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恶毒嫡母还能洗白吗 作者:燕歌行   文案:   听说每一个虐文女主的背后,   都有着刻薄恶毒的嫡母和冷漠偏心的父亲。   简祯表示很不幸,她就是那个恶毒嫡母。   还已经作死到洗无可洗。   哭唧唧jpg.   看在白白胖胖小团子的面子上,   她顽强苟在地狱副本里,   每天兢兢业业去洗白,风雨无阻送温暖,   为着小团子们操碎了心。   long long 的三年过去了,   平宁侯府有声有色,小团子们长势喜人,   简祯光荣地成了燕京城的模范家长。   但剧情好像越来越崩坏,   小白菜女主一张嫩脸,却眼神沧桑?   清清冷丈夫本如陌路,却疯狂黏人?   她撵走来来回回求和好的狗男人,   按住额头叹息:“恶毒嫡母还能洗白吗?”   视妻如命狗男人×沉迷养娃恶毒嫡母   *   排雷:   1.1V1,非双洁,但剧情开始后只会有女主一人   2.卫宛小团子是原书女主,重生归来   3.并肩同行,相扶到老,非娇滴滴款式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穿书 市井生活 成长   主角:简祯,卫枢 ┃ 配角:卫宛,贺归年,卫忱,卫宁,卫宜 ┃ 其它:奶团子养成记   一句话简介:夫人她沉迷养娃   立意:关爱儿童成长,打造幸福家庭 ================ 第1章 这剧本有毒   初冬的日子里,刮了场北风,把园子里的秋海棠吹的凋落了不少。   原本明艳的花瓣坠入了泥泞之中,被来来往往的数只脚踩得看不出颜色。   梳了双平髻的小丫头缩着脖子上前来,打算劝一劝哭了半晌的夫人。   原本在夫人面前露脸的差事轮不到她,可谁叫前头当差的几个姐姐个个机灵,见夫人心情不好,生怕挨板子,便推了她来。   小丫头搓了搓僵冷的手,打了帘子正待进门,猝然看见凌空悬着一双小脚,脚尖直直地向下,缀了明珠的绣鞋微微晃荡。   她直觉屋中静得可怕,抖着腿向上瞧,一张泛着青白的脸,直直地撞了进来。   “啊——”小丫头吓得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不好了,夫人自尽了!”   院里的一众丫头婆子大惊失色,管事的岑妈妈劈头揪住她:“你胡咧咧什么?!”   “妈妈,妈妈,您快去看看,夫人真的快不行了!”小丫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泣不成声。   岑妈妈唰得变了脸色,裙摆都顾不得撩,就扑进夫人屋里。   众人连忙扔了活计,一同冲了进去,听见岑妈妈的大哭,叫得声音嘶哑:“快救夫人!快救夫人!”   伶俐的丫头忙寻了剪子,爬上凳子剪了白绫。底下几个抱住夫人,定睛一看,早已不省人事。   胆小的丫头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夫人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们哪里还有活路。   简祯似乎被一双铁手扼住了脖子。   头脑嗡嗡地发热,耳鸣声不依不饶地叫嚣,空气被一点点地压迫出去,死亡从未如此接近。   身边好像喧嚣极了,哭泣声,求饶声,还有一个命着请大夫的男声,嘈嘈杂杂地交织在一起。   她人也不知在一片虚无之中昏了多久,终于迷迷茫茫地透出些光来。   混沌里传来传来说话声。   “夫人有些瘀伤,幸而发现的早。现在昏迷不醒,是心焦力猝,神魂不稳的缘故。”这声音慢悠悠的,似乎是一个年迈的医者。   “韩大夫,不知我家夫人何时才能醒来?她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又是一个妇人,口气焦灼。   “岑妈妈,莫要慌张,照着老夫昨日开的方子,继续服药便是。我估摸着药力,是一两日的事情。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年迈的医者叮嘱了几句便告辞了,不一会儿,她的身体被人轻轻扶起,一碗药被一勺勺喂进了嘴里,浓浓的中药苦的她眉心一皱。   “咳咳咳……”简祯被呛得睁开了眼睛。   一阵刺痛过后,她渐渐看清了眼前景象。伏在她床前喂药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穿着长裙短褥,打扮干净妥帖,见她醒来,激动的眼圈一红,连声唤道:“夫人!”   简祯一惊,她怎么就成了夫人?!   她艰难地抬身起来环顾四周,越看越难以置信。   头顶是雕刻精致的黄花梨床架,床帐上绣着一簇簇的并蒂莲花。青纱帐前,安放着两只引颈向上的仙兽销金炉,点了悠悠然的鹅梨香。   整个房间精雕细琢,满目琳琅,显得古色古香,甚是奢靡,与她那间小小的出租屋相差甚远。   被称作岑妈妈的妇人看着她一脸憔悴,当即流着泪把她抱在怀里:“我的好夫人,有甚想不开的?林姨娘死了便死了,只要简家还在,侯爷岂敢与你和离?“   简祯:喵喵喵?   这话听起来怎得如此仗势欺人?   但是……林姨娘?简家?   她瞪大了眼,惊恐起来。这,怎么跟她昨晚睡前看的那本恶毒小说《庶女皇后》如此之像?   里头的恶毒女配简祯与她同名同姓,是女主卫宛的嫡母。   这姑娘出身簪缨世族,被简氏夫妇娇纵地无法无天,打小闹市纵马,欺压闺秀。一日忽然遇上了平宁侯府的小侯爷卫枢,被他那张风姿皎然的脸迷住,回去茶不思,饭不想。   严正了一辈子的大理寺卿简大人,最是受不了小女儿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当下到宫中求了陛下赐婚,把女儿十里红妆嫁给了卫枢为妻。   小姑娘去的时候极是高兴,谁知新婚当夜,挑了盖头,却发现丈夫眉目一片霜寒。   她这才明白,卫枢心里头装着他的表妹杜小姐,根本容不下她这个骄恣贵女。   别人或许及时抽身止损,她还偏不,铁憨憨一样在平宁侯府里可劲地折腾,一天天不住地找茬,同卫枢吵架,给姨娘脸色,苛待府中的庶生子。   而女主卫宛身为庶女,没少被她磋磨,前期好像一颗秋天的小白菜,惨得一匹。   看这架势,剧情似乎是走到了林姨娘难产而死,原身上吊自杀?   简祯沉默了。   前日林氏难产,要请大夫,偏偏原主推三阻四,以致林姨娘莫名血崩而亡,留下四岁的女儿卫宛和刚刚出生的男婴卫怀。   原主真是渣得明明白白,洗无可洗,竟然一根白绫,悬梁自尽。   简祯捂着胸口,差点没厥过去。   这……是什么魔幻开局?   她不过熬夜看了个开头,正正好看到林姨娘死去,因为这个同名女配实在恶毒,正式弃文睡觉。没想到再一睁眼,就要强行挑战地狱模式?   她大致能猜到后面剧情,恶毒嫡母自杀未遂,疯狂黑化,以磋磨女主为己任,最后被庶女卫宛绝地反击,死得凄惨。   简祯抖着手,欲哭无泪。   她真的很想再寻根白绫,自挂东南枝。   可是来到此地的原因不明,她不能轻易便舍弃了性命,只得咬牙求生,努力地喝着那黑漆漆的中药,以缓解喉咙上火辣辣的疼。   那本恶毒小说风格古早,集各式狗血之大成,虽不知道作者接下来会给自己这个恶毒女配安排什么死法,但简祯深觉不能坐以待毙。   她拿帕子按了按唇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侯爷可在府中?”   这姑娘素来一颗心扑在丈夫身上,一天要问八遍卫枢的行程,得了空就去歪缠,即使次次碰一鼻子灰,也百折不挠,存心地不想让卫枢好过。   故岑妈妈也不奇怪,三两下报明了主子:“侯爷在前院的书房里,不过林姨娘的丧事将毕,兵马司军械处的差事又催得急,待会儿便回衙门了。”   简祯闻言,当即便要下床。根据人设,这位便宜丈夫实实在在是个工作狂,加上与妻子感情不合,在家机会难得。   她这个恶毒嫡母,处境岌岌可危,当然要抓住时机,诚恳认错,努力洗白。   平宁侯府布局散落有致,在寸土寸金的燕京城里,生生修筑了百亩的园子。   一道弯弯的月牙湖半环抱着前院正厅,也隔开侯府为东西两院,简祯一身素衣,带着岑妈妈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前院,静静立在醒事堂外。   她也知晓夫妻二人关系剑拔弩张,并没有贸贸然进去,如久不登门的远客一般,安安静静地等待通传,奇得守在书房外的长随睁大了眼。   夫人向来横冲直撞,没少拿鞭子抽敢拦她的仆役,今日这副样子,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苦于这个恶毒女配之淫威,长随不敢耽搁,忙不迭地进门向侯爷禀告。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有一炉檀香悠悠然然的燃着。卫枢一张脸犹如霜雪,上挑的眼尾不耐的一撩,便微阖了眼睛,由那长而卷的睫毛,掩饰了墨色双眸中的冷光,音色低沉地回道:“她又在折腾什么?”   长随的腰弯得更低,恨不得把头埋在裤子里:“夫人一身素衣,说是来向您请罪。”   男人手里行云流水的狼毫一顿,原本笔走龙蛇的一幅字被彻底毁掉。他索性捏了捏眉心,丢了笔墨,冷冷道:“由她进来。”   简祯得了许可,静悄悄地移步上前,屋里窗子大敞,卫枢背着她当窗而立,虽看不见神色,但气势沉沉。   她并不急着开口聒噪,反倒是恭恭敬敬地朝着便宜丈夫施礼,默默地立在堂上,做足了礼数。   人在屋檐下,她真的不想得罪金主,奈何原身留下的摊子太烂,不得不小心翼翼。   卫枢略有些惊讶的转身,凉凉地打量了人一眼:“林氏丧仪将毕,你该请罪,却不该向我。”   简祯欲哭无泪,她刚刚从鬼门关醒来,喉咙疼得火烧火燎,只得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妾必定痛改前非,查清真相,以赎罪过。”   她不是原身,一颗心都扑在了丈夫身上,每天作天作地,两耳不闻窗外事,贯彻着无脑女配的准则。   林姨娘莫名血崩,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原主恐怕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而不自知,平白无故背了黑锅。   堂上的妻子是少见的平和端正,白皙莹润的鹅蛋脸有着流畅的线条,低垂的眼帘显出谦和的态度,但语气却鲜有的笃定。   “你对也此事的真相存疑?”这次她的脑子倒也好使一回,一根白绫难不成把她人吊明白了不成?   瞧见妻子藏在交领外衫下脖颈,还显出青紫的淤痕,卫枢也没了心思为难她,点了椅子要她坐下。   “是,我醒来之后自觉中了圈套,已着人押了那日接生的一干人等,只待侯爷训问。”   “嘶啦——”   男人扯了方才写好的那副字,掷进笔洗里,垂着眼帘掩盖眸色翻涌,静待其上的字迹渐渐被水洇透。   良久,简祯听见他道:   “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章《首辅大人是我童养夫》:   一贫如洗的常瑛捡到了只更加贫穷的小奶狗,   护崽崽一样把赵恪带回了家。   本是同病相怜,互相取暖,   谁知赵恪一路蟾宫折桂,吊打同窗,   高居名堂,还非要回来娶她?   常瑛:我拿你当崽养……这大可不必。   乖巧心机小奶狗×发家致富大女主   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哦 第2章 当女主重生   林氏的灵堂设在她生前所居的小院里,此刻这处小小的房舍冷冷清清,屋子里传来小丫鬟呜呜的哭声。   跪在灵前的,只有林姨娘身边的女婢惜儿。   平宁侯府等级森严,妾侍不过象征性地停了一日灵,即将草草入殓,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好似没有这个人一般。   简祯捻了三柱香,肃立在棺椁前。   林氏,我知你不幸早逝,心里必然是牵挂着两个孩子。原身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如今我做了这个简祯,必定护你的孩子平安长大,查清你难产的真相。   芊芊素手恭敬地把祭香插上了金炉,袅娜的青烟缓缓在屋子里荡开,卫枢负手而立,有一点点为之侧目。   她好像不一样了?   "侯爷,我们便开始吧,当着林姨娘的棺椁,以告慰亡灵。"简祯的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些嘶哑。   堂上缩着手站了一干人等,个个好像受惊的鹌鹑一般,见两位主子过来,纷纷跪地求饶,一时之间伸冤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让人烦不胜烦。   她生怕卫枢不耐,讨好地奉了杯茶给他,默默感叹她这个恶毒女配的卑微。   好歹也是个反派,没得一点排面。   还好,令她欣慰的是,便宜丈夫还是屈尊降贵地接了,拨开盖碗轻抿了一口。   谁知还不待她松一口气,卫枢托着茶盏的手掌一紧,那粉彩的瓷杯瞬间粉碎,生生惊住了堂上吵吵嚷嚷地一群人。   简祯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后退。   便宜丈夫那张脸上,显露多是魏晋风流的文人姿仪,她着实没有想到,这人还具备如此恐怖的武力值。   “人既已齐,莫在磨蹭,当日之事,最好老实交代。”那日林氏去后,这些人就已经在平宁侯府的监视之下,他本想借机寻出幕后主使,只是一天一夜过去,这些人倒是安分。   他也是打算提人来审,不料妻子竟于他想到一块儿。   林姨娘的丫鬟惜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侍奉的主子突然病故,丫鬟自然免不了责罚。   她随了林姨娘,胆子极小,当下颤颤巍巍道:“奴婢也不知当日是怎得,姨娘前两日便时常走神,当日在院子里被一只野猫惊着了,回去就见了红。奴婢吓了一跳,当即禀明了主母,请了稳婆大夫,谁能想到,不到下午,姨娘竟没了!”她说着说着,痛哭起来。   简祯点头,命岑妈妈将人扶起,指了指稳婆与大夫,示意继续。   那稳婆与大夫支支吾吾,你一句我一句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简祯捏了捏眉心,半是威胁半是抚慰地开口:“我知晓你二人必定知道些什么,若是老实交代,自有平宁侯府护你们周全,若是还在这里搪塞,侯爷的手段,你们也该领教领教。”   那大夫头发花白,年岁不轻,当即扑通一声跪倒,颤颤巍巍道:   “三日前夫人匆匆请来老朽救治林姨娘,说是府中林姨娘意外早产,我赶到时发现林姨娘受到惊吓,以至胎位不正,勉力生下小少年之后,竟有血崩迹象。这位姨娘的症状甚是凶险,从辰时三刻至午时,老夫用尽手段还未止住,午时一刻便没了生息。”   “侯爷,实在不是老夫学艺不精的罪过啊,那位姨娘身上,确实有些端倪,我恐摊上麻烦,又实在不敢确定,才没有禀告,求侯爷饶了草民吧,饶了草民吧。”   简祯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去瞧卫枢,她这位恶毒嫡母,还真是被人陷害的不成?   “你继续说。”卫枢神色不变,语调里带着些山雨欲来的压迫。   那大夫闭了闭眼,终于说出了口:“林姨娘的症状,像是被下了藏红花。”   藏红花,活血通络,化瘀排毒,本是一味良药,但用于孕妇,却是致命的毒物。   简祯心头泛起一阵凉意,看起来,平宁侯府,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这个世界,也并不想那篇小说一样简单。   卫枢挥挥手示意仆役把一干人等带走,侧目望着妻子:“我督造西北军械,近日怕是都要在五城兵马司日夜守着。”   简祯极是上道,便宜丈夫此话,似有把侯府托付她之意,她忙不迭应道:“侯爷放心,我再不会像从前一般糊涂,一定彻查此事,护好家中几个孩子。”   鉴于这人此前的黑历史实在太多,卫枢怀疑地盯着她,一双墨色的眸子暗藏探究。   简祯努力笑得更加真诚,杏眼里满是信誓旦旦。   “既然如此,劳夫人挂心,我尽快回来。”   送走了便宜丈夫,简祯长舒一口气,她总算是自在多了。   “岑妈妈,府中的孩子们如何?”她没忘自己的身份,女主的恶毒嫡母,五个奶团子的娘。   所谓洗白刻不容缓,她实在不敢懈怠。   “大哥儿与二姐儿都好,正要夫人呢,三姐儿受了惊吓,哭了一场,薛姨娘在劝。倒是大姐儿,失了母亲,一下子病了起来,连着刚刚出生的二哥儿,不便前来见夫人。”岑妈妈回禀。   原身嫁到平宁侯府六年有余,生下的一儿一女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大的是个男娃娃,取名卫忱,小的是个女娃娃,取名卫宁。此外,还有刚刚故去的林姨娘留下的一儿一女,大的女娃娃卫宛四岁,小的哥儿刚刚出生,薛姨娘也有一个女儿卫宜,只有两岁。   合起来,竟有两男三女五个小娃娃。   “宛姐儿与二哥儿一个生病发烧,一个尚在襁褓,着奶妈妈们小心看护,再请个大夫随时候着,先不必抱来见我。把忱哥儿,宁姐儿跟宜姐儿领来我的院子吧。”简祯吩咐着岑妈妈把得意院的屋子烧暖,烤了烤双手,静待着奶娃娃们到来。   不一会儿,她便听到院子里引传来幼儿软软的声音笑闹,岑妈妈领了一串的奶娃进来,跟着他们的奶妈子一一问安:“母亲安好!”   三个奶娃有大有小,俱配了璎珞圈,坠着玉,小脸白白嫩嫩,打扮的极是齐整,把简祯稀罕的不得了,好好一通打量。   最大的那个男娃娃眼眸澄澈明净,柔软的发束了一半在一顶小巧的金冠里,年纪不大,却努力挺直了小身板,举止稳重,似模似样,一股子反差萌逗得简祯一笑。   中间的女娃娃挽了两个圆圆的包包头,大眼睛光华流转,对她笑得露出了米粒似的小乳牙。   最右边的,是最小的一个小女孩,神情有些羞怯地摆弄着衣角,抿着粉嫩小嘴悄悄看着简祯。   简祯的心都被萌化了,她实在忍不住挨个揉了揉柔软的发顶,捏了捏肉嘟嘟的小脸,又拉着小团子们的小手,把他们揽在怀里,轻声哄问:“哥儿姐儿可想母亲了?”   “娘,儿子都五岁了。”一本正经的小男孩有些别扭的脸红了。   “阿宁想死娘亲了!”中间小姑娘很是热情活泼。   左边的小女孩也被她一块甜甜的乳糕勾得羞涩地点了点头。   简祯高兴地挨个亲了一口,一扫醒来之后被一团团糟心事缠住的郁气,命岑妈妈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毛皮褥子,她自个也顾不得侯夫人的仪态,笑吟吟地陪着三个小团子玩。   午间又一起凑着亲亲热热地吃了饭,看着孩子们有些犯困,才恋恋不舍地挨个亲了一口,命各自的奶妈子领回去休息。   简祯意犹未尽,从前她孤孤单单做了近十年的社畜,天性喜欢孩子却奈何一直单身,没想到在这里,夙愿得偿,她也有白白嫩嫩的团子撸啦。   老母亲捂着胸口,兴奋的脸都红了:一朝社畜翻身,身边还有团子环绕,奶声奶气地唤她娘亲。她深深觉得,也许被裹挟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也有些好处?   她偷偷的笑了一下,却又突然苦了脸。   差点忘了自个的身份,是与女主不死不休的恶毒嫡母。   简祯的困意顿时散了,披了件素色斗篷,急匆匆地去看现年四岁的小女主。   东院淑宁堂最北的一间大屋是大姐儿卫宛的住处,简祯怕打扰了孩子休息,并不要通报,一个人自打了帘子,悄悄地进去了。   床上的小女孩因着发热,脸蛋红扑扑的,睡得并不安稳,两腮上还挂着思念母亲的泪痕。   简祯心下一叹,拧了帕子轻柔的替她擦拭了脸蛋,又掖了掖被角。退到了前厅,她板着脸问恭候在侧的奶妈子:“小姐在里间发热,为何不去守在床前,反倒在这里偷懒?”   奶妈子吴氏扑通一下的跪下告饶,她安然的在前厅嗑瓜子,无非是看大姐儿失母,夫人又看妾侍不顺眼,地下的婢仆惯会看人眼色的,自然不会用心侍奉。但这些缘由岂能说出口?以夫人的脾气,必把她一通好打。   吴氏慌了神,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伏在地上,一味的请罪。   “吴妈妈。”   里间传来小姑娘细声细气的呼唤,简祯只好把一肚子敲打的话咽下,殷殷去瞧床上的小女娃。   刚刚被主母敲打的奶妈子吴氏态度难免殷勤,一番嘘寒问暖,服侍小主子起床。小女孩怔怔地睁开了双眼,迷茫的看着自己一双肉肉的小手。   她目光有些发虚,漫无目的地打量了一圈,在看到简祯之后突然染上怒色,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恶毒嫡母。   作者有话要说:  简祯:……危   重生的卫宛回来了,   保护我方女主!保护我方女主! 第3章 嫡母她变了   简祯被这满是怨愤的一眼钉在原地。   小姑娘年纪尚幼,下巴尖尖,一双眼睛波光流转,像极了生母林氏。   思及她的身世,简祯再次唾骂丧心病狂的作者,又想到自己现在拿着恶毒嫡母的剧本,更是欲哭无泪。   她欲上前替小姑娘披上外衣,却被卫宛扭过身子拒绝。   恶毒嫡母简祯只得作罢,到了外间去等她起身。   却不知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卫宛皱着眉去审视着一切,神色越来越严肃,她摇摇摆摆地下床照了照镜子,震惊的瞪大了眼,里头映出的人,分明是她幼年时的模样!   卫宛的思绪一时之间电光火石,她,这是重回了幼年?!   她惊住了,一时竟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前世她幼年丧母,与体弱的弟弟养在嫡母的名下。   嫡母出身名门,性子暴躁善妒,因着生母难产,死的不明不白,父亲与嫡母闹得不可开交,隔阂就此留下。父亲政事繁忙,嫡母又恼恨生母林姨娘,打小便磋磨她与弟弟。后来,竟一顶小轿,把她抬到了失语的齐王床上为妾。   卫宛知道嫡母恶毒,她害死自己的生母,又失恩于父亲,把怨气都归在了他们姐弟身上,要她如生母一般为妾为婢,任人欺凌。   可她虽生了一张我见犹怜的脸,性子却在日日的磋磨中越发不甘示弱。只要给她喘息之机,她是必然费尽心思向上爬。   在王府她为自保,设计勾了王爷日日宠爱。朝中风雨飘摇之际替齐王出谋划策,寻来回春居士治好了王爷的哑疾。   十年相伴,她终于成了陪着齐王登上九五之位的皇后。   但封后大典的前一个月,她病倒了,幼年的苦难加上十年间的劳累掏空了她的身体。   卫宛本是积极的寻医问药,但回春居士的一次看诊让她痛彻心扉,因着年少时的磨难,她的身体,永远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四岁的女童握着拳,红了眼睛,她临死前,宫里悄悄赶制着白幡,新帝握着她冰凉的手垂泪。   她不甘,实在是不甘,十年经营,以取帝心,百尺竿头,折与此处。   可上天恩赐,给了她重来的机会,恨不能阻止生母死去,那她必然要护好幼弟,也让嫡母付出代价!   在外间悉心为小姑娘安排起居事宜的简祯突然后背一凉。   这是原身作恶太多,被人恼恨的缘故吗?她好笑的摇了摇头,赶走这个可笑的想法,忽然瞧见岑妈妈绷着脸上前,极是不满地禀告:   “夫人,林氏那边的兄嫂来了,闹得不可开交,非要见您。”   这两人倒是有意思,侯爷刚刚离家,便瞅准了机会上门欺负夫人吗?岑妈妈不免带上些愤愤不平。   简祯搁下小姑娘房中的事宜,拢了拢斗篷打算去接待,她很是怜惜年纪轻轻便去了的林姨娘,也无意为难她的家眷。   谁知还没出门便被梳洗妥当的小姑娘急急地叫住:“我也要去看我舅舅舅母。”   前世她在齐王府立住脚,去彻查当年生母死亡的真相时,当年救治母亲的大夫稳婆早已去世,只寻来了舅舅舅母。   她不免视他们为仅存的亲人,如今一切重新开始,自然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去见见两人。   岑妈妈不赞同地皱眉,一个婢妾的哥嫂,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她观其做派,不像良家,哪能让府中的姐儿轻易去见?   谁知简祯一口答应:“那宛姐儿便跟着母亲来吧,咱们去你姨娘的院子,连带着你舅舅舅母,送送林姨娘。”   见了棺木里躺着早没了生息的妹妹,林姨娘的兄嫂俱都跪在蒲团上放声大哭,口里念着“可怜的妹妹,年纪轻轻便去了”之语。   简祯静待他们洒泪痛哭了一场,命岑妈妈扶起两位坐下,这才开口:   “林姨娘因为侯府诞育子嗣,年纪轻轻便去了。那日林姨娘血崩,请来的大夫用尽手段也没能把人留住,府中上上下下都极是心痛。不料事后,大夫竟私下禀告我与侯爷,说林姨娘是被奸人暗害,中了藏红花,才血崩不治的。我身为侯府主母,深觉自己对不住林姨娘,有失察之责,也绝不允许府中有奸人躲藏,一定会把此事查个清楚明白。”   坐下的林姨娘兄长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身着锦袍,留着两撇山羊胡子,听说是早年也是中了秀才的读书人,但近十年屡屡不第,家门蹉跎。   他抿了口茶,板着脸道:“舍妹横死,侯府自然要给我林家一个交代的,否则,休怪我状告平宁侯府仗势欺人。”   林氏的嫂子不待简祯开口,便义愤填膺地嚷了起来:“这摆明了是有人要害我妹子,你们侯府,要怎么赔这一条人命来!”   