孩子他爹。少傅心疼她这些时日遭罪,只要不过分就闷声不吭地忍了。但夜里夏淳伸手去捏他那地方,少傅还是没忍住羞臊拍了她臀两下。   周卿玉这段时日寻她寻得心力交瘁,现在找到人了,反而有些克制不住怒火:“说你是白眼狼你还真白眼狼?本公子平日里你要什么给什么,也没见你多听话?就这么心疼你那娘家姐妹?才见过几回就这么护着!”   “谁护她了!”夏淳不解,听他发这邪火转头像见鬼一般看着又生了闷气的少傅,“姑奶奶没弄死她都算是顾念骨肉亲情了好吗!”   说着她爬起来,黑暗中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她突然扑上马车,引来了贼人,我现在还好端端在京城研制新方子!”现在想想,那夏玲铛一上来就脱了外衣,还故意挠花了她的头发挡住脸,保不齐就是存了心想让她以身相替!   夏淳越想越觉得是这一回事,否则那泼妇怎么被她抓了脸也不挡,专往她头发上来。   少傅没想到这里头有这一茬。但转头一想,这才是夏淳本该有的模样!这丫头白眼狼不是白叫的,连俩个亲身骨血都没怎么放心上,如何会为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姐姐就做出这等舍己为人之事?少傅喉咙一哽,才惊觉自己心慌意乱之下一叶障目。   “到底怎么回事!”   夏淳看他这模样翻了个白眼,就将当日的情况详细地说给少傅听了。   少傅的脸越来越青,想着前段时日他对夏玲铛的照顾和容忍,忽然有种嗜血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想说当初就不该大意让夏淳跟这家子碰面。但马后炮的话说出口也是徒增烦恼,总归是他疏忽大意,看轻了夏家人惹祸的能耐。   “罢了,这件事你不必管了。”少傅嗓音里一股阴寒,冷冽冻人道:“我自会处置。”   夏淳眨了眨眼睛,想说不必,倒是问了一桩事:“张嬷嬷如何了?”被夏玲铛推的那一下,张嬷嬷年纪大了,也不晓得伤得重不重。   “死了,”少傅憋气的厉害,若非张嬷嬷命丧当场,也没有空子给夏玲铛钻,“年纪大了,撞到脑门,失血过多,当场就去了。”   夏淳呼吸一窒,沉默了。   少傅坐起身,披在身后的墨发随他的姿势流水般垂落。他起身抱住夏淳,从找到夏淳起,少傅总是要抱着她才觉得心安。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的男人灯下依旧俊美逼人,他将脸埋在夏淳的颈侧,沉默得有些温柔。   夏淳心里一动,歪着脑袋忽然唤他:“周卿玉。”   少傅早就习惯了夏淳指名道姓地喊他,头也不抬,气音哼了一声。   “你是不是心悦我?”   少傅身子一僵,静默地没动。   夏淳嘚瑟的嗓音还在继续,甚至还飘飘然的模样:“心悦我心悦的不行,所以千里追来。”   少傅白玉也似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白净的脸颊也染上了薄红。他手箍着怀里人的腰,顾忌着夏淳肚子不太敢用力。鸦羽似的眼睫飞快地颤动,骚扰得夏淳脖子发痒。夏淳还要说什么,就感觉自己臀肉被狠狠捏了一把。   夏淳顿时道:“承认吧周卿玉,你就是栽我手里了!”   少傅臊得火从心头起,刷地抬起头怒喝:“闭嘴!”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混账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快完结了,两三张的事。 第八十八章   少傅只要一想到夏淳怀着孕从京城颠沛流离沦落到江南的小渔村,途中稍有不慎就流产, 甚至伤及母体性命就后怕不已。且不管这笔账他要如何去算, 就说夏淳的肚子如今六个多月快七个月,得尽快回京请太医好生调养。   