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黑暗神交换身体后[互穿]》 作者:青花燃   作品简评:   一次意外,依兰和黑暗神交换了身体。不适应状况的两个人都给对方制造了不少啼笑皆非的麻烦。随着剧情逐渐展开,种种惊险奇遇纷至沓来,过去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而两个人在并肩战斗的过程中,从开始的相互嫌弃到最后的性命相托,爱情水到渠成,轻松治愈。   文章行文流畅朴实,风格轻松欢脱,时常让人会心一笑。男女主性格鲜明可爱,情节环环相扣,波折叠起,伏笔不停,反转不断,一步步揭露了世界背后隐藏的真相。剧情温馨动人,让人感到愉快和治愈。 ============================ 第1章 夜幕将近   阳光攀过了白塔的尖顶,天色渐黄昏。   琼斯小姐在拖堂。   她今天情绪特别高昂,五十分钟的神圣赞美课已经延续了三个小时,仍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学生们担心误了晚上的约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谁也不敢公然抗议,最多就是唱赞美诗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饿得快死的样子,把声音拖得又绵又长,暗暗表达不满。   别的导师要是胆敢拖堂一分钟,底下的贵族学生立刻就会用震天响的嘘声把他轰出教室,但面对着这位年过五十的‘琼斯老小姐’,再嚣张跋扈的小贵族都只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因为琼斯小姐不是艾维学院的导师,而是光明神殿的神职人员。   是光明女神在世间的代言人。   没有人敢对神不敬,因为不敬神的人都已经化成枯骨了。   贵族都那么怂,身为平民的依兰·林恩更是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依兰拥有一头黑缎般的长发,以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衬得她的肤色比莱纳雪山上的冰雪更加耀眼洁白。遗憾的是,光明女神的信徒并不欣赏这种叛逆的美。   在光明女神的国度,黑色是可耻的。   琼斯小姐每次踏进这间教室,都会痛心疾首地咏叹一遍:“噢——卑劣的黑色,待上一分钟,我的眼睛都要窒息了!”   窒息归窒息,却丝毫不妨碍琼斯小姐拖堂。少则半小时,多则一个半小时。   最高记录是三个小时整。   今天她异常亢奋,激情昂扬地反复吟唱赞美诗,眼看就要破记录了。   依兰烦躁不安。   天就要黑了,艾维学院位于富人和贵族居住的东区,她必须穿过一条长约八百尺的阴暗巷道,才能返回被称为贫民窟的西区。   西区没有公共路灯,因为照明的费用是要分摊到每一户人家的,龙晶很贵,一年一换,绝大部分家庭根本无法负担这笔开销,于是选择生活在真正的暗夜中。   连接东、西二区的那条狭窄阴森的巷道,就是夜中之夜。   如果琼斯小姐继续拖堂,依兰就只能摸黑穿过那条巷道了。   那条巷道……它包揽了狼人、吸血鬼、猎头者、无面影魔等诸多恐怖传说,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过什么凶案,但很多人都相信每天都会有一个可怜的平民在那里被恶魔夺去生命。   今天还下过雨,巷道附近的排水渠罢工很久了,墙根下那些腐烂肥沃的苔类,一定会散发出像血腥味一样刺鼻的霉臭味。   ‘地狱般的通道。’依兰心想,‘他们无法容忍黑色的头发,却可以容忍城市正中的一块霉斑……不过那不是我现在有能力解决的问题,当务之急是,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琼斯小姐早一点宣布下课?’   “啪——”   琼斯小姐的教鞭抽中依兰面前古旧的黑色实木课桌,吓了依兰好大一跳。   “你胆敢在赞美吾神的时候走神?依兰·林恩,你蔑视吾神?”琼斯小姐的法令纹中夹满了冰霜,她用冷酷的语气,给碍眼的黑发女孩安上一个要命的罪名。   依兰立直了脊背,向后推开沉重无比的长条木椅,缓缓起身,故意用刻板老旧的腔调回道:“您吟唱的赞美诗饱含神圣灵感,刚才我的眼前仿佛看见了女神之光,光辉灿烂令我目眩神迷,故而失态。”   琼斯小姐动了动刻薄的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依兰毕恭毕敬:“感谢您为我们带来了神圣之光,赞美光明女神!”   琼斯小姐不得不放下身段,柔和了声音,回道:“……赞美吾神。”   依兰继续用唱诗般的调子咏叹:“这样动人心魄的赞美诗,若是在神殿中吟唱,也许神明亦会垂目一顾。您却将宝贵的天籁之音赠予我们这些顽石,当真是伟大无私啊。”   几个聪明的贵族小子见风使舵,也装模作样地拍起了马屁,对琼斯小姐把高品质的赞美诗浪费在了这里表示遗憾。   “这是我的职责。”琼斯小姐抚了抚自己一丝不苟的亚麻色盘发,抿住薄削的唇,“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她要赶回光明神殿去唱赞歌,试试会不会当真得到神眷——万一呢?就连一个黑发黑眼的低劣人种都看到了神光,何况一心侍奉神明的自己?   琼斯小姐的身影刚消失,教室里立刻爆发出了欢呼声和抱怨声,还有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依兰迅速将课桌中的羊皮卷一一收到了自己的革包里,准备离开。   别人可以把羊皮卷留在教室,她不行。就连上体术课,依兰都得随身带着它们,否则她就会永远地失去自己的教材。   自从第一天踏进艾维学院,依兰就知道自己必定要遭遇歧视和不公,但她并不在意。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要让她哭着鼻子离开学院,那她更要反其道而行,站稳脚根,门门拿优,让这些所谓的贵族像猴子一样跳脚。   无论他们骂她什么,她只需要耸肩摊手:“抱歉,不小心比阁下优秀了一点点。”   就能完败这些贵族小子。   你骂我猪罗,那你就猪罗不如。   完美。   有时候她甚至有种欺负小孩子的错觉。贵族们不看重学业,平日社交任务极其繁重,能拿到及格分的在学院已经是公认的好学生。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这个班上就有一位贵族,成绩和他的容颜一样优秀。   依兰背上革包,下意识偏头看了看‘例外’的座位。   维纳尔·霍华德。大公的独子,唯一继承人,因为容色如拂晓之花,发丝如月光镀过的银线,举止优雅身份高贵,被亲切地敬称为白银郁金香小公爵。   他没来学院。今日是亲王的成人礼,作为王室最亲密的臣属和盟友,维纳尔受邀进入古堡观礼。   依兰记得上次琼斯小姐拖堂至天黑,正是维纳尔派马车把自己送回家的。当然,小公爵随手而为的善举,也给依兰带来了很多的麻烦和敌意。   视线微顿,依兰轻轻抿唇,迅速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你以为还可以再一次坐上郁金香马车吗?”一个身穿华贵繁复莲蓬裙的金发少女高挺着胸脯,快速踱到依兰面前挡下她,冷笑,“别做梦了!小公爵可怜你一次,已是仁至义尽。”   依兰看了看她。   这个金发少女名叫莎丽·坎贝尔,伯爵之女,除了维纳尔之外,她就是班里身份最高的贵族。莎丽长相漂亮,进攻性十足,一心想要在三年学院生涯中拿下维纳尔,成为未来的大公夫人,若实在不行,她也愿意退而求其次,成为维纳尔的情人。   可惜小公爵维纳尔对她没有半点兴趣。维纳尔温和、疏离、拒人千里,最近因为元素魔法方程的问题,和班上唯一的优等生依兰讨论了两三次。   这让莎丽无比躁狂,和依兰说话的时候,很难维持贵族的优雅礼仪。   “不就是为维纳尔的父亲挡过刀吗?能替那样的贵人挡灾是你父亲一辈子修来的福气,也就是你们这些锱铢必较的刁民,能够厚着脸皮真找大公讨人情,送你进学院。”莎丽轻蔑地睨着依兰,“真是污染空气。”   依兰的父亲乔·林恩,曾是霍华德大公麾下的侍从,为保护大公失去了双腿。事后,他拒绝了大公的赏赐以及进入郁金香庄园做事的邀请,只求了一个许可——让自小热爱学习的女儿依兰进入艾维学院。   依兰压下了心头的情绪,微笑道:“真诚祝愿你也得到这样的‘福气’。”   说完,拎起棉布裙摆草草施个礼,绕向教室门。   学院中已亮起了龙晶灯,龙晶的光芒如此耀眼,罩上厚重精致的磨砂云母四方灯罩后,依旧令整个学院如同白昼。   再不走,天真的要黑透了。   好不容易解决了琼斯小姐,依兰可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保罗,拦住她,入夜再放走。”莎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傲慢之中渗着恶毒,“黑夜与你的发色才相衬呢。平民小姐。”   保罗是莎丽同父异母的弟弟,私生子,人高马大营养过剩,往门口一杵,依兰根本不可能强闯出去。   依兰知道,班上的贵族同学没有一个会帮她说话。果然,所有人视她为空气,他们保持着优雅仪态,从保罗身边逐一离开。   夜幕缓缓降下来,天空只余少许不甘退休的深青色。   学院中光辉灿烂,依兰感到寒冷。   “我会看好她,莎丽姐姐。”保罗甩了甩他那头遗传自母亲的、象征着劣等血脉的红发,“您先回去,夜风太凉,为这个平民生病不值得。”   “很好。”莎丽昂头离去。   教室里只剩下保罗和依兰。   依兰抿着唇,压下心头的愤怒,细细回忆莎丽的言行举止。   总感觉莎丽今天的神情过分狠戾。   该不会要让保罗对她做些什么吧?   依兰瞳仁微缩,看向面前这个四肢健壮,面孔粗犷的红发青年。十五六岁的青年,看起来异常亢奋冲动,脸上浮着酡红,喘气的声音也比平时粗重许多。   “太好了。姐姐终于走了。”保罗搓了搓手,“小依兰,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个牛犊般强壮的红发私生子,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野兽在择偶期特有的亢奋气息。   依兰警惕地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这是学院。”   只见保罗嘿嘿一笑,神秘地说:“我约了一个丰满美人,今晚去她家。得亏你打发了琼斯老处女让她及时放学,否则我一定迟到,再上不了床。不说了,我们一起从后门开溜!”   依兰:“诶?”   保罗怪异地瞪她:“喂,小依兰,你该不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兴趣吧?醒醒!就你这猴子一样的身材?”   依兰:“……”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迅速离开了艾维学院。   学院后门正对着西区,站在雕满了常青藤图案的大铁门下,向西边望,感觉就像背负着天堂,凝视能够吞噬生命的黑暗深渊。   虽然天光还剩最后一丝,但西区已沉入了漆黑夜色中。   保罗抿了下唇,略有几分迟疑:“我说小依兰,你也别太相信维纳尔。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肯定不会舍得让你住在那种地方。”   他抬起手,指了指西区。   依兰郁闷叹息:“保罗,我无意成为维纳尔的情妇。我虚岁只有十五。”   因为营养不良,甚至还没有开始发育。   “我主要是想说。”保罗挺起了他的胸膛,“你也知道我不爱你,所以我更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同情怜悯——我是绝对不会陪你去走夜路的!”   依兰:“……我非常明白。”   大约是出于一丁点的愧疚心,保罗悄悄告诉依兰:“最好别和维纳尔走太近,我无意中听到父亲提起,维纳尔有可能要和某位公主订婚了。女人的嫉妒心,你明白的。”   他耸了耸肩。   依兰囫囵点点头,向着西面跑去。   对于她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只有一件——趁着还有一线天光,赶快穿过那条巷道。 第2章 交换身体   依兰顺着皇后大道跑向西区。   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起来,胸口好像塞进了沉甸甸的铁块,散发出铁锈的味道。   左右两旁密布着照明的路灯,精致切割过的磨砂灯罩让龙晶的光芒均匀柔和地洒满了整条大道,路面和路边的矮花树丛都像是镀了金沙一样。   这里接近西区,贵族们很少踏足,整条大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只有宪兵队的骑士们骑着金鞍的高头大白马在巡逻。   清洁、安全、富丽堂皇。   东区的夜,像天堂。   不过这是贵族和富人们的天堂,依兰的天堂在前方的黑暗背后,那才是属于她的天堂。   ‘得赶在天黑透之前回去,要不然妈妈又要担心,她一担心,就得找茬和爸爸吵架……我可不想一边啃干面包一边给他们调停,那样容易噎。’   依兰这样想着,唇却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她纵身一跃,毫无留恋地跃出光明灿烂的东区地域,落到了那条闻者色变的暗巷中。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灰石砖,许多地方已经被雨水侵蚀成了坑洞,藏满霉斑。如她所料,又有人趁着下雨天把污水倾倒进了巷子里,幸好贫民窟没什么油水,地面倒是不滑。   光明很快就被依兰抛在了身后。   她敏捷地踩踏着那些还算平整的砖面,脚尖一点,飞速掠过,像一只灵活的小鹿,奔跑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   最后一丝鸭蛋青的天光,帮助依兰模糊视物。   深入巷道两百来尺之后,她发现前方左侧蹲着两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人。   混合着酒精味道的馊臭向她飘过来,她听到其中一个人问:“就搞这个妞?”   另一个沙哑的公鸭嗓冷笑着回答:“没错,是依兰·林恩。上!”   两个人从阴影中起身,看身形就知道是干体力活的男人。   醉鬼和流浪汉欺负女孩子的事故偶有发生。西区的女孩子们都非常谨慎,夜里一般不会单独出门。   依兰心脏一沉,急忙掉头跑。   身后并没有传来追击的脚步声。   依兰微微松了一口气,想来两个醉鬼只是随口一说。   他们要是追上来,她肯定逃不掉——饿着肚子跑了这么久,她的体力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身体像灌了铅似的。   没跑出多远,就见巷道另一头也出现了高大的身影,挡住她的路。   依兰停下脚步,心跳急速加剧。   她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滩稀泥,一颗心重得像铁块,仿佛能够穿过整具身躯,落到脚底去。身上的薄汗仿佛结了冰,冻得她瑟瑟发抖。   身后,两个醉鬼踢踏着靴子,围了过来。   “速战速决。”公鸭嗓阴声说道,“别出什么岔子,我等着要钱。”   他的同伴不耐烦地说:“你们先上,我可没办法快起来。完事你们去交差,我迟些来。放心,这妞脖子细得像鸡崽,我单手都能掐得断。”   依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打鼓。   这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买凶,毁她清白,害她性命。   是谁这么残忍恶毒?莎丽吗?   三个男人形成了包围,把依兰逼到墙根。   最后一丝天光彻底消失了。   断了依兰后路的那个高大男人点燃了煤油火炬,非常紧张地说:“确认一下,别弄错了。我,我从没做过这种事……光明女神在上,保佑我们千万不要被人抓住。”   在煤油火炬的照耀下,男人们的面容看起来很像传说中的魔鬼。   依兰后背一凉。   触到墙壁了。退无可退。   “你们就不怕光明女神降罪吗?”依兰质问。   “呵呵,”公鸭嗓冷笑,“光明女神只眷顾贵族,看不见贫民窟。”   凶徒逼到三尺之内。   火炬上爆起一簇小火花,依兰那对黑宝石般的眼珠忽然顿住,愣愣地望向三个男人的身后,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手执火炬那人头皮发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脑,抖着嗓子问:“她在看什么?”   “这招过时了。”公鸭嗓啐他,“就只能骗你这样的蠢猪转头去看,她好逃跑。动作快点!没用的胆小蠢猪,你先上!快点上!”   他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正常。   但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察觉不对,因为他们自身状态也不大好。   拿煤油火炬那个得用双手握住木柄,才能勉强维持火光不晃,他的脑门上流下了冷汗,看起来比依兰还要惊慌。   醉鬼则双眼通红,喃喃念叨:“快、快、快……快轮到我!”   公鸭嗓的目光闪烁得厉害,眼睛里冒出了幽幽绿光,以及残忍的杀意。   依兰收回了视线,她的脑子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正冷静地寻找逃跑的机会,另一半,情不自禁地回想那道惊鸿一瞥的身影。   就在三个男人的身后,短暂地出现过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   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下,火炬的微光模糊照出了半张脸。   大部分面容被斗篷的阴影笼罩,只能看见唇和下颌。   极其苍白冰冷的线条,像白瓷上的釉。小半幅容颜,远比光明女神的雕像更加完美。   唇色极淡,却无损它的绝美。微垂的唇角,带着彻底的淡漠。   直觉告诉依兰,哪怕有一万个人在这里向他求救,他也绝对视而不见。   旋即,他消失了,像是幻觉。   依兰觉察到了面前这三个男人的异状。   拿着火炬那人已经把他自己吓破了胆,两腿直抖,忍不住回头四下张望。   色迷心窍那个在不自觉地流口水,一副被色心冲昏了大脑的样子。   而公鸭嗓已悄悄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冒着绿光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向另外两个人的要害。依兰仿佛能够清楚地听见他的心声——独自拿赏金多好啊,为何要三个人分?   昏暗的巷道中,仿佛绷着一根无形的弦,它,就要断了。   忽地,空中传来一声轻笑。   依兰难以描述笑声中蕴藏的意味。像是轻慢,像是不屑,像是厌恶,但更多的,却是漠然。   刻入骨髓的漠然。   非要类比的话……就好像一个贵族发现面前烤架上的羊腿不太新鲜。   依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出这样奇怪的比喻。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那个方向一眼。   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影子。   她看见,斗篷下抬起了一只手,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   ……挑断了空气中那根绷了许久的无形的弦。   “不——会被人逮到的!我还不想死!”手持火炬的胆小鬼彻底失控了,他怪叫着,把火炬往地上一扔,拔腿逃跑。   他的动作同时惊动了另外两人,色心大炽的醉鬼下意识地扑上去,将他摁在地上,怒喝:“给我闭嘴!”   公鸭嗓怪叫一声,举起匕首胡乱向那两个滚成一堆的人刺过去。   依兰趁机向着西面飞奔。   绝处逢生的喜悦充斥她的胸腔,她迅速把惨叫声远远甩在身后,距离巷道出口越来越近了,三百尺……两百尺……   脚步忽然顿住。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轮廓,拦在她的去路上。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依兰竟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   他的斗篷比夜色更黑,斗篷阴影下的小半张脸孔华丽又冰冷。看不见眼睛。   他的身上缭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依兰隐隐听见了灵魂绝望恐惧的尖啸。   他冲着她,抬了抬手指。   依兰记得,刚才他就是这样动动手指,那三个男人就陷入了癫狂。   他靠近了一些。   依兰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斗篷下的身躯微微躬下腰,她感觉到了一种‘注视’,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满天的星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居于绝对的高位,冰冷、淡漠的注视。   “没有欲望?”他发出了不解的轻叹。   依兰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他的语调有一点奇怪,像是太久太久没有使用过的机械一样,略显僵滞。   但他的音色却是极致低沉华美,动人心魄。   依兰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请问……是阁下挑动他们的欲望,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吗?”   对方不答,再度对着她晃动他那苍白无比的手指。   半晌,再度轻叹:“恐惧也无?”   她说不上来,他的姿态究竟是孩童式的天真,还是神祇式的漠然。   她明白了,他对她这个人本身并没有半点兴趣,只是对‘她为何没有被他引动心底的欲望和恐惧’这件事情感兴趣。   他不是人。而是传说中的恶魔。   依兰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然而刚刚经历过生死的她,此刻心中泛起的恐惧就像是在风雨中飘摇挣扎的烛火一样,根本翻不起什么浪。   又或者,是恶魔的面孔太美,让她忽略了显而易见的危险。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仿佛带着一点挫败。   正当依兰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只见他的身后出现一把泛着黑光的巨镰,暗芒闪过,他并没有杀死依兰,而是在他自己的掌心划出一道血线。   他再度把手伸到她的面前。   低沉魅惑的嗓音伴着夜风沉沉袭向她:“你可以许愿。任何愿望。”   依兰觉得对方很像一个锲而不舍的骗子。   她知道等价交换是世间的基本规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陷阱上面总会设着喷香的诱饵。   她,绝对不会与魔鬼做交易。   当然,她也不可以得罪他。   依兰抿了抿唇,扬起了笑脸:“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如果一定要说,那我只想知道,这位英俊无双的绅士,你是谁呢?”   黑色的袍角被夜风轻轻吹起。   他掌心的血线上,渗出了带着赤色微光的鲜血,掠到二人之间,飞快地凝聚。   依兰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面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仿佛也有些意外,迅速收拢了苍白修长的手指,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一切。   他那泛着光芒的鲜血,在虚空中凝成了一个形状奇异繁复的符文,它古老、深邃,摄人心魄。   下一秒钟,符文化成了两道赤色光芒,一道落到她的身上,另一道回归他的掌心。   依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在坠落。   ‘噗。’   一瞬间的愣神之后,她落到了地上。   是巷道中破烂的灰石板路,没错。   等等,她的身体似乎不太对劲!   依兰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变成了一团黑乎乎、圆滚滚、很有弹性的毛线球!   身后还甩着一条细尾巴!   她、她是从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中滚出来的……   依兰惊恐地望向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   她看到了自己。   另一个‘依兰’,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正试图用‘平移’的方式向前移动身体,结果就是……   直通通地向前栽倒。   而且,‘她’根本不懂得用手去撑地面。   眼见自己漂亮小巧的鼻梁就要撞击在坚硬的灰石砖上,依兰一阵脸疼,下意识地操纵着毛线球蹦过去,垫住了自己的脸蛋。   “噗叽——”   她被自己的脸砸扁了。 第3章 混乱一夜   依兰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在被自己的脸蛋砸扁的同时,她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关节骨骼撞击在地面的脆响。   听着都疼。   她可怜的身体,就这么毫无保护地直通通摔了一跤……不,它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   那个长着绝美面孔的恶魔用一个血色符文,夺去了她的身体,把她变成了一团毛线。   天哪!   依兰愤怒至极,狠狠往上一拱。   占据她身体的恶魔慢吞吞地爬起来,动作笨拙,就像是土里埋了几十年的腐尸正在爬离自己的墓穴一样。   他看起来比受害者依兰更加愤怒。   那双属于依兰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把依兰毛线球抓到了手里,一字一顿,用属于依兰的声音阴沉冰冷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她吓了一跳。明明是自己的脸,他竟能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   自己清脆的嗓音,竟也能阴恻恻地森冷,一听就像要吃人。   他的手掌越捏越紧。   依兰一开始还有点儿害怕,渐渐地,她发现对方根本伤害不到自己,因为自己可以灵活地从一个球球变成一根条条。   她身体一缩,顺利从他的掌心溜走。   落到地面时,很没面子地弹跳了两下。   “怼、怼……”   真是令人羞耻的声音。   他盯着她,眼睛里眼白多、眼黑少。   依兰觉得他的头顶好像气得冒烟了。   看来,眼下这一切,并不是这个恶魔的阴谋。   他忽然皱了下眉,喃喃自语:“火?”   他懵懂地伸手,没轻没重地摁向身上摔破了皮的地方,摁一下,‘嘶’一声。   “把吾困在凡躯中,以火灭除?卑鄙!”他的手落在了胃部,面露痛苦。   依兰:“……”   她尝试着说话:“身上破了皮,所以火辣辣地痛。腹部火烧火燎,那是饿的。”   声音有一点幼齿,像是十年前的她。   他不解地望着眼前的黑毛线团:“饿?吾乃天生神祇,岂会受低等欲望所缚。”   “噢,神祇!”依兰装模作样地叹息,“请您使用神力,离开我的凡躯,把它交还给我吧!”   他的眸光瞬间变得更加阴沉。   “神力不是已经被你夺去了吗?卑鄙的虫子。”   依兰震惊:“诶?!”   她原地蹦了两蹦。   “怼、怼……”   黑色毛线球仰起两枚黑豆子一样的明亮小眼睛,凝视着他:“神力在哪?”   他:“……”   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依兰尝试着和他友善沟通。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两个都不想的。你既然说你是神,那该有解决的办法……吧?”   他冷笑不语,缓缓地爬起来,傲慢地站在巷道中央。   依兰发现,自己的面孔在这个家伙的掌控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病态的美感,一双黑眼睛深邃得像是能够吞噬魂魄的亡者深渊。   柔美的容颜异常冷冽,再加上他略显僵滞的动作……   像个女鬼。   依兰担忧地弹跳起来,在忽上忽下的间歇,抽空对他喊道:“你不能这样走出去!你和我一点儿都不像,要是被人发现我的躯体里装了邪灵,会把你绑到火刑架上烧死的!你不想被烧死吧?”   他缓慢地瞥了她一眼:“邪灵?”   依兰从善如流:“神明,神明。”   心中不禁一声哀叹:‘要是被人知道,我将这世上另外一个存在称为神明,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那是挑战光明女神的权威,是叛神之举。   他冷笑:“虚伪的人类。”   依兰小毛线无奈地叹气:“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发生了凶案,你作为重要的证人,肯定会被带到宪兵队……那样可就完蛋了。”   他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而且,你得赶快回家去,用晚餐……”依兰的心酸溜溜地难受。   这个家伙,肯定不可能代替她给父母养老送终。   噢,可怜的老林恩和妮可……等他们老掉牙了,那可怎么办啊!   他皱眉:“不可能。低劣的人类食物,吾绝不可能染指。”   依兰:“……难道你没有听到肚子在抗议吗?”   他冷淡地笑了笑,提脚往前走。   像个牵线木偶。   看着这样的‘自己’,依兰的思绪和她此刻的身体一样,绞成了一团乱毛线。   没走出几步,前方忽然出现一点晃动的火光,以及好几道匆忙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依兰蹦起来,弹到了他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说:“神明大人,拜托你了,千万千万一句话也不要说,也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要不然我们两个真会完蛋的!”   幸好这个家伙脑袋没有笨到家。   他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垂下眸,面孔一板,继续慢吞吞往前走。   依兰藏进了革包中,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夹进了羊皮卷里面。   前方的人声越来越近,依兰听到了母亲妮可·林恩的声音。   “煤油火炬十铜币,你们两人每人五铜币,噢,二十个铜币,我得纺多少纱才挣得回来!逮到那个心里没数的死小孩,看我不打折了她的腿!”   依兰整个球都变得酸酸的。   妮可就是这样,火爆的脾气,嘴上不饶人。其实心里不知道多担心她的安全,否则怎么会斥重金雇两个人一起来接她?   游魂般的女鬼被发现了。   “依兰?!”妮可蹬蹬几步扑到近处,“你这个死小孩,都什么时间了还慢吞吞在这里游荡!你——”   声音戛然而止。   依兰悄悄把眼睛从革包的缝隙里探出去。   只见妮可皱起了两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依兰’。   依兰紧张地缩起了身体。怎么办?自己的老妈,肯定看一眼就能发现自己不对劲啊!   要露馅儿了要露馅儿了!   “后面死人了。三个。”一片沉寂之中,属于依兰的声音响起来。   语气平平,没有一点起伏。   然后,这个家伙绕过妮可,继续像个木偶人一样往前走去。   妮可大吃一惊,略微回回神,急匆匆地把煤油火炬递给了随行的青年。   “死人?你们两个上去看看,小心点儿……”   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之后,妮可猛一回头,发现依兰已经僵硬地走到了火光的边缘。   她小小的身影就像一团快要溶化在夜色中的油墨。妮可感到心惊胆战,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和老林恩,就要失去唯一的孩子了。   “喂,依兰!”妮可慌乱地追上前,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巨大,把‘依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又一圈。   “噢,我的宝贝!你一定是吓坏了!”   妮可浑身颤抖,瘦小的身体微微佝偻,像一根没长树叶的细枝杈一样,张牙舞爪地把自己可怜的女儿搂进了怀里。   依兰感觉到了杀气。   这个被‘亵渎’的神明手指痉挛,好像下一秒就要拧断妮可的脖子。   依兰来不及思考,为了救母,她急急用自己的尾巴勾出一卷羊皮卷,蹦起来,扬起横轴上的实木硬珠,‘咚’一下敲在这个家伙的后脑勺上。   一下没能敲晕,他缓缓偏头,逮到了正在下落的弹跳毛线球。   目光恐怖,好像要在她身上戳几个对穿。   依兰毛线球把心一横,继续弹起来,灵巧地挥着羊皮卷棒,再接再厉——“咚”。   他终于晕在了妮可的怀里。   万幸,夜太黑,妮可视力不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以为可怜的小依兰受惊过度,力竭昏迷了。   “林恩太太——”   同行的两个青年从前方探路回来,声音低而急切:“快,离开这里,宪兵队都来了,估计小依兰没有看错,真出人命了,我们可不敢卷进去!”   妮可一把扛起了昏迷的依兰,匆匆和两个青年一道跑出了巷道。   平民要是被带进宪兵队的话,不死也得脱层皮。   尤其是破不了案的时候,目击证人往往会被顺手屈打成招,做了替罪羔羊。   谁也不想沾上这种糟糕透顶的事情。   依兰缩回了革包里面。   妮可扛着她的身躯跑得飞快,革包一甩一甩,就像在荡秋千。   穿过三条黑漆漆的街,远远就看见一间二层旧木楼敞着门,乔·林恩坐在木轮椅上,手中握着一根细小的蜡烛,绞着一对浓眉,正在翘首盼望依兰母女归来。   他忘了带上烛台,烧熔的蜡流到了他的手上,他没有觉察。   见到妮可扛着依兰,老林恩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差点儿从木轮椅上栽了下去。   幸好妮可及时赶到,一膝盖把自己的丈夫顶回了椅背上,叉着腰大骂:“该死!你们父女两个最大的本事就是给我添乱对不对!看看这烂摊子吧!累死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见她嗓门这么大,老林恩顿时松了一口气。   “亲爱的,依兰怎么了?”曾经很有几分兵痞气的老林恩,在自己夫人面前向来是服帖得像一只猫。   妮可瞪了他一眼:“天知道!打盆水来,我得检查一下,看看她有没有被人侵犯。”   老林恩倒吸了一口凉气。   革包里的真·依兰更是头皮发麻,差点儿厥了过去。   天哪!   她是没有被侵犯,可是母亲大人,却即将动手侵犯一个自称神明的恶魔……   真是要命。 第4章 勉为其难   依兰的房间在二层阁楼,空间很小,没有开门的余地,只挂了一块巨大的兽皮毡做门帘。   三角屋顶,半人高,成年人无法站直身体。   她的床是父亲老林恩亲手用碎木块、麻料、棉绒拼接的,罩上简单老旧的小花布床罩,中央微微凹陷,四周圆滑地向上翘起,很是有模有样,被称为‘公主床’。   一张公主床占据了大半空间,床边摆上一张自制的矮书桌,就顶到了对面的木壁。   书桌右手边开了一扇带玻璃的小木窗,也是出自老林恩之手,看着简陋,但一丁点儿都不会漏雨。   木窗对面的墙角摆着一只深灰色、翘起皱皮的索伦斯鳄鱼皮革箱,里面装着依兰四季穿的衣裳。坦利丝王国四季并不分明,七套衣裳足以应付一整年。   这几样大件把阁楼小房间装得满满当当,所有的东西都很老旧,但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充斥着少女的清香。   这会儿,革包被放在了矮书桌上,依兰毛线团从革包边缘挤出两只眼睛,一筹莫展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妮可。   昏迷的恶魔躺在公主床上,妮可净过手之后,叹息着坐在了床沿。   时节是深秋,依兰穿着一条白色的棉布连身裙,外加一件剪出蕾丝效果的小布衫。在巷道里摔的那一跤很够劲,依兰草草扫过一眼,在昏暗的烛光下,轻易找到了五个破洞,破洞边缘沾着泥。   在依兰毛线团胆战心惊的注视下,妮可温柔地脱下了女儿的小布衫。   ‘光明女神保佑,在妈妈检查的身体的时候他可千万不要醒……哦不!光明女神还是不要保佑为妙……’   依兰忧伤地转了转两颗圆溜溜亮晶晶的小黑豆眼珠,望向木质的三角屋顶,真心实意地替琼斯小姐祈祷,愿光明女神去眷顾那位老小姐,千万不要闲得没事到贫民窟来散步。   屋中响起了一声压抑的、低低的啜泣。   依兰‘唰’一下挪回了眼睛,担忧地望着妮可。   妮可轻轻地抚摸棉布裙的裙摆。这条裙子加工过五次,每次都在底部缝上一圈宽布条,以追上依兰逐年蹿高的个子。   “小依兰长大了,要担心的事情更多了,真是老来也不安生。”妮可叹息着,脱掉了女儿身上的裙子。   这一下,身上就只剩贴身的小衣裳和小裤裙了。   依兰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经验丰富的妮可根本不用把衣裳脱光光,就已经有了判断,知道女儿没有受到侵犯。   她用布沾了热水,替女儿擦了脸、脖子、手和脚,然后就抖开了放在床尾的鸦绒被,轻轻盖上。   ‘原来她故意吓唬老林恩……’依兰把自己的尾巴绕到身前,拍了拍自己圆圆的、墩实有弹性的胸脯。   不用检查身体可真是太好了!   “大半夜的,还得给你煮土豆泥。”妮可抱怨着,把布扔回铜盆里,气哼哼地猫腰端着水盆下楼去。   依兰小毛线点了点自己没脖子的头。   从中午饿到现在,又受了惊吓,让她啃干面包肯定是吃不下。妮可真是贴心啊!   土豆泥!   土豆三个铜币一磅,干面包一个铜币一磅,就算把土豆加上水煮成两磅重的土豆泥,价格也还是比干面包更贵。勤俭持家的妮可只在周末做一顿土豆泥,给一家三口换换口味。没想到今天居然有土豆泥!   再转念一想,无论是干面包还是土豆泥,都和眼下的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整团毛线球中涌动着化不开的悲伤。   妮可‘咚咚咚’下了楼。   依兰从革包缝隙中钻了出来,粘在书桌边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床上的‘自己’。   那一头乌黑的、海藻一样浓密的长发铺在碎花枕头上,衬得肤色特别白。   虽然在信仰光明女神的国度,与黑夜同样颜色的黑发和黑眸会遭遇歧视,但依兰仍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发色和瞳色漂亮极了。   尤其是在失去了身体之后,站在外人的角度看自己,可真是一位绝代佳人啊。   依兰看着自己的身体,又哀怨又悲伤,呆了半天,心中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她根本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这比最难的元素魔法方程更要困难一万倍!   她可能永远也拿不回自己美丽的身体了……真是让人痛彻心扉。   正当她顾‘影’自怜时,他忽然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黑眸中浮起的根本不是人类的感情。   像深海。光永远照不进的深海。绝对的黑暗和冰冷,没有人能够窥探。   虽然是自己的脸,但依兰感觉到刻骨的陌生。   不过下一瞬间他就破了功。   他低低地嘶了一声,抬起手,摸到后脑勺上的两个大包。   视线一转,发现了书桌上鬼鬼祟祟的依兰毛线球。   正要开口时,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   是妮可踏上了通往阁楼的狭窄小木梯。   依兰急忙压着声音对他说:“不会说人话就装睡,千万别多嘴!”   他要是用那古怪的腔调说一句‘吾乃天生神祇’,妮可肯定会被吓得滚下楼梯的。   交待完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依兰用尾巴作了作揖,然后钻回了革包中,只留一只眼睛暗中观察。   妮可撩开门帘躬身走进来,见到‘依兰’醒了,立刻竖起两道淡得看不见的眉毛,大声地咒骂:“我说过多少次,说过多少次,不要和那些贵族鬼混!肖想什么大公之子,混到这么晚,他也不送你回来!还不如学两个魔法实在!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她把手中装了土豆泥的浅口木盆往书桌上重重一摔,溅出来小小两坨。   依兰小毛线胆战心惊地望向公主床上的恶魔,生怕他暴起伤人。   幸好这个家伙对人类实在不屑,完全没有理会妮可的咒骂——他大概也不能理解这个中年雌性在发什么疯。   见到女儿不争辩也不急眼,妮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她紧张地坐到床沿,伸手推了‘依兰’一把。   “你不会真和大公之子鬼混上了吧?回答我!”   依兰小毛线用尾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怕的寂静。   “说呀!”妮可的声音更加紧张,压抑着怒火风暴。   “咕——咕唔咕咕——”   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发出了暴风骤雨般的抗议。他缓缓垂下头,盯着好像着了火一样的腹部。   妮可眼角重重抽了两下。   如果是和公爵之子在一起的话,应该会包晚餐的吧?   所以……是学院的导师拖堂了吗?   妮可从来也不会承认自己错怪了女儿或者丈夫,干咳一声之后,这位慈母交待一句“吃完”,然后躬身下了楼梯。   依兰放下了尾巴,钻出革包。   只见公主床上的恶魔大人幽幽把黑眸转过来,发干的嘴唇动了动,很不情愿地问依兰:“这是什么?”   “最好吃的土豆泥!”依兰蹦到了木盆边上,贪婪地嗅着土豆泥的清香。   虽然这个球形身体完全感觉不到饿,但她的精神早已饥肠辘辘。   闻这味道,还加了盐呢!   ‘嘴硬心软的老妮可。’依兰低头找了一圈,没在自己的身上找到嘴巴。   她就像个团成一团的毛线球,毛茸茸软乎乎,还有良好的弹性。圆滚滚的身体有巴掌那么大,背后拖一条两指长的尾巴。   有眼睛,会说话,能闻到味道,但是没嘴。   她正在思考用什么办法进食时,尾巴忽然被人拎住。   他把她倒拎起来,用黑眸冷淡地注视着,傲慢地说:“休想用人类低劣的食物玷污我的神躯。”   “凭什么不让我吃东西!”依兰生气地抗议。   只见他轻轻扯了扯唇角,挑起一点眉梢,说:“可悲的人类,我知道,你根本无法摆脱低级欲望的束缚,定会偷吃。以防万一,我就勉为其难,把它吃掉。”   依兰:“???”   他用左手把她摁进了鸦绒被里。   依兰一时忘了反抗。   她忽然发现,自己那张脸上摆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后干脆利落地一把摁住别人的时候,真是又帅又飒。   诶?不是,等等,现在被摁住的是自己啊!   她把自己的眼睛从他的指缝中钻了出去。   向上一望,只见这个恶魔正在飞快地用右手抓土豆泥吃……   依兰:“!!!”   “喂!你不是说你绝不可能染指人类低劣的食物吗!”她用细幼的声音抗议。   他扬起手指,把她的眼睛摁了回去,还把她的尾巴绕在了小指头上。   依兰:“……”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松开了手,放出依兰,然后低低地轻笑一声,姿态优雅傲慢:“自然不会让我的神躯沾到一星半点。”   依兰:“……”   她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发现这个家伙好像说了好几句人话,而不再用那种古老华丽的怪腔调。   是饥饿赋予了他人性吗?   她蹦上了书桌。   只见浅口木盆被他掏得干干净净,就连溅在桌面上的那两小团土豆泥也不翼而飞。   依兰:“……”   真是一星半点都没给她留。   她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回头一看,只见这个占据了她身体的恶魔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眉头皱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   依兰围着木盆溜跶了一圈,感受空气中残留的土豆香,然后视线顿在了他的手上。   那只抓过土豆泥的手,很可疑地变得非常干净。   环视一圈,依兰在自己的枕头上看到了擦过手的痕迹。   依兰:“……”   她忧郁地蹦回了床上。   属于她的生活已经弃她而去,未来不可期,前途唯剩一片迷雾。   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无奈地钻进自己的被窝。   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心。她蓄足了力气,恶狠狠地撞他、推他,把他挤到了公主床的边缘。   她要尽力守住自己的领地,不让这个恶魔取而代之。   躺在熟悉的鸦绒被子里,嗅着熟悉的淡淡馨香,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我可能早就已经睡着了,明天太阳出来,会发现这一切全是梦。’   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慢慢散开。   ……   依兰全身都疼。   尤其是膝盖、肩膀和肋骨……哦,还有手腕。   火辣辣的疼。   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眨了眨。   心脏猛地一跳,她抬起手来,放到面前看。   是她的手!她的身体没有被恶魔占据,她也没有变成毛线球!   “噢,原来真的是做梦!那不是真的!”依兰高兴得想在阁楼里跳圆圈舞。   忽然,一只冰冰冷冷的手掌从身后绕过来,扼住了她的脖颈。   依兰呼吸骤停。   极短暂的迟疑之后,身后的人并没有杀死她,而是像拎着一个小东西一样,把她从鸦绒被里拎起来、坐正。   借着玻璃窗透进来的晨光,依兰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虽然扼住她脖颈的那只手并没有用力,但她感觉到一阵窒息。   太……太美了。   她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物种,能比他更加完美。   就算光明女神本尊亲至,恐怕也要甘拜下风。   他穿着他的黑色斗篷,俯在床边,冰冷地注视着她。   他的斗篷比夜色更黑,而他的眸色,则比他的斗篷黑得更加纯粹。   那是连星辰也抵达不了深空尽头。   浓墨重彩的黑,让他的肤色看起来更加苍白,像是万年深冰。   昨日窥见冰山一角,她并没有料到被帽檐遮盖的额、眼、鼻竟然全是造物的奇迹。   “有何遗愿。”薄唇微启,声线动人心魄。   他又恢复了古老华丽的腔调,丧失了初初萌芽的人性。   直觉告诉依兰,他会轻易捏碎她的身体和灵魂。   恐惧攫住了她。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眼前这一个是真正的魔鬼,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他已经解除了交换身体的诅咒,现在要取她性命。   依兰难以抑制地呜咽了一下。   遗愿……   惩罚雇凶杀她的幕后黑手?给妮可和老林恩留下财富?赠给他们一个新的孩子?让他们成为贵族?   脑海里闪过千头万绪,结果她没管好自己的嘴巴,一句让她恨不得打死自己的话脱口而出——   “我想吃土豆泥。”   借着晨光,她清晰地看到他漠然的表情瞬间崩坏。 第5章 激情互穿   依兰也不知道自己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   用自己的命换一个遗愿,她竟然不要金银珠宝、不要权力爵位,而选了……土豆泥?!   天哪,她的脑子一定是被土豆泥糊住了。   一阵恐怖的寂静之后,斗篷下的绝美恶魔敛下了诡异的神情,唇线勾起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成交。”   他的身影像墨汁一样渐渐融化,大约是要去替她取土豆泥。   依兰壮起胆子喊住他:“请等一等。”   黑色在空气中涌动。   她深吸一口气:“你是神明,一定不会出尔反尔对不对?”   “当然。”   “那,我们的约定已经生效了吗?”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点子。   恶魔轻轻颔首:“是的。”   “土豆泥只是日常食物而已。”她竭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平静,“我早就吃惯了,我的愿望当然不是它。”   散至一半的黑色浓雾凝出了实体,他站在阁楼正中,低垂着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些‘不知死活’的意味。   如果她胆敢反悔,戏耍一个神明,那他一定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依兰扬起头:“昨天,你抢走了我的土豆泥,在我面前吃光了它。我郁结于胸,难以释怀。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毛线球的状态下,吃掉一份土豆泥——这并没有违背我们的约定!”   一片沉默中,只有依兰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亮。   “毛线球……”完美得像假人一样的恶魔磨了下牙,眸光冰冷危险,“妄想再一次窃取我的力量?”   依兰耸耸肩膀:“万一再遇到那样的事情,那就可以履行你我的约定。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违约,直接杀掉我。不过那样做的话,你就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神。”   她把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恶魔……也有契约精神吗?哦,但愿有吧。   依兰觉得时间过得比蜗牛爬还要慢。   体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   耳旁只有自己血液快速流动的‘哗哗’声。   忽然,犹如一颗大石头落进湖心一样,妮可的咆哮声从楼下传来,打破寂静:“依兰·林恩!上学可是你自己的事情!还需要别人叫你起床的话,那也不用再去了!”   依兰差点儿吓得翻下了公主床。   她慌张一跳,赤脚站在了旧木地板上。   坦利丝王国有句俗语——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杀气,那请你回忆母亲连名带姓叫你的时刻。(化用自网络)   依兰深以为然。   ……等等,恶魔呢?   空气中残留着少许寒冰特有的冷冽气息,以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依兰的幻觉。   所以恶魔愿意遵守约定,放过她了?   真是谢天谢地!   她拍了拍胸脯,从自己的索伦斯鳄鱼皮革箱里翻出另一条亚麻色的裙子,外面罩上桔红色的假蕾丝罩衫——以前她嫌这件罩衫太亮眼,但在捡回了小命的现在,她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整个坦利丝王国最闪亮的小公主。   穿好衣裳,她的心脏忽然往下一沉。   恶魔的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但是,还有一个杀人凶手在等待着她。   那不是她有能力解决的事情。就算猜到是莎丽·坎贝尔因为嫉妒而买凶,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平民要是胆敢空口指证一个贵族,那是自寻死路。   ‘要沉住气,在不能对敌人发起进攻的时候,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依兰心想,‘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骗对方放松警惕,等待一击必中的机会。’   宪兵队调查那三个人的死因时,说不定就会查到买凶的线索,足够幕后黑手焦头烂额一阵子。   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动作。   依兰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安全问题,一边走下阁楼。   嘶——又肿又破的膝盖,下楼特别疼。   妮可已经替她准备好了早餐和打包的午餐,放在门口的老旧木桌上。   依兰配着热开水啃食干面包的时候,妮可叉着腰,像一只棕发斗鸡,在她身后踱来踱去。   “听着,从今天开始,五点之前你必须离开学院,和东区下工的佣仆们一起回来。即使被开除也要这样做。听见了没有?”   “唔唔唔。”依兰两腮鼓鼓,像只鼹鼠一样点头敷衍。   干面包没滋没味,特别粗糙,口感就像嚼木屑一样,很容易噎着。   “不行!”老林恩推着木轮椅从卧室出来,“不可以擅自早退!依兰,我绝不允许你破坏纪律,绝不。”   老林恩惧内,但在某些原则问题上,他执拗得令人心惊。   妮可当场就炸了:“就你最守纪律!结果呢?结果呢?别人节节高升,就你丢了腿回家啃干面包!顽固的脑子,害了你自己还不够,还想害依兰?”   “我怎么会害依兰?”老林恩节节败退,“我只是……总之不管怎么说,早退就是不行。”   “夜路那么危险,你倒是拿出个办法来啊!”妮可雌狮咆哮。   “那这样吧,”老林恩点了点木轮椅的扶手,“如果导师晚下课,依兰你就在学院门口等着,不要独自行动。妮可下了工之后,推我去接你回来。”   “那要花费多少火炬……”妮可嘟哝。   “别担心,”老林恩神秘地笑了笑,“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甚至可以买一些羊肉回来煮汤。”   这句话老林恩最近已经说了好几遍。   依兰虽然有些担心,但她也相信父亲的原则和为人,知道他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   “那我就等着爸爸的羊肉汤了!”依兰咽完了干面包,背上自己的革包,拎起午餐盒,用脸颊触了老林恩和妮可。   “下午见!”   ……   巷道里面仍然留有血迹。   宪兵队带走了尸体,简单地冲刷了一下灰石砖路面,把血液冲到砖缝和两旁的苔藓里面,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雨天了。   到东区做佣仆的平民们掩着鼻子,迅速跑过案发地。   贵族养的狗鼻子灵得很,在这里待久了,身上要是染到血的气味,难说会不会被它们咬一口。被咬,也只能自认倒霉,因为贵族的狗比平民更加尊贵。   阶级早已固化,平民几乎没有任何上升途径。   老林恩倒是用自己的双腿,替女儿依兰换到了一个机会——只要她能够以最优秀的成绩顺利毕业,就有很大的可能留在学院任职。艾维学院是帝国顶尖学府,只要被学院收录为导师,就会获得一个比子爵更小、大约相当于骑士的爵位。   虽然被贵族们私下里戏称为‘书呆爵’、‘瓶底眼镜爵’,但只要有了爵位,便不再是任人鱼肉的平民,不再需要缴纳任何赋税。   这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依兰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学业呢?   她快步离开了昨夜的事发地点,攥了攥拳头,心想,‘妮可,老林恩,再忍耐几年,我一定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导师,让你们顿顿吃肉!’   当然要是能学会魔法就更好了。   大魔法师是凌驾于贵族之上的存在,不过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少,就像元素魔法导师们头顶上的头发一样稀疏。   一想到那些令人头疼的元素魔法方程,依兰就忍不住浑身颓丧。   太难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学科?即使是最简单、号称‘易证可得’的入门方程式,都得写满一张一尺乘以一尺的羊皮纸。   想要领悟到魔法精髓、施展出元素魔法,就得将所有的元素魔法方程式全部学会,还要融会贯通。   实在是太反人类了!   传说中的大魔法师们,个个都得戴着一尺厚的眼镜吧?   依兰一边嘀咕,一边快速来到了学院。   刚进教室,她就感到眼前一亮。   白银郁金香小公爵维纳尔·霍华德端坐在他的座位上,穿一身白,正在默读手中的羊皮卷。   他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和父亲的顶级贵族气质,还生了一双蓝宝石般纯澈美丽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不过一点也不女气,是英俊的那种漂亮。   他看起来十分温和,但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依兰目不斜视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红颜祸水这个词语,她已经深刻地领教了一回。   “依兰·林恩。”右手边传来了小公爵的声音,“听闻史蒂文森街道发生了命案,你可有受到惊扰吗?”   他的嗓音非常动听,噙着一点贵族的优雅,又有种坦荡的清澈,像某种神圣乐器。   依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条阴森巷道原来也有名字,叫史蒂文森街道。   她平静地转身望向英俊的小公爵,颔首回答他:“我没有事,谢谢关心。”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   依兰听到身后传来靠窗女同学们压抑的尖叫低呼声——   小公爵居然笑了!他居然笑了!天哪,真是百花盛放的大场面,让人血脉喷张,快要醉死在他的笑靥之下。   依兰不为所动。   很抱歉,刚刚领教过恶魔的绝色,她的审美已经超越了人类范畴。   她把脑袋转走的时候,听到小公爵又补了一句:“对不起,昨天我不在学院,否则会送你回家的——日后再有那种情况,你可以让郁金香庄园的马车载你。我做主。”   依兰的心脏轻轻跳了两下。   尊贵优雅礼仪周全的白银郁金香小公爵,应该只是在替他的父亲照顾挡刀恩人的孩子吧?不过这样的关心还是有一点过头了。   像霍华德家这样的顶级贵族,和王室差距已经微小到忽略不计,极其在意血统。   就算是找情妇,也必须要那些出身高贵的女孩子。因为哪怕不生孩子,他们也要担心自己金贵的身体遭遇玷污。   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黑发女孩呢?   依兰抿唇,装作没听见维纳尔后面那一句,径自把头转向左边。   左后方,莎丽·坎贝尔和保罗·坎贝尔的座位空空荡荡。   依兰对红发保罗倒是没有什么恶感。就算真是莎丽买凶,也绝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私生子弟弟。   保罗虽然有点蠢,人却不坏。   也不知道他昨天有没有成功爬上丰满美人的床铺?依兰摇摇头,从革包中摸出羊皮卷,心不在焉地看。   莎丽不是沉得住气的人,只要认真观察莎丽的表情,一定可以看出蛛丝马迹——莎丽昨天故意让保罗拦下自己,嫌疑实在是太大了。   依兰没料到的是,这一整天,莎丽和保罗竟然都没有来上学。   她不禁有些吃惊——莫非宪兵队已经通过那三个死者生前接触过的人,顺藤摸瓜查到莎丽头上了?不可思议,这还是那个官僚作风严重、办事效率极其低下的宪兵队吗?   真是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与好消息同时降临的,是一个坏消息。   最后一堂课结束之后,依兰正要收拾羊皮卷回家,忽然看到琼斯小姐捧着金灿灿的神圣典籍,堵住了教室门。   “噢,可怜的维纳尔,昨天错过了神圣赞美课,一定万分失落对不对?别难过,光明女神不会落下任何一个孩子的!”琼斯小姐踏上讲台,“你们都沾了维纳尔的光,今天可以再一次感受神圣之美——加一节神圣赞美课。”   全体学生目瞪口呆。   只有维纳尔风度翩翩:“我的荣幸。琼斯小姐。”   依兰生无可恋地望着夕阳沉向西边。   龙晶路灯亮起的时候,琼斯小姐终于心满意足地宣布下课。   依兰谨记和父母的约定,站在学院的门口,等待妮可和老林恩来接她。   “我送你。”维纳尔从身后走上来,笑容温柔,举止优雅。   贵族都发育得很好,维纳尔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长发在龙晶灯的照耀下,就像被圣水洗濯过的纯银。   依兰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谢谢,我父亲和母亲正在赶来。”   “噢,依兰。”维纳尔用那双蓝得发光的眼睛不赞同地谴责她,“你怎么忍心让他们在辛苦的工作之后,还要奔波劳累?”   镶嵌有郁金香徽记大马车缓缓驶过来。豪奢却低调。   维纳尔躬身,不容抗拒:“请上车。”   无数目光聚过来。   这一幕,就像是传说中,平民女孩赢得王子爱情的故事。   依兰摇摇头:“谢谢你维纳尔,但是真不用……”   “为什么这么固执?”维纳尔半开玩笑半认真,“依兰·林恩,你该不会是为我动心了,所以在逃避我?”   “啊?”依兰双眼微微张大,惊恐地解释,“我没有……”   “那就别再推诿。”维纳尔眨了下眼睛,“上车。如果你只把我当作普通同学的话,就别再说不。”   依兰:“……”这个逻辑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维纳尔让侍从把马车的雕花白金窗户全部开到最大,虽然四面透风,但是坦荡、光明。   她终于拗不过他,点了点头,踏上了金色的拦板,进入车厢。   维纳尔坐在主位,依兰坐在侧边的长椅上,眼睛望向对面窗外。   最后一丝天光即将消失。   马车内外都装着龙晶灯,巷道里每一缕苔藓都被照出清晰的影子。   依兰感觉到维纳尔在看她。   她迟疑了一会儿,假装不经意地偏过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只见尊贵的小公爵蓝眸深沉,喉结上下一滚:“依兰·林恩,愿不愿意做我的女人?”   “什么?!”依兰震惊得瞳孔收缩。   车窗外,最后一缕天光消失。   维纳尔笑容优雅:“别怀疑,我是在向你求爱。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只要你答应,做我的……”   后面的话依兰听不到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她再一次变成了毛线球,因为双重震惊,她的尾巴绷成了一条直线。   天啊,又来!   她又和恶魔交换身体了!   所以,维纳尔此刻正在邀请那个恶魔做他的情妇吗?! 第6章 惊魂之夜   依兰毛线球浑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冷静、冷静……’   她的眼前还残留着交换身体之前最后的画面——   豪奢而低调的马车中,白银郁金香小公爵维纳尔·霍华德,容颜英俊,笑容温柔,一双蓝眸中盛满了情意,正在向她求爱……   简直叫人万念俱灰。   那个恶魔会怎么回答?   依兰完全不敢想象。   但她很快就顾不上操心别人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很不秒。   周围的气味非常糟糕,腐臭和霉味混杂在一起,熏得她两眼发黑。这股气味,就像是埋在地下很多年,因潮湿而腐烂的棺材、尸体和泔水混在一起发酵的味道。   依兰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了一个哆嗦。   定定神,往四周望去。在毛线球形态的时候,她的眼睛可以看穿黑暗。   周围的景象倒也没那么恐怖。   这是一个泥质的地下洞穴,青灰和泥褐色混在一起,看着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人工杰作,可以清晰地看出开凿的痕迹。   荒废多年以后,自然的力量正在迅猛地侵蚀它,四壁不再规整,很多腐败的根须攀绞在潮湿的泥壁上。   前后望不到头,凹凸不平的地面蓄着一汪又一汪浊水,洞顶不停地渗下水滴,笃笃敲打在地面或者水洼里。   “这是哪儿?一定是恶魔的住所吧?”   依兰由衷地觉得,这样的环境和恶魔苍白的肤色实在是很相衬。   她甚至可以脑补出,他披着黑色斗篷,面无表情地在这阴森森的通道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现在怎么办?   维纳尔那件事情肯定是顾不上了,只希望恶魔大发慈悲,别搞出太大的乱子来。   依兰小毛线幽幽叹了一口气,试探着向前移动。   来都来了,总得看看。   刚蹦出两步,泥壁上的黑色缝隙中,忽然蹿出来一只鲜血淋漓的大老鼠!   大老鼠只剩下前半截身体,尾巴和后腿都不见了。它垂死挣命,拖着残躯滚落到脏水里,前爪拼命游动,试图向前逃。它身体里流出的血,把脏水染成了浑浊的粉灰色。   一个黑乎乎的生物紧跟着大老鼠的脚步,从缝隙里钻出来,‘啪’一下扑到水洼对面,堵住了大老鼠的去路。   这个生物外形有一点像婴孩,头大身子小,四肢细。但它显然不是人类,因为它皮肤青黑,有着长长的獠牙和指甲,还有一双浑浊通红的眼睛。   “见鬼!”依兰惊得魂飞天外。   毛线球没有嘴,依兰徒劳地甩着尾巴,不知道该捂哪里。   她的低呼声成功引起了婴怪的注意。   它咬住只剩半截残躯的可怜老鼠,一边‘嘎吱嘎吱’嚼碎它的骨头,一边转动那对猩红浑浊的眼睛,盯住了依兰小毛线。   这婴怪嘴边拖着一溜儿鼠血,利齿上还沾着几撮鼠毛,嘴一张,甩出一条长满了倒刺的恐怖黑舌头。   依兰吓到炸毛。   这是什么鬼东西!   大陆生物通史上面,可从来没有记载这样的玩意!   依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知道,兽类狭路相逢时,最先拼的是气势。很多时候,体格更强壮、牙齿更锋利的猎犬会被那些为了护崽而气场全开的普通母狗吓退。   就是输在气势上。   想要赢了气势,就得……一往无前!   她鼓足了劲儿,一对小黑眼睛凶狠无比地盯着眼前的婴怪。   她的绒毛炸成海胆,尾巴直通通地竖着,应该是很有威慑力的……吧?!   婴怪呲了呲牙,试探着,缓缓爬向依兰。   依兰感觉到自己的体积缩小了好多——吓的。   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它看起来就像一个青黑的破布娃娃。但是,但是,它脸上的表情却阴森诡异极了,随着它的靠近,一阵令人作呕的冰冷的腐尸臭味直直扑到了依兰身上。   它真的好可怕啊。   依兰很想大哭一场。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情!   她快要崩溃了!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   恐惧、崩溃、逃跑,必将把人彻底拉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依兰逼着自己睁大眼睛,紧紧盯住婴怪。   它呲起了獠牙。   依兰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这婴怪就要扑上来了。   眼见婴怪越爬越近,依兰模仿着在大陆生物通史上面看到过的凶残双帆龙,炸起了眼睛后方的两溜毛毛,憋足了力气,对着婴怪发出了奶声奶气的恐怖咆哮——   “呀啊啊啊啊!!!”   婴怪被她震得倒爬了一步。   依兰刚松了半口气,就看见婴怪四肢一屈,原地起跳,张着流出黑色口涎的大嘴,向着她扑咬过来。   狗屁的气势威慑!有个屁用!   幸好依兰早有准备。   她用尾巴重重击打地面,蹦向后方。   “怼……”   婴怪一击落空,猛地扬起脑袋寻找依兰的身影。   依兰小线球用自己的尾巴勾住了洞顶一根半腐烂的根须,把自己吊在了半空。   婴怪眯了眯赤红的眼睛,冲着她呲牙。   它的牙缝里全是鼠血,甚至还粘着好几缕鼠毛。   依兰一丁点儿都不想和那只倒霉的老鼠葬身在一起。   这怪物没长翅膀,应该不会飞吧?一定不会飞吧!   婴怪动了。   它不会飞,但它的利爪可以轻易地抠进泥壁里面。   它顺着墙壁噌噌往上爬,就像一只灵活的壁虎。   很快就倒爬到了洞顶。   依兰:“……”   她学着猿猴的样子,用尾巴重重一甩,把身体荡了出去。   “啪——”溅起好几尺高的黑水。   依兰不敢细想这水质的成分,一对小黑眼睛在球体上转来转去,躲避飞溅的脏水的同时,紧紧盯住身后穷追不舍的婴怪。   它的速度非常快,幸好依兰小线团弹跳力惊人,体型小,行动又灵活,飞速穿梭在一堆堆枯树根中间,婴怪怎么也追不上。   转过一道曲折的弯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地下洞穴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厅堂。   虽然已经被纠结扭曲的腐败根须占了大半空间,却还是隐约能看见泥壁上曾经纹绘过的浓重油彩图案。   奇怪的线条,全貌已不可知。   在这个只有青黑和泥褐色的洞穴中,这样一个空间带来的冲击力可谓震撼。   大厅中只有一样东西。   一口青色的石棺。   它非常大。躺三个人都不会拥挤。   依兰愣了下,差点儿被婴怪咬住尾巴。   她急急往前一蹦,也顾不上尊重不尊重死者,‘怼’一下弹到了石棺的棺盖上。   石棺上雕满了繁杂古老的纹路,棺盖传来的回响是比想象之中更轻更脆一些,看来棺盖并不厚。   莫非……这是恶魔的床铺吗?   她瞄了瞄追进大厅的婴怪,心中有了一个好点子。   既然昨夜恶魔霸占过她的公主床,那她今天也用一用他的床铺,互不相欠。   依兰不再瞎蹿。   她围着这具石棺,和婴怪周旋。   追逐了一路,她对婴怪的速度和力量已经心中有数,她故意诱着它,让它一次又一次扑撞在棺盖上。   很快就如她所愿,把棺盖推开了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   “怼!”   小线团蹦到棺盖上,炸着毛,冲石棺下方的婴怪挑衅地勾了勾尾巴。   “来呀小矮子!”   婴怪原地跃起。   依兰毛线团小心地调整角度,缓缓后撤。   就在这婴怪的血盆大口即将叼到她时,她用尾巴勾住棺盖边缘猛地一扯,把身体拽向一边。   婴怪一击落空,在半空没办法借力转身,‘噗’一下,顺着棺盖的半尺空隙摔进了石棺里面。   依兰毛线团眼疾手快,身体用力一弹,撞在棺盖边缘。   “砰!”   棺盖合上了。   她跳到石棺上镇压婴怪,顺便像一个海胆女王一样,傲然环视自己的‘领地’。   心中的骄傲一串串往上冒泡。   她,依兰·林恩,独立解决了一只可怕的怪物!   真像个女骑士!   还没得意几下,棺盖底下就传来了凌乱疯狂的撞击力道。   唔……话说太早了,还没解决。   依兰面无表情,把自己拉成长长一条,勾住左右两边棺体上的石雕,把自己当成一条绳子,绑住了石棺。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恶魔自己来处理吧。   很快,依兰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劲。   婴怪的叫声好像太凄惨了一点。   透过石棺和棺盖之间的细微缝隙,声音传出来变得飘飘忽忽,更是阴森恐怖。   好像还伴着……咀嚼撕咬声。   依兰小条条浑身发麻。   她……可能误会了什么。也许这口棺材不是恶魔的床铺,而是属于另外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家伙。   石棺里面的动静很快就消失了。   依兰竖起的绒毛都吓得平平贴在身上,她慎之又慎、轻而又轻地把身体缩成了球球,尾巴拖在身后,隆起、放平、隆起、放平,拱着自己游向远处,离开可怕的有主棺材。   “嘎——吱——”   寂静空旷的泥壁殿堂中,推开棺盖的声音刺激得灵魂冒烟。   依兰缓缓把一对黑眼珠转向身后,尾巴继续推着身体向前游。   只见一只干枯发黑的手从石棺里伸了出来,扒住棺壁,想往外爬。   依兰很没出息地彻底怂了。   她甩着尾巴,铆足了劲儿向着通道蹦去。   “怼怼怼怼怼……”   也顾不上会不会引出更多的婴怪了,石棺中的东西,明显比婴怪可怕一百倍!   依兰毛线球埋头向前冲,把自己冲成了一个椭圆。   蹦了很长很长一段路,转过一个拐角之后,依兰惊呆了!   她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石棺大厅。   棺盖掀到了一旁。   依兰小心谨慎地匍匐前进,来到距离石棺十来尺的地方,她轻轻地弹跳起来,偷偷瞅了瞅石棺内部。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依兰:“!!!”   它去哪里了!   忽然,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笼罩下来,依兰身体一麻,想也没想直接就地滚开。   “吼——”   伴着一声低沉的咆哮,可怕的霉味和腐尸味扑向依兰,把她掀得翻了好几个跟头。   扭头一看,看到一具头上戴着金冠的腐尸!   它是从大厅顶部跳下来的,震得地面抖了好几下。   依兰的小黑眼睛瞪得长长的,心中惊恐不已——在自己蹦来蹦去的时候,这个家伙难道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吊在上方看着自己?   呜呜呜呜太可怕了!   金冠腐尸行动比婴怪更加灵敏,依兰毛线球哀嚎着,继续开始逃命之旅。   “铮——”   它掏出了一把长剑,追在依兰身后左右劈砍。霉湿刺鼻的泥土飞溅起来,大段小段的植物根须被砍断,在通道中飞来飞去。   依兰:“呜呜呜妈妈……”   她努力扯着身子往前逃,圆形扯成了椭圆,又扯成了条条。   金冠腐尸穷追不舍,路上时不时跳出几只婴怪,都被它随手抓住,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嚼碎。   黑色的污血顺着它的下巴淌满了半个身体,更吓人了!   恶魔的后花园好恐怖!   依兰拼命地逃,眼见金冠腐尸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依兰惊慌地拼命眨着眼睛,在模糊的视野中,熟悉的三角形木屋顶摇摇晃晃地稳定下来。   玻璃窗透进来的阳光里,细小的尘埃在跳清晨之舞。   她躺在公主床正中。   换回来了!   天黑交换,天亮复原。   依兰瘫了好一会儿,剧烈的心跳才平息下来。   鼻尖仿佛还缭绕着霉臭和腐尸的冰冷味道。   真是惊魂一夜。   依兰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阁楼温度忽然降了下来,晨光仿佛也畏惧恶魔的力量,屋内光线变暗,像是透过一层黑色的寒冰。   身穿斗篷的绝美恶魔现出了形状,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惊恐过度的依兰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了,她有气无力地对他提要求:“从今天开始,六点之前,你必须解决手头所有事情,来到我的身边。听见了没有?”   她这会儿是真的有恃无恐或者说破罐子破摔了。   很明显,他和她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她要是死了,他也别想独活!   他微眯着深邃黑暗的眼眸:“你在命令我?胆子可真大啊……不,不对——卑鄙又可怜的人类,你是被一只小小的行尸吓破了胆子?!”   他回归的时候,那只头戴金冠的行尸正在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他有一点惊愕,看了它一眼。   行尸根本承受不住神明的恶意,那一眼的威压,瞬间令它爆成了一滩污水。   他嘲讽地轻笑出声,似乎感到不可思议,俯身盯着她:“你居然被那样一个东西追了一夜?”   依兰完全不想解释。   她颓丧地望着他,想起了心中最记挂的那件事情:“你和维纳尔怎么样了?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吧?”   恶魔完美迷人的唇角缓缓勾起,似乎在回味昨日和小公爵的谈话:“哦。没有。”   依兰刚松了半口气,还没来得及拍拍胸脯,就听他漫不经心地续道:“他说,愿意把身体和灵魂交给我。世风日下,像这样有觉悟、有奉献精神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呢。”   依兰:“……”   身、身体,灵、灵魂,交、交给……   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恶魔,那是求欢的荤话。   依兰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恶魔把维纳尔的求欢,理解成了……献祭?   她呆滞地盯着面前完美漂亮的恶魔,生无可恋地问他:“你没有答应维纳尔吧?”   “为什么不答应?”他傲慢地睨着她。   “所以你答应了?”依兰万念俱灰。   “嗯。”恶魔眯了眯眼睛,看起来有一点迷惑不解,“献祭身体和灵魂,为什么还要挑日期和时间?他想要仪式感吗?他选择了周末夜晚,我告诉他只能白天,他看起来十分惊愕。”   依兰幽怨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蛋。   天哪。   她难以想象,那是多么羞耻的对白。 第7章 故地重游   这是一间圆顶的巨型卧房,主装饰都是白金,在门、窗和古朴的青琉璃纹案框架边上,则低调地镶嵌着一圈圈黄金。恰到好处,丝毫没有浮夸的感觉。   房间正中垂下一盏白金打造的枝形吊灯,原本装着蜡烛的地方,都换成了细碎的龙晶。   霍华德家虽然是源远流长的老牌贵族,但并不守旧,相反,在品味上会特意贴近新兴贵族,十分平易近人。   维纳尔在雕满了郁金香纹饰的白金大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正要起身,感觉到丝绸睡裤很不对劲地粘在身上。   “啧。”   他刚才梦见了一个女孩。   维纳尔眨了眨蔚蓝的眼睛,想起了昨日和依兰在马车上谈话的那一幕。   她倒是比他想象中要热烈大胆一万倍。可见,什么清高单纯都是装出来的,一旦有了向上的机会,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化身为吸血的藤蔓,缠住触手可及的大树。   在他说出“我想把身体和灵魂,都交给你”这句话之后,她居然没有表现出害羞或者抗拒,而是了然地笑了起来。   笑着说,好啊。   答应得那么轻易,样子都不装一装。   是生怕他反悔吧?   他当时没有表现出一丝鄙夷,继续平静地和她定下周末之约。   她竟要求白天。   维纳尔深感震惊。贵族们的私生活虽然混乱,但很少有人在大白天做那种事情。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一心念书的书呆子,居然藏着那么狂野的一颗放荡之心。   不过,白天黑夜都无关紧要,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黑发情妇而已。   维纳尔并没有把太多心思放在这件事情上,没想到的是,入睡之后他竟做了那样一个梦,以致毁掉了一条丝绸睡裤。   他梦见,敞亮的天光下,翻滚的年轻身躯压平了花园中的郁金香,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仆人。   真是又羞耻又刺激。   被他搂在怀里的女孩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面容模糊。   也说不清像不像依兰,但这个梦,她一定是始作俑者。   依兰·林恩……   维纳尔不带情绪地笑了笑,在女仆的帮助下,换掉了身上的衣物。   空气中的味道熏红了年轻女仆的耳朵,她们捧着丝绸睡裤飞快地逃走,就像捧走的是小公爵的心。   *   依兰被妮可念叨了十几分钟。   昨天小公爵送她回来,妮可和老林恩当然会知道。   老林恩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在他心中,霍华德大公是一位非常值得敬重爱戴的军事首领,他的孩子自然也和他本人一样正直,值得信赖。   妮可很讨厌丈夫对大公的盲目崇拜。她敌视一切贵族,认为他们是万恶之源,没一个好东西。   而且昨天‘依兰’被小公爵送回来之后,态度也非常不端正。她把妮可的絮叨当成放屁,还扔了干面包,大言不惭地提要求,说要吃土豆泥。   气得妮可七窍生烟,大半宿没睡好,决定在依兰吃早餐的时候对她进行轰炸式教育。   “是不是又忘了玛莲和拉尔沙的事情?”妮可叉着腰,布满茧子的手指一下一下戳在依兰的后脑壳上,“该嫁人的时候不正经嫁人,偏要给贵族当情妇,等到人老珠黄时,像老鼠一样灰溜溜被赶回贫民窟!连个金币都捞不着!谁也不会娶她们!你等着瞧吧,将来她们老了,比现在还要可怜一百倍!”   “你是想走那样的老路吗?明知道是火坑还要往里面跳?!”   “银币的角角都还没摸着,你就瞧不上干面包了?咬一口就扔?你是被人家几句甜言蜜语就哄丢了脑子吗?啊?”   想起昨天的事情妮可就来气。   可怜的依兰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只能默默替恶魔又背上一个黑锅。   她用最快速度啃完干面包,逃出家门。   噎了个半死。   这混乱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郁金香马车停在街道另一侧。   小公爵眼波温柔,抬起戴着白色丝绸手套的右手,向依兰打招呼。   “早安,我的女孩。”清澈的男声,气质优雅,像个王子。   依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妮可抱着一根鸡毛掸子,似笑非笑地倚着门框,眼神充满杀气。   依兰:“呜呜……”   眼皮一抬,瞄向自己的阁楼小窗。   窗后似乎有个黑色的影子。   ‘都是他的错!’   依兰扁着嘴,颓丧地转回头,走向维纳尔。   “维纳尔……”她摊着手,艰难地解释说,“昨天的事情,其实是个误会。”   小公爵笑得清朗:“不,爱情里,没有误会。”   他想,是因为昨天答应得太快,回家想想不妥,又要开始欲擒故纵吗?   他的心中如明镜般亮堂,却不揭穿她。   “我,其实……”她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解释。   “嗯哼?”小公爵很有耐心地凝视着她。   清晨的阳光下,少女的皮肤白得透明,散发出近乎神圣的光泽。黑发如藻,黑与白的极致碰撞,让她美得摄人心魄。   她是这么鲜活浓烈。不像血脉高贵的贵族们,肤色与发色色调极相近,像一滩糊在一起的浅色油彩。   他的咽喉忽然发干,不自觉地想起了昨夜的美梦。   如果是面前这张脸……真是叫人血脉偾张。   他垂眸敛下了情绪。   依兰把心一横:“维纳尔,请你忘记昨天的事情!反正,周末我是不会和你约会的。”   “要换成今天?”他的声音里染上了暗哑。   依兰:“……哪一天都不行。我不做情妇,永远不。”   “啊,”维纳尔恍然,“依兰·林恩,你想和我结婚?那不可能,我的家族不会允许。但我可以答应你,情人只有你一个。”   “……”   依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自从遇到那个恶魔开始,一切就乱套了。   “我不想和你结婚,也不想做你的情人,维纳尔,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依兰觉得自己很像那些拎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负心汉。   他盯着她,蓝眸中隐有暗火。   “不要欲擒故纵,依兰·林恩,霍华德家不吃这一套。”他微微向后仰起身体,目光睥睨。   “随便你怎么想,我意已决,抱歉。”依兰撒腿跑了。   再不走就要迟到。   维纳尔有马车,她可只有两条腿。   跑出一阵,她放慢了步子,调整着呼吸向前走。   郁金香大马车追了上来,心情很不好的小公爵端坐在马车里,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微阖着双眼,面色疏离平静。   就像完全不认识一样,马车毫不留情地越过依兰,将她远远抛在了巷道里。   “呼……”依兰心想,倒是比预料之中更好解决一点。   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维纳尔是什么人,只要他愿意勾勾手指,扑到他身上的少女可以把他活活压成一滩薄薄的肉饼。   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平民姑娘死缠烂打?   除非丘比特的爱神之箭射傻了他的脑子。   等等。   依兰偏着头,沉思起来——刚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唔……一滩薄薄的肉饼。   肉饼……   肉……   好想吃肉。   依兰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尝过油星味了。   她舔了舔唇,努力把肉饼逐出脑海。   想屁吃呢。   肉,不是刚刚被自己拒绝了吗?   要是答应了维纳尔,也许今天的晚餐就可以吃到煎得又酥又嫩的顶极牛排,还有传说中一咬就爆出鲜汁的皇家鱼子蛋……   依兰打了两个哆嗦。   “不,我不想吃肉,我只想啃元素魔法方程。”她努力欺骗自己。   今天是礼拜五。   压轴的正是令全体学生恐惧颤抖的元素魔法课。   *   今天,莎丽和保罗还是没来上课。   依兰听到了关于他们的消息。   原来保罗前天晚上被一辆飞驰的马车撞倒了,生命垂危。坎贝尔伯爵担心这是针对家族的刺杀,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禁止所有子女出门。   依兰有些心惊和难过。   保罗说,他去赴一个丰满美人的约会。那时候他神采飞扬,一头红发像是燃烧的火焰。   没想到竟然出事了。   世事真是难料。   元素魔法导师詹姆士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在首都东南五十公里外的暮日森林中,发现了一块光明圣战期间留存下来的元素魔法石碑。   首都没有魔法师坐镇,国王下令,让艾维学院最杰出的元素魔法导师詹姆士前往暮日森林,译抄石碑上的内容。   詹姆士申请带上两个最优秀的学生,帮助他一起抄录,院长已经答应了。   依兰和维纳尔。   秃头詹姆士笑容灿烂:“皇家骑士团随行护送,周日连夜赶回来,放心,绝对不会耽误你们周一的课程!”   依兰下意识就拒绝:“导师对不起,我不……”   詹姆士摸着自己智慧的脑壳:“每人补助五十枚银币。”   五!十!枚!银!币!   妮可辛勤工作,每天只能得到十八到二十枚铜币。一枚银币的价值相当于一百枚铜币,所以,出差一趟,能赚到妮可将近一年的收入!   依兰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我不敢保证自己能派上用场。”   “噢,不用谦虚,你是我这些年教过的学生中,最有天赋也最勤奋的那一个!”詹姆士导师的面孔散发出金钱的光辉,“今晚七点出发,马车会上门接你们。维纳尔,这回可要委屈你乘坐没有白银车轴的简陋马车喽!”   “我的荣幸。”维纳尔站起来躬身行礼。   他似乎望了依兰一眼。   不过依兰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她垂下眼睛,琢磨着怎样说服恶魔,让他配合她赚到这笔巨款。   *   依兰在餐桌上把这件事告诉了妮可和老林恩。   “什么?和那个男的一起,在外面度过三个夜晚?”妮可差点掀了饭桌。   依兰直击重点:“还有詹姆士导师,以及五十枚银币。”   妮可偃旗息鼓:“噢……那倒也不是不行。”   解决了父母,依兰爬上阁楼,收拾行李,等待天黑。   之前已有两次天亮复原的经历,以及一次天黑交换的经历。所以她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把握,确定天黑时他们还会再次交换。   她知道恶魔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刚过六点,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房间。他看起来已经有点适应她的阁楼小房间了,一出现,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公主床的边缘。   “我得出门三天,赚钱。”依兰友好地和他商量,“不要露馅,天黑就睡觉,麻烦你了。”   “我可以得到什么?”他问。   依兰:“……土豆泥?”   “呵。”   最后一缕夕阳就要消失。   他眯着眼:“去什么地方?”   依兰往革包里塞了两套衣服:“暮日森林。那里出土了一块魔法石碑。”   他明显愣了下,然后勾着唇角,笑得恶意满满:“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故地重游?”   “什么?”依兰睁大眼睛,“难道是昨晚那个危险的墓坑……”   “聪明。”斗篷阴影下,露出了绝美的恶魔微笑,“不如打个赌,猜猜我这一趟,可以收割多少灵魂?” 第8章 神的祭品   晚七点。   忐忑不安的依兰毛线球把自己窝在革包里,只探出两只眼睛。   艾维学院公派的马车是黑篷四轮车,设有矮床,白天把半边床板往上一翻,就能变成带靠背的长沙发,非常实用。   二十来位皇家骑士拱卫着三驾马车。   骑士们身披金甲,腰挎黑铁巨剑,骑着高头大白马,非常气派给人十足安全感。   不过依兰并不乐观。   婴怪、行尸,天知道那里还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说不定还有瘟疫……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只能把身体团在革包的衣物里面,探出眼睛,无声地和父母道别。   妮可和老林恩既骄傲又忧心,站在门口,目送‘依兰’走向车队。   詹姆士导师的光头在龙晶灯下熠熠生辉。   他披着象征智慧的魔法师长袍,笑起来满脸沟壑:“小依兰!好好睡一觉,凌晨四五点抵达暮日森林,直接开始干活!”   坐在第二驾马车里的小公爵维纳尔拨开木格窗,温和疏离地冲着‘依兰’微微点头打招呼。   恶魔谁都没理,面无表情地走上最后一驾马车。   车门一锁,依兰毛线球蹦了出来。   “得提醒大家,墓道里非常危险。”她在桌台和床铺之间反复横跳。   他皱着眉,不说话。   依兰蹦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你怎么了?我的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他缓缓低头,盯住小腹,眉毛绞得更紧。   依兰毛线球愣了一下,忽然炸毛。   吃过晚饭就忙着收拾行李,忘了……小解。   依兰:“……”   看起来恶魔并不懂这样的人间疾苦,他不知道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让她教他用自己的身体上茅厕?天哪,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怎么回事?”他冷着嗓子问,“你有病?”   “……”   依兰憋了一会儿,闷闷说:“忍耐,千万忍耐,睡着了就会好。”   “是吗?”他眯起眼睛。   依兰再一次发现,自己长得真是非常漂亮。被他占据的时候,神色带着一点阴郁,整个人美得锐利危险。这样盯着她,她的心跳居然有点快。   真是自恋啊。   她硬着头皮哄骗他:“是的。不舒服就赶快睡觉吧。人类就是这样,难受的时候就该睡觉,否则为什么病人都要躺在床上?”   他被成功说服。   她把他骗上了床,自己悄悄从木格窗爬了出去,蹲在马车顶的龙晶灯旁边,把尾巴圈在青铜灯柱上,藏在灯下阴影里看风景。   这是依兰十五年以来走过最远的路,她好奇又珍惜地环视着周围,看着车队从细高的白色枫林穿过,翻过一座又一座小矮丘。   夜路难行,马车时速只能达到六公里左右,摇摇晃晃地前行,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象,依兰不知不觉睡着了。   车队停下来时,围着龙晶灯绕来绕去的毛线球差点儿被惯性甩下了车厢。   ‘到了?!’   身披黑袍的詹姆士导师跳下车。   他看起来休息得很好,神采奕奕,大力用指节叩响维纳尔和依兰的车窗。   “孩子们,干活了!”   ‘依兰’铁青着脸走下车,目光冷酷地转了一圈,盯住挂在龙晶灯上的毛线球。   依兰赶紧顺着车厢偷偷爬下去,把身体藏到他的口袋里。   趁着左右没人,她假惺惺、细声细气地问他:“好一点没有?”   能好才怪了。   他盯着陆续走进路边树林里方便的骑士们,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把一只手伸进口袋,捏住依兰毛线球,无声地发泄心头抑郁。   就算猜到了又能怎么样?身为先天神祇,难道让他像这些低劣的种族一样,做那种事情吗?   绝无可能。   *   车队直接抵达了石碑所在。它半埋在土里,出土的那一半石碑上刻满了玄奥复杂的方程式。   詹姆士兴奋地张着双臂扑上前去:“噢!多么绝美的元素魔法方程!孩子们,快,快来领略魔法之美!”   维纳尔:“……”   他下意识地偏头望向依兰,会心一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依兰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睫毛的阴影笼着惨白的小脸,看起来过分可怜。   维纳尔垂了垂眸,决定容忍她早上的出尔反尔。   他走到她的面前,温柔问候:“哪里不舒服?需要帮忙吗?”   恶魔慢吞吞抬起眼皮,神情冰冷,玫瑰般的嘴唇一碰:“滚。”   声线略哑,狂野魅人。   维纳尔头皮发麻,好一阵回不过神。   “嘿——咻——嘿——咻——”   前方,詹姆士正在指挥骑士们用套索扣住石碑,将它从土里彻底拖出来。   依兰毛线球十分不好意思地用尾巴冲可怜的小公爵作了作揖,然后担忧地望着石碑。   随着埋在泥里的那一半石材缓缓暴露到空气中,她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霉湿伴着腐臭。   这下面,一定就是那个通道。   石碑不会就是墓穴之门吧?   “嘿——起!”   哗啦啦一阵土石声传来,巨大的石碑被拖出来,平置在满地落叶中。   它太大了,厚度足有一尺,八尺长,四尺宽,等到研究完毕,再由附近的驻军用木拖车将它拖到皇家博物馆珍藏。   石碑出土之后,泥土和碎石不断地向着地底滚落,久久不息。   “下面有东西!”一个骑士高声喊道。   随着滚向地底的泥块越来越多,露出了斜向下方的黝黑通道。   骑士们铿锵出剑,紧张地盯住洞口,满怀戒备。   维纳尔也拔出了佩剑。   他的剑是一柄薄剑,剑柄上雕刻着华美的郁金香,剑刃触到空气,缭绕着细微的‘嘤嘤’声,轻轻一晃,白亮的残影会在原地停留小小一会儿。   是经过金系元素魔法加持的魔法宝剑。   这样的剑,万金难求。   霍华德家的底蕴和富贵可见一斑。   他憋了一肚子火。   昨日被依兰那样戏耍,他已是一忍再忍。刚才好意关心她,却换回一个‘滚’。   贵族的高傲和男人的自尊,一起被她践踏。   她怎么敢!   要不是因为需要一个黑发情人的话,他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有阳光和郁金香的梦再一次浮上心头,他心烦意乱,意气难平。   这样放弃,太不甘心。   小公爵不得不承认,这个平民女孩的欲擒故纵之计成功了。他的心里,已有了她的一席之地,不过,也仅限于此。   现在,该让自己展示魅力来俘获她了。   维纳尔握着剑,带头走向黝黑的通道。   “你们退开。”他的声音高贵冷酷。   骑士们下意识地服从命令,略退半步,看着维纳尔走到通道面前。   “灯给我。”他没回头,只把左手伸向身后。   一名骑士急急递上了龙晶灯。   此刻的小公爵,真像一位英雄。   维纳尔手一扬,把龙晶灯甩下了通道。   依兰小毛团把两只黑眼睛瞪出了口袋,心中暗暗盘算着,回头一定要找机会捡走那盏灯,它值几十银币啊!反正,它就落在洞口……   毛线球上,两只黑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龙晶灯照亮了下方的泥窟。   维纳尔居高临下,草草看了一眼:“噢,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坑洞罢了。”   众人齐刷刷地舒了一口气。   依兰毛线球用尾巴隔着布料戳了戳恶魔,示意他开口提醒一句,这不是坑洞而是一条通道。   “好了,办正事。”维纳尔收起了宝剑,非常随和地开了个玩笑,“应该没有哪位骑士尿了裤子吧?”   他知道自己的表现无可挑剔。勇敢不惧,天生的领袖和王者。   骑士们的目光比原先更加敬畏。   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维纳尔的魔法长剑刚刚收起的时候,伴着一阵腥臭的腐烂味道,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刷’一下就从地底扑了上来。   在龙晶灯的照耀下,众人看清了它的模样。   形状像个婴孩,青黑的肤色,拥有利爪獠牙和一双通红的眼睛,看上一眼,就叫人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这、这是……”   婴怪双眼一转,盯住距离最近的维纳尔,像一道黑色闪电一样,直直飞扑向他。   他那一身白,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维纳尔反应还算迅捷,他来不及再抽剑,就把剑连着剑鞘横了起来,匆匆拦向婴怪。   剑鞘抵住了婴怪的前胸,维纳尔被冲撞的力道推得重重退了两步,险险没有倒跌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只见这婴怪把嘴巴一张,口中吐出一条带着倒刺的黑色舌头,像利剑一样,直直刺向维纳尔的脸。   他的双手都握在剑鞘上,抵抗推拒婴怪已让他倾尽全力,根本没有多余的能力自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骑士们举剑来救,已然太迟。   维纳尔的蓝眸中盛满了绝望。正当他以为自己要丧命时,耳旁刮过一阵风,伴着“铮”一声剑鸣,一把骑士剑携着寒风挑过来,刺穿婴怪的黑舌,钉进后脑,一击绝杀。   残影犹在,纤细的少女利落至极,夺剑出剑一气呵成。   动作行云流水又漫不经心。   是最冷酷的、猎手的姿态。   惊魂未定的维纳尔呆呆地偏头望向救了他性命的黑发少女。   只见她单手举剑,飞扬的发丝正在缓缓落回肩后,她眉眼冷淡,唇角挑着一抹不屑。   击杀了婴怪,她把骑士剑抛还给站在一边发呆的骑士,然后冲着愣神的维纳尔傲慢地扬了扬下颌,凉薄偏头,轻声耳语,“你属于我。”   最低等的劣魔也想染指神明的祭品?   呵。   作者有话要说:  黑暗神:我秀不秀?   依兰:秀你一脸烂桃花! 第9章 元素魔法   “哇欧——”   骑士们震惊地望着这个小个子黑发女孩。   谁也没看清她的动作。   当他们回过神时,她已经刺死婴怪,救了小公爵一命,然后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剑抛还给它的主人。   真酷!   第一线天光洒入暮日森林。   口袋里的真·依兰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交换!   依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接手恶魔留下的摊子。   一阵恐怖的酸麻从右臂传来,肩部至虎口都在突突地跳动,整条胳膊里面像是灌满了烧红的铁水,火辣辣地钝痛——他刚才的动作,远远超过了她身体的负荷。   她的脑子里仍然回荡着恶魔与维纳尔的耳语。   ‘你属于我……’   她一点儿都不愿意去想,维纳尔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刚稳住神,忽见骑士们手中的长剑上爆发出一道道灿烂的神光,直直向她疾射过来!   依兰惊得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微屈膝盖。   正要抱头,却见神光并没有袭击她,而是从她头顶上方飞过,落向她身后的空中。   转头一看,那里有一片微黑的冰冷薄雾,正在飞速消散。   “天哪!这里存在着黑暗力量!”   “圣光在上!请女神赐我力量,消灭一切邪恶!”   骑士们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依兰的心脏猛然一跳。   回归本体的恶魔,能够被光明之力侦测到!   她紧张地盯着半空。   神光的攻击落空了。恶魔已经离开,神光一无所获,消失在清晨的林间空气中。   依兰偷偷吐出一口长气。   谁也没有怀疑依兰,因为她刚用圣光加持的宝剑击杀了一只邪恶生物。   “噢天哪,一定是这家伙的邪恶灵魂!”   骑士们一拥而上,举起剑来把婴怪的尸体剁成了泥。   依兰紧绷的头皮松懈下来,心脏落回原处之后,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席卷她的神经。她的脸色猛然发白,掉过头,飞一样冲进马车。   “依兰!”小公爵从呆滞中回过神,迈开长腿追向她。   笃笃笃……   他敲击车厢,声音急切:“你怎么了?”   正在取马桶的依兰又羞又怒:“走开!”   小公爵重重一噎。   好吧,这是黑发女孩第二次让他滚了。   这一回,他心里半点火气也没有,脑子有些浑噩,耳畔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声音——   ‘你属于我。’   真像传说中的恶魔耳语啊,勾魂夺魄。   *   骑士们很快就发现,石碑下面并不是一个坑洞,而是一条左右都望不到尽头的通道。   有旧日的人工痕迹,腐败根须密布,一片阴暗潮湿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邪恶生物在蠢蠢欲动。   两名骑士返回首都报信,其余骑士们决定守住通道,保卫附近的小镇居民。   “为光明女神而战!”   “为了光明女神!”   振奋人心的呼声飘到马车里。   依兰解决了心腹大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坐在床沿,感受自己的状态。   昨夜恶魔的睡眠质量很差,她现在全身都疼,有点落枕。   刚才拯救维纳尔的那一击,更是透支了她的全部力量,她觉得右臂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好饿。   依兰垂着双臂,恹恹走下车。   见她靠近,骑士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分列两旁。   依兰:“……”   他们这是打算让“武艺高强”的她打头阵,对付婴怪吗?   依兰转动求助的视线,寻找詹姆士导师。   那位狂热知识分子已经把刚刚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他正在研究石碑,见到依兰下了车,急急朝她招手:“快,带着羊皮卷和羽毛笔过来!天哪,这是从未见过的新方程!”   依兰正要迈步,一个原本背对她的骑士忽然大步走过来。   他的身材比别人略高一些,气势沉沉,很有压迫感。   金色面具之下,碧色眼珠散发出冷冽的光。   “铮——”   长剑出鞘,直指依兰。   依兰瞳孔收缩,浑身紧绷!   怎么回事,难道被人看出了什么异常?   “依兰·林恩。十五岁,平民,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他嗓音低沉,“绝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就当你是别国派来的刺客,将你就地处决。”   碧绿的眼眸中,杀气货真价实。   强烈的危机感让依兰后背上的寒毛全部竖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利刃和杀意,没有人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依兰自然也不行。   她抿了抿唇,扬起头,凝视对方的眼睛:“尊敬的骑士大人,我的父亲,乔·林恩,曾是霍华德大公的侍卫,在没有失去双腿之前,他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剑士。”   这是事实。   她的黑眼睛里氤氲着水汽,自嘲地说:“我父亲曾经为了保护大公失去双腿,他的女儿今日保护了大公之子,难道要失去生命吗?”   这也是事实。   用两个事实,误导别人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她的剑术习自父亲。   维纳尔匆匆赶来,站在依兰身边。   “她说的,千真万确。”维纳尔急促地说道。   依兰有些吃惊地发现,在这个戴着金色面具的骑士面前,维纳尔是收敛着气势的。   “维纳尔,”碧眼骑士缓慢郑重,“你为她作保?”   “是的。”维纳尔丝毫也没有犹豫。   骑士收回了长剑,转身离开。   “他是谁?”依兰疑惑地望着骑士的背影。   “嘘……”维纳尔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出小插曲略微缓和了依兰和维纳尔之间的尴尬。   依兰偏头望了望小公爵,心想,救命之恩换三份牛排,应该不算过分吧?虽然是恶魔出手救人,但消耗的可是她的体力,受损的也是她的肌体。   仿佛读到了她的心声一样,维纳尔低低地开口:“救命之恩我不会忘。你的要求,我会慎重考虑。但是那很困难。”   “诶?”依兰愣住。   她还没开口呢?   维纳尔大步离开,背影有一丝狼狈。   这意思是……牛排没了?   依兰万念俱灰。   她颓丧地耷拉着眼角,像游魂一样晃到了詹姆士导师的身旁。   这位聪明绝顶的元素魔法导师已经用清洁刷把石碑洗刷得干干净净,雕在石碑上的方程式对称漂亮,一眼望去,就像一个繁杂的大图形。   依兰的目光忽然顿住。   从前看到方程式,总会被那些代表着小数点之后十来位数字的恐怖符号支配,满脑子里只有鬼哭狼嚎。但是今天,它们这样刻在一方古朴的石碑上,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局部,只看整体。   这样看,它真的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导师,”依兰问道,“我们学的那些方程式,是不是都被誊抄了无数遍?”   “当然!”詹姆士摸着光滑的秃顶,“羊皮卷只能保存数十年,如今看到的,都是一代一代祖先传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呢!当然,此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几千年前的原始样本。噢,据记载,那是元素魔法最为光辉灿烂的时代,最强的魔法师甚至可以冻住大海!”   依兰心中暗暗地想,所以现在接触到的那些方程,都在传承过程中变形了。   虽然数字和符号没变,但明显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眼前的石碑就不一样,上面的方程式是一个整体,有一种独特的韵律。   依兰盯着它看,心跳越来越快,身体里丝丝地蹿动着电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是什么呢……   詹姆士见到自己的学生看着魔法方程看得如痴如醉,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为人师者,所求不过如此。   维纳尔想要开口说话,被老学究一把拽到旁边,禁止他出声打扰专心致志的依兰。   小公爵:“……”忽然之间,好像自己的地位连跌了好几个大断崖。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   有一名骑士对同伴喊道:“把干粮给我抛过来!”   依兰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灵光。   她睁大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   “难道有什么发现吗?”秃头导师詹姆士激动不已。   “干粮。”依兰说。   詹姆士:“……”   照顾好这两个孩子是他的职责,他屁颠颠走回自己的马车,取出三袋干粮。   “抛给我。”依兰喊道。   詹姆士把干粮抛成一条弧线。   依兰随手接住了它,黑眼睛里再次闪起了光。   老学究詹姆士一看就知道这是智慧的光芒,他拎着法师袍的下摆,蹬蹬跑到了依兰面前:“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这位狂热魔法爱好者并不以向学生求教为耻。他常常说,在魔法领域,每一个人都还是孩子。   依兰正要开口答话,忽然目光一呆,举起手中的干粮袋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天哪这是牛肉!”她惊呼出声。   干粮居然是牛肉?!   什么新发现,什么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抛于脑后。   她拆开了布袋的系绳,摸出一条牛肉干塞进嘴里。   “呜呜呜……嗷呜!吭哧吭哧!太美味了!”   詹姆士眼角直抽。   维纳尔弯起食指抵着下唇,微笑着背过身去。他发现,自己的心可恶地再次悸动——她怎么可以这样,冷酷和可爱,竟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并存吗?   啃完一条牛肉干后,依兰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自己,立刻系上袋口,悄悄把没吃完的牛肉干塞进怀里。   熏干的牛腿肉,实沉又喷香,必须带回家给妮可老林恩都尝一尝!   吃了肉,该干活了。   “咳,咳,詹姆士导师,我的确有所领悟。”依兰挺起藏了牛肉干的胸脯,伸出一只手。   忽略周围的一切,忘记魔法有多难,忘记方程式有多复杂,只凭着本能和直觉,感受图案中整体的、合一的韵律……   ‘水。’   精神力聚焦了一瞬间,然后猛然涣散。   一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水珠出现在依兰的掌心。   “噢!”詹姆士震惊地捂住了嘴,眼角飙出泪花,“天哪!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0章 波涛汹涌   依兰用指尖轻轻触了触掌心的小水珠。   它太小了,一碰就没。   这是一个奇迹。   “只有将所有元素魔法方程全部掌握,并且融会贯通,才有召唤元素魔法的可能”——教材里都是这么写的。   可是很显然,依兰只学过少少几个魔法方程。   “噢,天哪,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詹姆士激动得语无伦次,“小依兰,如果你能教会我,我就把导师位置让给你,以后你来教大家元素魔法!”   依兰正要解释,忽然发现维纳尔的脸色变得很差。   他很迟疑很缓慢地对她摇了摇头,幅度小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她的心‘咯噔’一跳,糟糕的直觉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浇灭了心头的喜悦。   她定定神,说:“我再试一次!”   她假装聚精会神。   秃顶的詹姆士紧张得搓手,两只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嘴唇轻轻翕动,替自己的学生祈求好运。   骑士们也在注视着这边的状况,每个人都屏着呼吸,好像站在了宝库的大门口。   元素魔法如果能够变得简单易学,那可真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它的意义非同小可,比起把岩石变成龙晶,更要重要一万倍!   可惜依兰的手心里再也没有出现水滴。   很久之后,她泄气地放下了手:“不行。”   看起来,刚才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   维纳尔指着头顶上方带露水的白枫树,耸了耸肩,平易近人地打趣:“白高兴一场。看来,是风之子开了个玩笑。”   语气和姿态都有一点小小的不自然。   詹姆士导师摸着秃头,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立刻就振作起来,伸出巴掌拍了拍:“嘿!不要垂头丧气!继续干活!平平淡淡才是人生,指望着奇迹,那可是活不下去的!”   “是,导师。”   依兰和维纳尔取出羊皮卷,默默誊抄石碑上的方程。   她时不时就望着它入迷。   她已经感受到了魔法的真谛,半只脚触碰到了真理的大门。   元素魔法方程,确实是通往魔法的道路。   就像一袋干粮从空中抛过来时,人们可以通过总结抛物线的规律,列出算式,精确计算出干粮的落点。   元素魔法方程也一样。   依兰已经感知到了。魔法是一种‘存在’,先贤凭借本能,用方程的形式来完美呈现这种‘存在’。元素魔法方程就是帮助人们感知到元素魔法的工具,它其实就是一种象征、一个符号,对于初学者来说,正确的使用方法是——直觉。   就像不必通过计算,直接伸手接住抛过来的干粮一样。   依兰相信,只要想通了这个道理,很多人都可以对着石碑施展出人生第一个元素魔法。   眼前这块石碑,喻意就是‘水’。   先贤找到了‘水’的真意,用元素魔法方程把它表现了出来,供人直观地领悟它,这,才是真正的魔法奥义!   依兰悟了,但是暂时只能把它藏在心底。   “皇家博物馆中,还珍藏着其他的古代魔法石碑吗?”依兰问。   “当然,”詹姆士骄傲地说,“昨天教你们的那一课,正是八年前我亲自从山丘郡抄录回来的!一个符号都不会有错!快抄,照我教你们的方法。”   依兰顺嘴拍了一通马屁。   视线落在手中抄得密密麻麻的羊皮卷上,她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魔法奥义本来是一个整体,被拆成一段一段方程式之后,就算一丁点错都没有,但它还是丢失了灵魂。   难怪元素魔法那么难。   其实人们都走上了弯路。   再拿扔干粮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有人把干粮抛向一位魔法师时,他手忙脚乱地综合各方面因素来计算它的轨迹,熟练且不能出错,算出结果之后,抢在它落地之前跑到落点去接住它。   必然是难如登天。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会捧腹大笑:“他为什么不直接伸手去接?真是太可笑了。”   可笑吗?   可是数千年以来,在学习魔法的道路上,人们一直在用这么可笑的办法。   天气不冷,但依兰还是轻轻打了个寒颤。   维纳尔一定知道些什么,才会忽然变了脸色,紧张地暗示她不要说。   他是霍华德大公之子,论财富和军事力量,霍华德家族几乎可以和王室分庭抗礼。   王室更迭,霍华德家族却始终屹立不倒。   这个古老家族掌握的秘密,恐怕比王室都要多。   维纳尔为什么要阻止她说出来呢……依兰心中有些惊惧骇然。   她悄悄望向维纳尔。   他也正好望了过来,清澈的蓝眸中压抑着复杂的情绪。   依兰觉得自己得找机会和他谈一谈。   *   太阳西沉,抄录工作做完一半。詹姆士导师大发慈悲,带上维纳尔和依兰,到暮日森林旁边的小镇上用晚餐。   “老玛丽家的打卤面棒极了!面条筋道,鲜葱喷香!你们这些首都的孩子,一定没尝过乡间风味!”詹姆士拎着宽大的袍角,健步如飞。   一听这话,依兰心中的困惑和紧张顿时不翼而飞,馋得眼冒绿光。   面条!面条!她这辈子吃面条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呜呜呜出差真是太幸福了。   暮日镇很近,出了森林,没走几步就到了镇里。镇子不大,一条街贯穿南北,左右都是二到三层的小木楼,灰色调。   三个人来到一间温馨的矮木屋,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坐在宽且长的老旧大木桌边上。   詹姆士敲着桌面,和胖胖的中年女人老玛丽你来我往地调情。   维纳尔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粗糙低劣的场合,他坐立不安。   打卤面很快就端上来了,弹力十足的面条浇上黑椒酱汁,再洒上细细的鲜葱,害得依兰差点儿吞了叉子。   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的面,她视线一扫,发现维纳尔很有礼貌地把面推到一边,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像他这样的大贵族,绝对不可能在破旧的木屋里使用可疑的叉子和盘子,吃黑乎乎的面。   依兰很不客气地把他那份没碰过的面端过来,呼啦啦吃了个干净。   肚子滚圆,她正好把省下来的另一份干粮塞到怀里。   她,已经藏了两袋牛肉干了!   詹姆士显然和老玛丽还要聊聊。他很敷衍地把两个学生安排到老玛丽后院的私人旅馆里,然后没了踪影。   维纳尔站在落灰的旧屋门前,犹豫半天,伸手推门——雪白的丝绸手套立刻就染上了灰色。   天就要黑了,依兰没空安慰可怜的小公爵,她走进自己的木屋,锁上门,点起煤油灯,等待恶魔到来。   一个黑影罩住了她。   依兰转身抬头,再一次被恶魔绝美的面孔攫住了呼吸。   斗篷下露出这样的脸,任何人都不会感到失望。   可惜还没看上两眼,熟悉的旋转来临,她落到地面,又弹了起来。   依兰急吼吼地跳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我今天,施放出了元素魔法!”她飞快地转动着那对黑豆小眼睛,“我发现了魔法的真谛!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憋着这样一个令人骄傲的秘密,可把她给憋坏了。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是说石碑上的东西?”   “嗯嗯嗯!”   “水元素的真名。”他完全没有兴趣。   “诶?!”兴奋呲毛的依兰一下子瘪了。   看来他知道的比她要多得多。   原来那叫‘真名’。   “那你是不是可以施展元素魔法?”她又兴奋起来。   他轻嗤一声,挑眉不屑:“感应元素?我为什么要赐它们这份尊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依兰隐约觉得他有那么一丢丢心虚。   他捕捉到了她那双黑豆眼中的狐疑。   唇角微微下垂,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释放你弱小的元素魔法,我指导你改进。”   依兰偷偷撇了下尾巴,然后收拢精神力,一双小黑豆眼紧紧盯住他。   石碑上的水元素真名在脑海中浮起。   感应……   “哗啦啦——”   就像桌面上打翻了一盆水一样,坐在木桌旁边的他,猝不及防就被她浇了个透心凉。   依兰毛线球惊得绒毛倒竖。   她明明……只能召唤出头发丝大小的水珠啊?   一定是这个毛线球身躯中的力量!   她呆呆地望着恶魔。   恶魔呆呆地低下头。   棉布白裙被浸透,薄薄的衣物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少女的曲线——虽然没怎么发育,却也能看出线条曼妙。   依兰毛线球炸着毛,感觉自己整个球都要烧起来了。   他垂头盯着胸脯。   那里塞了两袋牛肉干,鼓鼓囊囊。   再往下,是纤细的腰,看起来非常柔软。   依兰毛线球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走。   他扯了扯唇角,先掏出牛肉干扔在桌面上,然后盯住她,不说话。   眼睛里酝酿着风暴。   依兰悄悄用尾巴勾住身后木桌的桌缝,一点一点从他眼皮子底下挪走。   过了一会儿,他忽地笑了,声音懒懒的:“迫不及待向我献上身体?”   依兰吓了好大一跳,眼睛瞪成了两条竖线:“没有!”   “你说怎么办?”他把身体微微前倾,扑面而来的湿气和压力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毛球:我湿我自己。 第11章 为爱痴狂   恶魔浑身湿透,目光危险。   依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革包落在了马车里,没带过来——就算带过来,她也无法接受他脱得光溜溜、换上另一身衣裳。   她犹豫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你知道火元素的真名吗?我们试着召出火焰来烘干衣裳怎么样?”   “哈!”他扬起嘴角,露出标准的恶魔笑容,抬起双手,漫不经心地拍了几下,“真是个天才的想法。”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诚恳。   依兰气鼓鼓地瞪着他:“不行吗?”   他眯着眼睛,语气嘲讽:“凭着你精湛的召唤元素的本事……呵,的确是轻而易举。”   顿了一顿:“烧房子的话。”   依兰:“……”   她有一点不服气,但看着湿漉漉的他,她说不出话了。   黑发也在滴水。   这样看着‘自己’,她感到一阵羞耻。   沉默。   忽然有人敲响了木门。   依兰吓了一跳,‘怼’一下蹦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定是维纳尔。”依兰悄声在他耳旁说,“白天,他曾阻止我告诉别人,我领悟了元素魔法的事情。”   “哦。”他站起来,走向木门。   依兰慌得用尾巴勾住他的肩膀,身体拽向后方:“你不能这样出去见人!”   “有关系吗?”他说,“那是我的祭品。”   依兰:“……这是我的身体!”   她环顾整间小屋。   “那里那里,披上毡子。”   床上有一条灰色的小薄毡。   他皱着眉,很不情愿地捡起来。   湿的衣裳被毡子一压,更是全部冷冰冰地贴在身上。   恶魔的唇色白了几分,抽着嘴角,打了两个哆嗦。   依兰叹气——她也很无奈啊。   披着毡子,顶着湿发的恶魔打开了门。   一道高大的身影挤进房间。   藏在灰毡下的依兰惊愕地发现,访客并不是维纳尔,而是那个曾用剑指过她的碧眼骑士。   他来干什么?!   碧眼骑士依旧戴着金色的面具,他眸光冰冷,手按着剑柄。   有杀气。   绿眸一转,不带任何温度的视线落在了‘依兰’身上。   他明显愣了下。   灰色薄毡裹住了少女纤细的身躯,一头黑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雪白的脸颊上沾到一缕,带着水的发丝顺着天鹅般的颈,垂到锁骨下面。再往下,被毡子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正因为看不见,更容易让人想到一些奇怪的诱人的画面。   刚沐浴过的少女,藏在空空荡荡的毡子之下……   喉结上下一滚,他强硬而鄙夷地说:“想勾引维纳尔?你这个可疑的、居心叵测的女人,我不会让你得逞。”   依兰小心地从毡子的毛毛边上探出自己的眼睛,偷偷观察这个人。   这个人不对劲。   别人都没有戴面具,就他要藏起脸庞。   发现危险的墓道时,他并没有凑上前,而是站在安全的地方。   还有,维纳尔面对他的时候,很明显收敛着气势。   维纳尔肯定认识他,并且忌惮。   能让维纳尔忌惮的年轻人……   依兰‘刷’一下立起了满身绒毛,整个球都炸了。   她想到一个人——刚刚受封亲王的二王子,加图斯。   他和维纳尔既是君臣,也是朋友。她在巷道里出事那天,维纳尔正是到古堡去参加加图斯亲王的成人礼。   依兰又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天,红发保罗曾说过,王室有意要把一位公主嫁给维纳尔。   维纳尔身为未来的皇家女婿,却和一个黑发女孩不清不楚,还一起出差共度三个夜晚……所以,眼前这位亲王,是来替妹妹守护小公爵贞操的。   ‘得赶紧解释清楚!’依兰的毛毛炸了又炸。   卷入王室的桃色纠纷?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可是,身为毛线球的她,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祷,但愿恶魔不要乱说话,让形势雪上加霜。   恶魔勾起唇角,笑得坏意十足。   他扬起依兰那张巴掌大的雪白脸蛋,冷冷地睨着加图斯亲王,凉薄地说:“勾引?怎么可能。”   依兰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他傲慢地续道:“维纳尔不过是我的一件所有物而已。”   金面具后方,加图斯亲王的碧眸差一点儿就瞪出了眼眶:“你、你说什么!?”   这个黑头发的平民女人,真是无耻得令人刮目相看!   依兰小毛线绝望地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呜呜呜呜……   要被害死了!   恶魔勾着嘲讽的微笑:“怎么,你也想把身体和灵魂奉献给我?那我可要考虑考虑——摘了面具。”   一副在杂货店里挑三捡四的口吻。   依兰小毛线:“……”完了完了完了。   她闭上眼睛,凶狠地用尾巴尖尖隔着湿衣裳戳恶魔。   这个家伙是魔鬼!魔鬼!   书上说得对,魔鬼降临,就是来害人的!   面具后的加图斯闭上眼睛,连吸了好几口气,都镇定不下来。   手背上迸起青筋,死死摁住剑柄的手不自觉地轻微发抖。   他要杀死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   长剑正要出鞘,身后忽然传来了维纳尔的声音——   “加图斯殿下,你是来找我吗?我住隔壁。”   气得几乎丧失理智的亲王殿下慢慢转头,盯住维纳尔。   维纳尔走进屋子,把左手放在右边锁骨下,行了见面礼。   “维纳尔·霍华德。”加图斯的声音像是碎冰在摩擦,“你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吗?”   维纳尔抬起眼睛望向‘依兰’。   视线凝滞,琉璃晶体一样的瞳仁收缩成了蓝色冰刺花。   眼前的她,黑发柔顺地贴着脸颊,与她不羁的神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一朵深藏在暗夜中的,有毒的花蕾。   小公爵的心脏再次不争气地跳动。他有点想不明白,这个平民女孩为什么像妖精一样,每次都展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偏偏她的每一面,都是那么摄人心魄。   “她说的话,都出自我的意愿。”维纳尔无声轻叹,替依兰扛下了所有。   反正,这也算是霍华德家的本意。   当然,本意并不是把这件事摊到台面上,公然打王室的脸。   看着维纳尔的样子,愤怒的加图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冷冷地盯着小公爵:“维纳尔·霍华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年轻人爱玩不是坏事,但要适可而止。霍华德大公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要被繁殖器官支配了脑子吗?”   加图斯的身上散发出冰冷沉重的气势,他在用身份向维纳尔施压。   “抱歉。”维纳尔的态度温和却强硬,“我已做好准备,迎接父亲的盛怒。”   加图斯盯着他。   维纳尔微微扬起下颌,和他对视。   没有退让。   千百年来,王室改朝换代,霍华德家却屹立不倒。真要说怕,他是不怕的。   “维纳尔,为什么?”加图斯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无奈,“成人礼那一天,你和西芙不是好好的吗?维纳尔,你知道的,父王和母后,都十分期待你能成为西芙的丈夫。”   “抱歉,加图斯。”维纳尔叹息,“如果将来你遇到一个心爱的女孩,我想你就会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不禁在心中思忖——掺杂上几分对依兰的心动之后,自己的表演应该可以让加图斯深信不疑吧?如果连加图斯都骗不过去的话,更不用说另外那些老狐狸了。   “维纳尔,你没中迷魂香吧?”加图斯愕然,“你在说爱?你是什么身份,说这种话可笑不可笑?”   小公爵笑得优雅:“加图斯殿下,你不明白,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加图斯:“……”   “见鬼。”一旁传来了女孩低低的诅咒声,“什么鬼爱情。”   两个男人愣愣地望过去。   只见黑发女孩真情实感地打着冷战,用一种……看下水道青苔的眼神,睨着这两个货真价实的顶极贵族。   “别打那些令我作呕的主意。”她嚣张无比地扬起雪白的下颌,“滚出去。”   加图斯:“……”   维纳尔:“……”   “这就是你的爱情?维纳尔,你到底在想什么?”面具之下,加图斯的脸颊不断地抽搐,“你怎能容忍,这个女人这样对你!”   维纳尔一阵眩晕。   他怎么会忘了,自己根本没有驯服依兰这匹野马。   不可以……不可以让加图斯产生怀疑。   “是我单方面的爱情。”小公爵心中泣血,面孔深情,“即使她不接受,我也矢志不渝。”   加图斯:“……维纳尔,我看你是疯了。”   “如果你将来爱上一个人,”维纳尔失魂微笑,“你也会疯的,加图斯。”   “不,我绝对不可能像你一样发疯。”加图斯瞪着维纳尔,抬手摁住额头,“男人的生命要承载太多重要的东西,女人,永远只能是游离在主场之外的调剂品。维纳尔,你父亲如果外面没有私生子的话,霍华德家,必将毁于你手。”   他姿态激愤,手掌落下来时,不小心带落了脸上的黄金面具。   依兰小毛线:“哇喔。”   没想到,不相信的爱情的加图斯亲王,竟然拥有一张完全不输于维纳尔的英俊脸庞。他的五官非常古典,像是刚出土的前纪元石膏雕像。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发色竟不是贵族引以为傲的金和银,而是深灰。   接近夜色的发色,是要被歧视的。   难怪这位亲王从来不在公众场合露面。   恶魔盯住亲王的头发,眉梢微微挑起,唇角浮起感兴趣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黑暗神:我现在养的鱼,都是我脑子里面进的水。 第12章 一雪前耻   一缕深灰的头发拂过加图斯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   暗色系的头发,是王室之耻。   不小心弄掉了面具之后,加图斯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傲慢可恶了。   他有一点狼狈。   毕竟,当着这样一个女人的面,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他怎么愿意承认,自己和她一样,都是不被光明女神眷顾的存在。   他迅速戴上了面具。   气势荡然无存。   “殿下。”维纳尔声音冷淡,“我必须替父亲澄清,他对母亲绝对忠贞,没有任何私生子女。这种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   “……好自为之!”加图斯狼狈地撂下一句重话,匆匆离开了老玛丽家的后院。   打发了亲王殿下之后,维纳尔丝毫也没有感到轻松。   他悄悄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望向依兰:“请放心,我保证,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我会解决一切。”   ‘依兰’正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加图斯离去的方向。   黑色发尾流下的水珠轻轻敲击地面。   维纳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你的脸色很苍白。”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声音轻而低,快速地问,“你又召唤水元素了吗?”   依兰在毡布底下不停地用尾巴戳恶魔。   ‘快点把维纳尔打发走!’她用肢体语言向他示意。   恶魔显然错误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偏了偏头,抱着胳膊踱回屋里:“来。”   维纳尔神色一震,关上木门,走向木屋正中。   他居然感到紧张。   “还记得你我的约定吧?”恶魔苍白着脸,坐在木椅子里,指尖点了点扶手,“明天中午。”   依兰毛线球:“???”   维纳尔愣了一下,然后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他觉得自己有点头晕。   她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噢天哪,这个女人,她让他感到混乱,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她这两天对他的态度,已经让他彻底忘记了那件事情。   是啊,礼拜四那天,他曾带着一点施舍的意味,在马车上向她求欢……她答应了,约了周末白天,害他做了那个有阳光和郁金香的羞耻的梦。   短短两天,他怎么就步步失守,丢盔弃甲,失去了一切优势,甚至忘记了那个约会?   她,可真是个擅长玩弄人心的魔鬼啊!   就这么忽近忽远地,将他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我,”维纳尔声音干涩,“当然不会忘记。可是……明天中午在石碑那里……不太方便吧?”   “方便,”恶魔唇角挂着缥缈的笑容,微眯着眼,“随便找个借口,离开那些光明骑士,踏入森林即可。我会来找你。”   他以本体现身的时候,黑暗力量太强,会被那些被些光明之剑感知到。   依兰毛线球:“!!!”   维纳尔口干舌燥:“好。”   恶魔满意地点点头:“你可以走了。”   维纳尔有一点失魂落魄,走到木门边上,忽然想起自己过来找她的目的。   他回过头,严肃地交待:“无论你在石碑上发现了什么样的秘诀,请千万不要说出来,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说完这一句,维纳尔落荒而逃。   依兰小毛线瞪着黑豆眼,钻出灰毡,急得原地乱蹦。   恶魔伸出手指,拎住了她的尾巴。   “你急什么。”他懒洋洋地睨着她。   她炸着毛:“你不能伤害维纳尔!”   大公之子要是在这里出事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况且,依兰觉得维纳尔人挺好的,她今晚还吃掉了他的打卤面呢。   在生死大事面前,依兰都顾不上计较恶魔的小树林之约有多么羞耻。   恶魔眯起眼睛,唇角笑容凝固:“你心疼他。”   “不是……”   他扯起唇角,笑得像橡皮人一样假:“没出息的东西,这么轻易就坠入爱河?”   依兰毛线球鼓起了圆圆的身体:“没有爱河!维纳尔出事的话,我会被抓进宪兵队接受调查的!而且他的身份可以为我们带来许多便利——我们现在的情况,肯定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我们需要盟友。”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会和蚂蚁做盟友?”   依兰撇着尾巴:“如果我不幸变成了蚂蚁的话,当然会。”   他:“……”   他不耐烦地抬起手来,轻轻动了动手指:“神的意志不可动摇。”   依兰着急地摇晃着身体:“他知道很多秘密!比如说,为什么阻止我透露魔法石碑的事情?如果大家都用正确的方法学习石碑上的魔法,那么一定会涌现出无数伟大的魔法师!”   他懒懒倚着椅背:“这种事情用得着问别人?”   依兰跳到桌面上:“你知道?!”   恶魔勾了勾唇角。   漆黑的眸子空洞地盯着她,声音幽森:“听说过‘魔术师闹剧’吗。”   依兰点点头:“这谁不知道啊?”   【魔术师闹剧】   曾经有一个小贵族,宣称他发明了一种试剂,可以把灰石岩点化为龙晶,几乎不要什么成本。   灰石岩遍地都是,而龙晶却是玛法大陆通用的重要晶矿,用途广泛,价值很高。   如果真能把灰石岩点化为龙晶,那么龙晶的价格必将一落千丈,贫民窟也能用上龙晶灯了。   国王接见了这个喜好发明的小贵族。   可惜事实证明这只是一出闹剧,小贵族其实是个魔术师,用了障眼法欺骗国王和民众,想要骗取财富。   国王大怒,将这个欺君罔上的家伙拉到刑场砍掉了脑袋。   几年之后,有人宣称找到了小贵族遗留的手稿,按照手稿上的方法再一次制造出了试剂,成功把灰石岩点化成了龙晶,并且以极低的价格向民众售卖。   这一次事情闹得更大,涉及更多的人,民众几乎信以为真。   然而最终还是证明,这依旧是一场骗局,只不过魔术师们表演得更加逼真,同伙更多,谣言范围更广而已。   砍掉了数百颗脑袋之后,‘魔术师闹剧’终于落幕。   从此,谁再提起灰石岩变龙晶的事,旁人就会嗤之以鼻,嘲笑他被魔术师骗走了脑子。   这就是‘魔术师闹剧’。   “可是,这和我的发现又有什么关系呢?”依兰奇怪极了,“我又不是魔术师,我是真的发现了魔法的秘密啊。”   “天真。”恶魔冷笑着打断了她,“你就知道魔术师是假的?”   依兰:“?”   难道不是假的吗?   依兰把小黑豆眼转了几圈,忽然‘刷’一下炸了毛。   她明白了!   龙晶矿价值高、用途广,从开采运输到投入使用,早已在整个玛法大陆形成了坚不可摧的稳固利益链。   无数人从中获得暴利。   如果灰石岩可以转化为龙晶的话,龙晶就会和空气、水一样,虽然不可或缺,但却不再具备商业价值。   点石成金之术如果泛滥,那么金就贱如土了。   “点化龙晶断人财路,所以不容于世……”依兰呆呆地甩了甩尾巴,“魔法如果普及,带来的撼动,更是翻天覆地。”   平民为什么无法往上爬?   因为资源、财富、军队、技术,全都聚集在王室和贵族的手上,平民只能出卖劳动力谋生,无论多么辛苦劳作,也就只够糊口而已。他们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永远只能匍匐在底层苟延残喘,用最原始的劳动力来扛起整座压得死人的金字塔。   数千年,阶层早已固化。   哪怕贵族们再堕落、再腐朽,这座金字塔依旧坚不可摧。   但是,一旦魔法普及……   平民的数量是远远超过贵族的。   不需要多久,他们就会拥有掀飞金字塔的力量。   “这是一件颠覆时代的大事。”依兰毛线球呆呆地在桌面上蹦了几蹦,“如果说出来,我就是下一个‘魔术师’,他们会及时把我干掉。”   他看着她这副蠢样,心里很难得地没有翻涌恶意。   他有一点犯懒。   他扯了扯唇,眼神放空,语气飘忽睥睨:“有我在,谁能动得了你。”   依兰小毛球呲起了毛,像是挨了一闪电。   她小心地转动黑眼珠,望向他。   灰色大毡子里裹着小小的身躯,他缩在大木椅里,面孔惨白,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这具身体十分疲惫,体力透支得非常厉害。   “嚯。”依兰轻声嘀咕,“说大话,谁不会。”   他和她,现在就是行走在悬崖半空的钢索上。   一旦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无论是‘依兰态’的他,还是‘毛球态’的依兰,都非常容易被解决。   得保住维纳尔才行啊……   *   维纳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敞着腿坐在木床上喘息时,他发现自己又被那个黑发女孩狠狠地耍了——她如果愿意和他欢好,今夜难道不是天时地利吗?   在和她的‘对决’里,他步步落于下风,被她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   维纳尔恨恨地磨牙:“依兰·林恩,明天,我一定要在丛林里征服你,一雪前耻!”   放完大话,他不禁又有一点沮丧。   她……时而天真得像光明天使,时而邪恶得像魔鬼罂粟。   怎会有这样的女人!   小公爵的心脏怦怦乱跳,他开始患得患失,担心明天自己会不会被她压制得雄风不振?   想太多的维纳尔凄惨地失眠了。 第13章 相拥而卧   依兰蹲在桌面上,烦恼地望着灰毡里的恶魔。   明天,他就要收割维纳尔了。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她都必须阻止他!   她绝不能眼睁睁看他杀死维纳尔。   怎么做?   如果拖住维纳尔,不让他独自进树林的话,恶魔应该就没什么办法了吧?   只能先这样,拖一天是一天。   依兰郁闷地把尾巴卷成了圈圈。   想想明天和维纳尔的对话,她感到一阵窒息——   [维纳尔,不要去树林!]   [天哪,依兰,难道要在这里,当着导师和骑士们的面做吗!]   依兰小毛线:“……”   她真是要被恶魔气炸了!气成豚鱼!   她凶狠地盯着他。   他已经睡着了好一会儿,脸色苍白,毫无生气,要不是时不时皱一下眉的话,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具女尸。   依兰放松了身体,趴在桌面,一对小眼睛垂在木头边缘,瞪他。   看自己睡觉是一件很催眠的事情。   她的眼皮很快就沉沉地坠下去。   噩梦降临。   依兰梦见自己和恶魔交换身体的事情被光明神殿知道了。   神官们捉住她,把她装进麻袋,扔进了雪山下的塞纳冰湖。   好沉、好冷……   她拼命挣扎,但手脚都被紧紧束缚,衣裳又重又湿,体力迅速消耗。   她憋着气,肺快要炸了!   没有人能救她……   她好累。   她憋不住了,终于,她自暴自弃地吸了一口气。   并没有呛水。   ……咦?   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她发现自己缩在宽大的木椅子里面,身上贴着冰冷的湿衣裳,外面又裹了一条不透气的大灰毡。   原来天亮了,她换回了身体。闷在一堆湿布里面睡觉,害她做了那个沉湖的噩梦。   依兰:“……”   这样睡一夜,恶魔他就不觉得难受吗?   她扶着椅子,用尽了全身力量才站起来。裹在身上的灰毡,就像梦中那只挣不开的麻袋一样,又冷又沉地贴着自己。   她浑身发抖,地面好像是棉花做的,踩上去软软的,踩不实。   “糟糕,生病了。”她迷迷糊糊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也不知道烫不烫。   她撑了撑桌面,然后摇摇晃晃向前走,想要躺到床上去。   刚挪出一步,身体就失去了控制,软绵绵地跌倒。   脸没着地。   有人接住了她。   眼前世界微微摇晃,依兰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去。   恶魔脸色很臭。   他单手勾着她的腰,把手中的革包往床上一甩,然后非常不见外地扒掉灰毡、开始脱她身上的湿衣裳。   “不要……”依兰大惊。   她的反抗又细又软,毫无作用。   他冷冷地笑:“用我的身体时,不是很喜欢光着身子跳来跳去吗?你还知道害羞?”   依兰:“……”震惊又无措。   他说的,好像是事实啊!   但是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她的头又重又疼,脑袋里像是装满了土豆泥,根本转不动脑子。   他冷着脸扒了几下,发现湿裙子粘在了身上,很难脱下来。   干脆随手一撕。   “刺拉——”   破烂的长裙被他随手扔在墙角。   依兰又晕又羞,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扒掉这身湿衣裳,真是太舒服了。   他把她转了一面,‘刷刷’撕掉贴身的小衣裳和小裤裙。本想给她穿上另一套衣裳,想想嫌麻烦,干脆把她光溜溜往床铺里一摁,裹进棉被里面,像卷羊皮卷一样弄成一条,推进床铺。   依兰:“……”羞愤欲死。   他睨着她通红的小脸。   想起了昨夜。   大半夜他被冻醒,浑身疼得要死,嗓子干哑,手脚绵软无力,眼睛乱冒星星。   他想起身拿水,却两眼发黑天旋地转,摔回了椅子里面。   而她,呵,这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东西,趴在桌子上睡得打呼噜。   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几万年没有这么暴躁过。   他当时的打算是,天一亮换回身体就把她扔到河里去。   但在忍耐了一夜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顾全大局,等她病好了再收拾——万一不小心把这病猫弄死了,岂不是要连累自己?   撑到天亮,他替她取来了革包,纡尊降贵亲自给她换衣裳。   她居然还摆出一副吃了亏的样子。   早知道不如扔河里。   “睡觉。”他冷冰冰地说,“我去抓个人过来给你治病。”   正要走,动作停顿,他慢慢低下头。   一只小手从棉被里伸出来,拽住了他的斗篷。   “不、不要……”她烧得迷迷糊糊,脸颊和嘴唇像是染上了火红的花汁。   虽然她有点神智不清,但她知道,医生一定会被他灭口的。   如果他为了她杀人的话,她就不再是依兰,而是另一个恶魔。   妮可和老林恩会伤心欲绝的。   “只是着凉而已。”她低低地说道,“喝热水,捂出汗来就会好。”   他盯了她一会儿,然后替她取来了热水。   她连起身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他扶她起来,喂水。   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奇怪。   一名先天神祇,搂着一个小小的凡人,喂她喝水?!   他眯着眼睛,为将来的她准备了一百种死法。   灌过热水之后,她并没有流汗。   他有一点暴躁:“到底会不会好。”   他擅长毁灭,不会治愈。   “好冷……”她闭上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一团团热气从嘴巴里呼出来,带着奇异的甜蜜芬芳。   他犹豫了一下。   她实在是太脆弱了,关于这一点,昨夜他已经亲身领教过。   再盖一床棉被,恐怕会把她压死。   只要把她捂热就行吗?他陷入了沉思。   很快,他有了主意。   手指轻轻一动,斗篷消失,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出现在依兰的棉被里。   神明,想让自己有温度,那就会有温度。   ‘这是我晚上要用的身体,当然要精心保管。’他这样想着,心安理得地伸出双臂,把她搂在胸前。   唔,真小,真软。   人类,果然是太脆弱、太容易死掉了。   *   依兰感觉到了温暖。   自救的本能促使她靠向热源。   这个东西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安全感,它宽阔,炽热,坚不可摧。   它环着她,只要她愿意,好像就可以在这个安乐窝待到天荒地老——就连光明神殿的神官,都没有能力带她走。   她把额头和脸颊拱上去,轻声嘤咛着,伸手环住它。   手被拿开,摁回自己的身侧。   晕头晕脑的依兰:“?”   “别乱摸。”低沉动人的嗓音紧贴着耳朵响起。   依兰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她努力回了回神,睁开眼睛。   她蹭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线条流畅完美,锁骨漂亮,肤色苍白但丝毫无损美色。   还有色泽略沉的……   依兰差点儿厥了过去。   她战战兢兢抬起视线,撞进了一双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睛。   她就这么偎在他的怀里。   都没穿衣裳!   脑袋里电闪雷鸣。她一动也动不了,呆呆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俊美恶魔,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他的身上有冰雪的味道。   隐隐有一点很淡很淡的幽香,像埋在雪中的黑莲,味道渗进了冰雪里。   他的身体很热,把她捂出汗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很不客气地摁在她的脑门上。   “嗯。有效。”他眯着眼睛,神情满意,带着一种‘不愧是我,什么事都能做好’的骄傲。   依兰:“……”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这个恶魔完全没有把他自己当成男人,也没有把她当成女人。   他看她的眼神,和他看毛线球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   天刚蒙蒙亮,维纳尔就独自离开旅店,去了暮日森林。   他没叫依兰——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首都派来的盾兵已经进入了墓道探索。   八点半时,詹姆士导师也来了。   “早啊维纳尔,你和你的父亲一样自律!”詹姆士神清气爽地打招呼,昨夜的美妙仍然残留在他的表情里。   维纳尔优雅地微笑行礼。   九点,依兰没有出现。   詹姆士满脸奇怪:“这孩子怎么反倒贪睡起来了?”   维纳尔站起来:“我去看看吧。”   一个身材高大的骑士摁住了他的肩膀。   面具下,碧眸带着审视,盯住维纳尔乌青的眼底。   加图斯嗓音沉沉:“我去。小公爵留在这里帮助詹姆士导师,以免耽误正事。”   “不错!”詹姆士烦恼地揉着自己的秃头,“再不抓紧要抄不完了!维纳尔你不能走。”   维纳尔皱起眉头,随加图斯走出几步,低声说:“你不会对依兰做什么吧?加图斯,你要是伤害她,我发誓,我们两家的盟约,将在我掌权之后终结。”   加图斯气得笑了起来:“我没傻到招惹一头发情的小雄狮。”   维纳尔倒是没力气计较。   他一夜没睡,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飘。   *   加图斯很快就来到依兰的木屋外。   他抬起拳头,‘嘭嘭’砸门。   屋中有些细微的、慌乱的动静,窸窸窣窣像在穿衣裳。   “请等一等……”女孩柔软的声音飘了出来。   他本想直接踹开门,但听到她带着一点喘的声音,他忽然就想起她裹在灰毡中的样子,莫名提不起劲来。   木门开了,娇小的身影站在门后,抬起了巴掌大的脸蛋。   她的模样很不对劲,虽然一看就知道在发烧,但脸颊红晕得太过了,眼睛水润,含着些羞意。   加图斯目光一扫,在墙角发现了破烂的、被撕碎的衣裳。 第14章 仗病撒娇   墙角里胡乱地扔着撕得破破烂烂的衣裳。   面前的女孩柔弱得就像一朵惨遭风雨摧残的小花。   加图斯震惊得倒退了一步。   怎么会这样?   昨天维纳尔说爱她,她根本不领情。   难道自己离开之后,一厢情愿的维纳尔竟对她用强了吗!   维纳尔·霍华德,作为一名拥有高贵血统、接受顶极精英教育的大贵族,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绅士绝不会这样!   加图斯瞳仁收缩,紧紧地盯着面前可怜的黑发女孩。   她虚弱得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花,身上的衣裳显然是刚刚才匆忙穿上的,一点也不平整。   黑发柔顺地散披在身后,她分明没有什么力气,时不时轻轻打着寒颤,却努力挺直了她柔嫩的脊背。   她手扶门框,目光戒备。   真可怜啊!加图斯心软了。   依兰并不知道在她开门的短短一瞬间,对方就已经脑补完了一出情与色的悲剧。   “亲王殿下,”她说,“我病得厉害,暂时可能无法抄录魔法石碑了。能不能代我向詹姆士导师请个假?”   她的嗓子烧得有一点沙哑,柔软甜美的声音听起来性感极了。   加图斯喉结滚动,脑子里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她被维纳尔压在床铺上挣扎、喊哑了嗓子的模样。她最终还是敌不过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后来这个小小的木屋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放弃抵抗的那一刻,她是不是很绝望?再后来呢?维纳尔带给她欢愉了吗?   哦不,见鬼的欢愉,看看她都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加图斯狠狠掐了下掌心,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画面逐出脑海。   “你……”他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又沙又哑,吓得闭上了嘴。   “殿下?”依兰警惕起来,抓住了门,随时准备摔上,“您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加图斯偷偷调匀了呼吸,放低了声音说:“只是替你导师过来看看。你……需要帮助吗?”   “不用,谢谢。”依兰果断赶人,“我抓紧再睡一会儿,争取下午返工。”   “不必那么着急。”加图斯脑子有点乱,也不知道是想要安慰她,还是想要打岔一下自己很不正常的思绪,竟然开口向她吐露了一件事,“墓穴里有发现,说不定还会有新的石碑,你们很可能还要再留几天。”   依兰敏锐地抓住了一线灵光:“所以说还有别的墓室吗?”   那块刻着水元素真名的石碑,显然是一块封墓石。   如果还有新的石碑,那岂不是意味着这里不止一座墓?墓中之墓?   加图斯微微一震。   女孩的聪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刚刚经历了那种事情之后,她居然没有自暴自弃,心思还能放在正事上。   真是……坚韧啊。   加图斯的眸光不自觉地软和了许多。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昨天维纳尔表现出的痴情,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想要看看,这个黑发女孩身上究竟有什么可取之处,能把维纳尔那样一个人迷得晕头转向。   而今天,他发现维纳尔不惜违背绅士的原则也要对她用强,更是拔高了女孩在他心中的价值感。   ‘她一定有什么独特魅力,是我尚未发现的。’   ‘维纳尔为了她,连西芙都不要……噢,可怜的西芙,明明那么美丽那么善良……不过这个黑发女孩好像更加特别……’   雄性生物的竞争本能是自古就刻在骨髓之中的,它可能不显山不露水,但总会在细微的地方,悄悄挑动一些情绪和想法。   比如此刻,他就很想揍维纳尔一顿。   当然,他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地出于正义,想替一个可怜的,被强暴的女孩讨回公道。   “快去休息。”加图斯殿下强势地说,“身体都成什么样了,别傻站着。”   依兰迟钝地把头歪向一边:“……哦。”   这个王子好像有点怪怪的。   不过她还发着烧,没有心思琢磨亲王殿下的想法。   她这副蠢萌蠢萌的样子,让金色面具后的碧绿眸孔再度收缩——太可爱了!   原本她是那么桀骜冷漠,但在受过伤害之后,却变得脆弱美丽、无力抵抗任何侵犯、只能任人为所欲为……真是很容易激发人心底的邪恶占有欲啊!   加图斯忽然就有一点理解了维纳尔。当然,理解之后,更加鄙视和痛恨。   像他们这样出生就身负着重任的男人,从小就在学习冷静、理智和克制。如果连兽性都克服不了,何谈成就大业!   ‘我永远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违背自己的原则。’   亲王殿下握紧了拳头,重重转身离开,披风横扫过清晨湿润的空气,发出‘唰’一声脆响。   依兰目送加图斯离开之后,关上门,游魂一样飘回床铺上。   恶魔从墙壁里渗了出来——虽然他本身并不惧怕光明力量,但如今中了奇怪的换魂诅咒,他得万事小心,不能让依兰被光明神殿盯上。   他很顺手地把依兰圈回了怀里,整个拢在胸前。   “啧,”他微眯起眼睛,“看起来,这个人也迫不及待想做祭品呢。”   依兰吓了一跳:“你一定是看错了。”   开什么玩笑,恶魔口中的‘献祭’,那是‘求欢’的意思好吗?   加图斯向她求欢?   可饶过她吧!   她有点烦恼要怎么向恶魔解释这件事情。   如果说出真相,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恐怕会恼羞成怒,直接掐死维纳尔。   真是愁人!   依兰摇了摇头——算了,病好之后再去想这些头疼的问题,当务之急是好好睡上一觉,让体温彻底降下来。   这会儿她穿上了衣裳,恶魔也顺手凝出了黑色斗篷,倒是没那么羞耻了,反倒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她太冷了,明明发着烧,棉被和衣裳却始终像捂不热的冰块一样。   整个世界只有一个热源,那就是恶魔的身体。   反正……反正……她变成毛线球的时候,也在他身上拱来拱去,钻进钻出,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她迷迷糊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他在掰她的手指。   她攥着他的斗篷。   他正把她的手拨开。   虽然他可以直接消失,但她缩成这么小小一团依偎着他,抓着他的衣裳,一副离不开他的样子——这让他心情很好,人也有点懒,不想动用黑暗力量。   没想到把她弄醒了。   她睁着睡得迷茫水润的眼睛,扬起通红的小脸蛋,问他:“你要去哪里?”   “收割祭品。”他随口答道。   依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要!”   他那漂亮冷峻的眉眼上,笼罩了阴森的黑雾:“你要为了那个男人,忤逆我?”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知道,他执意要走的话,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留下他。   硬来肯定是不行的。   此刻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仍然窝在他的怀里,不谈那些打打杀杀的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算是有点温馨。   她决定仗病撒娇,拿出小时候对付妮可和老林恩的那一套来。   “我好难受,我太冷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为了防止他忽然消失,她干脆把手环到他的身后,搂住他的腰,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糊在他的身上:“你走了,我一定会冻死在这里。呜呜呜……不要走……”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别乱摸。”他说。   她反倒把脸拱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非常结实,腰却劲瘦。身材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不过此刻的她并没有心思欣赏美色。   她昏沉的脑袋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忧心小公爵的生命安全,满脑子只想着留下恶魔,不让他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   带着回响的低沉嗓音幽幽从头顶飘下来:“你在勾引我?”   依兰转了转浆糊一样的脑子,觉得自己并没有勾引他,于是很老实地摇了下头。   不过她的脸蛋拱在他的怀里,看上去就只是蹭了蹭。   “你以为你是谁?”两根手指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蛋从他怀里拎出来。   黑暗狭长的双眼漫不经心地瞥向她。   唇角勾着嫌弃的弧度。   唔……   只见她清澈的眼眸染上了迷蒙的薄雾,苍白的小脸抹上了不正常的红晕,饱满娇嫩的唇瓣就像刚刚绽开的花朵。   随着呼吸,阵阵花蜜扑面而来。   她的发丝里藏着晶莹的小汗珠,黑发像是浸了水的藻一样,会缠人。   他的表情凝固了,喉结很不自然地上下一滚。   依兰的脑袋显然病得不怎么灵光,并没有听出来他在嘲讽她,迷茫了片刻,然后很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我是依兰啊,你忘了我的名字?”   小巧可爱的唇角微微向两旁一垮,她看起来很委屈。   “……”   “呵,我为什么要记住一只蚂蚁的名字。”神明大人高傲地回应。   “蚂……蚁……蚂蚁很勤劳。”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表情,头一歪,睡着了。   他盯着她的睡颜,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和维纳尔约定的时间。   他把她从身上扒了下来,用棉被一卷,推到床铺最里面。   盯着她,神情莫测。   过了一会儿,他冷笑着消失在原地。   “神的意志不可动摇。” 第15章 争风吃醋   维纳尔心不在焉地抄录着石碑上的方程。   加图斯说依兰病了,在屋里歇息,代她向詹姆士导师告假。   维纳尔又紧张又激动。他认定依兰这是在准备与自己中午的约会——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进入树林的话,实在是过于惹眼,所以那个小妖精干脆装病不来。   噢,真是令人心肝乱颤。   她真野。   兴奋充斥着神经,把一夜未眠的困倦逐出身体,他激动极了,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加图斯有些不对劲。   加图斯从小镇上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冷冰冰地观察着维纳尔。看到维纳尔动作虚浮发飘,神情过分亢奋,加图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禽兽一定对女孩做了很疯狂的事情。   “维纳尔!”詹姆士导师再一次尖叫,“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又把最简单的符号抄错了!”   “噢,抱歉!”维纳尔掐了掐眉心。   一夜没睡,心中又惦记着约会,实在是无法集中精神来做这件枯燥无聊的工作。   好不容易浑浑噩噩捱到了中午,维纳尔带上干粮,装模作样地走向树林。   想起昨晚‘依兰’的表情,他的呼吸不禁又急促了几分。   她说,离开骑士们,踏入森林即可,她会来找他。   当时她眯着眼睛,神情像一名真正的猎手。   噢,她是想狩猎他么。   真是太自信了!他待会儿一定让她知道,谁才是在别人口中挣扎求饶的猎物!   维纳尔口干舌燥,抬起手,解开扣到喉结上的领扣,拉开勾了金线的领口,将瘦而白的胸脯敞出小小一片。   他步入树林。   他猜测她一定已经藏在附近,等他到来。   为了节省一些彼此寻找的时间,他故意把脚下的野草踢得‘哗哗’响,时不时还轻轻吹两声口哨。   真是……让人兴奋啊!   他再一次想起那个阳光郁金香的梦。   果然,梦都是一种预兆。这个女孩,真会给人惊喜。   他怀着激荡的心情搜索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猎物的踪影。   “可爱的小羊羔……让我瞧瞧你藏在哪里……”   树林里忽然暗了许多。   维纳尔奇怪地抬头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云彩遮住太阳。   温度却是低了下来,风吹进脖颈,有些阴寒。   他感觉到有东西盯住自己。   回身向四周望去,却只有一片沉寂的树林。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风声压低,气氛诡秘。   心头忽地一寒,维纳尔猛然回头!   一棵枯死的白皮朽木后面,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   依兰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脑袋没那么沉了。   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稳,棉被裹在身上,居然让她感觉到热。   看来她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了。   阳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洒在墙根下。   “中午了?!”   依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恶魔不在!   他一定去收割维纳尔了!   依兰急急忙忙跳下床,头还有一点沉,不过问题不太大。   她把木桌上的两袋牛肉干塞回怀里,然后顶着烈日,离开小镇前往暮日森林。   ‘千万千万别出事啊……天哪,我已经不知道该向谁祈祷了!’   她小跑着,来到了目的地。   石碑旁边只有詹姆士导师一个人。   依兰紧张得喘不过气:“导师,维纳尔呢?”   “小依兰?”詹姆士从魔法方程的海洋中扬起了秃头,“噢,我没有注意他什么时候离开、去了哪里?快,快投入紧张的工作,否则真要做不完啦!”   “那得赶紧把维纳尔找回来!”依兰转身走向树林,“三个人肯定要比两个人更快!”   詹姆士导师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依兰迅速环视四周。   骑士们都在东北方向的林子里面方便,所以维纳尔一定会避开那里。   依兰果断跑向了西南方向。   她很快就在草丛里发现了浅浅的踏痕,新鲜的足迹向树林深处蔓延。依兰的心跳激烈地撞击着胸腔,手脚都有些发软。   “维纳尔你是没见过女人吗!”依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恼怒地嘀咕咒骂,“别人手指一勾你就往上凑,真是脑子长在屁股上!”   跑出一段距离之后,依兰听到前方传来了一些动静。   她神色一振,加快速度穿过一蓬蓬带刺的野荆棘。   “嘭——”   是身体重重撞在树干上的声音。   依兰循着声音奔去。   就在她绕过几棵枫树,发现一片小空地时,眼前突然一花,一个白色的身影直直朝着她摔了过来,动作非常狼狈。   某种异常珍贵的动物腺体香水味道并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穿白衣,用贵族香水,正是维纳尔。   依兰心脏猛然一跳,伸手抓住了维纳尔的胳膊。   她本来想搀住他,但她身体虚弱,他摔过来的冲击力又太强,她被他带着,‘砰’一下撞在了枫树上。   她顾不上喊痛,急忙张开胳膊拦在维纳尔身前,叫道:“住手!我绝对不会让你伤害他!”   忽然之间,风都停了。   依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恍惚有种错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带着暗黑狂怒在凝视自己。   她寒毛倒竖,紧张地抬眼望向前方。   “诶?”   面前的人,不是恶魔。   竟然是加图斯。   他的金面具掉到了草丛里,唇角也挂着血迹,眼睛底下有一圈乌青,看着也没比维纳尔好多少。   依兰呆呆地眨了眨眼。   不是恶魔吗?   加图斯和维纳尔,为什么在这里打架?   被她护在身后的维纳尔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加图斯,看见了吗?依兰来找我了。我需要编造什么拙劣的谎言?”   加图斯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挫败。   他不甘地逼近两步,盯住依兰的眼睛:“他强迫你,你还要护着他?”   依兰一头雾水:“?”   加图斯的脸色非常纠结,艰难地启齿:“就算那样,你也不是非他不可。我不会允许在我眼皮子底下,再发生违背你意愿的事情。”   依兰:“??”   “都说了是她约我到这里的,加图斯,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维纳尔用拇指擦掉唇角的血痕,胸膛顶到加图斯面前,把依兰挤到一边,“想打架就直说,都是男人,我又不是奉陪不起。”   “那就来啊!”加图斯偏头呸掉带血的口水。   “……你们慢慢打,我先走了。”依兰很有礼貌地躬了躬身,茫然地转身向树林外走去。   恶魔不在这里那就没她的事了。   话说,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打架呢?   算了算了,贵族的恩怨情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依兰脑袋一点一点,慢悠悠地踱远了。   “依……”维纳尔刚喊出一个字,加图斯就把他推在了白枫树上。   “你还想干什么!”   维纳尔狠狠骂了个脏字:“别以为我怕你!”   很显然,美妙的约会已经被加图斯搅了。   维纳尔也是一肚子闷气。   他也想不通加图斯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偷偷跟着他进了树林。他告诉加图斯自己和依兰要在这里约会,请他离开时,加图斯居然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和他打架,还不干不净地骂些什么‘禽兽’、‘畜生’。   真他妈有病!   维纳尔越想越气,扑向加图斯。   啪啪啪嘭嘭嘭。   依兰一眼都没有回头看。   十几分钟之后,两只斗鸡一前一后回到了墓道边上。   加图斯戴着面具,倒是看不出挂了彩。   小公爵那张英俊的脸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两个都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维纳尔走到依兰身边,若无其事地拿起羊皮纸继续抄石碑。   加图斯挤了过来,抱着胳膊,横在两个人的中间。   依兰:“……”   就连老学究詹姆士都发现了气氛不对。   他推了推铜丝边眼镜,打趣说:“两位绅士这是在为我们美丽的依兰小姐争风吃醋吗?噢,放心放心,虽然我竞争力极大,但我心有所属,不参与你们的竞争。”   维纳尔:“……”   加图斯:“……”   依兰无奈地叹息着,埋头抄方程。   沙沙沙沙。   午餐还是牛肉干。   依兰啃了两条,然后把剩下的干粮又藏到了怀里。   她,已经拥有三袋密封牛肉干了!真是收获颇丰。   维纳尔一直想找机会和依兰单独说话,可惜加图斯盯得很紧,像防狼一样防着他。   小公爵真是快被气死了。   依兰看着日头往西边爬下去,心中越来越安稳。   过了约定的献祭时间,恶魔一定就不会再执着于收割维纳尔了吧?   下午五点左右,墓道中跑出来一个满脸兴奋的骑士。   “底下的石碑出土了,石碑之下,果然还有另一座墓室!”   守在墓道口的骑士长点点头,望向加图斯,等待他的命令。   加图斯示意下墓。   “詹姆士导师,敢不敢进墓中一观新石碑?”   “当然!”老学究已经迫不及待地撩着魔法师长袍往墓里跳。   依兰有点担忧:“墓里面难道没有发现尸体吗?”   被金冠行尸追了一夜的恐惧至今难忘。   “没有尸体。”加图斯走在她的身边,“放心,保护女士是骑士的职责,我会看着你的。”   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谁也别想再伤害你。如果有带着蜜糖的陷阱,我也会为你踩平。”   维纳尔:“……”他有理由怀疑,加图斯已经被繁殖器官支配了脑子。   墓道不算狭窄,两名贵族一左一右,把可怜的小依兰夹在正中,悉心呵护。   依兰:“……”   她十分忧虑——天就要黑了,恶魔换过来之后,该怎么面对这两位热情得过分的‘绅士’啊?   作者有话要说:  黑暗神:呵,神明绝对不可能吃醋。我要惩罚她,只是因为她破坏了我的献祭,仅此而已。 第16章 疯狂一夜   龙晶灯的照耀下,阴森潮湿的墓道变得过分明亮,一点点恐怖气氛都没有了。   时不时能看见一些新鲜的小土包,以及黑色的污血。   加图斯熟稔地介绍说:“这些婴体怪物学名叫做劣魔,是绝迹了很多年的低等魔种,并不难杀。只有初出茅庐的菜鸟,才会被它们弄得手忙脚乱——对于真正的战士来说,击杀它们非常简单。”   这是在讥讽维纳尔差点儿被婴怪伤害的事情。   维纳尔冷笑起来:“躲在带盾的壮汉身后看别人除魔,当然是简单得不得了。”   夹在两只斗鸡中间的依兰:“……”   加图斯单手抱胸,朝着依兰躬了躬身体:“美丽的小姐,待会儿如果发现敌人,请站在我身后,让我来保护你……以及保护像瓷器一样精致脆弱的郁金香小公爵。”   持续嘲讽输出。   “加图斯。”维纳尔摆出贵族特有的傲慢假笑,“你这个虚伪的家伙无法继承王位,可真是王国之幸!”   因为拥有一头深灰色的头发,加图斯早已被剥夺了争取王位的资格。   维纳尔这诛心之剑,扎得又准又狠。   “维!纳!尔!”   眼见这两个又快要打起来。   身处墓道中,不知道天色怎么样了,依兰忧心着交换的事情,感觉自己就像在等待行刑的犯人一样,边上的人还聒噪个没完。   “别再吵了。”她压着嗓子说,“难道你们认为,在一座坟墓里找不到尸体是一件好事吗?”   加图斯宽容地笑了起来:“在前方探索的战士,都是最精锐的皇家盾骑士,坟墓的主人就算复活过来……噢,勇者们会让他后悔自己的复活。”   话音刚刚落下,望不到尽头的墓穴深处突然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声音在墓道中盘旋,裹上了湿冷的霉味,带着不祥的死亡之息,钻进了耳朵。   骑士们纷纷拔出了剑,警惕地围在外圈,用戒备的姿态前进。   加图斯刚说出大话就被打脸,这让维纳尔心情大好。   这里光线明亮,人也多,维纳尔并不担心安全问题,依旧很有闲情雅致:“依兰·林恩,我发誓会用生命守护你。等到安全离开这里,可否继续我们没能完成的约会?”   在危险的地方调情,真是刺激又浪漫。   加图斯步履沉稳:“依兰·林恩,记住我的话,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   依兰叹了口气——这些贵族真是傲慢又自大。他们明明知道这里有危险,居然还有闲心去吵那些有的没的。这是坚信死亡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吗?真是盲目自负。   两个幼稚鬼!依兰暗自腹诽。   她动了动嘴唇,正想说话,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交换!   天使离开,恶魔降临。   维纳尔缓缓旋着手中的剑:“我和依兰的事情与你无关,加图斯。那是我们约定。你的捣乱,只会让我们的约定延后,而不是作废。对吗,依兰?”   两个男人一起望向突然停下脚步的少女。   她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在墓道中,瘦小的她看起来莫名多了些阴森森的气质。   她微垂着头笑,一头乌发在墓道中显得异常幽黑。   她的身上仿佛沁着寒气。   “虽然出了点意外……约定当然不会作废。”她缓缓抬起一双黑得摄人心魄的眼睛,“加图斯,你也想一起?”   维纳尔:“……”   加图斯:“……”   “那就先解决这里的事情。”她走向前方,纤细的胳膊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夺走了维纳尔手中的剑。   她反手握着那把稍有一点秀气的魔法宝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背影看起来就像最出色的战士。   *   依兰事先想过,周围都是光明骑士,恶魔的本体肯定不会离得太近。   她猜测他可能会在树林里等待交换来临。   没想到,换魂之后,眼前的场景竟会那么恐怖!   一张枯萎腐烂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身上,两个黑漆漆的眼洞直勾勾地盯着她,它呲出一口黑色烂牙,对着她发出野兽一样的低沉咆哮。   依兰往后一跳,身体撞到一个冰冷的物体,弹了回来。   回头一看,两只小眼睛里立刻冒出了泪花:“呜呜呜呜……”   身后同样是一样腐烂的枯脸,它歪着脑袋,下巴脱落了一半,正在大张着嘴巴,很努力地往她身上薅。   依兰魂都吓飞了。   诶……诶?还、还有……   她缓缓转动小黑豆眼。   周围根本不止两具行尸,她被包围了。   一二三四五……   五具缺胳膊少腿的腐脸行尸围着她,它们发出低低的、兽一样的吼叫,张牙舞爪。   依兰小毛线炸着毛,瑟瑟发抖。   等、等等……   它们好像无法攻击到她。   虽然它们都在很努力地抓、挠、啃,挤过来挤过去,一张一张烂脸在她周围晃,她却安然无恙。   她定了定神,整个毛线团都活了回来。   怎么回事?   她仔细观察四周,很快就看出了蹊跷。她的周围有一个冰冷透明的黑罩子,隔绝了行尸。她刚才碰到的东西就是它。   她被装在这个罩子里面,悬浮在离地五尺左右的地方。她就像罩子里面的观赏品一样,被供在一堆行尸的中间。   行尸们的攻击全被透明黑罩子拦住了,它们看得见她,却摸不着。   五只戴金冠的行尸都缺胳膊少腿,看起来像是被人很野蛮地挪到这里的。   依兰小毛线:“……”   她十分肯定,这是恶魔对她实施的打击报复!   一定是因为维纳尔的事情。她搅黄了他的献祭,他就故意这么坑她。   可是……他把行尸抓过来之后,难道也变成了毛线球,在这透明罩子里蹦蹦跳跳吸引它们,等待交换吗?   恶魔邪恶恐怖的形象在依兰心中瞬间崩塌。   她把细长的尾巴卷回来,在身上绑了两圈。   她才不要待在这里被行尸们围观一整夜,她要自救!   依兰望向四周。   这是一间地下殿堂,正中停放着青色石棺,棺盖大开,棺材的主人此刻正在对着她发出‘嗷呜呜嗷’的声音。   这个地方的大小、结构格局,都与她上次看到的停棺殿堂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它没有被树木的根须侵占,整间大殿看起来十分干爽,墙壁上浓墨重彩的油画依旧清晰。   她想细看,但五只行尸围着她拱来拱去,老是阻碍她的视线。   依兰生气了。   “走开啊!”她发出幼齿的咆哮。   行尸们扑得更加欢快。   依兰瞪着一双小黑豆眼,忽然,她慢吞吞地把眼珠子转了一圈。   又转了一圈。   她想出了一个好点子——召唤水元素,冲走它们!   正好练习一下自己的元素魔法。   依兰眯起了眼睛,觉得自己真是太机灵了。   她默默感应水元素真名……   “哗啦啦啦!”   诶?   等等,她是要用水冲走这些行尸,不是要淹自己啊!   整个‘玻璃罩子’里哗一下装满了水,圆滚滚的依兰很不争气地漂了起来,更像一只豚鱼了。   “啊咕……咘噜……”   她的‘脑袋’抵在了囚笼的顶部,尾巴直直下垂,整个人就像一只飘起来的气球。   她把眼睛挪了下来,盯住长得最丑的那只行尸,集中精神力,尝试把水元素召唤到罩子外面。   “哗啦啦——”   这一次她成功了,行尸被突然出现的迅猛水流冲得倒退了好几步。   依兰在水里点了点头,心中有数了。   用毛线球身体的时候,她一次可以召唤一盆水。   依兰:“……”   明明是非常高端的元素魔法,怎么这样一类比,感觉就一点档次都没有了……   她反复试了好几次,把一只只行尸冲得东倒西歪。   她一边玩,一边总结经验。   释放魔法的强度,很显然和精神力有很大的关系。   这个身体不会累不会饿,精力充沛,状态全满,比她自己的身体精神好,所以她使用这个身体的时候,能召唤一盆水元素。   ‘怎么样才能提升精神力呢?’   她决定大度地不计较恶魔今夜干的好事,见面之后,虚心向他请教进步的办法。   *   加图斯一行来到了发出惨叫声的地方。   首都派出的盾骑士共有五十人,他们组成了盾阵,一把把利刃从盾牌的空隙中探出去,指向一个冒着灰尘和黑雾的坑洞。   坑洞边缘有拖拽的痕迹。   “连续有三个人被抓下去了!”一名骑士向骑士长汇报,“看不清敌人的样子。动作太快、力量太强,轻易就能击破盾阵。”   坑洞就是原本停放着青色石棺的位置。   石棺底下镇着一块元素魔法石碑,它和石棺一起被挪到了边上,露出这个漆黑的大洞。   龙晶灯扔下去之后,立刻就会被灭掉。   下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骑士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组成盾阵,被动防守。   气氛紧张,下面只要传来一丝细微声响,骑士们的肌肉就忍不住开始痉挛。   “啧,”黑发女孩拎着剑,懒洋洋地拨开一名盾骑士,唇角勾着笑,声音低而兴奋,“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个东西哭鼻子的模样。”   只见纤细的身影一闪,她直直跳进洞里。   谁都没反应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黑·头顶种草大师·养鱼达人·暗·坑自己小能手·永不吃醋·神 第17章 历史尘埃   “依兰?!”维纳尔失声大喊。   女孩纤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坑洞里,最后一缕飘起的秀发也落了下去。   她进去了!   “愣什么!救人!”维纳尔的蓝色瞳仁在眼眶中疯狂颤抖,他不顾自身安危,冲到了黑暗的坑洞旁边。   加图斯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攥住维纳尔的胳膊,将他狠狠扯回盾骑士身后。   “来不及救了,”加图斯压低了嗓门,紧贴着维纳尔的耳朵,声音冷酷,“掉到下面,瞬间就会被撕碎。你也不要命了?”   维纳尔猛然回神,看看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距离黑暗的坑洞边缘一尺都不到,那个东西只要一伸手,就能把自己也拖下去……   维纳尔一阵心惊肉跳,发热的脑子迅速冷静下来,上头的热血‘刷’一下化成了冷汗,顺着皮肤汩汩流下。   真是……太冲动了!   哪怕掉下去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自己也不该那么冲动。   幸好被加图斯及时拉回来了,回头一想,真是凶险万分。   维纳尔虚弱地喘着气。   加图斯把维纳尔推到两个盾兵身后,然后扬起手中的剑:“骑士们,你们的勇气呢!难道还不如一个女人吗!冲进去,证明自己!”   “勇气!勇气!勇气!”   骑士们挑着灯,冲下黝黑的墓道。   维纳尔阴着脸,站在盾兵身后。   他承认自己确实对依兰很动心,但如果她死了,那就不值得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更多的感情。他相信加图斯也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同一类人——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打打架,那是男人的浪漫,但真正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可就难说了。   维纳尔皱着眉头,跟随盾阵移入墓道。   骑士们很快就在下面站稳了脚跟,龙晶灯照出了每一根头发的影子。   四周散落着几面扭曲的盾牌、被撕碎的重铠以及泼洒在墙壁和地面的血迹——那三个被拖下来的骑士死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都没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但却看不见女孩和凶手的身影。   这里同样是一条墓道。   墓中之墓。   ‘怎么会有人把墓修在别人的墓上?’   这样的风俗,任何地方都不曾听说。   墓道延伸向远方,按照第一座墓的经验来看,左右墓道会在前方汇拢,就像一枚戒指的形状。而那个存放着石棺的殿堂,就像戒指上面的宝石。   “不可能。”骑士长冷静地说,“她下来不过几秒钟,怎么可能不见了?仔细留神,附近可能有裂隙或者陷阱!”   盾骑士们紧张地竖着盾,缓缓向前推进。   加图斯和维纳尔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想起了依兰那句话——在一座坟墓里找不到尸体是一件好事吗?   “滴嗒。”   加图斯的金色面具上,忽然染上一道墨黑的污迹。   他抬起手来,抹了一下。   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   “哗啦——”一声奇怪的,像是撕烂了破布一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骑士们慢慢地抬起头,屏着呼吸,望向墓道顶部。   “噗噗噗——”   目光上移的同时,黑乎乎的异物从洞顶垂落下来,浇了加图斯一身。   是一些乌黑腐烂的汁液和半固体。   “呕——”   加图斯凄惨地吐了出来。   “让开。”略带一点哑意的女声冷冷地响起。   她在上面!   因为体力透支,她的喘息声有些沉重。   她单手抓着洞顶弯下来的一条粗壮的植物根须,另一只手握着维纳尔的魔法宝剑,把一具头戴金冠的腐尸钉在洞顶。   她反手一切,腐尸被剖开,于是淋了加图斯一头一脸。   说话的同时,她抽剑、下跳,‘砰’一下落在地面,膝盖微弯,卸去了降落的冲击力道。   “好……帅气啊……”几个骑士震惊地喃喃。   那具腐烂的行尸也摔了下来,脑袋上的金冠掉到一旁,滚了三圈。   加图斯手忙脚乱地跳开,险险没有和腐尸来一个亲密拥抱。   黑发女孩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勇气?呵。”   加图斯颤抖着,再次凄惨地跑到墙角去吐了。   骑士长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叹息:“怎么没想到,它既能第一时间偷袭,又不被灯光照到,是因为它爬在洞顶上呢?”   死去的每一名盾兵都是帝国的精锐,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我赶时间。”黑发‘女孩’拎着染上了污血的剑,带头向前方走去。   这座墓中墓,共有七层。   他把那个不识好歹的毛线球关在最下面一层,剩下的五只行尸都在她那里。   一想到她被吓得绒毛倒竖,呜呜哭泣着扑进自己怀里认错求原谅的模样,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恶魔的微笑。   *   最深处的墓室中,很快就蓄起了水。   依兰毛线球闷头施展了许多次元素魔法之后,惊奇地发现这一间墓室居然是密闭的,并没有环状的墓道连接别处。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墓室变成了一个大泳池。   五只行尸泡在水里,被她刻意搅起的浪花推来推去。   它们显然不会游泳,一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在池底爬啊爬,张着嘴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解决了行尸,依兰终于可以观赏墙壁上的壁画了。   她记得第一间墓室中的壁画只是一些寓意不明的符号,虽然被根须和湿气侵蚀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出来,它们是封印之类的东西。   但这里的壁画明显不一样,它是叙事的。   它由七部分组成,依兰一眼就认出这是‘七邪之乱’。   那是光明圣战期间发生的事情。   对于普通人来说,它几乎就相当于光明圣战本身。   那时候黑暗笼罩着大地,魔鬼在世间的七个代言人率领着邪恶魔法师,攻陷了七国首都,夺下王位。   在邪恶的统治下,所有人都像是生活在地狱里面,那是史上最恐怖、最黑暗的时代。   壁画正是记载了‘七邪之乱’的情景。   七个邪恶巫妖王登上王座,座下白骨累累,整个世界都被死亡和火焰笼罩。   不过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期盼光明的呼声唤醒了光明女神。   女神显圣,召集光明骑士,与黑暗力量决一死战。   邪恶阵营因为被魔鬼操纵灵魂,每一个人都不知疼痛、不畏死亡,战争之惨烈超出想象。   那场战争旷日持久,战火波及整个大陆,每天死去的战士数也数不清。   最终邪不胜正,七个巫妖王以及他们麾下的邪恶魔法师全部被正义使者送进了地狱,永不超生。   他们邪恶的灵魂,正好用来组成七盲星阵,封印魔鬼。   这里就是埋葬他们的坟墓。   “七邪之乱……”   依兰毛线球愣愣地卷过尾巴,挠了挠头。   她看了看泡在水里划水的金冠行尸们。   它们就是历史书上最为臭名昭著的邪恶巫妖王?真是匪夷所思啊!   魔鬼麾下最忠诚的信徒,信奉黑暗力量的巫妖王和魔法师……最终和他们的主子一起永沉炼狱。   她垂下一对小黑豆眼,看了看自己圆滚滚毛绒绒的身体,无辜地甩了甩尾巴。   与那个史书中恐怖残忍的大魔王相比,自己认识的这只恶魔好像也不算坏,他们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她晃着身体,在罩子里面游了几圈。   墓室之中,渐渐开始发生一些变化。在元素之水的浸泡下,墓穴墙壁上的油彩一片片脱落,融进水中。   依兰:“啊哦。”   她不是故意毁坏文物古迹的。   很快,她发现高处的油彩也像融化的奶油一样,缓缓向下流淌。   浓墨重彩汇成一道道艳丽浑厚的浊溪,落到水面,洇成一团团色块。   这些浑浊的油彩好像长了眼睛一样,从四面八方缓缓游向池底的行尸。   这一幕,说不出地诡异恐怖。   甚至比行尸还要更可怕。   依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油彩向着五只行尸的方向蔓延。   第一只行尸被油彩包裹,它猛然张大了嘴巴,在水下无声而剧烈地挣扎。   就像是一块投进沸水中的冰一样,行尸迅速融化,变成一滩黑墨,融进了油彩里面。   它消失的瞬间,一道灵魂尖啸席卷墓室——   “自由之魂永不磨灭!”   是它生前残留的最后意志。   依兰浑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这道残留意志中充满了坚定无畏、如山一般挺拔坚韧的气势,轰隆隆一下就撞击在了她的心口。   黑暗的巫妖王,怎么会留下这样的慷慨豪情?   依兰惊恐地盯着还在水底爬来爬去的另外四只金冠行尸,陷入了沉思。   很快,油彩污渍爬向它们,一只接一只将它们彻底分解。   “虽死无悔!”   “公正和自由!”   “塞那酋斯绝不妥协!”   “历史会铭记一切!”   灵魂尖啸盘旋在墓室里。溶解了行尸之后,那些油彩失去了攻击力,像一滩滩普通污渍一样散在了水中,把清澈的元素之水染成灰灰的脏水。   水波荡漾,一浪一浪冲击着依兰的内心。   灵魂的呼声饱含了逝者最后的情感和意志,不像言语那样苍白,它本身就带着山海一样的质感。没有邪气,没有被操纵的浑噩,它们是壮烈的、英勇无畏的。 第18章 绝不认输   亡者的灵魂尖啸在墓室中回旋。   英勇、无畏而壮烈。   依兰身心震撼。   坦利丝王国,哦不,整个玛法大陆上的孩子都是听着勇者大战七邪的故事长大的。   每一个人,都对那七名邪恶的巫妖王深恶痛绝,唾骂和厌憎刻入血脉,代代相传。   这些行尸是七邪王……为什么他们最后的意志是这样的?   依兰忽然想起了上次惊魂一夜。   那只行尸挥着宝剑追砍她的时候,动作很有王者霸气,剑势大开大阖,好像生前的本能已经刻进了骨髓,哪怕变成一具行尸,仍保留着肢体记忆。   看着像真正的战士,而不是依靠黑暗力量的巫妖王。   如果七邪王并不是巫妖王……那么,他们生前真是邪恶的吗?   依兰感到战栗。   最后一道意念缓缓消散,但那浑厚的灵魂尖啸仍在依兰的脑海中盘旋。   “历史会铭记一切!”   历史会铭记一切……   会铭记一切……吗?   可是,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啊!   依兰缩成了小小一团。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很酸很涩,一股悲壮的情绪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心脏和眼睛。   她用尾巴卷住了自己的身体,拥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   她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和绝望,想撕碎些什么,却又深知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这种感觉曾经在她心头萌出过小小的芽。那一次,她发现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来应该赚到一百个铜币,但经过层层盘剥之后,最终拿到手里只剩下十八到二十个,另外那些都落进了贵族们的钱袋,供他们奢侈享乐——平民想挣钱谋生,可以,上交百分之八十就是了。   年幼的依兰觉得不公平,妮可心疼地抱住她,说了一句话。   “孩子,忍耐,人生就是忍耐。”   多么无力绝望啊。   这一刻,更加强烈的窒息感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她的头顶。   除了忍耐、忽略、遗忘、麻痹,让自己精神麻木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依兰小毛线缩在罩子下方,身体越来越扁。   灵魂尖啸已经消失,但她的脑海中,回响仍在持续——   “永不遗忘……永不妥协……自由……自由!”   她很努力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   ‘不……’   ‘我要知道历史的真相!’   ‘我不要再弱小无能,我要成为最厉害的魔法师,我不要忍耐,我要力量!’   ‘我,依兰·林恩,我也绝不认输!绝不认输!’   她炸着毛,绷着尾巴,一双小黑豆眼拉得长长的,心灵受到的冲击太过强烈,她的情绪激荡失控:“呜呜呜呜……”   好丢人。   立下壮志的时候她居然在哭。   幸好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石板挪移的声音。   “呜呜呜嗝!”依兰猛地收声,抬起眼睛。   墓室正上方的石碑被人移开,露出一个大洞。   嘈杂的人声和龙晶灯的光芒一起洒了下来。   有人来了!依兰毛线球吓得贴在透明罩子上,把自己弄成薄薄一滩,不让人看出她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潇洒利落的身影率先一跃而下,极轻的冷笑声飘进依兰的耳朵。   依兰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把她关在这里,然后亲自来捉她。   真是个恶魔!   只不过……   恶魔他,一定不会想到这底下全是水。   而且是溶解了行尸之后,肮脏浑浊的污水。   依兰不忍直视,旋过尾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噗通——”   恶魔落水了。   有两位骑士紧随恶魔跳了下来。   “噗通噗通!”   “噢——咕噜咕噜……”   依兰小薄饼偷偷把自己的眼睛贴在罩子边缘。   只见两个倒霉的盾兵在池底拼命划水,模样看起来和刚才的行尸一点区别都没有。   恶魔蹲在水下懵了一会儿之后,倒是轻轻巧巧就浮出水面,视线一转,一对黑得吓人的眼睛精准无比地盯住了依兰小薄饼。   一头黑发湿漉漉地贴着脸颊,龙晶灯沉在水底,自下而上照亮了他的面庞。   黑发黑眸的衬托下,巴掌小脸白得发光。   恶魔表情冷酷,微微皱着眉,撇着唇角。   依兰又一次被自己的美貌给震到了。   自己长得真好看啊!生气也那么好看!   他踩着水,哗哗走近,抬起一只手摁在透明黑罩子上。   碎裂的脆响十分细微,就像空气中炸开了一个小小的肥皂泡。   冷白的手一把捏住了依兰小线团,他低低地咒一声:“算计我?”   依兰赶紧细声细气地回他:“没有没有。”   谁知道他会跳下来呢?   为了证明自己真不是故意坑他,她急忙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这么显眼一池子水,怎么可能用来算计人呢。连猪都不会上当吧!”   他:“……”   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依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慌得摇了摇尾巴:“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猪……”   她卡了壳。这句话接下去,岂不是要说‘你连猪都不如’?   比不说还糟。   他笑了起来,扯开的唇角就像石膏雕像上的裂缝一样,阴恻恻地瘆人。   他用手指去掐她的眼睛。   依兰把眼珠围着身体一顿乱转,躲避他的毒手。   “别掐别掐,这是你自己的身体!”   “呵……”   他冷笑着,动作更加无情。   忽然,他打了个冷颤,然后张开嘴巴——   “阿嚏!”   依兰一身绒毛都被呼到了身后。   她感觉到他的掌心很烫。   “我的身体还在发烧……”她弱弱地嘀咕。   看这家伙拎着剑乱蹦的样子,明显没好好照顾她的身体。   “我有你那么娇气?”他不屑地眯着眼睛。   他看了看四周,灵巧地爬到了石棺上面,冷眼看着那两个还在水里哗哗狗刨的蠢骑士,捏过依兰低低地问:“行尸呢?被你吃了?”   她双眼一瞪,惊恐无比地憋出了气音:“难道你吃那个?!”   要不然怎么会怀疑她的食谱?   他愣了下,坏意地压低了嗓音,阴恻恻地说:“对啊。”   依兰:“……”   她翻着小黑豆眼快要晕过去的样子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呵呵呵。”   愚蠢的人类。   几道明亮的灯光照下来,他噤了声,不动声色地把依兰毛线球揣进了口袋里。   “下面什么情况?”骑士长的声音传下来。   一名盾骑士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站在齐胸深的脏水里,对着上面喊道:“该死!这下面全是臭水!”   “没有行尸吗?”骑士长问,“依兰小姐没事吧?”   两个骑士挑起龙晶灯,手忙脚乱地匆匆照了一圈。   只见‘依兰’端端正正地站在石棺上,冷静淡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两个骑士不禁有些惭愧——看看人家!   “依兰小姐没事!这里是最后一间墓室了,骑士长!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除了水有点臭之外,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先把水弄干。”骑士长挥挥手,下令用绳索吊着盾牌,把神圣之盾当成宽口水桶来使用,一盾一盾地把底下的水运出去,泼到上层的墓道里。   一番忙碌之后,墓室中只剩泥泞和少量残留的污水了。   骑士们留足人手之后,挨个跳了下来。   依兰从口袋里探出眼睛,环视一圈。   她发现维纳尔和加图斯都没有跟下来,心中不禁有一点忐忑。   她记得交换之前,这两个人像斗鸡一样在她身边啄来啄去,赶都赶不走。   也不知道恶魔对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会不会又给她留下奇怪的烂摊子……   依兰忧虑地卷起了尾巴,颓丧地望着骑士们。   他们很快就搬开了石棺。   龙晶灯的光芒照向石棺之下。   詹姆士导师也跳了下来,他的秃头散发着智慧的光芒,神色兴奋:“我猜墓穴的最深处,一定藏着最珍贵的宝藏——魔法圣典?我赌一个银币,一定是魔法圣典!”   前面每一口石棺下,都封着一面魔法石碑。   最后的藏品一定也和魔法有关。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石棺下方。   “咦?”   石棺底下,只有一个奇怪的金属凹槽。   拳头大小,形状有一点像喇叭花,槽壁上刻着放射状的符文。   “咦……”詹姆士导师摸了摸自己的秃脑袋,“这是符文法阵的中心!噢天哪!上面那些墓室墙壁上的符文,都是法阵的主体,正好对应着这里。它们合起来……噢,它们合起来,就和光明神殿中的增幅法阵一模一样——增幅法阵设在神殿的地面上,可以增强神圣之光,让信徒更加容易感知女神的光辉……可是在这种地方,它有什么用?难道这个坑里还能居住着邪恶巫师,吸收上面那些行尸的灵魂怨气吗?”   骑士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他们只练体术,不研究神学。   詹姆士导师四下张望:“可惜了,这里居然进了水,毁掉了壁画!解密的关键一定就在这里,真是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遗憾的,詹姆士导师,”骑士长安慰道,“我们捣毁了一处魔窟,还得到了七块元素魔法石碑,难道不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吗?”   “不错!”詹姆士开心起来,“看来还得在这里多待几天!”   “是的,不必忧虑。”骑士长开了个玩笑,“就算这真的是什么增幅法阵,可是阵心这么小,也住不下邪恶巫师啊。再说,现在它已经彻底毁掉了,一切都成为过去。”   依兰甩了甩小尾巴,下意识地想反驳:‘谁说住不下?这个坑,装我不就正好合适吗?’   念头一闪而过,她的身体逐渐僵硬。   壁画说‘镇压’,詹姆士导师说‘增幅’。   忠实信徒的不屈意志,被法阵增强,用来镇压……谁? 第19章 危情时刻   依兰紧张地转动一对小眼珠,盯住石棺下面的凹槽。   看这大小和形状,装她正合适。   不,不是她,而是恶魔。   恶魔这个身体,和石棺下的法阵中心无比契合。   七位‘邪王’的不屈意志,经过法阵增幅,用来镇压他们忠于的主人……   她紧张兮兮地抬起眼睛去看他。   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样,依旧摆着那副冷漠的表情,无聊地看着骑士们。   就像蹲在树下看蚂蚁。   事不关己。   依兰松了一口气。   她的脑袋还有一点乱,如果恶魔和这个地方有关系的话,她会感觉更加无措。   她一时还理不清楚其中的因果善恶。   因为壁画被她阴差阳错之下毁掉了,所以詹姆士导师和骑士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里竟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七邪王埋骨的地方,还以为只是一处邪恶巫师的献祭场所。   依兰决定瞒下这个秘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光明神殿知道。   她蹲在口袋里,感觉到恶魔的身体时不时轻轻晃一下。   病还没好,又提着剑在墓道中奔波了大半夜,他一定很累很困。他用掌心抵着剑柄,闲闲散散拄着剑站在墙角。   她偷偷打量他。   从他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异常。她知道这个恶魔特别好面子,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虚弱,他可以摆着架子,一直撑到晕倒为止。   ‘咦,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依兰小毛线奇怪地把两只小眼睛偏到了一边,‘唔,一定是因为他这种自大狂太容易看透了。’   这间墓室很快就被掀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   它确实没有什么挖掘价值了。   詹姆士导师看起来十分失望——每一层墓室的封墓石都是魔法石碑,这样一层层发掘下来,当然会让人胃口变大,期待着在墓穴的深处发现最有价值的宝藏。   没想到居然连魔法石碑都没有。   “先离开这里吧。”骑士长说,“墓道中肯定还会有漏网的劣魔,不宜久留。把魔法石碑运出去之后,就把它封上,以免留下祸患。”   “唉,只能这样了。”詹姆士很不甘心地把石棺下面的凹槽看了一遍又一遍。   确实是挖不出任何价值了。   绳索吊下来,大家离开了底层墓穴。   依兰偷偷探出眼睛,看见维纳尔和加图斯双双窝在墙角,两个人都是一副泄气的样子。   加图斯的状态非常糟糕,一身金色铠甲上不知道染了些什么,一片一片黑乎乎的污渍,隐隐散发出可怕的臭味。他看见‘依兰’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像是厌恶或者害怕,也不是欢喜羞涩。   依兰:“……”完全猜不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望向维纳尔,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眼神飘忽闪烁。   依兰的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古老的东方词汇——杀鸡儆猴。   加图斯是鸡,维纳尔是猴。   “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依兰细声细气地嘀咕着,隔着衣服,用尾巴尖尖戳恶魔。   她永远无法想象,恶魔故意淋加图斯一身腐尸内脏的事情,给这两位可怜的贵族青年造成了多么可怕的阴影。   天就快亮了,依兰明显能感觉到恶魔的困倦,他的脚步有一点飘,体温忽高忽低。   ‘再忍忍,就快换回来了!’她担忧地看了看他。   她不能再继续待在他的身上。   他的本体如果出现在这里的话,又刺激到那些可怜的光明之剑,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她用尾巴重重戳了他几下,无声地向他示意她要离开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领会她的意思,不过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偷偷爬出口袋,趁人不注意,‘怼’一下跳向墙角,藏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顺着墓道悄悄撤退,准备溜到没人的地方去。   忽然,人群里传出一声惨叫。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骑士的身上趴了一只劣魔,正在啃咬他的脸。   “救命!”   鲜血飞溅,骑士踉跄着退了好几步,两只手抓住劣魔的身体,想把它从身上撕下来。   “快帮忙!”   忽然,又一只劣魔从天而降,险险没有扑到詹姆士导师。   还没完,只见上层墓道的洞口处,劣魔一只接一只地出现,扑杀向人群。   骑士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他们迅速处理掉人群中的劣魔,立起盾牌来挡住它们的攻击,相互配合着收缩了防线,将劣魔一只只斩杀在地上。   劣魔吱吱叫着,退回了洞口。   “当心!先前的劣魔都不像这一批,它们看起来进退有度,说不定有首脑!”骑士长冷静地说。   话音还没落下,佯装撤退的劣魔群,忽然一哄而下!   它们抓着墙壁飞奔,从四面八方席卷向骑士们的盾墙。   “吱吱吱——轰!”   一只皮肤呈深青色的劣魔出现在洞口。   它的眼神和别的劣魔明显不同,冷静、残酷,像个优秀的猎手。   它动了动鼻子,嗅过一圈之后,目光缓缓落在了加图斯的身上,像蛇盯住青蛙。   那些腐烂内脏的气味,吸引到了它的注意力。   加图斯被护在人群后方。   骑士们正在奋力抵抗劣魔群的进攻,场面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只深青色大体格的劣魔头领正悄悄向着亲王殿下爬去。   依兰小毛线也被这一大群劣魔惊得头皮发麻,她在墙壁上找到一条细缝,把身体藏了进去,只露出一只眼睛。   她看到恶魔晃了一下。   他猛地伸手探向口袋,发现她不在,他的瞳孔瞬间紧缩,肩膀很明显地绷了起来。   ‘笨蛋,我不是用尾巴戳过你,示意我要离开了吗?’她甩着尾巴,暗自嘀咕。   他环视一圈,走向人群后方。   他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劲了。拖着病躯,熬了一宿,脚步有点发飘。   拎在他手中的剑好像变沉了许多,把他的肩膀坠得斜斜向下。   依兰感到一阵心疼——当然,心疼的是自己的身体。   她知道恶魔着急找她,也一样是担心他自己。   就在他走到人群后方时,那只悄悄从洞顶潜向加图斯的劣魔首领,忽然飞扑而下,直取加图斯!   它的行动异常迅捷,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劣魔。   依兰离得很远,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她惊得炸了毛。   加图斯周围的骑士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变故。   只见劣魔首领扬起尖利的爪子,直直撕向加图斯的后心,眼见他就要丧命在劣魔爪下!   说时迟那时快,恶魔动了。   他挥起剑,一剑刺向劣魔首领。   黑发扬起,有一缕噙在唇角,衬得他的脸色更加冷酷。   他的表情是不屑的,但体力实在是到了极限,这一剑并没有发挥出他预想中的威力,虽然刺进了劣魔的身体,但却没能将它彻底斩杀。   一剑之后,再无余力。他的神情有一丝错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虚弱到这样的地步。   纤细身影轻轻一晃,长剑脱手了。   “铛鎯——”名贵的魔法宝剑落到了地上。   他的体力已经耗尽。他躬下了身体,两条细胳膊拄在腿上,大口喘着气。而那没有死透的劣魔首领,正猛地探出一只利爪,直袭他的胸口!   他低低地咒了一声,尽力向后躲去。   虽然反应已快到了极点,但这个又病又累的身体实在不争气,软绵绵地,只挪开了半尺不到。   这一下捱定了。   “啧。”他扯了扯唇角。   “砰——”   劣魔的爪尖击中了他的胸膛,猛然一撕。   他的身体向后摔倒,胸口就像烟花绽放一样,飞溅起一条条鲜红的肉。   加图斯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他猛然喘了一口长气——好险,是、是依兰救了自己的命!可是,她自己却……   “依、依兰……”加图斯颤声呢喃。   骑士们倒抽着凉气,一拥而上,利剑斩向那只受了伤、正想逃跑的劣魔首领,把它剁成了一滩烂泥。   然后,无数道颤抖的视线望向躺在地上的‘依兰’。   噢,这个女孩!是她从劣魔口中救下维纳尔,是她只身深入黑暗洞窟击杀了行尸,是她拎着剑给大伙开路,挥剑拯救加图斯的还是她!可这一回,她却……却搭上了自己!   远处,依兰整个球都僵了。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心中在尖叫,眼角冒起了泪花。   她看着他摔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胸口和地面散落着鲜红的肉。   他死了……哦不,是她死了……   依兰听到自己的绒毛在‘刷刷’颤抖。   恰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交换!   眼前的画面摇摇晃晃地停顿下来,依兰躺在冰冷的地上,感觉到胸口传来阵阵闷痛,像是被大象踩了一脚。   她张开嘴巴,惊恐地呼吸。   她颤抖着,低头望去。   胸膛被利爪击中,血肉横飞,一定很痛很痛……   想象中的撕裂剧痛迟迟没有来临。   她呆呆地看着被撕破的外衫。   好像……没有血?   肉都飞了,没流血?   唔……   肉?那不是她的肉!   哦不,那是她的肉!   依兰猛地睁大了眼睛:“我的牛肉干!!!” 第20章 招蜂惹蝶   骑士们用盾牌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把依兰运到暮日小镇,安置下来。   虽然牛肉干替她挡下了劣魔首领的爪击,但她还是受了轻微的震荡伤,加上发烧和虚弱,她病倒了。   镇上的医师给她配了药,吩咐她至少卧床三天。   新发现的石碑也需要抄录,于是詹姆士导师决定延长出差时间,在这里多留七天。   一位亚麻发色、眸光温柔的骑士来到依兰的小屋。   他就是负责向首都传信的人。   行了骑士礼之后,他非常体贴地问依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需要他代为转达。   依兰请他千万不要向妮可和老林恩提起自己生病和受伤的事情。一来怕父母担心,二来怕暴露了自己并没有跟随老林恩学过剑术这件事。   骑士微笑着,专注地听她说话,郑重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林恩小姐请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依兰放放心心地睡了一觉。   她睡得很沉很香,尤其是詹姆士导师说,未来几天她的伙食费用由学院全包,只要镇上能买到的食材,无论想吃什么都可以让老玛丽供应——这个好消息让她的梦里全是牛排、羊肉汤、大酥饼和烤土豆。   恨不得就住在梦里了!   直到她梦见了一枚大金币。就飘在她眼前,可怎么抓都抓不到。   把她给急醒了。   一睁眼,看见加图斯像座金光闪闪的雕像一样,杵在她的床边。   依兰吓了好大一跳。   “醒了?”加图斯的脸色不太自然,“身体怎么样?”   “唔,好多了。”依兰悄悄把被子拉高了一些,“加图斯殿下,你在这里干什么?”   加图斯尴尬地抿了抿唇:“想等你醒来,说一声谢谢。依兰·林恩,我万分感谢你的救命之情。”   “不客气。”依兰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   都是恶魔的功劳。   加图斯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依兰奇怪地望着他:“殿下有事?”   他自嘲地耸了耸肩,说道:“下次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还请你直接说出来,别再那样整我好吗?我好歹是个亲王,在外面得留点面子。”   腐尸内脏兜头淋下来的事情,真是变成一生的阴影了。   依兰:“……”   无辜的她根本不知道恶魔对可怜的加图斯做了什么。   恶魔对加图斯不满吗?他为什么要整他?   她努力转动着自己不怎么清醒的脑子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答案!   恶魔不是不许别人染指自己的祭品吗?一定是因为加图斯和维纳尔吵吵闹闹,惹恼了恶魔,所以才收拾他。   她轻咳一声,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你以后和维纳尔保持距离,别再那样……”   犹豫了一会儿,她没找出恰当的词语,脑子一抽来了句:“……打情骂俏。”   加图斯猛地跳了起来,下巴差点儿惊得掉到了地上。   “不、不是……”加图斯震惊无措地解释,“虽然,虽然某些贵族的确有一些癖好,但,但我绝对不喜欢男人,我喜欢的是你啊!”   情急之下,蹦出一句直白的情话。   两个人都呆住了。   “加图斯殿下……”依兰小心翼翼,“你说什么?”   恶魔整了他,他反倒喜欢上他?这个人脑袋没问题吧?   加图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依兰·林恩,我说我喜欢你!我加入你的追求者大军,成为其中一员。”   依兰:“……”   “不过,”他决定实话实说,“王室不可能让我娶一名黑发王妃,所以我无法给你名份。除了这个,别的我都会满足你。”   依兰:“……”   “维纳尔应该也是这样许诺的吧?”加图斯挺起胸膛,“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只多不少。”   依兰叹息:“加图斯你误会了,你其实并不喜欢我。我拒绝,今后请你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   “猜到了。”他并不气馁,笑了笑,“但我不会放弃的,错过这么优秀的女士,一定会后悔一辈子——我会和维纳尔竞争到底!”   依兰烦恼地看着他:“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殿下如果很闲的话,可以帮助詹姆士导师抄一抄石碑吗?这样我们大家都能尽快回家。”   “如你所愿,美丽的女士。”加图斯扶住锁骨,行了个贵族礼,然后风度翩翩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依兰望着阖上的房门,叹了一口长气。   这都什么事啊!   温度骤降。   恶魔缓缓在床前凝出了身体。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脸色非常臭。   “你很缺男人?”他问。   依兰震惊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呵,”他踱了两步,黑色的长袍冷冰冰地从床前拂过去,像他的声音一样无情,“招惹一个又一个。爱情?真是令我作呕。”   “我不是拒绝了吗?”依兰睁大眼睛。   他瞥过一眼:“拒绝有什么用,他们放弃了吗?我只看结果。”   依兰被这个不讲理的家伙气得冒出了泪花:“那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他嘲讽地挑着眉:“什么?”   她愤怒地控诉:“他们都是你招来的!他们喜欢的是你!你自己惹的麻烦,还赖到我头上?”   “哈!”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我是神。我会招惹低劣不堪的人族?他们敢对我打那种主意?我看你需要把脑子扔到河里清醒一下。”   依兰被他气笑了。   她发现这位恶魔大人,自我意识实在是过剩。   哪怕使用她的身体时,他也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神,也认为别人该把他当神供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对他们说那样的话,还一次又一次救他们的命,他们不就被你吸引了吗?”   他冷笑:“我说什么,我可从未对低劣的人族说过什么好听的话,更没给过他们任何好脸色。”   依兰觉得有必要给这位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风花雪月的恶魔大人扫扫盲。   她无比笃定地说:“男人不就是那样?你对他们态度越冷淡,越会让他们在意。”   “是吗?”恶魔皱起了他那一对漂亮得像水墨画出来的眉毛,狐疑地看着依兰。   其实依兰也不太懂,只不过她真心地认为,恶魔用她的脸冰冷冷说话的样子实在是过分迷人。   “当然!”她斩钉截铁地说,“像维纳尔、加图斯那样的大贵族,讨好他们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哪里会上心?我对他们笑、对他们有礼貌,根本不会引起注意!反倒是你,你对他们那么特别,他们当然就很有兴趣了。”   恶魔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吃了一只苍蝇。   沉默。   很久之后,他轻飘飘地丢出一句:“我不会再救任何人,也不会再引起任何注意。你,马上解决这两个人,我不想再听到那种令人作呕的话。”   “那你就别再给我招蜂惹蝶!”依兰无情地用语言伤害他,“和别人私下约时间、谈献祭的事情,都是招蜂惹蝶!”   他:“……”   好像无论怎么反驳,都会辱及神明的尊严!   “呵,”他沉沉吐了口气,擅自转移话题,嫌弃无比地说,“你以为我爱用你这孱弱的身体。等到解除诅咒,你永远也别想再看见我,永远。”   “我更不想!”依兰抿紧了唇。   沉默。   依兰非常不开心。本来还想向他请教提升精神力的事情,但这会儿她一点心情都没有。   他看起来也很不高兴,面无表情,屋里的温度越降越低。   憋到夜幕降临,两个人默默交换了身体。   他爬起来,一声不吭,开始在床铺上做俯卧撑。   依兰蹲到桌面上,把眼睛转到背对他的那一面。   ‘你以为折磨我的身体,我就会向你服软吗?’她气咻咻地想,‘反正现在难受的又不是我!折腾去吧!’   他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消耗得一干二净。   他趴了一会儿,翻个身,又开始做仰卧起坐。   两个人互不理睬,屋内气氛冷凝,直到有人叩响了木门。   ‘一定是老玛丽来送晚餐了。’依兰跳到了悬挂在窗户下面的木篮子里面。   她探出眼睛,“顺便”望了恶魔一眼。   只见这个家伙已经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身汗,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   他冷着脸,湿淋淋地走到门口,开门。   意外的是,站在门外的人竟然不是老玛丽,而是维纳尔。   恶魔的脸色瞬间阴沉。   “我来送晚餐,顺便看看你。”维纳尔缓缓抬起他那双蔚蓝的眼睛。   这个女孩,让维纳尔丧失了所有自信。在墓中时,她轻蔑的眼神仿佛已将他完全看透。维纳尔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但看到老玛丽拎着餐盒过来时,他还是硬着头皮抢走了这份送餐工作。   这个谜一样的女孩,真是叫人沉沦。   维纳尔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望向对方的眼睛。   只见黑发女孩紧紧皱着眉头,神色挣扎,好像正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维纳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紧张地绷了起来。   忽然,‘她’的脸上突兀地裂开一个又大又假的笑脸,假得就像戴了个咧嘴的东方娃娃面具。   “谢、谢!”‘她’顶着这个可怕的假笑,夸张又咬牙切齿地道谢,然后接过晚餐,砰一声关上了门。   窗户下的依兰小毛线:“……”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眼前这一幕。   恶魔他……从此就要这样“不吸引男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海王醋神:s..mile~~~   (这个家伙虽然脑子有点不正常但好歹还是把老婆的话听进去了) 第21章 暗夜之神   关上门之后,恶魔的脸色瞬间阴沉。   他暴躁地把手中的餐盒重重扔到了木桌子上。   “嘭。”   盒盖弹起来,露出餐盒里鲜香的打卤面,上面还卧着两只煎蛋,以及一块小牛排。   他:“……”   不屑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冰冷地扯了扯唇,走回床铺上,继续做俯卧撑。   依兰也梗着自己的一双小眼睛,抗拒美食的诱惑。   虽然他和她完全没有交流,但她知道,这种时候谁先跑到牛排煎蛋那里去,谁就会输了气势。   反正她没有嘴巴,美食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依兰,绝不认输!   刚煎出来的牛排和蛋包都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老玛丽厨艺一流,蛋白的边缘微微卷曲,薄脆焦香,蛋心还在流淌,金灿灿的,散发出鲜嫩无比的生香。那牛排更是绝了,细小的黑椒颗粒均匀地趴在饱满多汁的雪花肉上面,油脂发出‘滋滋’声,香到了心坎里。   依兰用力把一双小黑豆眼转向窗外,不屑看!   恶魔再一次把自己累瘫在床铺上。   其实两个人都有点没搞懂,他们为什么要冷战?   反正……就是不爽!   依兰蹲在木篮子里,抬起眼睛望着屋顶。   恶魔最终没有动那份晚餐,他甘愿饿着肚子,把自己活活累到昏睡过去。   依兰郁闷地跳到桌面上。   牛排和煎蛋上面的汁都已经凝固了,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热气。   她盯着这份美食,肚子里忽然涌起了满满的委屈。   “呜……”   眼睛有一点儿模糊,透过水光,牛排煎蛋和打卤面看起来更加冰冰凉凉。   明明有正事要和恶魔谈的。   本来,这会儿他应该假装不屑实际上非常开心地坐在这里享用美食,她蹲在旁边向他讲述最后一层墓室中的见闻,问问他知道不知道有关七邪的事情。然后他用完晚餐,两个人蹲到床铺上去,他教她提升精神力的办法,帮助她成为一名厉害的大魔法师。   这本该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吵架的情形历历在目。依兰有一点伤心,她想,如果诅咒真能解除的话,她也不想再看到他了!永远!   谁愿意与恶魔为伍啊!   “啪嗒。”   一粒闪亮亮的小泪珠滚到了餐盒里。   背后忽然响起可恶的笑声。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把她摁在了桌面上。   恶魔满脸愉快,揪住她的尾巴把她拎起来,凑到了面前。   盯着她泪汪汪的眼睛,他笑得露出了两排牙齿。   “啧啧,这是哪里来的小水珠?难道有什么东西在偷偷哭泣吗?”   他勾着唇角,笑得要多坏有多坏。   依兰皱起一对小眼睛,浑身毛毛愤怒地呲起来。   说来也奇怪,被他这么一搅,胸口憋着的那股闷气反倒消失了,她就想踹他,把他踹得鸡飞狗跳。   他用叉子戳起一块煎蛋,放到她面前晃了晃,然后故意嫌弃地嗅来嗅去。   “低劣的人类食品……吃这种东西真是难为我。”   依兰盯着那块已经凝固的蛋。   就在他即将把它放进嘴里的时候,她弯起了一双小黑豆眼,尾巴愉快地甩了一下。   “水。”   哗啦啦——   恶魔再次被浇了个透心凉。   那块煎蛋脱离了叉子,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依兰乘胜追击,对着餐盒,再一次施放魔法。   哗啦啦——   可怜的晚餐彻底泡了汤。   她,依兰,可是一位召唤过游泳池的优秀魔法师呢!   来啊,互相伤害啊!   “噢!”她细声细气地学他说话,“这是哪里来的大水珠?难道有什么东西在嚎啕大哭吗?”   他抽着嘴角,一张脸惨白,黑发贴在脸上,像个河里爬出来的女鬼。   依兰的小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僵硬地把她拍在了木桌上。   他缓缓站起来。   依兰笑得翻跟斗。小尾巴拱着桌面,‘啪嗒’翻个滚,又拱一下,又啪嗒翻个滚。   她才不怕他呢。   反正他和她命运相连,他根本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诶……等等,他怎么在解扣子?   依兰僵住身体,盯着恶魔,毛毛‘刷’一下全部竖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她色厉内荏地冲着他喊。   他微微勾着唇角,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换、湿、衣、服。”   “呜……”依兰甩过尾巴,抱住自己。   他伸过手来,捉住了她。   “既然你迫不及待向我献身,便如你所愿。”   他把她的尾巴往嘴里一叼,利落无比地脱掉了湿裙子。   依兰:“呜呜呜……”   小眼珠一转,她急中生智,对着煤油灯召唤了水元素。   哗啦——   屋里陷入黑暗。   他垂下眼睛,怪异地看着她:“难道你不能夜视?”   声音从牙缝里冒出来,凉薄又模糊。   依兰:“……”   毛线球状态的她可以在黑暗中视物,而他能够在墓道中大杀四方,显然也有夜视的能力。   依兰没办法了,把两只小眼睛一闭,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把湿衣服扔到了桌面上,没换上新的衣服,光溜溜就钻进了被窝。   她被他摁在枕头上。   她不安地甩着尾巴,奇怪的感觉不停地从心口往外冒。   “你,你别摸我。”她可怜兮兮地嘀咕。   “呵,”他摁着她,重重在她圆滚滚毛绒绒的身体上撸了好几把,“就摸你,你能怎么样。”   依兰:“……”   既然他理解成摸这个球,那就随便他吧。   别把手伸进被窝里乱捏他自己就行。   她把尾巴一甩,趴在枕头上,躺平任撸。   毛毛顺一下、又顺一下,还挺舒服,让她有点犯困。   “喂,你,”她细声细气地问,“你知道七邪之乱的事情吗?”   “嗯。”他懒洋洋地憋出一个气音。   依兰转过眼睛看着他:“那七位王者,并不是巫妖王,对吗?”   虽然晚餐泡了汤,但他现在的样子看着还挺闲适。   他动了动眼皮:“嗯。”   “那……”依兰紧张地盯着他,“被封印在墓穴最深处的魔鬼……你认识吗?”   他皱了下眉头:“什么魔鬼。我是神,暗夜之神。”   依兰:“?”   她愣了一会儿,毛毛‘刷’一下立了起来:“被封印在那里的是你?那你不就是光明圣战中的大魔王?”   他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唇角不屑地扯了下,和平时一样淡漠。   他睡着了。   可怜的小依兰被抛弃在枕头上,她用尾巴戳了戳他,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睡得很沉。   也是,带着病进行高强度的身体锻炼,不晕才怪。   依兰小毛线把眼睛放到了枕头上,惊奇地注视着他。   虽然她隐约猜测过,但这个答案真的放在面前时,还是让她狠狠地甩了好几下尾巴。   大魔王啊!   光明圣战中,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大魔王!   居然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等等……光明女神她,知不知道被封印在墓里的大魔王逃出来了?   依兰绒毛倒竖,心脏怦怦乱跳。   和世界主宰光明女神相比,她,依兰·林恩,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而面前的黑暗神……唔,他看起来也就是一只稍稍比她强壮一丁点的蚂蚁罢了。   明天一定要和恶魔好好谈谈……哦不,如果他是‘那一位’,可不能称他为恶魔,他不是普普通通的恶魔,他是传说中的魔神,有人称他为黑暗神,有人称他为撒旦,也有人称他为冥王。总之,他是光明女神的对立面,是最黑的黑暗,最邪的邪神。   依兰小毛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甩了甩身后的尾巴。   人生,可真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啊……   *   依兰被拍门的声音吵醒。   外面天还没有亮,但来人带着龙晶灯,把老玛丽家的后院照得亮如白昼。   她用尾巴把魔神戳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显然有起床气。   “林恩小姐!”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林恩太太交待我,务必趁热把羊肉汤带给你!”   依兰双眼一亮:“是替我带信回去的骑士,他带来了老妮可做的汤!”   魔神的起床气烟消云散,他依然绷着脸,但爬起来拿衣服穿的动作利索得不得了,脚步也轻快了很多。   依兰知道,他饿极了。   打开门,骑士一点儿也不见外地走进来,把一只捂在怀里的罐子取出来,放到桌面上。   他一边揭开盖子,一边絮絮叨叨:“林恩小姐,您的母亲可真是太热情了,昨天一定要留我用晚餐。她问了我的家庭情况之后,对我十分满意。她建议我大胆地多和您接触,让我第一时间把她特意为你准备的羊肉汤送到你的面前,她认为这可以增进您对我的好感。”   躲在被窝里的依兰小毛线:“……”   老妮可担心女儿被维纳尔骗去做情妇,竟然已经开始给她物色结婚对象了吗?   平心而论,她将来如果做了学院导师的话,倒是和皇家骑士十分相配。   她悄悄把眼睛探出了被窝。   魔神大人此刻的注意力显然不在骑士身上,他盯着雪白的羊肉汤,喉咙微微收缩。   骑士挺起了胸膛,端端正正行了个骑士礼:“林恩小姐!请问……您可以考虑和我交往吗?”   魔神缓缓抬起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勇敢又羞涩的骑士。   他愣了一会儿,想起昨天学会的“不吸引男人的秘诀”,嘴角抽了抽之后,他用尽全部力量,冲着骑士扬起一个虚假得无药可救的巨大笑脸。   依兰小毛线:“……”   神啊!冲着求爱者笑,难道不是接受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真拿这个花式养鱼的鬼畜神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22章 多角恋爱   魔神大人对着向他求爱的皇家骑士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依兰小毛线用尾巴蒙住了眼睛,滚进了被窝里面。   这个魔神,简直颠覆了她对‘神’这种高等生物的全部认知。   身着华贵笔挺骑士服的皇家骑士愣愣地望着魔神,心情逐渐激荡。   难道……自己正是林恩小姐喜欢的类型吗?   骑士激动地笑了起来。   他一笑,魔神大人只好笑得比他更加灿烂。   两个人冲着对方笑了一阵之后,还赶着到别处报信的骑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魔神关上门,抬起手来,狠狠揉了两把发酸的腮帮子。   雪白的脸上被他捏出了好几道鲜红的指印。   依兰小心翼翼地蹦向他。   怼、怼、怼……(拟声)   她跳到桌面上,生无可恋地望着他。   他傲慢地睨了她一眼,扯起唇角:“看见没有,我是怎么打发求爱的苍蝇?”   依兰:“……”   这叫打发?这明显是给了那位骑士非常大的鼓励!   可是……这个办法是她亲自教给他的……   依兰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反正,他用她这张脸冷冰冰地吓人时很有魅力,冲着别人笑,同样也会引起误会,怎么样都不对。   说来说去,只能怪她长得太美?   她垂着小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先喝汤吧,妮可做的羊肉汤最美味了。”   声音压低,嘀嘀咕咕:“我这辈子也只喝过一次。”   他不屑地笑了两声,坐到了木桌边上,优雅地抬起手来,合上了盛汤的罐子。   依兰:“?”   “神明,永不会被低级欲望蒙蔽双眼。”他懒洋洋睨着她,“我不吃。”   依兰很不服气地瞪圆了小眼睛,正想回击,脑海里忽然浮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他该不会是故意把妈妈的羊肉汤留给她来喝吧?   嗯?会不会有什么阴谋?他会那么好心?她怎么有点不太信。   她偷眼瞥他,只见这个家伙一脸傲慢,眯着眼睛,一副欠揍的样子。   天亮了。   依兰回到自己的身体,发现浑身都酸疼,肚子饿得咕咕叫。   魔神居高临下站在她的身边,冰冷的斗篷拂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依兰猛地扑上桌,抱住装盛了羊肉汤的罐子,警惕地盯着他:“我昨天毁了你的晚餐,你是不是想要报复回来?”   “嗤,”他那张绝美冷酷的脸上,浮起一个很有人味的冷笑,“你以为神明像你一样卑鄙?”   “那可说不好。”她护崽一样搂着她的汤。   他懒得理她,身上漫起黑色雾气,消失在原地。   依兰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罐子。   羊肉的鲜香味道扑面而来,她拿起勺子轻轻一搅,发现汤底下卧着厚厚一层鲜嫩的肉,而且都是最肥美的部分!   “咦?妮可和老林恩发财了吗?!”   本来以为妮可只是做了一份勉强能解馋的羊杂混着碎肉的汤来犒劳出差的她,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实诚的羊肉汤!   哦不,严格来说,它已经不能叫做汤了,应该叫做煲羊肉!   她尝了一口。   “哇喔!”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肉!妮可一定熬了一整天!   虽然是珍稀的羊肉,但妮可还是做出了林恩家特有的味道。   快速吃了两块切成正方体的嫩肉之后,依兰思乡之情更浓,心里感到一阵孤独。   她停下了动作,望向四周。   “喂……这么美味的羊肉,你不想尝尝吗?”   遗憾的是魔神大人似乎已经走远了,木屋里冷冷清清,没有任何气息。   她忽然有些失落。   一个人孤零零地吃着妈妈做的汤,嘴里的味道好像变得有一点酸。   想家了。   她默默吃完了整罐肉,把汤喝得一滴也不剩。   “一定是老林恩前阵子提到的那件事情……”依兰嘀咕道,“他总说很快就不用为钱发愁了,还能吃上羊肉。可是他只能坐在轮椅上,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是怎么挣到的钱呢?”   她疑惑地趴下去,下巴抵着桌面,眼睛翻起来望着窗外的天空。   “老林恩是个有原则的人,他做的事情肯定是合法的……呀!真是迫不及待想回家看看!如果老林恩真发了财的话,我一定要天天吃牛排!还要喝冰冻牛奶!”   虽然现在依兰和维纳尔、加图斯关系都比较好,但她从来也没想过花他们的钱,她知道那样是不对的。   但是老林恩可不一样了,女儿花爹地的钱,那是天经地义!   啊,但愿老林恩真发财了,让她做一个花天酒地不思进取的小公主吧!   依兰弯起眼睛,傻乎乎地笑起来。   *   傍晚时分,维纳尔、加图斯和求爱骑士三个人,为了争夺给依兰送晚餐的权利,在老玛丽的后院里打了一架。   依兰赶在天黑前洗了个澡,擦着头发慢悠悠走回来时,看到那三个气喘吁吁的男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她门外的长条木板凳上。   “林恩小姐!”骑士站起来,“请你告诉小公爵和亲王殿下,你和我的关系。他们认为我在撒谎,这是对一名光明骑士最大的侮辱!”   依兰:“……”看看黑暗神干的好事!   维纳尔摆出他惯用的傲慢虚伪的假笑:“恕我直言,依兰恐怕根本不知道你的名字。”   依兰:“……”啊哦,被他猜中了。   加图斯刚才被狠狠踹了一脚,正憋着闷气。见状,无情地嘲笑:“尊敬的骑士先生,你加入盾骑士团,不会就是凭着你比盾牌还厚的脸皮吧?”   骑士回忆了一遍,发现自己的确还没有告诉过依兰自己的名字。   他一点也不慌,举止比刚才更有风度:“很抱歉,是我的疏漏。我叫波利·塔纳。虽然忘了向林恩小姐介绍,但,林恩先生和林恩太太已经记住了我,以及我父母的名字。”   维纳尔和加图斯对视一眼。   糟糕,让这小子捷足先登,都跑到长辈那里刷好感了。   “再说,”骑士神秘地笑了起来,“今天早晨我向林恩小姐求爱,她并没有拒绝,而是笑着默认了,对吗?亲爱的林恩小姐?”   依兰:“……很抱歉,我当时还没睡醒,让你误会了。”   为什么,她总是在给魔神擦屁股?!   依兰心里有一万只雄狮在咆哮。   波利骑士伤心地捂住了胸口:“不,不是这样的!林恩小姐,你是不是害怕?你害怕他们两位会对我不利吗?你不必担心,虽然我家只是小贵族,但我爷爷却是阿尔萨斯殿下的导师,没有人能伤害我的!”   听到阿尔萨斯这个名字,加图斯的气势沉寂了下去,一头深灰的头发好像要隐在即将降下的夜色中一样。那位就是他的兄长,王位的继承人。   “对不起,”依兰忧郁地摊开双手,“虽然我没能及时拒绝,但我也的确没有答应啊。让你误会,真的非常抱歉。你是一个好人,一定会遇到好姑娘的!”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句话可能会一直伴随她,直到交换身体的诅咒解除。   骑士伤心地离开了。   维纳尔优雅地笑起来:“所以,现在是我和加图斯的战场了。加图斯,我劝你知难而退——依兰是我的同学,有句东方古话你应该听过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争不过我,现在放弃还能留有体面。”   加图斯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他冷淡地说:“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个词。”   他转过身,大步离开了老玛丽的后院。   “维纳尔……”依兰丧丧地看着他,“我不想卷入你们贵族的情爱纠纷。我知道你是王室看中的人,而且学院里也有那么多贵族女孩子喜欢你,实在没必要把我拉进去。”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维纳尔笑了。   蓝色的眼睛就像清澈的湖水,唇色的笑容宛如春花。   “依兰,接下来我要说的这句话,请你千万保密。”他凑近她,“霍华德家,从来不曾与王室联姻,将来,也永远不会。”   声音低沉,只落进她一个人的耳朵。   依兰吃了一惊,呆呆地望向这位未来的大家族长:“你当初想要我做你的情妇,难道就是为了……”   “嘘。”小公爵优雅地竖起手指,按向她的唇。   依兰赶紧跳开。   她明白了。   原来霍华德家不想与王室联姻。   王室的挑剔和尊严都是绝对的。如果维纳尔碰过一个黑发女孩的话,他便有了‘污点’,公众舆论会阻止王室将他纳入考虑的范围。   这就是维纳尔当初找上依兰的原因。   他用那双纯净的蓝眸凝视着她:“我对你坦诚,是因为此刻的我,已经真正爱上了你。依兰,你隐藏的每一面都令我发狂。请给我机会守护你。”   她压下了眉眼:“维纳尔,你有没有想过,你拿我挡箭的举动可能会给我带来灾难?”   她想到了那件事情。   那天晚上找人伤害她的,很可能并不是莎丽——莎丽性格张扬跋扈,从来都把恶意摆在台面上,坏得一目了然,应该藏不住买凶这么恶毒的心思。   而且,当时依兰和维纳尔走得并不近,莎丽实在是没有杀人的必要。   那,是谁下了这样的狠手呢?   幕后的人,会不会其实已经看破了维纳尔的心机……   依兰倒抽了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 第23章 致命诱惑   依兰想到了最恐怖的可能性。   有人看穿了维纳尔不愿与王室联姻的心机,于是果断地对依兰动手。   破坏维纳尔的计划,同时不动声色地给他一个警告。   依兰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她愤怒地重复:“维纳尔,你就没想过这样会给我带来灾祸吗!”   维纳尔优雅地笑了起来:“依兰,我是霍华德家的唯一继承人,谁也没有能力伤害我要护着的人。”   “你太自大了。”依兰冷冷地看着他,“维纳尔,还记得史蒂文森街道发生的命案吗?如果我告诉你,死掉的那三个人就是来杀我的,你怎么想?”   “什么?”他皱了皱银白色的眉毛,“依兰,你再说一次?”   依兰直视他蔚蓝的眼睛:“他们受人之托,要侮辱杀害我。幸运的是,这三个人起了内讧,自相残杀,我才逃过一劫。”   维纳尔瞳仁收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竟然有这种事!我这就传信回去,令宪兵队严查!”   她摇摇头:“没用。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中,莎丽很可能做了棋子,那天她故意让保罗拦住我不让我回家,我想那不完全是巧合。”   维纳尔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莎丽·坎贝尔耽误你回家的时间……明白了,我会找莎丽拿到那个名字,绝不打草惊蛇。”   依兰点了点头:“那就这样,我要回去休息了。”   夜幕将至,她不放心魔神和维纳尔独处。   机智的维纳尔果断公报私仇:“依兰!这件事,王室的人嫌疑最大!加图斯接近你,一定有所图谋,你离他远些,越远越好!”   依兰:“……”   虽然她也想离加图斯远一点,但绝对不是因为维纳尔这一番拙劣的离间。   *   依兰回到屋里,巴巴地等待魔神的到来。   她迫不及待想找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一起讨论一下这件事情。   夜幕降临。   还好,他没有又把她扔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只是把她放在屋顶吹冷风。   ‘唔……’依兰抖着一身被吹得乱糟糟的绒毛,‘难道他刚才就坐在屋顶上,看我和维纳尔聊天吗?’   她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   她小心地蹦了下去,挤扁了身体,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屋里。   他在床铺上做俯卧撑。   依兰悄悄清了清嗓子:“我回来了。”   他没反应。   她蹦了过去,落到他的身边,抬起一双小眼睛,看他在她头顶起起伏伏。   唔……突然莫名有一点脸红。   她卷着尾巴,小心地挪开了一些。   她问:“你听到我和维纳尔说话了吧?那天要杀我的人是谁派来的,你知道吗?”   他动作不停,冷冰冰地说:“你去床底下看。”   “诶?!”依兰睁圆了小黑豆眼。   他他他……他不会把凶手给抓来了吧!   她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导师列出了长长的方程让她做,她还没来得及去一步步解题,旁边的人就把答案摔到了她的脸上。   依兰又惊又喜,她小心翼翼地蹦下床。   壮着胆子,往床底下看去。   唔……什么都没有,除了几只蚂蚁在墙根爬来爬去。   “嗯?”她怼一下蹦回了床上,“床底下除了蚂蚁之外,什么也没有啊!”   他把一只手背到了腰后,单手做俯卧撑。   声音带着喘意:“死去的蚂蚁谁杀的?”   “我怎么知道?”依兰瞪着小黑豆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偏过头,冷冷一笑:“我又怎么知道。”   依兰:“……”   这是嘲讽人类在他眼里就是蚂蚁呢。   这个家伙根本不会好好说话!   依兰气呼呼地趴在枕头上,把眼睛转到背对他的那一面。   生气!   他换着两只手,不停地锻炼她的身体。   喘息声很重,床铺被他压得上下起伏,气氛奇怪极了。   “那个……”她背对着他,问道,“你是怎么从墓中逃出来的?”   他发出不屑的轻嗤:“我需要逃?”   依兰小毛线用尾巴挠了挠脑袋:“那七位王者的亡灵意志,通过法阵增幅,镇压你,对吗?”   他没吱声。   依兰的小心脏蓦地一沉。   那些悲伤壮烈无畏的意志,被无限增幅之后,用来镇压他……他们曾是他最忠实的信徒,这一定很让人难过吧?   她悄悄转过眼睛。   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他依旧冷着脸,不过好看的眉眼之间浮起了一丝困惑。   他嘴唇微动:“那种东西,对我毫无影响。也许我只是在那里睡着了,睡了几千年。”   这个答案把依兰弄得一头雾水。   她再一次挠了挠脑袋:“那你还记得光明圣战的事情吗?”   他眯了下眼睛:“那种事情有什么好记。不过就是打了一架,睡了一觉而已。”   “那七位王者呢?你认识他们吗?”   他不屑地笑了:“神明为什么要认识蚂蚁。”   依兰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明显不合逻辑。   光明圣战中,他明显被击败、被镇压。如果他对那些意志毫无感觉的话,它们绝对不可能把他困在那里,关了几千年。   看起来,他倒更像是忘记了一些很关键的事情。   “你,”他停下动作,歪着身子坐在床铺上,懒洋洋地盯着她,“没事就给我睡觉,别在外面乱晃浪费我的时间。”   他出了一身汗,黑发湿湿地贴在脸颊旁边,看起来又美又酷。   依兰小毛线忽然惭愧。   他不是在折腾她的身体,而是在锻炼。他们两个命运相连,他在尽可能地提升整体实力。   而她,却一整天无所事事地乱晃,夜里分明不困还窝在他身边睡觉,真是浪费生命啊。   “可以教我提升精神力吗?”她眨巴着小黑豆眼,心虚地问。   “艰苦的训练。”他无所谓地朝她点了点下巴,“用不着你,战斗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   自大狂!   依兰腹诽。   不过他也给出了关键信息。   艰苦训练,可以提升精神力,加深元素感应吗?   依兰甩了甩尾巴。   是啊,世上哪有什么捷径好走,就是不断积累,从量变到质变罢了。   她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从今天起,她决定再也不睡觉了,她也要抓紧时间,训练起来!   等到他睡着之后,她悄悄离开了屋子,蹦到镇子外面的小河边。   夜风呜呜地吹,树林里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时不时还能看见一些猩红或者幽绿的眼睛。   依兰炸了会儿毛之后,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不是普普通通的依兰,而是历史上最恐怖的黑暗大魔王!   大魔王需要害怕什么东西吗?   真是笑话!   于是,战战兢兢,很怕黑的依兰,勇敢地开始了她的魔鬼训练。   哗啦啦——   哗啦啦啦——   小河里波涛汹涌。   *   第二天,魔神大人消失了整整一个上午。   午餐是火腿煎蛋配乳酪饼,依兰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去做什么邪恶的事情了?’   她还记得初见那一幕——他冷漠地动动手指,挑起那三个男人自相残杀。   至今难忘。   用过午餐,她刚打算锻炼身体时,他出现在屋子里。   “话剧很成功。”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依兰纳闷地歪头看他:“你跑到城里去看话剧?”   这位魔神的行事,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无意间得知。”他漫不经心地抛着一枚淡红色的小珠子,懒洋洋地说,“坐在轮椅上写出的剧本,嗤,眼界狭窄坐井观天,也就你们低等物种趋之若鹜。”   虽然这家伙的话一点儿都不好听,但依兰一瞬间就抓住了重点。   “坐在轮椅上写剧本?是老林恩?是老林恩写的剧本对不对!天哪!”她蹦了起来,“天哪!老林恩居然懂得创作!我说他天天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地鼓捣什么……天哪天哪,他的话剧很受欢迎对不对?难怪有钱买羊肉了!噢!老林恩真的发财了!”   “出息。”他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没猜错!   激动无比的依兰在屋里打了几个转转,忍不住扑上去,重重拥抱了他一下——她实在是按捺不住,要和别人分享喜悦。   “我太开心了!谢谢你!”   他的身体僵硬了很多,凉丝丝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关我什么事。松手退下,别弄坏我的东西。”   她很不好意思地退开,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淡红珠子上,挠了挠头:“我差点儿压到它了……”   他冷笑一声,用指尖挑着它,轻轻一拨。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珠子里面传了出来,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告诉依兰……有人要害她……告诉依兰……有人要害她……”   “这……”依兰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是保罗的声音!”   那天,莎丽命令红发保罗拦住依兰,天黑之前不让依兰离开学院。   幸好保罗赶着去赴一位丰满美人的约会,悄悄带着依兰从后门溜了出去。   两个人分开之后,依兰遇到了那三个想要杀害她的罪犯,而保罗也在当天晚上被飞驰的马车撞倒,听说有生命危险。   依兰从来也没有想过,保罗出事,居然和自己有关系!   她头皮发麻,紧张地盯住魔神:“这是怎么回事?”   魔神手指一合,珠子停止旋转,保罗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这是他临死前最后的意念。”他的神色冷淡漠然,“他已经死了,我随手收集了他的灵魂。”   依兰捂住了嘴巴,声音细细地憋出来:“所以保罗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事情,他想要救我,才被人灭口吗?”   “不错。”魔神微微勾起一点唇角,“我可以修复他的灵魂,你拿什么,与我交换?”   这一霎那,依兰领教到了传说中,魔鬼致命的诱惑。 第24章 爱情献祭   依兰想救保罗。   红发大个子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他嫌弃她, 说她身材像猴子。他也好心提醒她,不要和维纳尔走太近,大贵族没有真心。   更让依兰动容的是, 保罗出事,竟然是因为她。   临死前还惦记着要告诉一个并不熟的女孩, 想告诉她有人要害她。   “这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依兰的眼睛里冒出了泪花,“我想救他。而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斗篷下的绝美魔神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声音低磁诱惑:“很好。你用什么来交换?”   “你想要什么?”依兰望着他。   这一瞬间, 她感觉面前的魔神变得非常陌生。   他的身上丧失了人性, 展现出看似慈悲实则冰冷的神性。   “你的灵魂。”他循循善诱, “放心,不会有任何痛苦和伤害, 只是让灵魂归属于我。对自己的信徒,我向来慷慨,你会得到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   “不。”依兰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的灵魂,只属于我自己。”   他那漂亮到虚假的嘴唇轻轻地勾了起来:“是么,那你是拒绝交易了。”   “别的呢?”她咬了咬嘴唇, 狠下心肠,“没有别的可以交换吗?比如……美貌?”   依兰觉得可以接受自己变得平凡一点。   他的眼睛里有讥诮一闪而过:“那种昙花一现的东西毫无价值。”   依兰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他捻着那枚淡红色的魂珠,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了两下。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迟疑,一个本该很轻易就说出来的条件,却诡异地在嘴里滚了两个来回。   “可是, ”依兰抬起头,和他讨价还价, “救了保罗,不是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我们现在一损俱损,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啊。”   他轻轻挑了下眉,黑暗深邃的眼睛里短暂地闪过一缕疑似狡黠的光芒。   他冷淡地说:“也算有一点道理。”   依兰惊喜地猛点头。   “好吧,”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很不甘愿地说,“那我降低要求,只要你献祭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依兰警惕起来:“什么?”   “爱情。”他轻飘飘地说,“将你的爱情献祭给我。一旦你爱上哪个男人,就会违背契约,灵魂永受暗影烈焰煎熬。”   依兰呆呆地张开口:“除了这个,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他的声音冷了好几度,“怎么,难道你已经看上哪一个浊臭不堪的东西了?”   她抿紧了双唇。   爱情。   她今年十五岁,刚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其实也曾偷偷幻想过,生命中突然出现一个英俊高大的骑士,骑着白马,风度翩翩地向自己伸出手来。他的笑容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和煦灿烂,他有善良的心肠,他对爱情忠贞,他还有宽厚温暖的怀抱。   每一个少女都会做这样的梦,不是吗?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幕。   温暖的怀抱,结实的身躯,完美的容颜,无尽的安全感。她,曾经与他赤身相拥……   她抬起眼睛望向他。   斗篷下的容颜冰冷完美,帽沿的阴影罩住他的眼睛,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发着光,像是暗夜中的两簇黑色寒火。寒冰雕铸的轮廓,高挺笔直的鼻梁,薄而精致的淡色嘴唇,一开口,那低沉魅惑的声线就能直击人心。   天哪,这个世上,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邪恶又迷人。   见识过魔鬼的魅力,恐怕再难对谁动心。   况且,这具身体他夜里要用,他怎么可能让她结婚呢?   也许到了诅咒解除那天,她已经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了……   爱情,算了吧。   依兰重重咬住嘴唇,下定了决心:“成交!”   他眯起了黑暗狭长的眼睛:“你确定?”   “确定。我不会让自己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依兰盯着他手里的魂珠,“请你救保罗。”   “好。”他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凉凉地点了一下,唇角扬起了她看不懂的笑容,声线拖得很长,“成交。”   依兰垂下眼角,默默叹了口气,祭奠自己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逝去的少女之爱。   “忘了告诉你……”他傲慢,“你如果爱上我,那并不违誓。只不过,神明永远不会回应蚂蚁的爱情。”   依兰随口答道:“我绝不会爱上你的。”   屋里的温度骤降,斗篷下面渗出丝丝缕缕的冰冷黑雾来。   他又发脾气了,身上的神性荡然无存。   简直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不要吵我。”他冷冰冰地命令她,然后捏着魂珠坐到了木桌旁边。   依兰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点失落,又好像有点无所谓。   她离开了小屋,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   胖胖的老玛丽凑了过来,她笑容开朗,坐到依兰身边,拍了拍屁股下的木凳,大声笑道:“噢!美丽的小依兰,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怎么了,是那几位绅士让你烦恼了吗?”   依兰转头望着这位厨艺惊人的老板娘,弯了弯眼睛:“我在想,没有了爱情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老玛丽捂住嘴巴,噗噗噗地笑。   笑了一会儿,她说:“爱情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帮助我们在床上更容易找到快乐,不过,好的技术,轻易就可以取代它。等你到我这个年纪,自然就明白啦!”   她眨了下右眼,眼角堆起密密的鱼尾纹。   依兰:“……”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别着急定下来,多试试才知道谁最适合,”老玛丽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不可貌相,其实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兰:“……”   微笑,保持纯洁的,什么也不懂的微笑。   依兰拎着晚餐回到屋里。   魔神把修复过的保罗魂珠递给她。   它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这……”她狐疑地望向他,感觉自己被奸商给坑了。   他伸出一根冷白修长的手指,在魂珠表面敲了一下。   “依兰!噢,依兰!”保罗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亢奋,“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和黑暗神大人在一起,我的天哪!”   他的状态似乎还不错。   只不过,大个子变成了手中一枚小珠珠的感觉实在是非常奇怪。   “保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害你?”依兰忍着别扭,一本正经地问。   “噢依兰,见到你真高兴!”保罗很努力地蹦了一下,“那天嘛……我在波顿街的拐角那里,听到两个人在谈话,其中一个问‘你确定这样的安排万无一失’,另一个回答说‘放心吧我的朋友,走夜路的贫民女孩在史蒂文森街道里被奸杀再正常不过了,等那三个人回来复命,我会安排他们到比格斯海峡下面沉睡,永远不会张嘴’。”   依兰的心脏重重地跳动,身体感到冰冷:“然后呢?”   保罗说:“我动了动我聪明的脑筋,一猜就知道他们要害的人是你,于是我舍弃了与金发丰满美人的约会,赶回来阻止你进入那条街道。结果他们发现了我,驾车来追我,我跑不过他们,被撞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依兰心中更加难过:“保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   “不不不!”保罗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悲伤,“小依兰,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我对从前的私生子身份真是厌恶透顶了!我讨厌那个卑鄙的父亲,讨厌贪得无厌的母亲,讨厌颐指气使的莎丽,更讨厌那些仆人暗地里鄙视的眼神!从前的生活,我已厌恶透顶!”   “可是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依兰伤心地看着掌心的小魂珠。   “黑暗神大人答应给我一具更好的躯体!”保罗努力地蹦q,“噢,我真是太期待了!”   依兰惊愕地望向斗篷下的暗夜之神。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肩膀上:“你有半个月的时间,替他找一具适合的身躯。”   冷白修长的手指,异常冰凉。明明有血有肉,但无论是视觉效果还是戳在身上的感觉,它都更像是一截白骨。   依兰轻轻打了个寒颤:“为什么要找身体,你不是答应救他吗?”   他微垂着头,整张脸都隐在斗篷的阴影下,勾起的笑容显得无比邪恶:“你和我交易的内容是修复灵魂。祭品打了折扣,还想拿到多余的馈赠吗?你未免贪心。”   他优雅地收回了手指。   “依兰依兰依兰!”保罗滚来滚去,“那只是小事情而已,你只需要把我带给任意一个意志力不太坚定的人,骗他捏碎这粒魂珠,我就可以抢走他的身体——噢,拜托,帮我找个身份好一点的家伙,比如维纳尔那样的。”   依兰:“……保罗,我无法做出这么邪恶的事情。”   魂珠滚了一下,看起来非常伤心。   依兰想了想:“刚刚去世的人可以吗?”   “不不不!必须有生命!生命!”保罗委屈地喊道。   依兰转过身,轻轻揪住魔神的斗篷:“没有别的办法吗?”   “灵魂状态至多保持半个月。”他俯身,带着笑的声音恶意满满,“你自己看着办,此事我不再插手。”   依兰郁闷地盯住保罗小魂珠。   “噢,保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长寿的乌龟?或者能够飞翔的鸟儿?”   “小依兰……”保罗呻吟,“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你唯一的朋友!”   依兰:“……”他什么时候变成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献祭了爱情,没想到换回了一粒烫手的大山芋。   “对了小依兰,”保罗打了个滚,“那两个驾车撞我的人,其中一个是血腥约翰。也许你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游走律法阴影中的杀手团团长,只要付得起钱,他总会制造一些完美的意外来除掉目标人物。那天撞了我之后,正好有巡逻的骑士路过,他们来不及逃走,于是血腥约翰上前搅乱骑士们的注意力,帮助另外那个人藏到了马车底下。”   保罗生气地蹦了两下:“那些不长眼睛的骑士,居然没有搜一搜车底!天哪依兰,你无法想象,当时我就躺在地上抽搐吐血,而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就趴在车厢下面,我瞪着他,瞪着他,只能干瞪着他……气死我了!”   “难怪你父亲坎贝尔伯爵认为这是针对家族的刺杀。”依兰恍然大悟。   杀手团团长驾车把保罗撞成重伤,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心。   “哼,”保罗重重喷出一个鼻音,“我那个卑鄙的父亲……他做过那么多亏心事,当然会害怕!就让他担惊受怕着吧!”   “跑掉的那个雇主呢?你认识他吗?”依兰问。   血腥约翰只是受人之托,真正想要依兰性命的,是他的雇主。   保罗的声音无比笃定:“虽然我从前没有见过他,但我百分之一百肯定,这个人一定是某位贵族的管家或者仆从长!小依兰你不知道,那股混合着自卑和傲慢的狗腿气息,我隔着一百尺都能嗅得出来!”   “如果看到他,你还能认出来吗?”依兰问。   “当然!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等等,”保罗警惕地往后一滚,“小依兰,我可不要那个老头的身体!我得歇息了,你千万记得尽快替我物色人选,我要贵族,最好拥有一副好容貌,身体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们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气……”   “闭嘴闭嘴。”依兰很敷衍地从革包中取出一只小袋子,把保罗小魂珠装了进去。   聒噪的声音消失了。   夜色降临,交换。   依兰小毛线蹲在革包旁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个球的事情还无法解决,现在又多了一个珠。   真是令人十分头疼。   魔神倒是一身轻松。他打开了她带回来的餐盒,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享用老玛丽的手艺。   一边吃一边还要低低地嘀咕。   “劣质”、“粗糙”、“难以下咽”。   依兰蹦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身体顿时紧绷,下意识地圈过一条胳膊护住了餐盒,警惕地盯着她。   依兰:“……”   这么难吃,您老别护食啊?   她趴在桌面上,小眼睛一转一转。   她发现,这个家伙在她身体里面的时候,特别有人性一些。   “喂,保罗的事,真没别的办法了吗?”她细声细气地问他。   他飞快地扒饭,扯起唇角冷笑一声:“没有。”   依兰轻轻甩了甩尾巴,声音变得更低:“你怎么保证保罗不会向外人泄露我们的事情?是不是……他已经把灵魂献祭给你了?”   他动作一顿,眉梢挑了起来,意外地看着她。   这个球倒是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一点点。   “对。”他答得非常干脆,“他自愿,忠诚,渴望强大。”   她恹恹地把眼睛搁到了桌面上。   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与魔鬼共舞。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放下叉子,傲慢地微仰着下巴,睨她。   “你以为光明之誓是什么?”他问。   “诶?”依兰动了动眼珠。   他把双手撑在木桌上,俯身:“那就是献祭之语啊……只要诚心起誓,灵魂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而是属于光明神。明白吗?”   声音轻而飘忽,像是魔鬼的耳语。   依兰被话中之意惊得竖起了绒毛:“什么?!”   “嗤。”他晃着身体,讥讽地轻笑一声,然后慢吞吞站起来,去做俯卧撑。   “等等!”依兰大喊。   他侧过小半边脸:“怎么,怀疑我说谎?”   眼神瞬间冰冷。   “不是,”依兰蹦到他的身边,“刚吃完东西不可以剧烈运动,肚子会痛的。”   他:“……”   盯了她一会儿,他嫌弃地啧道:“真是孱弱得无药可治。”   他仰倒在床铺上,依兰蹲在他的身边。   “光明之誓……每个人一生都会念无数遍。”依兰不安地甩动着尾巴,“神圣赞美诗里面也包含了誓词,每个礼拜日大家都会唱啊。所以,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失去了灵魂吗?”   “未必。”他把两只手抱在脑后,语气懒散,“得有诚心,或者有所求。”   “呼——”依兰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自己就没什么诚心。妮可、老林恩他们,也都不是狂热信徒。   “不过……”他弯起了唇角,露出恶魔微笑,“现世安稳,光明神不需要抛出诱饵。倘若,有饵呢,你觉得有几个人可以抗拒光明、正义的召唤?”   依兰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史书中,人们听从光明女神的召唤,成为了神圣骑士,拥有与恶魔对抗的实力……得到超凡的力量,而且是为了光明和正义,谁能抗拒!   谁也无法抗拒吧?!   没有人知道,那其实也是灵魂献祭。   依兰很不安地动来动去,心里掀起了一万尺那么高的海啸巨浪,砸得她晕头转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她茫然地嘀咕。   “呵,”他冷笑,“你以为神是什么。为什么要畜牧?自然是因为有收割之日。”   依兰的毛毛发出‘刷刷’的声音。   真是好冷酷,好无情。   对于神明来说,人类就像是养在后院里的鸡鸭牛羊吗?   他摁住了她圆滚滚的身体:“你怕什么,轮不到你发愁。”   她憋了一会儿,弱弱憋出一句:“谁说的,将来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大魔法师。”   他不屑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开始锻炼她的身体。   她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她得冷静冷静。那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   接下来的日子,她白天尽可能地锻炼身体,夜里就到镇外的小河边上练习召唤水元素。   她发现,随着练习次数增加,意念中的“水之真名”越来越清晰,施法时,它就像浮在眼前的一个虚幻投影一样。   到了第三天夜里,她忽然突破了瓶颈,一次施法可以召唤双倍水元素了。   满满一桶呢!   身体的强化训练也有了成效,在她和黑暗神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上出现了薄薄的小肌肉,精神明显比从前好了很多。用自己的身体时,她也可以召唤出指头那么大的水珠了。   当然这一切都处于绝对的保密状态。   疯狂的训练,让依兰胃口大开。   老玛丽变着法儿给她做美食,每一顿都不重样。   今天送来的是烤肉排。   刷上蜜蜂和酱汁的肋排烤得焦黄,底下垫着炸土豆圈,“滋滋”作响的油脂混着蜜蜂,看上去就像通透漂亮的琥珀。   依兰埋头猛啃。   魔神大人和保罗小魂珠非常默契地表示了嫌弃。   “人类满足口腹之欲的样子,真是低级又原始。”斗篷下,幽幽飘出低沉不屑的嘲笑声,修长的背影立在木窗下面,仿佛一眼也不屑多看。   保罗小魂珠在桌面上滚动,他的嫌弃就非常货真价实:“噢天哪,这肉质一看就知道不是现杀现烤的,起码存放了两个小时以上。还有这蜂蜜,居然残留着花粉杂质。盐,盐也只是普通海盐而不是阿兹默罕特供的晶盐……啧啧,乡下怎么可能吃到真正的好东西!这种东西能叫烤肉吗?它就是垃圾!”   依兰白了它一眼:“我可真是谢谢你的科普了,穷奢极侈的贵族少爷!”   埋下头,继续啃肉排,吭哧吭哧!   保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小依兰,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种低劣的食物,怎么入得了口呢,连猪都不吃好不好!你得赶紧提升提升眼界和觉悟,跟上黑暗神大人,对吧,大人?”   依兰:“……”   她非常怀疑保罗这个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窗边那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脸庞隐在斗篷阴影中,笑得仁慈和善:“说得很好,是时候给你一些奖励了,我的信徒。烈焰,有助于锻炼你的灵魂。”   他轻飘飘地拈起保罗小魂珠,化成黑雾消失在原地。   依兰:大快朵颐!毫不同情!   当天,从淡红变成通红的保罗小魂珠缩在革包里面抖了一夜。   呜呜呜呜黑暗神大人的奖励好可怕……   七天时间一晃即逝。   回首都的日子到了,詹姆士导师带着满满的收获,愉快地宣布回城。   依兰早已迫不及待想见到妮可和老林恩。   她从来都没离家那么久过。   那两个家伙,一定想死她了!   她很想家很想家,她学会了元素魔法,而老林恩也成功赚到了钱,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父母分享交换这些喜悦。   她是如此激动,连历史啊神明啊那些沉重的问题,都可以暂时抛于脑后。   唯一一件不太顺心的事情是,维纳尔和加图斯两个人一意孤行,坚持要去拜见她的父母——骑士波利?塔纳曾得到林恩太太认可,这让两位大贵族追求者心理非常不平衡。   詹姆士导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依兰没办法,只能念叨着‘负负得正’,同意这二位上门拜访——但愿不要挨鸡毛掸子。   天刚亮,车队来到了西区贫民窟。   远远看到自家的小木楼在晨雾中露出一个角,依兰就开始坐不住了,胸口像是有一股酸酸的电流在来回乱蹿,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   车轱辘每滚一下,都让她的心情更激动一分。   好不容易盼到抵达目的地,她兴奋地跳下车,把家门拍得‘砰砰’响。   “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屋门立刻就拉开了。   “诶?”依兰的手诧异地停在半空。   这个时间不是应该还在睡觉吗?她以为得在门外等上十分钟。   开门的人是妮可,她披着一件外套,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在龙晶灯明亮的光芒下,依兰发现妮可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几岁。   她呆呆地张开了嘴巴。   就算再思念自己,也不至于老了这么多吧?   不对啊!   妮可强颜欢笑,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跟在依兰身后的两个大贵族。   她上前轻轻地抱了依兰一下:“累坏了吧,赶快去睡觉,中午再起来吃饭。”   声音沙哑,像是哭过。垂着头,看不到眼睛是否红肿。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呢?”依兰紧张地攥住了妮可。   这一路上,她都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父母的笑脸,以及喷香的羊肉汤。   妮可把头别向一旁,不耐烦地大声说:“我让你去睡觉!你听不懂吗!”   依兰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   难道……那些人对老林恩下手了吗?   “林恩太太,”维纳尔恭敬地行礼,“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能不能让维纳尔为您分忧?”   加图斯不甘落后:“初次见面林恩太太,我是奥登家的加图斯,有什么事情可以效劳吗?”   奥登是王姓。如今的国王正是奥登六世。   妮可终于发现,家里来了了不得的客人。   她愣愣地抬起头,目光在维纳尔和加图斯身上摇摆,失魂落魄又难以置信。   依兰攥住妮可的袖子,摇晃着她,憋下了哭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老林恩出事了?”   妮可呆了一会儿,忽然蹦了起来。   “噢!天哪!两位,你们一定是我家依兰的朋友,对吧对吧?”   “是的,尊敬的林恩太太。”维纳尔微笑,“家父也一直记得林恩先生舍身相护之情,有什么事请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义不容辞。”   他故意撇着手肘,行了个很占地方的贵族礼,把加图斯拱到一边。   妮可捂住嘴巴,放任情绪涌上来,眼睛马上就红了。   “请,进屋里说话吧。”   依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泼辣的妮可摆出这么虚弱谦卑的神情,她的心像是针扎一样痛。   她站到妮可身后,轻轻捏着母亲紧绷的肩膀,帮助她放松下来。   两位贵族一丁点都不嫌弃地坐到了林恩家待客的木沙发里。   “事情是这样的,林恩偷偷创作了话剧,卖给了巴里沙男爵。他想给我们惊喜,就一直瞒着我们,直到话剧开始演出。”妮可用手背压着鼻子,回忆着说,“事先其实也没想到,他的剧本会那么受欢迎,场场都爆满。按照契约,他可以得到剧院收入的百分之十作为酬劳。”   她抽泣了两下,拿起水来喝。   维纳尔因为要继承家业,从小就精通为商之道,他沉吟着说:“天鹅绒剧院可以容纳三百人,门票十五银币,场场爆满的话,每天收入近四千五百枚银币。零头足以支付演员酬劳和杂项,贵族税率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扣除成本之后,每天净收入约三千银币左右。按照契约,林恩先生每天可以得到三百银币。”   “不错,”妮可哽咽着捂住嘴巴,“我们都说发财了呢!那天,我高兴得把家里积蓄全拿出来买了羊肉炖汤……”   她泣不成声。   依兰担忧又焦心,却不敢催促母亲。   维纳尔温和地递上一块丝帕:“林恩太太,不要着急,慢慢说,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和林恩去取报酬。”妮可声音颤抖,“可是巴里沙男爵却说,租赁天鹅绒剧院,每天的费用是五千银币,扣除成本之后,话剧演出是亏钱的。我们非但一个铜币都拿不到,反而倒欠了他们很多很多的钱!他们把林恩抓走了,说要让他再替巴里沙男爵写出十个剧本,才能赔偿损失!而且,话剧继续上演,我们每天都在欠更多的钱……”   “老林恩身体不好,他们把他抓走整整两天了,不让我见他……我……我……”妮可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维纳尔,能不能请你帮帮我们……”   泼辣骄傲的老辣椒妮可,上次见到维纳尔时,还拎着鸡毛掸子不许依兰和他走太近,此刻为了丈夫,也抛掉了尊严,哀哀地凝视着维纳尔小公爵,像一只无助的羔羊。   依兰愤怒地攥紧拳头:“什么租赁剧场费用!天鹅绒剧院不就是巴里沙男爵自己的吗!”   “是啊,”妮可抽泣着说,“那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这件事有点麻烦。”维纳尔沉声说,“契约是受律法保护的,林恩先生签订契约的时候不知道里面的陷阱,上当受骗了。我可以向巴里沙施压,但是师出无名,那个奸滑的商人打打太极就过去了。不如这样吧,依兰,我出钱了结这件事情,以后你挣钱了再还我——当然不还也没问题。”   “呵!”加图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维纳尔,你就这么纵容奸商吗?或者你只是想让依兰欠你的情,不得不委身于你?”   维纳尔挑起眉毛:“加图斯殿下,你若有更好的主意,我愿洗耳恭听。还是你要抢着付这笔钱?”   “你!”加图斯一口气憋了回去。   他的处境其实是很尴尬的,虽然是身份尊贵的王族,但上面压着个王储阿尔萨斯,下面无数双眼睛盯着王室的开销,虽然这笔钱数目不大,但忽然这么调用,一定会被发现,被弹劾。   维纳尔可以轻描淡写地拿出这样一笔钱,加图斯却不行。   “我会用我的剑,教巴里沙做一个有良心的商人。”加图斯沉声说。   “呵!”维纳尔无情地嘲笑,“所以二王子殿下这是要公然违法?行了加图斯,你的处境如何,我很明白,不要勉强。”   加图斯:“……”   依兰轻轻抿住唇:“你们别争了,我要去见一见巴里沙男爵,同他谈一谈,你们愿意与我同行做见证人吗?”   “依兰……”妮可紧张地攥住她的手,“别去,你千万别去!绝对不能让巴里沙男爵看见你!”   想起那个油腻肥胖的男爵眯着眼挑剔地扫视自己的样子,妮可猛然打了一串冷战。不用想也知道,依兰出现在那个家伙面前,会遭遇什么样的羞辱。   他一定会提议,让依兰做他的情妇,来替父亲还债。   与其委身那个奸滑的胖子,还不如……   妮可下意识地看了看玉树临风的维纳尔和加图斯,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贫民就是这样,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活总会猝然出手,打断他们的脊梁。   依兰反手握住母亲那双布满了茧子和纺锤扎痕的手:“契约给我,你快去睡觉!我会把老林恩带回来。别担心,我不是一个人!”   维纳尔和加图斯对视一眼,像两只准备上场的斗鸡一样,兴奋起来。   依兰松开妮可,大步走出了门。   她望向天空,晨雾还没有散,天空灰蒙蒙一片,她轻轻动了动嘴唇。   ‘你在,对吗?’   巴里沙男爵拥有庞大无比财产和腹部。   他的庄园建成了光明教堂的风格,会客的殿厅镶满了及地的拱形七彩玻璃,主位故意设得很像光明神使布道的讲坛,无形中带给客人沉重的压力——在这间会客厅谈生意时,奸商巴里沙男爵总是比较容易就能签下那些不平等的契约。   今天,因为有维纳尔和加图斯两位大贵族陪伴依兰一起造访,巴里沙男爵不得不亲自接见这个平民女孩。   油滑的巴里沙故意让依兰三人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姗姗而来。   “噢,很抱歉,太久没有这样的贵客驾临寒舍了,那些该死的蠢猪仆从,居然半天找不到适合的礼服……我一定要扣他们的薪水!一定!”他夹着肚子行贵族礼,“尊敬的王子殿下,尊敬的霍华德家继承人,两位难道是要帮助林恩小姐偿还债务吗?噢,这可真是非常非常之浪漫!”   就如维纳尔所说,虽然他们的身份远远高于巴里沙,但只要这个奸商的行为没有违法,那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算是上位者也不敢公然践踏律法,更别说两个手中还没握住铁徽章的毛头小子。他们要是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回头一定会被狠狠打屁股的。   巴里沙男爵有恃无恐:“所以,替林恩小姐还钱的,是加图斯殿下,还是霍华德小公爵呢?”   “不,”依兰冷冷地注视着他,“巴里沙男爵,我并不认为我的父亲欠了您什么钱。您应该支付报酬,并且补偿我那可怜的被你囚禁了两天的父亲。”   巴里沙咧开厚唇,笑了:“林恩小姐,大人的世界,可不是胡搅蛮缠就能讨到糖吃。按照你父亲和我签订的契约,他现在已经欠我一千三百八十二枚银币了。我只要求他写十部剧来偿还这笔债务,这是体谅他身负残疾。很仁慈,不是吗?”   依兰摊开手中的羊皮契约:“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写明,天鹅绒剧场每天的租赁费用是五千银币——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旁边的马球场足有十个剧院这么大,每天的租赁费用也不过两百银币而已!”   巴里沙摊手:“可惜事实就是这样。”   “它根本不该是这样的天价租金!”依兰愤怒地握起小拳头,砸在契约上,“天鹅绒剧院是你的,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租金!”   巴里沙耸肩:“林恩小姐,如果你有能力买下它,让它变成你的产业,那么租金当然是由着你自己的心意来定。我的剧院就是值这么多租金,有什么问题?”   维纳尔偏过头,轻声对依兰说:“算了依兰,一千多银币而已,我替你付。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我不会强迫你为我做什么。”   依兰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她恨恨地盯住巴里沙那张胖脸:“我不信,除非你拿出合法的证据,证明天价租金确有其事!”   维纳尔低声嘀咕:“噢,可怜的天真的依兰,剧院是他的,他当然可以随便拿出证据。”   巴里沙双手抱在腹部,十根手指上戴满了金灿灿的戒指,他无所谓地交叠着手,把戒指拍出叮叮叮的财富脆响。   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庄园上方漫了过去。   叮。   什么东西拨动了心弦。   巴里沙盯住戒指上的金光,发了个浅浅的呆,然后笑了起来:“只要我拿出证据,证明天鹅绒剧场每天租赁费是五千银币,你就无话可说了。林恩小姐,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得把这笔钱还给我。”   依兰冷静地注视着他:“你得证明它一直就这么贵,而不是专门坑我父亲!否则我绝不承认!”   巴里沙满脑子都是即将落进口袋的银币,眼前好像冒着金光,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拿租赁契约来给你看!”   他晃动着肥胖的身躯,向庭院后的书房走去。   “依兰,没用的,”维纳尔皱着眉头,“他完全可以现在制造一份契约。剧院是他名下的产业,不管定价多么离谱,只要他盖上印章,律法就会承认的。”   依兰轻轻摇了摇头。   她刚才感应到了,那股强大冰冷的力量,短暂地降临,然后迅速离开。   她甚至看到悬挂在巨型壁油画正中的那枚光明徽章晃了晃。   他来过。他动手了。他挑起了巴里沙的贪欲,让这位奸商变得盲目,一心只有金钱。   她抿住唇,莫名有一点激动,也有一点想哭。   加图斯郁闷地站在一旁。   这位王子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从小,他就对许多事情感到无能为力。比不过阿尔萨斯也就算了,就连维纳尔,在关键时刻都比自己更管用。他很想拔出剑来,架在那个奸商油腻的脖颈上逼他收回那份黑心契约,或者直接一剑捅了他,失去主人的契约自然就无效了。   只是如果这么做的话,阴险无比的阿尔萨斯一定会趁机让父王把自己打发到遥远的封地去。   嗯?!   加图斯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股异样的冲动让他头脑彻底发热,他觉得自己彻底陷入了狂热的爱恋之中。   “依兰,”加图斯低而急切地说,“如果去了封地,他们就无法约束我了。虽然环境比帝都差一些,但那里也有大的城市,也有忠实的军队和侍从,我可以娶你,谁也管不着!”   维纳尔惊愕地望着这个突然甩出王牌的对手:“加图斯你疯了?”   “是啊,爱情令人发疯。”加图斯微笑着,握住了剑柄,“站远一点,待会儿别让油脂溅到身上。”   维纳尔:“……”   依兰捂住额头:“加图斯,别这样,我自己能解决。”   很显然,在暗夜之神挑动奸商巴里沙的贪欲时,倒霉的加图斯也被流弹击中了……   “你能怎么解决?依兰,我不允许你因为几个臭钱而委身于虚伪的维纳尔!”热血上头的加图斯就像一只炸毛的狮子。   依兰语气平淡:“加图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不会向你们提出任何逾越的请求。放下你的剑,不要做傻事。”   加图斯顿时萎靡下来,松开剑柄,委屈地坐到一边。 第25章 两害相权   依兰担忧地注视着魔神, 一时之间没顾得上告诉他西芙公主是神眷者这件事情。   他的表情实在是怪异而微妙,冷玉一样的脸颊和耳尖上都晕开了浅浅的红色。   实在是,非同寻常。   她不禁有些担心, 是不是今天他在东区公然现身的事情惹出了什么麻烦。   他坐在她的索伦斯鳄鱼皮革箱上,倾身过来, 高大挺拔的身躯仿佛能把小小的她整个都罩进去,他身上那股幽淡的冷香味道变得浓郁了一些,令她有些呼吸不畅。   好像……被他侵入了秘密领土一样。   “怎么不说话。”他淡定地开口,露出了一点瓷白的牙, 以及猩红的舌尖。   依兰很不自然地倒退了一步。   瞬间的心惊缓缓平复, 她喘了一口气, 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皱眉:“什么鬼。”   他看起来有一点不耐烦,从皮箱上跳下来, 逼近。   “我问你,我不能接近另一个女人的原因。”他眯起眼睛,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尖牙,“不要岔开话题。”   唔……这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是想要向神明求爱,并且因为嫉妒而妄想约束他吗?   他微微偏着头,像准备出击的蛇一样, 迫不及待要得到她的答案。然后呢?他当然会狠狠拒绝她,让她知道肖想神明是大错特错的冒犯行径。   依兰被他那充满攻击性的眼神盯得有点心慌, 她定定神才说:“因为西芙是神眷者,能够感知黑暗力量。”   “……嗯?”   他那跃跃欲试的表情明显一僵,身体慢慢后仰, 离她远了一些,身上的气息迅速冷凝。   见他的神色不太对劲, 依兰也紧张了起来:“你也觉得太危险了对吧?”   “……”他把绝美的脸庞隐在了斗篷下。   幸好……他什么也没说。他难以想象,如果自己刚才顺着错误的思路,说出某些话……那他都不知道该杀了她还是杀了自己。   一股灼热暗火在身体里面攒动。   “而且,西芙明显在针对我,应该是为了维纳尔那件事。”依兰稍退两步坐到床沿,恹恹地说,“她都不屑于遮掩对我的杀意。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上个礼拜雇佣杀手对付我的事情是她干的……我又能做什么呢?”   他垂着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必须报复这个惹恼了他的家伙,现在,马上。   “你笑什么?”依兰郁闷地问。   他的身影忽然散在了原地,再凝聚时,他来到了她的面前,鼻尖几乎贴着她的鼻尖。   他眯着那双幽暗狭长的眼睛,精致薄削的唇微微勾着,声音低沉魅惑:“敢杀人吗?”   依兰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斗篷罩下来,他的双臂环在她的左右,把她牢牢困在狭小的方寸之间。   她知道这具看起来精瘦的身躯中蕴藏的是何等惊人的力量。   冰冷的帽沿垂下来,像流水一样又滑又凉,触碰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庞遮在了一片阴影中,他和她,就像进入了一个非常私密的空间。   “回答。”他傲慢冰冷地吐气。   绝对的掌控。   如果不是他的鼻梁高挺,抵住了她的鼻尖的话,她觉得此刻两个人的嘴唇可能已经碰在一起了。   “敢杀人吗?嗯?”魔神放缓了声调,低沉絮语。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   她只有十五岁,遵纪守法,勤勉好学,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前,她连鸡都没杀过!(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家里买不起活鸡。)   她头皮发麻,呼吸不畅,伸手去推他却完全推不动。   他的身体又冷又沉,就这么缓慢地逼近。他仿佛在笑,胸腔闷闷地颤动。阴影之中,瓷白的牙尖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他给她带来了一种非常奇异的悸动和恐惧。她想要躲开的话,就只能向后仰倒在她的床铺上。   “呜……”她的眼睛里急出了细小的泪花,她努力挺起她的胸膛,“我现在当然不敢,我希望可以和平解决争端。我是守法公民,我只有十五岁,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遭遇无情的嘲笑,没想到,这一通破罐子破摔般的控诉之后,他竟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暗沉的眼底涌动着依兰看不懂的光芒,他猛地散成了黑雾,消失在距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   她的鼻尖还残留着他的触感,而且刚刚情急之下,嘴唇好像也碰到了什么东西……   依兰呆呆地望着魔神消失的地方。   他走了。   *   他没有凝聚身形,任由自己像一片遮天蔽日的黑云,飘散在高空。   被她触碰过的嘴唇既像是被闪电劈了,又像是被蚂蚁咬了,哪怕把身体散开,还是无法赶走那恐怖的触觉。   更可怕的是,她嘴里那股稚嫩的,难以形容的香气也缠住了他,令他暴躁抓狂。   他烦躁地搅散了大片大片的云,掀起一股高空风暴。他满怀恶意,操纵着这阵恐怖的飓风,重重卷向首都东区国王大道上的那座光明神殿。   ——真想找个什么东西出来打上一架!   飓风刚刚卷过去,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身体交换。   天旋地转。   他进入了少女的身躯,手指微微痉挛,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是这个身体,刚刚对他造成了一些可怕的影响。   他瞪着眼睛,抬起手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下嘴唇狠狠掐了几下,然后反过手背,嫌弃地重重擦开。   “什么嘛。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嘴。”他皱着眉头,吐出一口气,渐渐恢复了平静。   犹豫了一下,他哈气,嗅了嗅。   “什么味道也没有。那一定是错觉。”他自言自语,“被一个低等生物碰到,触发了我的洁癖。不错,就是这样。”   他扶着额头定了定神,然后探过身体,推开了阁楼上的小窗。   “该看那个可怜的东西摔跤了。”他勾起唇角,笑得恶意十足。   风中,仿佛传来了细细的,尖尖的惊叫声。   还有“咻”的降落声。   夹在他刚刚搅起的狂风中,一点儿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他眯着眼睛,很快就找到了那只甩着尾巴,从高空急速摔下来的毛绒球。   “呵呵呵呵……”他发出了丧心病狂且愉快至极的笑声。   “咻——”   “啊啊啊啊啊——”   依兰根本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身份。   交换身体之后,她发现自己身处几万尺的高空,头朝下、尾朝上,正在义无反顾地摔向地面。   “啊啊——”   尖细的惊叫声无情地被降落带起的风声和音爆声淹没。   “啊啊啊——”   “咻咻——”   她落向对街那位上了年纪的单身女人拉尔沙家的屋顶。   依兰紧紧闭住了眼睛,心想,噢,可怜的拉尔沙!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呀!明天我得主动帮她修补屋顶才行。   拉尔沙和玛莲,是邻居中最可怜的两个女人。她们在年轻的时候都给贵族做过情妇,为了不生出低劣血统的孩子,她们被迫服用过大量药物,失去了生育能力。在她们失去青春年华之后,贵族无情地抛弃了她们,并且不给一分钱赡养费。   这样的女人谁也不愿意娶回家,可怜的拉尔沙和玛莲就这样孤苦伶仃地独自过日子。   妮可经常用她们的事例来警醒依兰,不要肖想那些迷人眼睛的荣华富贵。   “嘭!”   依兰砸在了拉尔沙的屋顶上,薄薄的木板被砸破了一个洞,依兰‘咻’一声落进了拉尔沙的卧房。   坠落过程中,依兰看见牧师马丁正趴在拉尔沙的身上,起伏剧烈,而且嘴里还在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声音粗鄙,带着狂浪的笑意。   拉尔沙也在笑:“噢!**!马丁!噢!对,**我这个***!”   依兰吓得憋住了声,从床边落下,摔扁在地面上。   “嘭!”   连续两声剧响,惊动了那对忘情的男女。   夜风顺着屋顶的破洞呼了进来。   “噢该死!一定是娜娜丽发现我和你偷情,捡了石头砸你屋顶!”马丁慌里慌张地往床下跳,却忘了某些东西还留在拉尔沙那里。   “嘶——噢!折折折——”   依兰小扁球差点儿尴尬得爆炸在原地。她努力蓄了蓄力,‘怼’一下弹了起来,小步小步地弹跳着,顺着墙角的阴影溜出了这间满是奇怪味道的卧房。   ‘天哪我的眼睛……呜……’   慌张的牧师马丁一边套裤子,一边越过依兰小毛线,从后窗逃了出去——衬衣钩在了插销上,他重重一扯,“刺拉——”。   依兰蹦出窗户,那条可怜的纹着光明徽章卷边的布片拂过她的绒毛。   她飞过一道弧线,落在街道上,再弹一下,精准无比地落进了自己的阁楼小窗。   她看到魔神单手托着腮,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蠢东西。”他嫌弃地放下手,“神明之躯落到你手上,简直连蝙蝠都不如!”   蝙蝠被人们称为‘会飞的老鼠’,总之,用这个作比喻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此刻的依兰根本没有心思和他斗嘴,她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撞见的画面、声音和气味。   又恶心,又惊慌。   因为依兰小毛线没有脸,所以他一时没注意到她的情绪非常诡异。   “噢,噢,”她飞快地蹦上公主床,挤到了枕头和床板之间的夹缝里,整个身体都缩在里面,一边不停地往下钻,一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天哪!现在看来,献祭了爱情根本就不是什么坏事!爱情真是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   什……么?!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嫌弃刚才的触碰吗?她!她怎么敢!   她用她的嘴亵渎了神明,还敢这样明晃晃地表示嫌弃?!   他震惊了。惊到根本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可怜的小依兰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魔神大人脸色黑成了什么样子。   她的脑海里翻涌着刚才的画面。   那是马丁牧师啊!   马丁牧师斯文儒雅,英俊温柔,身负神职却平易近人,是整个西区所有中年女性的梦中情人,就连妮可,和这位牧师说话的时候都会偷偷脸红——当然没有背叛老林恩的意思,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且这位牧师和妻子的故事也是人人称羡。   在他们年少时,那是一个非常浪漫的故事。如今他们的孩子都已经成年了,马丁夫妇依然像一对初坠爱河的情侣,在他们浪漫感人的爱情面前,时光这件可怕的武器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这样一个堪称完美模范丈夫的男人,他,怎么会在拉尔沙的床上!他怎么可以背叛他的妻子娜娜丽!噢,还有他的那些动作,那些粗鄙的脏话……幻灭了!爱情的童话和神话,通通幻灭了!   依兰小毛线虽然没有嘴,却忍不住发出了阵阵干呕声。   尾巴忽然被揪住。   他把她倒拎了起来。他动作缓慢,双眼瞪得白多黑少,把这个自寻死路的毛绒东西拎到了面前。   依兰后知后觉地把黑豆眼转了一圈,这样她就没有倒立的感觉了。   她发现,魔神大人的脸色阴得滴水,虽然用的是她的身体,但他的身上好像一阵阵地冒着黑气,他的眼角轻微地抽搐,眼神阴鸷冰冷,像是……要杀球!   一阵茫然之后,依兰强迫自己暂时将马丁牧师的偷情的事件剪出脑海,开始回忆在此之前她和魔神之间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更加茫然了。   他逼问她敢不敢杀人,然后他就把她扔到高空……   应该不是她的问题……吧?依兰不确定地转了转眼珠。   又或者,他觉得她太软弱了,不配做黑暗大魔王的跟班吗?   不错不错,一定是因为这样!噢天哪,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得先安抚他一下!   依兰鼓了鼓胸脯,眨巴着黑豆小眼睛:“我杀!我杀还不行吗!如果,有证据证明对方想要我的命,那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我发誓,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   他的脸色从阴云变成了雷暴。   他把她摁扁在枕头上。   他快气疯了。   很好,很好!刚才还是守法公民,现在就能杀人了……就因为他碰了一下她的嘴巴?她居然嫌弃到了这等地步?!   在爱情和杀人之间,她居然选择……见鬼!   这叫两害相权取其轻吗!   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火几乎烧光了他的所有理智。   依兰被他摁在枕头上,碾来碾去。   她也非常委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样应付这个阴晴不定的恐怖大魔王。   有时候他明明对她挺好的。就在今天,他还非常默契地协助她解决了巴里沙男爵那件事情。   可是,人类和魔神,根本就是不平等的!他想扔她就扔她,想发脾气就发脾气,要不是因为被这个交换身体的诅咒束缚的话,他可能早就把她杀掉了。   这么想着,小黑豆眼睛里不知不觉滚出了两颗闪亮亮的小泪珠。   “嗯?”   他把她抓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依然酝酿着可怕的风暴,他冷冷地盯着她,声音暴戾:“哭什么。”   依兰小毛线紧紧闭起了两只小眼睛。   她如此用力,以致眼睛皱成了一条弯弯的线,眼尾还挤出了三条小沟。   这副蠢萌的样子一下就把他心头的怒火浇熄了大半。   他盯着她。   ‘不能摧毁令我发怒的东西,那么这样的怒火毫无意义。’   他傲慢地想着,给自己找到了不再生气的理由。   不过,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   既然她厌恶他的触碰……那么……   他极缓慢极缓慢地勾起了唇角。   “今晚哪都别去,陪我睡。”   依兰无法想象,自己的嗓子居然能发出这么令人胆寒的声音。   像是碎冰在摩擦,那恶意满得溢出来。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凝视着他的脸。   哦,真是一副坏透了的、恶棍的表情。   直觉告诉她,他一定不安好心。   她小心翼翼地眨了下眼睛:“可是,我得出去训练魔法……”   他笑得无比温和:“没问题。”   依兰:“?”   她的小心脏已经悬在了喉咙那里,却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他的笑容更加微妙:“天气有点热,你走之后,我洗个冷水澡怎么样。”   依兰倒抽了一口凉气:“哦不,我中午已经洗过澡的。”   他挑着眉梢和唇角:“你可以自由支配我的身体,我也一样。”   他用她的身体洗澡……依兰想想都要窒息了。   “我不出去了!”她一秒钟妥协,“我,我今晚陪你睡觉。”   他冷冷一笑,把她抓起来,叼住她的尾巴。   他开始做俯卧撑。   刚做的时候还好,渐渐地,他的喘声越来越重,因为牙缝里叼着她的尾巴,他无法大口呼吸,呼吸便急促了很多,白皙的脸上染满了健康的红晕,汗珠打湿了黑发,蒸腾的热气令他看起来异常性感。   依兰随着他的动作上上下下地摇晃。   她闭上眼睛,可是他的声音、气息和温度反而更加猛烈疯狂地侵袭她的神经。她发现他在使用她的身体时,散发出的依旧是那股冰下黑莲的幽淡冷香。   她的绒毛全都贴到了身上,不安又躁动。当一粒汗珠汇聚到他的眉心,然后正正滴落到她的身上时,她就像被闪电袭击了一样,猛地打了个哆嗦,心脏失控地狂乱起来。   依兰惊恐地瞪着眼睛,两只小黑豆眼瞪成了竖条条——做个俯卧撑而已,怎么比刚才看到马丁牧师和拉尔沙那一幕还要刺激?!   哦不,不对!   马丁和拉尔沙的事情令她作呕,但此刻她的心中只有惊慌和害羞,被他叼住的尾巴上传来细密的、酥麻的触感。   ‘这当然不一样!’依兰急忙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我的身体,我只是自恋了一点而已,这没有错。和马丁他们,完全是两码事!对,就是这样!’   她不动声色,悄悄抖了抖毛,把那粒在她头顶上滚来滚去的小汗珠甩到了床铺下面。   他仿佛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依兰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像一座小山一样,轰隆倒在床铺上,把她压了个结结实实。   她听到他的心脏在‘怦怦怦’地剧烈跳动,他身上温度很高,皮肤上全是热气。   她小心地把眼睛从他的锁骨上方挪了出去,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看不懂他神秘莫测的表情。   他捉住她,非常顺手地把她的尾巴绕在小指头上,然后捏住她毛绒绒圆滚滚的身体。   依兰的毛毛全部趴着,她有一点惊慌,把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他。   剧烈运动之后,他的气息还没有调匀,粗重的呼吸扑在她的身上,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狰狞,好像随时会咬断她的脖子。   唔,幸好她现在没有脖子。   “呵,”他冷冷一笑,“神明不屑与蚂蚁为伍。但,既然你这么抗拒,我就偏要试试。”   依兰一头雾水:“?”   什么抗拒?试什么?怎么试?   他把她捉到面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把嘴唇重重贴在了她的两只眼睛中间。   依兰:“!!!”   他在干什么!   她瞪成了一双斗鸡眼。   幸好,他立刻就把她挪开了。   他非常嫌弃地伸手在嘴唇中间薅了几下,看起来像是吃到了毛的样子。   他盯着她。   她也盯着他。   他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她:“呵,这下又不恶心了?”   依兰小心翼翼地甩了甩尾巴。   他这是在说什么啊?什么恶心?谁恶心?   多说多错,她还是闭着嘴巴,装成一个一无所知的球比较稳妥。   幸好这个球上全是毛,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把她塞到了脑袋下面,当枕头垫着,笑得恶意满满:“还不错。”   依兰本来一点都不困,但被他这么压着,听着他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她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   他睁开了眼睛。   女孩柔软的身躯团成一团,窝在他的怀里。   她的脸颊歪歪地蹭着他的胸口,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唇角勾着甜蜜的傻笑。   肯定是因为睡得流口水的原因,她的嘴唇看起来特别红润,好像轻轻咬破就能溅出花一样的汁液来。   他皱着眉头动了一下,发现这个睡相奇差的东西像一只章鱼一样缠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双臂也环着她的后背。   和他一比,她显得特别小,特别软。   他一只手就能罩住她大半个后背。   这个姿势……   就像是练习过一万遍一样,非常顺手,非常熨帖,非常契合。美妙的相拥,让她的睡眠香得冒泡,而他,居然感觉也不赖。   他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他盯住了她的红唇,自言自语:“神明不应该有弱点,既然发现有洁癖,就得克服它。”   他垂下头,和她错开鼻尖,嘴唇贴近。   “我只是要解决自己身上的弱点而已,不是要亲吻她,更无关什么鬼爱情。她如果敢表现出一丝嫌弃,我就咬掉她的嘴唇。”他恶狠狠地说。   他凑得更近了一些。   呼吸交织,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他觉得那对红唇好像是磁铁,有股难以抵御的吸力。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面露迟疑。理智告诉他,神明不该被任何东西吸引,就像人间帝王不能有所偏好一样。   就在他纠结于进退时,怀中的女孩忽然静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刚醒过来,依兰的思绪还有些迷茫,隐约感觉自己在做一个美好的梦,睁眼看见一张绝美到失真的脸庞紧挨着自己,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不是还在梦中。   鼻尖相错,他正要吻她。   她瞬间清醒了!   瞳仁收缩,她惊恐地瞪着他。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彻底的凝滞。   “呵,”他缓缓后仰,高傲地说道,“我只是凑近看看,你脸红什么?”   趁着她还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有多亲密时,他‘嘭’一下散成了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6章 邪恶献祭   依兰看着魔神消失的地方。   刚才他就挤在她的被窝里, 和她脸贴着脸。   “我脸红了吗……”她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脸颊。   刚睡醒,整个人都是热乎乎的。   她歪头想了想。   噢对了, 昨夜他带着球入睡,天亮恢复身体之后, 两个人本来就躺在同一个被窝里面,距离近一点没什么不对。没错,就是这样——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她把鸦绒被拢到腿上,‘噗’一下, 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不想起床, 还想再睡一会儿……”   可惜今天是周二, 得上学。   依兰耷搭着眼角,放任自己沉浸在迷糊状态, 不甘不愿地下楼洗漱。   厨房里飘出一阵焦香,探头一看,原来是妮可在做煎饼。她一边翻着平底锅,一边哼着歌, 看起来心情不错。   “万物的依存和仰仗……纯净至高之光……”   依兰听清了熟悉的调子,猛然一个激灵,彻底吓醒了。   妮可在哼唱的, 是神圣赞美诗。   魔神曾经恶意满满地告诉过她,光明之誓, 其实就是献祭之语。   “妈妈!停下来!”情急之下,她的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好几个度。   妮可被吓了好大一跳:“你是在梦游吗!依兰?林恩!”   依兰冲着自己的母亲瞪眼睛:“不要再唱这个,以后都不要!”   妮可把锅里的煎饼抖进盘子里面。   她一边收起腰间的围裙, 一边不满地说:“又怎么了,又怎么了?我忙得脚不沾地, 都没有空练习吟唱,再这样下去马丁牧师都不许我进教堂了!”   贫民窟的人绝大部分都没有信仰,因为无论再怎么虔诚,光明女神也不会多赐下一块面包。不过妇女们周日还是喜欢到教堂去待上一个下午,一来可以放松身心唱唱诗、和邻居好友们聊聊八卦,二来教堂里有一位长相英俊、声线动人的牧师先生。   依兰没办法向母亲解释献祭的事情,眼珠转了转之后,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妈妈我告诉你,马丁牧师是个大坏蛋!”   妮可吓了好大一跳:“说什么鬼话!”   依兰皱着鼻子说:“昨晚,我看到有人用石头砸破了拉尔沙的屋顶,然后,马丁牧师就从拉尔沙的后窗跳了出去,连裤子都没穿好!妈妈,跟着这个私德败坏的牧师祈祷,一定会招来坏运气的!”   “噢天哪!”妮可愣了一会儿才理清其中的关系,她的眼睛瞪得像金鱼一样,“你这个孩子,在说什么胡话?!”   “反正我亲眼看见了。”依兰也不嗦,啃完煎饼,背上革包挥手告别,“煎饼超级美味,谢谢妈妈!我去上学啦!”   “这孩子,这孩子……”   妮可在围裙上面擦了擦手,没忍住,晃悠到对街踮起脚来看了半天,发现拉尔沙的屋顶真的有一个大破洞。   “那孩子会不会是看错了?马丁牧师和拉尔沙?虽然拉尔沙很可怜,但摸着良心说,她没脸蛋没身材,气质轻浮,和马丁的妻子娜娜丽根本没有一丁点可比性……”妮可迟疑着,围着拉尔沙的屋子转了一圈。   忽然,她看见了钩在后窗插销上的那一缕带有光明徽章图案的衬衫碎片。   它在晨风中飘荡,活灵活现地展示了一出神职情夫跳窗逃跑的大戏。   整个西区只有一座教堂,一位牧师。   “噢……”妮可捂住嘴巴,难以置信,“真是不敢相信!马丁牧师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噢,可怜的娜娜丽,她那么爱马丁……天哪她该怎么办呀!”   “我再也不去教堂了!真是令人作呕!”   依兰来到学院。   刚走进教室,就被斗鸡一样的莎丽堵住了。   这位跋扈的贵族少女扬起手来,毫不客气呼向依兰的脸蛋,想甩她一个耳光。   依兰瞳孔微微收缩。在她看来,莎丽的动作并不快,而且破绽十足。   最近,这具身体每天都在经受高强度的锻炼,精神力也曾有过一次大幅突破,如今的她,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反应速度,都已经碾压了普通的同龄人。   依兰轻轻巧巧地向后仰起身体,避开了脸,然后“惊慌失措”地挥动着胳膊,跌坐在地上。   扬起的手掌正好接住了莎丽甩来的耳光。跌倒时,顺势在莎丽脚后跟上重重一绊。   两名少女都摔了个屁股墩。   莎丽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女,她根本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情,凭借热血和冲动甩出那一耳光之后,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在地上了,而且手疼,屁股也疼。抬头一看,发现依兰的脸连红都没红。   莎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还没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门口就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莎丽?坎贝尔,你胆敢在学院里公然打人!”   只见元素魔法导师詹姆士怒气冲冲地拎着他的法师袍,跳进了教室。   “你给我——到钟楼下面罚站一个小时!”   莎丽委屈地撅嘴辩解:“可是她明明什么事都没有!我手疼,还摔了一跤!”   秃顶导师和黑发女孩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在暮日森林时,詹姆士见识过‘依兰’的身手,他当然知道挑事的莎丽被依兰小小地收拾了一下,他也乐于落井下石。   “还敢狡辩!罚双倍!”   莎丽瞪着眼睛大喊:“这不公平!”   只见黑发女孩平静地站起来,语气淡淡的:“是不公平。不如这样莎丽,我打你一下,打到我手疼,而且摔跤,然后我们两个一起罚站怎么样?”   詹姆士导师认真地点头:“这个建议也不错。”   贵族青年们未必把学院的导师放在眼里,但元素魔法导师是例外——谁也说不准,哪天这些秃顶的老学究突然就会开窍,成为一名魔法师。   谁也不愿得罪魔法师,因为魔法师这个群体很特别,特别护短。   莎丽不敢和詹姆士犟嘴,只好气呼呼地爬了起来,恨恨瞪依兰:“都怪你!害维纳尔被他父亲鞭笞了,还要禁足一周!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依兰微微一惊:“什么?维纳尔他……”   “哼,少装模作样了!”莎丽嫉妒得面孔扭曲,“你可真厉害啊,一个小公爵,两位亲王,为了替你出头都受到了责罚……”   “去——罚——站!”詹姆士导师气沉丹田,冲着莎丽咆哮。   莎丽悻悻地拎起裙摆,不甘不愿行了个下蹲礼,离开了教室。   “回你座位去,专心上课。”詹姆士导师冲着依兰挥挥手。   “是,导师。”   维纳尔的座位果然一直空着。   依兰忍不住胡思乱想。   为什么霍华德大公要鞭笞维纳尔?是因为他和加图斯争夺一个平民女孩的事情吗?   不,不对,那天维纳尔说的是“霍华德家从来不曾与王室联姻,以后也绝不会”,这意味着,故意招惹黑发女孩的事情大公是知情的,甚至正是那位大家长的授意或默许。同理,维纳尔受罚,绝不是因为怠慢了西芙公主。   所以……是因为阿尔萨斯杀死了巴里沙男爵的事情国王还没处理,所以大公故意让维纳尔避避风头?   依兰觉得贵族的世界实在是太复杂了,现在的她还看不太明白。   心不在焉的依兰很快就被导师点名了。   “依兰?林恩,我知道,年轻人脑子里总是充满情爱,这很正常。”詹姆士导师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但是,如果白天不把心思放在艰苦的学业上,夜里释放精力的时候,难道不会感觉羞愧,以致难以尽兴吗?”   依兰的脑海里非常不合时宜地蹦出了老玛丽那句话——“人不可貌相,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兰:“……”   莫非这就是詹姆士导师在白天疯狂钻研元素魔法方程的真正理由?   依兰难以控制地二次走神了。   被点了名还敢魂飞天外?詹姆士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学生气得吹起了胡子。   “给我上讲台来!把一个完整的元素魔法方程默书在黑板上!写不完就不下课!”詹姆士导师施放大招。   教室里响一片低低的惊呼声。   这个惩罚,真是太恐怖了!   就连秃头导师自己,恐怕也未必能够顺顺利利把整个方程默书下来,更何况依兰只是一名刚入学不到半年的学生。   “导师,”一名大胆的贵族男生弱弱地举起了手,“下一节,是神圣赞美课……”   詹姆士导师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神圣赞美课的导师琼斯小姐,是所有男性导师共同的噩梦。那位老小姐个性古怪刻板,看不起所有的男性导师,却又执拗地认为他们都在狂热地爱恋她,尤其是大龄独身的男导师,更是琼斯小姐的重点防范对象。   如果琼斯小姐来到时,詹姆士导师还没有及时撤退的话,她一定会认为他在故意等他,然后抓着他批判一通,指责他不应该用他肮脏的爱恋玷污她高贵的精神。   詹姆士导师嘴角乱抽,可是话都放出去了,也不好立刻收回来。   他烦恼地猛挠头,仅剩几根的地中海卷发又阵亡了一小半。   依兰看着那几根落发,十分同情且理解詹姆士导师。   她心中也明白,詹姆士罚她是为了她好——等到莎丽回来,知道依兰受了这样的‘折磨’,很可能就不会再找这个倒霉孩子的麻烦。毕竟平民和贵族起了冲突,最终吃亏的只会是平民。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依兰走上讲台,从粉笔盒里挑出一支蓝色的粉笔,然后爬上黑板面前的高低架,甩了甩胳膊,开始作画。   经过数日的彻夜训练,水元素的真名早已清晰地铭刻在依兰的脑海中,只要她愿意,它随时可以浅浅淡淡地浮在她的眼前。   她不怕把元素魔法方程写出来。   因为把方程抄在黑板上是很正常的事情,每节元素魔法方程课上导师都会这么做。   “唔……”詹姆士导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确实不可以耽误神圣赞美课,这样吧,只要小依兰可以默写出二十分之一,就……”   他眨了眨眼睛,闭上了嘴。因为底下的学生们一个个都张着嘴,见鬼一样望着他的身后。   詹姆士慢吞吞地回过身,差点吓得平地摔了个大屁股墩。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黑板上居然已经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雏形。   虽然还有无数细节缺失,但深谙元素魔法的秃顶导师一眼就看出了元素之美。   而且更奇异的是,学生纯朴的笔法好像有种化繁为简的奇异魔力,令人心弦震荡。   底下的贵族学生们只有一个表情——敬佩且哀嚎。   可以想见,从今往后,詹姆士导师就会开始用依兰的标准来要求整个年级的学生。   “刷刷刷刷——”   终于,依兰把粉笔抛回笔盒,跳下高低木架,拍了拍手。   “导师,请检查作业。”   她故意省略了所有的细节部分。   维纳尔的警告她不会忘记,在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她绝不会贸然让自己变成一位必须被铲除的‘魔术师’。   秃顶导师张着嘴巴,一动也不动。   “詹姆士导师?”依兰背着双手,俏皮地躬腰,“领略魔法之美可要适度哦!”   只见詹姆士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那是……魔法的光辉。   ‘不会吧?’依兰小小地吓了一跳,‘只是一个轮廓而已!’   她忽略了一件事,像詹姆士这样沉浸在元素魔法方程的海洋里面几十年的老学究,脑袋里早已对方程的每一部分了若指掌,她虽然没画细节,但他自己就可以脑补出来。   她画出的雏形,直达‘水之真名’的真意,就像是点石成金一样,帮助詹姆士导师开窍了。   “导师,您怎么了!”   依兰扬起手来,在导师面前晃了晃。   詹姆士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明显的波光,一簇清澈透亮的元素之水‘哗啦’一下击中了依兰的手掌。   “欧——我的天哪!”满座贵族学生发出了整齐划一的惊叹声。   虽然詹姆士导师的确是整个首都最有资格成为魔法师的人,但亲眼见证这一刻,还是让每一个学生的心灵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魔法!这就是元素魔法!   “噢!”成功施放出人生第一个元素魔法的秃顶导师,像个孩子一样在讲台上蹦了起来,“噢!魔法!我,我施放了魔法!天哪我施放了魔法!”   就像孩子一样,一转眼,他开始捂着脸嚎啕大哭:“呜……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是我毕生的追求……”   依兰的目光呆呆地在自己被淋湿的手掌和哭泣的小老头之间来回打转,突然,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潮水般的悸动。   她清晰地感应到,有什么东西从詹姆士导师身上分离出来,像是雨滴落在水面上一样,“叮”一下融进了她意念中那个淡淡的水之真名幻象中。   它闪过淡蓝色的波光,凝实了一些,波纹中多了一种奇异的质感。   她的意念凝聚在这个水元素的真名幻象上面时,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应到詹姆士导师狂热而强烈的心声。   [魔法!魔法!我愿将生命与灵魂,都奉献给魔法!]   [魔法!噢!魔法!我愿为之疯狂!]   可怕的直觉轰一下砸中了依兰的心脏,直觉告诉她,现在只要她下一道命令,詹姆士导师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结束他自己的生命!   依兰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浑身冰凉,小腿有一点抽筋。   她定了定神,通过脑海中的水元素幻象,试探着发出一道意念……   ‘下课。’   她紧张得攥住了拳头,身体轻轻摇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导师。   只见詹姆士导师停止了哭泣,他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抬起来摆了摆:“噢,抱歉孩子们,我太激动了,没办法继续上课,大家自习吧!我要离开这里,独自冷静冷静!”   他并没有多看依兰一眼,连教案也没拿,又哭又笑地离开了教室。   学生们在沸腾。   依兰像一尊傻掉的雕塑,僵僵地站在讲台上,一动也动不了。   她,她真的可以控制詹姆士!   ‘哦不,不,可怜的詹姆士导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依兰胆战心惊地望向讲台下面的同学们。   他们越过长长的黑木桌,一堆一堆地凑在了一起,叽叽喳喳地高声议论着刚刚看见的奇迹。   谁也没有觉得詹姆士导师的顿悟和依兰有关。   他们的身上也没有发生同样的事情。   依兰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魔神似笑非笑的脸,他说,‘诚心’。   詹姆士对魔法,拥有一腔狂热。   依兰深吸了几口气,尝试着切断水元素幻影与詹姆士之间的联系。   然而根本做不到,而且又收获了一波新的心声——   [哦哈哈哈!瞧瞧这个愚蠢的琼斯,她再敢凑上来,我就浇她一脸水!]   [噢,多亏了小依兰,她可真是一颗幸运星!]   [哼哼,看我用元素魔法好好教训一下莎丽,让她知道不能轻易招惹任何一个热爱学习的人!]   依兰赶紧收回了意念。   ‘呜……’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偷偷跑进了男澡堂的坏蛋。   这就是灵魂献祭吗?一定是魔神的黑暗力量污染了她,她画出的符文,变成了邪恶的献祭法阵……   依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抓起粉笔刷,爬上高低架,把黑板上的水之真名擦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怎么办?’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   忽然,脑海里的元素幻影再次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依兰清晰地感觉到,詹姆士导师正在施放元素魔法。   而且,他每一次施展魔法的经验,都同时变成了依兰的经验。   依兰震惊失措,可怜兮兮地缩在座位上。   ‘呜……怎么办,妈妈……’   这实在是,太邪恶,太可怕了!她变成了魔鬼!   一整天,她根本无心上课。   依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家里的。   “天哪,听说你们学院里今天诞生了一位魔法师?!”   刚一进门,依兰就被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妮可捉住了肩膀。   依兰恹恹地望向母亲:“就是詹姆士导师啊。”   “天哪!”妮可兴奋抓着依兰前后摇晃,“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我还以为听错了呢!噢,这可真是太棒了!今天整个西区的人都在四处打听,就盼着能和那位魔法师的亲戚的亲戚的亲戚搭上一点关系呢!哈!我根本不屑于告诉他们,我家小依兰是魔法师最得意的学生!”   依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妮可继续絮叨:“你以后在伟大的魔法师面前,得再殷勤一点!记住了没有!你的前途都在这里了!”   依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抿着嘴唇,安抚地抱了抱母亲:“嗯。”   老林恩也很高兴:“跟着导师进行艰苦的学习训练,争取让林恩家也诞生一名魔法师!”   依兰:“……好的爸爸。”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餐,回到自己的小阁楼里,等待魔神出现。   天快要黑时,他非常突兀地现身。   他的脸白得异样,淡色的嘴唇更是浅得只剩下一个轮廓。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幅正在溶于水中的墨画。   “今夜要做一件事。”他盯着她,一双幽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看起来就像一块纯黑的琉璃。   他的模样实在是可怕,依兰被唬得一愣,都没想起来质问他关于邪恶法阵的事情。   “什么事?”她问。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穿透她,空洞地落到她的身后:“进皇家墓园。”   依兰:“……为什么?”   “那里有我的东西。”他的语气非常可怕。   “什么?”   他缓缓转动眼珠,在她脸上聚焦:“头,躯干,或者四肢?拿回来才知道。”   依兰:“……”   “出发。”他并不是在和她商量。   她缓了一会儿才缓过神:“不,我拒绝。从今天起,我要和你保持距离,我拒绝被你的黑暗力量同化!”   他眯起眼睛,盯住她。   依兰努力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我今天在学院……”   “我知道了。”他忽然伸出一根冷冰冰的手指,摁住了她的嘴唇,“现在就出发。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会满足你。”   “诶?”依兰一怔。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吗?可是,他的表情和语气,怎么让她感觉毛毛的……   她小心地瞄了他一眼。   只见他的唇角勾着缥缈的笑容,幽暗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很不屑地想:真是有意思啊,昨天才施展过欲擒故纵的戏码,故意骗他亲近了她一夜,今天又来?这小东西还上瘾了吗?算了,正事要紧,纵容她一次又有何妨?   反正,完美的神明被人觊觎,也是理所应当。 第27章 正面相遇   和他一起去皇家墓园……   依兰把厚衣服塞到鸦绒被里面, 草草弄了个人体的形状,然后蹑手蹑脚下了楼,悄悄溜出家门。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返工的人们都回到了家中,西区逐渐被黑暗笼罩, 遥望东面,空中的云层反射出龙晶灯灿烂的光芒,那是半个不夜之城。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依兰很快就来到了阴暗恐怖的史蒂文森街道。   有魔神在身边, 一切黑暗中罪恶都只是稍微强壮那么一点点的蚂蚁而已, 就算真跳出一只传说中的吸血鬼, 大约也就和蟑螂差不多吧!   依兰感到无所畏惧。   她的表情让他感到满意。很显然,这个小家伙非常信赖而且依赖他, 为他心折。   呵,他已看穿了她所有的口是心非。   离开这条巷道时,天光彻底消失,两个人交换了身体。   时间刚刚好。因为东区到处都悬挂着被圣光之力加持过的徽章和宝剑, 黑暗神如果用本体降临,会被它们感应到,自动发起攻击。   依兰跳到他的肩膀上, 用尾巴钩住他的衣领,细气细气地嘀咕:“你有计划吗?怎么避开巡逻的骑士, 进了皇家墓地之后,你打算怎么做?那些墓肯定都用花岗岩封住,噢, 皇家的墓,也许还用金水灌注过吧, 怎么撬得开?”   他瞥了她一眼:“撬它做什么。”   “你不是要找东西?”   他轻嗤一声:“就凭你这孱弱的身体?呵,当然用不着你这身体,我只是要把你扔进去而已。你在里面待到天亮即可,别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依兰小毛线:“?”   “那里有圣光结界。”他的语气阴沉了很多。   依兰明白了。   他白天肯定就已经去过一次,看他那副透明苍白的样子,估计是在那里吃了瘪。当然,以他这副骄傲的性子,一定是不会承认的。   他要暗渡陈仓。   圣光的防御有个致命漏洞——只要他和她交换身体,圣光就感应不到他们任何一个。   所以他只要把她扔进去,等到天亮交换回来,他的本体就直接闯到结界里面了。   依兰忽然非常生气,一想到他刚才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样子,她圆滚滚的身体里面就开始翻涌怒火。   “真是个天才的想法。”她假模假样地赞叹。   他闪身藏到路边的金棕树后,避开了一队巡逻的骑士。   依兰小毛线大开嘲讽:“你进不去,难道就能出得来?你听过一个词叫做瓮中之鳖吗?”   “闭嘴。”他冷冷地说,“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展现你可怜的存在感。”   依兰反唇相讥:“要不是事关我自己的安危,我才没兴趣提醒一个自大狂!”   他眯缝着眼,盯了她一下,心中默念三遍‘她口是心非’之后,大度地容忍了她的放肆。   依兰气鼓鼓地把眼睛转到了一边。   她向来是个很有礼貌的淑女,但是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总是很容易吵起来。而且最奇妙的是,她都没搞清楚自己那股火气到底是从哪来的。唔……一定是因为他鲁莽的举动很有可能危及她的安全,对,一定是这样!她就是气这个!   “蚂蚁永远无法理解神明的力量。”他快速穿过一条条街道。   虽然依兰看他到处都不顺眼,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非常有本事。   她的身体在他的控制下,简直就像一道鬼影,在明亮的大街上疾行了几千尺,竟然没有被任何一队巡逻的士兵注意到。   她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闪过拐角的时候,她有种奇异的恍惚感,觉得自己好像在骑乘巨龙。   她知道他不可能改变主意,于是也不劝了,恹恹地问:“我需要做什么?皇家墓园那么大,我尽量往哪个方向躲呢?”   他停在了一棵树后面,缓缓偏过头看着她。   他的喘息声很重,湿湿的黑发贴在脸颊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情堪称温柔。   “怕?”他问。   废话。依兰心想,独自在墓园里待一夜,谁不怕?   依兰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非常柔顺地垂下眼角,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呜,很怕,能不去吗?”   希望他发发慈悲,做一回人吧!   她看到他的眸光猛地软了一下,然而,他的唇角立刻勾起了恶魔微笑:“那些寂寞的鬼怪一定很欢迎你的到来。”   “诶?”   她被他捏在了手里,下一秒,她‘咻’一声飞了起来,划过一道很长很长的抛物线,旋转着,落进了一堵很高很高的白墙之内。这堵高墙如此巍峨,依兰目测超过了六十尺。   依兰:“啊——”   他拍了拍手,笑得胸腔发颤。   “圣光结界里怎么可能会有鬼。傻子。”   笑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冷酷的暗光。   拿回一部分力量之后,当然可以冲破这个小小的结界,顺手让冲击波荡平不远处的皇宫。无论是谁想要杀死这个身体……‘嘭’,都不存在了。   他轻笑着,勾起一点点唇角。   依兰落进了墓园。   她炸着毛,把尾巴捂在眼睛前面,透过一丝缝隙,眯着眼打量四周。   唔……   皇家墓园和她理解中的那种墓园完全不同。她以为它会阴森森的,黑暗的树枝上蹲着乌鸦,泥土潮湿,环境幽暗。   可是眼前的墓园完全不是那样。   它就像个公园。   玛瑙石镶嵌的小路纵横交错,周围有清澈的小湖,有尖顶的塔亭,有一排排种满了鲜花的走廊,还有喷泉和浮雕。   龙晶灯做成了花朵的形状,柔和明亮的光线充满了整个墓……公园。   依兰:“……”   早知道是这样,她刚才就不用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怂包了。   那个家伙一定在捧腹大笑吧!   依兰清了清嗓子,抖抖毛。   她小心地往边上一蹦,落进了郁金香花丛中。   天哪,就连花丛中的泥土地面也打理得清爽平整,没有杂草、没有虫蚁,只有干净的花茎、花叶和花朵。   花瓣形状的龙晶灯洒下光芒,透过真正的花朵缝隙,落到依兰小毛球的身上。   这是花海天堂啊!   她用尾巴卷住那些饱满厚实的花朵,轻轻一甩,身体像鱼儿一样跃出花海。带着花香味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她身上的绒毛,真是惬意极了。   等等,她来这里,做什么来着?   他说这里有他的东西,可能是头、躯干或者四肢……   依兰转动着小眼珠,环视一圈。   ——这个气氛实在是有点格格不入。   她蹦蹦跳跳,顺着花丛绕了大大一圈。虽然这里看起来像个公园,但它还是保留了墓园的基本尊严,夜里并没有人在走来走去。   六十尺的高墙,足以阻挡蟊贼的脚步。墓园里一片寂静,依兰发出‘怼怼’声时,不禁感到有一点害羞。   她瞎逛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簌簌簌簌。”   在这样安静的地方,来自地下的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她非常迅速地蹦到了墓园中最高的那座雕像上面。   这是一座天堂鸟塑像,纯白色,支棱着翅膀。依兰把尾巴绕在最高的那片羽毛上,小心翼翼地甩来甩去,居高临下观察着四周。   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像是会有行尸出没的样子。   她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发现那细细碎碎的声音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近了。   忽然!   右边二十尺外的郁金香花丛里,忽然探出了一把寒光冽冽的大铲子!   依兰:“……”   这是盗墓贼?!   只见那把大铲子骄傲地翘了一会儿之后,非常灵活地往下一缩,左挖挖、右挖挖,很快就把郁金香刨倒了一大片。   一个鼠头鼠脑的青年男人钻了出来。   他的背上系着一只包裹,长方体,灰布边缘露出一点金灿灿的颜色。   “哇喔!”依兰小毛线瞪圆了眼睛。   从皇家的墓室里面偷出来的,一定是非常非常值钱的宝贝!   这个蟊贼像泥鳅一样从洞里钻出来,探头望望左右之后,伸手从洞里拽出了一个胖胖的女人。   “快快快,明天就是纪念日,奥登五世的皇冠一定会提前供进来,发挥你的特长,拿到它!”鼠脸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绿光。   胖女人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皮克,如果你哪天死了,我相信一定是被金币淹死的。噢,该死,我已经嗅到金钱的芬芳了!我感觉到皇冠小宝贝就在那里等着我!皮克你真会给我惊喜!”   “大宝贝,要不是我们一样贪心,又怎么会是天作之合呢?”鼠脸男人得意地反手拍了拍身后背的黄金匣,“为什么我要提前八个月开始打地洞,你以为单单只是为了这件藏在整个墓园最深处的宝贝吗?天真!”   ‘镇墓之宝?’依兰小毛线轻轻转了转眼珠,‘他们偷出了镇墓之宝?!’   不会这么巧吧……   依兰小毛线静悄悄地溜下天堂鸟雕像,跟上了这对盗墓夫妇的脚步。   维纳尔被禁足在郁金香庄园西侧的白塔里。   他怀疑父亲已经看穿了自己对依兰的真心,父亲那个冷峻眼神,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令他不寒而栗。   霍华德大公正值壮年,一丝一毫也没有老态,但那股上位者深沉的威势却好像可以承载起整个帝国。   他和自己的儿子一样拥有天使脸孔,但任何人看到大公,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的美貌,只余敬畏。   父亲令维纳尔心折,也让他恐惧。他根本不敢违抗父亲的禁足令。   维纳尔蔚蓝的双眸中盛满了忧伤。   哦,可怜的依兰。莎丽?坎贝尔一定会尽情地欺侮她,还有那个凶手……天哪,禁足还剩六天,没有自己的帮助,依兰她能撑得过去吗?   他一掌拍在窗台上。   虽然这座庄园的主人们几乎从来不会踏足这一片与皇家墓园比邻的区域,但仆人们依旧一丝不苟地清洁这里,维纳尔在白塔里活动了一整天,白手套上面连一丝灰尘也没有沾到。   他不禁回忆起暮日小镇老玛丽家的后院,只是开个门而已,手套就变成了灰色。   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差距……说真的,那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维纳尔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与依兰的爱情悲剧。   等等!   他看到了什么?   身处高塔的维纳尔震惊地发现,黑发女孩正在灵活地避开街道上巡逻的宪兵队,穿梭在自家庄园外面的街道上。   他的心脏一下就活了回来。   噢,天哪,她担忧他,所以在夜晚穿过那条可怕的史蒂文森街道,特意赶来看他吗!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他看到她非常利落地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抛向庄园——哦见鬼!她扔歪了,歪到隔壁的皇家墓园去了!   那一定是绑在石头上的情书!   维纳尔急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依兰把写给他的信,误扔进了皇家墓园……   他要疯了!   他紧紧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女孩并没有发现‘情书’送错了地方,她看起来很高兴,脚步轻快了一些,看着她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飞扬的眉毛和唇角轮廓。   她在原路返回。   ‘啊啊啊啊啊——’维纳尔急得揪住了自己银色的头发。   忽然,厚重绵长的开门声和隐隐的震颤一起传来。   是庄园的精铁大门正在被打开。   只有大公出行时,正门才会开启,就算是唯一继承人维纳尔,出入也只能穿过正大门右下方的雕花辅门。这是规矩。   这么晚了……父亲还要出门吗?   维纳尔转过视线。   天哪!   他惊恐地望着女孩渐渐走近的身影。   她和自己的父亲霍华德大公,就要正面相遇了! 第28章 欲擒故纵   霍华德大公在他十八岁那年娶了温莎公爵的长女弗丽嘉。   次年, 弗丽嘉生下了维纳尔。   十七年过去,大公夫妇的感情一如既往——相敬如宾,虚伪客套。   三十五岁的霍华德拥有一头雪白的, 绸缎一样的长发,它们整齐地垂在脑后, 用龙舌兰香料定过型,一根头发丝也不会被风吹散。   都说维纳尔的银发和美貌来自母亲的基因,但其实霍华德大公的容色丝毫也不逊色于母子二人。   不过,从来无人胆敢直视霍华德的美。   精铁大门在他前方分开, 它是如此厚重, 左右各需要五名仆从同时用力拉它, 才能保证在十三秒之内,巨大的铁门匀速开启。   大公的日常生活是精确到秒的。   他今天穿着便装, 罩了一件长及脚踝的鹰羽大氅。他要去见自己的老朋友,当今国王,奥登六世。   大门开启的同时,镶嵌着郁金香徽记的马车会从车道上缓缓驶过来, 在他踏出大门的那一瞬间,它将精准无误地停在他的面前,一抬脚就可以走上白金踏板,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然而今天却出了意外。   大门开启至百分之八十时, 霍华德听到拉车的骏马被勒出‘吁——’一声长嘶。   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如此刺耳,他仿佛听到了那些纯金和纯银制成的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挤压声。   他缓缓抬起眼睛。   与维纳尔湛蓝的眸色不同,霍华德大公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被冰封住的盐湖。   一层半透明的, 冰沙般的白翳遮掩了蓝宝石的色泽,但完全无损它的美, 反而添了一重神秘清冷感。   巨型龙晶灯的光芒之下,大门、地砖、马车、仆佣,一切都如往日般完美,但在这幅完美的画卷中,却多出了一抹乌黑。   那是一个……黑发女孩,她走到了马车的车道上。   就像一滴黑色墨水污染了和谐完美的油画。   霍华德停住了脚步,戴着银手套的手指弯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   在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贵族面前,无论管家、仆佣还是侍从,谁也不会表现得像是仗势欺人的狗腿子。   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迈着标准的步伐走上前去,微微躬身,语气温和又严厉:“抱歉女士,请您原路返回不要继续前行——您挡住了我们的马车。”   黑发‘女孩’抬起了眼睛。   思绪被打断的前一秒钟,他正在考虑明天炸皇宫的事情。   恶劣的笑意残留在眼底,他懒得和面前这个看起来就快入土的糟老头子计较,随意地抬手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错身而过,继续往前走。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别说老管家没反应过来,就连霍华德大公身边的侍卫们也愣了一下,回神时,发现这个该死的入侵者已走到正大门前,距离尊贵的大公仅有十尺距离!   “刺客?!”   侍卫长‘刷’一声拔出长剑,挡到了大公身前。   侍卫们纷纷抽剑,铁桶一样护住了主人。   魔神大人后知后觉地偏过头,望了一眼。他的表情略有一点茫然不解,同时因为性情使然,在对上霍华德那双冰湖瞳眸时,他很自然地轻轻勾了勾唇角,轻嗤一声聊表‘尊敬’——蚂蚁们草木皆兵还妄自尊大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又可笑。   霍华德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这不正常。   他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杀了这个刺客。”他平静冷漠地下令。   那些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不合时宜地点的不合时宜的人,直接杀掉,一准没错。   贴身近卫都是绝对忠诚的人,哪怕大公命令他们把国王吊死,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迟疑。收到命令,他们扬起剑,围向黑发女孩。   面对手执利刃围上来的侍士们,魔神大人不禁有些错愕。   这个白毛鬼竟然一个照面就要取人性命,简直比自己更像个魔神。   魔王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他偏着头,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些蚂蚁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杀戮艺术。’   他眯了眯眼睛,盯住一个看起来破绽最大的侍从。   首先,要夺一把剑。   战斗一触即发。   霍华德面无表情,双手交叠在身前。现在,他更加确定这个女人有问题。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活口来审讯时,只见一道白影猛然从右手边的花园窄道上蹿了出来,喘着粗气,扑开一名侍卫,冲到了黑发女孩的身边。   “不——不要伤害她!”   是维纳尔。他跑下白塔,抄近路赶到了大门口。   魔神偏了偏头,望向这个天真可爱的祭品。   “父亲!她不是刺客,是……是我约她来的,很抱歉我不该私底下与同学约会!但既然我约了她,她就是郁金香庄园的客人。”   小公爵勇敢地承担了责任。   霍华德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忤逆过自己一次。在父权的绝对威压之下,他已有很久没有直视过自己的眼睛。   此刻,他竟然对自己撒谎了。   霍华德瞬间猜到了黑发女孩的身份。原来是她。   “维纳尔,”大公淡淡地开口,“我会补偿她的家人。你过来。”   维纳尔瞳孔紧缩。   他抗议:“父亲,你不能伤害她!她是依兰?林恩,就是那个……那个……”   在父亲冰冷的注视下,维纳尔感觉自己的声带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声音越来越低弱,脑子也很乱,一堆纷杂的思绪涌进前额,几个念头推推搡搡——‘她是用来迷惑王室的烟幕弹’、‘她是在暮日森林救过我的人’、‘她好像发现了魔法的秘密’。   哦不,不不不,现在说这些,都不对!   魔神困了,他垂下眼睛,打了个呵欠,神游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对父子说话。尤其是维纳尔那蚊虫嗡嗡一样的声音,特别催眠。   维纳尔定了定神,清了下嗓子:“父亲,您认识她的父亲,她就是……”   “乔?林恩的女儿。”霍华德替自己的儿子尴尬。   “对!”维纳尔找回了一点力气,他用全部力量点了点头。   果然是她。   霍华德动了动食指。   原来,那股糟糕的直觉,源自这里吗?因为事先知道继承人对一个黑发女孩动了愚蠢可笑的真心,所以乍然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出现在面前时,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居然把她误认成了一个威胁。   过了三十四岁之后,精力的确有了滑坡的迹象。   大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面前既勇敢又怯弱的儿子,决定再逼他一下。   “维纳尔,你是不是打算像我最看不起的那些孬种一样,用你自己的生命来威胁你的父亲?”   大公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你告诉我,你非要和她死在一起,那么……”冰湖眼眸没有一丝温度,“我会成全你,我的孩子。”   维纳尔知道,自己的父亲从不开玩笑。   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他就一定会这么做。如果他出尔反尔,这么多年建立的绝对权威,将毁于一旦。   他知道对于父亲来说,有些东西的分量是远远重过一个继承人的。   天哪,想想依兰特意为了给自己送信来到这里……如果她因为这样而出事,自己这一生恐怕都难以释怀!可是,用自己的生命威胁父亲这条路,已经被这只狡猾的老雪狐先一步给堵死了。   这是父子之间的博弈。正因为霍华德判断出维纳尔对自己的判断,所以才会落下这步棋。   维纳尔镇定了下来。他知道这是父亲对自己的一次考核。   他毕竟从小就接受着最顶极的教育,而且耳濡目染,学习到父亲的处世之术。   维纳尔迅速找到了说辞。   “不!我绝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您。”他退开一步,“但是父亲,我现在全身心地爱着她,如果您杀掉她,我的心就会空掉一块,再也弥补不上,我不保证我会不会从此变成一个无心进取的人。父亲,这是很正常的人性,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试探它,因为这其中毫无利益可言。您不如给我一点时间,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发热的脑袋就会清醒,到时候,我一定会笑话自己曾经的幼稚行为。”   霍华德大公面无表情,心中倒是略微满意了一些——还算是把脑子找回来了。   眼看父子二人就要和解,魔神却听不下去了,他皱起眉头:“收起你们可笑的一厢情愿。人生无常,你就确定自己能活过明天?”   唔,炸皇宫的时候,可以顺手给这座庄园也来一下。   他转过身,直直朝着利刃走去。   可怜的维纳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怎么忘了,这个女孩有多么桀骜……   天哪,她一定会被杀掉的!   维纳尔来不及多加思索,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用自己的手臂挥向那些剑刃。   “让开!让开!”   他着急地低低对‘她’说:“你别生气,我回头好好向你解释!”   看着这一幕,霍华德感觉非常失望。   这,就是他的继承人。当初自己不想和温莎家联姻,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看看这个孩子,被所谓的‘爱情’迷得晕头转向时,简直是把他母亲的愚蠢继承得原汁原味!   他不禁回忆起了当初弗丽嘉?温莎扔掉一切规矩礼仪,在他外出打猎时买通仆人钻进他帐篷的样子。   天哪,这段婚姻,真是完美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霍华德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换一个继承人。   然而这个念头没有持续超过三秒。   这些年,弗丽嘉一天比一天更加愚蠢贪婪,对着她,霍华德完全丧失了男人的原始本能。他不愿意勉强自己。   包养情妇,更是一件完全违背个人准则的事情。   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继承人。   霍华德心灰意冷,但脸上完全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   不让人窥探心思是每一个当权者的必修课程。   他点了点头,挥手让侍卫收起武器:“维纳尔,我无意干涉你的私生活。不过有一点请你记住,能被欲擒故纵这种把戏骗到,是思想极度不成熟的体现。”   大公认为他已经看穿这个女孩的鬼把戏。   对着身份高贵的男人故意表现出轻蔑不屑态度的女人……噢,维纳尔真是太年轻了,以后他会发现,送上门的十个女人里,总有两三个是这样另辟蹊径的。   被‘揭穿’的黑发女孩微微一僵,很慢很慢地转过头,用怪异至极的眼神盯了大公一下。   ‘能被欲擒故纵这种把戏骗到,是思想极度不成熟的体现。’   这句话,魔神大人非常不认同。他觉得那个小东西对自己施展这种伎俩的时候好玩极了,难道黑暗神本神思想不成熟吗?真是笑话。   霍华德大公留意到了‘她’异样的眼神,心中不禁轻轻地讥笑——毕竟还嫩了些,太容易露出马脚了。   “禁足时间加倍。”他对维纳尔说。   刚出门就颇感疲累的大公闭了闭眼睛,踏上马车,前往皇宫。   还要去应付奥登那个蠢货,人生真是处处不愉快。   鬼使神差地,他回头望了一眼。   黑发女孩已经走出很远,维纳尔被留在了原地,背影看起来十分孤独。   “欲擒故纵。”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脑海里闪过初见女孩的那一瞬。   不得不说,她那个眼神真是千锤百炼过,就连自己也有一瞬间误以为她是真的‘不屑’呢。   *   依兰小毛线并不知道魔神出个门就能给她摊上一件大事。   她悄悄跟在鼠脸男人皮克和他的胖妻子波妮后面,看着这对盗墓夫妇非常娴熟地撬开了墓园正中那座白房子的门,溜到里面,轻而易举地拆掉一把看起来根本没有地方下手的暗锁——开锁小能手是那个胖胖的女人波妮,别看她的手指胖得挤在一起,开锁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灵活。   暗锁开启之后,房间正中的地面上缓缓升起金属台子,上面放置着一只正方形的盒子。   “噢,我的皇冠!”波妮把盒子捧起来,重重亲了一口,“亲爱的!该回去拆我们的战利品了!”   依兰跟了一路,知道回家再开宝盒是这对夫妻的惯例。   此刻,依兰正把自己的身体勾在屋顶的浮雕上,暗戳戳地打量着皮克背上那只长盒子。   这是藏在墓园最深处的宝贝。   会不会是魔神要找的东西呢?   忽然,她看到那只金灿灿的长盒子动了一下,从包袱里冒出了整个角。   她眨了眨小黑豆眼。   “哎?哎?哎!”皮克发出低低的惊呼,“谁在动我的背……”   只见那只金盒子挣脱了灰布包袱,‘砰’一下掉到了地上,它非常重,目测盒壁厚度超过一点五寸。   它看起来沉重、古朴、华贵、神秘。   盗墓夫妇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明亮的墓园好像阴森了许多。   “皮克,抓住它。”波妮搂紧了怀中的四方盒。   皮克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见那只长条盒子缓缓立了起来,就像……一具自己竖起来的棺材一样!   别说盗墓夫妇,就连藏在房顶浮雕里的依兰小毛线都吓了好大一跳。   它斜斜地立在地上,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虽然是一只长条的盒子,但总给人一种毒蛇扬起身体在寻找猎物的错觉。   “我,我不敢过去……”   皮克吓得原地退了两步。   “没用的东西!”波妮把装了皇冠的金盒塞给他。   皮克眼角重重抽了两下,捧着它,把它端得离身体远远的,就怕这只盒子也‘活’过来。   胖胖的波妮扑了过去。   金灿灿的长盒子正好蹦了起来,波妮扑了个空,‘嘭’一下摔在地上,丰满的胸脯压出‘啵叽’一声响。   依兰小毛线瞪大了双眼,她发现,这只盒子正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呼啸而来的架势,是要砸扁她啊。   她甩着尾巴,把自己拉成一个条条,在浮雕里面游走躲避。   “啪!哗啦啦——”   这只会动的盒子一头扎进了浮雕群,把屋顶撞穿了一个洞。   金盒子的表面刻满了繁复的图案,它们卡在浮雕和屋顶破洞里,盒子左冲右突,一堆堆石膏碎屑就像下雪一样往屋子里面洒落下去。   “不好,这样下去会惊动守卫的,快逃!”皮克双腿直抖。   波妮非常镇定:“哪怕用最快的速度从门口跑到这里,也需要五分钟,我们足有四分钟的时间离开这里潜进盗洞。皮克,把它取下来,带走!”   “噢波妮!你如果死了,那一定是因为贪吃噎死的!”皮克哀怨地呻吟。   “去,从外面爬——我如果能减肥五十磅,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你。”波妮发号施令。   可怜的瘦丈夫绕到了屋外,抓着那些美丽的浮雕开始攀爬。   其实依兰觉得那是一件多余的事情,因为这只盒子明显不会善罢甘休,它正在疯狂地摇晃,试图把卡住的盒腰从破碎浮雕中间拔出来。   石膏碎屑洒满了整个小房间,地面上全是天使的翅膀、神圣号角碎片、花藤和云彩,以及一些圣子圣女的胳膊腿甚至还有半张或整张的脸,简直就像一个恐怖的凶案现场。   依兰小毛线躲到了屋角。   皮克顺着外面的屋顶爬到了金盒子上方,他的声音颤巍巍地传下来:“我,我拔不动……噢天哪波妮!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有人进入了墓园,一定是发现我们了!”   “蠢货!把它踢下来!”   “哦!对!”   就在皮克扬起一只脚,重重踩向金色长盒时,它正好挣脱了破碎浮雕的束缚,掉了下去。   可怜的皮克来不及收脚,一条细细长长的腿顺着屋顶的破洞直通通地踩了进来,胯部卡在了破洞和浮雕中,疼得发出一阵怪叫。   “砰!”   依兰发现,这只盒子在下落的时候,正好将盒盖与盒身交接的斜角对准了地面。   那里是藏着皇冠的暗门,材质无比坚硬。   沉重古朴的金色长盒摔中了最脆弱的部分,盒盖被掀开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来,落到满地破碎石膏堆里。   依兰紧张地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它。   哪去了……   胖女人波妮瞪着眼睛,把敞开的盒子和盒盖都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空的?”   “该死,快上来帮帮我!”皮克大喊,“我没办法把腿拔出来!他们来了,我们只有三……哦不,两分钟了!”   波妮放弃了那只金盒子,她扬起脸:“你难道不知道我的体重吗皮克?你觉得我该怎么爬上屋顶去救你?”   “你不能丢下我!”   “哦,我当然不能丢下你这个死鬼。”波妮诅咒道,“你故意不教我怎么截断盗洞的后路,如果我一个人逃走,在地下会轻易被他们追上的!”   看着皮克那条垂在屋子正中晃悠的细腿,波妮有了主意。   她再次把储藏皇冠的暗格升了起来,费力地爬上去,跳起来,抱住了皮克的腿,利用自己的体重优势,左右晃着,像荡秋千一样把丈夫重重往下拽。   “嗷——”   “哗啦啦啦——”   屋顶的破洞被拓展了好几倍,伴着在一场更壮观的石膏雨,盗墓夫妇砰砰两下摔到了地上。   依兰小毛线看着都牙疼,她把尾巴绕过来,蒙住了眼睛。   “怎么回事?里面的东西呢!”皮克顾不上自己劈叉的腿,瞪着那只空空的金盒子,“波妮你把东西藏起来了?”   “放屁,明明就是你放了个空枪!”   “怎么可能!为了它我费了多少力气你难道不知道吗?怎么可能是空箱!”   “行了皮克,要打架回去再打。”波妮扬扬手中的皇冠盒,“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夫妻两个匆忙逃了出去,很有职业操守的皮克临走前还记得回身关上了屋门。他们逃向郁金香花丛间的那个盗洞,依兰蹦到小窗上,目送他们离去。   她本来觉得他们很可能偷出了魔神在找的东西,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省掉了许多麻烦。   谁知道会这样呢?   她郁闷地甩着尾巴,在满地石膏碎屑里面蹦q。   她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刚才好像确实看到一个东西从盒子里面摔出来,可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在屋子里找了好几圈,可惜除了破碎石膏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会不见了呢?满地都是散落的浮雕碎块,精致残破。在这样一片白茫茫里面,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任何值钱的宝贝。不管它是宝石也好,金玉也好,呃……暗夜之神的躯体也好,总之,它不该这样无声无息就消失。   依兰十分不甘心,但也没办法。   看来,她只能按照原定计划在这里待到天明。   一想到明天他要强行突破结界,她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揪着。   “那边好像不太对劲!都打起精神来!仔细点!”外面传来了喊声。   依兰不禁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因为发现了盗墓夫妇,守卫们才进入墓园的吗?   “维纳尔少爷,”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请问您要找的东西,它大概是什么模样?”   维纳尔?依兰吃惊地甩了甩尾巴。他怎么会大半夜跑到皇家墓园来?   “黑色,巴掌那么大,圆形……一定要找到它!”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   果然是维纳尔。   依兰迷茫了。   任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维纳尔在白塔上看到了‘依兰’往高墙里扔东西的动作,误以为是写给他的信件,在霍华德大公离开之后,维纳尔横下心,决定冒着被责罚的风险进入皇家墓园,把这封信捡回来。   依兰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黑色,巴掌大,圆形……   维纳尔要找的这个东西,怎么好像有点眼熟的样子。   发呆的依兰没有注意到,满地碎石膏中,一只断手正悄无声息地向她潜过来。它和石膏同色,手指修长完美,每一处指关节都是精雕细琢的,看起来和那些天使翅膀或者圣子的断肢没什么区别。   断手停在她的身后,听到小公爵的话,它扬起五指,往依兰小毛线的身上比了比。   很像一条张开嘴巴准备捕猎的蛇。   维纳尔的声音温柔深情,他对侍从说:“找到它,我会支付一笔丰厚的酬金。它对我非常非常重要,它属于我!”   依兰:“???”   在她身后,那只和石膏同色的断手手背上,忽然暴起了黑色的青筋。   五指猛地一张,这截断手闪电般出击,袭向面前的毛球。   依兰小毛线毫无挣扎之力,被轻易攥在了掌心。   “唔啊!” 第29章 她的珍宝   明明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白色小屋里, 却忽然被人捉住,攥在掌心。   依兰小毛线差点儿尖叫起来。   但她立刻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幽淡的冷香,闻起来就像是埋藏在冰雪下面的黑莲。   是……他?   他什么时候进来了?顺着盗洞吗?   她惊奇地动了下眼珠, 想从他的指缝中探出眼睛去看。   她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是她的手。   它白得没有一丝杂色,手掌很大, 指节修长,是一只男人的手。   而且,一股让人心惊的奇异力量,让她被这只手绝对掌控, 她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身体拉成条条逃出他的掌心。   这只手重重地捏了她两下, 然后非常顺手地把她的尾巴绕在了小指头上。   依兰:“……”   手随主人吗?这下她的心脏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她一点儿都不怕了。   看着它的肤色, 她明白了刚刚的神秘消失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家伙,和石膏有着一模一样的色泽, 只要它随地一躺不要乱动,那谁也没有办法从那些天使翅膀、圣子脸蛋之中找出这么一只手来。   “太好了,我找到你了!”她欣慰地用绒毛蹭了蹭它。   它扬起食指,重重敲击她的脑袋——两只眼睛上面的部分。   依兰没办法变形, 被它敲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身体从几万尺高空摔下来都不会疼,但被它这样笃笃敲,一下一下居然敲得她直冒泪花。   “呜……”   它手指一合, 神奇地掐灭了她的声音。   依兰感觉自己像是被捂住了嘴巴一样。一种很奇异很奇异的感觉漫过她的身体,让她的绒毛一根根全部竖了起来。   这……这种又熟悉又依赖的感觉, 是怎么一回事?   它用三根手指把她牢牢扣在掌心,食指和中指一前一后,像迈开双脚一样在地上行走, 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背后,手一斜、一扣, 和周围的浮雕碎片融为一体。   依兰惊奇地转动着小眼珠,偷偷打量。   门被推开了,屋顶破洞洒下的龙晶灯光中,满地石膏碎片如此扎眼。   开门的墓园守卫呆若木鸡,大半天没发出声音来。   “见鬼!有贼——皇冠失窃了!”终于,伴着一声大喘气,守卫破着嗓子吼了出来。   一片混乱。   维纳尔也赶了过来。他捂住额头,蔚蓝的眼睛里闪动着绝望的光芒。   本来他夜入皇家墓园的事情还有一半几率瞒过自己的父亲,没想到居然撞到了这种该死的事情!这下可好,父亲只能到宪兵队接自己回家了。   依兰眨巴着小眼睛,紧张地注视着维纳尔。   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维纳尔会跑到这里来找她?难道……难道是魔神的安排?   这样想着,她飞快地用尾巴尖戳了戳这只抓住她的手,然后指了指维纳尔。   断手微微一顿,五根手指忽然像大山一样压下来,把她捏成了一粒小毛珠。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暴躁狂怒的气息。   而被这只手捏成小小一粒的依兰,非但没觉得难受,反而感觉到刻骨的安全。   她忍不住偷偷呲起一点绒毛,假装若无其事地拂了拂他的指节和掌纹。   唔……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私密、太羞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凭着本能,想做就做了。   她感觉到这只手把她攥得更紧。   紧到隐隐有点颤抖。   ‘反正……反正他在自己捏自己。’她找了个理由,心安理得地躺在他的掌心,随便他捏。   过了一会儿,一无所获的守卫们离开了这间白屋子。   断手松开了依兰。   依兰在掌心蹦了一下,‘卟’一声膨胀回原来的体形。   她好奇地望向它。   这只手断在了小臂正中,断口光滑整齐,看不见骨骼血肉,通体都像一截石膏制品。   只不过细细地看会发现它是完美的,就像是……石膏化的冰或者玉石。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跟上维纳尔!”依兰试图蹦出掌心,却被一把攥住。   唔……虽然她确实有一点点喜欢被这只手捏住的感觉,但是一秒钟都不分开,会不会太粘乎了一点?   它扬起一根手指,再次重重敲了下她的脑袋。   依兰郁闷地瞪着它。   只见这五根手指傲慢地动了下,食指抬起来,点了点维纳尔离去的方向,然后冲着她,不容置疑地左右一摇。   表达完意愿之后,它曲起食指,缓慢沉重地在她的两只眼睛上方点了两下,非常强势地表达了警告的意思。   依兰明白了,这只手不许她接近维纳尔。   她皱了皱眼睛:“小气鬼。”   一只断手显然不会和她争吵。它达到了目的就不再关注维纳尔那个人,抓住她,步行离开了小白屋。   它直直走向郁金香花丛中的盗洞。   乘坐着奇异的‘手车’,依兰小毛线感觉新奇极了。   盗洞周围已经站满了墓园守卫。   断手在郁金香花丛中慢吞吞地徘徊。   很快,盗洞下面钻出来两个士兵:“噢,底下设置了机关,整条路已经被坍塌的泥土填满了!不知道通往何方!这该死的窃贼!真是该死!”   依兰小毛线把尾巴缠在断手的手指上,细声细气地建议:“此路不通,得走正门。我觉得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维纳尔离开。”   维纳尔身披一件大氅,藏一只手完全没有问题。   她再次被狠狠捏扁。   这只很有个性的手义无反顾地折回了小白屋。   依兰:“?”   它懒洋洋地张开五指,把她困在墙角。   依兰有种奇妙的错觉,它很像一个霸道的男人,把自己的情人摁在墙角。   她的小心脏很不争气地跳动起来,紧张兮兮地转动着眼珠,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正视这只手。   她很不自然地试图和它谈正事:“我们得想办法在天亮之前离开,天一亮,我和你的主人就会交换身体。他一旦出现在这里,就会被圣光结界攻击的,我非常担心他的安全。”   它再次扬起食指,敲她的脑袋瓜子。   依兰郁闷地用尾巴抱住了脑袋,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是怎么触发了死亡爆粟。   这个家伙,和它的主人一样可恶!   它动了动手指。   依兰诡异地读懂了,这是傲慢地安抚她,让她不需要操心这种小事的意思。这个手势,她曾经见到他本人做过。   依兰小毛线:“……”   她现在实在是有一点儿好奇,他的脚丫子是不是也拥有和主人相似的性格?   她瞄了它一眼,把噗噗的轻笑声憋了回去。   断手和毛球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她又开始有一点焦躁。   “可是……”她弱弱地嘀咕,“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它落下两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毛。   她略有一点点焦灼的情绪立刻就被它抚平了,手指每次落下来,她总会无意识地眯起她的小黑豆眼睛,摆出一副很舒服的样子。   动作一顿。   依兰听到了脚步声。   很快,她就意识到它的决定有多么英明。   或者说……自己有多么傻乎乎。   这是皇家墓园,怎么可能让这间被破坏的屋子摆着惨兮兮的造型直到天明?   清理房间的女仆和修葺屋顶的工匠们来了。   断手一握,把依兰小毛线捏成小小一枚,团在掌心。   它摆了个看起来不太奇怪的手势,靠在一堆浮雕里,女仆们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们飞快地把满地碎片清理出来,搬到了推车上。   身处一大堆碎石膏中间,依兰感觉到了另类的踏实和安心。   就这样,毛球和断手顺顺当当离开了墓园。   它挑了个适当的时机跳下小推车,带着她踱到了金枫树下的阴影里。   依兰懒洋洋地窝在它的掌心,用尾巴尖尖给它指路。   东区的龙晶灯太过明亮,看不见星星,过了史蒂文森巷道之后,夜幕就像缀着宝石的黑缎一样铺了下来,罩在它们两个的头顶。   依兰敏锐地感觉到,它有一点怀念星空。   握着她的那部分手掌和手指将她拢得更紧,指步也放慢了一些,像是在星光下散步一样。   非常浪漫。   当然,这一幕要是被别人看到,那就不是浪漫,而是要命了。   *   一手一球被困在了依兰家的门口。   门和窗都锁起来了。面对着进不了门的悲惨境况,这只沉睡在地底几千年的神明之手,和依兰小毛线一样一筹莫展。   它能感觉到,这只毛线球绝对不会允许它破门而入。   “我上去敲窗,把他叫醒。”   它攥住她不放。   依兰小毛线:“……”   明明很喜欢摆出一副高傲臭屁的样子,没想到却粘人得不得了。   她没再坚持,就让它这样抓着她,窝在自家的屋檐底下看星星。感觉真是非常非常奇妙。   她有点儿犯困了。   懒洋洋地正在眯眼睛,忽然听到‘嘎吱’一声轻微的门响,一手一球都吓了一跳,两个都弯起身体望向那扇被拉开的门。   是他。   依兰猜测他一定是感应到自己的手回来了。   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非常臭,尤其是视线落在这两个抱团取暖的怪物身上的时候,幽黑的眼睛里好像燃起了一簇暗火。   他几步走到面前,弯下腰,一把抓起了自己这只手,然后把依兰小线团从手心里抠了出来。   感觉实在是……奇怪。   他一手拎着自己的手,另一手拎着依兰的尾巴,用脚后跟踢上了门。   “嘭!”   依兰头皮发紧,生怕吵醒了妮可和老林恩。   她细声抗议:“你轻点啊!”   他根本不理她。   回到阁楼小间,他把那只手锁进了依兰的衣箱。它看起来非常不甘愿,但很显然,它并不敢忤逆自己的主人。   它把箱子内壁弄出‘簌簌簌’的声响。   依兰忍不住细细嘀咕:“那里面都是我的衣服,别把我的衣服弄坏了!”   一听这句话,断手突然没了动静。依兰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让那只手找到了新乐子。   解决了手之后,他把她拎到床上。   他轻嗤一声:“自己在门口弄出那么多声音,还怕我吵醒别人?”   依兰眨了眨眼睛。   她和手,根本没有弄出太大的声音。除非他没睡着,才有可能听到那样细微的响动。   他为什么没睡着呢?一定不是担心被他扔在墓园里面的自己吧?   依兰小心地转着眼珠,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问他:“维纳尔为什么来找我?是你让他来的吗?”   他慢慢地把她拎了起来,像蛇一样眯着眼睛盯住她,声音阴恻恻的:“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他为什么阴魂不散?”   “哈?那不是你干的好事吗?为什么又赖到我的头上?”依兰瞪起了眼睛,炸毛。   “擅长欲擒故纵这种伎俩的人不是你吗?”   “什么?!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从来没有!”   两个鸡同鸭讲的人,为了‘小公爵到底是你吸引来的还是我吸引来的’这个严肃的问题吵起了嘴。   因为缺失了关键的信息“信件”,导致依兰和魔神大人都无法猜到维纳尔深夜出现在墓园的原因,于是双方越吵越不明白,两个都火冒三丈。   依兰非常生气而且委屈。   她替他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他非但半点都不感激,居然还凶她!   而他,他从看见她和手窝在一起的那一秒开始,就已经非常不爽了——每次他捉住她,她总是在炸毛瞪眼睛,这样一个东西,为什么会乖乖地窝在那只手心里?也就是手那种没脑子的东西,才会被她假装出来的温顺乖巧欺骗!   她还敢提维纳尔。   真是气神……   *   这场口舌之争一直持续到了清晨,换回身体之后,依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而魔神大人则轻轻巧巧地勾着唇角,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他的斗篷,然后非常无所谓地从箱子里取出他的手,装进了斗篷里面。   “真是无趣。”他活动着腕部,慢条斯理地说。   他本来打算带着她,找一个最高的地方看着皇宫建筑群崩塌。銮顶、巨柱飞起来的样子,一定会让她惊叹不已。   不过既然手已经回来了,那个计划就暂且推迟。   依兰根本没力气和他计较。   她只想原地躺下再睡一觉。   可是……今天周三。   她耷拉着眼角,比任何一天都更加无精打采地来到了学院。   一来到座位,她就趴了下去,歪倒在书桌上。   眼窝困得发冷,她吸着鼻子,把那个家伙骂了百八十遍。她终于意识到,那个家伙只有在闭着嘴巴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时候,才会让她产生一点亲昵的错觉。其实他本性就是个混蛋!她最讨厌的就是他!   不在状态的依兰没有注意到,从她进入教室的第一秒种开始,莎丽就在阴狠地注视着她。   “莎丽,一定要这么做吗?”莎丽邻桌的苏珊很不安地绞着手指。   “这么一点小事你都害怕?”莎丽反手攥住苏珊,“只是泻药而已,她昨天害我被罚站,被詹姆士导师淋成落汤鸡,噢!她还害得维纳尔被大公狠狠骂了一顿,禁足时间延长双倍……弗丽嘉夫人哭了一整夜,噢,天哪!我的心都快要碎掉了!那是多么优雅美丽尊贵的一位夫人啊!依兰她凭什么要让那些美好的人因为她而受到折磨?!”   苏珊更加不安:“莎丽,你如果让我骂她,甚至打她为你出气,我一定会冲锋陷阵绝不迟疑。可是把药洒进她的饭盒……莎丽我害怕,我做不好,一定会被人看见的!”   苏珊是一位男爵的次女,家道中落,她的男爵父亲连续更换了两个商人的女儿做妻子,这才堪堪保住了摇摇欲坠的破落家族。   如果没有依兰这个平民女孩的话,苏珊就是这个班级里地位最低的学生。   她只能依附莎丽,别无选择。   把依兰的教科书扔进厕所、往依兰的书包里面塞蜘蛛、在依兰的座位上涂透明胶水……这些事情十之八、九都是苏珊和保罗做的。   想到保罗,苏珊更是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黑暗的惊恐。   她记得,那天莎丽让保罗拦住依兰,不让她在天黑之前回家,正是那一天,保罗被马车撞成重伤,不久就死去了。   现在莎丽又让自己往依兰的饭盒里面下药……   直觉告诉苏珊,绝对不能这么做!这个黑发依兰,身上一定带着诅咒,和她作对会出事的!   “苏珊,”莎丽冷冰冰地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了我的计划,如果不参与,事发之后你一定会告密。”   “不不不,我不会出卖你的,我发誓!”   “发誓有用的话,我的父亲早就死过一万遍了。”莎丽冷笑,“要么,照我说的去做,要么,从此你就是我莎丽?坎贝尔的仇敌。去,去做。”   莎丽把手中的绿色小瓶子塞到了苏珊颤抖的手心里。   这只瓶子里面装着的是泻药,但也不是普通的泻药。   今天早晨,莎丽遇到了从郁金香庄园匆匆出行的车队,她有礼貌地上前问候了一下,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维纳尔为了依兰顶撞自己父亲,还在半夜闹到皇家墓园,害得大公夫人弗丽嘉和丈夫狠狠吵了一架,一大清早就被打发回娘家。   莎丽憋了一肚子火,一心琢磨着要怎么收拾依兰,恰好,刚过一条街就碰上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魔药贩子。   魔药与魔法无关,它是用一种生长在幽幻暗影丛林的毒花汁液制成的致幻剂。   服用魔药,会让人变得热情奔放,忘记一记世俗的约束,放肆地享受面前的一切。   更加绝妙的是,这位魔药贩子把魔药搭配着别的东西来卖,非常别出心裁。比如莎丽买的这一瓶,就是魔药加泻药。   想想一个服下泻药的人如果忘记了一切束缚,潇洒肆意地……噢!天哪!莎丽想到那样的画面,全身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经过这么一件事,她就不信这个依兰还有脸出现在学院!   “快点。”她傲慢地催促苏珊,“我会上前找她麻烦,把她拉出座位,你就趁那个时候动手。”   说完,莎丽扬着头,像一只斗鸡一样冲到了依兰的课桌前。   依兰晕乎乎抬起眼睛。   看见莎丽又来找茬,她皱起眉头,不胜其烦。   “还要打架吗?今天太阳很厉害,”依兰说,“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到钟楼下面晒上两个小时。”   “我只是替维纳尔的母亲弗丽嘉夫人说几句话而已。”莎丽扬着下巴,“或者你心虚,不敢听?”   为了把依兰引出座位,莎丽不惜把维纳尔的母亲都搬了出来。   依兰听得一愣。   该不会是……那位夫人要给她一笔钱财,让她离开维纳尔?话剧里面经常是这么演的。   依兰眨了眨眼睛。   有些迷糊的脑袋里瞬间塞满了叮当作响的金币。   如果是这样的话,唔,收这样的钱,好像倒是并不违背原则?巴里沙男爵那件事情暂时还没有结果,老林恩的酬金暂无着落。自己出差暮日森林赚到的一百十五银币也要月底才到帐,现在的林恩家,只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穷。   困得神智不清的依兰就像一尾晕乎乎看到了饵料的鱼,被钓出座位,跟随莎丽走到了教室门的后边。   莎丽偷眼一瞟,发现面孔惨白的苏珊已摸到了依兰的座位上,不禁勾起了嘴唇,愉快地把胳膊环在胸前。   不得不说,莎丽这个人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   依兰虽然很困,但还是一眼就看出有鬼。   她偏头望向座位,莎丽赶紧拎着蓬蓬裙跳到面前挡她视线。   不过依兰的余光已经扫到了,她知道苏珊又在她的课桌那里鼓捣。   依兰想走,莎丽张开了胳膊,像母鸡护崽一样拦住她。   “听着,都怪你,害得弗丽嘉夫人和大公夫妻不和!像你这样的扫把星,根本不配活着!你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莎丽没说两句,情绪就亢奋起来,她迫不及待想看依兰出个大丑,噢,如果她出丑之后没脸苟活,找条河跳进去自我了断,那可就太美妙了!   依兰眯着眼,细细地打量莎丽阴毒兴奋的神情。   莎丽是真的想要自己去死。依兰看出来了。   “莎丽,”依兰认真地问她,“你觉得光明女神会眷顾一个满怀恶意的人吗?”   莎丽仰着头,一对眼珠子瞪在眼眶底部:“光明女神最憎恶的,就是你这样的黑色!厌恶黑暗这是正义!”   黑暗就是原罪,该死的原罪。才不是因为什么嫉妒,黑色的东西哪里值得嫉妒。莎丽这样想着。   “愚蠢的偏见。”依兰轻轻一嗤,“让开。”   正在颤抖着手从依兰革包里面取饭盒的苏珊吓了好大一跳。   她没想到依兰的革包这么难打开——刚到学院时,依兰的书包总是被人破坏,老林恩一怒之下,亲手帮她做了这个非常坚固,用剪刀都剪不坏的硬革包,而且特意加固了扣环。   苏珊好不容易才解开扣环,刚摸到饭盒就听到依兰快要回来了,本来就心虚惊慌的苏珊吓得双手一抖,把革包里的东西全给带了出来。   叮叮铛铛落了一地。   饭盒、羊皮卷、墨水瓶……还有一枚通透漂亮的淡红色宝珠。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珊的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搞砸了,莎丽一定不会放过我……怎么办怎么办?’   目光一顿,苏珊看到了那枚红珠子,她立刻就想到了一个转移仇恨的办法——   “噢!天哪!看我发现了什么!平民小姐的书包里,怎么会藏着这样珍贵的宝珠!”   莎丽慢慢地挑起了眉梢,目光落到了那枚宝珠上面。   通透、流光溢彩。   一看就知道,它是非常非常珍贵的宝贝。   噢,天哪,一定是维纳尔送给这个该死的女人的定情信物!   莎丽深吸了一口气,几个大步冲到依兰的课桌前,弯腰捡起了那枚红宝石一样的圆珠。   它是那么美丽,一看就知道不凡。   依兰因为困倦,反应足足慢了半拍,根本来不及阻止。看着莎丽把那枚漂亮的小红珠抓到了手里,依兰只能低低惊呼:“不——别动它!”   那是……保罗小魂珠。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依兰已经把可怜的小保罗给遗忘在了革包里。   “莎丽,放开它……”依兰紧张失措。   难得看见依兰表现出焦急惊慌的样子,莎丽感到愉快极了。   她把小红珠攥在了掌心,冷笑着说道:“它看起来,与我上个月失窃的吊坠如此相似!依兰?林恩,你这个可恶的窃贼!你偷了我的东西,是不是!”   “不是,你冷静。”依兰背上渗出了冷汗,“别弄坏了它,它绝不是什么吊坠。”   ‘这么紧张珍惜?看来真是维纳尔送她的东西!’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狠戾,心想,‘这样的话,诬陷她偷我东西也没用,只要维纳尔开口,她就可以洗掉窃贼之名……与其这样,还不如毁掉它!’   “被你的脏手碰过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莎丽重重攥住保罗小魂珠,扬起手来,打算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依兰捂住了嘴巴:“哦——不!”   “喀——嚓——”   一声脆响之后,保罗小魂珠碎在了莎丽的掌心。   ……   依兰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回忆起了保罗的声音——   “帮我找一个人,骗他捏碎这枚魂珠,我就可以夺走他的身体。要贵族,最好拥有一副好容貌,身体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们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气……”   依兰绝望地想,好像……也不是不符合保罗的要求? 第30章 因妒生恨   保罗小魂珠在莎丽的掌心破碎。   后排那几个最调皮的贵族男生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他们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莎丽同学!你确定这个一碰就碎的劣质玩意是你的吊坠?”   “噢!坎贝尔家是不是财政出现赤字了,大小姐居然用赝品?”   在这几个纨绔看来,像依兰那种闷不吭声只爱学习的平民女孩欺负起来其实没什么意思, 反而是莎丽这种虚伪的孔雀一样的贵族女孩当众丢脸更有趣。   苏珊也没想到这粒看起来非常珍贵的红色宝珠竟然这么脆弱。   她慌乱地想把手中的绿色小玻璃瓶藏起来,手一滑, 它掉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之后,正好停在了依兰脚下。   苏珊闭上了眼睛,心想, ‘我完了!’   不过莎丽并没有发作。   她愣了一会儿, 把手放到面前看了看, 然后转了转眼珠,神不守舍地说:“噢, 小依兰当然没有偷我的东西。”   然后,她缓缓走向自己的座位。   同手同脚。   依兰担忧地望着‘她’。她有些不确定,此刻莎丽的身体里面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就是命运……’   她弯下腰,捡起了滚到脚边的那只绿色的小瓶子。   很显然, 莎丽本来是要让苏珊把这里装的东西放到自己的饭盒里面。   会是什么呢?多半是泻药。   “依兰……”苏珊色厉内荏,“把、把我的东西,还、还给我!”   依兰没理她。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和魔神待太久了, 不知不觉沾染了他身上一些习气。比如此刻面对着苏珊,依兰根本不屑多说一个字。   她的脑海里甚至下意识地浮起了一句话——‘我为什么要理会一只蚂蚁’。   她把那只绿药瓶好好地收进了革包, 然后偏头去看莎丽。   只见莎丽正垂头盯着她自己的胸脯。营养过剩的贵族少女已经发育得非常丰满了。   依兰:“……”   导师走进教室,依兰开始了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学习。   她时不时转头望一望‘莎丽’,只见‘她’始终摆着一副呆滞的表情, 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脸,一会儿揪揪自己的头发, 还鼓捣了半天,把系在小腹部位束身的瘦身夹板给拆了下来,露出有一点小赘肉的线条。   更多的时候,‘莎丽’都在盯着自己丰满的胸脯发愣。   复古风的蓬蓬裙,低领,一大片耀眼的雪白。   依兰:“……”   真是没眼看啊。   ‘莎丽’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整天。   直到最后一节神圣赞美课,琼斯老小姐抱着光明圣典进入教室,习惯性地开口抱怨“噢——卑劣的黑色,待上一分钟,我的眼睛都要窒息了”这句话时,‘莎丽’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琼斯小姐!”只见这位金发美人站了起来,“关于黑色我有一个问题!”   琼斯小姐知道在这个班上,莎丽是最厌恶黑发女孩的人,于是原谅了她鲁莽的举动,抬了抬手:“什么问题?”   “您在夜里都不用呼吸吗?夜晚难道不是黑色?”   噢,身为黑暗神大人最忠诚的信徒,当然得抓紧一切机会,机智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琼斯小姐这回是真的窒息了。   “你!给我滚出去!”   莎丽站了起来,怪模怪样地拎着蓬蓬裙行了个很粗犷的礼,然后像鱼儿奔进大海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教室。   依兰:“……”   这下确定了,保罗成功占据了莎丽的身体。   唔,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不不不,一点儿都不怪,自己和黑暗神,每天都要互相占据呢。   *   依兰像一只游魂一样飘回了家。   她实在是太困了。   保罗小魂珠的事情短暂地刺激了一下她的神经,在彻底接受了那个事实之后,困意又一次席卷而来。   家、床、鸦绒被,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她困倦的身体,她喊了一句‘我在外面吃过饭了’,然后匆匆爬上阁楼,一头栽进了被子里面。   呜……   真是舒服到冒泡泡。   满心眼里只有这张床,连坐在衣箱上的那个很有存在感的家伙都被她彻底无视了。   他瞪着她,眼角轻轻地跳。   “你的懒惰程度,永远在更新我的认知。”他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嘲讽笑容,“连饭都懒得吃?”   他完全忘记了是谁害这个女孩困了一整天。   她对他的嘲讽没有任何反应——可怜的小依兰已经睡着了。   他不情不愿地瞬移过去,坐在床边,嫌弃地盯着她熟睡的脸。   盯了一会儿,那只右手不知不觉就放到了她的侧脸上,拇指指腹重重刮蹭她的脸蛋。   真是……又软又嫩。   很快,她白皙的脸蛋就被蹭红了一块。   火辣辣的摩擦感把依兰从熟睡中唤醒,睁开眼睛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只见魔神大人坐在她的床边,用一种非常嫌弃的眼神看着她。   但他的手却在摸她的脸,还摸得很重很重!   她猛地抬起手来,攥住了他那只不安生的大手。   他缓缓地动了下眼睛,好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反倒嘲讽地挑起唇角:“怎么,想投怀送抱吗?抱歉,不收。”   依兰被他的无耻惊呆了:“明明是你在乱摸我!”   他扯着唇角冷笑:“你在做什么白日大梦?”   依兰嘴角抽搐,低下头,用目光示意他自己看。   只见他那只大手已悄悄反手攥住了她的小手,将她的五指全部团进了掌心,还用指腹蹭她的手背。   他:“……”   他猛地收回了手,眼角和嘴角一起抽了好几下。   依兰大开嘲讽:“噢,我能理解,黑暗神大人刚刚找回了手,还不适应。都是这只手自作主张!”   他用左手摁住了右手,绝美的脸孔上浮起一丝狰狞。   “你对我的手做了什么。”他冷冰冰地问。   依兰才不怕他,她挺起小胸脯:“等你找回了脑子之后自己看吧!”   他:“……”   这东西明明是在嘲讽他,偏偏这又是一句无法反驳的实话。   他盯着她,左手想要掐死她,右手想要触摸她。   他凶狠地喘了两口气,选择原地消失。   *   接下来的两天,依兰的生活按部就班,除了特别困,以及班上多了一个随时向她抛媚眼的‘莎丽’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很正常。   保罗在新的身体中适应良好,在一次课间,他拧着不怎么细的腰袅袅蹭到依兰旁边。   “甜心,忘了从前那些不愉快,我们从今天起就做最亲的亲姐妹好不好?”   依兰:“……”   虽然她能理解保罗的意思是说他决定抛弃从前男儿身的一切,专注做女人,但突然来这么一出,还是让小依兰牙齿发酸。   他非常做作地快速眨动着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噢,还记得我提过的烤肉排吗?亲爱的,周末我邀请你品尝最正宗的阿尔卑斯烤山猪好不好?那才能称得上烤肉,而不是垃圾。”   依兰:“……”馋了。   “可以同时邀请我的父母吗?”依兰问。   “当然!”对方豪爽地拍了拍胸膛。   他凑近了一些,低低地叮嘱依兰:“从今天起,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莎丽?坎贝尔。”   神色认真而郑重。   依兰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事已至此,那么他从此就是莎丽,真正的莎丽。   “好的,我接受你的善意,我们做朋友,莎丽。”依兰微笑。   “哼哼,周末我会派车来接你们,一起烤肉!”   保罗扭着腰肢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烤肉!烤肉!   简直是让人无心学习!   依兰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天居然陆续有好几个贵族学生悄悄凑过来提醒她,告诉她反常必有妖,莎丽肯定是憋了个大招要对付她,劝她千万不要赴那个烤肉之约。   依兰的心头不禁有些温暖。   这些平时看起来冷漠高傲的贵族同学,其实还是挺有人性的。   她不得不一次次微笑着回复:“放心吧,我相信莎丽,她是真的想要和我做朋友。”   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真正的白痴。   *   周五晚上,魔神大人用依兰的身体做俯卧撑时,依兰忍不住蹦到了枕头上,嘀嘀咕咕地提醒他睡觉时间到了。   明天一大早,莎丽就会过来接一家三口前往首都郊区十三里外的阿尔卑斯山。   那里不是暮日森林那种不毛之地,而是贵族们的周末短途旅游景点。   依兰可不愿半梦半醒地出去旅游,她要保持最佳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好好享受这一次美食之行。   “好啦,你今天已经锻炼了太久啦!你最近都太迟睡了,过犹不及哦!”她细声细气地冲着他说。   他正交替着把手背到身后,单手起伏,完全不理她。   胳膊都已经有一点点显粗了。   依兰忍不住在枕头上来回轻轻弹跳了一会儿。   前两天她和魔神没有交流。   她能感觉到对方心情不好,根本不想看见她,所以每次交换了身体后,她都会很自觉地跑到护城河去练习水元素召唤。   天亮的时候就把身体扔在那边,他也不会回来找她。   她知道他每天都睡得很迟,因为拿回身体的时候,她总是感觉睡眠不足。   这两天她也憋着气,干脆就和他相互视为空气,决心冷战到底。   可是……明天要乘车,还要游玩、烤肉,今晚睡不好的话,一定会严重影响旅行质量。人在困倦的时候,吃什么都没有滋味,依兰才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对,她不是要跟他和好,而是为了愉快的明天!   依兰这么想着,决定忍辱负重,顾全大局。她友好地摇了摇尾巴,冲着他弯起黑豆眼睛。   “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她假惺惺地说,“我感觉自己都变成大力女王了呢!”   他撩了下眼皮,盯了她一眼,冷淡地问:“有求于我?”   依兰:“……”她表现得这么功利吗?   “也不是啊。”她瞄了瞄左右,有一点点心虚地说,“就是这两天我在学院都很困,晕乎乎的总犯错。哦对了!上次我差一点被人在饭盒里面下药呢,那药还被我收在革包里面,你不信可以看看!我要是没精神,就难以防范他人的算计。”   委婉地用这个身体的安全来提醒他。   他停下了动作,公主床发出‘吱呀’一声。   他爬起来,懒洋洋地曲一条腿靠墙坐着,漫不经心地说:“知道了。阿尔卑斯,烤肉,八点出发。”   依兰小毛线:“!!!”   他怪模怪样地盯了她一下:“你是不是忘记了,保罗是我的人。”   依兰:“……”她真忘了。   因为她自己从来也不会利用意念中的那个水之真名幻影来偷窥詹姆士导师,所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魔王其实是可以操纵保罗的思想和行动的。   所以烤肉的事……   他看着她的这对露出疑惑的小眼睛,嘴角一抽,嗤道:“别自作多情,当然不是我的安排。”   依兰悄悄撇了撇尾巴。   “当然!”她气鼓鼓地说,“你才没那么好心!”   不过他看起来心情倒是不坏。   他伸过手,把她捉到了面前,黑眸看着她,闪着坏坏的笑意。   依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了?你不想让我去吗?”   他哈地一笑:“我管你去哪里。睡觉了,明天,的确得养足精神才行。”   依兰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但既然他愿意睡,那她也不敢再多嘴去问,万一哪句话没说对,两个人一不小心又吵架……   她悄悄叹了口气,真是心累啊。   *   第二天,愉快出门的依兰看清门口停的马车,整个人都懵住了。   皇冠和剑做徽记的金顶大车……这是王室的马车。   坎贝尔伯爵家的车子可怜兮兮地避到了对街。在王储阿尔萨斯面前,无论是当初嚣张跋扈的莎丽本人,还是此刻占据了莎丽身体的保罗,都不敢大口喘气。   依兰这才想起来,解决巴里沙男爵的租金事件时,阿尔萨斯曾说过,周末要给她办一个庆功宴。   因为巴里沙的事情还没有出结果,依兰又先入为主听莎丽说过,当天在场的维纳尔、加图斯和阿尔萨斯都受到了责罚,所以她早就把所谓的庆功宴给抛到了脑后。   难怪昨夜魔神笑得那么坏。   他早就知道烤肉一日游泡汤了,自己今天得打起精神来应付阿尔萨斯这条微笑的毒蛇。   阿尔萨斯一剑刺死巴里沙男爵的样子依兰至今难忘。   最可怕的是,他的神情和动作都那么随和温柔,杀一个人,就像是在花园里摘下一朵花。   阿尔卑斯、阿尔萨斯……一字之差,简直是从天堂直坠地狱。   呜呜,她的阿尔卑斯烤山猪……   “亲爱的依兰小姐,你不会忘记了我们的约会吧?”阿尔萨斯笑得像个小太阳。   依兰僵硬地回答:“哦,当然不会。”   保罗壮着胆子挤了过来:“阿尔萨斯殿下,请允许我和我的好朋友说两句悄悄话。”   “当然。”   保罗把依兰远远拉到了一边。   “怎么搞的!你不要命了吗!”他气乎乎地瞪着依兰,“居然招惹阿尔萨斯,你真是不想活了!”   依兰忧郁极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连保罗都知道阿尔萨斯是个危险人物吗?依兰一直还以为这位未来国王风评极好。   “反正,你给我离他远些!”保罗瞪着眼睛,“你如果被阿尔萨斯迷住的话,黑暗神大人一定会因妒生恨,把你打入炼狱!”   依兰正要敷衍地点头,忽然视线僵滞:“你……你说什么?什么妒,什么恨?”   保罗在说的,怎么和她理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哼,”保罗酸溜溜地说,“我承认阿尔萨斯确实非常迷人,可是小依兰你醒醒啊,你已经有黑暗神大人了啊!大人那么爱你,你敢背叛他吗!”   依兰惊恐地睁圆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他哪里爱我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切,”保罗白了她一眼,“装什么,我可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我能不知道?”   虽然此刻不是毛绒球状态,但依兰还是炸了毛。   “别、别瞎说,根本不是那样!”她落荒而逃,“我父母就交给你了!带他们好好玩一天!别担心我!”   他和她?男人和女人?可饶了她吧!   可怜的依兰坐上了阿尔萨斯的马车。车里只有阿尔萨斯一个人。   车厢非常宽敞,金灿灿的装饰,刺得依兰眯了眯眼睛。   阿尔萨斯那张阳光般完美的脸上露出一个非常亲民的苦笑:“依兰小姐见笑了,并非我品位如此,而是……”   他稍微凑近了些,手半掩着唇:“拗不过我那个暴发户父亲。在他眼里,只有金光闪闪才是财富。”   不得不说,阿尔萨斯这个人实在很会抓人注意力。   被他这么一打趣,依兰不得不暂时抛开了保罗扔出的那个惊雷,冲着他礼貌地笑了起来:“殿下真是风趣幽默,国王陛下知道您在背后这样调侃他吗?”   “当然……”阿尔萨斯坐直了身体,金眸温柔,“不知道。依兰小姐如果向他告密的话,估计我会像维纳尔那样被禁足一周,无法出席任何宴会,也无法邀请美丽的小姐做女伴。”   说完,他非常狡黠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气氛一点儿都不尴尬。   依兰心想:‘他很厉害,比维纳尔、加图斯他们老辣多了。’   阿尔萨斯摇了摇手边的金铃,把女仆长叫上了车,认认真真地与她确认宴会的一切细节。他谈得如此专注,甚至完全忘记了马车上还有另外一位少女。   依兰静静坐在一边,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多余。   念头刚升起来,她立刻警惕醒神——阿尔萨斯的举动,可不就是魔神大人常说的那句‘欲擒故纵’吗?   本来英俊的王子和美丽的少女共乘,总是难免让人想一点有的没的。   但他却把女仆长叫了上来,而且谈的是宴会的事,既让少女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又挑不出任何毛病——他慎重对待宴会的事情,这是为了她。   依兰轻轻抿住了唇角。   阿尔萨斯他,想要干什么?   她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维纳尔接近自己是为了躲避与王室的联姻,加图斯是被魔神的魅力征服,而阿尔萨斯……依兰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   他是未来的国王,他的妻子只能出自另外六个国家的王室。   同样,身为坦利丝王国最美丽的公主,西芙本该嫁给另外一位未来国王。王室会考虑与霍华德家联姻,只有一个原因——西芙爱上了维纳尔。   难道阿尔萨斯是想要替妹妹解决掉自己这个‘情敌’吗?依兰郁闷地想。   直到抵达目的地,阿尔萨斯才‘恍然大悟’,想起身边还有个依兰。   他拍了拍脑门,非常抱歉地对她说:“噢,我只是想给你愉快完美的一天,绝对绝对不是有意怠慢。”   “不会的,殿下。”   下了马车,依兰发现宴会场地是一座古朴大气的庄园城堡,花道两边停满了马车,喷泉洒出一道道彩虹。   “是温莎家的旧庄园。”阿尔萨斯体贴地解释说,“庄园主人是路易?温莎,按血缘算,他是我的舅舅。他本来是爵位的继承人,但因为身体的原因,主动让出了继承权,只要了这座旧庄园。他是一位很神秘又值得尊敬的人,他一点都不介意被小辈们打扰。”   阿尔萨斯的母亲、当今王后,是温莎公爵的妹妹,和维纳尔的母亲是亲姐妹。奥登六世没有和其他国家联姻,而是娶了国内大贵族之女,那是因为他本来并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将他一手推上宝座的,正是连襟霍华德大公。当然因为涉及王室,他们明面上从来也不会攀亲戚。   依兰稍微在脑袋里过了一下这些关系。   总之,王子和公主们需要比较大的场所招待客人时,都会借用娘舅家的城堡就对了。   依兰跟着阿尔萨斯走向古堡。   她发现,最高处的窗户后面静静地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单一个剪影,就给人沉沉压迫力——他在俯视这芸芸众生。   依兰屏住了呼吸。   阿尔萨斯非常敏锐,他顺着依兰的视线看了看,温柔地笑起来:“那就是路易?温莎。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皮肤不能接触到阳光。”   依兰收回视线:“很抱歉。”   “没事的。”阿尔萨斯微笑着凑近了些,高大的身体倾向她,既调皮又严肃地说:“你只要知道,什么阴暗古堡中居住着吸血鬼伯爵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就行了。”   依兰被他逗乐了:“我明白。”   “不必有压力,这位长辈从来不下楼也不接受拜访——想见也见不到的。”   依兰微笑着点点头,悄悄按下了乱跳的心脏。她怀疑自己可能是中了保罗的毒,怎么随便看见一个影子,都觉得……很像他。   两个人顺着华贵的露天地毯,走过一座座喷泉和浮雕,来到了大门前。   阿尔萨斯上前一步,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美丽的小姐,请——”   依兰抬头,看见一片富丽堂皇、纸醉金迷。 第31章 爱慕虚荣   依兰在阿尔萨斯的陪伴下踏进温莎家的古堡大厅。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穹顶, 足有西区那个小教室的五倍高。   古堡内的壁画、装饰、陈列的名贵艺术品都有一股浓浓的复古风。   壁画整体色泽暗沉,木地板和楼梯用的是红沉木。枝形的龙晶吊灯上,罩着偏暗的磨砂笼, 营造出黄昏一样的氛围。   大门正中铺设着图案精致繁复的长地毯,色调以深蓝、橙黄为主。   依兰小心地踏上了地毯。   走进古堡大厅, 一位打扮得很像上个世纪贵族的管家迎上前,鞠躬、侧身引路的时候,嘴唇不动,轻轻向阿尔萨斯说了几句话。   依兰模糊听到一点——霍华德大公和他的妻子弗丽嘉也在这座古堡度周末。   她记得周三那天莎丽上蹿下跳地骂自己, 说自己惹得大公夫妇不合, 还害维纳尔要被再禁足一周。看来, 霍华德大公这是特意腾出了时间,想要哄好自己的妻子, 一起度过浪漫的周末。   依兰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她和黑暗神吵架冷战了,直到今日,依兰都不知道她在皇家墓园替他找手的那天晚上, 魔神到底用她的身体干了什么。   那个家伙,真是特别擅长把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啊!   “抱歉,我得离开一趟。”阿尔萨斯满怀歉意地凝视着依兰, “管家会带你到待客厅。”   他再一次凑得很近,低沉耳语很有男人的魅力, 他说:“今天邀请的都是我的嫡系,其实就是些虚伪势利的贵族小子。你不用理会他们,要是有人胆敢欺负你, 等我回来他就死定了。”   “殿下只管去办正事。”依兰知道他得去见霍华德大公一面。   她跟随管家,顺着宽阔沉重的红木楼梯来到了二楼的待客厅。   两扇包裹了黑金外框的大门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站在门外细心去听,耳旁只有一片静悄悄,甚至还可以听到楼下那只旧钟指针行走的声音。   当管家按了按门铃,两名男侍从里面把门拉开时,依兰感觉到灿烂的光明、鼎沸的人声以及热火朝天的气氛轰隆一下扑了过来,像海啸一样把她卷入其中。   待客厅非常宽敞,设计新潮,用的是白金材料。   里面站满了身穿华贵礼服的贵族青年男女。   巨大的圆柱边上,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高谈阔论,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依兰的到来让贵族们短暂地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看了她一眼。   “噢!怎么会有这样不修边幅的女仆!”一个贵族少女夸张地尖叫了起来,“还是黑发!温莎庄园聘人也太不挑了吧!”   “怎么回事,该不会有虱子吧,让她离我远些!”把腰部勒得像大腿一样细的贵族青年男人嫌弃地皱起苍白的鼻子。   管家并没有向客人介绍客人的职责,他鞠了个一丝不苟的躬,然后退出了待客厅。   依兰镇定地环视一圈,在贵族们的脸上看到了满满的嘲笑和鄙夷。   真有意思,难道阿尔萨斯没有告诉过他们,今天宴请的正是一位黑发平民女孩吗?   依兰轻轻笑了下,把革包拉高了一些,走到右手边的食物自取架那里。   精致繁复的水晶架子上,放置着一碟碟像工艺品一样的甜点。   她随手抬起一碟雪白蓬松的软糕,用水晶签子戳起来,放到嘴里尝了尝。   “哇噢!”   真是太美味了!口感软糯得要命,还一点儿都不沾牙。味道清甜不腻,是冰凉丝爽的牛乳味!   依兰一边慢吞吞地吃,一边在待客厅里随意游荡。   一开始,这些贵族年轻人表现得非常大惊小怪,从她的穿着到发型到举止,每一样都被翻来覆去地抨击。等到依兰围着待客厅绕了两圈,换了三次小碟时,贵族们已为她的脸皮厚度深深折服,见她过来,立刻把脸转到另外一边,不再理她。   依兰左看右看,觉得有点好笑。   她大概能明白阿尔萨斯这是想要做什么。   如果她为自己的身份、穿着打扮、言行举止感到自卑的话,待在这里,可真是每分每秒都非常煎熬。   等到她的自尊心受挫,难堪得想挖个地洞藏起来的时候,王子从天而降,把她带到一个小房间,拿出准备好的华贵礼服让她换上,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来惊艳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贵族,然后王子怒斥他们,狠狠打他们的脸,替受气的女孩立威。   噢,这样一来,金光闪闪的救主世,还有哪个女孩能抗拒?   阿尔萨斯真是手段高超。   遗憾的是,依兰从来都没有过‘自卑’这种情绪。   她喜欢自己黑色的头发和瞳仁,也深深地爱着自己贫穷的爸爸和妈妈。   她没有礼服,今天出门穿的已经是她的所有衣服里面最昂贵的小套裙,头发认真地沾过水梳得一丝不乱,她不觉得自己在礼仪上有什么问题。   如果有问题,那也是阿尔萨斯的问题。   依兰非常坦然地边吃边散步。   甜点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她是客人,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吃。   这些贵族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开始继续他们自己的话题,放弃了刺激羞辱这个平民女孩。   依兰逛了几圈,零零碎碎地听到了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她端着甜点,静悄悄走到一盏立地吊灯后面,听两个看起来身份比较高的贵族男青年说话。   “噢,克鲁普,新税令就要颁布了,一夜之间把平民的税率提到百分之九十五,那些家伙肯定会乱上好一阵子,近期出门可得多带几个侍卫,别又碰上抱腿请命的,弄脏了裤子!”   依兰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果然,刚刚的只言片语她没听错!   新税令?百分九十五?那还怎么活啊!国王是疯了吗?   妮可每天辛勤工作,本来可以赚一百枚铜币,但上缴百分之八十之后,就只剩十八到二十枚,应付日常开销之后略有很少的盈余,攒上一阵子可以添置一下新衣、应对疾病之类的风险。如果税率提到百分之九十五,那一个平民劳动力一天就只能挣到五枚铜币,勉强够一个人开销,养家根本不可能,一旦生病就只能等死了。   “放心,这次理由正当得很——北方黑巫之乱越闹越厉害了,最近再多放放风声,宣传一下那些黑巫的恐怖,让那些贱民人心惶惶。到时候提税征兵,他们就会忍气吞声,只盼着赶紧平剿黑巫之乱。反正那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怎么也能活得下去,总会想办法让自己饿不死。”   “嘿,你真是个黑心政客啊克鲁普!这两三年看来你父亲没少操练你。”   叫克鲁普的那一位更加得意洋洋,卖弄地说:“瞧着吧!等到那些贱民快要撑不下去时,黑巫之乱也平定了,到时候只要看着情况,将税率定在百分之八十五或者百分之九十,那些没脑子的贱民就会感恩戴德!”   “真棒!我早就觉得该多征些税了,近几年什么东西都贵了起来,我妈妈每天唉声叹气,烦都烦死人了!”   “哦亲爱的比克,你母亲如果少买几件价值过千银币的礼服,或者不要光买不穿,那自然没那么多烦恼。”   “说到这个可不敢跟你家比啊克鲁普!你父亲昨天看上那幅画,非要和坎贝尔家争,就为那一口气,居然拍到了三万八千银币,啧,这笔钱,够我母亲买多少衣服了!”   依兰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水晶碟子。   平民的血汗,就是供养着这些穷奢极侈的蛀虫!   愤怒让依兰咬紧了牙关。   环视四周,这富丽明亮,不是天堂,而是平民的血和泪啊!   最悲惨的是,她知道这个叫克鲁普的人所说的一切,将会原原本本地发生,只要用‘黑巫之乱’做借口,调高税率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就会非常小。在适应了这样极端的重税之后,就算调到百分之九十,人们也会松一口气,无奈地认命。   依兰记得妮可说过,在她刚出生的时候,税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五,那时候林恩也没出事,家里偶尔还能吃肉。每次回忆过去的好时光时,妮可的眼睛里总是冒出幸福的光芒。   依兰不敢想象这个噩耗会让多少像妮可一样母亲愁白了头发。   嘴里残留的甜点味道变得又酸又苦。   她攥紧拳头,想要打破些什么。   但,这对拳头太稚嫩了,它们什么也打不破。   依旧……只能忍耐。   依兰僵硬地继续往前走,整个大厅中的贵族青年们都在炫耀自己家里的财富或是权势,嘤嘤嗡嗡一片,令她愤怒作呕。   “妈妈她越来越小气了,每个月只许我买十五条裙子!天哪,一想到同样的衣服我得穿两次,我的心脏就揪着疼!”   “可不是吗?我爸为了不让我天天去歌剧院,居然把最著名的三支乐队和几个演员都雇到了庄园,噢,也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能省几个钱!”   “噢,别那么难过了,如果你们哪天有兴趣离开首都,到我家那块包含了十三座大城的封地游玩的话,只要我一句话,全封地的裁缝、演奏家、大厨,都会无条件为你们服务的。”   “封地平民更多、更乱,我讨厌那股穷酸气味!我家也有大片封地,但我从来不去。”   依兰愤怒地想:‘没有平民,谁供着你们这些蛆虫!就凭你们这糊满了铅粉的发白的身体?还是勒得比大腿都细的腰?如果没有平民的血泪,你们这些家伙一天都活不下去!’   待客厅的大门缓缓打开。   阿尔萨斯终于回来了。   他进入待客厅,顿时万众瞩目。   他行止得体,尊贵又谦和,一双金眸环视一圈,找到了眼眶微红,一脸愤懑的依兰。   他走向她,唇角勾起了几乎看不出来的得逞笑容。   依兰也看着他。   她一眼就看出来,阿尔萨斯很满意她此刻的愤怒。   只不过,他好像误会了。   她并不是因为受到了贵族们的欺侮羞辱才变成这样的。   “依兰!”他的语气比进入古堡的时候亲昵了一百倍,“发生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他匆匆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来想要揽住她小小的肩膀。   依兰冷静地退开。   手掌落空,阿尔萨斯并不尴尬,他板起了脸,冷厉地望向周围的贵族男女。   “说,是谁得罪了我最珍贵的客人?你们胆敢趁我不在时欺侮她?”   贵族们面面相觑,真不觉得有谁得罪了这个黑发女孩。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像只仓鼠一样捧着水晶碟吃个不停,谁都没发现她受到了什么欺负。   “依兰,你不要怕,只管告诉我是谁惹你生气,我一定重重责罚!”   阿尔萨斯看起来又焦急又痛心。   依兰垂下了眼睛:“没有,我没事,殿下。”   “傻瓜,你就任人欺负吗?你可是我千辛万苦夺来的女伴,我怎么能容忍你受到一丝委屈!”   “不,真的没有人欺负我。”   四周传来了贵族男女们低低的窃语。   “是啊,她不是好好的吗?”“殿下怎么回事?”“谁能欺负得了她啊!”   阿尔萨斯重重握住剑柄:“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依兰忍不住抬起头,正儿八经地看了他一眼。   阿尔萨斯立刻垂下头,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相信,无论阿尔萨斯再怎么狡猾,也绝对看不出她眼睛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民生!   真是可笑啊,王子和平民女孩的故事里,计算小情小爱的是王子,考虑家国大事的是平民女孩。   依兰轻轻地笑了笑,转开了视线。   幽黑的眸子里蕴着波光,细白的天鹅颈引人犯罪,阿尔萨斯的喉结滚了一圈,低沉地说:“走,我带你换一身礼服再回来。”   清脆干净的声音里添了一丝暗哑,熟悉男人的交际花们一听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胸有成竹,即将把猎物玩弄于股掌。   依兰的声音清清朗朗:“殿下,我记得那天你是这样说的,我为王室捉出了巴里沙男爵那条大蛀虫,必须论功行赏。所以你为了置办了今天的庆功宴。”   “不错,是这样的。”阿尔萨斯环视一圈,“看看依兰,再看看你们!你们可曾为王国做了什么?”   他毫不介意多给依兰撑几次腰,长几次脸。   他要修补她可怜的自尊,等到她换上他准备的礼服艳惊四座的时候,就是少女的芳心彻底沦陷的时候。   “可是别的蛀虫该怎么办呢?”依兰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走,我带你到露台散散心,换了礼服回来,我保证,你一定是最亮眼的小星辰!”阿尔萨斯贴近依兰,声音低醇醉人。   “走吧。”依兰轻飘飘地点点头。   走到门口,她回过头,冲着满屋子一头雾水的蛀虫们微微地笑。   一片低低的嘀咕声中,她又听到了克鲁普那个很有辨识度的嗓音。   “阿尔萨斯殿下他,是不是饮了晨酒……他今天的状态好奇怪哦。”   这一通脾气发得真是有点没道理啊!   依兰被阿尔萨斯带着,在巨大的露台上转了一圈,嗅了满鼻子花香味,然后他把她带到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门口。   他风度翩翩,体贴周到,令人如沐春风。   他躬身对她说话的样子,温柔妥帖到了极点,看起来无比亲昵。   不过打开房间门的时候,他一丁点要冒犯她的意思都没有,躬身行了个绅士礼,然后迈着大步离开,只留下一个潇洒端正的背影。   “你换礼服,我会在露台等你。”   呵,还没到吞下猎物的时候。   依兰目送阿尔萨斯走远,她走进房间,关上门,靠在门后,脸上滑过冰冷的泪水。   这种无力感,真是叫人郁闷又愤怒。   就像这个屋子一样,真黑啊。   ‘咦,这里怎么没开灯?’   念头刚刚一转,忽然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药味,混着名贵薰香的厚重气息,沉沉地向她正面扑来!   一个高大的黑影把她困在门后。   “不是有人给你撑腰吗?”一根冰冷干枯的手指触到了她左边脸颊,“哭什么。”   他似乎还想再说一句嘲讽的话,但碰到她的泪水之后,他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把手收了回去。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屏住呼吸,盯住黑暗中的影子。   他转身走出几步,点上一根蜡烛。   烛光照出一头银色的发。   温莎家标志性的发色。   “路易?温莎大人?”依兰冷静地问。   “是我。”他把一双苍白瘦削的手叠在身前,拄着一支镶满了黑宝石的手杖。   他的容颜并不苍老,因为久病的缘故,眼圈漆黑、肤色惨白,身材瘦高得异常,确实很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伯爵。   “我以为你会和别人稍微不同。”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至少没那么爱慕虚荣。怎么,王子带你脱离苦海,赐你华服荣光,令你芳心大动了吗?”   “没有。”依兰冷静地回他,“我眼中的世界,与您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他似乎勾了下唇角。   “那你打算换上这身衣服,变成一个精致的展品吗?”他举起黑宝石手杖,指了指身后华贵大床上铺陈的那件漂亮的金色礼服。   “我没有理由拒绝。”依兰平静地注视着他,“如果拒绝,阿尔萨斯殿下会一直劝我,也许还会把别人叫过来向我赔礼道歉,说上一大堆安抚我可怜自尊的话——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制造这样的麻烦?”   他勾下头,笑了。   “姑且信你。”他说,“不过,我给你准备了另外一身礼服。”   “诶?”   他轻轻哼笑:“这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上,谁也别想欺负我的……”   我的人。   “跟我来。”   依兰老老实实跟在庄园主人的身后,穿过一扇小门,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这才是适合你的颜色。”   依兰抬头一看,惊得呆住了。   她看到了夜空。   最神秘、最浪漫的夜空。   没有那些繁冗纷杂的设计,它看起来简洁流畅,但是谁也不会认为它不是一件礼服。   就算穿上它,加冕为王后,也丝毫不会失礼。   还有一顶小巧的头冠,漂亮的银丝缠托着明亮的黑宝石,戴上它,根本不需要任何妆容来修饰。   依兰的视线几乎无法挪开。   呆了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您……”   他抬起手来轻轻动了动:“当然不会用这双眼睛看你换衣服。”   他非常绅士地示意她把革包摘下来,交到他的手中,然后他就离开了房间。   依兰悄悄检查了房间的门窗,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把房间反锁起来,然后碰了碰那件黑色礼服。   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材质。   它就像黑色的瀑布一样坠手,轻轻一碰,闪烁起若有若无的星光。   依兰换上了礼服,捧起那顶黑宝石小冠,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头上,然后把头发披散在肩后。   她轻轻打开了房间门。   路易?温莎站在两扇窗帘的缝隙那里,听到响动,他回过头来。   眸光明明亮了一下,他却及时绷住唇角,嫌弃地说:“头冠戴歪了。”   依兰有些不好意思:“房间里没有镜子。”   他大步走向她,在她头顶拨弄了一会儿。   “好了。这才稍微像点样子。”   他干净利落地退开,完全没有半点要亲近女孩的意思。   只不过……   “啊!”   依兰头皮猛地一痛,一股力道扯着她向前踉跄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倒。   这位……生人勿近的路易大人,右手居然攥着她的头发!   依兰像见鬼一样,瞪着残留在他指缝里的几根黑发。   他毫不心虚地把它们甩在地上,然后颠倒黑白:“你的头发缠住了我的手。”   依兰:“……”   这个可恶劲儿,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样子。   就在她狐疑地转动眼珠时,他把手放到身后,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这是什么?”他问。   依兰定睛一看,顿时忘记了头发的事情,惊愕地说:“您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   是那只绿色玻璃瓶。   苏珊惊慌之下,脱手滚到了她的脚边,就被她收了起来,一直放在革包里面。   “噢,这是你亲口许可的。”他恬不知耻地微笑起来。   “我什么时候……”   他抬起手,打断了她:“就凭你这孱弱的身体,也想把药下在那些人的饮食里吗?”   依兰惊恐得不敢呼吸:“我没有,这是一个误会。”   “呵,”他说,“你当然不行。我来。”   依兰:“???” 第32章 艳惊四座   “哦不!”依兰伸手去夺那只绿药瓶, “不可以,我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很有可能是泻药, 甚至是一些更过分的东西!”   看着面露惊恐的女孩,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放心, 我的地盘上不会发生任何肮脏不雅的事情。”   他把魔药瓶收到长袍里面。   依兰根本放不下心:“您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我得让我的药师分析一下里面的成份。”他弯下腰,捡起阿尔萨斯为依兰准备的那条金色长裙,非常嫌弃地望着宽大低凹的领口,啧啧说, “这是想要暴露你的小平胸吗?”   一边说, 一边随手撕坏了那件金礼服。   依兰:“……”   她低下头, 看了看身上的夜空礼服。   肩领围了一圈纯黑的丝绒流苏,把她尚未发育的胸脯遮掩得很好。   只是……这细细滑滑的丝绒看起来怎么有点面熟?   穿在身上这么低头一看, 简直是像极了毛线球上那些绒毛。   这件礼服,还真是适合她啊!   她抬了抬眸,不动声色地瞄了路易?温莎一眼。   他根本不屑于看她,双手拄着他的黑宝石手杖, 傲慢地扬着他苍白的下颌,只让她看他的侧脸。   她抬起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   噢, 刚刚是哪只不听主人使唤的右手,擅自作主揪住了她的头发?   “路易大人, 那……我出去了?”依兰试探着问。   “嗯,”他高傲地挥了挥手,“给你一句忠告, 我那个侄子阿尔萨斯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聪明的话, 应该离他远一点。”   依兰故意说道:“大人,坏坏的男孩子才更有魅力呢。”   他斜眼瞪她。   是她熟悉的眼神。   她憋住笑,拎起坠手的裙摆行了个半蹲礼,然后愉快地离开了房间,把他一个人扔在阴影里。   她的心情忽然就不郁闷了。   她不是一个人。   那条路上,从来也不是一个人。   阿尔萨斯站在爬满花藤的宽大露台上,默默计算着西芙到来的时间。   在西芙赴宴之前,他要彻底俘虏依兰的心,让她全身心地依赖他、信任他。   然后嘛……呵呵。   最终,他一定会成功收获一名性奴,或者说一条趴在地上的狗。   “阿尔萨斯殿下。”   身后传来了依兰的声音。   阿尔萨斯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然后缓缓转身,准备佯装惊艳——那条金裙子虽然华贵漂亮,但并不适合依兰,想要把它穿出效果,需要华丽的妆容和配饰,以及丰满的身材。   他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来,依兰穿上它,感觉会像一根竹竿上套着一只金桶。   回眸的霎那,阿尔萨斯惊呆了。   没有竹竿,没有金桶,这是夜色下的女王,哦不,女神。   如果光明女神有姐妹,那一定就是她这个样子。   若隐若现的繁星、神秘深邃的夜空,她携着夜幕和星辰,向他走来。   黑宝石头饰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更加剔透白皙,一双黑眸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嫣红娇嫩的唇,则是冷寂宇宙中最鲜活的生机。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妆容,所有的人工修饰都会破坏她的完美。   阿尔萨斯半张着嘴巴,很久之后,才喃喃说:“真美!”   “噢,谢谢。”依兰微笑。   “可是,”阿尔萨斯闭了闭眼睛,“这不是我为你准备的礼服。”   依兰想起“路易?温莎”撕坏那件金色礼服的动作,心中不禁感慨,那一位,其实行事还挺妥帖周到。   “是这样的,路易?温莎大人不小心弄坏了殿下准备的礼服,为表歉意,他赔偿了这一件。路易大人说,殿下如果有空,可以去见一见他,他会当面向您道歉。”   听到‘当面’二字,阿尔萨斯不禁想起了一些令人浑身不适的场景——幽暗的房间,浓浓的药味,刺鼻薰香也盖不住的病人气息……还有眼眶乌黑,骨瘦如柴却积威甚重的血缘上的舅舅……真是童年的阴影和噩梦!   “噢,这点小事,何必道歉。”阿尔萨斯扯开唇角,露出灿烂的笑容,“回头我让管家代为传话,请舅舅不必放在心上。”   他偏过头,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古堡外的车道。   糟糕。西芙一定会很生气。   午宴时间到了。   巨大的长条桌面上,每隔二十尺距离,就会放置一架精致的烛台,和穹顶垂下来的龙晶枝形吊灯交相辉映。   紫罗兰桌布用的是最上乘的丝绒,厚重的金线勾边,只有这样的布料才衬得上底下那纯金丝檀木制成的巨桌。   阿尔萨斯和依兰来到宴会厅外面时,贵族青年们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长桌两旁,等待入座。   气氛有一点诡异。   大家都不确定王子殿下酒醒了没有,会不会又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进门之前,阿尔萨斯特意叫住依兰,停在两扇白金琉璃门的旁边,伸手替她整理头发。   这是原定计划。   他相信那些碎嘴的贵族女一定会在背后嘲讽依兰,说一些像‘麻雀换身衣服也变不成金凤凰’之类的话。他打算在进门之前,让依兰再被刺激一下神经,挑起她的虚荣心和胜负欲,这样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遗憾的是,宴厅内一片安静,根本没有任何议论声。   阿尔萨斯优雅又不失尴尬地把依兰肩侧的秀发顺了一次又一次。   拖不下去了。   真是糟糕,为什么一切都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请——”   依兰微笑着,踏入宴厅。   长桌两旁的贵族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然后发出整齐划一的抽气声。   那个名叫‘比克’的不太稳重的男青年干脆脚底一滑,摔进了紫罗兰桌布底下。   效果比阿尔萨斯预期中好了一万倍!   “天啊,难怪王子殿下为她着魔,换成是我,我也不用喝晨酒就醉了。”   “这样的礼服我从未见过!我相信它至少价值一万枚金币!”   “噢!阿尔萨斯!他怎么可以这样羞辱我们!”贵族女愤怒地用丝帕捂住了脸,“他是要用一个平民女人,把我们都比下去吗!天哪,这么珍贵的衣服,如果给我穿,我也能做女王!”   阿尔萨斯:“……”   虽然都是自己一手安排,但怎么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太对劲?   他定了定神,邀请依兰走向主座。   依兰敏锐地发现,长桌上首处,正坐只有两个,另外一个座位斜斜地侧在一旁,看起来有一点点尴尬,不过对于一个平民来说,能够坐在一群贵族的前面,已经是最大的荣宠了。   阿尔萨斯果然走到侧座那里,替依兰拉开了沉重的金丝绒实木高背椅。   “噢不!”非常有眼力见的克鲁普高声喊道,“殿下,她是您最珍贵的客人,当然应该坐主位,我们绝对没有任何异议!”   “不错,不错。”恍惚回神的贵族青年们连声附和。   阿尔萨斯:“……”   这些人,是喝了晨酒吗?!   他吸了一口气,微笑着温声说道:“礼不可废。”   “不不不!”机智无比的克鲁普立刻搬出阿尔萨斯不久之前说过的话,体贴地为殿下找理由,“依兰可是为国王抓出了一条大蛀虫,居功至伟,看看依兰,再看看我们!我们可曾为王国做了什么?坐在这位女士下首,我们心服口服,绝无怨言。”   “不错,殿下,侧座绝对不该承载一位英雄!这位小姐坐在您的身边,当之无愧!”   阿尔萨斯:“???”   任他满腹识人御下之术,此刻也分不清这些人是真心恭维还是在嘲讽自己。   依兰乐得看戏。   她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天真地眨巴着眼睛,看看阿尔萨斯,又看看正在大拍马屁的贵族青年们。   终于,阿尔萨斯顶不住了,他非常为难地摊手:“可是,西芙也要来……”   “噢……”   贵族青年们摆出了遗憾的表情。当然不能让西芙公主坐在侧座,那样就太不像话了。   阿尔萨斯额角抽着疼。   从前,一听到西芙的名字,这些家伙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已经可以预见西芙脸上的暴风雨了。   他偏头看了看依兰,在她的脸上,根本找不出半点‘沦陷’的迹象。   噢天哪!一定是因为她没有穿上自己准备的礼服,她的感激都跑到路易?温莎那里去了!真是可恶!   正在尴尬地僵持时,宴厅门口,传来了百灵鸟一样清脆的嗓音。   “阿尔萨斯!”   西芙,到了。   她打扮像一名真正的公主,哦不,她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宝冠华服,闪耀的项链、项链和耳坠,迷人的闪粉眼妆……更重要的是,她身上那件金色的礼服,和阿尔萨斯原本为依兰准备的那件竟然一模一样!   西芙发育得非常好,胸脯丰腴得恰到好处,穿上这件衣服,真是丝丝入扣。   依兰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可以想见,如果自己也穿着这件衣服的话,瞬间就会被打落尘埃的。   她这下彻底看懂了阿尔萨斯的路数。   他不仅要征服,更要把她先抛上云端,然后再打落泥泞,折断她的脊梁,粉碎她的自尊,让她匍匐在他的脚下乞怜。   真卑鄙啊。   然而,就和税率那件事一样,这种卑鄙的手段却总能奏效。因为他们掌握着力量,也控制着人心。   西芙一步一步走近,她骄傲得像一只最美丽优雅的小孔雀。   但是当她看清依兰的模样时,表情瞬间就失控了。   噢,这件黑色的礼服,一看就知道比自己的更加昂贵,还有那顶黑宝石头冠,这种品质的宝石,就连母后都舍不得穿戴出来!今天、今天不是说好了要为自己出气的吗?   西芙瞪着依兰,嘴唇不住地颤抖,眼眸中闪烁着惊愕、愤怒以及微不可察的嫉妒。   从小被保护得最好的小公主,并没有学习过成年人世界的虚以委蛇。   “阿尔萨斯!”她尖叫起来,“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说你会处理好一切吗!为什么宴会上要出现卑劣的黑色!我的光明之心,噢,我的光明之心,我感应……”   “公主殿下。”跟在西芙身后的那位把脸绷得像马脸一样长的教习沉沉提醒道,“上次由于您的过度指控,害死了罪不至死的巴里沙男爵,主教让我跟着您,正是要避免同样的事件再次发生。”   那次,西芙的确是感应到了强大的黑暗力量,但当她抵达巴里沙男爵的庄园时,黑暗神已经离开。   西芙看到依兰在场,于是不顾黑暗力量已经消逝的事实,强行指控仍有黑暗力量的存在,结果阿尔萨斯拔剑杀掉了巴里沙男爵。   这个事件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在贵族中引发了一阵骚乱——如果身为神眷者的王室公主可以随意指认黑暗的话,她将成为国王手中的剑,帮助国王随心铲除掉不听话的贵族。贵族们好不容易得到今日的权势地位和财富,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失控存在?   在幕后大潮的暗中推动下,光明神殿很快做出了裁决,判决西芙过度指控,主教派出了一位最严厉的教习,贴身监督神眷者西芙。   简单地说,就是把指控、处决黑暗力量的权利重新收归神殿,不再让王室染指。   这样一来,贵族的心脏才能重新放回腔子里面。   当然背后的一串博弈,小贵族和平民是从无得知的。   对于依兰来说,此刻的状况就是阿尔萨斯和西芙的计划泡汤了,想要‘艳压’自己的西芙恼羞成怒,试图动手,却被一个马脸婆婆严厉地教训了。   真是丢脸啊!   当着这么多贵族年轻人的面。   依兰都要替她尴尬了。   西芙眼泪汪汪地瞪着阿尔萨斯,金眸中盛满了伤心难过:“阿尔萨斯,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阿尔萨斯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礼服被路易?温莎换过的事情,那岂不是证明了自己故意要给依兰难堪?堂堂王储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西芙,这是夜色之美,与肮脏腐烂的黑暗力量无关。”阿尔萨斯悲伤地解释。   “我懂了。”西芙后退一步,挥开阿尔萨斯试图牵她的手,“连你,连你也看上了这个女人,她抢走了维纳尔,抢走了加图斯,现在,连你也被她迷住了!我走,我走!我听父王的话,嫁给北冰王国的王子,我再也不回来了!你要做什么千古一帝,自己想办法!”   “西芙!你在胡说什么!”   西芙跑了。   贵族青年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今天这个庆功宴,可真是热闹啊。   依兰的眼皮轻轻跳了两下,敏锐地捕捉到了西芙脱口而出的关键词。   千古一帝?   所以想要和霍华德家联姻,是为了阿尔萨斯的政治事业吗?   “阿尔萨斯殿下,西芙公主一定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您可要好好向她解释才行啊。”依兰非常虚伪地说,“如果因为我而导致你们兄妹不合,我真是太难过,太愧疚了。”   “噢,这不关你的事。”阿尔萨斯叹息着,走向主位,拉开了座椅,“请上坐。”   他可不敢在这时候把情绪失控的西芙找回来,天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更可怕的话。   这顿饭吃得安静极了。   依兰发现贵族们平时可能都是吃太撑,这些菜肴精致得只够塞牙缝,可他们居然吃不完。   毫不夸张地说,就这样盛在巨大的碟子正中的小小一坨菜,她一口可以吃掉七八个!   真是不过瘾啊。   她无比惦记阿尔卑斯山下的烤山猪,爸爸妈妈和保罗现在一定在大口吃肉吧?   “不合胃口吗?”阿尔萨斯体贴地问。   “哦,当然不会,非常美味。”依兰假惺惺地说。   饭后的时光非常闲散,骑马、打牌、钓鱼,或者午休都可以。   依兰在阿尔萨斯的陪同下,无聊地逛遍了整个庄园的露台。   阿尔萨斯看起来被这一连串意外打击得不轻,人有点儿神思恍惚,话也少了,那些‘幽默风趣’不翼而飞,气势阴沉了一些,就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大约到了四点钟,古堡管家微笑着迎了上来:“阿尔萨斯殿下、林恩小姐。霍华德夫人说,她想要见见这些英俊的小伙子,以及美丽的小姑娘们。”   “噢,请为我们引路。”阿尔萨斯立了立脊背,风度翩翩地说。   依兰的心脏轻轻悬了起来。   大公夫妇不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吵了一架吗?总觉得这次见面不是什么好事呢。   管家引着路,来到一间半环形的演奏厅。   隔着红丝绒幔布,依兰听到里面飘出叮叮咚咚的钢琴声。   该不会要进行才艺表演吧?   平民区的孩子是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因为一贫如洗的家中,连敲得响的东西都找不出几样来。   肚子都吃不饱,何谈什么音乐情操。   进入演奏厅,只见正座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对看起来非常高贵的夫妇。   他们穿着纯白的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给人很沉重的压迫力。尤其是霍华德大公,他有一双像是浮着薄冰的冷冽眼睛,沉沉气势罩住了整个环形大厅。   大公夫人弗丽嘉拥有一头温莎家标志性的银发,她的五官和维纳尔很像,略微有一点年纪之后,情绪很容易刻写在脸上——她的双眉之间有两道竖立的条纹,那是顶极护肤素都无法消弥的痕迹。   一看就觉得不好相处。   夫妇二人和阿尔萨斯打过招呼,然后整整齐齐地把脸转向演奏厅正中的台子,优雅地欣赏那个正在弹奏钢琴的贵族女孩。   半环形演奏厅里坐满了人。   阿尔萨斯带着依兰走到正前方坐下。   曲毕,那位高贵典雅又略显刻薄的夫人站了起来,眼睛没看依兰,嘴里却在对她说话——   “阿尔萨斯殿下今日邀请的这位客人,维纳尔也曾数次提起,我猜想,她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不是徒有其表吧?依兰?林恩,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看你表演才艺?”   唔……   依兰轻轻舒了一口气。   只是想让自己当众承认什么也不会吗?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很抱歉夫人,”依兰站起来,拎起坠手的裙摆,施了一个淑女礼,“我平时除了学习之外,并没有别的娱乐活动。”   “真的吗?我不信。”弗丽嘉夫人勾起薄成一条线的红唇,“或者说,你那婉转的歌喉以及曼妙的舞姿,只有在和某个人单独相处时……”   依兰变了脸色。   这句话和上一句‘维纳尔也曾数次提起’放在一起,实在非常容易引人遐想。   这是暗指她依兰?林恩是一名伎女吧?   她望向弗丽嘉夫人,对方并不看她。   霍华德大公缓慢低沉地开口了:“夫人。”   示意她适可而止。   但弗丽嘉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想到西芙刚才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弗丽嘉的心都要碎掉了。   噢那个孩子!天可怜见,弗丽嘉从来都是把那个阳光天使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自从得知她喜欢维纳尔,弗丽嘉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每天恨不得把两小只摁到一张床上去。   那是多好的一对儿啊!   眼前这个黑乎乎的又是什么东西?就是她,要害那对天生的璧人天各一方吗?她也配?!   弗丽嘉甩开了丈夫伸过来的手,扬着下颌,不依不饶地说:“让大家看看你的好本事啊!”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   依兰慢慢地抬起了她那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   “我是一名学生,如果要说我最大的本事,”依兰缓缓勾起了唇角,“那当然与学业有关。我很擅长,默书元素魔法方程。”   把这些蛀虫发展成信徒,依兰毫无负罪感。   需要发愁的是,这些装满了吃喝享乐的脑子,恐怕根本无法领略魔法之美。   “啪,啪,啪。”   二层延伸台上,步出一道瘦高的身影。   “年轻人知道进取,这个世界才有希望啊。”路易?温莎的嗓音干枯沙哑,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好!好!这可比纵情享乐有意义得多了!威廉管家,请你把我珍藏多年的那桶巴士顿葡萄酒送过来,让我们预祝元素魔法课程圆满成功!”   霍华德大公转过身,端端正正地向这位深居简出的庄园主人行了礼。   弗丽嘉甚至没有勇气正视自己的兄长。   依兰遥望着他,目光带一丝狐疑。   他抬起右手,冲着她虚虚一握。正是魔药瓶子的形状。   依兰的心脏‘怦怦’地跳动起来。   她难以想象,加了料的魔药、葡萄酒和元素真名混在一起,将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第33章 看破一切   圆台上的钢琴被撤了下去, 身穿燕尾服的男仆们把一块巨大的白布绷在黑金边框里,搬到台子正中。   管家把一只入手寒凉实沉的笔刷交到依兰的手中。   “需要什么颜色的涂料?”   “天蓝。”   “好的!尊敬的林恩小姐,他们两个会陪在您身边, 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吩咐他们。”管家把两名男仆留了下来。   “谢谢。”   事实上,这两位聪明机敏的男仆根本不需要依兰吩咐, 他们观察着她书写的走势,迅速把一只只木方盒搭在她的脚下,帮助她把水之真名画到白布的顶端。在她笔锋开始下沉时,他们非常及时地撤走木方盒为她降低高度, 三个人第一次合作, 竟像是老搭档一样合拍。   依兰知道, 想要让这些不学无术的贵族们感应到水元素真名,单一个轮廓肯定不行, 得把意念中的每一处细节都展示出来,帮助他们达到融会贯通的效果。   她画得仔细极了。   ‘刷刷刷……’   在她专心作画时,庄园主人储藏多年的葡萄美酒送了过来,盛在高脚杯里, 递到每一位客人手中。   路易?温莎带头干杯,贵族男青年们仰头一饮而尽,女士们也小口小口地喝光了杯中之物。   温莎庄园的东西, 都是真正的好东西。   那位深居简出的神秘主人今天看起来很有兴致。   他坐进一张高背黑丝绒大椅子里,不疾不徐地开始讲故事。   干枯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演奏厅。   “敌人的舰船逼近港湾, 十丈风帆之下,炮口直径超过七十寸的威猛火炮对准了亚里比克港口。只要它们再往前驶出五百尺,就可以毫不留情地轰掉港口城墙。亚里比克在哭泣, 无论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小孩,都在祈祷奇迹降临……”   他的嗓子有种奇异的魅力, 把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地抓了起来。贵族们不可能回身、仰头去凝视这位庄园主人,只好把视线投在奋笔疾书的依兰身上。   轻轻的翻书声毫不起眼。   路易大人的声音继续从高处传来:“该向谁祈祷呢?众所周知,神不会插手人类之间的纷争,因为那毫无意义。炮火即将摧毁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掠夺者的锋刃即将斩下婴儿的头颅,在这危机时刻,城墙上方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噢,他是一名吟游诗人,名叫迈吉克。因为身披一条麻布以及从来不刮胡子,他曾被许多城市驱逐。宽容的亚里比克港收留了他,孩子们喜欢听他唱诗,妇女们给他编织花环,壮汉们约他一起喝酒。这是一座浪漫的港湾,人们欢迎艺术家的到来。他作过许多诗歌,却没有一首属于亚里比克。孩子们每次问他,什么时候为这座小城作诗,他总是故作神秘,说时候没到。”   “眼看城墙就要经受炮火的洗礼,人们朝着城墙上的诗人呐喊‘迈吉克快离开那里!野蛮人没有情怀!’,‘战争是士兵的事情,无关诗人!’”   停顿。   贵族们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站在战火阴影笼罩下的亚里比克港,而圆台上的依兰,就是那个艺术家、吟游诗人。   噢天哪,怎么办?怎么办?   依兰画完了四周,只差正中间的核心部分。   画龙要点睛,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在配合她的节奏,他在等她。   ‘刷刷刷刷——’   路易大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来了,来了,舰船来了!隔着凛冽海风和翻腾巨浪,人们可以听见炮弹上膛的声音,可以闻到刺鼻的硫磺火药味道。刚刚鼓起的勇气一泄千里,在这样的绝对火力面前,任何反抗都像白纸一样脆弱。这个时候,吟游诗人迈吉克展开双臂,像一只鸟儿一样飞出了城墙。”   贵族们齐刷刷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港湾的第一个殉葬者吗?   “只见那条宽大的麻布,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在迈克尔身后展开,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他说了一个字,‘风’。他乘着风,迎着海浪飞过去。”   “噢——”贵族们发出低低的叹息,情绪无端震荡,许多人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他飞到了舰船上方,再一次扬起了麻布下面的胳膊,‘水’。只见翻腾咆哮的大海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样,卷起的浪花凝固在半空,冻结的‘咔咔’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泛黑的海水被白冰覆盖,张牙舞爪的舰队被冻在了原地,野蛮人惊恐的咆哮越过冰冻的洋面,像一曲正要开演的悲歌。”   “‘魔法师!他是伟大的魔法师!’一个孩子最先喊了出来。”   “‘火’。诗人用他吟唱诗歌的嗓音,再次吐出一个字。烈焰出现在炮膛里,冰冻之海上,绽放出无数朵灿烂美丽的烟花。入侵者无路可逃,他们和他们的舰船一起,永沉大海。”   “孩子们在城墙上奔跑,他们高声吟唱——噢,这就是迈克吉为我们作的诗!”   “最伟大的魔法之诗!”   依兰落笔。   画了水元素真名的布框缓缓升起,贵族们凝视着它,热泪盈眶,精神狂热。   “魔法!魔法!”   他们扬起手臂来欢呼,就像身处重获和平的亚里比克港。   他们神情激荡,高声呼喊:“魔法!魔法!”   奇异的悸动不断地汇入依兰意念中的元素幻影,激得它一次又一次发亮。   她来不及盘点哪些贵族成为了魔法的信徒,她的心情又激动,又紧张,还有种莫名的振奋。   信徒们的狂热也感染了她,此刻,她就像是那个迎风飞在海浪上方的大魔法师,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们。   ‘不要尝试去召唤魔法。’依兰没有被热血冲昏头,看到有人开始跃跃欲试时,她及时通过水之真名下达了意志。   本来打算尝试的几个青年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握起拳头继续呼喊:“魔法!魔法!”   ‘要像守护亚里比克港一样,守护我们的人民,而不是进行可耻的掠夺。’依兰轻轻震动意念中的水之真名。   “噢——魔法!守护!”   种子散播下去,接下来就是等待它们生根发芽。   她的眼底涌动着泪花,仰起头来去看那个人,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消失在延伸台的帷幕后面,像一个功成身退的隐者。   依兰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她稍微盘点了一下,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贵族青年被俘获成为了魔法信徒,也就是四十人左右。至于其他人……也许是因为魔法天赋实在太过稀烂,也许是有别的信念,又或者是太过冷静,服下魔药都能理智地思考,没有被轻易带走了情绪。   依兰望向阿尔萨斯。   遗憾的是,这条微笑毒蛇并没有被洗脑,他偏着头,望着神情狂热的贵族青年们,嘴角勾起明晃晃的嘲讽笑容——因为魔药的关系,他不再把心思隐藏在完美的外壳下,而是毫不掩饰地用眼神告诉麾下,你们都是一群白痴。   依兰略有一点失望。   如果能够控制阿尔萨斯,那该多好啊。   依兰缓了缓情绪,望向霍华德夫妇。   弗丽嘉满脸嘲讽,显然根本无法与那个可怜的港口共情。而霍华德大公则目光冷静,正探究地望着依兰。   对上视线的霎那,依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霍华德,竟然在观察自己。   她适时地让自己的热泪挤出眼角,像狂热的青年们一样抬起手来,冲着他喊道:“魔法!伟大的魔法!”   霍华德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这个女人非常阴险,非常虚伪,擅长欲擒故纵,而且也的确胸中有料,不是那种泛泛之辈。不得不承认,她很有一套,一收一纵,一来一回,很容易抓人眼球。当然,只有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才会中她的诡计。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   依兰舒了一口气——这是过关了吧?   魔药的效果很快就消退了,贵族们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他们冲着圆台上的依兰矜持地鼓掌。   “谢谢,谢谢!”依兰拎起裙摆,冲着台下施礼。   弗丽嘉夫人回过神,发现自己的丈夫在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女孩,不禁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愤怒地离席。   依兰回到阿尔萨斯身边,轻松地问道:“殿下,我没丢脸吧?”   “噢,当然不,你的表现真是棒极了!”他的心思明显有一点飘。   他一直在想,那个阴睛不定,神秘古怪的路易?温莎,为什么要给依兰捧场?礼服的事,真的是个意外吗?噢!一定是加图斯,一定是加图斯那小子偷偷求过路易,让他看顾依兰!真是个浑球!   晚宴的时候,大家惊奇地发现,一部分同伴的胃口似乎好得惊人。   “天啊,安吉拉,你再这样吃下去,束腰会迸裂的!”一个细腰贵族少女冲着身旁的女伴大惊小怪地尖叫起来。   安吉拉舀起满满一勺奶油:“可是殿下准备的食物真是太美味了。”   细腰少女翻了个白眼,轻声嘀咕:“没看出来你这么会拍马屁!”   坐在上首埋头大吃的依兰心虚地理了理头发,停止在意念中大叫‘啊啊啊好好吃啊我要再来八盘’。   过于激荡的心绪,也会影响到信徒们。   “他们刚才都太激动了。”阿尔萨斯淡定地擦着手,“消耗了太多体力。”   感应到水元素的真名的信徒们,情绪肯定比别人激荡得多。   依兰为阿尔萨斯的敏锐而心惊,再一次暗暗在心头告诫自己,千万谨言慎行。   晚餐之后,贵族们接二连三出现了腹痛的症状。   他们不敢离席,一个个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尔萨斯,身体不安地扭来扭去。   依兰:“……”   她非常确定,绝对是那杯葡萄酒惹的祸,那个黑心又狡猾的家伙将泻药发作的时间延后了,让人误以为是阿尔萨斯准备的晚餐有问题!   于是她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摆出为难又痛苦的表情。   “殿下,天色已晚,我觉得我该回家了……”   腹中咕咕叫的贵族们连连点头附和。   阿尔萨斯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尤其是这些人明明觉得食物有问题,却因为忌惮而不敢开口的样子,更是让阿尔萨斯感到深深的无力。   “本来还有舞会……”   他自己的腹中也传来绞痛。   “既然大家都累了,那就算了。”   贵族们如蒙大赦,巴巴地盼着阿尔萨斯起身离席。   一百多名贵族青年整整齐齐扭着小八字步的阵容,实在是非常豪华。   来到大厅,阿尔萨斯非常随意地问了管家一句:“霍华德大公和夫人可安好?”   依兰心脏再度轻轻一跳。   阿尔萨斯,他是个谨慎、缜密的人。   管家躬身:“大公夫妇在小厅跳舞。”   阿尔萨斯点点头。   还能跳舞,一定没有吃坏肚子。   所以……真是自己准备的食物出了问题?该死!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城堡外面有一片油菜花田,依兰发现王子殿下盯着那些齐腰招摇的金色花朵,眼睛都看绿了。   很多贵族已经捂着肚子钻进了花丛。   当然,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王储阿尔萨斯是绝对绝对不会做的。   依兰假惺惺地说:“殿下不用送我了,我可以散步回去。”   “噢,那当然不可以!”阿尔萨斯的微笑悲催而扭曲。   依兰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   一封信从门缝底下塞进了屋子,是保罗写的,他带着妮可和老林恩去享受温泉了,今夜不回。   她懒洋洋地躺进公主床里,脑海中全是魔神扮成路易?温莎的样子,她有一堆问题想问他。   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出现。   夜幕降临,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又黑又沉的幔帐挂满了四面墙壁,地毯也是死气沉沉的颜色,空气里飘着刺鼻的药味,以及薰香……   她知道了,这是路易?温莎的房间。   这股味道她白天曾在他身上嗅到过。   他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她暗自琢磨着,蹦蹦跳跳找到了门,把自己挤成薄薄一片,从门缝底下钻了出去——这个出门方法是保罗的信件带给她的灵感。   出门之后,她发现这里正是古堡内最高处的那个房间,从这里往下望,就像是站在塔顶,俯视中空的高塔,一切尽收眼底。   夜晚看这间古堡,更像是吸血鬼伯爵的住所了。   所有龙晶灯都用暗色的灯罩罩住,光线昏暗,到处都有一团团暗沉的影子,很适合依兰毛线球藏身。   依兰顺着高低起伏的阴影,蹦到一根通天圆柱的浮雕上面,居高临下环视了一圈。   一眼就看到了路易?温莎。   他看起来暮气重了很多,微微佝偻着背,单手拄着那支黑宝石手杖,另外一只手居然在……挠头。   很为难的样子。   依兰凑上前去。   原来路易?温莎大人藏身在暗色的帷幕里面,偷听小露台上的霍华德大公和弗丽嘉夫人吵架。   依兰:“……”   此刻,路易?温莎骑虎难下,身体一动,势必会被大公夫妇发现,那可就太尴尬了。   一双银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迷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要做什么?   “瑞恩?霍华德,看着西芙宝贝的模样,难道你就不会痛心么!”弗丽嘉的声音已经有一点失控,“还是说,你自己也被那个黑发女人迷得晕头转向!”   “注意你说话的分寸。”霍华德大公的声音依旧沉稳冷淡。   “噢!是谁没有分寸?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女人已经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   “的确如此。”   依兰小毛线藏到了路易的口袋里面,听到这一句,吓得她差点儿跌出了口袋。   她可不认为这个‘注意’是弗丽嘉以为的那个‘注意’。   “天哪!天哪!我要疯了!”   “不必那么大声叫喊,弗丽嘉。”霍华德大公说,“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弗丽嘉嘎一下收住了声,过了一会儿,她恨恨地说:“我只不过想让她当众出个丑而已!”   “这件事不用再谈了吧。”霍华德走了两步,“该就寝了。”   “可是瑞恩!”弗丽嘉喊道,“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维纳尔和西芙就这样分开吗?不!我无法接受!维纳尔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弗丽嘉,鬼迷心窍的人怕不止是维纳尔。”大公的声音低沉了很多,“虽然你一直故意撮合他和西芙,但维纳尔始终把距离保持得很好,这一点,是我对他为数不多的欣赏之一。”   弗丽嘉尴尬地说:“瑞恩,我没有故意撮合,维纳尔和西芙从小就喜欢在一起玩,我只是心疼西芙那个可怜的孩子,我不希望她独自一个人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受人欺负,噢,她那么单纯……”   “弗丽嘉,有些事情说破了很伤情面。我觉得你该歇息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弗丽嘉被丈夫的一记记冷刀子扎得暴跳如雷,“我想让儿子娶一个合我心意的女孩回家,这犯了你什么忌讳吗!”   “那不是娶,是入赘。”霍华德的声音彻底冰冷。   弗丽嘉笑了起来:“霍华德,你是不是太看低自己了?当初如果不是你一手扶持,我的姐夫怎么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万一,我是说万一,阿尔萨斯他没有能力做好国王的工作,那么我们维纳尔以亲王的身份登……”   “闭嘴。”   “霍华德!我不相信你没有野心!”弗丽嘉干脆撕开了那层憋了许久的、让她喘不过气的夫妇之间相敬如宾的温和假面具,“如果你没有野心的话,你养那么多精兵做什么?噢,你训练他们,可比训练皇家卫队用心一百倍!”   “弗丽嘉,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你就是保守!你们霍华德家一脉相承,说好听了是保守,说难听了,就是胆小!噢,当初我和白薇娜同时出嫁,我风风光光嫁给你,她却只能嫁给一个最没用的王子,谁都以为我的婚姻会比她强上一万倍!谁知道,你居然把她那个无能的丈夫扶上了王位,而自己却甘心做他的辅臣!你知不知道每次白薇娜看见我,都会如何嘲笑我!她什么都不如我,偏偏她成了王后!我要向她行礼!”   “弗丽嘉,这些年你越来越贪婪愚蠢,原来就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什么?你说什么?!”   “够了。”大公的声音彻底冰冷,“今晚我不想看到你。不要出现在我的房间。”   他迈开了步伐,皮靴踏在厚厚的地毯上,竟然被他踏出了行军一样的气势。   “嗒、嗒……”   经过帷幕时,大公轻声自语:“愚昧会传染,不能让她带坏了我的继承人。”   “对吗?路易?温莎。”   帷幕轻轻一晃。   路易?温莎目光复杂地退出重重布幔,对上了霍华德大公那双冷冽无比的眼睛。   “可以到你房间聊聊吗?”大公很亲切地问。   他和声音和他的神态完全割裂。   路易沉沉吐了口气:“当然。”   依兰把身体深深埋在路易的口袋里,只探出一只眼睛。   这位路易大人看起来比白天苍老了很多,但奇怪的是,慧眼如炬的霍华德大公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用手托住了路易的肘,半搀着他,回到了那间药味浓重的黑屋子。   “白天你又磕了魔药是不是?还弄到酒里,怎么,要普天同醉?”霍华德把路易扶到大床上,很随意地坐在床边,“是谁托你照顾依兰?林恩?维纳尔?还是加图斯?”   依兰的心脏悬到了半空,紧张极了。   她并不知道白天黑暗神是如何操纵路易的,此刻黑暗神在她的身体里面,不可能再继续控制这个老贵族了。   会不会露馅会不会露馅?   路易摆摆手:“都不是。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依兰小毛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路易,”霍华德不赞同地垂下嘴角,“你该不会是老树开花?”   “你说呢?”   霍华德淡淡瞥了他一下,失笑:“我真是快被弗丽嘉带疯魔了。你路易如果看上一个女人,那一定是因为她很适合给你试药。早点歇着吧,过几天我要去北方平定黑巫之乱,到时候带几个活口回来供你研究。”   “有心了。”   依兰小毛线眨巴着眼睛,悄悄跟着霍华德离开了路易的房间,蹦出古堡,向着自己家飞奔而去。   依兰迷了路,兜着圈子回到家时,启明星都已经冒头了。   她惊奇地发现,她的阁楼小间点着煤油灯,开着窗户。   西区整片黑暗之中,这点小小的灯火显得异常温馨。   眼睛忽然变得热热的。   她用力一蹦,从邻居家的雨蓬上弹跳起来,像一枚小炮弹,‘呼’一下飞进了自己家。   他坐在床边,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回来了!”   依兰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哭腔。   啊哦,好丢人!   他缓缓转了下眼睛,不咸不淡地瞥她一下,“哦。我刚醒。”   依兰一点儿都不信,她干脆利落地蹦到了他的肩膀上,偷偷用绒毛蹭了蹭他的腮。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嫌弃地把她捉下来:“谢什么,这个身体我要用,当然要看着。”   右手已经在非常自觉地狂撸她的绒毛。   她嘿嘿地笑:“还好我不掉毛。”   休息了一会儿,她问:“路易?温莎是你的信徒对吧?你竟然可以降临在他身上?”   他满脸不屑:“这有什么,若是我全盛,随时随地可以让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信徒都成为我的分身。”   依兰睁圆了小黑豆眼。   表面很惊叹,心里其实在想,唔,那他现在控制一个路易都得亲自跑到温莎庄园去,看来是虚弱得不得了。   看破一切,但是她不说。   依兰小毛线愉快地和他的右手窝在了一起。   “我一定帮你把身体全部找回来。”她细声细气地嘀咕。 第34章 深海巨怪   天亮的时候, 依兰心里什么感激啊感动啊温馨啊这些温暖的情绪通通灰飞烟灭。   这个家伙一夜没睡,接手自己身体的依兰差点当场一命呜呼。   前一秒钟她还是一只活力无限的毛线球,恨不得在整个屋子里‘咚咚’弹跳, 下一秒整个身体就像灌了铅。   她一头栽倒,被他很及时地捞在了臂弯中。   她的额头抵住他结实的胸膛, 随手搂住了他的腰,两个人一起落到公主床上。   “又想勾引我?”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迷迷糊糊地说:“你……别把我当人。”   “?!”   幽暗深邃的眼眸里燃起一簇暗火,精致唇角微微绷紧,他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怎么回事?就因为今天帮她做了那些事情, 这个东西居然感动到想要以身相许吗?!   不得不承认, 她这番热情如火的勾引很有效果,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不把她当人’的画面。   真是……太激发兽性了。   哦不, 神怎么能有兽性。   他感觉到额角在突突地跳,见鬼,一定是使用凡人的身躯太久了,神也沾上了低等的欲望。   她动了动鲜红诱人的唇, 低低地嘀咕什么,听不太清楚。   他吸了口气,侧耳贴了过去。   如果……她继续邀请, 那也不是不可以。让她知道什么叫狂风暴雨,什么叫翻江倒海, 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她知道后悔,再也不敢对一个神明提出这么放肆的要求。   她那细软甜糯的声音轻轻柔柔地落进他的耳朵里, 像羽毛在挠——   “把我当成毛线球啊,我好喜欢窝在你手心里睡觉……”   他:“……”   眼角重重抽了好几下。   明明该生气, 但她那句‘好喜欢’,又让他提不起劲来。   等等,她喜欢的是手,不是他吧?   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那只不听使唤的右手已经罩住了她小小的背心。   就像……这两个家伙背着他在恋爱!   他很想把这只自作主张的手摘下来,让这对‘狗男女’自己待在这里。   不,不对。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们两个?   他心安理得地抬起左手,把她搂得更紧。   想了想,把她整个身体都团了过来,贴得严丝合缝。   头一低,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   他冷笑着晃了晃那只右手。   ‘气不死你!’他得意地想。   *   依兰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了保罗的大嗓门。   “林恩先生、林恩太太,我们回头见!”   “真是太感谢你的款待了,亲爱的莎丽小姐。”   “噢,千万不要客气,依兰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父母,就是我的亲父母!”   这话林恩夫妇都不知道怎么接,他们告别了保罗,在下面叫门。   平民用不起双面锁,都是门里一把挂锁,门外一把挂锁。依兰在家里睡觉,林恩夫妇就只能等她下来开门。   依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团成一团,窝在魔神的怀里。   虽然他穿着他的黑斗篷,但他的温度、气味和触感却穿透了斗篷,丝丝渗透到她的身上。   她挣了一下,他却恶作剧一样把她搂得更紧。   “喂,”她细声抗议,“爸爸妈妈回来了,得给他们开门!”   他的声音非常不爽:“可是你向我提出请求,要我抱着你睡足十个小时,我看你可怜就答应了。这是不容更改的契约。”   噢!都怪这只不听话的右手!它一点也不想放开她,他只好替它找个借口。   依兰:“……”   她迷迷糊糊记得入睡之前好像是说想要变成毛团窝在他掌心里……   完蛋了!   “可是他们回来了!”她着急地说。   楼下,妮可已亮出了她的大嗓门——“依兰?林恩,都中午了你还在睡!你这个懒鬼!”   魔神大人无动于衷。   “呜……”   “还剩四小时。”他冷酷无情地说。   “先欠着行不行?”她可怜兮兮地问。   “不要搞反了其中的关系。是你求我,我答应了。怎么,你想戏耍神明?”   依兰抬起眼睛,见他面无表情,黑眸中是冷冰冰的神性。   就是裁决所那种很威严很公正的感觉。   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楼下传来妮可和老林恩的声音——   “糟糕,依兰不会生病了吧?”   “在路上不是听说止泻草脱销了吗?该不会就是依兰参加的宴会出了问题吧?”   “天啊,可怜的小依兰没有药,是不是已经脱水昏迷了!”   依兰焦急地摇晃身体。   “我现在必须给他们开门!”   他无赖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天人交战……哦不,是他正在和那只不听话的右手交战。   他的怀抱坚若精铁,她根本挣不开。她的胳膊环着他的腰,右手被压在他的身下,夺不回来,左手也被他的右胳膊揽压住。   情急之下,她盯住了他那淡色的,精致完美到极点的薄唇。   她一口咬了上去!   他猛地睁眼。   她那细瓷般的小白牙,当然不可能咬伤他。但是嘴唇上传来的麻丝丝的触感,却让他像是又被雷劈了一样,僵成了一座雕像。   她愤怒地皱着鼻子,因为生气,整个人异常鲜活灵动。   她咬了几下发现他没什么反应,牙齿再深入一些,衔住他整片下唇,狠狠往后扯。   就像一只小鸟叼住了手指一样,细细小小的舌尖弹出来,触来触去。   他:“……!!!”   他侧头,把嘴唇从她的牙缝里夺了回来,无意识地轻轻舐了舐下唇。   “用这个来抵吗。”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许多,带上一丝危险的意味。   怒火冲头的依兰还想攻击。   他比她更快,用闪电一样的速度接住了招,将她那凶狠的唇和齿一网打尽。   “唔……”   他顺势翻身压住了她。   依兰睁大了眼睛,脑海一片空白。   他把她刚刚对他做的事情做了一遍,还多收了一点利息,然后消失在原地。   依兰呆呆地躺了一会儿,猛然回神,手脚并用爬起来,跌跌撞撞冲下楼去开门。   “噢我的宝贝!你发烧了对不对?脸蛋这么红!”满面油光的妮可把依兰捉进了怀里,手指摁到她的下唇,“嘴唇都咬出牙印来了,是不是病得很难受?”   依兰:“还,还好,妈妈,我没事,你们,玩得,怎么样?”   魂不守舍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早知道就不该去温泉的!呜呜呜我可怜的心肝宝贝!”   这一天依兰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傍晚时分,魔神出现在她的衣箱上,他托着腮,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你在干什么?”他皱着眉头,“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我在生气。”依兰面无表情。   “气什么?”他好脾气地问。   “气自己不该贪图享乐。”她没好气地说。   他琢磨了一下,她觉得变成毛球和他窝在一起是贪图享乐吗?唔,虽然这个奉承有些刻意做作,但他是一位大度的神明,就勉强接受她的讨好吧。   “嗯,知错能改就好。”他非常臭屁地点点头。   依兰怪模怪样地看了他一眼。   夜幕降临,交换。   依兰一声不吭,蹦出窗户,直直朝着城外飞奔。   窝什么掌心睡什么觉,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贪图享乐,她会尽可能地用最大的强度来操练他的身体,看他还有没有精力继续欺负她!   依兰小毛线凶狠地瞪着眼睛,跑得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快。   前方是一条波浪滚滚的河流,依兰毫不犹豫地蹦了起来,‘噗通’一下落进了水里。   她的身体很轻,像一只空心皮球一样,‘卟’一声弹出了水面,翻涌的浪花卷着她,义无反顾地向着大海奔流而去。   依兰用力蹦得高高的:“水!”   哗啦啦啦——   元素之水聚集在她的身体下方,水浪变成了一块冲浪板,助她更加飞快地向着前方滑翔。   “水!”   “水!”   “水!”   细声细气又威势十足的小奶音回荡在河面上。   依兰小毛线顺流而下,奔流千里!   她的召唤能力有了大幅度提升,最大的功劳来自詹姆士导师,那位狂热的魔法爱好者顿悟之后没日没夜都在训练,依兰每次在学院里见到他,都会发现他的衣服是湿透的。   詹姆士导师在元素魔法这一块造诣很深,他触类旁通,进步速度非常惊人。   他的经验同步反馈给依兰,于是依兰的魔法水平也在突飞猛进。说起这个,依兰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打算拿到出差补贴之后请詹姆士导师吃一顿火锅。   她顺便用意念挨个向那四十多位新收入麾下的魔法信徒下达了指令,让他们瞒住所有人,开始偷偷练习魔法。   虽然这些贵族青年比较没用,但积少成多,长此以往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当然,这些都只是辅助,她想要成长,还是得靠自己进行艰苦的训练。   依兰决定到海上去。   听了亚里比克港的故事之后,她的胸中其实一直燃烧着冰与火。   她也要成为迈吉克那样伟大的魔法师!   在水中,依兰感觉自己可以飞翔,她顺流而下,嗖嗖嗖就冲进了大海。   夜色下的海是黑海。   波浪起伏,反射出粼粼微光。   天上和水上各有一轮圆圆的月亮,依兰奔月而行,努力让自己一次比一次蹦得更高。   “水!”   一簇巨浪托住她。   对,这就是体力和精神力的双重消耗。   既是对魔神的报复,也是对自己的强化训练。   她在海上兴风作浪。   又一次高高蹦起来的时候,她发现一个很大的黑影正在悄无声息地向她的方向靠近。它潜在洋面之下,像一个晃动的影子。   ‘是鲸吗?’   依兰惊奇地想。   听说在龙晶矿被广泛开采之前,人们冒着巨大风险,到海洋里捕猎鲸这种巨大的鱼,用它们的油脂来做灯。   不过自从有了龙晶灯,鲸油灯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   捕鲸风险太大,成本太高,平民是用不起鲸油灯的。而贵族们有了龙晶灯,自然看不上亮度普通的鲸油灯。   没人捕鲸之后,鲸都敢到近海来了吗?   依兰睁圆了眼睛,好奇地盯着洋面下的黑影。   很快,她发现它好像不是传说中的鲸。它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刚才离得太远,把粼粼的海浪也误认成了它的一部分。靠近之后依兰失望地发现它只是一条稍微大一点的鱼,而且长得特别丑。   它的脊背上竖着好几列锋利的翅刃,皮肤上全是坚硬的疙瘩,当它准备跃出水面时,她发现它的额头正中长着一只违和感很重的眼睛。   她难以形容这是一只什么样的眼睛。它呈黄绿色,好像是无数面破碎的玻璃镜子拼凑出来的,有种诡异繁复的美感。它在这只怪鱼的额头上转来转去,最终,无数反光的‘镜面’齐齐对准了依兰小毛线。   怪鱼一个激灵,像被突然打了鸡血一样蹦出了海面,它张开嘴,冲着依兰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锋利巨齿。   它想咬她!   依兰吓得炸毛。   它该不会把她认成了一枚海胆吧!   “水!”   一蓬大浪兜头砸在了怪鱼的脑袋上,把它打回了海里。   依兰小毛线借着反冲的力量,向着远方弹去。   怪鱼追在她的身后,把黑色的洋面切出了一道白白的水花线。   它时不时蹦出水面想要咬她,每次都被她用一朵精准的浪花砸回了海里。   ‘真有趣!’她一边炸毛逃跑,一边兴奋地想,‘果然比傻乎乎地在小河边上召唤元素有意思多啦!’   虽然看起来有点危险,但她相信,魔神大人的身体肯定不是普通的牙齿就能咬坏的——她今天已经亲自试过了,不是吗?   念头刚一闪,她的脑海里顿时浮起了被他沉沉压在公主床上那一幕。   心尖猛然一悸,她掐断了思绪,小奶音尖厉了好多:“水!”   她才不会喜欢他!   她讨厌死他了!   怪鱼追着她,不知道游出了多远。忽然,海风里传来一声非常清越的‘咻’声。   “噗哧!”   什么东西刺在了肉里。   依兰把眼睛转回身后一看,发现追咬她的怪鱼被一柄鱼弩射中了,远处渔船上的人正在把长长的弩索拉回去。   “叫你猖狂!”依兰冲着这只左摇右晃拼命挣扎着还想咬她的怪鱼炸了炸毛,“蹦得高,活该被逮到!”   怪鱼额头上的复眼疯狂地盯着她,渔索把它往后拖,它不甘心地朝着她疯狂甩牙。   “好可怕哦!”依兰凑上去一些,“送你一程!”   “水!”   奔腾水流把怪鱼冲得一个倒仰,再也没有力气抗拒渔索的力量,‘咻咻咻’就被拖上了渔船。   渔船上爆发出一阵惊呼。   ‘连打渔的人也没见过这种怪鱼吗?’依兰纳闷地用尾巴尖挠了挠脑袋。   被怪鱼追了一路,她有一点累了,懒洋洋地浮在海面上,打算休息一会儿。   忽然,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了她!   依兰下意识地转动眼睛望向天空——难道遇上风暴了?   月光朗朗,并没有乌云。   ‘咦?’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阴影不是来自天空。   难道……   她缓缓转动眼珠,望向身下的黑色海洋。   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哦不,太异常了,视野中的整个洋底,全部变成了异常!   一个无比巨大的,根本看不出形状的怪物,正从深海潜来!   它的速度是那么快,整个海平面在它的冲击之下,已经开始凸起,但因为受影响的范围实在太大,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察觉。   ‘海山’越隆越高,依兰惊恐地发现,她需要仰视那一只远处的渔船了。   所以海底那个东西的目标……是渔船!   “呜嗡——”   沉重无比的震啸声从海面下传来,视野范围内,整个洋面都在震颤。   渔船发现了不对劲,它加足马力,正从‘山峰’向着‘山脚’疾驶。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依兰小毛线的心中不断发出尖叫,这样的力量就像是山崩、海啸,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   她被巨浪卷出了很远,她必须拼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被可怕的暗潮卷到海底去。   终于,海底上来的那个‘东西’,撕破了洋面,暴露在月光下。   依兰紧张地绷起尾巴,收缩起浑身的毛毛。   她无法形容那是个什么东西。它有触手,有无数奇形怪状的眼睛,它像一团虬结在一起的老树根,它扬起一条触须,触须尾端展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就把那艘渔船吞噬进体内!   那根扬起来足有几百尺长的触手上,传出了恐怖的吮吸咀嚼声。渔船碎裂的声音就像人嚼碎了脆豆子。   依兰又惊又怕,她默默祈祷,希望渔船上的人已经跳船逃生了。只不过在这么可怕的海啸中,生还的几率实在是太小太小。   这是一场恐怖的灾难!   怪物很快就把渔船彻底吞噬。它身上的眼睛开始发亮,那些眼睛看起来十分眼熟。   依兰猛然想起来了。   那些眼睛虽然形状各异,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呈黄绿色,好像是无数面破碎的玻璃镜子拼凑出来的,有种诡异繁复的美感。   和刚刚那只怪鱼额头正中的复眼一模一样!   想起怪鱼的复眼盯住自己的那个眼神,依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该不会……这只巨大的深海怪兽,是为她而来吧?   依兰小毛线瑟瑟发抖。   很快,这头不知名的怪物发出了震耳的咆哮——   “哪去了……”   触须狂舞,掀起滔天巨浪。   “虚弱的黑暗神神格……是克苏尔特掌中之物……怎能……叫它溜了……”   古老奇怪的腔调,将空中的几缕薄云彻底震散。   依兰头皮快炸了,她觉得此刻如果有人会透视,一定会看见她的心脏跳出了残影。   果然果然果然!它是来找她的!   黑暗神神格?她这个身体是他的神格?!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敢静悄悄地藏在漆黑的洋面,随着巨浪起起伏伏。   这个自称克苏尔特的怪物挥动着它的触须,在海洋中掀出一个又一个直径达到千尺以上的大漩涡。   幸运的是,这股力量反倒把依兰小毛线推远了一些。   “吼……”   它开始四处找她。   “在哪里……在哪里……黑暗神神格属于克苏尔特……吞噬它……吞噬它……”   依兰非常害怕。   她知道,如果被这个怪物捉到,她就死定了。   她悄悄探出了尾巴,拼命游水,身体铆足了劲,顺着海浪的力量向远处蹦q。   她不敢召唤元素,因为她不太确定,是不是元素魔法引来了一开始那条怪鱼。   呜呜呜好可怕……   依兰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嘤’声,那应该是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绷着……   那个名叫克苏尔特的恐怖怪物时不时就跃出海面,展开触须,像水母一样从高处轰隆砸进水里。它没有放弃,仍在搜寻依兰小毛线。   就像一个人在一汪小小的积水里面四处乱踩,迟早会让他踩到水里漂浮的一只蚂蚁。   ‘要不要潜到水里去?’   依兰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知道海里还躲藏着多少怪物?看起来,那只怪鱼就像是克苏尔特的分身,只要被它任何一个分身碰到就完蛋了。   找了一会儿没有结果,自称克苏尔特的怪物忽然撕开了身体,整只怪物变成了一张恐怖的蠕动巨嘴,它张开嘴巴,用力一吸!   附近的洋面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漩涡,向着怪兽的口中涌去。   恐怖的吸力袭来,依兰吓得魂飞魄散,她神经紧绷,拼尽全力往外游。   游啊游啊游啊……可怜的小依兰精疲力竭了。   她的身体就像水面上一个小小的泡沫,被拽向漩涡中心。   ‘不!不!不!’   脱力的身躯中再次挤出一丝丝力量,她拼命挣扎,拼命摇晃着向前游……   海水泛起了白色。天亮了。   *   依兰猛地起身,捂住胸口大喘气。   交换发生的时候,漩涡的吸力正拉扯着她,要将她拉进怪兽的口中。   天哪,魔神他猝不及防之下,会不会吃亏?   那个怪物说她是虚弱的黑暗神神格。   虚弱。   是啊,她昨天就已经知道了,现在的他非常虚弱。   她本来还很心疼,立下宏愿要帮他找回身体……结果,两个八字不合的人又翻脸了。   依兰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和他只要凑在一起,就那么容易摩擦出火花呢?自己明明是个温柔的淑女,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那么容易炸毛?   而他,他根本就不像一个绅士!他就是个无赖!   哦不,现在想那些已经没有用了,他出现在那里,会不会被克苏尔特发现?那个东西、那个东西……   “依兰?林恩!上学时间到了!”   依兰扶住脑门。   天哪,这种情况,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思上学?   “喂,你不是会瞬间移动吗?你出现啊……”她凝视着面前的虚空。   “你快回来啊……”   “依兰?林恩!你还在上面磨蹭什么!”   依兰只能下楼洗漱、吃早餐。   她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家门。   海在东南方向,她抬头去望,发现那边电闪雷鸣,明明没有什么乌云,轰隆声却一阵阵连绵不断。   很多人都在驻足观看。   连学院的学生们都在议论这阵非常奇怪的雷暴。   只有依兰,忧心如焚。   很显然,这是魔神在和深海怪物克苏尔特打斗。   他被它缠住了,所以走不了吗……   过了中午,雷暴仍然没停。   连导师都无心上课了,干脆带领学生爬上钟楼,远远地欣赏自然奇观。   看起来只是规模特别巨大的海上雷暴而已。学生们都非常激动,这样的奇景,恐怕从他们祖父辈开始,就没有人有幸见过。   遥远的半边天幕游走着雷龙,蜿蜒闪电暴像是爬在巨球表面的藤蔓一样,不停地分出枝杈来。   和别人的兴奋激动不同,依兰担忧了一整天。   