林氏的大哥也一同帮腔,两人七嘴八舌的闹起来。   “我可怜的妹子呀,为这黑心的侯府生儿育女,为奴为婢,还要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就是!我林家也是书香门第,今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必要告上衙门去。”   “你们侯府家大业大,不好好赔偿,我们绝不罢休!”   简祯惊了,她着实没见过这样的亲人,妹妹死了竟也不追究凶手,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想讹诈侯府一笔。   原谅她孤陋寡闻,真是怪不得林姨娘养成了如此胆小卑怯的性子。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眼下当以查彻凶手为重。”   林氏嫂子眼珠一转,不服的喊着:“什么凶手?你身为当家主母,如此推诿,我看你就是凶手!”   “你出身名门,便以为我林家会怕你吗?我可告诉你,沾上谋害妾侍的罪名,你也要被休弃。倒时候成了下堂妇,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还是乖乖赔钱了事!”   卫宛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堂下一脸市侩的舅舅舅母。   前世他们每每向她哭诉,是嫡母不愿为林姨娘请大夫,生生拖死了林姨娘。   她自然是相信舅舅舅母,加之嫡母善妒,没少磋磨她。她一直把嫡母当杀母仇人恨着,后来得知因幼时未能好好调养加上常年积劳,自己没了做母亲的可能,更是恨不得把嫡母抽筋扒骨。   而今,前世待她亲热的舅舅舅母竟在嫡母面前露出如此市侩的面目,根本不管林姨娘的死活,看起来竟只想讹诈一笔钱财?   卫宛深知嫡母是什么脾气,她骄纵易怒,坏得明明白白,是绝不肯任人讹诈,吃这个哑巴亏的,必定不会如林家夫妇的意,乖乖奉上钱财。   莫不是……   卫宛心念一转,难道是舅舅舅母讹诈不成,故意在她面前污蔑嫡母?   还是当时苟延残喘的齐王妃知晓她与嫡母不睦,故意引她与嫡母,与嫡母母家简氏,甚至与平宁侯府相斗?   她一时不愿意承认,难道她错怪了前世的嫡母不成?   卫宛一时之间心续不定,一面是前世,嫡母永远趾高气扬的磋磨她,一面是面前舅舅舅市侩的丑态,林林总总,在她的脑子里纠缠不清,恍惚间感到嫡母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冷肃:   “林氏长兄,你也是读书人,当知科举不易。我平宁侯府不敢说在举业上能成就谁,但断绝一个人的科考之途还是容易的。   就算你自觉科考无望,开始没皮没脸了起来,但我听说你家中的儿子也是苦读数年,今年初次下场。你们要是诚心得罪我平宁侯府,我也不介意叫你们世世代代科举无望!若是到了求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也别怪我没提醒你。”   林氏夫妇气得噌得站起:“毒妇,你敢!”   “呵,你们可以试试我敢不敢,谁知明日两位的爱子会不会断手断脚,错失院试?”   她原是想重金抚恤林家,但这两人,怕是根本没把林姨娘放在心上,故意前来讹诈。既然这二人上门要做泼皮无赖,那她也不必讲理,多废口舌了。   简祯悠悠的饮了口茶,正色道:“林姨娘于侯府有功,我自是不会亏待她,明日停灵满三日,必定厚葬于平宁侯府宗族祭田。至于藏红花一事,也必定严查,以正府规。当然,我也不屑于去做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岑妈妈,取二百两银子来,当是给林家的抚恤。”   林氏夫妇咬牙接了二百两,那位舅母犹自不服气,咬着牙不肯罢休,却被自家丈夫使了个眼色,强行拖走。   老妻无知,他饱受不第之苦,怎么不知道一旦身体有了残缺,便再不能入科场。   为着自家儿子的前程,他并不敢再多与简祯纠缠,只得狼狈地退走,恨恨留下一句:“你莫要忘了,你怀里的大姐,和襁褓里的二哥儿,永远都要认我这个舅舅!”   简祯揉了揉怀里小姑娘的头,郑重地回了一句:“我必把宛姐儿与二哥儿视为亲生,又有何惧?”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挣圆了眼睛,神色复杂,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简祯一笑,在小姑娘白净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宛姐儿,母亲一定好好疼你。”   卫宛捂着自己的小脸,彻底震惊了。   前世她也是风吹浪打的过了二十几年,历经朝堂更迭,位至皇后,自问没有什么令她不能接受。但是一日之间发生的事还是令她过分迷惑:   她不仅回到了四岁,还被这个憎恨了一辈子的的恶毒嫡母揽在怀里,强行亲了一口?!   小姑娘负气地背过身去,跪在林姨娘的灵前掉眼泪。   简祯看着她倔强小身子,不声不响地跪在生母灵前,也是眼眶一热,这个孩子生了黛玉的身子,却随了香菱的性子,最是惹人爱怜。   她来自异世,身如飘萍,人单力孤,但仍然不忍放任这个狗血的小说世界跑偏下去,她想好好养成一众小团子,不要因为原身自己刻薄短视,毁掉女主的童年。   滚开吧,狗血虐文,她就要宠着小团子,要他们甜甜的长大。   简祯挥退了一众人,拿了披风把跪在地上的小人儿兜了个严严实实,自个儿陪着她静静的守灵。   月上中天,四岁的卫宛还是熬不住了,没骨气地窝在窝在嫡母的怀里睡得香甜。   简祯悄悄摆了摆手,把小姑娘交给了吴妈子:“带宛姐儿回房吧,她明早起来若是哭闹,就把人领到我跟前来。”   岑妈妈忙上前搀扶着主子起来,轻轻地替她揉捏着麻木的双腿,陪着简祯回了主母的得意院。   简祯揉着眉心泡在水汽氤氲的浴桶里,放松的享受着小丫头的一双巧手的揉捏。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驳杂,她马不停蹄地搞了一天危机公关,原身又受了惊吓,现在着实疲倦极了,泡在一汪舒适的热水中,懒懒的一动也不想动。   抬手挥退了身后的丫头,在浴房昏暗的灯火之下,简祯实在忍不住困意上涌,纤长的羽睫挣扎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安然地合上了眼帘,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水汽渐凉,烛火摇曳,风随影动,姗姗可爱。   梦中似乎有一双硬邦邦的胳膊揽住了她的腰,把人从浴桶中抱了出来。   哗啦的水声退去,只剩几瓣残余的玫瑰沾湿了那人的衣袍,空气里多了些若有若无的暧昧。   那人的手臂不自觉的僵硬了,似乎有些骑虎难下。   可那沾了水的雪白肌肤暴露在初冬的空气里,冷得简祯一个颤抖,不自觉地贴近那个温暖干燥的胸膛。   卫枢:……   作者有话要说:  卫宛:呜呜呜,被恶毒嫡母亲了一口,本宫不干净了 第4章 所谓事业心   卫枢抱着熟睡的温软娇妻,眸光暗沉。   西北边远苦寒,他执掌兵部军械处,每年的初冬是最焦头烂额的时候。   皇上日日要过问进度,底下递上的图纸大半不入眼,他已日日泡在兵部衙门十余日,熬了数个通宵。   三日前,家中长随急急惶惶来报:林姨娘竟不幸难产去了。   他担心家中失事,千急万难的告了假回府,竟得知林姨娘是中了藏红花,被人暗害的。   卫枢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把前朝劳心,后院起火的焦灼。   本想问明妻子缘由,谁知简祯如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炸,两人三句话没说完又争吵起来。   谁能料到,妻子竟一根白绫,差点吊死自个儿。   幸而她人无大碍,脑子也清明了不少。事急从权,不得不暂时托付侯府与她,赶回衙门处理军械处积压的公文。   此刻顾不得夜色正浓,摸着黑回了府。   他都习惯捏着鼻子替妻子收拾烂摊子的准备。那成想,府中早熄了灯火,一片静谧,她在浴桶里睡得睡得一片安然?   卫枢瞧见了简祯颈上的淤紫,叹息一声。   他尽量放轻了动作,把怀里的娇躯安放在软榻上,欲起身拿帕子为她擦拭身体上的水珠,反被她一双玉臂圈住了腰。   简祯本能地趋向着温暖,还拿脸蹭了蹭这分外契合的抱枕,露出几分娇憨的小女儿态。   卫枢低声诱哄着拿下她的手臂,寻了块厚实的绒布快速吸掉水珠,把人放在被子里裹紧,在暖炉上一点点为她烘干湿发。随后放下床边的帐幔,悄声出了屋子。   “夫人醒来身子可好?”他压低声音问守在屋外的值夜丫头,本是醇厚的音色透露出温柔的味道来。   “夫人见了几位哥儿姐儿。处理好林姨娘的身后事,在灵堂抱着大小姐守了半夜,三更方回来,所以精神有些疲惫。”   卫枢有些惊讶,他的妻子,什么时候肯这么低头,为她素来看不上的姨娘与庶出子费心?   他想着方才在浴房看到的,那张安睡的玉颜与毫不设防的娇躯,不知不觉柔和了口气:“夫人已歇下了,好好守着,莫要扰了她。”   小丫头心下一喜,侍奉的丫头里,太久没看到侯爷与夫人不争不吵的待在一起了。   如此便好,他们这些做侍婢的,若是主子不快,自然没有好日子过。她忙屈身,恭恭敬敬地应是。   卫枢略略安心,苦于尚且积着的一堆案牍,也顾不得换下被简祯不小心沾湿的衣物,匆匆出去,翻身上了马,轻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辰时初,天光渐亮,丫头凉夏早早的在帐前恭候。鎏金的瑞兽香炉里点了惯用的沉水香,悠悠而上的屡屡轻烟,缓缓涌向这精雕细琢房舍的每一个角落,一洗夜晚留下的沉沉暮气。   床上躺着的简祯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她还带着迷茫,无意识的抓住了在床前轻舞的帐幔,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   她离开了熟悉的时代,这里,是平宁侯府。   好在侍立在旁的凉夏没有让她忧伤太久,一句话犹如惊雷,把发懵的简祯彻底炸醒:“夫人,可要穿上亵衣起身?”   简祯“哧溜”一声把光裸的手臂缩进被子里,终于发觉自个光着身子,抖着嗓子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凉夏一笑:“夫人高兴傻了,侯爷昨夜三更,特地回来看了夫人,还嘱咐奴婢们不许打搅。”   简祯这下把头都缩进锦被里了,我的九尾狐奶奶,她倔强单身了二十八年,从没被人看过的清清白白的身子呀,就这么,就这么······   "夫人,松鹤院还要去请安的。"耳边是凉夏这个不饶人的小丫头发出催促声。   她昨日确实交待,今天要早早起身,向原身的婆婆问安。   简祯悄悄把头探了出来,待到脸上的潮红渐退,才伸出只白白净净手取了亵衣,套在身上。她回想了一下昨夜迷迷糊糊蹭到的身子,感觉到羞意又要抑制不住的上涌。   简祯忙拍了怕自个儿的脸,勒令自己冷静。原身的困境并不止于林姨娘一事,恶意下藏红花的幕后黑手,婆婆几乎为负的好感度,还有原身疏于治下的平宁侯府······   社畜简祯下意识让自己忙起来,好回避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丈夫。   她并不想同他接触。   用罢饭,她轻车熟路地带着岑妈妈去了松鹤院,恭候在外,等着常嬷嬷通报。   堂内,侯府的老夫人徐氏正在侧厅礼佛,她四十余的年纪,尚且不见白发,额前套了件昭君套,因早年丧夫,服色素雅。屋子里一片静谧,只有一炉檀香悠悠然然的燃着。   松鹤院的常嬷嬷悄悄地打了帘子,到老夫人面前通报:“老夫人,太太来了。”   “哼!”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突然一顿,“她来做什么?”这是气得狠了,媳妇进门她便痛痛快快的给了管家大权,这么些年自问不曾刁难。   只这次,她太不像话,家里姨娘意外横死,她不查不问,一味与儿子大吵大闹,一根白绫差点吊死自个儿。   不过……   “她真的乖乖在外等着通报?”   “夫人似是变了个人,昨日陪着宛姐儿在林姨娘灵前守了半夜。”常嬷嬷也很迷惑,这个夫人,向来是连句软话都不会说的。   “要她进来吧。”   她只盼儿媳是真的悔改,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只会执拗的争吵。枢儿并非无心之人,不会暖不热的。   简祯得了许可,默默的移步到西间佛堂,岑妈妈打了帘子,她往里头一瞧,婆婆正跪在蒲团上,虔诚的捻着一串佛珠。   简祯也没急着开口聒噪,静静地在婆婆身后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菩萨。老夫人对安静的儿媳深感诧异,回身开口道:“韩大夫来为你诊治,可有大碍?”   “谢娘关心儿媳,韩大夫说并无大碍,是儿媳太莽撞了,吃这一记教训,也不冤的。”简祯声音嘶哑,恭恭敬敬地回答,语气不失亲昵。   “你不卧床休息,来松鹤院挨冻做什么?”看到儿媳脖子上的淤痕,徐氏的口气略有软化。   简祯觉察到婆婆的软化,再接再厉道:“媳妇来向您请罪的。我太不懂事,身为当家主母,一则没有看护好孕中的林姨娘,二则不该抛下丧事与二哥儿不管,一根白绫,不管不顾的要了结自己。让婆婆受累操办葬礼,让夫君于政事中分心,都是媳妇的错。“   “你为着妾侍,日日同枢儿置气,实是不该。你出身大族,卫家聘你,是为宗妇,要表率一族,尊荣一生的。那些个姨娘,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纵使生了孩子,也绝绝越不过你去,何苦为这些,妨碍你与枢儿的感情呢?“   简祯对婆婆讲出的话深感意外,这是向她保证,自己在府中的地位?   她不是原身,爱之深,妒之切,觉得委屈就要闹。对她来讲,卫枢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她最多不过是为着自己在异世安身立命,真诚祝他长命百岁,好叫平宁侯府长青不倒,对他的两位姨娘着实生不出什么嫉妒之心。   她当下半是自证半是保证地道:“媳妇为着此前与夫君争吵羞愧,也深觉自己待两位姨娘过于苛刻,但儿媳没坏到被猪油蒙心,去害府中子嗣与姨娘的性命。只要娘与夫君愿意相信儿媳,儿媳一定痛改前非,彻查真相,好好抚育家里的几个孩子,决不再同夫君置气。“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与你母亲简夫人自小相交甚好,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会不知你的脾性?你虽娇纵些,但我知道你不是如此阴毒之人。府中有如此的小人藏在暗处,着实叫人难安。我年迈,精力不济,还是由你,领了管家大权,彻查此事吧。“她甚是忧心的皱眉,拍了拍简祯的肩,示意常嬷嬷扶起儿媳。   简祯起身,不无感动地俯身允诺:“儿媳领命。“   “先别忙着答应,好好说说你打算如何做。”   “媳妇觉得,上策治本,下策制表。藏红花物稀价贵,并非寻常之物,连这样的东西都能被人夹带,可见府中家规,定是有所疏漏。   这也是媳妇这些年不懂事,忽于治下。所以打算以此事为契,整顿侯府上下,务必使得人人各得其所,互为监督。”   素来神色寡淡的老夫人露出一个笑来:“这很不坏,极有一宗之妇的气度。高祖皇帝的端敬皇后在我朝初年大治宫规,也是此理。你有如此胸襟,不囿于一宅一院,便去做吧。”   “儿媳领命,必查出谋害林姨娘之人。”   *   既然领了军令状,自然要尽力去做。   简祯专注的在得意院的书房坐了一个上午,搜遍前世加班写企划书的功底,足足列了一册家规,觉得连生涩的毛笔都顺手了不少。   她修修改改,务求把侯府运作的犹如一架巨大的精密仪器,终于在午时勉强完工,丢下笔,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在一旁整理账册的岑妈妈见状,细致地为她锤着肩膀,温声建议:“夫人用罢午饭,不如把忱哥儿与宁姐儿叫来,陪着松乏松乏?”   简祯想到白白胖胖,高高低低的小萝卜丁们,也是眼馋,只是思及从前原身区别对待,她皱眉:   “岑妈妈,宛姐儿与宜姐儿同样是我的孩子。从前我不懂事,行事多有不妥,这一病我头脑清明不少。   我既做了嫡母,就要一同疼爱他们。孩子们有什么好与坏呢,不过是父母双亲疏忽罢了。此后,你莫要把嫡庶之分挂在嘴边。”   岑妈妈张了张唇,却在简祯直直地注视之下不敢反驳,她只得把一肚子话咽下,应了声:“是。”   “您是我最倚重的掌事妈妈,在下面人的眼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还望您能担待我。”   “奴婢一定奉夫人命行事。”岑妈妈侍奉原主多年,身为简府的家生子,自是忠心不二。   “劳您明日把府中的四处门房叫来前院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前期是位刻板守礼的封建士大夫,信奉各司其职,恪守法度,没得感情。   后期人设逐渐垮塌,别别扭扭,可怜巴巴,无所不用地求和好。   就这样啦,啾咪啾咪~ 第5章 小蝴蝶斗篷   巳时未到,正厅前的院子里三三两两的站着各处的门房,纷纷与相好的同行私语起来,一时之间好像围绕着嗡嗡振翅的苍蝇堆。   忽而自东院来了两个粗使婆子,抬了一驾厚重的描金漆木屏风,正正好摆在堂前,遮住了正厅的里貌。   而后又是奉坐垫,燃炭盆,捧香茗的丫头鱼贯而入,安排停当,堂后传来一阵佩环叮咚之声,想来是侯夫人落座了。   院里叽叽喳喳的声响没了下去,机灵的粗笨的,俱都前前后后的跪下向主子请安。   看二门的顾婆子站得靠前,忍不住偷眼去打量,屏风的绢纱后,隐隐看得一个轮廓,描摹出夫人簪了垂珠步摇的云鬓,与捧了粉彩瓷杯的芊芊妙手,姿态娴雅,观之忘俗。   顾婆子像是魇住了一般,暗恼屏风之上的四季海棠,恰恰挡住了夫人大半张脸。   待众人起身,屏风的一角踏出了一个管事娘子,正是夫人身边最为得力的岑妈妈,点了他们上前来。   顾婆子提着衣摆随着诸人上了阶,听得夫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门房之责,在于看控出入。即今日起,府中众人出入皆需需到岑妈妈处报备,领了对牌的,方可给他开门。   饮酒耍牌,玩忽职守的,若漏放了人出去,杖四十,家中姑娘小子在府中当差的,一并发送回家。自有无这些子恶习的人来替你们。”   这罚的也忒重,顾婆子顿觉不满,满腹的牢骚还没在肚里滚过一遍,又听见夫人接着开口:“满一年未出纰漏的,赏一吊钱,三年不出岔子的,领家中子侄来府中当差。”   她心头的喜意顿时几乎抑制不住,且不说门房没什么油水,正稀罕那一吊钱,就她家里头的儿子,可是做梦都想带进府中当差。   她抢在第一个接了对牌,在堂前给夫人行礼:“奴婢必定好好当差,绝不出岔子。”   余下的诸人暗骂顾婆子手快,当下争相领了对牌,一时之间表忠心之声连连。   简祯抿了口茶,一府之内,不过出入、膳食、采买、账房最为要紧,拿捏地住此处,便可安枕不少。   而林姨娘在府中素来本分不起眼,那人要除她想必不单是为了要她死。而林姨娘出事前两日,每每心神不定,想来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她不着急,先拿住门房,徐徐图之,等那人跳出来便是。   简祯回房用罢了午膳,领了糯叽叽的小团子前来逗弄。再次享受被软萌人类幼崽包围的她,照旧乐不思蜀。   幸而原身与挂名丈夫的夫妻情分也走到尽头了,她也不必再做纠缠,当搭伙的同事便是。早早止损,开号养儿才是正业。   简祯朝着端坐在下方的儿子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这小子最爱强充大人模样,自恃年长了两岁,便不肯跟底下的妹妹们一道玩儿了。   “忱哥儿平日里爱玩儿什么?”   “读书、识字。”小男孩背着手,朗朗地答。   寒窗苦读十二年,咬牙切齿做五三的简祯一阵好笑,这孩子竟迫不及待地要上学。“那母亲过些日子便给你寻个先生可好?”   卫忱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点头。从前是爹爹教他写字,若他学的好,爹爹便会夸赞他呢。不过爹爹管着军械处,总是忙,他都记不清爹爹多少日子没来了。   “忱哥儿这般乖巧,母亲给你做个书袋子怎么样?”她太想看到正经的小团子背着小黄鸭书袋去读书了。   “娘,你送哥哥的东西宁儿也要。”卫宁性子活泼,说话脆生生的。   “宁儿,你那小身板可背不动书袋,我都能你装在书袋里提出门了。”简祯比了比女儿的身高,顺势揉了一把还没她一半儿高的小脑袋,“母亲还是给你做件小斗篷穿吧。”   “那宁儿要多绣几只小蝴蝶,冬天都没有蝴蝶看了。”   “好,都依你。”简祯扒拉了一下原身的记忆,做这些简单的物件各家小姐都是自小学的。但原身心思不知放在何处,连她亲生的忱哥儿宁姐儿没做过,更不用说两位庶出的小姐了。   “宛姐儿宜姐儿想要什么样子的?”她不想忽视这两个小姑娘。   卫宛顶着张四岁的小嫩脸,面无表情地陪着小妹妹卫宜打络子玩。   拿着个红配绿的七巧结玩得正起劲的卫宜大方的塞给了姐姐一个一模一样的。   卫宛:······   在齐王府兴风作浪近十年的皇后娘娘,觉得自己就不该来嫡母的屋子。怎奈她人小,被奶妈子抱着,蹬了两次小腿无果,就放弃了反抗,默默的在嫡母的罪行之上记上一笔:   强制皇后陪玩。   突然听到嫡母叫她的名字,她还以为自个记仇太过努力,出现了幻觉,抬头发觉是嫡母要为她亲手制衣,更加迷惑。   卫宛:别这样恶毒嫡母,我很凶的,也不喜欢带小蝴蝶的衣服······   “你们两个不说话,母亲就做三件粉底小蝴蝶斗篷了呀。”难度系数下降,简祯很是开心。默默畅想一下三个小女娃,披着一模一样的白毛毛斗篷,她终于心满意足了。   很凶的小皇后:她真的有很多问号,真的······   被嫡母放回了房的卫宛坐在小锦凳上皱眉。   她自问自己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前世齐王妃为打压她不择手段,她偏要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妇失去一切。嫡母苛待她二十余年,一顶小轿把她抬到齐王府为妾,摧毁了她誓不为妾的最后尊严,怎么能轻谈释怀?   她握紧了拳,钻到锦被,久久没有成眠。   日子进了冬月,天气渐渐寒了,卫宛受足了前世宫寒不能生育的苦楚,便日日窝在屋子里,不愿出门。   今日偏听得屋前,传来通禀之声,正是嫡母那日放在她院子里的忍冬:“小姐,夫人差了位小丫头,来陪您一道儿玩。”   卫宛皱眉,前世她直到她出嫁,嫡母也没想着给她添人侍奉,反倒有意无意的助长奶妈子吴氏怠慢她,如今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忍冬领了位身量尚小的青衣丫头进来磕头,卫宛懒懒一瞧,腾得站了起来。   来的竟是绯烟。   此时的绯烟不过七八岁大,小脸圆润,稚气未脱,一双杏眼透出天真烂漫的光彩来。与前世,她在院子里遇到的,那个捂着脸痛哭的干瘦丫头判若两人。   绯烟命苦,十岁上便没了亲娘,后娘见她爹也不管,狠命的欺负她。长至十五六岁,身子如同芦柴棒一般,压根就没吃过饱饭。   那日奶妈子吴氏又偷懒不见了人影,她只得一人到前院的浣衣房送衣裳,走到二门的竹林,听到幽篁里传来哭声。   正是衣衫单薄,两眼肿的像桃儿一般的绯烟。   她后娘在厨房做事,昧下了府里的一匣子燕窝。岑妈妈来查,后娘竟诬告是绯烟偷的。绯烟被狠打了四十板子,革了差事,正在哭自个无处可去。   卫宛身边无人伺候,索性瞒着嫡母收留了她,拿自己的私房悄悄地贴补绯烟。   可绯烟不要,两人同病相怜,同吃同住,在平宁侯府里相依为命。她被抬到齐王府为妾时,绯烟求了岑妈妈,哭着跟了过来。   她本以为绯烟会一直陪着自己的,谁料她入了齐王的眼后,绯烟被王妃叫走伺候,没几天就在后院枯井里,被捞出了尸体。   卫宛闭了闭眼,眨掉眼中的泪意,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小绯烟,再次感谢上天让她重来一次。   “夫人说几位小姐只有奶嬷嬷们带着,太不成样子,所以挑了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来陪着小姐玩儿。还道大姐儿您性子安静,这绯烟活泼,也能逗着您多乐乐。”忍冬推了绯烟上前,“快问大姐儿好。”   “请大姑娘安。”绯烟的声音甜甜的,是小姑娘有着母亲疼爱时的娇软。   “快起来。”卫宛向前两步,挽住了绯烟的手。   忍冬看着两个小姑娘很是亲热,笑道:“大姐儿喜欢绯烟,夫人知道了定是高兴,奴婢这便去回禀夫人。”   *   简祯正在松鹤院里努力刷着婆婆的好感度:“娘,媳妇给家里头几个小的做了些简单的针线活。您若不嫌弃,我给您做个昭君套子如何?”   