即刻出发, 走水路的话,最快也得二十来日。夏淳的身子如今是劳累不得的, 回京的途中就得十分注意。多放些时日, 届时回到京城之时,怕是已经是八个月的肚子。   少傅心中忧虑,夏淳头胎就是七个月。发动的突然, 且很是伤了一番元气。虽然这一胎不是双胎, 但有七个月的前车之鉴在,少傅心中难免会有阴影。穷乡僻壤的也寻不到医术精湛的大夫随性,少傅不免心中暴躁, 将这一笔又记在了夏玲铛的头上。   王家的救命之恩, 少傅自会替夏淳回报。   正好王家在渔村也没牵挂,夏淳便想着以王三水的聪慧, 流落在这小渔村是耽搁天赋。她没说什么报恩,只是单纯的将这少年带回京城去好生教养,千万莫埋没了。   少傅对夏淳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感兴趣, 便是感激王家母子救了夏淳, 也不过是给了足够的银两和一个要求作为酬谢罢了。不过看在夏淳亲口提及的份上亲自考校了王三水,才略略诧异了一下,显然也对这小渔村竟然藏着如此聪慧的少年感到意外。   “你亲口承认的弟弟?”或许是看到少年的潜质, 少傅难得正眼看王三水少年。   其实就是口头上喊一喊,夏淳歪过头,有些疑惑地看他。   少傅垂下眼帘,骨指均匀的手指捏着一个竹制的杯子。置身于破旧的木屋,并不会叫他通身的风华有半分瑕疵所扰,反而叫他整个人越发显出一种玉润通透的高华之感:“这少年心性还算不错,资质中上,可交。”   王三水的心性自然是不错的,相处这三四个月,这家母子明显就是厚道人。夏淳犹豫了下,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有话就直接说,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少傅被她白得动作一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也懒得跟她计较:“比你娘家人靠谱。”   “你直白地建议我认下这个弟弟不就好了!”夏淳服了这男人,说话非得藏一半才显得高深莫测,“三水是个聪慧的,若是走科举一路,将来怕是有些作为。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说想把他带回京城好好教导。”   少傅被她怼得心头哽塞,差点就憋不住火气反唇相讥。   他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头无奈:“罢了,你如今也是糊涂的时候,跟你置什么气。”   少傅站起身,夏淳的视线绕着他的背影走。见他打开了门,敲了门框两下,凌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少傅直接命他去渔村村长家走一趟。王家母子是个什么状况,得全部查清楚才方便说话。若是不便于带走这家母子,便就此作罢。   少傅也并非一定给夏淳找依靠,若当真要提高夏淳的身份,可代为收义女的人家多了。若非这母子俩凑巧救了夏淳,少傅还不想费这个心思提拔这家人。   夏淳眨了眨眼睛,想了下才明白少傅的打算。这是要把名分彻底定下来。   王家在渔村没什么宗族亲戚在了。   就如夏淳了解的一般,王家相公落了江,这一家子就只剩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商量的多。甚至不必周家的人出口说什么,只是略略表示了一下这个意思,王氏立即就欢天喜地地应承下来。   在王刘氏心中,王三水虽说有些读书的天赋,却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如今天降馅饼攀上了贵人,自然没有往外撇的道理。   