她觉得自己应该只是担心和他命运相牵连的自己,但事实上,她心中随时闪过的画面都是他不敌、他受伤、他重伤、他濒死……   这一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到了放学的时候,雷暴终于停歇了。依兰激动得浑身都发痒,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   她飞奔回家,饭也没吃,回到阁楼上等他。   怎么还没来?   怎么还没来?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他一直没出现,她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怎么办?他会不会出事了?   万一他死了……   噢,万一他死了,她也不用难过,因为到了晚上她也得一起死。   依兰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从革包里摸出一张废羊皮纸,开始给父母写遗书。   [妮可,老林恩。如果你们见到这封信,那就意味着我已经不在了。月底记得去学院领取我的出差补贴,足足一百五十枚银币。]   她自言自语:“得安抚爸爸妈妈,让他们不要为我太难过才行。”   她别别扭扭地提起了笔。   [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爱的人,因为他死了,所以我才会死的。就像你们一样,一个死了,另外一个也无法独活,这么说你们应该能够理解吧。]   [不要为我悲伤,因为我和他只是提前去了幸福的天堂。]   “噢!”依兰捂住了脸,“虽然是令人羞耻的谎言,但是应该能让爸爸妈妈稍微好受一点。但愿他们不用看见这封信吧……”   “什么信?”身后忽然传来了低沉熟悉的声音。   依兰蹦了起来。   她回过身,看见他像平时一样,坐在她的衣箱上。   她扑上去,激动地攥住了他的斗篷:“你怎么样!那个、那个东西……”   “呵,深渊领主克苏尔特。”他漫不经心地垂眼看她一下,扯起唇角,“我想杀它很久了,可惜它见我就跑。这次多亏了你这个孱弱的家伙把它引出来。击杀这种东西,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唔……”依兰整个人都脱力了。   “让我看看,你在写什么?”他眉梢一挑。 第35章 贴心的她   让他看她刚才写的那封‘遗书’?   噢,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依兰飞速把手背在身后,用小指头勾住羊皮卷,将它扔到了桌子底下, 再用脚后跟重重一踢,踢到公主床下面。   “是……是历史课的作业, 用古老的奥玛丁语法写一封信。”   他眯起眼睛:“你说谎的时候右边耳朵会红。”   “啊?”   依兰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摸了摸右耳,发现一点儿都不烫。   “没有热啊。”   他唇角一勾:“所以你承认你在说谎。”   依兰:“……”   她果断岔开话题:“你刚才说,那只自称克苏尔特的怪物是深渊领主?就是海底的霸王吗?”   他的眼角轻轻跳了两下:“什么东西从你嘴里出来都能冒土气。真是一种独特的本领。”   依兰瞬间又想炸毛。   这个家伙, 根本就不会好好交流。   她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正要和他针尖对麦芒地吵上一架, 忽然看到他胸口正中渗出了一缕奇怪的黑雾。   它不是纯黑的,黑中带着金色和红色, 出现在空气中的一瞬间,它‘嗤’一下蒸发无影。   他以为她没看到,径自走到她的公主床边上坐下,懒懒地倚着她的鸦绒被, 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虽然他掩饰得非常好,但依兰还是看出来了,他一定很累, 而且受了伤。   她蹭过去坐下,和他保持一尺距离。   “那个深渊领主克苏尔特, 是不是很厉害?”她问。   他微眯着眼看了看她。   见她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他不禁勾了勾唇:“人类真是神奇的物种。身体过分孱弱,好奇心却过分旺盛。”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依兰大度地不跟他计较,只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凝视他。   他很不自然地把视线投向窗外:“克苏尔特是伪神, 源起于一切生灵对深渊的天然恐惧。对于你们人类来说,那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依兰点点头:“和你相比呢?”   他转回了眼睛,盯了她一下。   她这是被他强大的力量征服了吗?果然人类本质都是慕强的。不过,既然她一定要崇拜自己,也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小小的信徒。   他的唇角勾出了三分得意:“呵,若是我全盛,一根手指就能摁死它。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要像只老鼠一样常年躲在海沟里?”   依兰默默在心中对比了一下‘同时让全世界信徒成为分身’和‘操纵一个路易得亲自跑到庄园去’之间的差距,心里大概有数了。他击杀克苏尔特,一定是拼尽了全力。   目光落向他掩在衣袖中的右手。   自从他找回右手之后,这只不听话的手总是会见缝插针地蹭她。但现在,她已经距离他不到一尺,它却依旧安安静静地放在他的膝盖上,一动也不动。   击杀克苏尔特,一定消耗了太多本体的力量。   如果没有找回这一部分躯体的话,他和克苏尔特的战斗谁输谁赢还说不准。   依兰抿住嘴唇,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难过。   “你感觉到其他的躯体在哪里了吗?”她问。   他不动声色把右手彻底缩回了斗篷里面。   “北方有一部分。在移动。”他说,“有力量干扰它的准确位置。”   他去看过几次,都落空了,只发现几个全是尸体的村庄,附近只有已经逸散的少量黑暗力量。   “噢……”依兰失望地垂下头。   天快要黑了,依兰并不打算戳破他受伤的事实,决定等到交换之后再亲自检查他的身体。   让她意外的是,交换还没有降临,他竟然靠在她的鸦绒被上面睡着了!   她吃惊地看着他。   这是第一次,他毫无防备地在她面前倒下。   睡着的魔神大人看起来就像一件特别精致脆弱的瓷器,完美而苍白的容颜好像一碰就会在指尖碎裂。她看着他的脸,脑海中甚至可以清晰浮现他碎掉的样子。   他的胸口再一次渗出金红的黑雾。   依兰抿住唇,凑上前去,轻轻用手指剥开他的领口。   他这件斗篷是用‘裹’的方式穿在身上的,轻轻一拉,领口就敞开了一大片,露出他漂亮结实的胸膛。   他不像贵族男青年那样以瘦为美,也不像健美先生们那样肌肉虬结。   他肌肤苍白,弧线介于结实和修长之间。   依兰没敢往两边望,她继续拉开他的斗篷,望向渗出雾气的胸口正中。   ‘唔!’   她憋住了一口冷气。   只见他的胸口赫然裂开了一道非常骇人的撕裂伤,向下延伸,看着形势像是波及整个腹部。   他的身体并不流血,而是渗出那些雾气来。   伤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很有节奏地震动,看不清楚是什么。   她颤抖着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边缘。他的皮肤一点温度都没有,像大理石一样冷冷硬硬的。   依兰抿住唇,正想把手收回来时,脑海猛然一痛,刺耳的灵魂尖啸席卷而来,像一只石磨砸在了她的脑仁上!   整个灵魂好像被轰出了身体,眼前的世界猛烈摇晃,感觉就像在海上遇到了风暴。   是……他肌肤下面震动的那个东西!   【啊啊啊啊!克苏尔特绝不会灭亡!】   【虚弱的黑暗神!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来吞噬克苏尔特了!】   【只要再给克苏尔特一些时间,一定可以反噬他!反噬!】   依兰心神剧震。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在沉睡中皱了起来,体温骤降,克苏尔特的灵魂尖啸被扼止。   依兰低头去看,发现他的伤口下面不再有任何动静。   他看起来就像一具完美的标本。   ‘他撕开了自己的神格,用来吞噬克苏尔特。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彻底消灭它了。这样下去,他会被反噬的。’   依兰捂住嘴巴,颤抖着手,掩上了他的斗篷。   她鬼使神差地轻轻掀开衣袖,查看他的右手。   只见整个手背上全部是裂纹,裂纹是石膏般的材质,从手上一直延伸到小臂中段。   依兰轻轻把手覆了上去。   “对不起……”   他的尾指忽然动了下,非常顺手地勾住了她的小指,就像平时卷住她的尾巴一样。   非常不争气的小依兰抿住了唇,眼睛里大粒大粒地疯狂掉落金豆子。   交换。   依兰毛绒球陷在鸦绒被里。   奇怪的是,她原以为的撕裂疼痛并没有到来。毛绒球身体里面完全感觉不到克苏尔特的存在,除了非常虚弱之外,她没有任何不适。   怎么不痛?   她抬起一对小黑豆眼,望向他。   他恍惚了一会儿,然后不自觉地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扩了扩胸,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儿飘。   依兰紧张地盯着他,她想,这的确像是一个人刚刚摆脱剧痛的反应。   他瞥了她一眼。   只见这只毛绒球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她任凭自己陷在鸦绒被里面,一对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起来非常虚弱。   他挑着眉,轻飘飘地说:“看什么,觉得身体不适?呵,这是轻的。因为克苏尔特实在太弱,击杀他的时候我过于大意,不小心受了一点小小的皮肉伤,知道你孱弱又娇气肯定受不了,所以我消耗少少的力量,替你封印了痛觉。”   依兰毛线球又掉了金豆子。   这个家伙,真是要面子不要命!要不是她已经知道了真相的话,单看他这副欠揍的样子,还以为一切真像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她的胸腔里很酸很涩。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要浪费力量在她身上。   这么一想,眼泪更是汹涌澎湃。   “啧。”他满脸嫌弃,把她抓了起来,“哭什么?真难伺候。”   “呜……”她痛痛快快地大哭,“我就是难受!”   一对圆溜溜的黑豆眼挤成了两条弯曲的缝,眼尾的绒毛全都皱了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他被她这副蠢样逗得愉快大笑。   依兰透过一片模糊泪光,凝视着他的脸。   她抽抽噎噎地想,真是有趣,承受了所有痛苦的那个在哈哈大笑,被庇护的那一个反倒在嚎啕大哭。   她又想,下次想要发火之前,记得回忆一下他今天的好。   她再也不想和他吵架了!   依兰下楼吃早餐时,听到妮可站在门口,和几个邻居婶婶们聊北方的黑巫之乱。   “黑巫经过的村庄啊,连一个活人都留不下来!黑巫们对着村庄撒出瘟疫的种子,风一吹,每一个人都会染病,不到半个小时就会痛苦地吐着黑血死去!死掉之后,皮肉马上枯萎,变成一具干瘪的黑尸!只要离那些黑尸稍微近一点,都会感染上瘟疫的!”   “噢天哪!这到底是谣言还是真的?这么可怕的黑巫,为什么国王还不出兵消灭他们!”   “听说是军费不够。哎呀真糟糕,再这样下去,黑巫们迟早会跑到我们这里来!”   “那可怎么办才好啊!天哪天哪,这可真是太可怕了,呜呜我可怜的小玛菲,她才三岁呀,就要面对这样的灾难吗!”   “只是军费问题的话,贵族们怎么就不掏钱出兵呢?他们那么有钱!”妮可的嗓门特别大。   “他们又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宪兵、骑士、私人军队,都会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再不济,他们还能坐船、坐车到其他地方避难去!黑巫要是真的过来,死的只会是我们这些平民!国王出兵,为的是我们平民呀!”   “噢!我愿意给军队捐一些钱,但愿赶紧出兵吧……”   依兰愤怒地重重一拍桌子。   “嘭!”   三位聊天的妇女被吓了一跳。   “小依兰,你怎么了?”   依兰把革包往背上一甩:“没事,我上学去了。”   她闷头向前走。   很显然,这就是贵族们的舆论战。   依兰已经预见了他们的成功。   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平民就已经愿意慷慨解囊了。   可想而知,等到新税令真正颁布下来时,平民们早已自己说服了自己,说不定还要庆祝终于可以发兵平乱呢。   她生气地把史蒂文森街道里的青苔踢得乱飞。   这不是平民的错,他们勤劳、隐忍,甘愿捧出自己的劳动果实,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忍耐,噢,忍耐。’   依兰来到学院时,整个人处于炸毛状态。   她觉得自己快要裂开了,既忧心着魔神的那件事情,又被糟糕的现状气到沤血。   “噢我的甜心!是谁惹你生气了?”保罗一扭一扭地凑了过来,“跟我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依兰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把你乱花的钱都省下来,充作军费。听见没有!”   保罗捂着嘴巴夸张地笑了起来:“噢!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都听你的!今天回去就办!”   他无条件的服从和配合,让依兰怔了一会儿,心里不禁萌生了一个念头——   如果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信徒……   那该……多好啊……   拥有强大的力量,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到……   在她发愣时,詹姆士导师正好走了进来。   看到这位秃顶导师,依兰就像是被一盆冷水给浇醒了。   不,不不不,像詹姆士导师这样令人尊敬的人,应该永远保有自己的灵魂。   自己无意之中把他变成信徒,这是一个错误。   直觉告诉依兰,刚刚短暂萌起的那个念头非常可怕。   她一阵心惊,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   十五岁的依兰还想不明白那些过于复杂深奥的道理,她定了定神,抬起眼睛望向导师。   如今,詹姆士导师已经成了大忙人,学院每个班级都会邀请他前去表演元素魔法,激励学生们。   他也乐于将魔法的光辉洒向更多的人。   只不过学生们还是没有太大的热情。因为导师本人是一位研究了几十年元素魔法方程的老学究,埋头苦读几十年才换来了灵光闪现的顿悟。想到詹姆士这些年啃过的书和吃过的苦,学生们立刻就打了退堂鼓。   大家只想一步登天,不愿砥砺前行。这是很基本的人性。   依兰出了会儿神。   忽然听到詹姆士导师说:“从下个礼拜开始,玛格丽特小姐会代我来上元素魔法课,她美丽风趣,平易近人,相信你们会和她相处得非常愉快!”   依兰一愣,下意识地问道:“那您呢?”   “我收到了霍华德大公的召唤,要跟随他出门一阵子,研究一些与魔法相关的课题!”   依兰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听到的消息。   霍华德要去北方平定黑巫之乱,还要抓几个活口回来给路易研究。   北方?   奇怪而恐怖的瘟疫?   依兰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魔神不是说,他感应到一部分躯体在北方移动,但是被奇怪的力量干扰,无法锁定准确位置吗?   会不会……正是和黑巫有关!   依兰的腮边蹿动着丝丝麻麻的电流,她心情激动地举起手来:“詹姆士导师,如果您需要一位魔法助手同行的话,请第一个考虑我!”   詹姆士导师第一反应是要拒绝,但看着女孩的眼睛,冥冥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些类似‘命运’的东西。   他挠了挠秃头:“噢,这得看霍华德大公允不允许。不过我答应,如果可以带一个人同行,那一定是你。”   “谢谢导师!”   三天后。   依兰完完整整地见识了一次金字塔的手段。   从黑巫之乱的风声放出来,到百分之九十五的新税令顺利颁布,仅仅用了三天。   恐怖的税率并没有让西区的人们哀嚎。   大家谈兴都非常浓,往常天快黑街上就见不着人,但如今,平民们在晚饭后总是满怀一腔热情,聚在某一家的屋檐下面愉快地聊天,交换那些贵族们故意放出来的信息。   比如黑巫很有钱,等到打完胜仗,那些金子将奖励给战争中的英雄。   比如黑巫听到王国在整军出发的消息,吓得放弃了一座城池直接逃跑,那座城里面居住着无数可怜的平民,他们就这么得救了。   比如前线的士兵又覆灭了一整支,强大的黑巫只有王国最强的光明骑士才能克制。为了供养这支消耗巨大的军队,贵族们被迫取消了所有的聚会,连阿尔萨斯王子都在吃干面包了。   依兰心想:‘可怜的叔叔婶婶,你们都被骗了。这不是战争,是他们在用金汤匙在刮我们的骨髓。’   她快步回家。   今天詹姆士导师那里终于有了消息,霍华德大公同意导师带上一名助手,很显然,依兰是詹姆士的第一人选。   她迫不及待地赶回家,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妮可、老林恩,还有他。   最近她和魔神几乎不说话。每次得到她的身体之后,他总是默默地做一会儿体能训练,然后就躺下睡觉。   她知道他不是在和她冷战,而是在沉默地养伤,以及压制克苏尔特。   这个人,真是骄傲过头。   依兰权衡之后,没有让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了真相。她知道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她连他的面也见不上了。   她心里不好受,这几天都恹恹地蹲在枕头后面。   今天有正事,她不得不找他。她居然有一点紧张,就像要到讲台上去即兴演讲一样。   趁他刚开始做俯卧撑时,依兰小毛线慢吞吞地挪到了枕头上,仰起两只小眼珠。   他垂下眼睛来看她。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   “詹姆士导师今天通知我,随他出差去北方。”她偷偷清了清嗓子,“跟着霍华德大公的军队去平定黑巫之乱,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怀疑,你没找到的那一部分躯体很有可能与黑巫有关,所以打算去看一看。”   她一定会帮他把身体找回来!   他的眼神缓缓聚焦。   动作没停,他仍在她的头顶起伏。   他半眯着眼睛,唇角危险地勾了起来:“怎么,你是想说一支人类的军队比我更管用?我找不到的东西他们可以?你的脑子呢?扔在学院里没带回来?”   依兰:“……”   大度,大度,不计较,不吵架。   她细声细气地解释:“当然不是。你不是有洁癖吗?也许黑巫把东西藏在很脏很臭的地方,神明当然不能踏足那样的地方,所以你才找不到。你就待在首都吧,最近用你的身体时,我都没什么力气,去外面太危险了。”   她非常体贴地替他找好了不能同行的理由——不是因为他不行,而是因为她虚弱。   他停下动作,懒洋洋地仰倒在床上,把她拎过来。   用的是左手。   依兰故意问:“你的右手最近听话了吗?”   “一般。”   他伸过右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捋她的绒毛。   完全没有右手本手那个劲道。   依兰心酸酸,温顺地趴在他的胸膛上。   不得不承认,两个病患这样窝在一起,居然诡异地有一点相依为命、岁月静好的错觉。   “确定要去?”他问。   “嗯。因为是军方的行动,所以出发之前就可以拿到一部分补贴。”她轻轻晃动着绒毛,“加上上次出差的工资,应该有五百银币。妮可和老林恩的生活不会出问题,他们还可以帮助一下困难的西区家庭。”   他的胸膛轻轻地颤动起来。   “等我封印了艾丽丝之后,不如就让你来做光明神吧。”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你这副救世主的样子,倒很适合被当成圣母供起来。”   “艾丽丝?”依兰吃惊地看着他,“光明女神竟然有名字吗?”   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不能有名字。”   依兰继续问:“那为什么你没有名字?”   “……”   “身为先天神o,任何音节都没有资格冠于吾身。”他望向一边,傲慢地说。   “可是光明女神不也是先天神o吗?她为什么有名字?”   他一巴掌摁扁了她。   “废话太多。”   依兰偷偷探出一只眼睛,发现恼羞成怒的神明大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装睡。   她用尾巴尖挠了挠被摁扁的脑袋。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   忘记了和‘七邪’的渊源,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落败,忘记了被封印的往事,忘记了怎么冲破的封印……   还忘了什么呢?   她感觉眼眶酸酸的,又有点想哭。   算了,等到找回他的脑子,应该就能记起来吧。   她一定会做到的!   就要走了,有好一阵子,看不见爸爸妈妈……和他了。   她悄悄把自己瘫成一滩薄薄的绒毛饼,整个糊在他的胸脯上。   老林恩把以前从军时穿过的皮革找了出来,和妮可合力鼓捣了整整两天,替依兰改造出一身戎装。   棕色的软皮甲非常合体,护肩、护肘、护腕、护膝,处处一丝不苟。   皮带一系,又威风又精神。   “噢!真棒!小依兰真是继承了我的一切优点!”老林恩开怀地大笑。   依兰额角直跳。   她难道忘了告诉他们,她不是战士,而是魔法师的助手吗?   她咧嘴笑着,上前拥抱了父母。   “不用担心,我和导师只是在后方工作,不会上前线的!”   老林恩一巴掌拍在她后心:“不上前线也给我拿出军人的气势来!”   “是!长官!”依兰啪一声立正行礼。   妮可扑上来拥抱她,偷偷把眼泪擦在了她的肩膀上。   依兰其实也有点儿想哭,她抿住唇,背好大革包,逃跑一样奔出了家门。   唔,靴子也改造过,封上了一层防水皮革。   她的心窝暖暖的,眼窝烫烫的。   来到宽阔的皇后大道,远远就能看见光明骑士列成了一个个整齐的方阵,黄金铠甲光辉灿烂,高头大马训练有素。他们都戴上了圣光加持的黄金面罩,足以抵抗普通瘟疫的侵袭。   依兰望向军队后方,一眼就看见了詹姆士导师。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位高傲无比、不近人情的霍华德大公,居然就站在詹姆士导师的身边。   他穿着一身白色战甲,纯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拂动,浮着薄冰的双眸没有任何温度,像一尊冰封战神。   依兰上前行礼。   霍华德皱起了眉头:“詹姆士,这就是你的助手?”   “噢,是的!”秃顶导师眉开眼笑,“她是我任教以来,教过最棒的学生!我确信,她一定会成为比我更优秀的魔法师!”   霍华德扯了扯薄削的唇,露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笑容:“但愿。”   “小依兰,你就和我乘一辆车吧,我保证,练习魔法召唤的时候,一定冲着窗外!”詹姆士用一副自己也不信任自己的语气发誓。   依兰笑着点点头。   正要上车,一名近侍匆匆过来,对霍华德说了几句话。   “等等,”霍华德叫住了依兰,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我有位朋友随军而行。他生性挑剔,不满意我安排的侍女,他说需要一位在正规学院学习过的年轻女士共乘,照顾他的起居。”   詹姆士导师脸色大变:“大公,依兰是我的助手!”   “路途中不需要助手。”霍华德偏头,“带林恩小姐过去,这是我的命令。”   詹姆士导师当场抓狂。   依兰拦住暴跳如雷的詹姆士,笑着打圆场:“导师,没事的没事的,照顾长辈我很在行!”   “可是……”   “既然是大公的朋友,那么人品一定值得信赖。”依兰笑着说。   詹姆士扬着鼻孔:“那……行吧,你记住,要是有人胆敢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你只管揍他一顿,然后来找我!我带你走!”   依兰失笑:“好好好!”   魔法师就是那么硬气,当着霍华德的面,说放狠话就放狠话。   不过依兰并不觉得自己有机会揍人。在霍华德开口的一霎那,她的心脏已经像是装了弹簧一样乱蹦起来。   她跟着近侍,走向一驾非常醒目的黑蓬大车。   它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光芒都透不进去。   近侍打开车门,掀起一重重遮光布幔。   依兰在布堆里穿梭半天,终于呼吸一畅,眼前一亮。   龙晶灯罩着厚重的磨砂灯罩,车里的光线像黄昏时分。精致的大躺椅上,懒洋洋地斜倚着一个身穿暗紫色大袍子的人。   路易?温莎。   他微眯着眼睛,语气散慢:“毕竟是我要用的身体,随随便便死在外面可不行。我得亲自看着。” 第36章 那封情书   他懒懒地倚在宽大的卧椅里面, 百无聊赖地眯着眼。   终于,厚重的布幔被人一重一重掀开,他在等待的那个人钻了进来。   两个人视线相对,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眼睛里亮起了两点星光。   他的心情愉快极了, 他想,‘这个东西果然爱我爱到无法自拔。等她看到我为她准备的惊喜,还不得乐掉了牙?’   他微眯着眼,想着心事, 随便和她打了个招呼。   依兰非常不客气地走过去, 把他拱开了一点,也坐到那张巨大的躺椅上。   他冲着前方的金属小矮桌扬了扬下巴:“都是吃的。”   依兰眼睛放着光扑了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层层银抽屉,发现每一层装盛的美食都不重样!   有蜜汁鸡翅、手撕牛霖干、烤羊腿肉、芝士蛋卷、奶油小丸子……   依兰热泪盈眶, 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扑上去亲他一口的冲动。   ‘不, 这个身体是路易?温莎,我不可以亵渎一位生病的长者。’   她吞着口水, 虚伪地邀请他:“一起吃啊?”   他呵地一笑:“神明……”   “才不会被低等欲望束缚!”依兰早就会背了。   她开始大快朵颐,时不时偷眼打量他,发现他真的是一副全无兴致的样子。   虽然她非常怀疑他使用本体的时候是不是每天都出去偷吃各种美食, 早就吃腻了,但她没有任何证据。   “太好吃了……”她的眼角挂着泪花。   他坏笑:“想做贵族了?”   依兰愣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摇摇头:“不。”   “哦?”他挑起眉梢,显然不信。   “我希望有一天,每一个辛勤劳动的人都可以买得起这些好吃的。而不是蛀虫专属。”   “天真的梦想。”   她扮了个鬼脸:“你管我?”   “哈, ”他笑了, “管不了你。我只管得了, 这一路你吃什么。”   依兰:“……”   车队出发了。   到了中午,当药师把一罐又黑又黏, 还散发着刺鼻的辛辣酸臭味的药汁端进马车时,依兰和魔神的地位立刻就颠倒过来了。   路易?温莎大人的身体得靠药物养着,每天两次服药,雷打不动。   药师把罐子放到金属矮桌上,将碗勺交给了依兰,特意叮嘱说:“在庄园里,有最严肃的威廉管家盯着,大人还是动不动把药偷偷倒掉。管家交待过,这一路,大人要是少服了一次药,就要砍掉我一条胳膊!林恩小姐,我这条老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对大人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   依兰接过碗勺,郑重其事地说:“我发誓,一定严格完成任务!”   “那就拜托林恩小姐啦!”   “应该的。”依兰的尾音已经邪恶地变成了升调。   转过身面对魔神大人时,她脸上的坏笑收都收不住。   “来,”她挑了挑眉梢,“该吃药了大人!”   他:“……”   路易?温莎的身体比依兰孱弱一百倍。   依兰对他用强,他根本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她坏笑着把他摁在躺椅上,摆出一个非常奇怪的造型,举着那一勺可怕的半固态汤药,往他嘴里面灌。   他本来可以抽身而退,让路易?温莎本人来服药,但是依兰的手摁着他的胳膊,膝盖也顶着他,他实在无法容忍她和别人距离这么近——毕竟这是他自己要用的身体,他有洁癖。   万般无奈之下,他终于张开嘴,不情不愿地吞下一口药。   “呕——”   “不许吐!”依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瞪她,试图用眼神杀死她。   依兰辛苦地憋住了笑,恶狠狠威胁他:“你如果不配合,我只能捏住你鼻子给你灌药,你想试试那个滋味吗?”   最终,他乖乖喝完了药,用一句常见的话说,就是他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   依兰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她让药师收走了药罐,然后坐到他的身边,冲着这位脸黑如锅底的神明讨好地说:“我就知道,你才不怕这一点小小的困难!”   他很无力地瞪她,心中给她安排了一百种死法。   “对了。”她取过薄荷蜜水来,帮助他漱了口,然后问他,“夜晚怎么办?你用我的身体和路易?温莎本人相处,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会让他每天夜里睡得像死猪。”   依兰嘴角抽了抽:“这话,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她是见识过魔神大人狂放不羁的行事作风的,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他哪句话没说对,让别人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她的脸可真是丢到比亚迪海沟去了。   路易?温莎身边的人倒是没有用奇怪的目光看依兰。   虽然女孩和路易大人相处得实在是过于愉快,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位大人的身体完全不行,根本碰不了什么女色。   他和林恩小姐就是忘年交。   詹姆士导师明着暗着打听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把心脏放回了腔子里,安安心心地回自己的车上练习魔法去了。   下午,再次给黑暗神大人喂过药之后,依兰开始盼望天黑。   虚弱状态的毛绒球干不了别的,正好可以在家里陪父母。刚刚出门小半天,她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们了!   他看出她心不在焉。   他漱口之后,优雅傲慢地拿着一块丝帕,轻轻揩拭嘴角。   目光似笑非笑,时不时瞥她一下。   “专心照顾病人。”他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唇角,“这一路,你只有我。”   “诶?什么?”   “呵,没什么。”   终于天黑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依兰小毛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正在晃晃悠悠地移动。   ‘什、什么啊……这是哪里!’   一层又松又软的鹅绒被包裹着她,躺在这里无论用什么姿势都非常舒服。   她钻钻钻、钻到被子外面一看,发现四壁全是合金金属,一丝丝缝隙都没有。   这是……一只焊死的金属盒子!   像个监牢!她被关起来了!依兰四处拱了一遍,发现它是彻底密闭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呜……妈妈……我要回家!”心神错乱的小依兰委屈地哭泣起来。   “当当当。”牢房上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好好享受你的安乐窝。”他的声音带着笑,愉快极了。   隔着合金壁,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   “你不会又躲在里面哭吧?”他可恶地大笑起来。   啊哦,被他猜中了。   依兰狠狠把眼泪擦在了鹅绒被里,她没吱声,让他自己唱独角戏。   本来白天喂药的事她还有那么一丝丝愧疚,现在没有了!他居然造了个笼子把她关在车里!   明天她要找医师谈谈,为了路易大人的身体,能不能试着把汤药加重剂量?   她正在恨恨地动脑筋,听到他那可恶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好好找找,我可是给你留了惊喜。”   “诶?”   依兰拱起身体,用尾巴左戳戳、右戳戳。   难道有什么开门的机关吗?   忽然,她发现两层鹅绒被中间好像夹了个半软不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   依兰好奇地把尾巴探进去,钩钩钩钩……   终于钩出了一个角。   一张老旧的羊皮纸。   “什么啊?”她疑惑地眨巴着她虚弱的眼睛。   ‘噌、噌、噌。’   她一点一点把它拖了出来。   等……等等!   一行熟悉的字体露了出来——   [妮可,老林恩。如果你们见到这封信,那就意味着我已经不在了。]   [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爱的人……]   依兰:“!!!”   她听到脑袋里传出‘嗡’一声巨响。   这是她那天写的那封‘遗书’!   她发现他受伤之后,终日心神不宁,完全忘记了这封被她踢到床底下的信。   他居然把它找出来了!   还这样……这样对她!   “啊啊啊啊啊!”依兰小毛线炸起毛,发出愤怒的奶气音波。   她根本没有勇气再看一遍那些羞耻的内容,如果这个身体有嘴,她一定会把它吞下去,永久销毁!   她狠狠瞪着它,就像瞪着魔神那张可恶的脸。   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   他怎么这样,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嘲笑她羞辱她?   “你出来!滚出来!”她细声细气地咆哮。   可惜那个家伙彻底没了动静。   他肯定是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无耻!   她废掉了自己脑海里那张单方面的友好协议,见鬼去吧!她再给他半点好脸色,她就不姓林恩!   她凶狠地把这封羞耻的信塞进了鹅绒被最深处,然后辗转反侧,足足翻滚了一夜。   盼到天亮交换,她气势汹汹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四仰八叉睡在躺椅上,而马车主人路易?温莎却蜷着身体,可怜兮兮地缩在躺椅下面的长踏板上。   依兰:“……”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一脚把人家路易踹下去的样子。她憋了一夜,满肚子准备向他倾泻的怒火一下子瘪了下去。   眼前这位是可怜的路易大人,而不是那个家伙。   她得压着怒火,等他操纵了路易再找他算帐。   路易?温莎刚刚醒来时,还没有被魔神占据意志。他茫然地转动着银色的眼睛,一抬头,正好和俯身下来的依兰望了个对眼。   “……”   他发现,依兰小姐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   他眨了眨眼,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求饶。   “请不要再强行灌黑暗神大人吃药了,太呛喉咙,整个夜晚都像是火烧火燎一样。”   依兰:“……”   她心虚地把这位病人扶回了躺椅上:“噢,抱歉,我不该那样粗鲁。”   他垂着头,闭了闭眼睛,然后开口:“知道错了?”   语气懒散傲慢。   依兰抬眼去看,发现他眼神中的老态不翼而飞。   正主来了。   依兰盯着他,酝酿情绪。   他也在观察她的表情。   依兰诡异地发现,他的神色有点矜持,有点傲慢,好像还有点……害羞?   不过此刻她怒火冲头,顾不上照顾他的什么鬼微妙情绪。   憋了半天,她狠狠憋出一句:“我讨厌你!”   他的眸光闪了两下,勾起唇,摆出一副轻佻的样子:“你说什么?你没看到我留给你的东西吗?”   “那封信吗?”依兰咬牙切齿。   他矜贵地点了点头。   依兰气得胸膛起伏:“也许我在你眼里只是蚂蚁,但是,蚂蚁也有自己的尊严!你可以轻易杀了我,但那不代表你可以随便践踏我的尊严!”   他眯起眼睛,动了真怒:“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说的是人话!”依兰冲着他咆哮,“你这个不懂得尊重人的自大狂!你就得意吧!一个人慢慢得意去!”   依兰跳下了马车。   厚重的层层布幔在她身后掀起又落下。   她讨厌死他了!   她才不要跟他在一起!   她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跳下车,她发现军队已经远远离开了故土。一夜行军之后,队伍来到了一片巨大的荒原上,四周长满了膝盖那么高的野草,放眼望去,一片辽阔。   “林恩小姐!”车旁随行的近侍急忙迎过来,“有什么需要摇铃叫我们就可以了,还劳动您亲自下来。”   依兰抿了抿唇:“我有急事,要去导师那里。”   马车上的布幔再次被人掀开,那位不能见阳光的路易大人暴露在了阳光里。   “给我回……嘶——”   苍白的皮肤立刻泛起了大片红色。   近侍们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推回了车里。   “大人,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要拿下她?”几秒钟之前还对依兰万分客气的近侍们,立刻用骇人的眼神盯住了她,将她的退路全部堵住。   依兰抿住唇。   随便他吧!反正他都已经把她关起来羞辱过了!大不了白天也被他当犯人!   隔着布幔,听不见车厢里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近侍长脸色难看地走下车:“满足林恩小姐一切要求。速度把医师叫来。”   依兰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堆里。   她拧开了头,迈着大步追向前方的车队。   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父母不在身边,下意识地去找师长。   一路小跑,一路偷偷抹眼泪。   詹姆士导师正在进行魔法训练。   依兰推开车门跳上车,只见一个巨大的浪花兜头盖脸砸下来。   隔着汹涌的水花,她看见詹姆士导师呲起了嘴,两只手像是抽风一样,拼命想要收回这一蓬泼出去的水。   依兰闭上了眼睛,心想:‘淋一下正好,导师就看不出来我哭过!’   奇怪的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水花扑面。   呼吸里明明还有很重的水汽……依兰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这一簇浪花定在了自己的面前!   詹姆士导师满面通红,吃力地举着两只手,正在不停地冲着她眨眼睛。   依兰:“?”   依兰:“!”   她惊喜地大叫起来:“詹姆士导师!您领悟精准操纵元素了!天哪!”   召唤元素是魔法师入门的门槛。   通过勤奋的训练,有天赋有魔法师们可以不断提升魔法强度,还有机会获得远距离操纵、精准操纵、元素变异这三种晋阶能力。掌握了这三种特殊能力的,通常被称为大魔法师。   比如那个港口故事里面,迈吉克把海水冻成冰、让烈焰直接出现在敌人的炮膛,就是同时使用了三种特殊能力。   导师他领悟了精准操纵!依兰失落的心情立刻兴奋起来。   秃顶导师疯狂地眨眼睛,额头迸出了青筋。   “您怎么了?”依兰沉浸在兴奋中。   詹姆士的睫毛眨出了残影。   他费力至极地歪了下头。   依兰也歪了头,隔着浪花和他对视。   詹姆士一副快哭的样子,终于,那两只颤抖的爪子无力地垂了下去。   “哗啦啦——”   凝滞在半空的浪花兜头摔下来,依兰被浇了个透心凉。   依兰:“……”   詹姆士导师无力地抱怨:“一直示意你走开走开,你这个孩子怎么该聪明的时候脑筋这么死板!”   依兰抹了把脸,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詹姆士导师也乐了。   他敲敲车窗,让近侍递上来一块大毛巾,让依兰擦头发。   她身上的小皮装是老林恩特制的,防水。   师生两个坐到了车窗下面,詹姆士终于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我刚才就想着不能浇你一头水,居然就把它们停住了!天哪小依兰!你真是我的幸运星!顿悟召唤元素是因为你,顿悟操纵元素还是因为你!”   依兰摇头:“不,那是因为导师您付出了无数时间、精力,以及辛勤的汗水,是您努力耕耘的收获。”   “嘿嘿嘿嘿,”詹姆士大乐,“这你就错了小依兰,我爱魔法,恨不得一天二十五个小时和它泡在一起,怎么能叫辛苦呢!”   “您说得对!”她微笑。   “嗯?”詹姆士脸色一沉,“你脸色很难看——路易?温莎欺负你了吗?”   依兰赶紧摇摇头。   这可不关人家路易?温莎的事。   “我就是有点想家。本来以为……”她咬了咬嘴唇,“以为夜里做梦能回到家里看看爸爸妈妈,谁知道却做了个噩梦。”   詹姆士导师温和地笑了起来:“傻孩子。来,先吃早餐。”   他从抽屉里取出了牛肉干,然后拎起矮桌上的大铜壶,给依兰倒了一碗牛乳。   “尽管吃,我给你准备了单独一大包牛肉干,回去的时候让你带回家!”詹姆士豪爽地说。   “诶?”   依兰反应过来,上次她偷偷把牛肉干藏在怀里想带回去给父母尝鲜的事情被导师知道了。   真是丢脸啊。   又丢脸又感动。   “别哭别哭,”詹姆士摆摆手,“上次还有维纳尔陪着你,这回远行千里,身边又没有年轻小伙子,可想而知多么寂寞。我这个做长辈的也照顾不好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不用不好意思。”   依兰有点窘迫:“导师……才不是因为什么小伙子。”   等等。   远行千里……   此刻依兰脑海中的怒火已经平息了,她可以冷静理智地思考那件事情了。   以魔神现在的状态,不可能远在千里之外控制路易?温莎,他只能随军而行。   这里都是光明骑士,如果他远远跟在后面的话,到了夜晚,虚弱的她独自在野外会非常危险。他必须保证交换之后,她身处一个安全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也得供他白天容身,不能被那些圣光感知。   所以他打造了一个能够隔绝黑暗之力的金属牢笼,他不是要关她,而是要关他自己。   依兰的心脏轻轻蹦了起来。对,这样才对,她是被气昏了头,才没有想到。   咦?等等。   关他自己?   所以……如果自己在白天打开那只金属盒子,是不是就会看到他真正的样子?!   在那个小小的地方,他肯定不能保持着人形。   难道……他也是一只毛球球吗?那样一个家伙,如果变成毛绒绒的球球……   依兰猛地瞪起眼睛。   ‘我这是在想什么!就算他也是一只可爱的毛球那又怎么样!那封信的事情,我永远无法原谅!’   她气呼呼地想。   嘴里咬着牛肉干,总觉得牙根酸酸的、痒痒的。   她想起他追着她下车,被阳光灼伤的样子。   噢,那是路易?温莎的身体!   那位可怜的病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依兰还没吃完早餐,詹姆士导师已经开始忍不住在车里召唤水元素,练习刚刚领悟的精准操纵。   ‘我得去看看路易?温莎的情况,也避免再被导师泼一身水。’   愤怒出走的依兰在一个小时之后别别扭扭地回到了黑篷大马车那里。   ‘信的事情,绝不原谅他!对,我还在生气!非常生气!’   她握了握拳,爬上车。   遗憾的是魔神并不在,躺在车上的是路易?温莎本人。   看到依兰,这位神秘、威严、令人忌惮的病人委屈地说:“两位请好好相处吧!”   不要再殃及池鱼啦!   依兰:“……”   她选择沉默。   到了吃药时间,自觉的路易大人捧着药罐,咕咚咕咚喝得痛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痛饮美酒。   依兰眼角直跳。   真是……太欺负人了啊!   “抱歉,我一定注意,尽量不要再让您受到伤害。”依兰叹息。   “噢,其实也没事。”路易?温莎摇摆着双手。   路易大人不太健谈。依兰能感觉到他其实很寂寞。   生了这样的病,整天只能躲在黑暗里,难免会变得自卑古怪。   他情愿让别人忌惮他、害怕他。   出于补偿心理,依兰给他讲了一些导师们的趣事。   路易大人对那位古板固执的琼斯老小姐很有兴趣,说到她的事情,他忍不住笑得拍座垫。   两个人其乐融融。   天很快黑了下来。   依兰再次出现在金属小方格里面时,情绪已经不那么激动了,她在鹅绒被里面拱了一会儿,发现它的蓬松度和柔软度,与她的那床鸦绒被几乎一模一样。   ‘他有那么好心照顾我?一定是因为他自己用惯了我的鸦绒被!’依兰别别扭扭地想着。   犹豫了一会儿,她决定把那封信拿出来。   她,堂堂依兰?林恩,还能被一封小小的信给打败吗?   他想欺负她,不过就是欺负她脸皮薄,如果她对那封信无感,他就完全伤害不了她!   对,就是这样!   她再一次用尾巴钩钩钩,钩出了它。   “咦?”   这张羊皮纸昨天还是完好的,但现在,它的顶端赫然被撕裂了一条大口子。   它被揉成了一团。   依兰可以想象出,他想要撕碎它,却及时收手,把它揉起来塞进角落的样子。   ‘呵,你还有脸生气?我才该生气好吗?我要是有手,还轮得到你撕吗?’   她翻着小黑豆眼,用尾巴把它一点一点摊平。   羞耻,辣眼睛。   想撞墙。   咦……   唔……   哦……   依兰满身绒毛全部僵住了。   她看见,在这封羞耻信件的最下方,画着龙飞凤舞的单字——   “允” 第37章 黑巫之乱   “允”   依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瞬间自己心里的感受。   他……他是误会了吧!   他一定误以为这是自己向他表白的情书……   天哪!   怎么办怎么办?   她环过尾巴,挡住了眼睛,全身的毛毛都缩到了身上。过了一会儿,小心地从尾巴底下探出眼睛,偷偷看一眼他写的那个‘允’。   太羞耻了。   他难道不觉得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他居然认为这是情书?他还写了个字,认为这是给她的‘惊喜’?!   真是个自大狂!   这一次骂他自大狂,和昨天早晨骂他自大狂的心态截然不同。   依兰皱着眼睛,身体里面的羞耻感无限放大,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可怜的小心脏。   ‘不不不,这只是个误会!’   她把两只眼睛都钻到了鹅绒被里,拱着身体,整只团了进去,只留下一点尾巴尖尖钩着那张羞耻的羊皮纸。   她就这么睡着了。   这一次她是被盯醒的。   眼睛一睁,直直对上了一双银色的瞳眸。   虽然眼睛颜色不对,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直挺挺地杵在躺椅边上,双臂环在胸前,居高临下睨着她。   “在做什么美梦?”他傲慢地扬着下颌,“你的傻笑吵醒了我。”   依兰赶紧压平了唇角。   她也不记得刚刚在做什么梦了,不过肯定不是噩梦。   突然就这样和他面对面,她一时半会儿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昨天误会了他?说自己看到那封信了?还是解释那封信并不是情书?   “我看到你在那封信上写的字了。”她的眼睛一闪一闪,“可是那封信……”   他抬了抬手,打断了她。   “我能理解。”他如果有尾巴,那一定已经翘到了天上,“人类根本不可能抵抗神明的魅力,你爱上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允许,也不会为此发怒。”   依兰:“?”   他骄傲地坐到她的身边:“你昨天没看到我的回复,所以恼羞成怒?人类的自尊真是脆弱啊。”   依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生气是因为我以为你囚禁我、羞辱我。”   他轻轻笑了下,明显不信。   看着他这副尾巴挂在车顶上的臭屁样子,依兰很无语地解释:“那并不是情书。你没看到是写给妮可和老林恩的吗?那天,我担心你被深渊领主杀死,为防万一就给爸爸妈妈留一封遗书,除了出差补贴之外,其他那些全部是我瞎编的。”   他盯着她。   依兰一点也不心虚地回视。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哼笑:“你就继续自欺欺人。”   “我才没有。”依兰弱弱嘀咕。   “无所谓。”他扬起脸来,“爱上神明的人不知凡几,反正,神明永远不会回应人类的爱情。你可以一直嘴硬。”   依兰偷偷撇了撇嘴。   无所谓的魔神大人直到中午都没理她。   医师把药送上来,他二话不说就捧起药罐喝了个干净,摆出一副和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不过车厢中的气氛一点儿都不尴尬。   依兰从固定架上取出一本《魔药传说》,饶有兴趣地起来。   她很少有的机会。老林恩年轻时的几本藏书都被她翻过一百遍,几乎倒背如流——它们就是她的启蒙读物,老林恩用那几本军事、历史书教她认字,学词组和语法。   如果不是有一定读写基础的话,就算有人举荐,艾维学院也不会收下一个不识字的学生。   她热爱,进入学院之后,连教科书上干巴巴的故事都让她爱不释手。   路易·温莎大人带来的这些读物可真是太对她胃口了!   魔神不跟她说话,她乐得自在。   依兰开始了愉快的之旅。   三天之后,大军开到了瘟疫区的边缘地带。   先锋进入了前方的城池,确认安全才会继续前行。   毕竟黑巫散播的黑瘟疫实在是太可怕了,它无影无形,染病的人也看不出任何异常,半小时之内突然发作,一个人从鲜活的生命到躺在地上的一架黑色腐烂皮包骨,只需要短短一分钟的时间。   现在谁也不确定光明骑士军的黄金面具能不能防御黑瘟疫,所以需要慎之又慎。   两个小时之后,大军开进了城里。   依兰钻出厚厚的布幔,坐到车架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看能不能获得一点消息。   这是一座比较简陋的石头城,和繁华的首都大不一样。黑瘟疫的阴云笼罩着这里,街上非常冷清,偶尔看到人,也只有老人和小孩,几乎没有壮年的男人和女人。   难道年轻人都逃走了吗?   也不对啊,为了防止黑巫潜到内陆,北方防线现在封锁非常严密,一路上设置了无数铁荆棘防御圈,平民根本不可能穿过防线逃难到内陆。   往北方逃?北方黑巫闹得更厉害啊!   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撑着车辕跳下了马车,从口袋里取出一块车上的糖果,剥开玻璃纸,递给路边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瘦女孩。   “嘿,宝贝,你的爸爸妈妈呢?”   瘦女孩被她勾住了鼻子,她伸长了脖颈嗅着依兰手上的糖果,犹豫了一会儿,却把脑袋缩了回去,冲着依兰摇了摇头。   目光仍然粘在糖果上,瘦女孩用力咽了几次口水,把脑袋转走了。   依兰呆呆地看着她的后脑勺。   瘦女孩背后的小土房里跑出来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他‘哇’地哭起来:“要吃糖!”   女孩把弟弟抱了起来,磕磕绊绊走进屋子,把门摔上。   隐约听到她对弟弟说:“他们是强盗,来抢我们金子!”   依兰无语地看着紧闭的破烂木门。   她走在马车边上,时不时就找路人问上几句,果然,只要提起城里的年轻人,所有土著都会摆着手快速离开,一句也不愿多谈。   怎么回事?   “这一片区域是加图斯亲王的封地。”路易·温莎的私人骑兵队长走到依兰的身边,向她介绍,“从前是由总督巴提·坎贝尔负责,当然现在也是,因为加斯图亲王鞭长莫及。”   “总督是坎贝尔家的人?”   “正是坎贝尔伯爵的亲弟弟。”   依兰点点头。   坎贝尔伯爵就是莎丽和保罗的父亲。   所以这里的总督是保罗的叔叔。   依兰曾分别从莎丽和保罗的嘴里都听说过,他们那位伯爵父亲是个混蛋。   此刻看着城里的怪状,依兰已有预感,这位总督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依兰望向身边久经官场的骑兵队长:“刚才我找人问话,您应该已经看在了眼里。”   “是的。”   “您有什么看法?”   近侍长微笑着摇了摇头:“或者路易大人可以解您的疑惑也说不定。”   依兰脑海里顿时浮起了那个家伙嘲讽的模样。   他一定会说,‘神明为什么要关注蚂蚁抢一块饼干的事情?’   依兰耸了耸肩。   和他待得太久,她觉得自己身上都已经出现做作的‘神性’了。   她去找詹姆士导师。   遗憾的是,像詹姆士这种把所有的天赋都加在了魔法上面的老学究,对政务更是一窍不通。   “噢?没有年轻人吗?也许他们都去学习魔法了,想要以此来抵抗黑瘟疫!”   詹姆士导师吃力地控制着一坨脑袋大小的水珠,让它悬浮在半空。   依兰默默退出了魔法师的马车。   找不到人聊。   她耷拉着眼角走出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一匹雪白的大马停在了她的身边,冰雪战神霍华德跳下马背,稳稳落在她的身旁。   霍华德没有戴上面具,连头盔都没戴,一头雪白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冰湖瞳眸看起来没有任何温度。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不过他用了很浓的熏香,是老派贵族喜欢的华贵沉重的味道。   他的佩剑是细长的指挥剑。战无不胜指的不是大公亲自上阵,而是他出色的指挥能力。   他在领军方面的本事是老林恩最为津津乐道的。   依兰赶紧立定,行礼:“霍华德大公。”   “依兰·林恩。你在城里到处打听。”他冷冰冰地说。   她愣了一下。   难道他是特意来问她这个?   她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回复:“这应该不违反纪律。”   “的确。”他牵着马走在她的身边,影子像一座沉沉的大山,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穿上戎装的霍华德,看起来非常可靠。   “你怎么看?”他问。   依兰惊奇地偏头看他。   她今天已经问了好几个人‘你怎么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拿这个问题来问她。   两个人目光相对,霍华德的冰湖瞳眸温度渐冷。   他对女性有种天然反感。尤其是试图用性别赋予她们的一些优势来刻意勾引男人时,他尤为厌烦。   看着女孩水润透亮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蠢的决策,竟然会停下来,和她多说废话。   正要上马离开,听到她问:“您是不是已经见过坎贝尔总督了?”   霍华德决定看在老林恩的份上再给她一点点耐心:“是。”   “如果您没有在总督那里找到答案,那么,我想这一定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她非常严肃地说。   霍华德眸光微微抬起少许:“嗯。”   他上马离开。   军队补给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城池,继续前往北方。   这一路行军非常谨慎,如果有不明人士接近大部队,在两次警告之后,将被毫不留情地射杀。   进入黑瘟疫区,黑巫随时可能现身袭击军队。   让依兰感到意外的是,就在当天下午,厚厚一叠军事情报居然送到了路易·温莎这里。名义上是给路易大人看,但依兰知道,这是霍华德故意递来给她的。   难道中午短短几句问答,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老部下乔·林恩吗?   噢,当然,老林恩的女儿,和她的父亲一样优秀!   依兰看着那叠军事情报,眼眶忽然热热的。   还有什么,能比延续父亲的荣光更令人骄傲呢?这不是她依兰·林恩的荣耀,而是老林恩的荣耀。   魔神大人掀起眼皮瞥她。   “你不会连霍华德那老头子都看得上吧?”他问。   “噢!”依兰仿佛又回到当初和他斗嘴的时候,“你不是认为我能爱上几万岁的老祖宗吗?和伟大的神明比起来,霍华德大公一丁点都算不上老吧!”   他:“……”   依兰得意地晃晃脑袋,继续翻看手中的情报。   这些来自坎贝尔总督的军事情报和首都流传的说法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黑巫是一支非常正规的军队,他们人数众多,行动迅捷又神出鬼没,总督的军队遇上黑巫时,每次都是全军覆没。   没有办法活捉到任何一名黑巫,因为只要近身,他们就会开始散播黑瘟疫。   解决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之后就地焚烧。   坎贝尔总督的军队伤亡惨重,就算国王拨下再多的军费,短期之内也不可能恢复元气了。当然,在黑巫之乱解决之前,也谈不上什么恢复。   翻遍手中的情报,满目都是‘伤亡xxx’和‘歼灭xxx’的字样,触目惊心。   而霍华德大公附在情报之后的,则是一份国王的拨款记录。包括军费和抚恤金。   魔神大人忽然伸过一只惨白的手,‘刷’一下夺走了依兰手中的羊皮纸。   他瞄了两眼,轻飘飘地笑起来:“呵。蚂蚁的命真不值钱。”   依兰呆呆地望了他一会儿。   她的眼睛里冒出了亮光,她扑上前,给了他一个重重的拥抱。   “噢!我知道了!”   “放开!”他恼羞成怒,“你连路易都……”   依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别说话,别说话我们还是朋友。”她弯着眼睛,笑得像只狡猾的百灵鸟。   他僵硬地瞪她。   她松开了手,灵活地蹿出马车,请骑兵队长载她去见霍华德大公。   大公乘的是战车,整驾车由纯金属打造,需要八匹骏马来拉车。   凛冽的金属寒气让依兰十分精神,她努力挺直了自己的小脊背,端端正正向霍华德行礼。   “说吧。”他埋在高高的情报堆里,没抬头。   依兰拉了拉皮甲下摆,感觉就像是在课堂上发言一样:“我怀疑,坎贝尔总督用平民充数,骗取军费和抚恤金!”   霍华德翻完两页情报之后,抬起头来,平淡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简单的话,我为什么想不到?”   “啊?”   他合上手中的羊皮卷:“每一个士兵的身份都登记在册,若非如此……”   他动了下唇角,姿态冷酷:“平民早就被拉上前线充新兵,屠光了。”   依兰瞳仁微微收缩,为他话中之意感到一阵心惊。   “还有事吗。”霍华德态度冷淡。   “没有了,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依兰点点头,“我会继续寻找答案。”   霍华德大公终于抬起眼睛来看她。   冰湖瞳眸捉住她的每一丝情绪。   他这样盯着她,她不好直接离开,只能奇怪地问他:“大公还有别的事吗?”   “你,”这位冷酷严厉的军事领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很少一点茫然,“你不难过?不惭愧?不受打击?”   依兰眨了眨眼睛:“当然不。”   “为什么?”他真心实意地表示不解。他见过太多兴奋邀功的人,他们在被打击之后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因为我和您一样忧心着这件事情。想到任何可能,当然要第一时间向您汇报,说不定就能给您提供一些思路,挽回许多生命。再说,学生也不能因为害怕答错就不在课堂上发言啊!”她神情坦率。   霍华德的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了微不可见的笑容。   他忽然觉得,要是生个女儿,好像也不赖。   依兰见他神情缓和,自己也轻松了不少,很自然地说:“况且我只是一个学生,不懂士兵的编制问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您教我一次,我就记住了,下次无论遇到任何问题,都会将这个因素考虑进去。这是很好的事情啊。”   他哼笑:“难怪维纳尔那小子喜欢你。回去再动脑筋好好想想!想不出答案别来见我!”   “是,长官!”依兰装作没听到前一句,端正行了个礼,飞速逃离大公的战车。   那个慈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明明答错了问题,怎么反倒讨了霍华德大公欢心的样子?   她忧郁地叹了口气,心想,‘难道我真那么人见人爱?’   她看了看远处的那座石头城,默默咬住了唇。   那些下落不明的人也许处境非常危险……   糟糕,她忘了问霍华德一个问题——坎贝尔总督是怎么向霍华德解释城里没有青壮年的呢?   念头刚刚闪过,只见霍华德身边的近侍追了上来。   “林恩小姐,大公让我告诉您,坎贝尔总督说,很多人四处逃难,有些在附近的村庄找到了,另外的那些懦夫,现在也无法分心去寻找他们。”   依兰点点头:“明白了。谢谢。”   “不客气。我陪您回去。”   依兰摸着下巴往回走。   坎贝尔也不是蠢材,早就准备好说辞了。   那么多失踪的人,去了哪里呢?   如果只是需要劳动力的话,平民是真的非常廉价了,而且现在局势紧张,完全可以免费征用他们,根本没必要冒着风险让他们‘失踪’。   依兰想破了脑袋。   她慢吞吞地往回走,刚越过詹姆士的马车,看到石头城的方向尘土飞扬,一队骑兵奔驰而来。   他们顺利通过了军队的检查,直奔后勤军。   “穿红甲那个就是坎贝尔总督。他追上来干什么?莫非有什么重要情况?”近侍奇怪地说。   “坎贝尔?”依兰皱起了眉头。   她以为这位做贼心虚的总督会离霍华德远远的,没想到人都离开了,他还敢凑上来。   几十人的骑兵队,看起来个个都是好手。   这一骑高头大马停在了依兰面前。   他们带起的尘土像一阵沙暴,落在随行近侍的盔甲上,发出细细碎碎的‘簌簌’声。   “总督大人,就是她!”坎贝尔身边一名骑士环视一圈之后,忽然伸手指着依兰,高声大喝。   依兰眯起被沙迷住的眼睛,循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那名骑士端端正正地指着自己,目光笃定。   “杀。”身穿红甲的坎贝尔冷冷地下令。   坎贝尔黑、瘦,看起来并不像那种脑满肠肥的贵族老爷。他眉心有竖纹,唇角有下撇的纹路,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护送依兰的那位霍华德近侍挡在了她的身前。   “林恩小姐是合法随军出行的人,总督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坎贝尔扬起下巴,“城里有人死于黑瘟疫,调查之后发现,死者今天唯一接触过的外人,就是这个混在你们队伍里面的黑发平民!幸好发现及时,整座城池才免于一场大祸!这个女人肯定是黑巫派来的奸细,必须立刻处决!”   “什么?!”   附近所有的人都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黑瘟疫有多恐怖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军队刚刚经过的城池里出现了黑瘟疫?真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杀!”坎贝尔握住剑柄,“黑巫肯定会负隅顽抗,不想死的就站远点!”   依兰冷冷地盯着这位总督大人。   这样的栽赃也太明显了。   很显然,这是杀鸡儆猴的手段。经此一事,再也不会有人多事去和当地的居民说话了。   她扬起了脸蛋:“总督大人亲自前来,还靠这么近,这是笃定我不会散播黑瘟疫吧!您就没想过,万一我真是黑巫,您宝贵的生命可就要断送在这里了。”   “为了保护这片土地,我何惜己身!”坎贝尔跳下马背,‘锵’一声抽出剑,大步走向依兰。   依兰差点儿吐了。   她知道贵族虚伪无耻,但卑鄙得这么大义凛然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总督大人,您退后,让我来!”那个指认依兰的骑士双手握着剑,冲到了最前方。   因为涉及黑瘟疫,后勤队伍的侍卫们都在迟疑,不敢靠近。   霍华德派来的近侍拔出了宝剑,护住依兰。   “大公令我保护林恩小姐,总督大人是不是先问过大公的意思?”他沉声说。   坎贝尔冷笑:“一个卑贱的平民而已,噢,听说是艾维学院的人?事后我会补偿学院,一座新的图书馆如何?士兵,你再不让开的话,我就确定你和黑巫也是一伙的!”   “总督大人,不必和他们多费口舌!”坎贝尔身边的红甲骑士邀功心切,举起剑砍过来。   “铛——”两柄重剑架在了一起。   “跑!去大公那里!”霍华德的近侍偏过头,低低地冲着依兰吼道。   “嚣张的小子,你一个人能挡得住谁!”和他长剑相抵的红甲骑士呲着上唇,“我可是斯坦萨克最强的剑士!专心点,否则我下一秒就要削掉你的脑袋!”   另外一名红甲骑士从左边绕向依兰。   对付一个瘦弱的平民女孩,实在没必要大家一起上。   他抽出了剑,金属冰冷沉重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他瞄了瞄女孩柔弱的胸膛,举起剑来,预备进攻。   忽然,干燥空旷的场地中突兀地响起‘哗啦’的水声,一只比脑袋大一点点的水球罩住了这个红甲骑士的头。   他瞪圆了眼睛,张开嘴巴,结结实实呛了满满一口水。   他摆出咳嗽的动作,然而却呛进了更多的水。   依兰惊喜地回头去看,只见詹姆士导师站在马车边上,抬着双手远程操纵水球,表情凶恶狰狞,像个邪恶魔法师。   溺水骑士惊恐地扔掉了剑,抬起手来,在脸上乱抓,身体疯狂摇摆。   然而无济于事,那只水球就像个头盔一样罩着他的脑袋,根本不可能摆脱。   坎贝尔总督扬起了剑:“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杀了那个巫妖!”   几十个红甲骑士一起拔出了剑,疾奔过来。   依兰退到詹姆士导师身边,从大腿右侧的皮革鞘里面抽出了老林恩当年用过的短剑——老林恩让自己的老伙计陪着依兰出门时,还真没料到女儿能用得上它。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明明是不该分神的时候,她却忍不住想:‘坎贝尔一定是发现哪里暴露了破绽才这么着急要灭口!是哪里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和后方同时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住手——”   “住手——”   银甲的是霍华德大公的护卫队。   黑甲的是路易·温莎的私人骑兵。   两支队伍冲了过来,用一场沙尘风暴逼退了坎贝尔总督的士兵。   “大公有令,此事由他亲自处理!”   “路易大人说,谁敢动他的人,杀无赦!” 第38章 杀戮之神   银、黑两支骑兵队挡住了坎贝尔的士兵。   两支队伍的首领看了看对方, 一起皱起眉头。   口径不统一,而且好像有冲突的样子。   霍华德大公要亲自处理,肯定得把依兰带到他那里去, 但听路易大人那边的意思, 是要无条件护短, 不许任何人动林恩小姐。   坎贝尔总督的那张瘦长马脸隐隐发青,他抽搐着眼肌说:“我手上证据确凿!黑巫极度危险,我绝不能容许这个可疑的巫女再接近尊贵的大人们!还有那个巫妖!难道你们看不见他用巫妖之术杀人吗!”   霍华德的侍卫长扶胸行礼:“林恩小姐的事情大公会亲自处理,总督大人请不要让我等为难。另外,詹姆士导师是经过法师塔认证的魔法师, 也是大公亲自邀请的随行魔法师,总督请慎言。”   路易那边的人像一群黑色幽灵,无声地挡在依兰面前:“林恩小姐, 大人现在就要见您。”   整个王国,恐怕也只有这位神秘古怪的‘吸血鬼伯爵’会让自己麾下穿上黑色的战甲。   这队非常不讲理的私人骑兵径自就把依兰带走了。   霍华德的人忙着应付坎贝尔,这种时候也不能和路易起内讧,只好看着他们离开。   依兰回到黑篷大马车上,看见魔神懒洋洋地倚着椅背, 手中捧着她刚才放下的那本《魔药传说》。   见她进来, 他把厚重的书本‘嘭’一下扔到了车厢边上,很嫌弃地说:“这种谎话连篇的故事也能看得津津有味。真是没见过世面。”   依兰的心跳还没彻底平复, 刚才的紧张、愤怒和激动仍然残留在她的血液中,此刻看着他露出熟悉的嘲讽模样,心里居然诡异地感觉到一种回家般的温暖。   “谢谢你派人来接我。”她说。   他脸上讥讽的笑容略微一僵。   她不朝他炸毛, 他一时半会居然有点无法适应。   他别扭地转开了眼睛,扯起一点唇角说:“天就要黑了,我可没兴趣和那些家伙打交道。”   才不是因为担心她!   依兰快速点点头,坐到小椅子上,继续翻看那些资料。   他:“?”   他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他:“??”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撇着嘴角,把一碗玫瑰粥推到她的面前:“吃。”   依兰随手拨开:“现在没空。”   他:“???”   依兰在忙正事。   坎贝尔总督的表现,让她萌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可能在无意间接近了坎贝尔的秘密。   线索说不定就隐藏在这些官方文件中间。   可惜翻了半天一无所获。回忆和居民们的对话,也没想出什么疑点。   天就要黑了,出去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来禀报——坎贝尔总督因为不放心大公的安全,决定随军同行,到前方的主城伊斯卡布里再细查依兰这件事情,查明真相之前坎贝尔会贴身保护好大公,这是领地总督的职责。   仍然是那副正气凛然的嘴脸。   依兰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他这是防着我向大公透露什么信息。他这么着急对付我,更是让我不得不多心。可是他这样做,不就正好暴露了自己有鬼吗?”   魔神冷笑:“死人什么也透露不了。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如果没有我的话,他会成功。”   依兰觉得他太自大了:“霍华德大公也会保护我啊。”   “保护?”他嘲讽地挑起了唇角,“霍华德不可能真正在意你的安危。你认为他会防备对你的暗杀?”   依兰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对于霍华德大公来说,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她的死活他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如果没有路易·温莎,霍华德会多派两个侍卫到依兰的身边,也仅限于此。对于高级刺客来说,这种程度的保护完全不够看。   “幸好你跟来了。”她冲着他微笑。   他像是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别开头,抖着肩膀去找那本刚才被他扔掉的书。   捡回了书,装模作样看了两页,这才轻哼一声,懒洋洋地说:“要是我不在,你也没胆子惹事。仗着有我,你越来越无法无天。”   依兰的小心尖莫名其妙就轻轻地颤了一下。   “唔……这倒也是。”她点点头,“你不在,我肯定不会那么冒进。”   气氛有那么一点点诡异。   不和他吵架,还真是让人不适应啊。   依兰正想再翻一翻那些军情资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又被关到了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子里面。   她把自己的身体摊在鹅绒被里,总感觉有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在噬咬她柔软的心脏。   ‘不知道这只盒子藏在什么地方……’她轻轻甩着尾巴,心想,‘他一定不会让我找到它,要不然我就有机会看到他真身是什么模样。那个家伙,肯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噢,那个家伙的毛线球形态……还真是让人好奇得猫抓心啊!’   如果也是一个球、两只眼睛、一条尾巴的话,这个家伙还能摆得出臭屁的表情吗?   她打了两个滚。   ‘不想了不想了,从进城开始再回忆一遍,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遗漏的线索。’   刚进入那座城时,她试图用一块糖果引诱两个小孩子,结果却被无情地关在门外。   他们居然认为依兰是强盗,是来抢金子的。   青壮年被抓去挖矿?可是征用平民采矿本来就是贵族的合法权利,挖出来的金子也和平民没有半个铜币的关系。   依兰小毛线很无奈地甩着绒毛,思绪继续向前……是那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老头子有问题,还是那个拎起篮子来赶她走的老太太有问题?或者是那个特别胖的胖老头?那个胖老头说了句什么来着,‘别烦我,我又没有儿子,什么好事都轮不着!’   这样的线索远远不够。   依兰想来想去,思绪越来越沉重,虚弱的身体坠入了梦乡。   这一夜依兰醒了很多次。   梦境零零碎碎,最开始梦见军队成功端了黑巫的大本营,挖出一个宫殿那么大的藏金窟,里面金光闪闪,全是金币和宝石……   依兰在金山上打了两个滚,忽然往下坠,坠到了一张黑色的巨嘴里面,它有点儿像克苏尔特的嘴,但整个形体都是黏稠的半固态,生生把她吓得睁开了眼睛。   再睡,又梦到了坎贝尔,他扬着鲜血淋漓的剑,冲着她大喊:“我要杀了你!”   还梦到了那些失踪的人。遗憾的是这个梦境并没有任何提示作用,那些陌生的眼睛只是毫无情绪地凝视着她,一直凝视着她。   诡异凌乱的梦境一直持续到交换身体之后。   依兰在大躺椅上皱着眉头轻轻发抖,再一次陷入噩梦中。   “不——”   身体在摇晃。   “小依兰,醒醒。快醒醒。”   依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路易·温莎的脸。是他本人。   “路易大人,现在几点了?”她问。   “十二点了。”   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十二点。   依兰惊奇地张大了嘴巴:“为什么我一觉睡到现在?难道他昨晚没睡吗?”   路易·温莎弯起银色的眼睛,非常感慨地说:“黑暗神大人昨夜真是太酷了!”   依兰眨巴着眼睛,揉着额头坐了起来:“哦?”   肌肉有点酸疼,看来昨夜他进行过剧烈的运动。   路易·温莎站了起来,不擅言辞的他抬起双手,在胸前比划:“大人告诉我,他要出去杀人。噢,无论大人要杀谁,我当然是无条件地配合!我正在召集人手,大人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任谁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让手下先把所有的魔药、毒药、炸药都取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我的手下刚刚在剑刃上淬好剧毒,大人他就回来了。”   “他从夜色中显出了身影,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剑,气势就像一座大山,他就这么走过来,我底下这些好手谁都不敢呼吸……”   路易·温莎比划了一下,“大人非常冷酷地把剑抛到地上,说,‘把它扔到东南野地里,别留足迹’。”   依兰眼睛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更加激动:“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替大人处理这件小事,真是我的荣幸。天亮之后,消息传了过来,小依兰你猜大人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依兰紧张地问。   路易·温莎神秘地笑了笑:“巴提·坎贝尔死了。一剑断喉。”   依兰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巴。   她是真的没想到,魔神大人行事竟然这么直接狠辣。   “可是,总督身边不是有很多护卫吗?而且他就在霍华德大公附近……”   魔神用她的身体,是怎么通过层层防御取了坎贝尔的性命?   路易·温莎的表情更加愉快:“吾神,无所不能。”   “总督死在这里,会不会有很大的麻烦?”依兰面露担忧,“会牵连到您吗?”   “噢,当然不会。”路易·温莎笑着说,“霍华德震怒,严令彻查。一查就查到了一个资深刺客,他潜在坎贝尔总督身边已经好几年了,昨夜得手之后,他试图逃走,结果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了荒野中,在附近也发现了他染血的佩剑,与坎贝尔总督尸体上的伤口完全吻合。”   “当然这位刺客绝不会承认自己杀害了总督。他声称自己是总督心腹,昨夜悄悄离开营地是为了刺杀依兰小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在荒野中,同时对总督之死毫不知情。这种话谁信呢?霍华德下令严刑逼供,可惜这位刺客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坚决不肯招认是谁指使了他。”   依兰叹息:“本来也不是他杀的,当然招不出什么名字。”   她能想象到当时的情景。魔神能够夜视,发现这名偷偷靠近的刺客之后,他潜出营地,袭击了这名刺客,把他弄晕扔到荒野里,然后取走他的剑,用它杀死了坎贝尔总督,随手嫁祸给这位倒霉的刺客。   可怜的刺客根本就没有办法辩解。   曾经给魔神背过不少黑锅的依兰颇有一点感怀。   路易·温莎微笑着,坏气地说:“反正证据确凿。除了总督贴身的人之外,谁能穿过重重防御刺杀一位要员?霍华德已经定案,将结果传回首都,谁也不会再查这件事情。”   依兰笑着摇了摇头:“巴提·坎贝尔死了,不知道他隐藏那个秘密会不会暴露出来。”   “难。”路易啧了一声,“这是利益集团的事,那些人什么德性,我最清楚不过。”   “嗯……”   “只能靠外力来掀开他们的头盖骨。”路易大人阴险地笑着说。   依兰心不在焉地吃午饭。   她开始担忧魔神大人。   他今天没有使用路易的身体,是不是因为昨夜消耗了太多力量?   一想到他的神格中还封印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克苏尔特,她的五脏六腑就像是被扔到了油锅里面一样,十分煎熬。   她惴惴不安,时不时就瞄一瞄路易。   路易都被她看乐了,他从书本里抬起眼睛:“小依兰,虽然我能感觉到你在用目光驱逐我,但我一个凡人,实在是有心无力,无法召唤大人降临啊……”   “我没有……”依兰羞恼地解释,“我只是发现您翻页的速度特别快。”   “噢,一个无法离开房间的人,也只能干点这种事情打发时间。”   依兰可不会真以为他是个读书养老的普通病人。上次她亲耳听到霍华德说要捉几个活的黑巫给他研究呢。而且他的古堡里分明养着药剂师,能够分离、制造魔药试剂的那一种药剂师。   她毫不留情地拆穿:“解剖尸体,研制魔药也在房间里进行?”   “哈哈哈哈,”路易大笑,压低了嗓门,皱着鼻子阴森森地说,“当然不!那得在血淋淋的黑暗地下室。”   这才有点吸血鬼伯爵的样子。   依兰咯咯咯地笑起来。   午饭之后,魔神终于控制了路易。   他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一眼:“路易·温莎都告诉你了?嗤,屁大点小事也值得夸耀一上午。他根本不懂杀戮的艺术。”   依兰发现他的神情很不满意。   她有理由怀疑,他不满意的是路易大人的口才——没能把他昨夜的风姿精准描述出来。   所以他其实是故意给路易留出时间替他吹嘘,因为他不可能自己吹嘘自己。   还害她白白担心了一个上午,以为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依兰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了解这位神明大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怎样穿过重兵封锁,杀掉了坎贝尔?”   “这有何难,”他不屑地眯眼笑,声线平淡慵懒,“在我上次沉睡之前,人们更喜欢称为我‘战争之神’、‘杀戮之神’。”   “可想而知,那一定是个混乱的时代。”依兰皱着鼻子说。   现在没人崇拜战争,人们都崇拜象征着和平的光明女神。不过……如果维护和平是为了剥削和掠夺的话,这样的和平毫无意义。   “混乱?”他倚在躺椅里,随口说了一句,“天上的风,何时也不会循规蹈矩。”   依兰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风总是从每一个方向来,大自然的造物也都是多样的,既然自然界里都是这样的存在,那么‘混乱’也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依兰及时打住了思绪。   再想下去,就要进入哲学的领域了。坦利丝王国的人们都确信,哲学是最难填饱肚子的学科。   穷怕了的依兰对这门学科有着最天然的恐惧。   “杀死坎贝尔的时候,你没逼问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吗?”依兰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很不屑地瞥她:“我有那么闲?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依兰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抓住坏人,肯定要逼问他的同伙什么的啊,直接杀了多浪费。”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全杀光不就好了。”   肯定不能承认这样的刺杀还是有一点冒险的。也就是因为坎贝尔带的人不多、警惕心也不够,而且这附近都是半人高的野草便于藏身,这才一击得手。   依兰抬起眼睛瞥了他一下。   他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教你一点东西,省得每次都要我亲自出手。”   依兰激动地蹦了过去,挤到他的身边,坐得端端正正,就像在课堂上那样。   他非常嫌弃地用两根手指点着她的脑壳,把她推开。   “别挡我。”   依兰老老实实退到躺椅旁边,乖乖地蹲下来,黑眼睛发着光,脑门上写着四个字——求知若渴。   他好笑地轻嗤一声,把一块大丝绸铺在躺椅上,用手指沾着药师刚才端进来的黑色汤药,开始写写画画。   依兰:“……”   他这是用一个她无法阻止的方式在逃避吃药吗?   手指沾着药汁,画得飞快。大丝绸上很快就有了一个雏形。   依兰惊奇地睁圆了眼睛:“咦?这不是元素魔法方程吗?不过,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他瞥她一下:“这是真正的真名。闭嘴。”   依兰赶紧交叉两个食指,把一个‘x’贴在自己的嘴巴上。   一个散味着辛辣药味的黑色真名彻底出现在丝绸上。   它简略了那些数字和符号,直达本质。   依兰发现它的边缘并不是平滑的,两头尖尖,看起来有点像回旋镖。   他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试试吧,学不会也不要紧,我也没指望短期之内能摆脱你这个麻烦。”   他没有告诉她这是哪种元素的真名,他托着腮倚在椅背上,骄傲地撇着唇角,心想,‘一会儿她实在学不会,哭哭啼啼向我请教时,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手把手教她。这个小东西哭起来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愉快……’   依兰并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故意用难题算计她,想让她哭,还想‘手把手教’。   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眼前的元素真名中。   看着这个图案,她忽然有一种很奇异很恍惚的熟悉感。   就好像曾经梦到过这一幕,他和她,还有这个元素真名。一点缥缈的笑声在脑海里飘远,抓握不住。   她摇摇头,沉下心神细细地感悟它,凭着本能,让自己沉浸,再沉浸……   很久很久,久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才把她离窍的灵魂唤了回来。   依兰迷迷糊糊抬起眼睛来看他,视野中仿佛还残留着真名的形状。   他皱着眉头,伸手过来抓她的肩膀,想把她摇醒,别摆出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   他的身体和她视野中的真名幻影重叠。   依兰一个激灵,眸光蓦地一凝。   真名幻影上闪过一道无色的光,依兰胸口涌动着召唤的激情,她下意识地启唇:“风。”   “刷——”   一道肉眼看不见的风刃刮了过去,他非常及时地低下头,却还是飘落了一缕银色的长发……   “噢!”依兰捂住了嘴巴。   他抬起手指碰了碰发凉的头皮,狰狞冷笑:“你可真出息!”   “抱歉……”依兰捡起了那缕指头粗细的银发,“噢!真是太对不住路易大人了!这是多么美丽的头发……”   她尴尬地抬起头,望着他右侧额角上方的那一道秃线,眼角一通乱跳。   她无法想象将来魔神大人要怎么那些嚣张猖狂的话。   “等等!”依兰忽然睁大了眼睛,“这是元素变异!召唤元素之风,不可能有理发的威力!”   虽然他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这个‘理发的威力’还是成功让他暴跳如雷。   “滚出去!”   他神情凶狠,只是配上这样的发型,实在是非常色厉内荏。   依兰不敢再触他霉头,她老老实实地滚下了车,跟在马车的旁边步行。   本来应该很激动,但是刚干了那么一件‘头等大事’,她觉得现在开心有点对不住可怜的路易,所以就把那颗欢欣的小心脏摁了下去。   还是先研究魔法吧。   她仔细观察意念中新生的风元素幻影。   她所知的元素魔法方程都是规整的圆形,所以这个回旋镖形状的真名……它本身就是变异的!   依兰惊讶地看了看一直存在于意念里的水元素幻影。   她发现它已经彻底凝实了,每一处细节都非常精致。这样看可以清晰地看出,它并不是数字和符号组成的方程,而是一种玄奥的图形,方程只是用人类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还原那些奇异的内涵。   ‘真名。所以是因为它彻底成型,詹姆士导师才通过它领悟到了精准操纵?’   虽然詹姆士导师确实非常勤奋,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在刚刚顿悟元素召唤之后立刻就觉醒晋阶能力。这样看来,她和詹姆士导师是互惠互利的。   “哇哦!”   她看看水元素,又看看变异风元素。   总觉得有什么若隐若现的灵光就要被逮到了……这个变异的风元素,直达风刃的真意……   依兰沉溺于魔法汪洋,她目光呆滞,行尸走肉一样行走在马车后面。   车内,魔神大人把大背头改成了中分,成功湮灭了秃迹。   完全看不出来那个地方少过一绺头发。   他满意了,准备把依兰叫回来。   他用特制的曲筒镜照向车外。   找了一圈,发现那个小东西失魂落魄地跟着车踉跄行走,小小的肩膀耷拉着,脑袋低垂着,模样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本来要让近侍叫她上来,但看着她这个模样,他不禁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这个可怜的东西爱他爱得要命,他让她滚,她会不会想多了,以为他不允许她继续爱他?   她这是以为失恋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摆出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啧,真是敏感又脆弱的东西。好吧,看在她对自己一片狂热痴恋的份上,自己就略微垂怜一二,拯救一下可怜的少女之心吧。   反正只是举手之劳。   魔神大人勇敢地取过一件厚重的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决定亲自下车,把这位爱慕者接回来。 第39章 同道中人   依兰垂着头, 跟在马车后面行走。   灵光在脑海里一闪一闪,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但每次她薅过去时, 它都像是水中的月亮倒影一样, 散成一片模糊的波光。   ‘风……’   她见过风元素的真名。那些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拼凑成一个正圆的形状。   ‘变异……’   她对比风元素真名和脑海中的变异风元素。   渐渐地, 一个动态的过程开始生成。风元素拉伸、扭曲、凝出两边利刃……   她屏住了呼吸,在脑海中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越来越纯熟、越来越纯熟。   直到……   意念中那个刚刚生成的变异风元素幻影,跟随着她的意志缓缓收起锋刃,扭曲变形,回复成基础风元素的真名。   依兰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打鼓。   她再接再厉, 把魔爪伸向了那个凝实的水元素真名。   ‘冰。’   与柔和的水相比,冰要更加冷冽、锋锐。   将象征着柔、暖的那一部分抽离,冰层在上, 热量蕴于其内……   意念中的水元素真名开始变形,很快,圆圆的弧线消失,呈现出雪花一样冷锐的边纹。   成功了!   依兰激动不已,刚回过神, 发现一个阴影笼罩在了自己身上。   她猛地抬头, 看见一整团黑乎乎的东西直直杵在面前,像一只黑色的大幽灵。   惊恐万分的小依兰根本来不及转动脑筋, 直觉支配着她,转动意念中的两个真名,风和碎冰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呀!风刃刚刚被我转化成了普通的风!’懊恼一闪而过。   而面前这个从头到脚包裹在黑布里的家伙, 完全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他正矜持骄傲地等待依兰惊喜的欢呼,没想到迎面扑来的是一阵夹着碎冰块的风。   风掀开了他遮脸的斗篷,幸好冰块砸了上来,替他挡掉了日光。   他:“……”   在掀开斗篷的霎那,依兰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她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的愧疚一下子翻了倍。   天哪!她刚刚弄秃了路易大人的头发,又要害他受日光之苦。   苍天在上,这一刻的小依兰,心中真的只惦记着可怜的路易。她扑了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摁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撩起斗篷遮住他。   少女的馨香扑了他一脸。   被碎冰砸得发懵的脑子里,后知后觉地续上了他本来的念头。   ‘她兴奋难抑,扑上来拥抱我。冰?冰是什么,那一定是她激动的泪水。’他缓缓转动着眼珠,任她把他搂回了马车上。   惊魂未定的魔神大人和满怀歉疚的依兰整整齐齐地坐在躺椅上。   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   依兰小心地偷眼瞄他,看见他左边眼眶下面被砸出一块淤青,鼻梁也微微发肿,嘴唇还破了一点。   她不禁口舌发干,一声也不敢吭。噢,可怜的路易大人!   他直视前方。感觉到她在不停地偷看他,他骄傲地想,原来恋爱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倒也不会令人反感。就满足一下她可怜的少女之心,反正只是让她欣赏欣赏自己的美色,自己也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暂时倒也不觉得厌烦,反而有一点愉悦……哦不,这只是怜悯!   魔神大人压根没想起来这是人家路易的身体。   沉默持久了很久,直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前方村庄遭遇黑瘟疫!”   依兰瞬间活了过来。   她紧张地蹦起来,回眸看他,见他懒洋洋地摆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轻轻挥挥手掌:“去看吧,好奇心过度旺盛的人类。”   依兰点点头:“我一定会非常小心的。”   这个小村庄位于两座大城之间,居住着一百二十人左右。   它的南边是军队刚刚经过的石头城,北边是军队即将前往的主城伊斯卡布里。   黑巫怎么会突然袭击了夹在两座城池中间的这个小村庄?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挑衅——向挥军前来平叛的霍华德挑衅。   温莎家的私人骑兵护送着依兰,来到前方安全的地点。   霍华德大公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身冰霜色的战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凛冽寒光。   他看到依兰,偏偏头示意她过去。   依兰走到他前方停下了脚步:“大公,在我的嫌疑彻底洗清之前,最好还是和您保持距离。”   “过来。”平淡的语气,却蕴藏着不可抵挡的威势。   依兰只好蹭了过去。   他平抬手臂,指向前方的村庄。   “村里只有老人和小孩,全死了,无一幸免。都死在村里,生前位置无异常,周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依兰微微张开了嘴巴,细细琢磨这些信息。   也就是说,所有的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染上了黑瘟疫,而且对此一无所知,在染上瘟疫到瘟疫发作的那半个小时里,他们仍在继续在做自己的事情。   这么看来,不是黑巫大军动手将人驱赶到一起的。   而且周围也没有痕迹。大军过境无论再怎么神出鬼没,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难道寥寥几个黑巫就有这么大的威力吗?”依兰长长吸了一口气,颇有一点惊心。   一直以来,想象中的黑巫大军都是整整齐齐地骑着黑马,像风一样席卷聚居地,把人们驱赶到一起,然后撒下瘟疫。   没想到他们居然可以只派出很少的人,悄无声息就灭掉一个村子。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难怪遇上黑巫的军队时,地方军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要随便几个黑巫冲过来,军队就是团灭的结局。   “只能远程作战。”霍华德语气依旧平静,“坎贝尔肯定会给队伍装配劲弩,为什么伤亡还是那么惨重。”   “也许黑巫的速度非常惊人?”依兰迟疑地回答,“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一眨眼,就带着残影来到面前。”   霍华德把视线侧向她。从侧面看,他的眸色几乎是纯白。   他说:“你中了路易的毒。”   依兰挤了挤眉头,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不对,如果黑巫有那么强大的话,他们早就攻下全境了。”   地方军伤亡惨重,但是黑巫也付出了代价,被歼灭了不少。   “我要进去查探。你敢同行吗?”霍华德问。   依兰笑了笑:“您都敢进去,我有何不敢?”   严厉冷酷的大公居然低声开了个玩笑:“我有继承人。”   依兰:“……”   没有继承人的依兰还是跟随霍华德进入了村庄。   因黑瘟疫而死的尸体有个特点,被火一烧就会彻底消失,只在地面留下一个黑印子,连骨头渣都不剩。可见黑瘟疫有多么凶猛,销骸蚀骨也不过如此了。   士兵们站在几十尺之外,把一枝枝燃火箭射向那些黑尸。   ‘轰’一声点燃,熊熊烈火升起,片刻之后只剩一点余烬、一个焦印。   看着一个个焦印,依兰心中又惊骇又难过。   没进来之前侦查兵已经用望远镜探查过,知道村民生前还在正常生活,但听到情报和亲眼目睹是两回事情。   比如左边一间矮土屋门前,用泥土砌了一只小灶台,灶台上放着一只老旧的铁锅,锅里煮着一锅麦壳汤。火还没有彻底熄灭,水几乎被蒸干,麦壳底下露出一只拔了毛的麻雀。(吃野味是错误的行为!这是饥荒状态下的古代西方)   这是一锅有‘惊喜’的汤。   灶台下面躺着一把只剩下秃杆杆的蒲扇,熏得焦黑,是用来生火的。   依兰视线一转,看到了遇难者留下的痕迹。   从地上的焦印中,可以看出这是一名驼背的老者带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孩子知道中午能尝到肉汤,一定激动坏了,他倒下的地方离灶台实在是太近,瘟疫发作之前,他被肉香味勾住了鼻子,几乎爬上灶台。   地上的黑血痕迹泼向远离铁锅的方向。   很显然,刚开始呕血的时候,一老一小都下意识把头转向了外面,他们担心弄坏了这锅汤。   依兰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黑巫真是太坏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对于常年嚼麦壳、啃又黑又硬的干面包的贫民来说,一碗肉汤有多么重要。   就算……让这一老一小先尝尝麻雀肉的味道也好啊!   “愤怒是最没用的情绪,它会让你错过线索和良机。”霍华德的声音冷淡地在耳旁响起。   依兰紧了紧拳头:“是,长官。”   她移开视线,继续勘察四周。   骑士们举着弓,弦上搭着点燃了箭头的火箭,远远地将新发现的黑尸点燃。   队伍继续向前推进,坑洼不平的泥土地上分布着村民们的足迹,从脚印里,找不到任何队伍经过的痕迹,甚至没有三人同行的痕迹。   将瘟疫散播进来的黑巫只有一两个人!   从村民尸身的位置来判断,所有人身上的黑瘟疫是同时发作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逃跑。   这就意味着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染上的瘟疫。无论屋内屋外、村头村尾。   黑巫难道会飞吗?   “会不会有超自然的力量?”依兰再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排除这种可能。”霍华德皱起了纯白的眉毛,“也许,魔鬼再度降世也说不定。”   依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她想:‘霍华德猜对了一半!魔神确实回来了,不过这事可不是他干的!’   小小的村庄很快就排查完毕。村子外面是一条土路,通往北方。   土路的右手边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土屋,距离村庄大约有六十尺。土屋的主人也没逃过一劫,他趴在距离家门十尺的地方。尸体头朝着自己的家,脚对着村庄的方向。他是在即将到家的时候发病死去的,一顶很别致的草帽盖住他的脑袋。   一名骑士娴熟地拉弓,对准了地上的黑尸。   正要放箭,忽然看到土屋里面跑出来一位少女。她看起来年纪比依兰还小一些,圆圆的苹果脸,脸上有雀斑。   “祖父!”   少女飞扑向地上的尸首,毫无防备地掀起了草帽。   “啊!祖父!呜呜呜……”   骑士们齐刷刷地抽了一口凉气。   靠近因瘟疫而死的尸体,是会被感染的。   谁也没想到村里居然还会有活口,少女出现得太突然,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距离尸体太近了。   “没救了。放箭。”霍华德冷酷地下令。   “等等!”依兰着急地看着他,“说不定她没有被感染。”   霍华德不为所动。   依兰急道:“她也许是知情人!”   霍华德面露沉吟,抬手制止了准备放箭的士兵。   依兰上前一步,冲着少女大喊:“快!快点离开那儿!”   悲伤失措的少女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利刃凛凛,箭弦紧绷,吓得瘫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一支燃火的箭矢像流星划过,落在了黑尸上面,将它点燃。   熊熊烈火逼迫着少女,她不得不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十几尺。   “祖……祖父……你们杀了我的祖父……还要杀我……为什么!”少女惊恐又绝望地大喊。   依兰望向冷漠的霍华德,劝道:“说不定她会知道什么线索,我想和她谈一谈,如果半个小时之后她没有发病,那就证明她没有感染到瘟疫。”   虽然可能性并不算大,但此刻的少女仍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看起来无比健康。   这样把她射杀,实在是太残忍了。   万一呢?   持弓的骑士们也有些不忍,他们把箭尖微微地放低了一些。   霍华德一言不发。   依兰就当他答应了。   她小心地走到军队前面,默默估算了一下距离。根据情报来看,距离感染黑瘟疫的活人或者死人十尺,就有被感染的风险。   依兰停在了三十尺外。   “你的祖父不是我们杀死的,”依兰开门见山,“你应该能看得出来,他死于黑瘟疫。很不幸,我必须告诉你这个消息,你们村庄里,已经只剩你一个人了。”   少女瞳仁颤抖,紧紧地盯住依兰,眼泪哗哗地流。   她把嘴唇抿得发白,能看出来牙齿正在打架,喉咙里溢出‘呜呜’的哭泣声。   依兰残忍地说:“刚才你已经听到了,因为你靠近了祖父,很有可能已经感染了黑瘟疫,所以这位长官下令要将你射杀。”   少女的瞳孔紧紧收缩。   依兰缓和了声音:“我为你争取了这个机会,如果你能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一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向我们提供线索的话,弓箭手们就暂时不会放箭。你想不想抓住这个机会,让长官们知道你并没有染病,你现在很冷静、很健康?”   少女的眸光剧烈地闪烁。   她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冲着依兰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有本能的求生欲。   依兰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知道,霍华德绝对不会有耐心听一个少女哭哭啼啼,长达半个小时。   “很好,现在你不要着急,慢慢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早晨,你几点起床的?”依兰循循引导。   圆脸少女的脸色和缓了一点,她干巴巴地说:“七点……哦不,应该是六点多,天刚亮。”   依兰鼓励地看着她。   “父母不在,家里只有我和祖父。”想起死去的亲人,少女的眼眶泛起了红色,但她很快就压住了情绪,回忆着说,“我们去地里耕作,不到中午,我先回来准备午餐,噢,午餐做的是粗麦面包糊,祖父看到火还没开,抓了块干面包就出去了,他说不用等他回来吃饭。”   依兰心头一动:“为什么?”   黑瘟疫发作的时间,差不多正是午餐之后。   “他说有人请他带路,要去索兰婶婶的家。”少女说,“火炉点着火,我没走开,叮嘱他当心一点外人,他很不耐烦,说,‘能有什么事!’”   依兰回眸,和霍华德对视了一眼。   “你祖父没提到向他问路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没有。”少女摇摇头,接着说,“祖父可能觉得语气太重,出门之前有点不好意思,特意戴上了我亲手编的草帽。您不知道我祖父的脾气,像他那种爱面子的大男子主义者,做这样的事就算是跟我和好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还会向别人炫耀我为他编的草帽。”   两位少女一起转过视线,望向地上那顶别致的草帽。   它躺在一个人形焦印的旁边,风吹着帽檐,轻轻晃动,感觉非常凄凉。   少女吸了吸鼻子:“我煮好了面包糊,自己吃完,睡了一会儿中午觉,然后出门就看到祖父躺在那里……”   她捂住嘴巴抽泣了几声。   “别太难过。”依兰等她稍微回复,然后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位索兰婶婶,她家在什么位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婶婶。她家就在村子正中,屋顶上铺着一张白松皮的就是索兰婶婶家。让我祖父带路的人就是黑巫吗?难道黑巫和索兰婶婶有关?”少女睁圆了眼睛。   “暂时不知道——这位索兰婶婶有什么特别的人际关系吗?”依兰反问。   “没有啊。”少女的眼神透出茫然。   “她的亲人呢?她有没有儿子、女儿?”依兰若无其事地问。   “有个儿子,名叫奈利亚,他并不在村里。”少女毫不设防地回答。   提到奈利亚,少女圆圆的苹果脸上飞起酡红,有点不太自然地说:“说起特别……奈利亚他特别英俊,远近闻名,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大家都叫他‘特别英俊的奈利亚’。”   “他人呢?”依兰快速追问。   “去挖……”少女猛地住了嘴,非常不自然地改口,“不知道去哪里了。”   依兰脑海里闪过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他们是强盗,来抢我们金子!’   坎贝尔一定要取自己的命……   依兰灵光一闪,凌厉地开口:“去挖金子对吗!”   少女面露惊恐:“不、不是……”   依兰福至心灵:“所以你的父母也去挖金子了!”   少女的眼神里流露出警惕。   “不是!没有!没有什么金子!”她摇晃着双手喊道。   依兰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   所以‘失踪’的青壮年们,真是去挖金子了?   “没有就没有吧,”依兰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是来找黑巫的,不是来淘金。说别的吧,村里还有什么特别的人吗?”   “也、也没什么特别的……”   半个小时就快到了,少女明显有些慌乱,她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太阳判断时间。   汗水渗透了她棕色的头发,黏在头皮上,她脸色隐隐有一点发白,下意识地不断去瞟士兵们手中的箭和剑,那些金色和银色的铠甲反射出的阳光特别冰冷。   一切都令人恐惧,除了不远处的黑发女孩看起来柔弱无害一些,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少女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不断向依兰靠近:“噢,村子里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我会想起来告诉你。”   三十尺、二十尺……   “停下。”依兰拉下脸,冷冰冰地说,“你再往前走,我不保证你的安全。”   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只是害怕而已。你不是相信我没有染病吗?那为什么不让我接近?”   “我没有相信。”依兰盯着她,“你没有必要拉着我,如果你没有感染,他们会放过你。”   少女见依兰神色认真,抿抿唇,停在了原地,不忿地说:“你很虚伪!如果你真的好心,这个时候就该陪着我不是吗。再说,不是十尺才会传染吗?我现在离你还有二十尺,你也太胆小了!”   依兰能够理解少女的惊慌和恐惧,但她也明白,溺水者往往会凭着本能,把另一个人也拉进水底。   “再向前一步,我会请长官放箭。”依兰冷酷地说,“请待在原地不要动。”   少女有一点崩溃地喊:“我根本没染上瘟疫!我一点事都没有!”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的鼻孔里流出了一条黑黑的血。   她抬起手把它擦掉,但血却流得更多了。   她的眼神一片惊慌,她下意识地迈开了脚步,想要冲向依兰。   她把依兰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依兰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咻——’风声擦肩而过,烈风拂起了一缕碎发。   一枝弩箭钉进了瘟疫少女的额心。   少女仰面倒下,嘴里涌出大量的黑血。黑瘟疫发作了。她未能幸免。   霍华德大公把弩弓递给身边的侍卫。   是他亲自动的手。   依兰走回他的身边。   “她的祖父带进村庄的那个应该就是黑巫。时间很吻合。而且村里的黑尸中,没有哪一具是旅者的打扮。”   霍华德点点头:“继续。”   “黑巫接触过她的祖父之后,她的祖父曾回家取过干面包和草帽,当时她并没有被感染。也就是说,黑巫是进入了村庄之后才释放了瘟疫,地点很可能就是索兰婶婶家。”   “另外有个细节,她叮嘱祖父当心这个外人的时候,祖父的第一反应是不耐烦。这就意味着黑巫看起来非常无害,甚至还比较讨人喜欢。”   依兰把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一整理出来。   霍华德终于动了动他的薄唇:“这些都是老林恩教你的?”   依兰眨眨眼睛:“爸爸妈妈送给我聪明的脑袋,也教过我认真和细心。”   “还有并存的柔情和冷酷。真是很好的家庭教育。”霍华德转身,“去索兰家。”   村子正中,屋顶铺着一张白松皮……这也是依兰打听到的细节。   霍华德忍不住想道:‘也许可以考虑培养一个女副官?女孩的确是心细,这是很好的优势。’   两个人并肩向村庄里走去。   依兰幽幽地说:“不知道索兰婶婶的儿子——特别英俊的奈利亚长什么模样,远近闻名呢,真是让人好奇。”   霍华德转过头,怪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依兰奇怪地问。   “你提供了一条珍贵的线索——黑巫很可能与你一样好色。”霍华德面无表情地说。   依兰:“……您的意思是说,黑巫特意打听了索兰婶婶家的地址,然后害死了整村的人,就是为了骗奈利亚回来?”   霍华德惊讶地侧眸瞥着她。   噢,老天,他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到她提起‘特别英俊的奈利亚’时,两只黑眼睛一闪一闪地发光,他有点儿为自己的儿子维纳尔鸣不平罢了。没想到的是,她居然顺着他随口说出一句话,分析出了一个残忍黑巫的心态?!   霍华德感慨:“你果然是同道中人。”   依兰皱起鼻子:“您这是污蔑!是诽谤!”   真奇怪,霍华德大公明明也在狗嘴不吐象牙,可是和他斗嘴,依兰一点儿都没有炸毛的感觉。   她的小脾气,似乎只有在那个人的面前才会特别大。   索兰家,到了。 第40章 危机四伏(一更)   村子正中, 屋顶铺着一张白松皮。   这个特征很好辨认,霍华德一行轻松地找到了索兰婶婶的家。   在一堆土屋里面,整整齐齐的木板墙显得特别清爽。   依兰环视了一圈, 发现这间屋子正好位于整个村庄的中心, 以它为圆点画一个大圆的话, 正好可以圈住整个村子,除了正北方那间独立的木屋——那个女孩没有和村里的人一起染上瘟疫,应该就是地理位置的原因。   这么看来,释放瘟疫的地点恐怕正是索兰婶婶家。   骑士们拱卫着霍华德和依兰,小心地进入了屋中。   依兰还记得这个屋子, 也记得屋子的两位主人都死在饭桌上。当然现在已经只剩下两道焦印子了。   “老两口是对坐。”依兰摸着下巴,“说明客人已经离开了,并没有留下来用午餐。”   坦利丝王国的民间习俗是这样, 如果家里来了客人,那么用餐的时候男主人应该和客人对坐,女主人坐在侧边。   霍华德轻轻点头。   这不是贵族的习惯,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条线索。   ‘这个女孩能弥补我一些欠缺。’他认真地分析,‘是个有用的人。’   依兰在屋子里踱了一圈, 然后指着左手边的侧间说:“这间就是奈利亚的房间。他独身, 没有交往对象。”   “为什么?”霍华德的冰湖瞳眸中流露出一丝好奇,他冲着满屋子小玩意点了点下巴, “屋子里这么多东西,不是一看就是女孩子送的吗?”   依兰神秘地笑了笑:“这些手工制品风格都不同啊,一看就是不同的女孩子做的。如果有女朋友的话, 她怎么可能允许他的卧房里摆着别的女人送的东西?您居然连这个都不懂。”   他揉了揉眉心,心想,‘那些凑到我面前晃的女人,从来不会想给我送东西,而是只想送上她们自己的身体。’   依兰随手拿起一只非常精致漂亮的水晶瓶,对着窗外的阳光瞄了瞄。金色细丝绑着瓶口,非常巧妙地勾出一个爱心的形状。   是一件比较贵重的礼物。   “这么看来,奈利亚是真的很迷人。”依兰环视屋子里密密麻麻的爱心礼物,眨了眨眼睛,“如果黑巫真是冲他而来的话,肯定会留在这附近等他回来。”   好像已知的线索都能对得上。   从圆脸少女的祖父当时的反应来看,屠杀了这个村庄的黑巫很可能是一个外表非常无害的人,很可能就是个姑娘。   黑巫要找索兰婶婶家,老两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际关系,整个家庭唯一的特别就只有特别英俊的奈利亚。   奈利亚和所有的青壮年一样,已经失踪了很久,想要找到他,杀掉他的家人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对于心狠手辣的黑巫来说。   依兰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霍华德挥了挥手:“搜这附近。尤其是地窖,给我仔细检查。”   “遵命!”   骑士们举起光明之剑,散向屋前屋后。   黑瘟疫从感染到发作有足足半个小时的间隔时间,只要找到黑巫,在瘟疫发作之前足够骑士们把‘她’剁成肉泥。   跟随霍华德进入村庄的有身穿黄金甲的光明骑士,也有身穿白银甲的家族精兵。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无畏。   在明知道黑巫也许就藏在附近的情况下,他们依旧毫不犹豫地掀开床板、劈开木柜,头也不回地爬进那些黝黑的地窖。   “他们比我勇敢太多了。”依兰小心翼翼地站在空旷的地方,心中十分感慨。   “不必妄自菲薄。”霍华德大公再次开了个玩笑,“如果你是我手下的兵,你会知道我比死亡更加可怕。”   依兰很无语:“您真是比我想象中风趣了一百倍。”   “要看对谁。”他拄着指挥剑,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点淡淡的笑容。   依兰吓了一跳,悄悄向旁边挪了两步。   不是吧!她可不敢招惹什么桃花!魔神会拿她去炼魔药的。   她这副警惕紧张的样子逗乐了霍华德。   从来都是他厌恶贴上来的女人,这还是人生第一次明晃晃地被人嫌弃。   ‘难怪维纳尔那小子无力招架。’他叹着气,心想,‘小依兰这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畏我们如蛇蝎。’   依兰并不知道自己在霍华德大公这里已经成功洗白。   她暗暗地想,以后还是稍微藏拙,不要表现得太过锋芒毕露才好。   有什么点子,不如告诉路易让他转达。   “傻丫头!”霍华德哼笑,“你的年纪足够做我女儿。滚回来!”   依兰半信半疑:“可是老牛吃嫩草的贵族也为数不少啊。”   霍华德眼睛重重抽了两下:“霍华德家族从不找情妇。”   依兰更加狐疑:“可是您的儿子维纳尔却不止一次邀请我。”   霍华德:“……”   那个小兔崽子!真是丢人现眼!还连累老子被人质疑!   大公狠狠在自己的心里面给继承人记上了一笔。   “有发现!”地窖里忽然传出惊喜的喊声。   霍华德和依兰对视一眼,匆匆走过去。   士兵举着一枚亮闪闪的东西爬了出来。   “金块?!”依兰瞪圆了眼睛。   虽然不久之前从少女那里‘骗’到了情报,知道青壮年们都去挖金矿了,但是她绝对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看到了真金白银。   好大的金块,托在士兵宽厚的手掌里,足足占据了半个巴掌!   这么大的金块得多值钱啊。   依兰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冒出了绿光,视野一片绿莹莹。   “藏得很深,还用一大堆烂白菜萝卜埋了,差点儿错过。”士兵笑着说。   依兰:“……”眼前的绿光可能是被这股腐植臭味熏的。   霍华德瞥了两眼,平淡地说:“切开。”   “是!”   士兵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了手中的大金块。   “这……”依兰吃惊地盯住断面,金块里面的色泽和外面完全不同。   “铜胎。镀金的。”霍华德对她说,“这方面的知识,林恩小姐就欠缺得厉害了一点。”   依兰:“……”所以他这是被激起了老人的好胜心吗?   幸好仍然年轻英俊的霍华德听不到她的心声,否则肯定又要沤一口老血。   “有人用假的金子,把青壮年全骗去挖矿了。”依兰咋舌,“无风不起浪,难怪首都有传闻说,黑巫藏着金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霍华德眯了眯眼睛:“到伊斯卡布里之后,抓几个高官,用私刑。”   伊斯卡布里是主城,坎贝尔利益集团的大本营。   依兰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就喜欢这种干净利落的硬汉作风。   士兵们把整个村庄的地皮都掀起了三层。   陆续又发现了一些假金块和金豆子。   最让人生气的是,就连表面镀的那层金也是假的,根本不值钱。这就是欺负平民不认识真金。   原本还惦记着刮金粉的依兰气成了一只豚鱼。   “搜遍了,没有发现黑巫。”侍卫长前来汇报。   “够聪明的话,肯定不会躲在这里。”霍华德眯着眼望了望远方,“出发,前往伊斯卡布里。”   他向依兰使了个眼色。   这附近都是原野,生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在茫茫草原中搜寻一个有心躲起来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驻军在这里的话,黑巫根本不敢靠近。   想要把‘她’引出来,就得假装一无所知,把军队先调走。   “是抽调一些好手,夜里悄悄潜回来埋伏吗?”依兰小声问霍华德。   “嗯,你也同行。”   依兰赶紧摇手:“我还是不参加了吧,我觉得死亡比您更可怕。”   她可不敢让魔神和霍华德相处。霍华德是只老狐狸,肯定会被他看出端倪。   “这是命令。”   依兰愁肠百结。   发现改变不了霍华德的心意,她只好开始认真地考虑该怎么劝说魔神大人,在霍华德面前装成她……   噢,这可真是太要命了!   依兰头痛无比地踏出村庄。刚回到军中,就看见前方尘土飞扬,一支骑兵迅速赶来。   是红甲骑士。   红甲骑士就是这块被称为斯坦萨克的封地中的正规军,封地主人加图斯亲王不在场的情况下,他们听命于总督坎贝尔。   坎贝尔遇刺的消息已经飞速传向封地各个角落,此刻调动红甲骑士的,应该是他们的直属上级。   霍华德的监察员查看了这支红甲骑士的通行件。   他们是从附近的驻扎营过来的,收到信报,前来处理这个出事的村庄。   路程只有十多分钟。   通过了检查之后,这支红甲骑士来到了霍华德面前,下马见礼。   “尊敬的霍华德大公,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我是中尉乌玛丝·卡尔,刚被抽调过来,负责这一片区的安全。”带头的骑士有一把清甜的好嗓子。   依兰吃惊地看过去。   这是一位女性!身姿非常窈窕!   乌玛丝中尉抬起了脸。   她有一双浅金色的眼睛,盔甲边缘露出一缕同色的金发。她长得非常漂亮,因为长期被日光暴晒,她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   “卡尔?”霍华德挑起了眉梢,“大卫·卡尔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父亲。”乌玛丝微笑着再行了一个礼。   “屠魔者的后人。”霍华德说,“风采卓然。”   “大公过奖。”乌玛丝问,“您已经检查过村庄了吗?”   “除了一些假金块之外,没有任何发现。”霍华德遗憾地说,“也许黑巫只是不小心端了一处制造假金的据点。”   依兰慢吞吞地转动视线,望向霍华德。   她心里暗想,‘原来美丽的女士可以激发大公的幽默感。’   霍华德诡异地读懂了依兰的目光,他闭了闭眼睛:“不耽误中尉办事了。”   乌玛丝潇洒地跳上马背,率着红甲骑士碾进了村庄。   “我只是不想暴露任何发现。”霍华德说,“卡尔家族身负荣耀,对他们客气点是应该的。”   依兰点点头:“我明白。”   ‘屠魔者’是一个可以世代相传的头衔。   当初拿到这个称号的,就是光明圣战中最杰出的几位骑士王。   他们世世代代受人尊敬,保留着屠魔的荣耀。   而乌玛丝的父亲,大卫·卡尔,曾在二十年前的王位争夺战中坚定地站在霍华德的阵营中,支持当今的国王奥登六世。   对于霍华德来说,也许……卡尔家族可以算作荣耀贵族版的林恩家。   “怎么办?”依兰问,“天就快黑了,卡尔中尉很可能会留在村庄过夜,明天接着查。”   霍华德揉了揉眉心:“如果天黑之前他们不走,那么我就带着你,以老朋友的女儿相见的名义去和她聊聊。”   依兰惊恐地吸气:“不了吧……”   “没事,”霍华德安慰道,“你的父亲当年的确和大卫·卡尔有过一点交情,卡尔的妻子是平民,他对平民的态度比较友好。”   依兰:“那……请容我和路易大人说一声。噢,没有我照顾他,他可怎么办啊!”   霍华德微笑:“别被他的外表欺骗,我那位老朋友,是只黑心狐狸。”   依兰非常不赞同地看着他:“不!路易大人明明纯良无害!”   霍华德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像看白痴。   依兰心中幽幽叹息——他永远不会懂,面对一位被灌药、被削发、被砸一脸乌青的可怜人,依兰心中只可能有一片怜悯仁爱。   依兰回到车里,把村庄里面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魔神大人。   说到晚上要进村的事,依兰十分头痛:“抱歉,我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   他眯着眼睛,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说:“我曾感应到身躯的气息。”   依兰愣了一下,然后头皮猛地麻炸了:“是吗!”   她激动得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在瞎激动什么。”   “我我我,”依兰吞了吞口水,“你说,我听着。”   她能不激动吗?巴巴地跑到北方瘟疫区,不就是为了帮他找身体!   “和之前一样,很快就消失了,再也侦测不到。”他眯起眼睛,“而且……我躯体的力量在逐渐被削弱。”   依兰倒抽了一口长长的凉气:“是吗?”   “嗯。”他的表情有些不解,“有人发明了消灭神之躯的办法?”   他的语气很平淡,依兰却感到一阵心惊。   他被大卸八块、被镇压、被封印,连光明女神都没有办法消灭他,只能用封印的方式阻止他回到世间。而此刻,他竟然感觉到神之躯正在被消灭?!   “如果是,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勾起了唇角,“我得向他取取经,将来好对付光明神。”   依兰:“……”果然,大魔王的思路和正常人是迥然不同的。   “你和霍华德,平时怎样相处?”他问。   依兰挠了挠头:“就是……他比较依赖我的聪明才智。你没事就装出一副正在认真思考的样子,想到很棒的点子时开口告诉他。”   他盯着她,眼角和嘴角一起抽搐。   “你,聪明,才智?”他哈地一笑,望着天花板摇了摇头,“知道了,把霍华德当白痴就行。”   依兰:“……”   她还想多交待几句,无奈夜幕无情地降临,她滚回了鹅绒被窝里面。   ‘噢,黑暗神自己保佑一下自己,千万不要露馅吧!’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可千万别给我又惹什么麻烦啊!’   和他待久了,依兰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个坚定的无信仰者——神?就这?信祂们?可省省吧!   魔神大人骄傲地动了动肩膀,站起来,在车厢壁上鼓捣了一会儿。   一只金属盒子弹了出来。   他摁下暗锁,一层层合金金属像花瓣一样依次绽开。   层叠的金属薄片分列左右,盒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他把手伸进去,捉出了依兰小毛线,趁她还没回过神时,他用手掌摁住了她的眼睛。   依兰:“!!!”   她装模作样地在他掌心挣扎,其实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聆听上面。   她听到他合上金属盒子,把它推进一个狭窄的地方,然后‘嘎吱’一声,摆弄了一个像是开关的东西,‘铛’,暗门合起来了……噢!她牢牢记住了开关发出的声音,下次只要在车厢里仔细找一遍,肯定能把它找到!   然后……她就可以逮住他的真身,玩他!   依兰美滋滋地盘算起来。   他藏好金属盒,走到车厢正中,放开了她的眼睛。   “带你一起去,省得你在这里瞎担心。”他骄傲地说,“不用你吱声,你就静静欣赏我的表演。”   “天亮之前得赶回来,把我藏进去才行。”她细气地嘀咕,“要不然你的本体会被那些光明之剑侦测到。”   “怕什么,不是有黑巫吗?”他不以为然,“就算侦测到黑暗力量,愚蠢的人类也只会以为是黑巫。”   依兰:“……”   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个家伙最擅长的技能就是甩锅。   皮甲没有口袋,他把她揣在了怀里,轻盈地跳下马车。   依兰小毛线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身体拉长,均匀地覆盖在两边胸口。   体验不平胸的感觉。   霍华德发现依兰好像有心事。   她异常沉默,垂着头,叫了她两次她都没有听见。   其实魔神大人正在听依兰小毛线说话。   她细声细气地向他介绍同行的人:“左边那位亚麻色头发的,是霍华德的侍卫长,他是个友善勇敢的人,就是脑子比较笨,你可以离他近些,他肯定不会发现任何异常。右边那个是光明骑士军的团长,他不喜欢我的发色,当然我也不喜欢他,对他不需要礼貌,按你平时的习惯来就可以了。”   魔神:“……”她这是在暗指他没有礼貌吧?   “一会儿将要看见的乌玛丝中尉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有一头金色的卷发,漂亮的浅金色眼睛,身材玲……”   他有点不耐烦:“不需要说那么多。难道我能分不出男女吗。”   依兰小毛线装模作样地捏起了嗓子:“噢!你真厉害,我可分不清蚂蚁的性别。”   他:“……”   他没再理这只叽叽喳喳的毛球。   他走到霍华德身边,很平静地说:“出发。”   “我已让大军开拔。”霍华德望向他,“你觉得黑巫大概什么时间会潜回村庄?”   魔神瞥了他一眼。   怎么和霍华德相处来着?把霍华德当白痴随便给出建议吗……这个简单。   他动了动眼皮,很无所谓地回复:“说不定已经进去了。”   伏在他胸前的依兰小毛线差点翻了白眼。她曲起尾巴,用尖尖狠狠戳了他一下。   大军还在村庄外,乌玛丝中尉的人驻在村庄里面,黑巫这个时候进去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霍华德的瞳仁微微收缩起来。他白天见识过依兰的心细如发,听‘她’这么一说,他不禁多心了,以为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竖起手:“停,全级戒备。”   随行的几位都是最得力的干将,听到命令,他们立刻祭出了劲弩,绷紧肌肉,一步三探地替大公开道。   魔神:“……”霍华德确实脑子不太好。   村中,乌玛丝中尉带来的人又把整座村庄底朝天地翻了一遍,一无所获。   霍华德一行接近的时候,乌玛丝正让副官带着人先行回去复命,她和两个骑士留在这里,明天继续探查周围,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看到霍华德,乌玛丝吃了好大一惊:“大公,您怎么回来了?是发现了什么遗漏吗?”   “噢,不是。放轻松。”霍华德抬抬手,“是这位依兰·林恩想要和你聊一聊,也许你父亲曾向你提起过她父亲的名字,她的父亲是乔·林恩。”   很显然,乌玛丝的父亲并没有记住老林恩这个平平无奇的侍卫,更不曾向女儿提起。   乌玛丝的金眸中浮起一缕迷茫,她尴尬地笑着说:“噢,一定是位英雄人物对吗?他一定非常厉害!”   什么样的平民,值得霍华德大公亲自跑一趟,替她作介绍?   “总之,你们聊聊。”霍华德把双手交叉在身前,拄着指挥剑,示意手下分散到四周,严密监视。   乌玛丝的脑门上皱起了几道烦恼的抬头纹,她走向魔神:“噢,亲爱的林恩小姐,我们来聊点什么呢?聊您的父亲吗?”   依兰小毛线尬得绒毛抽搐。   谢天谢地,是魔神替她承受这一切。   魔神大人眼皮不动:“你是‘屠魔者’后人。”   乌玛丝挺起了丰满的胸脯:“是的!继承先祖荣耀,令无能的我十分惭愧。”   “真是假惺惺。”不懂得聊天艺术的魔神大人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既然惭愧,你何不放弃继承权。”   乌玛丝:“……”   霍华德:“……”   “我要睡觉了。”魔神大人打着呵欠走向旁边一间看起来最清爽的木屋。   正是特别英俊的奈利亚家的房子。   被撂在原地的乌玛丝和大公都感到异常尴尬。   “中尉,天色已晚,你不如回营去吧。”霍华德心中琢磨着‘依兰’的意思,开口赶人。   “我……我没事的,凑合一夜,明天再仔细检查一遍周围,否则很难死心。”乌玛丝苦笑,“抱歉,您知道我们家遗传的死心眼。”   “好吧。”霍华德偏头,“那我也在这里将就一宿。”   他带着侍卫走进了奈利亚的家中。   乌玛丝无奈,招呼两个手下,抱着剑靠坐在奈利亚家的屋檐下面。   “大小姐,巴比克家故意为难您,折腾您的调令,让您整整两天忙得脚不沾地。而今天刚过来上任,您就露宿郊外,回去伯爵大人一定会打死我们的。”一名手下苦着脸,惨兮兮地说。   “你不说我不说,爸爸怎么会知道?”乌玛丝调皮地眨眨眼,“你们两个先睡,下半夜换你们守夜。”   依兰小毛线悄悄蹲在了奈利亚的木窗上,藏在少女们送给这位英俊青年的花环正中。   一双小眼睛透过窗缝,紧紧盯着夜色下的村庄。   谁也不知道黑巫什么时候会潜回来。   总要自己盯着才安心。   依兰时不时转动眼珠,看看一墙之隔的乌玛丝。   乌玛丝时不时起身在附近转上一小圈,虽然长得像个娇软美人,但其实她其实一点也不娇气,是个胆大心细的女战士。   依兰一下就喜欢上了她。   她转着小黑豆眼,目光追随乌玛丝。   黑巫出没的地带不能点灯,明亮的灯光很容易引起黑巫的注意。   乌玛丝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巡逻,走到一棵老树旁边时,她倚着树,点起了卷烟。   ‘噢,她居然吸烟,那就是传说中的雪茄吗?’依兰小毛线好奇地睁圆眼睛。   大口大口的烟雾向着乌玛丝头顶上方的树枝弥漫过去。   依兰的目光渐渐僵直。   她发现,烟雾漫过的地方,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轮廓。   有人,蹲在树梢! 第41章 睡过就甩(二更)   依兰浑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距离太远, 她无法看清藏在树上那个人的样子,很显然,这个人鬼鬼祟祟、不怀好意。   黑巫!黑巫来了!   乌玛丝毫无察觉, 她倚着树抽烟, 喷云吐雾, 丰满的胸脯不住地起伏,看起来惬意极了。   她是故意背着两个手下,偷偷躲起来做这件事情。   依兰着急坏了。   毛线球身体很虚弱,根本不可能蹦跶过去救援。   她用尾巴钩着奈利亚的礼物们,快速滑回了床铺上。   魔神大人睡得正香。   依兰爬到枕头上, 用尾巴掀他的眼皮,贴着他的耳朵急切地呼唤:“快醒醒!黑巫来了!快点!醒来!”   魔神大人被吵醒了,他非常不耐烦地抓住依兰小毛线, 把她揉成一小团。   “乌玛丝!她在东边的树下,树上藏着人!”依兰急急报告,“她很危险!快救她!”   魔神嘴角下垂,一脸暴躁。   他跳出窗户,随手把依兰放在肩膀上, 抽出腿侧的短剑, 奔向那棵树。   依兰再一次见识到了他神出鬼没的身法。   他贴着阴影前行,毫无声息, 迅捷如风。   依兰紧张地盯着树下。乌玛丝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制造的烟雾还没有散,白茫茫一片, 在夜色中特别醒目。   树上的影子也不见了!   逼近那棵大树时,魔神放慢了脚步,整个人更像是融进了夜色之中,就连蹲在他肩膀上的依兰也会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存在。   树后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在那里在那里!”依兰激动得绒毛发抖。   “嗤滋——”   耀眼的白光爆了起来。   是乌玛丝放了一枚信号弹。   激烈的打斗中,信号弹没能成功发射,而是落在了旁边的地面上,冒着白光‘滋滋’作响。   魔神眯起眼睛,身形像一道鬼影一样,贴着树,绕了过去。   只见乌玛丝和一个身材不算强壮的男人扭在地上,忽然爆起的白光让两个人都停下了动作,闭上眼睛。   信号弹的强光很快就弱了下去。   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人睁开了眼睛,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之后,他们一起惊呆了。   就连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依兰,也从这两双对视的眼睛里看出了‘一见钟情’四个大字。   魔神正要压过去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退后一步,靠在树后,收起了手中的短剑。   乌玛丝率先回神,她猛地翻过身,把藏在树上的这个男人压住,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是黑巫?!”   “不,不是。我不是黑巫,请听我解释。”男人的声音很悦耳。   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把双手抬到脑袋旁边,摆出无害的表情。   “那你是谁?为什么偷袭我!”乌玛丝问。   “抱歉,其实,我也以为您是黑巫,才会对您动手的。”   “那现在为什么不动手了?”乌玛丝依旧凶狠。   “黑巫绝不可能这样美丽……哦不,我的意思是说,照明弹照亮了您的铠甲,我认出您是一位骑士。”   “哼。”乌玛丝压着笑意,“油嘴滑舌,你可没有摆脱嫌疑!”   “我叫奈利亚,是一名平民,前面就是我的家。我可以说出藏在床板下面的东西,这样能够证明吗?”   依兰小毛线激动地甩了甩尾巴,奈利亚!他是奈利亚!啊,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英俊!   魔神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拎住她乱摇的尾巴,把她捉下来,捏在手里,捂住了眼睛。   乌玛丝把特别英俊的奈利亚拉了起来。   奈利亚继续拍马屁:“您的身手真是好极了,我在同龄人中可是出名的格斗王,您这样美丽的女孩,居然可以和我打得不相上下。”   乌玛丝不动声色地把胸脯挺得更高。   解释完误会,奈利亚的情绪低落了下去:“听说村子闹了黑瘟疫,我急忙赶回来。远远地发现我家中好像有人,我就爬到树上先看看情况。”   “抱歉,你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还被我的烟雾熏了一通。”乌玛丝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的女士,您很有个性,真的。让人一见难忘。”   夜色下,看不出美丽的女骑士有没有脸红。   “你有一副好身手,奈利亚,”乌玛丝勇敢地发出了邀请,“你……愿意给我做副官吗?从此跟随我吗?”   “我的荣幸,长官。”   “奈利亚,我刚才好像打破了你的嘴唇。”   “噢,没有关系,一丁点都不疼,不信您试试?”   很快就有亲嘴的声音传了过来。   依兰小毛线惊得炸毛。   这也……太快了吧!   魔神大人把她捏得更紧,他飞速后退,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到远处。   “低等生物,真是令我无话可说。”他看起来有一点暴躁,“太随便了。”   依兰小毛线很习惯地和他唱反调:“噢,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啊,神明永远不会懂什么是爱!难道你不觉得那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吗?多么令人向往啊!”   “你也会这样吗?”他眯起了眼睛,声音危险,“我绝不允许这张嘴亲吻任何一个男人。尤其是刚认识一天的男人。”   依兰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担心?”   “呵,”他踱了两步,“我从未料到,人类居然如此毫无底线。”   “不是,我是说我不可能跟人相爱。难道你忘了我已经献祭了爱情吗?”她眨巴着小眼睛。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那是什么?献祭哪有……”   眉梢忽然重重一挑,他恍然大悟:“救保罗那一次。对,没错,你已经把爱情献祭给我了,除了我之外,你爱上任何男人,都是死路一条。”   他的唇角勾了起来。   依兰:“……”   她觉得他刚刚好像说漏嘴了。   那一次他只是用手指碰了碰她的额心,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莫非……根本就没有献祭爱情这种事?   他故意那么说,只是为了不让她拥有甜甜的恋爱?   真是很有魔鬼风范。   她扭开了眼睛,嘀嘀咕咕地说:“当然,我记着那个契约呢。”   心情略有一点美丽的魔神大人踱了回去,一脚踢开了木门。   几名侍卫正在守护沉睡的霍华德,他们被突然出现的魔神吓了好大一跳:“林恩小姐?您不是在里屋休息吗?”   “奈利亚找到了。”魔神好脾气地说。   霍华德恍惚回神,睁开眼睛,整个人仍处于迷糊状态:“谁?”   魔神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   侍卫长俯身说:“奈利亚·加德,这间房屋的主人。黑巫很可能以他为目标。林恩小姐说找到奈利亚了,您要不要听听情况?”   霍华德彻底清醒过来。   他并没有忘记奈利亚,只不过确实上了一点年纪,不像年轻人一样能熬夜了,精力终究是差了很多。   “他在哪里?”霍华德揉着额角,沙哑着嗓子问。   魔神撇着嘴,指了指那两个人接吻的方向。   很快,屋子里点亮了灯火,红着脸的乌玛丝和奈利亚双双被侍卫带了进来。   “噢,十分抱歉,”乌玛丝有些尴尬,“我、我也想不到,竟然就这样遇到了真爱。”   霍华德很不赞同地看着她:“卡尔中尉,你们只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他只是一个平民。”   乌玛丝羞涩地捂住脸:“我不是很在乎这些。我的妈妈也是平民啊,您不是知道吗?”   “你要让他入赘吗?”   乌玛丝惊讶地放下手来:“您怎么会想到那么远,我们只是恋爱而已。”   奈利亚倒是神色坦然:“亲爱的乌玛丝,我发誓,和我在一起不会让您的生活变得太糟糕。”   “你指的是藏在地窖中的金块吗?”霍华德冷冷地说,“那只是一些废铜烂铁而已。”   奈利亚脸色大变:“什么?不可能!”   侍卫一拥而上,很快就从奈利亚的靴子底下找出了几块味道很不美妙的小金块。   当着他的面,侍卫用短剑剖开了这些假金,露出里面的铁胎。   “看看吧!这就是你的金子!”   奈利亚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蹲倒在地,双手捧起那些一文不值的碎块,痛苦地摩挲:“怎么会这样……”   “也许你不介意告诉我是从哪里找到的假金块,来消除你故意造假的嫌疑。”霍华德扶住指挥剑。   奈利亚眸光闪烁。   霍华德平淡地问:“是说出实情,然后跟随你的中尉得到前程和爱情,还是现在就以制假之名将你投进大牢?”   乌玛丝焦急地看着他:“亲爱的奈利亚,快点把事实说出来吧,你也看到了,这些金子都是假的!”   奈利亚挣扎了一会儿,颓丧地开口:“比奇山。很多人都在那里偷偷采矿,趁着现在闹黑巫,贵族们分不出精力来管这件事,我们挖到金子就可以自己藏起来,不用上税,也不会被没收……”   霍华德嘲讽地弯了弯唇角。   乌玛丝捂住了脑门:“噢天哪,大家都以为很多年轻人扔下父母和儿女,自己去逃难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还是秘密吗。”霍华德疲惫地挥挥手,“卡尔中尉,带上你的新男友离开这里吧。我的建议是把他藏好,毕竟他这张脸足以引发战争。”   乌玛丝的俏脸‘刷’一下涨得通红:“那……亲爱的奈利亚,你看看需要带走什么纪念品,再收拾几件衣服。”   她像逃命一样躲进了奈利亚的房间。   很快,小情侣拎着一只小小的包袱出来了。   匆匆道别之后,乌玛丝带上两个手下和特别英俊的奈利亚连夜离开了村庄。   “比奇山。”霍华德把光明骑士团团长叫到身边,“回去带一支千人队伍直奔比奇山,给我查个清楚明白,然后到伊斯卡布里会合。”   “遵命!”   “骑马到比奇山需要一天,查案,来回,至少需要三天时间。”霍华德悠悠对魔神说,“三天,大军已经抵达伊斯卡布里,审讯过一两个蛀虫了,到时候两边得到的信息正好可以相互验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也逮到了黑巫。”   魔神一脸不感兴趣。他走回卧室,关上门。   依兰小毛线钻了出来,绵软地趴在他的身上,两只黑眼睛一眨一眨,像是被什么问题困扰住了。   “我在想……”她一甩一甩地摇着尾巴,“这个事情不太对啊!从这里到比奇山,就连骑马都需要一天,可是黑瘟疫是今天中午的事情,为什么徒步的奈利亚晚上就回来了!他在撒谎吗?”   魔神毫无兴致地阖上了眼睛:“传消息的人在撒谎。”   “对哦!”依兰睁大了黑豆眼,“半天时间,根本不可能把消息传到比奇山啊!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聪明的脑袋瓜子里面就像装满了咕咚晃动的浆糊,整个脑子都被糊住,转不动了。   “是谁要把消息传给奈利亚?”魔神懒洋洋地问。   “那个释放瘟疫的黑巫啊!”依兰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你是说,黑巫放出风声之后,因为某种原因耽搁了几天,没能按照原定的时间释放瘟疫?”   “不排除这种可能。”   “噢!”依兰在他胸前打了两个转转,“你真聪明!”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不再理她。   耳朵尖却悄悄地红了一点。   ‘原来夸他还是会脸红嘛。’依兰偷偷想着,憋住了‘噗噗’的闷笑声。   她转动着自己的小黑豆眼,装模作样地望向四周。   ‘咦……’依兰盯住了木桌桌面。   奈利亚的桌面上,摆满了女孩子们送来的小玩意。   等等,是不是少了什么?   依兰记得,在一堆手工制品中,有一只非常精致漂亮的小水晶瓶,瓶口还系着金色细丝,环成一个爱心的形状,它非常醒目。   现在它不见了。   ‘噢!奈利亚居然带走了其他女人送他的东西!他不是有了乌玛丝吗,为什么难忘旧情?天哪,爱情真是太不可靠了!’   她把小眼珠转回来,盯着沉睡的魔神。   ‘还是这个没有感情的家伙让人安心。’   天快亮时,没有感情的家伙及时醒了过来,他抓着依兰小毛线来到窗户边上,像甩一只铁饼一样,把她远远地抛了出去。   飞到半途,交换降临。   依兰站在窗前,看到几位骑士的宝剑上纷纷爆发出神圣之光,那些光芒‘刷刷刷’地向着铁饼的落点飞过去,引起一阵骚动。   “黑巫出现了!”   “一定是黑巫出现了!”   骑士们如临大敌,拱卫着霍华德寻了过去。   当然一无所获。魔神大人早已经遁走了。   依兰很心虚地关上了窗户。   等到霍华德无功而返时,她凑上去,把魔神昨夜的分析说了一遍:“……所以黑巫早早就把消息放出去了!”   霍华德重重一拍脑门:“这么明显的疑点我居然忽略了!”   果然上了年纪睡不够就是不行啊。   不过仔细一想就发现这条线索并没有什么大用。   黑巫很显然并不知道奈利亚在哪里,放出这个消息用的是广撒网的方式,不可能找到原始传播者。   “至少确认了一点,”依兰安慰他,“证明我们的想法是对的,黑巫就是冲着奈利亚这个美男子而来。现在他被乌玛丝中尉截走了,不知道黑巫会不会得到消息?如果黑巫追着他们而去的话,那整个军营可能都有危险。”   “我这就派人过去,把这对情侣叫回来!”霍华德揉了揉额角:“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真是让人操心。”   依兰一脸无辜单纯。   霍华德瞥了她一眼:“噢,真希望你永远不要陷入爱情,爱情令人愚蠢。”   依兰撇嘴:“……另一位也是这么说的。”   “聪明的人都知道这个事实。”   依兰忍不住吐槽:“难怪您与夫人不合。您看不起爱情。”   霍华德:“……小孩子不许议论大人的事情。”   两个人走到门外,霍华德摇头叹息:“政治联姻都是这样。依兰·林恩,直觉告诉我你将有远大的前途,你拒绝维纳尔是对的。那个孩子我了解,他的性格上有些缺陷继承自他母亲,改不掉的。将来,他或许配不上你。”   他已经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无限的潜力。   依兰:“……您过奖了。这话说出去,我肯定会被首都的贵女们用唾沫淹死。”   “那也太恶心了。”   “……”   霍华德派往附近军营的骑士很快就回来了,他带回了一个不怎么友好的消息。   伊斯卡布里的巴比克家和卡尔家一向不怎么对付,巴比克家的那位大小姐在主城做市政官,她看乌玛丝中尉一向不顺眼,处心积虑地给乌玛丝添堵。   前阵子乌玛丝·卡尔升职,巴比克大小姐拼命在乌玛丝的调令上面做手脚,把乌玛丝弄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摆平了那些繁冗的手续。   谁知道刚出来一天,巴比克又揪到了一处漏洞,说乌玛丝的调令还是违规,必须回伊斯卡布里去重新申请。   霍华德派出的骑士抵达军营的时候,乌玛丝和奈利亚已经离开了。   可怜的被针对的乌玛丝必须快马直奔伊斯卡布里,因为迟到的话,那位巴比克大小姐可以告她擅自离职。   霍华德再一次摁住了额角:“又是这些小女人的勾心斗角。”   “另外,卡尔中尉与一名平民男子一见钟情、将他带回军营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连路上遇到的农民都在谈论。”骑士报告了另一个糟糕的消息,“都很羡慕奈利亚,人们在说,虽然他失去了家园,可是却一步登天骗走了卡尔伯爵的独生女,从此跻身贵族之列。”   “黑巫应该也知道了。”霍华德深深吸气,“出发,全速前往伊斯卡布里!”   伊斯卡布里是封地的主城。   “主城城墙高达三十尺,”霍华德向依兰介绍,“城墙上装有重型火炮,黑巫暂时没有尝试过冲击主城。”   依兰皱了皱眉头:“不止主城,根据军事情报来看,黑巫并没有攻击过任何一座规模较大的城池。所有战斗都发生在野外,或者是军营驻扎地。总之,没有留过一个活口。”   “哪里不对吗?”   依兰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上来。但是感觉不太好。”   要确保不会跑掉任何一个人……这意味着什么呢?   不让人看到他们的真面目?可是黑巫已经被歼灭了许多,并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   “无论如何,现在必须全速赶往伊斯卡布里。”依兰叹息,“一个女人为了见到一个男人,可以杀掉他的所有亲人,灭掉他生长的村庄……这样一个女人,在知道自己想找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一定会发疯的!乌玛丝有危险,整个伊斯卡布里都有危险。”   霍华德摇头冷笑:“真没想到,追查黑巫居然变成了一起情色事件。”   依兰耸肩。   谁能想到会这样呢。   依兰不会骑马,霍华德大公亲自载着她。   她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公如今已经有那么一点儿像她的老父亲了。   夜幕降临之前,依兰借口太累,要求原地扎营休息。   再往前跑的话,她怕自己拖着虚弱的毛球身躯追不上来。   她可不敢在这片荒野中独自过夜。那些草丛里生活着巴掌那么大的螳螂,她亲眼所见!   她才不要被夹住尾巴。   夜幕降临。   交换之后,依兰发现魔神把她藏在了一个泥洞里。   除了脏一点之外,好像没什么不妥。   暖暖的,泥巴软软的。   她放下悬了好一会儿的心脏,舒服地伸展着绒毛,瘫在了泥巴堆里。   好像……不出去会更好一点。   她在软泥里打一个滚,再打一个滚,裹一身泥巴,舒服极了。   得过且过的依兰很快就被人掏出了巢穴。   他盯着她,眼角直抽。   “我把你放在这里,不是让你做屎壳郎。”   依兰:“……”   这个人真的有一种魔力,一开口就让人炸毛。   依兰小毛线愤怒地甩毛!   她这身绒毛根本就不会脏好不好!一甩就干干净净了!   一通扑棱之后,依兰发现自己倒是干净了,他却被甩了满满一身泥巴点子。   白皙的脸蛋也变成了麻脸。   依兰小毛线愉快地咯咯大笑起来。   “蠢东西!”他笑着咒道,“这是你自己的身体!”   “反正是你用!”她细声细气又嚣张十足地回嘴。   他带着她回到了简易行军帐篷里。   小小的三角帐篷,只能缩着腿侧躺,依兰窝在他的身前,感觉十分温馨。   “我喜欢这个帐篷。”她轻声嘀咕。   “啧,什么眼光。”   依兰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所以现在乌玛丝和奈利亚有危险,说不定还会把危险带给伊斯卡布里!”   “我看过了,”他懒洋洋地说,“那对亡命鸳鸯周围没有任何黑暗力量,也没有人在追踪他们。”   依兰这才想起来,白天的魔神大人,是神啊!   虽然现在暂时比较虚弱,可他还是比人类强大太多了。   “哇哦!”她感叹万千,“你好厉害!”   这种时候,她可不会傻乎乎地嘲讽他、问他为什么要管蚂蚁抢亲的事情。   白天有他盯着,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轻嗤一声,闭上了眼睛:“不用重复太过明显的事实。”   依兰偷偷甩了甩尾巴,心想,‘那你脸红什么啊?’   她左躺躺、右躺躺,感觉自己身上的皮甲硬硬的,有点硌人,于是往他的脸旁边拱了几下,绒毛轻轻触着他的脸颊。   ‘唔,我的皮肤真是光滑。’依兰又拱近了一些。   他抬起手,一把捉住她,把她塞到耳侧当枕头垫着。   依兰:“……”   她把自己瘫成了一个高矮适中的小靠枕。   第二天,他早早醒来,跑到远处扔了依兰小毛线。   划出长弧的依兰:“……”   睡完就被甩的感觉实在是非常奇妙。 第42章 谁在撒谎(一更)   霍华德一行抵达伊斯卡布里的时候, 大军早已进入了城池。   望着高耸的城墙,凶猛的火炮,密聚的人群, 依兰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   “小依兰, ”霍华德大公的语气却比平时严肃了很多,“记住一个事实,灾难降临时,从来不管人数。”   依兰回味着他的话, 慢慢地又吸入一口气, 悬在胸口。   是的,是这样的。   就像在危险海滩上玩,如果有很多人在那里, 那么大家总会下意识地觉得很安全。   其实大浪卷过来的时候, 根本不管这里是有一个人,还是有一百个!   “进城。”   依兰惊奇地发现, 伊斯卡布里的青壮年并没有‘失踪’,城里的一切井然有序,热闹非凡。   虽然整块封地都笼罩着瘟疫疑云, 但是因为主城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谁都相信瘟疫不会降临在这里。   霍华德进城,与大军会师。   依兰忽然意识到,霍华德这位军事领袖并不是徒有其名,他真的和那些官僚主义浓重的贵族老爷不一样, 他敢带着十来个人在瘟疫区穿梭, 进入瘟疫村庄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犹豫, 此刻知道伊斯卡布里有危机,他更是毫不迟疑地赶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身先士卒啊。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 她想,老林恩没有说错,霍华德大公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爱戴的长官。   “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已来到伊斯卡布里。”霍华德下令,“查,乌玛丝?卡尔在哪里?”   “遵命!”   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乌玛丝解决了调令的事情,趁着周末,准备在自家的庄园里办一场舞会,向城里的贵族青年们展示她刚刚从野地里面淘回来的金疙瘩——特别英俊的奈利亚。   很显然,她这么做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气气那位特别爱和她作对的巴比克大小姐。这两家历来都不对付,同样美丽的两位大小姐更是把对方当成了命中的宿敌。   现在,美丽的乌玛丝找到了特别英俊的男朋友,想想都知道巴比克大小姐会气成什么样子。   巴比克气不气暂且不知道,霍华德倒是气笑了。   “很好。舞会,争风吃醋,很好。”   “我们也去参加舞会吗?”依兰眨巴着眼睛。   霍华德怪异地看着她:“你是想见乌玛丝,还是想看奈利亚?”   依兰:“……您可真是小看我的眼光了!”   虽然奈利亚确实特别英俊,只论五官的话,他的英俊程度甚至超过了维纳尔和阿尔萨斯,但是这位英俊的男青年却欠缺一些气质。   放在边远的封地倒是勉强够看,但经不起对比。   就算把几位大贵族中容貌最为逊色的加图斯拉出来,整体观感也要远远甩奈利亚好几条街。   霍华德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是啊,我们小依兰,可是连维纳尔也看不上啊。”   依兰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是看不上啦,只是平民和贵族不合适。”   霍华德用鼻子笑了两声:“走吧,参加舞会。你得换一身衣服,我可从没带过脏兮兮的舞伴。”   依兰:“……”   她,要做大公的女伴吗?   霍华德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套小礼服。雪白的公主裙,蓬松的千层裙摆,云朵一样的团团肩,连锁骨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他自己则换上了成熟稳重的绅士燕尾服。   这是……父女的搭配方式。   依兰感到心窝暖暖的。   她挽住霍华德的胳膊,一点儿都不会觉得尴尬。   这对不请自来的客人走向卡尔家的庄园。   门口的迎宾男仆拦住了霍华德:“阁下没有请柬,不能入内。”   依兰眨巴着大眼睛,摊开双手对男仆说:“先生,难道您没有看出来,这位大人的气质非常卓越吗?”   迎宾男仆优雅地笑了笑:“当然,这位大人一看就是大人物,但是很抱歉,就算是巴比克伯爵亲自前来,没有请柬就是不能进入庄园。您或许可以和我们卡尔伯爵做一个预约,要我帮您做个登记吗?”   原来是防着巴比克家过来捣乱。   看来这两家的矛盾要比想象中更激烈一些。   霍华德挑了挑眉:“这是小孩子之间的友谊,并非公事。我的女儿依兰,是乌玛丝的朋友。”   依兰扬起笑脸:“请代我向乌玛丝通传。她听到我的名字就知道啦!”   男仆将信将疑地回复说:“非常抱歉,其实大小姐刚才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她去了哪里?”依兰奇怪地问,“不是在办舞会吗?”   男仆有一点为难,但还是照实说了:“去市政,处理露娅表小姐的事情。”   “那我们在这里等等她!”   “悉听尊便。”   依兰悄悄把霍华德拉到一边,冲他嘀咕:“您怎么能自称我父亲!一会儿叫别人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别人知道了,将来我就必须给你留一份遗产,这样难道不好吗?”霍华德心平气和地回复。   依兰张大了嘴巴:“请不要用万恶的金钱腐蚀我。”   霍华德大笑着,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   他心想:‘谁说天使就不能是黑色的头发?’   乌玛丝很快就回来了。她是骑马回来的。   三天不见,这位大小姐憔悴了不少。看来虽然有爱情的滋润,但还是架不住巴比克大小姐的百般刁难。   “噢,天哪,让您站在门外,我真是万死难赎!”看到被拒之门外的霍华德,乌玛丝难以置信地捂住了额头。   整个王国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敢干这事。   她皱着鼻子,凶狠地瞪着那个男仆:“你可是干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我都不知道要什么样的责罚才能衬得上你的壮举!”   乌玛丝的幽默成功逗乐了霍华德和依兰。   气氛变得欢乐,乌玛丝引着这对‘父女’走进庄园,让男仆逃过了一劫。   乌玛丝解释说:“我的表妹露娅不小心被巴比克拿到了一个小错误,巴比克借机发难,为这事,我今天已经跑了三回市政了!”   依兰叹息:“难怪人家说,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   乌玛丝摊手:“可不是吗?就算得罪了大公,恐怕也不会受这样的折磨。”   说话时,三个人来到了舞会会场。   舞会设在一间红木大厅,乍一看还算是华贵,但细看就能发现,装饰、摆设都只是平平无奇的手工艺品,产出普通木匠之手。这里毕竟是边远的封地,和首都的繁华相比远远不及。   乌玛丝的客人们已经在翩翩起舞,木地面被踩得‘咚咚’地响。   在乌玛丝离开的时候,特别英俊的奈利亚被另一名贵族少女邀下了舞池。   那是一位看起来特别清纯可人的女孩,她穿着一件贴身的淡绿长裙,衬得娇羞的脸蛋像是刚刚冒红的蜜桃一样。   她羞涩地笑着,低低地对奈利亚说些什么。   奈利亚好脾气地垂下头细心聆听,两个人的脑门几乎碰在一起。   他唇角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偶尔开口,逗得绿裙少女更加羞涩。   依兰皱起眉头。   果然她的直觉没有错,奈利亚和马丁牧师一样,都不是什么可靠的男人。难怪离开村庄之前还要特意带上别人从前送他的水晶瓶,原来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依兰担忧地望向乌玛丝。   乌玛丝紧紧抿住了唇,握紧的手背上迸出青筋。   奈利亚并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已经回来了,他正专注地和怀中这位名叫露娅的少女调情。这位贵族少女让他大开眼界,她比乌玛丝更香、更软、更娇嫩,她的声音那么秀气,就像一朵一碰就折的真花。   “露娅!”乌玛丝扬声喊道,“你过来。”   拥在一起的男女慌忙分开,奈利亚紧张地匆匆走过来:“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我等得好苦。”   乌玛丝一眼都不看他,她盯住脸颊通红的露娅,缓慢地说:“市政官请你过去一趟,露娅。”   露娅脸色微变:“哦不,表姐,你不能把我扔给那个可怕的罗兰?巴比克!”   “怎么?”乌玛丝嘲讽地挑起眉毛,“我帮你摆平巴比克的麻烦,你替我摆平我的男朋友吗?”   露娅知道自己真的惹毛了乌玛丝,慌忙解释:“不,不是的表姐,是这位奈利亚先生非要邀请我跳舞,我只是以为贵族们让他感到难堪,所以才……”   “不是这样的!”奈利亚惊慌地说,“是她主动邀请我!”   “去。”乌玛丝抱起胳膊,“巴比克在等你,露娅。”   露娅眼眶泛起红色:“你不是答应我,一定会帮我解决地契的事情吗?”   “我帮的是我亲爱的表妹,不是勾引我男朋友的表子。”乌玛丝偏偏头,“自己去解决那件事。”   露娅哭着跑了。   “乌玛丝,我……”奈利亚紧张得声音颤抖。   “噢,亲爱的奈利亚!”乌玛丝对着他露出笑容,“来,见一见霍华德大公。”   奈利亚腿在抖。   刚才露娅说了乌玛丝不少坏话,她说都是因为乌玛丝粗鲁野蛮不懂变通,才会惹得巴比克小姐那么生气,迁怒于可怜无辜的露娅。奈利亚顺着她的话安慰了半天,也向露娅抱怨乌玛丝脾气暴躁,不懂得理解和尊重。   现在知道害怕了。   ‘噢,完蛋了,露娅回来一定会向乌玛丝告密的!那个表子,肯定会把我刚才的话添油加醋,出卖给乌玛丝!’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在阅人无数的霍德华面前,透明得就像一张纸。   霍华德丝毫也不掩饰眸中的鄙夷。   他那双冰湖般的瞳眸,冷起来的时候就像是真的结了冰,轻纱般的白翳冻结起来,寒冽袭人。   奈利亚连头都不敢抬。   “乌玛丝?卡尔,”霍华德缓缓开口,“你确定这个人真的适合你吗?”   乌玛丝抿住了嘴唇。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她垂下头,“我愿意给他改正的机会。也许,他只是觉得露娅是我的表妹,不愿伤害她的自尊心……”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奈利亚麻溜地滚下乌玛丝递给他的台阶,“我也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我的第一次心动就是乌玛丝,我敢保证这也是最后一次!我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别人,从来没有!别人对我来说,毫无任何意义!”   依兰毫不留情地拆穿:“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特意带走别人送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奈利亚吃惊地望着依兰,“我没有带那种东西,只带了几件衣服。”   “撒谎!你明明带走了一只有爱心的水晶瓶子!难道不是哪一位女孩送你的礼物吗?”   依兰性情耿直,根本无法容忍这样一个花心的家伙欺骗可怜的乌玛丝,她愤怒地炸着毛,恨不得把这个危险的骗子一脚踢出伊斯卡布里。   可怜的乌玛丝根本不知道和这个家伙在一起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嗤——”乌玛丝手一抖,撕裂了裙子旁边的纱层,踉跄着退出一步。   “没有,我没有!”奈利亚着急地冲上前,冲着依兰扬起了拳头,“你这是污蔑!你这个卑鄙的女人,你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霍华德把他推到了地板上。   “真是这样吗?”乌玛丝转过身,她的肩膀在不停地颤抖,声音也变形了,“奈利亚,我那么相信你。”   “没有!真的没有!”奈利亚焦急地说,“那些村里的女孩,她们怎么可能买得起什么水晶瓶!”   乌玛丝垂着头,整张脸都被浅金色的头发遮盖住,她的声音低低地溢出来:“所以是因为贵重,你才留着它,是不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请不要跟着我,让我独自、独自待一会儿……不要跟来!谁也不要跟来!”   她大步向外面跑去。   大厅里的青年们发出了郁闷的叹息声。   一个愉快的周末就这么被搅黄了。   可以想见,等到那位巴比克大小姐知道今天舞会上的事情时,一定会用多么尖刻无情的语气嘲笑乌玛丝。   “噢——”一个胖胖的贵族少女耸着肩膀,模仿巴比克的声音,“像乌玛丝?卡尔那种最虚伪卑鄙的家伙,活该得到这样的下场!我早就说过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噢,你们难道都闻不到,她裙子底下全是腐烂苔藓的味道吗!”   “我敢赌一百个银币!巴比克一定会说这句话!”胖少女抖着肩对身边的人说。   旁边的男青年无奈地叹气:“巴比克她总是那么刻薄。”   “她其实就是嫉妒!”   “对,像乌玛丝小姐这种出身高贵,却愿意从军的女孩子是值得敬佩的。而巴比克呢,骄纵任性,只会躲在城市里面享福——噢,当然,我也只懂得吃喝玩乐,只不过我愿意正视自己的懒惰,不像巴比克,一天到晚和乌玛丝作对!”   贵族青年们一边议论,一边向外走去。   奈利亚不敢去追乌玛丝,他跌坐在地板上,从他身边路过的贵族们总是有意无意地踹他一下,他抱着头,一双眼睛里转动着恨意,时不时偷偷用余光扫依兰一眼。   “公然把他带出城怎么样?”依兰问霍华德。   伊斯卡布里人群实在是太密集了,那个疯狂的黑巫如果真的追进来,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大张旗鼓地把奈利亚带出城去,然后放出风声,留下陷阱等黑巫自投罗网。   “是个不错的主意。”霍华德冷淡地说。   他走上前,拎住奈利亚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奈利亚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他也不敢。   他愤恨地盯着依兰:“我和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依兰皱起眉头:“乌玛丝不在这里,你不如说实话。”   “实话就是,你这个表子挑拨离间,想毁掉我和乌玛丝的关系!”奈利亚恨声说。   霍华德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记下勾拳,然后把他拖到了厅外的过道里。   依兰吃惊地望着霍华德。   他居然会亲自出手打人。   奈利亚狼狈极了,头发散发,嘴角流着血,身上还别扭地套着礼服,看起来非常不搭。   “向我的女伴道歉。”霍华德冷冷冰冰地说。   奈利亚挣扎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对依兰说:“对不起我不该骂你。但是你也不该那样污蔑我!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水晶瓶,更不可能带着别的女人送我的东西到乌玛丝家里来——我还没那么蠢。”   依兰无语地望着他:“如果你像你自己以为的那样聪明,那就不会在乌玛丝的舞会上和她的表妹暧昧!”   奈利亚懊丧地抱着了脑袋:“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想跳一支普普通通的舞而已……”   只是野外长大的穷小子,根本无法预料到软玉温香的杀伤力,不知不觉就和露娅靠了那么近,明知不对,还是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现在恍惚回神,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是心思浮动,越过界限了。   依兰盯着他。   “我知道我错了,以为绝对不会再犯。”奈利亚认真地说,“能不能请你告诉乌玛丝一句实话,我真的没有什么难忘的旧情,更不会留恋什么该死的鬼信物!”   依兰抿住了嘴唇。   ‘我对这个人是不是也有一些偏见呢?’她想,‘只是一只水晶瓶而已,说不定我记错了它的位置?’   “不用再说了,”霍华德冷酷地说,“现在你得罪了卡尔伯爵的女儿,她将你驱逐出城,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人尽皆知。”   奈利亚张大了嘴巴。   “跟我走。”霍华德眸光不动,“或者死。”   霍华德迈开大步,走向庄园大门。   “走吧,”依兰向奈利亚偏了偏头,“为了你的生命安全。”   奈利亚叹了口气,垂着头跟在她的身边。   “我知道,你们只是看不起平民而已,费尽心机想要拆散我和乌玛丝。”   这话依兰不爱听,她皱着鼻子:“没有谁看不起平民,我只是看不惯有了姐姐还要勾搭妹妹的家伙!”   “我和露娅绝对不会做更过分的事情……”   依兰根本不信,他和露娅脸贴脸跳舞说悄悄话的样子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像这样的两个人,只要逮到机会,百分之一百会滚到床单上去!背叛就像堤坝上的缺口,只要有一个小洞,肯定就要一泄千里。   三个人离开了庄园。   没想到的是,庄园外面的大街上已经乱套了。   “市政厅里爆发了黑瘟疫!”   “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天哪!黑巫攻进来了!”   人们惊恐地叫喊着,推推攘攘地四散逃跑。   庄园外面的大街上,混乱正在疯狂扩散。   红甲骑士出动,在人潮大浪里面费力地维持着秩序。   “不要慌张!不要挤压!”   霍华德的人也赶了过来,他们分开人流,像是海浪中一道坚不可摧的铁桥。   军队整整齐齐分列两旁,迎接霍华德。   “报告长官!市政厅爆发黑瘟疫!”   霍华德把依兰带上了他的战车。   “去市政厅。”他的面容依旧冷静,只不过银眸里彻底结了冰。   “不要带我走,我得去找乌玛丝!她一定躲在哪里哭泣……”被两名侍卫抓住胳膊的奈利亚焦急地挣扎起来。   依兰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就烦躁,她随口甩过一句:“说不定乌玛丝就在市政厅呢。”   “对,对哦……”奈利亚讷讷,“像她那样英勇的骑士,百姓有危难她一定冲锋在前。”   “是啊,”依兰说,“可惜某些人不懂得知足,有了坚韧的烈火玫瑰,还要被柔弱的小白花迷住了眼睛。”   “我错了!”奈利亚认真地叹息,“我真的知错了!”   市政厅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座巨大的尖顶建筑,十八尺高的黑色大木门敞开一半,门口和门外的环形大台阶上各躺着几具黑尸,透过敞开的木门,可以看到大厅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环形大台阶距离外面的黑色铁栅门有三十尺,这一块空地没有任何尸体。   现在,红甲骑士已经隔离了整栋建筑,禁止出入。   情况倒是比依兰预想中好了一万倍。   她吃惊地望着霍华德:“这里人来人往,从染病到发病有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黑瘟疫居然没有扩散?”   霍华德刚刚已经接到了一份报告,他抬起眼睛,把这份报告递给了依兰。   原来是市政官罗兰?巴比克的功劳。   就是那位从小到大和乌玛丝作对的巴比克大小姐。   她很突然地下令关闭了建筑的大木门和外面的铁栅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这位大小姐时不时就会做一些抽风的事情,反正有她担责,官员们乐得清闲,把公告一贴,睡觉的睡觉打牌的打牌。   再然后,他们整整齐齐地死在了这栋建筑里面。   瘟疫发作的时候,有官员试图开门往外逃,那位巴比克大小姐就坐在大厅主位上,跷着脚,抱着一把火铳,把逃到门口的感染者一个个打死。   依兰看得心惊肉跳,眼前晃动着一位大小姐凶残的风姿。   “她是怎么知道这里要爆发瘟疫的?”   霍华德摇摇头:“答案应该在里面。”   骑士们已经装备好了燃火箭,他们打开铁栅门,远远地焚毁了台阶和门口的黑尸,谨慎地接近那里。   一道熟悉的身影跃进了视野中。   这么短短的一会儿,乌玛丝已经换下了礼服,穿上了戎装。   不愧是荣耀的屠魔者后人。哪怕失恋伤心,也要第一时间奔赴前线。   “我必须和你们一起进去!”乌玛丝双眼通红,站在红甲骑士的首领面前,“我的表妹露娅在里面,是我让她过来的,都是我的错,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噢,真是不幸,卡尔中尉,请节哀。”   “对付瘟疫,我肯定比你有经验。我带头!”乌玛丝接过一张火弓,冲到了最前面。   骑士首领挥挥手:“跟上中尉的脚步!小伙子们!”   霍华德缓缓戴上了一对银丝手套:“走近看看。”   依兰点点头,刚跳下车,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光。   黑巫为奈利亚而来……   早早就放出消息引诱奈利亚回家,却因为不明原因被耽误了几天,没有在预定日期把瘟疫释放到村庄……   被反复耽搁的调令……   释放瘟疫的地点确定是奈利亚的家……   失踪的水晶瓶……   她拽住了霍华德,她白皙的小脸更是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她的腮帮子丝丝发麻。   “如果,奈利亚没有说谎呢。”她颤抖着声音,“如果水晶瓶不是他带走的,而是……”   乌玛丝? 第43章 真相大白(二更)   如果奈利亚没有说谎呢?   那只昂贵的水晶瓶不是奈利亚带走的, 而是……乌玛丝呢?   黑巫冲着奈利亚而来,而最终结果是乌玛丝得到了奈利亚。   居然,谁也没有怀疑过她。   霍华德绞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让人调来了乌玛丝的通勤记录。   他取出两张羊皮纸地图, 把一支鹅毛笔扔给依兰:“你把爆发过瘟疫的地方全部画出来。按照时间顺序,颜色从浅到深。”   他自己则咬着另一只鹅毛笔,照着乌玛丝的通勤记录上的时间和地点,在另一张地图上画出一个个由浅入深的圈——圈起乌玛丝停留过的地方。   依兰叹气:“您就这么相信我, 认为我看一看情报就得能记住那么多遭受瘟疫的地点吗?”   霍华德皮笑肉不笑:“这可比默书一个完整的元素魔法方程简单一万倍。”   依兰:“……”难怪他给她机会一起查案, 原来是因为上次在路易庄园的‘表演’。   很快,两个人的地图上都圈出了一块块小小的地域。   两张地图放到一起……   密密麻麻的黑圈几乎完全重合,包括深浅程度!也就是说, 乌玛丝到哪里, 附近很快就会爆发瘟疫。   依兰和霍华德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这用‘巧’字是无法解释的。   “乌玛丝,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近任何一支队伍, 毫不引人怀疑地留下那只水晶瓶,事后再凭借丰富的善后经验冲在最前面,收走它。”依兰屏着呼吸说, “如果乌玛丝是黑巫,那只水晶瓶是她释放瘟疫的工具,那么她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消灭一支又一支军队。”   “还变成了冲锋在一线的功臣。”霍华德眯起了眼睛,“屠魔者最终变成恶魔?”   “这就是不能留一个活口的原因。”依兰目光呆滞,“因为只有认识的人, 才能在别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潜到队伍的正中央。”   霍华德居然弯起了嘴角:“所以超自然力量的谜底揭开了, 不是眨眼就能移动到面前的吸血鬼伯爵。”   依兰摊手:“这件事在您这儿怎么就过不去了似的。”   “你是怎么开始怀疑乌玛丝?卡尔的?”霍华德好奇地问, “你很欣赏她。欣赏,往往叫人盲目。”   依兰思索了一下:“也许, 也该感谢巴比克大小姐。”   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在离开庄园之前,她无意中听到一个胖胖的贵族女孩说过一句话,正是巴比克评价乌玛丝的话。   “像乌玛丝?卡尔那种最虚伪卑鄙的家伙,活该得到这样的下场!我早就说过她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噢,你们难道都闻不到,她裙子底下全是腐烂苔藓的味道吗!”   “偏见。”依兰抬起眼睛望了望台阶上的市政大厅,“一开始,我就对巴比克抱着偏见。但是刚刚看到您给我的情报,见识了这位大小姐的利落果敢之后,我摈弃了偏见,试着……重新审视乌玛丝。”   “巴比克死了。”霍华德说,“大厅里人太多,她不可能不被感染。”   “是的。”依兰的眼底闪动着热泪,“也许她手中那把火铳上,全是自己的血。”   这位被所有人认定骄纵跋扈的女官员,其实是一位真正的战士。   霍华德凝视着半敞的黑色大木门。   谁也不知道,大公就在此时此刻,做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   他摈弃了对女性的偏见,用另一种客观的、公正的目光去发现她们,将她们摆在了与男性相等的地位去考量。   ‘罗兰?巴比克,虽然未曾谋面,但我心里已经有了你鲜活的影子。’依兰抿住了嘴唇,咽下心口泛起的酸涩。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霍华德平静地说,“黑巫很危险。先查清楚她的手段。”   “嗯!”依兰重重点头。   很快,整栋建筑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骑士们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在台阶下的空地上隔离了一个小时,然后才接近人群。   “表姐!”一个穿着浅绿裙子的少女飞扑到了乌玛丝怀里,“对不起,表姐我错了,我错了,我没敢去找巴比克,我躲回家里了。他们告诉我说,你以为我在里面,冲进去救我……呜呜表姐,都是我不好!我只是想在大家面前挣点面子,我真的没想和你抢奈利亚,真的!只有你对我最好,只有你!”   “好啦,没事就好。”乌玛丝摸着她的头发,“露娅,以后我们像以前一样好好相处。”   “巴比克真的死了吗?”露娅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乌玛丝叹息,“她在最后,做了一个英雄,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露娅红着眼眶,把下巴搁在了乌玛丝的肩膀上。   乌玛丝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不远处,响起一个悦耳又有些怯懦的声音:“乌玛丝……”   乌玛丝回头一看,看见奈利亚被两名侍卫钳住胳膊。   “亲爱的乌玛丝,我知道自己错了,请让我用时间来证明一切!我发誓,我对你的感情是真挚的,绝对没有半点异心!”   “嗯,我相信你。”   霍华德平静地挥挥手,让侍卫放开了奈利亚。   这对小情侣拥抱在一起。   十分钟之后,两道高大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霍华德身边,他们是霍华德刚才派出去的资深侦探。   “报告长官,市政厅每一个角落都搜过了,没有发现水晶瓶。”   霍华德挥手让他们退下。   “现在还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手段释放瘟疫,贸然逮捕很危险。”他烦恼地皱起眉头,“如何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先从她身上搜走那只水晶瓶呢?”   依兰耸肩:“也许只有她的男人可以。”   霍华德挑了挑眉:“好提议。我这就把军队里最帅的小伙子们挑出来。”   依兰:“……”   伊斯卡布里恢复了平静。   人们都知道,是巴比克家的大小姐当机立断封锁了市政厅,这才避免了一场大祸。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位大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件事,也许永远也不会再有答案。   “难怪我提起水晶瓶的时候,乌玛丝慌得撕坏了身上的裙子,急匆匆地离开……”依兰叹息,“我们注意到了它,所以她不敢让它留在市政厅被任何人看见。”   “嗯。”   “而且,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依兰的黑眼睛里面发着光,“他们在撒谎!我是说,总督以及他的心腹在撒谎!他们送来的情报上面不是说黑巫身上都带着黑瘟疫吗?他们说黑巫根本无法俘虏,只能像对付那些黑尸一样,将他们杀死之后就地焚毁,可是乌玛丝身上根本没有黑瘟疫!”   霍华德非常认真地思考起来。   终于,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   依兰望向他。   霍华德的眼睛里结起了冰层:“从来也没有什么黑巫大军。”   依兰:“?”   “呵,”霍华德冷笑,“如果乌玛丝一直是用这样的手段杀人的话……军队是白死的,国王不会发放补偿,没有军费、没有抚恤金,更没有什么歼敌的奖赏。相反,总督以及他的心腹们,将会因为无能而被问责。”   依兰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所以,他们需要一些无名尸体,来充当‘黑巫大军’!”   “不错。”霍华德捏住了额心,“放出假消息,利用假金矿,成功让无数平民神秘失踪,而且所有的人都在帮着坎贝尔掩饰那些‘失踪人口’的行踪。就算有人失踪了太久,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不知道哪个军师给他出的‘天才主意’。”依兰愤怒地攥起拳头。   “真相如何,很快就有答案。”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队金甲骑士威风凛凛地踏马而来。   骑士团长跃下马背,将一份详细的调查记录捧到了霍华德面前。   霍华德草草翻看了一遍,望向依兰:“很不幸,我们完全猜中。比奇山的矿工与失踪人口之间的数量缺口,与‘被歼灭的黑巫’大致吻合。”   依兰咬住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霍华德揉了揉额角:“真是该让学生大胆发言啊!当初给你的情报上就两个数字——伤亡、歼敌。你都猜到伤亡了,怎么就束手束脚,没想另一个可能?”   依兰面无表情:“用古老的东方俗话来说,您现在的行为叫做‘马后炮’。”   霍华德难得地大笑了几声,把依兰带到指挥所。   “我会让人严密监视乌玛丝。”他握起了戴着银丝手套的大手,“矿工的事情,该收网了。”   这一夜,伊斯卡布里血流成河。   霍华德并没有惊动乌玛丝。   那天奈利亚供出比奇山假金矿的时候乌玛丝也在场,她知道霍华德肯定会着手调查,现在有了调查结果,霍华德动手抓捕涉案的官员们,也在情理之中。   审讯之后,发现霍华德和依兰果然猜中了真相。   当初坎贝尔总督查不出瘟疫的原因,为了逃避责任,他编造了一支根本不存在的‘黑巫大军’——反正见过黑巫的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同时故意用假金子把平民引到比奇山去挖矿,时不时捉走一批,作为‘黑巫预备役’。   他带兵追杀依兰,就是因为一个小女孩无意中向依兰透露了金子的事情。   在依兰之前,坎贝尔已经处理过无数多嘴的外人了。   坎贝尔死后,负责这些事情的人是副总督凯希,这个脑满肥肠的家伙眼见事情败露,急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坎贝尔的身上,声称自己清清白白。   “没有关系,”霍华德目光冷酷,“我的刑官会把你捞的油水一点点刮出来。”   ……   依兰是在魔神大人的怀里听到这些消息的。   他趁着市政厅里闹瘟疫的时候潜回了路易的马车,天黑之后他带着依兰参与了霍华德的突袭抓捕审讯行动。   依兰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那些血糊淋拉的场面。   是个纯天然的暴力狂。   “喂,白天你在附近吧?感觉到你身体的力量了吗?”她小声问他。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路边的阴影里:“短暂出现过。”   “时间?”   “两点半。”   依兰轻轻摇晃着绒毛:“瘟疫爆发的时间是三点。也就是说,只有在瘟疫开始感染的一霎那,你才能感应到你的身躯……”   他弯起了唇角:“不错。”   “秘密就在乌玛丝的身上!”   “出发。”他在阴影中疾速前行,话音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他很快就抵达了乌玛丝家的庄园围墙外,他后退几步,奔向围墙,蹬蹬蹬就冲了上去,力竭之前一把抓住了墙头,轻轻巧巧地翻进去。   依兰惊叹不已——真是出神入化的做贼本领啊。   她细声细气地嘀咕:“你这身手,连皇冠都偷得到吧?”   “嗤,”他讥笑,“神明能看得上那种东西?”   他落在了一堆郁金香中间,安静地蛰伏,等待一列巡夜的侍卫经过。   依兰四下一看,发现这里的郁金香品质实在很一般,连皇家墓园里栽的那些都比它们好上十倍。   难怪在霍华德刚才的大清洗中,波及整个封地的廉政风暴并没有卷进卡尔家。   屠魔者的后人守卫着荣耀,没有和那些贪官同流合污。   “可是乌玛丝为什么要做黑巫呢?”依兰十分不解,“会不会被什么瘟疫之神控制了?”   “你指的是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他嘲讽地说,“伪神不能控制人类,只能控制畸形的爬虫。”   依兰眨了眨小黑豆眼:“瘟疫领主?和深渊领主一个物种吗?”   “源起于人类对疾病的恐惧。”   “噢!”依兰感慨万分,“还是我们人类最厉害,我们能造神。”   “伪神不是神。”他很严肃地纠正,“它们没有神格,只是一滩滩污臭的烂泥。”   依兰迟疑地问:“如果人类能够战胜恐惧,是不是伪神就会消亡?”   “或许?”他嘲讽地勾着唇角,“这种事,闻所未闻。”   巡夜的侍卫离开了花园,魔神迅速潜向主建筑。   他顺着外墙向上攀爬,那些雕花的窗户和平台让他如履平地,依兰蹲在他的肩膀上,感觉自己就像贴着墙壁在飞。   三层楼上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他从六尺外的露台跳了过去,张开双臂的时候,依兰甚至以为他要跳楼。   他抓住了窗台。   依兰胆战心惊,不敢发出声音来打扰他。   她全身的绒毛都齐刷刷地刺向身后,像一只神经紧绷的刺猬。   他轻轻笑了一声,松开了一只手。   身体微微向下一坠,依兰的尾巴都绷直了。   他把她捉住,用牙齿叼着她的尾巴,然后轻轻松松地抬起手,抓稳窗台,翻了上去。   依兰弱弱地嘀咕:“我不会掉下去的。”   他悄无声息地打开窗户跳进去,藏身在厚厚的大红丝绒窗帘后面。   依兰听见了乌玛丝的声音。她和她的父亲卡尔伯爵正在交谈。   “父亲,我明白的,巴比克值得尊敬,我会抛开积怨,认真准备一份悼词。”   “唉,”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叹息着说,“你们两个明明都是好孩子,可惜少年意气太盛,没有办法好好相处。”   “……她不喜欢我。”乌玛丝说,“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父亲,您知道我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在意的,向来也只有家族荣耀。我会坚定地走下去,让‘屠魔者’这个封号再度发光!”   “傻孩子,”卡尔伯爵又叹息了一声,“你妈妈死得早,自从我肾衰竭之后,你背负了太多的压力,总想着振兴家族的荣光。其实不用这样,轻松一点,你跟那个奈利亚不是挺好吗?好好享受人生啊孩子!巴比克不在了,你也不用再和她赌气老往危险的地方跑。歇一歇吧孩子,和奈利亚结婚,给我生个小继承人怎么样?”   “爸爸!”乌玛丝的声音有点羞恼,“我和他认识还不到一个礼拜!”   “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亲手把你交到一个健康强壮的男人手里。”卡尔伯爵说。   “噢,别说那种鬼话!您会长命百岁的!时间很晚了,我扶您上床睡觉。”   “呵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着急去做什么!趁着年轻,愉快地玩,不需要太节制!”   “爸爸!”   乌玛丝离开了卡尔伯爵的卧房。   依兰小毛线轻轻摇晃着身体,心想:‘他们的谈话一点问题都没有,完全不像邪恶黑巫家庭的秘密聚会。’   魔神大人顺着原路返回,他坐在露台的围栏上,平静地注视着灯光亮起的方向。   很快,他来到了乌玛丝的窗台。   依兰骄傲地想:‘和他在一起,这个世界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坐在阴影中,把她捏在手里,她的尾巴绕在小指头上,然后上上下下地抛着玩。   “喂,我不是溜溜球!”依兰悄声抗议。   “嘘。”他说。   月光下,他侧脸冷白,眯起的眼睛奇怪地同时具备慵懒和锋锐两种特质。   依兰斜眼盯着他,不禁再一次感慨——我自己可真是太好看了!   屋子里,奈利亚和乌玛丝开始了甜蜜的交谈。   “伯爵大人骂你了吗?真是抱歉,乌玛丝,为了和我在一起,你得承担那么多!”   “亲爱的奈利亚,你就是上天按照我的心意,专为我而造的完美情人。从你的名字,到你的容貌身材,每一样,都叫我一见钟情!”   气血旺盛的小伙子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情话撩拨。   屋子里很快就传出了非常不和谐的声音。   依兰小毛线敏锐地感觉到魔神抛她的动作变得僵硬。   她悄悄清了清嗓子,故意打岔:“她暴露了,暴露了,她说对奈利亚的名字一见钟情!证据!这就是证据!”   魔神大人居然赞同了她这个毫无逻辑性的论断:“不错,这就是证据。”   “嗯,嗯,”依兰一板一拍地说,“为了得到更多的证据,只能稍微忍耐一下。”   他鄙视地说:“真是像野兽一样原始。体液交换,多么肮脏。”   “就是!”依兰毫无节操地赞同,“我这辈子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很有觉悟。”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两只眼睛的中央。   依兰小毛下意识地缩下了球。   半个小时之后,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大喘气的声音。   “亲爱的奈利亚,你真棒!”   “噢,宝贝,你好美!”   “爸爸建议我们快点结婚。”乌玛丝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一股餍足,“奈利亚,如果想要承袭爵位的话,你只能入赘。”   沉默。   “乌玛丝,”奈利亚的语气很坚定,“那样不行。加德家已经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不想让家族姓氏终结在我的手上。”   “奈利亚!”乌玛丝强势地说,“现在什么局势你也很清楚,如果没有我,也许你根本不可能活到娶妻生子,你难道没有想过吗?这种时候你还在乎什么姓氏!”   “生死不由人,如果我死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爸爸妈妈会原谅我。但是如果我活着却弄丢了自己的姓氏……抱歉,乌玛丝,我做不到。”   “难道你准备和我分手吗?”乌玛丝难过地说。   “不,当然不是!”奈利亚恳切地说,“嫁给我,乌玛丝,我知道你有很多表哥表弟,甚至表妹,他们任意一个都可以继承爵位不是吗?我想过了乌玛丝,我没办法融进贵族的圈子,不如我们带着财产到乡下,做富足的庄园主怎么样?”   “不可能!”乌玛丝情绪激动,“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了家族荣耀,我付出了多少,放弃了什么!”   “可是乌玛丝,”奈利亚慢吞吞地说,“如果你嫁给一个和你门当户对的男贵族……你也不可能保留自己的姓氏啊。”   “不然我为什么找你!”乌玛丝口不择言。   “什、什么?”奈利亚难以置信,“乌玛丝,难道我们不是一见钟情吗?”   乌玛丝愤怒地咆哮:“你把我气糊涂了!”   “噗通!”   有人被踢到了地上。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奈利亚委屈地道歉,“是我不好,这件事,我们再好好想想吧。”   “今晚你就睡地板。”乌玛丝冷冷地说,“不要再和我说话,也许太阳出来时我还能恢复好心情。”   “好的,好的。”   屋里再没有声音。   看来这一夜不会再有任何收获了。   依兰小毛线悄悄地问:“我们要不要进去偷那只水晶瓶?”   “不,一定藏起来了。”他抓着露台边缘,像长着翅膀一样往下跳。   依兰的小心脏都悬到了脑门上。   他反手抓住了下一层的窗台,噌噌几下就滑到了地面,然后顺着阴影潜回花园,轻轻松松翻骑到围墙上。   “我就留在这里吧!”依兰小毛线勇敢地甩了甩绒毛,“明天交换之后,你在这里引动了圣光,乌玛丝肯定以为是她的问题,说不定她会去查看那个秘密,露出什么破绽。”   “我不放心。”停顿一下之后,他补充说,“不放心我自己的安全。”   “没事的!”依兰眨巴着眼睛,“你就把我放在围墙上,没人看得见我。”   他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   “噢对了!”依兰小毛线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到白天,你可以帮忙收集死在市政厅的那位巴比克大小姐的灵魂吗?”   “嗯?为什么。”   “这是乌玛丝第一次把瘟疫释放在城市里!说不定正是因为巴比克发现了些什么,乌玛丝不得不杀她。而且,巴比克为什么会知道市政厅将要爆发瘟疫?修复她的灵魂,说不定可以得到重要的线索。”依兰眨巴着小黑豆眼。   “可以。”他半眯着眼睛,“不过已经过去了一天,灵魂未必还能找得回来。而且,你想好用什么来交换了吗?”   “这是我们共同的事情!”依兰抗议,“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帮你找身体耶!”   “呵,你就是图我身体。”他轻飘飘地说着,把她往围墙上一摁,撑着她跳了出去。   依兰被摁成一只小薄饼。 第44章 灵魂归属   勇敢的依兰小毛线像一名气宇轩昂的哨兵, 她蹲在墙头,准备度过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没想到的是,这一夜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更加无聊。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得很努力地撑着眼皮才没半途睡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迎接她的又是一个无聊的白天。   明明是风雨欲来的时节, 一切却平静得那么诡异,就连霍华德都用一本兵书盖着脸在战车上睡觉。   卡尔庄园风平浪静,听说早晨那里短暂地爆发过黑暗力量,引发一阵小小的骚乱, 不过一切很快就平息了, 光明骑士团以此为借口将庄园暂时封锁了起来。   名为保护,其实是严密监视。   依兰到市政厅转了一圈。   带着霍华德的专属通行令,她到哪里都畅通无阻。   她想:‘说不定魔神能够成功收集到巴比克的灵魂, 今夜就会得到什么线索。我事先到这里来转一转, 到时候讲出线索,好歹师出有名。’   看过巴比克大小姐的办公室之后, 依兰发现这位大小姐是个很刻板的人,她工作的地方除了文件和光明女神的小雕像之外什么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位贵族小姐的书桌。   当然, 别人家的贵族小姐也不会出来上班。   巴比克和乌玛丝都是特立独行的人,或者说,是有理想有野心的人。   依兰无功而返,不过并不沮丧。   这本来就在预料之中——市政厅早已被搜索队查过一百遍了。   今天实在无所事事,依兰想起了元素变异的事情, 脚步一拐, 去见詹姆士导师。   她给自己硬性规定了一条准则——除非危及詹姆士导师本人的生命, 否则无论任何情况,她绝不利用元素真名来偷窥他、影响他。   来到马车上, 发现秃顶导师果然在练习魔法。   “噢,亲爱的小依兰,”他烦恼地挠着没剩两根头发的脑壳,“我总觉得有什么灵光就快抓住了,可是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依兰微笑着坐在了他的魔法盲区,以免又被淋一身水。   “元素变异吗?”她随口说,“您已经掌握了远距离施法和精准召唤,只要再掌握元素变异,就可以获得大魔法师的称号,进入法师塔。”   “天哪!我可不敢想那么远!”詹姆士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羞涩,“法师塔,那可是每一个心向魔法的人心中的圣地,我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您就妄自菲薄吧!”依兰狡黠地说,“我倒是觉得,您那天用来圈住坏人脑袋的水球,边缘已经有点雪花的质感啦!我觉得您很快就要领悟结冰的魔法。”   “噢天哪!”詹姆士一声怪叫,“小依兰!这就是我隐约感觉到但是一直没抓住的灵光!你真的是我的幸运星!你你你,你快点回你自己车上去,我要开始钻研了!”   依兰:“……您真是过河拆桥啊!”   “哈哈哈哈哈!”秃顶魔法怪根本不跟她客套,他挥着手把她赶下了马车。   依兰继续独自寂寞。   噢,还有路易大人!   无人聊天的依兰蹦蹦跳跳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发现路易大人捧着一只小口径的宽底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奇怪的溶液。   下面一半是红色的透明液体,看起来像水,水上面浮着厚厚一层油脂。   “路易大人,您在做什么?”   “噢小依兰你终于回来了!快来看,这是一个伟大的魔药试验!”   “哦?”依兰开心地蹦过去,蹲到了矮桌边上。   “下面是混了魔药的水,上面这一层嘛……”他卖了个关子,“待会儿告诉你。”   “油比水轻,所以会浮在水面上。这个学院里教过。”依兰得意地说。   “嘿嘿。没这么简单!”路易取出一枚药片,“它会迅速溶解,产生大量气泡,把水和油脂混合搅拌。准备看火山!”   他把手中的药片扔进了玻璃瓶里。   依兰好奇地盯住了瓶子。   只见药片飞快地开始溶解,产生密密麻麻的气泡,气泡从水底往上冲,鲜红的魔药之水沸腾起来,涌到了油脂层上方。因为水比油重,它们迅速往下降落,鲜红的魔药和油脂不相融,在油层中凝成一团一团的红色,很像火山爆发时喷射到半空又降落下来的熔岩。   “哇哦!”依兰睁大了眼睛。   药片持续溶解,魔药和油脂的搅拌越来越充分,渐渐地,魔药和油脂的界限变得不太分明,不融于水的油脂渐渐化在了鲜红的魔药里。   等到玻璃瓶中的沸腾结束时,油脂消失了,只剩下一瓶淡红色的水状物。   “路易大人……”依兰嘴角抽搐,“如果您的发明是把水变成油,那它会非常有价值,可是把油变成水……这样的发明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重大!”他瞪圆了眼睛,指着玻璃瓶,“这不是普通的油,是来自凯希的油!”   “什么凯希?”依兰不解。   “就是那个肥胖的副总督。”路易激动地摇晃着双手,“我的魔药,成功把他的体重从两百磅减轻到了一百磅!”   依兰:“……您发明了速效减肥药!”   “当然!”路易骄傲极了。   “噢天哪,您一定会发大财的!”   “呃……暂时还有一点小小的缺陷。”路易干笑着说,“那就是减完肥之后,人也死了。”   依兰:“……”   虽然减肥药完全不成功,但它成功地帮助依兰打发了很多时间。   她终于捱到了天黑。   魔神把毛球状态的小依兰藏在平民区的一只泥罐子里面。   他来找她时,她早已经摇着尾巴等得很不耐烦了。   “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发现?”他刚把她捉起来,她就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乌玛丝露出破绽了吗?巴比克的灵魂收集到了吗?真相大白了吗?”   “闭嘴。”   他一指头戳在她两个眼睛正中。   “唔。”   这个地方戳上去有点酸酸麻麻的,她闭上嘴巴,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巴比克的灵魂属于艾丽丝。”他嘲讽地勾着唇角,“她是光明神的虔诚信徒。”   依兰张大了嘴巴:“……光明之力让巴比克能够感觉到乌玛丝有问题,但她找不到任何证据,所以只能不停地和乌玛丝作对,尽可能地刁难。”   “是的。光明神的狗嗅觉总是过分灵敏。”他冷冷地笑。   直觉。这一切都是巴比克的直觉。   因为她有纯正的光明信仰,所以对黑暗非常敏感,甚至感应到了瘟疫降临。   依兰捂住了额头:“我真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   说实话,光明神在依兰的心中已经是一个彻底伪善的形象。在她看来,那些贪婪、虚伪、面目可憎的家伙,才应该是光明神的走狗。   比如神眷者西芙。   而巴比克……依兰喜欢她。   ‘我是不是又带着偏见看待一些事物了?偏见,总是很容易蒙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事实的模样。’依兰这样想。   这个消息让依兰懵了好一会儿。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被他带到了卡尔家的庄园外。   他语气怪怪地说:“另外那件事你完全不关心,这无所谓,反正孱弱的你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依兰小毛线猛地回过神来:“什么什么?另外的事?你……找到身躯了对不对!”   “呵。”他冷冷地笑,不理她。   依兰:“……”啊哦。   她转了一会儿眼珠,觉得自己可能是有那么一丢丢过分——对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巴比克,都比对他更上心。像他这种小心眼的家伙肯定要发脾气!得哄他!   她悄悄用尾巴勾住了他的衣领,把毛绒绒的身体蹭到他的耳朵上,细声细气地解释:“你提到光明女神,我当然得仔细想想啊,她毕竟是我们将来最大的敌人嘛。”   ‘我们’这两个字诡异地取悦了他。   他轻笑出声:“等我恢复力量,光明神算什么东西。这种事也值得想?”   依兰小毛线偷偷翻了个白眼:“唔……那我就不想了!说说,你发现了什么?身躯吗?在哪里?”   “没有感应到身躯,但是我发现了克尔苏德拉。”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那么一点耳熟,依兰回忆了一下,想起是他昨天提到过的瘟疫领主。   “瘟疫领主。”他说,“我的本体引动圣光之后,乌玛丝去了密室,然后我就感觉到了克尔苏德拉的气息。短暂地出现,很快就消失了。”   依兰:“我怎么感觉事情变得更复杂了?明明是来找你身躯的,怎么会找出一个新的怪物首领?不过……有一点是共通的,无论是瘟疫领主的气息,还是你身躯的气息,在正常状态下都可以阻隔你的感知。”   “我用本体无法靠太近,如果和那些圣光动手,这座城将被夷为平地。”他骄傲地说,“要不是顾忌着你,我早把这里掀个底朝天。”   依兰悄悄地想:‘然后很有可能引来光明女神,再把他切成十八块。’   这种话当然只能想想,现在可不是吵架的好时机。   而且那句‘顾忌着你’,让她的心情有一点点愉悦。   “所以只能晚上偷偷潜进去,一探究竟!”依兰挺起了圆滚滚的小胸脯。   他带着她,轻车熟路地爬上了墙头。   正要往下跳,忽然发现主道上传来了动静,乌玛丝匆匆出行,在庄园门口被光明骑士挡下了。   光明骑士团的团长向她行礼:“很抱歉,卡尔中尉,因为早上的黑暗力量事件,大公下令让庄园处于封锁保护状态,为了您的安全,请暂时不要出行。”   跟在乌玛丝身后的家族侍卫很生气地说:“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又是查大小姐通勤记录,又是封锁我们的庄园,你们到封地都是这样为所欲为吗!”   骑士团长表情平静:“抱歉,只是奉命行事。”   乌玛丝焦急地说:“我有急事!很急!爸爸肾衰竭,只能靠着药物维持生命,可是有一种特殊药草就快用完了,我打听了很久,只有今晚药剂公会的拍卖会上有一盒,我必须亲自去一趟!要不这样,如果不放心的话,不如派人跟着我一起去?拍卖会九点开始,我不能迟到!我买了药就回来!”   “卡尔伯爵的病确实比较麻烦。”骑士团长犹豫了一会儿,想起大公的命令‘盯紧但是不要起任何正面冲突’,于是点点头,“艾伦,你带上你的小队,陪卡尔中尉去一趟药剂公会的拍卖场。”   “遵令,长官。”一名骑士立正行礼。   “当心些。早去早回,不要节外生枝。”骑士团长转向乌玛丝,微笑着叮嘱,“另外,祝你低价抢到药草。”   “谢谢您。”乌玛丝跳上了马背。   依兰勾在魔神的衣领上,目送乌玛丝策马远去。   “这倒是个非常好的机会,”依兰说,“不用担心在密室里撞到主人了。”   “呵。我的字典里没有‘担心’。”他跳下了围墙,潜向主建筑。   进入房屋内,难免会遇到仆佣,很多地方根本不可能避开人。   他一路把遇到的人敲晕,随便扔在桌子下面或者窗帘后面。   这只是权宜之计。   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庄园里出了问题,他们只能打这个时间差。   “知道密室在哪里吗?”她转动眼睛,紧张地观察着四周。   “大概。”他在偌大的厅堂中疾行了一会儿,停在一个空空的大房间里。四壁空空,不像有任何机关密道。   他蹲下去,用指节叩击地板。   回声有些奇怪,像是有夹层。   “应该就是这下面。”他从腿侧取出小短剑,开始撬地板。   依兰听到外面已经隐隐传来了惊呼声。   她知道一定是某个昏迷的女佣或者男仆被人发现了!   “马上就会有人进来!”她拉长了身体,把两只眼睛递得高高的,透过窗户往外望。   他把木板撬出一道缝隙,然后抓住断口边缘,掀起了一块长度一尺左右的木板,撕出参差不齐的齿状裂口。   然而下面并没有出现通往密室的通道,而是一层层灰白色的干砂石棉。   “这是什么东西。”他皱起眉头。   依兰看到外面的侍卫已经拎着龙晶灯跑过来了。   “糟糕,打草惊蛇却什么发现都没有……今天之后他们一定会加强防备的!”   “把人杀光?”他眯了眯眼睛,“你体力不够。”   依兰快速地转动眼珠思考。   “啊!”她忽然蹦了起来,“我知道了!这干砂石棉是用来吸收水分的,下面,下面肯定有酒窖!密室在酒窖里!”   “酒窖。”他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刚才路过了。”   他‘刷’一声收起了短剑,像一道影子一样闪出了这个除湿间,在侍卫们拥过来的前一秒钟,他闪身进了酒窖,顺手合上大木门背后的插销。   “这下我们真要被瓮中捉鳖了。”依兰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嘭——”侍卫们在撞门。   “快快!”依兰小毛线细声催促,“我们必须在他们把门撞开之前找到那个密室!”   他抿着唇,专注地环视四周。   酒窖的大木门并不算结实,毕竟很少有贼会专门偷人家的藏酒。在侍卫们的合力猛烈撞击之下,木质的大插销很快就出现了裂纹,看起来撑不了太久。   依兰紧张得不敢呼吸,她紧紧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嘭——嘭——”   每一次撞击,都让两扇大木门之间的门缝变得更宽。   魔神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他很镇定地在酒架中穿梭,终于在木插销断裂的前几秒钟,被他找到了墙壁上的暗门开关。   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灯架。   “吱——嘎——”   依兰惊奇地发现,这个开关发出的声音和他用来装他自己的那个小暗格的开关一模一样。   “唔……”她慢慢地转动着眼珠。   所以,是车厢壁上的铜灯架。   破案了。   一扇门在面前打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   他闪身进去,拉下通道里面的机关,合上了暗门。   “嘭——”   外面正好传来了酒窖大木门被撞开的声音。   “呼——当心点。”依兰紧张地提醒他,“小心有陷阱什么的,外面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个密室,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他走下台阶。   台阶是向下旋转的石阶,绕过一个小半圆之后,依兰发现墙壁上映出了模糊的金光。   “下面藏着金子!”她的小黑豆眼睛里冒起了绿光。   脑海里已经自动生成了一幅画——密室里堆满了金砂、金币、大块的金钻,还有一串串珍珠玛瑙翡翠……   噢,真是太让人激动了。她把眼睛长长地从他肩膀旁边探出去,想要先睹为快。   “诶?”   看清密室中的景象时,她愣住了。   他绕下了石阶,站在密室入口。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整个房间里挂满了光明勋章,墙壁上存放着交叉的圣剑,来自很多代‘屠魔者’,另外还有一些被圣光浸透的铠甲、族徽等零散的物件。   密室正中有一个砌起来的石台子,上面端正地摆放着一只金色方盒,依兰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面熟。   虽然此刻的魔神不会被圣光主动攻击,但忽然来到这么一个针对性十足的地方,还是让他略微迟疑了一下。   依兰问:“会不会是陷阱?我们一踩进去,就会被关进笼子里面,然后到了白天被这些圣光切成一百片?”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从附近墙壁上抓下一柄光明之剑,扔了进去。   “铛——”   无事发生。   他跳了起来,踩着墙壁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圣物,迅速攀到了密室顶部。   它们叮叮铛铛掉了一地。   “不像有陷阱。”他松手,落在了密室正中。   近距离看,那只放置在石台上的大金盒显得非常厚重古朴,它的表面雕满了明暗的图纹,非常玄妙精致。   “这个盒子,我想起来了!”她激动地说,“装你的手,就是这样的盒子!只不过那只是长方形,这只是正方形!你说里面会不会是你的脑袋!”   他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   “圣金虽然能够隔离黑暗力量,但距离这么近,我没有道理感应不到身躯。”他皱着眉头。   “你不是说有什么力量妨碍了你的感知吗?也许就是它,打开看看吧!”   他迟疑着,把手掌放了上去。   找不到任何明或暗的锁。   金盒没有任何破绽,短剑的剑尖根本撬不进去。   “你的右手是用蛮力把金盒摔开的!”依兰抖着绒毛,在他肩膀上瞎蹦,“飞得高高的,房顶那么高,然后重重砸下来,尖角对着地面——嘭,开了!”   他嘴角微抽,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环起了胳膊:“你以为你孱弱的身体能抬得动这只盒子吗?”   依兰:“……啊哦。”   她蹦到盒子上,用尾巴尖‘笃笃笃’地叩盒子:“喂!你醒醒啊!醒来!不要再睡了!”   当初他那只野蛮的右手很有求生欲,是自己越狱出来的。   而这次……如果这里面装的是他的脑袋,那可能说明他的脑子并不怎么好用。   金盒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依兰非常忧郁地蜷起了尾巴:“怎么办啊……”   他眯着眼睛,把整只大金盒检查了一遍,指尖轻轻地叩了叩一处小小的凹槽,那里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血渍。   “血脉密钥。”   依兰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开心地说:“所以‘屠魔者’后人的血就可以打开它。乌玛丝……噢,还有卡尔伯爵,只要取来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血就行。很简单!”   他点点头:“如果出得去。”   依兰甩过尾巴,‘啪’一下捂住了眼睛。   在这里待得太过安逸,她都忘了两个现在是被困在瓮中的鳖。   一人一球都想不出任何办法。   正在盯着这只金盒子发呆时,他的脸色忽然猛地一变,右手抓在了盒子上,握紧。   依兰吃惊地望向他,只见他的脸色非常吓人,瞳仁紧缩微颤,牙根紧咬,抓在金盒上的手背迸出了青筋。   “感应到了,是在这里。”他咬牙切齿地说,“力量再度被削弱。”   依兰小毛线惊得绒毛僵直。   他的身躯果然在这里!而且,当着他们两个的面,就这样再一次被削弱!   可是……这只盒子里根本没有任何动静啊!   满屋子的光明之力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等等!”依兰呆呆地转过眼珠,“上一次你感应到身躯,正是市政厅感染瘟疫的时间。”   “是,怎么?”   “上上一次,村庄瘟疫,你也感应到了。”   “对。”   “拍卖场!”依兰倒吸了一口凉气,“乌玛丝,在拍卖场里释放了瘟疫,所以你又一次感应到了!现在是九点半,如果拍卖会十点之前结束……感染者会把瘟疫带遍整个伊斯卡布里!夜晚,根本无法有效及时地阻止瘟疫扩散!查通勤记录的事让乌玛丝感觉到了危机,她要先下手为强,除掉我们的军队!”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得杀出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依兰把身体拉长,一对小黑眼直视他的眼睛,“你可以做到的!”   “你的身体很可能会受伤。”他冷冷地说。   “没有办法了!等到乌玛丝回来,一切只会更糟!”依兰下定了决心,“趁着那些侍卫不知道密室的位置,你冲出去,一定可以做到的!得让霍华德封锁拍卖场,迟了就来不及了!我就留在这里等乌玛丝回来,知道有人入侵密室,她一定会打开这个金盒查探,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你身躯带出来!”   “也可以。”他眯起眼睛,“不过我的建议是,你藏在那些铠甲里面,等到天亮。我来荡平这个地方。”   “嗯,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就按你说的做!”她非常配合地爬到了一具圣光铠甲里面,蹲在金甲的眼洞那里催促他:“你快去!”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别死。”   “你也是!”她弯起了小黑豆眼。 第45章 绝地拯救   为了让他放心地去, 依兰把身体整只缩回了铠甲里面。   铠甲里面空空的,有一股浓浓的旧金属味。   她紧张地竖着耳朵,等待上面战斗打响。   他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旋转台阶。   “铮——”一声利器的锐鸣, 是他抽出了短剑。   依兰的心悬在了喉咙上, 她紧张地缩起了身体,绷起全身的绒毛。   机关转动的声音。   “吱——嘎——”   她屏住了呼吸,一根绒毛都不敢动。   “在这里!”有人大喊。   乱七八糟的拔剑声、脚步声、血液喷洒的‘嗤嗤’声同时传了下来,再下一秒, 只听沉重的‘铛’声响起, 暗门关闭了。   上面的声音再也传不下来。   依兰的紧张没有缓解,反倒更加焦心。   能听到声音也好啊!   依兰忍不住一直用尾巴尖尖去抠这具铠甲。   噌噌噌噌……   好焦虑。   他会不会有事?能不能逃出去?有没有受伤?   身体缩成了小小一只球,绒毛竖着, 就像一只海胆。   她的忐忑不安一直持续到密室的暗门再一次被人打开。   高跟皮靴的声音‘咚咚咚’急速走下了楼梯。   依兰把一只眼睛挂在黄金铠甲的眼洞里, 紧张兮兮地注视着外面。   进入密室的人是乌玛丝。   依兰小毛线心脏乱跳,她把身体彻底藏进头盔里面, 只露出一丝丝眼缝。   满地凌乱的圣光之物让乌玛丝狠狠骂了一句脏话。   “一群废物,居然让她跑了。依兰?林恩,”乌玛丝咬牙切齿, “你可真是霍华德养的一条好狗!”   乌玛丝飞起一脚,泄愤一样,把挡在她面前的圣物踢到角落里。   依兰‘刷’一下竖起了绒毛,心情冲上云霄。   跑了跑了跑了!他跑了!   他跑掉了!   他一定可以阻止瘟疫蔓延到全城,一定可以!   依兰甩了甩尾巴, 暗暗祈祷:‘黑暗神啊, 你一定要自己保佑自己, 阻止灾难,拯救大家!’   乌玛丝环视整间密室。   她非常警惕, 走向陈列在周围的每一件铠甲,掀起头盔来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人。   依兰小毛线吓了一跳,赶紧把身体缩到了金甲的手臂里面。   幸好她个子小,而且能屈能伸。   乌玛丝检查了一遍,确认密室里没藏着人。   “真是愚蠢!就凭你们,这辈子都猜不到我在做什么!”乌玛丝哼笑着说,“不过没有关系,现在整个会场的瘟疫携带者已经分散到全城了,一级感染……二级感染……三级感染……四级感染……明天,驻扎在城里的你们,将会全军覆没!查到我的头上又怎么样,只不过是来送肥料而已。我做的一切是绝对正义的,任何阻碍我的人,都必定会被我消灭!巴比克如此,霍华德也如此!”   依兰小毛线钻回了头盔里面,探出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乌玛丝,心想:‘别做梦了!魔神他,一定会成功阻止你!一定会!他!神明!无所不能!’   乌玛丝蹬着高跟鞋,走到密室正中。   “外人不可能打得开圣金箱……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检查一下好了。”   依兰的心脏再次高高悬了起来。   要开箱了要开箱了要开箱了!   乌玛丝那一头浅金色的长发,与密室中的圣光之物交相辉映。只看她的外表,真的很难看出来她居然有一颗邪恶的心肠。   她刺破指尖,把一粒小血珠挤进金盒上的小凹槽。   一阵阵金属旋转开合声响起,只听声音就能感觉到这把暗锁设计得玄妙精密。   终于,清脆响亮的‘咔嗒’声传来。   乌玛丝双手捧住盒箱,轻轻开启。   一股阴风从盒子里面吹出来,拂起了乌玛丝金色的长发。   恐怖的吸嗅声响起,整间密室中的圣物都被引动,圣光像海浪一样卷过去,乌玛丝掩上盒盖,让第一波圣光攻击消弥在圣金盒壁上。   趁着圣物没来得及发起第二波攻击,乌玛丝再次掀开盒盖,急切地问:“有没有人打扰过你?”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盘旋在整个密室里:“克尔苏德拉……嗅到了……陌生的味道……”   依兰小毛线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它在盒子里面!   “有人入侵。”乌玛丝很快速地说,“已经解决了。入侵者没有发现你的存在对不对?”   “烦死了!”沙哑的重音吼道,“吾有没有说过,除了交还瘟疫之瓶外,无事不要打开这个盒子!”   “我必须得确认一下。”面对瘟疫领主,乌玛丝并没有露出怯色,“这很重要。一旦让人发现我把瘟疫领主放进封印魔神的盒子,我所守护的荣光将会毁于一旦。”   “呵呵……那又如何!待吾彻底吞噬了黑暗神下半部分的身躯,吾就能把瘟疫洒到每一个角落,消灭你的一切敌人!而你,则因为成功消灭真神的身躯,而被所有的人崇敬!你,必须一切以吾为重!”瘟疫领主嚣张地说。   “别忘了你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自保之力!”乌玛丝冷笑着说,“包裹侵蚀魔神已经花去了你全部的力量!要不是有我帮助你,替你将融合过的瘟疫种子种到人类的身上,用他们的生命之力来抵消魔神的黑暗力量反噬的话,你早就死过八百回了!克尔苏德拉,别忘了,现在是你求着我。”   依兰小毛线偷偷环视一圈,明白了。这些圣物是乌玛丝用来制约克尔苏德拉的。   她这是在与虎谋皮!   “噢,女士,我当然知道这一点。”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非常能屈能伸,“抱歉我刚才没睡醒,说话的语气不太好,但是你总是打开这个盒子,很容易让某些东西感知到我的存在,那可就大事不妙!”   交谈的间歇,乌玛丝必须及时地一次一次合上金盖子,替瘟疫领主挡住来自圣物们的圣光攻击。   “你指的是光明女神吗?”乌玛丝把手掌放在心口,“我相信,如果女神发现我在做什么,她一定只会默默地看着我,绝对不会阻止。我做的是消灭魔神的壮举,是绝对的正义,我将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噢,女士,在我虚弱的时候被你捡到,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你的伟大事业一定会成功的!好啦,现在可不可以请你先关上盒盖?最近我总有些心神不宁,你就体谅一个老人家吧……”克尔苏德拉非常虚伪地说。   乌玛丝满意地盖上了盖子。   这一下,依兰小毛线彻底明白了。圣金盒子可以阻隔瘟疫领主的气息,所以,乌玛丝开启盒盖的时候,魔神可以感应到瘟疫领主。   而魔神的身躯被瘟疫领主包裹侵蚀,双重隔离之下,彻底无法感应到任何气息。   瘟疫领主侵蚀窃取魔神的力量之后,无法直接据为己有,必须将它转化成瘟疫种子撒到人类身上去,将黑暗力量的反噬转嫁给人类,经过这样的“净化”,瘟疫领主就可以毫发无伤地吸收掉魔神的力量。   难怪威力这么强。   这是窃取了神的力量来杀人!   所以在感染的一霎那,魔神能够感应到属于自己的力量,也能够感应到自己正在被削弱。   原来如此。   依兰小毛线愤怒地盯着乌玛丝。她怎么可以这样,以“正义”之名,做最邪恶的事情!   乌玛丝合上了圣金盒盖,等待那些暗锁层层关闭。   依兰小毛线凝聚了全部的精神力,把意念中的风元素真名转成了风刃,然后把水元素真名转成了冰。   她紧紧盯着乌玛丝的耳垂。   乌玛丝有耳洞,戴着一朵小小的珍珠花。   ‘凝聚成一点,只攻击一个点……’依兰转动风刃,将回旋镖一样的尖尖角对准了乌玛丝的耳洞。   在乌玛丝转身的那一瞬间,依兰眯起了自己的小黑豆眼睛,连续吐出了两个嫩声嫩气的单字——   “风!”   “冰!”   一缕细若游丝的风刃直直切向乌玛丝的耳洞。   “嘶——”她抬手一摸,摸到了那只珍珠花耳坠。   “头发勾到耳环了?”   乌玛丝没有把这点小疼痛放在心上,轻轻推了一下耳坠,撩了撩头发,然后大步向密室外走去。   一枚小小的冰块包住了从乌玛丝耳垂上掉下来的小血珠。   它落到地上,发出的小声响掩在了乌玛丝高跟鞋发出的‘蹬蹬’声中。   依兰侧耳听着,听到密室的门‘咣铛’一声合起来之后,她迅速爬出了黄金铠甲,拱着尾巴游到了小冰块面前,卷起它,费力地爬上了密室正中的石台。   呜……这种高度的台子,从前她一蹦就能蹦上来。   现在得摇头摆尾地拱半天。   这具毛球身躯实在是太虚弱了,如果不是那么虚弱的话,她甚至可以尝试直接用风刃切断乌玛丝的颈动脉。   不过这种糟糕的状态就快要结束了!   只要把他的下半身救回来,他一定就有足够的力量吞噬掉那个囤在神格里面的深渊领主克苏尔特!   “唔……”依兰小毛线脸红红地把冰块递到了那个凹槽中,等着它融化。   它半天不化,她把风刃转成了风,呼呼呼地冲着它吹。   终于,那滴包裹在冰中的‘屠魔者之血’,落进了暗锁中。   依兰屏息凝神,呲着绒毛紧张地等待。   金属锁扣运转的声音渐次响起,非常有节奏感,它厚重、玄妙、精密无双。   “哒!”   盒盖弹了起来。   “为什么又要打扰我!”瘟疫领主愤怒的咆哮声凝成了音浪,差点儿把依兰小毛线掀下了石台。   她用尾巴勾住锁扣,把尾巴当成一根伸缩皮筋,身体用力向后拽拽拽……蓄足了力道之后,她闭起一双小眼睛,猛地弹射过来。   “噗!”   她撞中了盒盖的边缘。   金属盒子无比厚重,但是因为设计精巧,开启盒盖并不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依兰这一撞,成功把盒盖撞开了,它自行向后翻开,开到了九十度。   “你在做什么!”瘟疫领主无限愤怒地喊起来。   这个人类女人,真是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挑战它的底线!   可怜的克尔苏德拉暴露在了圣光的攻击之下。   只见满墙闪烁起了金光,一道道圣光轰向敞开的金盒,毫不留情地疾射在了瘟疫领主的身上。   “啊啊啊啊——吼——”   依兰小毛线用尾巴拱着身体爬远了一些,眯着双眼,看到金盒里冒出一阵阵带着焦糊味道的白汽。   用光明女神的力量来对付瘟疫领主,真是美滋滋。   她倒是不担心魔神的身躯,因为她记得那只手是不会触发圣光攻击的。   一波攻击过后,圣物们平静了下来。它们需要重新蓄力积累圣光,无法持续一直地攻击。   依兰小毛线遗憾地爬了过去。   她刚才听得清清楚楚——为了对付魔神的身体,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需要拼上全力。经历一波圣光的洗礼之后,依兰觉得对方应该比自己还要更虚弱。   她悄悄顺着盒盖攀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眼睛。   唔……   又是一蓬白汽迎面扑来。   她有点紧张。   瘟疫领主刚才说这是魔神下半部分的身体,她有点担心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白汽散去。   呼……还好。   和想象中不同,这并不是一双人类的腿。   它同样是石膏般的材质,像是盘起来的蛇尾,不过比一般的蛇粗了很多,腰部和他化成人身时劲瘦的腰一样粗细,然后渐渐往下收缩,盘成一团,尾巴尖尖懒洋洋地搭在正中。   ‘他像个美人蛇。’依兰这样想着。   咦?瘟疫领主呢?   依兰仔细一看,看出了端倪。   有一层黑纱一样的东西罩住了魔神的身体,一些地方已经侵蚀出了孔洞,像是被附上一些霉斑的石膏像。   “醒来!醒来!”依兰壮了壮胆子,把半个毛球身体探到了盒子里,冲着这条尾巴细声细气地喊道,“快点醒来!”   只见那层黑纱诡异地蠕动起来。   依兰炸着毛,随时准备逃跑。   她相信瘟疫领主一定不敢追出来,否则在下一次圣光攻击中,它将遭受全方位无死角的打击。   “神格!”一层黑纱猛地扬了起来,凝成一个变幻不定的黑骷髅,“幼崽态的神格!”   它疯狂地咆哮:“吞噬!”   依兰小毛线早有准备,在它扑过来的一瞬间,她对准了面前的盒壁:“风!”   风把她推向后方。   她飞在半空,看到那只虚幻的黑骷髅拔出了圣金盒,刚巧,下一波圣光攻击来袭!   这一回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出头鸟被圣光插成了筛子。   圣光落在黑骷髅上面,就像是滚油洒在棉花上一样,‘嗤’一下一个洞,蒸腾起一股白汽。   “咯咯咯……”飞在半空的依兰挑衅地朝着它甩尾巴。   黑骷髅张开了大嘴,发出凄厉的咆哮:“啊啊啊啊啊——”   无情的圣光让它灰飞烟灭。   依兰落到了地上,她打了两个滚,再接再厉,向着石台爬过去。   这一回,那层黑纱一样的东西缓缓在魔神的躯体上游走,不敢再贸然变成骷髅攻击依兰。   她有恃无恐,继续扒在盒子边上叫他:“喂!醒来!快点醒来!”   忽然,盘在盒子里面的尾巴尖轻轻地甩了一下。   依兰激动地瞪圆了眼睛:“你醒啦!快点,快点出来!跟我走!”   它吃力地向着她伸过来,伸到一半,无力地坠了回去。   依兰发现,瘟疫领主把那层黑纱变成了胶一样粘的丝线,把魔神的身躯粘在盒底。   它要阻止她把这条尾巴带走!   ‘得把他的身体弄出来……’依兰转动着眼珠。   尾巴尖尖再一次抬了起来,然后坠了回去。   依兰觉得好像有一根针扎中了自己柔软的心脏。   噢,她好心疼这条尾巴!   她吸了吸气,当它再一次伸向她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探出自己的尾巴尖尖,钩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声粗哑冰冷的笑声响了起来:“抓住你了!”   是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   上当了!   原来不是尾巴动了,而是瘟疫领主故意抬起尾巴来骗她!   依兰心里倒是一点儿都不后悔。   她觉得,眼睁睁看着他向她伸出手却不施以援救的感觉太糟糕了,糟糕到她根本无法容忍。   她的全部意志都要求她这么做,绝不后悔。   而且……她其实有一个打算。   依兰小毛线瞬间就被拖进了盒子里面,那层黑纱像水一样涌过来,裹住了她。   绒毛的尖尖上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风!”   一道道风刃胡乱切割。   她知道克尔苏德拉现在也非常虚弱。   它只能不断地用那些瘟疫黑纱来淹没她。   反倒把她送到了尾巴的边上——中间没隔着黑纱。   她的绒毛‘刷刷刷’地刮,刮在他这具石膏一样的身躯上。   “醒来!快点醒来!”   “给……我……吞!”瘟疫领主开始了恐怖音波攻击。   更多的黑纱袭击依兰的绒毛,绒毛尖尖传来了火辣辣的刺痛。   瘟疫领主在用侵蚀魔神身躯的办法对付她!   “风!”“冰!”“风!”“冰!”   依兰瞪着她眼睛,鼓起身体,拼命反抗。   只要撑过去,圣光攻击一波一波降临,瘟疫领主就会越来越弱!   只是……绒毛尖尖真的好痛好痛……   “呜呜呜……风!”小奶声渐渐变得沙哑。   “醒来……呜……快醒……风!”   又一波圣光攻击降临。   瘟疫领主发出了凄惨刺耳的咆哮声。   依兰斗志昂扬,用力把那些黑纱顶出盒子,让圣光烙穿它们。   眼看着依兰就要成功了,那层黑纱变得越来越薄,有些地方甚至都覆不住魔神的整条尾巴。   ‘再加把劲!’依兰皱着眼睛,蓄足了全部力量。   没想到的是,一波圣光攻击结束之后,瘟疫领主忽然怪笑起来:“可怜的小东西,你以为你要成功了吗?不不不!……我终于叫醒了我的好兄弟,深渊领主克苏尔特!兄弟!你还不动手吗!与我联手……一起吞噬这个弱小的神格……”   噢!   依兰狠狠甩了甩尾巴。   连深渊领主都被唤醒了,魔神的尾巴还在睡!   “喂!”依兰小毛线发出了尖叫,“他们要联手啦!你怎么还不醒来!”   ‘刷刷刷刷!’绒毛疯狂蹭魔神的身体,尾巴戳戳戳戳,戳到了他的尾巴尖尖。   忽然像过了电一样。   她猛地一抖,身体下面的尾巴也重重一抖。   瘟疫领主再一次化成了黑骷髅。   张开大口,从上往下一口吞掉了依兰小毛线。   天哪,这和她在来的路上做过的那个梦多么相似!   那个噩梦真的变成了预兆。   依兰感觉到毛绒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是被魔神封印在神格里面的深渊领主克苏尔特。   魔神封住了她的痛觉,她能感觉到这个毛绒身体正在从内部撕裂,但是她丝毫也感觉不到痛。   依兰压着眼睛,静静地等待。   终于,毛绒球正中被‘刷’一下撕开了一道裂缝,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无比庞大的深渊怪物正在撕裂空间封印,想要从神格里面爬出来和瘟疫领主联手!   依兰的小心脏‘怦怦’乱跳。   其实……最坏的情况她已经预料到了。虽然真发生了有点糟糕,但是她早有准备。   她是一只留了后手的毛绒球!   依兰小毛线发出了尖利的小奶声:“这就是你们全部的本领了吗!现在该轮到我了!呀啊啊啊啊——”   她顺着毛绒球正中的裂缝,猛地把自己向两边撕开。   圆圆的毛球球‘呼啦’一下就张成了一只很大的风口袋。   她猛然向上一吞,把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凝成的黑骷髅反吞进了毛球里面!   克尔苏德拉愣了一下,然后狂笑起来:“愚蠢的弱小神格……想吞噬我?你这是……自寻死路!”   这样吞下瘟疫领主当然是自寻死路。   只吞一个深渊领主就已经难以消化,再把瘟疫领主吞进去,一定会被这两只怪物联手反噬的。   不过,依兰自有打算。   张开的毛绒大口袋吞下瘟疫领主之后并没有合拢,依兰顺势继续往下一吞——   “嗷呜!”   她把魔神的那截断尾也吞了下去!   *   “啪。”   一个鲜红的手印印在了霍华德的车厢壁上。   他从满桌文件中抬起头,看到黑发少女跳上了战车。‘她’浑身是血,喘着粗气倚在车壁上。   “药剂公会的拍卖场,全部,感染。”沙哑的声音伴着白气从‘她’嘴里冒出来。   霍华德的腮帮子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他踢开面前的文件桌,一边大步走向战车外,一边转头上下扫视了‘她’一圈:“伤在哪里?”   脚步一顿也没顿。   魔神大人哑声说:“不在要害。行动。”   他用手撑着车厢壁,和霍华德一起走出战车。   “拍卖会一般是九至十点。”霍华德看了一眼钟表,“还有八分钟——如果拍卖没有提前结束的话!”   “做好清洗全城的准备。”魔神冷冷地说。   “是啊!”霍华德从牙缝中吐出一丝浊气,“凡事都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全员——听令!”   骑士们‘刷’地立正,紧张地注视着这位军事领袖。   霍华德下达了命令,骑兵团迅速出动,战车轰隆隆地驶向拍卖场。   “情况紧急来不及叫医师,伤在哪里?我先替你包扎一下。”处理完正事,霍华德的眸光中流露出担忧,他望向魔神身上那些血。   “包过了。”魔神平静冷淡地说,“身上这些是别人的血。”   “伤在哪里?”   “左肩下面。跳墙的时候被轻弩射到了。”   霍华德惊讶地看着他的伤处:“弩呢?”   魔神看白痴一样看他:“当然拔掉了。”   霍华德眼睛里的薄冰彻底化开,湖蓝的瞳眸中一片惊叹:“只有最勇敢的士兵,才有自己断弩、拔箭的勇气!”   “不然留着当装饰?”魔神没好气地说。   他随手把皮甲拉开了一点,看了看裹住肩部的那些细麻布。   他是用牙齿咬着绷带打的结。   倒是没渗血。   伤口很疼,不过这种疼痛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事。   他有一点郁闷,心想:‘明天那个娇气的家伙肯定要哭鼻子,想想就让人无比暴躁!’   “你哪来的绷带?”霍华德忍不住问。   “尸体上捡的。”   霍华德捏了捏双眉中间:“老林恩真是……什么都教啊!”   魔神没吭声。   拍卖场,到了。   因为刚开场的时候乌玛丝直接用高价拍走了一盒草药,导致拍卖会比原定时间提早了两分钟结束。   第一个离开会场的人是被骑士们押回来的。   现在拍卖场已经被封住了,参加拍卖会的都是有身价的人物,他们挤在拍卖场前方的空地上,对着士兵们破口大骂,有的甚至试图冲击士兵们的防线。   面对这些看起来正常而健康的贵族,士兵们下意识地没怎么注意距离,有的地方甚至被人冲到了五尺以内!   霍华德立在战车上,目光暗沉。   他挥手下令:“每个人,原地退后三十尺,上弩。从现在开始,任何人只要走动一步,射杀。”   “遵命!”   命令下达的第二秒,就有一个瘦高的贵族迈开大步向前走:“我是利兹安家……”   “嗖。”一枝弩箭扎在他的额心。   瘦高的贵族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啊——”一个吓破了胆了年轻贵族往后跑,也被无情射杀。   大公的命令是,走动一步,死。   军令如山。   瘟疫很快就发作了。   空地变成了人间炼狱,华贵的衣装包裹着一具具黑尸,倒伏遍地。   火弩落进去,点燃了一大片。   事情还没完。   刚才有士兵和感染者接触过!   二次感染在半个小时之后爆发在军队里。染病的士兵们凄声惨叫着,光明铠甲中的身体萎缩成一具具黑尸——黄金面罩和铠甲根本无法防御黑瘟疫。   这还是来自首都的骑士们第一次亲眼目睹瘟疫爆发的全过程。   只是稍微大意了一点,瘟疫就被带回了军中,传给了大片同僚。   幸好在第一波瘟疫还没有发作的时候,霍华德已经当机立断让所有的人原地退后了三十尺。   三十尺的距离,隔绝了第三次大爆发。   一枝枝火弩射过去,火光闪烁在黄金铠甲中间,异常耀眼。   悲痛、惊心、后怕、愤怒……   骑士们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凝视这一片火焰。   军队离开拍卖场的时候,人数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一。   冲到最前面的这一批战士,都是身手最利落,也最为勇往直前的。   而前排的战士们,一个也没能幸存下来。   霍华德沉默着,挥军直奔卡尔家的庄园,将这座‘屠魔者’的宅邸团团围住。   “乌玛丝从来没有连续释放两次瘟疫的记录。”大公的声音又冷又沉,“我猜她现在暂时无法再次用瘟疫攻击——我愿赌上自己的命。”   他大步踏下战车,出行以来,第一次郑重地戴上了纯白的头盔,只露出一双冰湖般的眼睛。   “士兵们!”他走了最前方,举剑,“跟随我!进攻!” 第46章 最后一搏   霍华德大公亲自领兵, 攻击卡尔家的庄园。   战斗持续了小半夜。   卡尔家蓄养的精兵也不是吃素的,作为‘屠魔者’的后人,他们引以为傲的向来都是强大的武力值和不惧死亡的荣耀精神。   乌玛丝离开密室之后, 及时发送信号弹把家族士兵全部召回来, 血洗了在庄园外面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骑士分队,然后囤兵庄园,等待最后一搏。   此刻,卡尔家的精兵固守着很像堡垒的主建筑, 依托着地形与装备, 抵御光明骑士团和霍华德家族精兵的疯狂攻势。   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   霍华德的胳膊上被流矢刮了一道血口子,他咬牙切齿地盯住坐在战车顶上的魔神:“这么久了,你居然没喊过一声痛!小依兰你难道不是血肉之躯吗!嘶——”   魔神可没功夫和他闲聊。   他盯着密室的方向。   他感应到了。   他的身躯、深渊领主克苏尔特、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 还有……撕裂的神格。   那里的战斗非常激烈。   这里, 也是。   他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几层地板,盯住那个绒毛东西。   “真不让人省心。”   他很暴躁。   如果现在在用的不是她的身体, 他已经夺过霍华德那把细长的剑直接冲杀进去了。   可是这是她的身体。   她这么孱弱娇气,他不能再让她受到更多的伤害,要不然她肯定没完没了地呜呜哭泣, 把他吵到爆炸。   女人可真是麻烦啊!   他垂下头,隔着皮甲和绷带凝视着肩膀下方的伤,隐隐有些心虚,心口那里还咕咕地冒酸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里怎么还没打完!没完没了, 半夜都拿不下来!   他暴躁地用脚踢了踢金属板, 吸引了霍华德的注意。   “拖什么, 强攻。”他说。   霍华德点点头:“知道。”   很显然,拖得越久, 对己方越是不利。   虽然那只水晶瓶已经从拍卖场中心搜出来了,但拖久了,难保乌玛丝还能用其他的方式释放瘟疫。   从她以往释放瘟疫的范围来看……   足够首都军全军覆没。   “强攻!”霍华德咬紧牙根,狠心下令。   这次出行有个致命缺陷。   因为封地总督故意提供了虚假情报,导致军方一直认定黑巫并没有任何物理攻击手段,只靠着释放瘟疫来杀人。为了轻装疾行,军队根本没有带上光明圣盾。   谁能想到会和经过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交战呢?   而卡尔家的精兵装备齐全,一面面金属盾挡住门窗,火弩也射不进去。   强攻,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没有选择了!   霍华德高高举起了指挥剑。   正要下达最终命令,忽然,一道虚弱又厚重的男中音从建筑内部传出来:“住手!给我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沙哑,一听就知道是刚刚被战斗的响声吵醒的。   是卡尔伯爵。   乌玛丝的父亲。   虽然因为肾衰竭的缘故,这位伯爵大人早已把权力下放给了女儿,但他只要一天没有退位,他就一天还是家族的主人。   “父亲!”乌玛丝嘹亮的嗓音响起,“请您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绝对正义的!我已无数次向光明女神祈祷,吾神并没有任何反对!迟一些我再向您解释好吗?您快点回房间去,关上门好好休息!”   “不管怎么说,与国王的士兵战斗那就是谋逆!”卡尔伯爵痛心疾首,“放下你的兵器,给我投降!”   “父亲!”   霍华德轻轻舒了一口气——很好,比他想象中要好一点。   “您不能这样!父亲!您会毁了我!毁了我所做的一切伟大事业!”乌玛丝大喊大叫。   “天哪乌玛丝,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霍华德放开了嗓门:“卡尔老朋友!你的女儿正是黑瘟疫的制造者!为了你自身的安全,建议你马上捉拿缴械她!否则她随时有可能弑父夺权。那样的话,卡尔家的历史荣耀将彻底毁于一旦。”   “噢!霍华德!”卡尔伯爵的叹息声传了出来,“我听你的。你在公事上,从来没有出过错。”   “父亲!你不能这样对我!”   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过后,封住建筑大门的卡尔私兵退向了两侧,他们垂着头,让出通道。   乌玛丝已经被两名家族士兵绞住了胳膊,她看起来有一点狼狈,高跟鞋都飞了一只。   “你们永远不会明白,你们妨碍了多么伟大的事业!将来魂归天国,你们都是罪人!罪人!不!不不不不——我不允许你们毁了这一切!我不允许!父亲!你一定会为自己的愚昧懊悔终生!我是对的!我才是对的!”乌玛丝疯狂地大叫大喊。   魔神跳下马车,大步向门里走去。   “依兰!”霍华德轻轻冲他摇头,“让士兵们先控场。”   魔神的速度完全没有放慢。   等?他不可能再等。   他已经感觉到,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在疯狂暴走。   ‘嘤——’一股奇异的灵魂震荡卷过。   克尔苏德拉,即将消亡。   “唔?”他刚把一只脚踏上门槛,就感应到了这件怪事。   那个毛绒东西居然有能力解决瘟疫领主?真是难以置信。   就在这一刹那。   被摁住的乌玛丝猛地抬起了头,不知向着哪里大喊了一声:“我同意把灵魂献祭给你!我要你替我杀光这些叛神者!继续我们未竞的事业!”   “如……你……所……愿……”   一道虚幻缥缈的冰冷嗓音回荡在整座建筑内。   魔神的右脚停在了门槛上。   他缓缓抬起了左手,制止霍华德带人靠近。   伪神,与人类结成了献祭契约。   即将消亡的瘟疫领主得到乌玛丝这个祭品之后,将以降临的方式逃离那间密室。   被伪神占据,会变成畸形的爬虫。   但是这样的爬虫也不是这些普普通通的骑士能够应付的,来多少士兵都是送命。而此刻身处建筑内的人……已经没有机会逃离了。   “关门。”魔神盯住轮椅上的卡尔伯爵。   卡尔伯爵正在犹豫,霍华德已疾行几步,踏进了门槛:“老朋友,照她说的去做。”   “关门!”卡尔伯爵挥手下令。   沉重的大铁门被士兵们推上,落下精铁插销。   “准备迎敌。”魔神冷冷地说着,从腿侧摸出了短剑。   就在大铁门轰隆合上的那一瞬间,变化降临了。   只见乌玛丝的身躯急速膨胀,一眨眼的功夫,她身上的红色铠甲就崩得四分五裂!   铠甲碎片飞溅四周,几个捉住她的家族卫兵瞬间被击杀,从脑袋到小腿,全身都扎满了通红的碎甲。   崩碎了铠甲之后,底下露出来的身躯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躯体,它是深绿色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硬质疙瘩,一望就让人头皮发麻。   “乌玛丝!”卡尔伯爵惊恐又痛苦地大叫,“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变成了恶魔!”   