徐氏盯着儿媳:“小的有了,老的有了,何妨给你夫君做上一件?”   简祯:……   “夫君的物件仆役们备得很是齐全,并不缺什么的。”简祯左顾而言他。   她是真的尴尬,那晚的浴室一抱,这几日她再也不敢打着瞌睡洗浴,真真切切的盼着卫枢再多忙些时候。以便他忘了此事,好与他再相敬如宾的处着。   徐氏打定主意,不依不挠:“仆役是仆役,夫妻是夫妻。你忘了答应的,再不同枢儿置气?”   老太太记性极好,一句话把简祯问的没了话说。这保证,可是她亲自下的……   “娘……”这是还想再挣扎一下。   “就绣个香囊吧,石青刻丝的,枢儿会喜欢。”徐氏拍了板,带着些得意的笑。   简祯终于明白这是老太太的故意撮合,她羞得脸色发红,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卫宛默中带泪:恶毒嫡母不许再捏本宫的脸啦!!! 第6章 山雨之欲来   得意院里,简祯开了箱子,选出了匹烟纹粉缎和姜黄葛布,正待关箱,凉夏这个小丫头眼疾手快地扶住箱笼,提醒主子:“夫人忘了侯爷的石青缎子了。”   “坏丫头,忘了谁最疼你?”简祯的鸵鸟心态被打破,恼羞成怒。   侍婢凉夏装傻,朝主子讨好的笑,她也是希望主子跟侯爷和好。   简祯无法,只好在凉夏的眼皮子底下,取了匹石青缎子,到明快的东侧间去缝制。   花样子是精于女红的捻春提供的,她为主子劈了线,上了绷,及其周到。   简祯束了宽袖,信心满满的坐下。   一个时辰之后,简祯:······   脑子:我会了!   手:不,你不会。   捻春手上振翅欲飞的蝴蝶,在她手里逆向发育,简直像一条软趴趴的毛毛虫。   没脸见人系列。   几个丫头忍着笑,上来替主子拆了黑历史,从针法到配色,给她来了个速成补习。   主仆几人埋头了几日,终于出了成品。   那三件狐狸毛滚边的斗篷尤其好看,简祯突发奇想罩了层梅花娇纱,粉嫩可爱之余又多了丝飘逸。   小黄鸭书袋与秋香色的昭君套也是颇为精致,至于卫枢的石青香囊,简祯缝的中规中矩,专心致志地想透露出与他相敬如宾的意思来。   老夫人徐氏很是满意,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昭君套,又当即遣人把香囊给卫枢送进了兵部军械处。   简祯:······   卫枢不同于平宁侯府的前几代嗣主,是朝中罕有的实干派,一年时不时便住在兵部衙门,亲自对军中器械把关。这样兢兢业业的实干家,想必也不会在意一个普普通通的香囊?   简祯安慰自己,原身的恶劣事迹,哪有那么容易去洗白?   可卫枢还真挺喜欢。   送香囊的侍从候在一旁,看着侯爷开了匣子,表情由疑惑转到愉悦,甚至还勾唇笑了一下?   “真是夫人亲手所做?”   “是的,夫人给老夫人,大少爷,连并三位小姐都做了东西,这香囊是特意给爷做的。”侍从答得恭敬,牢记老夫人的叮嘱,不失时机地夸了夫人一把。   卫枢把玩着元宝状的香囊,又问:“家里头可好?”   “夫人亲送灵柩,安葬了林姨娘,林家的兄嫂也没在上门来闹。前些日子又整顿了门房,排查了账册,是打定主意要把林姨娘的事,查的清楚明白的。”   侍从也是觉得夫人最近大有不同。   “噢?”   卫枢将信将疑,一根白绫,把她的脑子吊明白了不成?   忽然想起那日,在浴房昏暗的灯火之下,安然睡去的脸,他心念微微一动,摩挲着荷包上精细的刻丝,打发了侍从回去:“回去谢过夫人,我过两日回府一趟。”   侍从应了是,轻快地退下,余光瞥见侯爷极珍视的取了香囊,挂在了腰间。   他喜滋滋的回去禀告了老夫人,谁能想到,老夫人派给他的红娘活计,竟如此顺利呢?   徐氏大方地给了赏,顿觉往日里行事不成样子的儿媳也是值得一教,她也不必再日日心烦府里的鸡飞狗跳了。   老太太满意地起身,虔诚地给菩萨上了柱香。   *   得意院里,还不知便宜丈夫要回来的简祯叫来了四个小团子,献宝似的拿出礼物。   忱哥儿被她捂了眼睛,悄悄地套上了小黄鸭书袋。小萝卜丁睁眼一看,忍不住小老头似的皱眉:“母亲,这不是读书人的装扮。”   简祯揉了他柔软的发顶:“好忱哥儿,背给母亲看嘛,先生来了,母亲再给你缝一个松柏长青。”   谁让她最爱看小教导主任似的儿子流露出的反差萌,简祯颇为恶趣味地心道。   卫忱低着头抠了抠手指,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小脑袋。   简祯高兴地在儿子的小嫩脸上“啵唧”亲了一口:“忱哥儿最乖了,忱哥儿是母亲的心肝宝贝儿甜蜜饯。”   小男孩的脸悄悄地红了,母亲从前很少陪着他,也没给他做过什么东西,更不用说这样亲他。   他抱着自个儿的小黄鸭书包,小心脏突突地跳,小手轻轻摸了摸书袋,觉得这只傻笑的鸭子还不错?   宁姐儿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腿撒娇:“娘亲,宁儿的小蝴蝶斗篷呢?”   简祯捏了捏她的小鼻头,把三个女儿依次拉来身边,抖开白毛毛斗篷,从大到小依次给她们系好,还特地挽上了蝴蝶结。   卫宁兴奋的转了一圈,扑上来蹭她的脸,说话都甜丝丝的:“谢谢娘亲。”   简祯拍了拍怀里的小身子,拉了另两个小姑娘,笑吟吟地问:“快看看,母亲做的可还合适?”   最是怕羞的宜姐儿摸着毛绒绒的小斗篷,也是红着脸点了点头声音细细的:“多谢母亲。”   只独一个卫宛,深觉自己是午觉睡过了,偷偷捏了一把自己的小胳膊,隐隐的疼让人更加迷惑。   她偷眼打量着嫡母,眼确是那双眼,脸又是那张脸,只是,总让人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她甚至,一时下不去手去对付这个恨了二十余年的嫡母。   不,不要心慈手软,简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在她手底下长大,前世受够了教训,早便该清楚了。   卫宛暗暗告诫自己。   人苦的久了,即使被给了一颗糖,也是不敢接的,总生怕糖后面,还藏着一通板子。   *   绯烟捧了斗篷随主子回房。夫人选了她来侍奉大姐儿,每月能领一吊钱,足以补贴家用,小姐性子也好,待她十分亲热。前日还允她回家,去看望母亲。   她爹是个整日烂醉的酒鬼,娘一个人支撑着家,这些年身体便不大好。在她的再三要求下,才难舍地送了她来服侍小姐。幸而夫人知道了她家中的情况,挑中了她。   前日归家,她娘一见面就要落泪,幸而看见绯烟脸色红润,神情活泼,又拉着自己说了一通夫人小姐如何的和气,这才放了心。   病中的妇人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口里直念:老天保佑,夫人慈悲,精神好了不少。   绯烟暗下决心,必要侍奉好小姐,决不让夫人失望。   此时捧着夫人亲手制的斗篷,更是小脸严肃地问小姐:“大姐儿,这斗篷绯烟要收在何处?”   卫宛迈着的小短腿一顿,随即道:“压在箱子底下。”   “哦,那明日小姐要披时,奴婢再给你寻出来。”   “说了压在箱子底下,我不想再看到。”卫宛莫名的烦躁。   “小姐,您怎么了?”绯烟有些怯怯的,生怕小姐生气。   卫宛见她吓到了,有些愧疚:“好烟儿,我不是冲你。嫡母她,她不是个好人,你切莫被骗了。”   绯烟睁大了眼,小姐在说什么呀?   卫宛知道她不明白,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打重生回来的那日,她睁开双眼,一切好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   *   风雨阴冷的一日,看二门的顾婆子悄悄来了得意院求见主母。   岑妈妈问她何事这人竟也不说,只道要见夫人。   这婆子,也不看看自个儿什么身份,夫人岂是她想见便见?   岑妈妈皱着眉头,正待开口拒绝,却听到院子里主子的声音。   “叫她进来,细细报我所来何事。”简祯穿了件云雁细锦衣,云鬓之上简单地簪了两支珍珠钗,正待去西院看望早产的二哥儿。   顾婆子看着夫人踩着莲步施施然而来,衣袂飘摇,眉目温和,唇角含笑,真真的恍若神仙妃子。   她急忙跪下请安,却被一双白净匀称的柔荑扶住,听见夫人开口:“我记得你,那日在堂前见过,看二门的顾妈妈是不是?”   顾婆子更是恭敬,她也没能想到,夫人竟会记住她的名字。她站起身来,也不再搪塞,当即开口:“奴婢实在是有要事禀告夫人。”   “堂内说话吧。”简祯没有故意为难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的意思。   小丫头上来奉了茶,简祯本要给顾婆子添一张凳子,不料她连道不敢,神色有些惶惶。   简祯心下一突,隐隐觉得此事怕是同死去了林姨娘有关,果然听得顾婆子道:   “自夫人下令没有您允的对牌不许出府,奴婢便在二门严防死守,每日睁大了眼,绝不放过一个。”   “你做的很好。”简祯赞道。   “不敢当夫人的夸奖,奴婢不过尽了分内之事。这原没有什么好说的,可奴婢竟发现一件怪事。”   顾婆子停顿了一下:“自打夫人下了令,每日进进出出的人少了许多。有那些个不知情的想要出府,奴婢解释一二,他们便自去求了对牌,还回来找奴婢开门放行。   偏偏薛姨娘与她的侍婢妙青,那一次想要出府,奴婢给拦了,要她们去寻夫人,可他们至今也没回来,再说要出门。”   简祯明白顾婆子的意思,她下了令,要出门的,必须来得意院领对牌。   真有正当理由要出府的,自是不怵,被顾婆子告知,自会领了对牌再寻她开门。只有那心有鬼胎的,才会去而不返,不敢来得意院。   林姨娘本分,薛姨娘身子骨病弱。卫枢一心扑在公务上,两个人姨娘之间,也是争无可争。   可林姨娘偏偏一夕暴毙,这其中,暗结了什么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绯烟困惑:小姐,你怎么了?   更小的卫宛默:……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因为我不是一只小宝宝。 第7章 修罗场预警   “顾妈妈,我明白你的意思。”简祯垂了垂眼帘,轻轻吹了下茶盏里的浮沫。   薛姨娘要出府,着实令她惊讶。   本以为,此事最坏不过是后宅侍妾们的争斗,现在看来,还有府外人的干涉。   什么人,竟把黑手伸到了平宁侯府的深宅大院?   但她倒也不惧,既然发现了薛姨娘冒头,顺着这条线向上查,逮住主谋,以绝后患才是。   拿定了主意,她朝丫头忍冬示意,赏了顾婆子一个足足五两银的红封,看着顾婆子一脸喜意地接了,蹙着眉一叹:   “你是极好的,要是府中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也能如你一般尽心得力,我不知有多快慰。”   “夫人体恤奴婢们,奴婢们常叹自个儿运道好,碰上了您这样的好主子,没有敢不尽心的。”顾婆子得了赏,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尽说好话。   简祯心下冷冷一笑,这个婆子倒是精明,绝口不提主动应下追查薛姨娘主仆二人的差事,这是等她这个夫人开口,好向她讨要赏钱呢。   “近几日我安排可靠的几人偷出二门,你只需做出一副易被收买的模样,放他们过去便是。”她会让薛姨娘“不小心”打探到消息,成功出府的。   顾婆子本想着夫人冲动,最是不待见姨娘,定会倚重她去查探薛姨娘的怪异举止,谁知夫人这一招引蛇出洞做的极其漂亮。   她一个老奴,自是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只得放下了拿乔卖弄的心思,恭恭敬敬地俯身道:“老婆子一定尽心。”   *   简祯安排的人动作很是迅速,一两日的时间,便把顾婆子把门松的消息,递到了薛姨娘的丫头妙青的耳中。   薛姨娘听得了妙青的禀报,当即命了她去给顾婆子塞银子。   薛氏不同于林姨娘那一股我见犹怜的风韵,她的五官量感大,本偏向明丽,但因着常年卧病,皮肉撑不起骨架,显出突兀的感觉来。   此刻她人斜倚在小轩窗前,眼泪扑簌簌地掉。   得知夫人封了府,她便再没出去过。   时而那人的轻言软语撩的她抓心挠肝,时而是林姨娘难产那日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每时每刻在她的脑子里交织,让她整个人都近乎发狂。   薛姨娘抹了一把泪,她想再见那人一面,求他能抱抱她,安慰她时时刻刻被折磨的神经。   她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   妙青不出意外的带来了好消息,明日辰时初,顾婆子会晚些去当值,松松手,放她们出去。   薛姨娘高兴地喘不上气,捂着胸口感受着心脏不正常地跳动声,扯出一个笑,宋郎,我就是死,也要同你死在一处。   *   冬月里,辰时的天灰蒙蒙的。   薛姨娘与妙青俱都换了不打眼的丫头服饰,见二门处果无人,两人对视了一眼,脚步匆匆的朝府外走去,进了鸡爪胡同里的一座毫不打眼的小院落。   底下人快马来报时,简祯装扮妥帖,正打算带上可靠的家仆去抓现行,突然看见便宜丈夫身边的长随捧砚,笑着迎过来。   简祯暗道不好,下人报了薛姨娘进了鸡爪胡同的民宅,她多少猜到了真相,正打算秘密去抓,谁知泡在兵部衙门一个多月的便宜丈夫,今日竟回来了。   这该死的修罗场。   她就差当场掩面而泣了。   便宜丈夫身姿颀长,形貌昳丽,远远地走过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到了近前,简祯再次惊叹这张把原主迷得七荤八素的脸。   剑眉顺着流畅的眉骨斜飞入鬓,硬朗的下颌线利落地勾勒了下巴,配上高挺的鼻梁与微抿的薄唇,本就是极出色的。   偏偏最妙的是,如鹅羽的长睫,把一双墨色的眸子安放地恰到好处。   此刻专注的盯着简祯,好似轻易间便将她心带的怦怦跳。   呸呸呸,简祯接连再心中鄙视自己,这人刚被绿了,你还馋人家的身子,不羞愧吗?   她强迫自个儿清醒一点,打算对这个很可能被绿的便宜丈夫报以春天般的温暖。   当下扯开了笑,热情欢迎:“侯爷回府可真是太好了。”   卫枢看了一眼打扮妥当,如一株紫丁香一般站在院中的妻子,开口道:“不过例常回府,不必多迎。”   简祯:······   我觉得你可能误解了什么,我是去捉奸的懂不?   “妾是在府外有些事情,侯爷回府想必疲倦,自去休息吧。”   卫枢风光迤逦的背影一顿,看上去竟泄气不少。   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竟是白高兴一场,半是赌气道:“你办事素来不利落,我陪着你去才放心。”   简祯:······   相信我,你真的不会想去的。   “我回府的车马尚在,很是方便,这便去吧。”卫枢看她神色之间颇为纠结,似有防他之意,颇为不虞,当下拍板,拉着简祯上了马车。   简祯小心翼翼地瞅着一派气定神闲之色的便宜丈夫,扯了扯他石青色的袍角:“侯爷,不管发生什么事,请一定要坚强。”   卫枢皱眉:“你又惹了什么祸事?”   “我只是事情的揭露者,不是事情的参与者。”简祯扶额,修罗场即将展开,她真怕他一时接受不住,缺上两颗速效救心丸。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了鸡爪胡同的一处宅子里,长随搬了脚凳,二人一前一后的下了车。   卫枢身高腿长,走得极快,率先到了院前,看着紧锁的大门皱眉,她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简祯忙把冲在最前的憨憨丈夫拉回来,小手一挥,一众仆役一同去撞门。   木门年久失修,三两下便被撞的松动起来。   砰砰的撞门声中,夹杂着门内丫头慌张的尖叫。   卫枢凝神一听,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正是薛姨娘院里头的丫头妙青的声音,丫头守着门,姨娘来这处偏僻的民宅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木门没支撑个三五分钟便轰然倒地,简祯示意众人在外恭候,自个带着岑妈妈与两个精壮护院,随卫枢进去了。   小院不过一间厅堂,左右通着厢房。简祯拉着卫枢,在院里等着,生怕他冒冒然进去,被什么香艳的场面气得如同那扇破门一般倒地不起。   小院没得后门,不一会儿,薛姨娘衣袍散乱,慌乱的从左厢房中跑了出来,恰恰与两人撞了个对着。   简祯抬手示意身后的两个护院进去,当即在左厢房拿住了奸夫,绑了跪在堂前。   简祯随着便宜丈夫坐在厅内,偷偷打量他一眼。   卫枢眸光幽微,把玩着自个的玉扳指,脸上竟也看不出怒色。   让简祯不由得佩服他,这一男一女还在堂上跪着,他竟身处修罗场面不改色。   “咳,”简祯无法,这样坐下去她真的尴尬,只得率先开口:“混账东西,还不老实交代。”   薛姨娘抖得像是鹌鹑,伏在地上不说话。   倒是那个男子,油头粉面,是有那么一两分的俊朗,但跟卫枢这个人间绝色比起来差远了,她真的很好奇,薛姨娘喜欢他什么?   被五花大绑的宋清扬不住地向坐在堂上的两人磕头。   “小人叫宋清扬,是薛姨娘青梅竹马的表哥。薛姨娘进了平宁伯府为妾,我们本来是断了联系的,谁能想到,”他看了一眼留着泪盈盈望向他的薛姨娘,快速的偏过头去,   “薛氏刻意勾引于我!”   “我念在青梅竹马的情份,才做错了事儿,求侯爷与夫人饶恕。”   薛姨娘本来满怀情意的眼神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一眨眼就为自保把她卖了的男人,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简祯偷眼看了沉默的卫枢一眼,她好像记得,这人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杜小姐。   谁料一直沉默不语的卫枢突然抬头,直直地盯着她偷瞄的目光。   简祯快速的瞥过头去,哼,瞪她做甚,又不是没劝你不要来。   “薛氏,你来老实交代。”简祯不想听信一面之词。   她不相信是薛姨娘先挑的头,在这个女人的贞洁看的比命重的时代,若是抓住了薛姨娘这样的事,女子必然是活不下去的。   要么丈夫被活活打死,要么一根白绫自裁,要么被父兄沉塘。   而男子,却通常不过是挨一顿打,所做的丑事,渐渐便在众人的笑谈中散了。   时代已经足够不公,她不可以剥夺薛姨娘说话的权力。   没想到,本是激烈挣扎的薛姨娘好像突然散尽了力气,一通猛咳,气息奄奄:   “侯爷与夫人打死奴婢吧,或是沉塘,什么都好。贱妾愿以死赎罪,只求侯爷相信,宜姐儿清清白白,是您的孩子。”   简祯怒其不争:“这种时候,你还要包庇宋清扬这个狗东西?”   薛姨娘又是痴痴地望着跪在她身侧的宋清扬:“宋郎,我一颗心,都为你捧了去。你负我,我却负不了你,如今只余这一条贱命,为你去了吧。”   啪!   简祯气急地摔了茶盏,恨不得站起来晃晃薛姨娘的脑子,里面装的都是水吗?   宋清扬这个人渣把她一个人推出来,她竟还在这里自我感动?   一直不语的卫枢拦了激动的妻子,声音沉沉的:“把这二人压回府中,薛氏禁闭,宋清扬用刑。”   简祯惊讶地看着护院动作利落的把两人压了下去,鉴于卫枢的声音似乎暗藏着汹涌的怒火,生怕他把自个给气出个病来。   她拿了把绢扇讨好地给卫枢扇风,想借此刷一波为负数的好感度:“侯爷,其实,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卫枢:······   作者有话要说:  简祯:没事儿没事儿,你还有我。   卫枢:哼~ 第8章 哼哼怪出没   “哼。”卫枢脸色彻底黑掉了,转身便走,留给简祯一个翩飞的衣角。   简祯忙扔了绢扇,提着裙摆去追他。这人真是,生了张君子如玉的脸,脾气却大。   卫枢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身形缓了缓,等着她追上前来。   简祯衣袂带起的微风撩起了他的发丝,挠在他的脸上,好似连心间也痒痒的。   工作狂卫大人垂在袖下的手握了握拳,克制住自己不去看她的脸。   自那日后半夜回府,趁她安睡时那一抱的悸动,时时倔强的脱离他的控制,跑出来在他的脑海里游荡,触感清晰。   他身为平宁侯府的独子,自小便背上了振兴百年祖业的期待,也确确实实秉持恭谨端方的君子之道,兢兢业业的扑在公事之上。   只这一个妻子,着实令他忧心,岳丈把她养的太过娇纵,一遇到事情便易冲动,主次不分的昏聩起来。   他在前朝同一众官场老狐狸周旋,着实疲累于家宅不宁的忧患。两人的关系不是剑拔弩张就是相看两厌,一个月前他甚至还为着林姨娘之事,险些予了她一张和离书。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似乎是那晚,因着她早早处理了林姨娘之事,把府中一片狼藉利落的整顿了,给了后半夜才匆匆赶回的他一片安谧。   又似乎是那天,随侍送来了一个刻丝石青香囊,听得他报,妻子着手重治府中门房,精心教养着孩子,亲手制了香囊赠他。   还是今日,他见了她如花笑靥,便不由得回避了目光,却又刻意的放慢了脚步,等着她跟上来呢?   卫枢绷着脸,一语不发地进了马车。   简祯生怕自己那一句带着调侃的劝慰,在卫枢刚刚被刺激得不轻的心上造成二次伤害,使得他气急了一纸休书把她轰出平宁侯府。   虽说她不贪恋卫枢的美色,但她不想离开奶声奶气的小团子呀。   当下陪着小心道:“侯爷,薛氏之事想必也不是那么简单,她一个处于深宅之中的夫人,哪里就那么轻易的碰上了宋清扬。我想着,她恐怕是中了有心人的圈套。”   所以不是侯爷你不好看了,也不是平宁侯府的饭不香了,千万不要因着此事,对自己的美貌产生怀疑哈。   “我心中有数。”卫枢闭了眼,不看她。   简祯瞧着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冷淡的影子,再次体会到了原主每日可劲的折腾也是情有可原。   啧,心怀白月光的丈夫什么的,最讨厌了。   幸而她不过拿他当一起同富贵的合伙人,也不介意卫枢冷淡,谁让被绿的是他呢,就当同情受害人了。   简祯从善如流的放弃了搭话,捧着杯子老神在在的喝起茶来。   保温杯里泡枸杞,养生当要早做起。   卫枢听她没了声音,一瞧这人竟在自得其乐的品茗,他一时说不上哪里不舒服,看着简祯那张似乎根本没再想跟他说话的脸,冷冷一声:“哼。”   简祯自在的手一顿。   喝个热水都要哼,这日子没法过了,男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两个人沉默地自鸡爪胡同坐到了平宁侯府,再沉默的坐上了正厅。   直到随侍压了人上来,这才重新开口。   简祯没了好心情,只得公事公办地问话:“薛氏,宋清扬道是你勾了他,我给你机会,要你细细道来。”   薛姨娘鬓发散乱,神色怔怔的,闻言也不答话,显出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来。   倒是一侧的同样狼狈不堪的宋清扬急不可耐道:“夫人,我全都交代,小人在京城经营着一家绸缎庄,是薛姨娘找上门去,要与我再续前缘。   对了,她还说,要在主母处关照小人的生意,趁着小人来为侯府送绸缎时,悄悄地把小人叫到屋子里。   求夫人明鉴,真的不管小人的事呀。”   他跪在地上,极力为着自己辩护,涕泪齐下。   简祯气得又想拿茶杯砸他,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薛姨娘勾搭他,也不看他也配。   她扭过脸,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卫枢挥了挥手,示意把宋清扬拖下去,对他的辩解毫无波澜,依旧沉沉道:“本侯要听的,不是这些。可你耽搁了本侯的时间,也失去了免受皮肉之苦的机会。”   一身煞气的佩刀护卫粗暴地拿布巾塞住了宋清扬的嘴,架着他的胳膊把人拖了出去。   简祯睁大眼睛看着宋清扬绝望地蹬着腿,像是死鱼一样被拖了出去,忍不住拿帕子掩着嘴。   她着实没有见过,这种根本不听废话,把人拖下去就打的铁血之策。   但不得不说,真的很解气。   没了宋清扬那个恶心巴拉的玩意儿,她终于可以好好问薛姨娘话:“你一颗真心,分明是错付了。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可根本不管你的死活,何苦再为他袒护呢?”   “夫人,妾已知自己罪无可恕,也不愿再活着了,只求您,好好待宜姐儿。您大慈大悲,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敢忘您的大恩。”薛姨娘伏在地上,哀哀地哭。   “本夫人恶毒,素来苛待庶生的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问你,你不答,我很是不快。你让我这般难受,还想要我捏着鼻子替你养孩子?”   她是喜欢宜姐儿,也打算精心待她,但实在看不惯薛姨娘这一副被猪油蒙心的样子,只得拿宜姐儿诱她清醒。   卫枢实在是不能不为她这句话侧目,谁家的大妇,磋磨庶子庶女不是在暗地里?也就她,坏的如此明明白白。   