王三水也有些懵,愣愣地看着夏淳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少傅沉静的眸子淡淡地扫向他,他脸色一僵骤然低下头,嗡嗡地唤了声:“姐姐。”   夏淳歪着头笑。   少傅眼眸暗了暗,抬手抚了抚夏淳的后背,淡声道:“既然如此,便就这么定下吧。”说着,当日他便做主,请了郡县里有名望的人见证,叫夏淳认下了王三水这个弟弟和王氏这个干娘。王三水这个名字略有些草率,少傅又亲自替他改了名字,单字,熠,王熠。   认亲事毕,立即启程返京。   王家在此地没有家当,渔船早卖了,如今除了这间破旧的屋舍和一些散碎的银钱,就剩下缝缝补补的衣裳褥子。既然夏淳认了王氏母子,自然没有叫他们继续困窘的意思。周家的人自会替他们安排。   回城的速度比预料的快,许是天气好了,船只行进的速度更快。周家的船在二十来天就抵达了京郊的码头。   少傅这次没再顺着夏淳来,入了城便带着夏淳直接回了周家。   龙凤胎如今已经能跌跌撞撞跑了,说话也跟蹦豆子似的,清脆清楚得很。父亲不在府中,母亲又下落不明。龙凤胎被周老夫人给移进了松和院。周老爷子如今年岁大了,闲赋在家的日子多,就亲自教养着曾孙子曾孙女。   这俩小家伙也聪慧的厉害,兜兜且不提。两岁多点的年纪,那架势,眼神,处处像极了她父亲。色色这小鬼灵精要活泼些,心性狡黠灵活不说,甚至比他爹幼年时候还要聪慧过人。   周老爷子恨不得将两小家伙捧在手心里疼。听闻少傅回府,是半点没有把两小家伙交回去的意思。周老夫人哭笑不得,却也十分赞同老爷子的做法。   那对父母如此不靠谱,这孩子还是放在他们老两口身边教养更叫人安心。   少傅也是个要媳妇儿忘儿子女儿的,从安顿夏淳住下到延请太医,都没想起过被他抛在脑后的龙凤胎。等太医这边诊过脉,周家上下才知晓,大公子养在外头宝贝的不得了的夏姑娘又怀孕了。况且看情况,月份还不小。   这回别说温氏,就是素来注重规矩的周老夫人都亲自来看了。   夏淳一回周家就直接住进了少傅的屋。仔细瞧,这屋还跟当初她离开前一样,连地上的地毯和抱枕都原封不动。夏淳心里得意,面对周家上下却乖巧得不可思议。   老夫人如今看夏淳,心里十分复杂。   夏淳的身份是真的低,哪怕少傅早早销了她的奴籍,作为一个良民依旧是低。但想着松和院里聪慧得跟精怪似的两个孩子,铁石心肠也得感激夏淳会生养。   “这一胎遭了罪,就安心在此好好将养吧。”老夫人最后也没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盯着下人问过了夏淳的身体状况,便脸色正常地离开了。   温氏与夏淳也没什么可说,就嘱咐了夏淳好好养身子也转身走了。   夏淳这次回来,什么不和谐的声音都没听过就这么安稳地过了。不仅如此,从前对她淡淡十分矜持的周府下人,如今肉眼可见的殷勤了起来,顿时有些不可思议:“你这段时日到底做了什么?叫这些人对我这般敬畏?”   少傅自然不会说夏淳不见了这段时日,他在府上大发雷霆,弄得周府上下风声鹤唳。就蹙着眉盯着药方看了许久,故作听不见地转身去了书房。   夏淳看着他看似从容实则窘迫的背影,插着腰,猖狂地笑出了声。   少傅远去的脚步一顿,转而加快脚步离开。   王家母子被安排在了外院,王熠少年进了周家的族学。   夏淳对周家族学了解不多,只知道京城勋贵子弟想进周家族学,还得家中长辈求爷爷告奶奶。王熠进了周家族学,自然有他一番机遇。而被夏淳忽视许久已经能跑会跳的龙凤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闯进了玉明轩,看到了窝在竹林懒洋洋发呆的夏淳。   夏淳垂眸看着俩小不点,龇牙笑:“哟~这谁呀?”   两小不点还不懂事,但也知晓玉明轩里住着他们爹和一个奇怪的女人。护食的小崽子本来想看看什么人霸占了他们的爹,等看到夏淳又不敢靠近,僵持在原地。   宋嬷嬷小彩蝶跟在两人的身后,看着快两年没见的夏淳眼圈儿都有些红:“姑娘。”   