乌玛丝的身躯还在膨胀,很快,她的身躯就胀到了足足两个成年人那么高,身高与体宽几乎相等,两条胳膊比大象的腿还要粗,十指指尖冒出闪着黑光的锋利长指甲,直直垂到了地面。   神或伪神降临在人类的身上,是不会被圣光主动攻击的。   这只怪物发出了咆哮,把屋顶的灰尘都震落下来,封闭的大厅中,末日即将来临。   霍华德冷静地退到了卡尔身边:“快下令放箭!”   卡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放、放箭!”   不幸的是,那些箭矢根本就射不穿怪物乌玛丝身上的疙瘩。   她的体型还在继续膨胀,最终稳定下来时,足有三个成年人那么高!   一脚踏出来,地面立刻出现一个深白色的脚印,蛛网一样的裂纹向着四面八方迅速蔓延!   这个恐怖而又畸形的身躯之上,乌玛丝的头颅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就像是她穿进了一件庞大恶心的铠甲里面一样。   只不过她的两只眼睛彻底变成了深黑色,像两滩淤积的污泥。   她动手了。   她压低了身躯,随手一扫。   二十来个举着剑慢慢靠近的她的士兵被利爪扫中了腰部,那些坚硬无比的铠甲就像纸片一样破碎,士兵们的身体断成两截,摔倒在地。   一大片血泊洇开。   “天哪!”卡尔伯爵倒吸了一口凉气,“阻止她!攻击、攻击她的头部!”   他的声音嘶哑痛苦。   士兵们纷纷张弓,射向乌玛丝依旧美丽的脸孔。   她扬起十根黑色的利爪,挡住了箭矢。   ‘叮叮铛铛铛——’箭矢落了满地。   她高高跳了起来,扑向自己的父亲。   目的明确,先杀指挥官。   霍华德眼疾手快,他一把将卡尔从轮椅中抡了出来,飞快地向着旁边重重扑出去。   “轰!”   一只巨足踩碎了卡尔的轮椅,在地上留下一个几尺深的大坑!   如果卡尔仍然坐在那上面,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   “她已经不是乌玛丝了。”霍华德喘着气,贴在卡尔耳朵旁边说道。   “我知道……”卡尔老泪纵横,“她是我见过的所有孩子里面最棒的那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没有教好她?”   “不关你的事。”霍华德扛着他跑向一旁的柱子,躲过怪物乌玛丝的环扫。   而这个时候,魔神已趁着混乱,爬上一根圆柱,跳向大厅正中的枝形吊灯。他抓住吊灯边架轻轻一荡,灵活地攀爬上去,蹲在了晃晃悠悠的吊灯上面。   他反手握着剑,微眯着双眼,盯住了怪物乌玛丝最脆弱的颈部——与庞大丑恶的身躯连接的地方,仍然留着半截小麦色的颈。   只要砍掉她的头,就能结束这一切。   机会并不好找。   怪物乌玛丝在疯狂移动,追杀她自己的父亲。   她随便一跳就能从大厅一头跳到另一头,那些聚在一起的家族精兵被她轻易地一片片杀死,巨大的铁拳轰下去,就像是人用拳头砸进蚁群。   惨不忍睹!   一片混乱中,霍华德用手糊了卡尔伯爵一脸血,半搂半抱地把这位老朋友藏在了两具破碎的尸体下面,推进了楼梯下面的三角小空隙中。   “老朋友,祝你平安,我要去助小依兰一臂之力!”霍华德如是说。   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卡尔伯爵凝视着霍华德:“祝你平安,老朋友。我很欣慰,你也遇到了一位让你收起偏见的平民女孩。”   “你居然还惦记着当初那点事。”霍华德轻声一叹,“是的,我承认,你当初娶的平民妻子确实美丽温柔,不过也仅此而已。”   “嘿!”卡尔伯爵的眼睛里冒着光,“卡丽莲的好,你才没机会知道!”   霍华德用鼻子轻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奔向战场。   心里那块小小的淤堵彻底散掉了。   当初因为卡尔执意要娶一位平民为妻,霍华德愤怒劝说无果之后,几乎与这位老朋友断绝了联系。   本来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没想到两个老伙计在死亡到来之前,还能冰释前嫌。   霍华德能看得出来,此刻的卡尔已经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   卡尔的病谁也无力回天,乌玛丝是他挣扎着留在这个世间的唯一念想,现在乌玛丝堕魔,卡尔的精神世界已经垮塌了。刚才为了逃命,残破的身体被狠狠折腾了好几下,衰竭的器官再也无法继续维持他的生命。   “老朋友,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见面。”霍华德握紧了指挥剑,冲向大厅正中。   他一直留意着魔神,知道他爬到了灯架上,正握着短剑等待时机。   身经百战的霍华德当然也看出了乌玛的破绽在哪里。   他要帮助‘依兰’,把这个怪物引到灯架正下方去!   此刻,大厅里的活人几乎已经被杀光了。   在怪物乌玛丝的利爪面前,盾牌就像是纸扎的一样。   一群士兵跌跌撞撞逃向楼上,怪物乌玛丝躬下腰,压着身体奔到旋转木梯那里,双臂一环,抱住了整段木梯重重摇晃!   木材发出了恐怖的声音,奔到半途的士兵们就像积木上的蚂蚁一样,一个接一个被甩了下来。   终于在一声刺耳的断裂声之后,楼梯连同着二层的木楼板,整块被怪物乌玛丝掀了起来!   半层木楼倾塌,轰隆隆一下断木乱飞,积尘弥漫。   霍华德呆呆地望着一块巨大的雕花木楼板底下渗出的血。   那里正是卡尔伯爵藏身的位置。   终究,老伙计没能熬到自然死亡。   “你这个该死的怪物!”霍华德举起了指挥剑,“来呀!来杀了我!”   怪物乌玛丝顺手抡起半截木楼梯,甩向霍华德。   “呜——嗡——”   霍华德返身奔跑,发现避不开之后,猛然扑身向前,就地一滚。   断木嶙峋的楼梯残躯擦着他的背部横扫过去。   他爬起来,继续奔向大厅正中。   一个回合下来,他的喘气声就已经十分粗重了。   毕竟还是上了一点年纪,不像从前做小伙子的时候。   大公感慨着时光不饶人,箭步如飞地奔过枝形吊灯,转身,双手握住剑柄,斜指乌玛丝,摆出了骑士决斗的起手式。   如果乌玛丝还有那么一点点骑士精神残存的话,应该会停在吊灯下方,同样摆一个起手式,然后再向对手发起进攻。   不得不说,霍华德胆大、心细,并且无畏。   蹲在吊灯上的魔神眯了眯眼睛,稍微郑重地看了一眼这个人。   三十出头的男人,久居高位,身上那股气势咄咄逼人,脸依旧年轻,气质却已经非常稳重。   ‘这样的勉强够看。’魔神懒洋洋地收回视线,投到怪物乌玛丝身上。   这只怪物虽然还保留着乌玛丝的脸,但很显然,它已经丧失了骑士的精神。   它扬起十根利爪,冲着霍华德开始奔跑。   霍华德狠狠骂了一句脏话,扔掉指挥剑转身就逃。   开什么玩笑,谁能顶得住一头奔跑的犀牛?   不过路线好歹没出问题,怪物乌玛丝被成功引到了灯架的正下方,就在它那个小山一样的身躯带着残影从灯架下面越过之时,只见枝形吊灯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有一阵微风吹过,身穿皮甲的纤瘦身影消失在吊灯上面,轻飘飘地落到了怪物的肩头。   霍华德跳到了一堆倒塌的木材上面,回过身,把双手扬在身前。   是死是活,端看是‘依兰’先割了怪物乌玛丝的脑袋,还是怪物先把霍华德撕成两片了。   皮甲身影的动作异常利索。   怪物乌玛丝此刻是全速冲撞的状态,但陡然落在它身上的魔神并没有被惯性甩开,他用左手抓住了乌玛丝的头发,右手反手握着短剑,架在了这只怪物的颈侧,毫不犹豫地切下去!   就在剑刃刚刚切进那一段脖颈、乌黑的血液涌出来的霎那,魔神的眼神忽然呆滞。   第一缕晨曦透过破碎的二层楼洞,照了下来。   交换。   依兰迷迷糊糊回神,感觉到自己正在急速移动。   噢!天亮了!   她和魔神的尾巴刚刚合力消灭了瘟疫领主的身体,然后正在对付那只囤在神格里好多天的深渊领主。噢,那条尾巴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它非常强大!   现在换成魔神自己,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依兰刚要露出一点傻笑,忽然被左肩处传来的剧痛刺激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不对,魔神他好像正在干什么大事!   依兰使劲眨了眨眼睛。   她发现自己左手拽着一蓬浅金色的秀发,右手握着剑,剑刃已经有一小半切进了一只庞然大物的脖颈。她此刻蹲在这只怪物的肩膀上,就像骑着一只浑身长满了大硬鼓包的犀牛!   而这只可怕的怪物,正在全力俯冲,冲向……霍华德大公。   依兰:“……”   一换过来就这么刺激的吗!   她顺着手上残留的力道,狠狠一切。   短剑切入怪物乌玛丝的脖颈中,直直抵到了颈骨。   乌黑的血液再一次喷涌出来,怪物乌玛丝吃痛,刹住脚步,扬起左边爪子,一把抓向肩膀上的依兰。   倒是给了霍华德喘息的机会。   不过依兰就惨了,短剑卡在颈骨上,她无法凭空生出力量来彻底切断它,为了躲避这一记恐怖的爪击,她不得不把身体的重量压到了那只攥住金发的左手上。   这样一来,左肩的弩伤立刻就被狠狠撕裂,她差点儿脱手摔落下去。   这只怪物足有三个成年男人那么高,摔下去肯定要受重伤,然后被它一脚踩扁!   依兰不敢松手,眼角疼得冒出了生理泪水。   她成功闪避了四根黑指甲,但是还有一根,却避无可避。   依兰拔不出卡在怪物颈骨上的短剑,情急之下,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挡在面前:“冰!”   身体带着伤,形势又危急,心神根本无法凝聚。   就在依兰以为自己召唤失败的时候,一层炫美的坚冰忽然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不、不可能……’   这完全是一位资深大魔法师的实力!这根本不是她召唤出来的冰!   尖锐清脆的破碎声响起,利爪和坚冰相撞,冰面上立刻出现蛛网裂缝,眼见马上就要崩碎!   不过它的出现已经为依兰提供了足够的时间,她迅速挪到了怪物乌玛丝的左侧肩膀上,当利爪抓破冰层、袭落下来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一爪落空!   依兰心神震撼,抬眸望去。   只见破烂的木楼梯上,霍华德正在收回扬起的双手,指缝中还冒着一点冰气,他的眼睛里,那层冰纱般的白翳彻底结成了一块白色的冰。   霍华德,居然是一位隐藏极深的大魔法师!   依兰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霍华德成功引起了怪物乌玛丝的注意。   它忽略了肩膀上了依兰,扑向威胁更大的魔法师。   依兰咬牙忍住了剧痛,扬起左臂,把那头浅金色的秀发挽在了自己的左边胳膊上,伸出右手,握住短剑的剑柄,继续切割怪物的脖颈。   它跃了起来,居高临下飞扑霍华德。   惯性把依兰的身体也高高甩了起来,她的眼角冒出更多的泪花,紧咬牙关,全力切割!   “呀啊啊啊——”   她快要被甩飞了!   而霍华德,也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在这个魔法没落的时代,哪怕是最强大的大魔法师,也没有能力和伪神控制的堕魔者一战。   最危急的关头,破碎大厅里面的光线忽然暗淡了几分。   黑暗冰凉的身躯在依兰身后凝聚成型,斗篷轻轻翻飞,一只苍白修长的右手覆住她的手背,她的右手五指被强势握紧,他带着她,优雅散慢却又疾若闪电地将剑刃卡进了骨缝之间最脆弱的连接点,切割。   结实的胸膛垫在她的身后,肩膀旁边探出冰冷绝美的侧颜,他贴在她的耳畔,轻笑吐息。   “小东西。你真是一刻也离不了我。”   “你看你,又在哭。” 第47章 意料之外   他从背后握着她的手, 把短剑的剑刃切进了怪物乌玛丝的颈骨骨缝。   “喀嚓。”   颈骨被轻易切断。   魔神大人松开了手,依兰顺着那股剑势和力道,狠狠往下一斩!   怪物的脑袋离开了畸形的身躯, 滚向一旁。   庞大的怪物之躯失去了力量, 向前俯冲了一段之后,轰隆一下砸进了地板中。   魔神带着她,像落叶一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后方的地面上。   他扶稳了她,随手抹掉她眼角冒出来的泪花。   依兰轻声辩解:“我才没哭。我刚才还特意滚出了密室, 防着那些圣物伤害到你……你都不知道带着那两个怪物领主在地上打滚是什么感觉!就像孕妇摔跤!”   他呵地一笑, 化成一蓬薄雾,从那具怪躯上一掠而过,然后消散在原地。   扬起的浓尘渐渐落下。   霍华德双眸中那层白色的冰翳缓缓消散, 刚刚恢复了一点视力, 勉强能视物,他就摸索着爬下了倒塌的破木堆, 踉踉跄跄越过地上小山包一样的恐怖身躯,急促地寻找依兰的身影。   超负荷释放魔法会令他短暂失明,他不确定怪物倒塌时有没有把女孩压在了下面。   腾起的木屑和灰尘在晨光下狂舞, 散落在废墟中的圣剑和家族徽记后知后觉地爆起圣光,追向屋顶外的天空。   金光迷人眼。   一片金雾浓尘中,霍华德找到了那道纤瘦的身影。   “依兰!”他把双手拄在了腿上,欣慰地呼出了一口长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依兰仍然有些惊魂未定, 她缓缓抬起眼睛, 望向霍华德。   “噢!”她有一点紧张, 下意识地惊叹,“没想到您竟然是一位大魔法师!”   霍华德扬出了三道抬头纹:“噢, 我也没想到,小依兰居然是一位强大的战士!”   依兰:“唔……”   非常心虚。   她小心地观察了霍华德一会儿,发现他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异样。   他没有察觉到魔神吗?   “您……”   霍华德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本书是我送给路易的——魔法师迈吉克大战亚里比克港。如果你往后翻翻那本书,你会知道在七邪之乱中,迈吉克站错了阵营。”   依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个,她奇怪地偏着头,凝视着他。   霍华德很平静地说:“迈吉克的全名其实是迈吉克?霍华德。当然,在所有的记载里面,他的名字只是‘迈吉克’。”   “噢天哪!”依兰捂住了嘴巴,“迈吉克是您的祖先!”   霍华德微笑:“可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当然!”她犹豫了一会儿,大胆地问他,“不过,您刚才说您的祖先站错了阵营……难道他选择的是黑暗吗?”   霍华德绷起脸:“书里就能找到的答案,为什么要麻烦导师?”   依兰鼓起了脸颊:“……您可真是太会吊人胃口了!”   “哈哈哈!”   两个一起转头,望向怪物乌玛丝的尸体。   地上那具丑陋的怪物尸身很快就化成了一滩污水。   依兰知道,瘟疫领主已经被魔神彻底吞噬了。   “‘屠魔者’的后代堕落成魔。”霍华德深深地叹息,“人类,总是如此。”   依兰诧异地望着他:“总是如此?”   霍华德抬起浅蓝的眼睛,眯眼望着屋顶破洞透下来的阳光:“是啊。总是如此。反抗暴政的人,最终也会变成暴君。因为活不下去而起义的王朝,最终也会变成剥削者。人类,总是如此。”   依兰张了张嘴:“……所以,这就是霍华德家族从来不愿意登上王座的原因吗?”   霍华德垂下头,冲着她挤了挤眼睛:“错。你可以继续思考正确答案。”   依兰:“……”   “轰隆!”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依兰和霍华德双双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两扇大铁门生生被外面的骑士们撞倒了。   “噢,”依兰耸了耸肩膀,“您知道我们平民都是怎么谈论宪兵队吗?”   霍华德很有兴趣地挑高了一边眉毛:“嗯哼?”   依兰皱着鼻子说:“但凡有任何暴力事件,宪兵们总会等到冲突结束之后,再出来收拾残局。”   霍华德放声大笑了起来。   “走吧,让他们留在这里慢慢收拾。”他伸过胳膊,搀住依兰的左臂。   “嘶——”突然袭来的刺痛让她皱紧了眉毛,“难道您的车上连止疼的药物都没有准备吗?”   “噢,抱歉!”霍华德换到她的右边,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小依兰真是铁打的,不会喊痛。原来脱离战斗状态就会恢复血肉之躯。”   依兰悄悄扮了个鬼脸。   没喊过痛吗?魔神大人可真是个硬汉啊!   医师替依兰换了绷带,涂上了创伤药。   凉丝丝的,还是很疼。   “您可得给我记个大功,这才对得起我的伤!”她毫不客气地向霍华德提要求。   “当然!平定黑巫之乱,当然是小依兰的首功!”   “首功?!”依兰瞪圆了眼睛,“您要把首功给我吗!”   “那不然呢?”霍华德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首功!啊!首功!   要不是肩膀上带着伤,依兰一定会扑到地上打两个滚。   黑巫之乱,论影响和伤亡人数,已经算得上一级战争事件。在一级战争事件中立首功的英雄,是要得到最大奖赏的!   在首都广场上,接受万民的欢呼和敬意,以及国王亲自赐予的荣耀。   勋章、地位,而且,还可以向国王讨一个不那么过分的独特奖赏。   讨赏,是坦利丝王国一个很有趣的传统。   首功英雄向国王讨赏之后,如果国王点了头,荣耀台下面围观的平民们就可以选择“加倍”或者是“减半”。   如果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同一个声音的话,国王就会赐予英雄双倍或者减半的赏赐。   这个传统算是一种拉近国王与平民距离的形式主义。   自从有这个传统以来,那些抢夺了别人功勋的、劣迹斑斑的贵族如果登上荣耀台,就会被平民们集体喊“减半”,而每一任国王都会‘顺应民意’,从此不再重用这些贵族。在此之后,哪怕赋税继续加重,平民们依旧会认为国王是爱民如子的好君王。   民意,从来就是这么质朴。   “小依兰,你可是近百年来第一个拿首功的平民,想好要讨什么赏了吗?”霍华德掰着指头给她算,“爵位是一定会给你的,不过暂时只能是骑士。惯例的赏金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一般来说,贵族英雄们讨要的这个奖赏,都是比较有纪念价值又无伤大雅的东西,比如国王的一颗纽扣。”   依兰眯着眼睛笑:“我要的奖赏一定不会过分!它一定是理所应当的东西!”   “好吧,容你卖关子,直到封赏那一天再向我揭秘。”霍华德交叉十指,放在文件桌上,“如果小依兰不算太贪心,我会给奥登使眼色的。”   奥登六世得看霍华德大公的眼色行事,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支持她狠狠坑奥登一笔。   “我去路易大人那里了。”依兰笑眯眯地说,“您好好为我写邀功报告。”   霍华德瞪了她一眼:“敢命令我了?”   依兰咯咯笑着,离开战车,回去找魔神大人。   远远看着那架黑篷的马车,居然有点近乡情怯。   她蹭上车,失望地发现坐在椅子上的是路易本人。   “诶?”   路易一看依兰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小依兰,不是我霸着身体不让你见黑暗神大人……”   依兰赶紧否认:“您多虑了!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解释,”路易大人眨了眨右眼,“我懂。”   依兰:“……”   “黑暗神大人回首都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路易微笑着说,“大人说,你有伤不可以乱吃东西,这一路只能喝粥。就算你哭,也不可以给你任何不健康的食物。”   依兰:“……您千万别信他的话,我才不是爱哭鬼!您出去打听打听,这里那么多人,谁也没见过我哭!”   路易笑得慈祥:“在心上人面前当然不一样!”   依兰无奈地扮了个鬼脸,站起来,在车厢壁上鼓捣。   她把那些青铜灯架挨个扳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合金匣子。   可惜他并不在这里。   依兰抱着它,盘腿缩在了躺椅里面。   路易凑过来,非常多嘴:“这就是你和大人的爱巢吗?”   依兰:“!”   “不是!”她红着脸抗议,“我和他,才不是那样!他!他非常可恶,您不知道那些内情!”   路易油盐不进,根本就不信。   他装模作样地长长‘喔’了一声:“我明白,明白。”   依兰:“……”   算了。   当夜幕降临,依兰惊讶无比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家里!   他一整天不见踪影,原来是跑到她家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蹦了蹦,发现毛绒球身体恢复了原先的弹跳力。   他已经彻底解决了囤在神格里面很多天的深渊领主克苏尔特,又吞噬了一只瘟疫领主克尔苏德拉,依兰现在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她觉得蹦起来可以把自己的屋顶砸出一个大洞。   开心无比的依兰小毛线咚咚咚地蹦下楼。   ‘我回来了!’她弯着眼睛,在心里面大声向妮可和老林恩宣布。   现在不到七点,妮可和老林恩的屋子里还点着煤油灯。   依兰小毛线从门缝下面钻了进去,偷偷拱到墙角阴影里面,眨巴着眼睛盯住了爸爸妈妈。   咦,眼睛有点热热的。   想家!   “你说今天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来的蟊贼把家里的干面包全偷光了!真是太可恶!”妮可絮絮叨叨。   老林恩在妮可面前永远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算啦,最近你出手大方,引来了小贼也不奇怪。肯定是饿坏了才偷干面包,你放在枕头旁边的银币不是都还在吗?”   “哼!明明就是偷了芝麻漏了西瓜!”妮可叉住腰,“明天你可给我警醒些!家里进了贼都不知道!小依兰应该快要回来了,别让奇怪的东西吓着她!”   “知道啦!”   家里居然进贼了吗?依兰小毛线担忧地晃了晃绒毛。   一定是那五百枚银币惹的祸。   她溜回了自己的小阁楼。   妮可把她的床单枕头和鸦绒被都换洗了,有股香香的阳光味。   依兰钻进被窝里,无比期待回家的日子。   *   路途非常顺利。   依兰的生活平静得就像春天的湖面。她的肩伤不怎么痛了,虽然换药的时候伤口看起来依然吓人,但疼痛感却变得非常轻微。   她白天在路易那里看看书,偶尔见见詹姆士导师和霍华德,晚上蹲在父母的屋里,听他们聊聊家长里短。   最近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妮可每天光顾的面包店遭遇火灾,暂时关门。   附近几个有名的恶棍大白天跑到护城河里去游泳,全都淹死了。   还有一架失控的马车差点儿撞到妮可,幸运的是有人拉了她一把,帮她逃过一劫。等她回过神,那个好心人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依兰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她开始给父母守夜。每天交换身体之后,她都蹲到屋顶上,冲着天空练习风刃,顺便负责周围的治安。   交换之前魔神都会让路易陷入沉睡,依兰从路易那里没办法得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只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仍然在锻炼她的身体,因为肩膀有伤,所以他练的是腿部的力量,依兰每次回到自己身体里,都能感觉到腿部非常非常酸痛。而且他的睡眠时间明显不足,依兰每天中午都得补一个午觉。   “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啊?”依兰满心郁闷,不小心就问了出来。   路易了然地笑:“噢!当然不会,怎么可能,黑暗神大人一定在忙重要的事情!”   归心似箭的时候,路途总会显得异常遥远。   依兰度日如年,感觉就像是熬了一个世纪之后,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光明神殿的金色尖顶。   “啊!我第一次觉得光明神殿是那么亲切!”依兰兴奋地在车辕上转圈。   神殿是首都的标志性建筑。   看到它,意味着到家了!   “马上就可以看见爸爸妈妈了!”   还有那个家伙。   每次交换她都在自己的阁楼,这说明他一定会出现在那里……吧?   霍华德亲自把依兰送到家门口。   老林恩看到自己追随过军事领袖亲自上门,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伙计,你的女儿真是青出于蓝!”霍华德竖起了大拇指。   老林恩热泪盈眶:“我们家依兰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噢!”霍华德摇头,“你可太谦虚了老伙计,我现在只想重金聘请你回来,替我,操练那些新兵蛋子!”   “我的荣幸,长官!”   “那就一言为定!”霍华德挥手道别,“这件事我会尽快安排!”   妮可闻讯赶了回来,夫妇轮番把依兰抱了一遍,小脸都快被他们亲破了皮。   一通折腾之后,妮可发现了依兰肩膀上的伤。   “噢!天哪!我就知道贵族都不是好东西!看看,看看,把我们可怜的小依兰拉到前面挡箭去了吗!老林恩!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吹捧的霍华德干的好事!噢!我就要发疯了!”妮可当场暴走。   依兰赶紧替无辜的大公说了一箩筐好话。   好不容易解决了愤怒的母狮,依兰终于抽出空来洗去了一身汗尘。   妮可帮她擦干了头发,一家三口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放她回阁楼休息。   依兰一进自己的小房间,就看到那个家伙坐在她的衣箱上面。   她的小心脏忽然‘噗通’一跳,浑身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偏着头,望向窗外。   侧脸就像是玉石雕刻的神像。   “我回来了。”依兰小心地打了个招呼。   “嗯。”他转过头来,皱着眉,“这几天,我替你处理了好几批人。”   依兰:“???”   “有试图在面包里下毒的,有试图绑架你父亲的,有驾车撞你母亲的。”   依兰睁圆了眼睛:“那些意外都是针对我爸爸妈妈的谋杀?!”   “嗯。”   依兰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是谁干的!”   “线索指向郁金香庄园。”他抬着下颌,露出漂亮的喉结弧线。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告诉她蚂蚁的窝在哪棵树下面。   依兰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   她忽然扑向他,猛地搂住了他的腰,把脸蛋埋在他的怀里。   他吓了一跳,惊恐地垂下眼睛,瞪她的头发。   “谢谢你!呜呜呜……谢谢你!”   不争气的小依兰再一次眼冒泪花。   她抽泣着,把眼泪擦在他的斗篷上。   她根本不敢想象,要是没有他,等她归来时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噩耗……   她没有想到他‘失踪’这些天,原来是在替她看家。她太了解他了,因为偷偷在做这样的‘好事’,导致他不好意思面对她,所以这几天他才会这样故意避着她。   “呜呜呜谢谢你!谢谢你!”   她只会重复这一句。   “谢什么。”他干巴巴地说,“我只是不想被你吵得心烦而已。”   他的右手很自觉地抬起来,抚她的头发。   刚刚洗的头发,擦得半湿不干,有点粘手,不过手感勉强还不错。   依兰继续往他怀里拱:“呜呜呜反正就是太感谢你了!”   他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打开怀抱让她拱,嘴上却很嫌弃地说:“行了行了。帮你还哭。”   “咦?”她忽然愣住,“你什么也有佩剑了?”   “哪有什么剑。”他心不在焉地说。   “剑柄都硌到我了。”依兰低头往下望。   黑暗神大人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嘭’一声化成黑雾,消失在原地。   依兰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回事?莫非……又有坏人来了!”   她疾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探头四下张望。   *   荣耀大典就定在第二天。   天还没亮,妮可和老林恩就把满脸起床气的魔神拖了起来,给‘她’换上了一身昨夜特意赶制的小红裙。   依兰小毛线蹲在窗台下面的竹篮子里,非常同情被迫换装的魔神大人。   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最遗憾的是,他无法和她一起参加典礼,因为那里全是圣光。   当然依兰知道他也不屑于蚂蚁颁发的奖章。   皇家马车来接依兰,因为是首功英雄,所以派的是一架威风凛凛的战车,非常有男子气概!   妮可推着老林恩跟在战车后面。   英雄要先游街。   依兰想让父母也到车上来,却被二老坚定地拒绝了。   老林恩拍着轮椅扶手:“这是独属于英雄的荣耀!”   妮可满脸骄傲:“我当然要在人群里面,不然我向谁吹嘘!”   依兰劝说无果,只好拜托护送战车的骑士们好好保护妮可和老林恩。   战车的设计非常故意。   四面都是漏风的,方便大家把鲜花、水果或者鸡蛋投上来。   依兰被扔了一身野花野草,还有奇奇怪怪的小果子。   整个人飘在欢呼声里面,像做梦一样。   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热情和善意。   她暂时压下了郁金香庄园那件事情。有魔神盯着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今天,她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得办。   游街从八点半持续到十点,战车终于缓缓驶到了荣耀广场。   国王奥登六世高高坐在主席台上,他戴着象征至高王权的皇冠,看起来不是那么适合他,因为他的脑袋偏小了一点。   国王的身边端坐着王后以及王子公主们,大家都笑得非常礼仪。   左右两旁的台阶上铺满了地毯,那里是贵族们的位置。   平民聚在高台下面,密密麻麻,拥满了整个广场,一眼望不到尽头。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浑身血液‘哗哗’直流。   紧张得有点儿手抖。   国王奥登六世站了起来,他的声音非常宏亮:“我们的英雄,依兰?林恩,她来啦!”   贵族们整整齐齐地跟随国王起立,矜持地鼓掌。   底下的民众爆发出欢呼声,声浪快把依兰掀到半空。   依兰走到主席台前,向国王行礼:“我的陛下!”   “英雄不必多礼。”   依兰抬起头,端详了国王一下。   奥登六世长得平平无奇,脑袋小,但是脑门和下巴很大,发色普通,白杂着金。因为外形平庸、能力平庸,所以谁都没想到最后是他坐上了王位。   依兰的余光看到了霍华德。   他坐的位置比几位王子公主更高,他正凝视着她,目光饱含鼓励。   依兰吸了吸气,努力挺起自己的小胸脯,端端正正地站到一旁,面向荣耀广场上的民众,挥了挥她的细胳膊。   “欧——”人群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   冗长的典礼开始了。   国王照着演讲稿念了很久很久。都是些很官方的话,依兰听得神游天外。   她被那么多目光注视着,有点飘飘然,又有点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整个后背上都是汗,头皮的酥麻就没停过。   国王的演讲结束,接下来轮到这一次出征的军事领袖霍华德大公讲话。   霍华德的总结陈词很简单,重点突出了依兰?林恩凭借出色的智慧的敏锐的洞察力,揭穿了幕后所有的真相,为王国挽回了不可计数的损失,拯救了深陷水火之中的平民与贵族。   接下来就是授勋和赏赐。   与霍华德事先的判断一致,依兰被授予了最小的爵位——骑士。   从此正式脱离平民阶层,成为小贵族。   赏金是一百金币,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币装在袋子里面,捧在手里特别让人心满意足。   “接下来,该轮到最有意义的环节了!讨赏!”国王再一次站了起来,“我们美丽又可爱的小英雄,你有什么心愿吗?”   站在依兰身边的年长礼官很小声地提醒:“亲爱的,独特奖赏的价值最好不要超过一百金币,否则略微会损害您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   “谢谢您,”依兰悄悄皱了皱鼻子,“放心,我不贪心的。”   她把双手放在身前,回身向国王行了个骑士礼。   “国王陛下,我想要向您讨要的奖赏,其实只是一件您本来就要做的事情,我只是让它稍微提前几天而已,今天就在这里为大家讨个开心!”   “噢?”奥登六世惊奇地挑高了眉头,“可敬的英雄,你真是让我的好奇心熊熊燃烧!但愿不要让我当着大家的面彻底扔掉面子,哈哈哈哈!”   一些英雄会把这个奖励当作恶作剧,比如讨要国王的一只袜子。   因为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节目,所以国王们都愿意愉快地出点小丑。   “不会的,”依兰笑得天真烂漫,“我发誓,大家对您只有感激!那——我就要说啦!”   “请吧!”奥登六世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我的请求是,请您就在今天,将因为战争而调高的税率恢复原状,也就是下降百分之十五!”依兰有些紧张,声线略微有一点点颤抖,但是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嘹亮,传遍了屏息等待的荣耀广场。   一片寂静。   奥登六世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依兰搓了搓手,摆出无措的表情:“陛下……是我的请求太过简单了吗?”   贵族席位上已经有人瞪起了眼睛。他们就指望着用多征的这些税款来弥补因为豪奢而造成的财政赤字,就在昨天,他们推杯换盏,在宴会上敲定了最终的税率——百分之八十九。   一个“特别聪明”的贵族认为,在那些愚昧的平民眼中,九十是高税,八十九就还好。   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奥登六世也有点懵。   当初因为黑巫之乱而调税的时候,确实是暗示安抚过平民们,只要解决了叛乱就不会再继续征收重税。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霍华德一眼。   霍华德看着依兰,冰湖瞳眸似笑非笑。   接到老朋友奥登六世的目光,霍华德眼皮微动,淡淡地说:“本该如此。”   反正王室的钱是永远够用的。奥登六世吞下了定心丸,扬起胳膊,高声说:“噢!当然,我的英雄,我以国王之名,满足你的心愿,今天就让大家更加快乐吧!税率,下调百分之十五!”   寂静了好一会儿的人海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贵族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但是国王都发话了,还能怎么办?想办法填窟窿吧!   可以预见的是,将来一个月内吵架的贵族夫妻将会大幅度增加。   欢呼声持续了五分钟才平息下来。   就在高台上的贵族们觉得尘埃落定的时候,广场上突然整齐划一地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双倍!”   噢!传统!   在国王答应英雄的请求之后,平民们有资格决定,奖赏是双倍还是减半!   税率,再降百分之十五! 第48章 异曲同工   依兰一直记得, 妮可提起以前的幸福时光时两眼发光的样子。   那时候平民的税率是百分之六十五,勤劳肯干的家庭每天都能攒下一小笔钱,虽不能算富足, 但是生活无忧, 每隔几天就可以‘潇洒’一下,买肉回来炖汤,还能配上小酒。   后来税率渐渐升到了百分之八十,老林恩又出了事, 雪上加霜, 妮可迅速就苍老了,变成了一朵干瘪的旧花。   依兰站在荣耀广场正中,眼眶里闪烁着细小的泪花。   是, 她得到了爵位, 脱离了平民阶层。   是,她得到了霍华德这位权倾天下的大贵族的青睐, 从此必定平步青云。   但她依旧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该做什么。   她今天的举动会得罪所有的贵族, 但是一想到整个王国的‘妮可’和‘老林恩’们,都将卸下一部分重担,可以开开心心地喝上肉汤……依兰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她冲着霍华德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很抱歉。’   她利用了他。   霍华德吸了一口气, 站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   “噢, 大公要代表我们发话了吗!”肥胖的坎贝尔伯爵高兴地眯起眼睛, “只要大公发话,哪怕国王今天扔了面子, 也得制止这出荒诞的闹剧!把税率调回百分之八十已经无法容忍了!更何况六十五!”   “亲爱的,大公当然会站在我们这边。”坎贝尔夫人笑着说,“要不然我可怜的好友弗丽嘉夫人不是也得节衣缩食了?噢,她那个娇气的脾性,根本不可能接受两千银币以内的内衣!”   “我就说永远不能给这些平民说话的机会!噢!他们真是像粮仓里的老鼠,不要脸,并且贪婪至极!让他们开口,一准没有好事!”一个马脸男贵族愤愤不平地说。   “天哪!如果把税率降到六十五,我都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不会吧不会吧?国王不会同意这种置我们贵族于死地的无理要求吧!”他的妻子尖叫起来。   高台上的贵族们交头接耳,大家都认为霍华德一定是站出来拨乱反正的。   国王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个台阶。   霍华德抬起两只手,放到身前压了一下。   荣耀广场上立刻鸦雀无声。   “当年,作出《赋税论》的彼德沃兹大师,曾在书籍末尾写过一句话。”   霍华德的声音不紧不慢。   《赋税论》是一套很完整的税学,各国都将其奉为圭臬,不过很少有人会真把整本又厚又枯燥的学说啃进去。书籍末尾写了什么,自然无从得知。   “都不知道吗?”霍华德走下自己的座位,站到了老朋友奥登六世的旁边。   “噢,你就别卖关子了!”奥登六世的额头上已经隐隐冒出一点虚汗,他求助地望着这位手握重权的老伙计。   他是霍华德一手扶上王位的,就算如今早已坐稳了屁股,但只要是稍微重要一点点的事情,他都会下意识地征求霍华德的意见。   霍华德抬起了目光,环视贵族席位:“彼德沃兹大师是这么写的——当人们把我的著作当作垃圾扫进粪坑的那天,意味着这个世界终于与我幻想中一样美好。”   “为什么战争期间加重赋税?”霍华德望着奥登六世,唇角难得地露出了微笑,“很显然,高税率意味着王国处于危急状态。与之相对,低税率正是王国安定和平繁荣的象征。陛下,您是一位明君,在您的治理之下,坦利丝王国的稳定强盛肉眼可见。如今,我们确实有实施低税政策的资本。”   他抬起头,神色沉敛,环视贵族们:“有异议可以提出。”   众贵族:“……”   谁敢做这个出头鸟?这个时候出头,既要反驳霍华德,又要否认奥登六世是明君。   几条命才够这么糟蹋!   贵族们不情不愿地表态:“噢,当然没有任何异议!”   “亲爱的霍华德!”奥登六世愉快地张开了双臂,“不如我们一鼓作气,把税率降下五十吧!”   霍华德的眼角重重抽了几下:“陛下,操之过急了。”   “噢,好吧!税务大臣在哪里?现在就颁布我的王令——从明天凌晨开始,王国境内的税收,统一为百分之六十五!”国王陛下摩拳擦掌,“亲爱的霍华德,我会再接再厉的!”   围观的民众发出了震天的欢呼,许多人把帽子扔到了半空。他们很快就有钱买新的帽子啦!   依兰站在一旁,心里也乐开了花。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硬实力,想要正面和金字塔对抗,那是自寻死路。   今天这件事情她已悄悄计划了一路,在现有的条件下,这已经是一个比较出格的方案了。   结果……比她预想中顺利太多!   她没想到霍华德竟然会倾力相助,她原本认为凭着那一点生死与共的交情,刚好够他不提出反对意见。   她的眼眶热热的,胸口翻涌着兴奋和感动。   仪典结束之后,依兰被带到王宫的偏殿,接受了一大堆非常繁冗复杂的贵族基本礼仪科普。   她听得昏昏欲睡。   而王宫的另一侧,国王奥登六世被王后白薇娜拖着逛进了花园里。   “奥登!”王后白薇娜收起了那副标准的假笑,冲着自己的丈夫低吼,“在公众面前,你能不能哪怕有一点点国王的威严!噢天哪,我真是替你尴尬得要死!有哪个国家的国王在自己的臣下面前像你一样窝囊吗!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有没有看到弗丽嘉看我的眼神?天哪,我无法忍受!无法忍受!”   奥登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亲爱的白薇娜,不管我在霍华德的面前是什么样子,你的姐姐弗丽嘉每次看见你,不是也都得低头行礼吗?”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你怎么能就这么放任霍华德骑在你的头上?那个税……噢天哪!你难道没看见,贵族们都非常不满吗?你就不能反驳霍华德一回来树立你的权威吗?贵族们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一定!”   奥登笑了笑:“亲爱的王后啊,我为什么要对付整个王国唯一一个对王位完全没有野心的人?我疯了吗?”   白薇娜呆呆地看着他。   奥登背起手,向前走了几步:“谁都知道,我无能、平庸。我的兄弟们个个比我聪明一万倍,他们每一个人的想法都和你一样,结果你也看见了,他们现在在哪呢?这就是我成功上位的原因,也是我会在这个位置上一直稳坐下去的原因。”   白薇娜张了张嘴巴。这一刻的奥登,平凡的面容上好像闪烁着大智若愚的光。   “亲爱的王后,”奥登微笑,“我理解你和你姐妹弗丽嘉之间的争斗,不过我的建议是,别太把她放在心上。弗丽嘉野心太大了,她已经在触碰霍华德的逆鳞,迟早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果你希望我们阿尔萨斯将来一切顺遂的话,建议你看紧西芙,别再让她和这位野心勃勃的姨妈来往,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等等,”白薇娜仿佛想到了什么,“你顺着霍华德的意思,给足了那个平民女孩面子……噢,我的天哪,我居然连这个都没看出来!那个依兰,她是霍华德的情妇对不对?他要把她捧起来,给她荣耀,帮助她上位……弗丽嘉是不是就快被扫地出门了!”   奥登捏了捏额心:“虽然你的理解和事实大相径庭,不过也无所谓,总之记住,霍华德既然要这么做,我们就给予无条件的全力支持。”   “我知道了!”白薇娜虽然及时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但奥登还是能看出来她的心情愉快至极。   弗丽嘉和白薇娜这对姐妹,好像出生就是为了打倒对方,把对方踩在脚下。   奥登能够理解这种感情,因为他和自己的兄弟们也都是这样做的。   他想:虽然可能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不同——男人们为了权力,女人们为了虚荣心。不过异曲同工。   顺利说服了王后,奥登的心情也变得十分美丽,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土地和产业都分封在贵族们的手里,他们从平民身上征税,我们再从他们身上征税,降低了平民税率对我们的影响其实没那么大。再说,王室开支一直都被贵族们死死盯着,动不动就弹劾,反正钱都花不出去,少那么一部分根本无所谓。”   白薇娜心悦诚服地点头。   奥登宽大的额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让贵族们捉襟见肘,少养些私军,少闲得没事干,野心也会小很多。”   “噢亲爱的,你才是真正的智者!”   国王和王后的谈话圆满成功。   离开花园的时候,王后白薇娜紧紧挽着丈夫的手,夫妻感情甜蜜,看起来就像刚度完蜜月一样。   其他的贵族们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这一天,王国的垃圾场里不知道处理了多少瓷器碎片。   许多官员不约而同地在这一天养了猫,并且被猫抓花了脸。   *   依兰离开王宫之前,再一次见到了国王和王后。   她本来以为这两位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没想到的是,雍容典雅的王后白薇娜居然毫不见外地走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   依兰惊恐得关节僵硬。   “噢,亲爱的宝贝,放轻松,”白薇娜笑容甜美,“这里又没有外人!”   依兰:“……”她什么时候成了王室的‘自己人’吗!   国王奥登冲着她笑,慈祥得像是另外一位老父亲。   依兰:“……”头皮发麻。   “亲爱的,皇后大道上有一栋三层小楼房,是温莎家的产业,你签个字,我把它送给你。”白薇娜无比亲热。   依兰赶紧谢绝:“亲爱的王后殿下,谢谢您,但是我不敢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您不用担心我没地方住,我有一百枚金币,足够爸爸妈妈挑选到合适的房子。”   “噢,好吧!”白薇娜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有什么需要只敢大胆开口,把我当成亲近的长辈就好。”   奥登站在一边,亲切地缓缓点头。   依兰:“……”一头雾水。   两位亲自把她送出了偏殿,然后目送她登上离开王宫的专用礼仪马车。   依兰晕乎乎地被送回了家。   她本来以为妮可和老林恩已经在准备庆功宴了,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等在门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看到依兰从马车上下来,妮可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老两口迎上来,把依兰又抱了一顿,就像她刚从瘟疫区回来的时候一样。   “天哪,你被叫进王宫那么久,我都以为你是不是被找个借口杀掉了!”妮可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傻女儿,你这下把人全部得罪光了!你还能活着回来真是谢天谢地!”   老林恩赶紧阻止:“乱说什么鬼话!”   “呜……”妮可把依兰拖进家门,检查了一遍,“他们有没有拿针扎你?有没有逼你吃药?有没有……噢天哪,你抢了他们的钱,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没有啦妈妈!”依兰无奈地捂住了额头,“只是告诉我一些贵族的基本礼仪,国王和王后非常非常亲切,还说要送我房子。”   “千万不能要!”妮可警惕地蹦了起来,“肯定没好事!”   依兰点头:“我已经谢绝啦。不用担心,国王、王后和大公都很支持我,没人敢对我做什么。房子的事情爸爸妈妈看着办吧,不想搬去东区的话就继续住在这里,反正都一样。”   她把那袋金币放到了妮可怀里。   “嘭”一下,妮可的胳膊都被拉长了。她小心地隔着袋子捏了捏:“噢!金币!金币!就这样摸一摸,我这辈子所有的心愿都已经全部满足了!”   妮可抽泣着,抱着金币扑到了老林恩的身上。   “呜呜……小依兰太有出息了,都是遗传了你,遗传得真好啊!呜呜,搬家还是得搬,西区毕竟治安太糟糕了,有了钱肯定会被盯上,太不安全了。”妮可一边嚎一边分析,“呜呜,而且依兰该长身体了,西区的市场上根本买不到有营养的好东西,如果特意跑到东区把吃的带回来,邻居们看着会不舒服的。”   “那明天我们就去挑房子吧。”老林恩拍板,“大公说不定很快就会给我安排训练新兵的工作,到时候每天得出入郁金香庄园,最好把房子买在附近,出行也方便些。”   提到这个,依兰悄悄抿住了唇。   她已经约了明天上午到郁金香庄园拜访霍华德,解决掉那个可怕的隐患。   很显然,这段日子对妮可和老林恩下手的,和当初想要伤害她性命的就是同一个人。   *   依兰匆匆吃过晚饭,回到阁楼上。   魔神坐在衣箱上等她。   “你又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他暴躁地转过脸,咬牙切齿地说。   依兰下意识地冲他炸毛:“什么做了什么!”   他恨恨地盯了她好一会儿,盯得依兰有点毛毛的,小心翼翼地绞了绞手指:“你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眼尾诡异地浮起了一抹红色,漂亮的唇角轻轻抽搐了两下之后,他冷下脸,干巴巴地说:“没有不对。”   依兰立刻就不答应了:“那你就是没事找事和我吵架对吗!”   他冷冷地把视线转向窗外。   耳朵泛起了一点红色,他很不自然地把身体向前倾。心里像是燃烧着一把火,身体也是。   她居然还有脸问!   一定是她偷偷对他的下肢做了什么手脚!昨天她故意扑过来勾引他的时候,他的身体立刻就不对劲了,而今天更是过分,她的声音刚从楼下传上来,他就开始坐立不安。   等到她开始上楼梯的时候,他的斗篷下面又一次出现了‘剑柄’。   见鬼的剑柄!   他快要气死了。   当然,依兰同样气坏了,她跳着脚,愤怒地准备和他大吵一架——反正她知道魔神在的时候会隔绝掉阁楼的声音。   还没开始动嘴,她的眼眶先红了起来。   “我本来想和你分享喜悦!”明明是想凶凶地说话,没想到一开口就变成了委屈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没事找事!”   他转过脸来,脸色难看地注视着她。   “谁说我没事。”他一字一顿。   依兰瞪起眼睛:“你!刚刚自己说的!”   他:“……”   他盯了她一会儿,磨了磨牙,忽然轻轻挑了下眉梢。   “你过来,我让你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种诡异的沙哑。   依兰的小心脏重重扑腾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心慌和心悸。   她缩了缩肩膀:“你,你别吓我,有什么事,你说。”   他轻笑一声。   身体消失在衣箱上。   依兰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后膝弯磕在公主床的床沿,没站稳,摔了进去。   他的身体果然凝在了她的面前。   手臂一捞,勾住了她的小细腰,他的脸凑得很近,眯着眼睛,像一只非常凶残的、正要发起攻击的掠食者。   “呵,”他轻佻地勾了勾唇角,“你再说不是故意勾引我。”   依兰心慌气短,抬起手来抵住了他的胸膛:“不是,我没有。”   “那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嗯?”长长的眼缝里流过暗沉的光,诱人的嗓音在她的两边耳朵之间飘来飘去,“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   依兰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没……有,我……没有!”   也许是因为惊恐过度,有那么一瞬间,依兰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   她灵光一闪,难以置信地问:“难道昨天顶在我身上的不是剑柄,而是你的……”   他脸上的坏笑就像是摔在地上的石膏,一寸一寸碎裂了。   眼角重重地抽搐,他气急败坏地松开她,猛然立起身体。   后脑勺撞在了她的矮屋顶上,‘嘭’一下十分响亮。   依兰:“……”   “你在说什么鬼话!”他努力冷笑着,退回了衣箱那里,“十五岁的脑子里就装着那种东西吗!”   她觉得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啊,”她非常体贴地说,“刚刚找回来的身体不听话,这个,很正常嘛,我理解,就像当初的右手一样。过一阵子就会好啦。”   她简直快要尴尬致死。   天哪,为什么要让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解释这种事情!   更过分的是,在这种时候,脑海里面飘过的全是什么马丁牧师和拉尔沙、乌玛丝和奈利亚……   “对了,”她果断转移话题,“你有没有注意到奈利亚哪去了?”   听她提及奈利亚,他下意识地摆出了一副嫌弃的样子:“踢下床了。”   依兰:“???”   依兰:“!!!”   踢下床什么的……那不是他和她在窗台上听到的吗?很显然,他刚才的思路和她完全一致,他也在想那种东西!   他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魔神大人破罐子破摔,摆出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听不见看不见我只是一具没有感情的雕像’这样的形态。   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夜幕降临,两个人交换了身体。   依兰小毛线蹲在衣箱上面,半天没敢动。   直到他冲着她招了招手。   依兰小心翼翼地蹦到了他的身边,抬起一对小眼睛。   她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你用我的身体时,应该没有那种需求吧?”   魔神大人差点儿翻了白眼。   “从、来、也、没、有!”他差点儿咬碎了她的小白牙。   他把她捉了起来。   “说吧,”他的眼神已经有点呆滞了,“你和我的身体,到底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倒也不算奇怪吧,”依兰小心地眨巴着眼睛,“就是为了叫醒它,我这样挠……”   她蹦到了他的手上,抖着绒毛‘刷刷刷’地挠他掌心。   他的右手非常顺手地绕住了她的尾巴,捏住她圆滚滚的身体。   “然后尾巴尖碰了尾巴尖,”她甩了甩尾巴,戳了他一下,“就像平时你犯傻的时候,我提醒你那样。”   她忙着说事,没注意到魔神大人的唇角浮起了冷笑。   犯傻?亏他一直以为用尾巴戳他,是她独特的撒娇方式!   他记住了。   依兰继续说道:“再然后,趁着深渊领主把这个身体撕开时,我顺势把坏人连同尾巴一起吞下去了!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吞下尾巴之后,我就可以使用它的力量啦!因为它本来就是你的嘛。”   “还不算笨。”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依兰不禁夸,她害羞得绒毛都缩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说:“快点睡觉吧,养足精神,明天我要到郁金香庄园去,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   他仰在了她的公主床上,把她拎到面前。   “我已经知道这个交换身体的诅咒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第49章 爱到疯狂   他知道这个交换身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了?!   依兰小毛线一下子来了精神,差点儿激动得趴到他的脸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好笑又好气:“我让你许愿,你却问我是谁。于是契约达成,持续到你知道我的真名为止。”   依兰瞪着他。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不把真名告诉她?   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明白了!你丢了脑袋,所以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真名了!等到找回你的脑袋,想起名字之后,这个诅咒就解除啦!”   她懂了,契约是要让她和他一起,为他找回真名。   她激动地转了两个圈圈,小黑豆眼弯成了一对月牙儿。   这副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他的样子,令他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呵,”他扯起唇角,“别高兴得太早,你以为神明恢复了瀚若星河的记忆之后,还会记得起一只蚂蚁吗?”   依兰眨了眨眼睛:“……这样吗?”   “当然。”他冷酷无情地说,“神明活了数不尽的岁月,经历过恒星的消亡,见证过无数物种的生灭。而你,在时间长河中连蚂蚁都算不上。解除诅咒之后,我当然会忘了你。”   依兰小毛线缓缓垂下了满身绒毛。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忽然十分低落。   解除诅咒……他就忘记她了。   好和坏,开心和吵架,一起经历的那些冒险……通通一笔勾销。   他不会杀掉她,也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她将拥有美好的前程,有爵位、成为一名魔法师,和一名英俊善良的骑士结婚……   这么想着,眼睛里却不知不觉滚出了两颗小泪珠。   “啧。”他嫌弃地别开了脸,“和你待在一起,我都快要被眼泪淹死了。”   依兰小毛线透过一片泪光望向他,看见他已经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面。   她想:他肯定不可能躲起来哭吧?能摆脱掉这个糟糕的状况,他不知道多开心。   这一夜她没有出去练习魔法,她静悄悄地蹲在枕头上,看着他的后脑勺发呆。   她当然不会舍不得他!   她只是……有点习惯了这个毛绒绒的身体而已。   它多可爱啊!   依兰把自己团在枕头上,自己蹭自己的绒毛。   天亮了。   他坐在她的床沿,声音平静得寡淡:“几点去郁金香庄园?”   “十点,”依兰的声音很轻,“昨天请皇家骑士替我预约过。”   “嗯,我会看着。”   “诶?”依兰抬起眼睛,“那里都是光明圣物,你……”   “保罗。”   “噢……”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保罗的灵魂献祭给了他,就像路易那样。   她看他没有要和她交谈的意思,就下了楼去洗漱吃早餐。   “噢,心肝,你是不是没睡好!”妮可探出一只巴掌,糊在了依兰的脑门上,“天哪,你激动了一夜对不对!噢,我和你爸爸也是这样!”   依兰抬起眼睛一看,发现妮可脸上挂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转头一看,老林恩也一样。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为什么不好好睡觉!都变成黑眼猫头鹰啦!”   妮可瞪了她一眼:“难道你以为你比我们强在哪里吗?”   她把一面铜镜子竖在了依兰面前。   噢,天哪,她也挂着黑眼圈!   没错,昨夜她确实没睡,不知道怎么就天亮了……等等,不对,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魔神的问题!   是他没好好用她的身体睡觉!   可是,她明明看他一夜没动过啊……难道他就那样把脸埋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地失眠了一整夜吗?   依兰的小鼻子忽然变得有一点酸涩。   嘴里的早餐也变得酸酸的,直到吃完一整盘食物,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天哪,是三个煎蛋!我都没注意味道就吃完了!”   妮可和老林恩对视一眼,双双翻起眼睛,耸肩摊手。   噢,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早餐已经可以吃三个煎蛋了呢!   这种事情依兰想都没敢想过。   *   依兰抵达郁金香庄园的时候,保罗也到了。   魔神并没有控制保罗,只是通过保罗的眼睛来看着。   “天啊!黑暗神大人让我帮你认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撞死我那个老头居然是郁金香庄园的管家吗?噢!我还以为大公家的管家得比别人多长几只眼睛!没想到竟然就是那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狗腿子?”保罗拧着腰肢走到依兰的面前,挽起了她的胳膊。   依兰一个激灵蹦开。   “噢!噢!”保罗高高举起双手,“很抱歉亲爱的!最近和我新交的朋友们在一起都是这样,我都快忘记自己不是女孩子了。”   依兰烦恼地掐了掐眉心。   “保罗,你将来可怎么结婚啊?”   保罗非常无所谓地耸耸肩:“当然不会结婚。我又不喜欢男人。”   依兰郁闷地看着他:“抱歉,这件事我没办好。”   保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噢不!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和女孩子们混在一起有多快乐!至于另外那种快乐嘛,嘿嘿嘿嘿,以前我早就习惯自己给自己快乐了,现在当然也能自己找到快乐!”   依兰:“……”听不懂,不过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她淡定地转开了头,走向庄园缓缓打开的大门。   巨大的雕花大铁门,开启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打开了一个世界。   依兰和保罗站在大门前,就像世界之门下面的两根小火柴。这扇巨大的门,在每一秒钟被拉开的角度都是完全相同的,就像一台被精密操纵的仪器。事实上它是纯人工活,两边大门各由五位身高、胖瘦、打扮都一模一样的男仆拉开。   霍华德戴着银白的手套,亲自站在门后面等待。   他的左后方站着维纳尔,右后方站着大公夫人弗丽嘉。   在路易的庄园里依兰曾见过这位夫人。   她依然年轻漂亮,保养得当,但是大概因为夫妻生活不太和谐的缘故,她经常皱眉,眉心有一道比较显老的竖纹。   她看依兰的眼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矜持不屑的。这位夫人眼高于顶,面对套着莎丽壳子的保罗,她同样高高扬着下颌,只稍微纡尊降贵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而维纳尔看依兰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一些复杂难言的东西。   依兰觉得他一定是想歪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总是喜欢想太多,大概是因为被父亲压制得太惨了。直觉告诉依兰,与儿子相比,霍华德大公可能更喜欢女儿。   依兰和保罗行了标准的上门礼。   霍华德扶着名贵的手杖,微笑:“请进,光荣的依兰骑士,以及美丽的坎贝尔小姐。听说你和依兰不打不相识,已经成了闺中蜜友。”   面对这位大贵族,保罗还是有一点点紧张的。   从前他毕竟只是一名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根本不敢让自己出现在大贵人的视野范围。   “噢,尊敬的大、大公,见、见到您很开心!”保罗紧张得有一点结巴。   弗丽嘉夫人和维纳尔双双保持沉默。   霍华德迈着标准的步子,每一步都精准地踩着一块贵重的地砖,用量过一样的步伐把依兰和保罗带进了会客厅。   这是一个很能彰显身份的房间。   它的规格和王宫不相上下,墙壁上陈列的那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壁画出自最高级的画师之手——旁人一画难求,得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就是这种级别的画师,踩着高低木架、系着油画裙,为大公装饰他的屋子。   木沙发非常沉,深深地陷在暗纹地毯里面。   贵族们的谈话在第二道茶后开始——这是依兰昨天临时抱佛脚,在王宫里记下的礼仪之一。   一般贵族待客用的茶其实就是一种常见的小枫叶,但郁金香庄园里的却是真茶。   保罗惊奇地捧着热茶,慢慢啜饮。   其实它一点儿都不好喝,论味道还不如枫叶茶甘甜,但是因为价格的原因,入口的苦味,仿佛都苦得特别有格调。   第二道茶刚刚添满,弗丽嘉夫人就按捺不住了。   “我觉得没必要兜圈子,依兰?林恩。”她傲慢地交叉着双手,扬起下颌,“也许对于你来说,受封骑士就是一步登天,有资格和我们维纳尔谈婚论嫁,但是我今天只能毫不留情地粉碎你的幻想——不可能。别说是你,就连你身边的莎丽小姐,也不可能成为维纳尔的妻子。噢,很抱歉莎丽,我没有针对你,只是实话实说。”   她这么有底气的原因,是因为昨晚和丈夫用吵架的方式谈过这个问题。   她听出了丈夫的意思,她知道霍华德完全没想让维纳尔和依兰结婚。   霍华德静静等她说完才慢悠悠地开口:“弗丽嘉,你的礼仪被你忘在房间了吗?”   他的指尖轻轻叩在茶杯上。   第二道茶饮完之前开口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弗丽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眉心的竖纹刻得更深了。   维纳尔抿着唇,用一种无力的、悲哀的目光注视着依兰。   昨天晚上父母的吵架他都听见了,他得到的结论和母亲赫然相反——父亲并不是看不上依兰,相反,他过分欣赏她,所以才不愿意让两个年轻人在一起。   而今天,父亲打开了正门,亲自在门口迎接依兰,这意味着什么呢?   迟钝的母亲居然连这个都没看出来!   在这个家里,霍华德就是绝对的权威,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除了点头之外,别人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他和依兰……   维纳尔痛苦地捏紧了手里精致漂亮的彩瓷杯。   保罗第一个放下了饮空的茶杯。   他回击了弗丽嘉夫人:“很抱歉,夫人,我没有针对您的意思,只是我不得不说一句实话——让我嫁给维纳尔,那还不如叫我去死。”   保罗的情绪稍微有一点激动。   苍天啊,刚刚弗丽嘉用那种语气暗指他倒贴维纳尔的时候,他差点儿没直接吐了出来。   拜托,保罗?坎贝尔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男人!   弗丽嘉的额头迸出了青筋,精心修饰过的美丽长指甲掐进了手臂里,她正要开口,霍华德轻轻放下了茶杯,发出很轻的‘咔哒’声。   以霍华德的礼仪修养,当然不会犯这样的小失误,这是在警告她闭嘴。   弗丽嘉忿忿地把薄削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霍华德终于抬起眼睛,注视着依兰。   “说吧。今天上门,打算给我带来什么‘惊喜’?如果是为了荣耀广场的事,那么道谢和道歉都不必。”   弗丽嘉惊恐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她嫁给他已经十七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对任何人说话。   依兰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昨天的事是该向您道谢,以及道歉。本该事先跟您商量一下,但因为您的阶级立场,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只能选择先斩后奏。我为自己对您的不信任致歉,我不该以我的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   “哼,”霍华德笑,“马后炮。”   这一回,连维纳尔的眼神都变得非常古怪。   “瑞恩!”弗丽嘉脸色难看地叫了丈夫一声,“你该不会真想促成什么不对等的婚姻吧,我绝对不会允许。”   “当然不。”偏头看向她的时候,霍华德眼睛里的笑容彻底消失,“通常我不会去管小辈们的婚恋,不过偶尔看到天作之合的良缘,我不介意稍微撮合一下。”   “瑞恩!”弗丽嘉不悦,“身份不合适绝对不行!”   “既是天作之合,一切当然是完美的。我已经替奥登作了决定,将西芙嫁给北冰国的王太子唐泽飞鸟——在他们的王国,习惯称王位继承人为王太子。迟一点我会进宫谈一谈细节。噢,抱歉我离题了,”霍华德平平静静地把脸转向依兰,“有什么事,请直说。”   弗丽嘉瞳仁震动,嘴唇抽搐颤抖。   怎么、怎么可能!   西芙是最受宠的女儿,奥登和白薇娜怎么舍得把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西芙是死人吗?她不哭不闹吗?噢!她那么爱维纳尔,一定会拼死反抗的!   弗丽嘉揪住华贵的蓬裙,还没从西芙要出嫁的震撼中回过神,就听到依兰抛出了另一个炸弹——   “您庄园中有一位管家,与雇佣杀手团有密切来往……莎丽?坎贝尔曾亲眼目击。”   “不错!”保罗挺起了丰满的胸膛,“那个家伙驾车撞死了我……弟弟,我这辈子都记得他的长相!”   弗丽嘉的脸由白转青。   手中的名贵布料被攥成了一团扭曲的波纹。   “把管家叫来。”霍华德微侧着冰雕一样的脸。   很快,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迈着标准的步伐走进了会客厅。   保罗紧张地盯了一会儿,失望摇头:“不是他。”   “跟随夫人从温莎家嫁过来的私人管家。”霍华德冷冷地说,“他在哪里。”   “彼得邦病着!他根本就没有出过门!”弗丽嘉的声音异常高亢。   “带上来。”   很快,一个身穿便捷出门装的老管家被人拎了进来。   “是他!就是他!”保罗激动得蹦出了沙发,“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就是他!他和那个杀手团团长血腥约翰在一起,商量杀依兰的事情,没想到被我……弟弟保罗撞见了!于是他们驾着马车撞死了保罗!然后宪兵来了,血腥约翰故意上前搅乱视线,帮助他藏在了马车底下!就是这个老头!”   一听到‘马车底下’这四个字,本来就有些紧张的老管家彼得邦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根本没看到周围有什么贵族小姐……”   “哼!”保罗叉住自己飞速变成水桶的腰,“你不敢看我,我倒是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保罗这副模样,让老管家彼得邦的额头一下子爬满了冷汗。他回忆起了那天晚上最恐怖的一幕——红发大个子躺在地上,嘴巴和鼻子里像喷泉一样涌出血来,身体不停地抽搐,那双充血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盯着……马车底下的自己……   直到现在,他还会时不时做一个噩梦。当然这也不妨碍他继续雇佣杀手对付依兰的家人。他只是更加谨慎了,不再亲自和杀手们接触。   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有目击者!   “弗丽嘉,是你做的吗?”霍华德淡淡地问。   看着精神已经崩溃的老管家,弗丽嘉知道抵赖只会更失体面,于是强硬地承认了:“是我,那又怎么样?霍华德,你要把我交给宪兵吗?你确定自己丢得起这个人?”   “母亲!”呆在一旁的维纳尔如梦初醒,“为什么!”   保罗的额头也迸出了青筋,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这就是……杀害了自己的凶手啊!   弗丽嘉视线一转,盯住了保罗:“哈,你摆这种假惺惺的样子给谁看啊?现在出来指认彼得邦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撇清关系吗?这件事,你也有份!”   保罗:“……”原来莎丽也有份的吗?   “装得真像。”弗丽嘉冷笑着,把左腿搭在右腿上面,“那天你凑到我马车面前,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说你们班里可怜的平民女孩走夜路很危险,幸好我的孩子维纳尔心地善良愿意送她回家。我可没有让你拦着平民女孩耽误她回家的时间,是你自作主张。”   这下依兰彻底明白了。   霍华德认为弗丽嘉愚蠢,其实并不是,她只是把自己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这种地方。   弗丽嘉故意引导脑子不太聪明的莎丽,让莎丽替她冲锋陷阵。如果那天晚上依兰真的被人杀害在巷道里面的话,所有的谴责都会指向莎丽,这样一来,顺手就可以把莎丽这个觊觎维纳尔的女人也解决掉——霍华德绝对不可能考虑一个心肠歹毒、间接害死过同学的女人做儿媳妇。   霍华德冰冷的目光转向保罗。   保罗:“……”   依兰赶紧替他解释:“事实上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带我从后门溜走了。”   “然后你和你弟弟就看到彼得邦和杀手在一起吗?”霍华德问。   在这位军事领袖强大的气场之下,保罗满头都渗出了冷汗。   “是的。”保罗小心翼翼地回答。   “为什么他们只追杀你弟弟而不管你?”霍华德又问,“彼得邦和血腥约翰,都对你选择性失明了吗?或者你和他们就是一伙的?”   保罗嘴唇发颤,被逼得满脑子里只有实话。   他颤颤地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眼珠忽然定了定,神色迅速平静下来。   “这种问题,你应该逼问凶手,而不是受害者。”‘保罗’嘴角轻轻一扯,“揪住这种微末小事不放,是想替谁脱罪?”   依兰装出一副认真听他们聊天的样子。   噢,魔神大人说话实在是太有辨识度,她真担心霍华德在保罗身上看到夜依兰的影子。   霍华德挑了挑眉。   “确实,我无法把弗丽嘉送上法庭。”霍华德说,“如果我真那样做了,所有的法官恐怕会在一夜之间集体辞职。”   依兰微微皱眉。   维纳尔松了一口气。   “只能我自己来审判。”霍华德的语气很轻,“既然谋杀未遂,那就终身监禁在白塔里面吧。”   维纳尔抗议:“父亲!”   “继承人,”霍华德平静地说,“恭喜你,以后不会再被禁足白塔了。”   “那保罗失去的生命呢?”依兰问。   霍华德认真地看着她:“弗丽嘉的命令是杀你,而不是杀别人。保罗?坎贝尔之死,是因为彼得邦和血腥约翰的自作主张。这两个人,我会在今天之内处决。”   依兰点点头。   她知道霍华德已经决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瑞恩?霍华德。”弗丽嘉把头颅仰得更高,“你从来都是这样,任何事情都不过问我的意见。你明明知道我想让维纳尔娶西芙,你不同意,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你毫不尊重我,非但不和我商量,反而故意在维纳尔的面前说什么入赘的人没有资格得到继承权!你自己排斥我,还要让我的孩子也排斥我!”   按照霍华德从前的性格,已经让人把弗丽嘉拖进白塔了。   但是这一次出行的经验让他愿意审视自己,看一看是不是对弗丽嘉的偏见左右了自己的思绪。   “你继续说。”他的神色稍微温和了一些。   弗丽嘉怪异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才说:“你那个野心勃勃的老侍卫,什么林恩,费尽心机把女儿送到维纳尔的面前,还能打什么主意?本来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因为你的专制,维纳尔不得不服从,他开始考虑接纳这个黑发女人做情妇来自毁声名!我作为母亲,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霍华德皱紧了眉头:“士兵对我的忠诚,不容你来置喙。其他的,你可以接着说。”   “呵,那天挡在你面前的又不是那一个!那么多人一起挡住了投石,只不过他运气最差断了腿而已,凭什么让你这样上心?凭什么觊觎我的孩子!你不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爱惜下属的声名吗,你做不了的事情,我当然要帮你解决!”   霍华德发现了她话中的漏洞,他的眸光顿时冰冷:“你还对老林恩动手了?”   “是!只可惜他们运气太好!”弗丽嘉梗住脖子,“我知道,那个断腿的活着一天,你就会纵容他的女儿一天!我当然要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真正的逆鳞。在彻底认识依兰这个人之前,霍华德对她的死活其实半点都不在意。   但是,谁敢对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过的老兵下手,他绝对无法容忍。   霍华德深深叹息:“明白了。这件事我也有错。弗丽嘉,因为你当初擅自闯进我的帐篷,导致这么多年,我始终无法放下心中芥蒂把你当成亲密的朋友或者妻子,这是我的错。”   弗丽嘉睁大了眼睛:“你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年有多么对不起我了?”   “我当时应该坚定拒绝这桩婚事,哪怕被剥夺继承权,也不该接纳你成为我的妻子。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得用余生来承担后果。”他的声音平静又冷酷,“维纳尔,希望你能记住我的教训,不要娶一个自己不爱,并且完全不适合自己的女人为妻。”   “瑞、瑞恩……”弗丽嘉感到一阵眩晕。   是的,她贪心、她虚荣,她一心一意想要成为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对他的爱,从来都是真的!   从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她的心就为他‘怦怦’跳动。   她爱他,爱到可以不顾一切脱了衣服睡到他的帐篷里。天知道事情发生之后,她被父亲温莎公爵抽了多少鞭子!   那时候她多么疯狂啊,伤口还没好,她就跑到郁金香庄园,求他的父母接纳她……   她为了他,把这辈子都赔上了。   结果,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父亲!”从来不敢正面顶撞父亲的维纳尔第一次握紧了拳头,冲着霍华德大声说,“您对母亲太过份了!她纵然有错,但您这样说话,实在是令人寒心!”   霍华德目光冰冷:“继承人,我希望你能保有冷静和理智。”   “维纳尔,不用为我说话。我要做的事,谁也别想阻止!瑞恩?霍华德,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一定会杀掉那个林恩,一定!”弗丽嘉摇摇晃晃站起来,挥开了担忧地搀过来的维纳尔,用力挺直了脊背,迈着最优雅的贵妇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庄园西部的白塔。   霍华德平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瑞恩,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当天晚上,弗丽嘉就从塔顶摔了下来。 第50章 全身发软   维纳尔看着满地倒伏的郁金香。   它们的形状, 和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那一次,他在梦中搂着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在庄园的郁金香花丛里面翻云覆雨, 压倒了一大片郁金香花杆, 周围还有仆佣在行走。   现在……   他的母亲从白塔上面摔下来,砸扁一片花苞之后,她的身体顺着小小的斜坡滚了下去。   眼前的痕迹和他梦中那些几乎能够重合,周围也同样有仆佣走来走去。   他有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耳朵旁边响彻着海浪的声音, 龙晶灯把花丛照耀得如同白昼,生死和欲望混合在一起,他分不清。   眼前破败的花海晃动着, 幻觉不停地来袭。   一会儿是两具不着寸缕的年轻身体, 一会儿是弗丽嘉摔得破烂绵软的残躯。   “少爷的裤子……怎么回事……”   “噢天哪,少爷一定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他怎么能对着自己母亲的尸……”   “闭嘴!你们想死吗!”女仆长压低了声音, 朝着两个交头接耳的女仆咆哮。   女仆们匆匆低下头,躲到了另一边。   年长的女仆长轻轻叹息着,迅速找来了一条巨大的披风, 披在维纳尔的身上,遮住了他的全部身体。   “想哭就哭吧少爷。”   维纳尔转过眼珠,呆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弯起了唇角,露出他平时无可挑剔的、礼节性的假笑。   “噢, 我没事, 不必担心。”维纳尔看了看周围, “父亲呢?”   “大公去了王宫,还没回来。”   “噢, 好的。”维纳尔继续微笑,“一定是商谈西芙和北冰国的婚事,他会顺顺利……”   察觉到声音发生了一些变化,维纳尔闭上了嘴巴,微垂着头,走向自己的房间。   女仆长担忧地注视着他瘦长的背影。   依兰在第二天知道了这个消息。   连学院的学生们都在谈论大公夫人意外坠塔的事情。   “天哪,维纳尔刚刚失去未婚妻,现在又失去了母亲,我真担心他撑不住啊!”坐在依兰左后方的贵族女学生悲伤地说。   未婚妻?   依兰很快就从两个贵族女学生的嘴里听到了八卦。   原来在她随军前往北方平定黑巫之乱时,西芙曾经跑到学院来找过维纳尔,当着不少人的面自称是他的未婚妻。   很显然,这样的行事风格应该是弗丽嘉教给她的——趁着霍华德大公不在的时候,把生米煮成熟饭。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西芙的婚事彻底敲定下来,就在弗丽嘉坠下白塔的时候,身在王宫的霍华德大公和国王夫妇正式向北冰国的使者递上了金色文书——答应北冰国的王太子唐泽飞鸟的求婚,两国联姻。   维纳尔同时失去了‘未婚妻’和母亲。   依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悄悄叹了一口气,托着腮开始发呆。   谁都以为维纳尔近期不会来上学了。没想到的是,在上课的钟声敲到最后一下时,白银郁金香小公爵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背着光,俊美的脸庞隐在了一片阴影中。   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微笑着的。   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跟随着他,依兰也不例外。   虽然她什么也没有做错,但她知道,自己和维纳尔之间不可能再有友谊了。   维纳尔却径直走到了她的课桌前。   他垂下头,湛蓝的瞳眸一片温柔:“依兰,我有话对你说。”   不等她答应,他转身就往教室外面走,在门口遇上了炼金导师,维纳尔很有礼貌地说:“抱歉导师,我和依兰同学离开一会儿,请假五分钟。请问您批准吗?”   “噢,当然!”炼金导师愣愣地点头。   依兰离开了座位,快速跑出教室,追上维纳尔。   “依兰,”他侧过头,“你别有负担。”   依兰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维纳尔叹了一口气,“我父亲亲自审讯了彼得邦,得知……我母亲做过的错事,远不止你那一件。这些年,她……对权势走火入魔了。而且,是她要杀你和你的家人,你是完全无辜的,我但凡长了脑子,也不会迁怒于你。”   依兰抿住唇,垂手走在他的身边。   维纳尔说:“她是因为知道事情全盘败露,才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和你没有关系。我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记恨你。依兰,你知道的,我是冷血的继承人,脑袋里装的只有理性。”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依兰抬眸看他,“但是维纳尔,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难过当然会有,但是,”他皱下了漂亮的眉毛,“依兰你不明白,贵族之间的亲情远比你想象中淡薄。我现在必须开始考虑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等到我掌权的时候,与温莎家的联盟该用什么来维系……或许,我得盼望着路易舅舅尽快生一个女儿?噢,如果真到了那步田地,我会和一个婴儿订婚的。”   依兰叹息:“维纳尔。”   “我的表现太夸张了一点是不是?”他体贴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才比较适合。总之我想表达的是,这件事我完全没有怪你,完全没有。不过,另外一件事情我必须问清楚,就在此刻。它很重要,非常重要。”   依兰被他弄得有一点紧张,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他:“嗯?”   维纳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然后郑重其事地开口:“你和我的父亲,是不是情人关系?”   依兰吓了好大一跳,脸颊‘呼’一下就烫了起来,她赶紧向他解释:“不不不,绝对不是!维纳尔,我可以用我的一切发誓,我和你的父亲绝对没有半点不正当关系。”   “那他有没有追求你?”维纳尔叹息,“抱歉,这个问题我必须得问清楚,哪怕侵犯隐私。”   “没有!”依兰赶紧替霍华德证明清白,“大公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军事领袖,在个人生活作风上面,绝对没有半点瑕疵。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问……”   维纳尔打断了她:“我相信你。”   “谢谢。”   依兰不知不觉放松了很多。   “该回去了。”维纳尔温柔地开了个玩笑,“如果早知道谈话会这么愉快,我就向导师申请十分钟缺席了。那么,我们还像以往那样相处吧!没问题吗?”   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依兰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她和维纳尔从前是怎么相处的?   “没问题。”她晕乎乎地说。   维纳尔无奈地笑了笑:“依兰,你有时候真像个小傻瓜。”   她觉得她只是被他弄懵了。   说实话,她觉得如果换了自己的话,肯定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对方。   他偏偏头:“走。”   他走回了教室里。   这一天,依兰忍不住偷看了维纳尔好几次,发现他一直在认真听课,时不时地,那双蓝眼睛里会蓄起一汪水雾,他总是飞快地冲着天空眨眨眼,让那片氤氲的水汽消失。   依兰的小心脏不禁变得很柔软。   ‘如果和我做朋友能让他好受一些的话,我愿意和他好好相处。’   也许是因为维纳尔向她坦诚了打算和温莎家联姻的事情,依兰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比以前更加和谐了。   她悄悄在心里摊了摊手,暗暗地琢磨:‘路易大人恐怕没有办法满足维纳尔的心愿。’   温莎家的上一代共有四个人。   温莎公爵、弗丽嘉、王后白薇娜,以及路易。   温莎公爵唯一的女儿早已经嫁人了,白薇娜的女儿是公主。维纳尔要和温莎家再度联姻的话,唯一的指望就是路易大人老树开花。   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迷迷糊糊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依兰背起自己的小革包,快速往外走。   她知道今天妮可和老林恩会到东区去挑房子。三十枚金币可以在东区永久买下一间三层楼房,比原本的房子大上一倍。   她的阁楼小间连腰都直不起来,当然做梦都盼着搬进大房子。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合适的。   维纳尔追到她的身边。   “介不介意给我讲讲你去北方的故事?”   依兰眨眨眼睛:“抱歉,我赶着回家……”   “路上说,我送你。”维纳尔唇角的微笑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父亲不在家,我想等他先回去——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庄园。”   “哦……”   维纳尔垂下头:“也许在父亲心中,公事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依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身体稍微侧了侧,由着维纳尔走到身边。   刚走出两步,一个又香又墩实的身躯忽然从后面撞了上来,两边胳膊一顶,把依兰和维纳尔远远分开。   依兰:“……”   保罗。   “听故事怎么能少了我!”保罗摇晃着丰满的胸脯,“依兰你还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头一偏,他挤眉弄眼,用口型悄悄对她说:“你不想活啦!大人会吃醋的!”   “莎丽。”维纳尔无奈地耸肩,“好吧,女士优先,今天就让你听故事吧。”   他很潇洒地转身走了。   “咦?”保罗奇怪地说,“这个家伙怎么不死缠烂打?”   依兰叹了一口长气:“维纳尔什么时候也没有死缠烂打过啊。”   “这倒也是,”保罗恍然点头,“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了,从前我最嫉妒的就是他!当然现在不了,他再怎么招人喜欢,也没办法左拥右抱,同时搂住一群姑娘——我就可以!”   依兰:“……你还挺骄傲。”   依兰回家面对魔神大人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脑袋里老是转着保罗那个贼眉鼠眼的表情。   吃醋?   她和维纳尔走在一起,他会吃醋吗?怎么可能!   “你知道弗丽嘉的事情了吧?”依兰坐到床边,“她昨晚坠塔而死。”   他没理她。   “噢!”她摊手,“神明为什么要管蚂蚁的死活。”   他终于转过脸来睨了她一下。   “下一部分躯体,在北。”他面无表情,“被你拖累,暂时无法去取。说吧,你什么时候能有周游各国的能力。”   依兰愣了一会儿:“我也得一起去吗?”   他冷笑:“那不然呢?留你在这里讲故事?”   “什么讲故事?”   他又把脸转到了另一边:“如果迫不及待想摆脱我,那就别贪一晌之欢。”   依兰一头雾水,忍不住凑上前去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阁楼实在太小,他坐在衣箱上,她伸着头去看他,不小心就整个摔到了他的身上。   “呀!”她随手一抓,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这件斗篷像流水一样丝滑,被她一扯,‘刷’一下露出了半片胸膛。   依兰:“……”   他眼角微抽,垂下头来,见鬼一样盯着怀里的她。   右手非常迅速地兜住了她柔软的脊背。   距离那么近,她被他漂亮的胸膛弧线和独特的气息弄得有点头晕。   她的脑子开始不听使唤,顺着他刚才那句话说:“我没有要贪一晌之欢……”   他瞪着她,瞳仁放大、又收缩。   他又一次深刻领教了这个东西的口是心非。   粘在他怀里,扯开了他的衣服,然后很无辜很禁欲地说,她不是来求欢?   他的眸色渐渐暗沉。   见鬼。刚找回来的身体,真是不听使唤!   他其实根本没有被她诱惑!   毫不动心!   神明没有低级欲望!   只是……她这么放肆,他必须给她一点惩罚。   他抱着她,瞬移到公主床上,把她小小的身体整个拢住。   “这是我每天晚上都在用的身体。”他嘶哑着嗓音说,“用它诱惑我,有什么用!”   暗沉的声线令她耳朵发麻,心尖发抖。   “我不是故意撕你衣服……”她弱弱地解释。   他眯着眼睛,用一根手指轻轻挑开了她的领口。   “我也不是故意的。”   右手缓缓移动,罩住她的后心。   她的一双小手可怜兮兮地抓着扯到半敞的斗篷,眼神在发颤,嘴唇也是。   微微开启的双唇,就像是引人品尝花蜜的绯色花瓣。   依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蛇盯住的小鸡崽。   一根苍白冰冷坚硬的手指摁住她的下唇。   “这么快忘了受伤的事,只记得故事了?”他冷笑着,歪了歪头,“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依兰心很慌:“我……”   噢,一说话,就像在故意亲吻他摁住她嘴唇的手指。   他的指尖都碰到她的牙齿了!   依兰浑身都僵住了,她一动也不敢动,任凭那根冰玉一样的手指越过她的小白牙。   他在……干什么……   上下牙尖分别擦过他的指甲盖和指腹,让她的后脑勺麻得更加厉害。   他把指尖一摁。   触到了她的小舌尖!   依兰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铮’一下就断了!   她下意识地把牙齿猛然一合!   噢,差点儿硌掉了她的门牙。   这个家伙的手指硬得像石头,不,比石头更硬一百倍。   “呵……”   他笑着,俯下脑袋,把嘴唇贴在她的嘴角,低低吐声:“放开我的手。不然,我就自己夺回来。三、二……”   他的嘴唇一动,就像是在亲吻她。   依兰就像一台不怎么听使唤的旧机器,在他喊到‘一’之前,老老实实地松开了牙齿。   “过期作废。”   他无耻地毁约,猛然俯身,压下了唇。   好一阵天旋地转!   依兰有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等到她紧张兮兮地想要闭上嘴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嘴巴了。   她趴在他的胸前,瘫成了一片薄薄的饼。   绒毛软软地贴在身上。   她、她居然没炸毛……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双眼去看他。他的眼睛里正在飞快地闪过一抹懊恼。   见她偷偷看过来,他冷笑着扯起了唇角:“正因为知道要交换,才故意吓你。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才不会碰你!”   依兰小毛线悄悄把瘫成饼状的身躯收回来。   可惜迟了一步,被他揪住尾巴整只拎成了一片小薄毡。   “呵,这就浑身发软了吗?”他无情地嘲笑她。   委屈的依兰小薄饼忽然发现了他话中的漏洞!   她不动声色,轻声嘀咕着说:“难道你不软吗?”   “哈,当然不。”他骄傲地坐了起来。   依兰弯起眼睛笑了:“所以我的身体没软,是你的身体软啦!咯咯咯咯——”   她本来是想‘哈哈哈哈’这样嘲笑他,遗憾的是这个身体发出来的声音太嫩了,笑也只能咯咯咯。   恼羞成怒的魔神把她拍扁在书桌上。   依兰锲而不舍地探出眼睛:“噢!我明白的!都是你的某一部分擅作主张而已!”   他:“……”   他真是要被这个蠢东西给活活气死了!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瞎说什么?   他把她当成一张小飞毯,从窗口甩了出去。   依兰蹲在对面的房顶,吵架赢过他的喜悦让她心花怒放,她弯着眼睛,团成了球球,在三角形的房顶上滚来滚去,甩着尾巴冲他示威。   那个家伙摔上了窗户。   没过多久,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一条窗缝,并且一整夜都给她留着灯。   快乐的日子总是像流水一样飞逝。   一晃眼就过去了一年半,依兰升到了高年级,学业只剩最后一年了!   一家三口早就搬出了西区,住进了东区的新家。   这是一间三层的小木楼,是一个小贵族闲置的老房子,位置靠近西区,就在艾维学院的旁边。这边没有大贵族居住,圣光之力很少,方便魔神进出。   在搬家之前,老林恩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独自在新家里鼓捣,把它的内部弄得和原本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他是个恋旧的人。   依兰的公主床现在放在了房间正中,习惯了靠墙睡的魔神不小心摔下去好几次,他对新家只有一个态度——嫌弃。   这一年半里,依兰的生活平静得就像假的一样。   每天上学、放学,晚上和魔神斗几句嘴。上次那种亲密的意外没有再度发生——为了证明自己能够完美控制住新找回来的肢体,魔神大人表现得就像琼斯老小姐一样,根本不让人近身。   连毛线球状态的依兰都被禁止上床。   依兰毛线球只好夜夜蹲到护城河边上去练习魔法。她现在已经非常厉害了,把风刃真名和冰真名配合使用,可以扔出回旋镖一样的冰刃,看起来杀伤力十足,不过威力比较有限,击穿铠甲是不可能的,三尺之内刚好可以刺穿皮肉。   不过依兰已经非常满意了。远程精准操纵变异元素,这可是大魔法师的水平啊!   当然她在毕业之前不敢暴露自己的能力,否则她就不是魔法师,而是魔术师。她已经和詹姆士导师商量好了,等到她毕业之后,就以魔法助手的身份跟随导师一起去法师塔进修,在法师塔‘顿悟魔法’,这样就不会引人疑心了。   依兰的实力在稳步前行,家里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好。   老林恩进入了郁金香庄园教导新兵,妮可也不再给人纺纱,而是跟着做了教官的丈夫进入庄园,照顾腿脚不方便的他。薪酬很高,现在只要依兰提出要求,妮可就会为她煎一份牛排。   夫妇二人时常提起小公爵维纳尔,对他赞不绝口。   自从弗丽嘉死去之后,维纳尔性格里像母亲的那一面彻底消失了,最近一年,他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展现出惊人的才能,以及冷静无比的思维方式。   大公对继承人非常满意,他更加坚信了从前的判断——都是弗丽嘉带坏了他的继承人维纳尔。   西芙公主原本非常抗拒与北冰国王太子唐泽飞鸟的联姻,最终也是维纳尔说服了她,答应开开心心地出嫁。   这件事情让霍华德确定,维纳尔已经彻底摆脱了弗丽嘉的所有坏影响。如今,霍华德把手中的许多权力下放给了维纳尔,而维纳尔也丝毫没有让他失望,在任何一个方面都表现出了一位合格继承人的样子。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发展。   这一天出了一件大事。   保罗没来上学,因为他家里发生了一件足以惊动整个首都的事情。   他的母亲坎贝尔夫人(莎丽的生母,保罗的嫡母)居然在坎贝尔伯爵的书房里面和一位外号‘花花公子’的费拉克男爵偷情,被他父亲坎贝尔伯爵逮到,伯爵一怒之下拔剑杀死了这对偷情男女。   不幸的是,在争斗过程中,花花公子费拉克的剑也刺穿了坎贝尔伯爵的动脉,最终三个人都死在书房里。   坎贝尔夫妇唯一的女儿目击了事件经过。   这件事情成为了所有贵族和平民的谈资,依兰在放学后匆匆前往坎贝尔庄园探望保罗的时候,发现就连他家里的仆佣们也在悄悄议论这桩桃色新闻。   依兰找到保罗的时候,他正被十来个女仆围住安慰,他的嚎声隔着两间屋子都能听得见。   保罗用两只手攥住一位最漂亮的女仆的小手,另外一名女仆正在温柔地替他擦眼泪,有人轻轻拍他的背,有人准备好了丝帕,甚至还有人端着小甜点和牛乳。   依兰:“……”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你们、你们都先出去吧,”保罗依依不舍地说,“我要和我亲爱的小依兰单独聊一聊。”   “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尊敬的女伯爵。”女仆们行礼退下。   “为了你们,我会的!”保罗握住了拳头。   依兰:“……”   厚重的隔音大木门被轻轻关上。   保罗拎着裙摆跳了起来,反锁好房间门,一转头,冲着依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噢!亲爱的小依兰,以后请叫我女伯爵!”   他是唯一继承人。   依兰抚了抚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疼。   “保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你担心了一天。”   保罗拧着腰肢走过来,坐在依兰的身边。   “哼,那个花花公子费拉克,和我那个无良的父亲、以及恶毒嫡母联手,设了一个针对你的恶毒计划!”   “嗯?!”依兰凝聚了精神。   这一年半风平浪静,她都以为贵族们已经放弃了对付自己。   “他们模仿你的笔迹制造了很多假情书,然后买通了炼金导师。这半年里,你不是经常被安排到炼金房去独自做实验吗?”   “是啊!”依兰愣愣地点了点头,“我以为炼金导师像詹姆士导师那样,在拼命挖掘我的才能。”   “噢天真的小依兰啊!”保罗大大地叹息,“他们是在给你制造没有人证的时间!那些伪造的情书上面,每一个幽会的时间都是你独自在炼金房的时候!原本在今天,那个花花公子费拉克就要‘不小心’暴露了你和他偷情的事情,然后他的夫人会大闹到公众面前,到时候拿出准备好的假情书,再由炼金导师出面指证并没有让你频繁去做实验,这个黑锅你就背定了!”   依兰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   保罗眯起眼睛:“费拉克会一口咬定是你勾引他,他只不过不小心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贵族找情妇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他本来就被人叫做花花公子。噢!可怜的小依兰,你知道的,贵族们控制舆论的本领无比高超,他们会拼命宣扬那些假情书上最不堪入目的内容,不出三天,小依兰你的名声就彻底毁掉了!真是杀人不见血啊!坏了你的名声之后,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让你‘羞愧自尽’。”   “所以……”依兰吃惊地看着他,“昨天费拉克男爵并不是和坎贝尔夫人偷情,而是来密谋这件事情的。”   “对!他们的计划就是今天!”保罗微笑着点点头,“我怎么可能放任他们这样毁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在他们的饮品里面放了麻痹神经的药,然后杀了他们,伪装成情杀。哼!他们想用这种手段对付你,我就让他们自食其果!”   “噢!保罗……”依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噢,亲爱的!我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呢!当年我妈妈的死,一定和他们有关,我确定!还有这些年他们对我动辄打骂侮辱,顺带还羞辱我死去的妈妈……虽然我现在变成了莎丽,但那些过往我一件一件都记着!而且,他们正在给我谈婚事,要把我嫁进比格勒家——就是专门发死人财的那个无耻家族。小依兰,我等这个机会其实等了很久很久,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在家里准备药物?”   “哼!这件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一个递到我面前的机会!花花公子费拉克的坏名声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一秒钟变了脸,两只手放到下巴底下,可怜兮兮地看着依兰:“噢!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小依兰你会不会因此讨厌我。亲爱的,我发誓,他们做过的那些坏事,按照律法够死一百次!我只是提前一点把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而已。”   依兰目光复杂地望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对我的维护。”   她垂下眼睛,脑袋里乱糟糟的。   “噢对了!”保罗抬起一根手指,“还得好好谢谢维纳尔!”   “嗯?”依兰非常吃惊,“维纳尔也参与了?”   “他昨晚就过来了。你知道的,现在霍华德大公把很多事都交给了维纳尔,这么大一件事情,他当然得过来看看。结果,他一下就发现了我留下的好几个破绽!我没办法,只好告诉他那三个家伙想害你,被我杀掉了,然后他就帮着我处理了一遍现场。维纳尔可真是个天才啊,他动过手脚之后,宪兵队和检察官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对了,维纳尔告诉我,他也私底下处理过几个潜到你家附近和学院门口想对付你的雇佣兵,只不过怕影响你学习,所以没说。”   依兰的心情非常复杂,她轻声说:“无论如何,谢谢你们对我的维护。”   原来,从来都没有风平浪静过。   “嘿!”保罗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开心点甜心!你想想我未来几天还得嚎哭一百多场呢!”   依兰:“……”   坦利丝王国与北冰国联姻的婚期到了。   西芙公主提出要求,希望坦利丝王国的战神霍华德大公亲自率军送嫁,因为听说北冰国最近国内有些小动乱,让她感到害怕。而且有战神撑腰,北冰国就不敢给她准备什么下马威了。   这样一件小事,霍华德当然是欣然应允。正好,他也想看看经历这些日子的磨练,维纳尔究竟能不能独当一面,处理好他留下来的一切。   依兰没有去看公主出嫁。   她不喜欢西芙,而且西芙是神眷者,对于站定了黑暗阵营的依兰来说,西芙出嫁就和送走了瘟神差不多。   霍华德离开之后,维纳尔被父亲留下的大堆公务搞得焦头烂额,将近半个月都没能出现在学院。   依兰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他聊聊。   这一天,维纳尔难得地跑到学院来见依兰。   “父亲已抵达北冰国地界,他让人送来了两只北冰国特有的雪绒鸟幼崽,上午刚送到庄园。父亲说,你和路易舅舅一人一只,女士优先挑选。”   依兰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就是大陆通史里面那种圆圆的、白白的,团起来像雪球一样,并且非常聪明,很通人性的鸟类吗?”   毛绒绒的雪绒鸟,魔神他一定会非常喜欢。   “就是那个。”维纳尔无奈地耸耸肩,“可惜没我的份。也许在父亲看来,继承人是不需要任何娱乐的。”   依兰很虚伪地说:“其实你可以先替我养着它,等到大公快回来的时候我再把它领走。”   维纳尔失笑:“我才没那个精力!明天是周六,就约明天上午九点吧,我让车接你来庄园。今天就不送你了,我还得跑一趟郊外庄园,亲自邀请路易舅舅。”   “噢!”依兰双眼发亮,“路易大人的身体终于有好转了吗?”   从北边回来之后,可怜的路易就病倒了,一直在卧床休养,拒绝见客。   “是的,好转了。”维纳尔笑着点点头。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依兰欣慰地说:“太好了。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帮我向路易大人借一下那本迈吉克的故事,请他明天带过来?”   “当然可以。那我先走了,比较赶时间,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次日,依兰穿上一件不太容易沾毛的亚麻裙子,准时乘车抵达郁金香庄园。   维纳尔今天很难得地没穿纯白的衣服。   他穿着一件镶了红色边纹的长袍,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扎成一束。眉毛用沾了水的细刷子刷过,整个人看起来特别英俊精神。   很有主人气派。   霍华德大公会把西芙公主送到北冰国首都,然后参加完婚礼再回来,至少还需要两个月,这段时间里,维纳尔就是整座庄园说一不二的主人。不过这位继承人的表现非常沉稳,一点儿都没有飘飘然。   依兰被带进了会客厅。   她一眼就看见了蹲在银色笼子里面的那对小圆球。两只雪绒鸟都把脑袋埋在翅膀底下睡觉,看起来就是两个圆溜溜的球。   依兰:“太可爱了!”   管家端上了茶。   维纳尔微笑着轻咳一声,示意依兰,礼仪。   依兰皱着鼻子,飞快地干掉了两杯茶。   “好啦,我可以看它们了吗?”   维纳尔笑得无奈:“噢,当然。”   依兰小心翼翼地把银笼子捧到了茶几上。   “咦,路易大人怎么还没来?”   维纳尔耸耸肩:“迟到是他的常态。”   依兰深以为然。   看着两只一样可爱的毛团子,依兰觉得自己的心都软成了一团。   “还是让路易大人先挑吧。噢,他应该不会拿小鸟做实验的吧?他也是像我一样养着玩对吗?”   “是的。”维纳尔失笑,“别信外面那些吸血鬼伯爵的谣言。路易舅舅他其实最喜欢小动物,可惜他容易吸入细毛,养不了猫和狗。”   依兰也笑了起来:“没错!路易大人很好。呀,他还不来,我腿都坐麻了。”   “再等等吧。”维纳尔笑得温柔。   “对了维纳尔,坎贝尔家的那件事情……”   庄园的管家忽然敲门,带着一个士兵走进来。   “抱歉打扰了少爷和客人。但是这里有一封大公从北冰国送回来的急信,给依兰小姐。”管家替信鹰站的士兵解释。   维纳尔脸色微变。   士兵小跑上前,把信递到了依兰手里。   依兰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拆信的时候,手指感到一阵发麻。   “刷——”   信封被她用力扯成了两半。   一张从公文边上撕下来的羊皮纸掉了出来。   上面只有一句话——   “当心维纳尔!” 第51章 郁金花海   “信到送了, 你们都出去吧。”维纳尔淡声说。   “是。”   依兰死死盯着那一行字——当心维纳尔!   力透纸背,笔锋凌厉。   羊皮纸边缘,还沾着血。   发生了……什么?   依兰想叫住管家和送信士兵, 但她发现自己的喉咙也麻掉了, 发不出声音。   嘴唇也是。   她的身体变成了一截麻麻的木头。   天哪,茶水有问题!   维纳尔倾身上前,抽走了她僵硬地握在手中的那张羊皮纸。   “噢,父亲的笔迹。”他烦恼地皱着眉, “还能惦记着给依兰送信……看来我的行动出了一点小差池, 没能一下杀死他。”   依兰用力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的心里翻起了惊滔骇浪。   维纳尔他要弑父!   “不过没有关系。迟几天,早几天的事情而已。”维纳尔站起来, 摘掉了白丝手套, “说不定他的魂魄会比信鹰更早一步回到这里,也许已经到了?”   他抬起了头:“父亲, 你在听吗?”   依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太冷静了,他的表情和平时是一模一样的,温文尔雅, 风度翩翩。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非常可怕。   “真是太给我惊喜了。本来这两件事只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而已,没想到我尊敬的父亲大人在死之前,居然惦记着我的小依兰。”   “噢,我的愉悦简直翻了不止一倍!”   他紧紧攥着那张羊皮纸,用指甲把边缘沾的血迹一点点刮下来舔进口中。   “嘶……”他眯起了蔚蓝的眼睛, 就像磕了魔药一样, 双目迷离。   他扔开羊皮纸, 缓缓走到会客厅正中,背对依兰, 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开始了他的倾诉。   “首先,感谢父亲你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连人事调动的权力也彻底交给了我。”   “在你对我井井有条的安排大加赞赏时,一定没有注意到,随你出征北冰国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当初跟着我母亲嫁过来的私人卫队吧?还有西芙,你以为她为什么轻易就能被我说服,愿意嫁到北冰国?”   “当然是因为,西芙在配合我的全部计划。”   “母亲尸骨未寒,你就开始践踏她的理想是吗?好啊,我把一切都告诉西芙,让她知道是谁铁了心不让她和我在一起,让她知道我每天都活在杀死我母亲的凶手的阴影之下,噢,你一定能够想象到,像西芙那样单纯又愚蠢的、陷入了爱情的女人会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她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亲爱的父亲,这样的女人你应该很了解才对。母亲就是这样爱着你啊!”   “西芙带在身边每一个人,都是精心为你准备的,我的父亲。”   “噢对了,当然还有阿尔萨斯。他不像他无能的父亲,愿意仰你鼻息过活。阿尔萨斯野心大得很,他想做千古一帝。当然,将来我和他肯定会翻脸,不过那不重要,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除掉你才是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情。”   “十七年了……我给出的这份冷血答卷,你应该非常满意吧!”   “反正我自己很满意。”   维纳尔夸张地在会客厅中踱来踱去。   “再加上小依兰这个战利品……没想到我给自己精心准备的奖赏,居然是你挂在心上的人……噢,天哪,我已经激动得内心颤抖了。不过你一定看不出来,我早就学会了你的喜怒不形于色。”   “真有意思,我找来了雪绒鸟,借着你的名义把小依兰骗到庄园时,真没想到你会给她送信呢。你真是太会给我惊喜了!”   “我简直迫不及待!”   “那就开始吧!”   维纳尔朝着空无一物的半空,行了一个非常夸张的躬腰礼。   右手横扶着腹部,左手抬在身侧,标准的九十度舞台礼。   随后,他大步走到沙发旁边,把依兰打横抱了起来。   依兰用眼神问他:‘你要对我做什么?’   “嘘……”维纳尔笑容温柔,“带你去一个我准备了很久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他把她抱起来往外走。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阳光下的郁金香庄园安静得就像一座冰冷华丽的坟。   他踏着厚重的名贵地毯,大步走向未知的庄园深处。   “依兰,”维纳尔的声音无比温柔,“这是你早就答应过我的事情,你不用表现得这么愤怒。说好的,周末白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给你,不是吗?”   依兰动了动浑身上下唯一还有知觉的眼珠,看向天空。   ‘喂,他要你履行承诺,你听到了吗?’   ‘看你给我惹的事!’   魔神没有出现。   她为了给他惊喜,并没有告诉他雪绒鸟的事情。而他没事也不会到这附近瞎逛,因为这里比邻王宫和光明神殿,他讨厌那股熏到半空的圣光味道。   英俊逼人的青年抱着柔弱美丽的少女,徜徉在郁金香花海。   “这里吗?噢,不,”维纳尔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虽然这里也非常棒,但我更喜欢那些精心准备的惊喜。”   明亮的光线、压倒的郁金香花海、黑发的女孩……   维纳尔的喘气声越来越重。   “噢,我亲爱的依兰,我知道你有一副好身手,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放心吧,魔药会让你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没有任何知觉。对于你来说,这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仁慈的事情,因为我要对你做的那些事,可能会让你有点痛。”   “你没有感觉……应该会更合适。我更希望做那件事情的时候,你一动也不要动,什么反应也不要有,冰冰凉凉……噢,自从亲眼目睹母亲的死状,我每一夜都辗转难眠,只有你才能救我,依兰。”   “不过对你用了药,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因为我还得抱着你走上很远一段路。耗费太多体力,也许会影响待会儿的发挥。”   他向着西边走去。   这条路他走得很少,几次被禁足白塔,母亲弗丽嘉都会追在身后,不停地絮絮叨叨。   而母亲走进白塔的那一次,他却没有送她。   他没想到父亲会做得那么绝。   如果早知道,他一定会拼命阻止她进入白塔,他会抛弃这个自己一点也不想要的继承人身份,带着母亲回温莎家去。   可惜没有如果。   母亲就像是一个茧,那个茧破碎了,里面的幼虫就必须飞出来。   而他,带着她的血,带着自己的欲望,将用这双染血的翅膀掀起风暴,吞噬掉那个自以为是、冷血无情的铁腕男人。   维纳尔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其实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激烈地颤抖。   终于来到了白塔之下。   “我母亲就是死在这里。”维纳尔温柔地俯身,贴在依兰的耳朵旁边说,“看啊,那片斜坡,很美丽是不是?你知道吗,在你答应和我约会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美妙的梦,梦见了青天白日,郁金香花海,还有,极致放荡的两个人。”   依兰把眼睛转到了另一边。   她不想评价他母亲的爱情悲剧。   那些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从来都是无辜的,弗丽嘉暗杀事件的起因,也是因为维纳尔拿她来挡箭。   因为他的随性之举,她不知道承担了多少恶意。莎丽、西芙、阿尔萨斯……而弗丽嘉,只是把恶意变成了实际行动。   她把眼睛转了回来,正正地直视维纳尔那双蔚蓝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美,现在也依然很美。看起来纯澈无害。   他用这一年多的时间,骗取了她的信任,骗取了他父亲的信任。   ‘你错了,维纳尔。’依兰用眼神告诉他。   也许是因为这一刻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原因,维纳尔居然看懂了依兰的意思。   “不,我没错。”他轻轻把落到脸颊的银发甩到了肩膀后面。   斜坡上面多了一扇隐蔽的门。   维纳尔踢开门,抱着她走下台阶。   到了吗?   依兰凝聚了精神力,对着维纳尔身后即将合起来的门缝扔出了一只拳头大小的水珠,圆溜溜的身体,拖着一根小尾巴。   扔出水珠之后,她又扔出了风,把这只长得和毛线球非常相似的水珠送上了天空。   ‘我在这里!’   “砰!”铁门重重合上。   一整片耀眼的白光袭来。四面八方密布着龙晶灯,把一间二十尺见方的地下室照耀得像是最酷热的夏至日山顶。   地面种满了郁金香。   都是最名贵的品种。花簇种得非常密,拳头大的花苞一朵挨着一朵,又美又艳。   在这样的美景中,墙壁上挂的那些斧、榔头、凿子、铁钩……就显得非常不协调。   维纳尔注意到了依兰的目光,他温柔地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向她解释:“在那个过程中,我会借助那些工具,把你雕凿成我母亲最后那个样子。不要怕,不会痛的,我给你用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麻痹魔药,保证你不会有任何知觉。”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你的灵魂一定可以看到我所看到的那一切。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   依兰愤怒地瞪着他。   她用眼神谴责他。   ‘你这个变态!你是个魔鬼!’   维纳尔微笑着摇了摇头:“依兰你错了。我说过,这件事只是我给自己的一个奖赏,你只是我解决了父亲之后,奖赏给自己的一件战利品。我只是想要你而已,非常单纯。可是没有办法,杀死你,这是西芙和阿尔萨斯开出的条件,他们并不给我商量的余地。我只好把两件事稍微整合了一下。”   依兰的瞳仁轻轻收缩。   “我也不知道那两兄妹为什么对你有这么深的执念,可怜的小依兰,你何德何能,可以把他们得罪成这样?”他叹息,“非杀你不可!”   “噢,可爱的女孩,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吧。‘花花公子’费拉克那件事你大概还记得吧?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们要毁你的名声,我没有阻止,我本来想等到你声名尽毁、跌落尘埃之后,悄悄把你藏起来的。真没想到莎丽居然和我是一路人,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想,连她做到了手刃父亲,我当然也可以!”   他走到了郁金香丛中,轻轻把她放了下去。   依兰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知觉,她只知道自己压住了一大堆花苞。虽然魔神每天努力锻炼,但她的体重还是很轻,应该没有把它们压扁。   这会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维纳尔的蓝眸一片痴迷。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解开了外袍,扔在一边。   依兰狠狠瞪着他,拼命用眼神示意——你就不怕有人发现吗!   “哈哈哈哈!”维纳尔笑了起来,“虽然没人旁观有一点遗憾,不过也无所谓了。父亲不在,就算有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对你做什么,也只会服从我的命令。”   “不过你放心,这附近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经过,我都安排好的。”   他的身上只剩下一条贴身的丝绸裤子。   他返身从墙上取下了一把小铁钩,用手指刮了刮,测试锋利程度。   “嘶——”指尖冒出了鲜血。   他把血珠抿进了嘴里,染到血色的玫瑰色嘴唇更加艳丽。   他走向她。   依兰的目光忽然僵硬。   她在丝绸下面看到了剑柄。   骤然闯入视野的画面,把她刚刚凝聚好的精神力搅成了两个圈圈。   “!”   维纳尔已向她扑了过来!   依兰急忙再度凝聚精神力。   视野中,风刃和冰的真言前后重叠,在他即将扑到她身上的一霎那,她狠狠发出了意念——   “冰风!”   两枚形状有些像回旋镖的冰刃直直射向维纳尔!   他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左右锁骨分别被一枚冰刃钉穿,他摔到了她的身边。   “啊——”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依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虚弱了很多。   她的冰风刃只能扎穿皮肉,于是她选择了用琵琶骨穿刺的办法来让维纳尔丧失继续伤害她的能力——这是魔神教她的。   她学会冰风刃那天,他一脸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她的‘暗器’,很不屑地告诉她:“像这样的小威力,也就穿刺了琵琶骨,可以对付对付像你一样娇气又孱弱的人。”   依兰自动忽略了那些她不爱听的部分,把重点记了下来。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她现在只能向黑暗神大人祈祷,维纳尔像她一样,‘娇气又孱弱’。   眼睛有一点发黑。   好累啊……   眼皮越来越重。   要不是维纳尔在旁边打滚呻吟的话,依兰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昏睡过去。   她一边强行再度凝聚好了精神力,一边分心地想着,‘难怪运送沙丁鱼的时候,要在它们里面放上一条凶残的大鱼,这样可以让沙丁鱼们精神起来。’   终于,维纳尔没动静了。   依兰转动眼珠,发现维纳尔已经滚到了她的视野盲区。她的余光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郁金香。   上面洒到了维纳尔的血,妖艳得像是传说中的恶魔之花。   她的心脏整个悬了起来。   他是昏迷了吗?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应该是昏迷了……吧?   依兰一丁点都没有感到轻松,听不到维纳尔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更让她感觉到未知的恐惧。   她不敢再对着外面扔‘信号弹’了,她把风转成风刃,水转成了冰,紧张地转动着眼珠,防备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敌人。   她很害怕,非常害怕。   从小到大,这是她经历过的最恐怖的场景了。   尤其是周身这些美丽的花,更加令她毛骨悚然。   她忐忑地等待了很久很久,汗水在额头上爬来爬去,终于有一小股冷汗流进了她的眼睛。   全身上下唯一有知觉的地方就是眼睛。   依兰感到视线一阵模糊,眼睛里泛起了火辣辣的疼痛,她正在用力眨眼把汗水挤出去,忽然感觉到一个阴影笼罩了下来!   维纳尔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他垂着双臂,悄悄绕到了她的后面。   此刻,他通红着双眼,从她的头顶上方探出了面无表情的脸。   依兰的瞳孔猛烈收缩,她凝聚了全部意志:‘风!’   “砰——”   一阵狂风刮过,整扇门都飞了起来。   黑色的身影卷过花丛,卷起的狂风把维纳尔直直掀了出去,撞击在墙壁上。   身穿斗篷的魔神把依兰搂了起来,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涌动着狂暴的杀机。   一大片金色的圣光追在他的身后,在他停下身形的一瞬间,它们全部轰在了他的后背上。   光芒闪耀,他的轮廓镶上了一道灿烂金边。   就像是传说中从天而降的救世神。   一股股黑气从他的后背冒出来,他搂着她,她的身体虽然没有知觉,却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快把她钳成两段了。   这位救世神的眼睛里流淌的是嗜血的凶光,他盯着摔到墙角的维纳尔,毫不掩饰恶意满满的杀机。   依兰盯着他,盯盯盯盯!   他缓缓垂眸看了她一下。   视线相对,很勇敢又很不争气的依兰,忽然眼睛一热,视线一片模糊。   她摁下心头的激动和委屈,左右转了转眼珠。   示意他,别杀维纳尔。   谁都知道今天她和维纳尔在一起,要是维纳尔出了事,毒蛇阿尔萨斯肯定会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对付她。   到时候怎么办?难道掀了王宫,直接和光明女神开战吗?   “好。”他勾起了唇角,望向维纳尔的眼神里,恶意浓得顺着眼角淌下来。   “我当然不会杀他。”   维纳尔狼狈无比地靠着墙壁爬了起来,难以置信地嘶吼:“你胆敢勾结魔鬼!”   “呵……”魔神大人勾着唇,皮笑肉不笑,“我可爱的小信徒,在献祭开始之前,你是想说上几句口是心非的话吗?”   他抱着依兰走到维纳尔身前。   斗篷阴影中的面孔美得非人,他单手捏住维纳尔的脖子,把他拎高了一些。   “你我的约定,今日就履行。”   “我从来没有和你这个魔鬼进行过任何交易……”维纳尔咬着牙说。   “出尔反尔也没有关系。我们的契约,早就成立了。你的灵魂属于我。”魔神的声音冷酷又魅惑。   下一秒,地下室里回荡起恐怖的灵魂尖啸。   维纳尔的眼睛里渐渐失去了神采,不过依兰知道他没有死。   现在她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灵魂献祭,从此,维纳尔就是魔神手中的提线木偶,被主宰全部意志。   魔神把收割过的羔羊扔到一边。   他垂下头,盯着怀中的她,脸色变得非常臭:“把我要用的身体弄成这样,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依兰委屈地眨巴着眼睛。他!他对维纳尔,都比对她温柔一万倍!   她现在很焦急,很担忧,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且她的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刚一放松,就沉沉地昏睡过去。   路易很快就赶到了。   维纳尔确实也约了路易,不过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他认为两个小时之内,足够他处理好依兰,然后把这一切全部嫁祸给恐怖名声在外的路易。不得不说,维纳尔打了一手好算盘。   打扮得像个木乃伊的路易大人匆匆赶到了花房,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放声怒吼:“维纳尔你这个蠢货!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维纳尔呆滞的眼神中闪动着暗影烈焰,魔神大人正在锤炼信徒的灵魂。   路易冲上前来,拨开依兰的眼皮检查了一会儿,松了口气:“是麻痹神经的魔药,药效二十四小时能解,没有别的危害,大人可以放心。今天的事情,就说是一次魔药事故吧,我的失误造成。”   魔神的表情冷得像个冰雕。   路易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就把小依兰送回去吧,大人愿意的话可以亲自照顾她。偶尔,也要来点不一样的。”   魔神眼角抽了两下,脸色诡异地缓和了许多。   “马上把她弄回去。”他先行离开。   这附近到处都是圣光之物,还会被光明神殿的金顶扫射到,他不方便直接带走她。   半个小时之后,依兰被担架抬回了家。   妮可和老林恩的心一个比一个大,听说依兰误服了魔药导致二十四小时不能动弹时,老两口居然开开心心地坐到了她的床边,决定趁她没办法抗议时,把她平时不爱听的那些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好好给她说上百八十遍,借此机会好好教育一下越大越不听话的女儿。   迷迷糊糊刚醒来就被狂轰滥炸的依兰:“???”   这一年多来,因为营养充足的关系,小依兰的个子蹿得飞快,胸脯也有了鼓鼓的小馒头。   妮可的关注重点就变成了为她介绍合适的对象。   坦利丝王国的年轻人一般会在十六、十七岁定下婚事,十八岁就可以结婚。   这些话对依兰说倒也还好,她嘴上嗯嗯嗯,心里不以为然就糊弄过去了,可是有时候妮可非要在晚饭后和女儿谈心,面对一个逼婚的老母亲,魔神的恶劣态度可想而知。   依兰给他背了一个又一个黑锅,都快把她压成驼背了。   可怜依兰现在一动也动不了,被母亲轰炸得两眼发直。   妮可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把准备好的相亲名单拿出来,挨个向依兰介绍那些小伙子们的优点,翻来覆去地介绍。   老林恩倒是觉得那些臭小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不过他喜欢听妮可说话——只要妮可不骂他,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爱听。   于是老林恩拄着轮椅扶手,托着腮,很有兴趣地望望夫人、望望女儿。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坐在衣箱上的魔神,脸黑得就像锅底。   说好来点不一样的呢?   他无数次掀开窗户,冲着老两口吹阴风,都没有浇灭妮可的谈兴。   依兰也很无奈。   她非常焦急,心里担忧着霍华德的事情。   直到夜幕降临,公主床上的病人换成了魔神大人,妮可还在那里唠唠叨叨。   依兰小毛线悄悄溜下衣箱,顺着床脚偷偷爬上床,钻进被窝里面,拱拱拱,拱到魔神的手里,用自己的绒毛安抚他。   她知道他一定快要炸了。   挠了一会儿,她想起自己的身躯什么感觉也没有,于是继续偷偷往上爬,爬到了枕头下面。   她胆大包天地把自己拉成一根长长的线,混在头发里面,爬到他的耳朵边上。   “你听我说话,别理妮可!反正我是一定不会去相亲的!”   为了和母亲大人恐怖的音波对抗,依兰小毛线开始对着他的耳朵眼讲正事。   “霍华德大公被维纳尔算计了,同时被维纳尔、西芙和阿尔萨斯的人袭击,现在非常危险!明天天亮之后,你不用管我,先去救他,要不然他真的要死了!噢!但愿大公能撑住……”   生无可恋的魔神觉得自己才是要死的那个。   他完全无法理解,身为先天神o,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这样一个境地?   被困在一具木头一样的身体里面,一动也动不了,身边还有个嗓门比鸭子还大的女人,在向他不停地介绍别的男人的优点?   魔神大人觉得自己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情——毁灭世界。   妮可和老林恩直到九点才离开了依兰的卧室。   依兰小心翼翼地蹦到了魔神大人的脑门上,勾下一对黑豆眼睛,胆战心惊地去看他。   唔,他的情绪看起来非常稳定!   依兰小毛线并不知道什么叫做风暴之后最恐怖的平静,她见他面容安详,整个球立刻放松了下来。   “我刚刚说的事情你一定记住了吧?”她左右摇晃着身体,“明天交换回来,你别管我,先去北边救霍华德!”   其实她也知道现在着急没什么用,信鹰从北冰国的方向飞回来要好几天,这意味着,叛变刺杀事件已经发生在数日之前。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在想,这个绒毛东西准备拿出什么报酬来呢?   她冲着他叽叽喳喳地说:“听见没有听见没有!答应你就眨眨眼!”   他:“……”   很好,现在都已经开始直接命令他做事了吗?   哈!神怎么可能听从一只蚂蚁的调派!   他眨了眨眼。 第52章 拯救之行   看到魔神眨眨眼, 答应了去救霍华德,依兰开心地弹到了他的胸前,眼睛弯成月牙, 尾巴摇啊摇。   “你最好了!”她说。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 得意地想:‘这不是废话吗。’   “噢!不知道该向谁祈祷……但愿大公还活着!请千万要撑住啊!明天,明天最厉害的魔神大人就会来救您啦!”   她在他身上打了两个转转,小尾巴拖在身后,在他身上扫过来, 扫过去。   他听着她在那里嘀嘀咕咕, 心情变得愉快极了。   依兰蹦q了一会儿,开始考虑另外一件事情。   “阿尔萨斯和西芙想杀我。你觉得我现在悄悄溜进王宫去,用魔法干掉阿尔萨斯怎么样?”依兰转动着小眼珠, “我趁他睡着, 把水从他鼻孔里面灌进去淹死他!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的眼睛动了。   狠狠瞪了她一眼。   目光很有杀气。   依兰甩了甩尾巴:“噢,知道知道, 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魔神大人觉得抽空该向她多普及一点杀戮的艺术。   太没常识了。   今夜他无法动弹,前阵子禁止她上床的规定当然也作废了,她围在他的身边滚来滚去, 偶尔蹦到他的身上甩甩尾巴,偶尔游到他脸上看看他睡着了没有。   看着这个明显喜欢赖在他身上的毛绒东西,他决定暂时忘记不让她上床的规定。   呵,今天就让她趁机蹭一夜,满足她的少女之心吧。   依兰小毛线在他的身上散了一会儿步, 然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噢, 路易大人把那本书送来了呢, 我差点儿把它忘了!”   她蹦下床铺,跳到书桌上, 翻开了那本厚厚的魔法故事,整个身体都栽进了大大的书本里面,压根把他抛在了脑后。   他:“……”   好气!   她最好永远也别回床上来!   *   依兰看了大半夜,终于看完了魔法史。   她呆呆地蹲在合拢的书壳上,尾巴一甩一甩,回想着书里的事情。   原来那个时代的魔法师可以和自然元素结下契约,那样会大大加深魔法师与元素之间的感应,释放出当今人们难以想象的强大魔法。   在光明圣战期间,神殿告知了人们真相——人类根本不可能和自然元素结下契约,那都是魔鬼的阴谋。所谓魔法师,使用的其实是魔鬼的力量。   事实上,的确有许多著名的大魔法师加入了七位巫妖王的阵营,与神殿的圣骑士对抗。   光明圣战胜利之后,这些走上歧路的魔法师陨落殆尽,其中著名的大魔法师迈吉克,是被圣骑士们封印在他自己召唤的冰层中冻死的。   而在魔神被镇压之后,人们发现那些和自然元素缔结契约的咒语通通失效了,人类再也不能通过元素感应来获取魔法力量,这也证明了一件事——所谓元素魔法的确是魔鬼的阴谋,魔法师们一直在使用魔鬼的力量。   从此,魔法彻底没落。   数千年没有复兴过。   看完了这部没有在外界流传的魔法史,依兰脑袋里的疑问非但没有找到答案,反倒更加迷糊了。   很显然,和元素缔结契约是通过‘真名’。如今这个词已经彻底消失在所有的记载里,但它是真实存在的。   她眨巴着小黑豆眼,晕乎乎地把意念里面的两个真名变来变去。   难道……这是历史再一次重演?难道数千年前,也有一个像自己一样的人,和魔神走得那么近,不知不觉就感染了他的力量,可以利用元素真名来召集很多信徒……   这么想着,依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有一点难过。   有人曾和他并肩作战,然后失败了。   那个人呢?她或者是他,在哪里?魔神已经忘记了他/她,如果找回脑袋,他应该会想起那段过往吧?   那一定是段硝烟弥漫、震荡人心的过往。   她眨着眼睛,心酸酸的。   她悄悄爬回了公主床上,发现他早已经睡着了。   她蹭蹭蹭,蹭到他的胸口上,把自己瘫成了一张小小的毛毡。   她贴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喂,你就算以后忘了我其实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她垂下一对小眼睛,缓缓闭了起来。   很快,天亮了。   依兰回到了自己被麻痹的身体里面,而魔神……   交换之前她趴在他的胸前,所以交换之后她被他压住了。   他的身体很重,她完全不明白,明明是一堆黑雾组成的身体,为什么会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没办法说话,只能不停地瞪眼睛。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脸压着她的锁骨,斗篷里面散出几缕黑得瑰丽的头发,流淌到她的身上。他的头发比贵族们身上最好的绸缎都要更加顺滑,光泽耀眼,让她很想揪一揪。   从她的角度望下去,可以看到帽沿下面挺直漂亮的鼻梁。   她以为他还在睡,其实他刚刚交换就醒了。   本欲起身,但他发现自己不听调派的肢体不肯离开她。   右手抓住她小小的肩膀,拢住了整个肩头,以及一段细细的手臂。他觉得手感很一般,但这只右手可能是被封印太久了,变成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呆头呆脑的样子,就是不肯挪动一下。   而且……刚找回来的那部分肢体更是离谱,恨不得缠死在她身上。   他知道她现在没有任何知觉,干脆让自己不太听话的躯体任性了一会儿,隔着鸦绒被,坏意地压得更紧。   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蹭了她一会儿,感觉有一点心虚。   缓了缓神色,他摆出一副刚醒的样子,撑起身体来,瞥了她一下。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睛,盯着她眼睛下方,若无其事的说:“知道了,救霍华德——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就果断消散在原地,逃离这个让他变得非常不对劲的家伙身边。   依兰的新枕头很高。   她垂下眼睛,可以看到自己平躺的全身。   这一看,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柔软蓬松的鸦绒被上,非常清晰地印着一个下陷的人体形状,最离谱的是,连‘佩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依兰的瞳孔狠狠抽搐了几下,她飞快地移走视线,望着屋顶。   ‘……’   天哪,但愿妮可和老林恩不要进来!   噢!太可怕了,那把剑,也太……太大了吧!   依兰的身体虽然没有知觉,但还是知道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面冲。   这个家伙!真是要了命了!   捱到上午九点半,魔药的效果准时解除。   依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蜈蚣,身体是一节一节活动的。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鸦绒被团成一团,在怀里揉了一圈,消灭掉所有的痕迹。   天哪,抱在怀里的鸦绒被,就像一团烧红的烙铁,把她的耳朵都烫红了。这上面清晰地印着他的形状,她这样抱着鸦绒被,四舍五入不就是抱着他吗?   他的身材可真好啊。   依兰呆呆地搂着鸦绒被,妮可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不舒服吗?”妮可拎着围裙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摁在她的额头上,“没发烧啊,耳朵怎么这么红。”   依兰转动眼珠,看了妮可一下:“噢,我没事。”   “你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妮可把她从床上拖起来,“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位大人又来了,他说有急事要见你。”   “路易大人?”   “嗯。”妮可很不高兴,“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和这些身份悬殊、年龄也不对的人多保持一点距离,他们又不可能成为你的丈夫,而且会妨碍你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我昨天跟你说的小伙子,你有没有记在心里了?约翰、唐纳森和本杰明,你打算先见哪一个?”   依兰烦恼地捏住了额心:“见完路易大人再说吧,妈妈。”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了鸦绒被上的凹陷。   噢,就冲着这副不听使唤的身体,魔神大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她相亲的,绝对!   路易不是来探病的。   他要带依兰走。   “大人找到霍华德了。”路易的脸色很不好,“霍华德的身边还剩两千位忠诚的战士,现在他们夺下了一座小型要塞,正在勉力支撑。出发吧,时间紧迫!”   依兰的心脏‘怦怦’跳动:“大公还活着!”   “对,但是现在问题很严重,路上再细说。”   依兰飞快地收拾了几身衣服,匆匆向妮可和老林恩道别。   “抱歉,爸爸妈妈,你们的骑士得出差!”   老林恩非常理解。   依兰跟随路易上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她最不想见的人。   维纳尔。   “噢,小依兰,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想看见我这个该死的外甥,但是围攻霍华德的那些人只听从他的命令,有他在事情会容易很多。”   依兰抿着唇,坐到了离维纳尔很远的地方。   维纳尔锁骨下面还缠着纱布。他的表情很僵硬,眼神中时不时流露出一些迷茫,他缓缓行了个点头礼,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曾给他们下过一道死命令——无视一切来自首都的军令。所以,我现在无法通过信鹰来阻止他们的行动。”   依兰警惕地盯着他。   昨天维纳尔的表现,让她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那些糟糕的体验将会一直伴随着她。   “不要怕,我不会再对你做任何事情。”维纳尔眼神直勾勾的,“虽然我现在还是想杀掉父亲,但我知道那是不行的,我不会再让自己继续那么做。”   依兰望向路易:“他这是……”   路易耸耸肩:“因为他并非自愿向神明献祭灵魂,而是受到了美色的欺骗,所以契约并不完美,时不时会有一点口头上的小小反抗。不过请放心,他会很及时地纠正那些错误的念头,也不会做出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噢!”维纳尔偏了偏头,“路易舅舅,你这句话不对。心向光明才是正确,我现在正在犯错,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只能明知故犯。”   “不用管他。”路易转过头,告诉依兰现在的状况,“除了西芙那个神眷者之外,北冰国那个王太子身边还有个很不对劲的圣女,大人怀疑她有可能是行走在世间的光明神化身,正因为如此,大人不方便暴露黑暗力量去拯救我的好朋友霍华德。我和维纳尔正在调集军队,下午大军就会开拔,但是从这里行军到北冰国再快也要十二三天,在这段时间里面,能够帮助霍华德的只有不能动用黑暗力量的大人和你。”   依兰点头:“我明白。我们现在实力不够,贸然惊动光明女神的话,肯定会被一锅端了。”   “噢!”维纳尔转动着蔚蓝的眼珠,果断插话,“我真是盼望那一天的到来!”   依兰怪异地看着路易:“您确定这个家伙不会出问题?”   “不会的,他就是说说气话。”路易从怀里摸出一只黑色的小瓶子,“喝吧,沉睡魔药。”   “不用听你们谈这些黑暗肮脏的事情,可真是太好了!”维纳尔毫不犹豫地喝下魔药,头一歪,在长椅子上面睡成了一滩。   依兰叹息一声:“所以对付霍华德大公的事情,连北冰国也参与了吗。”   “是的,”路易怪异地笑了笑,“据说唐泽飞鸟对西芙一见钟情。”   “怎么哪里都是一见钟情!”依兰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一见钟情到底是个什么魔鬼咒语?”   经过荣耀广场的时候,发现道路堵得非常厉害。   依兰掀开一层层黑幔,探出脑袋去看。   只见广场正中的台子上正在搭建高高的木架,下方围了很多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议论大型魔法表演的事情。   “噢!”依兰拍了拍脑袋,“后天,詹姆士导师要向公众表演大型元素魔法!我还答应了给他做助手,现在看来只能爽约了。”   她望着渐渐被甩在身后的荣耀广场。   她有预感,这是一条分割线,自己将脱离平静的生活,驶向血雨腥风。   马车很快就驶出了首都。   “我把你送到城外,大人很快就会来接你。”路易说,“聪明的小依兰,你和大人必须在不动用黑暗力量的情况下,帮助霍华德坚守那座小小的要塞,撑个十几天,我和维纳尔会带着军队用最快速度赶到。”   “听起来很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依兰微笑着说。   “噢,神明无所不能。”路易把掌心放在胸口。   依兰抬起眼睛,望了望车顶。   拥有依兰实力的神明吗?   “对了,”路易冲她眨了眨眼睛,“肩伤好了吗?”   依兰点点头:“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不痛了,真是好神奇的药物啊!”   路易微笑着摇了摇头:“噢,的确是神奇的药物,我盘点魔药的时候,发现少了一瓶特殊的——白天压制疼痛,到了夜晚再双倍释放出来。”   依兰呆滞地看着他。   所以……魔神是服了那样的药,把痛苦转移到夜里,由他来承担吗?   依兰捂住了嘴巴,把眼睛转向另一边,眨啊眨啊眨。   路易把车停在了一棵光秃秃的枯树下面,放依兰下车,然后驱车离开。   依兰环视四周。   真是个很糟糕的地方,枯死的树歪歪扭扭,几个小水池黑得冒泡,褐色的泥地里面露出一些可疑的灰白色骨状物,怎么看都很像一个抛尸的好地方。   真是……很符合黑暗神和吸血鬼伯爵的风格。   她轻轻地踢着脚下的草根,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她再一次很没有自信地发誓,下次无论那个家伙再说什么气人的话,她也绝对绝对不要和他吵架了!   有风从身后吹来,带来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的心脏先是‘噗通’跳了一下,然后耳朵莫名其妙开始发热,有点不敢转身。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噢,又是那只冲锋在前的右手。   依兰回转身。   她眼睛里柔软的波光让他僵了一下。   他很不自然地把视线停在她的额头正中,说:“如果想吐,趁早说。弄在我身上我会把你扔下去。”   依兰:“我为什么会想吐?”   下一秒钟她就知道了。   他把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身后展开两扇带着羽毛的黑色大翅膀。在阳光下,他的羽毛呈现出金属一样冰冷的质感。   羽翼一扇,直冲云霄。   依兰:“啊啊啊啊啊啊——”   她变成了鸟儿!   他警惕地看着她,小心地把自己的胸膛往后面缩了一点。   依兰愉快地大喊:“我在飞!飞快一点!”   他:“……你不害怕?不眩晕?”   依兰转过眼珠,谴责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上次把我扔在一万尺的高空时我是怎么摔下来的?你忘了我可还记着!我都记着!”   就是砸破了拉尔沙的屋顶,看到人前非常正直的马丁牧师在和拉尔沙滚床单的那次。   “呵。记着又怎么样?”他垂下头,睨了她一眼。   他就知道,这个东西非常小心眼,非常记仇,芝麻蒜皮的小事她能记一辈子。   黑色羽翼轻轻一扇,下面的平原开始往后奔跑,一棵棵树像是长了腿一样,‘嗖嗖嗖’就蹿到了很远的地方。   依兰被狂风糊了一脸。   她不得不转过头,把整张脸蛋都埋到了他的怀里。   否则她的嘴巴一定会被空中的烈风吹成一只布口袋的。   她眯着眼瞪他。   她十分确定,他是故意突然加速的。   他的右手很自觉地环了上来,罩住她的后脑勺,替她挡风。   斗篷裹住了她,这件奇怪的斗篷无视了物理规律,就那么轻飘飘地悬在她的身前,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漂浮在了黑色的波浪上面,阳光从头顶洒下来,让人犯困。   她嘀嘀咕咕地说:“我睡一会吧,养好身体你才好用啊。”   两扇平稳飞行的翅膀莫名其妙地乱了一拍,两个人猛地下坠了几百尺,把依兰的瞌睡都吓跑了。   她随手搂住了他的腰。   劲瘦结实,往上就是流畅的背部线条。   “抱得很熟练啊。”他的声音听起来不怀好意,“怎么,自己偷偷幻想过很多次如何占我便宜吗?”   噢!这个家伙!跟他在一起,根本就别想好好说话!   依兰羞恼地梗起脖子:“反正趁我睡觉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偷偷抱过我多少次!”   他挑高了一边眉毛:“呵,我……”   依兰无情地打断了他:“今天早上你的形状整个都留在了我的鸦绒被上!我都知道了!你!是你在偷偷占我便宜!”   “你、说、什、么。”他缓缓低下了头,眼角微跳,嘴唇咧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噢!”依兰皱起眼睛,“当然当然,当然不是你,是你不听话的身体而已!你不听话的身体,觊觎一只小蚂蚁!剑柄!剑柄!”   她口无遮挡地冲他嚷。   他很想炸她一身毛。   *   从遇刺到现在,已经到了第六天。   拿下这座名叫凡尔赛塔的小要塞已有三天零五个小时。   成功击退了第十二次攻击。   久攻不下,唐泽飞鸟一定会到最近的城池去调火炮过来轰塌城墙。   时间不多了。   霍华德轻轻咳嗽了两声,跟在身边多年的侍卫长林威尔立刻把一条灰毡披到了长官的肩膀上。   “您伤势未愈,不要太过操劳。”   霍华德轻轻摆了摆手:“现在还怕什么劳累,用不了多久,你我都将沉眠。”   “长官……”林威尔的眼眶立刻就湿了。   这位亚麻发色的侍卫长嘴笨,脑袋也不算聪明,面对这样的状况,他甚至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他没办法违心地说‘一切都会好的’,或者是‘您吉人自有天相’,因为他知道根本没有任何希望了。   凡尔赛塔是个最低级的小要塞,轻易就能被火炮夷为平地。   而队伍中唯一的一只信鹰……霍华德没有用它向任何一方势力求救,而是匆匆给小依兰传了一封信。   林威尔尊重长官的任何决定,虽然他觉得那样不是很妥当,但他一句也没有劝,而是最用快的速度替长官送出了那只信鹰。   林威尔知道小依兰很聪明很厉害,但是他绝对不认为小依兰能够在千里之外提供任何帮助。   新一轮的攻击又开始了。   霍华德平静地垂视城墙之下。   从白天到夜晚,攻势连绵不断。   要塞里的物资就快消耗完了,拿下要塞的时候,士兵还有接近三千人,现在已经只剩两千出头。   霍华德估计,在减员到一千二百人的时候,防线将全面溃散。   幸运的是对方也很疲倦了,这半天里,减员的速度明显变缓,只要北冰国的火炮一天没到,这座要塞就还能支撑得住。   “小依兰啊,”霍华德遥望着南边,“如果在收到信的第一天,你能成功搬来一队骑兵的话……”   也还得再撑十来天。   不可能。   就算没有火炮,要塞里的食物储备也不够了。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拍了拍侍卫长的肩膀。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霍华德家族又出了一位能力卓越的领袖。”冰湖瞳眸轻闪,语声微嘲。分不清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自己的继承人。   林威尔愤怒地咬住了牙齿:“小公爵不该这样做!夫人根本不是您杀死的!”   “那又怎么样呢。”霍华德眨了眨眼睛,“人类永远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弗丽嘉想要我后悔,她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根本不会为这种事情后悔。”   “只可惜连累了你们这些老伙计。”他抬起手,拍了拍老兵的肩膀。   “愿为您战死!”林威尔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长官,我敢百分之百确定,这里所有的人都和我是一样的心愿!”   霍华德眯起了眼睛,望着天空的云。 第53章 唐泽飞鸟   夜幕降临。   霍华德刚刚走下城墙, 心里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攻击持续了一整天,但是这一整天里,根本没有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对方看起来很疲倦, 射箭无力, 爬墙的动作也慢得像蚂蚁,只要狠狠给他们当头一击,他们就会开始撤退。   霍华德一路走下城墙,都能听到战士们轻松的谈笑声。   所以……每个人都认为敌人已经到了疲惫期, 可以放松警惕了吗?   问题是, 围住凡尔赛塔的敌军人数,足足是守军的数倍。   轮番进攻的人,该有那么疲倦吗?   家族战士们认为是勇气和信念给了己方无限的力量, 但霍华德很清楚, 精神给予的力量是有限的。   “白天的攻势,全部是佯攻。”霍华德轻轻合拢了五指, “真实的佯攻。”   这是一招很妙的心理战。   他转过身,环视城墙上方。   这三天越打越轻松,尤其是今天, 足足打了一整天胜仗。现在每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都有点发飘,如果这个时候知道了真相,整个军队的信心和士气都将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哪怕意志再顽强的战士,也无法抵御心理受到冲击那一刻同时伴随而来的生理疲惫。   “唐泽飞鸟。”   隔着要塞的城墙,霍华德准确无比地盯住了对方的主将营。   维纳尔派来的的统领是伯比?温莎, 弗丽嘉的一个远房亲戚。阿尔萨斯的麾下战将是光明骑士团的副团长大卫。虽然这一次的任务是暗杀, 但说实话, 这两位都不是擅长阴谋诡计的人。   这也没有办法,做这件事, 忠诚比能力更加重要。如果用别的人,保不齐整个计划早就摆在霍华德的办公桌上了。   比伯和大卫设计不出这么以假乱真的心理战。   所以这几天指挥攻城的是北冰国王太子,唐泽飞鸟。   这位王太子体弱多病,但是他却成功当上了王太子,把健康强壮的兄弟们折腾得七零八落,足见手段高超。   霍华德眯起了眼睛。   不知道他们向唐泽飞鸟许了什么样的重利。总之,对坦利丝王国肯定有损。   这是霍华德最看不上的手段。   他走上了城墙,战士们看到长官去而复返,脸上都露出了一些不解。   “把那批酒搬上来。”霍华德平静地说,“今天干得很漂亮。”   城墙上爆发出了欢呼声。   如果他没有料错,决战,将会提前到今晚。   霍华德再一次望向了南面。   谁也不可能来救援,除非长了翅膀。   城墙上的欢呼饮酒声,让端坐在营帐里面的男人皱起了眉头。   他的发色和眸色都是淡紫,在阳光下面会反射出金色光芒。   很漂亮很华丽,却是因为疾病导致的。   北冰国王太子唐泽飞鸟,自幼罹患血液疾病,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来维持生命。   “坦利丝战神,果然名不虚传。”他举起了面前的酒杯,用两根手指捏着,端到额心。   透明的水晶杯里面装盛的不是酒,而是药汁。   这些天,他都是以药代酒,敬他的未婚妻西芙。   他看得出来,西芙不喜欢自己。   因为除了发色和瞳色之外,唐泽飞鸟这张脸上再没有别的可取之处。   是一张寡淡的脸。   西芙很敷衍地说:“什么战神,你不是说今天就可以攻破要塞吗?”   “本来可以。”唐泽飞鸟饮下了杯里的药汁,“现在看来,也许还要多花上两三天。”   “为什么啊?”西芙皱起眉头,“你不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吗?他们现在都在喝酒了,这不是已经远超你的预期?”   唐泽飞鸟放下了杯子,微笑:“不说这个了。打打杀杀的事情容易败坏美丽女士的心情。美好的心情一旦失去,就很难再找得回来。”   西芙最不喜欢的就是他神神叨叨的样子。   这个‘未婚夫’长得不好看,性格也有点阴阳怪气,和维纳尔根本没有半点可比性。   西芙相信维纳尔,他说过,只要他的父亲霍华德一死,他就会率着军队赶到,谴责北冰国害死了坦利丝的霍华德大公,向他们发出强烈抗议——当然,西芙公主的婚事必须作废。   关于这一点,阿尔萨斯也替维纳尔作保。   西芙对这两个男人深信不疑。   没想到发生了一点意外。霍华德没有死于刺杀,还夺下了一座要塞。   这个时候,她的未婚夫唐泽飞鸟来了。让西芙松了一口气的是,唐泽飞鸟对她一见倾心,无条件地帮助她围攻霍华德。   西芙不知道这件事将如何善后,不过她也没那么担心,因为这种事情都是男人们之间的事情,维纳尔和阿尔萨斯当然会妥善处理。   反正现在比伯?温莎和大卫?克劳勃这两个人都听命于她,有军队在手,她也不怕唐泽飞鸟。只要利用唐泽飞鸟杀了霍华德,她立刻就可以下令掉头回家。   “今晚我亲自出征。”放下酒杯之后,唐泽飞鸟很突兀地说了一句。   西芙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我想了想,”他的笑容寡淡得毫无颜色,“无论如何,答应了女士的事情,还是必须做到。”   他脱掉了身上那件墨绿色的大袍子。   底下居然穿着紧身衣。   他的身材非常瘦,套在黑色的紧身衣里面,就像一根发育不良的芦苇杆。   西芙漂亮的浅金色大眼睛里流露出了明晃晃的嫌弃。   真是的……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向自己提亲?   都怪那个霍华德,如果不是他逼迫的话,父王和母后绝对不会让手中的明珠下嫁给这么糟糕的一个家伙!北冰国有什么?吃不完的冰蓟吗?笑话,这种下等食物,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更别提唐泽飞鸟本人不英俊、不健康,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唐泽飞鸟起身,轻轻地冲着营帐更深处,温柔地说:“请圣女祝福我。”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位赤足少女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西芙第一次看到北冰国的圣女。   她老早就听说过,唐泽飞鸟的身边永远有一个女人,这也是她对这桩婚事极度反感的原因之一。   西芙的瞳孔飞速收缩。   面前的少女,居然和光明女神的雕像长得一模一样!   圣女走到唐泽飞鸟的身边,抬起一只手,抚住他的额心:“祝福你,不会死去。”   唐泽飞鸟退后两步,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圣女转身走向营帐深处。   西芙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圣女无视她。   西芙想要追上去,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转过头,只见永远挂着温柔笑容的唐泽飞鸟换了一副冰冷的表情,他盯了她一下,然后转身大步往外走,把西芙拖了一个踉跄。   她的手腕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他那枯瘦的手指就像铁钳一样,毫不留情地钳着她,把她拽到了她自己的马车边上。   “对圣女不敬,死。”他冷冰冰地说完这一句,然后立刻换上了温柔无比的笑容,“公主一定非常疲累了,好好歇息,静待飞鸟的好消息吧。我愿为你肝脑涂地。”   西芙头皮发麻,瞳仁颤抖,盯着他的背影,目光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会变脸的男人,好可怕!   “维纳尔快来接我……”西芙握住了胸前的宝石项链。   那是出发之前,维纳尔送给她的定情礼物。   唐泽飞鸟亲自带人突袭了凡尔赛塔要塞。   有他在的地方,所有的北冰战士都像是发了疯一样。   面对这一波疯狂的攻击,霍华德麾下的将士们心惊之余,对长官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不是有烈酒下肚,胸腔火烧火燎恨不得找个敌人来砍一砍的话,这一波进攻,绝对会最先击溃战士们的心理防线。   幸好都喝了酒啊!   夜幕下的战斗,远比这三天中任何一场战斗都要激烈十倍。   双方的战士都像是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   鲜血洒满了城墙。   本来这将是一场持续整夜的消耗战,但是,自从被人团团围住的唐泽飞鸟出现,战局立刻发生了压倒性的逆转。   为了保护唐泽飞鸟,北冰国的士兵根本就不要命。   他一步一步走向城墙,不断有士兵冲到他的身前,用盾牌或者身躯为他挡住城墙上方的箭矢。   当他走到城墙下面时,士兵们把自己和同伴的身体垫在他的脚下,为他铺起一条通往城墙的坦途。   光是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就让人心惊胆寒。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霍华德,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   根本不计性命。   所有的人,都是他的铺路石。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登上城墙,北冰战士放弃了一切攻击,全部涌向他。   他就像是传说之中踏浪而来的海洋之子,没有任何方法能够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自他出现开始,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没有被城墙上的攻势耽误过哪怕十分之一秒!   最诡异的是,那些挡在他身前和死在他脚下的战士们,个个脸上都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月光下,一张张嘴角高扬的惨白的脸,就像是画在白纸上的面具。   太可怕了。   霍华德站在城墙上,与唐泽飞鸟对视。   这位敌国王太子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在他驻足的一瞬间,十几个北冰战士死在他的身前。   另外的人立刻把新鲜的尸身码得整整齐齐。   唐泽飞鸟微笑着行了个礼:“霍华德大公,很抱歉,今天我是来夺走你的生命的。”   霍华德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唐泽飞鸟抬起脚。   新鲜的“台阶”出现在他的脚下,他继续迈着频率一样的步伐,坚定不移地走上城墙。   在他脚下,尸山码得整整齐齐。   谁都知道,当唐泽飞鸟抵达城墙的那一刻,就是破城之时!   月色下,唐泽飞鸟的面孔更加寡淡,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无面人。   包括霍华德在内,城墙上方所有的人心中都不禁浮起了一上念头——我们是在和人类战斗吗?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霍华德亲自取过轻弩,几次射击,都被满脸幸福笑容的北冰国士兵挡了下来。   就连心硬如铁的霍华德,也感到轻微的毛骨悚然。   三十尺……   二十尺……   十尺……   霍华德可以想像到,登上城墙之后,唐泽飞鸟一定会继续迈着这样的步子,走下城墙,打开城门,把外面的大军放进来。   所有的人都能预见这一幕。   ‘他真的不怕死吗?’   ‘他们真的不怕死吗?’   军心已然溃散。   八尺……   五尺……   替唐泽飞鸟挡下攻击的士兵,已经踏着尸山登上了城墙!   杀死他们,他们立刻就会变成唐泽飞鸟的踏脚石。   霍华德的身边也围满了战士。   他们个个表情紧张,圆瞪的双眼略微有一点失态。和对面那些满脸幸福笑容的送死者相比,自己人从气势上就显得不堪一击。   ‘挡不住的……没有什么能挡得住这个可怕的家伙……’   霍华德眯起了眼睛。   他缓缓摘掉了银丝手套,指间开始散发淡淡的冰气。他会在对方把剑捅进自己的身体、以为万无一失的那一瞬间,对唐泽飞鸟发起致命的冰霜攻击。   “嗒。”唐泽飞鸟那双浸透了鲜血的木鞋底,踩到了城墙上的砖石。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彻城墙。   唐泽飞鸟轻轻扬起了双手:“感谢招待,我上来了。”   就在所有士兵信心崩溃的一瞬间,忽然有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从唐泽飞鸟身后的北冰国士兵中间闪了出来。   她的速度快得带上了残影。   月光之下,黑发衬得她的脸庞比莱纳雪山上的冰雪更加洁白耀眼。   她手中的短剑反射出一点冰凉的月光。   她贴在了唐泽飞鸟的身后,手中的短剑像情人的吻,粘住唐泽飞鸟的脖颈。   她连一瞬间的迟疑都没有,短剑反射出微光的一霎那,剑锋轻巧地横切,割断了王太子的喉咙。   唐泽飞鸟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突兀的血线。   当血花喷溅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反手收剑,轻轻一跃,跃向城墙。   她跳起来的时候,身下出现狂风,将她高高地掀了起来,她乘着风,轻盈至极地跳进了城墙中。   她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滚,躲过反应最快的那一波刀光剑影。   起身时,夜风拂开了她脸颊上的黑发,头发飞扬在脑后,‘她’睨着喷血倒下的唐泽飞鸟,唇角勾起讥讽的微笑:“找死。”   “噢,这个家伙,嚣张得真好看!”依兰小毛线嘀嘀咕咕。   她把身体整只藏回了魔神的衣领里面,刚才释放那几阵狂风助他飞进城墙,真是耗光了她的全部力气。   她小心地从他肩膀旁边探出一只眼睛,打量着城墙上方的局势。   王太子突然遇刺,双方都惊呆了。   “啊啊啊啊啊——”   北冰国的士兵率先崩溃。   霍华德扬起手中的指挥剑:“杀!”   战士们都激动得快发疯了,他们发出山呼海啸一样的咆哮声,把敌人砍了个落花流水。   北冰国士兵的脸上失去了那种诡异幸福的笑容,他们六神无主,抬着唐泽飞鸟的尸首,像逃命一样奔回了驻军的营帐。   霍华德收回目光,凝视面前的黑发女孩。   他知道,战斗状态的依兰其实和北冰的怪物一样可怕,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倦,也……不怎么理人。   很有经验的霍华德非常了解这一点。   但是满腹的疑问憋着也非常难受,他忍不住凑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   魔神大人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来谁给你收尸。”   霍华德:“……好吧,多谢了!可是你怎么会这么早就来到这里?”   魔神大人摆了摆手:“别说那些废话。莫非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噢,当然不。”霍华德定了定神。   在北冰国的领地杀了人家的王太子……   对方会善罢甘休才怪。   “你睡在哪里?”魔神说,“带我去。你的床归我。”   依兰小毛线忍不住卷起尾巴戳他。   她真是受不了这个家伙。   他难道没发现周围战士们的表情都变得很奇怪吗?   像霍华德这样的老姜倒是不会表现出任何异色,他领着魔神走下城墙,来到一间灰色的石屋。   “这就是我的临时住所,噢,现在归你了。”霍华德微笑。   魔神很嫌弃地转了一圈。   很显然,这已经是要塞里最舒服的床了。   “我要睡觉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他仰倒在床铺上。   霍华德退出石屋,替他关好门。   依兰小毛线钻了出来,很正经地在他胸口上踱了两步,然后细声细气地向他抗议:“虽然你非常非常厉害,今天的表现棒极了,可是你能不能稍微像我一点点嘛。”   他胸腔颤动,拎着她的尾巴把她揪到了面前:“你的胆子可真是一天比一天大。”   她蹦q了两下,拉长了自己的身体,‘噗叽’一下,把两只眼睛正中的部分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额心抵着额心。   她蹭着他,小声嘀咕:“因为你对我好啊。”   这一路赶来,两个人吵吵闹闹,她都没顾上对他表示谢意。   他的身体僵住了。   依兰小毛线也是仗着自己现在可爱,觉得说一些肉麻兮兮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这个毛球身体就算脸红了也看不出来。   他松开了她的尾巴,让她整只趴在他的额头上。   她继续把眼睛贴着他,绒毛轻拂着他的脸,发出细幼的声音:“我今天才知道,你服了魔药,替我承担了肩膀上的伤。谢谢你。”   他笑了下:“那么点小伤算什么。我只是不想被你呜呜嘤嘤吵得心烦。”   依兰知道他就是这么个德性。   她继续拱他:“你跑到这里,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也是为了帮助我。”   他的眼神有一点发飘,眼珠转了转,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要是换了以前,他肯定随口就要说一句自作多情。   但是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小东西这么粘他依赖他,听到这样的话,她肯定又会躲起来哭。   唉,被人爱恋着,真是烦恼啊。   他装模作样地叹着气,全然不知嘴角早已悄悄翘了起来。   “谢谢你。”依兰把眼睛贴到了他的眉毛上,“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他得意地动了下眉毛,懒洋洋地说:“知道知道。”   声音里的笑意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依兰甩了甩尾巴:“所以你就稍微收敛一点脾气嘛,完全不像我的话,别人会怀疑的。”   “好好好。”他不耐烦地说。   依兰弯起了眼睛。   目的达到!   她好像已经有一点点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个家伙了!   “他们白天进攻怎么办啊?”她问,“我不会打架。”   他睁开了眼睛,笑意渐渐隐下去,泛起了一点冰冷的光:“会也没用。唐泽飞鸟的火炮后天就会运到,只要轰开了城墙,这里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火炮……”依兰烦恼地卷起了尾巴。   咦,火炮这个东西,听着怎么好像很耳熟。   她想起了亚里比克港的故事。   噢,魔法!   可是,她和大魔法师迈吉克之间的差距,足足隔了十个亚里比克港湾吧!   “我亲自出手。”他闭上了眼睛。   “不行!”依兰猛地蹦了起来,“西芙是神眷者,而且你不是怀疑光明女神的化身就在那个什么鸟王太子的身边吗?你如果动手,肯定会惊动光明女神的!”   他勾起一点唇角:“你当我怕光明神?能害我沉睡几千年,想必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依兰烦恼地卷过尾巴挠了挠脑袋。   光明女神就算也受了伤,但至少没有被大卸八块,身体都没找齐啊!   “呵,”他扯平了唇角,“要不是……顾忌着你这个孱弱的家伙,我早杀到神域去了。”   他本来想说的是‘要不是被你拖累’,但脑海里到现在还回荡着她刚才细声细气说出的那句‘挺喜欢你’,话到嘴边不知不觉就拐了个弯。   依兰小毛线觉得自己有一点脸红。   幸好这个身体脸红了也看不出来。   “我一定会努力的,所以你千万不要冲动啊。”她用绒毛蹭了蹭他的侧脸和耳朵。   “越拖下去增援越多。”他抬起手来掐着眉心,“早晚困死在这里。”   依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她不懂打仗的事情,但他带着她飞过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这座小要塞就像是被海浪包围的一块小礁石,随时会有灭顶之危。   怎么办呢?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随手把滚来滚去的小毛团抓在了掌心里,“把他们都变成你的信徒,抽取他们的精神魔法力量为你所用。”   依兰两眼发直:“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用那种方式……”   他笑了笑:“随便你。城破的时候,我会强行带你离开,这些人死就死吧。”   依兰烦恼得把自己拉成了一个条条。   “明天我和霍华德大公商量一下吧!”依兰下定了决心,“既然他是迈吉克的后人,还是一位隐藏的大魔法师,那他应该知道元素真名的事情。”   他没接话。在他看来,发展信徒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考虑。   “喂,”她用尾巴戳了戳他,“你刚才说……抽取他们的精神魔法力量,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危害吗?”   他很严肃地看着她:“别人向神明献祭灵魂,为的是从神明那里获得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依兰紧张地盯着他。   他弯起了眼睛和唇角:“而你恰好相反。找信徒讨要力量,真是把神的脸都丢光了。”   依兰:“……”   “至于这样做的危害……也许将来你会获得一个称号——可怜的乞丐之神?”他大笑起来。   依兰小毛线愤怒地瞪圆了眼睛,狠狠用尾巴戳他!   他可恶地笑着,把她捉到了手里。   她扑腾挣扎,闭着眼睛使劲拱他,一人一球在床铺上翻滚打闹,忽然有一瞬间,他猛地吻在了她两个眼睛中间。   依兰的绒毛刷一下僵住。   “别动,”他的嗓音有一点哑,有一点飘,“我累了。就这样睡。” 第54章 乱吃飞醋(一更)   依兰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   小小一张床,床板很硬,被子很薄。   她搂着他的脑袋,嘴唇非常自然地吻在他的额心。   他环着她,把她的身体整个箍在怀里。   噢!昨天就是这样入睡的!   依兰的小心脏非常不听使唤地开始乱蹦。   “喂,”她紧张地伸手推了推他,“你得走了!那些圣……”   他非常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脸扬起来,挺直的鼻梁擦过她的下巴和唇,微微下撇的薄唇果断堵住了她的嘴巴。   依兰:“!”   她瞪大了眼睛,盯紧他这张距离再近都毫无瑕疵的脸。   他闭着眼睛,又黑又长的睫毛扫到她的脸颊。   他偏头一碾,碾开了她的嘴巴。   依兰觉得自己的全部内脏都缩成了一团。   唇齿被他狠狠扫荡了一下。   她僵成了一根完全不会动弹的木雕。   终于,眼睫一动,他缓缓睁开了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   “唔……”   他优雅地收回舌尖,退开一尺,轻笑着说:“梦见吃了一口海胆,原来是你。你怎么回事,又趁我睡觉的时候勾引我吗?”   依兰呆呆地动了下眼珠:“……”   他笑了两声,消失在原地。   总觉得特别意味深长,特别不怀好意。   依兰揉了揉脸,爬起来走出了屋子。   “噢!林恩骑士!你昨夜的表现真是太棒了!”一位满脸沾灰的战士远远和她打招呼。   依兰刚刚降温的脸蛋再一次发烫。   虽然她知道士兵说的是魔神刺杀唐泽飞鸟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的全是床铺上发生的那些故事。   依兰找到了霍华德。   刚走进营帐,霍华德就告诉了她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收到密报,唐泽飞鸟还活着。”   依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明明割断了喉管和动脉!”   “不错。”霍华德冲着面前的椅子扬了扬下巴,“先坐。我的临时床铺睡得还习惯吗?”   依兰:“……”   “难道昨夜那个唐泽飞鸟是假的吗?”她果断转移话题。   “不像是假的。”霍华德摇了摇头,“就冲着那些士兵的疯劲,足以证明那个是真的王太子。应该和那个圣女有关系,但是那里防备森严,无从探查。”   依兰挑了挑眉毛:“对方军中有咱们的人?是谁?”   “你猜。”   依兰垂下嘴角:“您就不能让我省点脑子吗?”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霍华德微笑,“唯一的长处就是箭射得特别远,投递情报正合适。他百分之百确定唐泽飞鸟没有死。”   依兰想起了魔神的话——唐泽飞鸟身边那个圣女,很有可能是光明女神行走在人间的化身。   看来可以确定了。能让人死而复生,除了光明女神之外谁还有这个本事?   依兰烦恼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要正面……和光明女神对上了吗?   继续再这样前行的话,历史将会重演。   第二次光明圣战无可避免。   魔法和黑暗联手,对抗光明吗?   霍华德,会不会和祖先迈吉克做出一样的选择?   依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您送给路易大人的那本书,我已经看过了。”   霍华德微笑:“如果不知道迈吉克的全名,那么它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书。”   “不错,”依兰鼓起了勇气,“我不知道维纳尔有没有向您提过我的事情,其实,我已经领悟了魔法的真谛——噢,您是一位大魔法师,也许对于您来说这并不是秘密。”   “你指的是真名吗?”霍华德交叉十指放在身前,“维纳尔没有提到你的事情,那个孩子一直有点怕我,很多事情都愿意自己闷在心里。当然,关于魔法的事情其实我也没有对他透露过太多,霍华德家的传统是这样,只有在权力正式交接的那一刻,才会把魔法的秘密传承给下一任。”   “等等,”依兰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了身体,“这样说来,如果您死在了这里的话,霍华德家数千年的魔法传承岂不是要断了!”   霍华德点头:“对。做出这种事情,意味着他不适合将星火传递下去,当然,培养出了这样一位继承人,主要问题在我,这是我应该背负的责任。”   “所以您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还是往里面跳吗!”依兰提高了音量。   “也不是。”霍华德冰湖般的眼睛里显出了疲态,“我以为他只是想夺权,没想到他破釜沉舟要置我于死地,这是我没有料到的。小依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也许比别人多一些见识,但是该犯错的时候依旧要犯错。今天这个结果,是我为曾经的错误付出的代价。”   “维纳尔以为您杀了他的母亲。但我知道不是您做的。”依兰垂下了头。   “哈!小依兰比我的继承人更懂我。”   依兰抬起头,问出那个憋了一整天的问题:“您觉得只是把弗丽嘉夫人囚禁在白塔里,惩罚太轻了,对不住我,所以用唯一的信鹰给我传信,提醒我当心维纳尔,这算是对我的一种弥补吗?”   “不,”霍华德微笑,“这是道德绑架。我这样做,是为了让你在未来回忆起我这个人的时候,不要对我有任何记恨不满。这是一点自私的想法。”   “噢,我很感激您的坦承。”依兰抬了抬眉毛。   “我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霍华德说,“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感应到了命运的巨轮开始转动,小依兰,我有预感,你将成为一个伟大的变革者。真希望我能活着看到那一切。”   “也许您的感觉是对的,让我们接着来说魔法的事情吧。您的家族对魔法的事情绝对保密,所以您不会选择把真名教给士兵们,让他们成为魔法师来破敌,对吗?”依兰问。   霍华德吃惊地看着她:“小依兰,你这是异想天开。就算知道那是元素的真名又怎么样,能感应到元素的人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并且,想要达到我这样的程度,需要血脉的传承、长期的训练以及法师塔提供的大量魔法药剂支持。”   依兰比他更吃惊:“噢,其实并没有那么困难。上次在路易大人的庄园时,那些不学无术的青年贵族们,有足足三分之一的人成功感应到水元素了呢!”   霍华德捂住了额头:“小依兰,我记得那天你没磕到路易的魔药啊。”   依兰懒得解释,她抬起了一只手。   “冰!”   掌心里出现了拳头大小的冰块。   “风!”   狂风刮飞了霍华德披在身上的毡子。   “冰刃!”   回旋镖形状的冰刃出现在霍华德面前的文件上。   霍华德彻底呆滞。   “是这样的,”依兰叹息着说,“我不仅知道了真名,而且还找到了与元素结下契约的方法。”   霍华德难以置信地说:“那些缔结契约的咒语已经在数千年前全部失效了啊!”   “现在又可以了。”依兰说,“您可以找几位战士来亲眼见证。但是您知道,一旦与元素缔结契约,就意味着背叛了光明女神——这是光明女神不容许的。也许将来某一天,会被扣上一个‘巫妖’之名,送上火刑架。”   “哼,”霍华德哼笑,“所谓巫妖,也就是糊弄不明真相的人。与元素缔结契约,其实是最纯正的自然信仰——信仰自然,愿意维护自然规律,守护自然平衡,这才是自然之道!历史确实是由胜利者来书写,但是真相永远不可能彻底被磨灭。”   “可是,与元素结盟就是加入黑暗阵营。”在这件事情上,依兰不愿意欺骗霍华德,“从前不就是这样吗?黑暗神战败之后,元素盟约也失效了。”   至少在她这里肯定是这样,她很明显是借助了魔神的力量来吸纳信徒的。   霍华德挑了挑眉毛:“其实有个浪漫传说——自然女神和黑暗之神是一对恋人。”   依兰的心脏猛地一抖。   她抬起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眨了四下。   “当然,这只是故事。”霍华德耸肩,“自然女神从来没有干涉过魔法师们的信念,所以绝大部分人认为她并不存在。事实如何,也许只有神明才会知道。”   依兰心里乱糟糟的,她下意识想要逃避。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一旦选择与元素结盟,就是背叛光明女神,后果我告诉您了。”依兰的声音带上了一点鼻音,“我先回去准备,您尽快把愿意的人带过来。”   依兰回到石屋外面。   她召唤水元素,把一整面外墙洗刷得干干净净,然后召唤出冰刃,握着,一点一点在墙壁上刻画。   她揉了好几次眼睛,直到把眼睛揉得有一点发干发痛。   ‘他说过无数次,在神明眼睛里人类只是蚂蚁而已。谁也不会和蚂蚁恋爱。我和他没有恋爱,我只是习惯了这样一个……朋友。如果真有那么一位自然女神,她一定非常善良,非常温柔,值得所有人喜欢。’   ‘她还与他并肩战斗。’   ‘他把她也忘了吗?如果我提起来的话,他会记起关于她的事情吗?如果记起来,他应该就不会再接近我了吧……’   ‘有点舍不得……’   ‘不,我不能那么自私,必须告诉他!’   依兰在墙壁上画好了水元素。   她退后看看,扬起了笑脸。   下午两点,霍华德带着第一批士兵过来了。   “比伯又发起了攻击,现在要塞里一次只能腾出这么多人手。”   依兰看着在他身后列得整整齐齐的士兵方阵:“这么多人都愿意与元素结盟吗?”   “当然!谁不想在临死之前做一次魔法师呢。”霍华德眨了眨眼睛。   “后果……”   “交待清楚了。”   “好吧。”依兰示意大家看她身后的墙壁。   她抬起一只手,召唤出来的水元素流淌到她事先刻好的真名图案里面,然后凝结成冰。   士兵们瞪圆了眼睛,惊叹不已。   “噢天哪!魔法真是太神奇了!尊敬的魔法师林恩,请赶紧教我们怎样和元素结盟?”   “这是光明女神不允许的。”依兰很慎重地强调。   “噢!对长官的恐惧,是要远远超过死亡,更超过信仰的!”战士们哈哈大笑。   依兰看着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心里暗暗想道:‘我会尊重自然之道,绝不束缚你们的灵魂,你们永远是自由的!’   她指着身后的水之真名图案。   “专注地看着它,感应它,大胆在心中呼唤魔法!”   这些士兵对霍华德绝对信任和忠诚。   连日的惨烈战斗,每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非常疲累。这一刻难得的彻底放松,让他们的心灵变得异常宁静。   一分钟不到,就有一个士兵抬起手掌,凝出了一粒小小的水珠!   “噢!我学会了魔法!”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魔法师出现在队伍里。   再过了一会儿,依兰意念中的元素真名开始连续闪烁,它不断地发光、凝实。   一个又一个士兵成为了元素魔法的信徒。   半个小时之后,两百名士兵竟然全部领悟了水元素的召唤!   真是不可思议!   依兰头一转,发现站在一边的霍华德早就丢掉了那副一丝不苟的大贵族风度,他张着嘴,表情茫然得十分可爱。   一个战士托了托掌心的小水珠,小心翼翼地问:“那么,用什么样咒语可以借来元素之力呢?这样一点小小的水,完全无法杀敌啊!”   依兰感到一阵心虚,她轻轻咳嗽一声:“这个……先不着急,那是需要训练的!”   噢,她这个假冒伪劣的神,根本无法把力量借给信徒。非但如此,她还要在未来的战斗中使用他们的精神魔法力量……   真是令人惭愧啊!   另一批士兵换了过来。   “活人还剩一千七。”霍华德抽空把依兰叫到一边,“一千七百粒小水珠有什么作用呢?”   依兰轻轻踢着脚下的泥土:“我会用一个大法阵,把大家的魔法力量都聚集起来。”   霍华德点点头。   “依兰,我能感应到那种召唤,但是我拒绝了。”   依兰吓了一跳,说话都带了一点语无伦次:“天哪,上次在路易大人的庄园,我看您无动于衷,以为您不会受到影响,所以就没有提醒您。您可千万别。”   “我不会。”霍华德微笑,“作为一名合格的领袖,必须永远保有独立。”   “是这样的!没错!”依兰松了一口气。   傍晚时分,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学会了魔法。   虽然对战斗起不到任何帮助,但是要塞中的士气简直是直冲云霄,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发着光。   魔法!这是货真价实的魔法!   隶属维纳尔的比伯和阿尔萨斯派来的大卫联手发动了几次攻击,都惨败而回。   这是群情激昂的一天。   依兰嗓子都教哑了,她啃过干粮、洗了个冷水澡之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石屋。   静静等待交换。   她没有去想他会把她放在哪里,她刻意不去想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   夜幕降临。   她发现自己身处高空。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任凭自己自然地向下坠落。   正下方出现了一个小方格子,旁边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噢,是要塞正上方,圣光感应不到的位置。   她飞快地下坠,地面越来越近。   她看到了他。   他坐在屋顶上,曲着一条腿,单手托着腮,眯着眼睛,非常有兴致地望着她降落的方向。   他在等她。   依兰的眼睛差一点儿就不争气地湿润了。   她狠狠压下了那一丝还没冒出来的泪花,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和他相处了。   依兰很快就落到地面,摔成一张小薄饼。   她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拖着尾巴游进了屋里。   很快,他皱着眉头进来了。   “你没有看见我吗?”他拎住她的尾巴把她捉起来。   “看见了。”依兰闷闷地回答。   他把她拎到了面前。   依兰小毛线非常及时地把眼珠转向另一边。   “哈,和我闹什么脾气。”他把她捏到了掌心里,强行把两只小黑豆眼拨向他。   “没有,”依兰快速地解释,“没有闹脾气。我只是想要和你保持一点距离。”   “为什么。”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不会看上哪个臭气熏天的士兵了吧!呵,我知道了,霍华德是不是?你连那种老头子都看得上吗?”   “不是!不是我的问题!”依兰睁圆了眼睛,“我听到了关于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他好笑地勾了勾唇角,“我能有什么事情。”   依兰的心脏‘怦怦’跳动,她觉得自己的内脏全部都缩到了一起,酸酸地,一抽一抽。   那件事……她必须说出来!   她用小黑豆眼睛严肃地凝视着他:“你记得从前有谁和你并肩战斗吗?”   他眯起眼睛:“没有。”   “明明就有!那时候人们可以和元素魔法缔结契约——这不就是灵魂契约吗?黑暗的使徒和自然的信徒并肩而战,黑暗之神和自然之神……你只是暂时忘记了她而已!你把她忘了,以为她不存在,其实她很可能对你非常非常重要!就像……就像你的真名一样重要!”依兰毛线团的小奶音带着一点点哽咽。   他怪异地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小东西!你在吃醋!”   “不,我没有!”依兰愤怒地把眼睛转到了另一边。   “哈!”他的眉毛都飞了起来,“口是心非的东西!明明醋得要死。”   他非常愉快地捏着她,在房间里面转了两圈。   “就算有那么一个家伙,那又怎么样?”他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我对这个家伙,毫无印象,说不定只是巴巴跟在我后头的跟屁虫,我根本就没留过神!而且,说不定是个男的呢?”   他弯下腰,盯着她的小眼睛。   “你连男人也要吃醋吗?这是有多爱我。”   依兰:“……”   她弱弱地嘀咕:“没有没有没有!我才没有!自然女神明明……她无私地向大家提供元素之力,不操纵人类的意志,一切顺应自然。可以想见,她一定勇敢善良又温柔,你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你只是把她遗忘了而已。”   他紧紧盯着她,眼神越来越奇怪。   依兰小毛线被他盯得怂怂的。   “你……”   他像是憋不住一样闷笑了出来。   依兰瞬间生气了。她愤怒地把眼睛转到了另一边。   他很可恶地捏住她眼睛旁边的绒毛,把她硬生生转了回来。   “看着我。”他傲慢地扬起下巴。   依兰皱起了眼睛,心里又委屈又生气,她破罐子破摔地瞪着他:“反正……就是这样!你们神类,就该和神类在一起!她如果知道你和一只蚂蚁这么亲近,一定会非常难过!而且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着想,等你找回了记忆,说不定恼羞成怒就把我给杀掉!”   他饶有兴致地挑了下左边眉梢:“接着说。”   “我认为,”依兰感觉到一根细细的小针尖扎在自己心口,“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我明白。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依兰的小心脏猛然往下坠,她很难过,但是她一点儿都不后悔。   她才不会趁着他失去记忆的时候和别人争抢他。   这是不道德的!   她的两只小眼睛斜斜地望着另一边:“所以,你想起一点点了吗?”   他挑眉笑着,把她捉到了床铺上。   手掌团着她,凑到面前。   “小东西,只不过吃了你一口而已,这就赖上我了。”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垂着眼珠睨她。   依兰:“?!”   毛球一阵发烫:“你……你在胡说什么!”   “啧,”他似笑非笑,“用你们的话来说,你是想要名份。我明白。”   “不是!”依兰睁圆了小眼睛,“你误会了!我绝对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明明是自然女神!”   他放声大笑,笑得拍床。   依兰又气又急:“别笑啦!”   “你说的这个自然女神不就是你自己吗?”他笑得更大声。   依兰:“……不是!”   “不操纵信徒意志什么的,不就是你的人生准则?”他愉快地捏着她毛绒绒的身体,“还有什么善良勇敢温柔……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自己夸自己。”   依兰回味了一下,羞得差点儿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细细地嘀咕:“不是的,我没有那样想。”   “呵,”他勾起嘴角,“口是心非的东西。好了,我答应你,在找回记忆之后我不会忘记你,你想做自然女神,我帮你。唔,等你拥有了神格,也不是不能满足你的心愿,我可以和你在一起。”   依兰绒毛无措:“可是……”   “没有可是。”他骄傲地瞥着她,“我只是被封印了身体,又不是真丢了脑子。有没有喜欢过别人,我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依兰的身体猛地一缩。   她的小心脏非常不争气地开始乱蹦。   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没有喜欢过别人……他要和她在一起?   是他喜欢她的意思吗?   他这是在求爱吗?   心直口快的小依兰一不留神就问了出来:“你是在向我求爱对吗?”   魔神的眼睛差点瞪出了眼眶。   “求爱?”他咬牙切齿,“你在做什么白日大梦?看你爱得辛苦,仁慈的我稍微垂怜而已!”   “才没有爱得辛苦!”依兰皱着眼睛,卷起了尾巴。   他脸红红地翻身转到另一边:“睡觉。别再吵我!”   依兰扮了个鬼脸,爬到枕头上,静静地守着他入睡。 第55章 天生一对(二更)   魔神的呼吸声很快就变得均匀。   依兰小毛线偷偷顺着枕头游了过去,凝视他的睡颜。   唔……是她的脸。   真好看啊!   这个家伙睡着的时候也是骄傲着,眉头皱起一点,唇角很不耐烦地向下撇,一副冷酷自大的样子。   依兰知道像他这样的家伙永远不屑于说谎。   他说没有喜欢过别人,那肯定就没有。   所以这是承认他喜欢她了吗?   依兰不知不觉弯起了眼睛,浑身绒毛舒展着,轻轻摇晃。   噢!   她还有正事要办!   她蹦向屋外,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过眼睛看了他一下,胸腔里面好像多了些什么,装填得满满当当的。   “我感觉我充满了力量!”依兰小毛线钻出屋门,轻而易举地蹦到屋顶,咚咚几下就跳上了要塞的城墙顶部。   昨夜刺杀唐泽飞鸟成功,虽然神秘力量复活了他,但北冰国很显然伤到了士气,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参与对要塞的攻击。   而比伯和大卫的联军在白天试图进攻,被初初学会魔法的兴奋士兵们兜头痛击之后,也乖乖缩回营帐里面去了。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   ‘噢,借用大家的精神魔法力量,很抱歉。’   依兰小毛线蹲在城墙顶,尝试着转动冰之真言,凭借本能,将信徒们的魔力抽调了过来。   ‘可怜的乞丐之神……噢,以后,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报大家的!真是十分抱歉。’   她惭愧地眨巴着眼睛。   凝聚了信徒们的精神魔法力之后,就像溪流不停地汇入大海,冰之真言上闪烁的光芒越来越亮,那股强大的力量让人心惊。依兰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孩子握住了一件杀伤力绝强的武器开关。   这……就是手握力量的感觉。   依兰有一点理解为什么权势会让人疯魔了。   这种感觉让人着迷。   她,此刻,意念中住着一座大山!   冰之真言明明只是一个意念中的幻影,但依兰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它的质感。   噢,它真的像山一样重!   她感觉到了!   依兰小毛线双眼发光,她炸起了绒毛,狠狠盯住敌军密密麻麻的营帐,发出了凶狠无比的小奶音:“冰!”   一枚足有脑袋大小的冰雹‘咻’地砸了过去,砸扁了一顶距离最近的军用皮革帐篷。   连支撑在帐篷下方的铁质三角支架都砸进了泥土里面。   威力十足!   “冰!”“冰!”“冰!”   无情的冰雹雨袭击了联军。   恐怖的大冰雹就像从天而降的大西瓜,砸得军队头破血流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夜色笼罩之下,哪怕扬起龙晶灯,也看不清这场冰风暴是从哪里来的。   依兰可以夜视,她瞪着一双小黑豆眼睛,专盯着那些看起来军衔高的家伙砸。   一下一个准。   砰砰砰砰砰……   敌方大军丢盔弃甲,狼狈向着后方逃窜,逃亡过程中无数人被踩伤,马匹也跑了不少。   前沿营地乱成了一锅粥。   可惜射程有限,主将营帐都在后方,冰雹够不着。   巨型冰雹雨持续了十五分钟。   冰之真言里面积蓄的魔力全部释放干净,依兰感觉到脑袋空空的,整个球有点发飘。   她通过真言观察了一下士兵们的精神状态。   被抽取了精神魔法力的士兵们就像熬了夜一样,脑袋又空又冷。   ‘他们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弥补损失的精神力。’   不过此刻醒着的士兵们都非常兴奋。   他们在高处欣赏到了夜色下的狂暴冰雹雨,看着敌人被砸得丢盔弃甲,大伙高兴得脱了头盔,扭着屁股站在城墙上跳舞,感恩大自然的赠礼。   依兰小毛线端端正正地蹲在最高处,像女王一样轻轻甩着尾巴。   唔……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功劳!   这一场冰雹估计能换来一整天的太平——光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营地以及处理伤亡的士兵,就足够敌军焦头烂额了。   不过也仅仅一天。   一天之后,唐泽飞鸟从附近城池调来的火炮就会抵达这里,更多的援军也会赶到!   这样的力量还不够!   依兰一边守夜,一边苦思冥想。   不知不觉东方露出了鱼腹白。   *   身体交换,依兰躺回了床铺上,她抬起手背捂住额头,等待交换之后的眩晕感消失。   魔神没有来见她,他直接离开了。   她觉得他现在应该是不好意思用真身面对她。   所以,他和她这是开始恋爱了吗?   依兰的小心脏抽搐了好几下,她坐在床铺上,把薄薄的单层被拢到膝盖上抱住,悄悄发了一会儿少女的青春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一年多来,妮可每天都精心准备营养餐,她的小胸脯已经像面包一样鼓胀了起来,腰肢更加纤细,胳膊和腿上有薄薄的肌肉层,身材非常迷人。当然,这其中有大半是魔神大人的功劳,他一直坚持健身,从来没有放松过。   噢!她已经是一个马上十七岁的成熟少女了!   在坦利丝王国,十七岁的少女通常已经定下了婚事,十八岁就可以结婚。   “我没给大家拖后腿。”依兰把脸埋在被子里面轻轻地嘀咕,“我也订婚啦!妮可和老林恩……噢,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如果不知道魔神的真实身份……他们应该会对他非常满意吧?”   有人敲门。   依兰赶紧蹦了起来。   “昨夜的冰雹是你做的。”霍华德站在门口,拄着手杖。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了肯定句。   “啊,是的。”依兰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威力还不够啊。”   霍华德皱起眉头:“从前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从路易庄园的聚会到今天,已有一年多。”霍华德满脸不解,“如果你持续让人与你的元素结盟,那么,你早已有传说级别的大魔法师实力了。你为什么不做?”   依兰:“……”   她不那样做的理由,是不愿意干涉别人的人生,控制他人的意志。可是昨天霍华德刚说过这是自然女神的准则,她此刻说出来,岂不是有种强行给自己贴金的嫌疑?昨天就被魔神嘲笑了一通,说她口中的自然女神就是她自己,她可不愿意再被这位长辈暗笑一顿。   依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当然是害怕被人发现,把我送上火刑架啊!这一次情况危急,而且有您给我撑腰,我才有这个胆子。”   霍华德挑着眉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可惜这里没有更多的人了。”   两个人一边谈话,一边登上了城墙。   “维纳尔是不是对你做了很糟糕的事情?”霍华德忽然问道,“你把他收拾了吗?”   依兰吃了小小一惊:“您猜到了?”   “昨天提起他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同情。”霍华德眯起眼睛望向遥远的南方,“当时忙着谈魔法的事情,所以我没有提私事。”   依兰觉得他其实是给自己一夜的时间来接受最坏的结果。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依兰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突围出去,您会在路途上遇到维纳尔带来的军队。”   霍华德先是眼睛一亮,然后皱眉:“哦?他还要落井下石?”   他其实以为维纳尔已经死了。   “不,他是来救驾的。”依兰眨了眨眼睛,“不过他……脑子可能有点,和从前不太一样,我知道该怎么向您解释,如果能见到他的话,您看了就明白。”   “你这么一说,我都迫不及待想要突围出去了。”霍华德曲起手指,敲了敲手杖的顶端,“再等下去,北冰国的援军只会越来越多。”   依兰耸耸肩:“如果有突围的把握,您早就出去了不是吗?”   要塞周围被包裹得像铁桶一样,无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会非常轻易就被包了饺子。   就算有一支最勇猛的队伍侥幸能够拼杀出去,但在没有马匹的情况下被数倍敌军衔尾追击,肯定是死路一条。   明知守在这里只会越来越深陷泥沼,但是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您给我送信……”依兰犹豫着说,“是不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觉得我可能会想出什么神奇的办法,带着援军及时赶过来?”   霍华德微笑:“事实上你真的做到了。”   “但是援军仍在千里外。”依兰抬头望天。   霍华德突然问:“你为什么觉得弗丽嘉不是我杀的?其实维纳尔很了解他的母亲,弗丽嘉那个人在气头上总是会放许多狠话,但其实事到临头时,她什么也不敢做——但凡她有那么一点点勇气,也不会活成最后那个样子。我相信,她负气走出去的时候,的确有过自杀的念头,想用自己的命让我失去继承人。但是到了塔顶,她一定会害怕、会退缩。”   依兰吃惊地看着他:“所以……您也觉得她不是自杀吗?”   “不好说。”霍华德苦笑起来,缓缓摇了摇头,“也许只是想退缩的时候刚好来了一阵风,谁知道呢?当然,如果我是维纳尔,我也会认为我的嫌疑最大。”   “如果您向他解释,我觉得他会相信的。您不是会说谎的人。”   “如果他问,我会解释。但是他没有问。”霍华德叹了一口气,“他的性格太软,我认为仇恨对他是一种磨砺,于是放任他恨我。这一年多来他做得很好,我鼓励他夺走我手中的权力,等到他即将成功的时候,我会告诉他真相,然后让他继承我的一切。”   “噢!”依兰捂住了脑门,“您可真是精心养出了一只猛虎!”   “谁说不是呢。”   依兰抿了抿嘴唇,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把维纳尔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告诉了霍华德。   郁金香、地下室、利器、疯狂的男人……   “……我觉得维纳尔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也许是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给了他太大的刺激。”依兰说,“您有个心理准备,总之维纳尔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霍华德的眉头越皱越紧:“依兰,你确定他不是开玩笑故意吓你吗?”   “绝对不是。他当时的样子非常可怕。”依兰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噢,可怜的小依兰!”霍华德上前一步,手掌摁住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非常抱歉。”   就像老林恩和妮可常做的那样。   依兰垂下眼睛:“他已经付出代价了。”   其实依兰一直以为维纳尔和魔神的约定永远不会生效,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维纳尔终究没能逃过。   霍华德郁闷地说:“不是我推脱责任,事实上维纳尔在这方面的确是遗传了他母亲的恶劣基因。太疯狂了。”   想起弗丽嘉夫人做过的那些事情,依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也不懂爱,”霍华德垂下了高傲的头颅,“从我开蒙起,我就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的是什么,也清楚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这些东西让我无法驻足,无法停下来去嗅一嗅路边一朵花的味道。”   依兰的脚步忽然停住。   视线凝滞,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霍华德吓了一跳:“小依兰,你怎么了?”   依兰此刻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她的心神全部凝聚在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上,它正在不断闪烁,纯正的信仰一道接一道汇聚过来,数量远远超过了昨天的士兵。   怎么回事!   依兰急急搜索源头。   是……詹姆士导师!噢!他在荣耀广场上,进行面向平民的大型魔法表演!   天哪!   依兰捂住了嘴巴。   詹姆士导师和她的元素真名之间的感应已经非常深刻了,他把元素的真谛清晰地复制了出来,呈现给观众。   于是无意之间,替她招揽了无数信徒!   过于庞大的信仰之力,把依兰冲击得魂不附体。   霍华德见她的状态实在不对劲,干脆脱下披风,弯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下城墙,把她送回石屋的床铺上。   在第一轮刺杀中霍华德曾受了些内伤,突然进行这种强度的体力活动,让上了一点年纪并且不在健康状态的霍华德丢了半条命,他憋了一路,直到把她轻轻放下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一小口鲜血吐了出来,他急忙用手掩住。   处于呆滞状态的依兰猛地回过了神。   看到霍华德捂着嘴巴在咳血,依兰心脏揪紧,一把攥住了霍华德的手腕,把掌心那汪鲜血摊到自己的眼前。   她倒吸了一口长长的凉气:“您的身体怎么了!是患了什么绝症吗!”   她鼻子发酸,憋着没哭。   霍华德的眼角重重抽了两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我不信!故事里面快要死的人都是这样安慰别人!”依兰感到一阵害怕。   “噢!”霍华德烦恼地捂住额头,“小依兰,哪怕真是这样,你也不该当着病患的面这样扎他可怜的心吧?不过幸好我没得绝症,否则估计已经被你气个半死。”   “我要看您的伤。”依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霍华德挑了挑眉毛:“好吧,好吧。”   他站起来,解开了身上的长袍,露出他的胸膛。   依兰盯住他胸前的绷带。   “伤到肺部了吗?”   “擦到一点。”霍华德把长袍褪到了腰间,示意她看左腹的伤,“这里还有一处小伤口,你看,都不在要害。吐出来的只是淤血而已——当然,以我现在的身体本来不宜抱着重物长途跋涉……”   依兰皱起了鼻子:“我才不是重物!”   霍华德见她不再追究了,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记得,在维纳尔还很小的时候,他对继承人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也不会嫌弃维纳尔性格像他母亲。那时候他受了伤,小小的维纳尔也是这样焦急又害怕,每次哄好了孩子之后,身上的伤好像都变得不痛了。   他微笑着,正要把长袍穿起来,忽然有个士兵一头扎进了石屋:“报告长官有敌军攻——噢呜!”   “嘶。”霍华德皱紧了眉头。   女孩半躺在床铺上,他站在床边,衣服半裸,这一幕,实在是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属下什么也没看见!”士兵退了出去。   霍华德捂住脑门,单手穿好长袍,大步追了出去:“给我站住!滚回来!”   依兰晕乎乎地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   “糟糕,”她挠了挠头,“忘了大公是个男的。”   刚才情急之下,她根本就没有往歪的地方去想,虽然霍华德脱下了衣服,但她完全不知道他身材怎么样、有没有肌肉。   她的视线自始至终就只放在绷带上面。   虽然霍华德看着依旧年轻,但其实他的年纪已经比老林恩还要大了!   依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决定忘记这个不算什么风波的小小插曲。   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仍在源源不断地吸纳信徒,信仰之力太过庞大,让她胸口发涨,涌动着奇异的激情,实在不宜乱动。   她干脆盘膝坐在了床铺上,放松精神,静静地接纳狂热的魔法信念。   ‘不要释放魔法。’她胆战心惊地下达了指令。   这件事要是传扬开的话,恐怕第二次光明圣战明天就会爆发。   刚刚萌芽的魔法与黑暗联盟将遭遇无情的打击。   直到日落西山,詹姆士导师热情洋溢的大型大魔表演终于结束了。   依兰吁了一口气,累瘫在床铺上。   *   夜幕降临,交换。   依兰小毛线从天而降。明明习惯了高空坠落的感觉,但这一次,她却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面狂跳,整个人紧张得缩着绒毛。   近了……近了……   他没在屋顶上等她。   依兰的小心脏往下一沉,忐忑地想:‘他是不是反悔了?昨天说的事情,他是反悔了吗?’   落到地上,她犹犹豫豫,有点不敢进屋。   ‘他要是反悔了……那我才不稀罕!’她用尾巴拱着身体往石屋的方向慢慢游,‘是他自己说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对,就是这样!他要是反悔的话,我……我才不稀罕他!我又不是没人要!’   依兰小毛线挺起了胸脯,把自己弹得圆溜溜的,蹦进了屋子。   他居然不在。   “咦?”   依兰有点心慌,她把床铺下面都找了一圈。   “怎么会不在?”   唔……远处传来了乱哄哄的声音。   她非常惭愧地想起来了——她在屋子里查看霍华德伤势的时候,有个士兵急匆匆来报信,说是敌人发起了进攻。   那个时候她忙着接纳詹姆士导师那边的新信徒,暂时顾不上理会周围的事情。   所以,魔神他一定是去帮助前线防守了!   依兰小毛线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她蹦到屋顶,望了望四周,然后朝着一个士兵们最密集最紧张的地方快速潜过去。   他一定会在攻击最猛烈的地方帮助防守。   她太了解他了。   依兰小毛线爬上城墙,很快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他把一张重弩架在城墙边上,懒洋洋地抬一只脚踩着弩身,漫不经心地向城墙下方发射弩箭。   别看他一副闲散的样子,他放箭的速度比身边的士兵足足要快了五倍!   三个后勤兵在给他运输弩箭,堪堪够他用。   附近低低的喝彩声连绵不断。   依兰悄悄潜到了重弩下方,看到他发出的弩箭每一箭都能串起两到三名敌军,而且把人扎得整整齐齐,一排排在距离城墙十来尺的地方。   她偷偷翻起眼睛看他。   他半眯着眼,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噢,这个家伙!’她转了两转,蹭蹭蹭顺着他的腿爬了上去,钻进衣服下面,从锁骨上探出一对小眼睛。   “我来了!”她冲着他打招呼。   “嗯。”   依兰小毛线瞄着城墙下方,开始释放风刃。魔法有个最强大的优势——百发百中。   她专挑那些穿着黑色的夜行装偷偷攀墙的敌人打。   依兰可以夜视,无论潜藏得多好的隐者,在她面前完全无处遁形。   她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北冰国的士兵。   这些士兵被训练得像个影子一样,身体可以扭曲成很奇怪的角度,徒手攀墙速度非常快,就像灵活的壁虎。   可想而知,这些特殊刺客每次在夜间发起突袭,都会给霍华德的战士带来多大的伤亡。   不过现在他们成了依兰的活靶子。新增了荣耀广场上近两万名信徒之后,只要不是释放大规模魔法,依兰的精神力量几乎用之不竭了。   在魔神和依兰的强力支援下,这一段城墙的攻击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成气候。   魔神懒洋洋地收回了脚,偏头示意后勤兵抬起重弩跟他走。   换了一个位置,又有大片大片的敌军任他收割。   很有眼力的霍华德早已下过命令,一应补给优先这位煞星。   藏在魔神怀里的依兰和他配合无间,道道风刃就像死神发出的飞镰。   两个小时之后,敌军无奈地放弃了进攻,退到了射程外面。   魔神大人挑挑眉,打算回去睡觉。   “噢,依兰骑士!您可真是太棒了!”一个士兵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说,“您和长官真是太般配了,嘿嘿嘿!”   依兰小毛线猛地一抽。   “你说什么?”魔神一字一顿。   “噢!别担心,白天的事情我谁也不会告诉的!”士兵拍着胸脯,“我要是说出去,长官会削掉我的狗头!不过我是真心觉得二位天生一对,回去就要结婚了吧?”   依兰小毛线:“……”完了完了完了!   “呵。”   魔神大人扬起了下巴,大步走下城墙,随手把小毛团从怀里掏了出来,捏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绒毛。   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56章 喷火狂龙(一更)   依兰小毛线可怜兮兮地躺在魔神大人的掌心, 被他揪回屋子。   他踹上了门,捏着她爬上床铺。   “说啊,解释啊。”他冷笑着, 把她捉到面前。   依兰有一丢丢心虚。   她把今天詹姆士导师意外制造了很多信徒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时不时轻轻磨一下牙。   “然后,大公把我送了回来,”依兰瞥着他的脸色,“他受了伤, 吐血了, 我就看了看他的伤口……没想到让刚才那位士兵误会了。”   “看了哪里。”他凉飕飕地问。   依兰小毛线全身的绒毛都缩了起来,她垂着眼睛,低低地嘀咕:“肩膀下面, 还有腹部。都没在要害, 缠着绷带呢。”   “好。”   他把她随手往边上一放,双手抱着后脑勺, 开始做仰卧起坐。   依兰愣了一会儿,见他完全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忍不住蹦到他的肩膀上, 解释说:“我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就是把大公当成了妮可、老林恩那样的长辈。”   他不理她。   依兰用尾巴勾住了他的耳朵:“你要相信我啊!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的胸膛,没有像盯着你那样盯着他看!真的!”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被她气得轻轻笑了一声。   这个东西……真是……   “你以为我会吃醋吗?”他挑着眉笑,“你在做什么白日大梦。”   “没有吗?”依兰愣愣地问。   “当然!”他扬着唇角,“你要是看上了别人, 我欢送!”   她垂下了眼睛。   整个身体软趴趴地顺着他的肩膀溜了下去, 拱了两下, 拱到枕头后面躲起来。   他:“……”   这副垂着尾巴,可怜兮兮藏起来的样子, 看起来实在是太伤心了。   他烦躁地抓乱了头发。   跳下床,暴躁无比地踱来踱去。   他很想直接摔门离开,但手碰到门把,他又觉得这样离开的话,她一定会呜呜呜地哭上一夜。   他很喜欢看她哭,但是他不喜欢她自己躲起来哭。   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烦躁得不得了。   于是他踱了回去,一把掀开枕头。   只见那个绒毛东西果然缩在墙角那里,盘着尾巴,藏起眼睛,一看就垂头丧气。   “你在想什么好事!”他叉着腰,居高临下地冲着她说,“敢看上别人,我送你去炼狱!”   “唔?”依兰小毛线慢吞吞地转回了眼珠,“什么?你不是不吃醋吗?”   “呵。”他冷笑着,把她捉了起来,“我的东西,永远只能属于我,懂吗?”   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狐疑的目光缓缓转向她刚刚藏身的位置。   “这是什么?”   他眯着眼睛,凑了上去。   只见那里有三块小小的木屑,分别刻着三个妮可曾经提到过的相亲名字。   “这是什么。”一字一顿,危险至极。   她委屈地眨着眼睛:“你刚才那样说,我就想想回去先见哪一位绅士,抽签来着……”   魔神大人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他捏碎三块小木屑,瞪着她,一副要吃球的样子。   依兰小毛线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瞪了一会儿,她弯起了眼睛:“你明明就吃醋了!口是心非!”   他磨着牙,眯着眼睛,把她攥在掌心:“睡觉!”   依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   依兰一醒就发现大事不妙。   魔神压着她,鼻尖抵着鼻尖,他在等她醒。   视线相对。   他似笑非笑,微微偏头:“我是吃醋了。所以你要付出代价。”   依兰的头皮猛地一麻,她惊恐地低下头:“你、你在做什么?”   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探进了她的衣服里面,在她的皮肤上摁了两下。   “腹部的伤吗?看见的是这里?……还是这里?”   他换了一个地方。   “哦……还有肩膀下面是吗?”   冰冷的手缓缓上移。   他毫不留恋地拂过令她浑身僵硬的地方,停在了她的肩膀附近。   依兰已经惊得整个人都麻木掉了。   噢,她已经开始发育的,非常迷人的身体,被他碰到了!   “小东西。我随时可以一口吃了你。”他凑近了一点,阴恻恻地威胁她。   依兰给自己壮了壮胆:“你、你说过,神明绝对不会做那种肮脏的事情!”   “如果是你,我不介意试试在泥潭里面打滚。”他的唇角勾起的弧度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危险。   她揪着他的斗篷。   一缕黑得瑰丽的头发流淌到她的指间,像流水,也像丝绸。   剑柄又抵住了她。   脑袋里那根弦‘铮’一下绷断了。   依兰把心一横:“我好像……也不是不行。毕竟坦利丝王国的未婚夫妻本来就是可以那样的。”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哦?你在邀请我吗?”   “可是你会吗?”依兰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我反正不会!”   她回忆着他留在鸦绒被上面的印痕。   那样的剑柄,该怎么……才能……   根本无法容纳。   他:“……”   “哈,哈哈哈!可笑!”他干笑着,把眼睛转到了一边,“要不是该死的圣光越来越近,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   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轻飘飘地浮起来,消散在空气里。   依兰觉得这个家伙很可能会跑到哪里去学习一下某方面的知识。   噢!她其实紧张得头皮都绷麻了!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   身上被他碰过的地方就像是有火在烧。   *   来的是霍华德。   “唐泽飞鸟伤势痊愈了。”他穿着魔法师长袍,握着指挥剑,“火炮也运到了。”   “也到了突围的时机。”依兰眨了眨眼睛。   “不错。”霍华德微笑,“看你的了,伟大的魔法师。”   依兰看着他:“您给我做挡箭牌。我现在还不能暴露这个秘密。”   “没问题。”霍华德微笑,“是时候让他们知道,霍华德不止是打仗厉害了。”   换上银色和月白交织的魔法师长袍之后,霍华德身上冰冷铁血的气息隐没了许多,整个人多了一种神秘古老的魅力。   一头纯白的头发垂在脑后,他看起来像一位传说中的精灵魔法师。   “您真是老当益壮!”依兰由衷地赞叹。   霍华德:“……”这句夸奖让他感觉有点胸闷。   三十六岁的男人,也没有很老吧?   霍华德垮下唇角,和依兰一起登上城墙,举目远眺。   十八门火炮正从敌军的军阵后方缓缓驶向要塞,它们是大陆上最强大威猛的火炮‘灭绝者’,十八架‘灭绝者’,足以把这座要塞夷为平地。   维纳尔麾下的比伯?温莎和阿尔萨斯派来的大卫?克劳勃并肩站在军阵前方。   这两位都是一心要置霍华德于死地的人。   当初商议刺杀霍华德的计划时,根本没有料到还需要打什么要塞攻坚战。谁也想不到,一次轻轻松松的围剿竟然拖了这么多天,还得仰仗北冰国的正规军……   幸好唐泽飞鸟是个色迷心窍的家伙,西芙随便撒一撒娇,他就加入了围剿霍华德的行动。   无论如何,只要能杀掉霍华德就行了。成功,加官晋爵,失败,死无葬身之地。   比伯和大卫对视一眼,双双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勃勃野心。   “当心那个依兰?林恩。”比伯好心地提醒,“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她的实力确实十分惊人。”   大卫动了动手里的剑:“我会亲自刺穿她的心脏。”   依兰感觉到来自遥远军阵中的注视。   她举目远眺,再一次看到了唐泽飞鸟这个人。   他的长相非常非常寡淡,但只要站在人群中,他一定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淡紫色的头发和眸瞳,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浅金色,他穿着一件异常宽大的墨绿色大袍子,瘦得像竹竿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   他抬着一只手,随着火炮隆隆前驶,那只手也在轻微地颤动。   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把他当作焦点。   依兰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全心全意的依附,她从来没有见过谁对谁是这样。   哪怕弗丽嘉看霍华德,也不是这样的眼神。   这些人,随时随地都在准备着为唐泽飞鸟而死,就像前天夜里那样。   而他,却能死而复生。   魔神手中的剑割断了唐泽飞鸟的气管和血管,血液喷溅,当场死亡。   可现在他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看起来和事发前没有什么区别——不健康,但是绝对没有半点死相。   依兰眯着眼睛四下张望,看到了西芙,没看见那个北冰国圣女。   ‘下次再干掉唐泽飞鸟时,一定把他烧成灰,斩草除根。’依兰很有黑暗阵营风范地想着。   霍华德脱掉了身上的披风,月白和银线交织的魔法师长袍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色泽,他说:“决战即将来临。”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依兰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   “放心。”   依兰环视城墙上下:“虽然对您的能力毫不怀疑,但看着这一幕,实在是很难想象您已经安排好了突围事宜。”   只见要塞里的士兵们和往日的布防一模一样,无论从他们的状态还是位置来看,谁都会认为他们依然打算坚守这座要塞。   “噢,要是连小依兰都骗不过,还怎么骗得过下面的金毛狐狸?”霍华德扬起一只戴了银丝手套的右手,冲着下方的唐泽飞鸟轻轻挥了挥。   依兰挑挑眉,看着霍华德纯白的头发,心想,‘敌人一定也管您叫雪狐。’   十八门火炮‘灭绝者’缓缓驶近。   它们是那么庞大和沉重,巨轮碾动的时候,就连站在城墙上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在震颤。   可想而知,它们的威力是何等惊人。   ‘灭绝者’很快就抵达了最适合的位置,它们均匀地分布在敌阵中,炮兵忙碌了起来,在巨大的炮台之间穿梭。从城墙上往下看,庞大的巨型火炮周围的士兵们就像是正在搬运大面包块的小蚁群。   依兰从腿侧抽出了短剑,像个影子一样贴在霍华德后面。   无论谁来看,都会认为她是贴身保护霍华德的顶级武士。   古旧的要塞、压境的敌军、炮火的笼罩、疲倦的士兵……和周遭的一切相比,霍华德身上的魔法师长袍显得异常华丽。   隔着重重军阵,北冰国王太子唐泽飞鸟抬起双手,向霍华德鼓掌。   坦利丝战神霍华德是位魔法师,这可真是令人意外啊。   为了防着城墙被轰塌之后霍华德的人强行突围,敌军收缩了包围圈,将重兵全部囤在了十八门火炮附近。这是第一次敌阵排得这么紧密,谁都知道,这场持续数日的攻防战争将在今日了结。   那些庞大的火炮‘灭绝者’就像一头头攻城怪兽,它们的高度足有二十多尺,黑洞洞的炮口就像地狱之门,全部对准了霍华德所在的城墙。   只要齐齐开火,整个城墙会在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炮兵们飞速将一枚枚六尺来长的巨型炮弹装填进炮膛,做好了一切前置准备。   万事俱备,只待一声令下!   唐泽飞鸟挥下了那只软绵绵地抬在头顶的手。   事已至此,完全没有任何拖延时间的必要。   炮兵们将松油火炬放到了引线上。   小臂那么粗的引线被点燃。   “嗤嗤嗤——”大把火花冒起来,站在城墙上方看得清清楚楚。   十八条引线同步缩短。再有二十秒,这些威力无比强大的火炮‘灭绝者’就将轰平整座城墙!   城墙上方,每一位战士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他们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兵器,神经绷紧,等待长官的命令。   “撤!”霍华德终于扔掉了手中的指挥剑。   火炮即将轰塌这段城墙,这个时候士兵撤退理所当然。   扔剑之后,霍华德摘掉手套,扬起了双臂。   他的眸色变成一片雪白,十指之间绽出炫丽的冰花。   双臂猛然一震,只见远在几百尺之外的那十八门火炮‘灭绝者’的炮口整整齐齐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它们‘吱吱’地绞动,就像是落在树干上面的霜花。   “好一位大魔法师。”唐泽飞鸟把双手握在了胸前,“可惜这样的魔法起不到任何作用。”   霍华德的冰霜魔法确实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同时对十八个地方释放魔法,能弄出声响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霍华德和依兰想要的本来也就只是这个效果。   借着冰霜降下的吱吱声,依兰全力发出的风刃掠进了炮膛,把即将发射的巨型炮弹切成了一堆堆金属块拌烈火药——火炮变成礼花炮!   引线飞速缩短!   十寸、五寸、一寸!   “嘎——吱——”   要塞大门突然被打开。   “他们应该是要强行突围了!”光明骑士团的副团长大卫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剑,“狮子们!准备吞了这只弱小的羊羔!杀!”   在他身后,军队蠢蠢欲动,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要抢夺功勋。这一次长官许下的利益实在是太诱人了,尤其是杀掉霍华德的人,除了大笔丰厚赏金之外,还将得到未来国王阿尔萨斯的提拔重用。   “杀!”黄金骑士团齐齐举剑。   “无论如何,绝对绝对不能让霍华德活着离开这里!给我盯紧他!”比伯?温莎扬剑,“为了小公爵和夫人!杀!”   “杀!”银甲家族军齐齐举剑。   霍华德龟缩在要塞这么多天,久攻不下,今天终于被火炮逼出来,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近在眼前!   军阵沉沉压向要塞大门。   在炮火的猛烈攻击之下,逃出来的必定已是残兵败将,此刻不收割功勋,更待何时!   现在众人最大的心愿,就是仍然站在城墙上方的霍华德不要被炸得太碎,好歹让人捡个几片回去交差。   炮管发出了沉闷的震颤,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临!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神经紧绷。   只见霍华德麾下的战士们迅速汇入大门后面的方阵,他们摆出的是迅猛的突击阵型。一般来说,这种阵型是重骑兵面对没有什么防御力的轻步兵时,使用的强势碾压阵型。   围住要塞的联军都笑了起来。   “送死一击!”他们轻蔑地哄笑,“这是送死一击!”   而此时,十八门火炮的引线已燃进了炮管!   “轰——”   第一门火炮中炸出了一条火龙。   “什、什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本来应该是一枚轰向城墙的火流星,怎么会变成了轰隆喷吐的大焰火?   只见炮管就像是吐火的龙头,源源不断地喷出火焰来,火焰中挟卷着破碎的金属残片,旋转着,迅速喷到了一百尺!   第二门、第三门……下一瞬间,所有的火炮都变成了吐火的龙头,炮膛迅速红炽,逐一破裂!   “轰!”   炮管上的裂纹中,狂暴的火焰溅射出来,周围几十尺的范围之内,所有的士兵都变成了一个个火人!   “啊啊啊啊啊——”   为了围堵逃跑的霍华德,联军密密地聚在了十八门火炮附近,这次焰火灾难几乎覆盖了整支先锋军,要塞正门前方眨眼之间变成了火焰炼狱!   三名主帅立刻指挥后撤。   这次‘意外’虽然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但幸好大军主力并没有受到波及。   城墙上方,霍华德眼睛里的白色冰层缓缓消失,他用余光看向依兰。   依兰正在凝聚全部精神力。   “准备突围。”她低低地说。   霍华德捡起了指挥剑。   “士兵们!释放你们心中的猛兽,杀敌!”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座要塞。   “杀呀——”   军阵迎着烈焰,毫不犹豫地冲出了要塞大门。   依兰的额头流下了小溪一样的汗水,她的眼睛猛地一睁,一开口,仿佛带上了叠音:“风!”   风风风风风——   只见一道龙卷风平地而起!   它自西向东,一卷而过。   火炮中喷涌出的火焰失去支撑,正在往地面跌落,恰在此刻,狂暴无匹的龙卷风荡了过来。   火借风势、风助火势!   要塞正前方的空地上,瞬间生成了一道高达数百尺、宽度也足有一百五十尺的巨型火龙卷!   它惊天动地,威势骇人。   和它相比,这座要塞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积木盒子。   更别提要塞外面的那些血肉之躯。   就像火山在脚下喷发!   无路可逃,无人能够幸免。   这道顶天立地的火柱卷进人群,只见满满一个方阵被火焰之手轻易从大地上抹去,火焰过后,地面只剩一片焦黑。   无数士兵吓破了胆子,扔掉兵器向着四面八方逃亡。   “别、别过来……”   “啊啊啊啊!”   无论是光明骑士团、温莎家的叛军还是北冰国的士兵,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映着这条仿佛能够代表天地的火龙,为它心胆俱颤!   这根本不是人力,这是天意在帮助霍华德啊!   军心彻底崩溃。   城墙上的依兰彻底力竭了。   她的脸蛋变得惨白,她用尽剩下的全部力量,将这只火龙卷重重扔向了敌军主阵!   恐怖的通天火柱咆哮着,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轰隆卷去。   她踉跄一步,被霍华德及时搀住了胳膊。   “依兰骑士,你还得好好保护我这位大魔法师呢。”霍华德的冰湖瞳眸中倒映着烈焰,他狡黠地笑着,倒是看不出太大的激动之色。   “噢,当然。”依兰抬起手抹掉了额头的汗珠,挺起她的馒头小胸脯,手持短剑,‘护送’霍华德离开了城墙。   这一刻,霍华德麾下将士们的士气已然达到了巅峰!   火焰龙卷在前方开道,敌军丢盔弃甲,惨不忍睹。己方士气高昂,被困多日的闷气得以彻底倾泄。   烈焰映红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将士们勇猛无匹,把挡住道路的敌人杀了个落花流水。   猛虎般的军队后方,霍华德和依兰悠然踱步,就像那一夜的唐泽飞鸟一样,一步一步,稳如泰山。   依兰刚才故意把火龙卷的最终目标设为唐泽飞鸟。   她知道和这个人相比,无论是比伯还是大卫都根本不够看。   遗憾的是,操纵这样恐怖的火龙卷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极限,它稍微偏离了航道,在无数士兵的簇拥下,北冰国王太子唐泽飞鸟逃过了一劫。   虽然狼狈不堪,但还是让他远远地逃了出去。   看起来他没有回头的意思,轰隆隆就逃向了北方。   恶狼逃跑了,比伯和大卫的联军死的死、逃的逃,像一簇簇小火花,飞溅在这块满是烈焰的大地上。   赢了!   巨型火龙卷旋转着荡向远方,渐渐消散在半空。   比伯战死,大卫被生擒。   霍华德制止了欢呼的士兵。   “全速撤退!”   军队迅速整出了行军阵型,疾疾撤向南方。   一千五百人,没有马。   事已至此,唐泽飞鸟绝对不可能放霍华德平安返回坦利丝王国。   重骑兵很快就会衔尾追击过来! 第57章 背水一战(二更)   和霍华德的判断一模一样, 唐泽飞鸟就近回城之后,第一时间调集了重骑兵,衔尾追击霍华德!   在这一段逃亡之路上, 依兰觉得自己在别人眼睛里已经精神分裂了。   白天, 她真心实意地觉得霍华德的撤退战略真是棒极了,奇诡的行军方式有效地摆脱追兵,布下各种疑阵搅乱敌军视线,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绝妙行军计划。   夜晚换了魔神, 他总会非常嫌弃地指出霍华德的种种失误和毛病, 把霍华德训得一愣一愣的。   每次依兰蹦蹦跳跳从野外跑进军营时,这个家伙已经重新替霍华德制定好了第二天的行军策略。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技高一筹。果然千年王八万年鳖, 活得久了见识就是要超过凡人。   毕竟逃命事大, 依兰也不敢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只好由着他去。   这样一来, 霍华德每次拿不定主意就会找依兰。   可怜的小依兰本人只能装出一副很困很困的样子,把商谈军情推到晚上。   终于有一天,霍华德醍醐灌顶。   他把依兰叫到了人群外面, 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小依兰,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怀孕了吧?!”   依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您在说什么啊?”   “白天困倦,夜里精神,这明明就是怀孕的症状。”霍华德皱起眉头, “孩子的父亲是谁?那天, 维纳尔不会已经得逞了吧?”   依兰捂住了额头:“您误会了!维纳尔没碰过我!我没有怀孕!”   霍华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嘴上没再说什么, 却在经过一些小村镇的时候,特意给她搜罗了不少孕妇专用的物品和食物。   依兰:“……”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魔神解释, 但是这天夜晚她蹦回营地时,却发现魔神大人对那些孕妇的物品很有兴趣。   “不错。你孱弱的身体确实需要精心保护。”他愉快地把护膝、裹腹、长披巾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依兰小毛线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噢,天哪!这样打扮起来,真的好像一个孕妇啊!   就在这样一个鸡飞狗跳的夜晚,重骑兵轰隆隆的铁蹄声渐渐逼近了这支疲惫的逃亡部队。   唐泽飞鸟的人,近了!   龙晶灯的光芒照亮了地平线。   两条腿的疲倦行军和龙精虎猛的骑兵其实根本不具有半点可比性,能够成功逃亡这么多天,已经可以称得上了神迹了——事实上,的确也是因为魔神的插手,才拖延到了今日。   霍华德曾经精准推理过一次,如果由他来制定全部撤退策略的话,早在两天半之前就已经被追上了。   此刻,一千五百人的部队藏身在一座长长的矮山下方的冻柏树林里。   霍华德示意全军静伏。   如果骑兵成功被事先布置的痕迹引向西边的话,霍华德就可以趁机翻过这座长矮山。只要过了这座山,进入坦利丝王国的地界,唐泽飞鸟的重骑兵就不可能再这么大张旗鼓地四处追查。   但是很显然,对方也清楚这一点。   无论痕迹做得再怎么逼真,只要想想霍华德的目标,唐泽飞鸟就会选择清查这片小树林。   这是神也没有办法逆转的事情。   轰隆蹄声越来越近。   从这里看过去,已经可以看清骑兵的一道道身影了。   他们身穿重甲,手握重矛,战马上还装载了骑行盾。对上这支装备精良的重骑兵,霍华德手下这些疲倦的步兵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日夜兼程地行军,粮食和饮水都只够维持生存,早已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上山!”   没有办法了。   离开小树林会彻底暴露行踪,但是停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   爬上山,至少能让骑兵无法发起冲锋。   已到穷途末路。   霍华德走到打扮成了孕妇的魔神身边,冰湖瞳眸里泛起一阵温柔慈爱。   “依兰,你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到了,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面对吧,待会儿打起来时,你抢一匹马自己逃走,翻过这座山他们就不会再追。我会带着人,拼尽全力护送你离开。”   依兰小毛线窝在魔神的胸口,只露出两只小眼睛。   看着老父亲一样的霍华德,她的眼睛再一次不争气地湿润了。   明明……都已经逃到了这里,最终还是失败了吗?   那之前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释放那只火龙卷透支了信徒们的精神魔法力量,短短几天无法回复过来。依兰现在至多就是召唤一阵冰雹,但那无济于事。   唐泽飞鸟带来的重骑兵铺满了山前的荒野,数量足有上万!   霍华德说得没有错,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人事已尽。   “啪嗒。”一粒小泪珠滚出了她的眼睛,落到魔神的衣服上。   她知道霍华德不会丢下士兵们逃走,虽然所有士兵现在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帮长官抢一匹马,然后用生命拖住北冰国的人,护送长官离开。   但她知道霍华德不会这样做。   死也不会。   霍华德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他抬起手来,轻轻放在魔神的头顶。   “小依兰,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依兰小毛线憋住了哭腔。   ‘呜呜呜呜……’   魔神终于动了一下,他闪身向后,非常嫌弃地盯着霍华德那只手。   “你对我有什么企图吗。”他冷冰冰地说,“又送东西,又来这套。还没到死的时候,哭什么丧。”   霍华德:“……”   依兰小毛线:“……”   明明是多么悲情温馨的画面,他一开口,全毁了!   霍华德无奈地笑了起来:“是啊,还没到死的时候!士兵们听令!全体——上山!”   大家拖着疲倦的身躯,穿过小树林,开始攀爬那座坡度不大的小矮山。   部队暴露了踪影,原本稳步逼近的北冰国重骑兵立刻发起了冲锋。   登上半山腰时,重骑已经冲进了刚才栖身的小冻柏林。   马上就会被追到。   就在这时,依兰小毛线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上山的人数不够!   她把眼睛探了出来,往下一看。   果然,有近一半的士兵非常默契地选择了不听军令,没有上山,而是埋伏在树林里面准备偷袭重骑兵,用自己的生命为长官换来一点逃亡时间。   依兰憋出了尖锐的呜嘤声。   魔神偏头看她。   “你不用说,我知道,”她的小奶音里裹了浓浓的鼻音,“我都十七岁了,还动不动就哭,很丢人,可是我好难过!呜呜呜我都已经记住他们的脸了呜呜……”   他难得地没有嘲讽她。   唇角扯平,他毫无感情地说:“知道了。”   他转身,悄悄退出上山的队伍,奔下山。   “给我风。”他说。   “嗯!”依兰死死憋住了眼泪,“风!”   虽然无法释放大规模杀伤性魔法,但是助他箭步如飞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在下山,有风相助就像一只夜色中的鸟儿,轻飘飘就停到了树梢。   “杀一个是一个。”他说。   依兰的小心脏整颗缩了起来。   她知道他不全是为了她。这些日子,他也把士兵们的脸看熟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要不然怎么会被七王的魂意封印了几千年呢?那不过是凡人的魂魄而已,令人称道的也只是那股不屈意志。那些意志能够封印魔神,只有一个理由——他在意。   所以……正因为忘却了过往,他才不受那些意志影响,成功从封印中逃脱出来吗?   依兰的小心脏一揪一揪地疼痛。   “喂……”她细声细气地在他耳朵旁边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住。   过了一会儿,他轻笑出声:“哪里学来乱七八糟的。以为这样能让我爆发超能力吗?天真。”   依兰把小眼睛转到了另一边,整个球都热乎乎的。   “不过双倍总是有的。”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依兰的小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起来,全身的绒毛好像都变成了探测器,一触到他,不自觉地抽一下、收缩一下。   他动了。   第一名重骑兵扑进了树林。   虽然冻柏树不是很密,但骑兵还是不得不减速。   他的身影像一只藏在树梢的鸟,一掠而过,一剑断喉。   “风!”   身下卷起一阵风,他没落地,轻飘飘就掠到了斜后方的树杈间。   树林里的战斗开始了。   埋伏的士兵们从树上扑下来,抱住骑兵,把他们拽下马背,滚到满地落叶里面近身肉搏。   魔神穿梭在树林里,无情地收割敌人的生命。   更多的骑兵绕过树林,包抄向矮山上的爬行队伍。   “结果都一样,”魔神把短剑捅进一个北冰骑兵的盔甲,声音平静,“他们都会死。”   依兰小毛线也掷出了风刃,准确地扔进了另一个敌人的眼洞。   “将来我们会复仇!一定!”   “嗯。”他干净利落地又救回一个霍华德的兵,“上下包抄之前,我们必须走。”   “我知道了。”   虽然他已经非常努力在锻炼这具身体,但它毕竟只是血肉之躯,战斗久了总会疲累。   他必须在体力还够的时候就离开这里。   半山腰,霍华德的队伍即将被追上。眼见无法逃脱,霍华德也不再继续往山上退了,他令士兵们摆出了迎敌的阵容,准备殊死一搏!   马蹄的轰隆声一下下震击着心坎,依兰小毛线紧紧皱着眼睛,拼尽全力击杀面前的敌人。   “唔……”   魔神忽然停下了动作。   他非常利落地爬到了一棵高树的树顶。   “骑兵来了。”他说。   依兰:“?”   骑兵不是早就来了吗?   下一秒,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让她尖叫的一幕。   长长的矮山山顶上,出现了整整齐齐的一排银甲骑兵。   “啊啊啊啊啊——是路易大人和维纳尔!”   他们,赶到了!   银甲反射着月光,一道道冰冷流光从山顶倾泻下来。   银甲骑士直接发起了冲锋!   从山巅往山腰冲,势若洪流,锐不可当!   北冰国的骑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骑着马爬山追击本来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这下可好,铁蹄自山顶奔腾而来,简直就像是一驾驾钢铁战车兜头撞击!   一瞬间,人仰马翻。   银甲骑兵迅速护住了霍华德一行。   十几秒之后,只见霍华德骑着一匹战马,率着骑兵冲下了山!   “士兵们!追随我!”   “吼——”   呼声震天,大军奔流而下!   这一仗打得异常激烈。   路易和维纳尔带来的兵连日赶路,状态并不是最佳。唐泽飞鸟的骑兵也没好到哪里去,这队重骑兵重装上阵、全副武装,被遛了那么几天,人和马都已经很疲倦了。   此时此刻,唐泽飞鸟的人一部分在分散包抄,另一部分被拖在了冻柏树林里,面对借着地势俯冲而下的怒军,气势又再弱了三分。   只不过双方都是重骑兵,撞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于是杀了个天昏地暗。   见到援军,树林里的士兵们聪明地悄悄撤了出去,把战场留给最适合的人。   这场战斗持续到了天亮。   依兰小毛线依依不舍地蹦下魔神的肩膀,自觉离开了这个满是圣剑的高危之地。   晨光洒遍疆场,唐泽飞鸟见事不可为,下令撤军。   这一仗,大获全胜。   路易把自己的私军也带来了,他们负责清理战场,发死人财。   士兵们愉快地清点着人头,个个神清气爽,哼唱着战歌。   一片乐融融中,霍华德突然发现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依兰不见了!   他骑上马,到处寻找小依兰的踪影。   士兵们报告说在树林里看见她杀敌,霍华德的心脏不禁整个都悬了起来——骑兵冲下山之后,在树林里爆发了一场非常激烈的冲锋战,该不会……误伤了小依兰吧!   “依兰!依兰!”   见到大公焦急,所有人都开始分散寻找依兰。   此刻,依兰已经交换回来了。   交换之前,魔神一直坐在很高很高的树杈上欣赏下方的厮杀。   这会儿,她被撇在了晃晃悠悠的树顶,双手双脚环抱着树枝和树干,一动都不敢动。   用了自己的身体才知道,她、她恐高……   别说什么召唤一阵风驾着风轻飘飘地落下去,只要想一想松开紧紧抱着的树枝,她都快要翻着白眼厥过去了!   “依兰!依兰!”霍华德焦急的声音回荡在冻柏树林里。   “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依兰憋出了细细的声音。   “长官!我好像听到了英勇的依兰骑士的声音!”一名声若洪钟的士兵激动地报告。   “哪里!”霍华德匆匆赶来。   “就在这附近!”   “依兰!”霍华德双手合着喇叭,嗓子都喊得有点嘶哑了,“回答我!你在什么位置!”   “高……高处!”依兰闭着眼睛大叫,“树上!”   “噢!天哪!你爬那么高做什么?”霍华德见到树獭一样的依兰,悬在胸口半天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去。   “这是一个意外!”依兰可怜地喊道,“我下不去了!”   围在树下的士兵们整整齐齐地发出了友善的哄笑。   拯救小依兰的行动如火如荼展开。   士兵们往树上爬,树梢摇晃得更加厉害,依兰的小脸吓得惨白,眼睛拧成了两条弯曲的缝。   ‘呜呜不能哭!千万不能哭!丢死人啦!呜呜可是好害怕!啊啊啊啊——又开始摇晃了!’小依兰内心咆哮,嘴唇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线。   ……   经历了动魄惊心的一个小时之后,浑身发软的依兰成功被大家从树上救了下来。   “噢!”一名士官长捂着胸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昨夜救我的时候,依兰骑士可是像一尊杀神似的!”   “是啊!杀戮骑士变成了小树獭,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   “我以为像这样厉害的人物不会恐高!”   “上得去下不来吗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士兵们无情地把她笑话了一顿。   依兰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逃上了路易的马车。   霍华德跟在她的身后。   上了车,气氛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路易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翘着脚,专心致志地翻看他的魔药教程。   维纳尔板着脸坐在一边,看见父亲,他脸上的肌肉好一通抽搐,神情分裂得厉害,眼睛里闪过无数种情绪,复杂得就连阅人无数的霍华德都完全看不懂。   “为什么救我?”   霍华德虽然不明白状况,但是儿子最终率着军队来救他,还是让他老怀大慰。   迷途知返,也不是不能原谅。   “我才不想救你。”维纳尔僵硬地回答,“我想让你为母亲偿命!”   霍华德忽然觉得儿子口是心非的样子有一点可爱。   “我没有杀你母亲。”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霍华德对那件事情已经彻底心平气和了,“维纳尔,你有怀疑,其实应该问我。父子之间,没必要搞成那样。”   维纳尔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路易从书本里探出了头:“这还不简单,外甥不愿意接受他母亲抛弃他去自杀这个事实。他更愿意相信你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这样他可以报复得心安理得。”   维纳尔愤怒地瞪着路易:“母亲绝对不是自杀!”   路易耸肩:“随便你怎么想。”   他对自己的两个妹妹并没有什么感情。   在霍华德平静的注视下,维纳尔的眼神越来越虚浮。   他对父亲的敬畏深入骨髓。从小,母亲就拉着他一起仰望这座大山,可是这座大山却压死了母亲!噢,母亲,她的死相,夜夜入梦……   只有杀掉这个凶手,才能摆脱所有的噩梦。   哦不,那样是错误的,维纳尔抱住了脑袋,痛苦得像虾米一样蜷起了身体。   意志就要撕裂了。   “维纳尔。”霍华德捧起了他的脸。   维纳尔双眼猩红,牙齿紧紧地咬合,牙龈里面渗出了血:“你说你没有对母亲动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玛格丽塔,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连我都查不到她的行踪!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得到让一个人就这么凭空蒸发?”   霍华德的眼神一片茫然:“你说谁?”   维纳尔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唇角扯出了一个非常怪异的笑容:“玛格丽塔啊,母亲贴身的三个女仆之一,跟在她身边近二十年……你居然对她毫无印象吗?”   霍华德沉默了一会儿:“很抱歉,的确没有什么印象。你的意思是,怀疑你母亲的死与这个玛格丽塔有关?”   “不是你让她做的?”维纳尔失神地盯着父亲。   很显然,此刻的霍华德根本不需要说谎。   “不是。回去之后我会彻查。”霍华德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玛格丽塔吗。”   这些年来,他过于漠视弗丽嘉,以致于顺带着忽略她身边的一切。   如果有外人胆敢把手伸进郁金香庄园……   他没有坐在马车的主位,但当他释放出少许气势的时候,身下的椅子立刻就变成了主位。   “维纳尔,”霍华德平静地说,“我决定剥夺你的继承权。”   维纳尔抬起眼睛来,深深地凝视父亲。   “早该如此,”他难看地笑了笑,“我像妈妈,而不是你。好了,你现在可以离开了,我们还有正事要谈。”   霍华德感到意外。   他带着一丝不解,望向依兰。   依兰很抱歉地挠了挠头:“外面的事情,应该还等着您去处理。”   霍华德望望路易,望望维纳尔,再望望依兰。   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划出了他们的圈子。   霍华德嘴角抽了两下,颇有一点郁闷地离开了路易的马车。   “为什么不收了他的灵魂?”父亲离开之后,维纳尔整个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那样岂不是更加方便。”   “哼哼,”路易笑起来,“黑暗神大人不喜欢这种散发出正直高傲气息的臭魂。”   依兰垂着头偷偷笑了笑。   “好了,该说正事。”路易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只金属盒,“北冰国处处有玄机,为防万一,大人的真身不会贸然暴露在这片地界,而是栖息在圣合金匣子里。你们进入北冰国首都——易渡桥,拿回大人的躯体。我带一队人在外面接应你们。”   依兰捧过金属盒,眉毛挑到了脑门上:“他现在就在这里面吗?”   “嗯哼。”路易耸了耸肩。   依兰感到自己一双魔爪在蠢蠢欲动。   噢!要不是当着路易和维纳尔的面,她现在就会把他掏出来!   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手感呢……   真是让人百爪挠心啊。   “把大人放下!”路易皱着鼻子,“我给你们乔装改扮!”   一个小时之后,依兰的发色和瞳色都变成了草绿——北冰国的基础发色有两种,一种是浅绿,另一种是草绿。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主食是一种绿色冰蓟的缘故。   她穿上了一件奇奇怪怪的蝙蝠袍,套上高帮的大毛靴。   维纳尔也服下魔药,换成了浅绿的发色和眸色。   “药效持续七天。”路易说,“独家秘方,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有本事改变瞳孔的颜色。所以你们放心大胆混进去,保证没人怀疑。”   “等等,他也要去?”依兰一脸嫌弃地看着维纳尔,毫不避忌地当面表示嫌弃:“为什么非和这个家伙一起行动,我一想到和他待在一起,立刻全身都不舒服。”   “噢,大人觉得他可能会派上用场。”路易耸耸肩,“其实你想想,大人肯定比你更不爽,是不是就心理平衡了很多?”   依兰:“……”好像很有道理。 第58章 他的神格(一更)   霍华德挥军返回首都, 处理后续事宜。   路易带着人,悄悄把依兰送到了北冰国首都——易渡桥。   北冰国绝大部分地域终年天寒地冻, 不过这里的冰层非常特殊, 冰中富含有机营养物质,盛产一种名叫冰蓟的植物。冰蓟生长在冰层上,根须扎在冰中,植株由五片异常肥厚的深绿色叶瓣组成,叶瓣正中结出一枚莲蓬形状的绿色果实,果实研磨成粉, 可以做成各类面食。   冰蓟每年能结四次果, 不需要人工种植,只有采摘果实用得上劳动力。北方的冰川地带就是北冰国的天然粮仓,现在玛法大陆七个王国中,北冰国是唯一一个完全不需要为食粮操心的国度。   依兰站在了易渡桥高耸的城门外。   她用一只小包袱把装了魔神大人的金属盒子背在背上, 维纳尔站在她的旁边,很自觉地和她保持一尺以上的距离。   空中飞舞着雪花, 整座城市银装素裹,巡逻的武士队全变成了白头发。   进城之后,发现城里非常拥挤和热闹, 人挨着人, 刚一站定脚背就被人踩了五六下。幸好路易大人很有先见之明, 准备的是非常厚实的毛皮靴, 保住了依兰可怜的小脚趾。   维纳尔无法继续和依兰保持距离——能不被人群冲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依兰赶紧把装了魔神大人的金属盒子挪到了胸前, 双臂紧紧搂着, 以免被挤丢。   维纳尔别别扭扭地撑开胳膊,保护依兰不被人群推挤。   天哪!简直比她授勋那天围在荣耀广场的人群还要更加密集!   大雪纷飞的天气,谁也不会觉得冷,每个人都挤出一身汗,脸蛋红扑扑的,大片大片的白雾蒸腾在人群上方,简直就像身处一只巨型蒸笼里面。   依兰百分之百敢肯定,王太子大婚的时候,一定会冲着人群撒金箔,一定!   七国语言是相通的,依兰听到周边的人们都在议论王太子的大婚。   “听说了吧,昨天王太子妃从王宫里偷跑了出来,在广场上大喊大叫,风仪全无!”   “不会吧!她要做什么?”   “她给出了天价报酬,要求运输冰蓟的马车送她到南面——她说她的情人带着大军过来了,要接她回坦利丝王国呢!别人告诉她坦利丝的军队已经滚出了我们的国境,她还不相信!”   “我的先祖啊!这也太伤风败俗了吧!这样的人也配做王太子妃吗!”   “有什么办法,王太子就是喜欢她。噢!女人是不是只要长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可以为所欲为?”   “很不幸,事实正是如此呢。”   依兰瞄了维纳尔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如今的维纳尔根本不给依兰什么好脸色,他压着声音,阴沉沉地说,“如果你想问我,你和西芙谁长得美,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在黑暗神那张脸的面前,你们两个都一无是处。”   依兰:“……”她狐疑地观察他的神色,想判断这是维纳尔的真心话,还是那个家伙在借维纳尔之口自吹自擂。   “别看我,你和我没结果。”维纳尔高傲地撇开了头,“我现在不爱你了!”   依兰:“……”算了算了,不和这个错乱的孩子计较。   她紧紧地搂着装盛了魔神的合金匣子。   想到马上可以摸摸这个家伙,她兴奋得整个人都有点发飘。   她迫不及待地往人群深处挤去:“先找地方住下来,我快要累死了!”   为了安全起见,路易的人并没有跟过来,而是停在首都东南五里外的小镇上。   维纳尔抬手擦掉了额头上的虚汗,满脸不爽。很显然,依兰的身体素质比他好太多了,并且所有的衣物行李都在他的背上——他都还没叫累,她用得着这么娇气吗?   他瞪着她。   他现在对她的感觉非常复杂。黑暗神的暗影烈焰摧毁了他的欲望,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都不会再对她产生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冲动。   但是终究有些意气难平。   他的理智告诉他哪怕身在黑暗也要唾弃黑暗,但他也认可依兰的善良勇敢……   噢,总之就是混乱且割裂。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奋力在人群中穿挤,跟上依兰的脚步。   很不幸的是,易渡桥的驿站家家爆满。   逛了一大圈,发现没有任何一家驿站能腾得出房间。别说正经的卧房了,就连马圈边上都已经搭满了小型的帐篷,像那种只能靠坐在墙壁边上睡觉的长条木椅,都已经被人群给占满了。   绝大部分驿站就连大门口都挤不进去!   依兰和维纳尔扑腾了小半天,双双累得想吐舌头。她不禁有点怀疑自己这一趟的目的——这真是来给魔神大人找身体的吗?她非常怀疑,等到从这座名叫易渡桥的恐怖城市挤出去的时候,她自己的肢体还健全不健全了?   怕是得挤掉了胳膊和耳朵吧!   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在人潮里面穿行,可真是比在大海里面游泳更加耗费体力啊!   维纳尔拼尽了全力,好不容易在路边的冰蓟凉面摊上抢到两个位置。小小的方木凳子只够落下半个屁股,长长的条桌边上挤满了旅客,卖面的粗壮女孩不停地驱赶着那些吃完了面还赖着不想走的顾客。   点了两盘甜辣油凉面之后,依兰和维纳尔恨不得趴在脏脏的木桌上面睡上一觉。   依兰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她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没看到贵族聚区的区域?那边应该人会少一些吧?”   维纳尔没好气地说:“北冰国的贵族不住王城。他们住在有温泉的山上。”   噢!温泉!   累到半死的时候,谁不想泡在温泉里面恢复元气啊。   “解决了这件事情,我请你吃烤肉、泡温泉!”依兰指了指维纳尔背上的大包袱,“路易大人特意给我们准备了不少银币呢!”   两个人望向放钱的地方,视线同时一僵。   包袱底下被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一件蝙蝠罩衣掉出一半,在风雪中招摇摆动,好像在嘲讽这两个没有什么出行经验的年轻人。   “遭贼了!”维纳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嘴巴。   “噢!”依兰捂住了脑门,“真是出师不利!”   ‘砰、砰。’   两碗看起来又凉又滑的冷面被扔到了依兰和维纳尔面前的桌子上。   它……比想象中香了一万倍!   透明的浅绿色冷面看起来非常弹牙,淡淡的清香味道溢了满桌,配上甜辣油的焦香……噢!哪怕没有别的佐料,它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冷面了。   依兰不禁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暮日森林旁边的小镇上,詹姆士导师带着自己和维纳尔到老玛丽的旅店去吃打卤面,那天维纳尔嫌弃环境不好,根本不屑于动那碗面,便宜了依兰。   真是物是人非。   今天……   依兰试探性把手伸向维纳尔面前的冷面,谁知他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面碗,警惕地盯着她。   什么贵族的挑剔、君子的风度,在饥饿中的美食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非常没有节操地开始挥动手里的竹叉。   就当做……还不知道钱已经丢了吧!   两个人非常默契地吃完了面。   “我去解释。”维纳尔艰难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刻缩在女孩子身后。   刚一站起来,就看到一个头上用红绳绑了一根朝天辫的壮硕女孩双臂环胸,凶狠地注视着他们。   她就是面摊的主人。   “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朝天辫女孩满脸骄横,“还没有开始吃面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发现钱丢了,但是你们还是吃了我家的面!”   维纳尔捂住了额头。噢天哪!白银郁金香小公爵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所以,你们得留在这里给我家做工补偿!尤其是你!”她伸出一根手指,直通通地指着维纳尔,“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吃白食!”   维纳尔皱眉:“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抵……”   依兰急忙打断了他,兴奋地看着朝天辫女孩:“在你家做工是吗?包吃和住吗?”   简直是瞌睡来枕头啊!   *   十五分钟之后,依兰躺在了后院小矮屋中的简易小床上,舒服地伸展着四肢。   维纳尔被那个绑着朝天辫的女孩带到了院子里,和她一起磨面粉。   很显然,朝天辫女孩看中了维纳尔的美色,这才故意在发现维纳尔和依兰已经丢了钱之后,把美味的冷面扔到他们两个的面前。   愿者上钩。   住宿问题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在人海里扑腾挣扎了大半天之后,依兰看着这间只能放下一张简易小床的矮屋,感觉都像是住进了大宫殿。   她躺了几分钟,疲累一丝一丝离开了身体,恢复了满满活力。   她爬起来,走到院子里面逛了一圈。   小小的后院,角落有一口井,院子正中摆放着一台手推石磨,石磨旁边垒了一袋袋冰蓟果实。   维纳尔正在辛勤地工作。他磨出新鲜面粉之后,朝天辫女孩就从井中汲出清亮的井水,在他身边和面。女孩笑容满面,不停地逗维纳尔说话。   女孩看到依兰从屋里出来,非常不耐烦地喊道:“回屋里待着去,这里用不着你,别添乱!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   嫌弃依兰打扰了她和维纳尔独处。   维纳尔蔚蓝的眼睛里面装满了郁闷——他才是一看就没干过活的人吧?   依兰环视一圈,老老实实地缩回了小矮房。她本来就是出来检查一下周围有没有圣光之物。   和坦利丝王国一样,浸过圣光的东西都是值钱货,平民区是很难见着的。   依兰反锁了门,放放心心地摊开小包袱,把装了魔神的金属盒子捧出来。   ‘噢,我这该死的好奇心!’   ‘天哪,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她装模作样地谴责着自己,唇角早已悄悄绽开了邪恶的笑容。   开启暗锁。   “咔哒。”   一层层合金金属像花瓣一样依次绽开。   层叠的金属薄片分列左右,盒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毫不犹豫地把胳膊伸了进去!   他不是经常这样一把捉住她吗!   今天,她就是公然报复!   “咦……”   金属盒子里面空空的,依兰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费劲地把手旋了一圈,发现里面真是空的——她上当了,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在这里。   “骗子……”   依兰郁闷地嘟哝着,准备把手收回来。   忽然,手卡住了。   一股冰冰凉凉的寒气裹住了她的手,迅速冻结。   她感觉到整只手掌被一层冰状的东西裹了起来,体积增大,无法从那个拳头大小的孔洞中收回来了。   “怎么回事?”   她听到了一声很缥缈的轻笑。   是他!   他在里面!   “喂!”她把脸蛋贴向金属盒子,“放开我的手!”   她感觉到他的形状在发生改变。   好像……好像是另一只手,和她手指紧扣。   依兰的心脏‘怦怦’跳动,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他的形状也在发生细微的改变,总之就是不让她逃跑。   这种感觉好奇怪。   仿佛有一股股细小的电流在手指上面蹿动,指尖麻麻痒痒的,心尖也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地挠。   她摁下心里面怪异的感觉,冲着金属盒子说:“你就这么迷恋我的小手吗!抓住就不放!”   话音还没有落下,冻在手上的‘冰块’忽然就散掉了。散得飞快,好像嫌弃到不行。   依兰偷偷一笑,摸黑在盒子里面又捞了一把。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冰冷的,像浓雾。   噢,这个家伙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形态!   她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轻轻缓缓地在盒子里游来游去。   距离天黑还早,她想和他说说话。   “这座城市太挤了,人挤着人,路都走不动,你一定不会喜欢。今天吃了冷面,非常好吃。维纳尔被外面那个绑着朝天辫的女孩看上了,我成功混到了落脚的地方。”   噢,说了一堆废话。她不禁有一点脸红,觉得自己很像絮叨的妮可。   “我去休息了,替你保存体力。”   她收手的时候,感觉到中指的指尖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就像……另一根不舍的手指。   她的心弦猛地一颤,脑海深处忽然传出了一股非常玄奥的震荡,迅速通过她的手指,猛地触击在他的本体上!   “嘤——”依兰的双耳同时耳鸣,就像一根尖锐锋利的线切割进了脑海,恐怖的反震力道从指尖传了回来,是……是一个非常非常强大的封印,她碰到它了!   眼前冒起白光,无数交叠的画面和声音扑进她的脑海,依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就像一只被瞬间吹大的气球,里面塞满了数不清的针,它快要爆炸了!   她惨叫一声,摔下了简易小床。   身体即将落地的一瞬间,黑雾从金属盒里面涌出来,化成人形接住了她。   “你又在搞什么鬼……”   他的声音蓦然停住。   他发现怀中的女孩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眼睛紧紧闭着,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面飞快地胡乱转动。眉头紧皱,睫毛颤抖,嘴里憋出细细的呜咽。   他搂住她的身体,盯着她,浑身逸散出暴戾的黑气。   “痛……”她含糊不清地说。   他暴躁地把她整个团在怀里,分出一缕雾气顺着她的嘴巴潜进了她的身体,检查她的内脏是否出了问题。   没有。   她的身体健康得像一只小牛犊。   她可怜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非常烦躁地盯着她。   人类,确实太脆弱了,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地、毫无缘由地死去。   如果她死了……   他的身体好像被无数冰针扎了一下,又冷又疼。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必须得到她的献祭,这样她才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不,不对,应该说,这样才能保证他要用的这个身体不出任何问题。   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着想,他可以把神格分一半给她,帮助她成为半神。   他盯着她,幽黑的眼睛里流淌着浓浓的占有欲。   依兰缓了一会儿,脑海里的涨痛终于逐渐消失了。她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他盯着她,眼神令她心惊又心悸。   “把你的身体和灵魂都交给我。”他面无表情地说。   依兰的小心脏差点没承受住这样的刺激——他还真去学了那个?   她缓了缓,小心翼翼地说:“拜托,别在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求欢啊。”   “什么?”他皱了下眉。   依兰抓住他的斗篷,把绵软的身躯整个贴在了他的身上,为了照顾他骄傲的神之自尊心,她没有直接说正事,而是很委婉地对他说:“我们都说好了要结婚了,当然会做那样的事情啊,但是现在明显不合适。”   她偷眼瞥了他一下,见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心一横,抬起双臂环住了他的后颈,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他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瞪着她,整个神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偷亲了他一口,然后又缩回了他的怀里。   “你的身体里面的封印是怎么回事?”依兰问。   “什么?”他完全没有回过神。   依兰皱起眉头:“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的身体里面有封印,我不小心碰到它,受到了反噬。”   “怎么可能。”他扯下了唇角,“谁有本事把封印下到我的神格里面。”   “可是我刚刚碰到它了!”依兰紧张地攥着他的斗篷,“我非常确定!它很强大,我如果再和它对抗一会儿,意志肯定会全线崩溃。”   他盯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是什么东西?”   依兰摇了摇头:“说不清,就像一万只苍蝇、鸭子和母牛发出的声音同时轰进我的脑袋……”   他:“……”   “那你怎么知道它是封印。”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心。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东西曾经说漏了嘴,她说用尾巴戳他是制止他犯傻。他现在就是如法炮制,戳她这颗犯傻的脑袋。   依兰想了一会儿:“直觉。”   他挑了挑眉:“你接触过任何封印吗?”   依兰老实地摇了摇头。   “直觉源于经验。”他摁住她的脑门,“以后别去人堆里乱蹿。”   依兰:“……”   想一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密密麻麻的交叠画面、嘤嘤嗡嗡的乱流合声,确实是很像白天在人潮里面推挤的经历啊。所以她是挤出病来了吗?   “但你还是要当心些。”她不太放心地说。   “傻子,”他把她平放在简易小床上,闲闲懒懒地侧躺在她身边,手指卷着她一缕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你以为我的神格是菜市场吗?谁都伸得了手。”   依兰果断用上了激将法:“是吗?我不太相信啊,除非你给我看看你的神格!”   他根本不上当:“做梦去吧!”   依兰郁闷地把背对着他。   他盯了她一会儿,好笑地勾起唇角。   神格里面怎么可能有封印。   他懒洋洋地检查了一遍。   绝对没有任何异样。   天黑了。   依兰小毛线蹲在他的胸口,看着他利落地翻上了矮屋屋顶,顺着三角或者是长方形的房顶疾速移动。   拥挤不堪的街道和宽敞平坦的房顶,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很挤吗?”这个家伙毫不留情地嘲讽她,“这就是你所谓的寸步难行?”   依兰:“……”我是一只听不见声音的毛球球。   很快,他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天黑后的易渡桥依旧人潮拥堵,但这里却有一大片空旷宽敞的场地,一圈火红的雪樱环绕着巨大的广场,广场正中斜斜地修建了四条很长的台阶,它们都通往一处高台,像在拱卫着它一样。   即便被雪覆盖,还是能隐约看出整个高台都纹满了很有北冰国特色的图案。火红、浓绿,冰中之花。   “在那里。”魔神蹲在一间房屋的屋顶,语气平淡地说。   依兰小毛线激动地探出了脑袋:“你的身体?感应到了?”   “是。”   “那还等什么!”她激动地蹦了起来。   “这是北冰国的祭坛圣地,防备森严。”他闲闲地从屋顶上捧起一些新雪,搓了一只硬梆梆的大雪球。   “你怎么知道?”依兰奇怪地问,“你不是也没有来过这里吗?”   “呵,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只知道躺在盒子里面睡大觉吗?”   “呼——”他手中的雪球砸向广场正中。   依兰吃惊地看到,无数身穿白色衣服的武士从雪地里冒了出来,令人眼花缭乱的回旋镖疾射向那只雪球,把它斩成了细碎的小雪粒。   依兰:“嘶……”   “靠近祭坛只会更多。”他一边说,一边疾速后退离开了屋顶,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他撤到了对面屋檐下。   很快,依兰就看到几个白衣武士跳到了他刚才的位置,把周围都检查了一遍。   依兰绷着尾巴,望向高高的台阶:“噢!该不会每级台阶都藏着一个人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   依兰皱起了眼睛:“我先去探一探!”   依兰小毛线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小雪球,顺着广场边缘悄悄地滚了进去。   ‘风!’   一阵狂风刮过,把藏在雪地里面的武士一个个暴露出来,他们看起来有一点尴尬,对视一下,不动声色地拢过积雪来盖住自己。   依兰小毛线趁机匍匐前进。   裹了积雪的身体滑溜溜的,在雪地里噌噌地穿行。   她掀了几阵风之后,顺利来到了祭坛的斜台阶下方。   这个地方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就连乌玛丝那间藏了瘟疫领主的地下室,都没有给她带来这么糟糕的感觉。 第59章 神秘祭祀(二更)   依兰小毛线很快就横穿广场, 来到了其中一道台阶下方。   它非常高,从下方仰视, 感觉好像可以直直通到天上去。这样的斜长阶一共有四道, 分别对应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高高的祭坛耸立在四道台阶正中,就像被它们牢牢拱卫着一样。   依兰很小心地靠近了台阶,悄悄地钻到雪层下面看了看。   唔,她略微感到了欣慰。台阶表面绘满了大红大绿图案,并没有藏着武士。   她把自己瘫成一张小雪饼, 不动声色地游上第一级台阶。   噢, 糟糕的感觉更加浓郁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她想要干呕。   她停在原地没动,凝聚精神, 准备好了魔法以应对变故。   风雪轻轻覆向广场,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   依兰壮了壮胆, 悄悄游上了下一级台阶。   她想起雪层下方那些大红大绿、凹凸不平的图案。   有点儿像北冰国的食粮冰蓟,似乎又有些不同——冰蓟只有五片肥厚的深绿叶瓣,以及一枚圆溜溜的绿果实, 并没有鲜红的花。   但是这些图案的冰蓟下方, 都盛开着一片片火红的花海。   依兰压下了心底诡异的不安, 继续向着高台上方攀登。   很快, 她爬到了台阶中段。   这里的风变得暖暖的, 虽然没有味道, 但熏得人很不舒服。无论向上望还是向下望,她都会感到眩晕,好像有种频率非常高的震荡在‘嗡嗡’地回响。   依兰觉得如果自己用的是人类躯体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趴在扶栏上面呕吐了。   难怪台阶上没有安排守卫,这差事没人能做。   风声里好像夹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呜呜嘤嘤的,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哭。   依兰毛骨悚然,直觉催促着她,让她赶紧离开这个不对劲的地方。   她停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要是连一个没有任何障碍的台阶都爬不上去,一定会被魔神疯狂嘲笑的。   她趴在台阶上歇息了好一会儿。   用这个身体的时候她其实并不会犯困,每次睡觉都是因为和他窝在一起实在太舒服了,让她只想犯懒。   但这会儿她感觉到了困倦。   奇怪的风和声音,好像要把她拖进黑沉沉的地方,永远地沉眠……   依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这种状态明显不对劲!这里肯定暗藏着什么玄机。   她眯起了眼睛,四下张望。   然而并没有什么发现。也许有些什么阵法之类的东西,但它们都掩在了白雪下面,看不清楚。   要不要来一阵大风?她犹豫了一会儿。   来吧!   可怜的乞丐之神再一次借用了信徒们的精神力。   依兰小毛线悄悄从雪堆里探出眼睛:“风!”   只见一股狂风平地而起,它猛烈地刮过广场,把周围种植的那些雪樱全部刮弯了腰,雪地里藏的隐者们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滚,狂风袭向高高的台阶,卷起了厚厚的落雪层……   依兰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台阶上刚刚扬起的雪层,忽然轰一下落了回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拍回台阶上一样。   依兰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这里有奇怪的力量!   是法阵,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还要不要继续往上爬呢?依兰小毛线瑟瑟发抖。   如果有什么东西的话,它会不会已经发现她了?   依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继续向上。如果连她都做不到,那么魔神的血肉之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不能使用黑暗力量的前提下,这只球已经是他和她最强大的底牌了!而且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平平无奇的毛绒球,她是魔法师!非常厉害的魔法师!   勇敢的小依兰心一横,继续向上攀登。   因为确定了台阶有问题,反倒没有了刚才那种未知的恐惧感。不就是让人感到压抑恶心吗?反正她又没有嘴巴,不会呕吐的。   依兰小毛线瞪着眼睛,快速冲向台阶顶端。   身下的台阶隐约传来了奇怪的震颤,依兰催眠自己:‘不正常才是正常的!能感觉到不正常,那正好说明了一切正常!’   她拱到了台阶顶部。   四道长长的斜台阶都通向这里。   这是一座很高的木质祭台,由无数方木搭建而成,方木非常密,硬要形容的话,它就像一只方型的巨大木桶矗立在大地上。   木材的味道非常浓郁,混合着刺鼻的油彩味道,那股很熏人的奇怪气息好像就是来自它们。   祭坛是有顶的,八角木顶,垂着古铜色的风铃。风铃很沉,有风吹过来,它们纹丝不动。   依兰悄悄从雪层中探出眼睛,看了看。   主祭台的长和宽都在二十尺左右,是一个棕色的木质平台,四角各有一根方木柱,撑起了木顶。   平台正中央设了一座神坛,神坛上塑着一座大头娃娃一样的木雕像,雕像上缠满了藏青色的布带,布带垂下神坛,很随意地铺在地上。   依兰一抬头,正好看清了大头雕像的脸。   “噢!”绒毛猛地收缩,她差一点儿就顺着高高的台阶滚了下去!   只见这座木刻的雕像咧嘴笑着,大脸上的表情就和那天夜里围在唐泽飞鸟身边的那些送死士兵一模一样!   诡异的笑容,幸福而满足。   ‘有问题有问题有问题!有问题才是正常的!’   依兰小毛线迅速安抚着自己,悄悄拱着雪堆,蹭到了左边的方柱下面。   四根风雪柱下都堆积了一些白雪,供她掩耳盗铃地藏住身体。   这里如果存在着奇怪力量的话,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她这个入侵者。   不过依兰并没有很慌乱。经过数日休整,她的信徒们已经恢复了良好的精神状态——可怜的乞丐之神时刻准备借用信徒们的魔法力量来逃命。   她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然后暗暗观察整个主祭坛。魔神既然感觉到身躯就在这里,那么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垫在这座诡异大头雕像的屁股下面,这样的话,她只要顺着那些藏青色的布条悄悄潜过去就能找到它了!   依兰小毛线主意一定,悄悄扬起了一阵微风,借着风势把自己当成一团小雪球,‘咻’一下滚到了两条藏青布带的中间。   一蹭,蹭进去了!   依兰抬起眼睛一看,失望地发现木雕像并不是坐在封印魔神躯体的圣金盒子上面。   眼前是一个木台子,绕了一圈没有发现缝隙。木雕像就坐在这个疑似实心的木台上,从依兰现在身处的位置去看,可以看清雕像弧度诡异的双层下巴。   ‘爬上去看看!’胆大包天的依兰小毛线贴着藏青布条往上爬。   这些布条很陈旧,给人一种腐朽的感觉。   ‘这个国家特别奇怪!神神叨叨的。’依兰嫌弃地爬上了木台子,现在,她和诡异的木雕像平起平坐啦!   好像突然一点都不害怕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切开雕像爬进去看看魔神身体有没有藏在它的身体里面时,忽然听到八角木顶上的风铃整齐地‘叮叮呤呤’响了起来,声音绵密诡异,完全不像普通的风铃。   噢!她刚刚放松了一秒钟的心神!   依兰毛骨悚然,下意识地转动眼睛,透过布条盯住这座雕像。   是这个家伙做了什么手脚吗?   等等……   不止是这里有铃铛声。   依兰顺着藏青色的布带继续往上爬,爬到了木雕像的手肘位置。   她探出眼睛,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队身穿宽大袍子的人正顺着台阶爬上来,他们没有头发,看模样像是僧侣。   僧侣们手中拿着摇铃,走一步,摇一摇,木顶上的风铃也奇异地应和着他们,发出非常绵密的声音。   依兰发现,那股沉积在胸口的恶心感消失了。   ‘真是奇奇怪怪的!’她想,‘不过有人来总是一件好事,多少能帮助我发现一点线索!’   她蹲在雕像的手肘上,注视着这一队僧袍人。   噢,等等,另外三道斜长的台阶上也各有一队人正在往上爬,总数过了百。   四面台阶上的摇铃声汇成了一股清心的声浪,让依兰感到神清气爽。   很快,领头的四个人一起踏上了正中的木祭坛。   “刚才起了怪风。”一名灰白胡须的长者用缓慢的腔调说,“祭祀丰收之灵的日子里,从未有过这种不祥之征啊!”   “可若是延缓祭祀,后果你我恐怕担待不起。明日王太子大婚,还要亲登祭坛参拜丰收之灵,万一出个什么差池……”   “再说,奉灵之子们已经有七日只沾水不进食,准备好了干净的身心来侍奉,无法继续拖延了。”   “好吧。”提出不祥的长者被说服,“那就开始。”   四位领头的长者扬起了宽大的僧袖,高举手中的摇铃,左右叉开双腿,围着木雕像开始了奇异的舞蹈。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哼唱着像歌谣又像念咒的旋律,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看得依兰有一点头晕。   她隐约能听明白,他们是在赞美丰收,感恩祖灵的赠予,让这片土地远离饥饿与哀愁,每一个人都过得幸福满足。   她的视线越过这四个唱跳的人,望向整齐列在台阶上的一百来个‘身心干净’的奉灵之子。   他们都是相貌清秀的年轻人,有男有女,虽然七天没有进食,但看起来个个精神都很好,眼神狂热,就像高唱着赞美诗期待光明女神降下神眷的琼斯老小姐。   这个仪式十分冗长。   自从他们出现,依兰的精神就渐渐放松下来。无论什么样的状况下,人多,总能让人感觉到心理安慰。   她时不时抬起眼皮看看木雕像的表情,发现它并没有什么异样。   在这里蹲久了,依兰产生了一种被妮可带进光明教堂,听着赞美诗打起瞌睡的错觉。   唔……好像所有的祭祀祈祷都没有什么大区别。   就在依兰小毛线开始昏昏欲睡时,变故再一次发生了。   她发现自己在动!   在动!   依兰一下就吓精神了。   木雕像木雕像!它终于要开始作怪了吗?   她紧张地抬起眼睛,准备好了魔法——   咦,它看起来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异动。   那她为什么在移动?   眼珠一转,依兰发现在挪动的是雕像屁股下面的木台。   它在一片颂唱和摇铃声中,缓缓向右边平移。   依兰小心地用尾巴勾住藏青的布条,探出一只眼睛。   只见木台移开之后,木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往洞里一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依兰是可以夜视的,她什么都看不见,意味着这个洞很深,也许直通祭坛底部。   这是要做什么?   那四个唱跳的长者身后,年轻的人们排着队走了过来,他们把摇铃放在带上来的木筐里面,然后脱下身上宽大的僧袍,也扔进了木筐。   “噢!”依兰小毛线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长针眼的一幕。   这些年轻人,袍子下面竟然什么也没有穿!   他们不仅剃掉了头发,连身上也没有任何毛发,脸孔和身体都光光滑滑,像是用蜡把所有的绒毛都清理干净了。   第一个光溜溜的年轻人上前一步,脸上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抬着双手,直直跳进了木台下面的空洞里!   依兰吓呆了。   年轻人跳下去之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回来。   这里有多深?他去了哪里?没有答案。   四列年轻人一个接一个脱了衣服往下跳。   依兰身体发软,绒毛全都贴在了身上,她小心翼翼地顺着一条藏青色的布条潜了过去,把身体拉成长长一条,眼睛探到了洞口。   一个身段姣好的年轻女孩正在往下坠落。   依兰紧张地盯住了她。   洞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女孩白皙的身体非常醒目。   依兰看着她一直往下坠落。   很深很深很深……   忽然,那一朵白莲花一样的身体突兀地消失在依兰的视线中。   就像被浓墨吞掉了一样。   依兰头皮发麻,在下一个年轻人继续往洞里跳时,她果断使用了魔法——“风!”   狂风把这个没穿衣服的年轻男孩掀了起来,扔到一旁的方柱下面。   “不洁者!”四位长者齐声怒吼,“你想亵渎丰收之灵吗!”   年轻男孩满脸惊慌,他求助地望向其他的人,但是其他人都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转开了头。   一名女孩冷冰冰地说:“肮脏的人,没有资格和我们说话。”   “我没有不洁……”男孩绝望地跪坐在地。   依兰小毛线皱起了眼睛。   这么明显的邪恶祭祀他们难道都看不出来吗?   只能魔鬼才会需要别人用生命来献祭——哦不,就连魔神大人,他也没有这样的爱好!   她鼓起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召来一阵又一阵怪风,把这些试图往洞里跳的祭品们吹得东倒西歪。   “天哪!丰收之灵发怒了!这是先灵的降罪!”四个长者捂着被吹得四处乱飞的袍角,惊恐地大喊大叫。   趁着没人注意,依兰悄悄来到了洞口。   魔神的身躯肯定在这下面!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这么黑、这么高。   它应该直通祭坛的最底部,甚至要延伸到地底下去!   这么深的地方,魔神用她的身体肯定不可能到达,只能她去。   ‘噢,除了一往无前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依兰小毛线用力鼓了鼓身体,卷住藏青色布带的尾巴猛然一松。   ‘咻——’   她直直落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   “怦怦、怦怦怦……”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乱跳。   好可怕呀。   四周应该是方木搭建的祭坛内壁。   依兰观察了一会儿,奇怪地发现内壁和外壁并不一样。从外面看,祭坛是由一块块长条形的方木建成的,但是它的内壁却像竹节一样,窄、均匀、致密。   ‘里面是竹子,外面是木头吗?’依兰奇怪地想,‘构造真奇怪啊。’   降落了一会儿,她估摸着快要到女孩刚才消失的地方了。   “风!”   风托住了依兰的身体,把她送向内壁。   她把尾巴卡在了两段竹节之间,身体拉长,窝在竹节的凹槽里面。   一种很古怪的感觉爬进了她的脑海。   浑身都不舒服。   依兰摁下了奇怪的感觉,顺着竹节,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咕噜……”   一个非常古怪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依兰循声看过去,发现一片漆黑中,有一团白色的东西翻了一个滚。   就像……有人在俯泳!   她仔细一看,看清楚了,这下面是黑色的粘液。   黑色的内壁、黑色的粘液,难怪从上面望下来只有一整片漆黑。   那这个白色的东西……不用说,一定是从上面跳下来的人!   依兰不假思索扔出了风,把那个人从黑色粘液里面挖了出来。   她一边把这个人高高抛了起来,一边思考该把他固定安置在哪里。   还没想到方案,粘液从他的身体上滑落,露出了只剩一半的身躯。   依兰浑身一震,绒毛全部缩在了身上。   这个人……已经被吃掉一半了!   下面这些粘液,是怪物!   她浑身僵硬,看着这半具躯体跌回了粘液里面,翻滚、翻滚,消失。   依兰小毛线瑟瑟发抖。   天哪,幸好她先来探测敌情。要是贸然把魔神带下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有一点明白了。   上面那个木雕像其实是无害的,它就是一种象征,哄骗人们幸福满足地献身怪物的象征。   那这怪物……是什么东西?丰收之灵?   依兰不敢贸然挑战一个未知的存在。   她静静地蛰伏在上方,紧张地监视着它。   很快,她发现下面的黑色粘液开始运动起来,一种很奇怪的令人作呕的‘咕嘟’声不断响起,好像是肚子饿一样。   粘液附近的内壁渐渐发红,一些暗红色的液体渗入了内壁,向着四个方向不断渗透。   正是四道长台阶的方向。   渗透很快就停止了,粘液开始翻腾,整个内壁发出了低闷高频的震动,恐怖的‘嗡嗡’低啸声响起,粘液越溅越高。   噢,是因为她破坏了这场祭祀,怪物开始发狂吗?   依兰直觉不太妙,她鼓足了劲,开始在左右内壁上弹跳,蹦向上方那个一尺见方的洞口。   地动山摇!   ‘怼怼怼怼!’依兰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这样的弹跳声了。   这会儿情况紧急,她顾不上那么多,扯着身体奋力地蹦跶。   “哗啦——”   下方的黑色粘液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翻滚着、贴着内壁追了上来!   她被发现了!   依兰一边扯着身体飞速逃跑,一边转动眼珠往下望去。   噢!黑色粘液翻涌的间隙,她隐约看见最深处有金色微光若隐若现!   找到了!那一定是装着魔神身躯的圣金盒子。   依兰激动无比。   不过现在得先逃命,甩掉这条黑龙一样的粘液。   “风!”   借着风势,依兰速度更快,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嗖’一下,在粘液涌上来之前飞出了洞口。   “啪叽。”她砸到了吊着风铃的木顶上,摔成了一片小薄饼。   祭坛的台子上,四位长者和奉灵者们正在伏地嚎哭,大声喊着求丰收之灵息怒之类的话。   整座祭坛都在摇晃,依兰知道这是因为那股迅猛狂暴的黑色粘液追在她后面左冲右突,扑得整座木质祭坛摇摇晃晃。   要不是四面还有四道斜长的台阶抵住高台的话,恐怕这座危楼此刻已经倒下去了。   “哗——”黑色粘液涌到了洞口。   “先灵降罪!”伏在祭坛上的人们鬼哭狼嚎,就像看见了世界末日一样。   祭坛下面,白衣武士们也全被这场变故震了出来,他们呆呆地站在广场上,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依兰感觉到四条长台阶在高频震荡,恶心的感觉再一次浓郁地袭来。   “哗啦——”   粘液涌到了洞口。它体型庞大,绝大部分粘液轰隆隆地撞击在木质平台上,让整座祭坛摇晃得更加厉害,伏在平台上的僧侣们就像风雨中的小蚂蚁一样,他们抠着地板、抱着四根方柱,以防被甩下高耸入云的祭坛。   “哗——”狰狞无比的黑色粘液顺着洞口挤了出来。   它击中了木顶,整个木顶四分五裂,风铃‘叮叮铛铛’掉了一地。   伏在地上的僧侣们疯狂地摇动着手中的摇铃恳请祖灵息怒。   ‘看来他们都知道这里面住着怪物。’   依兰尾巴一弹,落到台阶边的扶栏上,‘咻’一声急速往下滑。   真是惊险又刺激的长滑梯啊。   粘液长龙狂暴追击,它轰隆撞碎了台阶左右的扶拦,咆哮着涌下台阶,紧追不舍。   依兰又紧张又激动——这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她打算把它引到广场下面,然后从另一个方向悄悄潜回去偷盒子。   就在依兰美滋滋地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时,忽然眼睛一花,只见身下的台阶像活了一样,卷起末端,向着她兜头拍过来!   “噢!见鬼!” 第60章 记忆封印(三更)   依兰惊恐地注视着前方。   她此刻顺着台阶旁边的扶栏, 滑到了台阶的腰部。   黑色粘液在身后翻涌着,像一条黑龙一样从洞口涌出来,顺着台阶追击下来。   而底下的台阶末端,居然缓缓地抬了起来,向着她滑落的方向倒卷。   “什么啊!”   斜长的台阶,依兰难以估量它有多长,只知道站在祭坛上方往下看, 广场上的雪樱树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这样庞大的建筑物,为什么会动!   依兰都快吓傻了, 她猛地向着台阶外跳了出去。   只见右手方向的那道长台阶也动了起来, 它呼啸着,整个夹击过来。   “啊啊啊啊——”依兰瞪着小眼睛, 召出一阵风, 把身体吹到了半空。   从高处望下去,两道动起来的台阶就像是章鱼的两根触手,它们无比庞大,移动时发出恐怖的低沉呼啸声。   积雪全部抖落, 露出了竹节状的本体。   一级一级台阶,竟然是这只怪物的肢节躯体!   “噢!”依兰小毛线发出了崩溃的惊呼。   真是一语成谶!   来之前她说了什么来着?这些台阶, 别是白衣武士扮的吧?   现在可好, 不是武士,而是怪物!   天哪!她敢摸着良心发誓, 今天她真的只是想来侦查一下, 而不是和这样一个怪物战斗!   “呜呜呜……”   可怕的黑色粘液追在身后, 就像一条黑舌头,翻涌着,扭曲着,不停地向她卷来。两道庞大的台阶呼啸着转动,封堵她的去路。   她就像在和大山玩捉迷藏!   身后又传来了音啸声,依兰百忙之中转过小眼珠望了一下,全身炸起的绒毛二次炸裂。   另外两道台阶已经悄悄直立起来,封住了她的退路!   上、下、左、右,哪里都是这只怪物的躯体!   依兰很害怕。这种感觉和那次在海上遭遇克苏尔特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当时克苏尔特没有发现她的藏身之处,只能无差别地在海洋中横扫。而现在,这个可怕的巨大怪物发现了她,正在疯狂追击她。   四道台阶形状的触须,以及一条粘液长龙。   它们移动起来,说是翻江倒海也不为过。   整个广场上的积雪被搅得纷纷扬扬,视野中一片白茫茫,浓红艳绿的肢体带着音啸,在风雪中狂舞。   依兰小毛线紧紧绷着尾巴,眼睛瞪成了两条小竖线,在庞大的山体之间疯狂穿梭躲避。   忽然,身后有风袭来,身体猛然一紧!   她全身的绒毛都炸开了。   “笨东西。”一道低低的、很不耐烦的声音贴着她响起。   是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白衣武士的装扮,爬到这怪物台阶上来找她了。   依兰惊奇得瞪圆了眼睛,尾巴尖尖呆滞地摇了两下。   他单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抓着台阶边上的扶栏,从一座山跃向另一座山。   “台阶是怪物!”依兰急忙提醒他。   他像看白痴一样瞥了她一眼。   依兰忽然明白了,是怪物那又怎么样,就像屠龙者都要骑在巨龙的脊背上攻击一样,这些台阶状的肢节本身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完全可以踩着它们借力。   他在一道长肢节上奔跑,另外那一道肢节向他卷过来,他抓着扶栏上下翻飞躲避,很快就把它们缠在了一起。   两道卷在一起的肢节台阶疯狂撕扯。   黑色粘液紧紧追在身后。   “给我风。”他重重一蹬,身体从半空扑了下去。   “风!”依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狂风卷过,趁着两条触手般的‘台阶’还绞在一起时,轻盈的身躯从庞然大物旁边飞掠而过,借着风势,他像一只鸟儿急速向下滑翔,呼啸着,翻越了那排鲜红的雪樱树,轰砸在广场外面民房的房顶上。   “吼——”   追击无望的怪物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   它看起来无法离开原地。   *   潜回朝天辫女孩家的后院时,魔神大人的诡异地停在了屋顶。   依兰小毛线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能让他摆出这副严肃的表情,一定是很严重的事……   依兰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嘴角猛地抽了好几下。   原来朝天辫女孩给自己留了一手——她拥有维纳尔的房间钥匙!   趁着半夜,朝天辫女孩打开了维纳尔的屋门,在爬上床铺时惊醒了维纳尔,小公爵力保贞洁,壮硕女孩仗着身强力壮,把他死死摁在床铺上,一边扒他的睡裤,一边撅着嘴巴去亲他。   依兰:“……噢,可怜的维纳尔。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没事,”魔神坏坏地挑了挑唇角,“反正他什么也做不了。”   “嗯?”   依兰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噢!天哪!你怎么会不行!”朝天辫女孩像见了鬼一样大叫起来。   恼羞成怒的维纳尔一拳把她砸晕了过去,然后恨恨地掰开她的手,把她踹下了床铺。   依兰忧郁地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原来女孩子也能霸王硬上弓吗?可是她为什么说不行?什么不行?   “呵。”魔神大人捉着她回到了小矮屋。   依兰抖抖毛,把刚刚这一幕逐出脑海。   “广场上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啊?”她问,“他们叫它丰收之灵,这也是一只领主吗?”   他摇了摇头:“不是。应该是一种被召唤的,特殊的守护神。”   “那是神?”依兰皱起了绒毛,“噫……”   “你以为神是什么好东西吗?”他斜眼睨她。   依兰趁机拍了个马屁:“你就是个好东西啊!”   他:“……”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他都分不出来她是骂他还是夸他。   依兰偷偷清了清小嗓门:“我好像发现装你身躯的盒子了,就藏在粘液底下,我本来想要调虎离山,把粘液引走然后潜回去偷它,没想到那些台阶居然是它的一部分!”   “去了也没用。你拿不动。”他非常冷酷地说。   依兰:“……”   的确,她这个毛绒身体就像橡皮糖一样,如果用尾巴勾住圣金盒子往上爬的话,估计她只能把自己扯成一条直贯上下的细毛线。   依兰不甘心地辩解:“……我可以用风!”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知道不靠谱,蔫蔫地垂下了脑袋。   圣金盒子非常重,想要用风把它从很深的洞底掀出来,那得召唤龙卷风才行。   那样的风她根本无法精准控制,而且用完就力竭了,没有能力继续带着那样一只重盒子逃生。   她烦恼地皱着眼睛:“那些粘液非常厉害,碰到人,马上就会把人腐蚀得骨头都不剩,你不能进去。”   他想了一会儿。   “总之先对付那个东西。我教你火焰真名。”   依兰双眼一亮:“你觉得那个东西怕火?”   他无所谓地说:“看着很脆。”   依兰:“……”   脆,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   他抽出短剑,在地面上刻画火焰真名。   依兰蹲在简易床铺的边缘,忍不住嘀嘀咕咕:“你肯定和一个精通元素真名的人一起战斗过!”   “嗯?”他皱眉看她。   “难道你觉得,以你这种脾气会主动去学习元素真名吗?肯定是见多了,记住了。”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神明过目不忘。”   “可是你画得很熟练啊!”依兰叹息着,慢吞吞地把身体趴成一块小薄饼。   尤其是他画风刃的时候,感觉特别明显。   他停顿了一会儿,盯着自己的手看。   “的确,不同寻常。”   “可是我忘了。忘了什么时候画过这种东西。”   依兰犹豫了一会儿,细声问:“有没有可能……你不是丢了脑子,而是被封印了记忆?”   “我怎么可能容许什么东西跑到我的神格里面动手脚。当我死了吗。”   他撇撇嘴角,不再多说,刷刷刷就画好了火焰真名。   依兰收拢了心神,专注地盯着地上的图案。   不知道为什么,心思总是有一点飘,还有一点烦躁,半天进不了状态。   ‘那如果……曾经真有一个,让你愿意敞开全部的人呢?’   她想起了昨天触碰到的那个‘东西’。   直觉告诉她那是封印。   会不会是一个记忆封印?帮助他的神格离开七王之墓的封印?正因为忘记了那些深刻的情感,七王的无畏意志才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依兰慢慢地蜷起了尾巴。   “如果……”她细细地嘀咕,“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会让我跑到你神格里面吗?”   他怪异地盯了她一会儿,噗哧笑了出来。   “放你进去又怎么样,你能做什么吗?”   “所以你会放我进去对吗?”   “嗯。”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发现不太对,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来掩饰,“就像把蚂蚁放在掌心一样。”   她摇了摇尾巴,垂下眼睛,专注地盯住地上的真名。   盯了半天一无所获。他都困得打了好几个呵欠。   “还有,”他懒洋洋地伸出手指,重重点了点她的眼睛上方,“如果真有什么我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鬼封印,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能发现的话,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依兰呆呆地转过眼睛。   “意味着,”他咬着牙根,凑得近了很多,一字一顿,“封印是你下的。”   依兰惊恐地睁圆了眼睛。   他危险地微笑:“如果是那样,只能证明一件事——你想要消灭我。”   依兰吓得赶紧摇头:“不不不,我绝对不是坏人!”   “也许……”他眯着眼睛,凑得更近,“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呢?无意之中做了错事,你说该死不该死?”   依兰小毛线拼命摇头。   “我确定那是错觉!”她梗着小眼睛,“绝对不是什么鬼封印!”   他挑挑眉:“那就少在那里胡思乱想。怎么,失恋游戏很有意思吗?”   依兰的小心脏轻轻收缩了一下。   她嘀嘀咕咕:“可是我觉得我们一点都不像在恋爱。”   他装模作样地盯着她毛绒绒的身体:“谁说不是呢。”   依兰开始细细碎碎地想——   ‘和其他人相比,我和他之间好像一点儿都不像是爱情。难道这就是妮可常说的凑合过日子吗?’   ‘噢!可不就是凑合着过日子嘛!每天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三句话就炸毛,熟悉彼此的身体没有任何神秘感可言……这可不就是左手摸右手的那种老夫老妻吗?’   ‘不错,就是这样。’   依兰找准了定位,幽幽叹了一口少女气,然后再一次盯住了火焰真名。   这一回,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魔神大人饶有兴致地挑眉看着属于他的绒毛东西,他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已经失去了初恋期和热恋期,一步到位地变成了‘左手摸右手的老夫老妻’。 第61章 史诗梦境(一更)   次日清晨, 依兰被朝天辫女孩夸张的大嗓门吵醒了。   她做好了和维纳尔双双被扫地出门的准备,谁知道出门一看,见到朝天辫女孩跟在维纳尔的屁股后面, 顶着一只青紫的眼圈, 摆出一副谄媚得不得了的表情。   “纳维哥哥,被你打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再打我一次嘛,来嘛!”   依兰:“……”   维纳尔眼角直跳。昨晚这个女人爬到他的床上, 对他动手动脚, 最后还很扎心地说他不行,他一怒之下打晕了她,谁知道她醒来不但不生气, 反而像个鼻涕虫一样更粘他了。   “纳维哥哥, 你再打我一下,我带着你去看王太子大婚啊!我知道怎么抄近路, 能挤到前面去抢金珠子的!”朝天辫女孩抛出了重磅诱饵。   依兰立刻就咬钩了,她非常没有原则地出卖了维纳尔:“快快带我们去!你家纳维哥哥很好说话的。”   这一趟主要目的是找回魔神的身躯。现在已经找到圣金箱了,只等夜间行动。白天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看看有没有机会杀掉唐泽飞鸟和那个光明女神的化身。   朝天辫女孩开开心心地带着依兰和维纳尔出了门。   她左蹿右蹿,穿过几条夹墙中间的小巷道之后,还真把依兰和维纳尔带到了大红地毯的旁边。这条长达千尺以上的大红地毯从王宫中铺到了祭坛,新婚夫妇会顺着地毯走一个来回,让民众们近距离仰望王族风采。   地毯左右各站着两排手执长矛和巨盾的武士, 阻绝人群。   待会儿王太子和太子妃会走过这条红地毯, 到祭坛去参拜丰收之灵。   ‘居然没有改变行程吗?’依兰疑惑地想, ‘昨天发生的事情,难道他们就这么不以为然?看来那个邪神和北冰王族之间的牵扯比想象中更深啊。’   在她胡思乱想时, 悠扬的乐器声从远处飘来。   人群开始躁动。   “来了来了!”   一台由十六名武士扛在肩膀上的黄金大轿缓缓行来,它看起来就像一艘大船,纱帐上面坠满了耀眼的宝石和珍珠,黄金雕刻的配饰栩栩如生。   隔着老远就能看见一对新人高坐在镶满了宝石的轿台上。   他们穿的是紫色华袍,头上戴着金冠。   华贵浓艳复杂的服饰,衬得唐泽飞鸟那张脸更加寡淡无味,而坐在他身边的西芙虽然板着脸没什么精神,却还是艳光四射,美得像一个金色小太阳。   哪怕再有心维护自家王太子的民众,心里也不禁在想:这两个人非常不般配。坦利丝王国的公主太漂亮了,王太子他镇不住,婚姻生活恐怕会出问题。   民众其实从来也不看好唐泽飞鸟,和他的兄弟们相比他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每个人都觉得,他最后能登上王太子之位,完全是因为他的兄弟们斗得太狠了,那一通持续数年的内斗让所有王子都元气大伤,才被这位前期毫不出彩的小王子捡了漏。   有时候运气好像真的可以决定一切呢……   看看这位平平无奇的王子,得到了继承权,还能抱得美人归。   腹诽归腹诽,王太子大婚,这可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走在喜轿前方的礼官时不时就会扬起一把金豆子,洒向左右的人群。   阵阵激荡的欢呼把那一点不和谐的议论声彻底压了下去,所有人欢欣雀跃,一边祝贺王太子大婚,一边抢那些金豆。   依兰悄悄拽了下维纳尔的衣袖,叮嘱他:“分头行动,你去抢些金豆子回来,我有事要办,回头院子里见。”   维纳尔:“……”堂堂白银郁金香小公爵,挤在这种脏兮兮热烘烘的人群里面,抢米粒大小的金豆?!   依兰无情地戳他伤疤:“你还想不想赎身了?”   维纳尔:“……”   挤向人群,抢金豆!   安排好维纳尔之后,依兰踮着脚在娶亲队伍里面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圣女的踪影。   她不参加唐泽飞鸟的婚礼吗?   依兰一边琢磨,一边跟随着婚轿向祭坛的方向挤过去。   祭坛广场上铺着新雪,四道斜长的台阶稳稳当当地矗立在大地上,覆着薄薄一层雪。没有亲眼见到它们是怎样舞动过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是怪物肢体的一部分。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它古朴、沧桑,很有历史厚重感,像一座货真价实的祭坛。   依兰看着唐泽飞鸟把西芙从喜轿上面搀下来,两个人携着手,开始攀登长长的台阶。   祭坛上面,被粘液掀飞的木顶已经被修葺过,恢复了原状。   左右两侧有人摇着摇铃,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出很远。   ‘摇铃是在告诉邪神——这是自己人。’依兰轻轻地点着头,若有所思。   她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努力踮着脚,从两名武士的肩膀中间探出自己的脑袋。   她要尝试再一次暗杀唐泽飞鸟,看看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有不死之身!   祭坛下的广场禁止游客踏足,人们围在广场边上,遥望着祭坛上方的唐泽飞鸟和西芙。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做了什么,但是很明显,西芙和唐泽飞鸟起过一次争执,她被自己的准丈夫摁着后脖颈,硬生生地压在雕像面前行完了礼。   下台阶的时候,西芙的脚步明显有些不稳,她的眼眶比来时更红,神色屈辱惊恐。   唐泽飞鸟钳住她的手腕,冲着广场周围的民众温和地笑。   西芙被迫小步追行在他的身边,脸色惨白,肩膀收缩着,像一只落在恶狼手中的可怜的小羊羔。   这位自小被父母和哥哥们捧在掌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小公主,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依兰心想:‘她一定感觉到那个祭坛有问题,还被那只恐怖诡异的木雕像吓了一跳。噢,唐泽飞鸟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摁着她磕头的时候手劲很大,把她的脑门都碰肿了。’   她盯着西芙。   被迫来到一个诡异的地方,嫁给一个很不正常的男人,对一名少女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如果不是这位公主对自己恶意满满,非要除之而后快的话,依兰觉得自己一定会非常同情她,甚至想办法帮助她脱离苦海。可惜……   ‘我当然不可能帮助一条被恶狼叼住的蛇。他们就应该在一起,百年好合。’   依兰耸了耸肩膀,静静等待时机。   广场上的庆典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西芙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枚蓝色的宝石,目光时不时无助地扫向人群,好像在期盼有谁来救她。直觉告诉依兰,这枚和维纳尔的眼睛颜色完全相同的宝石,一定是维纳尔送给西芙的信物。   庆典结束的时候,唐泽飞鸟非常温柔地牵住了西芙的双手。   西芙异常抗拒,试图把左手藏到身后。   “王太子妃也太害羞了。交换礼物而已。”唐泽飞鸟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细长的手指像柳枝一样缠住西芙紧握的五指,掰开。   “我才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啊!”   敏锐无比的依兰在一片乐器声中,捕捉到了指骨折断的声音。   唐泽飞鸟拿到了西芙掌心那枚蓝宝石,他一只手把西芙的脸摁了他的胸口上,另一只手举起宝石:“王太子妃准备的礼物实在贵重,飞鸟受之有愧。”   西芙微弱的挣扎和哭泣都被闷在了唐泽飞鸟的胸前。   围观的人群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们欢呼起来,艳羡地看着这对郎情妾意的新婚小夫妻。   ‘这个家伙好恐怖!’依兰瞳仁收缩,看着西芙垂在身侧那只形状怪异的左手,感到自己的指骨也传来了一阵疼痛。   唐泽飞鸟,可真是个狠人啊!   依兰再度仔细查看四周。   光明神的化身不在他的身边,如果刺杀之后扔一把火……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盯住雪樱树上那些漂亮的红色花瓣。   无形无色的风刃暗藏在一片最大的花瓣下面。   广场上乐声再起,王太子揽着泪水涟涟的太子妃走向红毯铺就的道路时,一阵打着旋的春风漫漫卷过广场周遭的雪樱,无数花瓣脱离了树枝,轻快地在半空起舞。   微风卷落花瓣,并不打算对它们负责。它掠上半空,把无数花瓣抛了出来。   “哇噢!”广场周围的观众们发出了整齐的惊叹。   一对新人头顶,花瓣纷纷扬扬,真是太浪漫了!   依兰小心地操纵着那片暗藏杀机的花瓣渐渐接近,风刃对准了唐泽飞鸟的颈动脉。   苍白的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在微微地跳动……   “刷!”   依兰果断出手!   藏在漫天纷飞的雪樱中,那片暗藏杀机的花瓣丝毫也不起眼。   它飞旋着,迅速接近唐泽飞鸟。   此时,唐泽飞鸟正装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弯下瘦长的身体,体贴地帮西芙拂掉那些飘落在她腰际的花瓣。   “刷——”   依兰皱着眉头,眼睛里爆发出凶狠的光芒。   风刃和花瓣,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切入……   唐泽飞鸟的手停在了西芙的腰间。   他反手一抓,双手握着西芙的腰肢,将她高高地搂了起来,在身前旋转一圈。   “噗哧!”风刃花瓣切进了西芙的后背。   西芙再一次发出了惨哼。   一阵密集的鼓点掩盖了她的声音,唐泽飞鸟顺势把她抱上了喜轿。   只见娇小美丽的新娘羞涩无比地依偎在丈夫的怀里,他拢过宽大的袖袍,把她的身体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依兰呆呆地看着这个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的男人。   他拿西芙来挡刀的姿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他刚才掰断西芙的手指抢走那枚宝石一样。   ‘好可怕的男人……’   周围的人潮根本没有发现哪里出了问题,人群欢天喜地追着婚轿返回王宫,继续争抢礼官们洒出来的金豆子。   依兰盯着远去的唐泽飞鸟,犹豫了一会儿,放弃了二次刺杀的念头。   这个人太警惕了。   再贸然动手,很可能会暴露自己。   依兰恹恹地垂下了眼睛。   原来她和魔神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啊!   不愧是战争之神、杀戮之神。   看他轻轻松松杀过唐泽飞鸟一次,她还以为自己凭借着魔法,一定轻而易举。   *   西芙被安置在一张华丽无比的巨大圆床上。   唐泽飞鸟亲自动手扒掉了她身上全部衣服。   她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在路上时,他用两根瘦长的手指,把嵌进她后背里面的花瓣夹了出来,当时她就疼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好像听到这个男人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有趣”。   现在,她脸朝下趴在冰冷的丝枕上,他用手指挑着深红的药膏,轻柔地涂进她的伤口,涂了很久很久。西芙本来还有一点挣扎抗拒,但她很快就发现,这盒奇异的药膏让她的疼痛飞快地消失了,伤口有一点发热,麻麻痒痒的,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正在愈合。   这是什么神奇的创伤药?   他没管她那两根诡异地弯曲向后的手指。   “没伤到骨头和内脏。”他用指尖敲了敲她的伤口附近,“别担心亲爱的,不会影响明天的宫内祭典。”   西芙已经不敢再和他硬碰硬了。   在那个恐怖的祭坛上,她不愿意向一座诡异无比的雕像下跪,被他摁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还掰断了她的手指,强行夺去维纳尔送她的定情信物。   还用她挡暗器!   她压下了心头的恐惧和厌恶,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他。   “我的手好痛……能不能帮我治一下……”   “亲爱的,”他俯身下来,寡淡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那是你自作自受,惩罚持续到明天。”   “噢不……”西芙美丽的金色大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你不能那样对我,我是坦利丝王国的公主,你不能……”   唐泽飞鸟温柔地纠正她:“你是北冰国的王太子妃。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是唐泽西芙。如果想要在北冰国站稳脚跟的话,还请千万忘记自己的来处,一切以北冰为重,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啊。”   西芙紧紧抿住发白的嘴唇。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样教育你的,”唐泽飞鸟的笑容的更加温柔,“但是在我们这里,女人以夫为天,哪怕夫君要你死,你也要跪下来感恩地磕头。噢,当然,我不会那样对你,我的金珍珠,我为了求娶你,可是连续发过三次最诚挚的婚函呢。好不容易才把你娶回来,我当然不会要你去死,除非你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我相信你不会,对吗?”   “你、你根本不爱我。”西芙颤抖着手,把扭曲的手指用力抬起来,“什么一见钟情都是假的!如果你爱我,怎么舍得这样伤害我!”   “爱与惩罚并没有冲突。”唐泽飞鸟缓缓褪下了身上的紫色喜服,“来吧,你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啊!你、你要做什么!”   他伏上她的后背。   跪坐在宫殿门口的侍女们悄悄地爬起来,无声退出了外门。   西芙带着伤痛,体验到伤上加伤的滋味。   “宝贝,大声把我的名字叫出来,说爱我。那样的话,我会替你接上脱臼的指骨,以示奖励。”唐泽飞鸟带着喘息的声音十分温柔。   “啊!啊!”西芙的声音非常痛苦,“唐泽……飞鸟,我、我爱你……”   “真乖。”   *   刺杀失败之后,依兰早早返回了朝天辫女孩家的后院,躺在床铺上,强行逼自己睡着。   她要替他养足精神,方便晚上一起行动。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霍华德。很奇怪的是,依兰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一片冰原上,霍华德穿着很奇怪的铠甲,头上戴着鸡冠一样的斗士铁盔,手持一根长矛,威风得不得了。   他后退了一步,踩塌了一小堆冻土。   “噢,美丽的比格勒雪山。”他叹出一蓬白色的冰气。   ‘比格勒雪山?’依兰心想,‘我只听说过比格勒盆地。真是一个很奇怪的梦啊。’   梦中的她没有形体,从高处俯视着冰原。   忽然她发现了不对劲。   霍华德脚下,有许许多多蚂蚁正在攻击他。   依兰好奇地把自己的视角往下拉扯,来到近处,她吃惊地发现那些蚂蚁竟然是人!他们都是穿着黄金铠甲的光明骑士,和霍华德相比,他们只有蚂蚁那么大。   小人们对着巨人霍华德发起连绵不断的攻击,有火炮,有带钩的铁坠链,还有密密麻麻的箭。   而刚才被霍华德踩塌的……真是一座山!他把山峰踩成了盆地!   山后面也有人,看起来都是一些平民,老人、女人和孩子居多,噢,看起来巨人霍华德是在保护着他们!   依兰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从地面仰视,霍华德就像一个头顶着青天的巨人。冰原上的空气特别清澈,半空漂浮着透明的冰雾,就像环在巨人身上的丝带一样。巨人身体移动,就像是有另一颗行星贴着地表呼啸而过,他手中的冰霜长矛轻轻一抬,就像是一座山峰被拔起。   ‘这个梦真是太壮观了!’   依兰转动视线,看着密密麻麻的蚂蚁骑士冲向霍华德这座顶天立地的大山。   天哪,他们就算全爬到他的身上,也就只够覆满他的脚背吧?   ‘根本没有用,就算人数再多十倍,也绝不可能越过霍华德。被他守护的那些人是绝对安全的!’她很宽心地想着。   忽然,她在光明骑士的阵营中看到了一张很面熟的寡淡的脸。   唐泽飞鸟?!   依兰吃惊极了。难怪古老东方有句俗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应该是要塞战争的映射吧?   她把自己拉近了一些,听到唐泽飞鸟温温柔柔地对身边的人说话。   唐泽飞鸟说:“一切在吾神的预料之中。黑暗神果然把真身的力量分给了他的七个信徒,看到那只左手没有,黑暗力量致密之处,就是魔神真身所在。我要斩了它,敬献吾神。”   什、什么……   依兰感到后背一阵发寒,心脏‘怦怦’狂跳。   这个梦,忽然让她感觉到浓浓的不祥和恐惧。   “伟大荣耀光明女神,请赐我圣光!”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击打在唐泽飞鸟的身上。   他的身上多了一件金色的战袍,身形平地拔高,直到和巨人霍华德相差无几。他的身后长出六扇金色的羽翼,羽翼一扇,他腾身飞上半空,手持一张金色的弓,向着巨人霍华德放箭。   霍华德很严肃地对待这位重量级的敌人,他挥动手中的冰霜长矛击落那些金箭。   两个巨人斗得日月无光。   依兰注意到,霍华德顾忌着身后那一大群老人和小孩,手脚不太放得开,他既要防着下方的蚂蚁士兵绕过他偷袭那些平民,又要挥动冰霜长矛,击落那些射向他的身体以及落向平民的金色圣箭。   渐渐就落了下风。   依兰非常心焦。   ‘风!风!’她尝试着帮助霍华德。   可惜她对这个梦境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就在霍华德开始支左右绌的时候,依兰看到一个非常邋遢的家伙乘着风飘过来。   他身披一条脏兮兮的麻布,蓄着一蓬遮住半张脸的大胡须,头发乱糟糟地绞成一绺一绺。   他落向巨人霍华德的膝盖下方,扬起双手,释放出两条火龙,把那些围向平民的光明骑士逼退。   “哦嚯嚯嚯嚯!”这个邋遢的魔法师大笑着,双手狂舞,召唤出厚厚的冰墙。   “这是一座绝对安全的城堡!”他扬着双手,十指飞舞就像在弹钢琴,“诗人的城堡!”   在他的手指下,冰原像是有了生命,层层坚冰隆起来,一座壮阔炫美的冰城出现在冰原上,就像变魔术一样护住了那一大群平民。   “喂!”邋遢魔法师冲着巨人大喊,“塞那酋斯,你就专心对付那只鸟人!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塞那酋斯?依兰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巨人不是霍华德吗?   她奇怪地拉高了视角,仔细端详。   噢,长相的确不同,因为鸡冠状的头盔遮住了半张脸,眸色相近、气质又十分相似,导致她认错了人。   这个名叫塞那酋斯的巨人,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霍华德啊!   战士和魔法师并肩战斗……黑暗神真身的力量……   依兰感到一阵心慌。   她把视线转向下方,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冲出人群,跑向邋遢魔法师。   “噢,孩子!感谢的话可以迟一点再说……”   魔法师扬起的双手忽然重重一颤。   年轻女孩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刺进了魔法师的后背。   一击得逞,她飞快地甩掉了披在身上的灰土毡布,撒腿向着敌营跑去。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依兰的心脏紧紧揪了起来。冰墙倒下去,埋住了魔法师。   光明骑士们越过防线,冲进人群中大肆屠戮。   “异教徒!受死吧!”   “别被他们的外表欺骗,这些都是黑暗生物,不是什么老人和孩子!杀!”   “杀!杀!杀!”   巨人塞那酋斯方寸大乱,他弯下腰来,想要拨开冰层,救出魔法师。   背部连续挨了好几箭,他的身形有些踉跄。   就在他的手抓住冰块正要掀开的时候,半空中的六翼鸟人悄悄从身后抽出一柄金色的光剑,直劈下来!   只见一道金光划过,切进巨人左臂。   一只冒着黑气的左手自小臂正中脱落,它摔向地面。   巨人的身体飞速缩小,眨眼之间,他变成了正常人大小,而他刚刚抬起来的小冰块,现在看来就是一堵高达几十尺的大冰墙!   “轰——”   掀起一个角的冰墙砸了回去,冰原上漫起了浓浓的冰雾。   他口吐鲜血,绝望地看着冰层下面的邋遢魔法师。   “迈吉克!”   吼声像惊雷一样,轰醒了依兰!   “迈吉克!迈吉克!迈吉克……”   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那个悲痛绝望的声音。   依兰紧紧收缩着身体,压制不住那股发自内心的颤栗。   “怎么回事?”一只手把她捏了起来,“发什么抖。”   依兰僵滞地转动眼睛,视线一顿一顿地转过去。   面前,是她自己的脸。   噢,天黑了。   “我,我,我看见了。”她的小奶音在发抖。   他皱起眉头:“看见什么。”   “迈吉克之死。”   “噗!”他笑出了声,“死了几千年的人,诈尸把你吓成这样吗?你的胆子呢?”   依兰艰难地动了动眼珠。   “还有塞那酋斯。我听过这个名字。我想起来了,是在七王的墓里。”依兰颤着声说,“塞那酋斯绝不妥协!”   那是其中一位‘巫妖王’发出的灵魂尖啸。   “哦。”他眉眼淡淡,“你梦见别的男人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吗?”依兰说,“你把真身的力量借给他们,敌人设下了圈套,杀掉他们,斩下你的真身,分别封印起来……”   他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别把我想得那么蠢。我会把真身分给信徒?可笑。”   依兰小毛线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她想:‘这不是蠢,是仁爱。’   她在塞那酋斯的身上看到了霍华德那种耀眼的精神和气概。   他们是一样的人。   所以,如果历史重演的话,她、他,以及霍华德他们,肯定还是会并肩战斗的!   依兰又想哭了。   她‘突’一下蹦到了他的肩膀上,闭起眼睛,用自己的额头不断地拱他。   “我要干掉坏蛋!”她凶狠地说。   他被这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东西逗乐了:“谁,唐泽飞鸟?”   提起唐泽飞鸟,依兰小毛线的黑豆眼猛然瞪得浑圆。   在发现巨人塞那酋斯不是霍华德之后,依兰曾仔细打量过唐泽飞鸟。   她发现,那个长了六扇金翼的鸟人,确实就是唐泽飞鸟。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她绝对不会认错。   唐泽飞鸟那张脸,以及那一身阴阳怪气的气质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唐泽飞鸟!”依兰绷直了尾巴,“他从光明圣战期间,活到了现在!怎么回事?信光明女神还能永生吗?”   他懒洋洋地勾起唇角:“除非把神格分给他。不可能。艾丽丝干不出这种蠢事。”   依兰并不知道这个家伙正在偷偷计划着把自己的神格分一半给她。   她很懵懂地点点头:“确实,这样做十分愚蠢!”   他的脸色难看了很多,磨了下牙,把她捏到了面前,一字一顿:“别把梦当真了,傻子。”   依兰:“……”   对哦,只是一个梦而已,她怎么认定唐泽飞鸟是个千年老妖怪了?   都怪这个梦太逼真,太震撼。   ‘我想,那应该与真实的历史相差无几。’   依兰觉得自己很厉害,居然能把己知的线索拼凑成了那样一幕史诗般的梦境。   咳,咳,现在还是先着眼于当下吧!   她清了清嗓子:“释放火焰我不熟悉,需要更多的精神魔法力量来支撑,恐怕还得再积蓄一天。”   “那今夜探王宫。” 第62章 光明之眷(二更)   今夜, 先探王宫。   魔神从床底下拖出一身白色贴身衣服。   依兰忽然想起,昨天她被怪物追得鸡飞狗跳时,他正是穿了这样一身北冰武士的衣服冲进来接她。   “直接穿在身上, 才不容易露出破绽。”他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身上的蝙蝠衫。   依兰小毛线紧张地炸毛:“你你你要换衣服?”   “嗯。”他睨了她一下, “我不看你。也不碰你。”   一边说,一边动手脱下了外衫。   “噢!”依兰羞得蹦到了一边,把眼睛转向背后。   他的声音坏坏地传来:“不监督我吗?你确定要考验一个男人的自制力?”   依兰羞得浑身发烫:“喂!你是神,不是男人!”   “神也不介意偶尔做男人。”   依兰恨恨地转回了眼睛:“我盯着你呢!”   噢, 她的身材, 真是太迷人了!   这个家伙确实没有碰到她,他干净利落地脱了衣服,只穿着贴身小短装, 然后穿上了那身白色武士服。   换好衣服, 他睁开眼睛,把她捉到了手里。   他凑近她, 声音带着笑意:“笨蛋东西。自己碰自己有什么意思。”   依兰:“……”   他起身离开了屋子,很快就潜到北冰国的王宫外。   依兰缩在他的胸口,只露出一只眼睛。   她很好奇他要怎么通过严密的防线。   他蹲在一棵压满了积雪的高树上。   蹲了一会儿, 他低下头,很无语地看着她:“动手啊。”   依兰奇怪地歪了眼睛:“怎么动手?动什么手?”   他气笑了:“你以为我爬这么高来乘凉?用风送我进去。”   “噢……”她嘀嘀咕咕,“我以为你要给我表演你惊人的闯关技术呢。”   他的眉梢悄悄挑了起来:“哦。下次。”   地面的积雪反射着龙晶灯的光芒,冰雪之国的夜晚特别明亮。   不过与之相对的,就是抬头望向天空时, 眼睛完全无法适应黑暗的光线, 近乎失明。   依兰召来了风, 帮助他悄无声息地滑翔到了一间宫殿的殿顶上。   “我以为这些地方也藏满了武士。”依兰悄声说。   “藏污纳垢的地方,容不得人多眼杂。”他飞快地穿梭在殿顶, “王宫里面只有高手。”   他勾起唇角:“不过在我面前,没有高手。”   对他的嚣张自大依兰早已经见惯不怪了。   他在白雪之中穿行,避开一处又一处暗哨。   依兰看得心惊胆战,无数次他就是贴着武士的后背擦肩而过,她可以想象到,一旦被人发现,那就是天罗地网式的追杀。   他忽然停下动作,静悄悄地伏在了一处屋脊。   依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透过一扇敞开的抬窗,看到西芙坐在镜子前,唐泽飞鸟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梳头。   那一头浅金色的卷发握在唐泽飞鸟枯瘦的手掌里,有种浓浓的违和感。   被强压着磕头、掰折了手指、抡起来挡刀的西芙,短短半天之内就变成了一副温驯的样子。   “夫君,夜深了,我们歇息吧。”西芙的声音甜得腻人。   依兰小毛线忍不住嘀嘀咕咕:“不会吧,他们不会又要做那种事情吧?那也太耽误事了!”   她难以忘记那一次,乌玛丝和奈利亚忙着滚床单,害他和她白白在窗户外面吹了大半夜冷风。   “没事,我们是来杀人的。”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像在说‘我们是来吃饭的’一样轻巧。   西芙站了起来,她脱掉了披在身上的袍子,光溜溜地扑向唐泽飞鸟。   “噢!”依兰小毛线闭上了眼睛。   “不会就学着点。”魔神的声音又懒又坏。   依兰:“……”   为了证明他很会,不屑于学,他把视线转到了另外一边。   西芙和唐泽飞鸟躺到了床上。她叫得非常夸张,好像随时要断气一样,但是依兰有过听壁角的经验,她很明显能感觉到和乌玛丝或者拉尔沙相比,西芙的表现很假——唐泽飞鸟其实并不能让她满意。   她在刻意取悦唐泽飞鸟。   依兰的小脑袋瓜子里又蹦出了老玛丽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爱情可以帮助人们更容易得到快乐,但是好的技术完全可以弥补。   她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绒毛一根根直立起来。   寝殿中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唐泽飞鸟摊开四肢,虽然身材非常瘦,但他几乎占满了整张巨大的圆形婚床,没有给刚刚温存过的新婚妻子留下任何舒展肢体的空间。由此可见,这个人非常自我中心和霸道。   西芙蜷缩在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空间里面,侧躺着,虚虚地把脑袋悬在唐泽飞鸟的手臂上。   很快,唐泽飞鸟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西芙却没睡。   她用手指抚摸着唐泽飞鸟的头发,过了很久很久,她的手悄悄摸向床边的梳妆台,取出了一把修理眉毛的小剃刀。   “噢,快看!她要做什么?”依兰激动地戳了戳魔神。   西芙忍无可忍,要对唐泽飞鸟下手了吗?   果然得罪女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依兰小毛线激动地圆睁着小眼睛,盯住西芙的动作。   西芙的手颤抖得厉害。   她捏着那把小剃刀,捏了很久很久,对着唐泽飞鸟的脖颈,迟迟不敢下手。   依兰看得心急,恨不得跳下去摁着她的手往下割。   魔神把她捉到了手心里,轻轻安抚她的绒毛。   “不急。”   西芙的眼神猛烈闪烁,此刻身边没人,她丝毫也不需要掩饰她对唐泽飞鸟的厌恶和痛恨,以及恐惧。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   剃刀一划而过。   就像那天在要塞的城墙上一样,唐泽飞鸟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线,很快,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伤口和他的口鼻涌了出来,在床上飞快地摊开。   西芙惊慌地退到了床下面。   她没穿衣服,光溜溜地站在那里,握着剃刀,又哭又笑。   依兰小毛线激动地在魔神掌心里瞎蹦。   “看看。”魔神的声音平静无波。   唐泽飞鸟躺在那里。   他死得太平静了,被西芙割断了喉咙之后,他的身体没有痉挛抽搐,他就那样平平地躺着,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仍在沉睡。   口鼻涌出鲜血,他也没有呛咳。   没过多久,血流尽了。   依兰可不会认为他能这么轻易就死去。   “要不要试试召唤火焰?”依兰用尾巴戳了戳魔神的手腕,“我有把握连人带床一起烧成灰烬。”   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再等等。”他说,“等那个化身来复活他,一起杀。”   “噢……”   果然,魔神大人的思路就是比普通人更狠绝。   依兰蜷起尾巴,耐心地等待。   杀了唐泽飞鸟之后,西芙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点茫然。   她发了半天呆,然后扔掉手中的凶器,发疯一样在寝殿中的大小盒子里面翻找。   很快她就找回了那块蓝色的宝石。   她捏着它,好像要从它身上汲取力量。   “维纳尔维纳尔维纳尔!我这就逃出去,你一定会来接我对不对?”西芙深深地呼吸着,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下来。   她翻出一身轻便的衣服穿上,从首饰匣里面抓了两把珠宝塞到胸前,然后从唐泽飞鸟的衣服里面翻出一块身份令牌,握在手里定了定神,走向殿外。   “噢,”依兰轻声叹息,“她是真的很爱维纳尔。爱情给了她勇气和力量!”   魔神简单地发表了意见:“呵。”   西芙紧张地离开了寝殿。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返身合上殿门,然后挺着胸脯走向回廊的时候,圆形婚床上流干了血的唐泽飞鸟睁开了眼睛,非常缓慢地坐了起来。   “诈尸了!”依兰小毛线当场炸毛。   虽然知道这个家伙没这么容易死,但是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具尸体坐起来,实在是难以言说地惊恐。   唐泽飞鸟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   他回过头,看了看床上半凝固的血,伸手摸了一下,粘到满手黏腻。   “真不听话。”他的声音无比嘶哑干枯。   不过还是和平时一样温柔。   他摇摇晃晃走下床,取出一盒深红色的药膏,用手指挑出一团,对着镜子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   如果西芙看见这一幕,她会发现这就是白天唐泽飞鸟用在她后背伤口上的药膏。   连涂抹的手法都一模一样。   “你看你看你看!”依兰小毛线嘀嘀咕咕,“我没骗你吧,我的梦不是假的吧?这个家伙问题太大了!他不会死,根本就不会死!甚至不需要那个光明女神的化身来救他!”   魔神微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唐泽飞鸟自己处理了伤口之后,摇了摇床边的铃绳。   很快,两名高手悄无声息地掠进寝殿,站在了他的面前。   “脏东西扔了,把王太子妃带回来。”   依兰替西芙默默哀悼了一会儿。   染血的寝具很快就被更换一新,西芙被人像小鸡崽一样拎回来时,唐泽飞鸟用一块丝帕擦掉了脖子上的药膏,恢复了一片不健康的苍白肌肤。   西芙被押进寝殿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拼命挣扎扭动,梗着脖颈强硬地辩解,说是王太子给她令牌让她四处逛逛。   一看见唐泽飞鸟,她整个人都傻眼了。   唐泽飞鸟在要塞出事的那一次西芙并没有亲眼目睹全程,北冰国的士兵宣称王太子不死,西芙以为只是故意吹嘘——她的父亲奥登六世身上也有许多神异的传闻,都是编出来骗那些愚民的,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种事情,聪明人谁会信呢?   可是现在……   她呆呆地看着唐泽飞鸟,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低下头,凝视着刚才杀死他的那只手。   明明……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刀锋刮过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那种略带一点抖动的手感,仍然清晰。   他流干了血的样子,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个人现在就这么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   床铺上的织物都被换过,看不见什么血迹。只有寝殿中的血腥味一时散不干净,让西芙知道刚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梦境。   “亲爱的,”唐泽飞鸟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温柔,“偷偷拿走夫君的令牌戏耍侍卫的事情,下次就不要做了吧?”   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更让西芙狠狠打了一串寒颤。   “你、你……”她的上下牙齿在打仗,根本说不出囫囵的话来。   “外面风太凉,都冻糊涂了。”唐泽飞鸟走上前,把一件长披风披在了西芙的肩膀上,双手握住她颤抖的肩,柔情地凝视着她。   西芙的样子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   “你们下去吧。”唐泽飞鸟冲着武士们挥了挥手。   “不要!”西芙忽然发出了惊恐的嚎叫。   她猛地挣脱了唐泽飞鸟的手,扑到一个武士的身上,搂住他的腰,失控地喊叫:“他是鬼魂!他不是人!不是人!别走!别走!唐泽飞鸟是鬼啊——”   武士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到唐泽飞鸟身边。   他钳住了她的手腕,对属下挥了挥手。   被西芙搂了一下的那个武士将整个上半身趴伏在地上,冲着唐泽飞鸟狠狠叩了几个头。   “日后不能侍奉王太子了,您要好好保重!”   唐泽飞鸟缓缓点头。   两个武士恭敬地退下,依兰的视线追随着他们,走到殿外,武士抽出佩剑,反过剑刃着对自己,然后毫不犹豫地切进了西芙抱过的位置。   依兰小毛线感到浑身不适,她把身体全部贴在魔神的身上,嘀咕着说:“唐泽飞鸟才是真正的魔鬼啊!光明女神是眼瞎了吗?为什么要眷顾这种东西?”   他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她的绒毛。   他想:神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只凶狠、战斗力强且受其它蚂蚁疯狂爱戴的蚁王,就连他也想收入麾下。   站在不同的立场,对善恶的定义自然不相同。至于道德……这是人类自己的概念,神没有这样的概念。   依兰把视线从殿外转了回来。   寝殿中的西芙抖成了寒湖里的鹌鹑。随着身体的筛动,匆匆藏在胸前的那些珠宝一串串从裙底掉了出来。   唐泽飞鸟很有兴致地看着它们。   “亲爱的,这么喜欢我为你准备的首饰吗?”   西芙崩溃了,她挣开了他的钳制,退了几步,冲着他大喊:“你不如杀了我!不如杀了我!”   “你是我的爱人,我的王太子妃,我为什么要杀你?”唐泽飞鸟温柔地逼近。   西芙的瞳仁疯狂震颤。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问为什么?   她刚刚杀过他一次啊!   哦不,像这种杀不死的魔鬼,恐怕根本就不在意吧?   等等,魔鬼?魔鬼最惧怕的不就是光明女神吗?   “我是神眷者……”西芙嘴唇哆嗦,“我,我拥有光明之心,你,你对我做的一切,都逃不过光明女神的眼睛!像、像你这样的魔鬼,女神一定、一定会让你下地狱的!当、当我的灵魂回归女神怀抱,这一切原原本本,都会被女神知道……”   “哦。是吗。”唐泽飞鸟垂下了头。   西芙的心底涌起了绝处逢生的喜悦。   “你,”她壮起了胆子,“你不如放我走,也许日子久了,我就会忘记这一切。如果我度过了愉快的后半生,我想,女神应该不会刻意来翻找这样一段多年前的记忆。我要回坦利丝王国,你送我回去!”   唐泽飞鸟垂着头微笑。   笑了一会儿,他转身离开了寝殿。   “走,走了?”西芙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   魔神悄悄把身体靠在了飞扬的屋檐后面。   唐泽飞鸟走出殿门时,抬头四下环视了一圈,然后垂下头,走向东边的大殿。   “他要去哪里?他这是害怕了吗?神眷者这个身份终于镇住他了吗?”依兰小毛线叽叽喳喳地念叨着,把身体从他怀里扯了出来,爬到他肩膀上,稳稳地蹲着。   很快,唐泽飞鸟回来了。   他的身边多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少女,依兰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少女长着一张和光明女神的雕像一模一样的脸!   这一定就是那个圣女!光明女神行走在人间的化身!   她紧张地望向魔神。   他微眯着眼睛,周身的气势收敛下去,整个人好像和周围的环境彻底融在了一起。   依兰知道,他要准备杀人了。   上次在要塞外面突袭唐泽飞鸟之前,他也是这么沉静。   噢,以凡人的身躯灭杀光明女神在世间的化身,真是惊人的壮举!   依兰的小心脏‘怦怦’直跳。   这个牛,她可以吹十年!   唐泽飞鸟把圣女迎进寝殿时,西芙正在收拾行李。   “王太子妃,我把光明女神在世间的化身、圣女大人请过来了,你有什么话要禀告女神,请直接对她说吧。”   “什、什么……”西芙震惊地倒退了一步。   “亲爱的,既然你是神眷者,那么……”唐泽飞鸟凑近了一些,声线诡异,“你的光明之心,有没有感应到强大的光明之力呢?源自光明女神的力量,你,感应到了吗?”   西芙惊恐地注视着圣女。噢,那确实是庞大得无与伦比的光明力量!连血液中,都有光明之力在流淌。   圣女面色悲悯地凝视着西芙。   “孩子,你有话要说?”   西芙双腿一软,伏跪在地。   这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是光明女神的化身……   “他……他能死而复生……”西芙喃喃说。   她不敢抬头,但她能感觉到唐泽飞鸟和圣女一起宽容地笑了笑。   “那是我赐予的祝福。还有别的吗?孩子。”   “他……他伤害我。”西芙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圣女温柔慈爱地说:“他伤害了你的手指,你伤害的却是他的心。孩子学习走路,磕碰在所难免,你应该学习你丈夫的宽容。还有别的事情吗?”   西芙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无从辩驳。   “祝你幸福。”圣女的表情更加悲悯,她转身离开了这间寝殿,圣洁的长袍曳在地上,像天上落下来的月光。   西芙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是我错了吗?”   “亲爱的,”唐泽飞鸟把她从地上搀了起来,“你还太小,我不怪你。不过……”   西芙紧张地转过眼珠,颤颤地看着他。   “你刚才提到维纳尔,我无法容忍。”唐泽飞鸟叹息,“我想,这天下没有哪一个做丈夫的可以容忍。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我舍不得伤害你,那我只能伤害他了啊!”   西芙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恐惧。   她提维纳尔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流干了血。   所以即便在死亡的状态下,他也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吗?   “为什么?为什么女神对你这样特别?”西芙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哪怕是圣骑士们,也会死去。”   “也许我是最特别的圣骑士。”唐泽飞鸟微笑,“听说,白银郁金香小公爵维纳尔并不在离境的队伍中,我们来猜猜他现在在哪里吧?亲爱的,你先说。”   对面屋顶上的依兰小毛线见缝插针地戳了戳魔神。   她兴奋地冲着他嘀咕:“喂,喂,你听见没有,他说他是圣骑士!我的梦!我的梦!我的梦是真的!”   与七邪王相对,光明女神麾下最强的战将就是圣骑士,也就是被封为‘屠魔者’的那七位光明先驱。   在依兰的梦境中,正是唐泽飞鸟斩下了塞那酋斯的左臂,他确实是圣骑士!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殿中的西芙并没有留意到圣骑士这个‘口误’,她的心神全部被揪到了维纳尔这个名字上面。   “维纳尔没有离开……维纳尔……我就知道他不会抛弃我的……呜呜……”西芙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唐泽飞鸟抚着她的脸:“亲爱的,你又在刺伤我的心。唉,要不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吧。噢对了,你也看见了,霍华德是一位魔法师,你觉得他的继承人维纳尔会不会魔法呢?噢,你背上的伤正是魔法造成的,你觉得是维纳尔做的吗?”   他非常真诚地问她,就像她知道答案一样。   西芙的眼神略微活了一些:“你是说,白天用暗器偷袭你的人是维纳尔?”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唐泽飞鸟微笑,“所以我毫无心理负担地让你承受了这份伤害,亲爱的,你觉得是不是合情合理?”   西芙的眼睛猛地亮起来。维纳尔维纳尔!维纳尔来救她了吗!   “维纳尔一定会救我出去!你斗不过他,一定!”   唐泽飞鸟笑着叹气:“你看你,又在丈夫面前表现出对其他男人的期待。亲爱的,你这样真的让我非常为难。”   他枯瘦的手爬上了她的背,在伤口上轻轻抚了一下。   “你看,他对你造成的伤害是我治愈的,可是你却还是只想着他。”他抬起双手,温柔地掐住她的脖子,“必须给你一点惩罚。”   双手越收越紧。   “泥人也有火气的啊。”   西芙的双脚渐渐离开了地面。   她的模样看起来痛苦极了,双脚来回踢蹬,想要抬起手来阻止他的手,却无力地在中途垂下。   魔神轻轻点点头,身体像一阵轻盈的风,卷过一整排殿檐,轻轻巧巧地来到了圣女居住的东边大殿殿顶。   他要趁着唐泽飞鸟虐待西芙的时候,偷杀光明女神的化身!   依兰小毛线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   光明女神的化身能够赐予唐泽飞鸟不死之躯,那她自己怎么可能被轻易杀死呢?   虽然依兰的心中装满了疑虑,但既然魔神选择了动手,那么她就一定不会拖他后腿,她会全力以赴,配合他的行动!   魔神无声无息地拆掉了殿顶的金瓦,摸出短剑切开瓦下的薄木层,紧贴着殿顶翻了进去,静悄悄伏在大梁上。   依兰小毛线的心脏‘怦怦’乱跳,全身绒毛都直通通地立着。   她卷起尾巴,把身体整个贴在他的身上。   和他一起战斗,她一丁点都不怕!   依兰竖起眼睛,紧张地望向殿内。   圣女在金色的大圆床上打滚,发出痛苦的声音。   从上往下望,躺在金纱帐里面的圣女睡得一点都不安稳,她捂着心口痛苦地呻吟,双腿蜷缩起来,把天鹅绒的床单和被子弄成了皱巴巴的一团。这样看,圣女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正在承受病痛的折磨。   依兰和魔神对视一眼。   这和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金色大床边上守着四个上了年纪的女侍,她们见惯不怪地爬上了床,摁住圣女的四肢,捂住她的嘴巴。   “请多忍耐。”   床上的圣女就像一条被摁在砧板上的鱼,无意识的挣扎扭动被无情镇压,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痛苦得面目狰狞。   摁住她双脚的女侍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会磨破皮肤的,还是捂晕她吧,以防流血。”   “唉,只能这样了。”   圣女的口鼻都被紧紧捂住。   所有的挣扎都沉陷在柔软的天鹅绒床铺里面。   她很快就昏迷过去。   “心脏硬化得更加厉害了。”一个女侍抚着她的心口,轻声叹息,“估计不到一个月,她就无法再起身活动,只能躺在这里一直疼痛直到死去。”   “总之,千万不能让她流血,多拖一天是一天吧。殿下现在有太多地方需要圣女出面了。”   “幸好殿下已经找到了替代者。不过交接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段时间一定要看好她,不能出任何岔子。”   年长的侍女们叹息着,放下了金色的床帐,守在床边。   魔神伸手捏住了依兰的眼睛,他带着她缓缓转动。   依兰顺着他的指引观察了一圈,发现这间宫殿的四个角落都藏着深谙隐者之道的武士。   “你去把人引开。”他的嘴唇紧贴着她的绒毛,耳语低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依兰悄悄给自己壮了壮胆:“没问题!”   她从他的怀里潜了出去,顺着大梁爬到了外殿。   她悄悄转动着意念中的真名,召唤了一阵风,‘嘭’一下吹开了外殿的窗户,推倒了立在落地金幔旁边的龙晶灯。   灯罩四分五裂,龙晶摔碎在地上,溅起了火花。   ‘火!’   火焰呼地舔上金幔,在风的帮助下,立刻开始熊熊燃烧!   潜藏在宫殿里面的隐者武士成功被惊动了,一道道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影子‘刷刷’地冲向外殿。   守在金色大床周围的女侍们也离开了岗位,吃惊地看着失火的外殿。   武士们把着火的金幔扯下来,扔在地上踩灭了火焰。   “意外。上报。”   一道身影掠向殿外。   依兰放火之后就盯着内殿。   就在武士和侍女们被分散注意力的那一瞬间,魔神像一道影子一样滑进金色的床帐,一剑刺向圣女的心脏!   依兰屏住了呼吸,浑身绒毛直立。   她知道,他做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他动手的时机都是最适合的时机,快一秒慢一秒都不够完美。   “叮——”   他的剑遇到了阻力。圣女柔软的身体里面好像藏着真金。   异样的声音惊动了敌人。   武士和侍女们冲回内殿。   依兰毫不犹豫地扔出了一阵风,把人吹得东倒西歪。   ‘快走!’她焦急地盯着他。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明知道有数名高手向他扑过来,他不退反进,左手摁住圣女的肩膀,右手反握着短剑,一剑切进她的咽喉,然后再次划向心脏。   “嗤!”   金色的鲜血喷涌而出。   依兰经历过要塞之战,以及刚刚目睹过西芙杀夫,面对鲜血已经非常麻木了。   不过金色的血还真是第一次看见!   在武士们扑进金帐的时候,魔神已经抓住了一颗金光灿烂的心脏!   他摘下这颗光明之心,扬起短剑,架住了武士们袭向他的利刃。   “铛——”   他借势向后一滚,从床的另一边翻身下去。   依兰从屋顶蹦下来,落到他的肩膀上。   她看到床上濒死的圣女睁开了双眼,嘴里涌出大口的金血。说来也奇怪,在这一瞬间,她的眼神竟然没有痛苦,只有解脱。   刺杀成功!   如果她不像唐泽飞鸟那样可以复活的话。   得手之后,魔神从床上翻身下去,跳出后窗。   依兰扔出了冰,巨大的抬窗上出现了一面霜花屏障,挡住了追击的武士。   等到他们怪叫着从门口绕出来的时候,魔神已经在风的帮助下飞掠到殿顶,他翻过屋脊,避开了满满一排暗器。   “这是圣金化的光明之心。她是神眷者。”他把手中那枚很像黄金的心脏放进了口袋,语气平静地说,“变成圣金,是艾丽丝对叛神者的诅咒。哦,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叫净化。”   “啊?”依兰小毛线吃惊地睁圆了眼睛,“所以这个圣女不是化身,而是受到光明女神诅咒的神眷者?这是怎么回事!”   “效果这么微弱,只能从心脏慢慢开始圣金化……”魔神的唇角坏意地勾了起来,“是来自神格碎片的诅咒。”   依兰竖起了绒毛:“所以唐泽飞鸟真的得到了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他是用神眷者来替他承担诅咒吗?”   “有意思。” 第63章 一言难尽(一更)   杀死圣女之后, 魔神没有贸然逃离王宫。   他潜在一个光辉灿烂的角落,目光冷漠地注视着乱成一团的几间大殿。   报信的武士抵达王太子的寝宫。   “圣女遇刺!”   此刻,唐泽飞鸟正在轻轻拍着西芙的背——为了惩罚这个惦记着其他男人的妻子, 他掐着她的天鹅颈把她拎起来, 在她濒死的霎那,他松开了她,搂在怀里悉心安抚。   西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片慌乱茫然时, 听到了这个震撼的消息。   唐泽飞鸟猛地把她甩到了地毯上, 蹬蹬两步冲到报信武士面前:“什么?!”   “属下无能!圣女遇刺!”   唐泽飞鸟的呼吸声瞬间变得无比粗重,肺部发出恐怖的风箱声。   “她……怎么样了?”   “被剜了心。”武士的脑门叩在了地面。   唐泽飞鸟重重闭上眼睛,下一秒钟, 他像一阵旋风一样卷出了寝宫, 扑向东边的大殿。   “人呢?!凶手呢!你们告诉我凶手在哪里!”   在唐泽飞鸟阴柔的咆哮声响彻宫廷时,魔神悄无声息地潜回了王太子寝殿。   半死不活的西芙沙哑地咳喘着, 可怜兮兮地倚在床沿,她拼上全力想去拿梳妆台上的水喝,就是够不着。   魔神悄无声息地接近西芙, 一手刀打晕,拎着后腰带爬出了窗户。   依兰小毛线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个时候,唐泽飞鸟的寝殿的确变成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因为所有隐在暗中的武士都现了身,跟随唐泽飞鸟疯狂搜索圣女的宫殿周围。   魔神拎着昏迷的西芙走到后殿, 爬到一棵雪松上面, 腾身跃起。   依兰小毛线默契十足, 蓄足了力量,奶声奶气地大喊:“风!”   借着狂风之力, 二人一球飘出宫闱,落进了雪地里。   半个小时之后,魔神消灭掉所有痕迹,回到朝天辫女孩的后院。   熟睡中的维纳尔被拍醒。   看到昏迷的西芙,维纳尔那双幻化成浅绿色的眸子里满满地溢出了迷茫。   他是谁?他在哪?西芙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魔神像扔一条破布袋一样,把西芙扔到了维纳尔的怀里。   “即刻出城。路易知道该怎么做。”   维纳尔呆呆地望着魔神。过了片刻,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好像被冷水兜头浇醒。   这样的‘依兰’,他很熟悉。   准确地说,他迷上依兰,正是因为她这副傲慢冷漠桀骜又性感的样子……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这不是依兰,而是黑暗神。   维纳尔很想抓秃自己的头发。天哪!多么特别的‘女孩子’?令人神魂颠倒的特殊气质?   能不特别吗?能不特别吗?!这是黑暗神,能不特别吗!   魔神不耐烦地眯起了眼睛:“怎么?”   “是,吾神。”维纳尔把西芙背在了背上,头也不回地小跑着离开了院子。   “用维纳尔和西芙来引走唐泽飞鸟吗?”依兰问。   “嗯。”他眯着眼睛,摸了一把她的绒毛,“生死有命,不必在意。”   依兰觉得他实在是太狡猾了。   是谁说他没有脑子的?杀了圣女之后,胆大包天地潜回唐泽飞鸟的寝殿偷走西芙,让维纳尔带她离开。   事后只要故意放出一点风声给唐泽飞鸟,戴了绿帽子的可怜王太子必定会再一次被调虎离山,顺着线索追到城外去。   到时候他就可以在城里为所欲为。   “那个圣女还会复活吗?”依兰问出一个已经猜到答案的问题。   “不会,她只是普通的神眷者。”魔神不在意地说,“她很想死。”   依兰点了点自己的绒毛脑袋。   承受光明女神的诅咒,心脏一点一点硬化变成黄金,血液里流淌的也是那样的金属,想想就知道一定非常痛苦。而且身边还有人随时紧盯着,一旦疼得受不住,就把她捂晕过去。   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现在圣女死了,替代品西芙也逃了,不知道诅咒会应在谁的身上呢?   依兰很邪恶地眯起了眼睛。   *   北冰国的首都沸腾了。   小道消息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谁都知道王太子妃终于还是跟着旧情人私奔了,那位名叫维纳尔的坦利丝小公爵勇闯王宫,救走了他心爱的恋人。   魔神的行动太快,等到唐泽飞鸟封城追拿人犯时,维纳尔早已经带着西芙挤出了人山人海的易渡桥。   各路消息传得更加绘声绘色。   “噢!其实昨夜我看见过那对年轻人了,白银郁金香小公爵真的非常英俊!王太子妃趴在他的背上,当时没能看清楚,不过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王太子,但是……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浪漫了啊!平心而论,王太子和那位公主的确不怎么般配。”   “他们成功逃走了吗?噢,要是被抓回来,肯定会被双双绞死吧!王室可丢不起这个人!”   依兰抱着魔神盒,把自己藏在大街上一个完全不起眼的角落。   朝天辫那里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消息一传出来,她肯定会猜到那个连夜逃走的‘纳维哥哥’就是浪漫事件的制造者维纳尔,这条线索非常值钱,失恋的女孩肯定会用负心情郎的消息去换取一笔数量可观的赏金。   到了下午,城市中的盘查突然停止了。   依兰知道这是路易那边动了手脚,故意暴露了维纳尔和西芙的行踪,把北冰国的视线彻底引出了易渡桥。   一队又一队骑兵冲出城门,唐泽飞鸟也出现了,他乘着轿辇出城,显然是想要亲手把不听话的小逃妻抓回来。   依兰拍了拍怀中装盛了魔神的合金匣子,咫感慨不已——这个家伙,真是狡猾!   一手调虎离山,被他玩得出神入化。   目送唐泽飞鸟带队出城之后,依兰开始向着祭坛广场的方向移动。   这一天,她不断地将信徒们的精神魔法力量凝聚在意念中新生成的火焰真名上面。   它在意念之中熊熊燃烧,依兰吃惊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刚刚学会的火焰真名并不陌生,在烈焰腾起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老朋友相逢一样的喜悦。   ‘噢,好啦好啦!我知道元素们都喜欢我,毕竟我是个可爱勇敢又善良的女孩!’依兰很臭屁地想。   她站到了雪樱树下,遥望着广场正中的祭坛。   ‘机会只有一次。’她抿紧了嘴唇,‘对付这个怪物,夺回魔神的身躯。感觉就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连霍华德大公都已经成功获救,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和魔神做不到的呢?’   她的心脏涌起了一股热流,痒痒的。   并肩作战的感觉可真好啊!   夜幕一点一点降临,依兰变成小毛团,窝在了匣子里面。   他把她捞出来,然后扔掉了两个人的‘爱巢’。   依兰‘吱溜’一下钻进他的衣服里面,从锁骨探出眼睛。   “行动!”她细声细气地下令。   隔着雪樱树,她掀起了一阵狂风。   落樱纷飞,层层叠叠的大红花瓣像血一样洒向纯白的广场。   狂风把埋伏在广场上的武士都掀了出来,屡屡被风从雪地里面刨出来,实在是非常打击隐者们的士气,他们烦恼地拍着脑门,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   乱花迷人眼,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迅速掠向祭坛!   “入侵者!有入侵者!”   一排排暗器从身后袭来。   依兰小毛线蹲在魔神的肩膀上,用尾巴勾着他的耳朵,她面朝背后,聚精会神地发出一道道风刃,精准无比地击落了那些扑天盖地袭来的回旋镖。   他得以毫无挂碍地冲向祭坛。   两个人配合得非常默契!   依兰现在更觉得他和她像老夫老妻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少女气,召唤出风来助他提速。   踏上台阶,那股令人作呕的感觉再度袭来,依兰把自己扁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依偎着他。   他反手握着短剑,压低身体飞掠时,顺手把剑刃拖在了台阶表面。   火花飞溅,深红大绿的图案上,被切割出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他扬起手,把一些很奇怪的粉末撒进了台阶裂口中。   依兰小毛线偏着尾巴想了半天,居然想不出来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粉末状的东西?他是什么时候把粉末藏到她身上的?藏在哪里?噢天哪!以后她得密切关注自己的身体,别被他塞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到她身上。   “放火。”他沉静地交待。   走神的依兰吓了一跳:“火!”   她吃惊地发现,落进台阶缝隙的火焰就像是碰到了易燃物一样,‘轰’一声就开始熊熊燃烧。   邪神被成功惊动了。   这一道台阶状的肢体开始颤抖扭动,刚刚衔尾追上来的武士们被甩了下去,愤怒的邪神重重拍下阶状肢节,广场上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当它抖着肢体再度蜷上来时,魔神已经来到祭坛顶部,顺着第二道阶状肢体俯冲下去。   依兰小毛线非常有默契地蹦离了他的身体,尾巴勾住祭坛木顶上的一只铃铛,把自己悬挂在最高处。   他奔下去,再一次割开细细长长的浅伤,撒下粉末。   依兰配合无间,扔出了火。   远远看去,火龙就像在追击这个入侵者一样,根本看不出来他就是那个纵火犯。   邪神开始蜷起另外两道肢体追击他,像疯狂挥动触须的恐怖大章鱼。   这一波攻击成功把武士们全部逼出了广场。   魔神的灵动身姿依兰早就深刻领会过,他像一只翩飞的蝴蝶,悠然穿梭在四道大触须之间。   一道道伤口出现,依兰精确无比地掷出火焰。   他特别照顾它们的根部,在台阶底制造了无数伤口。触须庞大而笨重,要拼蛮力的话,绝对没有任何人是它们的对手,但是对付灵巧狡猾又有风力相助的偷袭者,它们就只能无能狂怒。   火焰深深地没入触须底部,烧得‘吱吱’作响。   依兰并不认为这样的火焰可以烧断这些巨大的触须,不过他和她的目标本来也不是它们。   四条触须疯狂舞动。   广场上的积雪被掀到了半空。   从远处看,庞大的广场全部被雪雾笼罩,茫茫雪雾之中,四道山峦一样的恐怖大触须带着一串串火焰在疯狂舞动。   漫天细雪,火光飞溅。   算得上是人间奇景。   依兰扔出的风就像魔神的翅膀,令他穿梭自如。   终于,祭坛下方传来了依兰曾经历过一次的震荡。轰隆隆的黑色粘液长龙撞击着腔壁,正在从下方攀爬上来。   高耸的祭坛左右摇晃,依兰牢牢用尾巴卷着一只风铃,紧张地等待着。   “轰——”   粘液像一条黑龙,把祭坛上那座诡异微笑的大头雕像冲到了半空。   雕像的脑袋从身体上脱落下来,和破碎的木顶一起,轰隆一下砸到广场边缘,碾翻了一排雪樱树。   木顶上还带着几只铃铛,滚到雪地里,发出不甘的“叮叮”声。   依兰视线一转,将一股强劲的风送到了魔神身下。   这是在向他告别。   她要进去找他的躯体了,接下来,他只能独自一人面对四条大触须和黑色粘液长龙!   依兰重重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无所不能!’   她转回一双小眼睛,在黑色粘液长龙彻底掠出洞口的一瞬间,她毫不迟疑地砸落进去!   ‘呼——’   她迅速下坠。   她看到那只盒子了!   它果然就被镇压在祭坛的最下方,正常情况下,它被那些黑色的粘液覆盖包围,没有人可以靠近。   只不过此刻粘液已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到外面追击魔神去了。   依兰‘噗’一声砸扁在这只精致繁杂的圣金盒子上面,它陷在污泥里面,只露出少少一部分。   “喂!我来救你了!醒来!快点醒来!”她尝试着吼了几嗓子。   没有反应。   这么看来,那只右手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   其他的部分都笨笨的。   外面的吼声越来越激烈。   依兰知道,没有自己的风帮助他躲避邪神的追击,他的体力会迅速耗尽。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冲着两旁被魔神称为‘很脆’的竹节内壁,狠狠释放火焰!   “火!”   “轰——”   所有信徒的精神力量全部凝聚在了火焰真名上,它熊熊燃烧,就像一张狞笑的脸。   狂暴的火焰瞬间覆盖了大半内壁。   “吼——”   整个竹节内壁猛地痉挛扭曲,它疯狂颤抖的模样,让依兰小毛线感觉到一阵胃痛。   噢天哪,这些竹节,果然也是邪神的一部分!   “火!”烈焰迅猛狂烧。   视野忽然一暗,只见正上方,黑色粘液去而复返。它翻腾咆哮着轰砸下来,想要扑灭出现在身体内部的火焰。   依兰凝聚了全部精神:“火!”   火焰蒸腾而上,一边疯狂灼伤内部腔壁,一边像火龙一样扬起了脑袋,正面撞向黑色粘液长龙!   “轰隆——”   火龙和黑龙的撞击,让整个高耸入云的腔壁重重摇晃震颤。   依兰能感觉到外面的四道庞大肢节也在疯狂挣扎拧动,有一条肢节在回旋时甚至轰撞在了腔壁外,让整个世界都重重颤抖了一下。   她努力鼓圆了小眼睛:“火!”   让它扑下来,她就功亏一篑!   绝对不允许!   黑色粘液长龙疯狂地扭动着,拼命向下轰撞。   “火!”依兰脑袋发冷发空,她有种错觉,整个天空都塌下来了,她在用自己细细的胳膊去撑住它。   好累,好冷。   “噢!火!”   粘液长龙越压越低。   依兰毕竟只是个半吊子魔法师,和这只盘踞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的邪神相比,力量差距实在是太大。   她的信徒们,除了一个詹姆士之外,其他的人连半吊子都称不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要力竭了!她完全看不见任何希望。   依兰炸着满身绒毛,逼出了全部力量:“火!”   召唤出的火焰越来越微弱。   依兰小毛线很无助地垂下了尾巴。故事里不是都说英雄会在危急关头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吗?可是看她的情形,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勇气带给人类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呀!   想要放火烧了这么大一只邪神,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就在她有一点灰心丧气的时候,右手边忽然吹来了一阵冷风。   依兰胆战心惊地回头一看,只见一片焦黑的竹节中轰然出现了一个大洞,他的身影直直地立在洞口,背着光,轮廓好像染上了血与火的风采。   噢!他刚才在触须底部不停地制造伤口,就是为了现在!   他几个大步来到了她的身边,躬腰抓住圣金盒子,把它从污泥里面拽出来,往肩后一扛,冲出了大洞。   依兰小毛线闻到了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   噢,这里温度实在是太高了,血肉之躯根本就承受不住!他的头发,哦不,是她的头发!   她急忙冲着头顶飞扑下来的黑色粘液扔出了最后一蓬火焰,然后曲着尾巴,猛地蹦到了魔神的肩膀上。   “快跑快跑,快快快!头发要烧焦啦!”依兰小毛线很没有眼力地催促他。   他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扛箱子?”   依兰:“……”   这是一只长方形的圣合金箱子,一看形状就知道装着他的左手。   “噢,一点惊喜都没有。只是手而已!”她把眼睛转向后方,用尽最后的精神魔法力量,替他再一次阻挡了粘液的冲击。   广场上一片混乱。   腔壁被火烧,四条触手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断地在原地蜷曲,然后轰隆隆地拍向周围。   连雪层底下的经年冻土都被翻搅了出来,白的雪、黑的土搅在一起,把整个广场上空变成了一片灰色的混沌。   魔神混在一片土雾中,悄然离开了广场。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件蝙蝠大外衫,把圣金箱子一卷,背在后背上。   呼吸明显沉重了很多。   依兰不禁有些惭愧,她的身体素质确实不算好,如果是朝天辫女孩壮硕的身体被魔神这样操练一年多的话,恐怕早已经变成一位大力士了!   广场上的变故惊动了很多人。这一次闹得更凶,而且时间太久,睡得再熟的人都被惊醒了。   依兰发现,北冰国的人并不害怕这只恐怖的邪神,人们朝着广场的方向虔诚地跪拜,求丰收之灵息怒。   黑色粘液顺着破损的竹节底部漏了出来。   可怜的邪神失去了完好的容器,它怒不可遏,疯狂挥舞那四条庞大的触须。   远远看去,很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地里面的花。   “喂!”依兰小毛线凑到了魔神的耳朵边上,“你觉不觉得,它看起来有点像冰蓟啊!”   魔神正闷头稳步向前走,听到这句话,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   “……哦?”   依兰说完,自己倒是没放在心上,她开始操心别的事情。   “我们怎么出城啊?带着这么大一只盒子肯定不行,现在城门检查得很仔细,我刚才已经耗尽了魔法,没办法再用风送你出去啦!还有还有,装你的匣子呢?你怎么把它给扔掉啦!”她叽叽喳喳地,像一只麻雀在他的肩膀上蹦来蹦去。   他吸了一口气,反手捉住她。   “闭嘴。”   “唔……你可以阻止我说话,但是你不能逃避悲惨的现实呀!”依兰小毛线锲而不舍。   他烦恼地掐了掐眉心。   “一切交给我。乖,闭嘴。”他把她握在掌心,送到唇边,吻住眼睛。   依兰:“!”   虽然知道这是他阻止她继续唠叨的手段,但是他还是成功地让她失了声。   她的小心脏很不争气地‘怦怦’跳动,每一根绒毛都酥酥麻麻。   她努力绷着眼皮,不让自己转动眼珠。   噢,她就快要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去了。依兰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浑圆蓬松。   真是一个一言难尽的吻啊。   魔神夜里没有睡,因为满城都在追拿窈窕漂亮的年轻女孩。   他在人群中藏匿身影,躲避追兵。   直到天亮交换。   依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茫然地挤在人群中。   他站在她的面前,和普通人比起来,他特别高,身材特别好,容颜更不用说。他是那么出彩,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动视线。   “噢。”依兰呆呆地看着他。   不过别人好像都看不见他。   虽然看不见他,但人潮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身边,他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像是海水中的一只透明气泡。   他随手拿走了那只装着他左手的箱子,捏得粉碎,取出石膏材质的左小臂装进斗篷里,动了动手腕。   黑雾漫过他的整个身躯,他拿回了左手的力量。   长臂一揽,他把她小小的身体整个裹进了他的斗篷里面。   “让你看看杀戮之神的本事。”声线低沉悦耳,十分冷酷。   依兰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情抓走了——他没有穿多余的衣服,斗篷下面就是他的身体,她,紧挨着他结实精壮的身体!   他没有发现。 第64章 放心归去(二更)   依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单手抱着她, 轻飘飘地浮到了半空,另一只手抬起来,召出黑色的长柄巨镰, 握紧。   她的身体紧挨着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的皮肤冷得像冰,可是贴在她的身上,却让她浑身不停地发热。   太羞耻了!   她不知道该把双手放在哪里。   “不是抱得很熟练吗?”他垂下幽黑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下, “怎么不抱。”   依兰心一横, 伸出双臂环住了他。   噢,虽然肌肉略嫌硬了一点,不过手感是真的很好啊!   她敏锐地发现, 自己落下魔爪的地方, 他的身体微微收缩了一下。   趁他还没彻底回过味来,依兰急忙开口打岔:“为什么要使用黑暗力量?不是说这里非常危险吗?”   他勾起唇角:“神眷者不是已经处理了?”   “噢!”依兰恍然大悟, “问题最大的唐泽飞鸟也被你用调虎离山之计骗走啦!你真厉害!”   他若无其事地说:“这种小事。呵。”   因为北冰国自己的祭坛就有鬼,所以那附近并没有布置任何圣光之物,这一点依兰已经反复亲身确认过。   魔神这是要给他们一个釜底抽薪。   “你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了吗?”她问。   “因人们对饥荒的恐惧, 而召唤出来的伪神。至于其他的……剖开它看看就知道了。”   依兰一下子想起来了:“昨天我说它长得像个冰蓟,所以给了你灵感对不对?”   很显然,魔神大人是绝对不会承认从一只小蚂蚁身上获取灵感的。   他当作没听见,身形像一道无比凌厉的风,掠过半空, 直奔伪神而去。   那只祭坛伪神并没有恢复原状。   黑色粘液顺着魔神和依兰联手制造的破壁往外淌, 淌得一个广场都是。它已经疯狂了, 整个广场被四条恐怖大触须铲成了盆地,一阵一阵的咆哮声把天空的云层都震得七零八落。   广场周围的人群全部被驱离, 王室和僧侣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从古到今,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对丰收之灵不敬,这块圣地从未被玷污。   寻常的人根本没有能力在不经祖灵允许的情况下登上台阶,更别提对祖灵造成任何伤害。   人们恐慌绝望,远远地伏跪在广场外缘,国王也在武士们的拥护下,对着祭坛伪神不断地叩首。   魔神停在了广场上方。   他眯起黑得流光溢彩的眼睛,狭长眼缝中透出了淡淡的傲慢不屑。   “原来是个老掉牙的东西,早该死去。”   “嗯?”依兰小心地把眼睛探出斗篷,往下瞄了一眼。   她可看不出这个恐怖的庞然大物‘老掉牙’,在她看来,这只伪神和昨天夜里一样凶残,唯一的不同就是无处安放的粘液流满了整个广场,把四周弄得更脏了。   “因为对饥荒的恐惧而召唤出来的伪神。”他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感慨,“当人们不再畏惧饥荒,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可是为什么它还在?”依兰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北冰国是玛法大陆唯一一个完全不存在饥荒的国度,这里有吃不完的冰蓟,一年能结四次果,不需要人工种植,只要伸伸手就可以采摘。生活在不愁主粮的大地上,人们自然不可能恐惧饥荒。   按理说,这个东西早该消亡了。   可事实上,它活得好好的,还被人们供奉起来。这样的待遇,真是让深渊领主、瘟疫领主那些人人喊打的伪神们心理不平衡啊!   魔神轻轻笑了一声。   他身上的气质迅速发生改变。慵懒闲散渐渐转化为沉静的杀机,眸色转深,表情彻底消失,俊美容颜渗出冰冷的神性。   他把她往身上一扣,斗篷扬起的霎那,身形如风,带着她一掠而下。黑镰划出冰冷的弧线,像一道黑色闪电劈中了祭坛主体。   依兰的心脏一下子扯到了喉咙口,还没适应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耳旁就响起了凄厉至极的震天咆哮。   她低头一看,只见飞扬的斗篷下方,整座高耸入云的祭坛缓缓一分为二。与这个庞然大物相比,魔神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然而这只黑色的小蚂蚁却拥有开天辟地的威能!   祭坛主体被劈开之后,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那些‘竹节’腔壁在痉挛。   四条触须疯狂地蜷了回来,抽搐着胡乱挥甩。   魔神面无表情,身形只停顿了一瞬间,然后带着她斜掠而过,手起镰落,一道庞大如山峦的触须被切离了本体,像切下来的章鱼触手一样,在广场上无助地弹跳。   伪神毕竟和凡人不同,它发现了魔神的存在。   这个东西和别的领主不太一样,它好像并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凭着本能行动。   滩在广场上的黑色粘液全部倒卷回来,另外三条触须也盯紧了魔神。   就像昨天夜里和大前天夜里那样,威势惊人的庞然大物,对上了两个小小的血肉之躯。   只不过这一回,双方的力量对比完全颠倒过来。   三条触须泰山压顶,黑色粘液恶龙咆哮。   魔神不避不让,迎着兜头轰砸下来的三座大山直掠而上!   ‘撞、撞上了……’依兰屏住了呼吸,紧紧盯住像行星坠落一样俯冲过来的巨型触须。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深红艳绿的图案在扭曲蠕动,它们是那样庞大沉重,还没有落下来,就已经将周围的空气全部排挤了出去,令她难以呼吸。   魔神的大手摁住了她的后脑勺。   鼻梁一痛,她被他重重摁到了他胸膛上。   幽淡冷香冲进了她的脑海,陌生又熟悉,她的脸颊……噢!她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依兰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哗啦’一下冲上了脑门,心跳错乱,不知道是因为空气被伪神冲走而窒息,还是因为极度的心慌羞涩,让她喘不上气来。   还没等她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就被他抓着脑袋拎出了斗篷。   身后,轰隆声连绵不绝。   依兰小心地抓着他的肩膀望向身后,只见几秒钟之前还凶残威武的大触须已经全部断成一截一截的残体,在广场上绝望地扑腾。   “啧,”他很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有一段长了半尺,切得不够整齐。”   依兰:“……”   她是着实分辨不出满地断肢的长短。   本体被切碎之后,黑色的粘液也散成了一地。   整个广场就像是刚刚宰杀过一群乌贼的砧板。   “现在呢?”   “斩草除根。”   他握住黑镰的长柄。   双眼中,眼白完全消失,变成了一片漆黑。   依兰有一点紧张,她的双手藏在他的斗篷里,抓不到衣服,随手一抓就抓住了他劲瘦的腰。   “……”   幸好魔神并没有受到影响。   黑镰的锋刃上聚起了浓黑如墨的黑暗力量。   用眼睛看着,都会感到一阵骇人的冰冷寒意。   和圣光相比,这样的力量确实让人感到邪恶和心惊。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失去眼白的纯黑眼眸让他变得更加邪美,这样的魔神如果突然一口把她吞掉,她丝毫也不会感到意外。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没有感到恐惧,胸腔里面的小心脏反而更加猛烈地蹦q了两下。   噢,该死,这是魔鬼的诱惑,真是太迷人了!   他很随意地扬起黑镰,一划而过。   天地之间,黯然变色!   明明没有乌云遮挡,但四周的光线忽然就暗了下去,好像日夜颠倒。   在所有人都茫然抬头看天的一霎那,弧光掠进广场地底,一瞬间的短暂凝滞之后,恐怖至极的沉闷呼啸之声,自地底奔腾而来!   神明的力量爆在了地底深处。   他反手收掉了黑镰,两只冰冷的大手忽然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吃惊地抬眼看他,见他一脸不耐烦和嫌弃。   他的手阻隔了所有的声音,看他口型又在鄙视她的孱弱。   画面无声地在她面前展开,她看到脚下的广场上出现一道贯穿裂缝,最深层的冻土从地底翻腾上来,土层彻底爆开的时候,那些散落在广场上的庞大的伪神肢体,也被衬成了一截截红绿交织的小竹筒。   整个广场只是爆炸的核心。   恐怖的土浪向着四周翻涌,一瞬间,真正做到了遮天蔽日!   他掰着她的脸蛋,示意她看他指向的地方。   依兰惊恐地看到了万骨坑。   那些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的白骨,就像是冻土中的岩层一样被翻搅了出来,她的脑子完全停摆,根本无法计算这是有多少枯骨。   血肉之上……盛开的食粮……   依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东西,把人的血肉转化成了冰蓟果实吗?”   被他捂着耳朵,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陌生怪异。   下方的爆炸仍没有结束,黑暗力量在地底肆意奔腾,将一切埋藏在地下的腐土都翻到了烈日之下。   不需要多加解释,累累白骨已向世人昭示了真相。   取之不尽的粮食,源自血肉。   层层叠叠的白骨从地底翻搅上来,数量越来越多,触目惊心。   广场周围已经堆成了骨山,它们的高度迅速攀升,超越了易渡桥中的所有建筑,形成了一座触目惊心的骨骼环形山。   魔神终于松开了依兰的耳朵。   “啊——丰收之灵是魔鬼!是邪神!”   “我们受骗了!我们供养着邪神!”   人群中传出了震天的哀嚎。   依兰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不对啊。”   “嗯?”魔神的声音带了一点慵懒的哑意,“哪里不对?”   “枯骨太多了。”   他难得有耐心向她解释:“这些不是祭品,而是普通的死者。北冰国天寒地冻,尸体下葬之后很难腐烂。在没有冰蓟的时候,人们饿到受不了就会选择从地里挖东西出来吃。”   他语气淡淡,依兰听得毛骨悚然。   她根本不敢细想他口中的那些画面。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恐惧、饥荒以及食物源,共同催生了这个伪神。”他望向埋在骨山下面的黑色粘液和残肢,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和别的恐惧领主不同,它和人类是共生的关系。它把土里的经年尸首转化为能量,这些能量供给冰层,让冰蓟得到充足的养分,结出果实,与人类互利共生。”   浓红艳绿,冰中之花。   依兰呆滞地重重点了一下头:“这样啊。”   难怪会有食物取之不竭这种事情,原来一切背后都有原因。   “但是这样的关系是不会持久的。”魔神唇角勾起一点,语气微哂,“填饱了肚子的人,不会再恐惧饥饿,更不会期盼尸体变成食粮。”   依兰点头:“这只伪神的确给人非常糟糕的感觉,只要踏到它的身上,我就会浑身难受,非常想吐。”   “是吗?”他挑了下眉,重重一指头戳在她的额心,“孱弱又挑剔的东西。”   依兰很不服气地鼓起脸颊:“难道你没有恶心的感觉吗?”   “没有。”   依兰眨了眨眼。   噢,这个家伙,不怕痛不怕累,他好像什么都不怕!   她果断转移了话题:“所以你觉得它是个早该死掉的东西,为什么它一直还在?是因为那些身心干净的祭品在供养着它吗?”   “原因还在挖掘。”他冲着下方点了点下巴,“别忘了,还得有一部分负责收集尸体。”   依兰的寒毛再一次立了起来。   他愉快地勾起了唇角:“这就怕了吗?”   “才不怕呢。”依兰努力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我只是疑惑,疑惑。你刚才说得没有错,这样的关系注定了无法长久,人们只要填饱了肚子,就不会再畏惧饥荒,也不可能再为食物发愁。就像我吃饱了肚子之后,看到什么都不想吃一样,这是本性,没有办法改变的。”   她喋喋不休:“哪怕人们知道不再畏惧饥饿就无法提供恐惧之力供养这只伪神,但恐惧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啊。而且很显然,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北冰国的上层统治者就已经刻意引导人们忘却了真相。现在大家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称它为‘丰收之灵’,把它当作祝福,而真相早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这样一来,因为恐惧而生的伪神,早已没有了立足之地。”   “可是它却一直还在,这其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我猜和唐泽飞鸟有关!”她扬着下巴,努力表现出丝毫也不在意的样子。   他烦恼地掐了下眉心:“你话真多。”   依兰郁闷地瞪他:“无论妮可说多少话,老林恩从来也不会嫌弃!”   “哈,”他失笑,“你以为神明和凡……”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震打断了他的话。   这样的爆炸声,让视野可及的整块大地都重重地震颤起来。   依兰失聪了,耳边只有尖锐的“嗡——”声。   眼前白光直冒,魔神的面孔忽近忽远。   他脸色微变,把她重重摁进了怀里。   他说了句什么,她听不清。   下方,已经翻到了地下的泥土再一次被抛上了半空。   黑色的冻土层下,一条金光灿烂的巨型触手猛然探了出来!   土石翻飞,广场就像是泥地上的一个小洞,一只巨大的虫子从洞穴里面爬出来,把整个洞口拓宽了无数倍。   围在广场周围的那一座枯骨环形山再一次被掀了出去,它们轰隆隆向着四周倾倒,已经逃到远处的人群再一次尖叫着逃散。   第二只触手爬出来。   再下面,是一只囊形的圆袋子,它就像一只两须章鱼。   它的体型比地面上的‘祭坛’和‘台阶’稍微小一点,一道泛着黑气的伤痕赫然陈列在其中一道触须之上。   “它好强……”依兰喃喃地说。   双耳依旧严重耳鸣,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魔神那天崩地裂的一击,如果落在外面这部分身躯上,足够把这只伪神切成一堆碎雪花。   但是击中金灿灿的部分,却只造成一道寻常的伤痕。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凉气,回转身,盯住了他的脸。   感觉到她的注视,他垂下眼睛,用口型告诉她:“对,神格。”   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   居然在这里,而不是在唐泽飞鸟的身上!   魔神平静地说了些什么。依兰大概读懂了他的意思——   既然已经触碰到了神格,就只能将它吞噬,否则后患无穷。   她的心脏高高地悬了起来。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先前不能暴露黑暗力量,就是因为顾忌光明神的化身。魔神身躯不全,力量残缺,此刻绝对不是硬碰光明女神的好时机。   而发现圣女并不是化身之后,他和她都下意识地认为神格碎片是在唐泽飞鸟手上。   把唐泽飞鸟引走,魔神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付这只伪神。   谁能想得到,神格碎片居然在这里!   既然已经和神格正面相遇,那么只有一个选择——控制它、吞噬它,永远不让光明女神把它拿回去。   魔神掠了下去,反手召出黑镰,拎在身后。   斗篷下,黑发轻轻飞扬,他眉眼冷峻,微绷的唇角利落又冷酷。   拥有神格碎片的金色伪神挥起两道触须,它的力量显然远远超过了地面的祭坛部分,触须舞动时,强大的光明力量令途经的空气点燃,燃起了白色的圣火!   ‘神格碎片竟然有这样的威力吗!’依兰心惊胆战。   此刻她根本顾忌不上别的东西,她只能尽力让自己不成为他的拖累。   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身,双手抓着他结实的肌肉,努力凝聚精神力,用风刃、火焰和冰攻击那道金色触须上的伤口。   他的动作依旧傲慢优雅,不过速度比刚才快了好几倍,斗篷在身后拖出残影,黑镰挥出一道道带着黑气的焰迹,斩在触须的脆弱点。   每次落镰,光明之力也同时对他造成了反噬伤害。   黑气和光明之焰在对轰中蒸腾消逝。   他的身影像鬼魅一样飘忽,但是每一记对轰时,他的姿态都是大开大阖,不避不让。   硬碰硬。   哪怕身上时不时被点到了光明之焰,他也毫不在乎。   战斗渐入白炽,周围高耸的土堆、骨山早已在战斗的余焰波及中灰飞烟灭。   黑白交织,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连天空也被映成了黑白光影。   一次旋身时,魔神冰冷的唇轻轻贴住了依兰的耳朵。   “到城外等我。”   依兰的听力恢复了少许,模糊听清了他的声音。   她偏头看他,他正侧身避开一道金色触须的捶击,黑发轻轻飞扬在脸侧,整张脸坚毅、俊美,眸中闪烁着坚定无畏的光芒。   “好。”她凝视着他,“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在安全的地方等你。”   他微勾唇角,轻轻一抛。   依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力量环绕在她的身边,将她远远送了出去。   她落到了远处的房檐上。   他的力量隐去了她的身形,她小心地爬下屋顶,像一条小鱼一样混进了人群。   回头望去,只能看见映射在半空的黑白光焰。   轰隆声连绵不断,这一幕,让她回忆起了当初在学院钟楼上远眺东海,担心他和深渊领主克苏尔特战斗的那一次。   ‘你是最厉害的神明,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你!’   依兰握紧了拳头,转过头,向着城外飞奔。   照顾好自己,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那样的战斗她现在还插不上手,她知道现在要紧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离开之后,他发起的攻击更加凶残猛烈了。   每一次对轰发出的剧响,都是两败俱伤的声音。   这场恐怖的神战已经持续了大半天,他没有选择,必须在天黑之前解决这只拥有光明女神神格碎片的伪神,不惜一切代价!   黑白光焰对冲消逝的声音丝丝分明,依兰混在人群中,心脏一阵一阵地揪着疼。   这种感觉……就像在那个梦境中,她看着邋遢的迈吉克被压在冰墙下面,看着塞那酋斯被斩下左臂、身中数箭……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   心脏上冒出一股股酸涩的液体,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   左臂、左臂……   夜里找回的左臂。   借给塞那酋斯的左臂。   依兰停在了原地,身后的逃难人群撞击着她的肩膀,她一动不动。   就是那只左臂,他和她,已经找回来了!在冰原之战中,被唐泽飞鸟斩落的魔神左臂,已经回来了!   ‘塞那酋斯、迈吉克,你们放心归去吧。’   脑海中浮起了这样一道平静的意念。   下一秒钟,依兰清晰地感觉到脑海中传出了细微的破碎声。   有什么封印,解除了一部分!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庞大的力量涌入了她的身体,脑海中凝实的元素真名变成了虚影,它们无尽绵延,与世间所有元素相通!   “风。”   她的身体像鸟儿一样,瞬间掠上了高空。   她充满了力量!   依兰回转身,迎着渐渐下沉的夕阳,奔赴魔神与神格的战场!   “我来了!” 第65章 他的心脏   魔神沉睡了太久太久,虽然战斗的本能已经刻入骨髓,但真正遇上同等级的对手时,动作之间还是稍嫌滞塞了一些。   这只拥有光明神神格的伪神自愈能力惊人,如果一段时间没有加深伤口的话,触须上的伤痕就会蠕动着渐渐愈合,这种治愈系的对手是一切生物的噩梦,魔神不得不耗费大量的黑暗力量来维持那些裂伤。   他反握着巨镰的长柄,再一次带着残影从伪神的触须旁边掠过,反手切割的时候,用自己的纯正的黑暗力量消泯光明之焰。   “滋——”   他已经数不清楚自己身上出现了多少灼伤。   “呵。”他的唇角浮起冰冷的笑容。   杀戮之神从不畏惧伤痕、鲜血和疼痛。   这些东西只会令他更加兴奋。   他一掠而起,举起巨镰,准备再来一记足够荡平大半个易渡桥的斩击。   当然这一击也会令他身受重伤。   纯黑的双眸中闪动着冰冷又狂热的决绝杀意,他会在两败俱伤的那一瞬间,撕开自己的神格,把这个东西吞下去!   伪神也举起了两条伤痕密布的触须。   它也知道,这是决胜的一击。   这头只知道嘶吼咆哮的伪神,在真正的生死危机来临时,也表现出了极端的冷静。   它要舍弃这两道触须,最大限度地削弱对方的力量。   然后……就是最原始的相互吞噬。   天然的仇敌狭路相逢,谁吞掉谁,难说得很。   金色的巨大囊袋做好了准备。   魔神微微眯起了纯黑的眸。握在手中的凶刃,忽然有了瞬间迟疑。   在他无尽的生命长河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就是畏惧和退缩。他向来只会一往无前。   但是在双方即将对撞的这一瞬间,他的眼前忽然浮起了那个东西的脸。   无论是人身还是毛线球,她那双眼睛总是拥有惊人的辨识度,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这一击斩落下去,还能再看到她炸毛的、叽叽喳喳的样子吗?   夜幕即将降临,这满身伤,她……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比死亡可怕一万倍。比如她哭泣的脸。   哦,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死亡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哪里能称得上‘可怕’。   要命,他受不了她躲在没有他的地方哭。   虽然脑海里不断闪动着那只绒毛东西的模样,但他终究只是轻轻挑了下眉梢,黑色巨镰斩落的力道更加骇人。   没有选择。   “喂——我来了!”   黑暗与光明决战的瞬间,他耳旁出现了幻听,听到了那个东西的声音。   黑暗力量与光明之焰相互吞噬,冰冻和灼痛感席卷他的全身,他冷笑着,压低了镰刃,让接触厮杀面迅速扩大。   彼此都咬住了对方的喉咙,拼的就是谁更狠。   依兰看到这一幕之后,非常果断地乘着风向那只金色大章鱼后方飞掠。   她了解魔神,她知道此刻他不能受到任何打扰。   这样的默契,就像是两个人曾经并肩作战一万次。   她落到了伪神那只金色的囊袋上方。   魔神一定能看出来这只囊袋是它的弱点,但战斗了那么久他都没能在这上面造成大面积的伤口,说明伪神一直在全力保护要害。   只不过此刻它必须竭尽全力和魔神对抗,再也腾不出触手来了。   依兰将身体中那股庞大恐怖又温和的力量全部灌注到冰和风之中。   前方的战斗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隔着伪神庞大如山的躯体,依兰仿佛能听到魔神冰冷沉重的喘息,她知道,他将在自己和对方双双达到最虚弱的那一刻,撕开神格,吞噬对方!   那是最本能、最原始的较量。   他是天然的冷血猎手,未尝一败!   “噢,不!”   虽然她知道他完全不惧怕疼痛,但是一想到他即将承受的一切,她的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撕开!她不允许他搏命!   “冰风!”   一道巨大的半月形透明冰刃出现在她面前,就像冷月从空中坠了下来,落在她的身边。   它冰莹剔透,像世间最美的冰花,却散发最出凛冽致命的寒光。   力量全部灌注,依兰没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半月冰刃飞速扩大凝实,恐怖的气势荡向四面八方,空气中最细小的水珠被霜光扫到,冻结成了冰粒子,哗哗啦啦往地面上掉。   小依兰迅速力竭。   半月冰刃膨胀到了顶点!   “呀——”   她扬起双手,重重向下一镇!   月坠九天!   半月冰刃气势磅礴,直斩伪神!   同一时间,失去魔法力量支撑的小依兰身体一沉,从半空跌落下去。   “轰!”   “滋——”   霜光一闪而过,冰刃切进了囊袋,深深锲穿它的身体。   绝美的霜花迅速沿着伤痕向四面八方扩散,与魔神僵持至白炽状态的金色触须上响起了‘咔咔’声。   冻结。   光明之焰偃旗息鼓。   魔神发出同归于尽般的一击,他已经准备好了承受最恐怖的反震力道。没想到的是,雷霆一击竟然轻易地击碎了冻成冰块的两道虬结触手,轰进了后方的囊袋。   黑色焰雾四溢,光明之焰烟消云散!   纯黑的眼眸中闪过惊愕,旋即,他的身体消失在原地,瞬移到几百尺之外,黑雾凝成人形,接住了坠落的依兰。   薄唇刚一动,虚弱的依兰就揪住了他的斗篷,可恶而匆忙地说:“情话可以迟一点再说,先把它,彻底消灭!”   他:“……”   再次被这个东西气乐了。   他掠到了冰冻的囊袋上,反握住黑镰,直直切下。   冰体一层层剥开,很快,面前出现了密密的深红色膏状物,它们已经被冻结成冰,像一团浑着污血的碎冰渣。   他正要手起镰落,斗篷猛地被依兰扯住,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瞪着眼睛,指着触须的方向大惊小怪地细声叫喊:“看看看!快看!看那里!”   他的眼角轻轻抽搐。   “真是丢了脑子才会看上这么个东西。”他无奈地低沉叹息着,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只见那些被冻住的深红色膏状物抽出细细的丝,像是植物内部的脉络一样,一丝一丝延伸到触须和体表的伤口上。被这些深红膏体覆着的地方,伤势明显地愈合了大半。   “治愈。”他慢慢眯起了眼睛。   和伪神战斗的时候,他就领教过它惊人的自愈能力——原来是这些膏体的功劳。   “挖出来带走?”依兰的眼睛闪闪发光,“会不会这就是唐泽飞鸟不死的秘密?这是救命的灵药啊!带回去一定可以换好多好多的金币!”   魔神的嘴角再次重重一抽。   他无法理解人类对金钱的狂热,就像依兰无法理解他对金钱的无动于衷。   他扬起黑镰,先把那两根冰冻大触须彻底斩成了碎片。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扔出黑雾,将这一团冻结的深红膏体封印起来,收进掌心。   依兰冲着他眨巴眼睛:“我觉得我们可以到森林和海底去探险,找到宝藏你就这样装起来带走。”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出了真诚的爱意——爱他的空间储物能力。   他居然莫名还感觉有那么一丁点自豪。   他心里有点飘飘然,嘴上却丝毫也不客气:“废话可以迟一点再说,先把它彻底消灭。”   依兰:“……”   他这是明晃晃的打击报复啊!这句话不是她刚刚对他说过的吗?   深红膏体下方,埋藏着另一只金色的小囊体。   它散发出的光芒异常黯淡,一看就知道,在刚刚和魔神的战斗中,它已经严重透支了。   “神格。”   魔神伸出了手。   黑雾卷过,那只小囊体就像一只黄金小袋子,飘落到了他的掌心。   “滋——”   残留的光明之力灼伤了他的手掌。   依兰看到他完美似玉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道黑痕,不过他看起来丝毫也不在意,非但不及时松手,反而收紧五指,握住了它。   依兰感觉他马上就要爆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望了他一下,唔,并没有,他的脸色和平时一模一样,骄矜轻蔑,眼神懒洋洋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感觉到她的注视,他垂下眼睛来望了她一眼。   “这里面有我的心脏。”他很平静地说,“原来这枚神格碎片,是用来封印我的心脏的。”   依兰:“?!”   “解决了残留的光明印记,就可以把心脏拿回来。”他满脸无所谓。   依兰的脸蛋上猛地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噢!天哪!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呀!”   “大惊小怪。”他很不屑地嗤了一声,唇角悄悄勾了起来。   *   取走了光明女神的神格之后,地面上的伪神失去了金光灿烂的色彩,它迅速干瘪,之前被斩断的那些浓红艳绿的残肢也全部失去了颜色,化成一滩滩灰黑色的残烬。   这只因饥饿、恐惧和异类食材而生的‘守护神’,终于灰飞烟灭,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夜幕将至,魔神揽着依兰掠上高空,伸展翅膀飞向遥远的南方。   “你从哪里弄来的新信徒?”他漫不经心地问。   依兰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噢,不是新信徒。我就是……特别着急,然后想东想西,想起你的左手,想起塞那酋斯和迈吉克,想得到力量来战斗,忽然‘叮’一下,脑海里就像打开了什么封印,涌出了很多力量!”   “嗯,知道了。”他很慵懒地勾起了唇角,笑得又坏又帅。   “知道什么?”依兰好奇地揪住了他的衣服。   他一味地淡笑,不说话。   他想:‘这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爱情的力量。这个东西真是太爱我了!当然,像我这样优秀的神明,自然值得去爱。’   他得意地抬高了他完美优雅的下颌,摆出任她欣赏的姿态。   她觉得他其实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偷偷吐了吐舌头,心想:‘真是一个死要面子的家伙!不知道还硬要说知道。’   他带着她,迅速翻越了几座大山。   “喂,”依兰问出了那个在她脑袋里转悠了快一整天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偷偷藏了火药粉末吗?”   “我藏那种东西干什么。”魔神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就是你撒在祭坛伤口里面的那些啊,”依兰手舞足蹈地比划,“我扔小小的火苗上去,就会‘轰’一下燃烧起来。”   “圣金屑。易燃。”他说。   依兰恍然大悟:“啊……明白了,圣女那枚金属化的心脏。”   她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在魔神以为她不打算继续吵他的时候,她又开始皱着眉毛嘀嘀咕咕。   “这么看来,唐泽飞鸟和伪神勾结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偷藏了这块用来封印你心脏的神格碎片,利用它来不老不死,再通过特殊的手段把光明之力的反噬引到神眷者的身上。你觉得是这样吗?”   “或许。”他淡淡瞥了一眼夕阳,带着她降落在一座峭壁正中的小山洞里。   “噢,得在这里过夜!”依兰环视四周。   他盯着她,皱起了眉头:“伤口会疼,今夜我恐怕要被你吵得难以入眠。”   夜幕降临。   交换。   依兰和魔神吃惊地发现,她变了。   她本来是一只纯黑的小毛绒球,但是现在,她的眼睛上方多了一小撮雪白的绒毛,形状……像一朵小冰花。   “噢,你愁白了我的头发!”依兰在他掌心蹦蹦跳跳地打着滚抱怨。   他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的确是痛死她了!   不过依兰小毛线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她,绝对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她才不是他口中娇气孱弱的家伙呢!她才不会吵得他难以入眠!   他盯着她。   把她盯得有一点点心虚。   “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目光有一点迷茫,“杂毛的东西。”   依兰一下就愤怒炸毛了:“你说什么?!你骂我!”   噢,在坦利丝王国,‘杂毛’可绝对不是一句好话。   依兰小毛线委屈爆棚:“呜……我现在浑身都痛,你还骂我!”   她皱着眼睛,开始理直气壮地蹦金豆子。   他的嘴角重重抽了两下。他就知道,这个娇气的东西肯定要哭!   他非常敷衍地把她拢在了掌心。   想了想,垂下头亲吻她那一撮新生的白绒毛。   口感极佳,它们比其他部分的黑色绒毛更加柔软一些。   他的两只手完全按捺不住,不停地把她的小白毛抚来抚去。   “你……”依兰睁开一条眼缝,整只球气得涨大了一圈,“我浑身都是伤,你还有心情玩我的绒毛!”   他愉快地笑着,踏着雪走进面前的小山洞。   还有力气炸毛,证明他的痛觉封印很有成效。   不过这只杂毛的球,怎么越看越眼熟了?   一阵让人很舒服的热气迎面扑来,依兰暂时休战,她抻着眼睛向前一望,看到了温泉。   “哇喔!”   雪洞里面的温泉!   他扬起手,‘噗通’一下把她扔进了那个椭圆形的池子里面。   “试水温。”他说。   依兰小毛线:“……很烫,很舒服。”   “嗯,我来了。”   虽然她一再抗议,魔神还是脱光了衣服,走下温泉。   她把自己当成了一条蒙眼的绒毛带子,横在他的眼睛上。   他倚在池边,懒洋洋地问她:“你打算这样晾一夜?”   依兰转动着小眼珠,发现自己美好的身体藏在了一片白色的雾蒙蒙下面,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她想了想,从他的脸上滑下来,‘噗通’一声落进了水池里。   太舒服了!   每一根绒毛都舒展开,热腾腾的泉水温柔地抚触着每一处,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化在温泉里面了!   他伸手捉住了她。   “在热水里会好受一点吗?”他问。   黑发沾了水,贴在他的脸颊上。   依兰愣愣地转过小眼珠看了他一下。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浑身的绒毛都变得暖暖软软的。   现在的他,看起来特别迷人。   噢!这一定是因为他在用她的脸!   她的小奶音变得更加细微:“嗯……确实会好很多。”   “那就睡觉。”他懒洋洋地闭起了眼睛,“别再发出声音。”   “嗯,睡觉。”   居然说了七八句话都没有吵架,依兰小毛线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   在魔神带着他的毛绒球泡温泉的时候,可怜的维纳尔正在绝地求生。   “维纳尔,噢,维纳尔!”西芙像一只布袋一样吊在他的胳膊上,脸上露出了痴傻的笑容。   自从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离开了唐泽飞鸟的王宫,和他在一起之后,整个人就像是疯魔了一样,时时刻刻要粘在他的身上。   “你真的把我救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做到的,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男人!”   这句话她已经念叨了两百八十七遍。   维纳尔沉默着,拎起西芙,帮助她越过一片湿滑的冰面。   这一天一夜,维纳尔深刻感受到了父亲霍华德前些日子的逃亡之旅有多么不容易。   唐泽飞鸟就像个优秀的猎人。纵然路易已经竭尽所能地帮助他摆脱追兵,但却始终无法彻底甩掉唐泽飞鸟。   唐泽飞鸟乘着轿子,速度不算快,但无论维纳尔怎么逃,那顶小轿总是不远不近地吊在那里。   维纳尔渐渐看明白了。   唐泽飞鸟这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或者说……他要看看维纳尔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从他的王宫里面偷走了西芙。   他的真正目标,是隐藏维纳尔背后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路易果断和维纳尔兵分两路,用他自己来引走唐泽飞鸟的注意力。   遗憾的是,唐泽飞鸟被路易误导了几个小时之后,再度出现在维纳尔的视野尽头。   看来,路易已经凶多吉少了。   西芙花容失色:“维纳尔,你一定会带我成功逃离这个鬼地方,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   唐泽飞鸟带给西芙太多的恐惧,此刻,维纳尔就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稻草,而且在她心目中,这是一根无所不能的稻草。   他能把她从那个阴森森的王宫救出来,还能带着她逃出了这么远,他就是她的大英雄!   但她还是很害怕,她渴望从维纳尔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然而这一天一夜,维纳尔始终紧闭着双唇,一句话也不愿意对她说。   “维纳尔,噢,维纳尔……”西芙双手抓着维纳尔的袖管,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嫌弃我被唐泽飞鸟碰过对不对?我没有办法啊,我已经全尽全力反抗了可是……噢!我还杀过他一次,真的!”   维纳尔终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你杀过他一次吗?”因为剧烈的逃亡运动,他的嗓子有些干哑。   “对!对的!”西芙听到了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激动得手足无措,“他强行玷污了我,我当然要亲手报仇了!维纳尔,我的心灵仍然是干净的,里面只有你!维纳尔,为了你我什么都会做!我连杀人都可以!”   维纳尔偏过脸,皱起了眉头。   他对西芙的感觉有些复杂。   从小父亲就很忙,他都是和母亲在一起。弗丽嘉和姨妈白薇娜表面上看起来关系非常亲密,所以维纳尔和阿尔萨斯、加图斯以及西芙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经常凑在一起。   西芙漂亮又可爱,还是一位尊贵优雅的小公主,少年人不可能不喜欢。   只不过,父亲很早就敲过了警钟,西芙和继承人的位置之间,他只能选一个。维纳尔崇拜父亲,他做梦都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所以他选择了做继承人,不再和西芙发展任何超越友谊的感情。   后来西芙爱上了他。被爱之后,维纳尔更是感到索然无味,还没有萌芽的少年情思就这么彻底断绝了。   维纳尔其实并不遗憾,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最不会缺的就是女人的爱意。   再后来……   牵扯了依兰之后,他对西芙的友情也被磨灭殆尽。   在今天之前,想起西芙这个人,维纳尔眼前晃动的总是她咬牙切齿,猩红着双眼逼他杀掉依兰的样子。   嫉妒的样子真难看啊。   而现在,她就这么……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着他。维纳尔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黑暗神并没有给过他准确的命令,他只是下意识地带着西芙逃到了这里,然后开始攀爬一座雪山。   他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着西芙:“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   西芙兴奋地疯狂点头。   维纳尔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玛格丽塔,是被阿尔萨斯收买了吗?”   他本来并没想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下意识地一问。   玛格丽塔是弗丽嘉的贴身侍女,在弗丽嘉坠塔之后,这位侍女也随之人间蒸发了。正因为如此,维纳尔之前才一直认定是父亲杀害了母亲。   让维纳尔没有想到的是,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西芙那双浅金色的大眼睛忽然猛烈地颤动了好几下。   她的额头上渗出密密一层虚汗,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他的胳膊里面。   维纳尔清晰地感觉到有惊雷从天空劈下来,劈进他的魂魄,令他神魂焦黑。   居然……是这样吗?阿尔萨斯,是阿尔萨斯。   西芙什么都知道,但是为了促成他和霍华德反目,她放任阿尔萨斯安排的人杀掉了弗丽嘉……弗丽嘉可是一直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啊!   维纳尔慢慢扯起唇角,笑了笑。   “噢,你在紧张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西芙惊魂未定:“维纳尔,你吓了我一跳,我、我没听过你说的这个名字。我们快逃吧!唐泽飞鸟越来越近了!”   维纳尔偏头看了看。   可不是吗?王太子的小轿,已经悠悠飘到了不到五百尺的地方。   唐泽飞鸟故意没带太多的人。   对付这样一对‘亡命鸳鸯’,其实他一个人就足够。 第66章 不屈之魂   唐泽飞鸟缓缓掀起了手边的轿帘, 凝视那对狼狈的身影登上雪山。   他在回味下午杀死那个人的感觉。   得了害怕阳光的病,被扒掉衣服扔在雪地里面,头顶的艳阳和雪地反射的光线, 烙得他血肉模糊, 就像一条扔进煎锅里面的鱼。   真是个硬汉子啊。   那样被阳光活活烙死,瘦削的身体颤抖到痉挛,却始终死咬着牙关,一声都没哼过。   别说求饶和招供幕后的人了, 他连呻吟声都没有发出来。   直到身体一点点被阳光烙穿, 焦黑地死去。   纵然是见过太多人走完一生的唐泽飞鸟,也对这个银发的中年男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轻轻缓缓地叩击着木质的轿窗,眯起一双寡淡的眼睛, 凝视着维纳尔和西芙的背影。   西芙必须夺回来。   这些年世风日下, 神眷者已经越来越难找了。   这个女人真不听话,既然如此, 只能好好地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人生不易,应该好好珍惜。   他抬起眼睛, 看着那两个人相携爬上了雪峰。   “怎么走上绝路了呢?”他温柔地叹了一口气,“只逃了一天,真是令我感到烦恼。”   前方是断崖,往那里走,再无生路。   这么容易就踏上死路了啊,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围杀霍华德的那一次, 唐泽飞鸟就已经感觉到了, 对方阵营中有一股力量,或者说一个人, 是很强劲的对手。从破阵而出、逃亡一路,甚至最后的援军……唐泽飞鸟处处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本来以为这次可以邂逅那个人。   他轻轻摩挲着下巴,眯起眼睛。透过维纳尔和西芙的背影,他看不见那个人。   “上山吧,猎物很累了,慌不择路。”唐泽飞鸟轻声下令。   他放下了轿帘,微阖着眼睛,脑海里想起了依兰?林恩的脸。   要塞的冷月之下,夺命一剑,惊鸿一瞥。   真是……风姿灼人啊。   “这样的女人,配得上我。”唐泽飞鸟把双手交叠在身前,缓缓阖上了眼睛。   维纳尔和西芙逃到了断崖边上。   身后,龙晶灯的光芒越来越近,小轿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山上更加令人心惊。   维纳尔探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断崖。   直觉支配着他,逃到了这里。   这就是他的命运吗?黑暗神并没有为他准备什么活路。   他扯着唇角笑了笑。   不过,他非常感恩黑暗神的仁慈。   在自己临死前,把凶手之一送到了自己手上。   ‘感恩吾神。’维纳尔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西芙早已经吓软了腿。   越来越近的追击小轿就像是追命的鼓点,声声敲击在她的心坎上。   她恐惧得无所适从。   “你很害怕?”维纳尔抬起手指,轻轻把她淡金色的秀发别到了耳朵后面。   她颤抖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   月光下,维纳尔的面孔美得就像天使,他的脸上挂着微笑,没有半点恐惧。   西芙很吃力地摇了摇头:“不、不怕。和你在一起,我、我什么也不怕!”   总比……落在唐泽飞鸟的手上时要好一些。   维纳尔缓缓抽出了一把白金匕首。   “本来应该把你推下去的。”他温柔地说,“但是,万一摔在一起,我不太喜欢。”   西芙的身体重重一颤:“什、什么……”   “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死吗?”维纳尔的笑容依旧完美。   西芙怔忡点头:“当、当然愿意。”   她知道,事已至此,死亡对自己来说已经是一种仁慈——如果落回唐泽飞鸟那个变态的手上,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那就好。”维纳尔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手中的匕首已经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西芙的身体。   “啊——”   她的惨叫被他及时地捂在了掌心。   “唔、唔……”   剧痛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蜷缩,她后悔了!   和唐泽飞鸟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这么痛过!   原来死亡是这么痛吗?她不想死了,一点都不想死了。   疼痛和恐惧令西芙浑身颤抖,她想要挣扎,但是剧痛令她身体发冷、肢体绵软,连推开维纳尔的力气都没有。   维纳尔动作没停。   他继续把匕首刺进她柔软的身体。   又一阵令人几乎眩晕的剧痛袭击了西芙。   “妈妈坠下高塔的时候,一定很害怕。”维纳尔把脸凑在西芙的耳畔,“也许她的心情,就和此时的你一样。西芙,你让我杀掉依兰的时候,我特意研究过怎么让人死得比较慢……”   “唔!”西芙虚弱而惊恐的声音湮灭在维纳尔的钳制下。   “但是很抱歉,此刻我身上并没有带着麻痹魔药。”   从远处看,这对恋人紧紧偎依在一起,生离死别的痛苦,让他们像连体婴一样难以分开。   唐泽飞鸟落了轿。   两名武士替他掀开了轿帘,他的声音温和平静:“坦利丝的白银郁金香小公爵,请注意你们的脚下,那里是危险地带。回来吧,飞鸟不会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做无礼的事情,一切等到回了王宫再慢慢商议,好吗?”   他踏下轿辇,走到小斜坡下:“尊敬的小公爵,请你不要听信我的王太子妃胡言乱语,我并没有苛待她,也不会苛待你。请你们离开那个断崖,你的朋友路易先生我已经妥善安置了,我会让你去见他。我想,他应该不愿意看到你做出傻事。”   月光下的那对剪影终于动了。   唐泽飞鸟看见,维纳尔把西芙推开。   骨碌、骨碌、骨碌……西芙从断崖前的小斜坡上滚了下来,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什么?!”唐泽飞鸟猛地倒抽了一大口凉气,他从轿子里面扑出来,飞一般冲到坡底,搂住了那具绵软无声的躯体。   “噢!该死!”   全是血,触目惊心的鲜血。   唐泽飞鸟猛地掀开西芙的眼皮,手指摁上她的颈动脉……噢,死透了!   “她死了。”维纳尔的声音从断崖上方飘了下来。   唐泽飞鸟愣怔了一会儿,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像这样从小锦衣玉食,被人捧着哄着呵护着长大的贵族小孩唐泽飞鸟见过太多了,他们没有一个不是贪生怕死的。   这个维纳尔,怎么做得出这么狠绝的事情?   若说他爱西芙,爱到宁愿毁灭,唐泽飞鸟是绝对不相信的。   “拿下。”唐泽飞鸟缓缓站了起来,他的声线有些疲惫,“要活的。”   两列身穿白衣的顶极武士冲向坡顶。   维纳尔退了一步,脚跟悬空。   这里很高,比白塔高得多,像是命中注定的归宿。   “我不会让自己落在你手上。”维纳尔带着笑的声音飘了下来,“我和西芙死在这里,你就准备迎接坦利丝的怒火吧。”   说完,他倒退一步,张开双臂跌向断崖。   在即将降落的那一刻,维纳尔惊恐地看到,唐泽飞鸟的身体带着一道残影向自己飞掠过来!   雪雾高高扬起,冲到半途的白衣武士被掀向左右,摔进雪堆里面。   “想死?没那么容易。”寡淡的面孔迅速逼近。   维纳尔瞳仁收紧,直觉告诉他,他会被唐泽飞鸟轻易地抓回去!   维纳尔轻轻倒抽着凉气,看着唐泽飞鸟高速移动到了悬崖边缘,向他的衣领伸出了一只苍白枯瘦的手……   这是维纳尔一生从未感觉到的惊恐和绝望。   那只手碰到了他的衣领!   正要攥住衣料时,唐泽飞鸟的脸色忽然大变,白惨惨的脸上泛起了一层诡异的金色,他猛然收回了手,痛苦地捂住了心脏的位置。光明之咒,在他身上发作!   “怎、怎么会……”   圣女死了,诅咒不是应该先应在伪神身上吗?!   除非……伪神也出事了。   就在唐泽飞鸟掩住心口,面露痛苦和错愕的时候,维纳尔擦过他的手,直直坠下了悬崖。   ‘妈妈……’呼啸的风声响彻左右,维纳尔闭上眼睛,轻轻默念,‘我来了。’   依兰小毛线正睡得迷迷瞪瞪,忽然发现魔神毫无节操地爬出了温泉池子!   “噢!”她细声细气地惊叫起来,“你趁我睡着,想要偷看我的身体吗!”   她愤怒地蹦到了他的头顶。   他反手把她揪下来,咬住尾巴。   “天、天、天哪……”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抓起一件内衫飞快地擦拭掉身上的水珠,然后罩上蝙蝠大罩衫,走向洞口。   虽然隔着那件薄薄的内衫,但他真真切切把她全身上下都碰了一遍!   依兰小毛惊得魂不附体,尾巴被他叼着,她茫然无措地在他的面前弹了几下,身体热烘烘的,像把温泉带上来了一样。   他几步就来到了雪洞的洞口。   “嘘。”他说。   依兰正要抗议,忽然听到呜呜的风声里面好像夹着‘呼呼呼’的坠落声。   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拉长身体往外望。   一堆衣服非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是一个……穿着蝙蝠大外衫的人!   魔神探出手,抓住这个坠崖的人,猛地往洞里一扯。   依兰听到了骨折的声音。   虽然他用了四两拔千斤的手法,但是从崖上坠下来的冲击力还是非常惊人的。   魔神把这个人拽进了雪洞,两个人骨碌碌地在洞里滚出长长一段距离,翻滚的强度相当激烈!   被叼住尾巴的依兰很自觉地用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垫住了魔神的脸。   洞里的积雪被卷得乱飞,呛出一串咳嗽声。   终于,翻滚停了下来。   魔神率先爬了起来,他一脸不在意地抓住脱臼的右边肩膀,‘咔嗒’一声装了回去,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地上那个打滚呻吟的人。   依兰小毛线心尖一颤。   噢,魔神,他可真是个硬汉啊!   她惊奇地望向这个被他拖进洞里的人。挥开了满头满脸的乱雪之后,头发下面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孔。   是维纳尔。   维纳尔的身上全是血迹,就像刚刚穿着这身衣服杀过猪一样。他的身体多处骨折,有些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在山崖上造成的,有些是刚刚魔神毫不留情地把他甩进洞里的动作造成的。   维纳尔不能夜视,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紧张慌乱地四下张望。   他不是跳下了悬崖吗?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魔神抓住他的肩膀,捏了两下,然后无情地一推一送。   “啊——”   “闭嘴。”魔神的声音冷淡平静。   维纳尔睁大了眼睛:“依……吾、吾神!”   魔神替他接好了臂骨和腿骨。   维纳尔满头冷汗,浑身哆嗦又不敢大声喊痛,真是苦不堪言。   依兰蹲在魔神的肩膀上,和他一起鄙视维纳尔这个娇气孱弱的家伙。   她很自豪地挺着小胸脯嘀嘀咕咕:“一样是脱臼,人家魔神根本不在意,自己就能解决。而你呢?别人帮你接骨头你还哼哼唧唧。”   维纳尔眉毛和嘴角一起抽搐:“是、是依兰?你也在这里?你的声音……你变回了五岁吗?”   依兰小毛线甩了甩尾巴,在魔神的肩膀上滚来滚去。   蹦q了一会儿之后,依兰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从悬崖上面掉下来?路易大人呢?他去哪了?”   维纳尔慢慢摇了摇头:“不知道,中午的时候他和我分开了,唐泽飞鸟被他引走。但是到了傍晚,唐泽飞鸟又追上了我和西芙。”   “路易大人出事了?!”依兰小毛线‘刷’一下竖起了绒毛,她急急忙忙地用尾巴尖戳魔神,“他出事了吗?”   “是出事了。”魔神的声音毫无情绪,“唐泽飞鸟杀了他。”   依兰的小奶声都急得破了音:“噢不!不!”   两只黑豆眼睛里一下就冒出了泪花。   她喜欢路易大人!   她猛地用尾巴勾住了魔神的耳朵,整个身体撞了上去:“你能救他对不对!对不对!像……像救保罗那样,你能救他对不对?”   魔神动了动眼皮,依旧面无表情:“他是被阳光杀死的,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   “呜……”依兰憋出了尖锐的哭腔。   她用尾巴戳他,用额头上的白绒毛撞他。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他肯定会死掉对不对!你不在意,你一点儿都不在意!”   魔神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依兰毛线球蹦到了一边的雪堆里,狠狠把自己埋了起来。   “呜呜……呜……嘤呜!”   和路易?温莎相处的一幕幕画面浮入了她的脑海,虽然交集不算太多,但她真的很喜欢路易大人,非常喜欢!   魔神他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哦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从安排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就知道路易大人凶多吉少。可是他毫不犹豫地让路易去送死!他真冷酷!真无情!   依兰狠狠往雪堆里面拱进去,胸腔里就像是憋着一团火焰,她愤怒地细声喊道:“我讨厌你!讨厌!”   细小的声音从雪堆里面溢出来。   魔神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揪着她的尾巴把她拎回去。   他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整个人的气息都沉静了下去,像是消失在这个雪洞里。   依兰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她钻到了雪堆底部,胸腔里面不断憋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她等着他把她拎出去,然后用他特有的那些歪理辩解,比如说在神的眼睛里人类就只是蚂蚁什么的,到时候她一定会狠狠骂他,把胸腔里这团怒火倾泄到他的身上!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动。   依兰轻轻抽泣着,过了很久,脑袋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   激动和愤怒冷却之后,她的脑袋里浮现的是他平静漠然的脸。   他……从来都是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对霍华德麾下的士兵是有那么些情义的,更何况是跟了他很久的路易呢?   小黑豆眼睛里面,眸光逐渐凝滞。   上次从北方平乱回去,路易大人足足休养了一年多才能离开病床,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这一回跑得更远,还在天寒地冻的北冰国待了这么久,油尽灯枯的身体根本就不可能承受得住。   路易本来就要死了。   所以……魔神原本的打算是不是给他换一副身躯,或者利用唐泽飞鸟‘复活’的神秘力量来治愈他?   依兰的抽噎声憋了回去。   噢,是的,他一定是这样想的。这个家伙嘴硬心软,他明明会把真身的力量分给七王,帮助他们守护平民百姓……他明明认为那样是‘愚蠢’的举动,但事实上,那都是他曾做过的事情。   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冷酷无情,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   所以,他并不是舍弃了路易,而是想要给他新生。   但是他也没有料到,唐泽飞鸟会用阳光杀死了路易。   而那个时候,他正在和伪神殊死战斗,无法腾出手去救援……   噢,她错怪他了!   这是一个意外,他心里一定也非常不好受。她还说了一些雪上加霜的话!   依兰‘噌噌噌’地钻出了雪堆。   转过小黑豆眼一看,看见魔神靠坐在洞壁旁边,依旧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眼神里不再是他惯用的骄傲轻蔑,而是一片空洞。   小依兰非常心酸。   她飞快地游了过去,顺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往上爬。   魔神的手猛地抬起来,他好像想把她甩出去,但抬起手之后,他却迟疑了,五指慢慢在身前握紧,手背上迸出几道青筋。   “对不起……”在他迟疑的一瞬间,依兰小毛线已经趁机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对不起!”   他没看她,不过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冷冷地望着前方,唇角往下轻轻一撇。   “噢,我知道我错了,我错怪你了。我不该那么冲动,不该吼你。我没有讨厌你,完全没有!”依兰用自己眼睛上方的白色绒毛不停地蹭他的脸颊。   “是吗。”他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比平时冷酷得多,“你以为我会在意?”   维纳尔悄悄抱了抱自己的肩膀,暗暗叹息。   他不知道黑暗神大人到底在不在意,他只知道,刚才自己的直觉一直在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警告,让他连一根寒毛都不敢动上一动,即便身上的各种伤口很痛,他也不敢发出半点呼吸声。刚才那个悄无声息的黑暗神,让他感到无限恐惧。   但是现在,他整个人的心神都完全放松了下来,直觉撤去了警告,本能告诉他,现在这个雪洞里面非常安全。   他摸着黑挪远了一些,给这对别扭的小情侣留下比较私密的说话空间。   依兰蹭了魔神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一双小眼睛垂了下去。   “我太难过了,才会口不择言。我不该那样对你,路易大人出了事,你一定比我更难过。”   “呵,”他冷笑,“我才不难过。一只蚂蚁而已。”   依兰可真是太了解他的口是心非了。   她垂下了眼睛和尾巴,眼睛里滚出了小小的泪珠:“总之对不起,刚才是我太过分了。”   他非常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捉住了她。   眼睛斜瞥一下,唇角微绷:“明明想要被人安慰,何必强撑着道什么鬼歉。”   他把她狠狠捏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抚她的绒毛。   “我……”   “闭嘴。”   一双手非常用力地抚她的毛毛,依兰觉得如果自己会掉毛的话,现在已经变成秃顶了。   他很用力,她的绒毛被重重抚平,说来也奇怪,堵在她心头的那座酸涩的大山,好像也一点一点被他搬走了,虽然心头还是有一点空洞和疼痛,但却不再郁结,不再觉得难以接受。   ‘路易大人,我会为你报仇的!一定!’   依兰用力地眨巴着眼睛,把泪花憋了回去。   她知道,这个正在抚她绒毛泄愤的男人,一定和她想着同一件事情。   维纳尔打起了呼噜。   一天一夜的逃亡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和精神。   这真是个一言难尽的夜晚。   依兰在魔神的怀里醒来。   他倚在墙壁下,懒懒地曲着一条腿,把她拥在身前。   她的脸颊蹭着他的锁骨,眼睛一抬,完美的侧脸弧线冲入她的视野。   他的眼睫微微一动,垂下头来。   依兰没来及作出反应,忽然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睁大的眼睛被他抬手遮住,他扣着她的后脑勺,辗转分开了她的唇瓣。冷冽清新的幽香味道袭入她的神经,他的温柔与强硬从口腔闯入心房,‘嘤’一下拨乱了她的心弦,她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面疯狂地打鼓。   “唔……”   一番肆无忌惮的探索之后,他毫不留恋地松开了她,退开半尺,愉快地欣赏她迷茫又迷离的神情。   “稍微安抚你一下,省得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他微勾着唇角,摆出一副很敷衍很若无其事的样子,“神明才不屑于与蚂蚁置气。”   依兰的小心脏轻轻一悸。   他把她扶起来。   “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还能不能捞回来一点路易碎片。”   依兰没站稳,在他后退的时候再一次跌进了他的怀里。   “啧,”他嫌弃地皱着眉,唇角压不住笑意,“过分粘人了。”   依兰恼羞成怒,抬脚去踹他。   “快去!现在,马上!”   他化成黑雾消失在原地。   依兰凝视着他散去的地方。   “你和路易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装了一整夜空气人的维纳尔忍不住问她,“为了一个路易,你居然敢对黑暗神……那样。”   “我们是忘年之交。”依兰靠着墙壁缓缓坐进了雪堆里面,“我很喜欢路易大人。”   维纳尔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劝她:“在黑暗神面前你最好还是不要过分放肆,男人的新鲜感一旦过去,就不会继续纵容你的脾气。”   依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和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新鲜感。”   “你是真的什么也不懂啊……”维纳尔看着这块木头,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正午时分,魔神回来了。   他带回了两份食物、一具焦尸以及一个好消息。   在路易这具被阳光晒成焦炭的身躯上,魔神拿到了一缕不屈之魂。   虽然无比残破,但它却比任何一样东西都要更加坚韧顽强。 第67章 为你心跳   路易的那一缕坚韧魂意悬置在魔神的掌心, 它看起来就像一枚菱形的宝石,非常瑰丽。   而路易的身体……   它像一根焦炭、一块污渍,摊在雪堆里面根本看不出来原本是一个人。   “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救他。”魔神若有所思, “伪神体内的治愈物。”   依兰双眼发光, 惊喜激动地点头:“治他,快治他!”   虽然那些深红膏状物一定可以卖上天价,但如果能救活路易,依兰愿意付出全部金币!   魔神微眯着双眼:“如果我没有猜错, 那就是光明诅咒的衍生物。也就是说, 如果用它们救活路易,路易就将成为下一任诅咒承担者。”   激动万分的依兰好像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逐渐圣金化,痛苦地死去吗?”   “不, ”魔神摇摇头, “不会死去,会一直活着。”   依兰捂住了嘴巴。   这样活下去, 那不是生不如死吗?   “除非……”他眯起眼睛,“把处理干净的光明神神格碎片给他,帮助他与碎片融合, 成为半神。”   “那就这样办!”依兰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这是神格。”   “嗯?”依兰皱起眉头,“神格怎么了?”   他语气淡淡:“解决了神格碎片中的光明印记之后,它就会变成无主之物。你不是想做自然女神吗?从人到神,你需要神格。路易没有关系的,他本来早就要死了, 是我的力量在替他续着命, 他每天承受的痛苦不会比变成圣金来得少。他愿意这样活着, 疼痛这种事情,他早已经习惯了。”   依兰愣愣地张开了嘴巴:“路易大人……他每天都要承受痛苦吗?”   “是的。”   依兰皱着眼睛想了一下, 坚定地说:“把碎片给他!我希望路易大人也能感受到,无病无痛地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想好了?”他微微压下眉梢。   “嗯!”她重重点头,“想好啦!”   “不后悔?”   “绝不。”   不知道为什么,依兰其实并不想要光明女神的神格。   冥冥之中,她觉得有既定的命运在等待着自己。   看着她这副倔强的小模样,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也拥有了暂时不存在的心脏,它在胸腔正中为她而跳动。   心脏……   他皱了下眉头。   解决了光明印记之后,被神格碎片封印的心脏也可以拿回来了。   他不禁顺着依兰的思路往下想——自己的心里面,该不会真的住着别的什么人吧?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呵,没人有本事闯进神明的心里面,绝对不可能。   包括这个绒毛东西!他对她只是垂怜而已。   他傲然扬起了下颌,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离我远些,我要做事。”   依兰早就习惯了这个家伙的抽风行径。   反正一会儿一会儿,他总要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   见惯不怪了。   维纳尔在一旁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心里只剩下疯狂的尖啸——疯子!疯子!这两个都是疯子!   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难道不是让人抢破头的东西吗!   黑暗神不要,依兰也不要?!   神啊!那是成神啊!   他们就这么轻飘飘地做出了决定,把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拿来复活一具……焦尸?   维纳尔扯住了自己的头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疯狂。   “哦,对了,”魔神很平静地说,“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唐泽飞鸟不见了。”   依兰皱紧了眉头:“什么叫做不见了。”   “字面意思。人间蒸发。整个北冰国都在找他。”他拎起路易的焦尸看了看骨头的成色,很自然地说,“唐泽飞鸟与伪神密不可分,也许是一同消亡了。”   依兰愣愣地点了点头:“有道理。他的‘永生’和‘复活’,显然是依赖于那只伪神。可是这样一来,有些真相就永远石沉大海啦。”   唐泽飞鸟究竟是不是数千年前的圣骑士?他和伪神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样的交易,他为什么要把封印着魔神心脏的神格碎片拱手让给伪神?   这些答案,除了唐泽飞鸟本人之外,再也没有别人可以解答。   依兰忧郁地托住腮,坐到雪堆里发愣。   魔神大人用了三天时间来处理那枚神格碎片。   处理残留的光明印记花费了他不少力量,不过这个家伙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游刃有余,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只金色小囊袋上的光芒逐渐彻底消失。   它变成了一汪透明的胶状物,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包裹着一枚泛黑气的心脏。   这枚心脏缓慢坚定地跳动,它看起来像一块黑玉,有着坚硬冷冽的质感。   依兰凑上前,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你的心脏。”   “嗯。”   “它真美。”   “……”   “快把它装回去!”依兰眼巴巴地望着他。   她根本无法想象失去心脏有多么痛苦。她只知道自己看见他的心脏在胸腔外面跳动的时候,她的心在揪着疼。   他垂下眼睛,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薄唇动了动。   “快快快!”依兰毛手毛脚地催促。   他故作轻佻地笑了笑:“如果里面装着别人呢?”   她呆住了,表情像一只怔忡的小鸟。   “噢,那样……”眸光晃了两下,“那样,也要把它装回去呀。”   她快速把身体转向另一边,愣了两秒,转回来,弯起了眼睛和唇角,笑得不那么好看:“快点呀!别磨蹭!”   “嗯。”他盯着她,轻轻动了下眉梢。   他从化成了透明胶体的神格碎片中掏出了自己的心脏,塞进斗篷里面。   依兰的眸光微微颤动,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凝视着他。   片刻之后,他勾起唇角:“好了,你可以放心了——什么也没有。”   依兰唇角动了动。   “其实有也没有关系的。”她认真地看着他,“我绝对不会死缠烂打,真的。”   “呵。”他很不自然地转开了头,“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神格,你真的不要吗?”   “不要!快点救路易大人!”   “好。不要吵我。”   斗篷划过一道半圆的弧线,从她的手背上滑过去。冰冰的,像流水一样的质感。   依兰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隐瞒了一些什么。   不过此刻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路易大人的事情。   她紧张地蹲在了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从空间封印里面取出了那些深红的膏状物,像捏泥人一样,把它们糊在了路易那具焦黑的骸骨上面。   他的动作非常随便,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三个大字。   依兰嘴角轻轻抽了几下,她觉得他捏泥人的手法实在不怎么样,胳膊一边粗一边细,脑袋就像一只大皮球,丝毫也没有路易大人生前的风采。   不过她不敢打扰。   ‘算了算了,能活过来就谢天谢地了!路易大人应该不怎么在意肤浅的外表吧?’依兰忧郁地想。   等到整具骸骨上面糊满了红膏之后,它们开始蠕动起来,‘吱吱’地往焦尸里面钻进去。   一团团灰黑的、像泥一样的内脏被红膏包裹,渐渐有了形状。   在心脏即将生成的那一瞬间,魔神把手中准备好的胶质神格摁了下去,把神格和正在成形的心脏重重捏在了一起!   “嘭嘭!”   依兰听到自己的胸腔里传出了无比紧张的跳动声。   魔神收回了手,很无聊地蹲在地上,凝视着不断变化的焦尸。   “嘭嘭。”   依兰再一次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她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   慢慢低头一看,只见一颗像黑宝石一样的心脏怦怦跳动着,从他的斗篷下面掉出来,冲着她蹦过来。   依兰:“……”   所以这个家伙刚才根本就没有把心脏装回自己的身体里面吗?难怪她感觉他的表情怪怪的!   为什么?   难道他也……担心他从前有过什么风流韵事?   依兰的小心脏抽搐了一下,泛起了酸酸甜甜的情绪。   噢……她彻底明白了他的心意。那些藏起来绝对不愿意让别人发现的心意。   黑宝石一样的心脏蹦到了她的手边。   依兰像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发现魔神和维纳尔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路易,于是她小心地伸出指尖,碰了碰这枚心脏。   “嘭!”它非常猛烈地跳了一下,差点吓着了她。   它蹦到了她的手里。   依兰艰难地捧着他的心。   噢,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它的心脏,在她的掌心有力地跳动,一边跳,一边蹭她,就像她用自己的毛球身体蹭他那样。   她能感觉到它非常快乐。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路易焦尸,发现那边还在不断生成内脏,想来出结果还要好一会儿。她就像在课堂上偷偷开溜的学生一样,捧着心脏小心翼翼地退远了一点。   “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她凑上前,紧张兮兮地问。   “嘭!”它欢快地蹦起来,差点儿撞上了她的嘴唇。   依兰吓得把它挪远了一些。   “回到他的身体里面,你还会记得我吗?”   “嘭嘭!”   虽然它不会说话,不会点头摇头,但依兰却清晰地感应到了它的心声。   它喜欢她!   “我真是人见人爱呀!”依兰幸福地叹了一口气。   她悄悄捧着他的心脏,蹲到了路易的焦尸旁边。   如果能够成功救活路易大人的话,今天可真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了!   她蹭了蹭,蹭到魔神的身边。   他斜过眼睛,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下。   依兰把心脏藏到身后,歪头倚着他的手臂。   “啧。”   她抬起眼睛,看到他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她幽幽地瞟他一下,继续粘着他。   反正她知道,他喜欢得不得了!   口是心非的家伙!   她已经完全看透他了。   果然,他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探出胳膊环住了她的小肩膀。   她偷偷清了清嗓子:“路易大人这样……算是成功在复活吗?”   “看看。”他懒洋洋地说。   很快,焦尸中出现了一整副新鲜的内脏。   神奇治愈膏开始修复他的骨骼和血肉。   “手里拿着什么?”魔神盯住了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   她忽然想到了那幅画面——西芙也是这样把蓝宝石藏在身后,唐泽飞鸟为了夺走那枚宝石,强行掰断了她的手指。   依兰浑身一个哆嗦:“你,你会抢走我藏起来的东西吗?”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会儿。   他无情地转开了头。   依兰:“……”她想太多了。   心脏愉快地在她的手里跳动,它不停地蹭她,就像在撒娇一样。   依兰被自己脑补弄得嘴角抽搐。   噢,撒娇!这个家伙,能和撒娇这种词语沾上半点边吗?   她打算找个机会偷偷把心脏还回他的斗篷里面去。如果让他发现这颗不安份的心脏暴露了他的秘密,他一定会恼羞成怒,绝对!   “对了,”依兰想起了西芙那个可怜人,她看向维纳尔,“西芙呢?她怎么样了?”   维纳尔垂下了头:“死了。”   “啊……”依兰张了张嘴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西芙死了,她并不觉得高兴,当然,也一点都不悲伤。   “我亲手杀的,”维纳尔抬起眼睛,视线平静,“我母亲的事情是阿尔萨斯干的,西芙也有份。”   依兰点了点头:“噢,阿尔萨斯那条毒蛇,他确实有理由这么干。”   她知道阿尔萨斯想做千古一帝,不愿意像他的父亲奥登六世这样被大公霍华德压制,他想要绝对的权势,做无上帝王。   所以,阿尔萨斯挑起霍华德父子内斗,自己坐收渔利。   依兰可以理解阿尔萨斯的立场和做法。   古老的东方有俗语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是每一位王者都像奥登六世那样,甘心做一个甩手国王。   至少阿尔萨斯绝对不是。   他很有野心。   “父亲剥夺了我的继承权。”维纳尔平静地说,“也好,我正好投入二王子加图斯麾下,帮助他从阿尔萨斯手里把王位夺过来。我会亲手为母亲报仇。”   依兰看了看他身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她说:“霍华德大公回去调查失踪侍女玛格丽塔的事情,肯定会查到阿尔萨斯的。”   维纳尔目光微妙:“你就这么相信我父亲?”   “他的确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者。”依兰露出了微笑。   维纳尔失神了片刻:“……是啊。”   路易的身上生成了骨骼和血肉。   渐渐地,新生的肌肤覆满了躯体。   虽然魔神只是胡乱地把深红膏体糊在焦尸上面,但它们却很忠实地还原了路易原本的样貌。   而且还把他变成了年轻的模样。   噢,路易大人实在是长得太英俊了!异常瘦削的脸颊,有种冷冽阴沉的俊美气质,容貌非常特别!   依兰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他的身体。   “刷!”   魔神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条非常难看的灰色破袍子,遮在了路易的身上。   依兰抬眼瞥他,发现这个家伙的眼睛里已经蓄起了雷云。   一脸不爽。   “你想看什么。”他冰冷地问。   “我只是看看皮肤长好了没有。”依兰皱着鼻子,毫不心虚地辩解。   他眯起眼睛,冷笑:“像看霍华德那样吗。”   依兰冲着他炸毛:“你在想什么!这两位都是长辈!长辈!”   “呵,老牛吃嫩草的事情还少吗。”   “噢!你说得对!老牛吃嫩草!”依兰梗起了自己的小脖子,“活了几万年的老家伙还要欺负十七岁的小女孩!能不能拜托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收好你的……”   想到维纳尔在旁边听着,她及时咽回了‘剑柄’二字。   他:“……”这个东西真是!   维纳尔翻起眼睛望着洞顶,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的立场还真是……尴尬啊。   眼看天就快要黑了。   依兰猛地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她停止了冲他炸毛,很没有原则地凑上前去,把藏在手里的心脏往他的斗篷下面塞。   没想到心脏一定要粘着她的手,怎么甩也甩不掉。   依兰捏了它几下,它摆出一副不懂暗示的样子,猛蹭她的手指。   天光消失。   ‘噢,完了完了完了!’   交换!   依兰小毛线回了回神。   有个东西猛蹭她的绒毛,她歪头一看,只见那颗不安分的心脏蹦q到她的身边蹲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海胆和一块小礁石靠在一起。   魔神大人慢吞吞地转过眼睛,看见依兰小毛团和心脏窝在那里,他的眼角重重地抽搐了几下。   她一直粘着他,害他把心脏给忘了……   依兰精准捕捉到他的眼神,她果断先发制人:“噢!你不是说你已经把心脏装回去了吗!它为什么在这里!”   魔神:“……”   他下意识地想要原地消失。   遗憾的是,此刻他用的是她的身体,没有‘消失’这个技能。   他呆若木鸡。   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刻,而且他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来替自己辩解。   维纳尔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还不简单吗,”维纳尔面无表情地说,“依兰,你偷走了黑暗神大人的心。”   依兰小毛线:“……”   魔神:“……闭嘴。”   黑宝石一样的心脏整颗贴住了小毛团,它毫无节操地蹭她,往她的绒毛里面钻,尤其钟爱她眼睛上方的那一小撮白色绒毛。   魔神:“……”   他觉得又生气又丢脸。   这个心脏真是……丢尽了神明的脸!   这是他的心?他根本不想承认他认识这个东西!   最悲催的是,此刻他在她的身体里面,想把它塞回去都不行。   嘴角重重抽搐了几下之后,他探出手,一把攥住了绒毛团,把她捉起来,远离那个蹦蹦跳跳的黑心东西。   心脏非常委屈地瘫在地上。   那副失恋的鬼表情,连维纳尔都看得眼角乱跳。   魔神感到暴躁、抓狂。   他完全受不了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颗毫无尊严和节操的心?   正当雪洞里面的气氛就像一点就要炸的火药时,终于,一声久等的微弱呻吟响起,躺在地上的路易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噢!”依兰小毛线欣喜地大喊,“路易大人!”   路易抬起手,捂着额头。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还是沙沙的,“我的身体好像充满了力量。”   他茫然地环视一圈,神色一凛,爬了起来。   “噢,黑暗神大人。感谢您赐予我新生!”   黑暗神大人因为心脏的事情,正在满脸暴躁。   就差在额头上写三个字——别烦我。   路易悄悄挑了下眉。他早就看明白了,大人和依兰闹脾气的时候,总会让周围的气压变得非常低。   这种时候就安安静静地装作不存在就好。   非常有眼力的路易不动声色地套上那件丑陋的灰色大袍子,坐到一旁研究自己的新身体。   噢,居然还有新技能!   他愉快地眯起了眼睛,仔细整理体内的一切。   天哪,这可真是因祸得福,果然当初选择跟着黑暗神大人是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选择!   “路易舅舅,您怎么样?”维纳尔凑了过去。   路易抬起右手,像赶苍蝇那样轻轻挥了两下:“走开走开,小心我澎湃的黑暗力量熏到你光明的狗鼻子。”   维纳尔更加郁闷:“您得到的不是黑暗力量,而是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   “噢!”路易非常嫌弃地皱起了鼻子,冲着魔神悲情地大喊,“大人!您怎么可以这样玷污我纯洁的身体!”   他的演技实在是非常有冲击力,连正在生气的魔神都没绷得住。   “看来没能救回你的脑子。”魔神大人冷笑讥讽。   路易很厚脸皮地笑着凑了过来。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病痛的折磨,慢吞吞地挪过来时,从这具年轻力壮的身躯上能够清晰地看出从前的影子。   动作之间还是像一个迟暮老者。   “我接手到很多信徒。”路易用沙哑的声音慢慢地说,“准确一点说,是被伪神之卵寄生的人类,他们被操控了意志,无条件服从唐泽飞鸟,但现在,他们都属于我了。”   依兰吃惊地睁了眼睛——原来那些心甘情愿为唐泽飞鸟而死的人,都是被操纵的。   “噢,其中还包括了现任北冰国国王,以及那几位失败的王子。”路易狡诈地笑了起来,“所以我接手了一个新帝国。”   依兰小毛线拉长了身体,紧张又好奇地凝视着路易:“那么,唐泽飞鸟死掉了吗?”   “唐泽飞鸟消失了。”路易的眼睛空茫地平视前方,在信徒们的意识里面搜索了一会儿,“很突然的消失,轿子忽然轻了,打开轿帘,里面只剩下全套衣服。”   “哦?”依兰抬起小黑豆眼,和魔神对视了一下。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呢。 第68章 烈焰燃烧   路易接手了唐泽飞鸟的‘信徒’。   魔神问:“能看到唐泽飞鸟的秘密吗?”   路易用手指点着额头,疯狂搜索了一会儿之后,他很遗憾地摇摇头。   “信徒们能接触到的只是明面上的东西,涉及核心隐密的事情都是唐泽飞鸟独自完成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唐泽飞鸟绝对不是普通人,他可以在三分之一秒内穿过将近三十尺的距离,还有人曾见过他挥手点燃积雪。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秘密,可能没那么简单。”路易皱起眉头。   依兰小毛线翻了个跟头,蹦到了魔神的肩膀上:“这么看来,他的消失很不对劲!”   路易眯着眼睛缓缓点头:“希望他还活着。我想亲手烧死他。”   想起那段被太阳烙成焦炭的身躯,依兰微微炸着毛:“噢!路易大人,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小依兰永远这么可爱。”路易欣慰地露出了老人的微笑,伸出手,用指尖碰了下她的绒毛。   依兰小毛线弯着眼睛,轻轻拱了拱他的手指。   魔神一脸不愉,反手把她从肩膀上捞下来,揣进口袋。   那枚很有眼力的黑宝石心脏悄悄蹦了过来,趁着魔神在吃路易醋的时候,溜进口袋,和依兰小毛线窝在一起。   它努力把自己的体形膨胀起来,摆出一副强势庇护的姿态。   依兰也非常喜欢它的质感,她歪过去,把绒毛懒懒地摊在它的身上。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背着未婚夫偷情的诡异心虚的感觉,但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舒服又愉快的夜晚啊。   窝在喜欢的人的口袋里面,和他的心脏依偎在一起,小依兰感受到了双重的爱意!   说完了唐泽飞鸟的事情,路易缓缓平抬起一只手。   只见他右手中指的指尖上,非常慢地渗出了一滴质感奇异的黑色血液。   魔神眯起了眼睛。   “大人,”路易微微垂下头颅,神色非常郑重,“阳光晒化了我的皮肤骨血、令我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它。它非常细碎地散布在我身体的每一处,我能感觉到正是它改变了我的体质,让我惧怕阳光。得益于这一死,它被彻底榨了出来,让我明白我并非得了怪病,而是被人下了毒。”   魔神伸出手指,挑过了那一滴黑血。   它看起来很像液态的金属,散发出冷冽的寒光,它很沉,压得他的手指稍微向后弯折。   “是我的血。”魔神的语气有一点可怕,“摘除心脏的地方,流出来的堕神之血。原来我的血还有这样的功效,我竟然不知道。”   他仰起下颌,唇角缓缓勾起了骇人的微笑。   “路易,”他的声音冷酷而愉悦,“看来给你下毒的人,知道我的身躯所在。”   路易垂下头,捂住心口:“此次回去,我一定查明真相!”   *   天亮的时候,路易背起维纳尔,几个大步跃出雪洞,直直向着悬崖下方跳了出去。   “啊啊啊啊——”可怜的维纳尔猝不及防又坠了一次崖,被吓得魂不附体,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声。   依兰吃惊地冲到洞口,勾着脑袋望出去。   只见路易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着白银光芒,他“轰”一声落到百尺之外的雪壁上,踩出一个大坑洞之后,轻松地弹跳起来,“轰隆”一下又落下几百尺。   他在悬崖峭壁上面轻松地奔走跳跃,看起来真的变成了传说中拥有恐怖力量的吸血鬼伯爵!   “哇喔!”依兰艳羡不已,“好厉害!路易大人好帅!”   腰肢被一条坚硬的胳膊紧紧搂住,魔神大人嘴角微垮,揽着她一掠而下。   瞬间就超过了路易和维纳尔,扬起的雪雾把路易弄得灰头土脸。   “嗤。”   依兰:“……”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传说之中最恐怖最邪恶黑暗神竟然这么幼稚!   路易不会飞行,但是他可以背着维纳尔高速移动,在冰原上拖着一道长长的残影,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能蹿到天边。   魔神带着依兰飞到半空,他总是飞到前方,停在高高的山顶上,一脸不耐烦地等着路易靠近。   “太慢了。”他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就像蜗牛在爬。”   依兰偷偷吐了吐舌头,装模作样地和他聊起了正事:“身体就快找齐了吧?”   他点点头:“躯干和头,无法感应位置。找回它们,我就可以恢复全部力量。”   依兰扬起脸来看他:“躯干已经有线索了,就等路易大人的消息。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他瞥了她一下:“心脏还给我。”   依兰:“……”有点舍不得。   最终,那颗扑腾挣扎的黑宝石被他无情地夺走,这一回他毫不犹豫地把它塞进了胸腔。   依兰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怎么,”他饶有兴致地勾起了一边唇角,“你以为我连一个小小的心脏都控制不好,会情不自禁对你做些什么吗?”   依兰脸红红地转开了头。   她弱弱地嘀咕:“就算没心脏,你不是也曾偷吻我吗。”   他盯着她小小的背影。   感受着胸腔里面有力的跳动。   很熟悉,他好像千万次在夕阳下凝视过她的身影。   收回心脏之后,并没有别的奇怪感觉,只有深深刻入骨髓的熟悉。   想把她揉起自己的骨血里面去。   “真是栽在这个东西身上了。”他低低地咒了一声。   *   再一次回到坦利丝的首都,依兰感觉就像是离开了一个世纪。   家乡的空气就是和外面不一样,一进入城区,每一次呼吸都麻麻痒痒的,令她更加归心似箭。   她飞奔回家,像一枚小炮弹,轰一下栽进了妮可的怀里。   “妈妈!爸爸!我想死你们了!”   “噢!宝贝!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和你爸爸都快吃不饭了呢!”   妮可把她从头到脚薅了一遍,检查高矮胖瘦,以及有没有哪里偷偷受伤。   “好啦,快去洗澡,然后出来吃饭!”老林恩愉快地拍着轮椅扶手。   出差归来,最舒服的事情莫过于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然后尝到满满一桌家的味道。   吃过晚饭,想要溜回房间和魔神见面的小依兰被妮可捉在了楼梯口。   “最近我又给你物色了好几个非常棒棒的小伙子!”妮可很大力地握住依兰的肩膀,兴奋地开始介绍,“尤其是马里森,也许你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但你听我说完,一定会有兴趣的!”   “不,妈妈……”   “别插嘴!”妮可非常专制地打断了依兰,像推销商品那样继续贩卖她的宝贝,“马里森是你的学长呢!整个艾维学院以‘最优’成绩毕业的,十年里面只有他一个!和你一样,他非常热爱学习,你们一定会有非常多的共同话题!”   “妈……”   “闭嘴。现在马里森已经通过所有考核,顺利进入学院做导师,听说有非常多的贵族女学生都爱上了他!如果你们在一起,未来一年在学院里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依兰见缝插针:“导师和学生在一起是不被允许的!”   “订了婚就可以!”妮可完全没有被打败,“还有,马里森的父亲是法师塔的常驻魔法师,两三年才回来一次,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亲人——噢,虽然这么说很不好,但是我的宝贝,如果和他结婚的话,你们两个可以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是不是非常棒?”   依兰眼角抽搐:“妈妈……”   “还有!”妮可高声打断了依兰的抗议,“他长得非常英俊!非常!噢,要是你妈咪我年轻二十岁的话,这么棒的小伙子我一定不会让给你的!”   “老林恩盯着你哪!”依兰总算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噢,妈咪!我知道马里森非常优秀,可是我已经找到结婚对象啦!”   “什么?!”   妮可和老林恩齐刷刷地盯住依兰,盯得她面孔发烫。   “呃……我,我喜欢上一个人,”依兰害羞地垂下头,“我和他已经说好了,等我十八岁就结婚。他非常好,强大又英俊,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厉害的!”   “谁?是谁?”妮可紧张地皱起了棕色的眉毛,“该不会是霍华德大公吧?!你不会打算给他做续弦?噢,他的年纪可是比你爸爸还要大!”   “不不不!当然不是!”   “那他是谁?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依兰:“……”这可真是难倒她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叫什么名字!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连名字都说不出来的话,妮可和老林恩一定会认为她被人骗身骗心了。   “说呀,他是谁?”妮可重重推了她一把,担忧又焦急,“噢,依兰,你不会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搅和在一起吧?那种花花公子绝对不可以!”   依兰脸蛋通红:“他不是花花公子,他的名字……以后我会告诉你们的!”   是喜欢上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男人更可怕,还是喜欢上黑暗神更可怕?可怜的小依兰被难倒了。   妮可生气了:“连名字都没编好,就开始对我撒谎了吗?真是的,我都答应马里森让你和他见上一面了,你如果不想让你的妈妈变成一个食言而肥的家伙,就去见一面,就算是为了我。”   依兰烦恼地摁住了额头。   这一次回来,可是有许多大事在等待她去参与!   维纳尔与阿尔萨斯的较量、路易大人追查当年给他下毒的真凶,找到魔神身躯的线索,还有霍华德那边的事情。   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这个更重要?她以为她回到首都要面对的是金戈铁马,没想到居然是……相亲?!   真是不可思议啊!   “周天是周末,正好一起吃个晚餐。”妮可拍了板,“就当是为了你可怜的母亲。好吧,反正我手上也没有比马里森更加优秀的人选,如果你连他都看不上的话,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安排相亲了!”   “妈妈!我有喜欢的人啦!我一定不会看上那个马里森的!”   “别找借口!”妮可看起来真有些生气了,“马里森是绅士,又不会吃了你!吃了晚餐就回来,你只要说一句不喜欢,我就不会再勉强你,连这都做不到吗!”   “噢不……”   “就这样,”妮可板起了脸,“明天正好是周末,就定在明天,没得商量。”   依兰忧郁地捧住了自己的脸蛋,嘀嘀咕咕:“妈妈,我真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我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离家大半个月,她实在不愿意一见面就把母亲气到头痛。可是她也不能去相亲啊,魔神那只醋坛子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眼睛一抬,依兰吃惊地发现魔神大人竟然就站在门口。   她吓了好大一跳,心里想着:完了完了我完了!被抓包啦!   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阴沉着脸,身上也没有冒出冷冰冰的雾气。   而且……依兰居然诡异地觉得魔神大人的心情还不错!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神里有期待和鼓励。   这是怎么回事?依兰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妮可安排她和别人相亲,他居然不生气吗?   依兰抱住了妮可,很谨慎地说:“妈妈,明天一早我给你回复好不好?你就让我想一想嘛!”   她得问问魔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魔神大人骄傲地勾了勾唇角,转身消散在门口。   他想,这个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白,真是太不矜持了,恋爱中的少女实在是热情得令人头痛。   相亲?什么相亲?相什么亲?魔神大人只听到小依兰说了三次她喜欢他。   *   路易踱着步,悠然走向新庄园。   因为那场病,不得不把爵位让给了自己的弟弟,如今的温莎公爵。   自己像一只老鼠一样躲在黑色的幔帐里面,经年累月不见阳光,每天受到病痛的折磨,靠着难喝到极点的药汁续着命。   而弟弟……   住在充满阳光的大庄园里面,意气风发。   从前路易也猜疑过自己的怪病是不是有什么内情,然而无数名医查遍了古今医典,都没有这样的病症,没有发现任何毒物和药物能够造成这样的结果,完全找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感慨命运不公。   没想到的是,一场死亡,竟然让他找到了真相。   堕神之血,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误服的。   是有人下毒。   而这个人……很显然,谁是既得利益者,谁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所以路易回到首都之后,直直来到了弟弟温莎公爵的庄园。   他特意换上了一件银色的燕尾服。   在‘生病’之前,爵位继承人,风光无限的路易?温莎最喜爱的就是银色的衣服。那个时候,他的追求者数量可是要远远超过瑞恩?霍华德的。   霍华德太死板严肃了一点,不像路易?温莎,幽默风趣,风度袭人。   路易笑着叹了一口气。   是啊,曾经的路易?温莎,可是风靡万千少女的。遗憾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谈一次恋爱,就只能把自己关在监牢一样的古堡里面,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古怪药老头。   失去的这些岁月和心境,已经永远无法弥补回来了。   他抬起手,推开了面前的精铁大门。   “什么人!胆敢擅闯……”侍卫的声音诡异地顿住了。   漂亮至极的银发,是最纯血的温莎家族象征。   眼前这位……   俊美不凡,气质略有一点阴郁……整个人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错乱感,明明容貌是个少年,但举手投足之间,哪里都像个迟暮老人。   “您是……”侍卫难以置信。   “路易?温莎。”沙哑的嗓音一如从前。   “嘶——”一整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谁都知道这位得了怪病,见不得阳光,本该一辈子缩在古堡里面苟延残喘。   “不用带路,我知道上哪里找我的弟弟。”路易继续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踱进庄园。   有人快速小跑去报信,路易完全没有理会,路过一片花丛时,他非常优雅地俯下身体去嗅了嗅花朵的味道。   当他走进大堂,管家已经摆出了最标准的迎客姿态,将他带到了会客厅。   他亲爱的弟弟,如今的温莎公爵非常虚伪地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噢,路易,你真的是路易——你的病竟然好了吗!你看起来年轻多了!”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亲爱的弟弟。”路易嘶哑着嗓音慢吞吞地说。   “说什么傻话呢?”温莎公爵的笑容无懈可击,“我每天都在向光明女神祈祷,愿你找到良药。看来我的祈祷终于灵验了。”   路易看着他。   温莎公爵丝毫不惧,坦然对视。   病好了又怎么样?这么多年手握重权,温莎公爵根本不会惧怕路易。   虽然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头找那个卖药的算账就是了。   路易很平静地说:“看在血脉的份上,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当年用在我身上的药是从哪里找到的,我可以让你死得毫无痛苦并且留下全尸和完整的灵魂。”   两双纯净无比的银眸凝视着彼此。   温莎公爵的眼肌轻轻地跳动,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噗哧笑出了声:“我的好路易,你的脑袋是不是和你的脸一样,回到了十六岁的水平?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对你下了药?”   “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温莎公爵耸耸肩,语气嘲讽至极,“噢!真棒,没有证据。好路易,这些年在城堡里面是把脑子关傻了吗?你应该知道,哪怕有证据,也必须有强权支持,这样证据才会被承认,正义才会得到伸张。你没有证据,还跑到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不觉得自己很天真很可笑吗?”   他也懒得装了。既然对方傻乎乎地杀上门来,张口就撕破脸面,那么公爵大人不介意教教这个失败者该怎么做人。   “所以呢?你不打算承认。”路易的嗓音像是两块粗糙金属在摩擦。   在古堡的阴暗中生活了二十多年,路易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发霉了,哪怕现在拥有了强健的身躯,但那些烙印却永远不会消失。   “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区别吗?”温莎公爵微笑,“结束了,我的好路易,你和我之间的竞争,早在你得病的那一天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没有必要闹得这么难看。回去吧,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打扫一下你的院子,把那些黑色的幔子都拆掉,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要不然……”   温莎凑近了一些,明晃晃地威胁:“毕竟一母同胞,前年才参加了弗丽嘉的葬礼,我不想这么快又失去另一位血亲。”   在他身后,心腹侍卫们严阵以待,手握着剑柄,无语地注视着这个自投罗网的失败者。   温莎退后两步,从掌家手里接过一把匕首,掷在路易脚下。   这是一把刻着路易?温莎名字的匕首。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利器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喏,路易,看清楚什么才是有用的证据。看看你面前的匕首吧——我可怜的兄弟精神失常,试图刺杀我,被我的侍卫们当场击毙。天真的路易,看到什么才是‘正义’了吗?难道你想要这样的结果?噢,我并不想。你这些年的遭遇值得同情,我心中对你有怜悯。你回去吧,回去记得感恩我今天的仁慈。”   路易叹了一口气:“你真是仁慈啊。从前你就应该杀了我,不该留下后患。”   温莎公爵不屑耸肩:“我并不觉得你是什么后患。”   路易垂下头,低低地笑了一会儿。   “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俯下身体,捡起那把匕首,指尖抚过匕鞘上面铭刻的自己的名字。   见到路易拿起了凶器,侍卫们飞快地把温莎公爵护在了身后。   温莎公爵摇摇头:“路易,我真诚建议你不要做蠢事,只不过一个爵位而已,为它扔掉性命不值当。”   路易缓缓抽出了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他的血是深红色。   “可怜的弟弟,你对力量一无所知。”路易轻轻叹息。   宽敞的会客厅里面刮过一阵银色的风。   簇拥在温莎公爵身边的侍卫们一个接一个被扔到了外面的花园里。   眨个眼睛的功夫,会客厅中只剩下了温莎兄弟。   路易那根渗出深红鲜血的手指,直直扎到了温莎公爵的嗓子眼里面。   “给过你机会。既然不要,那就以血还血。”   路易说话依旧慢吞吞。   