他又是一阵头痛,所谓觉得妻子长大稳重了,不过是他的错觉吧?   薛姨娘呆住了,着实没想到,夫人在侯爷面前,也是一个口头的允诺也不给她。   她膝行向前,抱住简祯的腿哭求:“夫人,都是妾的错,都是妾的错。是我为着自己的私情,害死了林姨娘,您打死我吧,求您放过宜姐儿。”   简祯看着薛姨娘哭的涕泪俱下,对她的恶感消弭了不少。   做母亲的,是无论如何都顾念着孩子的。   “你把林姨娘的事交代清楚。”   “是,是,我都说。”薛姨娘抹了一把泪。   “那日,宋郎来寻来府中送布匹,借机来寻我,在我屋后,情不自禁之下……”   “谁知听见响动,竟是被林姨娘撞见了。我慌了神,生怕她告诉夫人,便去找她,她却接连避而不见。”   “我怕极了,去寻宋郎,他给了我一包药,说可以让林姨娘永远说不出此事。”   “我……”   “我回来,整日惶惶之下,竟把药下给了林姨娘。”   “谁知才一两天,林姨娘早产,我不敢看,听妙青说她血崩,根本没救回来,吓得我一直不敢出门,日日梦见林姨娘……”   “夫人,我错了,我错了……”   说着说着,她伏地大哭。   简祯一阵怒火,林氏什么也没做,就因为撞见了两人私会,就年纪轻轻早早殒命。   薛氏的脑子都被宋清扬那个狗贼糊住了吗,一点也抵不住他的撺掇。   “来人,把薛氏拖去祠堂禁闭。待问清宋清扬,一并发落。”   薛姨娘脱力地趴在地上,没有反抗,由婆子上来把她带去了祠堂。   “侯爷,您打算如何惩治这两个?”简祯也没心情再调笑丈夫,宋清扬分明不怀好意,且对府中的人事很是熟悉。   这绝对是有备而来,刻意针对平宁侯府的阴谋。   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头绪,只得请示便宜丈夫。   卫枢心中似乎已经有了计较,让人中圈套不难,但事后想不露出一丝蛛丝马迹却不容易。   官场中人虽免不了尔虞我诈,但也都默默遵循着祸不及妻儿的潜.规则。   下套之人既能寻来薛姨娘的表哥,又不惜谋害林姨娘腹中胎儿的性命,甚至恐怕还知道妻子的脾性,特地朝她泼了脏水。以一个宋清扬,轻易便搅乱了偌大的平宁侯府。   计策又一环扣一环,甚为阴毒。而布局者似乎是心智尚幼,竟一点也不顾及自家的妻儿会不会遭到他的报复。   有如此心智,又有这样资源的,也不过就那几位。   思及前些日子,在军械处,明里暗里来得一波又一波被他打发走的游说者,那个名字简直呼之欲出了。   卫枢垂着眼帘,拿杯盖拨了拨茶中的浮沫,看着青瓷茶盅里嫩芽的浮沉渐渐清晰。   既然那个人不按规矩来,把手伸到了平宁侯府的深宅内院,对着一帮无辜妇孺下手,就要做好接受他报复的准备。   他也不在意那人是被谁护着,有没有妻儿,动了他的底线,就要让那人失去最梦寐以求的东西相抵。   平宁侯府基业百年,他不能容许这份代代相继的荣光成为毫无抵抗之力的肥肉,被上位者玩弄于股掌。   简祯看着丈夫神色冷肃,眸光中隐隐有杀伐之气,对着她平静地开口:“把宋清扬在刑房走过一遭,我会让他吐出些东西来。幕后之人,也绝不能全身而退。”   “我会护着侯府,此事再也不会发生。”他顿了顿,又郑重向简祯许诺。   作者有话要说:  简祯:我老公是个哼哼怪。   卫枢:哼~   6点钟勤奋更新,向姥爷们求表扬!!!感谢在2020-05-20 10:52:05~2020-05-21 00:0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贝母不好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贝母不好吃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真相终大白   简祯被他墨色的眸子专注的一锁,心跳突然漏掉了两拍。   卫枢无疑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他少时修齐,年长治平,不愚忠于皇室,不张扬于朝堂,不囿困于儿女私情,不疏忽于母亲妻儿。   她似乎明白了,对女儿千娇万宠的简大人,会欣然同意把女儿嫁给卫枢的原因。   大抵是,士大夫之间的对名士风骨的惺惺相惜吧。   可惜原身前半生得了父母兄长的千娇万宠,又有父亲为之择了一个难得的夫婿,竟也没有过好自己的一生。   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原主没有足够的心胸与气魄,去与卫枢并肩同行,却又想得到丈夫的全部关注。期盼得不来回音,就发酵为了酸涩与不满。   简祯对于感情向来清醒,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足够幸运,能遇到灵魂完美契合的伴侣。   尤其是对于卫枢这样,居于庙堂之高,承载百年基业的实干家,注定要走上一条坎坷的入世之路。   他从始至终,需要的都是一个与他相互扶持,风雨同舟的携手人,而不是被金屋藏娇的美娇娘。   原身走错了路,错付了痴心。   简祯低叹,有些怏怏地回答他:“我自是相信侯爷,唯您马首是瞻。”   *   地牢里的空气粘稠阴湿,飘散着血腥气。   把着刀立在堂前的,是卫枢常带的护卫杜弑,来自西北边军的煞神。   他一脸凶戾地拿刀背挑了挑宋清扬的脸,感受着他脸上肌肉的颤抖。   宋清扬浑身血迹斑斑,被困在腐臭的刑架之上,早没了当初聒噪的力气。   “你倒是硬气,到了如今的境地还是不说。”杜弑盯着他的眼冷冷一笑,目露凶光,正待拿出看家本领让宋清扬挨上一遭,突然听见卫枢下阶的脚步声。   卫枢的步子照旧是稳,但神情并不似白日那般内敛。沉沉的眸子里暗自汹涌着激流,激得被绑在刑架上的宋清扬一颤。   他并不喜欢血腥,也不爱严刑拷打,宋清扬走过刑房一遭,肯老老实实听他问话就好。   杜弑拿了一张四脚高背凳子让主子坐下,他是习武之人,也不拘小节,一碗清茶都忘了奉,双目炯炯地看着主子审人,满心满眼地想学上两招,自己也不用每次都弄得那么费劲。   卫枢坐得极是端方,甚至还伸手抻了抻袍角,好似在高堂之上与人论道清谈,而不是处于这阴湿的地牢之中,即将压垮眼前人的防御。   他的声音不急不徐,语气温和,不动声色地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来。   “阁下湖州人士,远行多年,可思念家中老母与幼子?”   宋清扬猝然睁大了眼。   母亲他们远在千里,卫枢如何知道的?   “本侯没有日行千里的本事,不过是听闻杨大人家请了户湖州人士做客。”   杨令仪正是太子门下的一颗卒子,谁能想到太子不过十三岁,就要把手伸到平宁侯府的内宅中来了呢?   太傅们每日讲经受文,半点也没教会他圣贤道理,竟琢磨出了这样阴毒的手段。   “大人,卫大人,他们可好?我母亲与妻儿可有事?”宋清扬急红了眼。   他本在湖州做绸缎生意,与妻儿老小也算安居乐业。谁知几代积攒的基业不知为何转瞬即倾,竟有京中人士找上门来,要他做祸害表妹的事情。   他也纠结,但妻儿老小总要吃饭,又不敢得罪那背后之人,只得照着他们的安排上了京。   他都这样认命的受他们摆布了,他们竟还做出绑了他家人的阴毒事情来?   “你与虎谋皮,他们自然是落不了什么好下场。何苦火中取栗?”   宋清扬痛苦地握紧了拳头:“我自知染指别家内眷罪无可恕,愿以死谢罪,把事情和盘托出,求大人搭救我的妻儿。”   “你知道,本侯要听什么。”   “是,是。”宋清扬忙不迭地答应。   “我上京以来,在宝华绸缎铺栖身,那人每一月来一次,第一次便是要我想办法搭上表妹。”   “因着幼时的情分,薛姨娘便常出府与我相会,一来二往之下……”   “随后不知那人用了什么计策,我竟成了侯府采买布帛的店家。薛姨娘她……待我极好,是我对不住她。因着那人派下的差事,故意令林姨娘看到我二人私会。”   “薛姨娘害怕,我又照着那人的吩咐,拿藏红花给了她。林姨娘……便去了,侯府里也闹得不可开交。”   “惊了她的那只野猫也是你们搞出的?”   “是,妙青也是他们的人。”宋清扬知无不言。   卫枢按了按额角,把升上来的怒意压下去,他实在没想到,府中竟被人埋了如此多的钉子。   “你们算准了,把一切都推在夫人身上?”他握紧了椅子上的扶手,指节发白,偏偏,他还真的没有相信妻子。   “简大人身居大理寺卿多年,他们意有所指,怕是在此。”侍立在一侧的杜弑,声音带上了杀意。   卫枢闭目,再睁眼已是一片冷肃,犹如寒霜:“太子心大了。因我把着军械处,岳丈又掌着邢狱,拉拢不成,便想杀鸡儆猴。”   “太子这般阴毒,若是即位,怕又是一个顺昌逆亡的夏桀。”杜弑的话透着些阴森。   卫枢一笑,又恢复了平日的风光霁月:“他不会有这个机会。”动了不该动的,就要付出代价。   *   燕京的天气愈发的寒了,简祯正在抱着手炉昏昏欲睡,见卫枢掀了帘子进来。   他解了大氅,抖掉一身的风霜,坐到简祯的对侧。   “侯爷,那宋清扬可查问出来些什么?”自昨日她回来,这件事便挂在她心头一天了。   “疑是受太子指示,意指平宁侯府与你母家简氏。”卫枢答得干脆利落,顿了顿,又郑重地道:“我中了计,竟写了和离书予你。是我过分轻率,抱歉。”   他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妻子醒来后止住了乱局,又顺藤摸瓜抓住了宋清扬,卫家与简家必定剑拔弩张。   简祯很是惊讶,卫枢竟主动向她低头?   若不是原身性子的缺陷,这个局也未必能成,单是让人轻易引诱了薛姨娘,安插了妙青,就可以看出宗妇的不称职。   只是原身也早已怀着怨而去,为这个局付出了生命。她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怪谁,只寄期望能公正地审判凶手,以告慰原身与林氏的亡魂。   “侯爷不必对我致歉。”简祯举壶为他注了杯热茶,“我只想问问,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一干人等?”   “宋清扬先关着,以待时机,以便重创太子。薛氏与其余众人,夫人处置便是。”卫枢接了茶,感受着杯上递来的阵阵暖意。   “妙青背主,没甚么可讲的,按家法处置便是。只是薛氏,还望侯爷不要赐她白绫鸩酒,送到底下的庄子里可好?”   薛姨娘也是一个被轻易辜负了的可怜人,况且,她又是宜姐儿的生母。那个小姑娘不过两岁,腼腆害羞,她实在不忍叫她失母。   这话说得让卫枢侧目,她素来是看不惯姨娘的,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么还肯为薛氏求情?   “薛氏侍奉侯爷也有数年,又有了宜姐儿,也该念一念情分的。”简祯很磊落地劝他,“我现下明白了些道理,不会为着姨娘的事让侯爷不快了。”   这下卫枢是真的很不快,她说出这话,分明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意思。   他心下说不上哪里郁闷,只得道:“你看着办便是。”   简祯不晓得又是哪里冲撞了他,这人又做出一副沉沉的面色。她也不耐得再同他说话,心头默默地给卫枢盖上一个“阴晴不定”的戳,欲起身去处理薛姨娘之事。   “等等。”   “今年西北不太平,陛下命我亲自押送军械,约莫需三月才能回来。”卫枢看她欲走,急忙开口。   他莫名地期待她说些什么。   “噢,妾知道了,侯爷注意安全,不必挂念家中。”简祯公事公办地回答,心下松了口气,便宜丈夫不在侯府,她倒自在些。   卫枢气结,连一句“等他回来”都没有吗?   “太子的事我已着人安排妥当,不会再有宋清扬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固执地想听到简祯在乎他的话。   “嗯,侯爷也请放心,妾会留心为您充填清白本分的美妾。”绝对不会再有薛姨娘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你……”卫枢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甩了甩袍袖,先了简祯一步出了屋子。   简祯摸了摸鼻子,她又刺激到了这人刚被绿到的内心,还是自己劣迹斑斑,卫枢不相信她会如此大度?   *   夜里又落了雪,飘飘洒洒的扬在空中,一派银装素裹之色。   卯时初,天光未明,平宁侯府便早早开了正门,送即将远行的男主人出府。   简祯极有诚意,一大早便起身在府门恭送便宜丈夫。   卫枢甲胄上身,身后一片烈烈的绛红,额前束了根两指宽的赤色抹额,映衬得眉目愈加锋利,端居于五花马之上,正在凝神听家将的禀告。   他似乎是心有所觉,扯了缰绳调转马头,如霜的黑眸正正好与简祯对上,微抿着唇,深深地瞧了妻子一眼,蹙着眉转过头来,打马出发。   简祯被他拿如深潭的眼睛一盯,半天没缓过神来。她不自觉看着卫枢迎着雪走远,连猎猎飞舞的绛红披风都渐渐瞧不清了,才收回远望的目光,看着地下凌乱的马蹄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谁要等你回来哈哈哈 第10章 奶凶小皇后   卫枢出使西北劳军,平宁侯府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年节将至,最不能出岔子。   简祯抱着暖炉的手紧了紧,挥挥头甩掉卫枢那个笔挺的背影,踏着风雪回了得意院。   薛姨娘正在院中惴惴不安地等待她。   见简祯回来,她惶惶地迎上前来,跪倒在地。   简祯扶了她一把,觉着她的手掌一片冰凉,肩上也积满了落雪。   欲抬手为她拂落冰凉的雪花,却被伏在地上流泪的薛姨娘紧紧攥住了手,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简祯叹息一声,薛氏还不知道,所谓与竹马表哥相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到屋里说话吧。”   薛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进屋时被扑面而来地暖意激了一个抖索,冻了半响的手指开始发涨红肿,但她并不敢耽搁,在堂下结结实实地跪着。   “府中有一处庄子在京郊三十里外,你今日便去住吧,青灯古佛,好好为宜姐儿祈福,向林姨娘忏悔,再也不要回京。”   “夫人为何要留着奴婢?”她本以为,留给自己的,最好不过是鸩酒与白绫。   “因为你很可悲。”   “宋郎……宋郎他……”   “有人控制了他的家眷,命他来接近你。”简祯利落地开口挑明。   “我……竟是这样一个笑话吗?”薛姨娘像是哭干了泪,干裂的唇咧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   “无情不似多情苦,莫抱幻想。”薛姨娘是,原身也是,偏偏还至死不悔。   “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讲清,便上路吧。”   “有,有,夫人,奴婢能不能,再看一眼宜姐儿……”薛姨娘擦着泪,嗫嚅着。   “你费尽心思地去鸡爪胡同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宜姐儿。”简祯刺了她一句,但见她终于不再满心满眼地想着宋郎,一摆手还是允了。   奶妈子抱来的卫宜被严严实实地裹在绒毯里,小脸红扑扑的,正睡得香甜。   薛姨娘见了小姑娘的脸,又开始忍不住掉泪,生怕把泪滴到小姑娘脸上,慌乱地拿袖子去蹭。一时之间眼泪像断了闸的水,怎么也擦不净。   “我必待宜姐儿如亲生,教她读书明理,当家管账,护她顺遂平安。”简祯的眼睛温和起来,对着薛姨娘允诺。   薛姨娘恋恋不舍把目光从女儿身上抽回,真心实意地向简祯跪拜了三次:“夫人,多谢您肯饶奴婢一命,不计较奴婢的过错诚心教养宜姐儿,奴婢必定日日为您上香祈福。”   她抹了泪,不敢再看宜姐儿,告了退跟着嬷嬷走了。   简祯看着她单薄病弱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游廊里,渐渐瞧不见了。   她把目光移回睡得无忧无虑的宜姐儿身上,伸手拢了拢小姑娘乱了的鬓发,对着奶妈子轻声吩咐:“外头风雪大,把宜姐儿放在我的屋子里吧,不必来回折腾。”   岑妈妈上来为简祯轻轻按着额头,见主子一脸疲色,忍不住劝她再去眯一会儿。   简祯摆手拒绝:“年节里将要开始走礼,因着侯爷不在,不能登门拜访的同僚还需准备礼单。”   原身对这些事情向来不上心,她也没有现成的经验可用,只得多耗费些精力,慢慢摸索。   *   天光渐盛,简祯捏了捏酸胀的脖子,一回头,竟是宜姐儿醒了。   小姑娘的眼神还带着初醒的惺忪,一眨不眨地伏在床边盯着她。   简祯捏了捏她的小脸,柔声问:“宜姐儿可要穿衣起身,陪着母亲用饭?”   卫宜迷茫道:“母亲,我怎么在您屋子里呀?”   “你怕是睡得太熟,悄悄过来了也不知道。”简祯逗她。   “啊,那我岂不是,在院子里走了夜路?”小姑娘胆子极小,捏着被角,很是紧张。   “那就在母亲的屋里睡好不好?我守着你,你就出不去啦。”   卫宜红着脸,很是不好意思,哥哥姐姐们都是自小分了屋子,一个人睡的。   “哥哥姐姐会笑话我。”   简祯被小孩子稚气的话逗得扑哧一笑:“那咱们待会儿,就问问哥哥姐姐们要不要来。”   *   “我才不要,我过了年便六岁了,爹爹不在,我都要在年节里领着头去祠堂祭祖了,才不想跟娘住。”忱哥儿果断地拒绝了母亲,爹爹早就教过他,男子汉要顶天立地。   躲在她身后的宜姐儿颇为失落,哥哥不同意,她也不好意思呀,宁姐儿一定会笑她。   谁知卫宁很是捧简祯的场。刚醒的小姑娘活力满满,鄙视地瞧了一眼别别扭扭的哥哥,热情地抱住了母亲的大腿。   简祯来者不拒,享受着左拥右抱小团子的快乐,又向站在一旁的卫宛发问:“宛姐儿来么?”   卫宛面无表情:……   跟恶毒嫡母睡觉,她宁愿去睡雪地。   这孩子,自打林姨娘的事情过后,便不爱开口说话。简祯生怕给小孩子留下什么阴影,总爱逗她说话:“宛姐儿,答母亲一下嘛,除夕的宫宴,你可想去?”   卫宛冷哼,谁与本宫说话,本宫便要答吗?也不看看,她前世是什么身份……等等,宫宴?   简祯看小姑娘终于有了反应,再接再厉道:“宛姐儿最是听话,你过了年便也五岁,我领着你去看大明宫的太液池可好?”   前世嫡母生怕让她出门露脸,一直将她拘在府中,可是从来没提过,要带她去宫宴。她对那一汪赏遍了的太液池没什么兴趣,只是,齐王那个小可怜,怕是还在受着诸位皇子的磋磨?   她扬起脸,对着嫡母惜字如金:“不要住得意院,要去看大明宫。”   老母亲简祯差点被她可可爱爱的小奶音萌化,自家孩子终于肯跟她说话了!   她激动着拉着卫宛的小手,把人啵唧亲了一口,连连答应:“那母亲现在就给你准备衣服。”   卫宛被她第二次亲得猝不及防,板着小脸后退,在心里头拿小本本记仇:对皇后不敬,以下犯上,屡教不改。   她一定会报仇的,要让恶毒嫡母哭着向她道歉一百次。   小姑娘气鼓鼓,又不说话了。   唉。   简祯在心里默叹:小宛儿什么都好,就老是呆呆的,让人生怕她被人欺负。   但思及孩子们的天赋总是千奇百怪,她又释然了,大不了,她多多为小宛儿费心,使她莫被别人骗了去便是。   兴风作浪十余年的前皇后娘娘,敏锐地察觉到嫡母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怜爱,极想恶狠狠地吼她:不许拿这种眼神看本宫。   鉴于自己还没摆脱没什么威胁力的小奶音,她握紧了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年节一天天近了,简祯忙着府里府外的引来送往,走礼回访。   邀她去登门做客的帖子,简祯大多拒得干净,日日泡在得意院,对着账册焦头烂额。   今日偏见岑妈妈奉着一张帖子进来,简祯不解:“各府往来的帖子,我不是要你代笔婉拒了吗?”   “我的好夫人,这张是不一样的。”岑妈妈一脸喜意,“这是咱们家里头,嫡嫡亲的嫂子递来的呀。”   简祯皱着眉接过,朱红烫金的帖子上是一笔娟秀的簪花小楷,正是她长嫂常氏的笔迹,写着邀她五日之后回府参加家宴。   想必是视女儿为掌上明珠的简家夫妇,思念女儿了吧。   两个多月以来,简祯确实在刻意地回避着这个问题,她不是简氏夫妇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也无从对爱子心切的他们,说出简祯已经死去的真相。   她的额角又隐隐作痛,执笔回绝了这封帖子。   “请送信之人禀告父亲母亲,侯爷不在,家中诸事繁杂,我实在脱不开身。幸而五日后便是除夕宫宴,到那时在见面叙话吧。还望父亲母亲勿怪,年后我再登门向他们谢罪。”   能苟一时是一时吧。   简祯的鸵鸟心态又开始作怪。   岑妈妈惊讶地看着主子,原先夫人回简府是最勤快的。自小在简府长大,丫头婢仆都熟悉,父母兄嫂又宠爱这唯一的嫡亲妹妹,真是好不快活。   夫人这是怎么了,整日地埋头与侯府里这一笔笔烂账,交予底下人去办不好吗?   她哪知因着原身驾下之策的疏忽,平宁侯府的节庆往来根本就是一塌糊涂,不知道有多少人从中中饱私囊,又有多少世家觉得平宁侯府轻率不尽心。   简祯挥手屏退了张口欲劝她的岑妈妈,继续埋头于厚厚的账册。   平宁侯府是凭着开国前的从龙之功得的封爵。百年前的那位先祖是个樊哙一般的人物,在贺氏□□落魄之时,多次舍命相互,又随着□□攻破皇庭。   后封功列爵,虽不是四王八公之一,也得封平宁侯,明里暗里积了财宝无数,风光一时。   但经过几代的奢靡,这些年已经大不如前,透出些收不抵支的迹象来。单瞧着这账册,府中上上下下,日日支的银子就犹如流水一般。   简祯深知红楼贾府的教训,正费力思量着开源节流,欲先把节庆往来这一项订下来,徐徐图之。   谁知单着十余年的走礼开支,数额便如此繁琐,足足让她埋头苦干了近十日。   好容易从账册的樊笼里解脱,再一抬头,除夕宫宴,便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努力更新的一天,请大家多多指正不足。   男主在我的心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盖世英雄。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先当营七庙,次第画九衢。   谨以此,弥补我对辛幼安与陆放翁的遗憾。   希望姥爷们可以喜欢他,爱你们呦~ 第11章 齐王小可怜   一众的丫头婆子天未明便开始准备,府中来来往往,一片忙乱。   简祯起身用罢饭,便解了罗裳,到水气蒸腾的浴间沐浴。   照例是巧手的丫头捻春在她身后服侍,拿了把桃木梳子,静静地为她打理头发。   简祯抓了把花瓣丢在浴桶里,看着它们渐渐飘散开去,原本嫣红的色泽沾了水珠愈加明艳。   她满足的合上了眼睑,享受着难得的安谧,毕竟今日进宫,少不了一番劳累。   这边念秋与忍冬开了包金的樟木箱子,小心翼翼地挪开犀牛角轴制成的诰命文书,捧出了鸾凤锦裁制的朱红诰命霞披与点翠嵌珠的掐丝凤冠,搭在屏风之上为夫人熏香。   正二品诰命夫人的一身衣饰,俱是朝廷直辖的织造府制备,极尽繁琐奢靡,平日里很少动用,一年下来,不过是在中秋与除夕的宫宴上才被捧出来。   每次还需巧手丫鬟点了香,熏上四个时辰,才可上身。   简祯料想这一套衣饰穿上,威严尊贵是有了,她的脖子与腰,定是要遭罪,当下特地从简,择了身轻便衣裳,插了两支小巧的珍珠钗,披上斗篷,施施然往西边松鹤院去了。   松鹤院中,忱哥特地穿了身红色的织锦团花大衣裳,束了件紫金冠,腰上扎了严正的夔龙纹腰封。白净的小脸犹如敷粉,小小的人儿身上,竟显出了气宇轩昂之态。   他此刻正背着手,朗朗地向祖母背诵今日开家祠拜见祖先的祭词。   “青天肃目,一岁新除,慎终追远,后裔绵长,思我先祖,宗室繁昌……”   “好,好,忱哥儿果真聪慧。”徐氏高兴地抚掌大笑。   卫忱得了夸奖极是开心,尽力绷住了君子不喜形于色的仪态,眼睛却亮晶晶的。   简祯伸手去捏他的脸,坏心地戳破他小大人般的伪装。   忱哥儿撅了小嘴,不乐意地看着她。   简祯抬手为他整了整衣袍,拉了他的小手,随着婆母一同去家祠祭祖。   她与婆婆徐氏站在堂外,看着卫忱接过仆从递上的三柱长香,执在手中,跪于蒲团之上恭敬地叩了叩三叩,为家祖奉上香火。   “忱哥儿极有大人模样了。”徐氏颇为感慨。   “是了,他又是聪明肯学的,前些日子便要我为他寻先生呢。”   “恰逢着年节,正巧年后,你去为他寻上一位先生,早早开蒙,读书明理。”   “不妨长聘一位,宛儿,宁儿还有宜儿,也是要读书的。儿媳幼时,在家中最不喜欢读书。现在觉得,自己连道理都明白的少些。”   简祯不想让在自己膝下养大的,玉雪玲珑的女娃娃苦乐由人。惟有读了书,遇事才能拿主意,不受旁人的摆布。   徐氏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好,好,姐儿们也要读书。”   *   冬日里的太阳早早欲落,现出一片昏黄的天色来。   简祯扶了扶那顶点翠嵌珠的掐丝凤冠,牵着忱哥儿与宛姐儿登车欲去。   她坐定后撩了帘子向外看,果不其然,窗外是手拉着手的一对小姑娘。   卫宁嘟着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乐意地盯着母亲,宜姐儿脸上也不见笑色。   