夏淳嘻嘻笑了一下,指着胖墩墩的孩子道:“养得真好。”   宋嬷嬷抹着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彩蝶就蹲下来指着夏淳对龙凤胎说,这是他们的娘。兜兜下巴昂得老高,不作声。色色这边看看那边望望,也不愿意喊人。夏淳没什么所谓,倒是不知何时过来的少傅脸色难看:“叫娘!”   龙凤胎许久没见亲爹了,一见面就被凶,哇地就哭起来。   少傅却不惯着他们,冷着脸坚持道:“这是你们母亲,平日里学的规矩去哪里了!”   夏淳看着父子三人僵持的场面,心道按照古代规矩来说,她也不算正经的母亲。但少傅似乎生了气,黑着脸就必须让两个孩子叫人。夏淳砸了砸嘴,没心没肺道:“不想叫就不叫好了,周卿玉你这么凶做什么?”   少傅眼睛眯了起来,就是要两孩子唤夏淳娘。   夏淳却歪在躺椅上忽然口出惊人道:“你这么坚持,该不会是想娶我吧?”   正在教训孩子的少傅后脊梁猛然一僵,场面也是瞬间一静。少傅蹲在地上俊脸由黑转红,黑黑红红的,十分精彩。他扭过头,看向轻描淡写的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一句话的夏淳,忽然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话:“怎么?我若是娶你,你还不愿意?”   “那是自然,”夏淳点头,“说好了你给我当情人,如何能轻易反口?”   少傅脸一下子铁青,扭头就走了。   小彩蝶和宋嬷嬷对视一眼,须臾,倒吸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  周家这个庞然大物,夏淳没有能力hold住,但是她又霸占着少傅不放。夏淳这白眼狼,该死的清醒,又卑鄙呢 第八十九章   因为夏淳干脆利落的开口,成功叫少傅的发疯扼杀在摇篮里。   周卿玉为了这气得躲在前院书房, 不愿搭理夏淳。自己跟自己较劲了约莫小半月, 最后还是冷着脸回了正屋。毕竟夏淳的月份大了,九个月了, 稍不注意就要发动。少傅只能劝自己不要跟个脑筋糊涂的孕妇计较,他毕竟是她相公。   不过在夏淳发动之前, 倒是出了一件事。   被少傅遣送回梨花巷子的夏玲铛, 不知缘何被发了疯。听说是不知轻重招惹了京中一个有悍妻的纨绔,被划伤了如花似玉的脸,受不了这刺激当夜就疯了。夏家老夫妻自顾不暇, 也不大管个疯了的女儿。夏玲铛疯疯癫癫的关在屋里, 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夏淳听到这事儿还看向书桌后头埋头看公文的少傅。   少傅头也不抬:“没要她的命已经是仁慈,这也算她自作自受。”似乎怕夏淳心软,他很是冷淡着一张脸, “没必要对她心软, 她并不会心存感激。”   夏淳翻了个白眼:“她脸毁了?”   “嗯,”少傅终于将头抬起来, 带着这个时代上位者特有的冷酷,“没了脸更好。”   夏淳想起来那张脸,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膈应的。毕竟自己用了二十年的脸, 爱护得跟命根子似的, 谁碰一下都能打人。但就像少傅说的,夏玲铛没了那张脸确实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会看夏玲铛倒霉,再有自己跟着一起倒霉的错觉。   问过了, 夏淳也就没再关心了。   也不能算她冷血,实在她对夏家没有归属感。夏家老夫妻一共就见过两面,且都不大愉快。夏玲铛就别提了,吃着她的用着她的还觊觎她的男人,夏淳没亲自去打断她的手,都已经是圣母爆表了。   至于夏幺妹和夏志文两兄妹,不惹事,夏淳压根就想不起这两人。