温莎公爵惊恐地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在路易年轻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无尽沧桑。   “你赠我一滴血,我也还你一滴我的血。”   拥有了神格的路易,已经是比伪神更高一级的半神了。   替他构建身体的深红之卵,正好可以用来寄生、主宰意志。   温莎公爵捂住火辣辣的咽喉,眼睛里面很快就失去了神采。   “真是太邪恶了,”路易扔开了自己的弟弟,感慨地望向天空,“连神都无法在不经许可的情况下强行剥夺他人的意志,然而寄生却可以。真是……太邪恶了啊!”   邪恶的路易很快就主宰了温莎公爵的意志。   沾着血的手指轻轻叩击额头,路易翻阅弟弟的记忆,若有所思。   “噢……吾神的血,原来是从法师塔中偷出来的,一个名叫白休?斯坦的魔法师吗……唔,这位窃贼魔法师还有个儿子——马里森?斯坦,人在首都,白休曾托温莎照拂他的儿子……所以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抓住这个马里森来威胁白休,这样比较方便?”   “明天吧,有点累了。”   路易摸着下巴,慢吞吞踱出了公爵的庄园。   夕阳下,一头纯净的银发就像燃烧的烈焰。 第69章 偷偷约会   夜幕降临, 依兰小毛线发现魔神大人有点怪模怪样的。   交换身体之后,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开始做运动,而是懒洋洋地坐在床上,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他拍拍床边, 示意她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蹦到了他的身边,打算问问他的意见。   “那个……白天我和妮可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啦?”   听到妮可给她安排相亲的事,他真能一点儿都不生气吗?   他捉住她, 团在手心里面。   “啧, ”他眯了眯眼睛,轻飘飘地说,“是啊, 听见了。怎么?”   她连说了三次她喜欢他, 他能听不见吗?   依兰翻起小黑豆眼,瞟他一眼。   “所以你没有意见吗?”   他淡定地拍了拍膝盖上面不存在的灰尘, 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能有什么意见,我没有意见。”   “你确定?”依兰狐疑地盯着他,“你真听到了?”   他轻轻一哂, 心想:‘这个东西摆出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就是想听我回应说,我也喜欢她吧?真是……’   魔神大人骄傲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不可能,身为先天神o,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喜欢一只蚂蚁?   这当然不行。   不过也不是不能稍微退让一步, 免得她又伤心哭泣。   他状若无意地垂下眼睛瞥了她一眼, 慢悠悠地开口:“我允许。”   允许她喜欢他。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回应, 不听使唤的心脏却猛地漏跳了一拍,差点儿害他说了个破音。   唉, 回应蚂蚁的爱意,真是有失神明的身份。   魔神大人很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东西,真是让他一退再退。   他重重摁平了她眼睛上面的小白绒毛,然后把脸转向另外一边。   噢,她一定会忍不住再次表白的。他根本不期待她的又一次当面表白。神明被爱慕不是理所应当吗?   他竖着耳朵尖。   依兰小毛线眨了两下眼睛,茫然地甩了甩尾巴。这下问清楚了,他真的答应了让她去和妮可安排的那个马里森见面。   她偷偷瞟他,见他透明的耳朵尖泛起了好看的红色。   “那……那我们早点睡?”依兰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   他捉着她钻进了被窝。   依兰小毛线觉得今天的魔神怪怪的,特别好说话。   她偷偷瞟了他好几次,发现他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错,眼线松松地弯着,唇角勾了一点浅浅的笑容。   她彻底放下了悬在嗓子里面的那口气,把身体软软地平摊在他的胸前,眼睛拱到了他的身上。   一定是找回了心脏的功劳。   噢,他身上无论哪一个部位,都对她太过友善了!   *   为了下午相亲顺利,妮可禁止依兰吃早餐和午餐,只让她喝了一些牛乳。   “妈妈……”依兰可怜巴巴地垂着眼睛。   “心肝,这样才能展现出你的好身材!”妮可拎出了一条非常漂亮的透明紧身连衣裙。   “噢!”依兰捂住了额头,“妈妈!”   虽然魔神的确允许了她去见那个名叫马里森的年轻人,但是如果她穿得这么清凉性感的话,她敢肯定他会大发雷霆。   “傻瓜。”妮可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当然不是要你穿成这样去公共场合!外面要加长外套的!”   “呼。”依兰松了一口气。   妮可坏笑着,把依兰拉进卧室换衣服。   穿上清凉的紧身裙之后,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件长及脚踝的亚麻色长款外套。依兰有种很羞耻的感觉,觉得这件长外套就好像魔神身上的斗篷一样,把它一脱,里面几乎就是光溜溜的。   “如果吃完晚餐你们彼此满意……相信我,里面的裙子会让他更加满意!”妮可眨了眨左眼,“加油,宝贝!”   直到出门,依兰才反应过来妮可话中的深意。   天哪!那个马里森到底有什么魔力,第一次见面而已!妈妈难道就愿意让女儿和他滚床单了吗!   “小孩子总是不喜欢听大人的话。”妮可推着依兰出门,絮絮叨叨,“其实很多时候大人的眼光才毒辣,那些适合结婚的小伙子,一眼就能挑得出来!”   依兰叹了一口气:“请您不要忘记昨天答应我的事情。如果最优秀的马里森都不适合我的话,还请不要再给我安排约会了。”   “没问题!”妮可大拍胸脯,“我保证你会和他一见钟情的!”   ‘才不会!’依兰悄悄在心里吐了吐舌头,‘连魔神那样完美的面孔,都没有让我一见钟情。’   约会的地点是一家装饰大方简洁的餐厅。   落地的大玻璃窗透进了明亮的阳光,一看就非常舒服。   “那个穿浅黄色绅士服的就是马里森,怎么样,不错吧!”妮可推了推依兰,“去吧!晚上不回来也没有关系。一定要好好表现哦!马里森非常抢手,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约到的!放心,他是忠诚的教徒,一旦和你发生了过头的关系,他就必须娶你!”   依兰:“……”   等等,妮可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听她最后这几句话的意思……好像她这是来和别人竞争这位马里森的?   依兰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走进了餐厅。   反正魔神都同意了,就应付一下吧!   依兰走向端坐在窗边的青年。   不得不承认,马里森的外表看起来的确非常优秀,他有一头浅黄色的柔顺头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五官深邃,身材挺拔。   放在桌面上的手腕上戴了一只相当精致的腕表。   胸前的领夹上镶嵌着细碎的宝石,看起来这位马里森先生的经济条件非常优越。   出身不高,实力不俗。   在同等阶层的青年之中,马里森肯定是最优质的佼佼者,难怪妮可这么激动。   其实妮可和老林恩一直非常理智,哪怕依兰经常和大贵族们接触,但父母却完全没有被越阶的诱惑迷住眼睛,他们给她挑选的结婚对象,确实是门当户对的人选里面最优秀的。依兰很能理解父母的担忧和忐忑,跨越阶级的爱情故事往往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悄无声息。   噢,他们真是白白担忧了——她可不是跨阶级那么简单,她和魔神,都超越物种了呢。   依兰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走到了相亲对象的面前。   马里森站了起来,风度翩翩地打招呼:“林恩小姐。幸会。”   “你好,斯坦先生。”   “可以叫我马里森。”他的微笑很有礼貌,带一点疏离客套,看起来对依兰并不是非常满意。   这让依兰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对坐下来。   依兰斟酌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马里森先生,认识你很高兴。我妈妈说你非常优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其实我和妈妈的沟通出现了一些问题,我现在必须专注学业,暂时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   如果说迟了,马里森也许会觉得是他哪里做得不对,徒增困扰。依兰很贴心地想。   马里森的脸色沉了下去。   侍者把餐前的小点心端了上来,马里森沉默着,等待侍者离开之后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林恩小姐和一些大人物走得比较近,心思活络了。”他交叉十指,放在桌面上,身体略微后仰,“其实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聪明人。林恩小姐,你知道有多少大贵族的女孩子在追求我吗?”   因为有错在先,所以依兰自动忽略了他刺人的语气,而是诚挚地回答他最后一个问题:“我相信,一定有非常多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你!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可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依兰?林恩,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什么身份就做什么身份该做的选择,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只会摔个遍体鳞伤。”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浓浓讥讽,“说实话,那些大贵族女孩子每一个条件都比你好十倍,但是我还是选择出来见一见条件很一般的你,因为什么锅配什么盖——你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觉悟?”   依兰很不认同地看着他:“您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说这种话也太过随便了吧?”   马里森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我的父亲是法师塔常驻魔法师,无论资源人脉都不缺。虽然我暂时只是学院一名导师,但是我随时可能领悟元素魔法,就像詹姆士那样。恕我说句比较冒犯的话,如果我已经领悟元素的话,你这样的条件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他微微把身体向前倾,“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强求不回来了。依兰?林恩,放聪明一点,我才是优势的那一方。”   依兰眨了眨眼睛:“耽误你的时间我感到非常抱歉,今天的晚餐由我来付账,我们就像普通朋友一样简单地吃个饭怎么样?那种……话不投机就不聊天的朋友。”   马里森闭着眼睛笑了笑:“付账?依兰?林恩,难道你觉得你在经济上有什么优势吗?实不相瞒,我的父亲和温莎公爵关系还不错,法师塔一些采购事项由我父亲负责,与一些财政经常出现赤字的中等贵族相比,我的条件远超数倍。”   依兰郁闷地看着他:“妈妈告诉我,你是一位优秀的青年,并没有说你是一堆优秀的条件。马里森,我已经知道你条件很好啦,你会娶到一位同样拥有很多条件的淑女,而我,将会嫁给一个我喜欢的人。我们吃完饭,礼貌地道别,怎么样?”   为了外套底下的紧身裙子,妮可早饭午饭都没让她吃,她饿坏了。   她低下头,快速叉起一块小奶糕,放进了嘴里。   噢,她可怜的肠胃在嗷嗷待哺。   马里森鄙夷地看着她:“平民出身就是没有教养可言。”   依兰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于耽误你的时间这件事,我已经说过好几次抱歉了,哪怕是出于虚伪的礼仪你也应该口是心非地回一句没关系,然而你并没有。和一个没礼貌的家伙在一起,我也不需要假惺惺地客套了吧?我说了我会付账,我吃自己买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马里森被狠狠噎了一下,居然说不出话来。   “你这样还想嫁给什么绅士吗?”他用鼻孔出气,“建议你回你的贫民窟去找结婚对象吧。”   “不劳你费心啦,陌生的斯坦先生。”依兰偷偷扮了个鬼脸,“反正我结婚那天一定不会邀请你的!”   啊,马里森的表现真是太棒了!依兰相信,只要她把原话向妮可转达,妮可一定不会责怪她故意搅黄了约会。   母女两个可以一起在背后说马里森的坏话啦!   依兰开开心心地自己吃起了晚餐。   马里森捶了下桌面,很没有风度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正要离开,忽然被人拧住胳膊。   “你们干什么?!”马里森失声大叫。   依兰吃惊地抬头看着这一队闯进餐厅的私人卫队。   “马里森?斯坦,”为首的队长冷冷地开口,“路易?温莎大人请你走一趟。”   依兰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魔神大人故意搅局吧?   “有同伴吗?一起带走。”队长发号施令。   依兰非常配合地站起来,把最后一段奶油面包匆匆塞进了嘴里。   马里森和依兰被带上了一驾封闭的马车。   条件很好的马里森强行维持着镇定:“有什么事情吗?我并不认识路易?温莎,我的父亲和温莎公爵关系非常好,他是法师塔的常驻魔法师!你们这样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绑架了,最好马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坐在他对面的依兰绞着手指,心里有点小小的惊慌和喜悦。   唔……魔神的安排比她想象中刺激多了!   那个家伙真是的!故意让她出来和别人约会,然后又一本正经地派人来把她捉拿归案!然后呢?他是不是要对她实施一些……奇奇怪怪的惩罚?   小依兰的心脏‘怦怦’乱跳。   噢,天哪!妮可故意让她穿上了那么清凉性感的紧身小裙子……魔神一旦脱下她外面这件外套,一定会血脉偾张的!   真是羞死人了。   她是不是今天就要和他……   她的心跳越来越急,整个人坐立不安。   马里森愤怒地大声说:“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侍卫们根本不理马里森。   他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摁着肩膀摁回座位上。   他甩着浅黄色的头发,模样有一点狼狈。   视线瞟到神游天外的依兰身上,他狠狠抖了下肩膀,甩开侍卫们钳制的手,指着依兰说:“她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们放她走!”   他用眼神示意她去搬救兵。   坐在远处的侍卫长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安静点。和你在一起的人当然要灭口。”   “什、什么!”马里森震惊得瞪出了眼珠子,“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爸爸白休?斯坦是法师塔的常驻魔法师!他和温莎公爵关系相当亲密!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一定会懊悔万分!”   一条布带塞住了他的嘴巴。   马里森拼命瞪眼,呜呜直叫唤。   和他相比,依兰的平静显得十分诡异。   侍卫们忍不住看了这个小小的女孩好几眼。难道她没有听见‘灭口’两个字吗?她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呢?   马里森挣扎了一会儿,放弃了。他呆滞地看着时不时露出一点傻笑的依兰,心想:‘原来这女的是个傻子。’   很快,车队驶进了温莎家的旧庄园。   马里森被押下了马车,踉踉跄跄地摔进了大厅。   依兰一眼就看见了路易。   如今的路易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但他站在那里发愣的样子,完全是一个迟暮老人的样子。   “来了。”   他的嗓音还是和从前一样嘶哑,手里拄着黑宝石手杖,微驼着背慢吞吞走路的姿态,和他现在年轻健康英俊的外表非常不相衬。   马里森抬起头,看着这个好像从一张古旧腐朽的老画上面走出来的银发青年,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惊恐。   路易看起来,真的很像很像那种吸食了人血之后就恢复美貌的吸血鬼伯爵啊!   “别担心,孩子。”路易优雅地把银发捋到脑后,“只要你配合听话,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我、我的父亲是温莎公爵的朋友……”马里森用力咽下唾沫,艰难地说。   路易慢慢地左右摇晃着脑袋,笑。   “正是因为这样,才把你请过来啊。”他轻轻挥了挥手,“把他带到地下室。噢,还有一位同伴吗?真是让我为难……”   路易视线一转,发现了老实站在一边的依兰。   “噢!天哪!”路易蹦了起来,身体往前一倾,差点儿原地摔了一跤,“小依兰你为什么在这里!”   依兰:“……”   难道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吗?   她眨了眨眼睛:“?”   侍卫长上前交待:“她和马里森在一起用晚餐,看着像是在约会,属下就一并带过来了。”   路易难以置信地瞪着依兰:“小依兰你疯了吗?!这种东西能配上你一根头发丝丝吗!噢我的天哪!从头到脚,这家伙有一点可取之处吗?你这是从天上下凡,到泥巴里面体验生活吗?”   被侍卫摁住肩膀正要押走的马里森挣扎着扭过头来,像见鬼一样盯着依兰。   路易揪住了自己银发:“噢天哪!这样的家伙,就这样的家伙,他根本不配得到你的一个眼神!”   马里森已经彻底凌乱了:“……”想起在餐厅里面对依兰说过的那些话,他觉得自己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蠢蛋。   打发了马里森,路易拎住依兰的外套袖子,踮着脚,快速把她揪到了二楼的屋子里。   “大人知道这件事情吗?”他紧张兮兮地问。   “他知道。昨天晚上我问过他了。”   路易嘴角狠狠抽搐,他为难地抱着肩膀踮起脚尖抖了好几下,同情地看着她:“小依兰,我觉得有点不太妙,你做好准备,想想怎么哄一个醋意大发的煞星吧。”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飞快地离开了这间小屋。   很显然,路易根本不认为黑暗神大人会允许他的小依兰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   依兰环视一圈,发现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华贵的床。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长外套,想起底下穿的那件清凉性感的半透明的紧身小裙子,她的脸颊‘呼呼’地开始发烫。   他要怎么‘对付’她呢?   噢,其实她已经准备好了,和剑柄认识一下……   她已经发现了,他身上无论哪一个部分,对她都是非常友善的。她相信,剑柄一定也会像心脏、手那样,待她无比友好温柔。她可真喜欢和他身上的那些零件蹭在一起啊!   虽然剑柄看着有点吓人,但她相信他绝对不会伤害她,剑柄一定也会给她带来温柔美好的体验。   依兰脸红心跳地想着。   刚转了一个身,魔神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他的脸色看起来非常不爽,他看着她:“你怎么回事?”   依兰偷偷撇了撇嘴,没理他。   他眯下了眼睛,目光渐渐危险:“为什么和那个人在一起。”   依兰瞄了他一下:“明知故问。”   “明知什么?”他皱起眉头。   依兰发现这一切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本来以为他会邪恶又迷人地脱掉她的长外套,然后坏笑着欺负她。   可是他现在的表现却非常无趣,一点儿都不像在调情。   依兰郁闷地看着他:“昨天妮可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晚上我也问过你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他的眼睛里泛起了一阵黑雾,唇角难以抑制地轻轻扯了一下,声音低沉,蓄着怒意:“你问我的……是这种事?”   “不然呢?”依兰撇着嘴角,“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吗?还有什么事需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他迅速别开了头,斗篷下面,肩膀的弧线微微起伏,看起来像是在压抑着暴怒。   很好!是他……自作多情。   依兰见他半天不说话,轻轻用鞋底蹭着地面,闷闷地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还有,放了马里森,虽然他非常不讨人喜欢,但是这件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无辜的!”   “无辜?”魔神回身冷笑,“马里森的父亲,就是当年把我的血交给温莎来毒害路易的人。如果路易没有出手,你是不是正与他相谈甚欢?”   依兰呆呆地张开了嘴巴:“啊?”   难道……整件事情是一个误会吗?   “马里森的父亲不是法师塔的常驻法师吗?”她吃惊地问,“是他害了路易大人?马里森一直说他的父亲和温莎公爵交好,难道凶手就是温莎公爵,马里森的父亲是帮凶吗?”   魔神轻轻扯了下唇角,怒到极点,脸上反而浮起了笑容:“看来你们聊得很投机,都谈到双方父母了吗。”   “哦不!”依兰摇摇头,“谈话非常非常不愉快!”   他冷淡地笑了笑:“就像和我一样不愉快是不是?”   “不是那样的!”依兰赶紧撇清,“和你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和你……总之就是不一样!”   她也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但是她和魔神的吵嘴是独一无二的,她在别人的面前都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包括今天的马里森,哪怕心里把对方嫌弃得要死,脸上还是保持着假惺惺的淑女风度。   但是和魔神不一样,每次和他吵架,她都吵得非常走心!气的时候气得要死,喜欢他的时候……也是喜欢得要死。   “不一样的,”依兰认真地说,“我讨厌那个马里森。”   他唇角的笑容更深:“呵,是吗?你也说过两次,你讨厌我。北上一次,雪洞一次。所以,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他感觉到心脏低低地往下坠。   很糟糕的无力感弥漫全身。这种感觉和什么鬼约会,什么马里森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依兰是一个很特别的独立个体,她有自己倔强的意志,她的灵魂不会被掌控。她的爱憎,没有人可以干涉。   神明确实魅力非凡,可是如果在她眼中他没什么特别,那么,他就没什么特别。   神,也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一想到自己或许不是最特别的那个,胸腔里面刚找回来的、不太听话的那颗心脏就开始狠狠地刺痛。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她抬起眼睛来瞥他,望着斗篷阴影下面耀眼的容颜,她忽然清晰地感觉到他在伤心。   噢不!她不愿意让他有任何误会。他和马里森或者别的什么人,怎么会一样呢?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说啊,有哪里不一样了。”他的嗓音轻飘飘的,有一点点哑,“在你眼里,我和别人哪里不同。”   她凝视着斗篷下的容颜,脑海里不断地浮起了两个人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探出双臂搂住他,把自己柔软的身躯贴在他冰冷坚硬的身体上。   他猛然僵住,慢慢垂下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当然不同!”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漏了两拍的心跳,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坦露出少女最动人的柔软,“我知道你对我永远都是嘴硬心软,你根本就不会伤害我。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所以我完完全全信任你,在你面前我一点儿都不需要掩饰,全部的、真实的我,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坦诚给你看。”   他的心跳停滞了长长一段时间。   她的心脏也‘怦怦’直跳,那个念头鼓动着她,在又一次被剑柄硌到时,她狠狠下定了决心。   她解开扣子,让身上那件宽松的亚麻色长外套跌落下去,露出底下透明的紧身小裙子。   她抬起了眼睛,勇敢地直视着他:“你和别人怎么可能一样。你看,我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心中只想着让你看到它,在别人面前我都会把它牢牢藏起来。你告诉我,你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就把衣服穿起来。”   少女的眼睛里蓄着一汪蜜泉,贴身的小裙子清凉又性感,清纯度满分,诱人度……同样满分。   他的眼睛里燃起了暗火。   躬身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向房间里华贵的大床。   心上人的邀约,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拒绝!   她抬起手来抵住他的胸膛:“先回答我,喜欢吗?”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得令人心颤。   他毫无原则地回答:“……喜欢。”   神性全无,他只想化身为兽。   她大胆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又狠又重地摔进了那张华贵的大床里面。   天旋地转! 第70章 元素之力   魔神和依兰大眼瞪小眼。   他猛地把变得沉重的呼吸声憋回了胸腔里面, 而依兰小毛线……她趴在枕头上,瘫成了小薄饼。   噢,这该死的交换!   丧失了神性和原则的魔神大人凶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那些从身体和神魂最深处涌出来的原始和黑暗……无从着落。   依兰小毛线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薄饼弹成了圆球。   “你故意的?”他攥住她的尾巴, 把她拎到面前。   依兰把眼睛转了一圈, 正对着他:“不,我没有!”   “最好没有,”他眯起了眼睛,咬着牙根说, “如果让我发现你蓄意为之的话, 明天早上,我会让你死在这张床上。”   依兰的小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   虽然用的是她的身体,可是他说这句话的样子, 充满了男性特有的攻击力和侵略性, 她纯洁的小脑袋瓜子里瞬间脑补出了无数声音和画面,那都是相当激烈, 非常不和谐。   “不过……”他露出了一点迟疑,“夜不归宿的话,明天会被妮可烦死。”   他坐了起来, 捉着她跳下了这张华贵的大床。   “得回去。”   依兰的小心脏里涌出了一股暖流。   噢,魔神大人已经非常有人性了!都会顾忌妮可和老林恩了呢。他……他其实已经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家人了对不对?等到他们正式见面的那天,说不定妮可和老林恩都会发现她找到的这位未婚夫非常眼熟呢!其实他们早就认识了啊!   又感动又开心的依兰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没事的,妮可怂恿我今天在外面过夜……呃!”   一时口快,刹不住车了!   魔神缓缓低下头, 盯住身上这件清凉的半透明紧身裙子。穿成这样在外面过夜?   下一秒钟, 依兰小毛线被捏出了鸡叫声。   “啊!呀!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   一通精疲力竭的打闹之后, 一人一球瘫在大床上。   “事情是这样的,”依兰小毛线蹭到他的胸口, “因为你没有合法的身份,连名字都没有,所以妮可不相信我已经找到了……未婚夫。”   当面让她说‘喜欢的人’,她完全说不出口,但是说‘未婚夫’就完全不会害羞。   可能是因为,一个是身份,另一个却是心事。   “要不然你先随便编造一个身份,回去见见他们吧!省得他们老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依兰提出了一个非常不负责的建议。   他懒洋洋地抚着她的绒毛。   “身为先天神o,没有任何音节有资格冠于吾身。”他动了动眼皮,“乱用名字,会引发一些后果。”   “什么后果?”依兰睁圆了眼睛。   “比如同名者或许会承受不住神明之名的黑暗力量入侵,而陷入狂乱。”   依兰小毛线再次不负责任地眨了眨眼睛:“不然你试试改名叫唐泽飞鸟或者阿尔萨斯?”   他:“……”   “要不然……屎壳郎球球?或者吠吠犬?这样子的名字应该不会有重名的!”   她在枕头上蹦来蹦去。   他:“……闭嘴。”   “噢,软趴趴毛虫听起来也不错呢!”   “……”   和这个叽叽喳喳的毛球共处一夜之后,魔神大人清晨醒来,面对身穿性感小裙子的依兰,眼前也只有她可恶的炸毛的样子了。   毫无兴趣!   他把她拎下了大床,抓过那件亚麻色的长外套,把她裹成了一只蛹。   想起她昨夜说过这件衣服只穿给他一个人看,他冰冷坚硬的指尖不禁感觉有一丝丝发烫。该死,刚找回来的心脏就是不好用,它又开始漏跳了。   彻底冷静下来的依兰想起自己昨天夜里的‘主动’,更是羞得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她垂着脑袋,一眼都不好意思看魔神。   “该、该走了……”她轻声嘀咕着,把长外套拉得更紧,连细脖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推开房间门,发现年轻英俊的路易像个老管家一样,微微躬腰驼背,侍立在楼梯旁边。   “噢,二位一定度过了幸福浪漫而甜蜜的夜晚!”路易伸出手,“请到这边用早餐。”   依兰的脸蛋红成了一只苹果。   “路易大人,我们每个晚上都是那样的!”她非常心虚地抗议。   每到晚上就要交换身体,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路易想的那种事情。   “噢……”路易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沙哑的嗓音更是老气横秋,“每个晚上都是那样。当然,当然。我可从来不敢怀疑黑暗神大人的实力。”   依兰:“……”   魔神大人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路易准备的早餐都是高蛋白高营养的食品。   看着那些很不对劲的东西,魔神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眼角还是狠狠跳了好几下。   依兰倒是从来也不挑食,她愉快地拿起了勺子和叉子,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听路易向魔神报告情况。   昨天夜里,路易亲自审问了马里森。   马里森的父亲白休?斯坦开始和温莎公爵做交易的时候,马里森还在学走路,这件事他并不知情。   白休常驻法师塔,每隔两年回来一次,给妻子扫扫墓,顺便查看一下儿子马里森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日常负责照顾马里森的是高价雇佣的管家和仆佣团队,马里森从小接受的是理性冰冷的精英教育,情感方面比较淡薄。   ‘难怪这个家伙满脑子只有资源和条件。’依兰心下了然。   白休不久之前刚回来过一次,距离他下次回来还早得很,如果想要尽快逮住这个窃贼魔法师的话,只能亲自到法师塔去。   法师塔……内部情况比较复杂,而且整个大陆最高级的光明女神神殿就座落在那里。   “所以躯干很有可能就藏在那座神殿里面。”依兰攥住了手中的小银叉子。   光明女神既然不惜用自己的一部分神格来封印魔神的心脏,想必同样重要的脑袋和躯干,也是由她亲自来处理的。   “不管怎么说,堕神之血能被白休?斯坦那种家伙偷出来,这肯定是一个好消息。”路易露出了老人的微笑。   “不错。”   如果连一个凡人魔法师都可以接触到魔神躯干的话,说明它藏得并不是很深。   “所以前往法师塔的计划得提前。”依兰点点头,“一会儿我就去见一见詹姆士导师,请他安排这件事情。”   詹姆士已经通过了法师塔的认证,随时可以进入法师塔去学习深造。他仍然留在首都的原因是为了等他的小幸运星依兰,本来说好了等到依兰毕业再一起前往法师塔,不过既然事情有变,那就把它提前。   “小依兰,你坚持自己原则的样子,真是令我有些自惭形秽呀!”路易十分感慨,“手中拥有强权和力量却不去使用它,你是真正的天使。”   “哪里。”依兰害羞地低下头,“您做得也不赖!”   路易露出了阴险森然的微笑:“我用邪恶寄生的手段吞噬了我弟弟温莎公爵的灵魂呢。”   “他活该!”依兰认真地说,“您不必有心理负担。”   “噢,谢谢你。”   依兰眨了眨眼睛。   刚才听路易向黑暗神汇报魔法师白休的情况时,从很多细节里面她可以判断出路易并没有去掌控马里森的灵魂,只是正常地问话。   她知道路易大人也是一个有自己原则的人。   “对了,”路易颤巍巍地抬了抬手,“一个有趣的消息——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南方的火玫瑰帝国就被叛军攻下了,国王乔治十七世和他的王后白玛丽双双被绞死在广场上。叛军领袖是个年轻的黑发女人,她取消了火玫瑰帝国的名号,建立了不承认贵族阶级的黑玫瑰联邦。当然,其他六国拒不承认联邦的合法性,现在各国精英军队已奔赴那里平定叛乱。”   他用这副非常年轻英俊的躯体摆出久病老人特有的姿态时,感觉竟然一点儿都不违和。   依兰听得入神,手中的银叉掉进了盘子里面。   黑发女王建立了新的联邦吗?单这一个消息,就让她感到有些热泪盈眶。   噢,那一定是个像巴比克大小姐一样优秀的女孩!   她真厉害啊。   路易接着说道:“霍华德主动请缨出战,同时提议让王储阿尔萨斯同行,建功立业,将来登基的时候更有压住铁王座的份量。大军开拔已有一段时间了。”   依兰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那位年轻的黑玫瑰女王,即将面对六位像霍华德这样的优秀军事领袖的猛烈的进攻……她的联邦能够抵挡得住这样的炮火吗?   至于霍华德是不是要借着这一场战事收拾掉阿尔萨斯,依兰反倒不那么在意。   她一心想着那个废黜了贵族制度的联邦,心里情绪复杂,坐立难安。   “火玫瑰帝国,噢,如今的黑玫瑰联邦,与我们之间正好隔着法师塔。”路易微笑,“小依兰有兴趣的话,解决了法师塔的事情后,不妨继续南行,到前线支援霍华德。”   依兰迅猛地点头。   “北冰国的后续事宜?”魔神随口问道。   路易收起了笑脸。   他继承了唐泽飞鸟留下的‘遗产’,掌控着北冰国王室以及无数权贵和军队,现在的路易实际上已经是北冰国的真正统治者。   “邪神殒灭,冰蓟不再结果实。虽然暂时还有余粮,但可以预见,最迟不过来年春天,必定要爆发大规模的饥荒。”   北冰国依赖冰蓟为食已经有数千年,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唾手可得的食物,完全没有必要发展农业种植业。   提起这个路易有点烦恼,他撑着额头,脑门上愁出了几行抬头纹:“噢,治理国家这种事情,可真是太难为我了。总不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路易变卖家产供养一整个国家的口粮?年迈的我也没有这个实力啊。”   看着他年轻阴郁漂亮的脸,依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消灭那只邪神的事情她一丝一毫都不会后悔。   那种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   可是没了邪神就没了冰蓟,没了冰蓟就没了粮食……   依兰也皱起了小脸。   魔神冰冷的大手摁住了她的脑袋。   “不想死的人,怎么都能活下去。”   依兰吃惊地抬起眼睛来看他。   “嗯!”   回到首都的依兰还没来得及上一天学,就要准备和詹姆士导师一起前往法师塔了。   这个消息让妮可和老林恩既欣慰又心酸。   父母都希望孩子有出息,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但当孩子真的长出翅膀开始飞翔的时候,巢中的老鸟难免眷恋不舍。   “听说南边很乱,到了那边千万不要四处乱跑!”妮可一边替依兰梳理头发,一边唠唠叨叨,“事到如今,忽然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没出息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一直待在父母的身边!唉,建功立业有什么用呢,家里就剩我和老林恩,买菜的心思都没有了!要是在法师塔待得不开心,干脆就回来!”   “瞎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老林恩的立场一向坚定,“法师塔人才济济,到了那里,时刻谨记不要丢了坦利丝军人的脸!”   “是!”依兰骑士端端正正行了骑士礼。   这次上路,路易并没有同行。   法师塔情况复杂,有大陆最高级的神殿,还遗留了许多光明圣战期间的真正圣物,和黑暗力量沾染太深的路易实在不宜凑上去挨打。   于是这次出行的人只有詹姆士和依兰,以及装在合金匣子里面的魔神。   一队皇家骑士护送他们前往法师塔,其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初在暮日小镇曾经向依兰求爱的那位波利?塔纳骑士。   “依兰骑士,我们又见面了!”波利愉快地向她打招呼。   “你好啊!波利!”   “噢,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波利露出友善的笑容,“如果早知道依兰没那么快忘记我的话,我就不答应妈妈安排的婚事了。不过现在覆水难收,依兰骑士,我已经有未婚妻啦,和我相处不必有负担!”   棕发骑士和当年一样,身上充满了阳光。   “你一定会幸福的!”依兰握了握小拳头。   “你也是!”   这次要走远路,詹姆士接受了路易大人友情赞助的两驾大马车,他乘着前面那一驾,依兰带着合金匣子乘坐后面这一驾。   路易大人也派出了一对私人卫队随行,其中包括了医师、厨师和仆从。   依兰过上了曾经在路易的马车上享受过的生活——每天换着各种美食,蜜汁鸡翅、手撕牛霖干、烤羊腿肉、芝士蛋卷、章鱼小丸子……总之每一顿都不重样!   每到夜里,魔神总会皱着眉头把她从金属匣子里面捉出来,嘲讽她吃得太多,害他拖着一个累赘的肚子做运动。   她蹦蹦跳跳,很不服气地抱怨:“我现在已经是非常厉害的魔法师了!你可以不用打斗,而是使用魔法!魔法!”   他瞥了她一眼:“脆弱的、施法时需要保护的魔法师吗?呵,我永远不会把后背交给任何人。”   依兰撇撇尾巴,悄悄嘀咕:“不信任人的、自大的家伙。”   不过……将来她成为了伟大的大魔法师,身边有他这个集战士与刺客为一体的绝强守护,可真是珠联璧合啊!   想想都让人十分激动。   这一路非常顺利。   偶尔在城镇上能够听到南边战事的消息。   新生的黑玫瑰联邦非常顽强,因为地形的原因,前往联邦平叛的军队们都没有拿到什么奇功,双方处于试探、佯攻、迂回的阶段。   依兰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支持那位厉害的黑玫瑰女王,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她。   坐在马车上,看着两旁的风景持续后退,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确只是天地之间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练习魔法。   上次意外降临的那股庞大魔法力量静悄悄地消失了,身体和意念里面都找不到它的影子。依兰摸不着头脑,只能归因于当时情况过于紧急,逼出了超能力。   想不出什么头绪,于是依兰放弃了继续追寻不可捉摸的力量,而是耐心提升自己的魔法熟练度。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在不依赖魔法信徒的情况,凭自己本事扔出小臂那么长的冰风刃,刺穿一般的软甲不在话下。   她是厉害的魔法师了!   车队摇摇晃晃地南行,穿过大片苔藓地、黄草原,翻过了好几座大山,穿过无数建成了要塞的峡谷。   两个半月之后,视野尽头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深蓝和深绿。   波利骑士开心地跑过来告诉依兰,法师塔到了。   法师塔位于玛法大陆的正中心,与三个国家接壤。   名为塔,其实它是一块非常富饶的土地,面积大约相当于坦利丝王国内最大的封地。主城是一座白色的巨型城池,城池里面居民不多,常驻的魔法师都是各国知名的人物。   主城周围环绕着魔法森林。魔药的原材料正是来自这里,森林中居住着许多魔兽,普通的人根本不敢靠近。   依兰眼前这片交织的深蓝和深绿,正是魔法森林。   从远处山顶眺望,视线越过魔法森林,能够看见法师塔中一些较高建筑的白色屋顶,圆顶和尖顶都有。   那里就是魔法师的圣地。   依兰心里悄悄地想:‘这里,是当年所有魔法师一起建立的圣地。但是在光明圣战之后,活下来的魔法师其实都已经投靠了光明神殿。’   信仰自然的魔法师们,已经和黑暗神的信徒一起沉眠地下。   ‘不过,那已经是数千前的事情,现在的魔法师们,都是像詹姆士导师这样的眼镜魔法师。’   依兰调整好情绪,离开了马车。   车队只能把人送到这里。   魔法师们的圣地是不容粗野的军人、马匹踏足的。   依兰和詹姆士走下马车,看到了站在森林外的接引者,他的身边安安静静地蹲着一只像小船一样大的棕毛狮鹫,这是经过驯化,用来骑乘的魔兽。   这位前来接引詹姆士的魔法师身穿红与黑交织的法师长袍,头发灰白,两道眉毛之间有三条竖纹,一看就知道很难相处。   他拉长了脸,走上前来劈头就开始教训人:“我让你上午十点到达,现在已经十点零三分了。坦利丝王国的人就这么没有时间观念吗?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也能成为魔法师?”   昨天通过信鹰联络时,他要求詹姆士导师十点到达指定位置,必须精确到分钟。   还有一天的路途,詹姆士想精确到分,拉车的马儿也不肯答应啊。   紧赶慢赶,总算只迟到了三分钟,没想到劈头盖脸就挨了一顿训斥。   詹姆士导师是个埋头研究魔法的老学究,偶尔出去风流风流,对于人情世故并没有什么研究。   一听这话,詹姆士立刻就吹起了胡子:“哈!我不是魔法师?来较量较量啊!”   他撸起袖管,迈着螃蟹步冲了上去。   马脸魔法师冷冷一笑:“自讨苦吃!”   依兰刚把行李清点完,看到两个魔法师已经开始动手了。   “……”   是谁说战士们见面就拔剑,魔法师们总是抱团护短的?   她把行李放在一边,坐到一只长条的大包裹上面,托着腮看两位魔法师比试。   詹姆士擅长用冰,他扬着两只手,面孔狰狞地向着对方扔冰珠。   这位前来接人的魔法师习惯用火,火焰融化冰珠需要一点时间,他被打得没有多少还手之力。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心里在暗暗叫苦——詹姆士不是顿悟魔法才两年吗?这是什么变态天才!   两位魔法师的脑门上很快渗满了汗水。   在没有元素或者魔法药剂支撑的情况下,单凭体内的精神魔法力量,根本就无法释放杀伤力太强的魔法,而且也不持久。   在黑暗神被封印之后,魔法师们就已经跌落神坛,不再是历史上变态的战争机器了。   很快,这位来自法师塔的接引者脑门上被砸出了两个鹿角一样的肿包。   “詹姆士导师,见好就收!”依兰双手合成喇叭,悄声提醒,“差不多啦!”   秃顶导师正打得畅快,根本停不下来。   他张牙舞爪,一步一步把那个火系魔法师逼进了树林。   冰珠砸下一只深黄色的大果子,正好掉在了对手的脑袋上。   只听这只大果子发出‘啪’一声脆响,果壳裂开,黄色的油脂浇了火系魔法师一头一脸。   好巧不巧,他正扔出火焰负隅顽抗,点燃了这一滩黄生生的油。   “轰——”   头发胡子和衣服上面瞬间着火。   詹姆士吓了好大一跳:“水!水!”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有做好召唤水流的准备。   幸好依兰一直关注着战局,在火焰燃起来的瞬间,她已经眼疾手快地扔出了一粒巨大的水弹,擦过詹姆士的手指,“轰”一下摔碎在火系魔法师的身上。   浇了个透心凉。   当水流顺着衣服淌到泥土里面之后,詹姆士和依兰发现,火系魔法师的头发、眉毛和胡须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   身上昂贵的魔法师长袍也变成了乞丐装。   乞丐魔法师暴跳如雷。   “詹姆士,我加特林,和你,誓不两立!你完了,詹姆士,我宣布你完了!”   愤怒狼狈的魔法师一边大放狠话,一边跳到了狮鹫的背上。他一扯缰绳,狮鹫展开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地飞走了。   “噢!”詹姆士导师愣愣地把头转向依兰,“天哪小依兰,你看到我的爆发力了吧?看到了吧!噢!危急时刻我竟然可以爆发出这么强大的魔法力量!天哪,我要好好回味刚才的手感……噢,如此丝滑的大水球……这是我这辈子释放出来的最强魔法!没有之一!你你你,你别发出声音,让我静静回味回味!”   依兰:“……”   过了一会儿,詹姆士导师无奈地放弃了。   他晃着自己的右手,一脸忧郁:“怎么就找不到那个感觉了呢?”   依兰愁眉苦脸地看着他。   找得到才怪了,那枚大水球是她扔的啊!   咦……等等!   依兰的脑袋瓜子里面忽然爆起了一点灵光。詹姆士导师的事情点醒了她,她意识到了一直找不到那股力量的原因——噢!她明白了!那股力量,它本来就不属于她!   不属于她的力量,她在自己的身体和意念里面寻找,当然不可能找得到啊!   当时,意念中的元素真名虚化,牵出千千万条虚影,和周围自然界中的真实元素连接在一起……   “噢!”依兰头皮发麻,捂住了嘴巴。   她是从自然界中真实存在的元素那里,借来了力量!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第71章 真的力量   依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面‘怦怦’跳动, 她抬起眼睛盯住了一片远处的云。   利用水元素真名,和云层里面的水分相互感应……   她摸到了一种很玄奥的感觉。   奇异的悸动冲击着意识,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精神魔法力量不断地涌入水元素真名, 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层包裹着大水珠的小薄膜, 被里面澎湃的水汽撑得摇摇欲坠。   噢,她收不住了!   精神魔法力量喷涌而出,一枚大水球在云层中生成,卷着云里的水汽, 轰一下砸了下来。   “哗啦啦啦——”晴天白日之下, 刚刚骑乘着狮鹫飞到云层下面的狼狈魔法师加特林再次被浇了一个透心凉。   “噢!”依兰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   黑暗神作证,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秃顶导师笑得直不起腰:“活该!活该!叫你质疑我的魔法师身份, 就连元素都看不下去啦!”   依兰:“……”   虽然尝试失败了, 但是她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不应该使用精神魔法力量,这样元素真名会‘兜不住’澎湃的魔法冲击。想要从自然元素那里借来力量, 必须用最强大的专注力来感应元素。   就像上次在易渡桥忧心着魔神和伪神的战斗时,在激荡和紧张的情绪冲击下,意识融入真名, 虚影连接真实。   紧张和危机,带来极致专注。   依兰默默回忆着当时的感觉,一点点捕捉灵感。   詹姆士和依兰在森林外面等了很久,发现法师塔好像不打算再派出别的狮鹫来接人了。   这对师生只好背起了行李,愁眉苦脸地走向藏在森林深处的法师塔。   没走多远, 忽然有一个大影子从背后罩过来, 遮住了一高一矮两道小影子。   “小依兰, 我有种不妙的预感。”詹姆士悄声说。   “詹姆士导师,已经发生的坏事不能叫做预感。”依兰垂下眼睛, 盯住地面庞大的阴影。   师生两人慢慢回过头。   只见一只巨大无比的大白熊站在身后,它足有三个詹姆士那么高,嘴巴很大,一口能咬掉半个詹姆士。   “嘶——”   詹姆士导师压低了嗓门:“小依兰,我数三二一,你就跑,我来拦住它!”   依兰感动得热泪盈眶,来不及抗议,詹姆士导师已经开始数数了:“三……”   “二、一!”   詹姆士伸手推了她一把,然后白眼一翻,原地躺下开始装死。   依兰:“……”   原来是要让她引开这只魔兽啊,好一个狡猾的秃头!   依兰眨巴着眼睛,和大白熊面面相觑。   它腹部的毛毛看起来特别软,嘴巴虽然非常大,但是配上又圆又黑的鼻头和眼睛,整只熊看起来呆呆的,一点都不凶残。   小依兰皱起鼻子,轻轻踢了踢詹姆士的手臂:“喂!您可太不厚道了!”   秃头导师连眼缝都不动一下,打定了主意要装死。   “这只大熊一看就是经过驯化的!”依兰弯下腰,揪住詹姆士的肩膀,摇晃他,“它很温顺!快起来!”   “你怎么知道?”詹姆士迅速睁开一道眼缝,嘴唇不动,飞快说完一句话,又恢复了装死的造型。   “一看就知道呀!”   依兰非常开心地蹦q了过去。   詹姆士导师用眼缝看着依兰抓住白熊的毛毛,噌噌噌就爬上了它的肩膀。   而这只大白熊就那样呆呆地任她爬了上去。   “唔……”詹姆士一骨碌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抖了抖袍子上的灰,“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家伙根本没有半点危害。”   没想到的是,他刚站起来,这只“无比温顺”的大白熊忽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冲着他发出了凶残的震耳咆哮——   “吼吼吼!”   一阵腥风兜头盖脸扑了过来,眼看着这头魔兽扬起小山一样的熊掌往下拍,詹姆士吓得绵软软地躺回了地上,哆嗦着装死。   依兰也吓了一跳。   她揪住了大白熊毛茸茸的耳朵:“住手啊!”   它乖乖收回了爪。   依兰奇怪地偏着脑袋看它,和她对视的时候,它看起来的确温顺又可爱。   呆呆地转头看她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偶。   “咦?”   她揪着它胸口的长毛跳了下来。   这一回,可怜的詹姆士导师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糊在地上,不管依兰怎么拖他都拖不起来了。   依兰没办法,只好蹦蹦跳跳跑到大白熊身边,拍着它巨大的绒毛屁股,把它赶回森林。大白熊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临走前特意伏下前肢,用额心的毛毛蹭依兰手掌。   “去吧去吧,快去吧!”依兰抓住它的两只大耳朵,在它额心的白毛上‘叭唧’了一口,大白熊这才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密林里。   “这这这……”秃顶导师瘫成了泥巴。   依兰也是一头雾水。   刚才看到白熊可爱又温顺,她还以为是法师塔特意驯化的载人魔兽呢。   “小依兰啊,”詹姆士导师可怜兮兮地为自己刚才不厚道的行为辩护,“我可不是故意想要坑你。只不过我年老体迈,什么优势也没有只能选择装死。而你年轻力壮,肯定可以在跑步比赛中胜过魔兽的!”   “没有关系,我会保护你!”依兰挺起了她的小胸膛。   “步行进去起码得一整天!”詹姆士唉声叹气,“那个家伙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自己骑着狮鹫跑掉?到时候我一定要投诉他!一定!他叫加特林是不是?我记住了,记得牢牢的!”   依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无论是那个加特林,还是这位詹姆士,看起来都好像是一言不合就开始打架的光屁股小孩子啊!   走进森林,时不时就能听到两旁或者前后传来奇奇怪怪的魔兽吼叫声,偶尔能闻到刺鼻的粪便气味。茂密的森林藤蔓中还会埋伏着巨大的食人花和食人藤,‘呼’一下就从上方扑下来,袭击詹姆士的秃头。幸好依兰反应很快,抓着詹姆士左右躲闪,避开了一个又一个食人陷阱。   这条林间小路简直是就从魔兽和魔植的老家直直穿过,难怪从来没有外人敢打法师塔的主意。   这可真是个危险区域啊!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师生二人邂逅了一只纯黑色的大狮子以及一头健壮无比的巨角鹿。   詹姆士导师老老实实装死。   依兰发现这些魔兽看到她之后都会变得呆呆的,她走上前去,它们就会低下脑袋来,随便她摸。   狮子的毛毛太硬了,依兰随便摸了两把就把它赶回了森林。   她盯住粗壮无比的鹿角,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詹姆士导师,要不我们骑鹿进去吧!”   她拍拍巨角鹿的大脑袋,它立刻老老实实地屈起四肢伏在地上。她拽住它头顶上结实粗壮的鹿角往下一压,巨角鹿非常配合地低下了头。   依兰示意詹姆士把几大包袱行李运过来。   巨大的鹿角,就像是两棵非常茁壮的小树。她把五六只包袱都绑到了鹿角根部,巨角鹿完全没有感到吃力,它非常轻松地站起来,甩了甩脑袋,就像顶着两串果实一样。依兰愉快地摸了摸鹿角和鹿颈,它转过湿漉漉的黑眼睛,温驯地用鼻头拱拱她的手心,然后呲出了两排像锯子一样尖利的牙齿,冲着詹姆士发出了威胁的低吼声。   詹姆士:“……”   这也是魔兽啊……他的腿再一次开始发软。   “我坐前面!”依兰非常体贴地说,“您怕它的话,就藏在我后面!喏,可以抓住它的角!”   鹿角就像两蓬健壮的树枝,向着左右支楞,足有大半身体那么长。坐在鹿背上,两边都被保护得严严实实,还可以抓住鹿角做扶手,完全不用担心被甩下去。   一老一少骑上了巨角鹿,像流星一样撞进了森林。   真是新奇愉快的体验!   依兰摸着欢快的大鹿,心里隐约觉得有一点奇怪。   她从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动物缘,贵族们豢养的恶犬看到她的时候又吠又扑,过路的猫头鹰也从来不肯赏她一个好眼色。   为什么这些魔兽都表现得友好又温顺?   “詹姆士导师,您知道魔兽的渊源吗?”   秃顶导师紧紧攥着一部分鹿角,声音上下颠簸:“光明圣战在这里结束,这一片大地就是魔鬼的最终陨落之地,被污染和诅咒,无论植物还是动物都受到了感染。要说渊源的话,大概和魔鬼多少有点关系吧!”   “啊……”依兰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那她完全可以理解。魔神身上每一个部分都喜欢她,受他感染的动物也归顺她,这很正常。   她摸了摸挂在身上的合金小匣子,心里泛起一股带着酸涩的暖意。   噢,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巨角鹿飞速穿梭在魔法森林中,它选择了一条生长着浅黄色大蘑菇的路线。   这些蘑菇非常奇特,帽子是浅黄色,正中间有一个圆圆的棕色大斑块,鹿蹄踩到棕色斑块时,蘑菇杆会整个向下收缩,像弹簧一样矮下去,然后‘腾’一下重重弹起来!   借着弹跳的力量,巨角鹿的奔跑速度加快了无数倍,它就像传说中会飞的驯鹿一样,轻盈地飘过了整片蘑菇地带。   詹姆士渐渐也不那么紧张了,他甚至敢松开一只手,扬在头顶上挥舞。   “哦嚯嚯嚯嚯——”   越过蘑菇地带,前方是一片红色的浅溪。   巨角鹿踏着红色溪水穿行,扬起了一溜儿红红的水珠。   “真像在做梦一样!”詹姆士导师拂开糊了一脸的头发,抱怨说,“小依兰,你应该坐在我的后面!我可不会请你吃头发!”   “噢!”依兰尖叫,“您不会把口水弄到我的头发上面吧!”   “当然不会!怎么可能——呸,呸。”   依兰:“……”   巨角鹿在森林中奔跑的速度十分惊人,下午四点不到,它就来到了森林的边缘。   出了森林,穿过一片草地,前方就是法塔师的白色主城。   巨角鹿不安地刨着蹄子,不愿意离开森林。   依兰和詹姆士跳下鹿背,把挂在巨角上面的包袱一只一只解下来。   它依依不舍,不停地用额心拱着依兰的手掌,本来它想舔她,被依兰坚定地拒绝了。   她可不要被它弄得满手都是口水。   愉快地告别了巨角鹿之后,一老一少拎起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森林。   “哇喔!”   就像一座雪白的大山撞入视野,眼前猛地感觉到明亮和壮阔。   森林中心的巨型城池山呼海啸一样扑过来,站在百来尺远的地方,都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左右都望不到城池的边界,白色巨石砌成城墙,每一块城石上面都有精致的浮雕。城池没有门,只有金灿灿的拱形门洞,目光穿过门洞,可以看见城里密布着高矮错落的白色建筑物,还有碧蓝的人工河。   人工河里面……还有穿着红衣服在游泳的魔法师。   真是一处世外桃源啊。   詹姆士和依兰很快就走到了巨型门洞下方。   只见左右通道壁上都刻满了浮雕,浮雕用金粉装饰点缀过,所以在外面看整个门洞都泛着金光,就像传说中的天堂之门。   抬头望去,精致的穹顶比大大小小的教堂做得更加用心,穿过门洞,就像在悠久的历史文明长河之中穿行一样。   詹姆士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   一老一少刚刚离开门洞,眼前忽然一阵飞砂走石,巨翅扇动时搅起的兽腥味把詹姆士和依兰熏了一个倒仰。   那个名叫加特林的火系魔法师骑着狮鹫降落在面前。   他‘呼’地挥出一道火焰,把詹姆士和依兰逼回了门洞里面。   “不想死的话,马上给我滚远点!”加特林大吼。   他仍穿着那些烧得破破烂烂的红黑法师袍,脸上一道道焦黑也没清洗,没有头发眉毛胡须和睫毛的脸秃得非常突兀。   詹姆士“哈”地一笑,把拎在手里的包袱左右一甩,扬着双手冲上前去。   “手下败将又来?真好笑,我詹姆士是经过认证的魔法师,堂堂正正来到法师塔,你这个小老儿一而再,再而三找我麻烦,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不知道老狗也有几颗牙!”   不过加特林好像并没有要和他打架的意思,喊完那一嗓子之后,狮鹫翅膀一扇,两只巨大的脚爪离开了地面,返身向着城里面扑过去。   “嗯?!”詹姆士挠了挠秃头,“雷声大,雨点小。”   他弯下腰,一脸无语地捡起了地上的包袱。   “小依兰,走!看我冲上门去,好好教训这个虚张声势的东西!”   “等等……”依兰揪住了詹姆士的袖子。   她发现不对劲了。   那个在人工河里的“游泳”的红衣魔法师,向着四周扩散成了一大滩。   那不是红衣,是血!   城里,出事了!   视线一抬,依兰看见骑乘着狮鹫的加特林指挥坐骑向下俯冲,两只巨爪一抓一握,从白色的玛瑙桥边上拎起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提到半空,扔下来。   “啪!”   一朵墨花在地面溅开。   污渍之中,黑色的长舌头不甘地蹦q了两下。   “劣魔!”依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詹姆士导师也曾在暮日森林见过劣魔这种东西。   “怎么回事?劣魔怎么跑进法师塔里面了?”   “轰隆——”   只见一只体型巨大的劣魔首领从一座尖顶白色建筑的落地窗中扑了出来,凌空飞越几十尺距离,抓住了狮鹫的腹部。   狮鹫吃痛,本能占据了上风。它遗忘了背上的魔法师加特林,在半空中翻滚扑腾,要把劣魔甩下去。   可怜的加特林先被甩了下来,他反应还算快,抓住了一根系在两座建筑之间的绳结,晃晃悠悠地吊在半空。   “哼,没教养的家伙,”詹姆士导师笑着撸起了袖子往前冲,“怎么样,还得我来救你!”   依兰反手抽出短剑,跟了过去。   秃得彻底的加特林离地大约三十尺,一只劣魔从上方的弦窗里面探出了头,抓着绳索向他爬过去。   “火!”加特林大叫。   火焰逼退了劣魔,也烧断了本来就不结实的装饰绳结。   “啊啊啊啊——”他从半空掉下来,破烂的袍子高高飞扬。   “嘿!抓住你了!”顺着外部雕花扶梯爬到二层露台上的詹姆士一把搂住空中跌下来的加特林,抱着他滚到了露台里面。   依兰握着剑站在露台前方,把围过来的劣魔一一击杀。   近两年来,在魔神的刻苦锻炼以及强势杀戮手段的熏陶之下,依兰已经很有一点小身手了,再加上神出鬼没的风刃帮忙,她看起来就像一名最优秀的战士。   在她身后,两位魔法师打了几个滚,狼狈地爬起来,看着对方。   “噢!”灰头土脸的加特林看清了詹姆士的样子,愤怒地大吼,“叫你滚你不滚,进来送死吗!”   美滋滋等着被感谢的詹姆士一听这话,顿时气得竖起了胡子和眉毛:“你这个老东西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我救你,你已经滚到劣魔的肚子里面了!”   加特林比他更气:“我是你的负责人,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我今年赚的魔法积分会被全部扣光!你懂不懂!懂不懂!”   “这都什么时候了!”詹姆士冲着这个脑袋很不清楚的坏脾气魔法师大吼,“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什么破积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懂个屁!魔法积分比什么都重要!”加特林气咻咻地拎着破烂的袍角,“只有魔法积分才能换到魔力药剂和珍稀的魔法典籍,懂吗!在魔法积分面前,其他的事情都算个屁!”   依兰无语极了:“劣魔都进来了你还有心情管什么……”   “噢!”詹姆士一声大叫,“亲爱的负责人加特林,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之前的迟到和无礼,不要和我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头计较……那个,请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够得到魔法积分,拜托了!”   “在魔法领域取得可以复制的突破、做日常繁杂的公共琐事等等。比如接手你这样的麻烦,可以获得五个魔法积分,五十个积分才能换一瓶魔力药剂!”加特林气咻咻地说,“但你要是惹出麻烦,我会被扣掉二十!二十!”   詹姆士非常猥琐地笑了,一秒钟就变脸:“这么说,你得求着我,求我别惹麻烦。”   加特林:“……”   依兰:“……你们慢慢聊,我去帮忙!”   她跳下露台,冲向那些被劣魔围攻的大窗户,帮助魔法师们脱困。以她现在的能力,对付劣魔这种低级魔物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就连那些拥有深绿色皮肤的劣魔首领也躲不过她的必杀风刃。   她穿梭在街道上下,手里的短剑划出一道道利落的寒光。   乍一看非常像模像样。   “当心点,只会使蛮力的粗鲁骑士!”安全的露台上传来了加特林刻薄的声音,“前面可不是这种只会爬行的蛆虫魔物,小心被别尸魔咬掉了脑袋!”   “你以为小依兰像你一样没用吗?”詹姆士导师毫不留情地出言讥讽,“烧掉自己头发胡须、烧掉自己救命绳索的‘伟大’魔法师!”   精神力枯竭的愤怒火系魔法师扑了上去,和可恶的秃顶魔法师开始了近身肉搏。   依兰已经预见到法师塔的生活将会多么鸡飞狗跳了。   她轻巧地翻过好几个圆圆的巨型大露台,把附近的劣魔清理干净。   透过一间白屋子的玻璃窗,她看见了一个在发呆的魔法师。   他穿着一件像睡袍一样的白色大袍子,站在落地大镜子面前,微微歪着脑袋端详自己。   依兰把爬上窗户的劣魔切成两半挥了下去,抬起手来敲了敲窗户。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的魔法师们是真的心很大,依兰杀过短短一条街就发现了五位仍然在做元素实验的呆子,劣魔都快爬到他们的身上了,他们还半点反应都没有。   依兰露出无奈的表情,重重拍了两下玻璃:“当心魔物啊!”   站在等身镜面前的白袍人慢慢转过身来。   终于有反应了。依兰挑了挑眉,正要转身离开,余光忽然瞥到了他的脸。   ……脸?!   依兰后脖子上面的寒毛‘刷’一声全部竖了起来,整个头皮下面蹿动着丝丝缕缕的小电流,手指和嘴唇感到一阵僵麻。   她这是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啊!那个人的脸,就像一滩融化的奶油!   依兰深吸一口气,移过眼珠,想要看清楚一点。   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偏头的一瞬间,这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从房间那一头的落地镜子面子,挪动到了窗户边上!   和她,只隔着,透明的一扇窗!   这张“脸”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依兰眼前,她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最细微的毫毛。   但是……但是……   这根本不是一张人脸!   就像是……白奶油捏成了脸盘子和鼻梁,黑奶油做成眼睛,红奶油安上了嘴唇。现在,这张‘奶油’制成的脸放在火炉边上,已经融化大半了!   这张脸扭曲、黏稠地糊在了窗户上。   “那是尸魔!蠢货还不快跑!!”远处观战的加特林尖着嗓子大喊大叫。   依兰定了定神。   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感觉瞬间好了很多。   她撑着身后的露台栏杆,轻松地翻到了街道上。   “哗——”   玻璃破碎,尸魔追了出来。   “它会咬掉你那个没用的脑袋,钻进你弱小的身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最好离它远一点!”加特林用一种非常讨人嫌的语气向依兰介绍眼前的怪物。   短剑刺进去,无论刺在什么位置都像刺入了一滩奶油,根本伤不到这个东西。   剑没有用吗……   依兰并不想暴露自己真正的实力。   她打算找个视野死角对付这个家伙。   她‘狼狈’地逃窜,被尸魔追到了街道另一头。   它诡异地咧开了扭曲的红色大嘴,露出黑洞洞的腔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噬人的黑洞。   把人吞下去,然后变成自己的容器。   依兰压下了眉眼。   “去找火啊蠢货!尸魔怕火!”加特林独特的公鸭嗓门再一次从远处传来,“你把它引过来!我来对付它!快点!”   依兰挑起了唇角,心想:‘虽然是个讨嫌的家伙,不过勇气可佳。’   她看得出来加特林已经弹尽粮绝了,恐怕只能挤出黄豆那么大的小火苗。就这样,他还敢让她把尸魔引过去。   依兰轻轻一笑,转身绕进了两座白色建筑之间的三角形小夹缝里面。   尸魔追了进来,它把口腔彻底打开,像一只恐怖的大布袋,冲着依兰罩下来。   依兰退到墙根,放松心神。   她决定再试一次真实元素感应。   不去凝聚精神力,而是让意识和火元素真名一起虚化,感受周围……   ‘怦怦、怦怦!’瞳孔紧缩,心脏猛烈跳动。   干燥的空气中飘浮着无数细微的火元素,它们会把人的嗓子变得又干又痒,建筑物的泥和石头里面也聚着无数火元素,噢,它们无处不在!   尸魔扑了上来。   八尺……五尺……   依兰按捺住运用精神力去释放魔法的冲动。   本能和恐惧令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浮躁,继续加深感应。   火……火……火……   元素,无处不在!   三尺……两尺……   她闻到了尸魔腔体中令人作呕的腥臭。   一尺……   它就要碰到她了!   涣散的意识猛然凝聚,依兰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浮起了火光。   她看到了一切欢欣雀悦的红炽元素。   “火!”   炫烂的火光冲天而起!   尸魔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在距离依兰不到一尺的地方,化成了一根直通通的大火柱,眨眼之间,就被狂暴无匹的火焰烧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烬。   火焰出现得迅猛,消失也非常突兀。   元素散去,依兰的眼睛里残留着火光。   她慢慢扬起下颌,和烧成灰烬的尸魔错身而过。   “我,找到了真正的力量。”   笑容逐渐扩大。 第72章 二次梦境   宽阔洁白的大道上有两列人马疾驰而来。   和手忙脚乱的普通魔法师们不同, 这两支队伍显然拥有强大的武力值。   他们经过的地方,魔法和圣光像流水一样铺洒,劣魔和尸魔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在他们手下灰飞烟灭。   依兰凝神观察他们。   那队身穿金袍的人, 显然是光明神殿的神圣使徒。这些人每一个都把下巴扬到了正常人脑门的位置,看人的时候,眼珠子是居高临下的。数千年站在神权的巅峰的神使们,肢体每一处都在表明自己的态度——神的使徒, 和普通人是两个物种。   解决了整条街道上残留的魔物之后, 神圣使徒们乘着雪白的、外形像豹一样的魔兽扬长而去。   另外一队是法师塔中的魔法师。领头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他们手中的冰霜权杖有强大的魔法加持效果,身上穿着华丽冷冽的冰霜长袍, 很像霍华德穿过的那一件, 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是两位高阶冰系魔法师。   “落日区清剿完毕。这一次魔祸不同寻常,分散各处, 仔细查明原由。”中年男法师皱着眉头,眉梢还残留着冰霜痕迹,“通知所有的人, 无事不要离开住所。”   魔法师们散向四周查问情况。   依兰和詹姆士拥有合法的通行证,又是由加特林这位负责人亲自接回来的,所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问了一句就被放行。   加特林虽然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不过他给詹姆士和依兰安排的住处相当不错。   一栋独立的古典小白楼, 上下两层, 配备了水和面包, 以及一瓶魔力药剂——这是每一位魔法师通过认证时的奖励,它可以增强魔法师的精神魔法力量。每一个人进入法师塔的时候都可以得到一瓶免费的药剂, 仅此一瓶。   日后再想获得魔力药剂,就得通过各种方式为法师塔做出贡献,换取魔法积分来购买。   “听着,”加特林很不耐烦地站在门口,“我只说一次。不要随便乱走,不要卖弄魔法,不要随便和人交往,安安静静地等待下一步通知。有消息我会来找你,我没来就代表没消息,不要东问西问。”   虽然依兰和詹姆士都装了一肚皮疑问,但是谁也不想再和这个讨厌的加特林打交道了。   师生二人吭哧吭哧把行李搬进了小白楼,刚吁了一口气,就有一位邻居找上门来。   “嘿,新来的!别听加特林那个老家伙的,我们这里没人理他!”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年纪在三十左右,是一位拥有火红头发的棕眼美人。   她倚着门框,摆出一个妖娆的造型,玲珑身材凹凸有致。   “我叫萨萨莉。萨萨莉?白德。”她眨了眨右眼,“火玫瑰帝国最著名的美女魔法师。噢,听说有一支叛军把我的祖国更名为什么联邦……算了,那不重要,总之,我就是法师塔最年轻漂亮的女人。”   她的声音厚重性感,非常特别。   “噢!”詹姆士屁颠颠地迎了上去,“这一点,我百分之百同意!”   秃顶上好像开出了一枝花。   依兰捏了捏眉心。   魔法师们,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群体啊。   萨萨莉非常大方地走进了小白楼,詹姆士像一只秃顶大狼狗一样跟着她,恨不得拿出尾巴来摇。   她坐到了客厅的木沙发上,翘起腿,鲜红的开叉长裙‘刷’一下分开,露出漂亮的丝袜。   依兰看着詹姆士嘴角的口水,深感丢脸。   “今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依兰坐到小沙发上面,好奇地问,“魔物为什么能闯到法师塔里面?”   法师塔被称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有最高级的神殿,有无数大魔法师,还有生人勿近的魔法森林。   魔物是怎么进来的?真是令人费解。   萨萨莉夸张地耸着肩膀,挑了挑画得细细长长的眉毛:“谁知道?要我说,肯定是上层那些家伙们又在搞什么秘密实验。哼,像这种真话,也就只有我敢说。看那里。”   她指着窗外最高的建筑物。   詹姆士和依兰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   “神殿、上层塔。”她笑得性感,“法师塔中的贵族阶级,他们的世界,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在那里,无论发生多么肮脏龌龊的事情都毫不奇怪!”   依兰心中惊叹:‘噢,她可真是太敢说了!’   趁着詹姆士和依兰望着那几座高耸的建筑物发愣时,萨萨莉非常顺手地拿起桌面上那只棕色瓶子,拔开瓶塞,像一只偷喝饮料的松鼠一样,咕咚咕咚快速小口地往嘴里面灌。   “噢!快停下!”依兰发现了不对劲,她飞快地攥住了萨萨莉偷吃的手,“这是詹姆士导师的魔力药剂!你怎么可以偷喝导师的东西!”   魔力药剂!   这是魔力药剂!每个人进入法师塔的奖励,仅此一瓶!   加特林显然不爱和人打交道,他不惜硬着头皮接下了接待詹姆士的活计,也就为了五个魔法积分,而一瓶魔力药剂的价格是五十积分。   由此可见,魔法积分有多么难赚!魔力药剂有多么珍贵!   看着只剩瓶底的褐色液体,依兰的额头重重跳了好几下。   詹姆士导师一定会心痛到流泪的。   依兰小心翼翼地偏头去看可怜的詹姆士,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詹姆士居然在冲着萨萨莉笑。   “噢,小依兰,你怎么能对客人这么不礼貌,放手放手!快点放开!”秃顶导师一副鬼迷心窃的表情。   “这是魔力药剂!”依兰重音强调。   “噢……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美丽的萨萨莉小姐,请不要跟我客气。”詹姆士优雅地抬了抬手,“尽管喝,这种东西我才不稀罕。小依兰,放手!立刻、马上。”   依兰:“???”她松开了手。   萨萨莉冲着依兰皱了皱鼻子:“小丫头,叫你多管闲事,被老师骂了吧?”   瓶底的液体进了她的肚子,她愉快地冲詹姆士飞了好几个媚眼:“亲爱的,没事多过来串门呀!”   “一定,回见。”詹姆士笑得十分优雅。   送走了萨萨莉,依兰惊恐地看着詹姆士的脸色一寸一寸绿了下去。   他冲进卧房,把脸埋在枕头里面,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低吼。   “欧呜呜呜——”   依兰嘴角直抽,她胆战心惊地上前,拍了拍秃顶导师的背:“导师,您……还好吗?”   “呜呜……”一张泪流满面的老脸从枕头里面扬起来,“我的心都碎掉了!噢!我全身的肉像刀刮一样痛!”   “可是您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依兰嘴角直抽。   “傻瓜!”詹姆士抽泣,“都已经被她喝到剩个瓶底了,我还能怎么办,吐出来也没用了啊!当然是,当然是故意装成冤大头,骗她放松警惕,下次我好找机会从她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依兰:“……厉害,厉害。”   她发现自己身边,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刚回到自己房间,夜幕就降了下来。   法师塔使用的是统一的流动照明系统。   透明纤细的管道从城市中心延伸出来,像树叶的脉络一样顺着街道蜿蜒分布到每一座建筑物里面,管道中流动着液态的龙晶,整座白色大城明亮得如同白昼。   魔神打开合金匣子,依兰小毛线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他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   依兰被他的眼神弄得毛毛的,她拉长了眼睛,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身体……   “噢!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细声细气地尖叫起来,“以后我还怎么潜行!怎么潜行!”   本来只是眼睛上方多了一小簇白毛,现在……她看起来就像戴着一顶白帽子。眼睛上方的区域全部变成了雪白的绒毛,黑白相交的地方呈现出令她感到羞耻的锯齿形状。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   两只手非常自觉地捉住她,翻来覆去地玩她的白绒毛。   依兰被玩得恼羞成怒,她挣脱他,蹦到了床栏上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正事:“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你指哪一件?”他走到落地窗的旁边,流动的柔和龙晶光芒为他镶上了一圈灿烂的银边。   依兰为自己的美貌震惊了三秒,然后蹦到他的肩膀上。   “当然是魔物攻城的事情呀。”   他眯起眼睛:“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白休?斯坦是死是活。”   依兰翻了个跟斗:“对哦,我都差点儿忘记了那件事情!”   出发之前,路易让马里森给他的父亲写了一封亲笔信,由马里森的朋友依兰代为转交。用这个理由,依兰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听白休?斯坦,然后找到他,问出那个秘密。   没想到,世界上最安全的法师塔居然出了这样的乱子,魔物虽然已经被解决了,但所有人都被禁足在自己的住所。   “今天的死亡人数恐怕有好几十。”依兰担忧地垂着尾巴,“祸害遗千年,真诚祝愿白休平安无事吧。噢,黑暗神,请你保佑这个坏蛋魔法师。”   魔神无所谓地笑了笑。   “今晚要出去吗?”她从他一边肩膀滚到了另一边肩膀。   “不。先看看。”他的手指轻轻在窗户上点了几下,依兰顺着他的指引望出去,发现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有无数神圣使徒和大魔法师在巡逻查探。   确实不宜妄动。   “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她清了清自己的小嗓子,努力挺圆了胸脯,“我,已经找到魔法真正的秘密啦!我得到了力量,惊世骇俗的力量!”   “哦?”   她叽叽喳喳地把白天所有的心得感悟都说了一遍。   “……所以就是这样,我现在可以在不动用自己精神力量的情况下,引动周围的元素来消灭尸魔!”   他的眉毛一点一点挑了起来。   他捉住她,把她摁到了床铺里面。   依兰:“?!”   “你,你要做什么?”她缩起眼睛,弱弱地嘀咕,“你要对一只毛球球做什么?”   他拨开她的绒毛,把她仔细检查了一遍。   “你在干什么?”他拽起尾巴来上上下下检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细气抗议起来,“不要乱摸我的身体!”   “是我的。”他把她的反抗无情镇压。   依兰总觉得他在一语双关。   不止身体是他的,她也是他的。   检查了一遍之后,他看起来有一点纳闷。   “没有新的神格。”   “什么?”她炸起的毛毛无法平息,他一松手她就蹦了起来,远远地蹲在床栏上。   他勾起唇角:“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那样的事情,除非你已经得到神格,成为你梦寐以求的自然女神才能做得到。直接调派元素,那是神的领域。照理说,得有神格在你体内诞生。”   “啊?”依兰呆呆地睁圆了小黑豆眼,一眨不眨看着他。   她弯起尾巴挠了挠头顶。   他盯着她:“可是你身上并没有出现新的神格。”   依兰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这个乞丐之神其实是用了你的力量吗?”   “无所谓。解决了艾丽丝之后,我的神格给你一半。”他很平静地说。   她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的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起来,差点儿一头从床栏上栽了下去。   “不……”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他眉眼冷淡,语气平静,“无视你的意愿。”   依兰小毛线滚下床栏,见他伸出了手,她非常流利地滚进了他的掌心。   “你这个家伙……”她小小声地嘀咕,“时时刻刻为我着想,说话却永远不好听,真像加特林。”   他眯起了眼睛:“你连那样的老男人都要惦记吗?”   依兰:“……”   她皱着眼睛冲他叫嚷:“你能不能有一点身为神明的自信啊!连加特林的醋都要吃吗!”   他非常没有自觉地说:“哈,我不自信?可笑。要不是你这个东西三天两头招惹烂桃花,我需要操心这种事?”   依兰小毛线再一次没忍住对他炸了毛:“那些人明明都是你招来的!你难道没有看到维纳尔的眼神吗?他看你的眼神,那是失恋者的眼神!”   他哈哈大笑:“你是说维纳尔爱慕我?失心疯的东西,别和我说话!”   “我才没有失心疯!”依兰愤怒咆哮,“你问问别人是不是这样!”   “问谁?”   依兰皱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路易大人!”   “好啊。”他轻飘飘地说,“如果他说不是,你就死定了。”   依兰发现自己掉进了他的坑。   路易肯定对他唯命是从啊!   她撅着尾巴,蹦到床尾,把身体埋进了被窝里面。   明明在炸毛,心里却忍不住咕噜咕噜地冒泡泡。   依兰又做梦了。   她穿过一片迷雾,俯瞰一片建筑。   白色的建筑群,风格和法师塔非常相近,不过能看得出来从围墙到内部建筑,都和现在的法师塔完全不同。   白城里面都是人,比法师塔热闹一万倍。   玛瑙路面上挤满了人,依兰凑近一看,发现和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她本来以为人们在赶集,但是凑近发现,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愁云,气氛非常凝重。   明明是湛蓝无云的天空,却感觉到有股沉重的气压低低地坠着。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不是……她又在做那样的梦了?像上次,梦见塞那酋斯和迈吉克那样。   她紧张地环视周围。   当初在七王之墓的时候,她非常非常想要查出历史的真相,然而当她亲眼看到、听到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真相是那么沉重,会让她的心脏从胸腔里一直坠到脚底。   她现在知道了,历史尘埃里埋藏的都是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敞开怀抱,拥抱那些破碎的、悲壮的史实。她愿意用眼睛去见证它们,用耳朵去聆听它们,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去发现人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人群嘤嘤嗡嗡,发出嘈杂的声音。   依兰凑到近处,悉心聆听。   “魔法师使用的是自然元素之力,根本不是黑暗力量!光明神殿凭什么给我们定罪!”   “就凭光明女神能够降下神迹,而自然女神却是子虚乌有啊!”   “虽然我也不认为魔法和黑暗力量有什么关系,可事实上,随着黑暗神的麾下战将一个个战败,我们能释放的魔法也越来越微弱了,如果再找不出原因的话,不仅是光明神殿,就连世人也要开始质疑法师塔的正义性了。”   “那又怎么样呢?光明与黑暗本来就共存于世间,自然魔法也一样,存在即有它有道理,为什么一定要分个善恶高低出来?”   “这话你可以出去对那些光明骑士们说,看看他们会不会顺手把你送上火刑架。”   听到这句话,依兰心念一动,飘向白城外面。   果然,城外密密麻麻地围满了金灿灿的骑士。依兰停在白墙上方向着四周眺望,发现金光铺盖到了视线的尽头,光明骑士的军队不计其数,把这里团团包围。   他们被一圈耸立在整座白城外面的巨型魔法光墙拦住了脚步,一时无法攻入法师塔。   依兰难以形容这座魔法光墙有多么宏伟,它比海啸还要壮观,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身心都彻底震慑于魔法创造的奇迹。   壮阔的光墙上,浅蓝色的波纹微微晃动,挡住光明骑士们发起的一切攻击。   它的高度远远超过了投石车和弓箭的射程,看来在那几个‘屠魔者’圣骑抵达这里之前,法师塔暂时还是安全的。   左下方有一支攻城队,正用圣光闪闪的攻城大木车撞击魔法光墙,看起来就像是蚁群在撞击大树一样,光墙上面连波纹都没有被撼动一丝一毫。   这是强大的守护力量!   依兰的心中翻腾着浓浓的焦灼。她已经知道这一战的结果,看着这一堵神迹般的魔法光墙,心中更觉得万分难过。   身后的城墙上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守护之心的力量在削弱,贤者一力撑起整座城的防御,时间长了根本吃不消!她也就比我好上一丢丢,我觉得她马上就要不行了!”   “下面已经开始流传着风声,污蔑贤者是邪恶巫妖王之一,现在正在使用的是黑暗力量。虽然已经竭力遏制,可是流言还是在法师塔中传播开了。”另一个声音严肃地说,“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人心大乱。刚才收到了一个可靠的情报,斩首塞那酋斯的那个唐,很可能有一个共享五感的孪生兄弟,混进了法师塔。必须把这个人揪出来。”   唐?唐泽飞鸟?!依兰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攫住,她竖起耳朵,转身去看说话的人。   “光明神殿的势力渗透太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伙计你知道的,魔法师,从来不玩政治。”   “走吧,回去看看贤者。这两天我总感觉心里不太踏实。”   依兰把视线定在这两位魔法师身上。   这两位都是最高级的大魔法师,从他们身上的袍子、流光溢彩的魔法杖以及非常稀疏的头发上,都可以看出这一点。   临走之前,黑胡子那位扬起魔法杖,把一枚巨大的火流星从浅蓝大光罩上方甩了出去,“轰隆”一声砸扁了一排光明骑士团的攻城车。   “老伙计,不行啊,”白胡子法师取笑他,“早上是不是没吃饱饭?”   “你行你试试。”黑胡子法师拉下马脸。   白胡子扬起冰蓝的魔法杖,释放了一阵冰锥。   “噢,不是老伙计不行,而是元素感应再度削弱了!”看着威力还不如火流星的冰锥群,他毫不羞愧地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噢!自然女神、元素女神、魔法女神,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哪一个都好,赶快出来救救可怜的魔法信徒吧!”   黑胡子拽着他的胳膊往城墙下面走去:“少做梦,多做事!魔法师最值得骄傲的,莫过于永远保有自由之魂。”   “唉……”白胡子毫无节操地摊手,“不论哪个神,只要出手消灭外面的敌人,它就是我的本命之神!”   依兰环视四周。   这是光明圣战期间的法师塔。在数千年之前,法师塔周边还没有那些魔法森林,它是一处人往人来的繁华魔法枢纽,宽阔气派的大道连接着周围各大城市,这是魔法光辉灿烂的时代。   想起魔神终将陨落在这里,‘污染’过的土地变成如今的魔法森林,依兰的心脏一阵接一阵抽痛,她有些不想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像迈吉克、塞那酋斯以及眼前的两位魔法师,总给她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她对他们充满了好感,甚至包括那名只在这两个人口中听到称号的‘贤者’。   她下意识地想要帮助他们。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深刻的无力感让她感到揪心。   虽然有些不愿面对即将发生的悲剧,但她还是跟着两位魔法师来到了法师塔的正中央。   这个时候的法师塔并没有出现红发美人萨萨莉介绍的所谓‘上层贵族’,这两位大魔法师显然已经是声望非常高的人物了,但是他们和旁人打招呼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两个普通的邻家老头。   区别就是白胡子老头跳脱一些,黑胡子老头严肃稳重一些。   走进法师塔正中的白塔,两位魔法师踏到泛着幽蓝和紫红光芒的魔法地毯正中。   “咒语:卡多拉克最拉风!”黑胡子魔法师一本正经地吟唱。   一圈浅黄色的光芒开始闪烁。   依兰蹭到了他们旁边。   “噢!”白胡子魔法师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冷战,他用三角眼瞟了一下黑胡子魔法师,“我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   黑胡子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也许自然女神感应到你的召唤,前来探望你位忠实的魔法信徒。”   白胡子立马跳脚:“呸呸呸!被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抱着肩膀,哆哆嗦嗦。   站在他身后的依兰:“……”严格来说,她现在的状态可能和‘鬼’也没什么区别。   眼前不断闪烁着法阵的光芒。   依兰还是第一次看见会亮的法阵,看来光明圣战之后,有太多的历史和文明被永埋地底了。   一圈灿烂的浅黄色光芒在法阵边缘爆发,依兰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失重感。   两位魔法师的袍子飞扬起来,他们很习惯地伸手摁住了腿。   ‘真有趣啊!’依兰惊奇地睁大了自己不存在的眼睛。   光芒消失的时候,两个魔法师和依兰出现在一间明亮的地下大厅正中。   依兰被一枚超级巨大的蓝色冰蛋攫住了视线。   它悬浮在大厅的半空中,一层美丽薄透的光晕不断地荡开,把大厅上方的空气搅成了一圈圈淡蓝的波纹。   美得动魄惊心。   两位魔法师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没有抬头欣赏美景,而是压低了声音,担忧地看向冰蛋下方的人:“贤者,你感觉怎么样?”   “噢,我还能再坚持三十年!”前方传来了一个俏皮的嗓音,“守护之心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   依兰的心尖轻轻一颤,眼眶莫名其妙地变得滚烫。   她快速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淡蓝色的冰蛋下方,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白发魔法师。   她身材瘦小,魔法长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像是小朋友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脸上都是慈祥的笑纹。她抬着双手,源源不断地把魔法力量注入淡蓝色的冰蛋中。   ‘我回来了!’依兰心里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我来替你一会儿吧老太婆!”白胡子魔法师挥着手中的魔法杖,“不行就别逞强,我看外面的防护墙变矮了不少!”   “切!”贤者甩给他一个大白眼,“那些家伙又没有发动总攻,我撑那么高做什么!”   黑胡子魔法师认真观察了贤者一会儿,松了一口气:“看来情况还不坏。”   贤者摇头晃脑地笑。   依兰盯着贤者苍老的脸,心里又想哭又想笑,两种感情都异常强烈。   直觉告诉她,她和这位慈祥的老奶奶非常熟,就像一对祖孙。   “看来这里没我们什么事!那么,我和老伙计继续去抓内贼了。我说贤者,能不能把传送阵的咒语换一个?”白胡子老头耸耸肩,捏起嗓子,“卡多拉克最拉风!噢,这个咒语我每念一次都快要吐了!”   黑胡子魔法师严肃的马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还要拉风一辈子!不换。”   他和贤者目光相触,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挤了挤眼睛。   “噢,真是熏死人的恋爱的酸臭!”白胡子老头摆出一副完全受不了的样子,“走了走了!正事还有一箩筐呢!”   白胡子和黑胡子离开了大厅。   依兰感觉到梦就快要结束了,她没跟着那两个魔法师走,而是凑到了贤者的面前。   噢,贤者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让她感到熟悉。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位魔法师离开之后,贤者的脊背往下压低了一些,看来她在人前是强行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依兰心疼地注视着她。   “我的毛球小可爱,”贤者勾起了满是皱纹的唇角,“你和你的大朋友一定要好好的啊!千万别着急回来,老太婆我,还能再撑三十年!”   贤者晃了晃肩膀,法师袍的双肩上,都用细软的毛毛缝了一个鸟巢形状的蓬蓬球,看起来刚好够一只小毛球窝在里面。   依兰的小心脏猛地一揪。   ‘呜呜呜呜……’她心中压抑的那些情感忽然就失控了,她非常放肆地大哭起来,在心里大叫,‘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贤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双睿智明亮的眼睛转向不存在的依兰,就在两个人目光即将触碰的时候,画面像是跌进了水中,迅速变成了一片模糊。依兰拼命抓了几下,它彻底碎掉了。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她不甘地挣扎了一会儿,渐渐陷入了黑沉沉的梦乡。   天快亮了。   他捧起熟睡的小毛团,轻手轻脚走下床铺,打开合金匣子,把她放了进去。   为了节省空间,这次的匣子里面没有放上天鹅绒的垫被。   她从温暖柔软的床铺上被挪到冷冰冰的匣子里,整只球很不舒服地缩了一下。   他赶紧递过手,供她蹭。   小毛团蹭到他的手,满意地动了下尾巴,抖抖毛,继续睡觉。   他摆出非常不耐烦的表情,直到她彻底熟睡,骨碌滚到一边,他才把僵硬的手臂收了回来。   “啧,毫无自觉性。”   他合上匣子,低低抱怨。 第73章 惊悚冒险   依兰醒来之后, 抱膝坐在床铺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贤者的面孔进入她的脑海之后,好像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也忘不掉。她仿佛知道贤者哭和笑的样子、吃东西的样子、跳脚的样子、呲牙咧嘴释放魔法的样子, 还有渐渐一天一天幸福地变老的样子。   在时光和记忆的遥远尽头, 她们好像曾经相遇过。   “她说的毛球小可爱……该不会是我吧?”依兰低头看了看自己。   噢,她现在是人。   她的心有一点慌,整个人没着没落的。梦境断在那里,法师塔被阴云笼罩, 但是寒夜未至。   后来怎么样了?魔神为什么会在这里彻底陨落?   小毛球和它的大朋友……依兰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丢在了哪里, 整个胸腔又空又疼。   她越来越能感觉到,梦境和她触碰到的那个封印息息相关。   这些画面和声音,应该都是来自魔神失去的记忆。噢, 她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正在寻找记忆的人啊?   她扑下床, 跌跌撞撞走向合金匣子,把它搂在怀里。   “突然好想你啊。”她把脸颊蹭了上去, “非常想,非常。”   这里不比外面,不能打开合金匣子, 只能隔匣搔痒。   “咔,咔。”   合金匣子那些花瓣形状的封口向左右分开。   噢,他要出来!他听见她的声音,迫不及待要出来安慰她吗?   依兰吓了一大跳,慌忙摁紧开关, 压低了声音冲着匣子喊道:“你太冲动啦!我没有现在就要见你!别出来, 千万不要!你怎么回事?恋爱让你丢了脑子吗?这里非常危险!”   片刻沉默之后, 一个低冷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幽幽隔着合金匣壁飘了出来——   “自作多情的东西。是你的大脸压到了开关。”   依兰:“……”   她把匣子藏到了床下面,捂着脸嘀咕:“我的脸才不大呢!我先下楼了!其他事情回来再和你说。”   有一个办法, 可以确认那是梦境还是历史。   加特林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魔祸的原因找到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彻查之后,发现所有魔物的源头都指向了一个地方——正义之塔。所有的魔物都是从那里跑出来的,没有例外。   正义之塔位于法师塔大城的正中央,是数千年前一场大爆炸发生的地点,而制造了那场爆炸的,正是魔鬼麾下的巫妖王之一。神殿在光明圣战结束之后,建造了一座充满洁净圣光的高塔来镇压那些残留的顽固黑暗力量,数千年来相安无事,人们也就放松了警惕。   直到昨天。昨天的事件,让神殿和上层法师们意识到,黑暗力量只是被镇压,并没有彻底消亡。   正义之战永远不会结束。   事件有了结果,禁行令也解除了。心很大的魔法师们立刻就继续开始忙活自己的事业,不再纠结于昨天。   詹姆士前往俗称‘上层塔’的核心区域办理他的身份手续,身为助手的依兰没有资格同行,她从行李箱里面取出了那封来自马里森的信件,一路打听,找到了白休?斯坦的住所。   万幸的是祸害遗千年,这个家伙果然从昨天的袭击中存活下来,依兰找上门的时候,白休正在优雅地看着两个魔法师替他修理窗户。   他的房子一看就比邻居们的更加华丽,屋子里摆放着许多精致的工艺品,看上去很有格调。   不愧是和温莎公爵合作多年的黑心家伙。   魔力药剂有滋养的功效,白休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他和马里森长得很像,如果两个人站在一起,恐怕会被人错认成一对兄弟。   “你好,斯坦先生。”依兰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我叫依兰?林恩,是马里森的朋友。他知道我要到法师塔来办事,于是托我给您带了这封信。”   “哦,坦利丝来的人。你是那个魔法助手吗?”   白休挑剔地看着依兰,像打量一件货物一样肆无忌惮地用目光评判。他想,自己刚离家不久,儿子就巴巴地托这个女孩子给自己送信,目的不言而喻。很显然,儿子看上了这个姑娘,花了大价钱把她送到这里,让自己帮她镀上一层金。   既然要投资,当然得看看货物值不值这个价。   依兰感觉到了对方明晃晃的轻蔑和恶意,她抬了抬手:“您还是先看看信吧,马里森看起来十分焦急呢。”   白休狐疑地拆开了信件。   依兰悠然地欣赏白休渐渐变色的脸。   这封信,路易曾和她头凑着头检查过很多遍——防止马里森偷偷留下什么暗号。   白休很快看完了信,信纸放大了他手部的颤抖。   信上把白休当年向温莎公爵提供毒药的那件事情写得清清楚楚。路易告诉白休,现在马里森落在他的手中,如果想要儿子平安,就把毒药的来龙去脉向依兰小姐交待清楚。   依兰微笑等待,她的小模样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更加礼貌。   白休抬起眼睛来瞪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示意依兰跟上:“到书房里说。”   依兰微笑着随他走进书房。   “随手关门。”他冷淡地说。   依兰不在意地关上门,顺手反锁。   “看来温莎公爵什么都告诉路易了。”白休走了几步,坐到巨大的真皮躺椅里面,懒洋洋地翘起了脚。   “除了他不知道的部分。”依兰也没必要和他兜圈子,“路易大人想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那滴血。”   白休微笑:“哦,那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因为马里森吗?是什么给了你们错觉,以为可以用马里森来威胁我?这些年我养了多少情妇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我的血脉到处都是,我投资马里森只不过是因为他资质不错。反正我和温莎公爵一直有交易,就顺便看照这个儿子而已。”   “啊哦。”依兰遗憾地耸耸肩,“马里森很崇拜你呢,人前人后总把你挂在嘴边。”   白休冷淡地笑了笑:“我的孩子每一个都很崇拜我。好了,现在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是服从于我,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我交待清楚,换我留下你的性命,还是要试一试大魔法师的能力与手段?”   “所以你是要对我用强吗?”依兰问。   “只有蠢货才会给自己下什么不对女人动手的限制。我是聪明人,否则也活不到现在。”白休捏了捏指骨,发出啪啪声,“不用大喊大叫,我的书房隔音绝佳。”   “可是我在这里出事,你就不怕被追究?”   “呵呵。在外面,金钱总是万能的。在这里,魔法积分总是万能的。”白休挑了挑形状好看的眉毛,“说吧。拖下去对你毫无益处。”   依兰眨眨眼睛:“你认为暴力可以解决问题吗?”   “很不幸,我正是这样认为呢。”白休站起来,扬起手中镶嵌了极品魔法宝石的权杖,“火焰!”   “轰——”   一个大火圈围住了依兰!火焰狰狞地向上腾起,像一堵火墙,把依兰困在书房正中。   白休把双手交叠在身前:“说吧,路易是如何发现被人下了毒,温莎又为什么要出卖我?坦利丝现在是什么局势?如果你的回答不能令我满意的话,我就要对你实施真正的暴力了。”   炽热烈焰圈住依兰,在距离她不到两尺的地方熊熊燃烧,她的脸蛋被熏得红扑扑,头发尖尖冒出了一点焦味。   依兰耸了耸肩膀:“暴力是吗?好吧。既然你已经把方法摆在我的面前,那我不照做就太对不起你了。”   她非常顺手地甩出两道冰风刃,越过火焰,穿透白休的锁骨,把他钉回了真皮大躺椅上面。   “啊啊啊啊啊——”   白休发出了比当初的维纳尔更惨烈十倍的嚎叫。   “嘶……”依兰捂住耳朵,眉头紧皱,“你是要测试书房的隔音吗?”   失去魔力支撑的火焰和它的主人一样萎靡了下去。依兰耐心等到焰气散去,这才踏出了火圈。   白休嚎了一会儿,终于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他瞪着依兰,眼珠子里血丝密布,表情非常骇人。   “战斗法师吗?”他断断续续地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只要我活着走出这间书房,你会体验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依兰错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为什么要逼我杀你?”她上前两步,弯下腰,揪住白休的衣领重重摇晃,“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白休再一次发出了惨叫。   “噢,抱歉,忘了你有伤。”依兰非常无辜地松开他的衣领,挠了挠头。   “恶魔,你这个恶魔……”白休的胸腔里发出了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我不擅长逼供。”依兰有些无措,“我只是一个学生。我本来以为你会好好把事情告诉我,然后我去查证、交差。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啊?你教我吧,除了暴力之外,还有别的好用一点的方法吗?”   白休的心脏狂猛地跳了两下。   对方这副模样,真像个纯天然的变态啊!   他的心开始有一点慌了。   “有种你就杀了我!”他强撑着说。   依兰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很干脆地放弃了:“算了,既然你一再要求,并且很诚实地说明你我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那么就如你所愿吧。”   她耸耸肩,往椅子下面扔了一蓬火焰。   “一次小小的意外事故,应该没人会怀疑我这个普普通通的魔法助手。”她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地说。   依兰看惯了魔神用她这张脸,早已学会了恶魔的精髓。   她转头就走的样子,冷酷得无药可治。   白休真的慌了。   他相信这个名叫依兰?林恩的可怕家伙真的会离开,留下他在这里被活活烧死。   噢,她的眼神,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神!   那是冰冷的,灭绝了人性的眼神!   在依兰的手碰到门把的那一瞬间,白休脱力地大喊了出来:“说!我说!”   “这就对了!”依兰友好地浇灭了火焰,把白休从真皮躺椅里面解救出来。   “药是弗雷?卡佩卖给我的。”白休喘着气,“当年他只是刚刚迈进上层塔的普通魔法师,一个吃软饭的家伙,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名统领了。如果昨天你来得及时,应该目睹过他的风姿。”   依兰想了想:“那两中年冰系魔法师之一吗?衣服很华丽,拿着冰霜权杖?”   “对。他身边的那位就是他抱上的大腿,高级统领布蕾雅?卡佩。”白休不屑地嗤笑,“弗雷入赘了卡佩家,靠着岳家一路青云直上。恕我直言,虽然你有一点本事,但如果想要对付弗雷,那只有死路一条。”   依兰为难地鼓起了腮帮子:“所以,我根本没办法求证真伪。无论如何严刑逼供,你只要咬死弗雷这个名字,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白休难看地勾了勾嘴唇:“我没必要编名字骗你,反正没有什么区别。事已至此,哪怕你再往我脚下放把火,我的嘴里也永远只会有弗雷这一个名字,因为就是他。至于他从哪里找来的药,我是不可能过问的。”   依兰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事情比想象中更麻烦呢。   如果是这个白休知道魔神身躯所在就好了。   她失望了几秒钟,然后立刻打起了精神:“好吧!你现在把弗雷卖药给你的细节写下来,然后再写一封给黑暗神的投诚信,写得肉麻一点,虔诚一点。我要留着它们,作为威胁你的把柄。”   白休:“……”   恶魔,这果然是个恶魔!   “不必故意改变字迹什么的,”依兰好心地提醒,“我会让你按手印和脚印,还有你独特的魔法印记。”   白休:“……”   依兰天真无邪地说:“另外我会把它放在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它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白休:“……”   半个小时之后,依兰烧掉了自己带来的‘家书’,然后揣着白休亲笔写的证供以及对魔神的表白书,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的屋子。   她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走在白色玛瑙石路面上,看着小路两旁无比精致的白色浮雕,依兰有一种走进了白色油画里面的错觉。   雕栏外面,人工河清澈见底,蓝色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就像梦境一样。   没有巡逻,没有守卫。   看起来就像一个富饶、和平、美丽的伊甸园。   路上几乎碰不到人,魔法师们都喜欢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埋头钻研。食物和水是统一供应的,魔法师们从来不在意这些生活细节。   依兰穿过了几条奇形怪状的小巷道之后,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魔法师们的生活,和贫民窟里面的平民们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啊!每天都啃干面包,日夜不停地埋头工作,没有积蓄……   只不过出于对魔法的热爱,他们心甘情愿地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   依兰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精致的雕像或者喷泉。地势有高有矮,她时不时登上小坡,一览白毯般铺向天边的风景。   数千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大爆炸,摧毁了所有的建筑物。如今这些白色建筑物都是后来模仿着原风格在废墟上面重建的。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爆炸的应该就是守护之心。   眼前晃过贤者那张满是皱纹的微笑的脸。还有她肩膀上那两个一看就可以很舒服地窝进去的‘鸟巢’。   小毛团……大朋友……   稚鸟离巢,在外面找到了同伴。   小毛团会带着它的大朋友回去见贤者吧?就像她和魔神在一起,早晚得带着他回去见家长一样。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依兰渐渐接近了法师塔中心区域的那座正义之塔。   它的所有建筑材料都经过最高级别的圣光加持,整座塔金光灿烂,在远处就能看得见浮空的圣光。今天早上加特林来报信的时候,依兰顶着他聒噪的公鸭嗓门以及四处飞溅的口水,把位置反复确认过两遍。   逐渐接近正义之塔,依兰能够感觉到,这里就是梦境中那座中心白塔的位置。   魔物是从这里出现的。   她根本不相信是什么残留的黑暗力量作祟。   如果残留着黑暗力量,魔神他会不知道吗?而且黑暗力量也不会无中生有地变出魔物来。魔神和那些肮脏可怕的魔物,根本半点都不沾边!   依兰百分之百信任自己的恋人。   她目不斜视,直直走向正义之塔。   魔物攻城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毕竟大家都是魔法师,打扫卫生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这座金色巨塔足有四五百尺那么高,整体形状像一把光明之剑,塔顶上光明女神的太阳徽记大放光芒。   依兰来到塔阶下,眼前忽然晃过一道金色的影子。   一名光明神使居高临下睨着她:“危险区域,闲人免进。”   “尊敬的神使大人,是弗雷统领让我再来探查一遍的。”依兰面不改色地撒谎。   她昨天看得很清楚,上层塔的魔法师们和神殿的光明神使泾渭分明,互相都当对方不存在,完全没有交集。   神殿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应该不会特意去确认这么一件小事。   果然,鼻孔朝天的光明神使不屑地笑了起来:“弗雷这是在质疑神殿的办事能力吗?难道他以为,神使们搜查过的地方,他的人还能找出任何未被发现的线索?真是无知得可笑。”   “啊,”依兰友好地微笑,“我也认为我只是来走个过场。”   她这么识相,光明神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放行。   依兰很有礼貌地道了谢,然后走上了塔阶。   背对着光明神使之后,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她默默回忆这个神使刚才出现的样子——和昨天看到的一样,这些光明神使兼具战士和法师的实力,他们移动速度非常惊人,还可以释放圣光系的法术。   他们都是经过严格挑选和训练的神眷者,成为光明神使之后,可以借用一部分光明女神的力量,算得上是弱化版的圣骑士。   ‘很难对付。’依兰暗暗琢磨,‘他们的圣光系法术,很克魔神。这里水太深,魔神万万不可以暴露真身。’   她走进了正义之塔。   说是塔,其实塔底这一层足有一间宫殿那么大。   塔壁上面雕刻了许多光明女神的金身像,依兰隐隐约约能闻见空气里面残留着焦糊的气味,仔细看时,能看出塔壁上糊着一层浅浅的黑色脂状薄膜。光明女神金灿灿的脸都脏了。   噢,看来魔物大潮的确是从这里涌出来的,周围的圣光之物已经尽力消灭它们,但还是跑掉了一些漏网之鱼。   这样看,神殿和上层塔给出的解释无懈可击,除了残存的黑暗力量爆发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理由了。   依兰轻轻点点头,顺着金色的旋梯走上二楼,一层接一层把整座正义之塔都检查了一遍。   到了最顶层,依兰意外发现竖在顶层阁楼正中的光明女神半身像也沾到了污渍,带着腥味的腐血溅在了她精致微启的双唇间,没留意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依兰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字——渎神。   她盯着这座半身像看了一会儿,勾起唇角笑了笑,召出水流冲掉了污渍。   她,依兰,会堂堂正正地向对手拔剑!才不会窃喜于对手脸上的一粒脏东西。   盯着光明女神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依兰走到塔洞边上,俯瞰下方。   两名光明神使负责看守正义之塔,因为现在已经找不到任何黑暗力量的痕迹,所以他们并不是很在心,时常凑在一起聊天说话。   依兰看准了时机,飞速下塔,来到一层正中。   记忆中法阵的位置。   “咒语:卡多拉克最拉风!”依兰皱着鼻子,很羞耻地低声念出了梦境中的咒语。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如果……真的开启了传送阵,那就可以证明她的梦根本不是梦!   她紧张地盯着右前方的塔洞。   正义之塔各个方位都有拱形的塔洞,两个光明神使围着正义之塔散步,马上就会经过其中一个塔洞。   他们金色的衣服已经出现在塔洞旁边,再走一步,依兰就要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中。   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无事发生,那她就装作检查完毕,正常地走出塔门。如果……   浅黄色的光芒亮了起来,渐渐围成一圈。   依兰的心脏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一道电流从头顶贯穿到脚底,她全身都寒毛都炸了,腮帮子酥麻一片。   ‘噢,天哪,快点快点快点!快传我!’   这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两个神使再往前一步,就会看到她和发光的传送阵!   她站在一圈黄光中间,僵成了一块木头。   ‘噢天哪!到底传不传?快点快点快点呀!怎么这么慢!怎么还不传送!需要这么久吗!’依兰心中山呼海啸地抱怨,‘怎么这么久怎么这么久!那两个老头不是‘嗖’一下就传走了吗?’   事实上,塔洞旁边行走的光明神使也才刚刚迈出了一条腿。   金色的长袍,就像催命的号角。   依兰的后背上瞬间爬满了冷汗,心跳声大得震动耳膜。   传送阵的光芒更加明亮,可能是因为年久失修,它摇摇晃晃,就像一艘老破船。   ‘噢……拜托……’   半张脸露出了塔洞!   依兰头皮绷成了一面鼓。   浑身电流乱窜,她僵在了原地,睁大眼睛。   幸运的是,靠近塔洞的这个光明神使正好转头和同伴说话,险险错过了最后一幕。   “刷。”   当神使说完话,顺便偏头望一望塔内时,满脸惊恐的依兰顺利开启了传送阵,身影消失,塔中心只留下一圈恍若幻觉的浅黄光芒。   在满满一塔黄金制品中,这样的一点浅光丝毫也不会引人注目。   “那个低阶魔法师走了吗?”   “大概。这些家伙我都懒得用正眼去看。不是我说,曾经站过黑暗阵营的家伙,早晚会倒戈。”   “哼,谁说不是呢,我倒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好让我们明正言顺地收拾了他们。这块土地早该改名为神圣之地,而不是什么鬼法师塔。”   “正是如此。”   被他们顺嘴一提的依兰穿过了传送阵。   黄光消失,她的双脚稳稳站在了一块坚固潮湿的地面上。   刚才的紧张的刺激的感觉还没有散去,人又来到了未知之地。她屏住呼吸,浑身紧绷,处于最高的警惕和戒备状态。   乍然从明亮的地方来到黑暗的地下,依兰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她小心地蹲在原地,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稍微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她渐渐能看清周围的轮廓了。   这是一堆残垣断壁。   她现在身处一块三角形的巨石后方,这块巨石上面精致的雕刻图案还保存得十分完好,覆了一层灰,手指摸上去立刻刮蹭出清晰的纹路来。这是大厅的一部分吊顶。   她小心地打量了头顶和周围。   这里的确是梦境之中那间存放着冰蓝守护之心的大厅。左右两旁本来有两个小小的魔法喷泉,其中一个幸免于难,现在还能看出白色的精致轮廓,只不过喷泉早已经干涸了。数千年前的艺术风格和现在大相径庭,谁也不会认错。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梦境成真和身陷黑暗的紧张感交织在一起,侵袭着她的神经。   她感到又激动又恐惧。   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她相信那些魔物一定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至于其中有没有人为因素……那就得等她细细探查一下。   黑暗寂静之中,最轻微的呼吸声都被放得很大。   依兰静静待了一会儿,紧张的心情并没有得到缓解,反倒是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掩饰。   眼睛完全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她渐渐可以分辨出一些模糊的色彩。   “沙、沙……”   黑暗中传来了奇怪的响动。   依兰头皮猛地一炸,屏住呼吸,悬起了心脏。   虽然她现在已经是一位非常厉害的魔法师,但是未知带来的恐惧根本无法消退。   她小心翼翼地扒着这块三角形的巨石,非常慢、非常慢地向上方探出眼睛。   前方那片小小的空地上,有个人形的轮廓从对面的废墟中移动出来。它显然并不是人,两条胳膊几乎拖到了地上,动作摇摇晃晃,脖子细长扭曲,好像支撑不住脑袋一样。   依兰屏息凝神,盯紧了它。   就在她的心神全部放在这个东西上面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她右手边响起——   “抓到一个!” 第74章 一见钟情   “抓到一个!”一个声音非常突兀地在不远处响起。   依兰寒毛竖立, 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她毫不犹豫地抽调了魔法信徒们的精神力量,准备好杀伤力强大的冰风刃,猛然偏头盯住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呀呼——”   一道白影非常轻盈地从高高的断柱上方飞跃下来,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细长的剑, 就像是剑在前方牵引着他的身体一样,人和剑一起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斜直线,笔直地刺向废墟中摇摇晃晃走出来的怪异生物。   依兰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很显然,刚刚那句“抓到一个”, 对象并不是她。   白袍在半空中扬起来, 手中的剑光非常危险,在黑暗中就像一块散发出杀气的寒冰。   依兰谨慎地把身体缩回巨石后面,从边上探出眼睛。   “铮——噗哧。”   剑刺进了人型生物的头颅, 白袍的人反手一削, 再竖着一劈,把这个东西切翻在地上。   “啪。”这是他的双脚落地的声音。   他在下落的过程中, 就已经完成了击杀过程。   依兰心想:‘这是个高手。’   她小心地把身体整个缩回了巨石后面,背贴着冰冷的石块,感觉到心脏在沉沉跳动。   “出来吧!鬼鬼祟祟的小女孩!我已经看到了你美丽的眼睛。”带着笑的声音传琮来。   依兰呼吸一紧。   被发现了!   这个人的声音非常年轻。说不上好不好听, 有一点轻佻和刻意,但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就像……那种传说中流浪四方,到处留情的风流剑士。   既然被发现了,再藏在这里也毫无意义。   依兰定定神,慢吞吞地把头探了出去。   对方跳到一根距离她不远的断柱上面, 非常潇洒地站在那里, 勾着头看她。   “你是什么人?”依兰问。   他挽了个剑花, 摊开双手:“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剑客。”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依兰有种奇怪的直觉, 觉得这个人就像影子一样,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粘在背后怎么都无法摆脱。   “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她很无辜地说,“昨天法师塔里面出现了许多魔物,有人吩咐我到发源之地检查一下,没想到忽然眼睛一花就掉下来了。你呢?”   “这样啊。”他从断柱上面跳了来,轻飘飘地落在依兰面前。   依兰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准备好了冰风刃。   “哎呀!”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这里光线太差,否则你就不会对我满怀戒备了!小女孩,等你看清我的脸,你会为此刻的躲避而感到万分后悔,我保证。”   依兰:“……你是想要告诉我你长得非常帅气吗?”   “咳,”他清了清嗓子,“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是事实正是如此。女孩们见了我的脸,总爱往我身上扑,挡也挡不住,真是令人烦恼。”   依兰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咳,那个。”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其实我是一个正义驱魔人。我来到这里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不过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那个,虽然和女孩保持着距离聊天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让我有些流连……但现在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走吧,我们一起去把魔物事故的原因逮出来,我可是找了好久,才发现了魔物的踪迹。”   为了让她更加放心,他把剑收回了腰侧,然后背着手,大步向废墟中走去。   依兰犹豫了两秒钟之后,迅速追上了他的脚步。   不管怎么说,看看他要做什么,总比继续待在废墟中一无所知来得好一些。   她可是独自闯过邪神祭坛的人,冒险什么的……根本难不倒她!   “你杀掉的是尸魔吗?”她凝视着地上那一滩人型粘液。   “还没吃过人的。”他说,“虽然它暂时没有犯事就把它定罪处决有点不太好,但是这也是正义的一部分。”   依兰轻轻点点头。   她知道,流浪诗人和流浪剑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说话喜欢绕来绕去。   “嘘。”他放慢了脚步。   依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   她已经发现了,前方废墟之间有不少魔物在活动。它们像是处于梦游状态一样,浑浑噩噩、摇摇晃晃,并没有及时发现两个入侵者。   依兰小心翼翼地侧身从一面大浮雕前走过。   这是大厅的一部分吊顶,依兰有很深的印象。当时冰蓝巨蛋守护之心上面荡出的一圈圈蓝光,曾拂过这一面浮雕上的火焰花。   她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精致入微的花瓣。   “咔。”   它比想象中更加脆弱,依兰半点力气都没使,它就从花体上面脱落,落向地板。   走在她身前的白袍剑士忽然旋过身,他的身姿就像一朵云,非常流畅,非常轻盈,他勾下腰,伸出指尖托住了那枚小花瓣。   依兰也正好伸手去捞。   两个人的手碰在了一起,然后迅速分开。   她感觉到,剑客的手是温热的,手上有茧,但是触感是软的。   和魔神不一样。魔神的身体冷冷冰冰,哪里都硬得像冰块。   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他的触感,她的小心脏不禁重重颤了两下。   这就是爱情啊!无论何时何地,任何境况下,那个家伙总会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心房。   至于不小心碰到别人什么的……小依兰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这位白袍剑客明显有一点不对劲,手指接触的时候,他的肩膀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装模作样收手回去之后,他走路的姿势变得不那么流畅,看起来有些紧张。   身边游荡着不少魔物,她没办法和他用语言交流,心里不禁暗暗地想:‘浪迹花丛什么的都是在吹牛,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超级害羞的,从来没有和女孩子有过身体接触的大男孩。说不定就是个只是发育了身高的小屁孩。’   依兰没有再贸然去碰身边的任何东西,她放轻了脚步,尽量绕开那些看起来比较薄脆带花纹图案的地方,只踩着笨重的建筑截断面行走。   白袍剑士回头看了她几次。   光线不足以看清他的脸,但依兰能感觉到,他长得好像还不错。   哪怕身处一片漆黑中,也能看出他的眼睛很黑,皮肤很白,唇色鲜红。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魔神的脸。他看起来不那么健康,脸色是苍白的,嘴唇薄而淡,一动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座冰或者玉刻成的雕像,而不像一个真人。   ‘噢。’她悄悄抬起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心想,‘恋爱中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移情别恋啊,无论看见谁,脑子里都只会想起那个家伙!霍华德大公说得没有错,恋爱会让人一叶障目。’   也许是因为通过传送阵来到黑暗陌生的地方,和现实有了一种割裂感,依兰心里的思念就像长了草一样,一下一下痒痒地挠着。   她非常想他。   “我好像一见钟情了。”白袍剑士非常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嘘!嘘!”依兰皱紧眉头,急促低声地吼他,“闭嘴!”   “恶爱领主。”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家伙。在它的影响下,人很容易陷入狂热的爱情之中,为爱迷失心智。”   “嗯?”依兰心头一跳,领主?   附近游荡的尸魔和劣魔循着声音摸了过来。   他拔出剑,轻飘飘地跳进废墟,很快就把周围处理干净。   “是它的话,就用不着偷偷摸摸前进啦!”他很高兴地说,“就凭这些劣魔和尸魔,并不值得让我放轻脚步。我原本担心这里会盘踞着另一只什么厉害的伪神来着。没想到是它。”   “它怎么了?”依兰谨慎地问。   “恶爱领主在二十多年前被围殴了一顿,濒死的时候逃走了,从北冰国一路南逃,留下了不少恶爱种子,清也清不完……喔,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今天撞到我手上,那只能算它倒霉啦!这么短的时间里,垂死的它根本别想恢复实力——走吧,带你去立个大功劳。”   他果然完全不再有任何顾忌,大摇大摆地开始往前走。   依兰:“?”   眼前这位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围殴伪神的……该是一股什么样的势力?依然的脑袋瓜子里面只剩下一片茫然。   剑客已经冲到了前方。他的剑术非常惊人,围上来的劣魔和尸魔,远在十尺之外就被他逐一轻松击杀。   “唉,你运气真好!”从两根雕满天堂鸟的断柱正中穿过时,他‘噗’一下落到依兰面前,一只手撑在她耳朵旁边的墙壁上,语气带着抱怨,“虽然明知道对你一见钟情是因为受了恶爱领主的影响,但问题是,我这是第一次尝到对女孩心动的感觉。”   依兰把身体挪远了一些,很认真很无辜地问:“你的意思是,从前你喜欢的都是男孩吗?”   “不是!不是!”凌乱又愤怒的白袍剑士挥了挥手中的剑,“我从来没有心动过,没有!这一次,也是受了恶爱领主的影响!噢,这个家伙,它破掉了我完美的初心!让我对你动心了!”   依兰飞快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非常抱歉,我已经有自己的结婚对象啦!从刚才起,我就一直不停地在想他。”   他蔫蔫地垂下剑尖:“你可真是一点希望都不给人留啊!哼,看到我的脸之后,你千万别后悔!”   依兰偷偷耸了耸肩:“我们快点去解决那个领主吧!”   “呼——”他吐了一口气,“是得马上杀掉它。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一定不知道它的厉害!被恶爱领主影响到的人,执念会变得非常深重,非要得到某个人不可,不惜一切代价,丢掉尊严、不择手段。如果对方正好也喜欢这个受感染的人,那倒也还好,在一起就万事大吉。可是万一对方心有所属,那就是一场爱情战争啊!如果今天让它跑掉了,我会对你越陷越深,紧追不舍,就算出手杀掉你的结婚对象也是有可能的!”   依兰瞳仁收缩:“哦?!”   她不禁想起了为爱疯狂的弗丽嘉。他刚才说了什么来着?恶爱领主一路南逃,留下了许多恶爱种子?   “所以,得在我为你疯狂之前,干掉这个家伙。”他挽了挽手中的剑,毫不在意地往前走。   “噢,赶快!快快!”依兰心惊胆战地吸了一口气。   她可不想招惹这样的情感纠纷。   “你觉得昨天的事情是它干的吗?”依兰问。   “不然呢?除了领主之外,谁还能召集那么多魔物。”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唉,你最好先不要和我说话了,现在听到你的声音,我就非常想吻你。如果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的形象可就全都毁掉啦!”   依兰:“……”   她稍微退远了两步。   她想起了魔神的吻,冰冷的,带着他独特的味道和印记,既温柔又霸道的探索……她的心脏里一阵阵涌动起痒痒的暖流。   考虑到眼前这位倒霉的剑士也受到了同样的影响,她老老实实地闭起了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前方的尸魔和劣魔越来越密集。   它们发现了入侵者,从神游状态逐渐全部被激活。   黑暗的地下废墟,忽然从沉睡的精致天堂变成了阴风}人的恶魔炼狱。   魔物的咆哮在密闭的空间里面回荡,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犹如黑夜中的鬼火,口涎击打在地面,发出黏腻的‘滴答’声。它们交错身形,冲着依兰和白袍剑士飞扑过来。   “呀呼!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亲爱的女孩,请待在我的身后,欣赏我英勇无畏的风姿!不要过早迷上我哦,杀了恶爱领主之后,我可不保证仍然会对你心动。”   白袍剑士得意地大笑着,把手里的剑舞成了一朵花。   依兰不动声色,抽出短剑防身,顺便悄悄扔出风刃击杀了一些潜藏在暗处准备偷袭的魔物。   它们的死完全不会引起剑士的注意,同时又替他排除了暗中的威胁。   他看起来并没有使出全力,杀得满地都是黑色粘液和残肢,他的呼吸竟然一丝一毫也没有变重。   依兰冷静地观察判断他的动作,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人的实力远远超过了那些受到圣光加持的光明神使。   “快到了,跟紧我。”他叮嘱了一声。   身处黑暗的地下,周围满是腥风血雨,依兰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来判断位置。   “铮——”   他用手指抵着剑,向前重重一推、一荡。   魔物被远远逼退,他疾步爬上了一道高高的台阶,示意依兰跟上。   依兰迅速跟了上去。   眼前豁然开朗!   台阶下方有光线。一个散发着微光的东西正在一只材质像纱的薄蛹里面蠕动,把一阵阵柔和的粉金色光芒洒向四周。   四周的魔物疯狂了,扯开嘴巴低吼着,从四面八方的废墟中涌出来,扑向站在台阶上方的两个人。   “跳。”   白袍剑士抓住依兰的胳膊,从十尺来高的断层台阶上跳了下去。   身后是铺天盖地的魔物,它们身体挨着身体,像一堆黑色大瘤组成的海浪,从台阶上方探出了浪尖。   依兰收缩的瞳孔中,一切变成了慢放的画面。   前有狼,后有虎。   百忙之中她的余光扫到了白袍剑士的脸。   哇喔,是非常漂亮的古东方人长相,依兰曾在大陆通史里面看到过人脸素描。   这张脸非常浓墨重彩,五官不算深邃,但是眉眼黑得像墨,嘴唇红得像血,视觉冲击力非常强烈。   一见难忘。   又英俊又特别的相貌,的确非常容易吸引女孩子们的注意。   他在对她笑。   “我觉得,哪怕没有恶爱领主,我也要一见钟情了。”他说。   他的眼睛里映出了依兰泛着淡淡粉色金边的脸。她的容貌也有一点点偏向古东方人,不过五官完美地呈现出坦利丝人高鼻深目的美。   乍然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依兰也被自己的容貌惊艳到了。   她长得可真美啊!   话音还没落,两个人落到了地面。   白袍剑士显然误解了依兰惊艳的表情,哪怕身后有魔物大浪正扑下来,他还是抽空把散到脸颊旁边的一缕头发拨到了耳朵后面。   “是不是做梦都没想到我是这样的美男子?现在后悔了吧?”   依兰面无表情:“……并不。”   魔物团成的大黑球轰隆一下砸在了身后,依兰握着短剑,冲向前方发亮的蛹体。   不用说,这里面那个蠕动的东西一定是恶爱领主了!   擒贼先擒王,解决了它,别的都好说。   白袍剑士后知后觉地冲了上来:“把美丽的女士护在身后是每一位正义绅士应尽的义务!那个……你喜欢我的剑吗?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不用了,谢谢。动手!”   依兰已经跑到了那只粉金色的蛹体旁边。   身后劣魔的舌头几乎要卷到她的脚踝。   她一个箭步高高跃起,双手握着剑,自上而下狠狠扎了下去!   “滋——”   和她预计的情况一模一样,普通的剑根本扎不穿这只蛹。   依兰意识悄然放空,感应阴冷潮湿地下空气中的水元素,聚成冰霜极刃,凝在剑尖。   “滋——哗!”   蛹体破开了拳头大小的口子。   依兰迟疑了一下。想要制造更大的裂口,难免会暴露实力。她并没有完全信任这个白衣剑士,哪怕他真的长得非常帅气。   更加柔和明亮的光芒从破损的缺口中绽了出来,把她的背影描上一层金边。   白袍剑士出神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举剑大喊:“让我来!”   依兰侧身闪开,他的剑落在缺口上。   “铛——”   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这么硬?!”   依兰扬了下手中的短剑:“家传宝贝。”   他不服气地笑了笑,左手飞快抬起。   “金!”   只见他的剑尖泛起了明亮的白色光芒。白炽的剑尖‘滋’一声切进蛹体,‘哗’一下,一切到底!   身后的魔物大军飞扑上来。   他握着这把涌动着白炽光芒的剑,狠狠向后方荡去,炽热的金系魔法光芒扫出一片半月的弧,无情地切进了魔物的身躯。   “嗤嗤嗤嗤——”   焦臭味冲入鼻腔,大片魔物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金系战斗魔法师!同时拥有高级战士的实力!’依兰小小地惊叹了一下。   外面的世界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对方使用的不是神圣之光,让依兰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才她有所怀疑,疑心这个人是光明神殿的圣剑士。   不过既然他使用了魔法,那就和神殿没什么关联了。光明神殿对魔法师的防备就差写在脸上,光明女神从来不会接纳魔法师为信徒。   念头转动的一瞬间,蛹体中的那个蠕动的东西已经彻底暴露了出来。   那片柔和的粉金色光芒……来自一具什么也没穿的美妙躯体。‘她’背对着依兰和剑士,丰腴迷人的背影非常诱人。   “噢!”依兰眼角重重抽了两下。   恶爱领主看起来就是一个会发光的金发美女。   “别妄动,让我来。”白袍剑士飞快地荡出一道道白炽光芒,暂时把魔物逼退之后,他大步跳到了依兰的身前。   “克伊苏丝,该上路了。”他举起了剑,对准蛹中美人。   依兰吃惊地发现,这个非常轻佻跳脱、一点都不稳重的剑客,在这一瞬间居然表现得像一个冷血猎手。   剑尖一挑,对准了蛹体佳人的后心房,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   “铮——”   没穿衣服的恶爱领主把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依兰紧张地盯着她,准备好了冰风刃。   “你怎么舍得伤害人家……你先看看我长什么样子啊……”让人酥麻进骨头里面的声音,从一对饱满诱惑的红唇中飘了出来。   恶爱领主一边用声线诱惑入侵者,一边把两只胳膊扭向身后,用手掌夹住了剑尖。   白炽的剑尖上发出烧红的铁块放进冷水里的‘嗤嗤’声,剑士和领主短暂僵持。   恶爱领主扬起了绝色的面庞,媚意袭人的金眸缓缓抬起来,望向不解风情的来客,含怨带嗔。   看清了剑客的脸之后,它猛然变色,失声大叫起来:“是你!”   绝色美人的脸‘刷’一下从正中撕开,一条可怕的黑色大蛇从她的皮囊里面蹿了出来,一瞬间都没有犹豫就开始往外逃。   变故来得太突然,从美女变成蛇,整个过程还不到半秒钟。   白袍剑士的剑仍然夹在美女蛇的皮囊手掌中,一时之间抽不回来。依兰定下了神,反手拎着短剑冲了上去,飞掠,借势,斜刺,一剑钉住了它的蛇尾。   这个动作也是从魔神那里学来的。   在北冰国战斗的时候,他偶尔会刻意放慢动作,懒洋洋地瞥着她,意思就是让她学着点。   当着他的面,她总是装出一副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样子,等到自己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再回味着他的动作,悄悄一遍又一遍地训练。   现在已经有模有样啦!   在依兰发起进攻的同时,白袍剑士也成功斩倒了美女蛇的皮囊,一个箭步追了上来。   “现在的魔法助手都有这么好的身手了吗?”他弯起眼睛,双手握住再次白炽的剑,自上往下,对着被依兰钉住尾巴的美女蛇直直劈出一剑。   “啊啊啊啊——”   一道白光把美女蛇均匀地分成了两半,光芒像锯子一样锲进整个蛇身,一秒钟之后,明亮到刺眼的白光在它的体内爆发绽放!   巨大的黑色蛇体从正中撕裂,化成了两团扭曲的黑色的图块。   它不甘地挣扎了两下,下意识想往左右逃跑,这加速了它的灭亡,白光追击不舍,一点一点,把它绞成了黑色灰屑。   台阶上方再度聚集起来的魔物们看到领主被消灭,不敢再往上扑,而是警惕地,一步步退回了阴影中。   光芒消失,黑暗的废墟中隐隐回荡着恶爱领主最后的尖啸。   “结束了吗?”依兰慎重地问。   “结束了。”   她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在心里想了想魔神的样子。   噢,她的心脏仍在‘怦怦’直跳,阵阵悸动抽枝发芽。   她狐疑地望着他:“真结束了?”   恶爱领主克伊苏丝死亡之后,那层粉金色的光芒也消失了,依兰看不清白袍剑士的表情。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怎么啦?失去了我的爱恋,是不是悔不当初?现在后悔已经太迟啦!”   依兰偷偷扮了个鬼脸:“才不!”   “好啦,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依兰撒了个谎。   “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他随手切掉几只大胆冒头的劣魔,拎着剑走在前方。   依兰跟着他在废墟里面穿行,走了很远很远,远到她觉得两条腿已经快要离开她的身体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芒。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森林中的小泥洞里钻了出来。从这里往外看,能看到法师塔的拱顶大门。   原来他是从森林地洞里面摸到地下废墟的吗?   在阳光下,依兰发现他的眸色和发色并不是墨一样的黑色,而是泛着金光的黑金。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浓墨重彩。   “很高兴认识你,”依兰眨了眨眼睛,“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还是不了,”他弯着眼睛笑了笑,“我希望最好不要再次见面。”   他退了两步,转身消失在森林。   “啊哦。”依兰耸耸肩膀,拍干净身上的泥土,走向法师塔的大门。   她的脚步有些急迫——受恶爱领主的影响,她可真是太思念魔神啦,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装他的匣子抱在怀里蹭。   循着记忆,依兰很快就回到了詹姆士导师的住所。   秃顶导师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远远看见她,他摆出一副扭曲的表情,不停地朝着她疯狂眨眼睛。   依兰:“?”   她凑近一看,发现詹姆士的脸色更加奇怪。   就像……那次他朝她扔了一蓬水,眨眼示意她赶紧躲开的样子。   噢,她可不要再被淋一身。   依兰蹦向屋檐下,疯狂用表情示意她离开的詹姆士脸都快裂了。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脸色严肃的魔法师和依兰眼对眼。   愣了一下之后,他放声大叫:“凶手在这里!”   一群魔法师从屋子里冲出来,呼啦一下围住了依兰。   依兰:“?!”   高级冰霜魔法师、战斗法师的统领弗雷?卡佩分开人群,踱到依兰面前。   “依兰?林恩,你被指控为一桩杀人案件的凶手。现在我问你,白休?斯坦是你杀的吗?”   听到这个名字,依兰不禁怔住。   她的怀里还揣着白休写下的供词以及向黑暗神投诚的亲笔信,用来威胁他,防止他告密。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白休这个人还有很大的价值。   依兰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他。   没想到,竟然有人先下手为强,杀了白休,还嫁祸到了她的身上。   而面前这位统领弗雷,正是白休指认的那个把堕神之血卖给他的人。 第75章 偶像包袱   依兰抬头看向法师统领弗雷。   这是一个久居高位的人, 气场冰冷,唇纹向下。被他严肃地指控杀人时,周围的空气好像全部朝着身上聚压过来。   依兰很明显能感觉到, 弗雷试图用气势来威慑她。   白休死了?凶手还嫁祸到她的身上?很明显, 真正的凶手一定是和白休交易魔神之血的那个人。   依兰皱起了眉头——即使有要命的书信证据在自己手上,白休还是选择向背后的人告密?   可惜他信错人了,对方非但没有保他,反而顺手杀了他。   那么, 凶手就是白休供认的这个弗雷吗?如果是他的话, 弗雷现在是在贼喊抓贼?   “我没有杀害白休?斯坦。”依兰定下心神,很平静地解释,“我今天的确见过斯坦先生, 但我只是替他的儿子马里森给他送一封信, 他简单地向我打听了一下马里森的情况,之后我就离开了。我走的时候斯坦先生还好好的, 我想,当时替斯坦先生修理窗户的两位魔法师都可以作证。”   “得了吧!谁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行凶。”弗雷身边的副手义愤填膺,“然后呢?之后四个小时, 你又去了哪里?想必是用了一个小时潜回白休的屋子杀害了他,再花费三个小时的时间处理好身上的痕迹。”   依兰微挑着眉梢看向这个声音很大、话也很多的人。这是一个年纪在三十上下的人,身上的魔法长袍用料特别考究,项链上明晃晃地垂着一枚巨大的魔法宝石,两只手上一共戴着七枚魔力增幅的戒指, 就差在额头写上‘有钱’两个字。   “想必?”依兰笑了, “这位魔法师先生, 想必你和白休有什么灰色的利益关系吧。”   很有钱的副手瞬间瞪圆了眼睛:“你敢空口污蔑!”   “跟你学的。”依兰微笑。   “你!”   “好了。”弗雷阻止了这场口舌之争,他皱眉望着依兰, 沉沉地说,“或者你可以说出目击证人,证明案发的时候你不在那里。”   依兰烦恼地抿住了唇。事实上的确有目击证人,比如看守正义之塔的那两个光明神使。   但是那件事更不能说。   她想到自己编的那句‘弗雷统领让我来检查一遍正义之塔’的瞎话,嘴角不禁狠抽了一下——这就是说谎的报应吗?   她清了下嗓子,面不改色:“法师塔是每一位魔法学徒心中的圣地,我刚到圣地,当然会忍不住四处逛一逛。我想应该有不少人看到过我,只要沿途查问一下,很容易就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得了吧!”弗雷身边的副手再一次不服气地高声打断了依兰,“证据确凿,还想狡辩什么!如果不是你,白休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写下你的名字,扔出窗户?”   噢,原来有这样的‘物证’。   她耸耸肩:“如果我是凶手,我会让他写下我的名字吗?这显然是嫁祸。”   “还敢狡辩!”这名副手脸红脖子粗。   “查案是比谁声音大吗?”依兰凝神望向弗雷,留意着他的神色,“统领大人,我没有杀过人。如果只要留下一个名字就可以把罪责轻易推到别人身上的话,我想这个世界早就已经乱套了吧?”   弗雷那双碧色眼睛冷漠地动了动:“在外面也许是这样,但是在法师塔不会。因为贤者懂得测谎之术,你做过或者没做过,贤者一问即知。在法师塔,正义永远不会缺席,没有一个罪犯可以逃过制裁。”   他身边的副手再次忍不住插嘴:“没想到吧?呵,法师塔已经很多年没人敢犯事了,也就你们这些不知深浅的新人……”   “够了。带走。”弗雷冷冷地打断了他。   依兰有一点紧张和激动,因为听到了‘贤者’这个称号。梦境中那位亲切熟悉的老太太,正是一位贤者呢。   弗雷要带她去见这一代的贤者吗?懂得测谎之术的贤者,难道是一位读心术大师?   依兰定睛看了看弗雷,然后微笑着说:“我非常愿意去见贤者,有人能为我证明清白那是最好不过了。我想,绅士们一定不会为难一位愿意配合调查的淑女吧?”   听她这么说,弗雷稍微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示意魔法师们把依兰带走:“不用捆绑。”   依兰被一群战斗法师围在中间,走向被称为上层塔的区域。   她一直盯着弗雷的背影。   眼下的情况虽然看起来有些糟糕,但也打开了一点局面。   如果弗雷想要把她带到哪里去灭口的话,那可真是送货上门,省得她继续费力查证;如果他真把她带到贤者面前洗刷了清白的话,那么基本上可以肯定白休撒谎了,卖药给他以及杀他灭口的人,另有其人。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可以向真相迈进一大步,危险,又让人期待。   自从走上这条路,前方就注定密布着荆棘、陷阱以及危机。她无法让自己不害怕,但她可以逼着自己克服恐惧迎难而上。   依兰悄悄调动了所有的力量。   心不在焉地步行,感应周围所有能感应的元素,将它们激活。   同时聚集信徒们的力量,随时可以发动雷霆之击。   爬上一道非常长的斜坡之后,眼前出现了一间非常宽敞的白色大建筑。它看起来像一座教堂,不过里面并没有陈列着任何光明之物,墙壁也没有漆成金色。   这是魔法师的地盘。   进入了大厅,弗雷和周围的魔法师们全部放低身段,微垂着头,轻步踏上巨大而光滑的白色方形地砖。   正对大门的是一幅巨大的星空壁画,星空深邃幽远,望上去不会令人感到恐惧,只会体味到大自然的神秘玄奥。壁画下方砌了高高的法台,法台上放置着一把白色的高背椅子。   一个身穿纯白色法师袍,头上戴着斗篷兜帽的人负手站在椅子旁边,他背对大门,专注地凝视着主墙上那幅巨大的星空壁画。   依兰环视一圈,心里悄悄地想:‘弗雷还真把我带到贤者这里了,看来他的嫌疑可以排除掉百分之八十。只是有一点很奇怪,难道那个杀了白休想要嫁祸给我的人,竟然不知道贤者可以测试谎言吗?或者说……凶手干掉白休之后本来想对付我,却没想到我跑到地底去了。’   她一边暗暗琢磨,一边跟随弗雷来到了台阶下方。   通往法台的高台阶带来了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弗雷停下脚步,抬起头来,仰视法台上的白袍人。   “贤者,我把嫌疑人依兰?林恩带来了。白休?斯坦死亡之前单独接触过的人只有她,在她离开不久之后,白休就被烧死在自己的书房里。”弗雷微微压着嗓音向那道背影报告情况,刻意平静放缓了声音,仿佛害怕惊扰到那个人,“证据在此,我为您呈上。”   其余的魔法师都垂着头,呼吸轻得无法察觉。   依兰好奇地盯住那道看起来有些瘦削的背影,很显然,魔法师们对贤者充满了敬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道瘦削高挑的背影,看起来十分眼熟。   弗雷迈着均匀沉稳的步子,顺着台阶侧边踏上法台。   他捧出一张羊皮纸,递到那个人身侧。   “这就是物证。白休?斯坦在死之前,曾写下了依兰?林恩的名字,扔出窗户。经鉴定,正是白休的字迹。”   白袍下面伸出一只手,轻飘飘地从弗雷手里接过物证。   贤者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看弗雷。   他把羊皮纸拿到面前看了一会儿,声音轻轻地响起:“看起来写得很匆忙,然后呢。”   依兰发现这个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但语气非常陌生。   “凶徒拒不认罪。”弗雷双手接回了羊皮纸,“请贤者判罪。”   “请贤者判罪。”魔法师们齐声说。   “我没有杀过人,当然不会认罪。”依兰抬起眼睛,看着贤者的背影,“如果您懂得测谎术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白休不是我杀的。再问十遍我的答案也一样,我没有杀人。”   贤者的声音平淡地飘下来:“被称为贤者,是因为我在魔法上的造诣远超众人,我的水系魔法可以感应到你体内心跳、血液以及体温的最细微变化,从而判断你有没有在说谎。想要在我面前隐瞒真相,除非你的魔法水平与我相当。另外,自首和判罪,受到的处罚区别很大,最重要的一点是,自首可以免除死罪——你仍坚持自己没有杀人吗。”   他的每一个字用的都是陈述的语气,依兰觉得这个人根本没有任何情绪。   “我没有杀人。”依兰不自觉地用上了同样平静的语气。   他转过身。   依兰周围的战斗魔法师们立刻齐刷刷低下了头,身姿无比敬畏。   站在贤者身侧的弗雷也第一时间垂下头。   大厅里面只有依兰仍然扬着脸蛋。   一张浓墨重彩的东方脸孔撞进了依兰的视野。   依兰:“……???”   怎么会是他!   这不是地下废墟里面遇到的白袍剑客吗?   他一步一步从台阶上面走下来。   依兰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眨眼睛。她百分之百确定是这张脸,这副长相太特别了,见过一次根本忘不了,更何况此刻距离她和他告别还不到半个小时。   但奇怪的是,除了长相之外,他和在地下的时候根本没有丝毫相似。   他微垂着眼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和他刚才的语气一样,整个人像一潭没有任何波纹的水。   用死水来形容他也不恰当,他更像平静淡漠的星空,没有情绪和喜恶。   动作气质与地下那一位判若两人。   他走到了依兰的面前。   依兰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眉头渐渐皱紧。她的心里浮起了浓浓的疑惑。那些自恋跳脱飞扬的记忆先是凝在面前的这张脸上,组成了地下那副模样,然后再碎成一片片尘埃,从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剥落。   依兰提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放松。”他抬起了一只手。   淡蓝的波纹从他的手掌正中荡开,依兰忽然就沐浴在了清凉舒爽的水之微粒里面。   这是纯净的魔法。她感觉不到任何敌意,于是没有反抗。   “你杀了白休?斯坦吗?”他平静地问。   “没有。我没有杀他。”   他看着她,眸中没有任何波动。   依兰感觉到弗雷和魔法师们的视线都聚了过来,他们也在紧张地等待结果。   过了一会儿,他平淡地开口:“真话。”   依兰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有那么一点担心贤者和弗雷狼狈为奸来着。   “噢……”众人发出失望的叹息。   “贤者,”弗雷快速小步跑下了台阶,侍立在贤者身后,“请问一问她,失踪的四个小时到底去了哪里。就算她不是凶手,也有可能是帮凶。”   依兰的心脏微微收缩。那四个小时……是不能说的秘密。   不过,这个秘密好像不仅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呢。   贤者眉目不动,继续平静地问:“你是否帮助某人,对白休行凶?”   “没有,”依兰悬起的心脏放下了一小半,“我没有协助任何杀人犯,我也和您身后的这位弗雷统领一样,想知道谁是凶手。”   “真话。”   弗雷不甘地再次出声:“那四个小时……”   做统领十几年了,他已训练出了鹰一般的直觉。直觉告诉他,在那几个小时里面,依兰一定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遗憾的是,贤者对那四个小时没有半点兴趣。   他撤去魔法,把瘦白的手指收回了袖子里面:“弗雷,继续去查找真凶。”   “是。”   弗雷率着魔法师们,倒退出十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了贤者的大厅。   贤者没让依兰走,于是满肚子疑问的依兰很自然地顺势留了下来。   她目送弗雷等人的背影消失,转过身盯住贤者:“请容我冒昧问一句,您有没有兄弟?”   贤者眼睛下方的肌肉轻轻一跳。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怎么办,我的形象。”   “噢!”依兰捂住嘴巴跳了起来,“真的是你!”   “唉……”他转过眼睛,很丧气地看着她,“这是我的希望落空得最快的一次。没有之一。”   依兰挠了挠头,想起告别前他说的那句话——“我希望最好不要再次见面。”   这个希望落空得真是很快啊!   “原来如此。”   一切谜题似乎都解开了,他为什么会在地下,为什么这么清楚恶爱领主的事情,为什么拥有那么强大的实力。   因为他是贤者呀。   依兰重重地点了下头:“难怪您虽然长得好看,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您思想上的包袱太重了!其实您拥有这样强的实力,何不做回自己呢?”   贤者的眼角再次抽了两下。   “你不懂。”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带领这么多人抗衡光明神殿,当然得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啊!不要用敬称啦,反正在你面前我已经毫无形象可言!”   依兰:“……”   忽然之间,心里对这个人的好感上升了几个度。   毕竟她是坚定的黑暗阵营核心骨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当年打败恶爱领主的人,就是你吗?”依兰好奇地盯住对方年轻漂亮的脸。   魔力药剂有保养容颜的效果,像贤者这样的超脱于世的大魔法师,拥有年轻的外表并不奇怪。   “嗯。是我,那一次我们失去了很多同伴,可惜最后还是让它逃走了。”贤者耸了耸肩膀,“没想到它居然躲到了魔法师的老家,真是应了那句俗语——最危险的地方,总是最安全的地方。”   “贤者说话一定是算话的吧?”依兰试探着问。   他警惕地盯着她:“受恶爱领主影响而求爱的那件事情不算。我现在对你毫无感觉。”   依兰:“……”   她皱了皱鼻子:“我指的是,你说过带我去立一个大功劳。事实上我的确是帮了小小一点忙,我先戳开了那个茧子,然后还钉住了恶爱领主的尾巴。”   贤者:“……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轻松击杀了它。”   “但事实上我就是抢走了一部分功劳。”依兰毫不害臊,“而且我从此还得费心为你保守着秘密,噢,这样一个秘密,它会令我寝食难安的!”   “噢,好吧,好吧。”外表年轻漂亮的贤者摆出一副头疼的表情,“我私人赠你五千魔法积分怎么样?你可以用它们到药剂中心和图书馆去换取你需要的一切资源,你只要报上姓名就可以。再多可不行了,超过五千积分的流动必须向法师公会报备,我可不想闹出什么绯闻。”   “非常感谢!”   依兰愉快地离开了贤者大厅。   虽然心中非常思念魔神,但她没有选择回去,而是先去了白休的房子。   弗雷统领和他的手下也回到了这里。   看见依兰,弗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刚才他其实没怎么勘察现场,因为证据实在是太醒目了。发现那张写了依兰名字的羊皮纸之后,弗雷立刻带着人前往詹姆士的住处捉拿嫌疑人,闹腾到了现在。   “贤者让我过来协助调查。”依兰毫不心虚地说,“贤者交待,发现的一切证据都不要瞒着我。”   弗雷眼角重重跳了两下。   没有哪一个魔法师敢拿贤者的事情开玩笑,所以没人怀疑依兰撒谎。   当然依兰也并不担心被揭穿,她相信凭着地下的交情,贤者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和她过不去。   她和弗雷并肩走上了二楼书房,也就是案发现场。   白休是被烧死的,周围没有打斗痕迹。   他坐在那张真皮椅子上面,人和椅子都被烧得只剩漆黑的骨架。   “呃……”依兰指了指位于房间另外一头的窗户,“写了我名字的羊皮纸是在那下面发现的?”   弗雷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脸色变得更难看:“嗯。”   “所以白休是在浑身着火的情况下,不顾一切留下了我的名字,走到那么远的窗户旁边把它扔出去,然后再走回椅子里安详地被烧死。”依兰非常不客气地大开嘲讽。   “是我失察。”弗雷垂下眼睛。   依兰挑着眉梢看了他一下。   从刚才开始,她每时每刻都在留意弗雷的面部表情,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杀了白休嫁祸给她的那个人。   “能不能把法师塔里所有人都带到贤者那里问一遍?”并没有侦探细胞的依兰提出了一个完全不负责任的建议。   弗雷脸都绿了,他愤怒且惊恐地瞪着依兰:“你把贤者当成什么了!”   依兰耸耸肩:“拥有测谎技能的魔法师?”   “年少轻狂!”弗雷狠狠用鼻孔喷了一口气,懒得理这个黄毛丫头,哦不,黑毛丫头。   凶手把现场做得非常干净,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现场找不到另外一个人的痕迹,包括依兰之前使用冰风刃留下的那些痕迹都已经消失在火焰里面。   “以前总觉得宪兵队办案效率低下,什么都查不出来,现在看来,能查出什么才是奇迹啊!”依兰感慨万千,“这样的现场,除非亡灵能开口说话,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   “哼哼,这你就错了。”一个性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依兰回头一看,看见了一张熟面孔,萨萨莉。   对这张脸,依兰的印象可是相当深刻——这位性感无比的火辣红发魔法师,在第一次见面时就非常不要脸地喝掉了詹姆士导师珍贵的魔力药剂。   依兰警惕地望着她。   “火系魔法师,火玫瑰帝国第一美女魔法师,细节高手,萨萨莉,参见。”萨萨莉行了一个她的国家特有的躬身礼,“统领大人,这次帮你找出线索,你准备向我支付几瓶药剂?”   “两瓶。”弗雷的表现十分冷淡。   “五。”萨萨莉讨价。   “三。”弗雷面无表情。   “四。”萨萨莉略退一步。   弗雷不耐烦:“二,不做就出去。”   依兰好奇地望着他们。看起来,这两个人已经是老搭档了——难道萨萨莉不是一个单纯的骗子吗?   “三,成交!”萨萨莉白了弗雷一眼,“这些年我替你们追踪过多少魔兽,发现了多少魔药原料,抓到过多少窃贼魔法师?噢,我简直就像一只廉价的陀螺!你怎么就能这么小气,布蕾雅指缝里难道不会稍微漏一点油水给自己的丈夫吗?”   这是依兰今天第二次听到布蕾雅这个名字。第一次也是在这里,白休用非常轻蔑的语气告诉她,弗雷是个吃软饭的,靠着妻子布蕾雅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看来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弗雷的脖子粗了一圈:“不做就滚!”   萨萨莉不再继续刺激他,她拧着腰肢走上前去,掌心端起了一团火焰,从焦尸头顶开始,把它头从到脚烫了一遍。   依兰:“……”她相信如果白休在天有灵,今晚一定很想找萨萨莉谈谈心。   “噢,是火焰药剂,从嘴里灌进去的。挣扎的幅度很小,因为被灌药的时候,四肢和躯干被冻住了,喏,只有牙齿磕破了一点玻璃药瓶,来看这里的豁牙,还沾着一点玻璃屑呢。”萨萨莉回身微笑,“擅长用冰的大魔法师干的,并且伪装成用火的假象。”   “你怎么保证证词的准确。”弗雷很平静地问。   “你过来!”萨萨莉单脚踩在烧黑的椅子扶手上,开叉的裙子滑下,露出漂亮的丝袜,她妩媚地招了招手,“来看这些细节。喏,指尖看见了没有,这是冻伤,虽然和灼伤很像,但还是有细微的区别。火焰由内而外这个更好认了,内部燃烧更加充分,而且经过了二次加热,显然是因为在他被腹中的火焰烧死之后,凶手才解除了冰冻,体表被二次点燃。细节在这里,过来我一处处指给你们看。”   依兰好奇地凑上前去,学习到一些分辨骨灰色泽和新鲜程度的知识。   ‘魔神保佑,希望我再也用不上这些知识。’   依兰真诚地祈祷。   得到线索之后,弗雷前往药剂中心查找火焰药剂的交易情况,依兰和萨萨莉结伴返回住所。   这位性感火辣的红发美女魔法师,再一次给依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依兰,”告别时,萨萨莉冲她扔了一个飞吻,“转告你的导师詹姆士,就说萨萨莉十分思念他,如果他有多余的魔力药剂的话,记得带上它们,来找邻居聊聊天喔!”   依兰眨巴着天真的眼睛,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回到屋子里,依兰把萨萨莉刚才从弗雷那里得到了三瓶魔力药剂的事情如实告诉了詹姆士。   “小依兰,感谢你的情报!”詹姆士摩拳擦掌,“上次她偷喝我的魔力药剂,现在轮到我来报仇了!”   秃顶导师离开了住处,兴冲冲地杀向萨萨莉的屋子。   依兰捂住嘴笑了笑,走上二楼,锁好自己的门窗,然后从床板里面捧出了合金匣子。   “喂!我今天遇到恶爱领主了!”   依兰迫不及待地告诉魔神。   “哦?”隔着金属匣子,魔神的声音特别缥缈幽森,“你居然活着回来了。”   “当然!”依兰骄傲地挺起自己发育成了大馒头的胸脯,“我和贤者联手,击杀了无数魔物,捣毁了恶爱领主的老巢,成功消灭了它!”   “贤者吗。”   “嗯!”依兰点点头,“受恶爱领主的影响,贤者还短暂地对我一见钟情了呢。你说,像弗丽嘉、乌玛丝和特别英俊的奈利亚他们,会不会也是被恶爱领主留下的种子影响了啊?”   匣子里面半天没有动静。   依兰奇怪地把它抬起来放在耳朵旁边摇了摇:“嗯?人呢?”   又安静了一会儿,匣子里飘出了难辨情绪的声音。   “那你呢?你也一见钟情了吗。”   “才没有。”依兰非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喂,你别太得意了,那是受了影响!受了影响!”   匣子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依兰悬起了心脏:“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之中,有个家伙忍不住原地翻滚。   呵呵。呵呵呵!就连他,当初也没有挑动她的恐惧和欲望,区区一个恶爱领主怎么可能做得到?所以她暴露了,她就是满脑子想着他!毋庸置疑!   过了一会儿,他冷静的声音飘出来:“详细告诉我你的所有感受,我要知道你孱弱的身体里有没有留下什么余毒。”   依兰吓了小小一跳:“还会残留什么吗?”   “难说。” 第76章 女神塑像   夜幕降下来, 依兰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关到了合金匣子里面。   魔神打开匣子把她放出来,看着这个东西在床铺上滚了几圈, 然后老老实实窝到了他的掌心。   “刚才说到哪里啦?”依兰小毛线转动着眼珠。   “说到恶爱领主对你造成的影响。”他的脸色一片严肃认真。   依兰也紧张了起来, 她稍微炸着一点毛:“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贤者夸赞他自己长相英俊,我的脑海里就突然出现了你的脸。后来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我就想起你皮肤的触感。”   她非常习惯地蹭了他一下。   他的视线有一点点飘, 连她碰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手这样一件大事都被他忽略了过去。   “继续。”   依兰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见他在凝神思索,脸色非常慎重严肃,于是也拿出了十二分认真:“再然后就是, 脑海里一直情不自禁地浮现你的样子, 鼻子里面好像能闻到你的味道,心脏痒痒的, 恨不得立刻跑回你身边来!”   他的眉头难以自抑地跳动了两下。   他也尝到了心脏发痒的滋味。   “那怎么不回。”他懒洋洋地问,“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盘膝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绒毛, 脸上挂上了神秘莫测的微笑。   “噢,你没听到外面发生什么事吗?”依兰把眼睛转到脑袋上方看他,“我本来是要回来的,结果有人诬陷我杀了白休把我带走了,这件事说来话长……”   她叽叽喳喳讲了大半天。   “……事情就是这样!白休说卖药给他的人是弗雷, 但我仔细观察过弗雷, 觉得不像是他。现在暂时没有更多的线索, 得等弗雷去查火焰药剂那边的情况,不过我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因为对方未必会留下什么破绽。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喂!”她用绒毛噌噌噌地蹭他。   她总觉得今天的魔神有点心不在焉。   “我在听。”他的语气更加慵懒。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今天太累了吗?”   他动了下眉毛:“嗯。躺下来说。”   天刚黑,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依兰小毛线忽然感觉心里一片宁静,似乎是他感染了她。   她蹭了两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和他窝在一起。   “线索不够的时候,猜来猜去只会徒增困扰。”他轻轻地笑了下,“猎手要有耐心。”   “嗯!”依兰由衷地觉得,魔神这样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像隐藏在阴影中的超级大坏蛋啊!   不过她喜欢。   她轻轻地蹭了他一会儿,让自己的心绪变得更宁静了一些,然后才开口告诉他昨夜的梦。   “我又做梦了,梦到法师塔之战。”她翻起眼睛来瞄了他一下,“我百分之百确定,它根本不是梦。”   “哦?何以见得。”   “因为我在梦中听到的传送阵咒语,成功把我传送到了地下大厅。”她的绒毛轻轻地收缩起来,整个球更加依恋地往他的掌心里面钻,“我今天到正义之塔的时候……真没料到咒语会生效的。地下大厅虽然变成了废墟,但所有的细节和梦里看到的都能对得上。”   “难道真是我的记忆?”魔神眯起了眼睛。   依兰犹豫了一会儿。   “喂,你真的确定,在失去记忆之前,你谁也没有喜欢过吗?”她纠结地问。   “当然没有。”   “万一只是忘了……”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小毛团和它的大朋友。   “哈!”他把她捉起来,放到面前。   一人一球眼睛对着眼睛。   她有点害羞,下意识想把眼珠子转走。   “你不就是想听我说一句我只喜欢你一个吗?”他笑得坏意十足,“没安全感的东西。”   “不是这样。”她嘀嘀咕咕,“才不是呢。”   他愉快地挑着嘴角:“梦里什么都有。睡觉。四个小时后行动。”   依兰小毛团偷偷瞪了他一眼。   没关系,她记性好得很,一笔一笔都给他记着,将来总有算帐的那天。   他捏着她,把她摁在他的心口。   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她贴着他,一会儿把自己摊成小薄饼,一会儿把自己摊成软泥怪。   夜色更浓,他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该出去做事了。”   他一动,依兰小毛线很及时地清醒过来。   像她这样本来不需要睡眠的家伙,完全是在陪着他睡。   她抖抖毛,斗志昂扬地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见过梦中的贤者肩膀上的‘鸟巢’之后,依兰小毛线忽然感觉周身有点空落落的。   他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失神。   “在想什么。”他不动声色,用恶魔的语气低声诱哄。   单纯的小依兰脱口而出:“贤者。”   他的脸色一秒钟黑成了锅底。   依兰小毛线猛然回神,非常有求生欲地补充解释:“是梦中的贤者,那是一位年纪非常大的女性贤者,非常慈祥和蔼的老奶奶。”   “啧,”他把头偏到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么着急解释干什么,你以为我会吃醋?呵。”   不吃醋?依兰可信了他的邪。   她没和这个家伙计较,而是一本正经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神殿。”   他直接从窗户翻上了屋顶。   夜空中仿佛飞过了一只鸟,在风的帮助下,魔神很快就抵达光明神殿的殿顶上。从这里俯瞰,法师塔整个格局尽收眼底。它大约建成了同心圆的形状,北部高地就是所谓的‘上层塔’区域,这里坐落着神殿及神殿的附庸建筑群,贤者大厅以及魔法师的各个办事机构。   光明神殿是法师塔内最为宏伟的建筑,占地面积最大,高度最高。站在这座神殿的殿顶上,让人有种一放手就能被风吹上天堂的错觉。   光明女神的金身塑像矗立在殿前广场上,两排光明神使守护着神殿的大门,想从正门突破,那必定是一场激烈的大战。   幸好这个时代没人会飞,殿顶不需要派人守着。   魔神环视一圈,确定没有被任何人察觉之后,他疾行几步,抓住檐角的圣光装饰物,轻轻往下一纵,落进神殿顶层的阁楼。   依兰紧张地注视着左右。   很好,这里没有守卫。   这是空置的房间。魔神仔细聆听了一会儿,推门出去,潜到下一层的过道上。   过道上铺着厚重的金色地毯,一看就非常高级,价格估计和纯金铺路没什么区别。   依兰飞快地转动着小眼珠,一马当先,蹦跳在前方替他探查左右两边的一排排房间。她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两旁的房间全部都是空置的,一个人都没有。   为了彰显地位,光明神殿建得太高,实际上内部根本没有多少地方能够派上用场。这些空置的屋子,应该只是在各地神殿的高级神职人员定期前来朝圣的时候用得上。   巡逻的光明神使并不会一间间推门查看,在听到脚步声时,魔神和依兰只要随便躲进一个房间就可以避开他们。   行动比想象中顺利一百倍。   “这些地方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依兰勾着魔神的耳朵嘀咕,“我猜,重要的东西应该都在一层正殿!”   向下走了四五层,耳聪目明的依兰小毛线忽然听到了一丁点奇怪的响动。   她和魔神对视一眼,迅速潜向位于最角落的房间。   这些神殿内部的房间虽然长期空置,但一直都有人在打理,布置、装饰用的都是最上乘的材料,房门是珍贵的合金,隔音效果良好。   指尖一碰,发现这是一间从内部上了锁的房间。   模糊的响动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我去看看。”依兰小毛线勇敢地从魔神的肩膀上蹦下来,把自己摊成一片没有厚度的纸张,从门缝下面小心地潜了进去。   她先探进了一丝眼缝。   穿过精致厚重的合金门扇的瞬间,几种交叠的声浪轰隆一下就钻进了依兰的耳朵。   ‘噢!’她吓了好大一跳,迅速抬起眼睛来看。   这里面……好像有两只大象在打架。   “嘭嘭嘭嘭!”   “啪啪啪啪!”   “轰隆隆隆!”   还有……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大叫。   依兰:“……”   为什么她总会看到这种长针眼的事情啊?她只是一个纯洁的少女而已!   房间里面的战况相当激烈,落地的大床看起来都快要散架了。   ‘这……这么可怕吗?’依兰夹在门缝里的小心脏高高地悬了起来,她左右瞄了瞄,迅速爬到了立在墙边的光明女神平面金身像背后。   这里地势高,大床上的战况一览无遗。   依兰从光明女神的头顶上探出了眼睛。   她一时之间无法分辨这是一个偷情现场还是凶杀现场。   男人的手上涌动着圣光,他一边疯狂地撞击,一边毫不留情地殴打下方女人雪白的身体,发出可怕的‘啪啪’声。女人只露出一头米白色的柔顺长发,她的手掌闪烁着淡蓝的冰霜光芒,她在拼命挣扎反抗,发出一声声尖叫。   ‘这不对!恋爱的男女做那种事,并不是这样的!’依兰紧张地竖起了绒毛,视线匆匆扫了一圈。   她看到了扔在地上的袍子,一件是金灿灿的神官服,另外一件……是华丽的冰霜长袍。   依兰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种样式的冰霜长袍她眼熟得不得了,因为今天和她待在一起大半天的弗雷,正是穿着一模一样的情侣款式。   所以床上的女人是弗雷的妻子,法师塔的统领布蕾雅!   依兰猛地睁大了眼睛——光明神殿对魔法师们动手了吗!噢!天哪,他们居然对魔法师做出这种事情!   就在一闪念的功夫,床上的神官抬手卡住了布蕾雅的脖子。   依兰听到她发出了窒息的倒气声。   挣扎的力道瞬间微弱了下去,在冒着圣光的铁掌钳制下,冰霜发出无力的淡淡蓝光。   要出人命了!   依兰不敢再迟疑,她盯住神官的手腕,狠狠爆发意念:“冰!”   “啊嘶——”   没穿衣服的男人猛地弹了起来,他扬起流血的手腕,朝着瘫在那里的女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你动真格的?!不是你要这样玩的吗!”他怒吼。   床上的女人发出了紧张嘶哑的声音:“不是我!有人发现我们了!”   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唇角微微向下绷紧,确实是弗雷的妻子布蕾雅!   依兰:“???”   判断错误!不是凶杀,是偷情!   “轰——”   神官反手一荡,瀑布一样的圣光流横扫整个房间!   房间里面的圣光之物发出了强烈的共鸣,依兰直觉不妙,她顾不上暴露身形,在圣光扫到她身上之前,飞快地把自己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贴着墙壁‘嗖’一下溜出了门缝!   “在那里!”布蕾雅发出了尖叫,“跑出去了!快追!巴什龙,快追!”   依兰钻出门缝,忽然涌来的寂静让她短暂地愣神了一下。   这扇门,隔音效果真好啊。   魔神正懒洋洋地倚着墙壁等她。   她飞快地跳到他的肩膀上,匆忙对他说:“快跑!我被发现了!”   他:“……是什么给了我错觉,以为可以放你单独行动。”   依兰皱着眼睛:“快快先跑!现在不是内讧的好时机!”   往上的楼梯在走廊的另外一头,现在已经来不及穿过整条走廊了,只能先往下走。   在魔神刚刚闪身进入楼梯间时,身后传来沉闷的开门声,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冲了出来。   “无论是个什么,绝对不能让它跑了!”布蕾雅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紧张,“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我就完了!巴什龙,你给我捉住它!”   “我看它能往哪里跑!”巴什龙的声音有一点咬牙切齿。   走廊中爆发出耀眼的圣光,他用圣光来搜索那些房间,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被发现。   “这样不行!那个东西很小,会从窗户逃跑的!”布蕾雅气急败坏,“开启最高警戒,去找它!听见了没有!”   “但是……”   “没有但是!马上!”   魔神闪身走进一个房间,推开窗户看了看。这里位置已经不太高了,大约在六层楼。神殿的正殿非常高,大约占据了四五个楼层的位置,再往下走一两层,就只有单一的旋梯通往正殿,如果在那条长梯上被堵住,那才叫做瓮中之鳖。   他当机立断,跨上窗台。   正打算跳窗离开,眼前忽然漫起了一整片金灿灿的圣光。   “最高警戒,搜索入侵者。”   威严神圣的声音响彻整座神殿。   巴什龙的动作真快。   “整个神殿都被圣光封锁了!”依兰左右一看,绒毛都竖了起来,“要强行突围了吗?”   “那样会彻底暴露。”魔神依旧冷静,他迅速离开了这间很普通的空屋子,继续下行,“看看。”   在这里和神殿硬碰硬,实在不是什么好策略。   他飞快地来到下一层。   视野瞬间开阔。   这里没有设长走廊和房间,一整层都是光明圣战的战争陈列馆。   许多宝贵的古旧圣物陈列在玻璃四方柜里面,被龙晶灯照出刺眼的光芒。周围陈列着七位屠魔者的金身塑像,都是带翅膀的圣骑士形态,圣盔挡住了脸,只露出眼睛。   整齐的脚步声从下方的旋梯传来。   前有狼,后有虎。   依兰小毛线眨了眨眼睛:“因为无路可逃,所以选一个比较容易造成破坏的地方来打吗?”   “呵。”   这间陈列馆可以说遍地都是值钱货,而且都是那种绝版圣物,无论毁掉哪一件,都可以让光明女神的信徒们发疯。   他反手抽出了短剑,靠在一座屠魔者塑像背后。   “等等!”依兰忽然灵光一闪,“不要动手,我有一个好主意!土元素真名你知道吗?快画一个给我!不需要细节,我有超高领悟力!”   话音刚落,来自上方和下方的脚步声汇聚在了陈列馆外。   光明神使的领队恭敬无比地向巴什龙报告:“副主教大人,正殿没有发现入侵者。”   “那就在这里了。”巴什龙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我用圣光将这个入侵的东西找出来,准备战斗。”   光明神使们立刻紧张起来。   巴什龙抬起权杖,耀眼的圣光在陈列馆爆发,它们首先铺满了大厅顶部,向下照出了每一件东西清晰的轮廓,就连七位屠魔者身后翅膀上的每一根金羽都如实地投射在了地面上。   在这样无孔不入的圣光扫荡下,再小的异物都无处遁形。   铺满了屋顶之后,整面圣光之墙向着地面缓缓压了下来,没有任何死角。   眼看着光芒越来越近,依兰小毛线紧张地瞪圆了眼睛,盯住魔神咬破手指画在掌心的土之真名。   ‘噢,快快,我得再快一点!’她狠狠盯着它,狠不得把意念钻进去,“冷静,绝对的专注和冷静。”   头顶上方,金色的圣光像海啸一样,越来越近……眼见距离魔神已不到一尺了!   依兰的视线猛地凝聚。   土元素真名在意念中成型,她连半秒都不敢耽误,立刻倾注意识,感应周围所有的土元素。   谢天谢地,圣物、墙壁、塑像……到处都是黄澄澄的土。   依兰缩在魔神的胸口,飞快地把土元素聚过来,照着对面墙壁下的一座光明女神塑像,捏捏捏捏……   虽然依兰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是因为元素可以随心调动,所以魔神的头顶上飞快地出现了一个光明之环,和真的一模一样。   就在光明之环成型的一霎那,圣光扫到了它。   依兰的心脏跳得比打鼓都要快,她屏住呼吸,不敢分出丝毫心神去看自己有没有蒙混过关,而是继续汇聚来元素之土,自上往下给魔神塑形,把魔神整个包裹进了光明女神之俑里面。   头发、脸、脖子……魔神穿上了一层光明女神外衣。   圣光之网从头顶铺下来,依兰的动作堪堪比圣光侦测快一步。无孔不入的圣光像流水一样淌过,不留任何死角。   圣光扫过整座女神塑像。   “刷——”   塑形过程完成的同时,圣光正好铺到了地面。   什么也没有。   陈列馆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入侵者。   “怎么可能?”副主教巴什龙茫然了一会儿之后,脸上露出了怒意。   被耍了。   自始至终,一切都是布蕾雅的一面之词,他并没有看到那个所谓的‘入侵者’。所以,是那个女人失手弄伤了他,为了推脱而装神弄鬼吗?   “巴什龙,”一道温和苍老的嗓音从另外一端的楼梯口传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主教大人!”巴什龙急忙敛去脸上的异色,恭恭敬敬弯下腰,“很抱歉,惊扰到您。”   主教呵呵地笑着走近:“既然没什么事,那就都下去忙自己的吧,巴什龙,我正好有句话想要对你说。”   “是,主教大人。”   光明神使们顺着楼梯离开。   “来找你商谈要事的女统领呢?还在你房间吗?”主教揶揄地问道。   巴什龙赶紧垂下了头:“我知道错……”   “不不不,没什么错。”主教微笑,“带一只迷途羔羊重返正路,怎么是错呢?你们今天应该已经谈过了吧?昨天袭击这里的那些魔物,贤者怎么看?”   巴什龙摇了摇头:“布蕾雅没能从贤者那里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每次我提及贤者,她都十分沮丧。”   “噢。”主教叹了一口气,“暗夜将至,千万保持警惕啊。不管怎么说,既然都已经开启警戒了,就持续到天亮,再把神殿里面好好清理一下吧,偶尔迷惑对手也是好事。”   “是。我这就去办。”   “去吧,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就不陪你们年轻人折腾了。”主教的声音笑眯眯、慢吞吞。   两个人分别走向东西面的楼梯。   听着声音消失了很久,依兰悄悄用尾巴戳出了两个眼洞,拉出一丝眼缝,仔细观察四周。   “就这样走吧,”她细声细气地对魔神说,“万一遇到人,随便往路边一站就好了。多方便!就算被发现……呃,那别人也不会认出这是我!”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小天才。   魔神动了一下,发现身上的俑像流沙一样,可以自由地活动。   他嗤笑着晃了晃头上的光明之环,穿着这件光明女神的金色外套,慢慢移出了陈列室。   依兰被落地窗外的金色光幕刺得眯起了眼睛:“主教说要把这个警戒要持续到天亮。这样的话,我得提前闯出去,不能让你的真身暴露在这里。”   “先去看看圣墓。”他的声音在俑体里面回旋,好像在拥抱小毛团一样。   依兰莫名觉得有一点羞耻。   穿着光明女神外套的魔神信步走向陈列厅外。   刚离开七个屠魔者的金身像区域,上方的楼梯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巴什龙和布蕾雅。   布蕾雅压着怒火解释:“要我说几遍,这样的冰霜伤害根本不是我的魔法造成的!我真的看到了那个东西!有黑有白,像只老鼠从门缝下面钻出去了!”   “哦,一个影子魔法师吗?”巴什龙的声音带着嘲讽,“真厉害啊,会不会是你丈夫派来捉你的奸的?”   布蕾雅喘起粗气:“在这种时候提弗雷,你很有成就感吗?”   “一般吧,毕竟我才是那个偷偷摸摸的影子情人不是吗?”巴什龙自嘲地笑。   魔神缩回一只脚,站在墙边。   巴什龙和布蕾雅的身影从楼梯口转了出来。   身穿金色神官服的副主教,容貌威严,身姿端正,活脱脱演绎了什么叫做衣冠禽兽。   布蕾雅把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冰霜长袍没有一丝褶皱,微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情。   如果不是刚刚亲眼见到这两个人在床上的厮杀过程的话,依兰根本不会怀疑他们之间有任何奸情。   两人并肩转弯,正要踏下旋梯时,巴什龙动作忽然一顿。   他略带着一点迟疑望向陈列馆。   “这里,刚才有一座女神塑像吗?” 第77章 亡命奔逃   正要送布蕾雅离开的副主教巴什龙停下了脚步, 目光带着一丝迟疑,望向穿着光明女神流沙外套的魔神。   “这里,刚才有一座女神塑像吗?”他像是自语, 又像在问布蕾雅。   依兰小毛线紧张地绷住了绒毛。   “哈!巴什龙, 你可真有意思!”布蕾雅讥讽地笑了起来,“刚刚还怪我装神弄鬼,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巴什龙成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用借机嘲讽我。”   这对道貌岸然的男女转过身, 踏下了旋梯。   这座旋梯足有四、五层楼这么高, 是折叠梯,走上旋梯就能看见光明神殿的主殿堂。   顾及身份的两个人没有再继续吵架,而是保持着一尺以上的臂间距, 正色走了下去。   巴什龙的身影刚刚消失, 魔神立刻转身向陈列馆的另一头走去。   “喂!”依兰小毛线赶紧用尾巴尖戳他,“他刚才就已经有点怀疑你了, 你要是消失了岂不是更坐实了我们有问题!”   他找了一个视野比较好的位置,站定。   “做一个假的放在那里。”   “噢!你真聪明!”   “是你笨。”   依兰:“……”   她塑了另外一座光明女神像放在魔神刚才站立的位置。   “快点。”魔神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气说,“你动作太慢。”   依兰:“……”   抢在巴什龙回来之前, 依兰成功做好了塑像。   巴什龙经过陈列馆的时候,果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迟疑地站在了那座塑像面前。   他盯了它好一会儿,盯得远处的依兰心脏‘怦怦’直跳。这一刻,她居然诡异地觉得比其他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加紧张。   她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如果站在那里的是她和魔神……   噢, 那可真是太刺激了啊!   最终, 巴什龙没有对那座新塑像做什么, 他缓缓拖着金色的神官长袍走上了楼梯。   “呼……”依兰舒了一口气,“真是惊心动魄!现在怎么办?下楼吗?”   “嗯。”   要去圣墓的话, 得通过长达四五层楼这么高的折叠旋梯。   依兰用带着一点忧郁的眼神瞥了瞥魔神。   他看起来倒是完全不在意,反正看到一座光明女神像在下楼梯这种事情……受惊吓的应该也不是他,而是别人。   作为黑暗阵营的领袖,魔神大人完全不需要顾惜对方的心理健康。   他走下了旋梯。   头顶光明环一颤一颤,光明女神走得四平八稳。   依兰忍不住翻起眼睛望着天花板——噢,这才是真正的神殿啊。光明女神亲自下楼,真是太亲民了!   在她的嘀咕声中,魔神顺利走完了又高又长的旋梯,来到正殿。   正殿里竖着十来根通天光明柱,上面雕刻的全是天使的翅膀,看得依兰有点想念蜜汁鸡翅的味道。   左右巨壁上是色彩浓烈的浮雕,呈现出光明圣战中一幕幕经典战争画面。   依兰一眼就看到了曾在第一次梦境中看到的巨人塞那酋斯。   光明神殿倒也没有昧着良心丑化他的形象,只不过在他的身边刻了一圈浓浓的黑气,象征着黑暗力量。   他蹲在冰原上,身后,和唐泽飞鸟长得一模一样的六翼光明圣骑士手持圣剑,斩下了塞那酋斯冒着黑烟的左臂。   还原了当时的场景,也坐实了巫妖的身份。   无论谁看到这幅壁画都会下意识地认为,塞那酋斯身上的黑气是可怕的巫妖之息,意味着瘟疫、混乱和不幸。   依兰伸长了眼睛,看向其余的壁画。   一幕一幕,动魄惊心。   被腰斩的巨人,被砍头的巨人,被断臂的巨人,被挖心的巨人……   加上塞那酋斯,壁画上一共出现了五位‘巫妖王’。   如果魔神被拆成七份的话,那还差躯干和神格。   壁画只剩下最后一幕了。躯干和神格,都是在最后一场战斗里面被封印的吗?   依兰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跳动。   前面的壁画里面都没有法师塔之战,所以法师塔之战中,魔神同时失去了躯干和神格。   她紧张地望向最后一面墙壁。   魔神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非常不耐烦地用脸拱她,把她挤扁。   “我在这里,有什么好怕的。”   “嗯。”她憋出了细细的声音,拉长眼睛,勇敢地望了过去!   依兰怔住了。   最后一面墙壁上,只有一幕爆炸的景象。   光明圣战中的法师塔在一场爆炸里面化成了历史尘埃,如今的法师塔是在废墟上面重建的。   这幅壁画只是还原了当年那一幕。   巨大的蘑菇云卷起浓密的灰尘,冲上半空。壁画把每一处细节都画得逼真无比,但是真相却湮灭在了这场爆炸之中。   “这里,只能自己来探索了。”她喃喃地说。   小毛球,大朋友,贤者,魔法师们……   最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位在神殿里面巡逻的光明神使忽然绕过通天光明柱,和魔神看了个对眼。突兀出现的脸挡住了蘑菇云。   “嘶!”依兰小毛线全身的绒毛都缩了起来。   吓死人了!   眼前的光明神使看起来比依兰更加惊恐一万倍。   他的瞳孔先是缩成了针尖,然后难以置信地扩散到整个眼珠。他看起来就要厥过去了。   “光、光……”他的嘴唇僵滞地颤抖着。   ‘信徒看到光明女神的塑像,为什么是这么一副鬼表情?’短暂惊吓之后,依兰迅速放平了心态,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好像见了鬼的光明神使,‘难道这就是古老东方的那个说法——叶公好龙吗?’   可怜的光明神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不过是在巡逻的时候稍微开了点小差而已,为什么光明女神会降临在面前,摆出一副非常不爽、非常不屑的表情?   为了表明自己诚惶诚恐、万死难赎,光明神使果断白眼一翻,倒在了原地。   魔神大人很嫌弃地从这个躺尸的神使身上跨了过去。   可怜的神使忍不住睁开眼睛想要再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结果可好,一睁眼,直通通地望进了光明女神的裙底……   虽然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倒霉神使这一次成功心肌梗塞了。   他晕了个透透彻彻。   “看吧,”依兰小毛线心有余悸地说,“我这个主意,是不是棒呆了?”   “呵呵。”   魔神走向正殿后方的殿内长廊。   这里通往屠魔者的圣墓。据说圣墓中珍藏着光明女神留下的神迹,也就是那些被圣光灌注之后留下的真正圣器。   依兰心想,唐泽飞鸟的金弓和金剑应该都在这里。   “我们要撬了那几个家伙的墓吗?”依兰问。   “看情况。”魔神非常自然地往路边一站。   前方,两名巡逻的光明神使走了过来,发现道路被占了一部分,他们居然也没有起疑,两人挤了挤就走过去了。   光明女神实在是积威甚重,任何人看见她,第一反应就是虔敬回避。   魔神非常顺利地来到了圣墓区域。   光明神殿延伸至此,建成了一座巨型棺材的形状,里面封存着光明女神曾降下神迹的那些圣器,以及屠魔者的荣耀墓室。   魔神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圣金制成的圆形巨门紧紧闭合,它不是普通的那种能找到门缝的门,而是层叠交错的金属密门。   依兰把自己拉成一条细线,努力见缝就钻,扑腾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无奈地放弃了:“不行,根本钻不进去,这个门和我们住的合金匣子差不多。”   精密繁杂的巨锁上,一共有三个钥匙孔,一大二小,形状像徽记。   三把钥匙。   看来想要进入圣墓,需要主教和另外两名副主教同时在场开启。   魔神和依兰陷入了沉默。   有那么一点点麻烦。   “你该走了。”他平静地说,“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明天交换之后你不要乱动,入夜我会帮你离开。”   依兰点点头:“嗯!”   毛球身体可不能待在这座最高级的神殿里,否则天一亮,现出真身的魔神出现在光明女神人间的老巢,惊动她的几率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那我走了,你千万当心。”依兰细声叮嘱。   “担心你自己吧。”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会被追出十条街。”   “嘿嘿。我才不怕他们!”   “别大意。”他难得地又补充了一句,“主教和副主教,都是圣骑预备役。”   在黑暗时代能够召唤圣光灌注变成六翼金人的那种圣骑。   “好的我明白!”依兰小毛线蹭了蹭他,然后迅速把自己拉成细线离开了俑体。   她噌噌噌爬上殿顶,飞快地游走在高处,很快就顺着楼梯爬到了最顶端的小阁楼,也就是她和魔神到来的地方。   依兰稍微停留了一下。   现在,整座巨大的神殿外都被圣光笼罩着,隔着金光俯瞰整座法师塔,它就像金光灿烂的湖面上倒映的虚幻投影,仿佛手一伸就能把这座城搅散。   ‘我要走了!’依兰小毛线眨眨眼,收拢了心神。   她要准备越狱啦!   强行从圣光中穿出去,一定会惊动光明神使。   依兰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故意把自己拉成了一个长条条。   “他们一定会以为我是一根魔法棒!”她做了做准备,然后猛地跳了起来,一头扎向圣光之墙!   “滋——”   眼前的金光荡起一圈圈波纹,像真的墙一样挡住了她的去路。   “入侵者!发现入侵者!在上面!”   光明神使的反应比她预料中还要及时。   “冰!”   空气中的水元素凝结成冰,冰锥狠狠扎向圣光之墙。这么大规模的圣光铺洒,防御力量肯定强不到哪里去,主要起的是侦测作用。   冰锥很快就钻透了圣光,就像一根鱼刺梗在半空。   依兰让冰锥变得中空,她像泥鳅一样往前一滑,顺着冰锥管道‘嗖’一下滑了出去。   她在空中滑翔。   “咻——咻——”   一道道圣光衔尾追击,是非常强大的神圣系法术。   “风!”   风托着依兰,迅速飘向远处。   一群金灿灿的神使在下方追击。   其中有两个人速度最快,领头的是个头发全白的瘦老头,直觉告诉依兰他就是大主教,另外一个穿着金色的神官长袍,发型像地中海,是个副主教。   ‘只引出来两个吗?’   神殿里面,还留着另外两个副主教。   他们很谨慎,记得留人看家。   ‘魔神你可千万不要大意啊,别以为人都追出来啦!’依兰隔空替神殿里面的魔神多操了一份心。   她从空中掠过,很快就经过了詹姆士导师的住处。   现在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依兰拼尽全力向着城外飞翔。   她感觉到了一股非常清晰的压迫力。回头一看,只见骑在雪豹背上的大主教张弓搭箭,向她射出了金色的光明之矢。   “飒——”   光箭穿云破风,一根接一根直指依兰!   依兰感觉到一阵惊心动魄,这是力量的感觉。   那把弓……就是冰原上和塞那酋斯战斗的那个‘唐泽飞鸟’用过的金弓!怎么回事,大主教竟然随身携带着圣器吗?   “风!”   她抻着眼睛,飞速向前。   狂风把她的绒毛吹得紧紧贴着身体。   当光明之矢追上她时,她迅速偏侧身体,让它们擦身而过。   近了……近了……   城墙越来越近。   只要扎进森林,就像鱼儿游进大海。   “风!”“风!”“风!”   依兰乘着风,让自己飞得更高。   “风!”   “刷——”依兰小飞毯成功越过了城墙!   她出来了!   依兰并没有松懈,她睁圆了小眼睛,再次细声大喊:“风!”   衔尾追击的大主教意识到进入魔法森林就会失去目标,他勒停了雪豹,双手扬起金光灿烂的圣弓,不用箭,拉到满弦。   身上的神圣长袍无风而动,圣光像金色旋风一样,卷过他的身体,汇入双手之间,凝成了一枝虚幻的金色圣箭!   “咻——咴——”   金光掠向天边,飞越高墙的时候,幻化成一只遮天蔽月的圣灵鸟!   它的身体已经探过了城墙,尾羽却仍然拖在城中,虚幻又真实的圣光巨尾像流水一样扫过法师塔内的白色建筑,荡过城墙。圣灵鸟仰头长鸣,双翅一振,掠向城外!   依兰小飞毯从城墙俯冲向魔法森林,借着风势和地势滑翔的时候,她抽空回头望了一眼。   差点儿没直接从半空摔了下去。   只见一头金光灿烂的巨禽从城墙上方探出了足有城门那么大的胸脯和脑袋!翅膀一扇,大到恐怖的身体从城墙里面爬了出来,衔尾向她俯冲。   依兰此刻的感觉就像遇到了雪崩。   金色的雪崩。   视野中除了金色之外,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拼命向森林的方向飞掠,四面八方都被金光包围,她根本分不清笼罩在身上的光芒是这圣灵鸟的影子,还是自己已经被它吞进了肚子。   “呀啊啊啊——风!这是什么妖怪!”   身体擦过树梢。   魔法师和战士最大的区别就是,被撵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战士或许会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和敌人决一死战。但魔法师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安逸良好的施法环境,实力必定会大打折扣。   所以魔法师身边都必须有人贴身保护。   无人保护的依兰小可怜一头栽进了森林。   那只恐怖的圣灵鸟也追了进来,“轰隆”一声,大片树木被圣焰点燃。   “咴——”它扬起喙,朝着依兰嘶鸣。   一道道圣光波纹迅速扩散,速度就像光波一样,根本不可能避开。   依兰后半部分的身体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及时把自己缩成了球球,‘嘭’一声摔出了百来尺,撞在了一棵深蓝色的大树上。   胸脯有点闷,不过依兰难得地找到了一个拉开距离施法的机会。   她转身盯住那只像巨蜥一样在树冠上方爬行的圣灵鸟,用上全力,调动了周围所有的土元素。   “土!”   流沙像瀑布一样倾泄下来,兜头盖脸地埋向这只巨鸟。   “轰隆隆隆——”   地面塌陷,巨鸟身处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沙陷阱!   金光被泥沙覆盖,这只无比猖狂的圣灵鸟顿时变得灰头土脸。   不过这样的程度远远不足以消灭它。依兰能够调动的土元素毕竟有限,无法把整只圣灵鸟彻底吞噬。   它翻腾挣扎,想要脱困。   依兰瞪着一双小眼睛,调动周围蕴藏的所有火元素!   她要把土元素烤成俑,把这只鸟封在里面。   调动巨型流沙让她感觉到疲惫,再召唤火元素明显后劲不足。   文火出现在鸟俑上,稀稀疏疏,像是野地里面零星的几点野火。   噢,不够,远远不够,差了十万八千里。   依兰当机立断,决定不强杀这个东西了,先脱身!   她转过身,飞快地蹦向森林深处。   就在依兰即将没入密林的那一霎那,圣灵鸟猛地一挣,小半个身体从流沙中挣了出来!   “咴——”它一时无法彻底挣开流沙,于是张开了巨喙,冲着依兰发出了音波攻击。   圣光音波荡过丛林,兜住了依兰小毛线。   这一回,音波没有再把依兰往外推,而是像海浪一样,不断地把她卷回来。   糟糕!走不了了!   依兰的心脏噗通一沉。   她听到森林中传来了追击的声音。   光明神殿的大主教实力深不可测,再加上那么多光明神使……留在这里凶多吉少!   依兰返身试着突围,却发现自己就像一只被扔向大海的皮球,无论扔出多远,都会被一波又一波的浪送回岸边。   那只巨鸟趴在流沙堆里,张着嘴巴发出更多的音波。   “咴咴咴咴——”   依兰意识到这样根本走不了,只会越陷越深!圣器太厉害了!   她转过头,盯住那只巨鸟。   “冰!”   冰霜凝成长矛,刺向巨鸟的眼睛。   “滋——噌!”   冰霜长矛扎破了巨鸟的眼睛,但是无法洞穿,难以造成致命伤害。   “咴——咴——咴——”圣灵鸟不断发出阵阵音波,眼见,它一点点就要彻底从流沙里面挣脱出来。   一旦让它脱困,和后方追上来的光明神使们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依兰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她不断地告诉要自己要冷静。   ‘不能慌,越是危急的时刻,越是要冷静……’   ‘绝境不可怕,只要自己没有放弃,那就不是真正的绝境……’   小小的黑豆眼睛里,光芒越来越坚定无畏。   ‘逃避不是解决的问题的办法……越是困境……越应该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   思路豁然开朗!   依兰心里亮起了灵光——这些音波密布圣灵鸟身前的扇形范围,想要从前方脱困根本不可能,不如破釜沉舟,跑到它的肚子里面,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生路!   “呀——风!”   黑白小毛球不退反进,身体拉成一只椭圆,像一枚小炮弹一样扑向铺天盖地的金色圣光,对准鸟喙,准备轰进去。   就在她迅速靠近圣灵鸟的时候,森林中忽然‘扑棱’一下飞出来一只大黑鸦。   它是一只凶残的魔兽,身长足有三尺,爪和喙就像是利刃一样,一双猩红的眼睛里面布满了凶光。   它直直向着圣灵鸟撞了过去,抢在依兰之前,撞进了那团神圣光焰中。   “嘎!”   依兰小毛线及时刹车,停在了百尺外,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大黑鸦瞬间没了半个身体。   黑色的大羽毛挥洒向半空,溅得到处都是。   “滋——”它的血肉洒在了圣光巨鸟的鸟喙上,黑气和白焰一起蒸腾出来。   它挣扎了一下,拖着剩下的半副残破身躯再次撞了上去!   “轰——”   它根本不要命。飞蛾扑火都不如它那么一往无前。   半空中,只剩下几片飞旋的黑羽。   在依兰震惊的注视下,树林中,第二只、第三只会飞的魔兽冲了出来,地面传出轰隆声,继飞禽之后,森林中的走兽也来了!   它们像疯了一样,一只接着一只往那圣灵鸟的身上撞过去。   魔兽体内存在着黑暗力量,它们的血肉不断地洒向圣光之鸟,光明之焰被黑暗血肉消泯,圣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轰——轰——轰——”   依兰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海里回想起詹姆士导师的声音——“这一片大地就是魔鬼的最终陨落之地,被污染和诅咒,无论植物还是动物都受到了感染。要说渊源的话,大概和魔鬼多少有点关系吧!”   噢。是他。   他的每一部分,甚至包括每一缕气息,每一滴血液,都在本能地亲近她,爱惜她,守护她……是这样吗?   眼泪喷涌出来,依兰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冰!”   就像在易渡桥与邪神战斗的时候一样,一道炫美的冰霜出现在依兰面前。   这一次,它不是半月型,而是镰。   和他用的那把黑镰一模一样的冰镰。   依兰携风而上,冰镰直斩圣灵鸟!   魔兽们兴奋地嘶鸣,让向左右两旁。   冰光一闪即逝,斩进被魔兽们用生命和鲜血腐蚀过的圣光之中!   “轰!轰!轰!”   霜光和圣光摩擦撞击,冰镰楔进了鸟颈。   圣灵鸟不甘地仰头嘶鸣,魔兽们扑上前去,用爪子推、用身体拱,助力镰刃越切越深。   终于,在一声刺耳的‘滋’声中,冰镰一划而过,被侵蚀过的圣灵鸟灰飞烟灭!   不远处,光明神殿的追击者们疾速穿梭在丛林中,蹄声越来越近。   “大家快跑呀!”依兰小毛线冲着魔兽们喊道。   “欧呜呜呜——”   一顿混乱无比的鸟兽散。   依兰拉长身体,皱着一对小眼睛,跑得比谁都要快。 第78章 忍俊不禁   依兰小毛团跳到了一只大鹿的背上。   尾巴卷住鹿角, 身体在它额前晃来晃去。   她已远远遁进了密林,在这里已经完全看不见法师塔的影子,也听不到光明神使们的追击声。   森林中, 处处泛着美丽得像梦幻一样的微光, 有的是萤火虫,有的是本身会发光的植物脉络,还有些是薄透的昆虫翅膀反射着矿石的五彩光芒。   依兰紧张的心跳逐渐平复了,心中的激荡沉淀下去之后, 她感觉到静谧和美好。   她单方面宣布, 魔兽们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也会守护它们,就像它们保护她一样!   毛绒绒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森林中渐渐起了薄雾, 第一缕金红色的阳光洒上树尖时, 依兰正在大鹿的两只角角中间荡秋千。   “……”   突然出现在大鹿脑袋上面的魔神一时没能回得过神来。   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交换得猝不及防,所以他的姿势不算非常雅观, 整个身体横在鹿角里面,说不出的慵懒和……怪异。   大鹿正好跳过一条小溪。   清澈的溪水倒映出魔神大人茫然中略带一丝惊恐、一丝羞耻的绝世帅脸。   小溪里面游动的大鱼都被吓懵了,一条一条直愣愣地向着溪底沉下去。   秋千荡到一半的依兰忽然换回了自己的身体中。   她发现魔神给她找了个好地方。   她的周围全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光明女神塑像, 说不出的安全和……惊悚。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摸到这个地方的,它看起来是一间小偏殿,里面堆放着不少杂物,像什么断了角的光明徽记,缺了刃的光明之剑, 以及无数需要修补的光明女神塑像。虽然光明女神至高无上, 威力无边, 但是她的神像和圣物还是难免破损。   她穿着光明女神外套待在这里,可真是非常安全。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修理间。   依兰抿嘴笑了笑, 视线一动,发现前方的黑色修理桌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盘煎蛋,还有一杯还在冒热气的牛乳。   ‘哇喔!’   依兰的心脏里面忽然开出了一朵花。   魔神大人真是太贴心了!他居然给她准备了早餐。   ‘他对我真好……’   依兰被幸福感包围。   煎蛋‘滋滋’地冒出热气,糖浆状的蛋心还在轻轻翻滚,仿佛在邀请她趁热吃。   幸福的依兰伸手抓住叉子,把煎蛋戳了起来——体表覆着这层土元素凝成的金色细沙,虽然不影响大的动作,但是像捏叉子这样的精细操作还是有些为难。   她戳起晃晃悠悠的煎蛋,心疼地看着糖浆状的蛋心流了出去,一滴一滴金灿灿的蛋浆落在盘子底上。   ‘噢,最美味的部分浪费了!’   她飞快地弯下腰,张着嘴从下方去接。   黑色的修理桌旁边,忽然站起来一个人。   他手里拿着一只修理到一半的胳膊,想要随手把它摆到桌面上。懒懒散散的目光忽然顿住,他看见,光明女神叉起了他的煎蛋,正勾着腰,仰着嘴去咬它……   他的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   依兰刚咬了一口就发现不对劲,她把嘴里的蛋块囫囵一吞,缓缓转过眼珠。   “啊啊啊啊啊——”可怜的修理工扔掉了手里的塑像胳膊,摊开双手,惊恐又绝望地嚎叫了好几嗓子。   依兰感觉到头顶上的光明之环好像快掉了,她赶紧先用手扶了一下。   修理工的表情更加绝望,他抬起双手,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然后转过身飞奔出了这个房间,跑得比森林里的野兔还要快。   依兰:“……完蛋。”   是她自作多情了,以为这是魔神给她准备的早餐。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的交待——不要动,等到晚上交换之后,他会把她的身体带出去。   好吧,对于不解风情的男人们说出来的话,千万不要自行发散就对了。   他说不要动,那就是真的不要动。   现在醒悟已经太迟,依兰听到修理工在门外颠三倒四地向巡逻的光明神使报告情况。   她环视一圈,发现无路可逃,只好硬着头皮站回了原来的位置,摆出一张冷漠无情的神性的脸。   十几秒钟之后,修理工缩在两个光明神使的身后,闯进了这间修理室。   依兰飞快地盘算,如果被发现,是不是先下手为强把三个人灭口,然后封在塑像里面?   天哪,这种事情,真是想一想都觉得无比邪恶啊……   一个光明神使率先走到了修理桌前,垂下头看着那只被咬了一口的煎蛋,表情非常复杂。   “你确定,是光明女神的塑像动了你的早餐?”他抽搐着眼角,望向修理工。   修理工瞪大了无神的双眼:“百分之百确定!”   他环视屋子里密密麻麻的女神塑像,心有余悸地缩到了神使背后。   两个光明神使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嘴角扭曲,像在憋笑。   “咳,”另一名光明神使摆出严肃的表情,“马丁先生,你可以示范一下吗?”   “你们不相信我?”修理工绝望地喊。   “噢,我们当然信你,你为神殿工作已经超过二十年了,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只不过我们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着手调查。毕竟昨晚发生了入侵事件,任何一点线索都必须重视。”光明神使绷着脸,负起双手。   要不是他装得太过刻意的话,依兰简直要把这个神使当作头号敌人——他说得很对!看似不起眼的煎蛋线索,真的直指昨晚的入侵者啊!   修理工马丁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站到了刚才依兰出现的位置。   他迟疑地用叉子叉起了整块煎蛋——它现在已经凝固了,不会晃晃悠悠。   “继续,马丁先生。”光明神使们的眼神饱含鼓励。   马丁破罐子破摔,勾下腰,仰着头,一边张嘴去够煎蛋,一边抬头摸了摸头顶上不存在的光明之环。   两个光明神使的脸都憋红了。   马丁转动眼珠,僵硬地看着他们:“你们不相信我?这个缺口就是它咬的,不是我!”   光明神使完全没有笑:“……咳,尊敬的马丁先生,我们会如实把事情向上面汇报,那你现在打算继续工作,还是休息一下?”   马丁愤怒地扔下叉子,说了句气话:“又是魔物,又是入侵者,神像也出了问题,没人重视!居然没人重视!该不会黑暗力量已经渗透了这座腐朽的神殿吧!”   他冲出了修理间。   两个神使终于笑出了声音。   “他的脑子坏掉了吧!”   “病得不轻。算了,他是副主教的亲戚,像这种关系户,稍微包容一点也就是了。记住,绝对不可以当着面嘲笑。”   “没问题。”   两个光明神使并肩离开了修理间。   依兰轻轻吁了一口气。   虽然有点对不住可怜的修理工马丁,但依兰此刻的心情和两位光明神使完全一样,忍俊不禁。   不过……有人发现了她的存在,这不是一件好事。   再加上昨晚在神殿大厅被吓晕的那个,已经有两个人可以相互佐证了。一个人可能是梦游、是幻觉,但是两个人都看见会动的光明女神像,一定会引起警觉的。   留在这里会变成瓮中之鳖。   依兰走到门附近,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打算先离开这里。   “嘭!”   忽然有人推开了修理间的大门。   因为时常要把那些大件的东西搬进搬出,所以修理间装的是两扇巨大的铁门。动静很大,惊天动地。   依兰挺起胸脯,装模作样地站定在门后面。   进来的是个熟人。   巴什龙。   依兰感觉到一阵牙疼。这么巧,关系户修理工马丁的那个副主教亲戚,不会就是巴什龙吧?   巴什龙昨晚在陈列馆就曾经对塑像起过一丝疑心……   坏预感成真,下一秒钟,巴什龙身后探出了马丁那张心有余悸的脸:“亲爱的表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而不是像刚才那两个蠢货一样笑话我!光明女神塑像真的吃了我的蛋!我发誓我看见了!”   巴什龙沉沉地‘嗯’了一声。   依兰的心脏悬了起来。   情况很糟糕,不过眼前还有一个逃出去的机会——马丁一定会先把巴什龙带到修理桌那里,查看被动过的煎蛋。   这个时候,她可以趁机溜出去!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神经激素充斥全身,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里,就是这里!”马丁果然指着修理桌大喊大叫,“它就是站在这里,这样,这样吃蛋的!”   巴什龙走上前去,背对着依兰。   依兰做好了准备,膝盖微微弯曲……   正要闪身出门的一瞬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非常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真是见鬼!’依兰在心里狠狠咒了一句。   此刻正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谁知道外面竟然来了一群人!   “巴什龙你给我滚出来!”走廊上远远传来一声略微有点耳熟的咆哮。   依兰:“???”   好像是……弗雷统领的声音。   难道是昨天晚上他的妻子和巴什龙偷情的事情被发现了吗?那今天这里可要热闹了。   依兰悄悄缩回了脚。   两群乱哄哄的人闯进了修理间。   一半是光明神使,另一半是魔法师。怒发冲冠的弗雷冲在最前面,盛怒让他的身体散发出袭人的冰霜寒气。   巴什龙手中还举着那块被咬过的煎蛋,听到动静,他皱紧了眉头,回身看向门口。   “弗雷统领,什么事值得你带人擅闯光明神殿?”巴什龙傲慢地扬起了下巴。   弗雷脸红脖子粗,只能勉强维持着姿态:“说,你把布蕾雅藏到哪里了!”   巴什龙错愕地看着弗雷:“我藏她干什么?”   弗雷喘着粗气,眼睛里闪动着复杂而激烈的情绪。   屈辱、愤怒、想杀人……   弗雷身后走出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   他的脊背微微佝偻,精神矍铄,双目充满了智慧。   “巴什龙副主教,别来无恙。”   见到这个人,巴什龙收起了身上的傲慢,抚胸行礼:“老贤者,别来无恙。”   老贤者?依兰认真地看了看这位老者。   这位应该是上一代退休的贤者。   魔法师的领袖不是每一位都能称为贤者,获得贤者称号的,首先得是众人认可的领导者,然后在魔法上的造诣必须远远超过所有人,令人叹服。数千年来,得到贤者称号的只有十二个人,包括了这一代那位史上最帅气的贤者——这是依兰昨天勘察完白休被杀的凶案现场之后,从性感美女魔法师萨萨莉那里听来的八卦。   “是我疏于教导,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孙女。”老贤者叹了口气,“巴什龙副主教,我的孙女布蕾雅?卡佩涉嫌一宗谋杀案,如果你知道她的下落,希望你说出来,不要帮她隐瞒。”   依兰挑起眉毛,惊诧地看着这位老人。原来布蕾雅是上一任贤者的孙女,难怪白休嘲讽弗雷抱大腿。对于魔法师来说,和贤者成为亲戚可以算是皇亲国戚了。   巴什龙的表情比依兰更加惊讶。   “对不起?”巴什龙皱着眉毛,“您能再说一次吗?什么谋杀,什么布蕾雅的下落,我有点不太明白。”   弗雷紧攥的拳头上面布满了青筋。   如果不是有这位老者在,他已经对巴什龙大打出手了。   不过如果不是有老卡佩开路的话,他也不可能这样轻轻松松就闯进光明神殿。   老卡佩叹了一口气:“说实话,作为布蕾雅的祖父,此刻说这些让我十分难堪,但是事已至此,我只想把一切弄个清楚明白,如果我孙女真的杀了人,我希望能够禀公处置。如果她是冤枉的,我这把老骨头必须站出来为她洗刷冤屈。”   老法师上前一步,手中的拐杖微微泛着一点光芒。这是难以抑制的魔力激荡,这位老人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巴什龙的疑惑完全不像装出来的:“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布蕾雅统领是凶杀案的嫌疑人?死者是谁?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还装!”弗雷怒火冲天。   老卡佩抬起手,制止了暴跳的弗雷。   “死者名叫白休?斯坦。”老卡佩睿智的眼睛盯着巴什龙,“副主教知道这个人吗?”   巴什龙摇了摇头。   穿着光明女神金外套的依兰睁圆了眼睛——白休?白休是布蕾雅杀的?!   没想到她和魔神只是在光明神殿里待了一夜,外面的追凶进度已经突飞猛进了。   这让冲锋在第一战线的依兰不禁对自己和魔神的奋斗价值产生了怀疑。   她好奇地竖着耳朵,抓心挠肝地等待老卡佩说明来龙去脉。   “案件细节不方便多加透露。”老卡佩说,“总之,弗雷顺着手上的线索在药剂中心顺藤摸瓜,查到了布蕾雅有嫌疑,在检查布蕾雅的私人储物箱时,发现了疑似她杀死白休的证据,以及……你写给她的那些信件。弗雷回去找布蕾雅时,发现她已经失踪了,一夜未归——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巴什龙副主教,我希望你能够坦诚。”   继睁大眼睛之后,依兰又张大了嘴巴。   昨天傍晚,萨萨莉发现白休是被人用冰霜魔法冻住之后灌进火焰药剂活活烧死的。弗雷追着这条线索去了药剂中心,谁也没想到,这样一条平平无奇的线索,竟然就抓出了布蕾雅这个重大嫌疑人。   原来查案有这么简单吗?!小依兰再一次怀疑人生。   巴什龙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他和布蕾雅那些通信……虽然绝大部分都是与人类繁衍相关的内容,并且花样百出,但也有极少一部分是他故意引诱布蕾雅说出法师们核心秘密的话术。他说得非常隐秘小心,可能瞒得过弗雷,但估计瞒不了老卡佩。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神殿和法师们,谁都知道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虚伪和平而已。   “哦,”巴什龙定下了心神,干巴巴地回答说,“那些信件与凶杀案完全无关,你们应该看得出来。至多就是……一些作风方面的问题。”   “是的,是这样。”老卡佩叹息着,脸上的皱纹里面盛满了愁苦,“但是信中提到了昨夜的约会。布蕾雅昨夜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你是最后和布蕾雅在一起的人。”   巴什龙沉思了一会儿:“她十一点就离开了神殿,我送她离开的,目击者很多。老贤者应该知道昨天夜里神殿发现了入侵者的事情,送走布蕾雅之后,我一直在追查那件事,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在那之后我没有机会与布蕾雅见面。”   “是的,是的,这我知道。”老卡佩微笑,“我的意思是,布蕾雅离开的时候,告诉你她去了哪里?”   巴什龙摇头:“她并没有提到什么杀人的事情,我和她的见面……噢,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们看了那些信件,应该已经知道往日是什么样子,就不用我再赘述了吧?走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过别的,只是一次很普通的见面和道别。”   站在老卡佩身后的弗雷怒不可遏,呼吸声越来越重。   有些事情,真是不能深想,尤其是他还亲眼看见了这对偷情男女来往的信件……很普通的见面?和往日一样‘普通’?!和布蕾雅结婚这么多年,弗雷一直被压制得雄风不振,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妻子表现出巴什龙信中所描述的那些样子……那样的肮脏、下流和放荡,弗雷从来也没有见识过!   “那她、去了哪里!”弗雷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和修养,重重问出了一句话。   巴什龙摊了摊手:“噢,这我真的不知道。”   “谁能作证。”弗雷双眼通红。   “入侵者可以。”巴什龙面对弗雷的时候,永远摆出一副轻蔑傲慢的样子,“可惜让入侵者跑了。如果你们有办法协助神殿将入侵者缉拿回来的话,‘它’就可以为我作证,因为我和布蕾雅在一起的事情,被‘它’全程旁观了呢。话说,这个入侵者真不是弗雷统领你派出来监视布蕾雅的吗?你难道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妻子行踪有问题吗?噢,你的心可真大。”   对于弗雷来说,这不亚于火上浇油。   巴什龙补了一刀:“我和布蕾雅又不是夫妻,对情人,谁也不会像对配偶那样关心,对吧弗雷统领?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弗雷完全失控。   藏在光明女神外套里面的依兰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巴什龙真的没有说谎。   昨天布蕾雅和巴什龙相处的那个氛围,实在不像是会聊什么凶案和逃亡的样子。   那么布蕾雅她去了哪里呢?   依兰整个人都凌乱了。这件事,总觉得从头到尾都有明显的违和感,只不过她并没有什么侦探的天份,一时半会儿实在是理不清头绪。   哦不,这些都可以先放放,眼下最要紧的是,她得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溜出去!   昨天和魔神也探索过很多地方,并没有看见修理间。而老卡佩和弗雷可以轻轻松松就闯进来,意味着修理间的位置距离神殿的大门可能非常的近。   依兰猜测,这里应该是神殿台阶下、广场左右两旁的矮房屋。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弗雷和巴什龙在这里大打出手,她就有办法借机逃脱。   依兰不打算在这里待到天黑。   光明女神塑像已经引起了疑心,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依兰打定了主意。   “巴什龙!”弗雷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狂怒,他的眼睛里浮起了冰霜,手中的法杖上也荡出淡蓝色的光芒。   “想打架吗?”巴什龙轻蔑地笑起来,“这里是光明神殿,弗雷统领,我劝你脑袋清醒一些。”   弗雷胸膛起伏,已在暴走边缘。   “弗雷,冷静。”老卡佩低沉地说,“这件事情,尚有疑点。”   依兰心想:‘凶案的事情不好说,但是偷情的事情没有疑点啦!就是他,我亲眼看见的!弗雷统领和奸夫打上一架,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弗雷统领加油,我会帮你一起揍他!’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门,让声音瓮声瓮气地从塑像中传了出去,给弗雷添了一把火:“冷静点呀弗雷统领,打坏了我们的圣物,你拿什么赔!”   弗雷快气炸了。身为入赘女婿,最难堪的可不就是被嘲讽吃软饭吗?追凶追到妻子的身上已经够让人郁闷了,没想到还顺手查出了妻子偷情,猝不及防之下搞得人尽皆知,现在妻子找不到,还要被神殿这些无良的家伙嘲讽赔不起区区几个修理间的破烂吗?!   弗雷彻底暴走,他挥起冰霜法杖,荡出一道耀眼的霜光!   “巴什龙!是男人就接我这一招!”   巴什龙正在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是哪个手下吼了那一嗓子,弗雷的冰霜就兜头砸了下来。   他自然不会站着挨打。身为副主教,这么多年来屹立于权势的巅峰,怎么可能因为偷情这种小事而感到什么不安歉疚?   他扬起双手,圣光铺向弗雷。   两个男人大打出手。这两位都是高层的顶级战力,‘轰隆’一声,整间屋子都在摇晃。   巨大的修理间里凌乱地摆满了有问题的神像和圣物,冲击波扇形荡开,一大片杂物应声倒下。   老卡佩扬起手中的魔法杖,撑起淡蓝色的水罩,掩护着无关的神使和魔法师们退出了修理间。   眼尖的依兰留意到,老卡佩非常厚此薄彼,魔法师们被保护得非常好,光明神使那一侧就马虎很多,好几个神使的衣服都被战斗的余波撕扯得破破烂烂。   “弗雷啊,我刚教会你的狂卷冰风暴,如果配合上霜冻,杀伤力会非常惊人,我警告你,千万不要那样用!”老卡佩提前之前高声警告了一句。   ‘这是提醒吧?’依兰心中嘀咕。   她早已经清楚地认识到,魔法师们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朴实的书呆子,实际上个个一肚子坏水。   果然,下一秒钟弗雷两眼放光,扬起魔法杖,召唤出一股寒光凛冽的冰风暴。   丝丝寒气从全方位侵袭,整个修理间立刻寒霜遍布,发出‘咔咔吱吱’的冻结声。   “嚓——”屋顶出现了一条冰霜裂缝。   依兰悄悄把附近的水元素凝结成冰,顺着弗雷的冰风暴,搅起了更加猛烈的狂风。   两个男人势均力敌,都在全力战斗,根本无法注意到依兰动的手脚。   弗雷只觉得在怒火的冲击之下,整个人斗志燃烧,爆发出了十成十的实力!   冰霜风暴发出冻人的‘飒飒’声,整个修理间内凛冬降临。   终于,在弗雷和依兰的合力下,可怜的屋顶‘轰’一下被掀到了半空。   冰风龙卷威势更甚,它卷过的地方,无数神像、圣物被无情地甩到了天上。   巴什龙低声怒吼:“够了弗雷!我一再忍让,你不要再逼我!我告诉你,是布蕾雅主动送上门来的,我根本就没有勾引过她!这件事,并非我主动!”   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   弗雷的眼睛里冒起了白色霜光,在依兰的助力下,他如虎添翼,将面前的冰风龙卷猛地扩大了两倍!   “轰——刷刷刷——”   依兰趁机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偷偷凝结了密聚的冰霜,它们就像炸弹一样,一旦弗雷的冰龙卷触及那些区域,就会引动更加强烈的冰霜风暴。   ‘弗雷统领,我已经尽力啦,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揍他!’   她趁乱扫视了一圈。   巴什龙的胸前被冰霜刮了一道大口子,露出一条怪模怪样的‘项链’。金色的细锁链上,悬挂着一枚样式像徽记一样的金色铭牌。   依兰的目光定在上面,半天挪不动。   这……看起来好像圣墓的钥匙啊!   依兰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更多的杂物被卷向屋顶大洞,包括那张放了煎蛋的修理桌。   煎蛋和溅洒出来的牛乳飞上了半空,在弗雷和巴什龙再一次用圣光和魔法对轰的时候,依兰盯住巴什龙胸前扬起的细链,狠狠凝聚意念——“风!”   风刃切断锁链的声音在这满屋冰霜咆哮中毫不起眼。   金色的圣墓钥匙被风卷起来,‘啪’一下嵌进了金黄的煎蛋里面。   成功了!   依兰眼睛一亮,轻身跃起来,乘着风,追着包裹了钥匙的煎蛋,摇摇晃晃向着屋顶大洞飞去。   ‘噢!噢!’   简直是胆战心惊!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用毛绒身体的时候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飞,而用自己身体的时候却有恐高的毛病?!噢,魔神带着她飞的时候,她也不见得会恐高啊!原来她已经这么信任他了吗?   依兰在光明女神外套里面瑟瑟发抖。她紧张地操纵着风,艰难地把自己顺着屋顶的破洞‘扔’出了修理间。   出来了!   她屏住呼吸,凝神控制着自己,装成一座被龙卷风抛到了半空的塑像,紧紧追在那只煎蛋后面。   下方的光明广场上,光明神殿的大主教和其余副主教已匆匆赶到,老卡佩拦住他们,替自己的孙女婿争取一个良好的斗殴环境。这位老贤者已经白发苍苍,看上去只要碰他一指头,他就能倒在地板上讹钱。   光明神殿的人被暂时阻拦在了广场上。   依兰让自己表现得尽量自然,和一大堆完好或者不完好的雕像、圣物一起,飞向广场外围。   她小心地控制着方向,试着伸手去捞那只煎蛋。   真是高难度的精细操作啊!   “噢!”有人在尖叫,“光明女神飞走啦!” 第79章 虚以委蛇   依兰紧张兮兮地飘在半空。   这种感觉……真是很难形容。   和她一起从破洞里面飞出来的那些神像、圣物已经开始向着四周洒落。   “啪啪啪啪啪——”   第一批被冰霜龙卷抛出来的残次品砸在了广场上, 像下雨一样。广场上的光明神使以及前来看热闹的法师们纷纷释放魔法来自卫,场面蔚为壮观。   修理间中,依兰费心留下的那些冰霜‘炸弹’逐一被引爆, 弗雷的冰龙卷造成了更大的破坏, 一整排金灿灿的瓦片被掀了起来,断裂的横梁飞上半空,更多的光明女神塑像被抛了出来,个个都在战斗中变得缺胳膊少腿。   简直就是一场信仰灾难!   依兰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方向。向南。一路向南。得飞出光明神殿的广场区域, 砸到外面的住宅区才行。   噢, 还有包裹了金钥匙的煎蛋!她得赶快先抓住它!   “女神在飞!光明女神在飞!”   她低头察看情况的时候,正好和一个情绪激动的神使看了个对眼。   依兰只能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脑袋转走。   神使眼睁睁看着女神瞥了自己一眼之后继续往前飞,他惊恐地抓住了旁边的人, 指着半空语无伦次:“你没看见我看见了什么!神、女神, 在动女神!”   隔壁的光明神使非常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脸:“那又怎么样, 女神还给了我一个耳光呢。”   他的怀里抱着一条胳膊,刚才就是这只“神之右手”从修理间飞出来,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又不敢拿女神的胳膊撒气,只能默默憋一肚子火。   “不是那样的!它在动啊!”目击了依兰在飞的神使非常绝望。   抱着女神胳膊的神使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这里哪一个塑像没在动?”   话音还没落,又有几座塑像飞了出来,‘轰轰啪啪’地砸碎在广场上。   一片混乱之中,飞行员依兰摇晃着胳膊, 狠狠伸向前, 捞煎蛋。   三寸……两寸……抓到了!   “啊啊啊啊啊!”嘈杂混乱的人声中, 夹着修理工马丁的咆哮,“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它还在抢我的蛋!还在抢我的蛋!”   钥匙到手, 依兰掀起一阵狂风,顺利逃离了危险区域。   她盯住一间尖顶的白屋子,让自己像一枚炮弹一样摔上去。   砸破屋顶,让这层光明女神外衣碎在屋子里,消灭证据。   “嘭!”   可怜的房顶被砸出一个大洞,光明女神从天而降,落进三角形的阁楼。   “呃!”   虽然已经及时用风缓冲了撞击的力道,但她还是小看了摔跤的威力,身上的‘外衣’和破碎的屋顶一起摔在地板上,感觉内脏都错位了。   塑像碎了一地,依兰揉着腰,小心地踮脚穿过了碎片区域。   不错,摔得很完美。   她飞快地把金钥匙从煎蛋里面剥出来,藏进口袋。   正准备下楼逃离现场时,听到木梯处传来了脚步声。   ‘啊哦。这间屋子的主人竟然没去看热闹吗?’依兰快速环视一圈,跳过满地碎片,钻到了靠在墙边、堆放着杂物的小木床底下。   她伏在地面,偷偷打量着外面。   灰尘有点呛人,轻微震伤的肺腑又麻又痒,很想咳嗽。   一双银白色的靴子踏入了阁楼。   “啊,光明女神陨落于此吗?”很特别的年轻男声喃喃自语,“不错,是个好兆头。”   依兰屏住了呼吸。   是贤者。   好巧不巧,她挑到了贤者的屋子。   ‘哇喔,贤者觉得光明女神陨落是个好兆头吗?’依兰露出了坏蛋的微笑。   贤者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得找人来打扫一下阁楼,顺便修理屋顶。既然是光明神殿的神像惹的祸,那么这笔修理费必须由神殿来出。”白色的袍子悠悠飘向楼梯。   依兰悄悄等了一会儿,听着脚步声远去之后,她爬出床底,非常顺利地离开了贤者的私人住所。   她没有返回詹姆士的住所,而是挤到了不远处的光明广场周围看热闹。   最危险的地方总是最安全的地方。   弗雷和巴什龙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老卡佩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感觉打得差不多了,他就和主教一起进入修理间废墟,阻止了两个男人的决斗。   在依兰的暗中帮助下,这场战斗弗雷大获全胜。   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是痛殴了情敌一顿,多多少少让他出了些恶气。   “关于巴什龙的生活作风问题,神殿一定会严肃处理。”主教的表情十分难看,“但是这里发生的事情,老贤者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待?”   “主教想要什么样的交待?”人群后方传来一个平静淡泊的声音。   ‘嗡嗡’的议论声猝然中止,魔法师们非常自觉地分列两旁,让出一条通道。   身穿白色法袍的年轻贤者一步一步走向广场,一身淡然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能立地成神。   完全看不出来他到这里是要讨要修理费的。   面对这个人,光明神殿的神使们不自觉地矮了气势。   主教和副主教看起来也有一点忌惮。   “打破了屋子吗。”贤者淡淡地说,“我的屋子也被神像砸坏了,那么这件事就算两清吧。”   主教盯着他。   贤者的眼睛就像一潭平静的水,看着他的眼睛,无法看出关于他的一切,只能看见映在水中的自己的倒影。   “昨夜入侵神殿的神秘访客,留下了魔法痕迹。”主教凝视着贤者,“贤者对此有何看法?”   “如果有证据,随时可以来找我。”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贤者都没有丝毫破绽或者波动,“再会。”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贤者大厅。   在他的影响下,看好戏的魔法师们心绪也平静了下来,就连弗雷也垂下眉眼,退离了光明广场。   依兰默默注视着这位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的年轻贤者,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她踱回法师区。   “依兰?林恩。”弗雷从身后追上来,叫住了她。   依兰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虚:“嗯?弗雷统领找我有什么事?”   刚打完架的弗雷看着有一点泄气,他偏了偏头:“来。”   做贼心虚的依兰小心翼翼地跟着他。   两个人来到了一处中心喷泉旁边。   弗雷走到白玛瑙石砌成的喷泉边上,就着池水照了照自己,伸手抄起一捧水洗了洗脸。   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颓丧,洗完了脸,顺势坐在喷泉的台子上面,屈起了一条腿,模样有些狼狈。   “贤者不是交待过,发现什么证据都要告诉你吗?”他的唇角挑起了一丝苦笑,“你就来听听一个男人糟糕的大半生吧。”   依兰:“……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弗雷挥了挥手,“每个人都在心里嘲笑我,我早就习惯了。你也不需要刻意装出安慰的表情,我不需要那个。”   依兰眨眨眼睛,点头。   她坐到了弗雷的身边。   弗雷沉默了片刻之后,慢慢地开口了——   “我来自巴沙王国。出身不高,野心很大。二十岁领悟魔法,在国内被称为天才魔法师,但是来到法师塔,却是底层中的底层。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会像这些人一样,啃着干面包,默默无闻至今。不,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弗雷的目光投向远处。   “所以,我开始追求布蕾雅这位非常高傲的、不近人情的冷漠女孩。当时她的祖父老卡佩还是贤者,在一场与伪神的战斗中,老卡佩受伤,布蕾雅的父母双双殉难,高贵的女孩在最悲伤的时候短暂地流露出脆弱,给了我可趁之机。我伪装了自己,说句真心话,论条件我确实配不上布蕾雅,当时我刻意模糊了自己的条件,并没有让她知道我在巴沙王国并没有什么家底,根本买不起一瓶魔力药剂。”   他自嘲地笑了笑。   “当然,刚失去父母的女孩是没有心思来仔细考察追求者的,我刻意误导她,让她以为我的条件并不是很差,和那些大贵族一样可以用财富来支撑庞大的魔法消耗。就这样,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初来乍到者,壮着胆子,追求法师塔中最为高不可攀的女孩。所有的人都在嘲笑我,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依兰默默低下头,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谁也没想到,我居然追到了布蕾雅。她答应我的那天,我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件事掀起了很大的风波,嫉妒者把我贫困潦倒的老底翻到布蕾雅面前,说我门不当户不对。当时我和布蕾雅刚开始交往,说实话我以为她会踹了我,没想到布蕾雅却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一句话——‘门当户对有什么用,门当户对就要结婚吗’。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布蕾雅的脸上出现激动的情绪。”   “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像做梦一样。我和布蕾雅很快就结婚了,当然,我很有自知之明,抛弃了自己姓氏,加入卡佩家族。从此,我得到了充足的药剂供给,可以随便查阅所有的珍贵典籍,我的天赋得到了最充分的放大,和梦想中一样,我平地飞升了。”   “婚后,布蕾雅对我一直很冷淡,当然,她无论对谁都冷淡。她是一个非常非常自律的人,连情感都收敛控制得很完美,从不外放……”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漫长的沉默。   弗雷再次开口的时候,声线平稳了很多,没有再带上情绪。   “昨天我去药剂中心查找线索,翻查了近半年内的火焰药剂收支情况,逐一排查领取过药剂的魔法师,没有发现异常。到了凌晨时,发现了一条遗漏的线索——布蕾雅在案发之前曾取走过一瓶火焰药剂,因为卡佩家的帐目是单独记载的,所以第一轮搜索的时候被我忽略了。当时其实我也没有怀疑是她,只是例行公事,让人开启了她在药剂中心的储物箱。”   他顿了顿:“结果,在储物箱中发现了用过的空瓶,瓶子上面有冰系魔法的痕迹,瓶口还沾到了血,以及牙齿磕出的痕迹,对照了从白休嘴里发现的玻璃渣,发现完全吻合。”   依兰轻轻点头。   按照萨萨莉对白休尸体的分析来看,白休当时是被人用冰系魔法冻住身体,然后强行灌入火焰药剂烧死的。布蕾雅,正是一位强大的冰系魔法师。   “另外……”弗雷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在储物箱中还找到了巴什龙写给布蕾雅的信,很多,内容不堪入目。我很想认为那是巴什龙一厢情愿,但是不行,信里面提到了太多细节,足以证明他们长期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而且她还……珍藏着它们,没有销毁。”   “所以你揍了巴什龙一顿,”依兰竖起拇指,“干得漂亮!”   “谢谢。”弗雷苦笑,“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怎么相信布蕾雅真的做出了这些事情。除非找到她,她亲口承认。她真的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依兰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布蕾雅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偷情者,但事实上她真的这么做了。   “布蕾雅这么冷情冷性的人……怎么会……”弗雷垂下头,狠狠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我一直觉得她根本没有那方面的需要,每一次都只是很勉强地尽夫妻义务而已……她明明那么冷淡!”   ‘噢,也许只是对自己的丈夫冷淡。’依兰同情地想,‘难道这就是左手摸右手的老夫老妻们的常态吗?’   弗雷眼角的鱼尾纹里闪动着屈辱的泪水:“她明明那么冷淡……”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找到她。”依兰冷静地把弗雷从悲伤的情绪中拉出来,“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找到她,我要亲耳听她说。”弗雷抬起了碧绿的眼睛,深吸两口气平定情绪,“布蕾雅离开魔法庄园之前,曾对管家说十二点左右回家。而巴什龙说她十一点离开了光明神殿,这件事目击者很多,没什么疑点。现在的问题是,离开光明神殿之后她去了哪里?难道她还约过另外一个人吗?”   依兰很心虚地绞了绞手指。   布蕾雅本来不会在十一点离开,依兰和魔神潜进光明神殿的时候,布蕾雅和巴什龙激战正酣。如果不是被打断的话,估计战斗到十二点不成问题。   依兰摸了摸鼻子:“光明神殿不是有入侵者吗?也许是被那件事情惊动,她才提前离开。”   依兰回忆着布蕾雅的言行,被撞破的时候,布蕾雅表现得非常紧张焦急,她在意名声,想要掩盖偷情的事情,这就意味着当时她并不知道弗雷已经查到了她的头上。   那她为什么要逃走?   “对了,”依兰偏头,“难道布蕾雅不知道你去了药剂中心吗?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转移证据。”   弗雷摇摇头:“说来你可能难以想象,其实我们夫妻之间,每天说话不会超过三句。除了一起行动的时候之外,她绝对不会过问我的公事。当然,她的事我也不会插手,如果我多嘴,她会表现得十分厌恶。”   “这不正常。”依兰奇怪极了,“既然当初她那么坚定要和你结婚,也正面回应过身份悬殊的问题,那么她不应该对你这么冷漠啊?刚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是这样,”弗雷叹息,“二十多年,一直如此。”   依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布蕾雅失去父母的那一次,是与恶爱领主的战斗吗?”   “是,你怎么知道?”   依兰迟疑了一下:“贤者提过。”   弗雷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口:“你竟然能和贤者聊往事。”   “只是随口一提。”   弗雷抬了抬眉毛:“如今的贤者白德,是老贤者的关门弟子。他是一位天才,在魔法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他冷静、聪慧、洞悉一切,所有人都心悦诚服,认为他就该接任贤者之职。在那场战斗中,他的表现非常惊人,如果不是他力挽狂澜的话,那一次很可能是全军覆没的结果。那一战,老贤者失去了儿子和儿媳,自己也受了伤,于是传位给如今的贤者。继任时,他只有二十多岁。”   依兰轻轻点头:“这位贤者很强。”   “是啊。”弗雷笑了笑,“在他面前,很少有人不会自惭形秽。如今我们都老了,他还是当初的模样。”   依兰也笑起来:“确实是位非常特别的能人。”   弗雷望着天空。   “无人高攀得上。”他叹息,“如果我是那样强大的人,不知道布蕾雅还会这样冷……”   他及时咽回了没说完的话,朝着贤者大厅的方向垂下头。   “失言了!”   他坐回喷泉边上,茫然地清理着一团乱的脑袋。   依兰打断了散开的思绪,清了清嗓子:“这样的话,线索就全部断了,只能被动等待你手下的法师们查到有关布蕾雅行踪的新线索。”   “不,并没有全断。”弗雷抬起眼睛,“其实还有一条线索。”   “哦?”   “你。”弗雷眯了眯眼,“布蕾雅为什么要杀白休?”   依兰:“……”   弗雷一扫刚才的颓唐,目光逐渐凌厉起来:“或者我换一种问法——布蕾雅为什么要把白休的死嫁祸给你?你和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依兰:“……我说不认识,你信吗?”   “那么,你去找白休,和他说了什么涉及布蕾雅的事情吗?”弗雷步步紧逼。   这件事恐怕糊弄不过去了。   依兰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单是下毒那件事的话,问题也不大。   “其实是这样的,白休私底下做着一些灰色的交易,二十多年前,他把一份很罕见的毒素卖给了坦利丝王国的一位大贵族,用于爵位的争夺之中。现在事情败露了,查到了白休的身上,我来找他是谈这件事情的。”   弗雷瞳仁微微收缩:“涉及布蕾雅?”   依兰摇摇头:“白休说,把药卖给他的人是你。”   弗雷失笑:“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生平,应该能判断得出来,二十多年前的我并没有做这种高端交易的能力。”   依兰不置可否。   “所以布蕾雅把白休灭口,是因为这件事情吗?”弗雷皱起了眉头,“难道涉及了什么地下产业链?布蕾雅不可能背着我做那么多事情。”   依兰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恕我直言,在此事之前,您也没有发现布蕾雅的行踪有任何可疑之处吧?”   “是的。”弗雷难堪地低下头,“我知道她偶尔会去光明神殿办事,但我真的以为她只是和光明神殿进行正常的公务往来。”   “分头查一查吧。”依兰拍了拍膝盖,起身,“你身边的副手,在白休死后表现得太过激动,这不太正常,也许那些灰色链条上面就拴着他这只蚂蚱,你查他,我去找找别的线索。”   “好。”弗雷站起来。   依兰看着弗雷这件被圣光之力撕出几道大口子的长袍,认真地建议:“您最好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打起精神来!”   “我会的。”弗雷抬了抬眉毛。   和弗雷告别之后,依兰径直出了城。   她要去找魔神。   进入魔法森林,依兰骑上一头偶遇的大鹿,奔向深蓝和浓绿的最深处。   魔神会在哪里呢?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像奔赴一个浪漫的约会。   她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人形的魔神了,有一点近乡情怯的忐忑,心脏就像一锅煮沸的水,咕嘟咕嘟,不停地往外冒泡泡。   他会待在附近等待交换吗?噢,他让她待在光明神殿里面不要动,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跑出来找他吧?   逛了好大一圈,依兰都没有看到魔神的半片衣角。   魔兽们倒是都跑了出来,它们欢快地追随着她,群魔乱舞。   “喂!”依兰把双手合成一个喇叭,冲着在树林里扑棱乱飞的鸟儿们喊,“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未婚夫?他穿着黑色的斗篷!”   听不懂人话的魔兽们依旧在她脑袋上方打转。   一群乌合之兽轰隆隆碾过密林。   “和我在一起,让你如此骄傲?”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嗓门那么大,吵死人了。”   依兰的小心脏猛地停跳,她缓了两秒钟,皱起鼻子转过头。   “我拿到了一把钥匙!着急在你面前显摆而已!”她得意地冲着出现在身后的魔神扬起了下巴,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带着煎蛋味的金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看!我厉害不厉害!”   “哦?”他抓住她的腰,带着她落到了一棵根须盘绕的深蓝色大树下。   魔兽们继续向前奔跑,转眼就消失在丛林里面。   蓝树下,只剩下依兰和魔神两个人。   他的眸光异常幽暗,让她的心脏多跳了好几下。   他非常顺手地把她圈在了树干上,高大结实的身躯缓缓逼近。   她闻到了他身上独特的味道,清幽的香味在这一刻却像是充满了攻击性。   呼吸变得急促,她攥紧了手中的圣墓钥匙,抬起钥匙抵住他的胸膛,眼睛盯着他形状好看的喉结,艰难地打岔:“你看,我拿到了圣墓钥匙……”   “这么着急向我表功,是想要奖励?”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略有一点哑,像金属一样带着沉重的质感,仿佛还有回声。   依兰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温度,烙着她的脸。   斗篷兜帽罩了下来,陡然变暗的视野中,男人俊美绝伦的面孔迅速放大,头微侧,衔住了她的嘴唇。   噢,原来他也非常想她。 第80章 真相埋没(加更)   他衔住她的唇, 没有急于下一步动作,而是细细地感受她带着甜香味道的呼吸。   少女的身上总有股极淡的、清甜的奶香味,就像她变成毛球的时候一样。   又小又软的东西, 令人沉迷。   他悄悄扣住她的腰, 防止她顺着树干滑下去。   他耐心地轻吻她花瓣一样的唇,骗少女放松了警惕。   她揪着他斗篷的手指缓缓松开,攥在手里的金钥匙‘扑簌’一下掉到了落叶堆里面。   他藏好了心中的猛兽,装出与本性截然相反的斯文温柔。   “唔……”   依兰上当了。她紧闭的双眼也放松下来, 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弧线。   魔神他……他对她, 果然是那么温柔……   这样看来,即便是把她硌得很难受的剑柄,也完全不会伤害她。   她壮着胆子搂住了他。   主动出击, 她偷偷回吻他薄削的唇。唔, 他的嘴唇冰冰凉凉,就像冷玉刻出来的。   直觉让她感到了幽暗的危险, 他就像深渊,但她还是全然信任他。   勇敢的小依兰开始了对自己未婚夫的探索。   她踮起脚吻他,就像一朵无意中伸进别人窗户的小花, 努力地延伸着柔软的花杆,娇嫩鲜艳的花瓣四处瞎蹭,想要凭一己之力探索这块神秘未知的地域。   心跳声此起彼伏,她已经不分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   他的气息,真是叫人沉迷。   小手胡乱地揽着他的背, 扒拉了几下, 没能探进斗篷, 她顺手就放弃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   自投罗网的依兰小花朵被他狠狠捉住。   “唔!”   她的呼吸被毫不留情地全部夺走。   她下意识想逃跑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陷阱里面的猎物, 依兰小花朵根本逃不回来了。   他肆无忌惮地亲吻自投罗网的她,姿态极尽狂野。   好像要把她吞进肚子。   后背重重压在树干上,无路可逃。她的呼吸彻底破碎,双手揪着他的斗篷,身体有一点颤抖。   魔神微微开启的黑色长眸中,暗芒不断地闪动。   现在把她吃掉,她应该不会反对吧?   他沉沉喘了一口气,想到她哭泣的样子,心里的猛兽就要破牢而出。   单手解开她的紧身小皮甲,正要更进一步时,从侧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里,不好。   指尖微微地晃了晃,犹豫了半秒钟之后,他把黑暗的猛兽摁回了心底。   轻轻啄了下她的鼻尖,他松开了她。   依兰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他把她从树干上扶起来之后,她才发现后背被树根硌得很痛,他也把她硌得很痛。   “还站得稳吗?”他的声音有点哑,显得异常低沉,每一个字音都沉沉地坠到心弦上。   “当然。”   他勾起了唇角:“你不会以为我要在这种地方对你做什么吧?”   依兰低头看着被解到一半的小皮甲,冲着他瞪眼:“……不是我以为你要做什么,而是你偷偷脱我的衣服要干什么!”   魔神视线一僵。   装了一秒钟死人之后,他若无其事地扯起唇角,从落叶中捡回了那把金钥匙,放进她的内兜。   “藏钥匙,以免被你粗心弄丢。”他非常无耻地找到了借口。   依兰觉得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讨厌了。   他根本就不会好好谈恋爱!   她动了动肩膀,清清嗓子:“那个,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今天我发现的情报!”   他瞥着她通红的脸蛋,心里痒痒地冒着暖丝丝的热流,脸上装得若无其事:“说。”   依兰悄悄逃开了两步,感觉自己不再心慌气短,这才转身看着他:“布蕾雅的储物箱里面找到了杀死白休的那瓶火焰药剂,以及巴什龙写给她的信件。但是现在布蕾雅已经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魔神不太感兴趣,不过他觉得她微微红肿着嘴唇说话的样子可爱极了,所以他示意她继续。   “弗雷发现妻子涉嫌杀人、和巴什龙偷情、连夜失踪,深受打击,跑到光明神殿和巴什龙打了一架,我就趁乱偷走了巴什龙的钥匙,逃了出来。”她心虚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落叶,“不过,我露出了不少破绽,现在光明神殿的人可能都知道光明女神喜欢吃煎蛋了……”   “呵……”魔神大人非常难得地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煎蛋吗?那种东西应该很好做。   “还有一件事,就是贤者不止一次表露出对光明神殿的敌意,也许他将来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依兰不太确定地说。   “一见钟情吗?”魔神冷淡地问。   “什么一……”依兰回味过来,冲他皱起了眼睛,“没有!没有!贤者现在对我毫无感觉。”   “少和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他不耐烦地说,“别给我惹麻烦。”   依兰偷偷扮了个鬼脸:“知道啦!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的表情凝滞了一会儿,形状漂亮的黑色长眉毛挑起一点点。   他看了看四周,忽然很感慨地开口说:“这里,都是我的气息。”   “什么?”   他扬起双手,只见树木花草,落叶黑泥,虫蚁鸟兽,每一处都浮起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我的力量。”他走了两步,“散得很均匀,我应该是在这里战死过一次,死得很破碎。但是我对这个地方毫无印象。”   依兰的心脏猛地一揪。   她走上前,轻轻抓住了他的斗篷。   犹豫了一会儿,她说:“昨晚,那个大主教放了一只大光鸟来追我,森林里的魔兽们前来帮助我,它们像不要命一样,一只一只撞过去,不惜和那只圣光鸟同归于尽。是你的力量在保护我。”   她本来不想说这件事,因为她无法开口告诉他,‘这里是魔鬼最终的陨落之地’。   没想到他自己就发现了。   他轻笑出声:“自作多情。”   他揽住了她的肩膀,弯下腰,高挑的身躯凑到她的面前。   “你是不是做梦都在想,我爱死了你。”   依兰瞪了他一眼,从他的胳膊下面溜走:“才没有梦见你!快点做正事,找那个布蕾雅!你去找她,我先回法师塔去了!”   想要从这茫茫魔法森林里找出一个人的踪迹,光明神使和魔法师们都不可能做到,但是魔神可以。   “不敢和我待在一起了?”他轻轻磨着牙。   依兰气咻咻走上前,猛地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在他的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推开他,弯着眼睛跑进森林,跳到一只大鹿的背上,向着法师塔飞奔而去。   他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很慢很慢地勾起的唇角,狭长的眼睛非常难得地略微弯曲。   指尖碰到了下巴。   “啧。”   依兰逃回了法师塔。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她和魔神约会的短短几个小时里,法师塔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起来,她还是始作俑者。   巴什龙发现圣墓的钥匙丢了。   对于光明神殿来说,从光明圣战结束直到今天,这件事恐怕可以称为最严重的事故了。   地毯式的排查之后,巴什龙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贤者的私人住所。   那块最可疑的煎蛋落进了贤者的屋子,好几个目击者都声称看到了会动的光明女神塑像,而那座很有问题的塑像也摔碎在了贤者的屋里。   昨天夜里入侵光明神殿的那个东西能够释放强大的魔法……还有今天弗雷的上门挑事……整件事情怎么看都像是贤者的阴谋!   但是令巴什龙郁闷的是,明明每一件事情都指向贤者和他麾下的魔法师,偏偏都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证据。   巴什龙亲自去了一趟法师区,与贤者交涉无果之后搬来了大主教,现在两方人马都聚在了广场上,整座城内气氛凝重肃穆,战斗一触即发。   依兰刚来到上层塔附近,就被一脸严肃的战斗法师们拦了回去。   紧急状态,闲杂人等禁止接近。   依兰眨巴着眼睛,摸了摸怀里引发这个事故的金钥匙,掉头走向詹姆士的住所。   让贤者背了这个黑锅,好像有点不太厚道……   进了小白楼,依兰吃惊地发现红发美人萨萨莉竟然也在这里。   詹姆士导师坐在沙发上,萨萨莉坐在他的腿上,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纤纤玉指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詹姆士的秃顶。   “你们……”依兰迟疑地、小心地走到对面的小椅子上坐下来。   “噢,我们在一起了。”萨萨莉抛了个媚眼,“爱情与年龄无关。”   依兰脑海里只有老玛丽那句话——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恭喜啊!”依兰感慨不已。   秃顶导师和红发美人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睛里闪动的都是势均力敌的精芒,那是带着魔力药剂色彩的光。   “不过,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依兰眨巴着眼睛,“光明神殿正在找贤者的麻烦,你们不担心吗?”   “噗嗤!”萨萨莉掩着她的烈焰红唇娇笑,“那又怎么样,战斗是他们上层的事情,啃干面包的底层魔法师们可打不过那些膘肥体壮的光明神使,及时行乐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小依兰,赶快回你的房间去,晚上如果听到什么动静,就用被子捂住耳朵。”   依兰:“……”   眼看天就快黑了,她赶紧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   交换来临。   魔神把她放在森林边缘,依兰小毛线迅速看了看左右,拉长身体飞快地蹦回了小白楼。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魔神逮到布蕾雅没有。   她蹦到窗台上,发现屋子里没人。   依兰奇怪地卷起尾巴挠挠脑袋:“就这么一会儿,他都不等我回来吗?”   话音还没有落下,她就听到楼下传来了非常非常奔放的声音。   床好像快要塌了,热情火辣的萨萨莉扯着嗓子,叫唤得惊天动地。   沉默的詹姆士爆发力十足,这一点从床板摇晃的‘吱呀’旋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噢!”依兰小毛线用尾巴捂住了眼睛。   魔神他……难怪他无法待在这里。   依兰小毛线滚烫烫地蹦出了窗户。她想,魔神一定去了广场。   她飞快地顺着建筑物的屋顶潜向上层塔。   贤者广场和光明广场上灯火明亮,两方人马还在对峙。   依兰蹲在高高的屋角上面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魔神的踪影,于是她把目光投向人群。   人群最前方站着贤者和光明大主教。   “如果是我做的,我没必要留着那块煎蛋让你们看见,徒增烦恼是非。”贤者在人前总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   ‘煎蛋’这个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完全就失去了‘煎蛋’的本味,听起来就像在说一根木头或者一块瓦片。   大主教苍老的脸上挂着假笑:“贤者呀,车轱辘话已经说了几个来回了,你们年轻人不累,老朽却已经撑不住啦。既然可疑的东西出现在你的私人住所,那么让我的人进去看一看,还你一个清白难道不好吗?如果你心里没有鬼的话,为什么不敢答应这么简单的要求?”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贤者文绉绉的样子让他显得更加出众,引得对面阵营的好多女性光明神使偷偷地盯着他看。   “你确定要和光明神殿作对吗?”早已失去耐心的副主教巴什龙怒冲冲地插话,“白德贤者,别以为做了贤者就可以为所欲为。看清楚,站在你对面的究竟是谁!呵,这个世界的主宰可从来也不是魔法,而是圣光!在你执迷不悟之前,最好考虑清楚和圣光作对的后果!”   “巴什龙,贤者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魔法师,对待贤者要有礼貌。”大主教等到巴什龙说完,这才慢吞吞地制止。   贤者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魔法不能为所欲为,光明的权力同样也需要合理的束缚。任何一样东西,如果不加约束,那只会变成灾难。”   “哲学的问题我们改天可以坐下来好好深聊。”大主教微笑着,完全不像在威胁,“但是现在,贤者你应该为你身后的人多想一想,不要太过固执,那样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贤者目光平静:“我退一步,我身后一百人要退一百人,一千人要退一千步,一万人要退一万步。请体谅我的苦衷,贤者,无法后退。”   即便说着让魔法师们群情沸腾的话,贤者的语气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老朽明白贤者的立场了。”大主教缓缓敛下笑容,“好自为之。”   贤者白德面无表情,缓缓颔首。   两位站在世界巅峰的领袖各自转身。   魔法师们和光明神使们继续打了一会儿眼架之后,迅速跟随领袖回到自己的地盘上。   依兰小毛线担忧地望着魔法师们离去的身影。   钥匙明明是她偷的,和贤者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要和光明神殿针锋相对啊?   一只手抓住了她。   “他很好看吗?”熟悉的调子冷冷地响起。   能够悄无声息靠近、抓住她的,只有这一个人。   依兰小毛线转回眼睛:“贤者被冤枉了!我担心会打起来!”   他面无表情:“收起你无谓的担心。你很在意那个白德?”   “我在意每一位魔法师!”依兰皱着小眼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吃飞醋!”   “你不觉得他有问题吗?”魔神非常没有节操地打击对手。   “不觉得。”   他沉下脸。   过了一会儿,他很不爽地说:“魔法森林没有布蕾雅任何痕迹。她还在法师塔。”   “哦?”虽然依兰非常忧心眼下的局势,但这个消息还是攫住了依兰的注意力,“那她会藏在哪里?”   魔神勾了勾唇角:“你去光明神殿看看情况,我去把她找出来。”   依兰挺起圆滚滚的小胸脯,重重点头:“嗯!”   干着急永远是没用的,无论什么样的状况,都必须行动起来,把眼前能做的事情做好。   “风!”   她轻飘飘地乘着风飞上半空,像一只黑白小风筝,直直飞向光明神殿。   对于她来说,只要有一丝丝缝隙的地方,都可以畅通无阻。   她从窗缝潜了进去,把自己拉成长长一条小线线,贴着屋顶和墙壁交汇的缝隙飞快地向前游走。   很快,依兰找到了正在议事的一正三副四个光明神殿的主教。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四个人齐聚一堂。   除了白发苍苍的主教和方脸阔鼻的巴什龙之外,另外两位副主教一个身材瘦高、发型地中海,另一个挺英俊,唇红齿白,长相偏女气。   主教高坐会议桌的上首,三位副主教分列左右。   “这件事绝对是白德干的!”巴什龙急促地说,“我查问过所有目击者,他们都声称看到女神塑像在活动,相互的说辞全部对应得上。我相信一定是白德用了什么手段控制着塑像活动,偷走了我身上的钥匙!我百分之百肯定,煎蛋和神像摔进他的屋子不是巧合!钥匙肯定在他那里!”   遗失圣墓钥匙非同小可,如果不能尽快破案把它追回来的话,巴什龙的地位岌岌可危。正因为如此,他才彻底沉不住气了。   唇红齿白的那一位用手挡着嘴唇笑了笑:“巴什龙,你这是被对手牵住了鼻子,才会盯着煎蛋不放。我倒是觉得另外一件事更加可疑。”   “什么?”巴什龙冷冷地凝视着他,“托马斯,你最好提出有价值的意见。”   长相阴柔的托马斯不紧不慢:“主教大人,我倒是觉得最可疑的不是什么煎蛋什么塑像,而是布蕾雅。说句心里话,我从来不认为光明神殿还需要出卖色相去从魔法师们那里换取情报,对于巴什龙和布蕾雅长期保持的不正当关系,我一直持保留态度。而这一次……万一巴什龙副主教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呢?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巴什龙正要暴跳反驳,主教却示意托马斯继续说。   “如果是布蕾雅做的呢?”托马斯微笑,“她带着同伙,以幽会之名光明正大地进了神殿,在巴什龙副主教沉溺于女色的时候,她偷走了钥匙。这个时候,她的同伙制造了动静,吸引了神殿方面全部的注意力,而真正带着钥匙的布蕾雅,却被巴什龙亲自送了出去。这,才是布蕾雅之后为什么神秘失踪的原因。法师塔借着什么凶案、偷情上门一闹,让神殿彻底陷入了被动,再用一块煎蛋扰乱视线——噢,不得不说这一招真是高明,我们巴什龙副主教的脑子里面现在已经只有煎蛋了吧!”   屋得好有道理啊!如果不是我偷了钥匙的话,我一定认为他的推断最接近真相!’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巴什龙的额头上暴出了青筋,“布蕾雅绝对没有动过我的钥匙,我发誓!主教大人!”   然而大主教却没有理他,而是缓缓点头:“托马斯的分析很有道理。巴什龙,你的个人情绪让你丧失了理性,如果你继续将案情往有利于你的推断引导的话,我将暂时收回你的一切权限,让你闭门思过。”   巴什龙一身暴躁化成了冷汗:“主教大人……请容我为自己辩解一句。这么多年来,每一次穿上衣服的时候,都会检查圣墓钥匙是不是在身上,这应该是我们每个人刻入本能的习惯不是吗?正因为这个习惯,我才非常确定,送布蕾雅离开的时候钥匙是在我身上的。我并不是为自己推托,而是害怕错过了真正的线索!”   阴柔的托马斯捂着嫣红的嘴唇,痛心疾首地说:“真正的线索?煎蛋吗?巴什龙,别再继续闹笑话了好不好?身为副主教之一,我真是担心被你带坏了名声。我快受不了了,一个副主教居然亲自带头抹黑至高无上的光明女神!现在外面都在说女神喜欢煎蛋……噢!真是一场信仰之灾!”   巴什龙和托马斯明显不对付,听这个小白脸一嘲讽,巴什龙刚刚冷静下去的情绪再度沸腾:“你这个只有后面中用的玩意给我闭上嘴!”   “巴什龙。”光明大主教冷下了脸,“这就是你对待同僚的态度。”   巴什龙的冷汗凝在了脸上:“主教大人,我说的都是事实,我……”   “够了。”主教一向和蔼的脸上都显出了三分阴沉,“从现在开始,在神殿内不要再让我听到‘煎蛋’这两个字,‘神像’也尽量少提!”   巴什龙的嘴唇无助地动了动,一脸委屈不甘,却只能低头:“是!”   依兰小毛线同情地看着巴什龙。   噢,真相就这么被埋没了呢。 第81章 他的脑袋   “随我去圣墓。”   谈完了‘煎蛋’事故之后, 光明大主教撑着金色座椅的扶手,慢吞吞地站起来。   开启圣墓同时需要三把钥匙,主教那一把必不可少, 另外再加上任意两名副主教的辅钥匙。   副主教共有三人, 原本有一个副职就是替补的,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被排除在外的大部分时候是小白脸托马斯。虽然只是开门的小事,但三位副主教都很清楚它不是小事。   这也是托马斯拼命对巴什龙落井下石的原因。   现在巴什龙失去了钥匙, 自然没有资格跟着去圣墓。他脸色难看, 垂着头站在原地,紧攥的拳头上迸出了青筋。   他已经被神殿的核心排除在外。   会议室里孤零零留下了他一个人,连依兰小毛线也顺着屋缝游走了。   依兰跟着那三个人穿过长长的后殿走廊, 再一次来到了圣墓门外。   三把钥匙锲进了钥匙孔, 规律致密的金属‘匝匝’声从内部传来,足足等待了将近一分钟之后, 旋刃一样的金属大圆门才渐次开启。   层层金属片旋开,耀眼的灿烂光芒从里面照出来,在墙壁上留下了主教和两名副主教的影子。   主教身材瘦小佝偻, 在不爆发气势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平无奇的和蔼老人家。托马斯阴柔女气,哪怕穿着宽大的神官服,也能看出来腰身很细很软。另外一名地中海发型的副主教身材比较正常,看起来就像光明教堂里面那种最普通的秃顶牧师。   这三位看似平平无奇, 却是站在神权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如果圣战爆发, 他们就是圣骑士的不二人选。   依兰紧跟着他们,悄悄游进了圣墓。   金属旋门在身后合拢, 金属内门正中同样有三个钥匙孔。   想要从内部开启这扇门,同样需要这三把钥匙。   ‘偷偷留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他们关上门之后我就出不去了,只能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她暗暗琢磨。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左右两旁陈列着七圣骑也就是屠魔者们的塑像,以及一些珍藏在玻璃橱窗里面的圣剑等物品,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能被陈列在圣墓里面,证明它们都是圣骑士们用过的东西。   踏上走廊的时候,托马斯忍不住开口问道:“主教大人,既然您也认为钥匙失窃这件事和什么鬼煎蛋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给巴什龙撑腰,和法师塔的贤者闹那么僵呢?”   大主教神秘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不要急。”   穿过走廊,前方是一间较大的厅堂,耀眼的金光就是来自这里。   真正的圣器并不多,依兰第一眼看见的正是昨夜大主教释放圣灵鸟的那张金弓。它看起来颜色略有一点暗淡,在一片金光海洋中,就像一块色泽略沉的礁石。   大主教抚了抚它,感慨地说:“释放圣灵令圣器元气大伤,需要时间来恢复。没想到,连圣器都没能留下它。”   托马斯上前看了看暗淡的金弓,迟疑地望向光明大主教:“主教大人……不知昨夜入侵神殿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魔法师手里竟然有这种东西,竟能与圣器抗衡吗?”   大主教缓缓环视厅中的圣器:“命运之轮再次转到了既定的轨迹。曾经有一位贤者,她被称为史上最有魔法天赋的贤者,她善良、热情、公正,她德高望重,被所有人崇敬,就连精灵都被她吸引而来。可惜最后她堕落了,变成巫妖王。”   托马斯惊奇地睁大了他的桃花眼,伸出手指,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您指的是……光明圣战的最后一役,法师塔之战中被歼灭的巫妖王玛琳恩?这和昨夜入侵神殿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听到‘玛琳恩’这个名字,盘踞在屋顶的依兰全身都收缩了一下。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贤者、巫妖王、最后一役、玛琳恩。   “不错。”大主教笑了笑,“正是她。在她堕落之前,她的肩膀上住着一只魔法精灵,据说这只魔法精灵能够释放强大的魔法,曾经和玛琳恩一起度过了不少难关。可惜在最后一役中,就连相伴多年的魔法精灵都抛弃了玛琳恩,不知所踪——可见巫妖王不得人心。”   ‘不是这样的!’依兰拉成条条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的心里有个细细的声音在尖叫,‘没有抛弃,没有!’   她难过得要命,心底非常非常抵触大主教那些话。   托马斯挑高了眉毛:“所以主教大人的意思,昨夜出现在神殿中的是那只消失了数千年的魔法精灵吗?难怪有那么大的能量!”   大主教笑了笑,没有肯定或者否定,只说:“贤者和魔法精灵在一起……真是有趣啊。白德是一位非常非常出色的贤者,假以时日,不会逊色于堕魔之前的玛琳恩。说实话,我倒是很期待这位白德贤者也能成为载入史册的反面人物,那样,说不定你们都能沾他的光,名垂青史不是吗?”   托马斯非常及时地拍上了马屁:“名垂青史的当然是主教大人,我等只不过是您的跟屁虫罢了,能在史书上混到一个‘等’字,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大主教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愉悦,不过更加温和的语气泄露了他的好心情:“迪斯?卡尔、泽白度、米诺加等英雄,在那一战立下不世功勋……托马斯,如果有机会亲历一场史诗之战,我保证你们都会有姓名,而不是那个‘等’。”   “谢主教大人栽培之恩!”托马斯和地中海一起低头。   依兰心中翻涌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   她呆呆地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到底是谁?等等,这些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们以为我和如今的贤者是一伙的……噢,他又替我背上了一只黑锅!’   依兰一个激灵醒过了神。现在可不是追寻过往的好时机,还有正事要办呢!   她飞快地扫视着面前这些圣器。   加上那把颜色变得暗淡的弓,圣器一共有五件。弓、剑、锤、盾,还有一把竖琴。   “神圣之弓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大主教抚着那把弓,“没想到圣灵鸟都没能留下那只精灵。”   “主教大人,我们还会找到更好的机会。”   “是的。”大主教微笑着,把那把金色的竖琴从圣光之台上面取了下来,“圣器真言之琴,能够强迫对方回答三个问题,出言必是真话。托马斯,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借着‘煎蛋’的事情为难贤者,那是因为只有将矛盾激化,我才能找到机会使用圣器啊……托马斯,安排好那些效忠于我们的魔法师,只要白德贤者有任何失言,让他们及时发散扩大,好好引导舆论。记住,光明神殿,永远必须站在绝对正义的立场上。”   托马斯恍然大悟,谄媚地笑起来:“是!我一定办好这件事情!”   依兰紧紧盯住大主教手中的金色竖琴,心脏‘怦怦’直跳。这个东西太厉害了!在它面前,连心里都藏不了任何秘密!   千万千万不能撞上它!她自己重重敲了几下警钟。   “刚才我不提这些,是因为巴什龙在场,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参与了。 ”大主教叹了口气,“他令我失望。”   “是!”托马斯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大主教继续带头往更深处走去。两位副主教低头跟在他的身后。   圣器室的后方就是七位屠魔者的圣墓。   七块金光灿烂的巨型碑矗立在宽阔殿堂中,依兰仔细打量着周围,看见金色的棺椁就停放在金碑后方,并没有入土。不知道为什么,一眼看过去,这些金碑和金棺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不知道魔神的身躯会不会就藏在这里?’依兰悄悄打量着四周,‘如果可以留在这里仔细探查就好了。’   她匆匆环视一圈,发现这个地方从墙壁到殿顶再到地面,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纯净的圣金,她现在的魔法水平根本不足以凿穿这种厚度的金属,而且在神圣之光的压制下,这里的魔法元素都变得怠惰。   出不去。跟着主教们离开是唯一的出路。   她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三个主教在圣墓前默哀了片刻,转身向外走去。   依兰游走在他们头顶。   她迅速开动脑筋:‘地面都是圣金,这意味着光明神殿把这里做成了最坚固的储藏室,没有必要、也不方便再设密室了。所以魔神的躯体会不会就藏在某一只棺材或者墓碑里面?’   她转过眼睛,再次看了看那些莫名违和的墓碑和金棺。   ‘噢!’依兰猛地把自己拉长了一些,瞪圆眼睛,仔细数过去,‘一二三四……七……八?!’   金碑有七座没错,可是棺材却有八只!   难怪她刚才怎么看都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原来棺材多了一只!   依兰激动得身体乱扭。   破案了破案了!肯定在这里!   她迅速开动脑筋:‘我和魔神是通过路易大人身上的堕神之血找到了白休,然后追到这里的,堕神之血是从缺失心脏的地方流出来的,所以这里藏的是躯干!白休不可能跑到圣墓里面,所以和他合作的人是一个神职人员吗?噢,我是不是抓住了一条重要线索!我可真是一个推理小天才!’   依兰‘小天才’心不在焉地跟着三个主教往外游,脑袋里思考着下一步策略。   偷钥匙!   拿到主教和另外一个副主教的钥匙,凑齐三把钥匙,潜进来偷走魔神的身体!   依兰小线条游低了一些。她要留意看看主教们都把钥匙藏在哪里。   ‘你们总得睡觉吧!’   她眯着眼睛,愉快地在墙缝里游动。   三位主教停在了金属旋门门口,各自取出了钥匙,放入钥匙孔。   依兰牢牢记住了位置。   主教的钥匙在前襟的内袋里,托马斯的钥匙挂在左边腰侧,地中海的钥匙和巴什龙一样,也用锁链挂在胸前。   依兰和魔神现在手上已经有了巴什龙的钥匙,所以只要偷了主教的钥匙再加上任意一个副主教的钥匙,就可以开门。   她激动得心脏发痒。   旋门大概需要一分钟才会彻底开启,一分钟之后闭合。   依兰耐心地听着‘匝匝’声。   就在这时,身后的长廊和甬道最深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合金做成的巨型圣墓都在嗡嗡震颤!   依兰吓了好大一跳。   她紧张地望向三个主教,却发现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一个个垂着眼睛,就像听不见响声似的。   “记一下时间。”等到震颤结束,大主教才淡淡地说,“虽然被镇压的魔鬼永无翻身之日,但是如果黑暗力量爆发得太过频繁的话,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   托马斯微笑着点点头:“一直是两年三次频率,算算时间,差不多就该是现在爆发一次了。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知道圣墓里镇压着魔鬼的头颅时,一整夜都没能成功入睡。”   依兰小毛线的呼吸彻底凝滞。   她的心里发出了尖啸。   脑袋脑袋脑袋!魔神的脑袋在这里!   等等,是脑袋的话……她刚刚的‘天才’推理就全错了……   依兰垂下一条线线:‘噢,魔神说得没有错,在确凿的证据出现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开动脑筋发散思维,免得把自己弄成一团浆糊。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一团不带脑子、没得感情的毛线线!’   圣墓深处,一片金光灿烂之中,好像闪过了一片黑色薄雾一样的幻象,它就像一幅透明的玻璃画,从墓室最深处掠出来,穿过所有的空间,撞碎在门上。   它只是幻象。   事实上,三位光明主教的头发都没有动上一动。   “匝匝匝——”   金属旋门开启。   依兰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在心里对他说:‘等等我,我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家!’   把眼睛转回来的时候,依兰忽然感觉到一阵眼花。   脑袋里,好像有什么被激活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发现面前开启到最大的圆形旋门好像一只漩涡一样,开始原地旋转。   ‘怎……怎么回事?’她的头很晕,就像身处风暴中心。   一片转动中,三个光明主教非常平稳地踏出了旋门。   噢,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得赶快出去……   依兰强忍着不适,游向正在缓缓收拢的金属门。   她的头更晕了,眼睛花得要命,旋门就像一只凑在眼前飞速旋转的万花筒。   忽然之间,白光泛滥。   刺眼的光线卷住了她,眼前的一切像落进了石子的水面一样,荡开一圈一圈的波纹。   画面模模糊糊地在眼前出现。   现实和梦境般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依兰艰难地重重眨眼。   ‘不,不不,我得先出去,先离开这里,门一旦合上,我就再也出不去了。’   这里全是圣金和圣器,如果被关在这里的话,等到天亮交换,魔神的下场一定比乌玛丝密室中的瘟疫领主更加凄惨一万倍!   依兰拼命游向收束得越来越小的旋门中心。   眼前的虚幻画面越来越清晰,彻底遮蔽了她的视野。   ‘噢,不不,让我先出去!’依兰拼命眨眼,在虚幻和真实的交界处,寻找门缝的方向。   她已经撞在了金属门上。   但是画面带来的触感也同样真实,画面中,此刻挡在她面前的是一根白色的石膏柱,上面有精致的花纹,她撞在石膏柱上,触觉丝丝分明。   幻象强势地侵占她的触感,让她分不清自己位于金属旋门的什么位置。   声音也传了出来。   “噢,短短一天之内,就逮出了二十五个在城里面散播谣言的魔法师,都是那个泽白度的功劳!”白胡子从石膏柱后面走出来,胡须飞得老高,兴高采烈地对黑胡子说,“这个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啊!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是该退休啦!”   黑胡子卡多拉克捋着胡须:“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年轻人。也许你还不知道吧,城内交通和食物的调度也是他在做。”   “噢!我就觉得今天哪里怪怪的!整个城里有序多啦,噢!最令人手忙脚乱的问题都解决啦!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把整个城都交给他!我要退休好好陪我的猫!”白胡子蹦起老高。   依兰的心神被画面抓住。   ‘不,不不不!’她在心里大叫,‘不要随便信任什么人啊!不是说唐的孪生兄弟在这里吗!’   “别大意。”黑胡子倒是冷静很多,“至今我还没有看见他,你呢?”   白胡子挠了挠头:“我也没有。不过他那么忙……城里人又多,没见到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别忘了唐那个孪生兄弟!先找到人再说,唐的长相很特别,如果泽白度真是他的孪生兄弟的话,见到人,我们肯定可以认出来。”   依兰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噢,黑胡子卡多拉克,还是你比较聪明,难怪你和贤者是一对,而白胡子却一看就是个单身汉!’   刚舒完气,她立刻醒过神。   ‘噢!不不不不!我现在哪有功夫替古人担忧?!我得出去!离开圣墓!’   她拼命眨眼睛。   眼前白胡子和黑胡子清晰逼真的脸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理智告诉依兰现在必须马上清醒,但是感官却强势地把她留在了‘梦境’里面。就像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牢不可破的真实。   ‘时间不多了!’她的心里泛起了浓浓的焦灼,‘我可能只有十秒……或者八秒的时间来钻出那扇门!’   她用力地挤起眼睛,直到眼前一片黑暗,眼睛周围皱得非常紧绷难受时,才飞快地睁开一丝眼缝。   看见了!   黑胡子和白胡子两个人的正中间,隐隐约约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虚幻漩涡!   依兰冲了过去。   “噗。”她感到一阵失重。   她没能飞进那个漩涡,而是落到地上了!   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她感到浑身无力,动作疲惫,像是背着一头水牛。   噢,小时候在梦里被怪物追的时候,也是这样身体沉重,怎么跑也跑不起来。   “你说得没错!”白胡子蹦跳着转了个身,长袍一扫,让依兰失去了漩涡的位置,“我们现在就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先去把那个泽白度找出来再说!”   疲惫不堪的依兰艰难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走开呀!梦境你先走开呀!冰!扎我自己!’   她只有……不到五秒钟的时间了。   黑胡子叹息:“如果不是生逢乱世的话,这些年轻人必定大有作为。”   “嘿,老伙计,你这话就不对了,乱世才出英雄嘛!不知道历史将会如何评价光明神殿的‘壮举’啊!以正义之名,行铲除异己之实?哈!等我退了休,我一定要好好写几本书,骂得光明神殿狗血淋头!”   依兰小毛线重重闭着眼睛。   再一次狠狠睁眼时,视野正中再一次出现了摇摇晃晃的缺口,它,只有小指甲尖那么大了!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们两个先闭嘴!’依兰凝聚了全部精神力,盯住那一点幻觉一样的门缝。   蓄力……蓄力……   “呵,难说。仅冰原一战就屠杀了三万手无寸铁的平民的唐,声望可是越来越高了。”黑胡子轻轻摇头,“就看能不能打赢这一仗吧。谁赢了,谁说了才算。”   白胡子当场跳脚:“要不是……要不是元素魔法莫名其妙被削弱,谁怕那些黄金狗!不是我说,这事情八成就是光明神殿干的!”   “怼!”   依兰弹跳了起来,半途中用力把自己拉成了一道细丝。   近了……更近了……   依兰觉得自己正在从沼泽里面把身体拔出来。   门缝还在收缩,眼看着第一层刀片一样的旋转金属就要彻底合拢!   ‘快快快快!’   她钻进了肉眼几乎已经看不到的缝隙。   “嗖!”   她彻底摔进了梦境里面。   ‘我离开圣墓了吗?黑暗神保佑,应该离开了吧……不行,我不能这样躺在路上……’   依兰记得圣墓门外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一直有光明神使在巡逻。   ‘得挪到边上去。噢,我到底有没有成功离开圣墓……我的身体会被夹成两段吗?’依兰忧郁地想,‘如果断了,会不会像蚯蚓一样,各自长成一只新的神格?天哪,用脑袋想一想那个画面,我都快要窒息了!’   她凭着本能,用尽全力把那个几乎拖不动的现实中的身躯移向墙角的位置,然后悲催地望着面前的白胡子和黑胡子。   虽然她等梦境再临已经等了好几天,虽然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历史的真相,但这个时间和地点,真的不合适啊!   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之后,依兰放弃了。   无论她怎么努力,至多就是看到头发丝大小的现实画面,非常模糊,难以辨别方向,而且试图移动现实中的身躯难如登天,根本找不出半点醒转的可能。   她扑腾了一会儿之后,无奈地放弃了——与其这样,觉得还不如专注于梦境,说不定能在梦境中找到什么突破口。   至于躺在圣墓外面会不会被人看见……只能向那个不靠谱的黑暗神祈祷了。   ‘噢,魔神,请你保佑你自己吧!一定要好好保佑你自己呀!’   她忧郁地跟着黑白胡子离开了这间乱糟糟的石膏大殿。   站在高高的白色台阶上面环视下方的城池,依兰发现外面果然有秩序了,气氛也明显变得不同。   “都是泽白度的功劳啊!”白胡子站在台阶上,摆出一个拥抱太阳的动作,“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啊!朝阳,噢朝阳!它的活力和生气,让我们老头子只能羡慕嫉妒!”   泽白度……依兰觉得这个名字依稀在哪里听过,有那么一丁点儿耳熟。   她飞快地跟上白胡子和黑胡子。   城里很多人在夸赞泽白度。   “真是个很棒的年轻人!噢,现在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了!”   “我又重新找到信心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会给人惊喜了!”   “他真的很会鼓舞人心,不是我说,这样的好口才,说不定可以说明光明神殿那位大主教,放弃对法师塔的包围呢。”   “哼哼,看看眼下的形势吧!说不定将来是光明神殿求着我们停战,我们还不一定愿意答应!”   和上次相比,城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黑胡子和白胡子对视了一会儿,就连严肃稳重的黑胡子,眼睛里也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喜悦。   看起来,真的是非常有希望啊!   一架造型奇特的小车‘嘎吱嘎吱’被推到了面前,车后面扬起一张带着汗水的笑脸,一个年纪在三十左右的眼镜魔法师撩起魔法长袍的袖子擦了把汗,喜滋滋地说:“两位快看,这是刚发明的魔法投石车!往能量核中灌注魔力就可以发射魔法炮弹,射程远远超过火流星哟!”   “真的假的?”白袍子拎起衣摆跳了过去,“能超得过我的火流星?”   特意强调了‘我的’。   眼镜魔法师嘿嘿一笑:“是的!您上城墙,亲自试试就知道啦!哦对了,是泽白度发明的,他让我先带过来让你们过目,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开始大量生产啦!”   黑白胡子对视。   “先看看。”   “上城墙!”   依兰跟在他们身后。   因为事先知道了这一战的结果,所以她对一切都抱着深深的怀疑态度——这个泽白度到底会不会有问题?眼镜魔法师会不会趁机偷袭黑白胡子?   ‘噢,天哪,两位老人家,你们可要警醒一点啊!别丧失了警惕心啊!’   依兰焦灼地在黑白胡子身上穿来穿去。   她什么也做不了。   来到城墙上,戴着厚瓶底眼镜的魔法师兴冲冲地在旁边解释魔法投石车的原理,一副献宝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把泽白度发明的神奇宝贝推销到大陆各个角落。   对于魔法投石车的原理,依兰每个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   总之就是一堆机械加魔法定律。   白胡子依言开始操作。   依兰胆战心惊地注视着这个看起来很危险的东西。   “轰——”   一枚大火球被抛射了出去。   它翻滚着,越过了壮阔雄伟的魔法光墙,远远地抛到了光明骑士扎堆的地方。   “轰隆!”   恐怖的爆炸发生了,一朵可怕的蘑菇云和火焰一起冲上半空,气浪把一大圈光明骑士掀得飞向四周,一看就是凶多吉少。   “哇喔!”城墙上发出了欢呼和惊叹。   依兰也吃了好大一惊。   这也太厉害了吧!   “能把魔法吃这么透,肯定不是光明神殿的走狗!”白胡子一秒钟就为泽白度心折,“我相信他!”   黑胡子虽然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睛里也清楚地流露出了欣赏的意思。   看到这么强大的火力攻势,任何一个人心里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有许多魔法投石车的话,打退光明神殿岂不是轻轻松松?   “大规模投产肯定会有难度,”眼镜魔法师早已经料到黑白胡子的反应了,他挤眉弄眼地说,“除非能调动城里所有的人,先把那些魔法矿石全部提纯,用它们来制作能量核心。”   “小问题!”白胡子豪迈地挥手,“走,先带我们去见见泽白度,我要当面夸奖一下这个厉害的天才!”   “他在忙食粮的事情。”眼镜带头走下城墙,“到东边去一定可以找到他!”   黑白胡子一起催促他:“快快带路!真是好奇死了!”   依兰也像他们一样好奇。 第82章 美丽心灵(一更)   依兰小毛线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梦境’中的一切实在是太逼真了, 她简直怀疑自己已经被时光送回到了数千年之前,这种身临其境感,让人头皮发麻。   她跟着黑白胡子和眼镜, 向着城池东边走去。   这个时候的法师塔, 建筑并没有未来那么密集,城墙圈住了一大块魔法森林的范围,种着许多魔法作物。   魔法田野看起来就像梦境一样神奇。   这一片区域内,土壤和泉水都蕴藏着丰郁的魔法力量, 连肉眼都能看见密聚的魔法元素, 它们就像无数道彩虹,铺满了整个地域。   凑近一看,只见每一株玉米树都像巨杉那么高大雄壮, 依兰胆战心惊抬起头, 生怕那些颤巍巍的巨型玉米掉下来砸到头。玉米苞上面,每一颗玉米粒都有脑袋那么大!   穿过绿色厚纱帐一样的玉米地, 前方就是一望无际的稻麦田。   正是这些像炮弹一样大小的米粒和麦粒支撑着法师塔内的食物供给。   “泽白度呢?”眼镜拍了拍一个撅着屁股研究农作物的魔法师。   脸蛋晒得通红的魔法师转过身来:“噢!他发现了一个增加产量的好办法,去了研究塔里做实验!”   几个人一起抬头望向田野正中那座独立的小白塔。   三层塔,四周空阔。   玻璃窗后面有个身影晃了过去。   “喏, 他就在那里!”农民魔法师开心地指着白塔。   找到人了。   黑白胡子再次默契十足地对视一眼,然后兴冲冲地前往田野中心。   ‘我先去看看。’依兰在梦境中是行动自如的,可以随便把自己的视角从高空拉到地面。   她一瞬间就抵达了白塔,透过玻璃窗,好奇地望了进去。   一截很普通的浅灰色袍子出现在眼前, 泽白度的上半身被一只装盛着沸腾绿色溶液的大玻璃瓶给挡住了。   依兰越过窗户, 正要穿过这只绿色大药瓶的时候, 身体忽然一轻,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从身后传来, 她飞了起来,就像被漩涡抓住一样,迅速飞上了半空。   ‘噢不不!’   ‘噢!让我看一看他的脸啊!如果他是唐泽飞鸟的孪生兄弟,那我肯定能认得出来!让我看一眼!’   唐泽飞鸟那张寡淡的脸太有辨识度了,就算几千年前的服装和发型和现在不同,依兰也能一眼认出来。   画面像是一幅被扔进水中的画。很有经验的小依兰知道,梦,就要醒了!   ‘不!哪怕外面在下刀子,也让我看完这一眼啊啊啊——’   依兰小毛线发出了不甘的咆哮。   她真是快要气死了!   想醒的时候醒不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谁要醒啊!   ‘呀呀呀!气死我……呃。’   梦境消散,现实来临。   依兰看到一双无比纯净的眼睛。   浑身一僵,她呆滞地眨了眨眼。   梦境彻底褪去,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清晰,她被人捧在手里,这是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她,就像捧着一件易碎的宝贝。   她眨了眨眼,面前的纯净金眸也眨了眨眼。   依兰不动声色,缓缓把视线转了一圈。   这是一个……穿着神官长袍的女性光明神使。   她应该是巡逻到了圣墓门口,然后捡到了毛团。   光明神使是一位少女,她的眼睛就像阳光一样纯净,她的脸颊肉肉的,留着可爱的婴儿肥。   依兰为难地看着她。   “你是小精灵吗?”神使少女压低了声音,小心地问。   依兰眨了眨眼睛,点点身体。   “噢!”神使少女腾出一只手捂了捂嘴巴,眼睛里面一下子蕴满了泪水,“天哪!是真的!是真的!”   依兰垂下眼睛。   这个少女对她没有一丝一毫提防,如果她愿意,现在就可以非常轻松地杀掉她。   邪恶的依兰小毛团垂下满身绒毛,心情非常复杂。   就在依兰艰难地给自己做灭口前的心理疏导时,神使少女忽然飞快地把她塞进了口袋里面。   依兰:“?”   她探出眼睛,看见神使少女挺直了脊背,摆出一副正经得不得了的表情,向着长廊外面踱去。   “喂,妮可,你怎么又没按时抵达巡逻点,是不是偷偷躲在角落里面吃甜点了?”两个中年神使迎面走来,他们冲着少女露出了揶揄的表情,和她打招呼。   她也叫妮可?依兰忧伤地把尾巴卷在了身上。   对一个和母亲重名的人下手,真是太邪恶了啊!   依兰翻起眼睛望着天花板。   她狠狠地想,如果这个妮可神使告诉另外两个人她捡到了一只毛团,那,自己就只能狠下心肠把这三个人都灭口了。   幸运的是,少女妮可只吐了吐舌头,俏皮地说:“我才不会把甜点分给你们吃!”   “谁爱吃那种东西啊?”中年神使挥挥手,“快走吧,你的巡逻时间又要出问题了!”   少女妮可蹦蹦跳跳跑向长廊另一头。   依兰的听力远远超过普通人,在妮可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她听到了身后两个神使的对话。   “可怜的妮可,瞒着她是对的,如果知道父母已经死掉的话,她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吧?”   “就……先瞒着呗,等她再长大些吧。”   “上次托人去找的那两本书今天已经送达了,《坚强的小金荆》和《一只歌唱鸟儿》,都是教人变得更坚强的读物,你想个办法不引人注意地让妮可看到它们。”   “好的我知道了。你一定花了不少金币吧?把这种东西送进来可不便宜。”   “小事情啦!”   依兰慢慢眨了眨眼。   她的心情有一点发闷。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敌对阵营的光明神便们其实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性格和朋友。除了立场不同之外,其实他们和她认识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她呆呆发愣的时候,妮可已经迅速巡逻了一整圈,然后离开神殿,走向神殿后方的建筑群,那里是神使们的住所。   依兰没有贸然离开,她还在考虑应该怎么做。   少女妮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小屋,收拾得非常整洁,窗户下面的花瓶里面插着手工裁剪的纸花,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立柜里面。   她把枕头摁成一个鸟巢的形状,小心翼翼地把依兰小毛团捧了进去。   “等我换一身衣服!”   依兰小毛线忧郁地注视着她。   脱去神官服的妮可看起来就像邻居家的十六岁少女。她穿上一条棉布白裙子,慢慢躺到了床上。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依兰和她对视。   “小精灵,是妈妈请你来陪我的,对吗?”少女妮可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妈妈说,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我,让我千万不要太难过,要开开心心的,她会请天堂的小精灵来陪伴我……我每天都尽量让自己开心,你就真的来了!”   依兰小毛线呆呆地看着她。   噢,这让她怎么下得了手!   笑着流泪的少女真是令人心疼啊!   “彼特叔叔他们都想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家里出了事……可是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嘛,我只要随便找一个魔法师问一问就会知道了。大家都瞒着我,希望我开心,我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很开心,他们也会开心。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多好啊!”她笑着笑着又流出了眼泪。   依兰垂下眼睛,蹭过去,帮少女妮可擦掉泪水。   她的绒毛都弄湿了。   现在不太方便抖毛。   依兰小毛线偷偷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地说:“想哭就哭吧!”   少女妮可的嘴巴猛地抿成了一条线,她的金眸剧烈地颤动,两汪清泉摇摇欲坠。不过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努力微笑起来,摇了摇头。   “不哭,爸爸妈妈希望我坚强!”   依兰叹气:“噢,你这么听话吗?我想他们从前一定告诫过你不要乱捡什么东西回家,你就没想过我会伤害你吗?”   她猛地炸起了全身的绒毛,非常凶狠地冲着少女皱起眼睛:“我会杀人的!”   妮可反而被逗笑了,她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温柔又美丽。   她伸出手指,非常小心地碰了碰依兰的绒毛。   “我好喜欢你呀!”妮可幸福地感叹。   依兰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噢,这可怎么办才好……’   “妈妈和爸爸在天堂过得好吗?”少女面露一丝担忧,“在那里,应该不会像人间这么辛苦吧?”   依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想,对于老妮可和老林恩来说,虽然从前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工作也很劳累很辛苦,但他们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总是幸福的。   “能看到你的微笑,他们一定没有觉得辛苦。”依兰很认真地说。   “是吗?”少女妮可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爸爸妈妈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生来就是王族,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啊,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他们很努力很努力,每天都非常辛苦,想让王国的每一个人都能过上更幸福的生活。他们已经非常努力了,可是很多时候,国王也不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依兰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女竟然是王族。   “我每次偷偷溜出宫去,都会听到过得不好的人在骂我们,其实爸爸真的已经尽力了。他每天都要工作到很迟,每天都要面对很多很多的烂摊子,妈妈也把所有的珠宝都变卖了,用来帮助一些受灾的地区。可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被他们最在乎的人们杀死了,还要背上可耻的骂名……小精灵,天堂里面,应该不会这么辛苦吧?”   依兰看着少女纯净哀伤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不会的。天堂没有不幸。”   “嗯!”妮可重重点头,“真是太好了!希望爸爸妈妈忘记那些事情,我也不会再伤心!等我在神殿的三年实习期结束之后,我将回到王国去做神官,我要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人,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他们看见,乔治家并不是腐朽的、只懂得剥削和享乐的堕落王族,我一定会做到的!”   依兰眨着小黑豆眼睛,心情十分复杂。   “我相信你。妮可。”   “嗯!小精灵,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快睡吧,”依兰蹭了蹭她的脸颊,“做个好梦。”   “谢谢你小精灵,遇见你是我今年最幸运的一件事。”少女妮可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要把遇见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好的。”   依兰看了她好一会儿,感觉到少女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之后,她甩了甩尾巴,轻声地弹跳着离开了这间简洁的屋子。   在屋顶上蹲了十分钟之后,依兰小毛线违背了自己的原则,第一次在非紧急状态下感应了詹姆士导师。   秃顶导师正兴冲冲地睁开眼睛,把手伸向躺在身边的美女魔法师萨萨莉。   刚把丰腴美人摇醒,詹姆士的目光忽然闪了一下,问出了一个让萨萨莉很想一脚把他踹下床的问题——   “你们火玫瑰帝国那个被处死的国王是不是叫乔治?他的女儿是不是名叫妮可?”   萨萨莉眼肌抽搐。   “是啊是啊你说得没有错!亲爱的詹姆士,大半夜弄醒我就问这个?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蹲在少女妮可屋顶上的依兰沉默了一会儿,又让詹姆士代她问了一句:“乔治是个好国王吗?”   萨萨莉郁闷地坐起来,抓乱自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她在床头摸索了一会儿,拎出一根雪茄来点上,“一个两头讨不了好的国王吧。亲爱的,你也知道今日的格局并非一朝一夕形成,平民是羊,贵族是狼,国王就是狼群推选出来的头狼。如果头狼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忘了自己是狼,而去同情本该是食物的羊,动了狼群的口粮……后果会是什么样呢?很显然,狼群会让他死。而羊,在羊眼里所有的狼都是一样的,没有善良的狼,尤其头狼更坏,不是吗?”   “所以乔治被推翻,其实是狼群的狂欢吗?”依兰借着詹姆士之口,喃喃地问。   “这么说也没错。”萨萨莉吐了个烟圈,“说实话,乔治在位的这些年,国内的确是一团糟。如果他不要去动贵族们的利益,一切就不会变得那么糟,没有人能把他从王座上面拉下来送上绞刑架。王国的格局是稳固的,守成很容易。但他却想要做变革的先驱者,在贵族们的阻力下他寸步难行,国内境况反倒变得更加糟糕。”   “于是,乔治成了昏君,全民公敌。贵族们想要他死,平民们也想要他死。哼,那些狡猾的贵族,谁也不愿背上‘弑君者’的恶名,于是他们私底下都在支持平民造反。”萨萨莉耸耸肩,“结果,你也看到喽。现在的黑玫瑰联邦制,说穿了就是把贵族们的称呼变成土地领主,不用再向国王纳税而已。”   “至于黑玫瑰女王嘛。哼哼,为什么六国军队搞不定一个小小的新生政权,当然是因为国内的大贵族,也就是如今的土地领主们都在暗中出力保着她。借着战争之机,他们大肆敛财、发展军队,等到时机差不多的时候把这个黑玫瑰推出去替死,他们重新恢复帝制,推出新的头狼来——发死人财而已。政治,总是如此。谁玩得过那些阴谋家啊!”   她摁灭了雪茄:“詹姆士,你确定要继续和我聊这个吗?”   依兰默默切断了感应,迎着南边吹来的风,眨了眨眼睛。   她跳下屋顶,蹲在窗台上,凝视熟睡的少女。   少女的眼角还留着泪痕,嘴唇动了动,好像在念‘妈妈’。   依兰把视线转开,望着深邃无边的星空。   ‘我原本想要杀了她。’   ‘可是她并不是一个坏人,她的心灵美丽透明,闪闪发光。’   ‘如果把信仰光明的人都当成敌人的话,那和光明神殿的所做所为又有什么区别呢?明与暗,光与影,都是天然的存在,没有什么生来就是错的。’   ‘不要轻易判断一个人、一件事。’   ‘永远不要让偏见遮住视线!’   脑海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依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更加开阔。   依兰探出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的白毛毛又变多了!   依兰杂毛团离开低阶神使们的住宅区,潜回了光明神殿。   她失望地发现,大主教和副主教们日常居住的房间竟然有圣光防御。   “啊哦!”   偷钥匙计划原地破产。   依兰在大殿顶上徘徊了一会儿之后,果断转身游出了光明神殿。   与其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找魔神会合,看看他有没有新的发现。   关于妮可的事情……依兰也想和魔神聊聊。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整个球恹恹的,绒毛都呲不起来。   ‘不知道魔神会在哪里……’   念头刚刚一闪,依兰就看见了他。   他反手握着短剑,在白色玛瑙石建成的街道上飞奔,快得拖出一道残影,而在他前方,盘发一丝不乱的女魔法师正骑着雪豹狂奔,冲向不远处的狮鹫中心。   “噢,我看见了谁!”依兰小毛线发出低低的惊呼。   布蕾雅!   魔神在追布蕾雅!他找到她了!   噢,魔神真是无所不能!   一头狮鹫不知被谁牵了出来,就停在台阶下面,正在懒洋洋地用喙梳理着翅膀上的羽毛。布蕾雅压低了身体,操纵着雪豹向着狮鹫狂奔——只要让她乘上狮鹫,就可以顺利飞走,谁也别想拦住她!   依兰盯住雪豹狂奔的腿,正要扔冰风刃,只见一把短剑反射着寒光,先一步扎在了雪豹的后腿上。   吃痛的雪豹咆哮着翻倒在地,布蕾雅被甩了下去。   距离停在台阶下的狮鹫,还有足足五十尺!   “噢,他真棒!”依兰冲着魔神帅气的身影眨了眨眼睛。   虽然用着她的身体,但他看起来还是很有他自己的风格,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是阴影中的王者。   布蕾雅刚狼狈地站定,魔神已经追了上去,顺手从雪豹腿上拔走短剑,一言不发,攻向布蕾雅。   他要和一个大魔法师正面对抗!   依兰的小心脏‘怦怦’直跳,她没有贸然出手帮忙,而是悄悄绕到了布蕾雅的后方,截断了她的退路。   她十分好奇,这一仗魔神要怎么打。   布蕾雅举起了冰霜权杖。   “冰风暴!”   元素还在蓄力,冰风暴还没有彻底发育成型时,魔神已经像一道魅影一样贴近了她。   他穿过飞扬的冰霜漩涡,脸颊被碎冰割开了一道小血口,让他看起来更加冷酷。   剑刃斩击在冰霜权杖上,那枚正在闪动光芒的魔法宝石被无情地切得粉碎!   ‘他好厉害!’依兰睁大了眼睛,心里发出尖叫。   布蕾雅非常及时地召唤出冰墙,险险挡住了魔神反手贴向她颈部的剑刃。   “铛——”   剑刃撞上冰墙,在冰墙破碎的时候,布蕾雅已经趁机急急退开了好几步,再一次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即便在魔法最为辉煌的时代,最让魔法师们头疼的也莫过于高级刺客。   依兰能感觉到,刚刚那一击,如果魔神不是想要留活口而是直接杀人的话,布蕾雅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要留手,速度自然就慢了一些。   阴暗中的杀戮之神,可真是过于强大!   一击未果,魔神翻身向后,轻飘飘地避开了布蕾雅释放的一堆冰锥。   就在布蕾雅以为他将要继续后退闪避的时候,他不退反进,短剑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光,再度攻了上去。   这一回他没有再留手。只见他的唇角勾着一抹残酷的冷笑,剑刃直指布蕾雅腹部。   他要攻击一个不致命但是能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的位置。   布蕾雅惊惶地倒退一步,匆忙之间,手上的魔法戒指疯狂闪烁,三支冰棱正面刺向魔神。   “呵……”   他冷笑着,闪避、横削。   这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主场。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忍不住去想象,如果他以全盛的真身状态,扛着他的黑色镰刀斩杀那些六翼圣骑……那该是多么酷炫,多么令人心神激荡的场面啊!   她的眼角滚落了小小的晶莹的泪珠。   ‘这样的你,怎么可以战死!我不允许!’   魔神仿佛感应到了她。   他侧身避开一支冰棱的时候,眯着眼睛,下意识地偏头向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黑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他挑了下眉梢,像没看见她一样转回了头,继续攻击布蕾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依兰发现魔神的动作更加帅气了!   简直魅力爆棚!   她沉闷了半个晚上的小心脏,忽然就像是泡在了舒服的温泉里面。   有点暖,有点痒,还有一点小激动。   她的男人真是太厉害了,哪怕没有黑暗力量,没有元素魔法,他也是最强大的杀戮之神!   “刷——”   冰棱全部落到了魔神的身后,他的剑刃直直斩向布蕾雅的小腹!   布蕾雅惊慌失措,面对逼到了一尺之内的强大刺客,她已经来不及释放第二次魔法了!   “铛——”   本该刺入布蕾雅小腹的剑刃撞击在了一面薄透的寒冰上。   看着好像一触即碎的寒冰,却在魔神连推了两次剑刃之后仍安然无恙。   “手下留情。”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贤者。   薄冰发出‘咔吱’声,迅速向着四面八方冻结,像牢笼一样困住了布蕾雅。   依兰抬头一看,看到贤者和几位魔法师已循声找到了这里。   魔神懒洋洋地收剑,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带头走来的贤者。 第83章 幼崽形态(二更)   贤者和魔法师们赶到了!   贤者用冰霜牢笼封住了布蕾雅, 弗雷冲上去,难以置信地盯着笼中之妻:“布蕾雅!你——”   依兰小毛线趁乱飞快地潜向魔神,钻进了他的口袋。   和他贴在一起, 她感到无比安心。   他有一点气喘, 体温偏高,身上薄薄的肌肉在轻轻地跳动。   依兰忽然感到非常害羞。   脑海里正要想一些奇怪的东西时,他把手伸进口袋,捉住了她。   唔……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消失了, 她非常自然地用绒毛蹭他, 让他感受一下她刚刚生成的这一片更加柔软的白色绒毛。   她就快要变成小白球了。   看着尾巴旁边那圈小小的底座一样的黑绒毛,依兰不禁感到十分留恋。   “我褪色了,褪色了!”她嘀嘀咕咕地说着, 把眼睛从口袋里面探了出去, 望向面前的人群。   在人前,贤者永远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   他走到了魔神面前, 心平气和地问:“在哪里找到布蕾雅的?”   魔神勾起了唇角:“你家?”   冰霜牢笼旁边的弗雷猛地转过头,目光在魔神和贤者之间来回穿梭。   “别闹。”贤者淡淡地说,“我只是随口一问, 马上就会审她。”   他多看了魔神一眼。   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长相实在是过于生动漂亮,普普通通一眼瞥过去,眼睛里好像写了一百首诗。而且‘别闹’这个词从冷淡禁欲的贤者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种极淡极淡的亲昵感, 就像稀释到几乎尝不出甜味的蜜蜂水。   魔神当场拉下了脸, 揣在口袋里的手狠狠捏了依兰小毛线一下。   依兰:“???”   这不是他自己招来的媚眼吗?干嘛要捏她!   贤者撤去了寒冰牢笼, 弗雷押着布蕾雅,走向贤者大厅。   布蕾雅在短暂的狼狈之后, 重新摆出了高傲冷漠的表情,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一眼都不看丈夫弗雷。   弗雷的脸色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难看。   在登上贤者大厅外面的阶梯时,弗雷忍不住低低地问了一句:“你一直躲在光明神殿里吗!”   看似在问布蕾雅,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除了在光明神殿,还能在哪里?   布蕾雅根本不屑于回答,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傲慢,完全没把丈夫弗雷当回事。   她快速往前走,进入了贤者大厅。   依兰小毛线在魔神的口袋里翻滚扑腾,她的好奇心让她的胸口像是煮着一锅沸水一样焦灼,恨不得把魔神拽到一边去问问清楚,他到底是在哪里发现布蕾雅的?   老卡佩也匆匆赶来,这位年纪非常大的老贤者连扣子都扣歪了一颗,被人搀着爬上大厅外的阶梯时,脚步连滑了好几次,苍老的眼角闪动着细小的泪光。   一群人进入大厅之后,贤者踱到人群最前方,转身,平静地望向布蕾雅。   布蕾雅垂下眼睛,盯住她自己的脚。   沉默片刻之后,贤者抬起了一只手,掌心荡漾出浅蓝的波纹,罩住了她。   “布蕾雅,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测谎术。   布蕾雅闭上了眼睛,神情放松了很多,好像在享受水元素的清凉洁净,唇角甚至浮起了一丝微笑。   “你是因为杀了白休而畏罪潜逃吗?”贤者问。   “是。”   老卡佩的额角迸出了青筋,握着法杖的手剧烈颤抖,把地面都磕出了‘nn’声。   布蕾雅扯了扯唇角,再次开口:“不是。”   人群哗然。   然后是一阵极端的沉默。   所有人都看着贤者。   贤者再问:“你是藏在光明神殿里面吗?”   “是,”布蕾雅挑眉,缓声,“不是。”   贤者很慢很慢地收掉了测谎术,他的眼睛里难得地浮起了一丝困惑,他转过身,缓缓踱到法台的石阶下,然后又负着手踱了回来。   “没有结果。”他说,“无论说‘是’还是‘不是’,她的情绪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老卡佩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他拄着法杖冲到了孙女的面前,颤巍巍地盯着她:“到底怎么回事!说!”   布蕾雅垂眸看了看年迈的祖父,只低低地说:“对不起。”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布蕾雅闭口不答。   “她不在意。”贤者看着布蕾雅,“因为毫不在意,所以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布蕾雅闭上眼睛,脸上浮着浅浅的笑容。   弗雷震惊无措地望着自己的妻子。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证据不够,先把她关押保护起来,继续查证。”贤者看向弗雷,“弗雷,你可以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冷静地处理这件事情吗。”   “……我可以!”弗雷重重咬牙。   不可以也要可以。如果由别人来处理,那么弗雷的尊严更是被践踏一地。   贤者叹了一口微不可察的气,终于把脸转向魔神。   “在哪里找到她的?”   魔神面无表情:“路上。”   “那就是没有线索对吗。”贤者和他一起面无表情。   魔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勾唇:“你说是就是吧。”   贤者点点头:“既然人已经找到,就先散了吧,请静心等待后续结果。”   “贤者,您快歇一会儿吧!”一位身穿火焰长袍的统领忧心地说,“光明神殿那边……恐怕还要有麻烦。”   提起这件事,人群中的气氛肃穆了很多。   “丢失圣墓钥匙不是小事,”贤者心平气和地说,“找到布蕾雅的消息瞒不过神殿,他们一定会找上门来。弗雷,先把布蕾雅带走关押。”   “是。”   “贤者真是神机妙算。”大厅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和蔼带笑的声音,“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上门呢,是因为心虚吗?”   光明大主教!   魔法师们齐齐回头,看见大主教、两名副主教带着一群光明神使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   守在门口的魔法师摔进大厅,无比狼狈。   “恭喜贤者成功抓到了凶案嫌犯。”大主教的笑容无比真诚,“这可真是太好了,关于圣墓钥匙失窃一事,神殿方面正好也有一些疑惑,想请布蕾雅统领解答。”   魔法师们把弗雷和布蕾雅挡在了身后。   贤者走上前,在大主教面前站定。   他缓缓地说:“布蕾雅身负要职,不可能交给大主教,请见谅。”   “不,不,”光明大主教微笑,“神殿要的只是真相而已。只要问出绝对真相,贤者自然可以随意处置你自己的人。”   贤者微微皱眉:“圣器真言之琴?”   大主教笑得更加可亲:“看来贤者对圣光多有了解啊。不错,圣器我已经带来了。想必贤者已经对布蕾雅统领用过了测谎术,那么再使用真言之琴,也不违背贤者的原则吧?这么合理的要求,如果贤者还要拒绝,那可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的确没有理由拒绝。   “好。”贤者点头,“真言之琴,可以强迫对方回答三个问题,并且说出的都是实话。大主教,我同意你的要求,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请说。”   “这三个问题,我来问。”贤者语气平淡,“大主教想找的是失踪的圣墓钥匙,而不是法师塔的秘密。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伤害了彼此的情谊,我觉得由我来提问布蕾雅最为合适。这是我的底线。这样的两全之策,如果大主教还要拒绝,那可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原话奉还。   光明大主教微笑着,目光一动不动盯住贤者。   贤者毫不退让。   “一步不退的贤者吗?”大主教轻抚着光明权杖,“可是由贤者来提问题的话……”   “一定都是你想问的,”贤者环视周围,笃定地说,“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我有无私心一目了然。”   大主教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认真地打量面前年轻漂亮的男人。   怎么回事?难道之前推断有误,根本不是贤者白德派布蕾雅偷了钥匙吗?犹豫片刻之后,大主教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圣器使用之后需要时间来恢复,但那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圣墓钥匙找回来。   大主教从光明神使的手中接过了金色的竖琴:“贤者,请。”   贤者示意弗雷把布蕾雅带了过来。   大主教拖着眼皮看了看这个女人之后,缓缓拨动了琴弦。   光明长袍无风而动,圣光旋风自大主教的脚下涌进,急速汇进了圣器中。   “嘤——”   依兰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波动。昨天夜里就是这样的圣光波动之后,那只恐怖的圣灵鸟开始追击她。   这就是圣器的威力。   金色的旋风离开琴弦,罩住了布蕾雅。她的身躯悬浮了起来,像是浸在一只金色的大水泡里面,被金浪冲击得上下浮动。   贤者走到了大主教的旁边,看着这个金色波涛中的女人,语气略沉地开口问道——   “圣墓的钥匙是不是在你那里?”   光明神殿的众人微微颔首。这个,也是每个人盘旋在心头的第一个问题。   布蕾雅身体半浮在金光中,她缓缓开口:“不是。”   “噢——”光明神殿的人群中传来失望的叹气声。   魔法师们倒是齐刷刷地松了一口气。   贤者继续问道:“那你知道圣墓钥匙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布蕾雅毫不迟疑。   “唉——”光明神殿的众人失望极了。   最失望的人莫过于托马斯。他恨不得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把巴什龙摁死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没想到找回布蕾雅之后,非但没能给巴什龙定罪,反倒要还他一个清白?!   托马斯阴柔的面容微微扭曲。   贤者正要开口继续问第三个问题,光明大主教忽然抬起手来阻止了他。   这位久经风浪的老人感觉到哪里有点不对劲。   大主教缓声说:“贤者刚才问的两个问题看似毫无破绽,但事实上,如果布蕾雅统领把钥匙偷出来之后交给了某人的话,答案也有可能是这样的。”   “虽然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但既然大主教这么想,那下一个问题就如你所愿。”贤者非常难得地稍微勾起了一丝唇角,毫不迟疑地问,“布蕾雅,如果你得到圣墓钥匙,你会把它交给谁?”   大主教竟然从贤者毫无波动的语气里面听出了嘲讽。   隔着一片金光,布蕾雅的脸上也露出了嘲讽的微笑:“圣墓钥匙当然只能交给圣墓的主人。”   金光消失,布蕾雅晕倒在地上。   大主教皱紧了眉头。   贤者面无表情地说:“本来第三个问题,我想问布蕾雅昨日是不是藏在光明神殿中,以排除神殿故意包庇窝藏凶案嫌疑人的嫌疑。但是既然大主教要求我那样问,那我也只好照办。不过这样一来,神殿方面是不是要想办法自证一下清白。”   神殿众人:“……”   “还是说,大主教想和我聊一聊哲学,或者友好切磋。”贤者继续面无表情。   大主教盯了他一会儿,呵呵地笑:“大半夜的,老人家可经不起折腾,该歇息啦!”   光明神使们离开了贤者大厅。   魔神和贤者视线交汇。   魔神挑衅地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笑:“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吗,”贤者第一次在人前开了个玩笑,“被这么美丽的女士注意到,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依兰小毛线:“……”   她在口袋里面拽啊拽啊拽,拼命把魔神往外面拖。   她已经完全受不了啦,这个家伙用她的身体和优秀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总会给她惹麻烦。   魔神察觉到她的意图,他懒洋洋地攥着她回了住所。   “怎么,”他靠在床头,很不爽地皱着眉,“怕我从他身上找出更多的破绽吗?”   依兰小毛线蹦到了他的头顶:“你干嘛针对贤者,我又不喜欢他。”   她可真是太了解他了。   这个家伙就是个大醋坛子,他要是不吃醋,她从此倒立走路!   她用尾巴卷住他的头发,拽了两下。   “你在哪里找到布蕾雅的?”这个问题可憋了她一路了。   他把她从头顶上捉了下来,拎着尾巴在面前抖了两下:“我拆了他的地下室,半个小时之后,布蕾雅就出现在街道上。”   信息量太大,依兰眨巴着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   “你是说,你拆了贤者的地下室?”她小心地问。   “嗯。”他完全没有半点心虚。   “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   依兰眯起了眼睛:“那你看到布蕾雅是从他屋子里出来的吗?”   魔神虽然很不甘愿,但还是绷着唇角说:“没有。”   依兰皱起了眼睛:“这样的话完全不能证明贤者和布蕾雅有关系啊!”   “呵。”他冷笑,“你不觉得他那三个问题很有问题吗?”   依兰眨巴着眼睛:“有什么问题?”   “如果没有问题,第一个问题应该问——是不是你或你的同伙偷走了圣墓钥匙。”魔神冷冷地说,“这样,才是真正的无辜者态度。”   依兰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下。   男人吃起醋来,可真是完全不讲道理啊!   不过虽然他不讲道理,对贤者满怀成见,但是依兰想到这是因为他在乎自己,所以丝毫也没有生气,更不会觉得他偏激狭隘。   总之……就算他完全不讲道理,她也绝对不会为了别人而和他吵架。   他和她吵架,只能是两个人内部的问题,这是原则!   她清了清嗓子。   “对,没有错!”她用一双圆溜溜的小黑豆眼凝视着他,“贤者这么问,思路确实比较奇怪,和正常人的思路完全不同。”   魔神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唇角勾起了愉悦的弧度。   这个小东西,真会讨他欢心。他以为她会为了那个男人和他吵架,并为此暗暗不爽了一路呢。   “但是有一个问题……”依兰弱弱地蹭了他两下,“你是不是忘了,布蕾雅真的和钥匙失窃案没有关系啊。钥匙是我偷的,而且现在还藏在你的内兜里!”   魔神:“……”   “总之,不要和那个可疑的人走太近。”他很不要脸地说。   “知道啦!”依兰知道再掰扯下去毫无意义,于是果断转移了话题:“我找到你的脑袋啦!就在圣墓里面!”   “哦?”魔神挑了挑眉。   “但是,主教和副主教的住处都有圣光防御,我没有办法潜进去偷钥匙。”   “小事。”他眯着眼睛,“我来设计。”   依兰点点头,和他说起了圣墓中的经历:“你的脑袋,每两年会爆发三次黑暗力量,我正好就撞上了,被你的力量冲击之后,我在圣墓里又看到了往日的记忆。画面中,光明骑士们仍然围着法师塔,而法师塔里的情况却变好了很多,有一个叫泽白度的年轻人,他揪出了藏在法师塔里面的神殿内鬼,发明了很厉害的魔法投石车,改善了城中的交通和补给,以一己之力,让法师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魔神的目光缓缓放空:“泽白度……我见过这个名字。”   依兰:“!”   “在哪里在哪里?”她激动地蹭到他的身上。   他像一座塑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睁着眼睛睡着了。   依兰小毛线耐心耗尽,‘刷刷刷’地用绒毛蹭他,嘀嘀咕咕地催:“你不是自称过目不忘吗?”   “搜索记忆不要时间?”他慢慢转过眼珠,看白痴似的睨了她一下。   噢,搜索记忆,听起来好厉害!依兰眨眨眼,期待地看着他。   “铭牌。”他动了动手指,“七圣骑金身塑像下面的铭牌。”   依兰圆溜溜的黑豆眼越睁越大:“泽白度是圣骑,也就是屠魔者的名字……所以他是凶手!天哪怎么办!法师们已经非常信任他了!”   她感觉到记忆‘叮’一下被点亮,她也想起来了,在她偷偷跟着那三个主教潜进圣墓的时候,大主教曾谈起光明圣战的最后一役——法师塔之战,当时他提到了战争中三个英雄的名字,正有这个泽白度。   所以她在梦境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耳熟。   一阵寒意袭来,令她的绒毛一根根立了起来。   魔神扯起唇角,手摁下来,粗鲁地压平她的毛毛来安抚她:“不要为已经知道结局的古人担忧。”   依兰浑身的绒毛慢慢趴了下去:“噢,是啊,那已经是数千年前的历史了。”   虽然是历史,还是让人胸闷心疼。   而且,历史中战死的魔鬼是自己的爱人,现在他就在眼前。   想到这个,依兰心疼地蹭到了他的身上,用每一丝绒毛亲近他。   小毛团忽然的温柔依恋让魔神愣了一下。   “啧,”他嫌弃地捻起她的白绒毛,“怎么又白了这么多。”   依兰:“这个,就说来话长,涉及一位名叫妮可的神官少女……”   不到半天没见面,肚子里就装了说也说不完的话题。依兰把眼睛翻到头起了被妮可捡到的经历。   魔神皱着眉头听完了妮可公主的故事。   他笑得有一点讽刺:“真是个圣人。用爱去感化自己的仇人吗,真是令人不敢苟同。”   “她和她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子民。那不是我的人生,我也没办法评判对错,不过不管怎么说,像妮可这样善良的人如果多一点的话,世界总会更加美好吧。”依兰把眼睛拱到了他的掌心。   “这就愁白了你的头发。”他揪起两小簇绒毛。   依兰甩了甩尾巴,皱着眼睛:“我变白了,证明我的魔法力量更加强大啦,和妮可公主的事情没有关系。”   他漫不经心地说:“所以在联邦战争快结束的时候,王室唯一遗留的血脉会被大贵族们请回去,复辟帝国制,成为他们的傀儡女王。”   依兰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她居然没想到这一点。是的,魔神说的这件事,一定会发生。而少女妮可本来就想要为王国的子民们做事,她很可能会走上父母的老路。   想起那双纯净的金色眼睛,依兰感觉到了被命运的巨轮碾压的悲哀。   魔神重重抚她的绒毛:“少为他人操些心。”   “嗯。”依兰点点头,感慨地说,“我居然有一点理解了神性。神明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如果插手人间事务的话,带来的影响太过深远,万一错了,根本无法回头。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我还记得那天听到路易大人说起火玫瑰帝国的政变时,我感到兴奋、激动,大快人心,但是现在我知道被处死的国王和王后其实是好人,我就无法开心起来了。妮可公主和黑玫瑰女王,命运迟早会让她们相遇,注定敌对。如果我是神,我该帮谁呢?”   魔神凝视着她,半晌,笑了笑:“人性都一样。权力只不过是一片腐烂的沃土,令人性中的恶滋生得更加茂盛。”   “所以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吗?”依兰把尾巴盘在了身上。   “所以神明不该理会蚂蚁。”他很不耐烦地把她捏扁,“提升你的觉悟,你是神的女人,不需要理会蚂蚁之间的争端。”   “说起这个……”依兰叹了一口气,“我在光明大主教那里听到了一件数千年前的往事——巫妖王,贤者玛琳恩,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那位白发老奶奶,她的身边有一只魔法精灵,我有理由怀疑那只毛团精灵就是我!”   她蹦蹦跳跳地抖着自己满身绒毛。   魔神怪异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可真是什么都能往自己身上安啊。怎么,又不做自然女神了吗?”   依兰:“……”   “没有什么魔法精灵。”他拎起了她的尾巴,靠近,勾唇,“这是神格的幼崽形态,知道吗。”   依兰眨了眨眼睛,好奇心促使她悍不畏死地开口:“……所以你还是幼崽吗?” 第84章 不是好人(一更)   “所以你还是幼崽吗?”   听到这一句, 魔神大人的脸差一点裂成了两半。   依兰还是第一次看到魔神炸毛。   他的声音比平时大了很多:“是你这个孱弱的东西拖累了我的形态!我,黑暗神本神,就是我平时那样的!”   气急败坏之下, 连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唔……”依兰无辜地看着他。   不信, 根本不信,七王之墓里面的金属凹槽不就是这么大吗?   魔神掐住了眉心。   她用力蹭了蹭他的手背:“别烦恼啦,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更加无力解释的魔神:“……”   就连她当面的表白, 也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他总觉得那是一种敷衍或者……安慰?   他真后悔那天在魔法森林里, 没有让她见识见识他究竟是不是幼崽。   “等等!”依兰小毛线忽然炸起了绒毛,“你是说,跟贤者玛琳恩在一起的时候, 我就已经是神了吗?”   他放下了手, 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这么确定那是你?”   依兰垂下了小眼睛:“应该是我没错,女贤者让我感到非常熟悉, 看着那些画面我的心里会涌现激烈的情绪,而且,我第一次和你交换身体的时候, 使用这个毛球身体就非常顺手,根本不需要时间来适应,当时你都没有觉得奇怪吗?”   “自然女神?”他眯着眼睛。   依兰无辜地看着他:“让我们一起找回真相吧!你现在还确定,以前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吗?”   魔神嘴角抽了一下,高傲地转走了眼睛:“呵。”   他用侧脸对着她, 又补充了一句:“别妄想我会对你说什么前世今生念念不忘的腻歪话。”   “我也一样!”她皱起眼睛冲他炸毛, “幼稚鬼!”   她原地一蹦, 用后背对着他。   两个人的冷战持续到天亮。   依兰抱起了合金匣子。   “喂,”她不情不愿地说, “我本来打算带你去布蕾雅那里,由你来挑动她的情绪,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那现在,你还想去吗?”   匣子里面悄无声息。   依兰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撇撇嘴,把匣子往床板下面塞。   “去。”没有情绪的声音飘出来,“这个地方令人心烦。”   依兰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用一块布包住了匣子,像拎饭盒一样拎在身侧。   她走向关押布蕾雅的地方。   因为布蕾雅是她抓住的,并且她一直和弗雷统领在一起查案,所以一路畅通无阻。   魔法师关押犯人的地方是一座青色的塔,塔里面没有设龙晶灯,拳头大小的塔窗里面照进来一点阳光。   弗雷和布蕾雅在一起。   依兰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法师守卫给她开启牢房的时候,弗雷脸红脖子粗地蹲在地上,看着有些狼狈,而布蕾雅则端坐在稻草堆上,身上戴着抑制魔法的镣铐,脸上摆出一副冰冷不可侵犯的表情。   虽然她现在被关押在这里,但罪名还没有定下来,加上她的身份不一般,所以并不会受到苛待。   听到依兰进来,弗雷重重用手搓了两把脸,偏仰了头,很无奈地告诉依兰:“她一个字也不说。”   依兰仔细打量了一下牢房。   因为是魔法师的重地,所以这附近都没有圣光的痕迹。   “我可以和布蕾雅统领单独聊一点女性之间的话题吗?”依兰问。   “噢,当然可以。”弗雷拄着腿,慢慢站起来,走出一步之后身体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   看来他已经在这里蹲了很久,脚都麻掉了。   依兰目送他离开,锁上了门。   布蕾雅抬起眼睛,冷冰冰地瞥了依兰一下。   “我带了午餐来。”依兰解开布包,摁了下合金匣子的开关。   在等待匣子的合金密门层层开启的时候,依兰没话找话:“唔,大概你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这里的环境的确不怎么样。”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弦轻轻拨动。   “嘤——”   依兰眨眨眼睛,迅速关上了匣子。   唔……把魔神大人当工具来使用的感觉真的好奇怪啊!   被魔神挑动深藏的欲望之后,布蕾雅的眼神中渐渐浮起了清晰的暴躁,情绪很快就稳不住了。   她盯着依兰,目光变得复杂。   “别紧张,我不是来聊凶杀案件的。”很不会聊天的依兰笨拙地说。   布蕾雅冷冷地笑:“你算什么东西,在你面前我需要紧张?”   依兰非常满意布蕾雅的态度。   “噢,我叫依兰?林恩,你应该已经非常了解了,”依兰略有一点局促地自我介绍,“就是白休写在羊皮纸上的那个名字。”   布蕾雅的眼睛里晃过一抹迷茫,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我对你没有半点兴趣。”   依兰没放过她的每一丝表情。   “可是我对你却很有兴趣。”依兰摆出一副很欠揍的天真的样子,“我实在不明白,你出身魔法世家,长得漂亮,拥有最好的资源,像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嫁给弗雷啊?”   布蕾雅瞳仁收缩,肩膀微微绷紧:“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依兰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说:“难道说,你故意嫁给了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在你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的人,就是为了方便你在外面找别的男人吗?”   “放屁!”布蕾雅爆了句粗口,“你知道什么!”   依兰微笑:“我说的只是事实而已,你和弗雷统领的婚姻、你和巴什龙的私情,怎么,你自己做过的事,别人还不能说了?”   布蕾雅胸膛起伏,鼻孔微微张大,眼睛里闪动着剧烈的情绪。   愤怒、厌憎、鄙夷。   情绪沸腾,咬牙切齿:“你算什么东西,也有资格评价我?”   “那不然呢?”依兰天真地眨眨眼,“除了和巴什龙私会之外,难道你还背着丈夫干了什么伟大的事业吗?”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布蕾雅惊觉不对,猛地抿紧了她那对非常薄削的嘴唇。   她的眼神中闪过惊恐,飞快地把话吞了回去。   光?光什么?总不能是光明吧?   依兰仔细打量着布蕾雅,直觉告诉她,布蕾雅身上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如果能弄到真言之琴就好了。’依兰暗暗琢磨。   稍微冷静了一点的布蕾雅用憎恶的目光看着依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你算什么,卑贱、低劣,小人得志。”   她此刻的表现让依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弗丽嘉。   她到现在还记得,弗丽嘉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就是用这种居高临下、冰冷敌意的眼神。   翻译成人类语言大概是这样:一条蛆也妄想爬上我丈夫儿子的床。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布蕾雅果然厌恶地继续开口了,“在我眼睛里,你就只是一条卑贱的蛆虫而已。少痴心妄想,别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依兰:“!!!”   这是什么惊人的直觉吗?   “我保证你会死得非常难看,”布蕾雅继续吐露她的憎恨,“我等着那一天。放心,用不了多久!”   “预支一个我死亡的结局,这样就能安慰你自己了吗?”依兰用尖酸的语气说,“你以为和巴什龙花样百出地滚床单,他就会帮你做所有的事情吗?现在还有谁能帮你,你能指望的不就是他?”   布蕾雅唇角浮起一个轻蔑的笑容:“巴什龙算什么东西。”   “那不然还能是谁。”依兰非常顺嘴地问。   布蕾雅冷冷地笑了一声,眼睛里浮起了骄傲的光芒:“你死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得意毫无意义!”   “哦,再见!”依兰知道她已经提起了警惕,再也问不出什么,于是果断起身离开。   布蕾雅的表情重重扭曲了一瞬。她已经在心里准备了一万句嘲讽抨击的话,准备倾泄在依兰的身上,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走了……   依兰一边走,一边回味着布蕾雅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依兰!”一道高大的身影追了上来。   依兰回头一看,是弗雷。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你是故意刺激布蕾雅吗?虽然这样可以让她开口说话,但是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噢,你居然偷听女士们的对话。”依兰鄙视地看着他。   弗雷:“……”   “好吧,”依兰把胳膊抱在胸前,“既然都听见了,那么弗雷统领就和我随便聊聊吧。首先,我不认为布蕾雅是杀害白休的真凶,你觉得呢?”   “什么?”弗雷愕然。   “我提到白休写在羊皮纸上的我的名字时,布蕾雅十分茫然。”依兰微笑,“第一时间把白休灭口,证明凶手非常在意这件事情,在意我。在白休死后,凶手应该尝试过找我,想把我伪装成‘畏罪自尽’这样子。”   弗雷微张着嘴巴,眨了眨眼睛。   “所以没那么快忘记那张羊皮纸的。”依兰看了看天空,“而且昨晚和她在街道上战斗的时候,她的反应告诉我,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等等,”弗雷站在了原地,“你是说,布蕾雅被人冤枉吗?”   依兰耸了耸肩膀:“只是随便聊聊,说说个人看法而已。没有证据,别太当真。”   弗雷满怀着希望和忐忑地开口:“那么,和巴什龙的那些信件……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伪造的?是巴什龙和什么人联手污蔑布蕾雅吗!我刚刚听到她说,‘巴什龙算什么东西’!”   依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可怜的丈夫。   她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其实现在你已经是一位高级大魔法师,也成为了一名统领,就算没有布蕾雅,你也拥有大好的人生。”   弗雷苦笑:“是啊,当初我追求布蕾雅,目的并不单纯。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而我,从来也没有真正得到过她,我投入了太多感情,现在让我放弃她,我怎么可能甘心?如果她真是凶手,参与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业,那我还可以说服自己得到解脱,但你现在告诉我她很可能是冤枉的。”   “她和巴什龙的事情是真的。想开点吧!”依兰抬起手,正想拍一下弗雷的肩膀,忽然想到了什么,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弗雷:“?”   依兰想起了来自布蕾雅的敌意。   她摸着下巴,犹犹豫豫地问:“弗雷统领,昨天晚上当着布蕾雅的面,你是不是一直在偷看我?”   弗雷:“?!”   他惊恐地抽着嘴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昨晚那种情况我哪有心思管你,我连你站在哪里都没注意!”   “那她干嘛吃我的醋?”依兰眨了眨眼。   “什么吃醋?”   “就是……既然你都偷听了对话,难道就没感觉到布蕾雅对我敌意满满吗?”   弗雷耸了耸肩膀:“没有。说实话,女孩子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男人们从来也看不出来。我记得当年布蕾雅提到过,有好几个女孩妄想征服贤者,事实上在我看来她们在贤者面前的表现也没什么出格的。”   “贤者当年就像现在这样有魅力吗?”依兰问。   “那一位,一直都是这样。”弗雷十分感慨。   依兰默默点头。   “噢!天哪!”弗雷忽然一声怪叫,“小依兰,你爱上了贤者吗!”   依兰吓了好大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装了魔神的布包。   “没有!怎么可能!”她急忙否认。   “没有你心虚什么?”弗雷一脸不信,“我劝你快快打消念头,你和贤者没有可能在一起的,差距太大了。”   “……你夸他就夸他,干嘛要损我!我有未婚夫的,我的未婚夫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男人!”   依兰不动声色地隔着匣子给魔神撸毛。   弗雷盯住她紧张护住的布包:“这个不会是给贤者准备的什么爱心餐点吧?最好不要,贤者从来不乱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依兰忧郁地叹了一口气,对弗雷发动扎心一击:“弗雷统领,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妻子有外遇,就认为别的女孩子也都有外遇。我对自己的伴侣绝对忠诚!”   弗雷:“……”   沉默半条街。   “噢,对了,有个消息。”弗雷尴尬地理了理头发,“纳德,就是我的副手,我已经审过了。他和白休确实有交易。”   “哦?”依兰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弗雷。   “白休在做一些违禁品交易,把严禁外流的魔法原材料私卖到外面。纳德说,白休手里有一种让人染上查不出源头的怪病的药物,要价高昂,并且没有任何解释说明。那个价格如果换算成魔力药剂的话,足够买一百瓶。愿意付出这么大代价的买家不好找,白休提过,近些年也就卖过一两个。”   “能找到那些和白休有交易的人吗?”   弗雷摇摇头:“白休和任何人都是单线交易。纳德并不知道法师塔里还有谁像他一样和白休有来往。”   “白休手上的违禁品量很大?”   “对,非常大。”弗雷有一点动容,“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背后肯定有人支持。”   “一个疯狂敛财的团体。”依兰烦恼地掐了掐眉心,“弗雷统领,这是大事啊!”   “贤者让我暗中调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现在法师塔中比较强大的势力主要有三家,除了他们之外,别的人应该没这么大的能量。卡佩家你已经知道了,另外还有两个老牌的魔法世家,古斯特和霍华德。这三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我手下的魔法师们多少都和某一家有些瓜葛,我现在真是头大如斗,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去查。”   依兰眨了眨眼睛,自动忽略了其他的话,只注意到了一个霍华德。   霍华德?说起来,依兰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霍华德的消息了。   噢,她依稀记得霍华德大公曾经提到过,他有今日的魔法成就,离不开大量的魔力药剂支持。   “弗雷统领,你有没有那种……方便我四处去拜访,让主人无法拒绝的手令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依兰非常不客气地问。   弗雷头疼地看着她:“我也做不到不被拒绝。至多能给你副手的令鉴。”   “也凑合。”依兰看起来不太满意。   弗雷额角直跳。   依兰带着副统领令鉴去了霍华德家族的领地。   三大魔法世家盘踞在上层塔,远远看过去,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三片风格迥异的庄园建筑群,彼此泾渭分明。   来到这里,让她有了一种离开了法师塔的错觉。   萨萨莉说得没有错,这些就是魔法师中的贵族。   依兰来到霍华德家族的建筑群外,身穿白袍的管家魔法师很有礼貌地迎上来。   “我叫依兰?林恩。”依兰出示了手中的副统领令鉴,“代我转告你家主人,请他联络瑞恩?霍华德,为我开通获知霍华德家族情报的权限。”   依兰相信,像霍华德大公那样掌握着绝对权势的大魔法师,在魔法世家中绝对也是很有重量的一份子。噢,但愿霍华德大公没有忘记依兰这个人。   管家认真地看了依兰一会儿,点点头:“好的,一定代为转达,请问林恩小姐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谢谢。”   依兰逛了一圈,在魔神昨晚和布蕾雅战斗的街道上反复游荡。   这里距离贤者的住所不算远,但也隔着一条街。   魔神……他拆了贤者的地下室吗?   抬头一看,恰好看到贤者站在三楼的窗户后面看着她。   依兰扬起手打了个招呼,贤者的身影消失在窗户后面,很快就来到她的面前。   他看看左右无人,皱着眉头说:“以后别在人前开那样的玩笑,注意我的形象!”   想起昨夜魔神大人旁若无人的‘勾引’,依兰不禁一阵牙疼。   “唔,我尽量。”她敷衍地说,“谁叫你这么能出风头呢。”   “我出风头?”贤者难以置信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自己的鼻子,“我都已经这么低调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依兰果断转移话题:“布蕾雅……”   贤者用左手食指指尖在右手掌心里戳了好几下:“停停停,不要和我谈公事,那些是统领们的事情,请不要把多余的职责加诸在我的身上。”   依兰:“……所以让我一个普通的魔法学徒来奔波劳累,你就毫无愧疚吗?”   “我给过你五千魔法积分。”他恬不知耻地说。   “好吧,我去药剂中心逛逛。再会啦!”依兰挥手道别。   走出一段距离,她迟疑地回头。   只见贤者仍然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发愣。   两个小时后,依兰抱着一堆最高级的魔力药剂回到了住处。   夜幕降临。   依兰小毛线在匣子里‘砰砰砰’地撞了半天,魔神才慢吞吞地把她放出来。   她蹦到他的肩膀上,冲着他的耳朵嚷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关这么久!”   他面无表情:“让你反省。”   “反省什么!”依兰竖起眼睛。   他闷了一会儿,很不爽地说:“我告诉过你,那个人可疑。”   “噢——”   依兰恍然大悟:“我花贤者赠送的魔法积分,你吃醋!”   “没有。”面无表情。   “那是我击杀恶爱领主的报酬!”依兰皱起眼睛。   “呵。”   依兰懒得在无聊的问题上和他纠缠,她果断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挑动的,是布蕾雅的什么情绪?”   “爱,欲。”魔神弯起了眼睛,“顺便从她身上拿到了一枚恶爱种子。因为恶爱领主被消灭,所以种子停止寄生感染,轻易就被我捕捉到了。不过即便恶爱种子被清除,她也不可能恢复——被感染了这么多年,真情假爱早就分不清了。”   她的尾巴呆呆地摇了摇,毛球身体偏偏偏、偏向一边:“难怪。难怪,原来如此!”   “嗯?”   “二十多年前,在与恶爱领主的那一战中,布蕾雅失去了父母,祖父也受了重伤。在这件事情之后,伤心失落的布蕾雅就接受了她根本不爱的弗雷,并在整个婚姻持续期间对他非常冷淡。”   “嗯?”魔神挑了挑眉毛。   依兰眯着眼睛仔细回忆:“弗雷曾说,布蕾雅当时很激动地说过一句话——‘门当户对又能怎么样,门当户对就要结婚吗?’现在我想想,这句话应该并不是回应她与弗雷不对等的身份,而是一种意难平的宣泄。比如说,她和某人门当户对,但是对方不愿意娶她?”   “你指的是贤者吗。”魔神问。   依兰翻起黑豆眼来看他:“你太意贤者啦!和布蕾雅门当户对的人很多的,比如另外那两个魔法世家的适龄青年!喂,你是不是也觉得贤者很有魅力啊?”   魔神的脸黑成了锅底:“呵。那也叫魅力吗。”   依兰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也觉得是贤者。”   魔神望了过来。   依兰蹭到了他的锁骨上:“布蕾雅看到我,反应不对。昨夜你用我的身体把她打了个落花流水,她对我,有畏惧和恨意才正常。然而她的表现却很像是一个醋意攻心,情绪上头的怨妇。既然你挑动的是她的爱欲,那么我能想到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你在贤者大厅,和贤者眉来眼去。”   魔神深深吸气。   依兰腾一下蹦远,落在床尾的栏杆上,冲着他炸毛。   “你自己干的好事,还不许别人说吗!和贤者眉来眼去的是你!说他引起了你的注意的还是你!都是你!你用我的身体时,能不能矜持一点!能不能!你为什么要对一个男人说,他引起了你的注意!!!”她竖起了眼睛。   他:“……我只是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那你也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啊!”   “我为什么要考虑蚂蚁的感受。”   “因为引发了误会你自己又要乱吃飞醋!”依兰小毛线炸成了一只海胆,“好了,休战!现在来说那个布蕾雅!”   魔神:“……”他发现这个东西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依兰缓了一会儿,炸开的毛毛才收拢起来。   “既然二十年多前与恶爱领主的战斗中,布蕾雅被感染了恶爱种子,那么她最有可能爱上谁?不用说,当然是在那一战中大出风头,逆转了乾坤、年轻漂亮的同伴白德。在那之前,他已经展现了过人的魔法天赋,以及冷静、智慧……什么什么,总之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他是下一任贤者了。布蕾雅爱上他,再正常不过。”   “但是很显然,他拒绝了她。双重打击之下,情绪很不正常的布蕾雅轻率地答应了弗雷的求爱,她不爱弗雷,甚至可以说有一点恨,因为她把自己的失意愤怒都迁怒在了弗雷的身上。也许她偶尔还会觉得弗雷让她彻底失去了和贤者在一起的机会,于是她在偷情的时候那么的……疯狂。”   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画面,依兰轻轻缩了缩绒毛。   “大概应该是这样没错吧?”她弯过尾巴挠了挠脑袋,“我只是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女而已,这么复杂的感情我个人是很难理解的。”   “然后,”魔神冷静地问,“和整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不好说。”依兰摇摇头,“我总觉得有哪一个环节出现了很大的偏差,有种浓浓的违和感。不过现在找不到更多的证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总之白德不是好人。”魔神非常不负责地得出了结论。   “嗯嗯嗯。”依兰用力敷衍。   魔神视线一转,落在依兰从图书馆和药剂中心带回来的那一堆战利品上面。   依兰小毛线非常有求生欲地解释:“风雨欲来,我得做一点防范,万一光明神殿和法师们开战,那魔法积分就会变得一文不值。先换成实物,这样比较保险。”   他挑了下眉,盯着这只毛绒球的眼睛。   依兰大大方方和他对视。   “呵。”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依兰镇定地抖了抖绒毛。   “不怕我了吗。”他危险地靠近,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下次会让你记忆深刻。天亮之后,去魔法森林。”   依兰:“???!!!” 第85章 缺刃的剑(二更)   她睁大黑豆眼睛看着他。   去……去魔法森林?   上次在森林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忽然涌进了她的脑海, 想起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怀抱和肆无忌惮的亲吻,她的心脏开始疯狂打鼓,每一根绒毛都在绵密地悸动。   “噢, 噢。”她垂下了眼睛, “去、去做什么?”   他危险地靠得更近:“你想要我对你做什么,那就做什么。”   小毛团缩成了一颗小毛珠。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狡黠。   噢!不对!   依兰的心里‘铛铛’敲响了警钟。要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一定又会变成‘她主动勾引他’,到那个时候, 他肯定会说一些比如‘是你自己要求的, 休想让我停下来’之类的话。   已经不再纯洁的脑袋瓜子里瞬间出现了无数激烈禁忌的画面。   什么树上,什么溪水里……他强取豪夺,无休无止……   ‘噢不不不!不能再想下去!’依兰浑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做正事!正事!”她微微睁大了惊恐的黑豆眼, 冲着他一本正经地叫嚷, “你的脑袋不想要了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惦记别的事情?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拿到圣墓钥匙!钥匙!”   “我说的就是钥匙。”他挑着唇角,用指尖碰了碰挂在腰侧的短剑, “白天去魔法森林布置好陷阱,晚上你把人引过来,我抢钥匙。”   依兰:“……”   她飞快地把脑袋里面所有不正经的画面通通打了个包, 扔到看不见的角落。   她装模作样眨了眨眼,清清嗓子:“噢,会不会太冒进了一点?”   “没事,现在水很浑,可以肆意行事。”   “……”依兰很无语, “反正什么黑锅都有贤者来背就对了。”   远远看去, 红藻花丛就像一张圆形的花床。   魔神站在半人高的火红花浪正中, 微阖双眼,平抬双臂。   丝丝缕缕黑暗力量从四面八方聚向他, 低调而绵密。   依兰坐在藻群边缘的大树下面,背靠着树,光明正大地欣赏斗篷兜帽下面那张完美的脸。   她脑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持续到夜色将至。   依兰看着从树梢顶端飞速掠向四边的夕阳碎光,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泛起了一丝小小的失落。   她想念他的怀抱和拥吻,她喜欢和他亲密,只要不在不适合的时间和地点使用剑柄就行了。   魔神把一粒深绿色的种子扔到面前的红藻里面。   他消失在原地,黑雾一晃,凝聚在她的面前。   依兰的心尖悄悄悸动了一下,她抬起眼睛来看他。   他用两根苍白冷硬的手指掐起她的下巴,印下火热的吻。   辗转间歇,他暗哑的声音带着笑意,拨动她的神经:“想要我做这个,对吗……真是个贪吃的东西。”   魔鬼大约天生就懂得如何撩人心弦,他的动作和语气就像暗火,点燃了她的小心脏。   他完美收尾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不舍,下意识地追着他的薄唇,追出了半寸。   他坏笑着,把唇贴到了她的耳畔:“下次一定满足你。现在要交换了,我可不想做一半被打断。”   依兰:“……”只是亲吻而已,他在想什么东西!   他把她小小的身体整个揽进怀里,安静地看着巨大的阳光之影离开魔法森林。   依兰依偎着他,心灵放得很空,呼吸里面好像都充斥着甜蜜的味道。   恋爱……可真是叫人沉迷啊……   天黑了。   依兰蹦到他的肩膀上,悄悄清了清嗓子:“咳,陷阱准备好了吗?”   红藻里面弥漫着黑暗力量,看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完美的陷阱。   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记住,你只是一个诱饵,不需要你冒险。在神殿外面把人引出来,然后你就跑。时间紧迫,他们来不及去取圣器,追出来的人一定是光明大主教。我会在这个位置等你。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把人引过来。”   依兰莫名感到一阵紧张:“……哦!”   他问:“光明大主教,把钥匙放在什么位置?”   “内口袋,左胸那里——你怎么知道我会记住钥匙的位置?”   “聪明人看笨蛋,就是一杯透明的水。”他可恶地勾起唇角。   依兰半个字都不想再跟他说。   谈恋爱谈得这么差劲的家伙,恐怕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依兰小飞毯降落在光明广场正中的光明女神雕像上。   现在她已经只剩下小小一圈黑绒毛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一只纯白的毛球。   她可以轻松地把魔法扔过大半个广场,砸碎光明神殿的巨大七彩琉璃落地窗。   她默默计算着时间。   她知道魔神的陷阱还没有做完。噢,那个家伙,明明是他自己还需要两个小时来做准备,偏要说给她两个小时把人引出去。   依兰已经彻底看透了他。   就算他在某些时刻表现得非常冷酷帅气,拥有骇人的强大气场,但是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是一只幼崽了!   幼崽!   今天,天鹅绒一样的夜空中挂着一轮边缘朦胧的圆月亮,依兰蹲在女神雕像头顶的光明之环上面,看着月亮一点一点从光明神殿后方爬出来。   时间差不多了。   她在原地蹦q了两下,鼓了鼓自己圆溜溜的小胸脯,盯住光明神殿正大门上方的那枚圣光徽记。   “冰!”   一枚硕大无比的巨型冰雹无情地砸了过去。   “咻——嘭!”   “咣铛啷啷啷——”   足有一间普通房间那么大的圣光徽记掉了下来,砸在正门口,翻了个滚之后咚咚咣咣地顺着高高的台阶滚了下去。   站在台阶两旁发呆执勤的光明神使们被吓得魂飞魄散。   “火!”   摔到广场上的圣光徽记腾起了火焰。   “风!”   狂风卷起了光明神使,把他们在火焰上方扔来扔去。   “嗷——救救救命!魔法师来捣乱了!”   三道身影迅速出现在正殿门口。   依兰盯住光明大主教头上的帽子,冲着他扔出了一阵风。   大主教平抬起一只手。   掌心有圣光涌动,那阵妖风被化解成了无害的小气旋。   他缓缓抬起眼睛。   依兰非常及时地缩到了光明之环后面,她能感觉到,老者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好像可以穿透女神雕像,落到她的身上。   她知道,大主教发现她了。   “调虎离山。”大主教偏过头,轻声对左手边的托马斯说,“你和海勒回去严密防范,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开启最高警戒。无论是谁,都叫他有来无回。”   “是!”两位副主教目光沉凝。   大主教冷笑着挥了挥光明权杖,只见那个落在广场上的巨型圣光徽记浮了起来,“铮”一声剧响之后,它嵌回了原位。   金属的余音回荡在广场上,一只雪白的狮鹫落在了大主教面前,他轻轻一跃,狮鹫腾身飞了起来!   “噢!”偷偷探出眼睛的依兰小毛线吓了好大一跳,“他鸟枪换炮了!”   计划里面可没有大主教会飞啊。   狮鹫扇动巨大的羽翼,向着广场中心飞来。   依兰不敢耽搁,立刻召唤了风,像蝙蝠一样乘着风飞往南边。   这一次光明大主教身上没有带着圣器。   依兰尝试着召唤风刃切向那只狮鹫,都被大主教用圣光挡下来了。   ‘他很强!’观察过魔神和布蕾雅战斗的依兰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就算没有圣器,大主教的实力也非常惊人。’   依兰很快就乘着风飘出了城墙。   大主教不紧不慢地追在后面,他甚至没有浪费圣光来攻击依兰,很显然,他认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而不觉得是针对他设下的陷阱——他相信贤者不是个蠢人,不会做一些毫无意义的撕破脸的事情。   ‘魔神已经预判了你的预判!’依兰得意地想。   她飞快地像一只小飞蝠一样钻进了丛林。   大主教骑着狮鹫飞翔在森林上方,他手中的光明权杖发出明亮的光芒,那样刺眼的光芒足以穿透枝叶,牢牢地罩在依兰的身上。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灯光下的飞蛾,无论盘旋到哪里都避不开那道光。   她直直地朝着和魔神约定的地方飞去。   至于光明大主教为什么不在树林里而在树林上方……这个就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事情了。   近了……近了……   依兰有点紧张,也有一点兴奋。   她倒是没料到光明大主教会独自一人追过来。在陷阱的帮助下,她和魔神合力说不定可以打败这个光明大主教!   “刷——”   她穿过一片森林屏障,来到白天和魔神滚动探索过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究竟布置了什么样的陷阱……   “呃……呃?!”   依兰浑身的绒毛‘刷’一下全部竖了起来,她见鬼了!   明明已经被她和贤者合力干掉的恶爱领主,居然躺在红色地藻正中,散发出粉金色的光芒,把周围染成了一片暧昧色彩。她没穿衣服,长及脚踝的金发遮住了身上的重点部位。   依兰:“???”   在这片粉金光芒的掩映下,大主教的光明权杖追丢了依兰这个小目标。   那道探灯一样的光芒落在了花床正中的丰腴女人身上,大主教显然也被突然出现的恶爱领主抓住了心神。   依兰小心翼翼地退到了远处,悄悄爬上一棵树,把身体藏在树叶里面,只露出一丝眼缝。   这是……怎么回事!   大主教操纵狮鹫开始俯冲。   很显然,他认识恶爱领主。   “克伊苏丝?!”   依兰眨了眨眼睛,非常羞耻地想:‘不会吧不会吧?这个恶爱领主该不会是魔神假扮的吧,难道他要用这么没节操的手段偷钥匙吗?噢天哪,那是我的身体!不对,他那么爱吃醋,怎么可能让别人看到我不穿衣服的样子!’   忽然放下了心来。   光明大主教很小心地停在了红藻群边缘。   追着那只魔法精灵进入森林,居然找到了失踪多年的恶爱领主?这件事怎么看都有猫腻。   “圣光盾!”   金光从光明权杖上面爆开,像一只金蛋一样罩住了主教的身体。   “来呀……过来呀……”泛着粉金光芒的女人发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依兰偷偷观察大主教的脸色。   噢,这一位看起来倒是真的非常清心寡欲。   ‘难道魔神是想骗大主教脱掉衣服?看起来这个计划完全行不通。’   “圣光裁决!”光明大主教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他挥动手中的权杖,圣光像一张巨网,铺向女人赤果的身躯。   “滋——”   圣光触到那片暧昧的粉金色光芒时,那些雾一般氤氲的色彩就像被烙穿的薄纱,一个个丑陋的黑色小洞出现在半空中,散发出一看就不会好闻的黑色浓烟。   “果然是黑暗力量!”   大主教双手握住权杖,脚下涌动着圣光。   下一秒钟,旋风一样的圣光平地而起,他低低冷喝:“光明之刃!”   像盘龙一样的神圣光芒穿过他的身体,涌到权杖的光明宝石中,一道凝成了利剑的圣光毫不留情地斩向红藻花中的娇躯!   “啊——”   美丽的躯壳被一分为二,一条指头粗细的黑色小蛇从残躯中溜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红藻群中。   “想跑?”大主教再次扬起了权杖,“光明之障!”   身上的金盾化作一道圣光,涌进了权杖,金色光芒像伞一样从权杖顶端撑开,一个半径长达三十尺以上的透明大光罩‘刷’一下凭空出现,把整个红藻地都罩了进去。   ‘噢!’依兰睁大了眼睛,‘下次逃跑的时候,得提防这一招!不能让他近身开罩子,否则会被困在里面!’   大主教手一挥,一道海啸般的圣光浪潮向黑色小蛇逃逸的地方卷了过去。   ‘难道……魔神要在此刻出手?’依兰紧紧盯住大主教的周围。   只见半人高的红藻群微微晃动,好像有一道若有似无的影子从后方潜过来,迅速接近大主教。   同一时间,圣光巨浪击中了那条黑色小蛇,把它从红藻里面轰出来,重重撞在了圣光大罩子上!   “嘭!”   让大主教始料未及的是,它竟然爆开了。   就像捏爆了一只墨鱼一样,纯黑的汁液在灿烂光罩内壁绽开,像泼墨一样瞬间遮蔽了光芒,覆盖污染了整个光罩。   视野有一瞬间只剩下纯粹的漆黑。   依兰也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光明大主教也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收掉了巨大的圣光之障,撑起了小型致密的圣光盾来防身。   手一挥,圣光之浪在他身边疯狂涌动,消灭追杀周围的黑暗力量,四五秒钟之后,整片红藻地干干净净,黑暗力量全部消失,红藻花上面反射出月的微光。   依兰敏锐地注意到,大主教的衣领好像微微敞开了一些。   ‘噢,魔神成功了吗!他真是太厉害了,我根本就没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   罩在金蛋里面的大主教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胸口。   倒抽凉气的声音连大老远外的依兰小毛线都听得清清楚楚。   ‘噢!魔神真的偷到了钥匙!他成功了!’   依兰瞬间忘记了和魔神的所有不愉快,眼睛里‘噗噜噗噜’地冒起了粉红色的小心心。   ‘他真的是最迷人的男人!’   她毫无节操地想。   “轰——”   带着圣焰的圣光原地爆开。   可怜的红藻群一瞬间就被烧成了飞灰,细小的黑屑向着四面八方散落。那只停在红藻边缘的倒霉狮鹫没能幸免于难,翅膀刚刚扬起来,整个身体就化成了一滩黑乎乎的鸟形尘埃。   依兰没有担心魔神。   她知道他的速度。   很显然,他在那条蛇爆成浆汁,染黑了整个大罩子的时候就已经出手偷走了钥匙,然后迅速潜到了大罩子边上。等到大主教收掉大罩子,开启贴身小金盾防身的时候,他趁机溜出了大罩子的区域。   现在再发动大面积扫荡攻击,已经迟得不能再迟了。   依兰老神在在地弯起了眼睛。   她完全信任自己的未婚夫。   红藻化成的黑屑腾上了半空,站在正中的光明大主教看起来就像一位邪恶领袖,周围环绕着黑色尘埃,他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上嘴唇不自觉地抽搐。   “轰隆”声还没有结束。   烧毁了整片红藻地之后,圣光冲击波继续荡向四周。   一排排树木像被飓风刮倒一样,弯得几乎贴到了地面,然后‘咔嚓咔嚓’地从根部断裂。   “噗。”一个很轻微的声音在外围响起,像是有人吐了血。   依兰小毛线心脏微微发紧,第一时间循声望了过去。   她的目光僵住了。   一个穿皮甲的身影被压在了树干下面。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不!”   她把自己拉长,飞一样扑了过去。   没道理啊!以魔神的速度,早就应该远离这片区域了!   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   光明大主教也发现了异常,他握着权杖,大步追去。   这一刻,他看起来丝毫也不像一位老者,他的动作迅捷如风,周身环绕着圣光,俨然是全盛的状态!   光明大主教,名不虚传。   依兰飞速穿越树林,扑到了面前。   被压在树下的,真的是魔神!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她飞快地释放了龙卷风,刮走这棵压住魔神的大树,让它轰向后方追过来的光明大主教。   她没去看战果,而是把身体贴到了魔神的脸上:“你怎么样!”   他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吃力地看了她一眼,努力聚拢了视线:“走。咳。”   咳出一口刺眼的鲜血。   依兰的心脏揪了起来,这一刻她忘记了受伤的是自己的身体,看到他强撑着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时,她胸腔里面一阵阵揪着刺疼。   她蹲在他的肩膀上,把眼睛转向后方。   急速赶来的大主教,距离已不足一百尺了!   来不及思考。   “土!”   依兰凶狠地制造了流沙陷阱。   魔神受了内伤,无法用风帮助他逃走,依兰感觉到他的脚步非常沉重,就像她在梦里被怪物追赶的时候一样。   流沙中,光明大主教踩着一道金色的圣光之桥,大步追了出来,双方的距离完全没能拉开。   “火!”   依兰直接把火扔在他的身上,就像她对付那只扭曲的尸魔一样。   大主教的金色圣盾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它挡住了火焰,没能伤害他一丝一毫。   “冰!”   巨大的冰墙立在密林中。   就像当初迈吉克召唤的巨墙一样。   巨型冰墙成功阻碍了大主教的追击脚步,魔神沉重地移出了三十尺之后,冰墙上才出现了第一道裂纹。   心神微松,依兰小毛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怎么回事?拿了钥匙为什么不及时走开?”   魔神大口喘着气,眼睛微微眯起来:“召集黑暗力量,利用那枚恶爱种子重现伪神之影,没想到……”   他扶住身边的树干,咳了一下。   “克伊苏丝盗取了我一部分真名。”   他绕过这棵树,拖着脚步继续向前。   “由我亲手制造的影子中,竟藏了我的真名,湮灭时,我受到了冲击。”   依兰转过眼睛,眨了眨。   “所以‘克伊苏丝’这个名字里面有一部分是你的真名?等等,别的领主会不会也盗用你的名字?深渊领主叫克苏尔特,瘟疫领主叫克尔苏德拉……它们都有一部分重名!噢不,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轰——”   冰墙崩塌。   光明大主教飞速拉近了距离。   “冰!”   一阵恐怖的冰雹砸了过去。   “风!”   龙卷风平地而起。   光明大主教穿过冰霜和风暴,一步一步,越拉越近。   “攻击没用。”魔神喘着粗气。   “噢!冰!”   依兰再次扔出了冰墙。   这一回,大主教的破冰经验丰富了很多,没到十秒钟就从人形的缺口穿了出来。   他开始发动攻击。   依兰无法继续安逸地扔路障,她必须及时挡下那些威力恐怖的圣光之刃,同时不断释放冰墙来阻碍大主教的追击脚步。   距离更近了……   最接近的时候,双方之间不足十五尺!   “他怎么这么厉害!我明明可以调动那么多元素!”依兰不甘心地竖起了眼睛。   “你不懂杀戮的艺术。”魔神一边吐血一边表示了鄙视,“你的剑,没有刃。”   “冰!冰!”   他绕过一棵大树,沉沉喘了一口气,眉眼压低,目光冷酷。   “前方,有人来了。”   依兰‘嘶’了一声。   动静太大,引来了别的人!   他反手把她从肩膀上抓下来。   “没事,只要天亮之前不死,我让你看看我如何杀光他们。”   他唇角勾着残忍的弧度,说着非常凶残的话,却让依兰的小心脏疼得抽了起来。   “不!不要死!我不许你再一次死在这里!”   真像是无法逃避的命运啊。   他握着短剑,背靠着树。   树后,是光明大主教再一次穿过冰墙的声音。   圣盾的光芒渐渐照亮了身边的野草,一寸一寸,向前铺洒。   依兰浑身的绒毛都直直地炸着,她不断地回想魔神刚才那句话——“你的剑,没有刃”。   魔法师擅长是大范围的魔法攻击,他们的优势是群体伤害,面对实力弱于自己的敌人时,魔法师是最恐怖的存在。但要论对单体爆发高伤害的话,魔法师是远远比不过剑士和刺客的,哪怕把冰风暴凝聚成一支冰霜长矛,它的坚硬度还是要天然弱一些。   没有刃这个说法,倒是十分精准。   不过,依兰知道自己是有刃的!   只不过她的刃不太受自己掌控。   “冰!”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对着魔神释放了冰霜。   魔神的愕然被封在了冰晶里面。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她皱着眼睛,恶狠狠地对他说,“乖乖在这里等我!”   然后,勇敢的依兰小毛线从树后面蹦了出去。   坚不可摧的灿烂圣盾中,大主教握着权杖,一步一步踏着追命的节奏走过来。   依兰拦住了他的路。   “魔法精灵。”大主教挑起了眉毛,笑了,“来吧,是时候皈依光明了。”   依兰皱起眼睛,像一枚小炮弹一样撞了过去。   “来呀!同归于尽吧!”   她的凶狠让大主教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忌惮。   “想守护别人吗?你已经自身难保了。”   大主教后退一步:“圣光裁决!”   一道神圣光芒直直打向依兰。   她没有退避,用自己的身体撞了上去!   “冰!”   她硬挨了一记圣光裁决,剧痛让她全身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她要用危机和痛苦来逼出身体内潜藏的那股恐怖爆发力!   一轮普通的月亮形冰刃斩中了大主教的圣盾,它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依兰小毛线滚落在草丛里。   她打了两个滚,再次蹦了起来:“风!”   龙卷风帮她飘到了半空。   “圣光之刃!”   依兰见识过圣光之刃的厉害。它就像凝实的刀锋,刚才轻而易举就斩碎了魔神凝聚来的黑暗力量。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微微颤抖,本能的对疼痛的恐惧催促着她,让她赶快侧身避开。   她瞪圆了眼睛,狠狠抛弃了本能。   “铮——”   锐痛从两个眼睛上方传来,依兰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被劈成两半了!   “冰!”   这一回扔出的的冰刃比刚刚坚硬得多,碎在圣盾上面时,令它轻轻摇晃了一下。   依兰摔在了草丛里面。   她痛得要命,就像真的挨了一刀一样,而这一刀,是直接砍在她脑袋里面的。   身体一动,撕裂的剧痛瞬间蔓延到每一根绒毛!   她从前连想象都无法想象出这是什么样的痛苦。   ‘不,区区疼痛,才难不倒我!’   大主教一步一步走近。   她飞快地瞟了魔神的方向一眼。   ‘每次都是你替我扛着伤痛,每次都是你站在前面保护我,这一次,轮到我来保护你啦!’ 第86章 难分难舍(一更)   依兰蹦了起来, 两只眼睛瞪成了竖条条,强忍着剧痛的弹跳充满了力量。   她冲着他炸毛:“土!”   “轰隆——”   大片地域塌陷下去。   流沙陷阱无法伤害光明大主教,但是它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让大主教无法开启圣光之障来困住她——她可以从流沙下面遁出去。   她是要和他拼命, 而不是自投罗网!   大主教踏在金灿灿的圣桥正中央,就像光明教堂壁画上面那些传道的圣子一样。   “圣光之刃!”   光刃再一次斩向依兰。   依兰刚刚尝过一次脑子被劈开的滋味,心底涌起的闪避本能几乎无法遏制。   ‘我不能退!’   她无法主动地找到那股宏大的力量,只能把它逼出来!   她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等到光明神殿的其他人赶到, 重伤的魔神根本没有一丝生机!   必须争分夺秒。   “呀啊啊啊——”   依兰重重闭起眼睛,扑了上去!   “铮——”   “啊啊啊啊——”   “冰!”   面前终于出现了炫美的冰霜幻影。   依兰努力睁大了眼睛,拼尽全力来凝聚它。   她有过两次成功的经验, 一次是在北冰国对抗伪神, 另一次是和魔兽们一起对抗圣灵鸟。   而此刻,魔神在她的身后, 只能她才能守护他!   剧痛再一次深深地刺入脑海,依兰小毛线借着这股无法忍受的痛意,嘶吼出声——   “冰!”   半轮弯月在眼前飞速凝实。   脑袋里剧痛在撕扯。   依兰的精神力有些涣散, 弯月凝到一半,力竭了。   眼前的画面有一点摇晃,依兰知道不能再继续勉强。   “冰!”   她操纵着这半轮冰月,斩向光明大主教!   大主教察觉到了炫美冰霜中蕴藏的恐怖力量。   “就是它消灭了圣灵鸟?”   瞳仁收缩,他飞速后退, 双手握紧权杖:“神罚之刃!”   恐怖的金光让依兰丧失了视觉。   她依稀只能看出, 半轮冰月迎着灿烂的光, 飞过去……飞过去……   就像一只冰鸟,扑向太阳。   ‘我尽力了……’她虚弱地趴在一片野草的叶子上。   “轰!”   惊天巨响从前方传来。   气浪把依兰掀得连打了百来个跟头。   她没有再逞强, 而是飞快地把身体藏到了一棵盘根巨树密实的树梢里面。   这里距离魔神很远,她藏好身形,急促地向他藏身的方向望了过去。   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十来个身穿魔法长袍的魔法师。   “……嗯?!!”   有人背着魔神,正在飞速向城里移动。   是弗雷!   依兰小毛线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泪水,透过一片模糊的泪光,她看见贤者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迎向一片扬尘的战斗区域。   那里,破碎的霜光和圣光搅成了一个个恐怖气旋,刮飞了无数枝叶,甚至是一个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   光明大主教一步一步走出漫天扬尘。   圣光之盾消失了,他的脚步不太稳健。   “贤者。”大主教的声音有一点咬牙切齿,“怎么,按捺不住要亲自动手了吗?你以为就凭你和身后这几个人,有本事把我留在这里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贤者面无表情,“城墙上巡逻的魔法师发现了森林中的异常,为了法师塔的安全,我依惯例出来看看,没想到是大主教在深夜勤勉练习。既然如此,白德就不奉陪了,祝你愉快。”   他转身想走。   “站住!”大主教目露精光,“做了这么多‘好事’,还想轻易脱身吗?”   光明神殿的人追了过来。   “主教大人!”一名神使统领急急上前,垂着头低声向光明大主教汇报情况。   贤者率队出城的动静很大,有太多的人可以证明他与魔法森林中的战斗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证据,还是没有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贤者和这件事情有关。   大主教深吸一口气,循着地上的血迹走到了魔神刚才藏身的大树下,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这个女刺客和恶爱领主勾结,盗取圣墓钥匙。贤者你确定要保她吗?”大主教沉声问道。   贤者抬起手来点了点太阳穴:“大主教今夜的话实在令人费解。先不提是否有什么刺客,我们只来论一论这个恶爱领主。实不相瞒,恶爱领主已在数日前被我亲手诛杀,我怕麻烦,更怕那些过度夸赞,所以一直没公布这个消息。世间难道有两个恶爱领主吗?”   大主教盯着他。遗憾的是,从这个阴阳脸的表情里永远发现不了任何破绽。   大主教怒极而笑:“好,我明白了。看来贤者是要一意孤行,走上玛琳恩的老路。既然如此,我们拭目以待。”   贤者的表情比刚才更加淡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主教是打算发起绝对正义的光明圣战吗,如果是那样,最好给世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而不是凭着个人的主观臆测。我的建议是,大主教先求得光明女神的许可,再决定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去走。”   大主教:“……”   依兰小毛线抬头一看,发现弗雷和魔神即将消失在视野中,她赶紧追了上去。   她可不敢忘记,还有幕后黑手隐在阴影中,随时可能对‘依兰’动手。   她现在伤得很重,游动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随时要被割成两半,落一半到身后的森林里面去。她忍不住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看看自己有没有真的掉了脑袋。   她摇摇晃晃地追上了弗雷,顺着他的冰霜长袍艰难地爬上去,钻进了魔神的皮甲底下。   她用尾巴兜着脑袋,钻到胸口,然后从衣领里探出眼睛。   噢,魔神可真是太警惕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反手握着短剑,冷冰冰地半睁着眼睛,留神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我的天啊,小依兰你这是干了一件什么大事!”弗雷嘀咕着,非常谨慎地穿过侧门,径直来到贤者大厅,把魔神送上了三层,“幸好贤者愿意保你!你放心,光明神殿的人绝对闯不到这里来。你先躺着,我去向贤者复命——噢,但愿不是直接和光明神殿开战吧!”   弗雷刚离开,魔神就狠狠把依兰小毛线从怀里掏了出来。   依兰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她觉得魔神很想要一口咬死她。   “你当我死了吗。你觉得我护不住你。这种事情用得着你来逞强。”   他已经快要昏睡过去了,偏还要紧咬着牙关,盯着她,眼睛泛红。   一想起被封在冰里面,看着她被圣光之刃斩得失声尖叫还要炸着毛往上扑的样子,他的心脏就像被一万只手撕扯。   恨得只想亲手杀了她!   依兰知道此刻说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   对付他,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她软趴趴地窝在他的掌心,全身的绒毛都垂了下去,两只黑豆眼的眼角都快要耷拉到了球底。   “呜……我的头疼得就要炸开了。”奶声奶气的哭腔飘出来的时候,小小的泪珠子也滚到了他的指头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处于爆炸边缘的满腔怒火濒临融化。   她动了下黑豆眼,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地瞟了他一下:“别凶我好吗?我好难受。”   他喘了几口气,最终抽着嘴角,一把把她摁扁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眯着眼睛,轻轻磨牙。   过了一会,无奈的魔神大人放弃了继续问责。   “此刻是最好的机会,但是你孱弱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他无力地放空了眼神。   森林里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留在神殿里面看家的托马斯和地中海肯定不会有太多的警惕心,只要潜进光明神殿,随便再偷一把钥匙,就集齐三把钥匙了!现在大主教和贤者还在对峙,这正是最好的进入圣墓的时机。   “噢,”依兰动了动眼珠子,“你的身体也没好到哪里去。”   头疼得整只球都麻掉了。   每一根绒毛都很疼。   “算了,”他挥挥手,“现在最麻烦的,是不知道白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啧,真是……”   “贤者这么帮我们,你对他还是没有改观吗?”依兰趴在他的胸口问。   “呵,”魔神冷笑起来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虚弱的重伤者,“除了我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过现在也无需过于忧虑,你是一张好牌,无论他想做什么,短期都不会动你。”   “嗯嗯!”小依兰非常懂得顺毛撸。   她发现,这样和他窝在一起的时候,身上的伤好像都不那么疼了,整个球就像是泡在温泉里面一样。每一缕浮起来的痛觉,好像都被暖融融的蜜糖包住。   她偷偷瞟他一眼,发现他的眉头也放松了很多。   所以她也是他的精神良药!依兰美滋滋地把自己贴得更扁。   “天亮之前我得离开。”她蹭了他好几下,“导师那里肯定会被翻个底朝天,我把你放到森林里面去。”   “随便。”他懒洋洋地阖上了眼睛,摸出钥匙抛到她的身边,“我要睡了。把钥匙带走藏起来。”   依兰用尾巴卷起了钥匙。   刚从他身上蹦开,被风一吹,她立刻感到脑海里又开始了刀割一样的疼痛。   “唔……白天不能和他待在一起,该有多难捱啊!”她一边拖着钥匙往外蹦,一边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大实话,“分开几秒钟我都快要死掉了!”   刚要入睡的魔神:“!”   这个不矜持的东西,真是爱惨了他啊!   他假装没听见,偷偷打开一丝眼缝,看着这个毛绒东西笨兮兮地卷着钥匙从窗户爬了出去。   “出息!”他咬着牙齿哼笑。   依兰小毛线吭哧吭哧地爬到了贤者大厅的屋顶上。   这是一座圆顶的巨型建筑,纯白。她在屋顶蹲了一会儿,决定不错过今夜的好时机。   虽然头疼得厉害,但是这个身体不会眩晕,眼睛也不会迷糊,只要忍着疼痛,就可以继续行动。   反正她也不是要和光明神殿硬拼,魔法力量弱一点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她压着一对小眼睛,眸光一点点变得坚定。   那是他的脑袋!   这么好的机会要是白白错过,下一次可说不清得等到什么时候了。丢失了主钥匙和一把副钥匙,光明神殿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好剩下的钥匙,而且看紧圣墓。到那时候可就难办了!   两个人几乎拼上了性命才从大主教手里弄到主钥匙,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嗯!现在去!”依兰下定了决心。   她乘着风,摇摇晃晃地向光明神殿飞去。   “扑簌。”白毛黑尾小飞毯落在了光明广场正中的光明女神脑袋上。   她把自己摊成一个钥匙袋,装好两把钥匙,然后轻轻甩了甩尾巴:“我那么机灵,而且非常勇敢!我一定会成功的,对,一定会成功的!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自吹自擂了一通给自己催眠之后,依兰小毛线感到浑身上下都是信心。   她乘着风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神殿。   托马斯和地中海两位主教就在神殿大堂,随时准备接应大主教,或是应对敌袭。   他们看起来并不紧张。大主教去追那只精灵了,贤者也离开了法师塔,这个世间根本没有别的什么人有能力潜到这间大殿上。   两个人随便聊着可有可无的天。   地中海性格稳重,不爱说话,不和人交好也不与人结仇,提起失势的巴什龙,他只苦口婆心地劝托马斯,不要和同僚闹得太僵。   阴柔小白脸托马斯抬手拍了拍地中海的肩膀:“有时候觉得,像海勒你这种老好人才是最可怕的。巴什龙那种人啊,没什么鸟用,从前我只不过是待他宽容一点,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我怕了他!”   地中海很无奈很憨厚地笑笑。   依兰盘在殿顶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任何机会。   如果她现身或者释放魔法来攻击的话,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开启最高警戒,那样她就变成了瓮中之鳖。   依兰转动着小眼珠。   怎么办?   就这样放弃,真是不甘心啊……   唔……   她忽然发现旋梯的上方阴森森地站着一个人。他隐在一片暗影中,用阴沉的目光盯住大殿正中的托马斯,手背上迸起的青筋暴露出他的恨意。   失势的副主教巴什龙。   他站在黑暗里,小白脸托马斯却站在金光灿烂的大殿,看起来就像他们两个人的政治前程一样。   依兰小毛线慢慢地弯起了眼睛。   她飞快地游到楼上,从那些价值比黄金更高的金色地毯里拆出一条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金丝线,然后潜到了更深的角落里。   小奶音丝毫也不引人注意:“土!”   一顿鼓捣。   巴什龙盯着托马斯,在心里把这个小白脸千刀万剐。   忽然,肩膀被轻轻敲了一下。   巴什龙紧皱着眉,不耐烦地回过头。   看清身后之‘人’的一瞬间,巴什龙的瞳仁缩成了针尖,极度的震惊让他失神,一时之间竟然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嘘,别激动,我们谈谈。”面前的光明女神塑像发出了瓮瓮的声音。   巴什龙面孔猛地扭曲,他的手中涌起了圣光,带着满腔愤恨拍向面前的塑像。   “你要告诉大主教你又发现了会动的塑像吗?”她的语速快得惊人,“要不要再来个煎蛋呢?”   在即将拍碎塑像的一霎那,巴什龙抽搐着眼角把手生生拧了一个角度,掐住了塑像的脖子。   “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藏在光明之环里面的小毛线根本不受威胁,她说:“我是来和你做一个交易的。看到下面的小白脸托马斯了吧?听到他怎么说你坏话了吗?是不是很生气呀?想不想让他也尝尝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   巴什龙眯起眼睛。   依兰像魔鬼一样蛊惑人心:“很简单呀,你想想,如果一座女神塑像偷走了他的钥匙,结果会是什么样?而且,我还可以帮你把煎蛋糊在他的脸上哦!你觉得这个主意是不是棒极了?”   “真诱人啊。”巴什龙冷笑,“你为什么要帮我。”   依兰非常诚实地说:“当然是因为我没本事自己偷到钥匙。偷钥匙这一个环节得由你来做,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你想让我帮你偷了托马斯的钥匙。”巴什龙阴沉沉地盯着面前的塑像,“你以为可以唆使一个副主教背叛神殿?”   “这种小事谈不上什么背叛吧?反正钥匙都丢了一把了,再丢一把也没什么区别。或者你也可以对我动手,要么你抓住我原地翻身,要么我成功逃走而你被抓去治脑子。来吧,赌一赌,副主教大人!”依兰用煽情的语气说。   “成交。”巴什龙说,“不过,我要一点诚意,你先告诉我,我身上的钥匙到底是怎么丢的?”   “修理间的战斗。”   “很好。”   巴什龙重重看了塑像一会儿,一掀衣袍,冲下了旋梯,直直扑向小白脸托马斯。   “鸟不中用的玩意,你再敢说一句我的坏话试试!”   托马斯一抬头,就看见巴什龙身上涌动着金光,向他扑杀了过来。   三位副主教之中,实力最强的当属巴什龙。   从他们以前的地位就能看得出来,托马斯这个只有后面中用的小白脸是三人当中最弱的,而且弱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里可是神殿!巴什龙你要干什么!”托马斯色厉内荏地呼喊。   “干!”巴什龙一掌劈了上去。   “哎、哎、哎……你们别打啊……”老好人地中海退出了巴什龙的攻击范围,“你们这样,主教大人回来不知道得有多生气。”   “不关你的事!”   巴什龙轰中了托马斯的肩膀,托马斯柔美的身躯踉跄几步,后背狠狠撞在了一根通天光明柱上。   “巴什龙你来真的?!”托马斯眼尾发红。   “轰轰轰——”   “啪啪啪——”   依兰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偷看巴什龙和布蕾雅滚床单的那个晚上。   两个副主教打架,光明神使们根本不敢插手。   很快,托马斯就像那天夜里的布蕾雅一样,被摁倒在光明柱下面,掐住了脖子,手里无力地闪动着一点光芒。   “别打了,别打了,巴什龙,冷静,再打下去要出事啦!”地中海沉稳地劝架。   “呸!算你走运!”巴什龙啐了托马斯一口,狠狠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然后心满意足地踱上旋梯。   托马斯面孔涨红,捂着被揍得酸痛无比的臂膀,委屈得像一朵风雨中的小花。   “给我……等着,等主教大人回来……”他说不下去了,愤恨地冲着远远围观的神使们大吼,“看什么看!滚开!做你们自己的事情去!”   地中海沉沉叹息:“托马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不参与任何纷争,你别怪我不帮你,这是你们两个人自己之间的私事。”   “我知道!”托马斯恨恨咬紧了牙,“今天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只不过是知道自己在办正事,一时大意才会失手!别以为我怕了他!”   他碰了碰被打破的嘴唇,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巴什龙消失的方向,不甘心地放狠话:“他完了,他死定了!”   旋梯上方的阴影中,巴什龙目光沉沉地看了地板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把手里的圣墓钥匙交给了身后的女神塑像。   把托马斯压在地上的时候,他很轻松就摘走了托马斯挂在腰侧的钥匙。   “该你履行承诺了。塑像。”巴什龙阴恻恻地说。   依兰操纵着胳膊把钥匙接过来,塞进了塑像的嘴里:“放心。我是一座很有契约精神的神像!”   巴什龙眼角一抽。   依兰操纵着女神塑像,向他挥挥手:“我去了啊!”   “速度点。”   女神塑像四平八稳地走下楼梯,巴什龙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托马斯是一定要摁死的,而这个胆敢跑到光明神殿撒野的东西,更是要打入十八层炼狱!   ‘愚蠢的东西,你以为我对你的恨意,会比对托马斯更少吗?’巴什龙的脸上浮起了狞笑,‘只要让每个人都看见了这座会动的塑像,接下来的一切就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钥匙暂且给你保管一会儿那又怎么样,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神像一步一步僵硬无比地走下旋梯,巴什龙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攥紧的拳头上迸出了更多的青筋。   ‘快、快、快……进入众人的视野……’   在巴什龙期盼无比的注视下,光明女神塑像走到了旋梯中段。只要再往下走几步,神使们不用抬头也会看见它了!   巴什龙背在身后的掌心里涌动着圣光,他蓄足了全力,随时准备动手。   近了……近了……他会让所有的人知道,自己才是对的!   ‘贪心又愚蠢的东西,无论你是个什么,今天都是你的死期!敢要胁我,想让我背叛神殿?做梦去吧!既然你自投罗网,那就帮我立个真正的大功劳吧!’ 第87章 提线木偶(二更)   “噢!那是什么!”   第一个光明神使发现了正在走下旋梯的女神塑像。   众人循声抬起头来, 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塑像在动。   女神的胳膊和腿无比僵硬,每踏下一步台阶,头顶上方的光明之环就会狠狠晃动一下。   呆滞的副主教和神使们全部屏住了呼吸。虽然那是女神, 可是眼前这一幕也实在是太惊悚了啊!   神像越走越近, 彻底离开了旋转上方的阴影部分,一步一步,走进正殿的灿烂金光之中,金身反射着光芒, 一道道细细的金线犹如实质。   它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它时不时谨慎地停留一会儿,掩耳盗铃一样左右看看,然后再继续往下走。   托马斯的瞳孔猛烈地收缩, 嘴唇不自觉地翕动, 喃喃说:“不会吧……”   这一瞬间,他并不是觉得女神塑像会动这件事情有多么恐怖, 而是担心之前对巴什龙的所有指控都将变成自己的错误,反噬己身!噢,这样一来, 刚刚巴什龙在神殿对自己出手的事情,也将被轻轻巧巧地揭过……   托马斯白皙的脖颈上爆出了青筋。   站在他身边的地中海副主教茫然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秃顶,用求证的眼神望向托马斯:“女神真的动了哦?”   “不可能!”托马斯睁圆了眼睛,挥了挥双手, “是假的!我不信!它怎么敢跑到这么多人的面前来?”   地中海眨了眨眼, 很客观地说:“如果巴什龙说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那么这座塑像的行为的确是难以揣测的,它还会吃煎蛋不是吗?走到正殿, 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托马斯气得胸口抽搐。   光明神使们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一个个紧张地看着副主教,等待两位副主教的命令。   噢!这可真是信仰灾难啊!   地中海沉稳地‘嘘’了一声,抬起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大家先镇定,不要妄动,看看它要干什么再说。”   塑像下楼梯的姿势更加僵硬,一步一顿。   正殿中,紧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啪。”   终于,它的脚踩在了正殿的地砖上。   它僵滞地左右转了转头,在楼梯下方的阴影中站了一会儿,装成一尊普通塑像。   托马斯:“!”   “别怕。”地中海吞了一口口水,敷衍地安慰,“它看起来毫无威胁。再看一看,千万不要贸然对女神不敬。”   在阴影中停留了大约半分钟之后,塑像再一次动了起来,它小心地顺着墙壁往前移动,一步一步,距离托马斯和地中海越来越近……   托马斯的额头渗出了汗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比第一次争夺副主教之位的时候更加紧张刺激。   它移动一会儿之后,就会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装模作样。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事先留意着它的话,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塑像来到距离两个副主教大约十尺的地方,停留了几秒之后,它转过身,僵硬地原路返回。   “怎么回事?”托马斯低低地问,“它什么也没干,就这么走了?”   “看看,再看看。”地中海皱着眉头,“盯住,看它下一步要做什么?”   “嗯!”   不敢大声憋气的神使们都快要憋死了。   一片严肃的气氛中,忽然传出一声非常突兀的冷笑,像巨石砸进湖面,打破了平静。   只见巴什龙浑身冒着金光,像一股金色旋风,眨眼之间就从旋梯上方飞扑下来,鞋底重重踏实正殿地砖的同时,他扬起了蓄好力的光明权杖——   “光明之障!”   一个金灿灿的巨大光罩原地生成,把两位主教以及那座塑像一起罩了进去。   无路可逃!   正是大主教在森林中用过的那个技能。   “看你还往哪里逃!”巴什龙终于扬眉吐气地笑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巴什龙?”地中海紧张地盯着停在不远处的塑像,“现在是要动手吗?这可是光明女神的金身啊!”   巴什龙哼笑:“就是它,趁我不备偷走了我的钥匙,现在睁大你们的眼睛,都看清楚了!”   地中海非常配合地把眼睛睁大了一点:“不错,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女神的塑像为什么会动,为什么要偷钥匙啊?”   巴什龙没回答,而是傲慢地仰起了下巴,冲着托马斯嗤笑:“不中用的货,看看你的钥匙还在不在身上。”   金罩子的光芒下,每一丝神色变化都清晰可见。   托马斯摸向左侧腰际,阴柔美丽的脸‘刷’一下就绿了。   “真没啦?”地中海难以置信地看看托马斯,又看看不远处的女神塑像,然后惊恐地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自己的钥匙还在,松了长长一口气。   “没了。”托马斯俊脸僵滞,“怎、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钥匙呢!我的钥匙呢!怎么可能,它根本就没有接近我!”   巴什龙冷冰冰地笑了笑:“现在知道我的感受了吗?”   地中海把自己的钥匙攥在掌心,藏到了身后,然后有所保留地问:“那么现在,托马斯的钥匙难道已经被它偷走了?”   “不错,就是被它偷走了。”巴什龙把下巴扬得更高,“试想一下,在不知道塑像会动的情况下,你们会对身边的一座塑像有任何警惕吗?托马斯,你在这种情形下都能丢了钥匙,还有什么脸质疑当时毫不知情的我!”   “不可能……”托马斯俏脸惨白,“它根本就没有接近过我!海勒和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   “可能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巴什龙冷笑,“我要是从它身上找出你的钥匙怎么办?你是不是抱着你两瓣屁股滚回你的老家去?”   地中海沉稳地打圆场:“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托马斯的钥匙拿回来吧,以免夜长梦多。”   托马斯已经有点精神恍惚。   脚步微一踉跄,他失神地说:“我要把钥匙拿回来……必须把钥匙拿回来……”   他对着塑像出手了。   地中海很谨慎地退开了几步,撑起圣光之盾。   巴什龙抱着胳膊,唇角挑起嘲讽的笑容。托马斯自己动手更好,他自己从塑像里面找到钥匙,别人更加无话可说。   今夜之后,巴什龙就能翻案,并且成为功臣。开玩笑,这样的大功不要,却和一个窃贼讲什么契约精神?疯子才会那么做吧!   “啪——”   托马斯手中扔出一道圣光,打碎了塑像。   无数道目光紧张地落到满地碎片之中,搜寻。   巴什龙第一反应并不是找钥匙,而找那个藏在塑像里面会说话的东西。   “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   一无所获。   没有会动的东西,也没有钥匙。   “没有?”托马斯缓缓回神。   他再荡出一道圣光,把地上全部碎片都扫过一遍。   没有钥匙,根本没有。   巴什龙扑了上去,难以置信地在满地碎片里面扒拉。   除了金色的土和砂之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巴什龙的眼睛睁得巨大,眼球狠狠突出来,难以抑制地大声咆哮,“怎么可能!”   “等等。”沉稳的地中海瓮声瓮气地开口了,“这是什么?”   他谨慎地探出光明权杖,从碎片里面挑起了一条又细又长,不仔细看很容易淹没在一片灿烂金光里面的金色细丝线。   很快,他又挑起了第二条、第三条。正是依兰在捏泥人之前,特意从金色地毯里面拆来的那些线线。   “这是……提线木偶?”地中海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巴什龙,“巴什龙,你做个木偶来逗我们开心吗?”   “什么木偶!”巴什龙被盛怒和失望冲昏了头脑,朝着地中海大吼,“一个躲在神像里面的东西啊!躲在里面操纵它的东西!我看着它把钥匙吞进肚子了!神像会动啊!”   “别、别激动。”地中海抬了抬双手,额头上挤出几排横纹,“会动,是会动,我们刚才都看见了。会动,会动。”   巴什龙并没有得到安慰,他的声音依旧很大:“可是它和钥匙都不见了!”   地中海为难地抬起手抚了抚光溜溜的头顶。   托马斯盯着那些金色细丝,嘴里喃喃念叨:“木偶?提线木偶?”   柔美的托马斯恍然大悟,白净的面庞腾一下涨红,眼珠子差点儿瞪出了眼眶:“我和你妈睡觉巴什龙!你玩我?!啊——我明白了!”   很聪明的擅长推理分析的托马斯瞬间推断出了真相!   “你刚才借着和我打斗的机会偷走了我的钥匙,藏在这个提线木偶里面!然后、然后你再操纵着这个木偶走下来,让我们误以为神像真的会动,还偷了我的钥匙!哈!真有你的巴什龙,你好本事啊!真是无比聪明的好计策!怎么,你居然忘记了把钥匙藏在它的身上吗?巴什龙,我可真是谢谢你的愚蠢啊!要不然我还真傻乎乎背个黑锅!”   托马斯兴奋地喘着粗气,眉毛都快飞到了额头上面。因为对手的愚蠢而绝地翻身的感觉……可真是太酸爽了!   “不是!”巴什龙惊觉上当,“快!快开启最高警戒!那个东西要跑了!”   托马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得了吧,还装给谁看呢?”   连老实的地中海都看不过去了,他用一种替别人尴尬得脚抽筋的眼神看着巴什龙:“巴什龙,别闹了吧,我们都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差不多就行了,赶紧把钥匙还给托马斯,好好和他说说,道个歉,大事化小吧,别又闹到主教那里。”   巴什龙急得脖子粗了一整圈:“我上当了!我上了那个东西的当!你们用脑子想想啊,就这么一点线,怎么可能控制着塑像从旋梯走下来?是那个东西干的!别废话了,我这就开启最高警戒!”   托马斯嘲讽地勾着唇角:“怎么控制着它走下来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事情,而是你巴什龙展示给我们看的‘好技术’。”   “现在就开……”巴什龙的动作被另外两位副主教无情打断。   两支权杖同时架住了他扬起的手。   “别再闹了。”地中海沉声说,“大主教吩咐过,有事才开启警戒。若是误导了大主教,以为神殿有要事而匆匆赶回来,耽误了正事,你我可担待不起!”   “这就是正事!”巴什龙青筋暴突,“让它跑掉就完了!钥匙在它身上!”   托马斯翻了一个十分响亮的白眼:“巴什龙,还在自欺欺人呢?”   “你!”   巴什龙扬起光明权杖砸向托马斯,被地中海无情地拦了下来。   “够了,巴什龙!别逼我对你动手!”   地中海实力稍次一些,但是他和托马斯联手的话,巴什龙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必须开启最高警戒!现在!马上!”巴什龙处于崩溃的边缘。   托马斯:摊手。   地中海:“不可能让你胡闹的,巴什龙,快点把托马斯的钥匙还回来。”   依兰小毛线早就溜走了。   她顺着楼梯下方的阴影离开了塑像,带着新获得的钥匙潜到无人的角落,然后远程操纵着土元素,让神像笨拙地在大殿里表演步行。   巴什龙从旋梯上冲过去开启光明之障的时候,依兰已经溜到了殿后长廊。   “噢,巴什龙果然是个毫无契约精神的家伙!我早就料到。”   正殿人仰马翻,愉快的依兰小毛线带着一正二副三把热乎乎的钥匙,来到了圣墓门口。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啊!”她得意地甩着尾巴,“刀锋上的舞者,把握最好的机会!”   正殿的动静把巡逻的光明神使都吸引了过去,依兰正大光明地从屋顶蹦下来,将三把钥匙嵌进了它们自己的位置。   心脏‘怦怦’直跳,这一刻的紧张和期待,让她连脑海里面传来的剧烈头痛都忽略了。   “我来了!”她盯着金属旋门,望眼欲穿,“来救你出去了!”   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依兰紧张地蜷起尾巴挠了挠头,“是我太心急所以度日如年了吗?我记得钥匙放进去门就会动起来啊!”   她茫然地等待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盯着钥匙孔中的三把钥匙,盯了好一会儿。   门还是没有开。   有一把副钥匙……好像颜色稍微偏淡了一点。淡得非常不明显,如果不是圣墓之门没能成功开启的话,任何人看着这三把钥匙,都只会觉得是光线带来的些微误差。   “假的!”依兰眨了眨眼睛,“有一把副钥匙是假的!”   她的心脏像是灌注了冰水,‘嗵’一下沉到了身体底部。   她飞快地把三把钥匙收了回来,爬到屋顶角落里仔细地察看。   怎么会是假的?   徽记一样的圣墓钥匙,每一缕阴刻和阳刻的花纹都精致繁杂到了极点,这样的精细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仿制出来的。   “得有原物对照着做,并且需要花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着剧烈的头痛细细分析,“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情!这背后恐怕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昨天我亲眼看着大主教、托马斯和地中海打开了圣墓,当时那三把钥匙都是真的。所以……所以问题出在哪里?是刚才巴什龙偷走托马斯的真钥匙之后,给了我一把假的吗?或者那天从巴什龙身上偷来的钥匙是假的?好乱……脑子好乱啊……”   “冷静!冷静!”剧烈的头痛让她的耳旁响起了锐利的‘嘤’声,身上的绒毛张开又合拢,她缩在角落里抖得像一片落叶。   “现在想这个没用!不能气馁,只是差一把副钥匙而已,去正殿看看,说不定有机会偷到地中海身上的那一把!”   依兰小毛线打起了精神,飞快地游向正殿。   抵达正殿的时候,她看见巴什龙和地中海、托马斯已经打起来了。   为了保护环境,他们的打斗范围局限在光明之障里面。   小白脸托马斯趁机泄愤,一道道圣光拼命照着巴什龙身上招呼。地中海则是为了阻止巴什龙胡乱开启最高警戒,于是和托马斯密切配合。   巴什龙又气又急,情绪在失控的边缘暴走。   托马斯一边动手一边无情地嘲讽:“我说巴什龙,你怎么不让你的提线木偶叼一块煎蛋出来呢?既然你一心要毁了女神的声望,不如贯彻到底啊?”   对这个小白脸落井下石的功夫,地中海也感到叹为观止。   就事情本身而言,至多也就是巴什龙翻身心切,不惜演一出木偶戏陷害同僚。但是被托马斯这么一说,性质立刻就严重了十倍,不把巴什龙废黜圣光之拥赶出光明神殿,好像不足以平息众怒了。   巴什龙气炸了肺:“煎你妈的蛋,我今天什么也不要了,就要你死!”   他疯狂地进攻托马斯。   依兰小毛线忽然被提醒了。   “煎蛋?”她细细地嘀咕了一声,飞快地卷着二真一假三把钥匙溜出了光明神殿。   她蹲到了光明广场正中的女神塑像上。   有问题的钥匙被她卷了出来,她凑上去,顺着那些繁复的花纹一点一点细细地嗅。   “噢!煎蛋!”   她缓了缓神,把它挪到一边,又扒拉出另外两把钥匙嗅了一遍——纹路里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煎蛋的痕迹。   她盯住了假钥匙。   “这是……从巴什龙身上偷来的那一把!”   那天在修理间,她把它藏在煎蛋里面偷了出来,繁杂的花纹缝隙里面难免残留了带着蛋香味道的油渍。   破案了。   巴什龙身上的是假钥匙!   天快亮了。依兰犹豫了一会儿,在女神巨像上面刨了个坑,把钥匙藏了进去。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差最后一把副钥匙,总能找到突破口的!’   她定定神,从法师塔的一道侧门溜了出去,潜入森林。   她一路嘀嘀咕咕。   “我偷走的只是假钥匙而已,如果巴什龙当时知道钥匙是假的,那他根本没有必要声张,把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一边往安全的密林深处钻,一边开动脑筋,“也就是说,巴什龙自己也不知道被我偷走的那把钥匙是假的!”   “从前被排除在神殿核心之外的人是小白脸托马斯,那么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开启圣墓一定都有巴什龙的份,所以他的钥匙是近期才被调包的。”   “近期……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了巴什龙身上的钥匙?”   “答案恐怕很明显。”   “布蕾雅!”   依兰的绒毛不知不觉一根根竖了起来。   “噢!托马斯的推断,真的非常有道理啊!巴什龙的钥匙,真是布蕾雅换走的,而且巴什龙还亲自把她送出了神殿。”   依兰胆战心惊地吸了长长一口凉气。   她好像站在了悬崖边上,隐隐约约发现脚下踩的,是一座占据了半个海洋的大冰川。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难怪从一开始,她就总是觉得整件事情很不对劲。   依兰甩过尾巴,盘在眼睛上方。   她忍耐着剧烈的疼痛,用力思考起来。   布蕾雅手上为什么会有一把足以以假乱真的假钥匙?想要制作这么完美的假货,肯定需要用真的钥匙来对照着一点点复刻。   所以,光明神殿的三个副主教中必定有一个是叛徒,他背叛了光明神殿,用自己的钥匙仿造了一把假的,然后布蕾雅用这把假钥匙换走了巴什龙的真钥匙。   布蕾雅忽然爆出杀人、偷情、失踪的事情……其实是为了让巴什龙陷入丑闻和麻烦,暂时被神殿核心排除在外。   如果不是依兰意外偷走了那把假钥匙的话,神殿短期之内根本就不会发现钥匙出了问题。那个背叛神殿的副主教拿到了巴什龙的钥匙,加上他自己手中的钥匙,副钥匙就已经集齐了,只要找到一个机会拿到大主教身上的钥匙,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启圣墓。   这个计划看起来风险并不算太高,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遗憾的是被依兰和魔神彻底给搅黄了。两个人前脚偷了巴什龙的假钥匙,后脚又抢了大主教的真钥匙,就像忽然闯进麦田里面的龙卷风,打乱了一切有条不紊的计划。   这个掌控着法师统领和光明副主教,暗中设计偷天换日之计,想要潜进圣墓的人,能是谁呢?   “天哪……”依兰呆呆地望向法师塔,“魔神说得很对,贤者真的很有问题!”   天就要亮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准备交换。   “噢,我的身体,会不会已经被贤者干掉了?” 第88章 轰轰烈烈(一更)   依兰蹲在森林里, 深吸几口气,等待交换降临。   阳光洒下来。   交换!   回到自己身体里面的依兰差点吐血。   胸口就像是被一万只大象排队踩了一圈,四肢又冷又沉, 她根本无法想象, 魔神昨天是怎么拖着这么一副身躯,一步一步在森林中奔逃的。   头倒是不疼了,但睁开眼睛,却是一阵阵天旋地转。   她吃力地喘了一口气, 心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是要死了吧……啊,我是不是正在被贤者杀掉……’   模糊晃动的视野中,一张浓墨重彩的漂亮脸蛋渐渐凝固了下来。   贤者坐在床边, 手中端着一只药碗。   “没死就起来吃药。”他没好气地说。   他把药碗重重顿在了床边的琉璃小矮桌上, 然后用四根手指拎着依兰左右两边肩膀上的布料,把她提坐了起来。   依兰:“……”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非常不见外地朝着他喷出了一口血。   他猛地后跳躲开, 失去着力点的重伤小依兰噗通一下摔回床上,五脏震荡,眼前冒起了黑星星。   “你想死啊?”他指着她的鼻子跳脚。   依兰睁开眼睛, 虚弱地注视着他。   噢,现在到底是什么形势?他和魔神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想活啊。”依兰轻轻吐出了气声。   “想活就吃药。”他远远站着,指了指床头矮桌上的汤药,“自觉点。”   依兰用上全部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抱着手远远地站着,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眼神不耐烦。   依兰根本分不清楚他的话是认真还是玩笑。   想活就自觉吃药。不吃药就会被他杀掉吗?   依兰默默等待了一会儿, 没人来救命, 看来这碗药非喝不可了。   ‘魔神肯定不会告诉他钥匙在哪里,所以他现在应该暂时还不会杀我……吧?’依兰颤抖着手端起药碗, 很慢很慢地喝下去。   吃完药,贤者端着空碗飞快地离开了。   一秒钟都懒得和她多待。   依兰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被子里,时不时睁开眼睛,确认一下自己尚在人世。   怎么回事?他和魔神,到底谈了什么?   太阳下山之前贤者又来了一次,他看起来忙得脚不沾地,看着依兰喝完汤药之后,收了碗就要走。   “等等……”虚弱的依兰叫住了他,“你不给我东西吃吗?”   贤者没好气地掂了掂手中的空碗:“这是最好的修复剂和营养剂!”   “噢,谢谢。”   “谢什么谢,赶紧好起来速度滚蛋,别拖累我!”   看着他飞快地离开这间浅蓝色的冰晶小阁,依兰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天黑了。   茫然的依兰小毛线蹲在了森林边缘。   她惊奇地发现,头一点都不疼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猜到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封印痛觉的办法,魔神做的,只是把疼痛转移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上,由他去承受。   她蹲在草丛里面悄悄掉了几滴金豆子,然后召出了一阵风,歪歪斜斜地乘着风前往法师塔。   她想死他了。   比任何时候都要想。   依兰小心翼翼地贴着贤者大厅纯白的外墙往上爬,溜进了冰晶小屋。   贤者白德竟然在这里。   他站在床边,双手抱在身前,一言不发,微微垂着头,好像在凝视熟睡的魔神。   依兰的小心脏悬了起来,她没发出半点响动,像一道小影子,悄悄溜到窗户下一座魔法雕像后面。   魔神的状态不是很好,他紧闭着眼睛,眉头皱得很重,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稳。   白德的衣料发出了轻微的‘簌簌’声,他把一只手伸向魔神。   依兰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她紧盯着那只手,看见它在魔神额头上方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然后就收了回去。   “没发烧,算你命大。”白德哼笑着,把双手抱拢在身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   依兰把一部份身体贴在门上,听着他的脚步声越去越远。   “呼……”   她轻轻一蹦,带着一道弧线蹦到了床铺上。   身体刚碰到轻软的天鹅绒被子,魔神就敏锐地睁开了眼睛。   依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她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深藏着一丝清晰的暴躁。   这一刻,她把所有的疑问都暂时抛在了脑后,心里只有一整片酸酸甜甜的疼。   她的绒毛一根根垂了下去,小奶音带上了一点哽咽:“你又把疼痛全都拿走了。”   “省得你这个娇气的东西又哭。”他很不爽地说,“那么一点小小的疼痛,就像被蚂蚁叮了而已。”   虽然他还是非常欠揍、非常不会说人话、非常像一个注定一辈子娶不到老婆的单身汉,但小依兰现在一丁点都不想和他生气。   她知道带着那样的内伤,再承受一份割裂般的头痛,该有多么辛苦。   她蹭了过去,把最软的白绒毛全部摊在他的手掌和手腕上,尾巴非常自觉地勾住他的小指头。   这就是爱情呀!他爱死她了!   她在他的手上蹭了好一会儿,每一根绒毛都竭尽全力和他亲密。   他看她的目光越来越怪异。   依兰没注意,继续抻着绒毛一根根蹭他,翻来覆去,把绒毛的每一面都蹭了一遍。   他终于忍不住,哑着嗓子开口了:“你裹到什么脏东西,非要擦在我的身上。”   依兰:“……”   绒毛小毛巾蹦了起来,微微炸毛:“我很干净!”   他用嫌弃的眼神表示他根本不信。   依兰叹了一口气。算了,和这个家伙想要好好谈情说爱,一定得在他闭上嘴巴的时候。   不如说正事吧。   “你还有心情和我聊正事吗?”她丧丧地瞪着他。   “怎么没有。”他没好气地说。   “噢,从哪说起……”她先问,“你和贤者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他微微皱眉:“什么?我没有和他说过话。”   “啊?”依兰眨了眨眼睛。   “怎么?”   依兰纠结地说:“他可能不是好人!”   魔神根本不在意:“你到底要我重复几次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依兰:“……不是,我发现了证据!”   “哦?”他微勾着唇角,依旧漫不经心。   她迷糊地想了一会儿,决定从头说起:“昨天我离开你之后,去了光明神殿,用了一点小办法弄到了托马斯的钥匙。”   魔神愣了半秒钟,然后大发雷霆:“谁让你自作主张!身上有伤还乱跑什么!”   依兰瞥了他一下,不咸不淡地说:“那么一点小小的疼痛,就像被蚂蚁叮了而已。不是你说的吗?”   他:“……”   “好啦,别生气啦!”依兰用力蹭他,“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要的事情。我拿到托马斯的钥匙,就去了圣墓,结果却发现其中一把钥匙是假的。”   “是吗?”魔神勾起了唇角,“巴什龙的。”   “你怎么知道?”   他傲慢地动了动手指:“神明的智慧。”   依兰小毛线偷偷翻了个白眼,撇撇尾巴:“我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就是那把钥匙上面沾到的煎蛋痕迹。”   他非常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为什么要找证据?”   “啊?”依兰歪了歪头,“不找证据我怎么知道那一把假钥匙究竟是巴什龙的还是托马斯的?”   “噗!”魔神托着重伤的身躯,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这还需要分辨吗?你昨天刚拿到的钥匙是哪一把,难道你分不清吗?”   依兰疑惑得真情实感:“我为什么会分得清?它们都长一样啊。”   魔神抬了抬手,摆出一副不跟脑子发育不完全的人计较的表情。   他觉得分不清才奇怪了。   如果把一堆豆子放进他的口袋,他可以随时按照先后顺序把它们还原出来。三把钥匙,哦不,两把副钥匙,她居然可以走几步就分不清先后顺序吗?能傻到这份上真的非常神奇。   ‘算了,再傻也是自己捡回来的,我聪明就行了。’他认命地想着。   依兰决定不跟他计较。   不过她的声音还是变得有一点气鼓鼓:“然后我想了想,巴什龙的钥匙八成是被布蕾雅给换了!”   “九成九。”魔神淡淡地纠正。   依兰深吸一口气:“好好好,九成九。所以,至少有一个副主教和布蕾雅是一伙的,因为要制造出一模一样的假钥匙,肯定需要照着真的钥匙来复刻。布蕾雅被真言之琴控制时,说她把钥匙交还圣墓的主人……其实就是给了那个副主教!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能说得通啦!贤者那三个奇怪的问题,其实就是为了掩饰这件事情。”   魔神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所以贤者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魔神无所谓地说:“钥匙在你手上,他不会怎么样。现在最让他头疼的是光明神殿。”   “对了,”她紧张地抬起眼睛看他,“你觉得我白天喝下去的药有没有什么问题?”   “应该没有。”他动了动手指,“你可怜的内脏正在修复。”   依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托马斯和地中海,哪一个会是贤者的人呢?”她弯过尾巴挠了挠脑袋,“我感觉应该是地中海,这个人老谋深算,看不出真正的心思。”   魔神不置可否。他靠在了床枕上,呼气时空气中总会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她偷偷打量着他,心脏里面又酸又甜又疼。   他没说话,她也没再吵他,而是安安静静地用身体贴着他。她忍不住悄悄地想,如果贤者不是坏人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和他合作,一起进入圣墓。   “你总想着白德,就是想要与他合作吗?”魔神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依兰:“???”   他什么时候会读心术了!   她抬起眼睛去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略微有一点虚浮闪躲。   她莫名地觉得,他这句问话好像是在自我安慰。   “不是就算了。”他匆匆把眼睛转到另一边,想要转头睡觉。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总想着他?”依兰用尾巴勾住他的手指,把他拽回来,“说清楚!未婚夫妻之间,不要有任何猜疑误会!”   她的直率让他挑了挑眉。   他目光复杂地盯了她一会儿,抬起一只手,戳了下太阳穴。   “这里,出现白德那张脸两次,不是你在想他吗。”   依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当然不是!我,我平时老想着你呀,难道你用我身体的时候,也会出现你自己的脸吗?”   他感觉一只裹满了蜜糖的巨熊轰隆一下撞在了心口上。   带着一身重伤忽然接下这么单刀直入的表白,差一点儿没要了他的老命。   他表情非常不自然地偏开了头:“以前从来没有。”   “所以不是我在想他,是你在想他!”依兰瞪着眼睛控诉,“你怎么可以想一个男人!怎么可以!”   魔神:“……”   他快要气死了,也不知道是被她气的,还是被自己气的。   幸好依兰小毛线很快就找到了理由:“我知道啦,你是思虑过重。毕竟你从来没有试过性命悬在别人刀下的感觉吧?”   像魔神这样的人,死也会死得轰轰烈烈。   但是现在他身不由己,他被迫和她不断交换身体,为了她的小命,他只能躺在一个不被他信任的男人的屋子里面。   这么一想,依兰感到满心不安。   “呵。”他勾了勾唇角,“别想太多。我的性命从来都只在自己手里。”   她趴到他的胸口,瘫得又圆又扁。   “我现在,好想变成人,躺在你的怀里啊。”她弱弱地嘀咕,“今天下午就特别想你,想拥抱,想亲吻,什么都想……”   他慢慢地呼出一口长气,垂下眼珠瞪着她。   “你确定?”   “就是想想。”她用眼睛拱他,“你可别乱来,将来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好啦,你快睡觉,我去光明神殿那边探一探情况。”   明面上看,现在光明神殿掌握的钥匙已经只有地中海那一把了。   失去了三把钥匙,大主教一定以为贤者随时都会对圣墓动手。   只不过他一定想不到,这三把钥匙,现在并不在同一个人的手里。   真是令人忧郁啊。   依兰来到了神殿外。   这一路上,到处可见神色肃穆的光明神使。   他们不能公然在魔法师们的领地上扎营监视,但是可以以‘巡逻’为由,让法师们的门外永远密布着神殿的人。   依兰小心地游过层层封锁,爬到了光明广场的巨型塑像上,忧伤地望着监控严密的神殿。   ‘把你们弄得这么紧张,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   第二天在贤者的冰晶小阁里醒来时,依兰感觉到身体明显有一些好转。   她知道魔神又用特殊手段抢走了一部分疼痛。   心里涌起感动的同时,依兰脑海里不自觉地浮起了一张脸。   贤者的脸。   依兰呆滞地睁大了眼睛。   ‘噢不,我怎么会想起别人。’   念头还没转过,脑海里那张年轻漂亮的男人的脸已经散成了抓不住的思绪。   “天哪,我这是被魔神传染了吗?”   她吸了吸气,抬头望着屋顶。   愣神了一会儿,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回忆昨天和魔神相处的点滴。   她现在还是很想他,渴望得到他人形态的拥抱。   他的斗篷,他的气息,他的温度……真是令人沉迷啊……   她又一次想起了贤者。   完美的东方面孔,禁欲清冷的气质,背地里非常有反差的另一面……   “噢!不!”依兰惊恐地眨了眨眼睛,“我没有想这个人,没有!”   “笃笃笃。”很不耐烦的敲门声传来。   三秒钟之后,门被推开了,贤者白德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一副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依兰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下。他和昨天一样,目光淡淡地从她的身上扫过去,没有半秒钟的停留。   他把碗放在桌面上,然后皱着眉头,等她喝,满脸都写着‘不耐烦照顾伤员’这几个大字。   依兰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这么脆弱过,重伤的身躯,就像是风雨中一株快要倒下的小花,非常渴望得到一个强势的庇护。   “喝药。”他不耐烦地说。   依兰老老实实喝了药。   贤者无情地离开了房间。   ‘魔神啊,可真有你的!’依兰忧郁地盯着屋顶,‘动不动就给我招蜂引蝶也就算了,现在还害我下意识琢磨别的男人。’   贤者又一次来送药的时候,她忍不住叫住了他。   “光明神殿找你交涉了吗?”   他皱着眉头:“省点力气,少说废话,赶紧给我好起来不要做累赘。”   他抓着碗不耐烦地走了。   依兰:“……”   她是真的看不懂贤者到底是想图她什么了。   她觉得他其实什么都不想问她,只想把她治好,然后打发走,永世不再相见。   难道他对主教丢失的那把钥匙也没有兴趣吗?   交换身体之后,依兰小毛线奇怪地问了魔神这个问题。   “为什么白德不问我主钥匙的下落?”   魔神勾了勾唇:“没有意义。想要在这种时候接近圣墓,除非直接开战。”   “噢……所以其实是我们打乱了他的计划,所以他非常不耐烦,把我当成瘟神倒霉鬼了。”   他瞥了她一眼:“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就是我倒霉,被你缠上了。”   依兰翻了个响亮的小黑豆眼。   “我继续去蹲着。”她嘀嘀咕咕地说,“得稍微看着点钥匙,留意神殿那边的动向。”   “去吧。”   依兰小毛线在光明神使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火玫瑰帝国的公主妮可顺着神殿前方的台阶走下来,微笑着和执勤的神使们挥手告别。   她离开光明广场,走向后方的建筑群。   依兰目送她远去,刚准备收回视线,余光中忽然划过去一道若有似无的影子。   利落的身手,游走在阴影下面的潜踪技,袖中闪过的一点锐器冷光……   刺客!   依兰心一惊,虚弱的身体猛地弹跳起来:“风!”   太远了,她和妮可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而那道影子,却已经贴上了妮可的后背!   夜幕下,飘过一张白色小飞毯。   妮可把两本书抱在身前,它们是《坚强的小金荆》和《一只歌唱鸟儿》。   彼得大叔找了个非常蹩脚的借口,说他女儿把读物寄错了地址,送到了法师塔来,只好等到下次轮职休长假的时候他再把它们带回去。他这么个大男人,被人看见收藏着儿童读物太丢脸,所以拜托妮可先帮他收藏几天。   “谁会花巨款把东西‘错’寄到法师塔啊……”妮可轻轻踢着脚下的地砖,眼睛里泛起小小的泪光,“大家的心意我都知道,这个世界那么美好,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成为一个对大家有帮助的人,一定!”   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一定是他们不太放心我。’   她故意大声说:“今天入睡之前,我要好好读一读这两本书!啊,它们一定会帮助我安然入睡的!真是幸福的一天呀!一个人入睡我根本不会害怕!”   黑暗中的影子迅速贴了上去。   袖中寒光一闪,一只握着匕首的手悄悄绕过少女的脖颈,锐利的锋刃压在她的咽喉上。   “啊!”少女低低惊呼。   锋刃正要抹过那柔嫩的脖颈时,刺客的目光在《坚强的小金荆》和《一只歌唱鸟儿》上面顿了一下,动作下意识地一停。他立刻回过了神,手一紧,匕首狠狠抹过妮可的脖子。   正是这不到半秒钟的迟疑,为急速赶来的依兰小毛线争取到了时间!   “冰!”   她来不及做别的事情,在那把匕首割过妮可脖颈的时候,把它的刃冻了起来。   “刷——”   刺客一划而过。   “呃啊!”   《坚强的小金荆》和《一只歌唱鸟儿》掉在了地上,妮可捂住咽喉蹲下去,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迟了吗?!’依兰睁大了眼睛,心跳停顿了一瞬。   她落到了路边的龙晶灯上。   幸好,没有血。   她的冰霜及时冻住了匕首的利刃,妮可只是被冰块非常重地硌了一下,虽然很难受,但性命保住了。   她捂住脖颈痛苦地呛咳,眼睛里溢满了泪光。   站在她身后的刺客茫然地看了看手中被冻住锋刃的匕首,果断将它扔开,然后再一次扑向妮可。纤弱的女孩,他可以轻松拧断她的脖颈。   “风!”   一阵狂风掀得刺客站立不稳。   他狼狈地退了好几步,快速环视左右。   依兰非常焦急。   魔神只是转移了她的痛觉,身上的伤并没有消失,她现在非常虚弱,无法释放高强度的魔法。   “跑呀!妮可快跑!”依兰冲着妮可大喊。   “小精灵!”妮可挣扎着捡起了地上的两本书,然后踉踉跄跄往前逃。   依兰躲在龙晶灯柱后面,用风阻碍刺客追击的脚步。   噢,她的魔法实在是太微弱了,刺客顶着大风前进,就像是在暴雨里面逆风而行一样,虽然有一点艰难狼狈,却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刺客很快就追上了妮可,他猛然伸手,攥住了妮可浅金色的头发。   “火!”   火焰凝聚在刺客的手腕上,他被重重燎了一下,但是常年受到的训练让他咬紧牙关,仍然死死揪着妮可的头发,用力把她拖回来。   “妮可!”   刺客的手很大,骨节突出,覆着厚厚一层茧。   是能够杀人的手。   只要这只手摁住少女脆弱的颈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折断!   “冰!”   依兰召出了一层薄冰,挡住了刺客的手。   妮可猛地向前挣扎,秀发断裂的声音响起来,几大绺柔顺的金发离开了她的头发,带着血屑夹在刺客的指缝之间。   她紧紧搂着两本书,向着前方奔逃。 第89章 旧友重逢(二更)   依兰小毛团飞快地顺着屋檐蹦上前, 对准了刺客的眼睛:“土!”   迷眼的沙子让刺客一把捞空。   依兰趁机蹦进了妮可的怀里。   “方向是不是跑反啦!”她对着妮可的耳朵叫唤,“应该到神殿那边叫人啊!”   “噢!我太紧张了,下意识地往家跑。”少女的声音发着颤。   神使们的住宅区占地很宽, 至少还要再往前跑六百尺, 才能抵达第一处比较密集的排屋。   刺客追上来了。   他的脚步轻盈得像鹿、矫健得像豹,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杀手。   “一定是黑玫瑰女王的人。”依兰心情复杂。   虽然知道妮可和黑玫瑰注定要成为宿敌,可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动手了。   当然这样的做法完全没有错,如果是依兰站在黑玫瑰的立场上, 可能会比她更早派人出来对付妮可这个王室遗孤。   “小精灵, ”妮可重重喘着气,“你先听我说,大主教在抓你, 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在这里, 你别管我,快走, 我自己能够逃脱的!”   依兰分出一丝心神来思考了一下妮可的话,然后继续盯住刺客的眼睛:“土!”   聪明的刺客用手挡住了扑眼的土沙。   他飞快地冲了上来,手掌中捏着一道寒光闪闪的棱形三角刀。   “把书扔了!它们在拖慢你的速度!”依兰细声喊道。   妮可并没有照做。   她跑得更快了一点, 双手把那两本童话读物搂得更紧。   距离越来越近,依兰听到了刺客沉重的呼吸声。   在剧烈运动中,他的呼吸却变得缓慢,两眼发着嗜血的凶光。依兰知道这是杀戮欲望在支配他的行动。   这就是人性和神性的区别。魔神在杀戮的时候,展现出来的是冷冰冰的神性, 就像是抬手拂掉肩膀上沾到的一粒沙, 用不经意的态度轻易夺去性命, 一个人、一百个人、一万个人,甚至所有人, 在他的眼睛里也不会有丝毫不同,这,才是神性真正的冰冷残酷之处。   被魔神杀死的人,临死之前一定会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那种平静冷漠的神性吧。所以死而复生的唐泽飞鸟,午夜回忆起魔神当时的眼神,会不会感到心惊肉跳?   依兰恍惚了一下,然后猛地回神。   喘着重气的刺客追了上来,他狠狠扬起了手中的三棱刃。   这一次,他不会再有任何迟疑,他会把手中的锋刃刺进妮可柔软的胸膛。   “风!”   他顶着狂风,追上了女孩。   他先踢中她的后膝弯,让她摔倒在地。   他扑上去,用身体压住了她。   依兰掀起的风刮走了刺客蒙在脸上的黑布。   是个阴鸷而英俊的青年,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左右。   妮可纯净的浅金色瞳眸中,倒映出那把凶残的三棱刃。   她微微张开了口:“求你别弄脏了书。”   她伸直了一条胳膊,尽力把那两本书推到远处。   正要落下的刀锋顿了一顿。   他盯着妮可,眼睛下方有一条肌肉在跳动。   “是我爸爸写的书。”他忽然低沉地说了一句,“你这么喜欢吗?”   依兰没有继续释放魔法。   此刻她已经无法阻止他了,就算弄瞎他的眼睛,他照样可以挥下手中的刀。   妮可呆呆地眨眼:“你的爸爸好厉害啊!可是你为什么变成了杀人的人?”   青年攥住她的衣领,身体压低,呼吸扑在了她的脸上:“因为你父亲的暴政,害死了他!”   妮可的眼睛里渗出了泪水:“不、不是的……”   “不过我杀你,不是因为那个。”青年阴鸷狠戾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极淡的绯红,“我做这件事,是为了吾王!”   提到‘吾王’的时候,他的声音微微有一点颤意。   他下定了决心,握紧了手中的利刃。   眼见妮可就要血溅当场。   “嘭!”   一道霜光击飞了青年刺客,把他狠狠甩到了墙根下。   依兰飞快地钻进妮可的胸口,小心地探出一丝眼缝。   救了妮可的是老卡佩。   “噢,可怜的孩子!”老卡佩拄着法杖走近,向妮可伸出一只手,“快起来!”   妮可握住了那只苍老的手,飞快地爬了起来:“谢谢,谢谢您……”   老卡佩眯起眼睛,望向墙角的刺客。   “孩子,你们光明神殿是怎么处置这种人的?我们魔法师的律法是,杀人者,人能诛之。”   “噢不不,请您,请您放过他吧!”妮可抓住了老卡佩的衣袖,“他是我们国家的子民,他对我和我的父母有所误解。我发过誓,会用我的实际行动让大家消除误会。如果因为今天的事情而伤害了他的性命,那我想做的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   依兰轻轻用尾巴戳了戳妮可。   她想:‘魔神还说我像个善良的天使圣女呢,和妮可比起来,我完全就是一个邪恶的魔鬼呀!想要杀我的人,一定会被我干掉的,一定!’   凶残的依兰小毛线把自己团成了一只球。   “好吧,如你所愿,善良的女孩。”老卡佩挥了挥法杖,指着青年刺客的鼻子,“你!给我牢牢记住,你的小命是这位美丽的女孩赠予的,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的话,最好把今天的事情刻在心里!”   刺客盯着老卡佩手中发光的法杖,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要么走,要么死。   他收起三棱刃,转身就走。   “那个……”妮可追了一小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青年转过小半张英俊的脸。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什么也没有说,握着拳迅速消失在阴影里。   妮可失望地放下了踮起的脚。   再次对老卡佩表示了感激之后,死里逃生的妮可带着依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她把那两本童话书放在桌面上,仔细地用手拂了一遍封壳。   “你不会喜欢上了他吧?”依兰蹲到她的肩膀上,嘀嘀咕咕,“千万不要!他心里已经有别人啦!”   妮可的脸颊上飞起了红晕:“胡说什么啊,我才没有。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有人啊?”   依兰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小奶音无比沧桑:“因为他提起黑玫瑰女王的时候,就像你一样会脸红。”   妮可飞快地用双手捧住了脸。   尴尬了一会儿之后,妮可猛地想起了什么,她紧张地关上了窗户,认真地看着依兰:“大主教进入神祈室之前,曾下了一道命令,让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小精灵,虽然我非常想念你,但是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不要再来这里了。我没有事的,大家现在都对我非常好,每天陪着我,还找来了坚强的故事安慰我,我每天都很开心的!”   “神祈是什么?”依兰问。   “神祈就是通过七天的虔诚祈祷呼唤光明女神,得到回应。如果女神许可的话,还能够进入至高神殿面圣。”妮可金色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向往,“如果我能见到女神一面,那死也无憾了呀!”   依兰的心脏重重一跳。   难怪光明神殿方面没有什么动静,原来在憋着劲要弄个大的!等到大主教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要爆发战争了?   依兰压下了‘怦怦’乱跳的心脏:“大主教为什么求见神明?是因为丢了钥匙的事情吗?”   “不清楚,”妮可摇了摇头,“我级别太低,也没有任何战斗力,那些事情没人会告诉我。不过圣墓那边的确是防备非常森严,现在已经不安排巡逻路线了。彼得叔叔说,就算是贤者,也没有能力踏上圣墓外面的长廊。”   ‘谢谢你的情报,妮可。’依兰眨了眨眼睛。   “那我先走了,妮可,你自己一定要保重啊!最好不要再一个人进进出出了,万一他又回来呢?”   提到那个刺客,妮可的脸蛋再一次泛起了淡淡的晕红:“嗯,我一定会当心的。”   依兰非常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妮可的表情根本不像是担心刺客再次来找她的样子,她巴不得他回来!   “噢,生死有命,我瞎操什么心。”她嘀嘀咕咕地蹦出了窗户。   接下来几天,法师塔内风平浪静。   依兰每天夜里都蹲在光明女神头顶上留意着神殿的动静,白天就老老实实服下贤者送来的药,然后持续躺尸。   时间一天一天在依兰的注视下流走。   距离大主教的七天祈祷期结束越来越近了。   然而一切毫无进展。   依兰不知道大主教会从至高神殿把什么带回来,圣骑士的能力?更加厉害的圣器?战争的旨意?或者是光明女神本人?   她按捺不住,在贤者前来送药的时候,叫住了他。   她现在已经可以撑着身体坐起来了。   “我们谈谈。”   “我赶时间。”他皱着眉头。   依兰把手中的药碗放到了床头的矮桌上:“不谈我不喝药。”   “爱喝不喝。”   她叹了口气:“大主教在祈神,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贤者一脸无所谓,“向全知全能的光明女神提问,本来就是我提出的建议。”   依兰实在是没心情和他打太极了,她直截了当地说:“布蕾雅换走巴什龙钥匙的事情,你觉得能瞒得过神明吗?”   白德动了动眉毛,盯着她看了几眼,猛地凑近,很轻快地说:“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和我有关!”   依兰很无语地看着他。她是真的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人。   他的善恶、立场、诉求……她没有一样能看明白。   “而且,”白德摸了摸鼻子,“不是还有你吗?万一他真把光明女神搬了下来,我顶不住,就拿你出去交差——你偷的钥匙不少吧?我可以立个大功。”   依兰:“……这就是你给我治疗的原因吗?”   “也不需要太担心,”他非常敷衍地摆了摆手,“光明女神已经几千年不曾回应过信徒的呼唤了,如果她不在其位,那么叫破了嗓子也没用。”   依兰敏锐地问:“不在其位是什么意思?”   “可以吃药了吗?我赶时间。”他扬了扬下巴。   依兰眨巴着眼睛,半开玩笑地说:“既然这样,你不如干脆把你手上的钥匙给我吧,你想要圣墓里的什么东西?我潜进去帮你顺出来。”   “想得美!”他凑得更近,“钥匙要是从我这里出去,岂不是就有了我偷钥匙的证据吗?”   依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还怕我拿到你偷钥匙的证据?”   他轻笑一声:“等,别瞎说,你没证据,可不能乱说我偷钥匙这种话。”   依兰:“……贤者,你确定要这样自欺欺人?”   “喝药喝药。”他完全不耐烦。   依兰沉默了一会儿:“有个问题我想要知道答案。白休之死,和你有关吗?”   “没有。”他答得非常干脆。   依兰狐疑地看着他。   “我从不使用谎言。”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不过你也没有测谎术,信不信随便。”   依兰回忆了一下,他还真没有否认过他让布蕾雅偷钥匙的事情,其中的话术和他当初问布蕾雅那三个问题是一样的。   真实的谎言。   那么白休之死……   不,‘从不使用谎言’这句话,本身也可能是一个谎言。   依兰垂下眼睛,定定神,喝掉了手中的药。   “少说话,多动脑子。”他瞥了她一眼。   依兰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的脸漂亮得很有冲击性,这么带着一点嗔意瞟过来,整个人鲜活得好像要刻进别人的脑子里面去。   “怎么?”他随手接过她手中的空碗。   无名指的指甲盖被他的手指碰了一下,她竟然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指尖的茧子。   这位超级魔法师,同时也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剑客,依兰没有见过他使出全力,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深不可测。   他垂着眼睛,又浓又长的眼睫像小扇子一样,在眼底铺成了两圈阴影,衬得黑眸更加流光溢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依兰发现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庞好像散发出一层柔和的光。   恍神的一瞬间,他那只夺碗的手几乎捏住了她的手指。   怪异的感觉一丝一丝顺着皮肤传过来,依兰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他。   他已经收回了手,表情和平时有一点区别。   他的脸色变得郑重,一双浓黑的眼睛凝视着她:“你该不会对我……”   嗓音和往日也有一点点不同,略微沙哑,带着一点奇异的性感。   “笃笃笃。”有人敲响了门。   依兰猛然醒神,紧张地看着门口。   贤者每次只在这里停留不到半分钟,外面的人连这么短的时间都等不了,一定是比较紧急的状况。   白德敛去了表情,平静地开门。   看清来者的脸之后,依兰差点儿拖着重伤的身躯蹦了起来!   门外站着三个人,领头的那一位她没见过,是个身穿华贵的魔法师长袍的老者,但是另外两个竟然都是她的老熟人——霍华德和路易!   依兰吃惊地望着霍华德,只见这位数日未见的大公依旧冷肃着脸,从头发到衣角,每一丝线头都整理得一丝不苟。不过在两个人对上视线的瞬间,他非常快速地冲着她眨了一下右眼。   “贤者,”领头的老者微笑行礼,“小依兰这些天在这里给您添了太多麻烦,接下来就让她到我家去调养吧。”   贤者平淡地看看面前的老者,毫无情绪地开口了:“霍华德,你的孩子也要放下权柄,回归家族了吗?”   ‘霍华德?这位老魔法师是霍华德大公的父亲吗?’依兰吃惊地想,‘大家都以为老大公已经去世了,原来把爵位传给继承人之后,老霍华德就来到了法师塔。’   老者呵呵地笑着,拍了拍霍华德笔挺的军装:“瑞恩还没有选好继承人。不过他最中意的,就是小依兰了。得知小依兰出了点状况,瑞恩日夜兼程赶过来,都没换身衣服——年轻人,终究还是浮躁了一点啊。”   贤者的表情没有变,但是直觉告诉依兰,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路易已经走了进来。   依兰发现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懒散的身姿无比眼熟。   噢!是魔神。   他二话不说,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要跟他们走吗?”贤者的视线落了过来,定定地放在依兰脸上。   依兰点点头,俏皮地说:“您这下终于松一大口气了吧?我知道,您早就快要被我烦死啦。”   在人前,贤者只能绷住死人脸:“说笑了。我怎么会。记得继续服药。”   “嗯,这段日子承蒙照顾,多谢啦!”   依兰躺在被魔神操纵的路易怀里,感觉到霍华德的视线带着质量,不断地在二人身上来回移动。   从贤者大厅离开之后,一路顺利得不得了,巡逻的光明神使并不检查马车,这让依兰感到一阵费解。   很快,马车就驶进了霍华德家族的魔法庄园。老霍华德在前方引路,把三个人带进了一座隐秘的倒塔,来到最底层的密室。   依兰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倒塔用的是很有古旧感的暗橙色照明光线,一排排旋转的木书架上摆满了很有质感的老书,一切都显然神秘而厚重。   老霍华德坐进一把由整个老树根雕刻而成的椅子里面,示意晚辈们在他对面坐下。   依兰脸蛋通红,坚持独自坐在一旁。   此情此景,实在是不宜窝在别人的怀里啊。   “前来的路途中,我已获知了最新的情报。”霍华德大公微挑着眉梢,意味不明地看着依兰,“怎么,想把法师塔搅个天翻地覆吗?”   “行了行了。”老霍华德挥挥手,“废话少说,能因为小依兰一句话,就抛下火玫瑰的战事跑到这里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向来严肃不苟、唯我独尊的大公在面对自己老父亲的时候,流露出了少许无奈和烦恼:“父亲……”   依兰努力挺直了脊背,望向霍华德:“我请人给您传信的时候,还没有把光明神殿得罪成这样,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您和您的家族可以选择不掺合我的事情。”   霍华德抬了抬手:“霍华德家族和光明神殿,从未站过同一阵线。”   “没必要说得那么直白,儿子。”老霍华德郁闷地用法杖敲了敲地板,“记住我从前教你的,说话一定要留有余地,留有余地。”   “是,父亲。”霍华德闭了闭眼睛。   在父亲的面前,无论孩子多么强大,手握什么样的权柄,总是硬气不起来。   霍华德叹了口气,看向依兰:“说正事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依兰大约猜到他要问什么了。   “你和我的老朋友路易,是要结婚吗?”霍华德的目光严肃地在依兰和路易之间来回扫视。   “当然不!”她和魔神异口同声。   霍华德挑着眉点了点头:“虽然我这位老朋友在疾病治愈之后,恢复了年轻的身躯和容貌,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他已经年近四十了,表面看不出来,其实许多器官已经在走下坡路,实在不是很好的结婚人选。而你还年轻,老夫少妻的生活不会协调的。”   依兰:“……”不知道她是不是误会了霍华德大公的意思?总觉得他这句话很有深意啊!   ‘路易’很认真地说:“不错,老男人一无是处。”   能让魔神大人稍微放在眼里一点点的两个竞争对手,霍华德和贤者白德,都是老男人。逮到机会他当然是不遗余力地打击挖苦。   依兰:“……”   她和老霍华德对视一眼,两个无奈的人居然找到了一点共鸣。   她叹息着开口:“是这样的,白休?斯坦走私法师塔中的许多魔法违禁物品,背后肯定有势力支持,我想把它找出来。这件事,与霍华德家有关吗?”   老霍华德看了看儿子。   霍华德正色对父亲说:“我可以知道的事情,小依兰全部可以知道。”   “好吧。”老霍华德微笑,“白休这个人,我当然知道。小依兰你可别小看了他,他是个天才商人,无论多么难卖的东西,他总是有办法打开局面。霍华德家和他,一直保持着很好的互利共赢关系。不止是我们家,古斯特和卡佩两家,和他都有合作。”   “啊?”   老霍华德满脸笑纹:“没看出来吧,他是一个低调的、闷声发大财的家伙。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并不属于任何势力。”   依兰的眼睛里溢满了失望,不禁喃喃自语:“所以线索又断了吗……”   “不,没断。”霍华德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保守克制的笑容,“我在火玫瑰帝国,倒是无意之中找到了一个你用得着的人。噢,半途遇到路易的时候,我和他已经聊过了。这件事让他来说吧。”   路易揉了揉额心。   黑暗神大人脱离了降临状态,让他短暂地眩晕。   “噢,小依兰,见到你很高兴。”路易略显疲惫地说。   依兰弯起了眼睛:“路易大人,见到你很高兴!”   两位霍华德一起摁住脑门。   这两个人现在才打招呼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路易摆出一副和少年外表很不相衬的沧桑表情:“霍华德抓到了一个真正的吸血鬼。”   依兰睁大了眼睛。   他眯着眼睛,银眸里浮起追忆:“就像我当初一样,怕光。不同的是,这个吸血鬼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健壮的体魄,与此同时,他必须不断吸食新鲜的人类血液来维持异能。和我的情况类似,他的弟弟为了夺取爵位和白休做了交易,试图毒害兄长,结果……下毒的弟弟变成了吸血鬼的第一份口粮。这件事情正好在霍华德驻军的地域闹大,霍华德用无情的手段镇压了吸血鬼之乱,把这位吸血鬼始祖关在了合金笼子里面,打算送给我做研究。他知道我最喜欢研究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站起来,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正巧,心有灵犀的路易在路上就碰到了好朋友霍华德!于是我们一起过来了。”   依兰微微皱起了眉头:“听起来,白休卖给这个人的‘药’,好像晋阶了?”   “不错,这位吸血鬼始祖在杀死下毒的弟弟之前,曾让他招供了来龙去脉,其中就提到,白休很得意地宣称这是最新版的药物,新鲜出炉还热腾着。”霍华德解开了扣到喉结上方的纽扣,“白休事先还与买主约定,事后需要向他反馈毒物的效果,并签署了保密协议。”   依兰点点头:“买主用自己的命写了这封反馈信。”   “不错。”   依兰慢慢转动着眼珠:“让白休卖‘药’的人,这些年一直在研制改良这种‘药’。”   “一个吸血鬼,就可以无限制地同化正常人类,制造出一支军队。吸血鬼军队中的每一只吸血鬼,都得拼掉至少几十个精英士兵的生命。”霍华德的眼睛闪动着冰冷的光。   空气比刚才更加冰冷。   这件事,越是细想,越是叫人心惊。   二十多年里,有人持续用堕神之血研制毒物,最初,中毒者像路易那样,见不得阳光、无比虚弱、艰难地吊着命。到了现在,中毒者已经变成了力大无穷的吸血鬼,还可以通过吸血感染的方式同化更多的人。   幕后之人在做的,是颠覆全人类的恐怖事业啊!   是谁?   而且显而易见的是,魔神的身躯,在他们手上。   “白休怎么就死了呢!”依兰郁闷地皱起了鼻子,“这么多人都在私下里和他有交易,一个个查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霍华德包容地笑了笑:“我们小依兰,可不是会被困难打倒的人。从今天起,我在家族的一切权限全部向你敞开,父亲会把人员名单交给你,由你全权调派。”   依兰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体:“您要走了吗?”   “军务在身。”霍华德微笑着拍掉了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我这一趟,是借着接人之名过来见你一面,替你铺一铺路,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   “接人?”依兰恍然,“您是来接妮可公主回火玫瑰帝国的!”   “对。”   难怪黑玫瑰女王派来了刺客。想必正是因为霍华德挥军前往法师塔,这才引起了联邦高层的重视。   “战争……怎么样了?”依兰心情复杂地问。   “快了吧。”霍华德双手交叉,身体微微后仰,“几大贵族已经达成了一致,该分割的利益分割完毕,该用雷霆之势消灭叛军来杀鸡儆猴了。”   “您会出手对付黑玫瑰女王吗?”   霍华德摇摇头:“我会在路上完成与新任女王的联盟,扶持她安安稳稳登上王位,然后收取应得的报酬。其余的事情不归我管。”   依兰叹了口气:“妮可很天真,她想要为国家的子民做事。您能不能稍微纵容一点少女的梦想?”   霍华德挑了挑眉:“噢,双倍。小依兰,时至今日,我对减税那件事情还是记忆犹新。好吧,为了我们的友谊,我会和新一任的玫瑰女王好好聊一聊的。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质,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们应当尽力呵护它。”   “谢谢您!”   依兰的眼睛里涌出热泪,她低下头悄悄抹去。 第90章 合二为一   霍华德有公务在身, 陪依兰吃了一顿营养丰富但没滋没味的伤员餐之后,他挥挥手,整理了一丝不乱的军装, 然后踏上银色的马车, 直奔光明神殿的方向而去。   ‘您千万保重!妮可也要保重啊!’   依兰松了一口气。   喜欢上刺杀自己的刺客的少女,真是令人担忧。   幸好霍华德来了。   有霍华德扶助妮可上位,依兰也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目送霍华德的车队远去,她偏过头, 望着身边的两个人。   路易穿着银色的燕尾服, 双手拄着黑宝石权杖,站在老霍华德身边,比这位老魔法师更像一个真正的老人家。   “以后可以叫我老霍。”老霍华德偏偏头, “走, 带你去看看新住处满不满意,人员名单我已经让人整理了, 待会儿就会送过来。”   “谢谢您,老霍爷爷。”   老霍华德忍不住探出手,摸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   “噢, 瑞恩那小子,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孙女啊!”   路易留了下来。   身边多了这么一位超级强的战力,依兰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路易在魔神的帮助下,曾经在北冰国融合过光明女神一小块神格,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 依兰觉得可以从这里下手好好筹谋。   她非常顺手地把霍华德家族的人手都交给了路易——毕竟术业有专攻, 人事管理的事情依兰实在是半点儿都不擅长, 由她来做,恐怕只会事倍功半。而路易, 从前足不出户就能把一个巨大的庄园和私军管理得井井有条,足以证明在这方面他非常有料。   路易:“……”为什么感觉身上的担子一天比一天更重了?说好的重获新生,花天酒地享受生活呢?   装了魔神的匣子很快就成功送到了依兰的房间里。   和贤者的冰晶小阁不同,这是一间非常浮夸豪华的大屋子。霍华德家族,向来也不忌讳向世界宣告自家的财力。   依兰躺到了可以并排睡十个人的大床上。   看着华丽得堪比皇宫的吊顶,她的脑袋里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魔神完全可以在这间屋子里面现出真身,然后和她在这张巨大的金丝大床上面打滚。   这么想着,眼前却忽然浮起了贤者的脸。   “噢!”依兰用力甩了甩脑袋。   她犹豫了一会儿。   虽然贤者背地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但这一次能够成功脱险得益于他,而且这些日子伤势飞速好转也是他的功劳。   “给他写封信表示感激吧。”   依兰坐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镶了金边的巨大书桌旁边,取过一张质地上乘的羊皮纸,沾了金色的墨汁开始写信。   [尊敬的贤者,这段日子承蒙您的……]   一道凉飕飕的气息落在了她的头顶。   依兰回过头,发现魔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呵,”他冷冷地扯起唇角,“给男人写信这种事情,做得倒是很顺手。”   “你又在吃醋。”依兰转过身,把眼睛弯成一对小月牙,两条胳膊非常自觉地环到了他的身上。   “少来这一套。”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已经软了很多,没什么威慑力了。   她把身体贴了上去,脸颊蹭着他的胸膛。   “抱。”她说。   他的手非常自觉地搂住了她。   他还是不爽,张开嘴正要说话,听到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地飘出来:“闭嘴。”   哈?!   这个东西真是快要爬到他头上了,居然敢叫神明闭嘴?   把他气乐了。   他垂下眼睛来瞪她,看着她在他胸前轻轻地蹭一下、再蹭一下,他的意识不自觉地放空了,等到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老老实实闭了好一会儿嘴……魔神大人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温存了一会儿之后,依兰没力气写信了,她拉着魔神躺到了巨大的床上,整个人窝在他的胸前。   这些天,真是做梦都想着用人类形态和他亲近啊!   “太冰了,身上温度高一点。”她非常不客气地用小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   “啧,你这个东西,越来越无法无天,是想爬到我头顶吗。”他眯着眼,危险地睨着她。   “快快快。”   皮肤呈现出正常人的体温。   依兰在他好闻的胸膛上面拱了几下,然后幸福地睡着了。   这一次梦境来袭,依兰隐约已经有了预感。   眼前云雾拨开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躺在魔神的怀里,见证悲剧的过往,这也算是世界对我的垂怜吧。’   依兰的心情忧伤而平静。   上一次的梦境,发展到泽白度骗取了魔法师们的信任,迅速走入管理层,着手制造威力惊人的魔法投石车。依兰差一点儿就看到了他的脸,可惜梦醒了,功亏一篑。   这一次她已经知道,泽白度就是七个屠魔者之一。   她一定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依兰缓缓降落,发现法师塔正中心的大广场上堆满了紫色的亮晶晶的矿石。广场旁边有传送阵的光芒在不断闪烁,把新的原矿运输过来。   她记得上次听人提到过,要大量制造魔法投石车,就得把法师塔中的能量矿全部集中出来提纯。   所以……法师塔内的大爆炸,就是来自这些矿石吗?   依兰难过地注视着它们。   广场边上聚集了许多魔法师,在泽白度的安排下,他们非常有效率地在用魔法提纯这些矿石,明亮的紫色光芒直直照到了天上,把云都染成了梦幻色彩。   大家的脸上都有喜气。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浑身都在发冷。   泽白度,他是唐泽飞鸟的孪生兄弟,一个有能力有手腕,无比狡诈的圣骑士……   在爆炸之前,一定要见到他!   她在壁画上见过爆炸后的景象,任何痕迹都从这块大地上抹去,什么都留不下来。   ‘必须找出这个泽白度!直觉告诉我,他的身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依兰迅速落到了人群中,试图从大家的对话中寻找泽白度的位置。   她四处逛了个遍,耳朵都塞满了魔法师们对泽白度的夸赞之词。   这位天才还构建了几处新的传送阵,大大方便了魔法师们的生活。   自从有了他,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当然不同了!他是来要你们性命的!’依兰烦躁无比。   看着那道冲天的紫矿之光,她感觉到了浓浓的不祥。   ‘他会不会在贤者玛琳恩那里?’   依兰的心脏轻轻一揪,飞快地前往中心塔。   她落到了传送阵上。   不幸的是,她现在的状态无法启动传送阵——她只是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幽灵,要是能启动传送阵,那才真是有鬼了!   她焦灼地等待了很久,始终没有人前来使用这个传送阵。   ‘什么时候会爆炸啊……’她急得原地打转转。   转悠了一会儿,她决定到城外去看一看,说不定在光明骑士阵营里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依兰飞快地把视角拉到了围住法师塔的金色海洋中。   光明骑士们神色坚毅,都在准备为屠魔事业献身。任何一支军队,在发动战争的时候都会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功过只不过是留给后人来评说。   依兰绕了一圈,并没有得到有价值的情报。正打算返回法师塔时,忽然看到守护着整座白色城池的那道浅蓝色的魔法光墙重重摇晃了一下!   依兰的心脏猛然攥紧。这道光墙,是贤者玛琳恩通过冰蓝巨蛋守护之心来释放的超巨型魔法,它有了动荡,是不是意味着玛琳恩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她飞快地赶往中心白塔。   掠到白塔上方时,终于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白胡子魔法师和女贤者玛琳恩!   依兰紧张地追了上去,只见头发全白的慈祥贤者玛琳恩抓着魔杖,箭步如飞冲向魔法广场。   “慢点玛琳恩,慢点!”白胡子气喘吁吁地追在玛琳恩身后,“虽然那堆小山一样的矿石一旦爆炸就是恐怖的灾难,但是我们上了年纪的人,走太快会要了老命的!”   “噢,都什么时候了米诺加,你还像乌龟一样慢慢爬!”女贤者转过半个脑袋,冲着白胡子狠狠扮了个鬼脸,“解决了躁动的矿石,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你们两个,还要和那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泽白度好好算帐!净给我添麻烦!”   依兰看着玛琳恩熟悉的面孔和表情,心里有一蓬酸酸涨涨的东西在不断地扩大。   诶?米诺加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一点耳熟?是黑胡子卡多拉克喊过他的名字吗?   “噢,噢!”白胡子米诺加迈着小短腿,费力地追在玛琳恩身边,“你就祈祷在你处理那堆矿石的时候,光明骑士们不要突然进攻吧!卡多拉克的实力我很清楚,他负责给守护之心注入魔力的话,也就能弄出个形状来唬唬人!根本不足以抵挡正式的进攻!”   “不是还有泽白度吗,把他们两个留在那里的意思,就是就算被榨成两个人干,也给我好好守住喽!”女贤者皱着鼻子说。   虽然上了年纪,但这位贤者看起来依然非常活泼调皮。   依兰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噢,这是玛琳恩留给我的烙印。无论什么境遇都能保持乐观、开朗,这是她教会我的。’   依兰的心脏和眼睛位置都酸酸的。   中心广场到了。   刚才还安安稳稳的冲天紫光,现在好像变成了一条狰狞的恶龙,它从矿堆上逸散出来,在半空疯狂地扭曲冲撞,好像随时会引爆下方巨大的矿石堆。   依兰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里。   怎么回事!它要爆炸了……要爆炸了……想到壁画上面恐怖的蘑菇云,依兰整个身体都揪得紧紧的。   周围的魔法师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可怕的危机已经笼罩在头顶,看到贤者玛琳恩过来,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冲着她露出白牙。   “噢,贤者啊,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您偶尔也要到地表来晒一晒太阳才好啊!”   玛琳恩优雅地用少女的手势向大家打招呼。   ‘噢天哪!快点阻止这场爆炸啊!’依兰再一次为古人操碎了心,‘玛琳恩,快点!’   玛琳恩忽然愣了一下,慢吞吞地扭过头,望向依兰所在的位置。   她的眼睛里清晰地浮起了一丝疑惑。   依兰也凝视着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想起了光明大主教说过的那句话——相伴多年的魔法精灵在最后一役中抛弃了玛琳恩。   ‘没有抛弃,没有,我在这里!’   依兰冲上前去,用自己并不存在的身体使劲蹭玛琳恩,尤其是她肩膀上那两个看起来很舒适的‘鸟巢’。   ‘我回来了!没有抛弃,没有!’   “噢,”玛琳恩忽然喃喃自语,“听说外面都在传,因为我的风评不好,毛团小可爱抛弃了我。”   依兰的心脏猛地揪了起来,眼睛和鼻腔的位置酸涩难当。   “哈哈哈哈!”玛琳恩大笑起来,“愚蠢的家伙!他们等着瞧吧,等我和毛团小可爱汇合的时候,一定叫他们尝尝双剑合璧的厉害!”   依兰:“!!!”   她放肆地大哭起来:“呜呜呜呜……”   胸腔中那团巨大的执念全部散尽,化成了无数酸涩又甜蜜的液体。   呜呜呜……玛琳恩没有误解她,没有!   “好啦好啦玛琳恩,办正事啦!”白胡子无奈地盯着她,“一个人忽然又神神叨叨地胡说什么!”   “哼哼。你懂个屁!”玛琳恩像少女一样娇笑着,对着那堆矿石扬起了魔杖。   依兰胆战心惊。   ‘没用的,没用的,你根本阻止不了爆炸!快逃,快逃走啊!’她焦急地围着玛琳恩转来转去。   玛琳恩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依兰都感到熟悉。   她甚至有印象每一条皱纹都是因为哪一个表情而慢慢在玛琳恩脸上生成的。   依兰用力挡在了玛琳恩和那堆山包一样的矿石中间。   ‘快走,快走……呜……’   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玛琳恩的魔法直冲云霄,把那条暴躁的紫色狂龙无情镇压。   白胡子米诺加屁颠颠地走向四周,把围在广场边上提纯矿石的魔法师们挨个轰走。   “忙活别的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当心一会儿魔力冲击带走你们的小命!”   依兰在玛琳恩的周围转来转去。   压制这些矿物的魔力爆发让玛琳恩略有一点吃力,但也不是无法承受,有白胡子帮忙,应该很快就可以解决。   依兰不禁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爆炸并不是发生在今天啊……   等等!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玛琳恩离开了守护大厅,现在负责守护之心的人是黑胡子卡多拉克,而泽白度,也留在了那里!   依兰感觉到自己腮帮子上浮满了细细的电流。   完、完了……   念头刚刚一动,整座城忽然闷闷地摇晃了一下。   依兰飞快地把视角拉到了高空,只见发生了震荡的,果然是护住整个法师塔的那一圈庞大的魔法光墙!   “守护之心出事了!”依兰的心脏‘怦怦’乱跳,虽然没有形体,但是她感觉到浑身冰冷。   来了……历史来了……   “呜……”她飞快地掠向中心广场,在心中尖叫,“快走啊,玛琳恩,你快走!快点离开这里,快点!”   可惜她的声音没有人能听见。   白发女贤者举着魔杖,偏过头,呼唤白胡子:“喂,米诺加,去看看守护之心怎么回事,那两个家伙刚刚上岗就受到了攻击吗?噢,他们可真是两个倒霉鬼呀!”   “你说什么?风大,没听清。”白胡子拎着长袍,屁颠颠地跑向她的身后。   “我说,卡多拉克和泽……”   玛琳恩呆呆地低下头,看着从胸前透出来的匕首尖尖。这是一把涌动着圣光之力的匕首。   白胡子手持利刃,狠狠绞动。   “啊啊啊啊啊——”依兰发出了尖利的咆哮。   米诺加!米诺加!   曾经被忽略的记忆‘轰’一下涌入脑海,潜意识其实早已为她记住了这三个名字!光明大主教提到的三个名字,迪斯?卡尔、泽白度、米诺加……   白胡子米诺加,他是背叛者!   依兰听到东北方向传来了动静。   一个巨大的六翼金人浮在城墙上方,他的声音就像是巨雷一样碾过每一个人的头顶。   “你们都上当了!玛琳恩是巫妖王,她要将守护之心贡献给魔鬼,吞噬全人类!现在巫妖王已经伏诛!我,迪斯?卡尔用自己的名誉保证,只要是弃暗投明者,一定都会得到宽恕!”   一道道魔法轰上半空,但是根本无法对金光巨人造成伤害。   圣骑士得到的是光明女神的神力,人力和神力之间,差距可谓天堑。   “执迷不悟者,诛!”   金光从半空中斩下来,一整排建筑轰隆倒下。   有尖叫声传来:“那是圣骑士!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依兰心脏刺痛,颤抖的视线转回来,望向被白胡子米诺加偷袭的玛琳恩。她不忍心看,但是无法不看。   玛琳恩已经伏在了地上,她仍然吃力地举着魔杖,把最后一缕躁动的矿物魔力镇压下去。   ‘不要死!不要死!’依兰痛彻心扉,‘玛琳恩不要死!’   玛琳恩嘴角不断涌出血液。   “玛琳恩,别怪我。”白胡子蹲在了她的身边,“我认为泽白度的话很有道理,守护之心力量太强大了,不该由人类来保管,而是应该收归光明神殿,置于神明的监控之下。”   玛琳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米诺加,你也做了光明神殿的走狗。”   “不,我是为了人类的未来。”白胡子摇摇头:“今天掌权的是你,你可以保证自己不会滥用守护之心的力量,但当你老了、死了呢?泽白度点醒了我,万一将来有那么一个比他更会伪装的人,骗取了所有人的信任,成为了法师塔的掌权者呢?玛琳恩,我们不能去赌人性。”   “卡多拉克呢?泽白度也杀了他吗?”玛琳恩的目光开始涣散。   白胡子叹了口气:“卡多拉克应该会比较警惕,毕竟他对泽白度一直抱有怀疑,我最近都在拼命打消他的疑心,真是很累啊!不过一切就要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玛琳恩,战争没有对错,每一个人都无辜,每一个人也都不无辜。从今往后,世界将只有光明这一个声音,七国将迎来长长久久的和平岁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看在……几十年交情的份上……”玛琳恩喘息着,“放过……大家……他们也是你的……朋友。”   白胡子垂下了眼睛:“我知道。投降光明的人不会有事的,这一点泽白度向我保证过。”   玛琳恩的眼睛里迸发出精光,那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她的嘴唇用力动了几下,用尽全部力量吐出一句话:“历史会铭记一切!”   历史会铭记一切……   历史会铭记一切……   这是依兰在七王之墓中听到的灵魂尖啸之一。   “玛琳恩!啊啊啊——”依兰发出了无助的尖啸。   “噢,历史,历史会记上光明的一笔。”白胡子米诺加背起了玛琳恩的尸身,背后展开光翼,飞向城外。   依兰凶狠地用自己不存在的形体去攻击他的眼睛,咬他的喉咙……一切,只是徒劳。   守护之心制造的巨大光墙已经消失了。   很显然,地下大厅中的卡多拉克也遭遇了泽白度的暗杀。   泽白度!泽白度!依兰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毒物浸透,一丝一丝地渗满了痛苦和怨恨。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要你身败名裂,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要你……   光明骑士顺利从四面八方攻进了法师塔,就像黄金浪潮涌进来,迅速将这块小小的白色礁石淹没。   一点一点,鲸吞和蚕食同时在发生。   光明骑士并没有滥杀,他们只针对那些反抗的魔法师们下手。   有人在维持秩序,安抚收编劝降,魔法师们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单纯无比的老学究们面面相觑——一切不是都好好的吗?眼见着威力无穷的魔法投石车就要被生产出来,战争即将结束,怎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依兰知道,这些都是泽白度的手段。