简祯莞尔:“你们两个太小啦,要到哥哥姐姐这样大,才可以去看大明宫。回去好好睡觉,多多长身体,母亲回来可是要检查你们。”   “明年便能去吗?”宁姐儿渴望地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对,娘亲不会骗小朋友的。”她含笑答了。   前往宫城的路上,一片灯火通明,宝马雕车香满路,活泼些的女儿家笑语盈盈。   待得夜幕悄悄落了下来,车马终于到了大明宫前。   简祯扶着岑妈妈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入目的宫墙气势恢宏,三三两两的贵妇带着家中小辈,缓缓汇向太液池旁的含元殿。   她接了两个小的下来,一手牵着一个,指着远处的琉璃瓦与白玉阶对着两个小不点儿介绍:“忱哥儿,宛姐儿,瞧瞧大明宫,真是一派雕栏玉砌的富贵气象。”   卫宛鄙视地瞧她一眼,嫡母是简氏贵女,又不是没到过这大明宫,怎么还这般感叹。   她抬了脚,迈开小短腿轻车熟路地向里走,极不想让嫡母牵着她。   简祯一时被她挣脱了手,忙派跟着的侍婢唤月,映雪跟着她,带着忱哥儿与岑妈妈赶上。   含元殿高居于九十九级御阶之上,简祯顶着嵌珠坠玉的凤冠,气喘吁吁,她总算是明白,婆婆徐氏不爱来宫宴的原因了。   一行人好容易入了含元殿,门前侍立的宫娥来迎,盈盈一福,笑道:“夫人,皇后娘娘还未到,您可与相熟的各家诰命说话。”   简祯拿出备好的金叶子打赏她:“年节里头当差辛苦,祝姑娘岁岁平安。”   那宫娥颇感意外地接了,多了几分诚意地向她行了谢礼。   简祯领了孩子们入座,刚刚安顿好自己这一身繁琐的凤冠霞披,就瞧见一个年纪颇大的赤服命妇,搀着儿媳的手走过来。   简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原身的母亲,大理寺卿简大人的结发妻子,简夫人孟氏。   她忙站起身来向孟氏迎去,对着她深深一福。   简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着女儿:“我的心肝儿呀,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简祯眼眶一酸,抱住了老太太的胳膊,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老太太抚了抚她的背:“可是又与枢儿闹别扭了?”   “娘说的哪里话,夫君十余日前便去了西北,怎么会同他闹脾气?孩儿都知道错了,此后再不会任性。”简祯闷闷地答。   立在一旁常氏拍了拍小姑子的肩,笑着开口:“阿桢长大啦,快别伤感了。除夕宫宴多喜庆的事情呀,掉了泪,花了妆反而不美。”   简家还不知道,侯府前些日子出的乱子,也不知道夫妻两个闹到和离与自尽。简祯看了看老太太的白发,决定缄口不言。   简老夫人年事已高,本不用奔波一趟,来这磨人的宫宴,她思虑不周,惹得老人家担心,怎么能再让他们放心不下女儿的生活呢?   她拉了老太太的手轻轻摇晃:“母亲不必担心,我现下过得没有不如意,多日不去看您,是我学着打理府中账册的缘故。初一过了,我就归家向您与父亲赔罪,你们莫要怪我才好。”   “你爹爹嘴上不说,心里头不知道多想你。”简夫人捏了捏女儿的鼻子,替她理好凤冠上的翡翠坠子,“你带着家里的孩子好好在这儿坐着,先莫要走动,皇后娘娘来的时辰快要到了。”   简祯依言坐好,拿着桌上精致的点心逗弄着两个孩子,可惜两人一个都不肯配合。   卫忱人虽小,行动一板一眼,拒绝了母亲的投喂。   卫宛一心想着齐王,理都不理简祯一下。   简祯失落的收回了手,在太监尖利的嗓子喊出“皇后娘娘驾到——”时,跟着周遭的众人跪了一地。   她只瞧见一双明黄色的宝相云头锦鞋,和后摆逶迤的皇后仪服。   穆皇后不急不徐地踏上了玉阶,在珠帘之后坐定,道了一声:“诸位起吧,除夕宫宴,与民同乐。”   众人悉悉索索地站起,按惯例等着诸位皇子向皇后娘娘见礼。   诸皇子依照齿序上前,俱都准备了大篇的吉祥话,穆皇后摆手赏了他们。   直到一个穿了皂色衣衫的七八岁男孩上前,卫宛的身体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她看着齐王贺归年跪在穆皇后面前,狼狈地比划了一通。   他的兄弟们似乎都觉得他如小丑一般可笑,隐隐约约地笑出声来。含元殿原本和乐的氛围骤然凝固,一众命妇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掀掉了皇家那块岌岌可危的遮羞布。   齐王,前世她的夫君,正是皇家禁.忌的代表。   生母跌入寒潭死得不明不白,他也一夜之间被人毒哑了喉咙,朝不保夕地在皇宫里夹缝求存。   这些人,都该死!   哪怕前世齐王登基已诛尽幕后黑手,她犹不解恨,两人同样悲惨的童年,都是无法释怀的过往。   一群向穆皇后献完祝词的皇子次第而出,卫宛眼尖的瞧见淑贵妃的儿子五皇子强行勾着贺归年的肩,把比他小上一圈的贺归年强行裹挟着出了门。   卫宛焦躁地放下茶盏,起身欲追。   转头看见嫡母诧异的目光,她不得不仗着自己一张嫩脸强行解释:“我肚子痛。”   简祯关切地瞧了瞧小姑娘的脸色,见她急得额头冒汗,当即派了唤月映雪跟着她去寻恭房。   唤月映雪两个,都是卫枢临行之前留在府中的家将之女,自小习武,臂力不输男儿。   她俩看着小主子蹬蹬蹬地向前跑,很是心疼,当下便贴心地抱了卫宛向恭房去。   “不是,不要那个。”卫宛扑棱着两条短胳膊,强行命令二人掉头,“我要去殿后。”   唤月映雪无奈,只得依言满足难伺候的小主子。   含元殿之后是一片郁郁青青的松柏,让夹在其中的小道更显幽深。   主仆三人到了近前,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   林间传来拳打脚踢声,三个黑影围着蜷缩在地上的贺归年,嘻嘻哈哈地嘲讽。   “哑巴,爷要你比划以下你是条狗,你怎么不做?”五皇子抬腿又踢了一脚。   旁边的两个小内侍叫嚣着捧场:“哑巴,今日你不比划,我们五爷定要好好收拾你。”   贺归年护着头颅与五脏,好像落单的小狼崽,一声不吭。   卫宛定睛一看被打的满身伤痕的他,怒火中烧,迈着小短腿,带着唤月映雪冲上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6点更文,然而不过8点钟,便发现了盗文网站盗走了我的文,点击还不低。   我是半个月之前才开始写文的,没什么成绩,手速又慢,每每腰酸背痛,才码出一个又一个3000字。   这样被迫不及待的剽窃了劳动成果,我真的很难过。   只想告诉那些看盗文的朋友,请支持正版,支持晋江文学城一个个用尽心血码字的作者,谢谢。 第12章 宛儿小霸王   卫枢特地挑选的唤月映雪极其忠心护主,见小主子跑出去,当下二话不说的跟上。   两个丫头生怕自家小主子吃亏,毫不心慈手软,捋了捋袖子,极富技巧的一拳重重挥在那三个黑影的下巴上,断绝了他们喊叫的可能,随即利落地放倒对手,三下两下把人打的昏迷了过去。   卫宛恨恨地上前去踢了一脚,确定他们早已不省人事,终于暂时满意了。   她走到被欺负的惨兮兮的齐王面前,对着他伸出了小手:“还能起来吗?”   贺归年蜷在地上,抬起沾了灰尘的脸,一双眸子乌亮,警惕地打量着卫宛。   卫宛知道他这人戒备心最重,前世给他做了十年的妾,她临死时才透过贺归年那无声的垂泪,感受到了他那一点稀薄的爱意。   但今生她并不打算走前世为妾的老路,也不想在着未来新帝身上谋求什么。此番来救他,不过是了却前世的夫妻情分,不忍他一人渡过至暗的少年。   至于她自己的未来,她年纪尚小,时间还长,会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去谋求敬重,再也不被别人当成玩物,叫做小妇。   “路人罢了,殿下最好趁着这会儿五皇子没醒,赶紧回重华殿。”卫宛的手又往前送了送,执意要拉他。   眼前的小女孩围着织锦镶毛斗篷,遮半张粉妆玉琢的脸,逆着含元殿盛大的灯火,直直地注视着他。   贺归年一时竟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境,试探地伸出了手,带着些不确定的希冀。   女孩子的小手温软,暖意似乎从二人相触的指尖蔓延,渐渐融化了他手掌的冰凉。   自母亲明妃去世,他再也没有被人这般护着过。时不时挨打挨骂,看奴才脸色的日子过久了,连他自个儿,也没把自己当成过金尊玉贵的皇子,怎么受得起她这一声殿下?   卫宛摘了手上的一对金镯塞到贺归年的怀里,看着他的一身狼狈满腹心酸,只得挤出一句话:“殿下衣服都破了,拿这镯子去寻宫人换一身厚实的衣服吧。您切勿灰心,一切都会好的。”   灯火阑珊之处,披着红色斗篷的小女孩领着两个婢女匆匆离去,行至岔路口,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毛绒绒的兜帽随风轻轻颤动,两颊之上似有晶莹的泪痕,一双眼睛含着水光。   贺归年捧着两只小小的金镯,痴痴的望着她远去。   直到人都看不见了,他才若有所觉,握紧了那双金镯。   可惜夜色中寒风凛冽,来自小姑娘娇软的体温渐渐消失。   转身走了的卫宛抹了把泪,强行在朔风之中忍住哭意,带着一身寒霜,回到了含元殿中。   简祯惊讶地看着小姑娘红红的眼角,忙把手炉递到她手里,让她暖上一暖,探究的目光投向身后的两个丫头。   “大姑娘这是怎么了?”   唤月映雪有些惴惴不安,方才姑娘冲上前去,一时情急,她们不得不出手,也顾不得什么。如今冷静下来,深觉不妙。   她们,好像在皇宫大内之中恃武行凶了?还揍得皇子不醒人事?   二人苦着脸道:“方才在含元殿后,遇上了一伙人欺负个小孩子。小姐就带着奴婢们冲了上去,把人打了一通。”   “路见不平罢了,你们慌什么?”简祯不解。   “夫人,那伙人里头……有五皇子。”唤月映雪的声音小心翼翼。   简祯惊得险些摔了茶盏,头痛地扶住摇摇欲倾的凤冠。   自醒来以后,她每日处理侯府事务莫不兢兢业业,就怕重蹈原身的覆辙。谁知做一府的当家主母如此不易,眼下又生出事端来。   简祯没有贸贸然责怪孩子,耐着性子问眼睛红红的卫宛:“宛姐儿,同母亲说一说,你方才在殿上是瞧见过五皇子的,为何要打他呢?”   “因为他带了两个内侍,围着打自己的弟弟七皇子。”卫宛像是憋了一口恶气,心中郁郁难平。   简祯皱着眉不解:“七皇子也是陛下的亲子,天生贵胄,怎么会被被围着打?”   卫宛一滴泪险些滴下来,声音都抖了:“七皇子不会说话,五皇子偏要侮辱他是狗。”   她深觉命运不公,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天生就要为父母的恩恩怨怨付出代价,不得不接受来自这世间的最大恶意吗?   她因为林姨娘的死被嫡母记恨,不知在多少的大雪纷飞的冬日被嫡母按着罚跪。齐王为着明妃一时的荣宠无双,遭人眼红,就被人下了药毒哑,堂而皇之的打骂?   简祯终于想起来了七皇子的身世,他幼时,甚为聪慧,生母明妃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风光无量。谁能想到明妃后来被人陷害,遭皇上厌弃,郁郁病逝,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贺归年也被人毒哑。   算了算年岁,明妃死去已有四年,这个孩子才不过七岁,在皇宫里过得便是这种任人打骂的日子吗?   她心头燃起一阵怒火,顾不得在意会不会遭到强权者的报复,执了大女儿的手说:“宛姐儿莫怕,你做的极好。咱们碰上了也不肯为之出手,七皇子的日子更过不下去。”   卫宛的泪一停,诧异地看着嫡母。   “五皇子不认得你,咱们宴席散了便回家。若是出了事,母亲一定护着你。”简祯最见不得的,就是虐待孩子。   她当下吩咐了唤月映雪两个,带了卫宛到平宁侯府的车马中等候,打算等着夜宴结束,火速回府。   卫宛难以置信地盯着嫡母的眼睛,前世给与她最大阴影的恶毒嫡母,现在竟然在一本正经的保护她?   卫宛低下头掩饰心中的波涛汹涌,抱紧了手炉,安安静静的被唤月映雪带走了。   夜宴持续至子时,一旁的忱哥儿很是困倦,原本坐得端端正正的小身子开始歪向简祯,小脑瓜一点一点的。   好容易听到散席的声音,她起身随着众人行礼恭送穆皇后,与母亲长嫂道别后,也不多做停留,带着忱哥而登上了平宁侯府的车驾。   本以为早早退下的卫宛该睡了,谁知一打帘子,小姑娘还正襟危坐,巴巴地瞅着车门。   简祯安放好睡得正沉的忱哥儿,揉揉大女儿的小脑袋:“宛姐儿怎么不睡觉?”   “五皇子的事你莫要担心,欺负亲兄弟到底是丑事,淑贵妃也不敢闹大的。况且他们又不认得你,我们早早出宫,就当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简祯安慰小姑娘,生怕她吓着。   “可七皇子还是会挨欺负……”卫宛满心的不甘,可叹自个年幼,纵然满腹的主意,也执行不了。   “母亲会托人送些财帛衣物给他,打听宫里相熟的人,尽量多多照应他一下。”平宁侯府势力不大,但暗地里照料一下一个七岁的孩子,应当能成。   简祯拿定了主意,让小姑娘安心,揽了卫宛,温柔哄她睡觉。   卫宛难得的没有挣扎,略有些别扭地窝在嫡母的怀里,在马车轻缓地晃动之中渐渐睡去了。   *   正月初二的这天阳光正好,在冬日里极其难得。   简祯穿了件大红银缎窄袄,簪上朝阳五凤挂珠钗,彩绣辉煌,妆点一新。   披上了凉夏递上的滚边团花斗篷,登上车马,施施然来到了简府。   身为大理寺卿的官邸,简府不似平宁侯府那般处处透露着富贵气象,而是以松柏迎人,用翠竹待客,布局严整,一派文人家的雄浑高洁。   简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嬷嬷一头白发,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神慈和疼爱,见简祯下了车,急忙过来领她入府:“祯姐儿,您可许久不来了。”   简祯被这样热情相待,颇不好意思,轻声回道:“孔嬷嬷,快别说了,我一个出嫁女,哪有天天赖在娘家的呀。”   “小姐,夫人就您这一个掌上明珠,莫说嫁人,府里怎么着都盼着您回来。”   与孔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一会儿人便被引入了正厅。   屋子里头正热闹,堂上端坐着大理寺卿简大人与其妻老夫人孟氏,一群简氏小辈承欢膝下。   远远地见她来了,两位老人也坐不住了,欲起身去接女儿。   简祯快步向前,在两人身前盈盈一拜:“女儿不孝,今日才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简夫人孟氏急忙拉起她:“阿祯,自家家里,客气什么,你回来,全家上上下下都高兴。”   她年过半百,一派慈和之色,望向女儿的眼睛一派欢喜。   可简大人神色有些不对,难掩痛惜的看着宝贝女儿,道出了一句:“阿祯,等下随爹爹来一趟敬事堂。”   简祯不解,乖乖地跟着他去了简大人的书斋敬事堂。   简大人背着手进去,很是小心翼翼的问女儿:“阿祯,你从前并不是这样委屈求全的。前几个月你都不曾回娘家,你母亲见了你回来直跟我道你瘦了,也懂事了。我听着就不对劲,可是你夫君卫枢做了什么伤你的事?”   简祯:……   她既惊讶于父亲的敏锐,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原身与卫枢闹到拿白绫自尽,若是她跟简大人照实禀告,岂不是又坑了便宜丈夫,走上恶毒女配的老路?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早起的咕咕有糖吃,那勤奋更新的小作者可以得到一个收藏吗?【mua~】   请支持晋江原创,鞠躬感谢。 第13章 家书抵万金   简祯心里清楚,上次的事情闹得那么凶险,原身也并非没有责任。况且她把卫枢当作一起混饭的小伙伴,怎么能随随便便去扒队友呢?   她选择继续蒙混过关:“父亲,我都做是母亲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让父亲烦忧?更何况,夫君他的品行,您还不清楚吗?”   简大人盯着女儿,怀疑地上下打量。   卑微前反派简祯捏紧了帕子,努力光明磊落地直视父亲的眼睛。   简大人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将信将疑的挪开了视线。   还没待她悄悄松一口气,谁能想到岑妈妈上前一步,跪地陈情,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利落的抖了个干净。   偏这个老妈妈自觉对简氏忠心耿耿,一心想要让老爷为小姐撑腰,不遗余力地为小姐抱委屈:“老爷,小姐不愿意说,可老奴实在忍不住。我是小姐的奶嬷嬷,自小看着小姐长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呀。”   简祯功败垂成,气急败坏地要她住嘴:“岑妈妈,你在胡说些什么?”   可爱女如命的简大人拦住了她,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我向来是如珠似宝地宠着你,你受了委屈,连父亲也要瞒?”   简祯无语地扶额,爹爹,这明明是你女儿一时冲动。可简大人在刑狱中浸淫了十几年,向来说一不二,她只得无奈地看着父亲要岑妈妈继续。   “老爷,那日林姨娘难产,夫人不过是照惯例去请了稳婆,半点也没耽搁。谁知林氏那头,一时凶险,不一会儿又叫大夫。”   “这姨娘命不好,生下个孩子便去了。哪成想大夫查出她中了藏红花,姑爷一下子疑上我们姑娘,与姑娘大吵一架。”   “小姐为了自证清白,竟拿了白绫自尽,差一点就没救回来。”岑妈妈简直发挥出了最高水平,一段话讲得一波三折,极其地带节奏。   果然,简大人当即黑了脸,摆出审问犯人的铁面无私,面带怒色看着女儿。   简祯:……爹你别激动,我可以解释的。   她二话不说朝简大人跪了下去,诚恳地道歉:“女儿不是有意要瞒爹爹的,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自己做的也是多有不妥。女儿应当及时补救才是,回家烦扰您与母亲,既不能解决问题,还要累得你们劳心。”   “你是简府唯一的掌上明珠,如今也不愿意亲近父母了吗?我与你母亲总是想着,要多护着你一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的宝贝女儿有没有受委屈?”威严的大理寺卿软化了表情,对着女儿红了眼眶。   这个孩子是他的老来女,自小捧着含着,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待字闺中时要做最无忧无虑的娇客,即将出阁时要择最合她意的俊俏郎君。谁能想到,女儿也有这般委屈的一天,还不愿回家来寻父母?   简祯自觉伤了老人的一片心,只得努力地解释:“爹爹,并非如此的,我是佩服爹爹的能力,遇到什么大案,您都是不慌不忙地处理的漂漂亮亮。我也想成为爹爹这样的人,这才想着自己独自应对这件事。”   “那后续如何?卫枢这个小子真的要把你赶回家来?”简大人的脸色略有缓和。   简祯再接再厉:“夫君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后女儿查明真相,自然无事。如今我在侯府做当家主母,教养几个孩子,很是自在。”   “那小子跑的倒快,去了西北劳军。待他回来时,要他亲自来见我,讲明此事。”爱女心切的老父亲终于松口了。   她如释重负,总算没成猪队友:“是,爹爹,我这就去信给夫君。”   “此事不必告诉你母亲,累她劳心。”简大人忽然想起来什么,特地叮嘱。   他与老妻结发三十余年,一路风风雨雨,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不忍要她再忧劳。   简祯暗笑,分明爹爹对家里人,也是面慈心软。   在简府同一众至亲欢聚到日落时分,简祯担心着家中几个孩子,早早地向父母辞行。   简父简母见她笑容还是那个没有烦忧的样子,心下放心不少,派了家中仆役流水一般往简祯的车马之上搬东西。   粗粗一数,这带走的礼物竟比她带来的还多。   她一时之间哭笑不得,心里却泛过一阵暖意。   原本,简家众人在她心里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剪影,现在好像慢慢上了色,有了一个暖和的温度。   在原本的那个时代,她自小便是孤儿,习惯了一个人支撑,努力不给别人添麻烦。可现在简家的父母兄嫂,一个个都在不遗余力地告诉她:阿祯,无论有什么事,我们一定护着你。   她知道一味的宠溺会让人永远也不能坚强,却不由自主地贪恋这毫无保留的温暖。   我想我会好好的,哪怕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   *   岑妈妈小心翼翼地陪着主子,看着夫人回来便是一语不发地坐在书案前皱着眉。   她有些惴惴,生怕夫人是因为她今日自作主张,禀告老爷来龙去脉而生气。   事情是经不得人想的,她越想越心慌,急忙跪下向主子赔罪:“夫人,老奴错了,不该自作主张,把事情都告诉老爷。”   简祯严肃的脸色一顿,岑妈妈这是怎么了?   今日,简大人怕是对卫枢的好感度跌到不能在跌,她自觉是自己这个合作伙伴的锅,正冥思苦想,欲为在西北的卫枢写上一封信致歉。但考虑到卫枢连话都不爱同她说,这信如何下笔,着实让她犯难。   看岑妈妈的样子,是误会自己生了她的气?她确实对岑妈妈执意告状的事情多有不快,但原身本就是个极爱回家抱委屈的娇娇儿,岑妈妈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没调整过来模式。   她想要同岑妈妈好好讲一讲自己今后的打算:“妈妈,这都三个月过去了,您还看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是打定主意,做个合格的宗妇,不再同夫君纠缠些情情爱爱,有的没的了。”   “咱们再侯府自在地过日子,不比整日把侯府闹得鸡飞狗跳强?”   岑妈妈一脸心疼地看着她:“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   简祯:……   我真的对现状很满意,真的。   小金库深不见底,小团子白嫩可爱。父母兄嫂都疼爱,便宜丈夫又不在,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快活。   何苦费尽心机,似原主一样,拼了命地霸住卫枢呢?   “从前那些,已经不是我的心愿了,我现在一心享受生活,把日子过舒服就行。”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岑妈妈固化的思维,她只得到,“总之日后不许去父亲母亲去告状。”   “是。”岑妈妈虽不明白,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   “昨日听我嫂嫂常氏说,成化坊的林夫子学问极好,为人也和善,很是适合给家里的孩子开蒙。你去备些年礼,明日我去登门延请。免得迟了便被别家聘走。”   忱哥儿过了年要开蒙的事情,她一直记在心上。幸而卫枢很是靠得住,她不必给儿子拼学区房和京都户籍。就这择师一事落在了她的头上,自然要漂漂亮亮地办好。   打发走了岑妈妈,她凝眉望着桌上摊了许久的宣纸,咬了咬牙,终于开始落笔。   “夫君,展信如晤。京中新年已至,气象一新。听闻西北苦寒,不知您可还好?”   简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问候亲切又客气,很是符合她对两人相敬如宾的期待。她顿了顿笔,继续写道:   “父亲大人极是忧心林姨娘之事,我言夫君早已处理妥当,但因为此事事关重大,还望您回京之日,能与父亲好好商谈。”   正事交代完,她又杂七杂八的记了些流水账,恭恭敬敬地致上新年祝词,足足写了三大页才完毕。   简祯拿牛皮纸信封包好,感受着这实诚的厚度,很是满意。她挥手叫来个丫头,由她找人往西北送。   希望便宜丈夫看在她如此诚恳的态度上,不要因为自己没瞒住简大人而生气。   *   次日,简祯如期前往成化坊去见那林先生。   因着年节,她特地穿了件曳地石榴裙,挽了飞云髻,簪上两支垂珠金步摇,打扮得一派富贵娇艳,揽镜自照,自觉不会失礼于夫子,才满意地停了手,登车出发。   成化坊中多住着京中的教书先生,或是落第举子,读书之风犹胜。连此处的坊间风貌,都透着一股书卷气。   照着长嫂常氏提供的地址,一行人寻到了林夫子的住处。她候在坊间巷道上,命岑妈妈去敲那扇乌头门。   不一会儿,门被院中人拉开,显出一个既清且俊的身影。   林夫子眉目温和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对简祯拱手行了一礼,透出些君子谦谦的味道来:“贵客上门,有失远迎。”   