夏淳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晓跑出家门的夏志文在她名下的一间‘丽人妆’铺子里做伙计。   掌柜的为了这特地来请示过夏淳,夏淳在知晓夏志文没偷鸡摸狗后随他去了。她铺子里确实也需要人,夏志文愿意,就当个普通伙计看待。掌柜的得了夏淳的准话,回头再对夏志文就坦然了许多。   夏志文估摸也知晓了夏淳的意思,干活倒是任劳任怨。   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夏淳的生意被手里那些掌柜的发扬光大了。虽然主要原因是夏淳铺子里售卖的东西好,但掌柜的们从夏淳这里见识了广告的魅力后,彻底像脱缰的野马,把这个摊子越做越大。夏淳的商业巨贾梦,愣是创出了个雏形。   少傅也十分吃惊,听下人禀告夏淳的铺子短短两年扩张到京城以外的地方,都不太敢相信。   但事实便是如此,丽人妆的铺子,从夏淳离开京城之前的四间,发展出十间。四间在京城城内,令六间则设在京城周边的州县。甚至因为京城的脱销,导致这六间才建成就活了。   夏淳捧着银子嘿嘿地笑个不停,肚子在她快乐数钱的时候发动了。   虽然有过上次的经验,少傅还是被吓唬的不轻。稳婆医女产房早早就备好了,少傅抱起夏淳就往产房里送。   这次的情况比上次生龙凤胎还要凶险,只因夏淳在怀孕过程中遭了大罪。   太医调理了也没多大用,回来都八个月,一两个月的调理顶多叫夏淳生产的痛苦减轻一点点。但这一点点,根本没起到多大用。夏淳上次把少傅骂得棺材板都盖不住,这次因为太过疼痛,连哭嚎都没太多力气。   少傅在门外吓得脸色发青嘴发白,立在门边进去,奈何夏淳根本不给他机会。   别的都可以,夏淳绝对不能容忍少傅看到她下身撕裂的模样。哪怕他说了他不介意也不行,夏淳坚定地认为正常男人看过了都会有心理阴影。少傅若是真对她生出了阴影,以后影响她的生活质量怎么办?   少傅不知夏淳脑子里琢磨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听到里头稳婆惊呼‘难产,救命’,一袖子挥开门口守着的婆子,冷着脸就要往里头闯。   夏淳是真的执着,坚持不让看就不让看。昏昏沉沉中听到产婆们惊呼,愣是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周卿玉你敢进来看,我就把这孩子憋回去,不生了!”   少傅还在帷幔外面,闻言脚步一顿,脸色铁青。   “……你莫要胡说八道!”少傅咬牙切齿。   夏淳痛到脑中一片浆糊:“我说到做到!你知道我的!”   少傅真心被这不识好人心的玩意儿气得肝疼。他深吸了好几口气,鼻尖充斥着血腥气叫他胸中暴戾激增。但到底还是被夏淳呵退了:“好好照顾夫人,真真危险了就保大弃小,夫人若出了事,你们拿命来见!”   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少傅说了什么,就慌慌张张地行礼又忙起来。   夏淳这一胎折腾得整个周家都震动了。周老夫人和温氏连番地打发嬷嬷过来问,连不愿喊夏淳娘的龙凤胎都过来了,就在产房门外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有一天一夜这么久,少傅才终于听到里头传出惊喜的声音。   “是个漂亮的小公子。”稳婆抱着孩子开了门,疲累的脸上挂着笑喜滋滋地向周卿玉道喜。   少傅只瞥了孩子一眼就往产房里去。   产房伺候的知晓夏淳的心思,早已有条不紊地替夏淳擦拭收拾过。   少傅进来就看到榻上眸光散漫奄奄一息的夏淳冲他微笑,少傅忽然喉咙里一哽。他快步进来,一尘不染的袍子与夏淳狼狈的模样成了对比。洁癖深重的少傅大人却半点没嫌弃,轻轻拎开黏在夏淳嘴唇上的头发,附身抱住了人:“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夏淳也是这么想的。   