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再站出来蛊惑人心,一切就会逐渐与历史接轨。   心很冷,全身的血液都在发冷。   那些牺牲和守护变得毫无意义。   依兰呆呆地浮在半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   就在她的眼神逐渐呆滞的时候,一个恐怖的阴影忽然笼罩下来。   就像是另一颗行星在接近地表,沉闷至极的音爆和呼啸声占据了整个世界,有什么存在,正在现身!   依兰心尖一颤,抬头望去。   她看见了他。   第一次,站在另外一个角度看见了魔神的风姿。   他出现在法师塔上方时,连阳光都自觉回避,视野中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细纱,冰冷,沉重。他是暗夜之神,所经之处,光明退散。   依兰飞掠过去,狠狠撞在他的身上。   ‘噗——’   她和什么东西,合二为一。   一只黑白相间的杂毛球,趴在他的肩膀上。   她终于哭出了声音,胸腔中的奔腾的情绪全部发泄了出来。   “玛琳恩!啊啊啊啊——嗷呜呜呜——呃呜呜——”   一只并不凝实的手捉住她。   “别哭了,”他面无表情,“来,杀光他们。”   依兰听到自己发出了抽噎的声音:“不,先去把你那几份被封印的力量拿回来,君、君子报仇,十年不、不晚。”   “啧。”他瞥了她一眼,“即便只剩躯干和神格,击杀区区几个圣骑不在话下。我可不想被你嘤嘤呜呜地烦扰一整天。”   “可是……”   “没有可是,”他傲慢地锁定了目标,“看着。”   黑暗神袭向半空中巨大的六翼金身圣骑迪斯?卡尔。   暗夜笼罩住圣骑士。   就像人在面对呼啸而来的星球时一样,迪斯?卡尔的膝盖下意识地弯曲,丧失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神、神吗……”   他斩杀过一个巫妖王,斩下了象征着黑暗神本体力量的下肢,虽然那一战极其艰难,但绝不像直面黑暗神本神这样,让人完全丧失了反抗之心。   他艰难地扬起了手中的盾。   这是得到圣骑身份的时候,同时被圣光灌注的圣器,一定可以防……   冰冷的触感从脖颈上一掠而过。   就在他扬起圣盾之前,恐怖冰冷的黑暗神已经错身而过,随意拎在手中的黑色死镰划过了金身的颈。   迪斯?卡尔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变得很轻,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   在他低头去看时,疼痛和黑暗一起袭来。   永入沉眠。   屠魔之人,死于恶魔之刃。   “下一个杀谁?”魔神耳语魅惑。   “泽白度!”依兰毫不犹豫。 第91章 甜蜜相拥   下一个杀泽白度!   依兰彻底沉浸在了梦境中, 她忘记了自己只是来自数千年后的局外人,她和此时此地的绒毛球融为一体,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她拿回了所有的记忆。   她和魔神是从神域战场赶回来的, 神域没有时间流速这个概念, 在神域俯瞰到这一切发生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一切发生。   魔神轻轻活动着手指,不动声色地安抚她的绒毛。   他降落在中心塔的传送阵上。   依兰颤抖着声音,念出了传送咒语“卡多拉克最拉风”。   “神域一战你的表现很好。”等待传送时, 他垂下狭长的黑眸, 瞥着手里炸毛的球,“艾丽丝吃瘪的表情真是令人愉悦。”   依兰垂下了小眼睛:“只是暂时把光明女神关回她自己神殿而已,如果我没有抽调那么多自然元素的话, 玛琳恩他们也不会那么辛苦……为了在神域打败光明女神, 我使用了太多元素力量,让魔法师们和元素之间的感应变得微弱。”   魔神嗤笑:“你是自然之神, 一切元素都是你的。算了,像你这种为蚂蚁掉眼泪的幼崽,还不具备神明的觉悟, 我会慢慢言传身教。”   “你还不是把力量借给了蚂蚁!”她不服气地看着他,“你就是嘴硬心软!光明女神太狡猾了,她用信仰之力来制造超人圣骑,而没有信徒的你,却只能把真身的力量借给大家。我说, 你以后是不是要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老是穿个斗篷一脸阴沉, 谁敢信仰你呀!”   和他斗嘴, 让她暂时屏蔽了一点心中的疼痛。   “闭嘴。”他捏住她,“我需要那些愚蠢庸俗之辈的信仰?”   光影变换, 一魔一球来到了贤者的地下大厅。   依兰非常吃惊地发现,守护之心变了!   它从冰蓝色的蛋变成了赤红色的球,恐怖的热浪蒸腾出来,它正在急遽收缩和膨胀,看起来随时要爆炸!   刺眼的红色光芒下方,依兰看见了表情狰狞的黑胡子卡多拉克。他已经死了,但尸身却稳稳当当地站着,双目圆睁。   和贤者玛琳恩一样,卡多拉克也被人从身后偷袭,匕首从背后扎进了心脏,几乎是一击毙命。   只不过,卡多拉克在临死之前干了件大事——将自己的鲜血、魔力和怨念注入守护之心,将它转化成了毁灭之心,和阴险的敌人同归于尽。   凶手泽白度见势不妙,已经逃走了。   魔神抬起手,氤氲的黑雾从卡多拉克背部的匕首上卷起泽白度的气息,然后向外追踪。   “距离不远。”他的黑眸中映着毁灭之心的红光,看起来凶残嗜血,“走,去杀。”   “等等!”依兰盯住了那枚毁灭之心,“不能让它在这里爆炸。这里是玛琳恩的家……”   “那就带走,扔到天上去。不用发愁,你想杀的人,一个也跑不了。”魔神无所谓地走上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松松就托住了那枚疯狂膨胀的赤红毁灭之心。   依兰杂毛团的声音带上了哽咽:“谢谢。”   “真想谢我,就快点长大,这副幼崽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太蠢了,永远只有一个神格在跳来跳去。”他非常不耐烦地托着巨蛋走向传送阵,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早日摆脱你这只幼崽,也是我唯一的念想了吧!”   依兰垂下了小小的黑豆眼:“我一定会努力成长的。下次你别再用你的黑暗力量抢走我身上的伤了,把我毛色都染黑啦!”   “杂毛也无所谓。”他可恶地眯了眯眼睛,“反正本来也不好看。”   “……”   “不用太难过。”经过传送阵的时候,他轻飘飘地安慰了一句,“人类寿命短暂,不可能一直陪着你。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只有我。”   依兰听到了。   她装作没听到,浑身的毛毛都轻轻地收缩了起来。   “我只有你了……”她在心里想。   恐怖的毁灭之心来到了地表。   就像一轮熔岩太阳从地底冉冉升起,它经过的地方,连泥土都沸腾起来。   “在这里炸开,一切都会灰飞烟灭。”魔神挑了挑浓墨一样的眉梢,睨着紧张的光明骑士们,“全部都得死。”   依兰心里的恨意沸腾了一下。   但是视线一转,她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是埋头研究魔法的老学究,性格古怪又可爱,每一个都是玛琳恩的老熟人和老朋友。现在他们还十分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那不是玛琳恩希望的。玛琳恩死之前的心愿是保护大家。她到死也在做这件事情。”依兰伤心地说。   依兰不会忘记,玛琳恩临死前几秒钟,还用最后的力量压制了躁动的魔力矿。   魔神笑了笑,语气森冷又温柔:“没有关系,不着急,回头你指一个我杀一个。绝无杀错。”   这种诡异的冷酷残忍,让依兰的小心脏再一次轻轻悸动。   “我也杀!我也会杀!”她凶残地说。   他托着火红的毁灭之心掠向半空。它越来越不稳定了,随时可能爆开。   “不行,在这里爆炸还是会波及下面。”   他很不耐烦地用黑暗力量裹住了它。   忽然,黑暗之中荡过一道光。   质感比金属更沉重一万倍的金光从天而降,直直轰在了魔神手中的毁灭之心上。   “她追来了!冰霜封印这么快就破了吗!”依兰惊呼。   “要炸了。”魔神声线低沉。   依兰从他的肩膀上飞掠起来,和魔神配合,用冰霜和黑暗力量封住了这枚赤红之心。   “神罚。”   半空传来威严的女声。   依兰绕过毁灭之心,像小飞毯一样扑了上去:“住手!住手!在这里爆炸,你会杀死一亿人!”   在神明眼里,一个人、一百人、一百万人还是一亿人,都没有任何区别。   神罚就像一根通天的光柱,垂直降落下来。   如果让它击中毁灭之心,双重的爆炸力量足够摧毁半个大陆!   “呀——冰!”   依兰杂毛团的眼角有细小的泪珠飞进了风中。   炫美的冰霜之刃斩向当空袭来的神罚之光。它聚集了半空中所有的水元素,虽然是透明的冰霜,却比世间最闪耀的钻石更加耀眼。   “轰——”二者对冲湮灭。   “你给我住手!”依兰小毛线冲着空中发出了愤怒的咆哮,“正义、伟大、荣耀的光明女神,爱与美的象征,你是要杀死下面所有的人吗!”   回答依兰的,是下一道神罚。   光明女神从来也不会讲道理。她就是绝对意志,逆之者亡。这一点,在神域的时候魔和球就已经深有体会。   “神罚。”   这一次的通天光柱更加恐怖,空气被点燃,整个世界都是刺眼的金白光芒。   “冰!”   神罚消融了冰霜之刃,撞在小毛团的身体上。   这个身体显然比数千年后的那一个强壮得多,虽然是幼崽,但它是全盛的神格。   依兰小毛团竖着两只小眼睛,炸着毛,以一己之力撑住了这道光。   “喂!你快点!”她冲着魔神大叫。   “秩序神罚。”   “轰——”   依兰被击落,重重撞击在被她和魔神合力压制的毁灭之心上。   “咔嚓。”冰霜和黑暗力量凝成的封印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依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高度还远远不够!   “你要毁掉半个大陆吗!”依兰冲着半空怒吼,“艾丽丝你给我滚出来!你根本不配做光明女神!”   “秩序,才是一切的根基。世界毁灭可以重建,秩序须定永恒。”威严冷漠的女声总算是发出了回应。   “就因为诞生了我这只新的神格吗!”依兰炸着绒毛,“你怕我和他在一起,打破了你和他之间亘古的平衡是不是!你怕我成长起来,和他联手封印你!不!我们才不会那么做!我们才不像你一样喜欢排除异己!”   “秩序神罚。”光明女神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应。   视野之中的一切光,都变成了光明女神的武器。   无孔不入。   依兰扑了上去,用身体顶住光芒的核心。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一直在用同一招!”她愤怒地大吼,“用那些,我们在乎的人,来削弱我们的力量!你敢不敢正面一战啊!就像在神域那样,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错了。”光明女神的声音威严沉静,“不与其他物种产生情感,不对种族的发展造成影响,是神的根本秩序。”   依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绒毛都快要被圣焰点燃。   她必须尽力拖延,让魔神把毁灭之心扔到更远的地方去!   “那你还让你的光明信徒排除异已?你还放任那些人建立不公正的制度敲骨吸髓?你真是虚伪无耻得令人刮目相看!冰!”   “那是人类自己的选择。神的秩序,就是不干涉一切自主抉择。至高秩序神罚。”   “轰——”   依兰小毛团挡不住了,神罚之光落在了那颗处于爆炸边缘的毁灭之心上。   “不!”   魔神把真身的力量借给了几位勇敢正义的守护者,被卑鄙的圣骑士逐一封印起来。现在的他直接面对光明女神,失去的部分就变成了非常显著的弱点。   被光芒照耀的瞬间,除了躯干之外,其余的部分都变成了透明的虚影,只靠着神格在支撑。   “要炸了。”他的声音沉沉落进了依兰的耳朵里。   依兰盯住红炽的毁灭之心。   要么,放任它杀死大陆上二分之一的生灵。要么扑上去,用自己的力量来封锁爆炸的冲击。   小小的黑豆眼看向了魔神。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在这片大陆上,她拥有太多太多的朋友。她是元素之中诞生的神格,自然界中一花一木、一鱼一虫、每一只鸟儿和毛茸茸的兽类,还有那些正直勇敢的人们,她都单方面宣布过,她和他们是朋友。   “随你选,我随便。”他的唇角勾起了淡淡的微笑,“反正,神不会真正死去。”   依兰小毛团重重闭起了眼睛。   “光明女神。你赢了。但是,终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所做所为流下忏悔的眼泪。”   白光泛滥。   依兰扑进了斗篷里面,与魔神合力,裹住了爆炸的毁灭之心。   与此同时,足以摧毁一切的至高神罚,重重轰在了他们的身上。   爆炸无可避免。   魔神把小毛团塞进了他缺失心脏的胸腔。   反正她早就占据了那个位置。   爆炸发生了。自然和黑暗力量伴着恐怖的爆炸之力一起散开,将毁灭的范围禁锢在了一百里之内。   冲击波把大地削平,恐怖的蘑菇云升腾半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神陨落了,死得很碎、很碎……   这块大地,将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慢慢诞生新的生机,一花一木、一虫一鱼、一鸟一兽,都会本能地感受到源于自然和黑暗力量的爱和守护之意。   一片漆黑和寂静。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依兰迷迷糊糊恢复了意识。   她知道自己身处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她动了动,碰到了一整团混沌破碎的东西。   这团东西非常顺手地把她摁回原地。   是什么……都碎成这样了,还要下意识地保护她?   她清醒过来。   神格,是他的神格,她睡在他的神格里面。   依兰用力往外钻。   虽然丧失了所有的力量,但是在他的保护下,她的神格几乎是完好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永远会为她扛住一切伤害。   她钻了出去。   “啊——”猝不及防之下,她被一股恐怖的,深入魂魄的尖啸逼了回来。   他那团混沌破碎的神格飞快地裹住了她,虽然他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但依兰仿佛能感觉到他在对她坏坏地说:“果然是个孱弱的东西。这样就受不了了吗?”   只是出去了短短一瞬间,她的意识里开始不断地回荡着那股可怕的冲击。   是……是……是用他们最在乎的那些人残留的意志,放大了亿万倍,来封印她和魔神!   想到魔神已经不知道承受了多久这样的折磨,依兰痛得整个身体都抽搐起来。   她扑了出去,替他扛下灵魂尖啸。   玛琳恩、塞那酋斯……   最在乎的人,最好的朋友,惺惺相惜的灵魂用最痛苦的尖啸,凌迟依兰的心。   她颤抖着,硬撑了很久。   在人世间的一幕一幕,浮过她的眼前,最美丽,也最疼痛。   ‘这样下去我会疯,而他将被永恒封印。永无翻身之日。’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和大家产生感情,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如果他拥有健全的神格,恢复无心无情的状态,那么这个封印将对他全然失效!’   ‘每一次都是他为我付出,最后一次,趁他没有办法反抗的时候,就由我来为他做这件事情吧!’   ‘封印他的破碎神格中关于我的所有记忆,融化我的神格,让我来做他的养分!’   依兰猛烈地颤抖着,下定了决心。   她笑着对周围的混沌黑雾说:“喂,虽然我是幼崽,但我也是神呀!既然你说神不会真正死去,那……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到时候可别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哦!”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入破碎混沌,坚定无畏的小奶音闷在了金属凹槽里面。   “封印!”   “自我融解。”   “再见。再……见。”   依兰的眼泪弄湿了半件斗篷。   她睡得很沉很沉,无论他怎么叫,都无法把她叫醒。   他的神色非常暴躁,情绪处于失控边缘。   “这个东西,真是让人发疯。”   依兰睁开了眼睛。   她醒过来了。   第一眼,就看见了他暴躁的脸。   她猛地皱起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   眼泪从金豆子变成了小溪,根本擦不完,整个人好像水做的一样,要把自己哭化在他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搂着他,就像抱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表情从暴躁变成了茫然。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伸出手,把她的脸狠狠摁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   怎么说呢?虽然她哭成这副鬼样子让他有点心疼,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哭得很幸福,而且这一刻的她,特别爱他。   爱到他能直接感受到她强烈的爱。   嘶……这个东西真是,永远也学不会矜持。这么热烈的爱情,让神明很是为难。   他挑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头发。   拥着少女的身躯,总有一种奇怪的夙愿得偿的感觉。   依兰哭了很久很久,她确定,自己这十八年加起来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她狠狠地搂他,用脑门撞他。   终于,带着伤的身体有些难以承受了,她轻轻地咳嗽着,缓缓地调匀了气息。   抬起头,撞进他假装若无其事的黑眸。   她沙哑着嗓子开口了:“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回来了……只有她知道,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到底有多重。   话一出口,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劈啪劈啪往下掉。   “啧。”他抬起手重重抹她的脸。   没轻没重没分寸,把她的脸颊擦出了两抹灼伤一样的红痕。   “怎么,法师塔的家伙们死完了吗?”他挑起眉毛,“要是还有下次噩梦的话,我一定得早早躲远一点,免得又被你的眼泪淹死。”   他装模作样地拧了拧斗篷。   “我找到你的躯干了……”她抽噎着说。   “嗯?”   “散得很碎,森林里都是。”她深吸着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经过数千年沉积,估计大部分都埋在地底。因为到处都是你的气息和黑暗力量,反倒让你没能感应到它。”   “哦……”他缓慢地抬起下巴,“原来如此。”   “只要把它们收集回来就行了。”依兰伸出手指,轻触他的胸膛,“那个制造吸血鬼的家伙,肯定是在森林里到处刨你的尸块来做药,我们只要到森林里面仔细找一找,肯定会找到蛛丝马迹!”   他:“……”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是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令魔神大人都觉得有点惊悚。   “另外……”她扭捏了一下,“咳,我在梦境里看见了你斩杀圣骑士的样子,真是非常非常帅气啊!”   “呵,是吗。”他笑得漫不经心,耳朵尖却偷偷泛起了一点红色。   “我,我快满十八岁了!”依兰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注视着自己前世今生恋恋不忘的爱人,“对于人类来说,十八岁就彻底脱离幼崽范围了!”   他笑着把脸转到一边:“怎么,迫不及待向我献身吗。”   她凝视着他完美的侧脸,心想,‘这是你至死不忘的执念啊,丢了脑子的傻瓜!’   她凑上去,轻轻地在他的腮部落下一个吻。   “光明女神很强。”她搂住他,低声呢喃,“我们现在不是她的对手,必须尽快让你恢复全部实力。”   她已经没有了。在七王之墓中,她把自己拆得粉碎,全部融进了他的神格中,现在的她,只是受残留神力的影响,开始重新凝聚神格的一只还不算幼崽的幼崽。   如果正面遇上光明女神的话,她的战斗力几乎为零。   “快了。”他轻声说。   躯干找到了,脑袋就在圣墓里,确实是快了。   她探出手,找到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缠上去。   在心灵受到了那样强烈的冲击之后,她根本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爱意。   “怎么,爱惨我了?”他的嗓音不自觉地染上了沙哑,魔鬼刻意想要诱惑人的时候,浑身上下每一丝气息都能被他使用到极致。   依兰心尖轻悸,还没回过神来,他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是一个非常单纯,充满了爱意的吻。   依兰几次试图对他使用依兰小花朵,都被他非常有技巧地婉拒了。   “幼崽。”他松开了她,嗓音沙哑,黑眸中燃着暗火,“再勾引我,我就吃了你。”   她知道他是心疼她身上的伤。   依兰退出了他的怀抱,裹着被子挪到一边,只露出两只眼睛。   “喂,”她说,“梦里面,我还找到了另一条信息——唐泽飞鸟的孪生兄弟泽白度,是个年轻漂亮的男人。我了解玛琳恩,她是个非常非常挑剔的家伙,普通的英俊长相,在她那里可称不上‘漂亮’。”   “你怀疑白德?”   依兰耸了耸肩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既然唐泽飞鸟疑似活了数千年,那么他的孪生兄弟未必就会早死。而且,我脑子里面动不动就想起这个人,实在是不太对劲啊。”   他伸出一只手,摁着她的脑门。   “你的身体里没有恶爱种子的痕迹。”   “算了,”依兰无辜地看着他,“反正也没什么影响,以后每次想起他的脸,我就顺便把老霍爷爷、弗雷、老卡佩、布莱雅、大主教、巴什龙和托马斯挨个想一遍!这样,他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   魔神:“……”   幼崽的思维方式,真的是与众不同啊!   “还有守护之心,”依兰无意识地捉着他的手指,有些不确定地说,“它爆炸开的时候,我有种特别特别熟悉的感觉,我觉得,我的神格是从那只蛋里面诞生的,它是孕育我的摇篮,或者说……是我的蛋壳?正因为这样,它才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它彻底摧毁了吗?”   “我不确定。如果还有少少残留的话,我猜可能会落在那个泽白度手上。”依兰压低了眉毛,“这个人,已经快变成我的心魔了!无论什么坏事,我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他很不耐烦地堵住她的嘴。   她的心里怎么能有别的男人?心魔也不行!   换到毛绒身体里面之后,她蹦到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炸毛。   “你不是说以前绝对没有喜欢过谁吗!”她皱着一对黑豆眼,发出奶声奶气的尖啸。   魔神:“……”   “所以你以前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她继续炸毛,“噢,我的爱情错付了!”   “……我只是忘了。”   她的小奶音更加凶残:“如果事情不是那么巧,你撞上的人正好就是我呢!那你在忘记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和别的什么女孩子在一起了!别想狡辩,事实就是这样!”   “……”他凶狠又狼狈地把她摁扁在枕头上,禁止她继续唠叨。   依兰悄悄藏起了一对小眼睛。   她当然知道,如果她不是自然之神的话,两个人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牵绊。这个换魂的‘诅咒’,其实就是她找回记忆、重塑神格的过程。   她只是在用胡搅蛮缠的方式,让他自觉把关于失忆的问题划进了话题禁区。   如果他知道离开七王之墓的真相的话,他的心一定会很痛很痛吧……   她舍不得。 第92章 传送咒语   魔神一大早就去了魔法森林收集自己的尸体。   依兰请路易替她搬来一张巨大的金丝软椅, 坐在雕花落地窗后面晒太阳。   路易眯着眼睛站在她的身后,拄着他的黑宝石权杖,感受阳光的洗礼。纯银色的头发和眼睛, 衬着他年轻漂亮高鼻深目的脸庞, 看起来就像一尊完美的银色雕像。   “路易大人,是不是失去过之后,特别容易珍惜和满足?”依兰感慨地说。   路易年轻的脸上慢慢露出了老年人的笑容,声音苍老沙哑:“是啊, 普通的人, 察觉不到阳光、年轻和健康有多么可贵。”   两个人一起沧桑地笑了起来。   有人送来了报告。   路易接手了隶属于霍华德世家的魔法师之后,开始疯狂收集情报。用他的话来说,情报比任何一样东西都要正好重要七倍。至于这个七倍是怎么算出来的, 大概只有路易大人他自己知道。   路易接过写满了密密麻麻信息的一摞羊皮纸, 用沙哑缓慢的声音开始一字一行地念。   “噢,”听了一会儿琐碎的情报之后, 依兰不禁捂住了额头,“每一个魔法师的垃圾桶里剩下几块面包这种事情也得记录在案吗?”   路易优雅地放下羊皮纸:“当然,情报往往就藏在细节之中。小依兰, 来吧,随我一道给大脑做一做体操,免得生锈了。”   “好吧……”依兰放空了视线,望着法师塔中一排排白色的尖顶或圆顶,“请继续!”   路易沙哑独特的老年嗓回荡在这间华贵的大屋子里面。   “……诶?请等一等。”依兰忽然抬了下手。   “嗯?”   “刚才那条情报是说, 居住在瑞可达侧街的魔法师菲尔, 门外的储物箱堆满了?瑞可达侧街正是白休居住的那条街, 我刚到法师塔的时候特意打听着找了过去,印象深刻。”   路易把羊皮纸翻回了上一页, 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是的,没错。”   “储物箱每日派送面包和饮水。堆满的话……他有多少天没取面包了?”   路易放下了手中的情报,慢慢地摸了摸下巴:“狂热的魔法师在做实验的时候,会用营养剂来补充体能,而不离开实验室。不过既然有疑问,那我现在就走一趟摸摸清楚。”   这只是一条丝毫也不起眼、顺便一提的消息。如果不是对白休的事情比较敏感的话,任何人也不会注意到它。   依兰点点头。   她打了个盹的功夫,路易就回来了。   “魔法师菲尔失踪了。”路易挑着眉,“储物箱里是十三天的食物,和屋子里的积尘对照,可以确定菲尔从十三、四天前,就没有回过自己的住所。我让人在附近打听,发现在白休出事之后,再也没人见过魔法师菲尔。最近因为你的事,贤者和他手下的魔法师们每天都被光明神殿的调查组弄得焦头烂额,谁也没有发现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魔法师已经多日不曾出现。”   “魔法师们本来就深居简出,所以完全没人觉得不对劲。”依兰揉了揉眼睛。   路易的唇边浮起了老年人智慧的微笑:“是的,而且这个名叫菲尔的魔法师性格特别孤僻,一个朋友都没有。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菲尔的身材,和白休非常相似。”   依兰抬起头,对着天空呼了一口气。   “老霍爷爷说,白休是个非常厉害的人,身上绑满了利益链条。”   “不错,”路易用非常慢的速度点头,“至少在经商方面,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商人更加优秀。”   “所以他怎么会是个笨蛋呢……在我找过他之后,傻乎乎地向背后的人告密,然后被杀死,这实在不像是聪明人的做法啊……”依兰垂下头笑了好几声,“难怪这件事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其实白休已经成功了,至少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连一秒钟都没有怀疑过他根本没死。即便那具尸体烧成了黑炭看不出模样,我也没有起过半点疑心。”   在一张羊皮纸上写上‘凶手’依兰的名字,扔出窗户,成功把所有人的思路带偏了。   “虽然暂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死去的人是菲尔而不是白休,不过,一个是狡诈的商人,一个是不善交际的孤僻独居者,怎么看后者都更像是尸体的更好人选啊。”路易的思路总是与众不同。   “如果白休还活着的话,那他会藏在哪里呢?”依兰喃喃自语。   “看这条信息,”路易弹了弹手中的情报,“古斯特家最小的那位小少爷,最近在学着白休做违禁品交易,有一条线开始牵进霍华德家了。”   “噢,”依兰挑高了眉梢,“有意思。”   路易微笑颔首。   天黑之前,路易带着合金匣子去森林迎接魔神。   依兰等得望眼欲穿,巴巴地盼到路易沐着夕阳回来。   她从路易手中捧过匣子,非常不客气地赶走路易,关上了卧房厚重的门。   魔神刚一成型,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啧,”他嫌弃地捉着她的肩膀,“半天没见面而已,有必要这么猴急?”   她早已经学会自动无视不爱听的话了。反正他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都在说爱她。   她知道他爱死她了!   “今晚我要出去。”她用脸颊蹭着他的胸膛,嘀嘀咕咕,“可能一整夜都不会回来,抓紧时间抱一抱怎么了?”   他已经敞开了怀抱,非常自觉地环着她。   “去哪。”声音有点不悦。   “古斯特家。”依兰说,“今天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白休很可能没有死,我去看看能不能逮到他!”   “让路易陪你去。”   “不用,我又不跟人打架。”她非常有技巧地拍了个马屁,“虽然路易大人是半神之身,但是要论神出鬼没的潜踪技术,他可比你差得太远啦!我自己偷偷溜进去更方便些。”   魔神果然被取悦,眉梢微微挑着,嗓音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也有道理。”   依兰把脸埋在他的斗篷里,偷笑。   这只大幼崽,她可真是再了解不过了!   “森林的情况怎么样?”她扬起小脸来,“找到多少尸身了?”   “收集到一部分,全部找回来大概还要三天左右。”他把她的脸蛋摁回了怀里。   把这个东西团在胸口,感觉真是好极了。   交换之后,她用绒毛蹭了他一遍,然后蹦蹦跳跳离开了霍华德庄园。   古斯特的庄园就在霍华德家的正东边。   依兰小毛线爬到一个高高的尖顶上,默默观察了一会儿。   远处的光明神殿依旧防御森严,一队队光明神使在城中来回巡逻。   距离光明大主教祈神结束也还有三天,依兰蹲在屋顶,向不靠谱的暗夜之神以及自己这个自然之神祈祷了一下,希望光明女神真的不在家,没有听到大主教的呼唤。   ‘噢,先解决白休吧,别的事情现在想也白想。’   她把尾巴藏在了白绒毛下面,白色的小毛团在白色屋顶上前行,不凑到面前完全看不出来。   顺顺当当就溜进了古斯特庄园。   古斯特家族不像霍华德家一样喜欢赶潮流,整个建筑群的风格非常古典,翻新也要特意做成旧古堡的感觉。   依兰顺着刻意斑驳的外墙游走。   三大魔法世家的庄园占地面积都非常广阔,她回忆着路易在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在庄园里面穿梭了很久,终于抵达古斯特小少爷的塔楼。   龙晶灯罩上了粉红色的磨砂灯罩,青春暧昧的光线洒在老旧刻板的装饰摆设上面,有种违和的喜感。   最深处的小房间里传出一阵阵娇笑声,依兰从门缝下面钻进去,被一大群莺莺燕燕晃花了眼睛。   只见一张长达十五尺的豪华沙发床上,并排坐满了衣着非常清凉的漂亮女孩,她们众星拱月一样围着一个男人。   男人非常年轻,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但俨然是一副花丛老手的油滑样子。他穿着华贵的紧身衣裤,上面缀满了亮闪闪的晶片,身体一动,大片钻石一样的反光色泽让人头晕眼花。   不用说,这一位肯定就是古斯特小少爷。   女孩们挨个扭着腰肢走到房间正中跳舞,跳着跳着身上的衣服就没了。   ‘噢!’依兰小毛线翻起黑豆眼望向天花板,‘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要看见这种事情?到底为什么!到底是哪一个不靠谱的神影响了我命运的轨迹!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学习,我和魔神一定会配合默契的!就像我们一起战斗那样默契!’   ‘我对这些女孩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根本不想看……诶?’   她的小黑豆眼‘刷’一下拉长了,惊恐地看着房间正中。   原来围在古斯特小少爷身边的不仅是女孩,还有好几个长得和女孩子一样漂亮的男孩!   ‘噢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古斯特不可能对男孩有兴趣呀,所以他只是在研究人体吗?难道他是一位人体画师?’单纯的依兰小毛线呆呆愣愣地想。   古斯特小少爷也站了起来,满脸油腻坏笑,扑向那群少男少女。   “嘭!”   房间被人一脚踢开。   狂欢的人群‘嘎’一下全部闭住了嘴,男孩女孩们瑟缩着,垂头退到了墙边。   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男人怒气冲冲地向着亮晶晶的古斯特小少爷咆哮:“你这个废物还能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替你抢到这条财路,你能不能多上心一点!继承权你也没戏,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嗤!”小少爷晃着满身亮片,走到中年男人面前,挑着眉毛,一脸怪笑,“父亲,抢不到继承权是因为你无能,斗不过自己的兄弟,关我屁事啊!”   “你!”   “别你啊我啊,”小少爷吐了个烟圈,“我怎么了,我废物,祖父疼我才给我安排了路子,免得以后我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们继承了家族之后把我饿死。这关你屁事啊?”   一个关我屁事,一个关你屁事,把中年男人气得捂住了心口。   脸色一阵灰白之后,中年男人喘着气继续朝他吼:“那你今晚不是有正事吗!你还在这里胡闹!”   小少爷慢悠悠看了看怀表:“父亲,你太没有时间观念了。还有四十三分钟才到约定见面的时间,我现在出发太早了,那一位神出鬼没,万一我早到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可怎么办呢?你呀,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啧啧啧。”   中年男人:“……”   “好了,”小少爷向着门外扬了扬手,“你可以退回去,陪我妈妈睡觉了。”   中年男人摔门而去。   依兰偷偷打量着这个亮片青年,心里默默嘀咕:‘这位日后肯定比他父亲有出息。’   小少爷被扫了兴致,挥挥手赶走了屋子里面那群莺莺燕燕,坐在沙发上喷云吐雾一会儿之后,他动了动肩膀,向外走去。   依兰小毛线迅速跟上去。   小少爷在庄园里绕来绕去,看起来就像随便散步。   依兰注意到,他在各个路口都插下了暗哨。   “给我盯紧了,我可没办法接受什么家伙在我的地盘上自由出入。”   做贼心虚的依兰吓了好大一跳,拉长眼睛,看了看自己这个‘家伙’。   “一个无法在街上露面的家伙,居然敢约我在庄园见面,难道他是要飞进来吗?”小少爷摸着下巴,一身亮片在龙晶灯下面特别闪耀。   依兰抖了抖绒毛。   噢,自作多情了,古斯特小少爷说的是那个和他约会的神秘人。   神秘人会是白休吗?她紧张又期待。   布置好一处处盯梢之后,亮片小少爷终于直直走向北部的人工湖。   人工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灰色斗篷的人。   依兰悄悄游近了一些。   她看到古斯特小少爷的脊背微微绷紧,踌躇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这才踮了踮脚,摆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摇摇晃晃走了上去。   “嘿!我来了!”   身穿灰色斗篷的男人慢慢转过身。   “见到你很高兴,古斯特小少爷。”   斗篷下面露出了一张略长的脸,在普通人里面算得上长相出色,年纪接近五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出头。   依兰一看见这张脸,小黑豆眼‘刷’一下就亮了!心里发出了嘹亮的尖叫——   啊啊啊!   白休!真的是白休!   运气可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一出马就大获全胜,真是太惊喜了。   她本来以为得蹲很多天才会发现线索呢。   依兰心花怒放,浑身的毛毛都散开,在夜风里舒服地轻轻摇晃。   这一下,凶杀案里面违和的地方都有答案了。   白休不是被灭口,而是假死脱身。看似拙劣的陷害,其实是成功的误导。   ‘白休啊白休,真有你的!’依兰小毛线凶残地瞪着他,‘这一回,我看你往哪逃!’   古斯特小少爷走到了白休的身边。   “其实我不太明白。”他吊儿郎当地看着白休,“你为什么不等风声过去之后自己接着做?为什么要把生意交给我们家?只要你不拿出名单,这些线别人想抢也抢不走。你这么一搞,我祖父忽然就发现家族里还养着我这个不挣钱的废物,硬逼着我出来做事,真是烦都烦死了!”   “小少爷,古斯特大人是看中你的才能。”白休微笑,“不要太过自谦。”   “才能?吃喝玩乐啊?”小少爷嬉笑着贴过去。   白休退开一步:“别再走近了小少爷,我很了解你,比你以为的了解得多。比如你身上这些亮闪闪的探测晶片……我可不想把它们带回家。”   纨绔少年沉下了脸,慢慢退后一步:“好吧。你用所有的人脉资源,只是换取一支私人军队以及一块不算太大的封地吗?就这样?”   白休笑着说:“钱我赚够了,该是退休享受人生的时候。再过几年玩不动了,退休还有什么意义吗?像我这样的小贵族,拥有一块封地,还有一支军队替我保卫着我的财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古斯特明显有些不相信,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只是因为那个刺客依兰?林恩吗?现在神殿在满大街找她,就算你光明正大地重出江湖,她也不敢拿你怎么样吧?她自身难保了!”   “年轻人,”白休笑着叹息,“因为你是正在升起的朝阳,你还没有攀上自己的顶峰,所以你不理解下山的人们是什么感受。等到你在山顶看够了风光时,你就会懂了。有人上山,就一定会有人下山,这很难理解吗?没有人会永远待在山顶,除非死在那里。”   “好吧!”古斯特小少爷耸耸肩,“那就祝你下山愉快。不过说真的,我的家乡环境实在不怎么样,到处都是喀斯特地形,那种地方,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我这辈子反正是不会回去。”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非常坠手的簇新令牌,抛给白休。   “喏,这就是封地的领主令,整块封地的私人军队全部供你驱策。等到新的女王上任,也需要土地领主们的支持,我能保证的是至少五年之内,政策不会发生任何变化,没人会去打扰你。”穿得亮闪闪的青年一本正经地说政治方面的事情,感觉违和又奇妙。   白休认真看了看手中的令牌,然后从身后拎出一只匣子,放在地上。   “这是帐本。所有人脉和资源都记录在里面了。”白休远远地退到一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少爷,你该回去了,我目送你离开。”   古斯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咧开嘴唇笑着,上前捡起了匣子。   亮片小少爷离开之后,白休顺着湖岸一直走。依兰小心地跟着他,发现他非常警惕而且直觉敏锐,好几次,他猝然回头,望向她游过的地方。   依兰不得不稍微退远了一些。   围着人工湖绕过一圈半,白休忽然掀开长袍、拉下里裤,走向湖边的大石碑。   ‘噢,他要往湖里撒尿吗!’依兰被狠狠辣了一下眼睛。   哗哗声传来。   依兰:“……”她翻起小眼睛,无语地望着天空。   等等,石碑后面,好像有光芒在闪烁!   她飞扑过去!   正好,看到白休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传送阵,居然有传送阵!   白休已经通过传送阵逃走了!   依兰炸着毛,小眼睛转了转,蹲在传送阵上面细声细气地念:“卡多拉克最拉风!”   没有动静。   噢,这个传送阵,咒语不一样!   依兰狠狠用尾巴拍打地面,气得在原地打转转。这个狡猾的家伙,真像一只狐狸!   白休就这么逃脱了!   “气死我啦!”愤怒的小奶音炸开。   她瞪着夜色下黑沉沉的人工湖面,郁闷了好一会儿之后,回头游向古斯特小少爷的塔楼。   虽然没逮住白休,但是可以偷看他的利益链条,说不定能找到研制吸血鬼药剂的幕后主使。   依兰一边生气,一边开动脑筋。   现在已经没有传送阵了,这些传送阵都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也就是说,都是数千年前魔法师们使用过的传送阵。   所以,白休为什么会知道传送阵的咒语?!   他背后的人……   依兰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距离古斯特小少爷的塔楼很近了。   依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绒毛还是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用尽了全部力气,抚平身上的绒毛。   很快,依兰小线线溜进了古斯特小少爷的房间。   这位表面玩世不恭,实际很有心眼的小少爷正在翻阅匣子里面的帐本。   依兰小毛线飞快地潜到了他的头顶上方,和他一起看。   那么多买家和卖家,各自的货品都不同,人脑是记不住的,必须用纸和笔,一笔一笔工工整整地记录在案。   “呵。厉害了。”小少爷啧啧赞叹,“真是看不出来,古板的大人物们,原来各有癖好啊。啧啧啧,看看他们购买的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他把帐簿翻得哗哗乱响。   看似纨绔,其实他很认真很耐心地全部看了一遍。   合上帐簿,指尖轻轻在封壳上面叩击。   “不对呀。”他嘶了一声,“怎么没有记载那个天价的、连药效也不说的神秘毒药?哎哟我这个好奇心,抱着这么个谜团,今天还怎么睡得着?白休是要把那个秘密带到封地去吗?毒药和军队,能发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不成?”   屋顶上的依兰小毛线睁圆了眼睛。   白休他想干什么?!   他是要制造一支真正的吸血鬼大军吗?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飞快地离开古斯特庄园,游了回去。   她要赶快和魔神商量一下!   远远地,依兰看见巨大的落地窗后面站着一个人,身后点着一盏灯。   噢,是魔神在等她回家。   “我回来了!”依兰小毛线的心脏忽然变得酸酸暖暖的,她飞快地掠过去,一头扎进窗户,摔扁在他的胸口上。   “啧,你就不能矜持点。”他嫌弃地拎住了她的尾巴,“怎么样,忙活了半夜,有什么结果。”   “噢……”依兰丧气地垂下了一对小眼睛,“很糟糕。”   她郁闷地耷拉着绒毛,把今夜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我把白休给跟丢了!我们现在也分不出人手到封地去捉他,总不能放任他制造一支吸血鬼军队吧!”   魔神提着尾巴把她甩得飞起来,然后薅到了掌心。   依兰毛线团:“……”他这是在玩毛线呢?   “不是找到传送阵了吗。”他懒洋洋地说。   “可是不知道咒语啊,我试过了,卡多拉克最拉风没有用。”依兰非常郁闷,“我不知道咒语是什么。”   “那就回忆一下高层的言行。”魔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绒毛,“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指望你能把白休抓回来。”   依兰炸毛:“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安慰!”   他笑得可恶至极:“我也没有在安慰你。”   她愤怒地把他撞倒在床上,一顿打闹之后,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咯咯咯咯……”   “呵,傻子。想一下,玛琳恩身边高层法师都有谁,性格如何。”他漫不经心地说。   她把身体摊在他的胸口。   情绪释放之后,脑海里有点空。想起白胡子米诺加,她也没让恨意冲昏了大脑。   “米诺加是后来才叛变的。”她低低地说,“在泽白度的影响下,他钻了牛角尖。泽白度出现之前,他和黑胡子卡多拉克朝夕相处,感情非常要好。卡多拉克和贤者玛琳恩是一对恋人,米诺加是个单身汉。”   “传送到玛琳恩那里的咒语是‘卡多拉克最拉风’,米诺加每次念咒语都会跳脚,非常不服气。”她动了动尾巴,郁闷地说,“古斯特庄园人工湖边的那个传送阵应该是从前运输矿石的传送阵,它的咒语并不是‘卡多拉克最拉风’。”   魔神揪了揪她眼睛上方的绒毛,“泽白度和米诺加不是一伙的吗,既然这个泽白度得到了管理和调度的权力,他应该会尽可能地满足同盟者的意愿。”   依兰的眼睛慢慢亮了:“你的意思是说,运输矿物的传送阵,咒语很可能被改成了‘米诺加最拉风’吗?!”   “不是没可能。”   瘫成薄饼的依兰腾地蹦了起来,‘噗’一声团成了圆滚滚的毛球。   “噢!我现在就去试试!”   “路易和你一起去。”   “嗯!”   大主教造成的重伤仍未痊愈,她无法释放强大的魔法,如果传送阵那头设了埋伏的话,她恐怕会变成一条落网之鱼。   带上路易这条大白鲨,什么网都能撕掉!   “别急。”魔神眯着眼睛,“我要帮你做一点准备工作。”   一个小时之后,依兰蹲在路易的肩膀上,一人一球再次抵达人工湖边的传送阵。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凶狠地念出了咒语——   “米诺加最拉风!” 第93章 背叛者死   “米诺加最拉风!”   传送阵没有任何反应。   路易此刻的心情并不是非常美丽。   因为要夜行, 他无法穿上他漂亮风骚的银色燕尾服,而是套上了一身黑色的贴身劲装,款式老土, 而且还被缝改过。   穿着这么土的衣服,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苍老病弱的躯壳里面,整个人都十分萎靡。   “咒语好像不对。”他无精打采地说。   依兰‘怦怦’乱跳的心脏也冷却了下去。传送阵没反应,她猜错了。难道米诺加没有修改咒语吗?   如果是魔法师们一直使用的原始咒语的话,那就无从猜起了。   “没事, ”路易着急回去换自己的银色小礼服, 很敷衍地说,“回去重新猜几个,写在羊皮纸上带过来一个一个试。”   依兰垂着小眼睛, 郁闷不已。   “白休肯定会跑掉的。”   “跑就跑了吧, ”路易纵身一跳,落向几百尺外的墙头, “反正他身后有更大的鱼,不用管他这只虾米。”   这话说得也没有错,现在线索指向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依兰心里已经锁定了最重要的嫌疑人。   “更大的鱼……”   “对,更大的鱼!”   依兰的小眼睛里忽然冒出了光:“噢,路易大人你提醒了我!快快快,返回传送阵!快快!”   路易生生从半空坠下来, 轰隆一下落在湖边。   “更, 更!”依兰兴奋地甩着尾巴, “和原咒语一样有什么意思,米诺加肯定想压过卡多拉克一头!”   再一次回到传送阵, 她紧张地绷住绒毛:“咒语:米诺加更拉风!”   传送阵泛起了光芒。   猜对了!   “噢,小依兰,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天才!”路易沙哑老成地夸奖她。   依兰小毛线得意地挺起了自己圆滚滚的毛绒胸脯,无比自豪。   “您说得对极了!”   路易呵呵地笑,伸出指尖,碰了碰她眼睛上方的绒毛。   眼前光影变幻,开始传送了!   依兰飞快地钻进了路易的肩兜——这是出发之前魔神大人亲自抓着针线缝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依兰小毛线不要乱钻,别瞎碰路易的身体。   这就是魔神大人所谓的‘准备工作’。   从来没有做过针线活的魔神大人缝制的针脚就像是一条歪歪斜斜的蜈蚣,不过窝在里面,依兰觉得又安心又幸福。   这是他亲手为她做的家。   传送阵把路易和肩兜里的依兰带到了一个漆黑的地方。   他和她都可以夜视,环视一圈,发现这里位于一条通道的尾端,通道另一边连接着一间封闭的石室,看起来像是矿坑中临时堆放矿石的储藏中转所。   依兰压低了声音:“找对地方了!”   路易侧耳听了一会儿,迈开长腿,大步向石室走去。   “女士们先生们,就让路易来为你们终结地下的黑暗岁月吧!”   半神之躯拖着残影,几步就移动到了石室的门口,他非常优雅地曲起食指,用最绅士的姿态开始敲门。   “轰——轰——轰——”   石门倒下。   四壁上都有龙晶灯照明,这是一间整洁干净的开阔地下室,浓郁的药剂味道弥漫在整个空间。   “这是长期进行药物试验的味道。”路易缅怀地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熟悉的味道。”   货架上面的东西都已经被搬空了。   正中央那张很长的试验桌上的玻璃瓶们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不管这里进行过多少试验,现在,它们都已经结束。   不过这一趟没有白跑。   依兰追踪的目标,白休?斯坦站在试验桌边,迟疑惊诧地回过头来。他的面前放着一只小小的瓶子,瓶口还沾着少许零星的药汁,看起来不久之前他曾饮用过什么药剂。   “……路易?温莎?”白休愕然。   “久闻大名,白休?斯坦。”路易非常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白休上下打量路易:“依兰?林恩提到你的时候,我就非常奇怪——我怎么没印象,坦利丝王国谁来买过新款试剂……你是怎么进化成完美体的?”   打完招呼正要动手的路易动作一顿。   依兰小毛线也非常及时地用尾巴尖戳了戳他!   配合默契的一人一球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噢,这个嘛,”路易哑着嗓,冲白休扬起下巴,“你觉得是谁告诉了我传送阵的咒语呢?我的药,自然是来自他那里。”   白休笑了下:“诈我。没用。所有的药都是从我手上出去的。”   依兰小毛线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白休这只狐狸,是真的很聪明啊!   路易挑了挑眉,友好地和他商量:“如果对你使用一点暴力手段,你会同意配合我的问话吗?”   “你迟来了一步。”白休很坦诚地捡起了面前的空瓶子,“在我没有饮下它之前,肉体凡胎,为了活命只能放弃一些理想啊、信念啊这一类的东西,不过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可以抛弃孱弱无用的人类之躯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建议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比较好……”   话音犹在,他已经拖着一道残影轰向了路易。   十来天之前,被依兰轻易钉在真皮大躺椅上的白休,现在已经拥有强悍的身体和力量了!   “轰——”   两个人重重相撞,单凭物理撞击引发的冲击波,已让整个石质地下室重重颤抖,顶部不停地掉下石块和尘土来。   “有意思。”路易弯起了唇角。   两道残影在石室中飞速游走,时不时就会双双现身,天崩地裂地过上一招。   很快,依兰听到了骨骼折断的声音。   “怎么可能!”白休捂住了左臂,刷一下倒退到了角落里。   路易缓缓停在他的面前。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只是一只吸血鬼而已,在半神之躯的面前,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螳螂。   白休偷偷在下盘蓄力,忽然踢向路易的小腿!   路易眉梢微微一挑,不避不让,由着他踢了上来。   “喀——嚓!”   “啊啊啊——”白休抱着脚,跌坐在墙角。   他踢中了路易最脆弱的小腿骨中段,没想到折的却是自己的骨头。   路易微微驼着背,伸出一只手,揪住白休的头发,把他慢慢地拎了起来,直到眼睛对着眼睛。   “别杀我!”白休迅速求饶,“我什么都说!”   路易扬了扬下巴,用老年人的语速和嗓音说:“说吧。从头到尾。”   白休吞了两口唾沫,喉结滚动着,开始招供。   “我从森林下面收集到了陨落魔鬼的血肉,我想要追求长生不死,想要强大的力量,所以我开始了研制过程。最初做成的药物效果不好,最早的试药者死得很快,根本撑不过几天。后来我不断改良,不断改良,路易你算是第二批用药者,后来还有第三批和第四批,最终,在火玫瑰帝国的公爵继承人身上,我得到了最终反馈,我成功了。”   “我研制出了让人力大无穷、长生不死的药。从毒药,变成了神药。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在这样的力量面前,金钱就像是粪土,于是我抛弃了它们,用它们来铺就一片坦途。我在今天获得新生,从此我脱离了孱弱的人类躯体,晋阶为不死之躯!”   “噢,当然,现在在您更加强大的力量面前,我一败涂地,我懂胜者为王的道理,从今天起,我供您驱使,做您最忠实的仆人。”   “对了,我用走私生意,从古斯特手里换到了一块封地以及一支军队,我打算让他们修建举世无双的豪华地下王城,从此我要做阴影中的王者。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是您的,您留下我的性命,我为您建造地宫,为您赚取财富,总之留着我包赚不赔!”   路易静静地看着他。   依兰小毛线也从肩兜里探出眼睛,观察白休的表情。   她发现看不出什么破绽。   即便在生死压力的面前,白休还是把谎话说得像真的一样。他是一个商人,很会做生意。   依兰戳了戳路易。   路易心领神会,开口问道:“你一个人在做这些吗?”   “是的,没有错。您也许对我有一点了解,我这个人,从来只喜欢和别人单线联络,我独来独往,从不信任谁。”   路易松开了他的头发,一拳轰碎了他的胸骨,将拳锋停在距离心脏不到一寸的地方。   “给你机会,再说一次。传送阵的咒语,谁告诉你的。”   白休的瞳仁猛烈收紧。   剧痛让他的面孔扭曲得厉害,他犹豫了一会儿,视线忽然落到了货架后面,脸色猛地一变,大声喊道:“别管我,快跑!”   路易神色一震,随手把白休往墙上一摔,身体拖着残影,直接撞倒了整排货架,踩在一片碎木屑里面环视左右。   没有人。   “上当啦!”依兰探出尾巴,勾住了路易的耳朵,“这一招傻子都不会上当!”   路易回头去看,只见白休已经拖着受伤的躯体,挪到了另外一个角落。   他的脚下闪烁着传送阵的光芒。   “风!”依兰小毛线用尽全力,送了路易一阵风。   “刷——”   路易的速度快到了极点,这一瞬间,地下石室里面诡异地出现了两个路易,货架残堆里一个,传送阵上一个。   他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视觉残留。   在传送阵的光芒消失之前,路易双脚踏实。   依兰简直担心一人一球会不会被传走半个身体!   眼前光影变换。   噢!一条熟悉的街道!这个传送阵,竟然通到了大街上!   白休正在踉踉跄跄往前逃。   路易阴笑着,一个箭步追上了白休,拎住他的脖颈,一拳砸在太阳穴上把他打晕,然后纵身跃过几百尺距离,轰隆落在一间屋顶上。   巡逻的光明神使们瞬间被惊动,一道道圣光追了上来。   圣光无法对路易造成任何伤害。他拥有光明女神的一小部分神格,自然会免疫神圣之光。   “左边白色环形建筑就是狮鹫中心,快快,骑狮鹫走!”依兰叽叽喳喳。   路易拖着残影蹦了进去,果然看到一排狮鹫蹲在兽栏里面。   “这些家伙会听我的话吗?”路易随便挑了一只狮鹫,扯断拴住它的锁链。   依兰蹦了出来,落在狮鹫脑袋上。   “毛绒朋友!带我们离开这里!”   “咴咴咴咴!”周围的狮鹫们齐声抗议,非常不服气地看着被路易选中的这一只。   “噢,朋友们,还有重要的事情拜托你们呢!追兵马上就要进来啦,朋友们就装得笨一点,不要真的带人来追我们哦!”依兰抖着绒毛,冲着其他狮鹫们细声喊道,“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咴——”   在光明神使们冲进狮鹫中心之前,灰色的巨型狮鹫载着路易、白休和依兰直冲云霄。   其他狮鹫摆出没睡醒的样子,迷迷瞪瞪地冲着想要追击的光明神使们炸毛。   “咴!咴咴!”   等到神使们摇摇晃晃地乘着非常不配合的狮鹫升空时,视野中早已没了路易的影子。   森林中。   白休摇着脑袋,晕乎乎地醒来。   他发现自己被扔在一片开阔的魔草地,草尖的露水显示,黎明就要到来。   他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路易。   “噢……”白休捂住了额头。   “天快亮了。”路易感慨地说,“你想过,在阳光下,从皮肤,到肌肉、骨骼,一点一点被灼穿,全部烧成灰烬,直到最后剩下一颗心脏,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承受烈焰焚身之痛……这是什么感觉吗?”   白休的嘴角重重地抽搐。   “我试过啊!”路易的声音无比沧桑,“你也来试试吧,这样,世界上总归是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理解我,知道我曾经历过什么,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白休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任何求饶都没有用了,也没有人能救自己。   眼前的人……不一样!   “说吧。”路易宽容地点点头。   白休的目光剧烈闪烁,他艰难地开口:“你确定想知道?就算知道了,你也斗不过。劝你别找死。”   “说。”   “好,我说,其实我做这一切,是……”   他的脸和身体猛地僵住。   在路易和依兰小毛线诧异的注视下,吸血鬼白休就像是被阳光射穿一样,当着一人一球的面,迅速化成了一个人形的黑屑团。   化成了黑灰的嘴唇一动,脸部立刻像一个黑色漩涡一样,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咦?背叛者死。”路易抖了抖手掌上沾到了黑尘,“这看起来,很像某种诅咒。”   依兰小毛线从肩兜里钻出来,蹲在路易的肩膀上:“有点像光明女神那个把人变成圣金的诅咒,但是比那个凶残得多了。口头上和心中背叛光明女神的人那么多,他们都是不会受到惩罚的,唐泽飞鸟和伪神是因为动了光明神格的力量才遭遇诅咒反噬。而这个白休,只是试图招供一个名字就变成了这样。”   路易用脚尖踢了一下地上的黑色骨堆:“所以他服用的药物中,一定有幕后那个东西的力量。”   依兰非常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这次的对手是人。”   “回试验室看看!”路易的银色眼睛里闪动着研究者特有的光。   路易和依兰潜回地下试验室,把那些来不及摧毁的瓶瓶罐罐都研究了一遍。   “小依兰,”路易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白休为什么会在今天和古斯特家族最终交接吗?我找到答案了。”   “嗯?”她正睁着黑豆眼瞄来瞄去,一听这话,立刻精神百倍地看着他。   “这里,不久之前刚刚完成了剂量惊人的毒药生产。这些毒药现在已经运走了。白休一直没有离开,就是在等待这项工作完成。”他耸着鼻翼四处嗅了嗅,然后大步走到了试验室一个角落,“从这里运走的。”   “传送阵!”依兰炸起毛毛,“路易大人准备好,我们现在传送!”   “嗯。”   “米诺加更拉风!”   传送阵没有反应。依兰尝试了每个人的名字和组合,都没有蒙出传送阵的咒语。   路易笑着摇了摇头:“幕后的人,远比想象中更加谨慎啊!这个传送阵,恐怕通向老巢。”   “刚才白休逃跑的那个传送阵,我知道。”依兰从肩兜里面钻出来,蹲在路易的肩膀上,目光中带着一些追忆,“上次,魔神就是在狮鹫中心的外面逮到突然现身的布蕾雅,我们一直很奇怪她到底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现在才知道,是传送阵。”   “哦?”路易挑眉。   依兰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那天和布蕾雅动手的时候,魔神可真是帅呆了啊!”   路易使劲儿压住了笑容。   “咳,”依兰清了清嗓子,“那一天,魔神拆了白德的地下室,然后布蕾雅就出现在街道上。我觉得白德那里可能也有一个传送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批被运走的毒药……”   “很可能就是运往老巢!”路易摩拳擦掌,“我现在就去对付他?直接杀到白德的地下室去吗?”   “不。那个人非常谨慎,肯定早已经把东西转移走了。”依兰抬头望向星空,“如果真的是他,那么贸然行动非但什么也得不到,反而会打草惊蛇。那批毒药里面有魔神的血肉,现在森林里有太多气息,影响了他的感知,等到他清理完森林之后,就可以感应到它们了。先把它们找出来!”   “不错。”路易点点头,“黑暗神大人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到最佳状态,他身上实在是扛了太多的伤。”   他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我都知道的。”依兰叹息,“那个家伙,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路易的嘴角狠狠抽了两下。   他没敢告诉依兰,他也在黑暗神大人那里也听到过这样的念叨。真是一对神奇的恋人啊!   “而且……”依兰迟疑地说,“如果是白德,如果是……他。那么,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每一个人都不会相信我们,而是会选择相信他。”   她的绒毛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所有人都信任他,善良的人们会为了他而举起武器,对准我们。”   “我不会再让悲剧发生。”   一人一球回到了霍华德庄园。   路易继续安排人手收集情报,这一回,搜寻重心放在了奇怪的货物上。   根据那些试管和药罐中残留的线索,路易推断这一批失踪的毒药重量足有两百磅。这样一批液体调动起来,多少总会露出些马脚。   法师塔和别的地方不同,想要从这个封闭的环境中把这么大一批货物运出去,还要瞒过所有的眼睛,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依兰小毛线窝到了魔神的身上,叽叽喳喳把地下试验室中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了一遍。   “不能背叛主人的吸血鬼吗?”魔神懒洋洋地说,“他这是从传闻中找到的灵感吧。”   “什么?”   魔神的表情似笑非笑:“传说中,我的信徒就是这样的。被黑暗力量控制,不知疼痛和疲倦,永不背叛。没想到我的血肉还真有这样的效果?既然如此,明天让路易好好研究一下那个从火玫瑰帝国抓回来的吸血鬼。”   说着话,天就亮了。   路易把装在匣子里的魔神送进魔法森林,返回庄园时,看到依兰站在窗户边上发呆。   刚才看着那只匣子,她忽然想起在北冰国那一次,她偷偷把手伸进合金匣子里面去捞魔神,结果只捞到一些雾一样的絮状物,还激发了那个记忆封印。   现在她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混沌的絮状,就是他被封印在七王之墓的状态。她碰到了那样的他,触发了灵魂最深处那份没有被死亡磨灭的情感。   “路易大人,”她的声音有一点点沙,“我觉得现在很幸福。”   路易正慢吞吞地拄着黑宝石权杖往前走,听她这么一说,他脚步慢慢地顿了顿,然后叹息着开口:“懂得珍惜和满足的人,总是幸福的。”   “是呀!”依兰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把幸福的泪水收了回去。   路易装作没看见。   他根本不觉得小依兰是爱哭包。在他眼中,小依兰是世界上最坚强最勇敢的女孩。   依兰跟着路易来到关押吸血鬼的牢房。   这个可怜的家伙嘴部被套上了铁箍,手脚都用非常粗的铁链捆得结结实实。   因为多日没能接触血液,他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声。   路易走上前,慢吞吞地观察这只吸血鬼。   吸血鬼眸光闪动,难以抑制地盯住依兰细嫩的脖颈。   白得透明的肌肤下面,细细的血管中流淌着少女喷香的鲜血……   他装出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无害。   ‘只要这两个蠢货拿掉我的嘴套来问话……他们就会变成我越狱之前的一顿美餐!’吸血鬼美滋滋地想。   “小依兰,你觉得我该从哪里着手研究?”路易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面前‘孱弱’的吸血鬼。   “不然让他咬你一口感受一下?”依兰很认真地提出了非常不负责任的建议。   路易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那就这么办!”   扮弱的吸血鬼惊呆了。   路易拆掉他的嘴套时,他有好一会儿没能反应过来。   哪怕诱人至极的手腕就放在嘴边,哪怕多日没进血食已经让他快要丧失理智,但他还是迟疑了。   “这个家伙,倒是像我一样意志坚定。”路易挑着眉,“当初我戒血瘾的时候,也是这……”   ‘嗷呜’一下,手腕被叼住了。   “啊哦,高看他了。”路易遗憾地说,“本来还觉得这个家伙有培养的价值。”   吸血鬼的尖牙刺入了血管。   依兰吃惊地看着路易,她从他刚刚这句不经意的话语中,听出了她从前不知道的往事。   “您曾经……”   “噢,”路易弯起银色的眼睛,“是的,我刚‘生病’的时候,非常渴血。饮过动物和人类的血,当然,优雅的路易是不会像这个家伙一样毫无风度,用自己的牙齿去咬人的,就是……花钱购买一些血液这样。饮血,可以让我的身体稍微好转一些。关于吸血鬼伯爵的传闻,就是那个时候传出去的,无风不起浪啊!”   他的神色十分感慨。   “后来我发现,血瘾越来越大,而且理智逐渐有了崩溃的迹象。我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变成丧失理智的怪物,于是我戒了血。那段时间,不好捱啊……”   他叹息着,伸手摁住吸血鬼的脑门,把他推开。   手腕的伤口渗出金红的血。   吸血鬼发出丧失理智的咆哮,拖着沉重的铁索,‘叮铃铛啷’地再度往前扑。   “不过事实证明还是可以做到的。”路易愉快地对狂暴的吸血鬼说,“相信我,你也可以!戒血吧!”   吸血鬼:“……”他才不想戒血,根本不!   他盯着路易手腕上渗出的血。   泛着金色的血,显然和正常人类不一样,但是此刻渴血的吸血鬼已经注意不到了,他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咆哮声。   “他太吵了。”依兰皱起鼻子。   路易把嘴罩戴了回去。   他缓缓捏起拳头,只见手腕的牙印中,慢慢逼出了一丝黑色夹着红色的毒液。   “通过毒液来感染。”路易把它挑了起来,非常珍惜地收起一只水晶小瓶子里面,然后又取出另外一只瓶子,用指尖划破吸血鬼的手腕,收集了一小瓶对方的血液,“样本集齐,我这就去研究。”   路易效率惊人。   刚入夜,他就带着结果敲开了依兰的门。   “噢,请原谅我打扰了二位甜蜜的夜晚。”路易在门口行了一个虚伪的礼。   依兰从魔神的肩膀上跳到了脑袋上,用实际行动表明,这样的身体是没有办法‘甜蜜’的。   “猜猜我发现了什么?”关上门之后,路易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凝重,“大人的堕神之血,被另一个神格的力量感染了!中了毒的人,变成吸血鬼的同时,也会成为那个神格的信徒。”   “神格?”依兰小毛线睁圆了眼睛。   路易拿出几只水晶试管,向一窍不通的依兰和魔神解释了一通原理。   “……总之,这不是伪神的力量,而是真正的神格,不过令人庆幸的是,它并不算十分强大,否则也不需要依赖黑暗神大人的血液来做到这件事情了。”   依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被吸血鬼咬过的人,也都会变成那个神格的忠实信徒、不能背叛吗?”她问。   “不错,是这样的。”   依兰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太恐怖、太邪恶了啊!”   用神格的力量感染堕神之血,制造毒药。   服下药,就会变成白休那样的吸血鬼,并且可以感染更多的人。而这些人,全部都会变成那个幕后神格的信徒,为它提供信仰之力。   “路易,”魔神微仰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问,“你能做到吗?”   依兰吓了好大一跳。   路易抬高了眉毛,年轻漂亮的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好几道抬头纹:“思路我已经理清了,如果从现在开始研究的话,大概需要几十年。大人,着手去做吗?”   依兰炸毛,对着魔神的耳朵叫:“不可以做这种邪恶的事情!”   他反手把她捉下来。   “这个叽叽喳喳的绒毛东西,真是吵死人。”他啧了一声。   路易目光幽怨。他真是受够了黑暗神这套表里不一、明面上嫌弃实际上炫耀的嘴脸了。   当然,他完全不敢抱怨。   “不必浪费时间做那种事。”魔神抬了抬手,“在毒液中能感应到艾丽丝的气息吗?”   路易摇了摇头:“并没有,与我身上的神格并非同源。很陌生,有种……言语很难说清楚,很难直观地评价它的善恶。”   “嗤,”魔神笑了,“神神叨叨。这两天,严格管控庄园的饮食和水源。”   路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是!”   “像白休这样的心腹,很可能不止一个。”魔神眯着眼睛,“想要让心腹到远处发展据点吗?路易,留意通过各种渠道离开法师塔的人,一旦发现直接拿下。”   “是!”   路易离开之后,魔神若无其事地瞟了依兰一眼。   “这种小事也值得炸毛?看着。”   依兰眨了眨小黑豆眼。   她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带着她掠上去击杀圣骑士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语气轻飘飘地对她说,看着。   她把眼睛拱到了他的身上。   “嗯。”小毛团蹭蹭蹭、蹭进他的怀里。 第94章 真言之琴   法师塔看起来风平浪静。   但是站在巨大的落地雕花窗户后面环视整座白色城市时, 依兰总是能感觉到汹涌的暗潮。   这一天,大主教离开了神祈室,他和贤者白德见面了, 谈话长达一个小时。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依兰这里。   风雨欲来的感觉, 把她的心脏压得沉甸甸的。   魔神在森林中收集尸体的进度也接近完成,如果顺利的话,天黑之前他就可以把森林打扫干净。   “能打听到大主教和白德的谈话内容吗?”她问。   路易摇头:“不行。需不需要我通知大人回来,以防万一?”   依兰犹豫了一下:“先别打扰他收集身躯, 现在非常关键。”   管家急匆匆地找上门来。   “贤者亲自来到庄园, 要见林恩小姐。”提起贤者,老迈优雅的管家也不禁双眼发亮,露出敬仰的表情, “噢, 我都好些年没见到贤者了,风采依然如故。”   依兰和路易对视一眼。   她弯起眼睛:“我去看看, 会随机应变,不要担心。”   “我会看着你,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路易皱紧眉头。   依兰深吸一口气, 向外走去。   她其实,也很想见一见白德。上次和他告别时,她还没有找回从前的记忆,也没有发现白休还活着,更不知道吸血鬼是由神格制造出来的。还有……传送阵。   会客厅里, 贤者坐得端端正正, 没有一丝不耐烦。   “来了。”他动了动眼皮。   依兰慢慢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抬起眼睛,凝视着这张浓墨重彩的漂亮脸庞。   “单独谈谈吧。”她说。   他点头。   管家邀请贤者的随行者去了花园。   “大主教的神祈, 得到光明女神回应了吗?”依兰单刀直入地问。   “没有。”白德凝视着手中的茶杯,“我过来是要告诉你,你藏在霍华德庄园的事情已经泄露了,大主教态度很强硬,打算直接进攻庄园捉拿你。你太大意了,当时就该好好待在我那里,而不是到外面乱走动。我不想法师塔里面动刀动剑,所以我来找你,商量一个方案。”   “敞亮点吧!”依兰皱起鼻子,“和我说话有必要这么虚伪吗?你不是说,如果顶不住光明神殿的压力就把我交出去,所以现在是要交人了吗?”   他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没错。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霍华德家血流成河,说实在的,如果光明神殿对一个窝藏刺客的家族发起攻击的话,我们是没有立场出手维护的。”   “那你来找我,除了要我和平投降之外还有别的目的吗,我手中的钥匙?”依兰问。   “不,”贤者笑着摇头,“怎么会呢,我要钥匙做什么,我说过,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与钥匙事件有关。”   “噢,我明白了。”依兰恍然,“你这是防着神殿对我使用真言之琴。”   他微笑:“我没有承认过任何事情。不过上次对布蕾雅使用过圣器之后,据说大主教不太满意效果,原本打算等到圣器恢复元气时再用一次,没想到就丢了圣墓钥匙。”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大主教还没来得及把真言之琴收回圣墓中,他现在是可以让我说实话的。”   他摇摇头:“只是随便聊一聊,没有要告诉你什么。”   依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转移了话题:“像你这样的人,只要有心去做,总会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认可吧。”   “总之我行事问心无愧就是了。”他说,“人是很容易被眼前事物蒙蔽的,像你,你心里总想着钥匙,就认为别人要的也是钥匙。其实不是的。我即他人这样的想法,会把思维带进错误的深渊。”   “随便吧。”依兰抬了抬手,“期限。我还可以拖延多久呢。”   “大主教希望我出去的时候带着你一起。”白德眨了眨眼睛,“他会问出钥匙的下落,然后带着你一起开启圣墓,以验证你手中的钥匙是真是假。”   依兰的眉梢轻轻一挑:“除了你让布蕾雅提前换走的那一把之外,其余两把都是真的。”   白德笑容无奈:“我说了,那只是你自己的猜测而已,有什么证据吗?”   “要是有证据,我已经向光明神殿告发你啦!你以为只有你会出卖别人吗?”依兰看着他,气呼呼地,“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躲在这里的事情就是你告诉大主教的!”   她和路易端了地下试验室,逼死白休,又从那个吸血鬼小公爵的身上取走了毒血,幕后的人肯定坐不住了。   不过依兰怎么也没想到,白德会直接把她交给光明神殿。   难道他就不怕她说出吸血鬼的事情吗?   噢对了!她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一切和他有关。这种事情别说魔法师们不会相信,就连一心想要摁死白德的光明主教都不会相信!   她只能瞪着他,让自己看起来只是单纯在气恼他的出卖。   白德笑笑,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很好奇,你想要圣墓中的什么东西?”   她盯了他一会儿,狡黠地说:“不如你先说说,你对圣墓中的什么东西最感兴趣,然后我就告诉你我想要什么。随便聊聊而已,反正无论对什么东西感兴趣,都不可能成为定罪的证据。”   “噢,和女士相处,偶尔吃一点小亏也是很浪漫的事情。”他耸肩,“圣墓中的东西……我对尸体和圣器都没有兴趣,如果可能的话,我就想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   “黑暗神的脑袋算尸体吗?”依兰问,“我听小白脸托马斯说过这个。”   “当然算。”白德微笑,“我对那位没有丝毫兴趣。”   “好吧,轮到我了。”依兰仰倒在沙发靠背上,“我其实就是讨厌光明神殿,想破坏他们的东西。说实话,这种事情我可不止干过一次了。圣墓不是他们的圣地吗,我就是来捣乱的,如果成功潜进去,我会掀了圣骑士们的棺材盖。”   白德轻笑出声:“你真是调皮。是因为那只魔法精灵吗?它是不是和你讲过一些关于法师塔的往事?你在帮它报复光明神殿吗?”   依兰的心脏轻轻漏跳了一拍。   白德补充道:“别紧张,我保证光明大主教不会问你这个。”   依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谁会一直记着几千年前的事情。”   “说得也是。”白德温和地笑了笑。   “开启圣墓之后,你会进去吗?”依兰转移了话题。   “会。”他说,“这是我对大主教提出的条件之一。在澄清了钥匙失窃之事与我无关之后,我会随神职人员们一起进入圣墓参拜先贤,以表明光明圣徒和魔法师们继续交好之意。”   依兰轻轻点了点头。   “你也无需太过担忧,”白德说,“像你这样的顶级刺客,对于光明神殿来说也是很有价值的,如果你可以投降,从此为神殿做事,我想谁也舍不得杀你。”   “你是想让我假意投降吗?”依兰佯装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潜伏在神殿中,暗地里为你做事?”   白德叹息:“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我只是为了法师塔的和平。现在选择权在你的手上,是跟我走,还是让霍华德家族和光明神殿打上一架?我的建议是,不要做无意义的牺牲。”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   “人生总是如此。”   依兰站起来:“我可以挑一套喜欢的衣服换上,然后再跟你走吗?”   白德轻轻笑了下:“当然。”   “我就在二楼卧室,不会逃走的。”   “没事,”他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会用魔法封住整幢楼。”   依兰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路易早已守在卧室里。   “我带你杀出去。”   “不,”依兰摇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路易大人,时间紧迫,我得先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   “圣光是不是无法对您造成任何伤害?”她快速地问。   “是的,”路易狡诈地勾起唇角,“因为神格碎片的缘故,我甚至可以操纵圣光,只不过我讨厌那股味道,所以从来没碰过。”   “光明神殿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圣光法阵,可以开启最高警戒,一旦开启,整座神殿就会被圣光围住,连苍蝇也不能进出,除非强闯。开启警戒的人,可以把声音传到每一个角落,号令所有的光明神使搜寻入侵者。”依兰语速非常快。   “嗯。”   她让路易背转过身,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凝聚精神力,把路易打扮成了一尊金灿灿的光明女神像。   “以路易大人的实力,一定可以成功跟着主教们溜进圣墓的。外面的人发现你不要紧,关键是不要让进入圣墓的人发现。”她嘀嘀咕咕地交待,“我会想办法跟着进去,也会替你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进入圣墓之后,一旦他们开启最高警戒,你就悄悄控制它!”   “其他的呢?还需要我做什么?什么情况下直接出手救你,什么情况下需要我紧急通知黑暗神大人?”路易的声音闷闷地从女神像里面传出来,他活动着四肢,摇晃头顶上的光明之环。   “呀,我做的塑像真是越来越逼真了,果然熟能生巧,”依兰换上了一身雪白的纱裙,“路易大人你就按我说的做,剩下的事情魔神会看着办的。”   “嗯?”路易不解。   她皱了皱鼻子:“听到我要换衣服,我就不信他还按捺得住,现在一定在盯着你哪!”   路易女神像吓了一跳。   “噢,这个……忠诚正直的路易,怎么可能偷看小依兰换衣服!绝对不可能!”路易飞速撇清。   “我出发啦!”依兰拎起裙摆,行了个端正的淑女礼。   *   依兰走在白德身边。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亮,比珍珠还要润泽。   夹道两旁的光明神使们忍不住偷偷打量这对男女。   “黑发黑眸原来也可以这么美啊!噢,他们看起来可真是太般配了,真是天生一对呀!”   依兰不悦地转过头,瞪着那两个不长眼又嘴碎的家伙,狠狠摆了个鬼脸:“才不是一对!”   在阳光下,她的发色依旧是纯澈的黑。   但是白德不一样,他的头发呈现出金色的光泽。这让依兰想起了唐泽飞鸟,唐泽飞鸟的发色是紫色,但是在阳光下也会这样泛起金光。   依兰的目光在那层浮金上面少少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挪开。   白德身后跟着身份、职位最高的魔法师们。除了霍华德家族被排除在外,其余两个魔法世家的长者以及高级战斗法师们都在这里了。   虽然是友好的和谈,但是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非常紧张。   远处响起光明号角的声音,低沉的呜呜声让人感觉郑重。   依兰跟在白德的身边,走过光明广场,登上高高的光明之阶,踏着金灿灿的厚重地毯,穿过了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的厚重光明之门。   这还是依兰第一次从正门进入这个熟悉的地方,环视周围的通天光明柱时,她不禁满心感慨。   ‘我又又又来了……真是熟得就像来到自家的后院。’   光明大主教冷沉着脸,站在神台上方。   今天他打扮得就像一位教皇。当然事实上他也算是这个光明世界的教皇。   头上的光明冕足有一尺多高,精致繁复,一看就非常沉重,深红色的教袍上缀满了宝石,身体一晃人们就会发现,教袍上每一缕深红丝线的下方都坠衬着几条十字交叉的圣金线,这件袍子的重量恐怕要远远超过一头牛犊。   依兰不禁有一点为这个小老头担忧,生怕他被冠冕和教袍压倒了。   随着一队高阶魔法师渐渐走近,大主教也缓步从神台上方踱了下来,三位恭敬侍立在神台下的副主教迎上前,跟随在大主教身后。   两方人马在正殿深处会合、站定。   “是我管理不善,没有及时发现藏身在魔法师家族中的刺客。”白德摆着死人脸,毫无起伏地说,“现在我把人带来了,交给神殿发落。”   大主教也不兜圈子,而是很直白地说:“鉴于近期实在是闹了太多的误会,我想贤者应该不介意我当着诸位见证者的面,向这名刺客问清楚一些事情,消除双方芥蒂。”   “当然,请。”   依兰盯着真言之琴。   说不紧张是假的。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当初的荣耀广场上,面对着来自周围所有人的压力,善意和不善意的压力。   那一天说出减税的请求,其实她是非常非常紧张的。   虽然事后每个人都夸赞她冷静镇定,但她知道,自己当时紧张得都有些魂不附体了。   现在她也十分紧张,只身深入敌营,身后的魔法师们……都是贤者白德的人。   她只有一个人。   她偷偷地深呼吸。   大主教注入圣光,开启了圣器真言之琴。   灿烂金光包裹住了依兰,她感觉到自己在金色的泳池里面浮了起来,金灿灿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自己,好像要钻进皮肤里面去。   “是不是贤者白德指使你窃取了圣墓的钥匙!”大主教冷声喝问。   一道威严无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每一滴金色液体里面都是这个声音,它就像海啸一样,疯狂冲击着她。它们好像能透过她的身体,让她也变成了液体的一部分,随之震荡。   依兰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地张开了口:“不是。”   “呼——”周围响起魔法师们齐齐吐出一口气的声音。   光明神使们再一次发出了失望的‘吁’声,他们都已经感到有些脸红了,因为每一次气势汹汹地针对贤者,结果都只是证明了他的清白。   甚至有人暗暗把不满的目光投向了主教们。   为什么总是要和那个隽雅如竹的人过不去呢?一次一次找借口去寻人家麻烦,一次又一次被证据打脸,这么明显的无理针对,真的是让自己人也感到尴尬。   大主教望向贤者。   贤者依旧面无表情:“事实就是这样,我说的一直是实话,大主教不愿意相信罢了。”   “好,”大主教点点头,“抱歉。”   “下一个问题,你把圣墓钥匙藏在哪里?”   威严的声音再一次通过每一滴金色的光液,轰向依兰。   “光明广场,光明女神的光明之环里面。”依兰如实交待。   很快,二真一假三把钥匙就被光明神使拿了回来。   大主教的目光迟疑地在贤者和依兰之间打了几个转转。   事实很明显了,这个依兰确实是偷走了钥匙的人,但她却没有受贤者指使,也没有把钥匙交给贤者。   最后一个问题,问什么呢?如果不能把贤者拉下水的话,一切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光明大主教的目光闪烁了一会儿:“那天在魔法森林,协助你逃跑的那个会释放魔法的东西,和贤者白德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魔法师们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大主教不依不饶的针对,实在是令人愤慨!   光明神使们的耳朵根微微发红,每个人都忍不住想:天哪,但愿这件事和贤者有关吧,要不然以后都没脸面对这些魔法师了!   金色大液泡中,依兰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吐露实话:“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唉……”光明神使们难堪地垂下了头。   三个问题结束。   金色光浪消失,依兰从浮空状态坠落下来,白德很及时地伸手搀住了她。   她很郁闷地看着大主教,直觉告诉她,大主教此刻心里十分憋屈——明明知道这个贤者白德有问题,但就是捉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唉,我真是和你同病相怜。’她冲着一身沉重冕服的小老头眨了眨眼睛。   “好吧,好吧!之前是我误会了贤者,对不住。”大主教把真言之琴递给了身后的托马斯,“我对贤者提出的要求,贤者已经一一做到了,那么接下来,就该我履行我的承诺,让贤者一同进入圣墓,参拜先贤。”   依兰脑袋里还残留着一点眩晕,她打起精神,暗暗做准备。   大主教转身:“走吧。”   白德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好。”   他示意依兰,紧跟在三位主教身后。   “主教大人,”托马斯轻声提醒,“您的祈神祷告,令光明之泉再次满溢了。要不……”   “那你留在这里处理一下吧。”大主教抬了抬手。   “是。”   依兰踏上殿后长廊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托马斯阴柔的声音回荡在正殿里面。   “主教大人的虔敬祈祷,令得圣光降下人间,福泽圣徒,感恩仪式结束之后,就让我们共饮光明之泉,感谢光明女神赐予的神圣祝福!噢,魔法师们如果不介意感受圣光洗礼的话……”   ‘噢!’依兰睁了睁眼睛,‘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光明之泉……下落不明的吸血鬼毒药……’   心脏‘怦怦’直跳。   ‘天哪,他的胆子比我想象中大了一百倍!居然把发展信徒的黑手直接伸进光明神殿吗?噢,其实我也成了一枚棋子,今日就是用我的时候!’   依兰在心里直嘀咕。   ‘路易大人应该已经进来了吧?’   她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几次,都没有发现异常的光明女神像。   “你在看什么?”白德非常敏锐地问,“有同伴来救你吗?”   大主教和巴什龙、地中海一起把探究的目光投向依兰。   依兰耸了耸肩:“大主教应该很清楚我的魔法精灵伤势有多重。要是有能力救我的话,在路上就该动手了,而不是闯进光明大本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大主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很坦诚的女孩,如果愿意皈依光明,女神或许会原谅你。”   依兰笑着摊摊手:“说不定被先贤的精神感召一下,我就洗心革面了呢。所以大主教会带着我一起进入圣墓吗?我有一百个进去的理由。”   大主教点头:“一个也不需要,带你进去,是贤者提出的要求之一。”   依兰愕然:“?”   早知道,她就不用绞尽脑汁准备那么多理由。   金光灿烂的圣墓入口,到了。   依兰非常体贴地说:“那把带着煎蛋味道的钥匙是假的,我也没想到巴什龙副主教竟然把假钥匙当宝贝藏着。”   巴什龙很艰难地控制着情绪。   就是这个女人和她的精灵,把他耍得团团转!   “噢,这样啊。”大主教挑出假钥匙,随手扔给巴什龙,“那你就继续保管它吧!”   巴什龙:“……”   在出事之后,地中海的钥匙已经被大主教收走亲自保管。   大主教取出地中海的钥匙,和另外两把真钥匙一起放进了钥匙孔。   旋门缓缓打开。   “唉,”大主教叹了一口气,“带着外人进入圣墓,实在是不敬。但是我既然是俗世中人,自然必须遵守契约精神。贤者,请吧。”   贤者微笑着,踏进旋门。   依兰非常自觉地跟了进去。   等待旋门缓缓闭合的时候,她悄悄蓄足了力量。   “风!”   一团纱绒从她的白裙子下面飞了出来,团成一团,就像一只毛绒绒的线球,‘嗖’一下乘着风,飞向了圣墓深处!   在场几位都是非常镇定的老狐狸,谁也没有惊呼,而是齐刷刷地对着那团绒球扔出了法术。   乘着狂风飘到金色长廊正中的白绒球遭遇了来自四位高手最无情的打击。   “噗!”   就在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白绒球那里的时候,一个金灿灿的塑像带着残影穿过正在合拢的旋门,抓着墙壁瞬间爬到了圣墓顶上。   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旋即,闭合的圣墓之门将里面和外面的声音彻底隔绝。   白绒球被击落。   散成满地纱线。   大主教和白德一起回头,眯着眼睛望了望已经合拢的圣墓门。   大惊小怪的叫喊声已经被挡在了门外。   如果金属旋门再迟一秒合拢,他们就会听到反应最快的人喊出了‘女神在爬墙’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第95章 圣光之墓   扔出白绒球之后, 面对白德、大主教、巴什龙和地中海审视的目光,依兰非常镇定地理了理裙子。   “别看我身手好,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毛绒绒的装饰物。”   大主教重重看了她一眼:“走吧。”   五个人走向圣墓深处。   这条金色长廊上面陈列着圣骑士们使用过的东西, 依兰不动声色地打量白德, 发现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如果他是泽白度,那么这个人,完全不恋旧物。’   走过长廊,就是陈列着六件圣物的大厅。   大主教敢放放心心把贤者白德请进圣墓来, 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圣光势力是绝对无敌的。   周围全是圣金。圣器、圣物、圣碑圣棺, 数千年来共鸣相融,对圣光法术的力量加持几乎可以说是无限的,就算是被封印的魔鬼头颅从坟墓里爬出来, 在这里, 几位神圣使徒也有能力把他关回棺材里面去。   更别提区区一个贤者白德。   依兰忍不住叹了口气:“大主教,不是我说, 您也自信过头了一点。你确定你们三个加起来,一定打得过贤者吗?”   白德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别胡闹。”   “这是圣墓。”大主教严肃地沉声说, “不要喧哗。”   “打起来才叫喧哗呢。”依兰叽叽喳喳地说,“光明神殿的人,应该谁也没有领教过贤者的厉害吧?”   “贤者不是光明的敌人。再说话,我就对你释放神圣禁言术。”   依兰耸耸肩,不吱声了。   什么神圣禁言术, 就是用圣金塞住别人的嘴巴。   穿过金色长廊, 来到供放圣器的大厅。   大主教从地中海手里接过变得黯淡无光的真言之琴, 放回了它的位置。   依兰注意到,上次释放圣灵鸟的那把圣弓已经恢复了金灿灿的颜色。在这个满是圣光的地方, 圣器们可以得到最好的温养。   五个人继续走向更深处的光明墓室。   依兰的心脏忽地漏跳了一拍,这一回,她居然很直接地感应到了他的脑袋。   它就在正中偏左边的那口金色棺材里面!   噢,脑袋确实比别的部分聪明多了,它非常机智地释放了一股温和的黑暗力量和她打招呼。看来上次黑暗力量爆发时,他就认出了她。   依兰的心脏又酸又软,眼眶微微发热。   ‘别着急,我很快就会带你出去!’   虽然知道它不可能听见她的心声,她还是默默在心中安抚了他一句。   大主教带头对着圣碑和圣棺进行祭拜。   依兰装模作样地学着主教们,双手合什放在胸前,微微躬腰,琢磨棺盖的结构——是撬开还是推开?   默思几分钟之后,大主教缓缓立直了腰身,他把身体侧转了九十对,对着白德,开口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一定要把依兰?林恩带到这里的理由了吗?”   依兰垂下眼角,摆出一张颓丧的脸:“白德啊,我以为你只是很单纯地出卖了我,没想到你还包杀包埋?你该不会告诉我,其中一口棺材正是为我准备的吧?”   主教们听得嘴角直抽,心直口快的巴什龙厉声呵斥:“闭嘴!你以为谁都可以葬入圣墓吗!”   白德非常温和地笑了起来。   “大主教愿意和我详谈并满足我提出的条件,是因为我猜中了祈神的结果。”他凝视着依兰,“我猜到,光明女神不在其位,并且我知道女神的下落。”   “不要卖关子了。”大主教说,“我并不信你的胡言乱语,只是想看看白德你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白德耸耸肩,扔掉了那副面无表情的假面具,很懒散地倚在了一块光明圣碑上。   “喏,你面前的依兰,就是光明女神在人间的化身。”   大主教:“……”   两个副主教:“……”   依兰:“……”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走向?   “证据呢?”大主教问道。   白德眯起了眼睛,望向金灿灿的屋顶,眼神复杂。   “北冰国有一尊伪神,被称为先祖之灵,它庇护着一方水土,为那里的人们提供口粮。它能够做到这一切,是因为借助了光明女神一小部分神格碎片的力量。而眼前这位刺客小姐,只身击杀了伪神,取走了神格碎片。试问,除了女神在人间的化身之外,还有谁能做得到?”   他垂下眼睛,视线和依兰相对。   依兰的心脏收缩起来,精神紧绷。   从前她想不通白德到底图她什么,现在她知道了,白德一定以为那块光明神格碎片在她这里。   难道他真的把她错认成了光明女神的化身吗?不,不对,他只是以这个爆炸的消息为借口,来震住大主教他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北冰国?”大主教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那个国家的人过于自我,固步自封,不敬神明。我一直以为女神仁慈,包容感化这些蛮夷之人,没想到,他们居然是因为窃取了神明的力量才获得了口粮吗?如果查证属实,我将以光明之名,对这个国家发动圣战!”   白德笑了笑:“大主教,你现在更该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眼前的这位如果真的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是不是意味着女神对你们的所做所为十分不满?”   “可笑至极。”大主教根本半点都不信,“你所说的,根本就不能称为证据。”   “我可以用测谎术。”白德真诚地建议,“大主教只要释放圣光,随我一起感知,就能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待我问完了我的问题,大主教自行判断便是了。”   巴什龙和地中海都皱着眉头。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巴什龙冒死开口:“主教大人,我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贤者把我们拖在这里,让我担心外面是不是在布置什么陷阱或者有什么变故——现在只有托马斯留在外面,我不放心他!”   地中海也缓缓点头:“大人,属下也觉得巴什龙的话有道理。”   “你们对托马斯有偏见。”主教叹息,“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虽然能力不足,但在所有候选人里面他已经是最好的了,我并没有因为对他的喜爱而给他加分,所以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因此给他减分,这不公平。”   依兰:“!”好像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听懂。   她转了转眼珠:“其实你们可以开启那个最高警戒,这样的话,就算发生了什么变故也没有人能够入侵神殿,不就非常安全吗?”   三位主教和贤者一起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四双眼睛里都是同一个疑问——你到底是哪边的?   “巴什龙,”依兰果断往人心口扎刀,“上次,就是你和塑像交易托马斯钥匙被坑的那次,如果你开启了最高警戒的话,就能抓住毛绒绒啦!可惜托马斯和地中海不信你的话,白白放跑了敌人。”   地中海非常不爽地说了一句:“我叫海勒,不叫地中海。”   贤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有依兰在的地方,气氛总是格外不同。”   “好吧,”大主教说,“开启警戒持续到我们离开圣墓,解释一下只是防备万一。反正,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巴什龙鼻孔张得很大,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巴掌拍死依兰,可惜不行——非但不能拍死她,还得听从她的建议,憋屈无比地开启最高警戒。   “保守防御。”他很不爽地通过警戒法阵向神殿各处传递了自己的声音,然后收起了手中的传音光环。   依兰用余光瞄了瞄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到圣碑后面的路易光明神。   只见塑像的掌心有圣光微微闪动,不动声色地接掌了最高警戒的控制权。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白德微笑着摇了摇头,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大主教还记得我们准备做什么吗?”   大主教沉着脸看他。   “噢,别这样,”白德歪着脸,“如果依兰并不是光明女神的化身,那我会为自己的判断错误好好向光明神殿道歉并补偿。”   “开始。”大主教冷淡地说。   白德来到了依兰面前。   依兰耸耸肩:“测谎术测我是不是光明女神……真是令人费解。”   白德微笑:“放轻松。”   他扬起手,就像上次在贤者大厅一样,一个令人感到非常舒服的清凉大水球罩住了依兰。   “大主教,请注入圣光。”   圣光照进水球。   “现在告诉我,北冰国的伪神是你杀的吗?光明神的神格碎片是你取走的吗?”   依兰懒得撒谎:“是我。”   大主教眯着眼睛,狐疑地看着白德:“怎么分辨真假?”   白德示意他靠近一些。   “注意她皮肤表面的元素波动,噢,也许大主教对圣光波动的感应会更加灵敏。”   白德像个良师一样,谆谆教导。   依兰曾经听到这几个主教在私底下议论过,他们认为贤者白德最强大的并不是他的魔法力量,而是测谎术。   大主教和副主教们显然早就垂涎这个能力。   虽然真言之琴效果更加惊人,但请动圣器需要三个人一起开门,事后也得全部记录在案,很多事情不太方便去做。   白德毫不藏私,非常认真地指导一正二副三位主教去看他的核心秘密。   “看清楚体表的波动了吗?现在,到我这个位置,观察心脏附近,看到稳定密集的细小波动了吗?这就意味着她刚才说的是真话。”   大主教、巴什龙和地中海不自觉地靠近了一点,顺着他的指引望了过去。   透过一片水光,依兰看见落了半个身位的白德,眼睛里冒过一点精光。   “现在告诉我,”白德迅速问道,“光明女神的神格碎片被你藏在哪里?”   三位主教屏住了呼吸,死死盯住依兰身边的水元素波动。无论是出于信仰还是别的什么心思,这一刻,三个人的心神都被牢牢抓在了依兰的身上,他们竖着耳朵,等待她的回答。   说来有趣,不久之前在正殿里,依兰就是这样被迫回答过关于圣墓钥匙的问题,此刻仿佛情景重现,三位主教都下意识地觉得,找回神格碎片这件事情,将会像找回圣墓钥匙一样顺利。   就在三个人的精神全部凝聚在依兰身上时,墓室中突兀地响起了水声——   “哗啦啦啦——”   白德忽然扬起双手,浅蓝色的清凉大水球忽然之间扩大了足足一倍!   猝不及防之下,三位主教都被罩进了水球里。   大主教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开启了圣光盾,罩住了身体!   然而已经迟了,一身繁复厚重的教袍上已经沾满了水珠,更加细小的水之微粒顺着眼睛、鼻孔和皮肤表面,钻进了他的身体。   巴什龙和地中海也先后开启了蛋壳盾,两个人的模样都有一点狼狈。   “圣光尖刺!”大主教冷喝一声,身体由内而外,穿刺出一道道针芒一样的圣光。   那些液滴瞬间就被迫了出来。   如果能被轻轻巧巧就毒死,那也不配做到今天的位置了。   两个副主教有样学样,将水珠逼出身体。   依兰反正已经在水里面泡了半天,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她踮着脚退出了好几步,使劲儿拧衣角的水。   “圣光吗。”白德忽然抬起手,“圣光召唤!”   陈列在圣器大厅的几件圣器发出了‘嗡嗡’的共鸣声,圣棺、圣碑、四壁以及殿顶和地面的圣金,一起发出了灿烂金光,涌向白德掌心!   他把手往下一挥,令人几乎失明的恐怖圣光落进了面前淡蓝色的水球中。   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里,水球转化成了一只最纯正的光明之球!   它和真言之琴召唤的金色水浪有些相似,但是压迫力显然更加惊人。在惊愕的目光中,圣光盾接连破碎,三个主教的表情精彩纷呈。   刚刚被他们迫出身体的水珠‘滋’一下重新钻了回去,更多的金色水珠涌过去,咕嘟咕嘟往三个人肚子里面灌。   白德转头,望向依兰。   依兰赶紧低头认怂:“我刚才已经喝过很多了,还需要继续喝吗?如果要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新鲜的,我不想喝他们泡过澡的水。”   白德笑了起来:“不会。对待美丽的小姐,要温柔。”   他的眼神一瞬间就让依兰想起了唐泽飞鸟。唐泽飞鸟那个人,总是说着柔情的话,做着辣手摧花的事情。   三个主教的表情慢慢发生了变化。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主教的眼睛不断睁大。   皮肤变得僵硬,血液在变冷,三位主教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勉强遏制体内情况继续恶化。   白德摊了摊手:“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看来你们对学习测谎术的意愿比我想象中强烈一百倍。不过这样最好,避免了打打杀杀。”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主教咬紧了牙,“你为什么可以操纵圣光!”   “我啊,”白德目露缅怀,“布蕾雅在真言之琴的操纵下,不是说过实话了吗?我就是圣墓的主人……之一啊!所以,在这里,我拥有绝对碾压的实力。这是我的主场,不是你们的!”   依兰缩在袖子里的拳头猛然攥紧!   终于……听到他亲口承认了!   “什么?!”三个主教齐齐失声。   “别激动,别激动。”白德不好意思地抬了抬手,“为什么每个人听到这件事,第一反应都这么大啊,搞得我有点害羞。”   “你如果是圣骑……为什么……”大主教眼球颤动,“不可能!你要背叛光明女神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德扬起了漂亮的脸:“我要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我要和你们一起,迎接完美的新纪元。嘘,先不要激动,静待转化完成。”   依兰感觉到身体在发生变化。   她正在变成一只吸血鬼!   噢,依兰一点儿都不紧张,因为这是魔神的血肉做成的药啊!他不会害她,就算是一滴没有意识的血,他也不会害她。   三位光明主教就遭罪了,他们面色惨白,嘴唇发青,冷汗像小溪一样流淌,身体难以抑制地疯狂颤抖。   依兰举了举手:“请问,我可以随便问你几个问题吗?圣骑士先生。”   “噢,小依兰,你可真是从善如流。”白德看起来心情非常好,“随便问吧。”   “首先,你说你是圣骑士,那么请问你是哪一位呢?”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血液在耳朵旁边‘哗哗’流淌。   得到对方亲口确认,对于她来说非常重要,非常。   “泽白度。”白德垂了垂浓密的眼睫,“我的名字并不响亮,因为我没有亲手斩杀巫妖王,也并没有什么壮举,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幕后工作。”   依兰的身体紧紧收缩起来。   泽白度!泽白度!终于,她亲手逮住他了,泽白度!   眼睛里隐隐泛起了一层泪光,她强行按捺住了翻涌的情绪,踱了两步,镇定地问:“托马斯是你的人对吧?他要骗外面的人喝下毒药,把那些光明神使和魔法师们全部变成吸血鬼吗?这就是你今天的计划!”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他笑了,“说得很对,算算时间,此刻感恩仪典差不多要结束了,神圣使徒们会饮下我赐予的神之药,开始转化。魔法师们不愿意感受圣光也没有关系,他们会成为神使们转化之后的第一批血食——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三位主教的眼睛里都涌动着愤怒:“你!”   依兰已经逼迫着自己彻底平静下来。   她走上前,替泽白度安抚情绪:“大家别激动,圣骑士泽白度,严格来说算是三位的顶头上司。我们先来听听,一位受了几千年敬仰崇拜的圣骑士,想要进行什么伟大的计划吧!把人们都变成吸血鬼,说不定真的是为了光明呢?”   依兰心中其实满是冷笑,她回忆起了布蕾雅当时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光……”   像泽白度这种聪明到极点的家伙,肯定会用光明和正义来粉饰自己的所有行为。   虚伪地,骗走人们的信任……   主教们:“……”   依兰俏皮地偏过头,看着泽白度:“你刚才说我是光明女神的化身,只是为了骗他们靠近你的毒药球吗?还是你真的怀疑我就是光明女神?”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失笑。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光明女神的化身,也许是你,也许是大主教,也许是别的什么人,谁知道呢?谁也猜不到化身是谁,连她自己都不会知道。不过无论谁是那具化身,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等到所有的人都被感染之后,无论她是谁,都会被永远禁锢在吸血鬼之躯里面,再也不可能重归神位。”   “这样啊!”依兰松了一口气,“反正,只要你不杀我就行。”   “我怎么舍得杀你。”他叹了一口气,“我的弟弟临死之前,最后一个心愿就是想要得到你。我和他五感相通,对你可真是又爱又恨啊!”   依兰控制住所有的情绪,一字一顿,慢吞吞地问:“你的弟弟是唐,也就是北冰国的那个唐泽飞鸟对吧?”   泽白度愉快地弯起了唇角:“是啊,正是他。你还记得他,我想他一定会感到欣慰。当初你毁掉了他的一切,害他感染到了光明诅咒,无路可走,于是他选择自我牺牲,把剩余的所有力量都赠给了五感相通的我,由我来完成他的遗志。我这位弟弟一直都是这样,从在母胎中开始,就把一切好的都让给我,他是一个真正懂得什么是爱的人。”   依兰盯着他这张浓墨重彩的脸,想起了唐泽飞鸟寡淡、病蔫蔫的样子。   她定了定神:“你们兄弟两个人都在打神格的主意?你说你进入圣墓,不是为了圣器和尸体,那是为了神格吗?难道光明女神剩下的神格就在圣墓中?”   泽白度忧郁地看着她:“你还是在误解我。我之前就对你说过,人是很容易被眼前事物蒙蔽的,像你,你心里总想着钥匙,就认为别人要的也是钥匙。现在你心里想着神格,就以为我要的是神格,其实对于我来说,钥匙和神格一样,只是通往目的地的工具而已。”   “什么目的?”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要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我要和你们一起,迎接完美的新纪元。”他叹了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真话总是没有人相信。如果我说,我的目的是毁灭或者或者成为世界的主宰,你一定毫不怀疑就认为是真话,对吗?”   依兰认真地想了想:“那是因为你的所做所为让我产生了这样的判断。如果让世界变得美好这种话是从光明大主教嘴里说出来的,那我当然不会怀疑。”   忽然被点名的大主教:“……”   此刻,三位狼狈无比的主教已经湿淋淋地退到了一边,他们艰难地喘着气,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和力气,拼命压制着体内的毒素。   和这三位‘身残志坚’的主教相比,彻底放飞了自我的依兰就像个怪物。   依兰继续说:“虽然我和大主教打过架,但是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和我立场不同而已。而你却不同,虽然你表面上看起来风光霁月正直无私,可是私底下你杀人、制造毒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哦,还有,你利用别人的感情,友情亲情爱情,在你手里都是随意玩弄的筹码,你现在却告诉我说你是一个好人?”   “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最终的光明。”泽白度扬起双手,“你现在不明白没有关系,等到转化完成,我会纠正你错误的思想。”   “控制别人的思想是对的吗?”   “为了正义就是对的!”   “不,你根本不是为了正义。你只是用正义做幌子来控制别人,这个路数真是和光明女神一脉相承!”   泽白度怔了一下,忽然笑了:“看来你真的不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枉我真心实感地忧心过这个问题。”   “本来就不是!”她转了转眼珠,“趁我还有自由的思想时,我来捋一下法师塔中发生的事情吧!你说过你不说谎话,现在一切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中,我相信你一定愿意配合我,告诉我真相。”   “请吧。”泽白度眯起眼睛,“我对你,可真是太过纵容。”   “我到来的那天,法师塔中发生的魔祸其实是你一手操纵的,你想要模拟一下面对突发事故时,法师塔内所有力量的反应和反击力度,以及灾难扩散的时间,对吗?就是在为今天做准备。”   “对的。”泽白度微笑,“算一次预演吧。”   “真是很难理解你这种心理不正常的人在想什么!”依兰狠狠嘀咕了一句,“所以杀死那么多人,你的良心就不会不安吗?”   “噢,”泽白度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并没有杀任何人。魔法师们的死,是因为战斗法师和光明神殿保护不力。”   依兰闭了闭眼睛。   “好吧。白休一直在替你研究吸血鬼药剂,我找到了他的头上,为了转移视线,你们杀死了无辜的魔法师菲尔,伪装成白休被谋杀,顺便把我打成嫌疑人。事后,你把故意留下的杀人证据和情书一起放进布蕾雅的储物箱,被人‘查’了出来,又安排布蕾雅畏罪潜逃,成功掩盖了布蕾雅调换巴什龙钥匙的事情!”   这个信息量就有点大了。   当事人之一巴什龙一脸茫然,愣愣地张嘴,张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更聪明。”泽白度缓慢地鼓掌。   “那么布蕾雅为什么甘愿身败名裂也要配合你呢?事实上,她在二十多年前就感染了恶爱种子,爱上了你。你利用她对爱情的执念,让她为你付出一切,为了你,她嫁给不爱的人、出轨另一个她不爱的人,其实她只是你的一枚棋子,替你收集情报和调包钥匙的棋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托马斯也是和布蕾雅一样,都是你的棋子对吗?只不过,托马斯准备盗取的是大主教的钥匙。”   大主教的脸色十分精彩。   泽白度微笑:“做这件事,都是他们心甘情愿,我从未逼迫过谁。他们知道我的终极理想,他们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光明,也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相信我,当我告诉你那个伟大的计划之后,你也会理解那种愿意为之献身的感情。”   依兰点点头:“好啊,等我说完就轮到你。女士不定我们听完之后,会举起双手双脚来赞成!”   “啧,”他勾了下唇角,“你真特别。”   依兰无视了他略显轻佻的视线,继续自己的陈述:“至于吸血鬼计划,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你一直在试图制造一种药物,把人变成吸血鬼的同时,也成为你忠实的信徒。这个过程中死过多少人已经无法计算了,反正在你看来,那些枯骨只不过是你成功路上最不起眼的垫脚石而已。现在你成功研制出了药物,也成功把你最头疼的拦路石——三位光明主教解决了,接下来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不是吗?”   “没什么大错,只不过话难听了一些。”泽白度温柔地说,“不用对我抱着那么大的敌意,没有必要。你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   “好吧,那你能否告诉我,你要对光明女神的神格做什么?”   “看住它而已。”他说,“封印魔鬼心脏那一部分少得忽略不计,封印头颅的才是几乎完整的光明神格。如果让光明女神的化身拿到它,她就可以顺利归位,拿回真身。这样一来,我所有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我现在还没有直面光明女神怒火的力量啊……所以,我必须把它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直到伟大事业完成。”   依兰的心脏重重一跳:“几乎完整的光明神神格,是用来封印魔神的脑袋吗?”   “对,”泽白度微笑,“没几个人知道光明女神早就缺失了神格,如今为信徒们提供光明之力的,是供奉在至高神殿中的那具无意识的由普世光明凝结而成的真身。缺失神格之后,女神的自主意识只能以化身的形式在世间行走。她想要归位的话……噢,说起来很有趣,我不巧目击了那一幕,女神祭出神格封印魔神的脑袋之后,给她自己出了一个难题。”   依兰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泽白度倒也丝毫不防备这些即将变成忠实信徒的吸血鬼们:“想要解除封印,需要女神自己忏悔的眼泪。” 第96章 歪理邪说   想要解除封印, 需要光明女神忏悔的眼泪……   依兰直勾勾地望着圣棺。   记得在守护之心爆炸之前,她对光明女神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你赢了。但是,终有一天, 你会为自己的所做所为流下忏悔的眼泪。”   所以那个可恶的艾丽丝, 她是用这种方式来嘲讽自己吗?   虽然此刻不是毛绒球状态,但依兰还是有一点炸毛。   这件事情成了一个死循环——如果不能回复全盛的状态,那么魔神就没有能力强行解决光明女神几乎完整的神格。而不能解决这个神格,魔神就无法拿到脑袋, 恢复全盛。   唯一的突破点, 只有拿到光明女神忏悔的眼泪。   世界主宰,绝对意志,唯我独尊逆之者亡的光明女神, 忏悔的, 眼泪。   ‘和魔神一起潜到神域的至高神殿吗?噢,我不如直接选择死亡比较快。’依兰在心里嘀咕抱怨。   而且, 一具没有意识的真身,真的可以流下忏悔的眼泪吗?   依兰颓丧地望着那只圣棺。   她问泽白度:“所以你敢这么猖狂,公然把光明信徒变成吸血鬼, 就是因为你笃定了光明女神无法归位吗?”   “再加上为事业付出一切的牺牲信念。”泽白度温和地说。   依兰视线一转,看见大主教和巴什龙、地中海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信仰在被背弃,他们在转化成吸血鬼。   “泽白度!”依兰抬起眼睛,直视他, “你做这一切, 到底是为了什么!”   “噢, ”泽白度垂下头笑了一会儿,然后双眼放光地抬起头来, “终于愿意和我聊那个伟大的梦想了吗?不,不对,它不是梦想,它将成为现实。”   “在谈起我的目标之前,先来说一说我的弟弟唐吧,他是一个心中充满了爱意和悲悯的人,一个真正的好人。”   他走到了其中一座圣碑那里,伸出指尖,轻轻地拂着‘唐’这个名字。   “我们的故乡,北冰国,那里气候恶劣,人们生活得很苦、很苦……我的弟弟唐,从小就有一个心愿,想要让王国每一个人都能吃饱,不要挨饿。这是一个很朴素的理想,不是吗?你认为他是一个坏人,杀他,用尽全力来对付他,这真是一个很糟糕的错误,你根本不了解他,像他这样心中充满了大爱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光明圣战之后,被一小块神格碎片封印的魔鬼心脏交由我的弟弟唐来保管,于是他终于等到了契机。他和一只地下灵合作,借用神格的力量,将那些无用的人和动物的尸体,全部转化为冰蓟的养分,源源不断地供养出新的冰蓟果实,为人们提供口粮。在他成功之后,北冰国就再也没有饥荒了,没有人会饿肚子,每一个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另外六个国家的人,哪一个不羡慕粮食富足的北冰国?谁都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唐付出了多少辛苦和牺牲。他背弃了自己的信仰,肩负了背叛之罪,他活着,每一天都要受到身心的无尽煎熬,但他还是扛起了一切,痛苦地一直活下去。”   “那些牺牲者,每一个都是自愿的,无论是承担光明诅咒的人,还是用身体供奉先祖之灵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愿的。他们和唐一样,胸中充斥着对家国和人民的挚爱,愿意为了这份爱而牺牲自己。你们不懂爱,竟然认为这是邪恶,真是可悲又可笑啊!”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千千万万的人。几千年下来,一代一代,受过他恩惠的人已经数不清了,他是真正的圣人!当得起一个圣字!我敢说,要论这个世间谁救过最多的人,那么,非唐莫属!”   “可是,不了解一切的你,却因为心中的偏见毁掉了一切。杀死伪神的时候,你想过自己任性冲动的杀戮之举,会害死多少人吗?依兰,虽然我已经决定原谅你,但是你自己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你是罪人,未来的岁月里你需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并向唐真诚忏悔。”   泽白度的手指重重陷进圣碑上铭刻的‘唐’字里面。   依兰和三位正在抵抗转变的主教交换了视线。   大主教用力扯起唇角:“我只能说,依兰干得漂亮。”   “不错,干得漂亮!”巴什龙和地中海也呲牙咧嘴地挤出了微笑。   “噢,谢谢。”被立场相对的‘敌人’夸奖,依兰有点不好意思。   “执迷不悟。”泽白度转过身来,“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吗?”   “我能不能打岔一下,问你一个问题?”依兰眨了眨眼睛,“你从前总是板着一张心如止水的脸,是不是因为你和唐共享五感?”   “是,我弟弟那个人,爱恨都过于浓烈,如果我不加以刻意收束的话,很容易把他的情绪写在脸上。”提到唐,他瞬间就敛掉了所有的情绪,摆出那副平静无波的脸,“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虽然他已经走了,但是几千年的习惯,无法说改就改。”   依兰点点头:“我明白了。请继续你的表演,哦不,你的演讲。”   泽白度眼角轻轻跳了两下。   他怎么会听不出来,依兰是故意的。   “就算你成为了我的信徒,”他说,“我还是愿意让你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着自己独立的意志,你是个有意思的女孩。”   依兰耸肩。   “啧,”他扶了下额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有些扫兴。”   依兰非常配合地鼓掌:“请说吧。我在听。”   光明大主教抬了抬眉头,额头上浮起一行行抬头纹。   这一刻,他居然诡异地觉得这个立场和自己相对的、毫不敬神的女孩子,有点……可爱。   泽白度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圣碑面前。   “我一直很敬佩我的弟弟。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   “光明圣战的时候,我主动请缨潜进法师塔,尽量用和平的手段解决争端,同时也是为了得到守护之心。直觉告诉我,守护之心的力量可以为我所用,帮助我和唐,实现我们伟大的梦想。可惜最后没能保住它,它毁掉了。”   依兰果断插话,大声打断了泽白度的陈述:“所以你是不是承认,当年对法师塔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夺取守护之心?玛琳恩并不是巫妖王,对不对!”   泽白度皱了下眉头:“是的。守护之心这样的东西流落在外,对世界的安全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我们必须消除这样的隐患。不过,给玛琳恩安上巫妖王罪名的人并不是我,我只负责做事。那些都是在圣战之后,由光明神殿那些历学家们重新撰写的最合理的历史。”   “所以玛琳恩不是巫妖王!”依兰再一次大声强调。   “是的,她不是。只不过她运气实在太糟糕,魔鬼出现在法师塔,抢夺毁灭之心的过程中引发了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所以历史就变成了大家看见的那个模样。”泽白度低着头笑了笑,“玛琳恩怎么会是巫妖王呢,我认识她,也欣赏她。”   “我想她不需要你的欣赏,也不愿和你认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谢谢你这个圣骑士,在几千年之后替她洗刷了冤屈。”依兰压抑着情感,“身败名裂的该是你,而不是她。噢,对不住,我失态了,请继续——然后呢?”   泽白度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缓声开口:“我在废墟中足足寻找了十年。十年后的那一天,唐在故乡,成功帮助伪神融合了那块神格碎片。也许是命运吧,我也恰好在那天找到了守护之心爆炸之后残留下来的核心部分。它比我想象中更加强大,吸收了它的力量之后,源于我和唐对世界的爱意,我的身体里,居然渐渐生成了神格——爱神的神格。虽然它残缺、弱小,但它却令我脱离了人类范畴,成为神明!”   三位主教不禁整整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在知道我和唐不是你们以为的卑鄙龌龊之辈了吗?我们象征着爱,无私的爱!”泽白度扬声。   “我的梦想,比唐要更大一些。”他张开了双臂,“他虽然心中有大爱,但还是局限在了自己的家国。我想得更多,我想救全人类。我行走四方,发现这个世界太狭隘、太局限了。一年又一年,整个世界的生产力水平毫无进展,这是不对的。我想了很久很久,大概几百一千年吧,我找到了症结所在。”   “是神权,干扰了社会发展。神的力量太强,君权神授,形成了太过稳固的社会模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推翻金字塔。所有的生产资源、技术力量都掌握在了少数人的手里,而这少部分的人,生活在堕落腐败的土壤里,根本不可能有决心促进生产力和社会的进步,他们要的是稳固自己的权力,这样就可以躺在坚不可摧的铁座椅里面享受人生。在这么落后的统治模式之下,人类怎么可能会有进步!”   依兰愕然地看着他。   这些都是她想过的,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邪恶的大坏蛋,居然在某些认识上和她保持完全一致?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这些话比较戳主教们的心窝子,他们是神权在世间的代言人,站在神权的巅峰。   大主教当即反驳:“是神给予了世间安定和平。没有神的世界只会陷入一片混乱和黑暗!”   泽白度微笑:“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继续,接着说呀!”依兰真心实意地给泽白度鼓掌,“说一说,你打算怎么改变现状呢?”   泽白度的眼睛里面闪烁起愉快的光芒:“噢!我就知道聪明的依兰一定会认同我的理想!”   “我走过许多地方,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他们组成的各种社会形态。最终我彻悟了。饿着肚子的人,是没有能力去发展、去进步的,甚至连文艺都会消失,人们只有在生活无忧的情况下,才有余力去追逐梦想,而梦想,永远是推动着人类进步的最大的动力。”   “我相信,当所有的人不用低头寻找食物,他们就会抬起头去看天空,就会渴望飞翔。如果有很多很多的人将热情投身于此,他们迟早会发明出能够把人载上天空的工具,让每一个人都像鸟儿一样飞翔。他们会把目光投向大海,发明出潜入深海的工具,像鱼儿一样遨游,还有更多、更多……我贫瘠的想象力无法想象出的成就,他们都可以达到!也许足不出户就可以远行千里,也许可以隔着时空与自己的恋人见面……也许……噢,我相信,他们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他的声音非常有煽动力,依兰感到心情十分激荡。   虽然她不认可他的所做所为,但她知道他现在说的话是对的!如果每个人都摆脱了生存危机,开始追逐梦想的话,世界肯定会变得不一样的!   “荒谬!”巴什龙冷笑,“你这是异想天开,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实现,就凭那些目光短浅、心胸狭隘的底层人民吗?噢,我更相信,如果没有了强权压制,他们只会像野兽一样抢夺金银珠宝!底层之人,就如洪水猛兽,必须牢牢约束!”   “噢,请收起你愚昧固执的偏见!”依兰冲巴什龙皱起眼睛,“闭嘴,安静!正是你们这些金字塔顶端的家伙,数千年来层层盘剥,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底层的人们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在为生存而发愁,当然会渴求财富!难道饿着肚子还要每天追求高雅精神吗?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这是何不食肉靡!你给我闭上嘴巴,好好听你的顶头上司说话!”   泽白度被极大地取悦了。   “小依兰果然是明理的人,”他微笑着,向依兰伸出了一只手,“现在,你愿意和我一同见证真正的光明了吗?”   依兰知道现在把手递给他,就可以获得很大的信任,但她果断拒绝了。   “很抱歉,我说过我已经有了未婚夫,无法再牵别人的手。”   “好吧,”他收回了手,“忠贞是一种良好的品质,值得保持。”   依兰盯了他一会儿:“我的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出现你的样子,是因为你的神格影响吗?就像恶爱领主的光环那样。”   他笑得温柔慈悲:“世人对神明,油然生起思慕,这是正常的现象。”   依兰点点头:“明白了,继续说正事吧。”   “噢,好的!”泽白度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一个愿意与我携手共进的同伴,价值是要远超一名床伴的!让我们继续。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们不要用‘吸血鬼’这个带着偏见的名称来称呼自己,你们都是新人类。拥有永恒的生命、强大的力量、没有疾病困扰、不必为生存烦忧的新人类!只需要五至十年的时间,我们将把大陆上每一个人都转化为新人类,从此开始实现我刚才所说的梦想!”   依兰非常真诚地问:“可是吸血……哦,新人类,这样的新人类依赖血液,而且不能见到阳光。”   “血瘾是可以戒掉的。”泽白度说,“等到所有的人都成功转化之后,我会帮助全体新人类戒除血瘾——当然,到那个时候大陆上已经没有可供吸食的新鲜人血了,不想戒也得戒。再过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身体会自动调节,对血食不会再有任何执念,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开拓梦想的时候!至于阳光嘛,因为我们一直生活在地表,所以觉得太阳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其实不是的。地底和深海同样生活着生物,在哪里生活并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   “当所有人都不再生活在阳光之下,那么不能见到阳光就不再是任何问题。就像如今,没有人能生活在地底或者海里,谁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退一万步说,就算非要沐浴阳光,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抬起头,目光好像要穿透圣金之墓,落到无垠的星空中去。   “永生的我们,总有一天会飞出这里,探索最神秘的宇宙。而阳光,只是暂时性的困难而已。初期,所有的新人类会居住在地底或者海底,对于拥有夜视能力和超强体魄的新人类来说,开拓一个地下王国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深海的压力和危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随着技术不断进步,我们会发明出隔离阳光的衣服,这很容易实现,到那时想要重回地表的人,完全可以回来。”   “荒……谬!”大主教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被药剂转化的几个人,已经开始感觉到对新鲜血液的渴求。   “不要试图攻击我,”泽白度友好地建议,“为了伟大的理想能够顺利实现,为了人类共同的美好新世界,我用了一点强制的手段,背叛我会死——不用瞪眼睛,这个思路源自光明女神对背叛者的‘净化’,你们都是认可的。什么是正统?千百年之后,我现在所说的一切,就是正统,是真理,是所有人共同维护的最高准则。”   他望向依兰:“小依兰,你觉得我的理想怎么样?”   依兰点了点头:“你说的一切,听起来好像非常有道理。”   “啊!”他幸福地感慨,“你果然能理解!真是太棒了!那么你一定愿意真心跟随我了?”   依兰退开了几步:“但是有一个问题,所有的人都是你的信徒,都失去了自由的意志,这样的人,还能称为人吗?还有,一个从杀戮、阴谋、鲜血开始的计划,它的根基就是腐烂的。我能预见的,不是什么星辰与大海,而是无止尽的内斗、地盘和资源的争夺、以及在你这个绝对唯一的‘真神’面前竞相争宠。”   泽白度脸色微变:“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依兰语气激烈,“吸血鬼不会再生育后代,人类社会变成了一滩死水,因为本能地嗜血,所以很快会根据实力的差距而分成三六九等,并且等级永远固化不变,欺压、奴役只会愈演愈烈。泽白度,你想象中的美好世界不会到来!”   “不可能!”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可以从思想上禁止一切内斗!”   依兰耸耸肩:“噢,那样的话,你将会收获一大群每天匍匐在你神座之下的奴仆。没有思想,没有行动,什么也没有,你指东,所有人一起往东,你指西,所有人一起往西。因为你要知道,人类只要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他们之间无论是观念还是行事,总是会有冲突和碰撞!你要消灭这些棱角,那就必须抹除人们的思想和自由意志!”   她爬到了一具金棺上,叉着腰,当头棒喝。   “泽白度,一群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还能称为人吗!”   她看到那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额头上滚下了一滴汗珠。   他眼睛下方的肌肉微微抽搐抖动,瞳仁不自觉地一下一下缩紧。   “不会的。”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沙哑,“我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无能之辈,我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打破你荒谬无稽的虚伪预言。我有大把的时间,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我会找到最适合人类的社会模式!”   “那你问过所有的人,他们愿意跟着你,建立你所谓的理想新世界吗?他们愿意失去自由的意志,从此不见天日吗?”   “不需要。我只需要把人们带上正确的道路。”泽白度收敛了表情,“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从现在开始,盲从我,跟随我!”   依兰轻轻呼了一口气。   “好啦!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贤者白德,也就是老不死的圣骑士泽白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她放下了一件最沉重的心事。   路易女神像手心光芒微微一闪,撤掉了对最高警戒的控制,不再向整个神殿播音。   泽白度眯着眼睛看依兰:“什么意思?你在对谁说话。”   “对三位主教呀。”依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们统一一下认识,虽然不认同你的想法,但是因为中了毒,不得不听命于你。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该离开圣墓了?哦对了,你不是要拿走光明女神的神格吗?这种事当然不需要真神亲自动手,就让我们来代劳吧!三位主教,过来帮我一把。”   三位光明主教对视一眼,走上前来。   “来,帮我推开棺盖。”依兰敲了敲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巨大金色圣棺。   他们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依兰摆摆手:“嘿,圣墓主人都把我们变成吸血鬼了,还需要计较这些吗?”   巴什龙阴沉着脸,单手掀开了棺盖。   依兰抓着棺材侧板,正要往棺材里面蹦,泽白度忽然冷冰冰地开口:“别动,谁动谁死。”   “噢!”依兰叹息,“你担心我们几个人之中藏着光明女神的化身吗?”   她看了看大主教、巴什龙和地中海。   她非常诚恳地说:“我觉得,至少地中海一定不是光明女神。”   地中海郁闷地开口:“我叫海勒,不叫地中海。我当然不是吾神!噢,这真是一场信仰之灾!”   继喜爱煎蛋、当众爬墙之后,伟大的光明女神又有了秃头的嫌疑。依兰觉得自己和光明女神真是天生的冤家。   光明大主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几个人相互对视,从彼此的目光中都能看出来,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抵御毒液。三位主教毕竟是在神权巅峰屹立多年的人,即使身体已经无可避免地向吸血鬼转化,但仍然奋力顽抗,不被泽白度侵蚀意志。   依兰的情况倒是比谁都要好。那些用魔神血肉为原料制造的毒药,就像在和她玩闹一样。   泽白度抬了抬手。   只见圣棺缓缓浮了起来,悬在一片圣光之中。它开始拆解。   圣金棺板分开,依兰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魔神的脑袋果然就在圣棺里面,它懒洋洋地半睁着眼睛,整个脑袋都像是玉石雕刻的,被封印在纯金色的神格中,看起来就像一颗琥珀。   泽白度冷淡地说:“虽然我并不认为光明女神会为任何事情忏悔,但以防万一,神格只能在我的控制之中。”   趁着泽白度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半空的神格上时,依兰转过头,看向站在圣碑边上的路易女神像。   路易点点头。   目击女神像活动的三位主教:“……”   “噢!”依兰很夸张地开口,“我们的爱神泽白度是一位圣骑士,让他沐浴在圣光之中,肯定不能算作是对他的背叛吧?”   泽白度:“?”   依兰大喊一声:“跑!”   她带头冲向门口。   三位主教愣了一下,直觉让他们信任依兰,对视一眼之后,紧随她身后,拔脚开始狂奔。   这里谁也不是泽白度的对手。但是钥匙在大主教的手里,完全可以把这个圣骑士关在圣墓里面!三位主教的身体虽然已经沦陷了,但是仍然保留着独立的意志,暂时没有被操纵。   泽白度露出了无奈的微笑,像看膝下不听话的孩子一样,用包容的眼神凝视依兰的背影。   “到现在,对我的实力还是没有清晰的认识吗?坏孩子。”   他飞掠上前,扬手抓向最不听话的依兰。   就在他分神的霎那,在圣碑下面站得双腿发麻的路易女神像原地蹦了起来,一把抓住浮在半空的魔神脑袋,往头顶的光明之环上面一安,然后瞬移上前,肩膀一拱,把泽白度撞到了金色长廊的左壁上。   “轰隆——”天崩地裂的声响回荡在圣墓中。   泽白度的指尖堪堪擦过依兰的后衣领。   他大意了,看到依兰跑得并不快,他只是悠闲地上前抓她,没有使出真正的力气。   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撞到墙壁上时,泽白度整个人都有一点发懵。茫然转过头,对上了光明女神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更可怕的是,上方的光明之环里,还端端正正地安着魔神的那张脸。   两张脸一上一下,凝视着他。   泽白度:“!”   不得不说,猛地来了这么一下,连他也不禁感到一阵心虚和心悸。   幸好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这是依兰惯用的花招。   转头一看,那几个人已经快要离开金色长廊了。   “快快快!”跑在最后面的依兰毫不羞愧地催促主教们,“你们没吃饭吗,跑得这么慢!快点去前面开门,快点!”   三位主教:“……” 第97章 争取时间   依兰和三位大主教奔出了墓室长廊, 来到圣器大厅。   “快快,能带走的都打包卷走,别便宜了他!快点!巴什龙, 地中海, 你们两个负责搬圣器,大主教继续向前,先去开门!”   依兰非常自然地对三位主教发号施令。   虽然巴什龙对这个小丫头片子非常不爽,但是他知道她的指挥是正确的。   他偏偏头, 和地中海一起各自扛上了三件圣器。   “剑给我!你们先去开门, 快!快点别磨蹭!”   依兰这副叽叽喳喳的样子,让三位主教头疼又好笑。   “噢,你这个催命鬼, 我真是很同情你从前的同伴!”巴什龙恶狠狠地抱怨。   他把金灿灿的圣剑递到了依兰手中。   依兰拖着圣剑, 快步挪向通道。   那里,路易女神像正在和泽白度对轰。   泽白度下意识地调动圣光来围剿路易女神像, 不料路易对圣光完全免疫,所有攻击通通落空。   “路易大人!给你武器!”依兰吃力地把圣剑抛了过去。   泽白度眸光一闪,抬手招向圣剑:“圣光, 回应我的呼唤!”   路易冷笑:“天真的家伙,圣光在我眼中,只不过是仆役而已。”   只见那把剑毫不犹豫就落到了路易的手里。   路易随手一摘,从头顶的光明之环上面把魔神的脑袋摘了下来,抛向依兰。   依兰:“……”   泽白度飞掠上来试图抢夺, 再一次被路易从侧面顶撞到墙壁上。   “轰——”   依兰像接橄榄球一样, 向前一跳一扑, 抱住了被神格的包裹的魔神脑袋!   电光火石之间,她看见怀里这个家伙非常傲慢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依兰:“!”   单凭这一个眼神, 她就可以断定,魔神的脑袋和他本人一样可恶!一样!   依兰抓着这只可恶的球,一边拔脚往外飞奔,一边把它塞到了外衫里面,就像怀里揣了个西瓜——这样总比直接把魔神的脑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吓到别人要好一些吧。   速度很快的大主教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圣墓门口,放入三把钥匙。   等待圣墓之门开启,需要一分钟。   依兰一边飞奔一边大喊:“你们三个,出去之后好好控制一下食欲,身为光明神殿的主教,千万不可以抓住人就吸血啊!”   主教们:“……”   泽白度想要往外追,再次被路易女神像堵了回去。虽然路易实力远远不如这个千年老怪物泽白度,但是在狭长的金色长廊里面,他也很难直接越过路易,除非打倒他。   叹了口气,泽白度扬声说:“天真!外面,早已全是吸血鬼了!相信我,他们会遵从我的意志,亲手撕碎你们这几个叛徒!想清楚了!真要这么出去?”   “噢!”依兰抽空回了他一句,“你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是叛徒!我们并没有做任何试图伤害你的事情哦!在这个圣光充沛的地方,对你很有好处,我们这是为你好,在帮你!没有证据就不可以定罪,这是你自己的原则哦!”   泽白度:“……依兰?林恩。”   这是依兰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咬牙切齿的语气念出自己的名字。   在圣墓旋门开启之前,她成功抵达了大门口。   旋门彻底开启还需要一会儿,三位主教顾及身份,没有选择从正在开启的中心孔洞中爬出去。   “快快快先把圣器塞出去!愣着干什么!”依兰很不耐烦地发号施令。   三位主教再次无语凝噎。   像扛桌椅一样扛着圣器已经非常不礼貌了,把它们从洞里塞出去……这种事情主教们可真干不出来。   “路易大人!该走啦!”依兰回过头,单手合成喇叭放在唇边大喊。   “铛——”旋门开启。   一抬头,三位主教整整齐齐地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门外的后殿走廊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斥着杀气。   好几个人的身上都沾着血迹,一双双眼睛直通通盯着墓门。   这一幕,真的是万分惊悚!   “……”   这是要,杀出一条血路吗?   下一瞬间,恐怖的渴血冲动涌入脑海,三位主教‘刷’一下红了眼睛。   噢!天哪!外面走廊上聚集的人群,并不是吸血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怎么回事?泽白度不是让手下托马斯把毒药下在了光明之泉里面吗?难道聪明的神使们没有饮用光明之泉?!   虽然嗜血欲望让三位主教倍受煎熬,但是发现神殿中的众人并没有中毒,三人不禁老泪纵横,喃喃感恩光明女神庇护。   “大家快快让开!”依兰可恶的声音在耳朵旁边炸响,“主教们中了毒变成吸血鬼啦,别用你们的身体引诱他们!快点让路,让他们把自己关回房间里面去!快快快!”   现在听到她喊这个‘快’字,三位主教都已经开始有阴影了。   人群迅速避到长廊两侧,让出通道来。   “钥匙给我!”依兰伸出手。   大主教犹豫了片刻,郑重地把三把圣墓钥匙交到了依兰手里。他们现在已经变成了吸血鬼,神使和魔法师中肯定还藏了一些泽白度的亲信,眼下的情况太糟,除了信任依兰之外似乎别无选择。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高阶神使和老卡佩等人把目光投向依兰,征求她的意见:“进攻那个魔头吗?”   “不!”依兰赶紧阻止,“他在里面是无敌的,不要进去送死!”   旋门开始闭合。   “轰隆隆”的战斗声回荡在圣器大厅。   “路易大人!快点出来!门要关上了!”依兰扯着嗓子大喊,“快!快快!”   已经快要离开墓外长廊的三位主教:“……”   真是催命啊!   路易一拳轰退了泽白度,掠向门口。   泽白度紧紧跟在他身后追上来。   两个人都可以操纵圣光,都拥有强壮的不死之躯,都有神格加持。   泽白度活了几千年,无论是圣光术、魔法还是格斗技巧,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之中磨炼到登峰造极。   而路易,前半生几乎都泡在了药罐子里,只是凭着本能在战斗。   他撑不了太久!   “不行。”路易的声音从打得半碎的女神像里面飘了出来,“我必须拖住他。绝对不能把他放到外面!”   泽白度太强了,对圣光和魔法都了若指掌,如果让他冲出来,他可以很轻松地杀掉依兰夺走神格,然后随便躲到哪里去继续发展信徒,等到下次再见面时,地底下可能都已经住满吸血鬼了!   所以,路易不打算出来了,他要把泽白度拖在圣墓里面!   依兰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路易大人!”   路易回身,再一次用自己的身体把泽白度撞在长廊的墙壁上。   “轰——”   “小依兰!”路易喊道,“放手去做你的事情!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咔——咔咔咔——”   泽白度发现圣光对路易不起任何作用,于是改用魔法,冻住了他。   旋门已经闭合到一半了!   再过十秒,人的身体就不可能钻出来了!   依兰心急如焚。   她不可能进去,那样不但自投罗网,还会拖累路易。   路易强行破冰,抓住掠向旋门的泽白度。   没想到的是,泽白度竟然是做了一个假动作——他并没有真的冲向门口,而是用金元素凝了一柄利刃,在路易冲上来的时候突然回身,狠狠把金刃扎进了路易的腹部!   “路易大人!”依兰手脚冰冷。   泽白度转身狂奔向闭合的旋门!   路易飞扑上去,放弃防御想要拖住他。   “不!不!”依兰眼睁睁看着泽白度再次举起利刃,对准路易的脖子狠狠斩下去。   就在最危急的这一瞬间,路易的眼神忽然一变,眸中眼白消失,只余一整片漆黑。   魔神降临。   “呵……”   低沉冷笑回荡在墓道,控制了路易躯体的魔神侧身避过绝杀一刀,手中握的圣剑轻轻一抛,反手抓住剑柄,顺势横切而过!   这个动作利落冷酷又漂亮,依兰眼睛泛着泪水,屏住了呼吸。   泽白度险险躲开了这一剑,被逼退了好几步。   魔神冷笑一声,身体一掠而上,错身、推剑。   这一剑如果斩实了,泽白度将和当年的圣骑士迪斯?卡尔一样身首分离!   泽白度瞳仁紧缩,狼狈地召出一面金属盾挡住了圣剑。   “铛——”   视线相错,魔神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让泽白度恍然大悟!   神性,这是真正的神性。   “魔鬼!这是魔鬼降临!”他失声大喊,“依兰?林恩!你竟敢与魔鬼为伍!”   只不过在这种时刻,已经没有人再相信他了。   因为在所有人的眼睛里,他,泽白度,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恶魔。   魔神逼退泽白度之后,向着即将闭合的旋门飞掠过来。   ‘噢!’依兰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在心中尖叫,‘快!快一点!’   泽白度追上来,两条冰龙一左一右,封堵魔神的去路。   魔神斜斜扬起了拖在身侧的圣剑,举至头顶,瞬移的同时一剑劈下去!   两条冰龙的头颅一起破碎,魔神‘轰隆’一脚重踩地面,飞身跳掠起来。   依兰的眼睛里,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她看见被魔神重踩过的圣金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陷的的脚印,他借力跃向即将闭合的旋门,身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他身后,泽白度也开始瞬移飞掠!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   依兰死死盯着泽白度,在他的手即将抓到魔神的那一瞬间,她的瞳仁猛地收紧,狠狠倾泄意念:“风!”   突然而来的狂风打破了泽白度的微妙平衡,手指错开,堪堪没能碰到魔神。   在旋门闭合的最后一刻,魔神穿刺而过!   如果再迟半秒,肩膀就要卡在门洞里面了!总体厚度达到五尺的圣金之门,在圣墓大阵和绝对圣光加持下,足以把任何身躯都碾得粉碎!   魔神双脚落地,冷笑转身,手一扬,把圣剑像矛一样掷进了只比脑袋大一点点的门洞。   “铮——”   圣剑引发了圣光波动,它从虚无的空气中一划而过,却像是破开了海浪一样,带着绝对的气势和压力,直斩泽白度!   空间几近扭曲,瞬移中的泽白度不得不侧身避开。   “铛——”   旋门彻底闭合。   早该躺进圣墓的圣骑士,终于被关进了他自己的坟墓。   “轰——”恐怖的撞击力道落在了门后。   长廊上了众人不禁瞳仁收缩,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姿态,稍微后退。   “轰——轰——轰——”   泽白度不断撞击圣墓之门。整座神殿都在震颤。   众人屏住呼吸,无比紧张。   撞了十几下之后,泽白度放弃了徒劳的撞击动作,忽然之间,圣墓中一片寂静。   长廊上不断发出吞口水的声音,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紧绷着。   依兰回了回神,紧张地望向被魔神操纵的路易。   他的腹部被泽白度刺穿,还在流血。   “呀!”依兰焦急地揪住他的袖子,“快快回去包扎伤口!”   他垂头看了一眼,啧一声:“这点小伤,根本感觉不到。”   依兰皱起眼睛,悄声抗议:“伤在路易大人身上,你当然感觉不到!”   魔神:“……”   被无情揭穿的魔神离开了路易的身体。   “嘶——哎哟!”   路易呲牙咧嘴,捂住了腹部:“小依兰,快,快扶我!我不行啦!”   依兰笑着冒出了泪花。   她知道路易是个真正的硬汉,现在是在故意逗她。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环视眼前的光明神使和魔法师们。   每个人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欣赏和感激。   路易在圣墓中悄悄夺过最高防御的控制权之后,一直开着传音光阵,把墓室中的所有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神殿每一个角落。   于是神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泽白度的阴谋,也知道是依兰破坏了他的计划。   事后想想,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当时托马斯已经把光明之泉分发到了每一个人的手中,正要举杯同敬光明女神。如果不是依兰及时点破阴谋的话,现在整座神殿的人,恐怕已经全部沦为泽白度的吸血鬼爪牙了!   “托马斯怎么样了?”依兰问。   一个高阶神使正色向她汇报:“他十分顽固,不肯投降,声称要为伟大的事业战斗至死,于是他就战死了。我叫彼得,在几位主教不方便的情况下,由我来统筹神殿内诸项事宜。”   “辛苦你了,彼得神官。”   这个名字依兰有印象,就是他为妮可找来了童话书,尽可能地呵护少女受伤的心灵。   “我要把被毒液污染过的光明之泉带走,可以吗?”依兰毫不客气地问。   彼得严谨地回复:“虽然知道三位主教一定会同意,但我还是必须先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依兰点点头:“我们先回霍华德庄园去,问过主教意见之后,麻烦彼得神官帮我把东西直接运过来。另外,三位主教身上的毒,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在此之前请千万提起警惕,关好三位主教,因为泽白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攻破他们的精神防线,操纵他们的意志,做出一些无可挽回的事情。”   “好的,我明白!”彼得行了个礼,匆匆去办正事。   医师为路易包扎的伤口的时候,魔神大人阴恻恻地站在一边,盯着依兰。   依兰在替医师打下手,递递纱布和针线、镊子什么的。医师像缝衣服一样,一针针地缝好了路易肚皮上的伤。   医师离开之后,路易瘫在大椅子里面,露出老人疲惫的笑容:“其实它自己很快就能好了,还非让我白挨那么多针。对于路易来说,被扎针真是比挨刀还可怕呀!”   “您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别说话啦!”   依兰知道为了拖住泽白度,路易已经拼尽了全力。   回到房间,魔神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你上次就是这样看霍华德的伤吗?”   依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天哪!北冰国的一件小事,你居然记到现在!”依兰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噢,你不是黑暗神,你是吃醋神!”   这一回他没有假装清高不屑,黑色的瞳眸中燃着暗色的焰,他逼近一步,把她抵在了门后:“是啊,吃醋了,你怎么补偿?用你即将脱离幼崽阶段的身体,如何?”   冰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冷酷绝美的容颜低垂逼近,高大的身躯也沉沉压下来。   “呃……唔?”   什么东西,抵在了两个人中间。   两个人一起低头,望向那个多余的东西。   “……”   魔神抽搐着眼角,难以置信地瞪她:“你什么时候怀孕了。我不是什么也还没做吗?”   依兰:“……”   离开圣墓之前,她把他的脑袋揣在了怀里,揣着揣着就习惯了,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她狼狈地从外衫下面把他的脑袋掏了出来。   魔神:“……”   好吧,什么旖旎气氛,暧昧味道全都不翼而飞。   依兰把琥珀中的脑袋捧到了床上。   魔神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瞥了瞥自己的脸,然后扯过床罩,盖了上去。   “用几乎完整的光明神格来封印吗。”他垂下头,语气轻嘲,“这么忌惮我。”   “泽白度说,光明女神封印你的脑袋的时候,说是想要解除封印,需要她自己忏悔的眼泪。缺失了神格,光明女神将以化身的形式在世间行走,谁也不知道她是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就是光明女神。”依兰目光忧郁,“对此,你有何看法?”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把她捉进了怀里。   下巴抵着她的发的话……你把神格用在了哪里?”   依兰身体一抖。   天哪天哪天哪!她怎么忘记了这一茬!   按照泽白度的说法,现在的她,不就是失去了神格的自然之神在世间行走的化身吗?   “咳。”依兰镇定地挣了两下,没能挣出他的怀抱。   “我,我的神格……”   “用来封印我的记忆吗。或者变成了我的养料。”魔神的脑袋虽然被扔在床上,蒙在了床罩下面,但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没有脑子。   依兰:“……”心虚。   “说。”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是敏锐的依兰发现,他的尾音有一点点颤抖。   她猛地抬起头,抓了个正着!   她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滴滚到半途的泪水。   它从左边那只冷漠的眼睛正中滚落,如果把它擦掉的话,谁也不会发现看起来无心无情的魔神大人居然在流泪。   就在依兰的视线落在上面的霎那,反应很快的魔神眸光一凝,那滴神之泪化成黑雾原地消散。   刚刚看到的一切,就像是幻觉。   依兰踮脚,勾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吻在泪滴消失的地方。   “噢,咸的。”她坏坏地说,“是哪个骄傲的大家伙在哭泣!”   魔神恼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偏下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嘴唇,把她接下来要叽叽喳喳烦死他的那些话都给封堵回去。   一阵天旋地转,依兰被摁进了巨大的圆形华丽大床。   他压得她有一点喘不过气,他的吻就如同狂风暴雨,在他的狂烈攻击之下,她变成了风暴中的一朵柔弱小花,被他肆意支配。   她艰难地呼吸,每吸进一缕空气,都盛满了他的温度和气息。   揪住他斗篷的手,被他握进了掌心,摁在脑袋两侧。   在她快要窒息的前一秒钟,他放过了她,进攻性十足的薄唇滑到她的唇角,重吻片刻,落向耳后的颈。   她的肩膀不自觉地收缩起来,断断续续的喘气声音令他的眸色变成了一片幽暗。   “还有几天?”沙哑无比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仿佛要沉到她的心湖里面去。   不必明说,两个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下、下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依兰羞涩无比地说道。   “好。”他用声音碰了碰她的耳垂,松开了她,“有人来了。”   光明神殿用一只圣金大桶,把被污染过的光明之泉送进了霍华德庄园。   依兰来到庭院,看见重伤不下火线的路易早已经等在了这里。   路易非常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噢,其实东西已经送来了好一会儿,机智的路易知道大人和小依兰的事情没办完,所以替二位争取了一点时间。”   依兰羞恼地鼓起了腮:“我们没有在办什么事,没有!”   “哦……”路易了然,“也对,小情侣单独待在一起,肯定没心思办什么正事。”   依兰:“……”   魔神悬着手,从那只金色的大桶上方拂过。   光明之泉开始沸腾,向上翻滚涌动,本能地想要消灭近在咫尺的黑暗力量。   路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真的,泽白度的研究精神实在是令人感到佩服。他居然能把黑暗神大人的血肉制成的毒药融到光明之泉里面,比狗鼻子还要灵敏的圣光,居然对此毫无反应!泽白度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依兰垂下了眼睛。   像泽白度这样的人,天赋卓越,坚定狂热,如果没有走上歪路的话,一定会把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可惜没有如果。   “把他关在圣墓里面,会有什么隐患吗?”依兰担忧地问。   “外面散落了不少他的信徒。”路易说,“如果我猜得没错,他现在应该坐在自己的棺材里面,专心致志地操纵着吸血鬼们,尽可能地发展自己的势力,以期在将来的某一天攻陷光明神殿,释放这个吸血鬼之神。”   依兰点点头:“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先扫清隐匿在各个地方的吸血鬼,斩断他的眼睛和爪牙,然后再想办法对付他本人!”   泽白度实力深不可测,现在开启圣墓的话,根本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击杀他。如果让他跑了,那将给世界带来一场恐怖的灾难!   路易说:“我已按照你的吩咐,严密监视着近期进出法师塔的人员,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依兰皱起了眉头,“聪明人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只篮子里面。泽白度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他不可能只安排白休一个人到外面去发展吸血鬼势力,肯定还有别的人才对。”   “那我把调查时间再往前推一个月,一直查到出现那个吸血鬼小公爵之前。”   “嗯,拜托啦!”   一直站在光明之泉旁边眯着眼睛研究的魔神,忽然抬了下手。   “有一个人,一定是泽白度感兴趣的。” 第98章 黑色玫瑰   依兰和路易一起看向魔神。   他把手抬起来的时候, 光明之泉随着他的动作往上荡漾,乍然看过去,就像魔神在指挥它们一样。   “哪一个人, 一定会让泽白度感兴趣?”依兰好奇地问。   魔神放下手, 唇角勾起了神秘又冷酷的微笑:“理想啊。”   理想?   泽白度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   他的神格诞生于畸形的爱,他的理想是建造一个没有生存压力,人人追逐梦想的高级世界。依兰相信他随时愿意为这个理想献出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像他这样的人……   噢!   依兰睁大了眼睛:“妮可!”   妮可的父母都是有理想的人, 他们身为王族, 却试图打破旧的制度,不愿意维护旧势力的利益。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和泽白度是一样的。泽白度身为圣骑, 站在神权巅峰, 但他却认为神权是阻碍世界发展的桎梏,他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打破旧的格局, 重建他期望中的美好世界。   而天真的妮可公主,在遭遇了父母双亡的打击之后,依旧坚持自己的理想, 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遗愿……   她身上的光芒,一定会吸引到泽白度!   依兰的心脏‘怦怦’乱跳,紧张得近乎窒息。   霍华德非常顺利就接走了妮可。   泽白度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放她离开,这就意味着,出发之前, 妮可有极大的可能已经饮下了吸血鬼药剂!   “霍华德大公有危险!”依兰瞳仁颤抖。   路易眯起了眼睛:“我走一趟吗?”   “你留在这里。”魔神动了动手指, 忽然毫无征兆地把右手整只摁进了光明之泉里面!   “滋——”   依兰和路易吓了好大一跳。   只见魔神的手臂上, 血肉瞬间融化,只剩白骨。   “你在做什么!”依兰扑上去, 被他用左手摁住了脑门。   魔神一脸嫌弃:“看着。”   只见金色的泉水里面,一缕缕奇异的黑线渗出来,游向魔神的骨手。   他随手一捞,它们缠在了他的指骨和臂骨上,很快就像做泥塑一样,凝出了新的血肉肌肤。   这只新生的手是黑色,上面有一道道奇异的金纹。   “这是……”   魔神把手收了回来,放在面前,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它看起来很像金属材质,他轻轻握了握,和从前一样灵活。   依兰发现圣金桶里面的光明之泉已经失去了金灿灿的色泽,变成了一桶普通的清水。   “泽白度难得做了一件好事。”魔神懒洋洋地说,“吸收了这些被他改造过的光明之泉,我可以在圣光之下隐形了。”   手一晃,只见右手和右臂上的黑金色泽迅速漫向他的身体,把他整个人都染上了黑金色,他看起来就像一尊金属雕像。   魔神从前行动不便,就是因为圣光对他的至纯黑暗力量太过敏感,哪怕最低级的圣光都会不要命地追着他咬,所以很多地方他都不方便进出。但是现在有了这层‘保护色’,他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光明神殿了!   当然,这么一个黑色金属人走进光明神殿,一定会被轰出来就是了。   “有什么弊端吗?”路易谨慎地问。   魔神低头看了一眼:“丑。”   依兰:“……”   “对了,”她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三个中毒的主教还有救吗?如果没有办法解毒,那么长痛不如短痛,在我们离开之前动手消灭了他们,以免留下什么祸患。”   “可以救。”魔神坏意地勾起了唇角,“只要他们诚心诚意向本神下跪祈祷,本神就可以大发慈悲救他们一命。”   依兰和路易一起捏了捏眉心。   她想,魔神大人一定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士可杀不可辱。   在小依兰的尽力斡旋之下,踩着翻脸的底线,仁慈的黑暗神替三位主教抽走了毒素。   这三位都是意志坚定并且实力强劲的光明圣徒,他们还没有被泽白度操纵精神——如果已经沦为泽白度信徒的话,那就无力回天了。   解除毒素一身轻松的三位主教瘫在了被圣光封锁的小房间里。   大主教在怀里摸了一会儿,颤巍巍地摸出几根雪茄,还把其中一根递向看起来很像一座黑金塑像的魔神。   这三位并没有意识到信仰死敌就站在面前,他们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打扮成塑像的能人异士。   “噢,我的未婚夫不抽烟,谢谢。”依兰替魔神挡掉了雪茄。   “他看起来真特别!”巴什龙吐了个烟圈,非常感慨地说。   “这个嘛……”依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对于你们来说,他还有更特别的地方。不过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就不谈这个了。我们还有急事,现在就要离开了,看守圣墓以及追查吸血鬼的事情,相信三位一定能办好。”   “没问题。”大主教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摁掉了雪茄,“开始行动!发动大陆各地所有神殿,出动一切力量,全力清查捉拿吸血鬼!”   魔神把封印着他脑袋的光明神格封印进了自己的神格里面。   “除了忏悔的眼泪之外,真的没有第二个办法了吗?”依兰不甘心地问。   魔神一脸无所谓:“没有神格,艾丽丝就无法拿到真身的力量,我们有无尽的时间,一次又一次找出她轮回的化身,杀她一千次、一万次,杀到她忏悔为止。”   依兰:“……听起来好邪恶啊!让人跃跃欲试?”   他轻笑一声,羽翼一震,带着她掠过崇山峻岭。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是依兰总觉得关在圣墓里面的泽白度是个巨大的隐患。那个人太狡猾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很可能会找到翻盘的机会。   不过此刻最让人悬着心脏的,莫过于霍华德的安危。   霍华德护送着妮可,早已进入了火玫瑰帝国的领土。   火玫瑰帝国地形非常复杂,地表多丘陵,地下有不少溶洞,风光独特。魔神带着依兰在半空飞行,低头望去,只见一座接一座连绵的矮丘陵密布在地表,棕红色的肥沃土壤上,植物茂盛生长,根、茎、叶、花,大部分都呈现出玫瑰色,远远望去,一座座红色的丘陵就像是一朵朵紧挨的巨型玫瑰。   这就是火玫瑰帝国名称的由来。   依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放眼望到天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蜜蜂,在玫瑰花海的上空飞翔。   “在小昆虫的眼睛里面,世界就是这个模样的吧?”   仔细一看,发现玫瑰花丛中有不少地方冒着烟,战火令玫瑰枯萎焦黑。   现在国境之内形势一片混乱,而被霍华德接回来的妮可,就是终结一切混乱的旗帜。不过不是每一个人、每一股势力都想终结混乱,这一路肯定会有人出手截杀。很奇怪的是,留在火玫瑰帝国境内的坦利丝大军,并没有前来接应霍华德一行。   进入火玫瑰帝国之后,霍华德的护送队伍藏匿了踪迹低调前进。   依兰感觉到浓浓的不安。   魔神一路追踪,深入内陆。很快他就发现了出事的痕迹,霍华德的精锐护送队伍在一个深红色的山谷中和黑玫瑰女王派出的截杀队相遇,战斗和追杀延续了十几里。   眼看着边战边退的霍华德队伍就要潜进植物茂密的丘陵群山,成功摆脱追兵,没想到他们却忽然在入山的地方拐了个弯,继续沿着大路前进。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而不进山?”   有追兵,没援军,再加上一个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的妮可……依兰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魔神追着行军痕迹,来到一座安静的小型城池外。   天就快黑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是什么样,贸然冲进去不太明智——依兰人身的伤势刚刚痊愈,毛球身体的魔法力量也没有恢复,万一交换的时机不对,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魔神从神格储物空间里面拿出保鲜良好的奶油面包递给依兰,看着她靠在一株鲜红的棠树上,吭哧吭哧地快速啃。   “水。哦不,牛乳。”她非常自然地朝他伸出手。   他磨着牙:“把我的神格当什么了。”   忿忿地掏出牛乳,拍在她的手里。   他望向夕阳,目光忧郁。他现在根本没有勇气去盘点神格里面都被她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   依兰胡乱地吞完了面包,灌下几大口牛乳,还是噎得打了两个嗝。   “啧。”魔神无比嫌弃地看着她,伸出手,替她拍了拍后背。   夜幕降临。交换。   依兰小毛线吃惊地发现,自己的白色绒毛里面,又多了一簇黑金色的毛毛!   它端正地生长在她的两只眼睛上方,让她的颜值大幅度下跌。   魔神无情地嘲笑了她一顿:“真像一只杂毛胖仓鼠!”   依兰忍不住彻底炸毛。仓鼠就算了,杂毛也算了,他居然说她胖!   一对小眼睛非常生气地转到一边,她蹲到皮甲护肩上,坚决不触碰他的半寸皮肤!   冷战!拒绝一切亲密行为!   他轻笑着,反手从腿侧抽出了短剑,握在手里,借着刚刚降下的夜色,飞速潜向前方的小城池。   霍华德的踪迹消失在这里。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金属和血腥味道,看起来不久之前应该发生过比较激烈的战斗,不过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这座小城安静得十分诡异。   城门大开,很像一个陷阱。   魔神停在城门前侧方的小丘陵上,谨慎地察看四周。   这种时候,傻子才会从大门冲进去。   念头刚刚一动,只见对面丘陵的玫瑰红树冠之中,忽然钻出来一道速度极快的影子。   白色纱裙在身后翻飞,金发少女像一只灵巧的蝴蝶,眨眼之间就穿过了一百来尺距离,拖着残影移动到城门下方!   依兰小毛线‘刷’一下竖起了绒毛:“妮可!”   她的心脏沉沉向下坠。   柔弱少女拥有了这样的力量,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她和魔神的猜测没有错,妮可确实被泽白度盯上了,她被下了毒,变成了吸血鬼。   只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和霍华德的人是在战斗吗?   依兰忘记了自己在和魔神冷战的事情,紧张地用尾巴勾住了他的耳朵。   “轰——”   城门后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见一只精铁大笼子从地上翻起来,把刚刚穿过门洞的妮可锁了进去!这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   刚刚还一片漆黑的城池中,龙晶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原来它们都藏在黑布下面。伏兵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无数支长矛对准了笼中的吸血鬼少女。   “是霍华德大公的人在捕捉妮可?”依兰悬起的心脏微微放松。   但是定睛细看之后,她发现了不对。   围住妮可的并不是坦利丝的正规军,而是一支看起来既冷酷又狂热的军队。   他们穿着黑色的战甲,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纵横的伤疤,后颈处有烙过的痕迹。   “奴隶军。”魔神告诉依兰,“黑玫瑰起事之初,就是说服了一支奴隶军跟随她造反。他们是她最精锐的部队,对她绝对忠诚,奉为神明。”   依兰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黑玫瑰女王很有可能也在这里吗!”   女王率着心腹精锐,亲自截杀妮可。   两排龙晶灯整整齐齐地左右挑开,露出正中一条明亮的直道。   高跟皮靴的声音一步一步传来。每一步间隔一致,只听着声音,就给人一种冷漠高傲的感觉。   “女王陛下!”军人们重重把兵器拄在地上,发出振奋人心的金属鼓点声。   依兰忍不住想要乘风往前钻,被魔神揪住尾巴拎了回来。   “先看看。”   只见黑玫瑰女王一步步走近,停在了距离囚禁妮可的笼子不到十尺的地方。   这位女王很年轻,她的年纪在二十五左右,一头黑色的大波浪长发披到腰际,五官明艳耀眼,微带棕色的皮肤在龙晶灯的照耀下略显粗糙,不过更为她增添了一种野性的风情。她的身材非常窈窕,紧身的鹿皮革甲下面肆意地露出大块肌肤,肩上披着大红的长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这样一位风情美人,神色却是严肃刻板的。   她的目光十分锐利,隔着大老远,依兰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压迫力。   依兰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人,好熟悉!   “妮可?乔治,我们终于见面了。”黑玫瑰女王开口说道。   她的声音很有质感,语气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让依兰本能地感觉不太舒服。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感受过。   “轰——”   精铁巨笼重重一晃,妮可撞在了笼壁上。   妮可的情绪仿佛有一点失控,带着颤音的大喊声随着夜风飘出很远:“你不要伤害他们!不要处决院士们,不要伤害霍华德叔叔!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我在这里,你杀了我,放过他们吧!”   黑玫瑰女王冷漠地注视着妮可,走近了几步:“真是一位圣母啊。和你的父母蠢得如出一辙。”   “不许你侮辱他们!”妮可愤怒地撞击着精铁囚笼,“你到底把院士们怎么样了!你把霍华德叔叔怎么样了!”   “院士。”黑玫瑰女王眯起眼睛,“不过就是一群藏身在皇家图书馆中的蛀虫而已,寄生在腐败的王权社会,吸吮着平民的骨髓,这样的蛀虫,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不是的!他们都是最好的学者和老师!”妮可尖叫,“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放出要处决院士们的消息,把我们引到这里!你好卑鄙!”   “每一个贵族的身上,都背肩着无数平民的血泪。”黑玫瑰冷酷地说,“出身在剥削者的家族,就是原罪!杀死罪人不叫卑鄙,而叫正义。这些蛀虫著书立说,为剥削者粉饰太平,控制底层人们的思想,最该死的,就是他们!”   她的声音传得很远,周围的士兵群情沸腾,用武器的长柄撞击地面。他们都曾是奴隶,痛恨一切贵族,哪怕是未足月的婴儿。   “不!不是的!不是的!”妮可的辩解声被彻底淹没,“院士们一直很努力,想要寻找公正良好的社会制度,他们一直在努力,他们并没有做你所说的事情!”   等到周围的声音渐渐落下之后,黑玫瑰缓缓对妮可说:“而你,变成了怪物的妮可公主,你真是蠢得令人刮目相看,霍华德拼尽全力帮助你逃出去,不过半天时间,你就回来自投网罗。既然如此,我就带你到白天刚刚处决过戴眼镜的蛀虫们的地方,让你看看坦利丝战神的断头仪式吧。”   “不!不!”妮可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铁笼被搬上了一架囚车。   魔神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刑场,到了。   地面上满是干涸的血渍,角落里能看到一些被踩碎的眼镜片或者眼镜脚。黑玫瑰女王白天在这里处死了一批从前任职于皇家学院的贵族学者。   依兰明白了,为什么霍华德的队伍本来都已经快要逃进密林了,却忽然拐了个弯,像飞蛾扑火一样冲进了这座小城池。原来是为了劫法场。没想到的是,这是黑玫瑰女王故意设的陷阱,最终人没救到,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地上那些失去了主人的厚眼镜片,让依兰想起了魔法师和学院的导师们。这些热爱钻研的学者绝大部分并不是蛀虫,他们专注起来连干面包都懒得啃,为了一个学术问题可以不眠不休。是他们,夜以继日地为人类文明添砖加瓦。   看着这一幕,依兰小毛线非常难过。   她可做不到一整天把自己埋在厚厚的书堆里面,对老学究们,依兰向来非常非常敬佩。   而今天,他们却因为出身、发色而惨遭屠戮。   她的视线不断地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她发现黑玫瑰女王身边的人,每一个都是深色的瞳发。可以预见的是,如果黑玫瑰女王真的统治了王国的话,在千百年之后,深色的发系在这里将会变成尊贵的象征。   她不禁想起了霍华德那句话——人类,总是如此。   “一群蚂蚁取代另一群蚂蚁而已。”魔神像是会读心一样,漠然开口。   依兰想起了老房子里面的蚂蚁。它们时常会爬过她的书桌,刚开始依兰以为它们是长期在自己家里居住的一个蚂蚁家庭,但是时间久了,她渐渐发现爬过书桌的蚂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变化。有时候是黑蚁,有时候是白蚁,有时候是红蚁。   乍看好像没什么,但是往深处一想,这样的取代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断上演着厮杀和种族灭绝的惨剧。   她并不会觉得哪一群蚂蚁是正义的,哪一群是非正义的。   在神明的眼中,人类,也是如此。   她甩了甩尾巴。   从尾巴根开始,黑色一点一点褪去,她彻底恢复成了一只白绒球。   他捉住了她,捏到面前看了看她的小眼睛。   “终于有点神性的样子了。”   依兰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急速前进时,她感觉到周围的风变得不一样。   这一次,她了悟得更加深刻。   在她诞生之初,懵懵懂懂接触的第一个人类是贤者玛琳恩,玛琳恩是一个很好的人,周围的魔法师们也都是很有趣的人,所以依兰很自然地站在了魔法师们的立场上,和他们一样讨厌光明骑士,认为他们都是坏蛋。然而一路走到现在,她发现光明阵营里面同样有许多善良坚定的人,像巴比克大小姐、老卡尔、妮可、彼得,甚至包括那三位主教,这些人,哪怕处于敌对的身份,依兰也无法把他们定义成‘坏人’。   阵营无法决定善恶,阶级也同样。贵族中有敲骨吸髓的卑鄙之辈,也有霍华德、路易这样的正直之士。平民中有像林恩夫妇这样勤劳善良的人,也有一些毫无底线的恶棍,为了钱财可以毫不犹豫地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眼前的黑玫瑰女王站在平民的立场上,举着正义的旗帜,做的却纯粹是排除异己的事情——和当初的光明女神如出一辙。   ‘艾丽丝,我终于知道你究竟错在哪里了!’   依兰的小眼睛闪闪发光。   她的意识变得开阔。   她的神格是大自然的结晶,她的诞生源于这个世界中一切自然元素的温和爱意。   微风吹拂着她的绒毛。   她想:‘大地、花草树木、小动物、大动物、人类,我爱这一切。我需要力量,但不是为了伤害,而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的善良和美好!当初我没有得到真正的力量,没能凝聚出真身,是因为我的思想中存在着偏见,当时的我如果拥有了力量,很可能会对敌人大开杀戒,那样才是大错特错!’   ‘思想不成熟、怀抱着偏见的孩子,如果得到毁灭性的武器,那将是一场灾难。人类如此,神同样如此!’   意念中的元素真名一个接一个彻底消散。   力量凝聚成真身,依兰的心中一片宁静祥和。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消灭谁,而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守护那些令人温暖的爱意。   她的每一根绒毛上面,都好像坠满了用不完的力量!   “你在变强。”飞掠中的魔神偏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有点神性了。”   依兰猛地回过神,想起现在的首要任务,不禁冲着他炸起了毛毛:“快快!救霍华德大公!快!”   魔神:“……”   神性什么的全都是错觉。   刑台上方,身上沾着血迹的霍华德被人推了出来,他的军装不再一丝不乱,头发也散落了好几缕,脸上有血,面容比平时苍老了一些,也更加刚毅了。遭遇埋伏之后,绝大部分士兵已经战死,此刻被推出来预备处决的只有二十几个人。   装载着妮可的铁笼被推到刑台正下方。   “霍华德叔叔!”她拼命撞击着铁笼,“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怪我,本来已经摆脱追兵了,怪我一定要过来救人,呜呜呜……霍华德叔叔对不起,对不起!”   刑场上,渐渐起了风。   黑玫瑰女王缓缓扬起一只手,当这只手落下的时候,霍华德等人的脑袋也会随之滚下刑台。   霍华德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闭上了眼睛。   依兰看懂了他的口型——抱歉,小依兰,让你失望了。   ‘不,没有失望!没有!’依兰弯起了小黑豆眼,眼睛里闪动着细小的泪光,‘我……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想守护的人们死掉……再也不会!’ 第99章 虚假梦境   龙晶灯照耀着满是血污的刑台。   刽子手们等待着黑玫瑰女王的命令。   夜风很凉, 霍华德第一次感觉到了彻底的放松。一切就要结束了,戎马一生,风光无限, 其实也很累。每天保持着一丝不苟的仪容, 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不断地高速运转,无法停下来,也没有闲暇来思考。   这一次从法师塔接回妮可,刚上路, 就发现这个可怜的女孩变成了吸血鬼。   当时霍华德把手腕递到了她的嘴边, 只要妮可张嘴去咬,他就会毫不留情地除掉她。   妮可没有。她拼命克制欲望的样子,让霍华德想起了曾经的路易。   他给妮可讲了路易的故事, 并且告诉她, 怎样把整个王宫改造成没有阳光的古堡。   事实上他已经有些累了,如果是十几年前或者几年前,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这只吸血鬼,然后寻找另外的合作伙伴,从这一次王位之争里面拿到最大的利益。但是这一次, 他放任自己做了从前不会做的事情。   天真而任性。   他知道扶助妮可上位的这件事情注定失败,因为火玫瑰帝国需要的是一名无能的傀儡女王,而不是一名拥有超高武力值、可以随意杀掉反对者的吸血鬼女王。   但是,他答应过依兰。这是他对小依兰的承诺。   进入火玫瑰帝国之后,霍华德发现本来应该在前方接应的军队并没有按时到来, 守在那里的竟然是黑玫瑰的精锐部队。   霍华德早已经找机会收缴了阿尔萨斯的一切权限, 并且让人严密监视着他, 按理说军队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但事实上军队就是叛变了,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就是表面上唯唯诺诺的奥登六世暗地里把国王的铁王令交给了阿尔萨斯,父子联手,准备除掉霍华德这个横亘在国王权杖上面的铁楔子。   霍华德没有什么朋友,路易算一个,奥登算一个。   他累了。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决定把自己变成一只扑火的飞蛾,用自己的全部来守护一个承诺、完成一个使命。   所以,在妮可含着泪,央求他拐道过来营救即将被处决的皇家学院院士们的时候,霍华德明知前方有陷阱,还是跳了进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后悔。   唯一的遗憾就是,当他率军攻进这座小城池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戴着眼镜的院士们全部被处决,一个人都没能救出去。黑玫瑰女王,比他想象中更加狠绝。   这是一个拥有钢铁意志的女人。   回忆到此结束。   身后,刽子手们已经举起了刀。空气中的血腥味仍然浓厚,辉煌的生命即将终于在这个肮脏的小小刑台,霍华德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抱歉,小依兰,让你失望了。”   “霍华德叔叔!”妮可尖叫哭喊,把铁笼撞得咣咣响。   “看看吧!”黑玫瑰女王独特的嗓音响起来,“妮可?乔治,正是你的愚蠢,害死霍华德,也即将害死你自己。无能之辈手握着权力,这是多大的灾难!睁开眼,好好看着坦利丝战神如何因你而陨落!”   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刑场,就像环绕在舞台上的咏叹调一样,轻易就能拨动人心。   妮可失控地尖声大哭起来。   女王挥下了手,刽子手们把大刀绕到身后,蓄力斩落——   忽然有了光。   刑台,以及下方的广场上,一粒一粒,飘起了梦幻般的光点。   它们五彩斑斓,像萤火虫,又像泡沫,还像蜻蜓和蝴蝶的翅膀。   龙晶灯变得黯淡,在眼前炫美的异景之下,就连风也屏住了呼吸,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依兰从半空缓缓落下。   身影渐渐显形。   如墨如云的黑发,白皙得透明的肤色,嫣红美丽的唇。   空气中的光点全部向她聚去,为她戴上了梦幻般的花环,白裙子落了彩虹。   她赤脚落到了刑台上,血污被光芒涤荡,落足的地方绽开一朵朵透明的光影之花。   每个人都呆呆地凝视着她。   刑场外围,拥有一模一样面孔的魔神很不屑地‘嗤’了一声,目光却非常老实地一晃也没晃过。   黑玫瑰女王第一个回神。   “行刑!”她的嗓音非常有穿透力,瞬间震醒了众人。   依兰抬起手。   “金元素,回家。”   劈向俘虏脖颈的大刀,一把接一把化成了漫天光点,一团一团地飘在刑台上,就像一个个朦胧的小圆月。   “……小依兰?”霍华德发出了非常不确定的声音。   “是我呀,我来了!”依兰说了一句霍华德听不懂的话,“我不会每次都迟到的!”   温和的水流把刽子手们推下了刑台,水元素团成一只只大水泡,把广场上的士兵们以及疲累不堪的霍华德一行全部包裹进去,就像躺进摇篮一样,每个人都沉入了甜蜜和平的梦乡。   依兰一步一步走下刑台,走向依然站在原地的黑玫瑰女王。   一尺,面对面。   黑玫瑰女王的脸上并没有畏惧,她依旧高傲地昂着头,直视依兰:“你是神?”   “是的。”   黑玫瑰嘲讽地弯了弯嘴唇:“真有趣。神果然永远都是站在贵族那一边啊!怎么,因为他们有钱有势,能够提供丰盛的供品吗?”   “你不服?”   “当然不服!”黑玫瑰扬声说,“人类生而平等,凭什么那些蛀虫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吸食平民的血肉?他们对平民盘剥欺压,坏事做绝,你们神却视而不见!而我们呢?只是站起来推翻压迫而已,这有什么错?凭什么要遭到神力镇压!”   “你认为神不该干涉世间的事情?”   “当然!”黑玫瑰毫不退缩,“庇护贵族和王族的神,多么可笑!你不该叫做光明女神,而是应该叫做金钱女神!”   依兰差一点笑了出来。好吧,光明女神再次拥有了新的外号。   她抬抬手,散掉了妮可身边的铁笼,用一阵清风把她送了过来。   “妮可呢,你怎么看?”她能看出妮可还没有被泽白度控制意志,这个天真的女孩,其实拥有非常坚韧的心性。   妮可忿忿地盯着黑玫瑰:“你杀害掉的那些,都是帝国最宝贵的文明财富!我相信,神一定会惩罚你的!”   说罢,她带着虔诚的泪水,转过头凝望依兰:“吾神,您的信徒妮可,已经堕入黑暗,变成了嗜血的怪物,请降下神罚,净化这具肮脏的身体。”   “别担心,妮可。”依兰说,“明天天亮之后,我的未婚夫会帮助你解掉身上的毒素。”   妮可的眼睛里含着泪:“请您相信,我的心永远向着光明,从未改变!”   黑玫瑰无语地看着妮可:“愚昧不堪!像你这样顽固腐朽的家伙,一旦登上王座,将是整个国家的灾难!”   “那么你呢?”依兰看着黑玫瑰,“你想过没有,你将怎样治理这个国家?”   “这需要想吗?平民上位,自然会建立代表着平民利益的新秩序,而那些吸血蛀虫,只要将他们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让魔鬼来教育他们就行了。”   “说到底,你做的一切,都是在泄愤。”依兰毫不留情地拆穿,“因为你出身平民,受到了太多不公正的待遇,所以你一心想要推翻旧的秩序,把现有的上层阶级赶尽杀绝。至于将来如何,你根本没有考虑过!”   “这有什么不对吗?”黑玫瑰冷笑,“既然这个秩序是错误的,为什么不能推翻它?”   “当然可以推翻,但最终获得成功的绝对不是你。因为你看待一切都带着偏见。因为你过于自私,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你和妮可最大的不同,是她身为王族,眼睛里却有平民的苦难。而你,你的眼睛里永远只有自己。”依兰叹息。   黑玫瑰哈地一笑:“好笑。你能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不痛不痒地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你是神。你没有经历过平民的苦难,她也没有!等你们自己尝试过那种被金字塔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再来对别人指手画脚吧!怎么,被剥削被压迫的人,还要去体谅那些吸血虫的不得已吗?我可不是什么圣人!”   依兰的目光十分复杂。   “我知道!我知道的!”妮可忽然大声地说,“在别人情绪非常激烈的时候,我是可以感同身受的!正因为如此,我才经常到贫民窟去,感受大家所遭受的一切!爸爸妈妈爱我,我难过他们也会跟着难过,正因为这样,他们一直致力于改善平民的生活!”   “骗鬼呢。”黑玫瑰眯起眼睛,“呵,反正再虚伪的谎言,有神权在背后撑腰粉饰,那也是绝对正义。算了,人拿什么和神斗争,要杀就杀吧,你们可以轻易抹除我的肉体,但永远无法左右我的意志!”   依兰不禁轻轻叹息:“你说的话,可真像‘巫妖王’们啊!”   黑玫瑰挑高了眉梢:“所以在我死后,也要被安上一个巫妖王的名头吗?或者说,数千年前的巫妖王,其实就是像我这样的人?”   依兰盯着她,盯了好久,忽然笑了出来:“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误,那么这一切,可真是太有戏剧性了。”   她偏过头,望向刑场周围的矮屋屋顶。   魔神懒洋洋地坐在那里,遥望着她。   依兰定定神,脑海中浮起了曾经的‘梦境’。她现在拥有了真身和神格,可以做一些凡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她扔出一只透明的水球,裹住了黑玫瑰和妮可。两个女孩在水球中略微挣扎了一下,很快就闭上眼睛,陷入沉眠。   依兰的指尖触在水球上,一点点晶莹的白光像小花瓣一样飘进水球里面,环绕着两个女孩。依兰的声音轻轻响起:“跟随我穿过时间之海,忘却现有一切,抵达梦幻之境……”   水球表面轻轻摇晃,凝成一幅幅逼真无比的画面。   魔神懒懒散散地踱了过来,站在依兰身边。   “控制梦境吗?”   “嗯。”她弯了弯唇角,“让她们在梦里做光明女神,看看她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觉得她是?”魔神盯着黑玫瑰,问。   依兰轻轻把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不管是不是,直觉告诉我,她会和艾丽丝作出一样的选择。”   魔神抬起手臂,搂住她的肩。   “啧,”他嫌弃地捏了两下,“真身这么瘦。”   依兰:“……”呃,他帮她锻炼出来的小肌肉没有凝出来。   水球上,光影迅速变幻。   黑玫瑰的眉头轻轻动了动,画面中的光明女神在至高神殿的神座上缓缓睁开眼睛。   有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是谁。   ‘你是光明的化身,世界的主宰,人类唯一的信仰,是象征着正义、爱与美的光明女神。现在,代表着黑夜和死亡的黑暗之神在人类居住的地方遇到了一只新生的神格,他们将挑战你的权威,抢走世间信仰……’画外音渐渐消散。   黑玫瑰光明神傲然从王座上站起来,抬起手,虚空握了握,感受体内澎湃无尽的光明之力。   “秩序,绝不容许被打破。”   “世界是光明的世界,黑暗和混乱必须被消灭。”   “黑暗使徒想要推翻光明神殿吗?就让这些渎神者,率先感受神明的震怒吧!”   她缓步踱下王座,无尽的光芒聚向她,在她右手掌心凝出了一支金光灿烂的光明权杖。   战争一触即发。   破碎的战火、圣骑士、巫妖王……   梦境依照着历史的轨迹,一丝不苟地向前发展。   黑玫瑰光明神,做出了和数千年前一模一样的选择。   光阴飞速流逝,神权与王权发展到了巅峰,底层民众苦不堪言,终于在大陆的某一个角落,忍无可忍的奴隶军在黑发女王的统率下,起义了!   黑玫瑰的梦境结束了。她陷入深层的睡眠,眉头皱着,十分不安。   站在水球旁边观赏梦境的依兰不知不觉恢复了毛球线状态,她蹦到了魔神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叽叽喳喳:“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我一看见这个黑玫瑰,就觉得她像艾丽丝!噢!她可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无论身处哪一方,都在忠实地维护着自己那一方的利益!”   魔神忍不住反手捉住了肩膀上的小毛线,凶狠地把她捏成了一只瘦毛球,然后放到唇边,吻在双眼之间。   依兰小毛线紧紧闭着眼睛,拼命用额头拱他。   “看看妮可会怎么做吧!”她凶恶地说,“如果妮可也做出同样的选择,那我就干掉她,省得把这只吸血鬼留到明天!”   妮可的梦境开始了。   在光明神座上醒来时,妮可忘记了自己是谁。   ‘你是光明的化身,世界的主宰,人类唯一的信仰,是象征着正义、爱与美的光明女神。现在,代表着黑夜和死亡的黑暗之神在人类居住的地方捡到了一只新生的神格,他们将挑战你的权威,抢走世间信仰……’画外音渐渐消散。   “噢……”妮可光明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喃喃自语,“真美啊!”   依兰小毛线:“……”   金灿灿的妮可站了起来,快速顺着金色的光明长阶走下去。   “新生的婴儿神格吗?噢,黑暗神那个坏家伙说不定会吃掉它!我必须保护它才行!”妮可担忧地说。   依兰小毛线惊奇地眨了眨眼睛,偷偷瞄了瞄魔神。   他的脸色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臭。   画面一转,妮可光明神来到了黑暗神域。   依兰看到了记忆深处一棵熟悉的黑色秃树。光秃秃的树杈上,端端正正地放置着一只黑色绒毛制成的大鸟巢。   魔神瞳仁收缩,表情猛地扭曲,捏住依兰小毛线把她摁进了兜里。   然而已经迟了,梦境画面中,妮可光明神惊喜的声音响彻四方:“噢!天哪!两只幼崽!好可爱呀!”   依兰拼命从魔神指缝里面把眼睛探了出来,望向画面中的‘鸟巢’。   只见漂亮柔软的黑色绒毛制成的巢穴中,一只白色小绒球和一只黑色大绒球挤在一起,两个毛球都闭着眼睛在睡觉。   它们的眼睛都歪向对方,黑毛球的眼睛弯得骄傲,白毛球的眼睛弯得甜蜜。   再看它们身后,一黑一白两条尾巴一圈圈地交缠在一起,绑成了一条黑白交织的辫子。   妮可光明神的声音惊动了它们。   两只球球下意识地一左一右蹦了起来!   结果,它们忘记了尾巴还拴在一起,两条尾巴就像被拉开又弹上的皮筋,把这两团毛绒绒给重重拽了回去!   “怼!”两个毛球撞在一起,眼睛贴着眼睛。   妮可光明神吓得吐了吐舌头,她飞快地藏到了大鸟巢下面,轻轻用双手托住它,悠缓地左右摇晃。   两只睡得迷迷瞪瞪的毛球对视了几眼,小白毛球冲着大黑毛球炸了炸毛,然后小眼睛一垂,又睡着了。   大黑毛球不动声色地贴紧了它,把它拢进自己的绒毛怀抱。   很久很久之后,妮可光明神悄悄从鸟巢下面探出一双弯弯的笑眼。   “噢,看着这样的幼崽,我的心脏就要融化掉了!”   她的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周围有了光,秃树上渐渐冒出了小小的绿芽,有了微风,有了云团,有了小溪和小花。   树下渐渐有了草地,两只毛绒球沐浴在温暖柔软的微风中,头碰着头,睡得更加香甜。   妮可光明神也靠在树下睡着了。   身处黑暗神域,她无法听到信徒们的祈祷,也不记得什么光明神的职责。   这一睡,不知道多少年。   直到……那两只毛绒球不知不觉一起挤到了鸟巢的一角,它们的体重压翻了自己的窝,双双滚了下去。   一左一右,落到了妮可光明神的肩膀上。   大黑绒球睁开了眼睛,飞快地用尾巴把小白绒球勾回了怀里,两个球停在同一边肩膀上,继续睡。   “噢!”一动也没敢动的妮可光明神看着绒球们重新入睡,轻轻呼了一口气,叹息,“看来我得在肩膀上做一只鸟巢才行,哦不,两只!”   梦境之外,依兰小毛线的眼睛里‘扑簌’一下掉出了眼泪。   她在魔神的肩膀上滚来滚去,冲着他抽抽噎噎嘀嘀咕咕。   “以前、以前,我就想和你一起,躺、躺在玛琳恩肩膀上睡觉……呜……”   年轻的时候,玛琳恩也像少女妮可一样,满腔善良,做事不周全,偶尔还会好心办错事。但是她会慢慢成长,一直成长,直到成为被每一个人都信任依赖的伟大贤者。   魔神咬牙切齿:“我故意把神格变得和你一样,是为了照顾你孱弱的自尊心,知道了没有。那时候我早就拥有真身了!”   依兰根本没有注意到夫婚夫的小情绪,她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我好想玛琳恩!”   魔神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拢住她的绒毛。   梦境中的妮可光明神和两只幼崽在一起待了很久,忽然有一瞬间,她如梦初醒,抬起手捂住了嘴巴,低低地惊呼:“噢,天哪,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她非常小心地把两只毛绒球捧回了鸟巢里面,放在草地上,然后拨了几支花朵过来,用花朵的脸盘子给它们做巢穴的屋顶。   照顾好这一小对之后,她踮着脚,拎着裙摆,飞快地离开了黑暗神域。   水球旁边的魔神眯起了眼睛,揪了揪依兰的尾巴,问她:“脱离了历史轨迹,梦境会以什么样的规律发展?”   依兰卷起尾巴挠了挠脑袋:“我是自然之神,我创造的梦境世界的话……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应该是按照自然规律前进的!”   妮可光明神在黑暗神域睡了太久,换成人间的时间恐怕已经过去了几千年。   魔神和依兰好奇地望向这个没有神力干涉的世界。   “噢!那是什么!”依兰惊奇地大叫起来。   她看见了泽白度想象之中的理想国。   人们真的发明了可以飞上天空的工具,它们就像鸟儿一样,有一双金属的翅膀!   一艘艘巨大的舰艇乘风破浪在海洋上穿行,还有能够像鱼一样潜下深海的密闭的船!   人们坐在屋子里面,通过小小的窗口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人类的幼崽们都被集中在学院里面,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学习到那些从前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接触到的知识!   透明的妮可光明神流下了欢喜的泪水,她在这个由自然意志模拟出来的‘未来世界’里面翱翔了一圈,然后快乐地返回神域,把自己的真身散成光明洒向人间,只留下一团金灿灿毛绒绒的神格,蹲在自己的神座上陷入了幸福的沉眠。   梦境结束了。   “让她们看看对方的梦吧!”依兰小毛线竖起双眼,重重一甩尾巴。   大水球消失,化成亮晶晶的记忆光点,涌入妮可和黑玫瑰的额心。   黑玫瑰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依兰紧张地盯住她,低声叮嘱魔神:“快快,准备收集忏悔的眼泪!” 第100章 冰霜巨人   眼看黑玫瑰女王即将流下忏悔的眼泪。   “你这么确定她就是艾丽丝?”魔神皱着眉头问。   “噢, 请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依兰小毛线挺起了胸脯,“尤其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直觉!如果以后有什么很不对劲的女人或者女神想要打你的主意,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魔神:“……”这个东西是不是想得有点太远。   遗憾的是, 那滴眼泪始终没有凝结成功。   濡湿眼角之后, 它停下了。   依兰不禁炸毛:“怎么停了,怎么停了!噢,这个家伙真是心硬如铁!”   梦境之球彻底散去,黑玫瑰和妮可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们注视着对方, 一时无言。   妮可毕竟是一位忠实的光明信徒,在她意识到黑玫瑰所做的一切与光明女神如出一辙之后,她感觉到了信仰崩塌。   “光明神不该是你这样的!”天真单纯的少女冲着黑玫瑰愤怒地说道, “你应该忏悔!”   黑玫瑰眸光晃了晃, 很快就恢复了冷硬的表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我无话可说。”   就算知道是错,也会一错到底,绝不悔改, 这是深深刻在她骨血之中的骄傲,习惯了掌握绝对权威的灵魂,宁愿死,也不愿直面自己的过错。   依兰小毛线皱起眼睛:“我没办法啦,就用魔神你的办法吧!”   杀到忏悔为止。   她从魔神右边的肩膀滚到了左边, 正准备翻个跟头, 忽然尾巴一甩, 直通通地栽了下去!   魔神反应奇快,蹲下身来一把捞住了她。   只见小毛团双眼紧闭, 全身的绒毛都收缩了起来。   失去了她的掌控之后,那些包裹住士兵们的温暖水球‘噗噗’破裂,士兵们清醒过来,面面相觑。   依兰紧紧挤着眼睛,脑袋里传来一阵阵挤压和震荡感,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东西,正在飞速膨胀!   “我……要炸了!噢不……是我的壳,我剩下的壳……它要炸了!”她发出了细微的嘤呜声。   是她的壳!泽白度正在引爆那份力量!   一些更早的被遗忘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了依兰的脑海。   那是她刚刚诞生时的记忆。   在很久很久很以前,她在一只冰蓝色的蛋壳里面醒来。有了意识之后,她开始撞击包裹自己的蛋壳。   等到她成功撞碎蛋壳,它就会彻底化成她的养分,帮助她蜕变成一只强大的脱壳幼崽。   她撞啊撞啊撞……   皱着眼睛,非常吃力。   “呀!这是什么小可爱被困住了!”少女的声音隔着厚厚的蛋壳传进来。   有人来了,帮助她敲击蛋壳。   她感觉到了助力,很快就轻松地撞出一个小缺口,钻了出去,落到少女柔软温暖的掌心。   “天哪!这是什么毛团小可爱!我叫玛琳恩,从今天起,就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   小毛团舒服地打着滚,甩着尾巴,弯起眼睛。   噢!这是几千年之前的记忆。最初的记忆。   依兰明白了。   原来命运在这里等着她。   有些路,必须自己走。过度的爱和保护,有时候反而会变成坏事。   玛琳恩帮助她脱壳,导致她没能彻底吸收掉自己的蛋壳,最终让泽白度得到了它,夺取了一部分本该属于她的力量。那份‘爱’,不是源自他泽白度对世人的畸爱,而是玛琳恩敲碎蛋壳,揠苗助长的那份溺爱。   绕了一圈巨大的弯路之后,命运终于走向原点。   依兰紧紧皱着眼睛,一点点感应正在被泽白度操纵的那份本该属于自己的力量。   噢,那个家伙引爆了他那个畸形的爱神神格,正在疯狂点燃圣墓中的所有圣金,将整座圣金之墓变成一个恐怖的高压金火球,他要把它拖向地底,在地下彻底爆炸,拉着整块大陆同归于尽!   他一定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他完了!   所以……附近一定有一只被他彻底操纵的吸血鬼,泽白度通过那只吸血鬼的眼睛,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依兰用力睁开了眼睛,世界在她眼前收缩和膨胀,摇摇晃晃。   她看见魔神凝视着她,眼睛里溢出暴躁翻滚的担忧,他的声音杀气腾腾:“发生了什么事!”   “噢,你这个暴脾气……”她虚弱地嘀咕,“当……心,附近有吸血鬼,先把它干掉。”   她用力把神格中的震荡不适感强压下去。   魔神抽出了短剑,环视一圈,目光瞬间锁定了一个正在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的人。   他有一头棕色的漂亮头发,面孔英俊,表情阴鸷。   依兰见过这个人!   他就是那个刺客,正是他,在法师塔中试图暗杀妮可。   噢!追查近期进出法师塔的人,居然漏了这一位!   吸血鬼刺客看见魔神飞奔而来,下意识地呲了呲牙,张开双臂准备战斗。   魔神低而轻地冷笑了一声。吸血鬼虽然身体强壮、力大无穷,但是在杀戮之神的眼睛里,它们就只是会移动的木桩而已。   手起剑落,吸血鬼眼睛里的错愕逐渐凝固,脑袋一偏,滚到了地上。   “嗖——”   身后,有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   喊杀声同时响彻四方!   依兰抬起仍在摇晃的视线,望向四周。   只见一大队坦利丝精兵像海潮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很快就把整个刑场团团包围!他们个个面色沉冷,将巨大的金属盾立在身前,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城门的方向,士兵们左右让开通道,等待长官上前发号施令。   被包围了!   黑玫瑰麾下的奴隶军急忙结成了防御阵,把女王护在了中心。   依兰望向黑玫瑰,目光忽然凝滞。   她看到了一支箭。   刚才,坦利丝的神箭手试图先手狙杀黑玫瑰女王,没想到有人用身体挡在了黑玫瑰的前方。   是妮可。她的心口正正地插着一支利箭。天真善良的少女,正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一样,往后栽倒。   “妮可!”依兰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前摇晃的画面固定下来,“金元素,走开!”   那支箭散成了光点,然而已经太迟了。   妮可倒下去,黑玫瑰接住了她,退了两步,搂住她跌坐在地上。心脏被刺穿,白裙被鲜血浸透,飞速扩散的血完全无法止住。   黑玫瑰垂下眼睛来看她,目光十分复杂:“为什么救我?我是你的敌人啊,你这个圣母!”   妮可用力地微笑:“乔治家……从来没有把平民当作敌人。请、请相信这一点,还有,我至死心向光明……真正的光明……像阳光那样,没有偏见,一视同……”   她冲着黑玫瑰抬了抬手,抬到一半,无力地垂了下去。   天真的妮可是自愿赴死的,她终于彻底看清了一切,她在尝试用自己的生命,来最后拯救一次那个破灭的信仰。   依兰把尾巴紧紧缠在了魔神的小指头上,带着哭腔的小奶音尖声大喊:“妮可!”   她是自然之神,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则,她无法强行留下逝去的生命。   魔神身形一晃,扬起短剑自黑玫瑰脸上划过。   依兰睁圆了眼睛,用力看去,只见魔神并没有杀死黑玫瑰,短剑的剑尖上,挑着一颗小小的、晶亮的泪水。魔神飞快地从怀里取出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小小水晶瓶,把这颗泪珠装了进去。   依兰的声音变得更加哽咽:“妮可!”   妮可用性命,换来了忏悔的眼泪。   “噢,天哪!”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声远远传来,“黑玫瑰女王设下陷阱,杀死了妮可公主以及我们坦利丝的战神霍华德大公,真是罪无可恕。今日,当由我来替天行道。”   他的声音像金属乐器,清脆干净。他温和地说话,但那一股天然的威势,却丝毫不容置疑。   他拥有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一双奇异的金色瞳眸,气质卓越,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   毒蛇阿尔萨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是要把黑玫瑰和霍华德一网打尽。   霍华德从刑台上方跳了下来,走到了魔神的身边,目光落在了依兰小毛线的身上。   显然,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依兰。   “噢,小依兰,年迈的我,真的已经到了该退休的时候啊……斗不过年轻人了。”他感慨地说。   依兰小毛线摇了摇身体:“不,不是这样的。”   上次在北冰国,霍华德之所以陷入困境,是因为他不愿意把儿子维纳尔想到最坏。   而这一次,他没有想到老朋友奥登会背后捅刀。   说到底,他还是太过重情了。   重情不是错,善良也不是错,该付出代价的,是那些为了权势利益而扔掉了善良正直之心的人!   依兰皱起眼睛:“您可以用实力告诉阿尔萨斯,魔法师只是懒得玩弄阴谋诡计而已!”   她把力量借给了霍华德。   霍华德挑了挑眉梢:“噢,不错,自然之神回来了,魔法师自当崛起。稍等,稍等,在这个伟大的时刻,我需要整理仪容。”   他飞快地用手指把一头纯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   被精兵拱卫在正中的阿尔萨斯眯起眼睛,望向魔神:“没想到依兰小姐也在这里,真是让我感到惊喜。不过,这次见面,该说永别了。”   魔神慢慢地勾起了唇:“很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把双臂懒洋洋地环在胸前。   阿尔萨斯冷笑着,抬起了手。   他的右手食指上面,戴着象征绝对王权的铁扳指,见此物,如见国王本人。   霍华德踏前一步。   冰湖瞳眸涌动着风暴,他扬起双手,凛冬突然而至!   “杀!”阿尔萨斯挥下了手。   只这么短短一瞬间,他的声音就被冻出了三分颤意。   冰霜之壁平地而起。   霍华德像一位冰雪魔术师,操纵着如同幻觉一样的寒冰,筑起了冰霜高墙!   魔神懒懒散散地走到了他的身后,站定。   魔法师在释放魔法的时候,如果有一位顶级刺客为他守住后背,那可真是最好不过。   看着冰川一样的城墙迅速崛起,依兰不禁想起了当初的迈吉克。   她的小眼睛里蕴起了热泪。   ‘迈吉克,安息吧,您的后代不会再被人从背后偷袭。这一次,胜利将属于我们!’   冰墙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霍华德把双手扬得更高,一向严肃不苟的脸上,露出了魔法师狂热的笑容。   “尝尝魔法师的威力吧!阿尔萨斯,这是我和你的事情!”   双手轰然落下,面前,霜雪交汇,一个冰霜巨人拔地而起!   它的身高足有一百尺,头上戴着鸡尾冠,手中握着冰霜长矛,像霍华德,也像迈吉克。   冰霜铠甲、冷冽容颜,甚至手指上的粗茧,一切栩栩如生。   阿尔萨斯见势不妙,已在心腹的护送之下开始逃向小城外面。   只见冰霜巨人无声地跃了起来,一脚踏在冰墙上,溅起大蓬冰雾,右手握着冰霜长矛,扬到脑后——   “咻呜——”   沉闷的钝器破空声响彻整座小城。   巨大的冰矛上,映出下方人群瞠目结舌的脸。   冷冽的冰霜之息让呼吸变得缓慢,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   冰霜长矛像一面冰川,呼啸着,砸落。   阿尔萨斯不是被刺死的,而是被碾成了一个滩在地上的形状。象征着王权的铁扳指,也在碾压之下彻底粉碎。   这样的力量,无人不胆寒。   冰墙之中,霍华德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摇头。   他叹息一声:“小依兰,这不该是属于人类的力量。”   依兰小毛线点点头:“就破例这一次,以后不会了!我们得快快走了,冰霜力量可以帮助您处理好这里剩下的事情。”   “放心去吧。”霍华德抹了抹双鬓,“魔法师,绝不服老!”   他放下手,补充了一句:“我会把妮可送回家,带到她父母身边的。”   依兰摁下泪意,点点头:“嗯!”   *   依兰蹲在魔神的肩膀上,召出风,给他安上了翅膀。   来到法师塔和火玫瑰帝国交界的地方,远远就看到地面有一个像跳蚤一样的人,正在急速前行。   “是路易大人!”   依兰降落过去。   “出事了!”路易顾不上打招呼,匆匆忙忙地说,“不知道泽白度动了什么手脚,圣墓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看起来就快要爆炸了!光明主教们也无计可施,只能带着大家迅速撤离!”   “我们已经知道了。”依兰甩甩尾巴,“这就赶过去——对了路易大人,北冰国现在是什么情况?失去冰蓟之后,有没有发生食物短缺的灾难?”   路易有些意外为什么依兰会突然问这个,不过他还是一边飞速前进一边认真地回答:“并没有,这些年来北冰国一直在大力发展军事力量,就连平民也在冰天雪地之中严格锻炼身体,没有了冰蓟,他们就到寒冷的极地之海去,合作捕捉冰海中的鲸、海豹、冰熊这些大型动物,同时把从前种植冰蓟的地方都改种了另一些极地植物,虽然不像冰蓟那样取之不尽,但是配合上打猎,生存完全不成问题。”   “从前的食物灾难,是战争衍生的灾难啊!”依兰叹息,“魔神说得没有错,人总会往前走,怎么可能停在原地活活饿死呢?”   东边,启明星把明亮的天幕拉了出来,天亮了。   交换。   魔神取出被光明神格封印的脑袋,将昨夜收集到的那滴泪水倒了上去。   光明女神忏悔的眼泪。   一道道明亮的白光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三秒钟之后。   魔神和依兰面面相觑。   光明神格消失了。它融进了无处不在的阳光之中,就像一滴落入大海的水,轻易从眼前溜走。   “噢,”依兰冲着魔神瞪眼,“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觉醒了,正等着封印解除呢。”魔神眉眼微微压低,“没关系,解决了泽白度,再解决她。”   “嗯!”依兰重重点头,“小意思!”   魔神把脑袋安了回去。   恢复全盛的他,身上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依兰凝视着他,感觉到有些心惊。   他看向她,目光带着沉沉的质量,好像满天的星河都盛进了他的眼睛里,然后凝成了一个幽暗的漩涡。   任何光芒都无法逃离。   “你的眼睛好看得像黑洞。”依兰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魔神完美的表情裂开了,他把她往怀里一搂,用撕破天空的速度掠过了魔法森林。   白色的法师塔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乍一看过去,好像太阳落在了这里,把地面烧出一个巨大的红炽的坑洞。   远远一看,就让人感到心惊胆颤。   地面之下,仿佛多了一颗熔岩心脏,它在不断收缩、膨胀,同时沉向地底。   四周的全部大地,都在向着它倾斜。   光明神殿早已经不存在了,圣墓膨胀,这颗红炽的心脏拥有恐怖的质量,足以把一切都拖进无底的深渊。   依兰释放意念,感应四周。   神殿领袖和德高望重的老魔法师们已经指挥着所有的人撤进了森林,正在林中艰难地穿梭。   靠近法师塔的森林内圈被拖下了深红地狱。空气在沸腾,高温飞速扩散,林地边缘不断被点燃,在极短的时间之间熔化成岩浆,向着那颗深陷地下的红炽心脏垂落流淌。   巨坑的边上,一道道熔岩瀑布落向地底,溅出无数火星。   “我会把它弄出去,扔到天外。”魔神冷静地说,“你为我护法,艾丽丝胆敢偷袭,就叫她有来无回。”   “好!”依兰悬停在半空。   她现在用的是真身,手一挥,魔法森林中的树木整整齐齐地让开了道路,帮助魔法师们和光明神使们迅速远离熔岩核心。   魔神掠向红炽地底。   他的黑暗力量呼啸冲击,将那滚烫炽热的光芒生生压制了下去,远离核心的岩浆迅速冷凝,恐怖的熔光瀑布出现了一个个缺口。   就在一晃神的功夫,魔神已经单手托着这枚赤红巨型金火球,从地底浮了起来。   他的周身涌动着黑暗力量,眉眼冷酷,身形利落无情。   依兰迅速跟了过去,悬在他的身边。   在这里,空气已经被燃烧殆尽,刺鼻的气味熏进每一寸皮肤,恐怖的高温让神的躯体也感觉到不适。   依兰扔出霜光,环在两个人旁边降温。   “后背放心交给我!”她说。   他瞥了她一眼,精致完美的唇角忽然微微勾起一点,笑得意味深长:“嗯。你也是。”   依兰:“?”   她释放出力量,和他一起托举这枚金火球。   “噢,真沉!”   这枚金火球是由整个圣墓膨胀而来,现在,那道金属大旋门已经变成了一个外凸的球形,泽白度把他自己连着畸形的神格一起炸了,融进了整座圣墓之中。当它彻底爆开时,威力绝不亚于当初的毁灭之心。   这一幕,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数千年前的陨落一役。   依兰的心头浮起了不太舒服的感觉。   “把它送上天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不知道还有多久爆炸,也不知道艾丽丝什么时候会赶到。”她压下眉眼,冷静地感知着周围。   在这枚巨型金火球下方,她和魔神看起来就像是两只贴近了太阳的小飞虫。   红炽巨球忽然猛烈膨胀!   依兰心神微紧,下意识地用冰罩住了它。   一个无比沙哑的、带着重重金属回响的声音,从球体传出来。   “哈……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是泽白度的声音。   “要炸了。”魔神冷声说。   依兰的瞳仁重重收缩:“他是故意在等我们!”   “不错!”金火球瞬间膨胀得更大,泽白度愉快地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这是一个阳谋。只要拉着你们之中任意一个神格炸个粉身碎骨,我就可以和它融为一体……呵,到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么不救,要救就连我一起救。黑暗神、自然神,我们的故事,远远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你走远一点,我自己来。”魔神看着依兰,声音冷若冰霜,“既然他要自寻死路,那我就一口一口吃掉他。”   “不!我说过,我绝不会再让悲剧发生!”她拼尽全力,狠狠往上推这只大火球。   “没有用,快走。”   金火球再次膨胀,抵达爆炸的边界。   要炸了!   “唐泽飞鸟!”依兰忽然厉声喝道,“我知道你在!你听着,这一次,我会用最冷酷的姿态,和黑暗之神一起离开,放任泽白度杀死大陆上的人!我说过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你用尽一切,不惜背叛了信仰来守护的北冰国人民,现在就在遥远的北边看着你哪!你要亲手杀死他们吗!”   正要爆开的金火球忽然凝滞。   她猜对了!五感相通的兄弟唐泽飞鸟,并没有彻底消失在世间,他把自己的一切赠给泽白度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精神意志寄存到了他的体内。   “噢……弟弟……别听她的!失去了冰蓟,我们的故土将再次发生人吃人的惨剧……那里已经被她变成了人间炼狱,我们只有赌这一线生机!”泽白度强势地说。   火球表面,巨浪开始翻腾。   依兰深吸一口气:“唐泽飞鸟!你一直看着那个国家,看着那里的人民,你应该知道,他们在你的血肉哺育之下已经拥有了强健的体魄!我得到了确定的消息,没有了冰蓟之后,他们到极地之海合作捕猎,在冰蓟留下来的肥沃冻土上种下了其他的极地植物,虽然不像冰蓟那样取之不尽,但是配合上打猎,生存完全不成问题!北冰国的人们没有留在原地,他们在继续向前,走向独立的新生活!”   “你确定,要放任泽白度毁了你最珍视的一切吗!你毕生的愿望就要实现,你难道不想亲眼看一看吗!”依兰大喝。   金火球慢慢收缩。   依兰听到了一个非常飘忽的声音,它从金火球里面传出来:“我……想看看。”   “弟弟。”泽白度的声音带着警告。   “我知道依兰。她不会骗人。”   “唐!”泽白度暴怒。   依兰和魔神对视一眼,继续扛着这只火球疯狂往上冲。   距离地面,越来越远了!   再有半分多钟,就足够把它扔到波及不到地面的高空去!   金火球里,传出了非常恐怖的撕咬咆哮声。   “你太让我失望了,唐。你的格局太小,目光太狭隘!”   唐泽飞鸟的声音变得非常虚弱:“噢……泽白度,我这一生,什么都让着你,但是现在,我想劝你回头。想想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家园……我可以把一切给你,但是你不可以伤害我最珍视的东西。”   “愚不可及!”   更惨烈的灵魂尖啸传了出来。   唐泽飞鸟的魂魄,在被泽白度切割吞噬。   “唐至多还能撑二十秒。”魔神低声说,“艾丽丝来了,去,拦截她。” 第101章 完美世界(完结)   依兰看了看此刻的高度。   不够。   唐泽飞鸟只能再撑二十秒, 但至少还需要三十秒钟,她和魔神才能把这只金火球推到安全的地方。   如果她撤走,那么魔神只剩下一个选择——用他自己全盛的力量来封印这颗球, 就像数千年前那样, 他将碎成一地,把毁灭范围降至最低!或者……   依兰偏过头,看着自己的未婚夫。   “是死掉的那个更痛苦,还是活着的那个更痛苦?”她凝视着他, 目光落进了最幽深的黑暗之中, 直达他的灵魂,“或者……是替别人承担负罪的那一个?”   魔神的眼神微微一变。   她猜到了。   这一次,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 阻止悲剧再次发生。   他要骗走她, 然后并不选择牺牲,而是自保。   由他来做罪人, 背负起不救之罪。   遗憾的是,依兰看穿了。她并没有自我欺骗地放任这一切发生,而是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的意图。   他叹了一口气, 流光溢彩的黑眸中盛满了无奈:“联手,只封印下半部分。”   金火球中,唐泽飞鸟的反抗越来越微弱。   “嗯!”依兰迅速下定了决心,“这样的话,大约会下一场持续好几天的流星火雨, 我们也至多双双重伤。但凡艾丽丝还有一丝良心去救人的话, 我们都可以趁机逃到哪里躲起来恢复!嗯!就这么办!”   “如果她没有良心呢?”魔神幽幽地问。   依兰叹气:“那就……一万年后再见吧!放心, 这一次我肯定记得你!”   他笑了下,狭长幽暗的黑眸微微弯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 依兰看见他露出正常的笑容。   一束光芒从正当空照耀下来。   泽白度发出了愉快的笑声:“哈……哈哈!光明女神要来惩罚我这个最大的叛神者了!真是如我所愿!”   依兰皱起了眼睛,浑身紧绷。   在联手封印下半分部火球的时候,她和魔神肯定是无法抵御艾丽丝倾力一击的!   ‘艾丽丝,做做人吧!’依兰咬牙切齿地想。   威严的女声再一次从高空传了下来。   “神罚。”   依兰愤怒地炸毛:“算了!扔掉这个球,上去捶翻她!”   真是……泥人也有三分火啊!   神罚之光错身而过。   一个金灿灿的身影在依兰身边凝聚成型。   “紧张什么,”面容严肃刻板的光明女神冷淡地说,“用神罚做我的电梯而已。”   她扬起了双手,托住这颗金火球。   “噢!电梯!这是你在妮可的梦境中看到的东西!你真会活学活用呀!”小依兰一秒钟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小鸟。   “哼,用点力,别趁机偷懒!”光明女神冷冷地教训。   依兰猛地抿住了嘴唇,把头拧向一边:“我才不会偷懒!”   她才不会让这个家伙看见她的眼泪!   多了光明女神这一份助力,金火球的行进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毕竟,圣金和周围的一切光芒,都是光明女神的掌中之物。   在阳光下,她天然就具备极大的优势。   唐泽飞鸟的声音越来越弱……   在他的魂魄被泽白度彻底吞噬的一瞬间,金火球急遽膨胀,三道封印一起打了上去!   冰霜、光与暗。   封印能延缓三秒钟的爆炸时间。   就在最后三秒,三名神o倾尽全力,将所有力量都轰在了球体下方!   “呜嗡——”   它拖着残影,就像一枚小行星被轰离了近地轨道。   “轰——”   最灿烂的烟花,散向了最深沉的夜空。   “噢,好美。”   “是啊,真的很美。”   魔神淡淡一哂:“别以为这样就一笔勾销。”   他祭出了自己的镰刀。   光明女神冷笑着,扬起权杖。   依兰赶紧叫停:“停停停!地上还有许多吸血鬼呢,现在不是内讧的好时机!”   魔神把长镰刀抱在了身前,眯着眼睛,扬起弧线完美下巴:“让黑暗彻底笼罩这个世界,毒种将毁于我手,一只不留。”   光明女神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身体微侧:“请。”   她合起手掌,身上的金光全部收束回体内。   光明向黑暗让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正当空的太阳,天地之间,再无光芒。   在魔神处理地面和地底躲藏的所有吸血鬼时,光明女神悄悄靠近了依兰,用侧脸对着她,眼睛望着远处,就像不是在对她说话一样,用非常冷漠的语气说:“我觉醒的时候,顺手救了那个天真的圣母一命。救她的时候,发现她的魂魄里带着转世的烙印,于是我随手帮她融合了两世之魂,多了一世记忆,应该能学聪明一点。”   依兰双眼发亮:“是玛琳恩对不对!妮可是不是她?!”   遗憾的是,可恶的艾丽丝并没有要告诉她答案的意思。   “神明不该干涉人间。”光明女神冷淡地说,“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在人间滥用神力的话,我绝不会留情。”   她转身离开,临走之前,背对着身,扔下一句话:“我自己当然会遵守秩序,那些神殿你帮我拆了吧。”   依兰冲着她离开的背影,用力皱了皱鼻子。   “傲娇鬼!我才不会替你跑腿呢,又不是我建的神殿,凭什么要我拆!”   “还剩最后一只吸血鬼,得由你来处理。”日全食结束之后,魔神在依兰身边凝出身形,很认真地说。   “嗯?”依兰紧张地看着他。   难道剩下的最后一只吸血鬼,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吗?   她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脑海里面划过去一张张熟悉的脸。   “是谁?”   他严肃地看着她:“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依兰紧张得有点手足无措。   她知道,那些被泽白度彻底操纵了意志的人是救不回来的,他们会步泽白度的后尘,永沉炼狱。   他牵着她,潜进了地底。   依兰紧紧攥着他的手,穿过一层层不同的岩石,潜过熔岩深池,停在了一个奇异的黑色洞窟旁边。   是谁,能藏到这么深的地底?   “去吧。”魔神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推向洞口。   依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速小步走进了黑色熔岩洞窟。   她没有感应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洞壁是岩浆冷凝之后结成的黑色琥珀状岩石,十分壮丽炫美,很奇秀,在地面根本不可能看见这样的景色。   再往前,微微泛着粼粼橙光的将熄熔岩围出了一眼天然热泉,白浪翻滚,一看就非常舒服。   她想起了北冰国的悬崖温泉。   身后,高大结实的身躯贴了上来,他覆在她的耳朵旁边,声线低沉,染上哑意:“别忘了,制造吸血鬼药剂,用的是我的血肉。最后一只吸血鬼就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依兰的小心脏轻轻一悸。   “把后背交给我,是吗?”男人的声音进攻性更强,双手完全不客气地扒掉了她的纱裙,“你确定是后背?”   沉沉的气息落在脊椎上。   依兰羞恼得不行,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狠狠用身体紧贴着他。   他的眼神,幽深得令她有些心惊害怕,他唇角的笑容是狩猎者和掠夺者的笑容,十分冷酷。   不过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哪怕是现在就把她硌得非常痛的剑柄。   他揽住她,倒进了热浪翻腾的滚水池子里。   神明之身在水里也是可以呼吸的。   噢,水中映着洞底、四壁和洞顶上的萤萤火光,简直就像是掉进了梦幻仙境一样。   剑柄遇到了一点困难。   依兰的目光渐渐变得惊恐,她想要开口抗议,被他温柔地封住了嘴巴。   他的薄唇温柔得像一个最有礼节的绅士,但是剑柄却无比粗鲁,就像一个非常莽撞、不顾一切的醉汉!   她弓起了身体,用手推他,被她攥住胳膊摁到一边。   剑指江山,肆意征伐!   滚水池里面,热浪的翻腾越来越激烈。   她发现这个家伙真的很像一只吸血鬼!   在她的视线渐渐放空,大脑变得空白时,他竟然咬住了她的脖颈,强势地把她的神智唤了回来,他不容她错过他的每一丝孟浪和温存,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早已经不是幼崽,而是最成熟的、最有魅力的男人。   感觉到她有些失控,他松开了她的手,任她无意识地抓他挠他。   她的呼吸凌乱破碎,眸光一片迷蒙。   在他稍微容她缓一口气的时候,她凝聚了神智,抓住他的肩膀:“天、天快黑了……要交换……该停下来了……”   他坏笑着,偏头覆到她的耳际。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把你彻底吃掉,诅咒也不行。”   “听好了,我的真名是……克苏……”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依兰脱口而出的破碎惊叫声中。   她迷迷糊糊回过神,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正在高空飞翔。   她的身体时不时轻轻地颤抖一下,心尖一阵阵悸动。   “真身也这么孱弱吗?”他嫌弃地瞥着她。   她把脸蛋埋进了他的怀里。   “太冰了,也太硬了。”她嘀嘀咕咕。   魔神发出了闷闷的低笑,笑得她的心尖再次发颤。   她把脸蛋埋得更深:“我肚子疼!”   “那还能见你父母吗?”他笑着问。   “当然!”   远远望去,坦利丝王国的版图上空,笼罩着浓浓的阴云。   依兰知道这里要变天了。   奥登六世最终还是没有聪明到底,他放弃了强势却忠诚的霍华德,选择了帮助自己的儿子阿尔萨斯铺就那条千古一帝的道路。   等到霍华德挥军回来,一切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将来的事情她可不会再插手了,现在她已经明白,无论是一个人、一个国家还是一个种族,都需要独立坚强的自我成长过程,揠苗助长往往会带来非常可怕的隐患。   在霍华德、妮可和路易这些领袖的推动下,底层的平民将会逐步获得受教育的机会,变革将会发生,在这个世界做好准备的时候。   依兰收回远眺的目光,略有一点狼狈地飞快整理好刚买的小裙子。   偏头一看,只见身穿人类黑色正装的魔神身姿挺拔,面容俊美,黑眸冷冷望着前方的时候,看起来正直而严肃。   “笃、笃、笃。”   依兰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敲响了家门。   门一开,老妮可的大叫声震得依兰脑仁子发疼:“老林恩!我们依兰回来啦!”   老林恩推着轮椅,从卧室中出来:“噢,欢迎回来!”   妮可捉住依兰,喋喋不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法师塔那边伙食好吗?他们有没有瞧不上你的魔法天赋?噢,在外面混得不好就不要再去了,你爸爸现在挣钱非常厉害,我们养着你就行!”   “咳,咳,”依兰侧开了一点身体,“爸爸,妈妈,我要正式向你们介绍一个人,就是我提到过的那个,我们说好了要结婚。”   “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妮可瞪着眼,放大了嗓门。   魔神努力压平了嘴角。   “噢!我可得替你好好把把关,你可别想随便嫁给什……嗝儿!”妮可抬起眼睛,看清魔神的一瞬间,被噎出了一个空气嗝。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身材、这样的气质……   “随便嫁吧。”妮可自暴自弃地耸了耸肩。   老林恩严肃地咳了一声:“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魔神非常优雅地行了个礼:“我叫克苏……恩。”   在人类世界说出黑暗神的真名是要引发黑暗力量动荡的,于是他拐了个弯,借用了依兰名字中的一个字。   “克苏恩,你好,请进,坐下来谈吧。”   依兰通红着脸蛋,坐在餐桌旁边,听着父母和魔神敲定了两个人的婚事。   噢,即便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神,可是在父母的面前,却仿佛还是一个孩子。   妮可坚决不允许依兰和魔神在结婚之前睡在同一个房间。   魔神绷着一张端方正经的脸,非常正直地冲着岳母点头。依兰的脸却是烫了一轮又一轮,看着他这副假正经的模样,她的脑海里难以抑制地不断回放着熔岩洞窟里面的一幕一幕。   那样的他,真是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当天晚上,魔神偷偷溜进了依兰的屋子,让她见识到了他和剑柄的另外一面。   不再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而是最细密、最缠绵的温情。   致密的惊悸,让她一次次窒息。   他从身后覆在她的耳朵旁边,低沉魅惑地吐气:“上次是哪个害羞娇气的东西,问我会不会?”   依兰:qaq   依兰和魔神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让她感到头疼的是,老林恩夫妇只是租了一间小教堂,没想到却有无数重量级客人光顾。   霍华德、路易、保罗女伯爵、火玫瑰帝国新上任的玫瑰女王、法师塔三大魔法世家的首领、光明神殿在人间的三位最高领袖,还有一位谁也不认识的女人,她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每个人看到她,都不自觉地滑开视线,不敢直视。   老林恩夫妇邀请的大部分是从前贫民区的好友,以及在霍华德庄园训练新兵时结交的伙伴,他们发现自己和这么一群堪称恐怖的大人物坐在一起观礼,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奥登六世本来打算趁着这场婚礼把霍华德等人一网打尽,结果在看到宾客名单之后,他颤巍巍地摘下了王冠,脱下王袍,准备向霍华德负荆请罪。   一对新人走完了婚礼流程。   直到誓词环节,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   “……只有死亡才能把你们分开。”牧师念诵誓词。   依兰:“这不可能。”   魔神一本正经:“是的,不可能。”   牧师:“……”   小小的乱子很快就过去了,晚宴之后,宾客们翩翩起舞。   在欢乐的气氛中,身份带来的压力被抛到了一边,漂亮的平民女孩们壮着胆子邀请路易等人共舞。   路易果然是在场男士里面最受欢迎的那一个,霍华德父子次之,三位光明主教完全无人问津。   而新任的玫瑰女王妮可则是全场最受欢迎的女孩,好几个霍华德家族的新兵蛋子大胆地邀请她共舞,和朝气蓬勃、男性气息十足的健壮青年们一起旋转出了满身大汗之后,她偏转了脸,冲着依兰非常俏皮地眨了眨右边眼睛。   所有的不幸,都残留在了昨天,新生的玫瑰将迎着朝阳,和这个美好的世界一起寻找自己的幸福。   再看另一边,短短几个月没见面,保罗已经让莎丽的身材彻底走样了,他跳起舞来,就像一只大象在踩踏着木质地板,每旋到一处,年轻的男孩女孩们都会惊叫着让到一旁。   气氛一片欢乐。   “完全没人理我们啊,走,打牌打牌!”三位主教坐到了角落清静的牌桌上,叼着雪茄,放飞自我。   那位气质卓绝却十分面生的女人缓缓走近,也在牌桌边上坐了下来。   “您……”大主教有些迟疑,“请恕我冒昧,能不能问一句,您是什么身份?在您面前,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地中海也紧绷着脸,沉默地重重点头。   女人敲了敲牌桌:“牌桌上,亲兄弟也不认,还管什么身份。玩不玩?”   “没错!”巴什龙眨了眨左眼,“一起开心地玩!”   布蕾雅出事之后,巴什龙已经空巢了不少日子,他向来最中意的就是稍微有一点年纪然后看起来严肃正经的女人。   眼前这位虽然压迫力有点惊人,不过这样才够劲啊!   他壮起胆子,扔过一个十分轻佻的眼神:“美女,打牌不下点什么赌注,可就没意思了!”   “哦?”女人淡声问,“你想赌什么,我无所谓。”   巴什龙摩拳擦掌,挤着眼睛:“人,行吗?”   女人似笑非笑:“人?可以啊。”   大主教和地中海对视一眼,双双叹息。   依兰远远地看着巴什龙那副模样,额头不禁重重跳了两下:“噢!巴什龙他可真是色胆包天啊!和塑像打过这么久交道的他,居然认不出正主吗?他如果哪一天死了,一定是笨死的!”   魔神把她的脸蛋拨了回来:“专心。”   她幸福地笑了笑,把自己的小手和柔软的身体都递给了他,跟随他翩翩起舞。   满天星光,都披在了他和她的身上。   真是一个浪漫的婚夜啊!   送走宾客,一对新人回到了婚房。   短暂的亲密相拥之后,他们化成了两个光点,飘向神域。   光明女神在这里等待着他们。   她摆着一张冷冷的脸,没好气地说:“礼物已经给你们送到家了,最后警告一次,不要用神力打乱人间秩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依兰冲着她皱了皱眼睛:“才不会!那你呢,你已经吩咐主教们拆掉那些光明神殿了吗?我刚才看见你和他们在一起打牌。”   “嗯。”光明女神臭着脸,“那个叫巴什龙的会亲手去拆,一间一间拆。另外有一件事情我必须申明,我,从不吃什么鬼煎蛋。”   依兰偷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叫住转身想走的光明神:“喂!你是怎么改变了主意的?”   光明神没回头,严肃的嗓音里面藏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圣母……虽然看起来很蠢,但是改变世界和触动灵魂的,总是这些人啊……”   她化成金光,消失在原地。   依兰冲着虚空挥了挥手。   “我们也走吧!”   黑暗神域正中立着那株光秃秃的黑树。   依兰失望地耷拉下眼睛:“我还以为,她会良心发现,像妮可光明神那样把这里改造成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   魔神发出了不屑的轻嗤声。   他缓缓动了动眼珠,眯起眼睛,琢磨着怎样弄些花花草草过来。   两个人来到树下。   “咦?”   只见树杈上多了一只新巢。   它是用白色和黑色的绒毛悉心编织的,边上点缀着非常柔和的黄、白双色光点。   “它看起来非常舒适。”依兰愉快地蹦起来,变成毛绒球,落进了新窝里面,甩着尾巴打了两个滚。   魔神的唇角微微抿紧,目光复杂。   依兰小毛线‘刷’一下从巢穴边上探出一对小眼睛:“快点进来呀!快快快!”   他不动。   “快呀!”依兰催命。   魔神把眼睛转到另一边。   依兰拼命摇晃着自己的小尾巴:“快点嘛!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他:“……”   他叹了好几口气,终于眼睛一闭,蹦进了新窝。   毛绒绒的黑色大身体,一身绒毛非常光滑,反射着很有金属质感的微光。   依兰小毛线弯起两只眼睛,用额头拱了上去。   “噢!幼崽!你这只幼崽!大幼崽!”她奶声奶气地冲着他喊,炸开了自己的绒毛,‘刷刷刷’地把他整只蹭了一个遍。   黑色大毛球狠狠用尾巴卷住了她的尾巴,把这只叽叽喳喳的小毛团拢了过来。   声音紧贴着她,低低地响起——   “这么吵,肚子不疼了?”   依兰小毛线:“!”   她缩了起来,拱拱拱拱,把身体整团拱进了他的怀抱。   睡觉!   还有什么,能比和心爱的人窝在一起睡觉更加令人愉悦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