简祯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并不,是昨日简府的夫人特地前来知会我。夫人请进吧。”林夫子让开了门,伸手邀请。   简祯依言进了门,这间院落小巧精致,小院的墙上摆着花架,精心栽满了各式兰草,院中的葡萄架下,一个五六岁的男童在朗朗地念书。   这孩子年岁尚小,倒是极有定力。他们这一群人上门,也不见他回身分神,照旧身端坐正,念得专注。   林夫子朝那孩子招了招手:“晏儿,歇息一下,来向贵客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  睡前许愿:明天醒来可以得到姥爷们一个收藏,么么,祝大家像我一样,做一个甜甜的美梦哦~ 第14章 卫府学前班   林晏听得父亲招唤,起身合上了书,把笔墨端端正正的摆好,这才转过身来,小步子迈得稳稳的,向简祯行礼:“夫人安好。”   简祯看着他身如翠竹,拿方巾扎了发髻,小小年纪,却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当下赞道:“林夫子,令郎被教得极好,让人打心眼里喜欢他。”   她顿了顿,示意岑妈妈给小林晏发压岁钱,又开口道:“嫂嫂都替我道明来意,我也就直说了。不知先生可愿意到我平宁侯府去做西席?”   没想到林骥夫子拒了她:“我家中拙荆不幸去世,只留晏儿这一个孩子,若我一人到府上去,多有不便。”   林骥的妻子于数年前病逝,林家日子过得不富裕,连个仆从也无,更没有家资去再入举业。林晏年纪小,他又一心想要教导儿子进学,有这样的为难,简祯能理解。   但她不想放弃,如果说她来时对林夫子报以怀疑,但见到林晏这般翩翩少年的模样,深知林夫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开蒙先生。   当下多是迂腐的老儒,年轻些的也俱在科举之路上一点点消磨锐气,拿这些人来教孩子,她并不愿意。   老母亲苦口婆心争取道:“林夫子,我是诚心聘你的,家中的孩子与晏哥儿同龄,我并不想由个老儒把他们教的一身呆气,就晏哥儿这样,我极喜欢。如您有意,大可以把令郎带上,与我家中的几个孩子作伴。”   林骥拱着的手缓缓放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端坐于堂上的明艳女子。她正扭头看着一旁的晏哥儿,目光温和,鬓边的垂珠步摇微微晃动,映衬着那一身娇艳的曳地石榴裙。   他狠狠地勒住自己的视线,念了一遍温良恭俭让,继续拒绝:“夫人,富贵非吾愿,贵府公子实在是教不了。”   被三番五次地拒绝,简祯也不恼,往林晏怀里塞了把府中新做的饴糖,拉着小男孩的手问:“晏哥儿,我家里有个与你一般大的男娃娃,极想要你去做伴,你可愿同他一起读书?”   林晏人虽小,却也早慧。他幼年失母,父亲又举业不顺,为着微薄收入在这坊市之间做先生,也无力再考科举,每每令他心疼,恨不能为父亲分担。   而如今登门的这位夫人,听说是燕京勋爵人家平宁侯府的当家主母。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要做陪着少年读书的小书童,只希望父亲能有机会重拾起圣贤书。   小正太捏紧了拳,朗朗地答:“我愿意去。”   只要爹爹不在此蹉跎,他做好被纨绔少爷欺负的准备了!   “晏哥儿愿意呢。读书一道,我必会把他同我家的忱哥儿一般对待,也愿意支持先生继续参加会试,成就先生一朝登科。”简祯再接再厉地劝。   “这……”林骥不是嫉富如仇的意气少年了,他明白卫氏侯府的橄榄枝难得,人家又愿意为他解除后顾之忧,着实没有再拒绝的道理。   “林骥恭敬不如从命。”他弯腰对座上的明艳美妇施了一礼,当成对主家的拜见。   简祯拉住他,很是潇洒地一笑:“林夫子不怪我强人所难,反倒应我所求,是我该感谢您才是,明日便带忱儿前来拜见师父。”   她的态度满是自然真诚,对着自己一介布衣,毫无盛气凌人之意,让林骥对这个卫夫人多了几分好感。   办成了事,她也不多做叨扰,奉上准备齐全的拜师礼,向夫子二人告辞离去了。   *   西北雍州。   朔风呼啸,飞雪连天。   来自燕京城的一封家书,被仆役飞马奉到了卫枢下榻的都护府。   身处刀兵相见的西北前线,卫枢也做了一副兵将打扮。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除了那张过分出挑的脸,与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别无二致。   他抵达西北十余日了,日夜兼程,早寻遍了神策军七大营,把三军粮草俱都安排妥当。   之所以还在都护府迟迟不归,一方面是彻查太子于西北边军的渗透,另一方面……   是他也不知自个儿在别扭什么,看着下属纷纷喜滋滋地收了年节的家信,心下隐隐期待着妻子也能给自己送一封。   万一是路途遥远,在半道上耽搁了呢?还是风雪载途,送信人丢了信件?   他又生怕错过,连都护府都不大出,特地安排了下属来此回话。   杜弑一脸复杂地看着侯爷听了仆役禀告,着急忙慌地站起,险些踢翻了火盆。   卫枢取了信,还生怕撕坏文字,拿匕首小心翼翼地隔开,凑到灯前去看信。   空灵袅娜地字体开篇向他道了问候,卫枢看着那一句“不知您可好”,似是一股子暖酒入腹,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   他拿手去按了按这几个墨迹,忍不住微微一笑,又一字一句地向下看。   杜弑瞧着主子这一脸舍不得看完的样子,差点没从椅子上栽下来。   他深恨自个儿拿不住那滑不溜秋毛笔,把这一脸温柔的铁面阎王给画下来。在卫枢下次过度压榨他的劳动力时,拿出来做筹码。   可惜第二段便让卫枢皱起了眉,这话里话外,小心翼翼地透露了岳丈要拿他兴师问罪的事。   果然,她才不是为着思念自己写了这信,不过是在公事公办的内核之下,裹了层相敬如宾的表象。   卫枢一时之间一阵无力,心头郁郁。打那次林姨娘的事情过后,她便不同了。   好像,一心扑在府务与孩子们身上,心里头半点也没他一般。   一个能放心的把家交给她的妻子,不正是他此前苦求不得的宗妇吗?   卫枢也没了心思再听杜弑的汇报,挥退了两人,铺纸研磨,提笔沉思起来。   欲回信,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问她为何不在意自己?   这……这般儿女情长,岂是丈夫所为?   他扯了写出心声的一张纸,掷进笔洗里,定了定神,像是报复一般,回了封更加公事公办的家信。   亲手装了封,唤来等在外间的仆从,带了信回京。   杜弑趁机挤进门来,借着禀告太子安插的钉子,偷偷欣赏侯爷别扭的脸色。   谁知卫枢送走了信,也沉了脸,早恢复了素日冷静从容,毫不留情的工作狂本性。   听了杜弑交代的左三营副将,中营参军,右一营监事一干人等,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下令:“控制了他家眷亲朋,把其人捉拿归京,同陛下述职时一并带上,加快进度整军,务必一月之内回京。”   杜弑听着他喜怒难辨的声音,心道:一天伏案八个时辰的卫侯爷,今日之策,似乎更加雷霆铁血。仿佛,刚才那一笑,像是他的错觉?   他忍不住问道:“我们这便与太子对上,鱼死网破?”   卫枢慢条斯理地把写了一众名单的纸烧成灰烬,冷冷开口:“来京前,我便把太子插手军械处一事,禀告了陛下。”   杜弑一惊。   “想必月余过去,乾元殿的那位也查出了写蛛丝马迹。”卫枢取了只狼毫,屈指挑开笔尖,蘸了墨开始写奏章。   杜弑抬眼去看,隐隐瞧见几个字:   愿为陛下良弓,不惮我身存亡。   他一个八尺男儿,竟觉得自个儿一阵发冷,侯爷他这是,假借忠心体国之名,行诱皇家父子相残之事?   正是知道当今陛下的刻薄寡恩,多疑多思,才更觉得卫枢的可怕。也许自他知道太子把手伸进了平宁侯府,就没打算要太子再居东宫?   *   由人心惶惶至气象一新,西北边军如何动荡,简祯不知。   她正忙着为几个孩子布置学堂,给林家夫子安排住宿。终于定了芝兰院安顿,请了林骥前来题字。   他拿了只泼墨狼毫,一挥而就“求是堂”,平宁侯府的私塾,便这样办起来了。   卫忱兴奋地红了脸,天未明便起来自行温书。   前些日子他与晏哥儿切磋,两人年岁差大不大,却让卫忱颇感挫败。他实在想不到,与自个同龄的小朋友竟这般优秀,日日陷在觉得自个儿笨的恐慌里,小脸都瘦了不少。   简祯与林骥站在忱哥儿的屋前,看着小人儿一副发奋苦读的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林先生,忱哥儿是个好学的,偏偏有些呆,认准了要与晏哥儿比较呢。”   林骥今日穿了件石青刻丝长袍,一副清俊之态,闻言恭谨地退了一步,对她拱手道:“幼童赤子之心犹为可贵,小少爷如此好学,必成大器。”   “您是先生,说话还这般客气,我只想着,不论是科举,从军,经商,甚至做个匠人,孩子们能做自己喜欢的,自己也觉得高兴,便行了。”   林骥沉思着这话,文人为尊,鲜有父母不盼着孩子勤学举业,卫夫人倒是通透。   两人站在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听见一个小女孩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娘亲!”   简祯回头,看到披了小蝴蝶斗篷的小丫头卫宁,亲昵地抱住了她的腿,软软地撒娇:“娘亲,宁儿也想上学堂。”   老母亲简祯心道奇怪,本是说定了两个大的先去开蒙,这个对读书素来不热心的宁儿,怎么也突然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晏晏小可爱来啦!╮( ̄▽ ̄)╭ 第15章 来人救我爹   简祯提起在撒娇的小姑娘,刨根问底:“这可不行,除非你告诉娘亲为什么。”   卫宁的小脸红了。这些日子她与小妹妹卫宜一直住在母亲的屋子里,与简祯亲厚了不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瞒着自己的娘亲。   “林晏哥哥生得好看,脾性也好,我想同他在一起嘛。”她一边讲,一边讨好地蹭着简祯的脸。   老母亲简祯泪目:……   儿呀,你才那么小,怎么就觊觎上了人家小男孩?   而且人家爹爹就站在一旁,是不是不太好?   “好嘛好嘛,娘亲。”小姑娘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林晏确实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又肯上进,性子平和,要做女婿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简祯赶紧拉回自己越跑越偏的思路,这事她可不能作主,得问人家爹爹。   她清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对着林骥开口:“林夫子,小女顽劣,不知您可愿意教导她?”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二小姐天真活泼,我自然是愿意教的。”林夫子以拳抵唇,笑得很是克制。   卫宁目的达成,总算消停了,自个在一旁傻乐。   简祯提起肉嘟嘟的女儿回了得意院,捏她的脸:“这下可满意了,可以日日看着你林哥哥。”   小姑娘害羞地埋在她的怀里点头,蹭得她才换上的如意云纹缎裳都皱了。   她无法,只得把人拉起来,细细地叮嘱:“娘亲要你去,但不许打扰哥哥姐姐们读书,要是让我发现你胡闹,对晏哥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待你爹爹回来,你就完蛋了。”   卫宁郑重地举着小手发誓,大眼睛亮闪闪的:“我发誓一定好好疼爱林哥哥。”   ……疼你个鬼哟。   简祯无奈地扶额,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小姑娘欢快的准备书袋去了,徒留老母亲一人独自惆怅。   幸而卫枢的一封书信来得及时,开篇一看,堪比官场的老油条写给下属的公文,满纸的中规中矩,简祯读着,像嚼鸡骨头一般。   她三下两下地扫完,总算提取出了要点:   一、便宜丈夫做好了被爹爹盘问的准备。   二、西北事毕,狗男人要回来了。   唉……   简祯弃了信纸,她在这平宁侯府一家独大的自在日子要到头了,便宜丈夫回来后,就他那有事没事哼两声,喜怒不定地脾气,她一点也不想招架。   算了,看在他那张俊俏白净的小脸上,勉强忍了。   *   正月一眨眼便过去了,日子渐暖渐长,侯府主子们也脱了大氅。简祯开始叫了外头绸缎庄子的人来,给府上的百来口子裁制新衣。   白日里,一起身便看了一阵,精心挑着各色布匹。   “这匹梅花娇纱倒是不错,留下给姑娘们做踏春的裙子穿。”   平宁侯府财大气粗,简祯一气挑了好些。   正指挥伙计展示布匹的女掌柜笑得合不拢嘴,特地上前来对着夫人引荐道:“夫人,府中的女眷挑好了,可要为侯爷裁制几身?”   她献宝似的捧上来一匹玄色暗纹绸子,一匹烟青提花织锦。   “这正是奴家庄子上的镇店之宝,皇家织造局的技师隐退之后,到我家庄子上栖身,故而有幸得了这些上好的料子,正正好配侯爷这样俊俏的人。”   简祯被她逗得一笑,卫枢那张脸,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好看?   可便宜丈夫脾气再讨人嫌,也算是合作伙伴,她又决心与他相敬如宾,自然得好好相处。   简祯深为自己忽略了便宜丈夫而羞愧,当下小手一挥,把掌柜娘子带来的这一叠衣料都收了,由着底下的丫头绣娘,先给侯爷做,务必应裁尽裁。   她这,不可谓不贤惠,不体贴了吧?   简祯自觉满意,自个在得意院里美滋滋的画样子,教巧手的丫头给她做裙子,忽然听得岑妈妈一脸喜意地来报。   “侯爷回来了,夫人,侯爷回来了。”   简祯无奈地丢了勾线的笔,扬起温柔贤淑的笑迎出院门。   卫枢要回来的事她早便知晓,但这知道是一回事,欢迎是一回事,此刻只得忍了万般的不愿,老老实实地对着便宜丈夫行礼。   “侯爷一行可还顺利?”   卫枢因着从宫中面圣回来,早便脱了甲胄,着了一身绯色朝服,宽袍大袖,高冠博带,麒麟玉带束腰,直角官帽严整。配上他那副泼墨画一般的浓眉黑眸,借着身高优势,神色莫辨的俯视的简祯。   简祯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满是诚意地微笑:“侯爷一路回京,定是辛苦,前院的厢房,妾早便安排了人打扫,您要不要去歇歇?”   卫枢盯着她:“我尚不困。”   “啊,膳房还备了午饭,您可要去前厅用一些?”   “方至巳时,不饿。”声音越发地凉了。   真是……难伺候。   简祯差点维持不住温柔贤淑的表象,这人还想去她房里参观不成?   “那侯爷想做什么呢?”   “我三月不归,心忧府中事宜,欲到得意院看看账册。”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开口请他进去坐坐,还一味地把他往前院打发,卫枢很是不快的瞅了妻子一眼,抬脚欲进院门。   简祯无语地让路,你这是抽哪门子的风?   她跟在卫枢身后,本是有些气的,此刻偷眼瞅着卫枢劲瘦的腰,在宽袍玉带的衬托之下越发的勾人。   简祯咽了咽口水,努力念了一遍色即是空,在心里抽了一遍馋人身子的自己。   就这个三句话说不了就冷着脸的“哼哼怪”,有啥可馋的?相敬如宾,相敬如宾……   “咚”得一声响,前方四平八稳的卫枢突然停下,胡思乱想的简祯一时不留意,悲催地拿脸撞上了卫枢的背。   她捂着脸,看着卫枢由惊讶到鄙视的眼神,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咳咳——”   卫枢看她囧的脸色发红,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指着屋子里放得一件石青刻丝料子问他:“这预备裁制春服?”   掌柜娘子带来的料子,简祯留了些,预备试些新的花色,正在书房里堆着,闻言她头也不抬,随意地答道:“正是,今日刚着底下送来的。”   “是给忱儿准备的?”卫枢委婉迂回,特地提了儿子出来问。   “不是,忱哥儿还小,撑不住这样的颜色。”   “那……”便是妻子知晓自己偏爱石青,特地给自己背下的了。   卫枢心满意足。   “这是给府中新聘来的夫子林先生准备的,他人年轻,偏好石青色。刻丝又贵气,裁了衣服赠他,很是相宜。”求是堂开了近一月,孩子们被林骥教的极好,简祯便想着投桃报李。   她坦坦荡荡地答了,丝毫没注意卫枢刚刚化晴的脸又一点点黑的彻底。   她……   她什么也没给自己准备,反倒把这个什么林先生的喜好记得清楚?   卫枢气得又不想看见她,也没了心思再看本就是借口的账册,抬脚欲走。   简祯反应极快,恭恭敬敬地送她:“侯爷慢走。”   卫枢又被她这一句话气得不轻,也不再慢悠悠地等着她留,袍角飞扬,走的飞快,只留给简祯一个背影。   好像这人又生气了?   嗐,便宜丈夫哪天不生气,她都习惯了。   简祯不做多想,他走了,她倒自在好些。   次日,府中三个大些的小娃娃照旧是辰时起身,巳时未到,便同林家晏哥儿一同坐在了求是堂温书。   林夫子教导孩子们极有耐心,把开蒙的读本一一讲明了,才要他们一字一句地背住。   卫宛自然是进度最快,开了挂一般背完了课程,在一群小萝卜头之间遥遥领先。   忱哥儿每日使出吃奶的劲追赶晏哥儿,后见妹妹凭着一副小身板,牢牢占住了第一,差点抑郁。   宁儿年龄最小,学的最慢,她也不在意,每日盯着林晏哥哥俊俏的小脸,就兴奋得不行。   学堂开了快一月,卫宛也被嫡母安排到了这里一月,细细叮咛了要她读书明理,让卫宛至今仍然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之中。   前世她到了齐王府还是大字不识,不知被一众妾侍围着笑了多久。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浅薄,一边被人笑着一边私下苦学。   只是到底比不上那些自小蒙先生教诲的贵女,读书一事,是她难掩的遗憾。   谁知今生,恶毒嫡母为哥哥卫枢寻良师,竟也有她的份?她顾不得疑惑,紧紧抓住了机会,在学堂学的极其出色。   只是如今课业习完,她忍不住朝着窗外,下意识的沉思,嫡母,到底在做什么?   忽然是一件月白的袍子幌入了她的视野,卫宛抬起小脑袋向上瞧。   她爹平宁侯肃着一张色如春花秋月的脸,站在窗子前偷偷打量堂内的林夫子。   卫宛惊了。   她这个前世因与嫡母不和,一心扑在公务上,几乎从不归家的爹,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春二月,竟悄悄地来到一群小萝卜头的学堂外,偷看夫子?   她不是小孩子,前世在王府里不是没见过有龙阳之好的男子,但是……   这是她爹呀!   那个最爱案牍之劳形,加班在兵部衙门的爹呀!   卫宛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她不愿意相信,又掐了一把。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枢:(/ω\) 第16章 爹爹你别走   卫枢肃着脸,蹙着眉头盯了林夫子一会儿,把这人的样貌瞧了个明白。   文弱书生,不过如此。   哼。   他颇有些不服气的别开脸,正正巧撞上闺女仰着的小脸。   小姑娘一脸震惊,直觉得自己拿在手上的圣人训烫手。只听得“吧嗒”一声,这本陪着她半月的《论语》,终究还是脱了手,掉在了地上。   风吹着书页哗啦啦地翻,刚巧停在《学而》这一页。   上书几个大字:君子不重则不威。   卫宛:……爹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学堂里一众的奶团子闻声回头,几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好奇地汇聚在卫宛身上。   偏偏最小的卫宁最是眼尖,一下子窗外花木扶疏中掩映着的身影。小姑娘兴奋起来,张口欲呼:“爹爹!”   “爹爹,你别走呀!”   月白的袍子颇有些乱了分寸,转身便走,只余窗外遮荫的竹帘快速地晃荡了几下,无情地提醒卫枢:他偷窥情敌被发现了。   卫枢:……   当事人现在就是尴尬,非常尴尬。   因着落荒而逃,他素来一丝不苟的严整袍角有些散乱,霜雪一般玉白的侧颜,也悄悄地爬上了一丝丝地红。   学堂里一片哗然,小萝卜头叽叽喳喳起来。   林夫子安抚好几位,终于腾出些手,有些奇怪地临窗打量。   可惜卫枢身高腿长,早早行远,只在园子的转角处,留下一片飘飞的袍角。   盛名之下,竟不知侯爷也是这般捉狭的人物……   林夫子好笑地摇了摇头,清咳一声,点了点分外活跃的卫宁,一众奶团子终于安静下来,求是堂里,又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火速逃离事发现场的卫枢脚步匆匆,再次回过神来,竟是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得意院前。   遥遥的望着端居于紫檀之上匾额,其上字迹空灵婀娜,笔走龙蛇一般落下了“得意”二字。   院内梨花正盛,随着他近前来,有香扑鼻,沁人心脾地把他缭绕了个遍。   院中的妻子捏着一只拨浪鼓,正在低头逗弄摇篮里的小娃娃。春日里阳光正好,透过花树斑斑驳驳地散在她的身上,衬得侧脸越发白皙莹润。   一片早早飘落的梨花不解风情,正正巧坠在浣花裙上,引得简祯侧头抚落,一转眼,便瞧见了立在院外的便宜丈夫。   两两目光相对,简祯极是客气地朝他一笑,遥遥施礼。   卫枢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清咳了一声:“你在照料怀儿?”   卫怀正是林姨娘留下的遗腹子,被藏红花的药力早早的损了根骨,多病又体弱,简祯总放心不下他。   怀哥儿又乖巧,小小的一团躺在小包被,不哭不闹的,让人心都要化了。故白日里,她就把这孩子带在身边照顾。   幸而怀哥儿也十分亲她,此时被简祯抱起来逗弄,一下子笑开来,露出了粉粉嫩嫩的小牙床。   “是呀。”简祯很是欢快地应了便宜丈夫的话,“侯爷可要抱抱怀哥儿?”   在朝堂之上素来从容不迫的男人竟有些局促,猝不及防地被简祯塞了个满怀。他的手臂一下子僵直了,与怀中的小豆丁面面相觑。   怀哥儿有些怕生,在卫枢硬邦邦的怀里扭了扭身子,撇了撇嘴,当即要哭。   卫枢无措,求救地望向妻子。   简祯忍着笑上前来救场,摇着拨浪鼓吸引孩子的主意:“侯爷这副模样,我倒是第一次见,您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气,都消散了不少。”   卫枢骤然被夸,有些别扭地低了头,揽着孩子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   这软趴趴的幼崽,也许抱起来感觉还不错?   “侯爷过来,可是为了我爹爹邀您过府一事?”卫枢事忙,在西北奔波三个月之后,才得了两日假。她爹简大人那边又催得急,倒是恭候女婿多时,简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提起这事。   卫枢清咳一声,默默咽下自己因着吃醋,大早上起来去偷窥林夫子的事实,从善如流道:“是,多日不曾上门,岳父大人相邀,没有不去之理。”   便宜丈夫竟不生气,配合得令她意外。瞧着眼前这人小心翼翼地揽着孩子的样子,倒是令她改观不少。   也许同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表面夫妻,倒也不差?   “车马与往来我都备齐了,比照着年节的往来,我去递上帖子,咱们明日便去吧。”   卫枢瞧着她笑语盈盈的芙蓉面,微微颔首。   次日,简府正门大开,向来肃穆的大宅子,因着掌上明珠嫡小姐回府,透露出喜色来。   简祯登车而来,与卫枢相携而坐,感受着车马辘辘,停在了二门上。   得脸的婆子撩了帘子,殷殷地来请姑奶奶下车。   简祯拉住欲起身的便宜丈夫,极是真诚道:“待会儿我爹爹叫你,务必叫我跟着,我好掩护你。”   卫枢失笑,终究是点了点头,权当是安抚。   前厅里仍是双亲在堂,半鬓银发的简氏夫妇精神矍铄,拉着女儿的手喜笑颜开:“阿祯又是几月不回来,老让我们念着你。”   简祯撒娇般地冲着二老一笑,献宝似的捧出自己早早备好的礼物,包金的樟木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件秋香色昭君套,和一条银鼠毛护膝。   “春日里的风,还有些料峭,女儿做个避风的小东西,拿给爹娘做礼物,还望您二老不嫌弃。”   “好,好,我家阿祯果然是心灵手巧。”孟老夫人把昭君套上的绣纹摸了又摸,即使自个见惯了好东西,仍对女儿粗糙的手艺爱不释手。   简祯有些脸红,上次给侯府众人做礼物时她可没少出丑,如今也没进步多少,却得到了两位老人的盛赞。   “咳。”严正的简大人扭头珍视地收好女儿的礼物,回身却是一派严肃,他可没被糖衣炮弹忽悠得忘记今日的重点。   “夫人,你先带着阿祯去后面园子,同家中几个小的玩耍,我与女婿有些朝事相商。”   “朝事朝事,你爹爹就是休沐,也忘不了这些。”孟氏笑骂,转头又拉起女儿的手:“阿祯,咱们不必管他,你嫂嫂与侄儿早便念着你呢。”   简祯努力越过她爹简大人,偷眼瞅着自家便宜丈夫,她娘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吗,她爹分明是为着那日岑妈妈告状,来向卫枢兴师问罪的。   她扭身谢绝孟氏的盛情相邀:“娘,女儿待会儿再去寻你与嫂子,我得陪着我夫君呢。”   立在一旁的卫枢突然愉悦,哪怕是妻子这话颇有些天真小女儿家的稚气任性,可他偏偏喜欢看她护犊子一般的模样。   男人看着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的小妻子,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二人一同跟在简大人身后前往立言堂,简祯肃着脸,一心想着拯救队友,卫枢放缓了步子等她。   前头的简大人向后一瞧,正正好看见小夫妻两个黏黏呼呼的样子,一点子怒意也散了一半,瞧着卫枢顺眼许多。   “听说前阵子,因着一个姨娘,阿祯在府里行事不妥?”他坐在桌案后,理了理袍角,率先开口。看似教训女儿的话,却带着些以退为进地压迫。   “并非如此,是小婿未曾约束好家中,使得奸人把手伸进了府中,平白污蔑了阿祯。原先的错误的的确确存在,请您责罚。”卫枢极坦荡地从椅上起身,俯身恭谨地向简大人施了一礼。   这般翩翩君子的做派,衬得今日着身的一席宽袍,都多了些魏晋的风流。   “爹爹,我也有错,是我轻易被人利用,自个儿钻进了别人的圈套。”简祯小小声替队友解释。   简大人呼吸一顿,他家的傻姑娘呀,自家爹爹出马替她找回场子,她却轻易地拆了老爹的台。   “哼。”简大人拿出了大理寺卿的气派,打算为着女儿不依不饶,“我能责罚你什么,不过是盼着阿祯再也不受委屈罢了。”   “小婿在此立誓,绝不会再发生此事。”卫枢正色,一字一句地把许诺道出,深思熟虑许久的样子。   简祯配合地在一旁点头,她会在平宁侯府做好一个当家主母,就算卫枢不靠谱,也会凭借自己的经营过得很好。   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简大人看着自家胳膊肘朝外拐的宝贝女儿,再瞅瞅风姿皎然的女婿,终究是无奈地松松手,把这篇揭过去不提。   但是……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婿话中的信息,“你说有人插手了侯府内宅?”   祸不及妻儿,是何人如此歹毒?   卫枢瞧了一眼妻子,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听。   简祯不想做闭目塞听的深宅妇人,当即正襟危坐,表示自己要听。   卫枢颇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妻子素来是养在黄金屋里的娇娇小姐,从不关心这些事情。但他无意对妻子隐瞒,当即条理分明的把整件事抽丝剥茧。   “去岁冬日,我照例监制西北军械,其中,神机弩,火统等一众火器,皆是密而不宣,分部交由匠人制作,彼此之间严禁往来。”   “只太子一脉的兵部侍郎杨令仪,屡次犯禁,妄图掌握制备技艺。被我几次三番的回绝之后,他幕后的主子忿忿不平,寻至湖州,找到了一户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狗男人偷窥情敌被当场抓包   都让开,我先笑为敬!!! 第17章 离经与叛道   “正是薛氏的表哥宋清扬,其人来京后,经受指使,□□后院,下毒害死林氏,在府上上演了一出闹剧。”   “不想,他们还有意寻夫人背锅,欲挑起简卫两家争斗,是我失察,对不住夫人。”   卫枢原本的语调像是被冰淬过,冷冷地让人发寒,只这一句,颇怀着歉意,侧目望着她。   简祯恍然,原身死去,竟然还有太子的插手?   简大人本悠悠地捏着自己一把美髯,听得卫枢讲完,气得生生把胡须掐断了几根。   他端起瓷杯饮了一口,努力顺平心气,语调沉沉:“太子大了,翅膀也硬了,我等老臣有督教储君之责,该让他长长记性。”   “小婿此去雍州,在西北边军里头清理出不少钉子,明日朝会奏明陛下,想必岳丈的大理寺会多出些犯人,劳您费心。”   “哈哈哈。”简大人开口大笑,“卫仲道,你年纪虽轻,但论老奸巨猾,老夫都比不上你。”   他顿了顿,又道:“为陛下清理乱臣,是我大理寺的本分。”   “小婿并非是为了剪除太子羽翼,只是觉得太子应当有更好的人选。虽说皇后无子,但陛下的大明宫里不缺端方仁厚的孩子,能者居之,古今同理。”卫枢垂眸,极平静地陈述。   简大人睁圆了眼睛,一下子起身按住女婿的衣袖,“我不过是让他吃个教训,你竟想动摇东宫?”   卫枢像个古板的执法者,没什么波动:“是,王侯将相,各凭本事。太子既犯了错,也要承担代价。”   “仲道呀仲道,我真是小瞧了你,原以为你是治世的能臣,却不想,你却一心想捅破天去。”   “天下之兴亡,不在一家一姓,而在庶民苍生。我所碌碌,也从来不是为陛下卖命。”   简大人有些颓然地松了手,喃喃道:“天下兴亡……一家一姓……”   良久,他喟然长叹。   “仲道,你很好。”   “我在官场汲汲营营多年,不知不觉便沾染了奴性,把自个的路越走越窄。”   “你去做吧,我必倾力相助。圣人言,朝闻道,夕可死矣。史册之上的忠奸贤愚,留叫后人评说。”   *   辰时初,天光渐盛,乾元殿上的琉璃瓦居高临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远处的宫殿鳞次栉比,直与天际连成一色,盘盘囷囷,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百官沿着汉白玉阶拾级而上,大朝会的殿上,满朝朱紫之色。   嘉元帝端居于九阶之上,衮服曳地,眼袋虚浮,目光隐在九瑬冠冕之下,让人瞧不真切。   这位陛下少年登基,沉迷修道享乐,不见奋六世之余烈,未曾振长策而御宇内。因着过度放任自身好恶,后宫的一众美人之间免不了勾心斗角,穆皇后又是个不管事的,故而如齐王这般没了亲娘,母族又没落的孩子,生存艰难。   但是齐王那个小可怜儿还未曾被卫枢留意到,他正一心蓄力,为着自家娇妻报仇。   朝会冗长无趣,半数老臣老神在在地垂着手,听着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溜号,大家都心知肚明,拿在朝会上讲的事,多半整个燕京城都已风闻,没得什么稀奇。   “臣有本奏。”前排清朗的男声让不少水朝会的老狐狸精神一震,各怀心思地搬好了小板凳,看着卫侯爷跨出朝列,躬身朝着玉阶施礼。   卫枢与众目睽睽之中面不改色,眸光一派清正的落在笏板前方,语调清晰:“陛下,臣自西北回京后,甚为忧心,恨不能为陛下分担。在西北边军之中,臣奉旨私访,共逮捕奸细十余人,其中不乏要职。事关重大,只得交由陛下处置。”   诸人一惊,他们本是想暗搓搓观望,谁知素来秉性方正的平宁侯爆出这么一个惊天大瓜,顿顿一个个如那瓜田里的猹,俱在同僚眼中看到兴味地光芒。   杨令仪猝然睁大了眼,极是不可思议地盯着卫枢,身子抖得好像筛糠。   朝堂之上,大家彼此都留着几分颜面,阴私之事多在私下解决,卫枢竟然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地把这件事爆出来,莫不是……   他偷偷地抬头揣测帝王的表情,恰恰同嘉元帝诡谲莫测的眼神对上,在帝王眼中看到了警告。   果真是陛下授意!   杨令仪心慌不已,一双手把笏板捏得死紧,呼吸停滞,冷汗流淌,死死地盯着卫枢的后背。   嘉元帝不言不语地环顾了一圈庙堂之上的臣子,待到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才幽幽开口:   “朕老了。”   “明日,便安排太子临朝,协理此事吧。”   “简卿,还望你能太子一起,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无论是谁,动摇边军,朕绝不姑息。”   巳时三刻,朝会散毕,众臣鱼贯而出,各怀的心思按下暂且不表。   只简卫两个翁婿俩出了巍峨的宫墙,简大人便忍不住戳了戳女婿:“仲道,陛下的样子,似乎已经疑上了太子?此番故意要太子协理审问,是何意?”   卫枢拢着朱红官袍的宽袖,神态自若:“太子蠢蠢欲动,觊觎兵马司军械处已久,本就是陛下喜怒不定,太子地位不稳,自然心下惶惶。岳父大人熟读史册,焉不知皇家最爱父子相争?”   “不,老夫想知道的是,仲道你扮演了什么角色?”简大人目光灼灼。   “自然是对陛下坦诚相待,愿为陛下良弓的臣子。”   杨令仪插手军械处,太子在边军安插人马,他俱都毫无保留的告诉玉阶之上的那位,连着今日嘉元帝要他在朝会之上做出头鸟,他也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应了。   称得上好一个赤胆忠心。   简大人一时之间忘了挪步,瞪大了眼把女婿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一边,好像重来没有看透过他一般。   简府里的仆役恭恭敬敬地来接主子,老爷子拧着眉上了轿,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顾不上慢悠悠起身的轿子,撩起轿帘,看着身后拱手恭送他的女婿,摇头叹道:   “我本以为仲道承继平宁侯府,是最恭谨守礼,恪守法度的后辈,谁知他这谦谦君子的面皮之下,还藏着这般离经叛道。”   “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盼,你走的是济世救民之路,不要成为一世枭雄。”   *   东宫。   宫娥粉颈低垂,身子瑟瑟发抖地跪在一地的碎瓷片之上,任凭那尖利的棱角把一双柔荑扎得血迹斑斑。   “啪——”   一件青玉镇纸重重打在她的额头上,顿时打得她鬓发散乱,血迹横流。   那坠落在地的青玉镇纸,染上了女宫娥的血,骨碌碌滚落在地,折射出妖异的光来。   女宫娥惊得一颤,却并不敢出声,只得毫不犹豫地以额触地,卑微地伏在地上求饶。   太子扫光了桌上的玩物,重重地喘了口粗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苍白的脸泛出了不正常的潮红。   他阴鸷地盯着缩成一团的宫娥,看着对方的额前血,如一条蜿蜒的小蛇缓缓延伸,曲折地爬向了地上蜀锦毯子,咧嘴一笑:“你想活,对不对?”   宫娥因着极度惊恐,求饶地话卡在嘴里,不住地“砰砰”磕头。   “够了。”太子像是玩腻了这个猫逗老鼠的把戏,厌恶地看着沾了血迹的毯子,扬声唤来他身边的掌事太监曹双喜。   “把这贱人捆了,就在这堂前打,待会儿杨令仪这个废物东西来了,刚好瞧个明白。”   “得嘞主子,奴才必定办得妥妥当当。”曹双喜熟练地往宫娥口中塞了粗布,堵住她绝望之下想要呼救的嘴,领了两个太监把人捆在春.凳之上。   三寸厚的刑杖被狠狠抡起,一下一下的夯在皮肉上,十来下便见了血。   太子闭着眼睛,静静地以指扣桌,随着杖刑声默默打着拍子,好似身处乐坊一般欢愉。   二月的春寒尚且料峭,杨令仪赤色官服的后背,却被浸湿了一大片。   下了朝,听见太子的召唤,他不敢耽搁,匆匆赶至,没想到进门就看到这血肉模糊的一幕。   杨令仪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看着闭目养神的太子,气息不足地开口:“殿下,不知这小宫娥犯了什么事?”   “她什么事也没犯,不过是本宫今日心情不爽利,就偏偏要见些血才好。谁让她命不好,撞在了枪口上?”太子语气幽幽,“怎么,你有意见?”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杨令仪腿脚一软,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是臣办事不利,让人拿捏了证据,求殿下责罚。”   “起来吧,不中用便是不中用,同本宫解释有何用?你且把今日朝会事宜一一报来。”   “是,殿下。”   “臣实在没想到,平宁侯卫枢他今日公开发难,臣瞧着,竟像是陛下的授意。”   “陛下还命您协理西北边军一案,殿下这可都是我们的人呐……”杨令仪的声音越发的小了。   “哼,我岂会不知,父皇对我这个儿子素来刻薄寡恩,若不是我身为长子,他怕是早早便立了淑妃诞下的五皇子为太子。   我不争,便要眼睁睁的看着淑妃母子做大,我争了,想必他还心喜我做了他宝贝五儿子的磨刀石。”   太子生母萧妃多年来好像深宫内院的透明人,不仅多年无宠,母家也不得力,反观淑贵妃,出身征西大将军府,常年盛宠不衰。两厢对比下来,即使五皇子草包一个,他那昏聩的父皇,怕是还想要老五做太子。   杨令仪听得这话,直觉自个冷汗又将渗出,战战兢兢道:“殿下,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父皇终于肯松手让我临朝协理国事,自然要去,本太子不仅要去,还要赢得漂亮,好让父皇知道,本宫无愧于太子之位。”   “你且附耳过来。”他朝着杨令仪勾了勾手,低声嘱咐。   杨令仪双腿一软,险些没又跪下去:“殿下,现如今那处铜墙铁壁一般,我们何苦去招惹?”   “一时不行,便多花些时间打探,本宫偏要他付出代价。”   ……   密谋结束的东宫分外安静,只有行刑的两个小太监,好像不知疲倦一般抡着刑杖。   堂上本在挣扎的小宫娥渐渐没了生息。她的腰骨早被打烂,半截身子仅余皮肉相连,春.凳上淌下的血滴答滴答,在血泊之中泛起一层层的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李贽《藏书》为晚明不容,《焚书》被焚而弃之。   离经叛道,惨死狱中,是我读书时期难掩的遗憾。   感谢在2020-05-30 22:13:07~2020-05-31 08:5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时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快乐小学渣   东宫的小太监拿草席裹了尸体,两个人抬着小宫娥出了巍峨的宫城,不知打算把人抛/尸在何处……   守门的金吾卫见怪不怪,手持着剑戟目视远方,只当没瞧见。   深宫里头每日抬出去的奴仆不知道多少,就连陛下亲子齐王不也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吗?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是缄口不言罢了。他们人微言轻,又强出什么头呢?   ……   简大人拿布巾仔仔细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确保布巾之上温软的热气熨平了手上的每一颗老茧。   擦毕,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捻着胡须,熟稔地抿了一口茶,开始翻看卷宗。   随侍恭谨地弯着腰站在身后,侍奉着简大人在大理寺卿任上几十年的老习惯,给肃穆大理寺添上了些郑重其事的仪式感。   太子坐在下首,明黄色的衣袍在日光下泛着耀目的色泽。他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简大人,不知此事应当怎么流程?”   素有“铁面阎王”之称的大理寺卿从案牍之中抬头,舒展了一张脸,极具臣子的本分:“殿下,动摇边军是诛九族的罪过,依照大理寺规矩,不仅是这些案犯需要严刑拷打,他们的家眷也得从西北押解入京,等待秋后宣判。”   “臣接到陛下之意,便差了人去西北,捉拿一干罪眷,相信有他们在,拷问也会容易些。”   太子咬牙:“我身为太子,恨不能为父皇分忧,早早砍了这些人才好。”   头发花白的大理寺卿四两拨千斤:“殿下,斩草理应除根,嘉元五年蜀中藏银案,不也是时隔十年,方才破获吗?”   太子面色一白,蜀中藏银案的一众贼首落败之前,他确实没少收好处,暗中遮掩他们苟延残喘。   兵与银二者素来是帝王大忌,他干涉西北军事尚且可以蒙混过关,但是,若是再让父皇知道他还沾染了银山,只怕是他再无翻身之力……   他收在袖口之下的手指紧握,双拳发白。   为今之计,除了壮士断腕,似乎没有别路可走……   “殿下,一月之后罪眷上京,大理寺才能公堂会审,这些时日,还劳烦您与老夫一同搜集罪证才是。”铁面阎王是少见的和气,说话不紧不慢,令对座无可奈何。   “稚子无知,本宫从未过手过大理寺的卷宗,怎么好插手。简大人历经两朝,您办事,我很是放心。一月之后会审之日,本宫再来便是。”   “殿下慢走。”简大人起身恭送,瞧着太子的明黄衣袍逐渐消失不见,复而回到自个儿的太师椅上,老神在在地看起卷宗来。   沉默的随侍等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大人,太子就这么回了吗?”   他满是疑惑地瞧着自家严正善断的大人,等着他解答。   “我瞧着,他多半是打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这孩子真是,不知何时,便被养左了心性。”   “也许仲道说得有理,能者居之,古来皆然……”   被岳父点名赞扬的卫枢并不晓得自个儿成功刷了简大人的好感度。   因为这位治世良才在感受平生第一遭非正式家宴。   从前相看两厌多年的妻子笑语盈盈地按住调皮的二女儿,拿帕子挟了挟小姑娘鼻尖上的汗珠,好容易安抚住了这个皮猴儿。   素来自立不粘人的大儿子别别扭扭地端了小碟子要母亲夹菜,往日缩在屋子里头不出门的宛姐儿与宜姐儿也都带了围兜坐在小凳上,乖巧地用膳。   卫枢有些迷惑,不自觉地往自己的碟子里加了一道从来不碰的香菜,在随侍捧砚震惊的目光之下,把它送入口中。   待到香菜特有的鱼腥味弥漫开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瞧了一眼咫尺之隔的妻子儿女,在卫宁小朋友好奇的注视之下,卫枢努力面不改色地勉强咽下。   宁姐儿观之,蹭蹭蹭地跑到他的位置上,扬着梨涡乖巧地给自家爹爹又夹了一坨香菜。   卫枢:……   “宁儿,你怎么又不老实,快回来好好吃饭,莫要闹你爹爹。”简祯忍着笑给便宜丈夫解围。   忱哥儿慢条斯理地咽下饭菜,悠悠开口道:“母亲,妹妹都这般圆润了,您不必叫她回来用饭。”   宁姐儿咬着一口细细的小乳牙,恨恨地瞅了哥哥一眼。   哼,若不是哥哥与林晏哥哥关系好,她才不要理他呢。   “好了好了,”简祯一边给小女儿宜姐儿擦了擦手,一边给几个小团子分了芙蓉糕,“用罢饭自去园子里玩吧,晚些时候再来母亲这里做功课。”   小萝卜头们一窝蜂散了,简祯瞧了一眼落在最后的宛姐儿,小姑娘神色复杂,一脸犹在梦中的样子。   她忍不住在这孩子眼前挥了挥手,看着孩子终于回魂,放心地又拿了块芙蓉糕给她:“宛姐儿最乖巧,母亲给你两块儿。”   小姑娘如梦初醒地扯着丫头绯烟手走了,满心满眼的难以置信。恶毒嫡母,现如今这般善于伪装,如此口蜜腹剑吗?   她恨恨地把那块握在手里的芙蓉糕掷到月牙湖里,权当是喂鱼。   我从来不爱这些甜腻腻的糕点,你也别妄图用这一块糕来收买我。   *   得意院里,独留便宜丈夫一位还坐在用饭的圆桌前,简祯无奈,只得捧着一杯茶水安安静静地作陪。   她很有恶毒女配的自知之明,卫枢不开口,她也懒得开口讨人嫌。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无声。   “咳。”卫侯爷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孩子们怎么全到了你这里用饭?”   “若是依照从前,他们自个闷在屋子里头用饭,总是不愿意好好吃。奶妈子怕责罚,手把手地喂,对孩子们也不好。”简祯很是配合地答疑解惑。   “晚些时候,他们还来闹你?”   “是,孩子们日日在得意院做林夫子留下的功课。”   “夫人看顾全府,还要忧劳这些事情,着实辛苦了些。”   简祯有些诧异,这人也有说这些话的时候?   “小孩子们一眨眼便大了,软软糯糯的时候不过这两年,侯爷若是有心,不妨今日便来教导孩子们功课?”   卫枢瞧着她鬓边的垂珠步摇微微晃动,掩了半张芙蓉面,其上一只海棠娇艳细致,栩栩如生。美人粉颈低垂,耳廓透出玉石般莹润的光来。   他下意识地答应:“那下响我还过来。”   午间人便容易犯懒,简祯窝在被子里,好梦香甜。丫头凉夏掀了床幔来叫主子起身,却看到主子睡得正沉。   美人鬓发如云,香腮似雪,懒懒睁开的眸子波光潋滟,支起的身子多了几分娇弱无力,直把凉夏看呆了去。   简祯懒洋洋地拨弄着妆箧,择出一只水头极好的红翡滴珠凤簪来,抬了皓腕把它送入云鬓,点缀在乌发之间。   她揽镜自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待起身,便被早早来见母亲的宁姐儿一下子扑在身上。   小姑娘娇憨地趴在娘亲身上蹭了蹭,软言软语地撒娇:“娘亲,就那么一会会儿,宁儿就好想你呀。”   谁知还不待她摇晃够,便被前后脚进来的爹爹一下子提起了小身板,丢在一边。   宁姐儿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小短腿,气哼哼地抬头想向父亲表示不满。奈何她人小,只到卫枢大腿,昂着小脑袋底盘不稳,差点仰倒,不得不改变主意,吊在了父亲腿上。   “宁儿这些日子颇生了些肉,她没轻没重的,莫要让她冲撞你。”卫枢声音罕见的柔和,得了简祯惊诧的一眼。   卫宁把脸埋在爹爹的衣袖里,默默哼哼,不就是吃醋娘亲最喜欢她吗?爹爹又凶又小气,人可真坏。   卫枢一番话说的自个也有些不自在,聊生于无地清咳一声,抱着女儿去了外间习字。   宁姐儿有些心虚地打开自个的小书袋,在老父亲期待的目光下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字:卫宁。   她人小臂力弱,上了一个月的学堂,半个月都在看林晏哥哥,本来也没学会几个字,这还是挑了最熟练的两个展示给爹爹看呢。   卫枢:……   他被那一坨糊成团的墨迹刺得眼睛生疼,瞧见女儿心虚地低头抠手的样子,无奈地按住了拧住的眉心,认命地握住女儿的小胖胳膊开始教她运笔。   幸而其余几个孩子课业不错,字虽说没什么风骨,但一撇一捺还算方正,让老父亲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卫枢仔细地翻看着几个小萝卜头写好的字帖,突然在大女儿卫宛处停住。   小姑娘的字迹运墨均匀,笔力可观,最是令人惊诧的是,她写了一段《浣溪沙》。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他有些意外地瞧了一眼安安静静的大女儿,与卫宛波澜不惊的眸子对上。   “宛姐儿,你从何处抄来的这句词?”   卫宛垂眸:“回禀父亲,隐约之间听得旁人念过,女儿记不清了。”   “阿姐最聪明了,夫子每每赞她有咏絮之才,哥哥都比不过呢。”方才小鹌鹑一样的卫宁又活泼起来,插口道。   “你是个极聪慧的孩子,但不必多思多虑,父亲母亲会护你平安喜乐。”卫枢顿了顿,还了小姑娘的手作,极是认真地许诺。   卫宛握着拳,眼眶泛酸,她抖着手捏过毛笔,避过了父亲的目光。也许前世会期待您的雪中送碳,但如今一切好像太晚了。   老父亲卫枢收回目光,回神却看见卫宁托着肉肉的下巴,拨弄着砚台又开起了小差,玩得不亦乐乎。   卫侯爷沉着脸扣了扣书案,唤回小姑娘跑到九霄云外的注意力。   卫宁:……危。   作者有话要说:  忍痛拿出最后的存稿,祝姥爷们看得开心~   此后都是现码的文文了,但晋江文学城的女人绝不轻易低头,咕咕咕了你们打我。 第19章 美人儿出没   里间里,简祯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翻看账册,春日的阳光透过雕窗,斑驳细碎的打在身上,这个暖洋洋的下午似乎分外讨人喜欢。   她含笑看着宜姐儿好奇地探出手指,戳破了爬行期的弟弟嘴边突出的一个泡泡。泡泡“叭噗”的破裂声逗得小姑娘眉眼弯弯,兴奋地跳了两下,颠颠地来寻简祯:“母亲,母亲,弟弟会吐泡泡。”   小姑娘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新奇。   简祯揉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弟弟不仅会吐泡泡,还会叫姐姐呢,宜姐儿好好教他,将来弟弟一定先开口叫宜姐姐。”   卫宜眼睛都亮了,复而回到躺在悠车里的怀哥儿身边,咿咿呀呀地教弟弟说话。   卫枢强势镇压完肉嘟嘟的学渣二女儿,终于腾出手来,得以名正言顺地与妻子搭话。   