血腥气浓郁的产房里,少傅脱了外袍罩住夏淳,抱着就往主屋里走。   产房伺候的人一个错眼儿就没看住,少傅把人给抱走了。情急之下,跟在后头追。少傅却对此视而不见,进了主屋就将夏淳放到了床榻之上。   夏淳早已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深夜,夏淳身子干爽,被仔细擦拭过。她动了动身子,下身痛得厉害,刚嘶了一声就感觉手被人攥住了。微微斜过眼看过去,少傅趴在蜷缩着腿侧卧在她身边,高大的身板憋屈地只占了一点点地方,眼睑漆黑,呼吸深沉,似乎睡得很熟。   夏淳无声地盯了他许久,忽然凑到他朱红的唇上啄了一下:“周卿玉,我爱你呢……”   声音低到听不见,只有气音却还是嚣张得令人发笑:“既然孩子都生了三个,以后你就跟我绑死吧!我不会放过你了,碰到我是你倒霉,但,倒霉你也得认了……反正你这辈子就只能跟我纠缠了知道吧?”   沉睡中的少傅自然不会回答她,夏淳又亲了他一口,闭眼又睡过去。   只是她闭上眼的瞬间,沉睡的男人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纠缠?行啊,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番外后期会奉上,小天使们想看谁的番外,告诉我呀!   下本不出意外是《蚊子血》   文案:蚊子血印久了,变成了朱砂痣。   安薇走了狗屎运嫁给傅诚年,以为童话砸她头上,喜不自禁。虽然他不爱她,她却坚信日久生情   热脸贴冷屁股三年,苏若心回国,她才明白自己想太多   现实里没有童话   傅诚年将离婚协议啪一声丢茶几上,漫不经心地掀了眼皮瞥向脸色煞白的女人:“你确定要意气用事?”   “嗯。”   “可以。”   衣冠禽兽黑心狗男人x温柔似水漂亮小姐姐 第九十章 番外   王熠是个人才,有了良师益友进步神速, 读书做文章于他来说如鱼得水。   周家的族学里有当世的大儒, 指导王熠绰绰有余。王熠本身也极为好学刻苦,天赋加上时机与汗水, 不过三年,就有小成。王刘氏感念周家的恩惠, 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着报恩。王熠嘴上不应声, 心里其实也憋了一口气。   当初,少傅亲手点他入京是为何,他心里很清楚。既然少傅希望他考出功名, 让夏姐姐一荣俱荣, 他自然不能让人失望。   或许是运气占了上风,又或许王熠本身学识扎实,性子沉稳。这场科举, 他发挥得十分稳妥。从童试过后, 他一帆风顺。   王熠在二十岁这年,一举摘下了探花之位。   喜报穿到周家的当夜, 少傅抱着夏淳就问了她是何感受。   “感受?”扬眉吐气?她一直趾高气昂,不用周卿玉特地提醒。夏淳眯着漂亮的桃花眼死死按住作作乱的少傅,气息乱得她语不成调, “他学业有成, 即将入仕,是时候叫他们母子从周家搬出去?”   少傅气得狠狠用了一下力气,夏淳不由尖叫。   被纠缠的太紧了, 少傅也头皮发麻,只能暂时将这事情先搁置一边。他又怒又有些克制不住,瞪着夏淳这不讲道理的妖精,下了狠心要好好治一下她。吱呀吱呀的声音混合着婉转的娇啼,许久,方歇。   直到半个时辰后,屋里动静才平息下去。   “我是问你,”少傅捻开夏淳唇上沾着的湿发,认真道,“王熠被当今钦点为探花。有周家的人脉,不日便能入翰林。你就没有点儿别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   “夏淳!”少傅生气了,“周衍都七岁了!”   周衍,小名色色。   “七岁就七岁,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夏淳这几年调理得好,又无忧无虑没个烦心事,整个人养得娇艳欲滴。此时被少傅狠狠疼爱了一番,嘴红肿得像吸了血,眼睛水洋洋的,一个眼神过来就撩得人神思不属。   “就打算一辈子这样没名没分?”少傅脸色冷下来。   夏淳有些心虚,瞥了他一眼,犟嘴道:“那咱们现在,不是跟正经夫妻没两样?”她都搬回周家了,光明正大地住进了主院,还不够明白?   “这能一样?”少傅很坚持,“百年后你的牌位能供奉进周家祠堂么?”   死后的事情,夏淳管个屁!   牌位进不进周家祠堂,别说夏淳不在意,就算她将来死了没有牌位,她也无所谓。但是这话她不敢说出口,周卿玉这厮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大了。她稍稍说话没把门儿,他一准能自己呕死自己。   ……要不是实在心疼他,她管他气不气!   “那你想怎样?”   “找个吉日,成亲。”   “……”   夏淳情绪很低迷,十分低迷。   不知是她矫情还是恐婚,一想到要成亲便有一种想打包行李跑路的冲动。想想她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三岁,这个年纪在现代,还是个孩子。周卿玉这禽兽,让她在如此年轻的时候成了三个孩子的娘她没怪他,现如今他却跟她闹起了脾气?不成亲,就发火?   少傅老了么?   也对,他二十有七快二十八了,确实算得上老男人。   夏淳低迷,周衍三兄妹,不,或许只有周家小公子周澶月很头疼。   他穿着他娘给他亲手设计的蚂蚱装,一摇一摆地走到夏淳的身边,一屁股墩做下去。面上可可爱爱,心里却无数次地可怜他这辈子的亲爹。   到底是有多倒霉,才会遇到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女人?   上辈子坐拥三家上司公司的大佬周澶月,经过五年多的相处,已经接受了自己重生成古人的事实,且接受良好。因为他身体不好,从小他就是被放在父母的心坎上捧着。这五年来,他每每看到他神仙一样的爹被他妖精一样母亲气得自闭,又好笑又心疼。不过换位思考一下,又觉得一辈子遇到这样一个人,其实也挺好,况且他娘有倾城的容颜。   事实上,周澶月在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陪着他娘漂泊。他意识清醒的时机比较早,那时候还在母亲的肚子里。说实话,若非他求生意识足够强,依他这辈子母亲没心没肺的程度,他十有八.九会在出生之前流产。   他娘也不算没良心,就是小孩儿脾气,玩心重。   父母之间闹脾气,不过是父亲想要名正言顺,而母亲害怕责任罢了。对于父亲的坚持,作为男人,周澶月懂。但母亲的恐婚,周大佬也能理解。毕竟周家这个庞然大物,责任太过沉重。母亲这种性子,她担不住。   另外,他早就发现他娘跟他一样,是个现代魂。   小人儿有模有样地叹了一口气,歪着小脑袋甜蜜蜜地喊:“娘!”   夏淳抱着葡萄斜眼看了他一眼,塞了一个大的放他手心:“月月啊,你醒了?”   周澶月整个儿塞嘴里,包得嘴巴鼓鼓的。   “娘你跟爹生气了吗?”   夏淳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周大佬:“……”   他爬起来,扑进夏淳的怀里。   家里三个孩子,龙凤胎跟他娘不亲。尤其是姐姐,除了每天中午来用一顿午膳,基本不愿在这里呆。最亲近夏淳的,反而是周澶月这伪小孩儿。因为他身体不好,父母尤其的偏爱,灌蜜糖灌多了,大佬也会醉。   “娘,娘啊~”小奶音甜得夏淳都心颤,大佬已经没有节操了,“你不要生爹气~”   夏淳一把将人抱怀里,捏了捏他的软耳朵,没好气:“就知道护着你爹!娘不疼你?个小白眼狼!”   周澶月嘻嘻一笑,把脑袋埋进她脖子里。   母子俩亲香了好一会儿,周澶月才绷着肉鼓鼓的小脸去外院找他爹。   少傅正跟王熠谈过,人刚走。   王熠虽然姓王,但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是夏淳的弟弟,且关系极为亲厚。夏淳这些年,随着少傅一副有她万事足不想议亲的模样,整个京城都有她的传说。传说多了,恶意碎嘴的人也多,甚至有人直言,夏淳与少傅之间算无媒苟合。   这话起头了多久,少傅就介怀了多久。   这次无论如何,少傅都想将名声给坐正了。他勿自看了一会儿公文,胸口的郁气发不出去,整个人冷淡得仿佛一尊冰雕。就听到外头有动静说,小公子过来了。   周澶月穿着憨态可掬的蚱蜢套衣,晃晃悠悠地跨进来。   少傅看不到人,就看到一个绿色的尖尖从帘外戳进来。还没站起身,腿上就多了个暖烘烘的小东西:“爹爹!”   少傅脸上的冰雪瞬间消融,低下头,嗓音立即就软和下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爹爹~”周澶月顺着他的长腿就往上爬。   说起来,他爹身上比他娘都香,这股子冷冽高雅的味道,从一开始就很让大佬欣赏。肉墩墩的小身子终于一屁股坐上了周卿玉的大腿,他哼哧哼哧地喘气,“娘想你啦!就让我过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少傅闻言鼻腔里轻轻一哼,表情更和缓了:“她让你来?莫是逗你爹?”   “真的呀!”   大佬觉得为了哄这对幼稚的夫妻,他都干起了造谣的活:“娘因为你生气不理她,中午都没用饭,一直在叹气。”   “她活该!”少傅很傲娇。   周澶月:“……”   “爹你不去看看娘吗?”他挂着灿烂的笑,嘴都裂折了,“娘肯定很想见你。”   少傅别别扭扭的,转移话题:“你一个人跑过来?嬷嬷呢?可用饭了?”说着,少傅眉头蹙起来。手熟练地伸进小孩的后背,摸到内衣汗湿了,脸立即拉下来。三子天生病弱,又跟夏淳一个模子刻出来,少傅对他格外的偏爱。   生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生了病,少傅对他的是有些草木皆兵。   看他脸色不对,周澶月无奈。要不是为了哄这对幼稚的父母,他用得着跑一身汗么?   撒娇耍赖的,总算叫少傅松开了眉头。   这日夜里,少傅总算离开了他独居了十来天的书房,回到主屋。夫妻俩折腾了一宿,可算是和好。关于成亲之事,是少傅太心机狗。故意在两人酣畅之时使坏,逼得夏淳松口。   夏淳糊里糊涂的,应下了成亲之事。   这件事,少傅已经计划了五年。要娶夏淳的打算告知家里,周家长辈不仅没有反对还松了一口气。纠缠了快十年的小夫妻,可算是折腾清楚了!   周老夫人抱着她心爱的曾孙女,点了头就敷衍:“你们自己安排就好。”   兜兜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自己俊美如仙人的父亲露出欣喜的笑容,又想到主院那位懒洋洋万事不上心的亲生母亲,不自觉嘟起了嘴。   周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有些感慨,这孩子还是被她养得性子别扭了些。   少傅办事的效率很高,几乎夏淳点了头,他立即就着手去办。   但是既然要出嫁,不能从周家出嫁。夏淳只能暂时搬离。有了少傅事先的安排,夏淳的娘家不是梨花巷子里的那群人,而是王家。王家跟夏淳关系亲厚,搬离了周家就住进了夏淳在外的宅子。时隔六年,夏淳再一次回到了夏宅,还很感慨。   探花郎王熠将作为娘家弟弟,亲自送夏淳出嫁。夏淳还没回过神,好好享受几天独身的日子,就凤冠霞帔地,被少傅迎进了周家。   三拜天地的时候,夏淳就在想。她这么刚一人,怎么就如了这厮的愿?   作者有话要说:  周澶月:嘻嘻,我爹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