他目光落在简祯腰间别着的一方丝帕上,其上绣着一枝含苞欲放的木兰花,每一片花瓣都玲珑剔透,正是妻子的爱物。   “夫人喜爱木兰花?”   简祯有些意外,摘了帕子笑道:“浮生长恨欢愉少,绣来打发时间罢了。”   卫枢长睫微垂,若有所思,去岁北疆的铺子,似乎送来了块羊脂白玉,与这木兰花倒是极其相配?   待到得意院里的人散了,捧砚脚不沾地,急匆匆地跟着主子直奔库房,看着主子取了块本在架子安静吃灰的羊脂白玉,又拿了本《攻玉集》,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您这是?”   卫枢头也不抬:“琢玉。”   捧砚险些仰倒,我的主子,您哪会这些?   “可要到铺子里寻个师傅来教您?”西域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羊脂美玉价值千金,侯爷不心疼他还心疼呢。   卫枢耳尖有些红,欲盖弥彰地轰走了聒噪的捧砚,取了描线的尖毫勾出一朵木兰花。   纸上的花瓣清丽无暇,虽是笔墨丹青,却极为栩栩如生,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下尺寸,到底还是对着那方无辜的羊脂美玉下手了。   卫枢以手为刃,手起刀落,极有自知之明地取了四分之一,得到了方方正正的一块。   接着延续自己暴力的画风,好似在军械处打磨那一堆冷铁一般,锉刀飞旋,碎屑飘扬。果不其然,还未雕刻出雏形,这块玉便不堪折磨,悲愤地饮恨自尽。   卫枢:……   财大气粗的卫侯爷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裂成两截的物件,无情地把手伸向了第二块。   这次无往不利的他吸取了教训,哗啦啦翻了一遍那本被他气到不能瞑目的《攻玉集》,自觉突飞猛进,再次下手。   这块玉显然不如它的兄弟有气节,在卫枢的手里待足了时辰,却因为过分丑陋被无情地抛弃。   玉:……   第三块虽雕出了雏形,但卫枢皱着眉审视了一番,龟毛地挑出了一堆毛病:花瓣呆板,钗身弯曲……   随后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它,拿出了最后一块独苗苗。   卫侯爷没了再嫌弃玉料的机会,特地收拾了桌案,屏息敛神拿起锉刀,对准了瑟瑟发抖的白玉。   扑簌簌的废弃玉料不住的落下,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有了自个儿满意的雏形。   可惜心神放松之下,一个不慎,锋利地锉刀便划开了他的掌心。   卫枢反应极快地抽走手掌,看到血没滴在木兰花上方才松了口气。取了帕子草草止血,又埋头于玉料之中。   整个木兰玉簪明净剔透,触之温润,上佳的羊脂白玉果然出彩,即使卫枢手法还不够娴熟,仍然显现出古朴大气的美感。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取了刻刀在钗上落下了一行字,寻了件紫檀的匣子,打算明日赠予妻子。   *   简祯狐疑地收了捧砚带来的小匣子,拨开其上小巧的金锁一看,却是一只木兰玉簪。   她捻着钗柄打量了一圈,这料子泛着羊脂玉特有的柔光,洁白莹润,倒是不错,只是这做工……也过分粗糙了吧?   捧砚弓着身子,苦着脸避开简祯的视线,低声解释道:“侯爷说,其上的那句词,与夫人您相配。”   简祯凑近一看,确确实实有着一排米粒大的小字,正是她昨日随口到来那句词的下半句:“肯爱千金轻一笑”。   这倒是巧了。   虽有些嫌弃这簪粗制滥造的做工,看在便宜丈夫特地送来的份上,她自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挥挥手叫念秋拿去箱笼里压箱底,打算塞个红包给跑了一趟的捧砚。   捧砚踌躇地揣着手,为难地看着念秋捧着侯爷精心雕刻的礼物越走越远,颇有些欲言又止。   这夫人显然没把簪子看上眼,奈何自家主子面皮薄,特地交代不许他告诉夫人这是自己亲手所制。   这夫人也不能知道侯爷忙碌了一天一夜还伤了手呀?   他默默鄙弃了一圈侯爷这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放不开的做派,活该夫人把簪子压箱底!   心里里里外外吐槽了一圈,捧砚无奈地揣手回去复命。   “夫人可收了匣子?”卫枢努力做出一派淡然的表象。   “收了收了。”捧砚安慰他。   “她可喜欢?”卫枢唇角微勾。   捧砚诚实地摇了摇头。   卫枢:“……为何?”   “……做工……粗糙?”   卫枢黑脸,显然不再想同这个办事不力的随侍说话。   “我的主子,夫人也不知道这是您的手作呀,估计是未曾细看,没发现那簪子的妙处罢了。”捧砚求生欲极强,“您有意同夫人重修旧好,何苦遮遮掩掩,不要奴才向夫人说呢?”   这本侯怎么好意思?   卫枢一撩衣摆,下意识地拒绝。   捧砚再接再厉:“爷,一回生二回熟。算起来过一阵子便是上巳节,侯爷大可精进手艺,悉心准备,到得三月三再向夫人送上您的手作。哪里还会担心夫人不欢喜呢?”   别别扭扭的平宁侯清咳一声,他也知晓自己那速成的手艺上不得台面,只当是默许了。   此后的数日,前院里来来往往的仆役都瞧见了侯爷书房里的灯,足足点到子时,比平日里晚了一个多时辰。   看门的婆子拉着自家小子数落:“侯爷这般人才,也日日伏案用工到深夜,你什么时候能争点气,在自己的差事上多用心?”   洒扫的丫头两两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若是寻得侯爷这样上进的夫君,那该多好。”   在府多年的老管家感动地老泪纵横:“有这样用心的嗣主,我平宁侯府无有不兴啊。”   独知真相的捧砚寂寞地点了根烟:……   我会告诉你们侯爷是为了追妻,一个人挑灯苦练手艺吗?   简祯倒是没什么心思去打探便宜丈夫在做什么,风闻他睡得晚,以为这人不过是工作狂本性,摆手吩咐膳房每晚给醒事堂送上一份滋补的宵夜,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身为一宗之妇,她也有别的事情要费心。   来到平宁侯府半年有余,被强行这个恶毒嫡母的剧本之后,简祯兢兢业业,奉行“攘外必先安内”准则,耐着心思整顿了一番侯府上下。   只是随着日子渐长,她原先刻意避开外出交际的做法也是行不通了。   长嫂常氏早便拉着她的手劝,道是出嫁女与闺房里的娇客终究不同。若是小姑娘不爱交际倒也无伤大雅,旁人不过说一句这姑娘喜静。可做了夫人便不行,最不耐烦也要时不时的去上一两家,免得别人说自家高傲。   思及自个儿着实在交际上有所轻忽,简祯便想着索性上巳节在自家设宴,做一局曲水流觞。   好在平宁侯府大小也是一个世代簪缨的勋贵之家,百亩的园子里带着个曲曲折折的月牙湖,有城外洛水河的活水相连。在此相邀各家女眷,很是相宜。   三月三日,春和景明,一碧万顷。   府中的婢仆换上了新作的春服,一水儿的春意盎然,匆匆穿梭在宾客之间,周到地奉上瓜果酒水。   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见着局势尚好,简祯摆手招来了岑妈妈替她迎会儿子客,自个儿拉着非要黏她的小萝卜头卫宁,起身沿着抄手游栏歇上一歇。   今日起了个大早,忙着在前院应酬,被一群精心打扮的夫人小姐团团围住,她也被那一股脂粉气熏得头疼,只好假借不胜酒力,打算到偏僻少人处醒醒脑。   水滨花木扶疏,垂花门曲径通幽,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春日的桃林粉嫩娇艳,晨熹中霞光万丈,蒸腾出氤氲的色泽。落英缤纷之中静立着一位美人,抬了欺霜赛雪的莹白皓腕,摘下一枝桃花轻嗅。   母女两个手拉着手,屏住呼吸,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黏在美人身上,生怕破坏打搅了静女的沉思。   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弱娴静,水墨画一般的美人,一双柔荑一朵朵扯下了花簇,对着手中光秃秃的桃枝一比划,满意地点了点头。   抬手挽了一个剑花,一枝桃木像是有了灵性,发出凌厉的破风声。   随即旋身一转,裙身飞舞,剑气划破长空,桃林下静寂无声的落花腾空而起,一时之间好似千军万马当前而面不改色。   美人顺势而收,手中那枝脆弱的桃枝好似名剑,发出铿锵的金戈之声,以势不可当之势刺入身前的桃树三寸有余。   简祯:……!!!   没见过世面的一大一小齐齐看呆了去。   还不待她做出反应,自家憨憨的小姑娘就眼前一亮,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跑向舞剑的美人。   卫宁仰着小脸,崇拜地抱住美人的大腿,稚气未脱的童声响亮:   “师父,收了徒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有奖竞答:所以美人是谁呢?   给答对的姥爷加鸡腿,么么哒   “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宋祁《木兰花》 第20章 真假白月光   桃树下的美人骤然被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团子抱住了大腿,颇有些惊诧。   她一把提起满脸孺慕之色的小姑娘,回身四顾,打算找一找人家家长。   简祯尴尬地上前,认领自家熊孩子,没想到美人一张口便把她钉在原地:“表嫂?”   恶毒女配恍若雷击,终于明白过来:“杜小姐?”   这是传闻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婉娴静娇美可人,顶级白月光,万年朱砂痣的杜小姐?   若不是今日瞧见美人舞剑时的虎虎生威,万夫不挡,她还就真的信了她的邪!   传言不可信,传言不可信……   简祯默念了几遍这句古来箴言,努力维持住自个儿波澜不惊,大方得体。   没想到杜小姐极是洒脱地一笑,爽爽利利道:“有容早便嫁与骑骠将军慕府为妇,极少听见闺阁时旁人唤我的杜小姐了,突然听得表嫂这一声,倒教人怪怀念的。”   她单手揽着卫宁,复而与简祯笑谈:“近日西北不太平,陛下便自威宁召了夫君回京,预备不久便要去西北赴任,府中家眷俱在京中入住。”   简祯了然,卫枢此番西北一行,在边军七大营中拔出了不少钉子,西北的将官便空缺了不少,确实需要一个挑大梁的将领镇住局势。   而杜小姐的丈夫慕守安承袭骑骠将军的爵位,世代为国尽忠,身份资历都妥当,确实是上佳的人选。   “杜小姐刚刚入京,想必舟车劳顿,没少辛苦。宁儿,还不快从表姑姑身上下来,莫要胡闹。”简祯伸手警告赖在美人怀里不走的卫宁。   可那成想自家傻孩子反倒圈住了杜小姐的脖子,扭身拿小屁股对着她:“娘亲娘亲,你先走吧,我要拜师学习武艺,学成之后在下山来看你。”   “你这小身板,还要成打虎的英雄不成?”简祯哭笑不得,“再者,娘亲可不给你交学费。”   “我有钱,我自个儿交。”小姑娘伸出胖乎乎的手,扯下胸前挂着的璎珞圈,笑眯眯地塞进表姑姑的怀里,鬼机灵地补上一句:“我爹爹也很有钱的,将来我的月钱钱都孝敬您。”   没想到杜小姐摆摆手拒绝了她,复而把人放在地上,给小姑娘挂上璎珞圈:“学艺夏曝冬寒,我吃了十年的苦头。二小姐是你娘亲娇养长大的,她不知该多心疼你,表姑姑也不忍心要宁儿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舞枪弄棒。”   “听你娘亲的,好好读书。”她从前若是会吟诗作赋,也不至于苦苦追自家夫君那么久。   谁能想到,当年世代为将的骑骠将军府,竟出了一个喜欢文人风流的大公子?   累得她三年不敢外出打马球,射兔子,一心一意在家捏着那细细的毛笔强行舞文弄墨,无病而呻地写了几本诗集,再加以精心运作,可算传扬出去杜氏有姝的才名,使得慕守安中了她的虎狼之计。   三媒六聘之后,两人成婚,整日蜜里调油,如今儿子都生了三个……   "我才不喜欢读书呢,我想做女侠,会飞的那种。林晏哥哥只知道读书,将来我得保护他不受欺负。"小姑娘不服气,畅想着自己飞檐走壁的威风,越说越兴奋。   水滨的青苔湿滑,她脚上那双软底的绣鞋也不抓地,此刻胖乎乎地身子一倾,险些跌进湖中。   “宁儿!!!”简祯一惊。   春日乍暖还寒,跌进湖里伤着了可怎么办!   千钧一发之际,杜小姐出手如电,飞身把小姑娘揪了上来,拉着她一条胳膊滴滴答答地控水。   没办法,这小姑娘忒皮,纵使小脑袋没没过水,身子也湿了半边,大半条裙子都被水泡得变了颜色。   卫宁兴奋的小脑瓜被池水泡得冷静了一半,缩着脖子,小鹌鹑似得偷偷打量黑着脸的简祯。   老母亲抚了抚胸口,差点被这一波吓得呼吸骤停,此刻靠在忍冬的身上,一腔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把这熊孩子屁股打肿。   为维护小姑娘面子,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在人前发火,蹲下身拿外衣把湿哒哒的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命岑妈妈把人送回得意院换衣裳,自个儿向杜小姐道谢:   “宁儿太不懂事,多谢表妹出手相助。”   若不是杜小姐反应迅速,臂力惊人,自家熊孩子想必这个时候还在湖里飘着。不论杜小姐与卫枢什么关系,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为着此事好好答谢人家。   “还请到我院中去,容我为表妹奉茶道谢。”她诚心诚意邀请。   杜小姐也担心着刚刚落水的小萝卜头,并未推辞,英气的眉目一派凛然:“表嫂不必与我客气,您快去房里换件衣服,有容跟着您就是。”   简祯心下对她好感大增,这位杜小姐洒脱仗义,不拘小节,颇具侠义之风,与燕京城中循规蹈矩的夫人小姐大大的不同。真是难怪她做了卫枢多年的白月光,连她自个儿,不过这一会儿功夫,便觉得自己也要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两人前后进了得意院,岑妈妈亲手捧了新点的龙凤团茶给她,又扶着夫人去了里间屏风后更衣。   织锦的衣料发出悉悉簌簌摩擦声,简祯舒展双臂,由得两个丫头为她系好腰间压裙的络子与香囊。   装扮整齐,她偏头一看,床头锦被里裹着的二女儿乖乖巧巧,只露出两只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娘亲,试图撒娇。   简祯对软软的小团子卖萌毫无抵抗力,勉强控制住了自个儿蠢蠢欲动捏脸的手,板着脸检查了一通女儿,狐假虎威道:“你爹爹正为你的功课生气,若是知道,你这般得意忘形,非得罚你抄十遍三百千,好好定一定你的神。”   这阵子卫枢每日申时定点打卡,兢兢业业地教导小团子们功课。只是其余的孩子都省心,独一个卫宁不开窍,每每四分之三的精力都得盯着她。稍不留意,小人儿的思绪都能跑到九霄云外,弄得卫枢每每黑脸。   老父亲倒也慈和,不拿手板抽人,最爱的是给宁姐儿加功课。孰不知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最头疼的就是读书,如今看到卫枢像被猫盯上的老鼠一般,躲得飞快。   果不其然,卫宁眉头耷拉下来,眼神更加委屈,小狗狗一样合着双手,加大了卖萌攻势,生怕娘亲向黑脸爹爹告状。   简祯还来不及笑,却看见岑妈妈打了帘子进来,上前对着她低语:“夫人,侯爷来了。”   简祯挑眉,杜小姐刚来他便到了,倒是巧?   卫宁扯着娘亲的袖子,磨磨蹭蹭地从里间出来,整个人好似一个大写的“怂”字,可怜巴巴地看着爹爹,一向巴拉巴拉的小嘴很是安静,一改往日话唠的本性。   卫枢目光如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妻女,发现两人没事,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身子微舒。   “宁儿何故落水?”他放柔了口气,生怕惊到了突然落水的女儿。   卫宁极会看人眼色,看爹爹没得生气的意思,当下又开始了装可怜,抽抽噎噎道:“因为我不会功夫,这才一个没站稳,若是我会了……”   简祯险些笑出来,这傻姑娘还惦记着学功夫的事呢。   卫枢皱眉:“你瞧见谁使了功夫?”   “表姑姑!表姑姑舞剑,就这么着,再这么着,然后这么着……”小姑娘边说边比划,逐渐上头,“真是好威风。”   “今日我落水,还是表姑姑救得我,爹爹,您就让我继承表姑姑的衣钵,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吧。”   老母亲简祯头痛不已,只想堵住小姑娘巴拉巴拉的小嘴,生怕她再说胡话。   捧着茶盏的杜小姐笑得不能自抑,直道哎呦:“我的小囡囡,姑姑还真想收了你,把你天天带回家。”   端坐在堂上的卫枢好似这才瞧见杜小姐一般,低声呵斥越说越没谱的话唠女儿:“宁儿,不许对表姑姑无礼。”   全程旁观的简祯暗自叹气,这便是白月光的待遇吗?   恶毒女配突然有些在自己的想法中品出了些柠檬味……   呸呸呸,她酸什么,莫不是对杜小姐一见倾心?   卫宁被黑脸包公一般的爹爹镇压,偷眼打量着堂上的三个大人,敏锐地觉察到了气氛不对:素来和蔼的娘亲低头默默地扯着帕子,连爹爹关切地回望都视而不见……   小姑娘识相地闭紧了嘴巴,对着长辈们行礼告退,在爹爹有些迷惑的眼神中飞速退场。   她早便看出来了,爹爹分明惧内,整日的为着娘亲同她争风吃醋,如今娘亲不高兴,她再不跑快些,保准要被爹爹公报私仇。   小短腿哒哒哒的萝卜头默默念叨:孩儿不敢靠近,孩儿去远些玩耍……   这下堂上只剩三个大人,简祯犹豫地在便宜丈夫与一见倾心的表妹之间打量了一阵,识相地打算起身告退,给卫枢留着同白月光说几句话的机会。   “阿祯留步!”堂上便宜丈夫的声音急切,好像生怕她走了一般。   简祯有些莫名其妙地回身,留下探究的一眼。   卫枢一时顾不得纠结,匆匆起身欲追上妻子。谁料一时不慎,揣在怀中已久的小木匣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里头装的物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简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解开白月光的误会啦,表妹是助攻哦   昨天观察了一下同期大大,好多都期末备考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挂科的边缘疯狂试探吗? 第21章 飞来的横祸   卫枢一改往日的从容不迫,颇有些慌乱地去捡那方描金的小匣子,却不慎拨开了其上小巧玲珑的环扣。   吧嗒一声,那方被他揣在怀中许久的玉佩还带着胸前的余温,就这么大刺刺的掉了出来,在楠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方玉佩取自他在库房精心挑选和田暖玉,打磨多日的雕工把原本粗糙的玉料塑造地恰到好处:镂空的两尾锦鲤前半截还拢着一层洁白莹润的微光,尾部却丝丝缕缕地缠绕上夺目的赤色,只可惜……   两尾鱼儿本是成双入对,却因着主人的不小心,搞得首尾分离,碎成了两片。   简祯被他唤住,却不见卫枢说话,只捧着两只碎掉的鱼儿皱眉,她不知便宜丈夫又要发什么神经,只得替自己开口:“侯爷,您唤妾有何吩咐?若无事,我便回前院宴客,不打搅您与杜小姐叙话。”   “我……”卫枢本是暗中打探时机,一心寻着个天时地利人和时刻,好把这方匠心独具的锦鲤玉佩亲手赠给妻子,委婉含蓄地表示自个儿重修旧好的意愿。   哪成想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捧砚反倒带回来了女儿不慎落水的消息,他忧心妻子女儿受惊,揣着匣子便匆匆而来。如今看着妻子一脸无心同他说话,转身欲走的样子,一时情急,竟摔了匣子。那玉料娇贵不抗摔,一下子裂成了两片。   卫侯爷僵住了,这下可怎么办?   上回送的木兰玉簪被妻子嫌弃地压了箱底,他这阵子苦练技艺,这次好容易做成了一方上品,自个儿酝酿多时,打了几遍腹稿,才整装待发,打算向妻子献宝。而今双鱼玉佩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先前演练多时的步骤一时之间也卡在了嘴边。   拾了玉佩的手欲盖弥彰地背向身后,完美主义的卫侯爷临门退却,垂着眸子答妻子:“没,没什么……”   简祯狐疑地盯着他微微翕动的睫毛和悄悄背在身后的双手,这是觉得她这个电灯泡在场,略有些放不开?   “妾这便走了,您放心,我不会为着这个同您闹的。”恶毒女配对自己的地位很是清晰,一千个一万个无心搞这些儿女情长,绝对诚心诚意地盼着与便宜丈夫相敬如宾,自然不会没得眼色,强行杵在这里。   卫枢目光一时茫然,眼神从杜小姐身上掠掠而过,思及妻子的反常态度,终于明白过来简祯是何意,她是误会自己与表妹有私情?!   “不是这样的!”他伸出手去拉妻子的衣袖,试图拦下飘然欲去的人,咬了咬牙,破釜沉舟地吐出一句:“我是为了阿祯才来的。”   藏在袖下的手指微微蜷曲,他偏头避过妻子看傻子一样的打量,耳垂因着羞于在人前表露心声而泛出一层朦朦胧胧的粉色。   吃瓜看戏许久的杜小姐差点翘起二郎腿,好欣赏这个自小正经的表哥窘迫的模样,场面一时之间陷入尴尬……   ……   三月间的日头渐长,等到远方的天际悄然染上一层落日的余晖,波澜不惊的月牙湖也有了几分“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姿态,水滨上的娇客这才纷纷散去。   简祯立在中门处与各家的夫人小姐相继话别,左侧的便宜丈夫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与宁姐儿犯错后拿来同她撒娇的乖巧模样一般无二。   她嘴角掀了掀,还是咽下了寒暄,并不是有意晾着卫枢,只是一时之间,她的脑子嗡嗡的发懵,深觉剧情偏离太多,越发无法认识这个世界。   我需要冷静。   恶毒嫡母徒劳地拍了拍自个儿的脸,试图说服自己相信主线还在。   不一会儿,挂了慕府牌子的车马缓缓上前来,等在一旁的杜小姐向着车驾走了几步,还不待近身,马车的帘子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撩开,一身劲装的黑衣将军跳下来,周到地扶住了杜小姐的手,与卫枢点头示意。   无形之中撒狗粮的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成婚五年的伉俪情深尽在不言之中。   杜小姐回身向简祯道别,眉目灿然,整个人好似在闪闪发光:“表嫂,有容今日便先回家去照料我家那几个小皮猴儿,改日再上门同表嫂相聚,可千万告诉宁儿,叫她不要太想念表姑姑。”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上午夫妻两人鸡同鸭讲的滑稽局面,忍着笑意道:“表哥最不苟言笑的人,我真不曾见过他还有这一面。”   美人一双妙目含情,复而拉了简祯在耳边低语:“分明是珍视极了表嫂。”   简祯如遇雷击,三魂七魄跑的老远,肃着脸看着慕氏夫妇并肩而去,慕将军小心翼翼地护持住妻子的腰身……   月牙湖边一时之间终于曲终人散,身后的便宜丈夫悄悄牵了一下她的衣角,使得走神已久的妻子终于回过神来,偏头望向他。   此刻四下无人,卫侯爷没了方才那般羞涩顾忌,对着简祯一五一十地交代,生怕她再不理人:“我今日.本是为了送上这方双鱼玉佩予你,绝对没有其它主意。”   简祯按了按抽痛的额角,试图捋了捋崩坏的世界线,这个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便宜丈夫,与剧情设定里相差太多。   “侯爷,您怕不是晚间睡得太迟,记忆都瞌睡混了,杜小姐与您青梅竹马,您可忘了?”   “阿祯听了什么谣言?我与杜小姐虽是表兄妹,但根本没见过几次面。不过她的丈夫慕守安自小与我私交甚好,再没别的。”卫枢比她还着急,语速飞快。   简祯:???   我怕是看了一个假剧本?   她看了一眼略显委屈的便宜丈夫,有些底气不足地拿出证据:“你我成婚不过数日,我去前院书房查看,那桌上,分明摊着一本《碎玉词》,扉页上便夹着杜小姐署名的书签子。”   “我瞧得很清楚,书签子上还写着李易安的词:倚梅回首,却把青梅嗅。若不是你常翻阅,那集子怎会躺在书案上,若不是你视杜小姐为白月光,怎么会收了她的词?”   闺中女子亲笔绘制的书签子,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表哥的书案上。   简祯顿了顿,自觉又有了底气,大大方方地表明了自个儿的立场:“侯爷瞧不上我没什么关系,可叹月老牵错了红线。如今我头脑清明了不少,绝不会再歪缠您,咱们各自快活,”我养我的娃,您搞您的事业,岂不快哉?   却不想卫枢一下子打断她未尽的话,恨恨解释:“那书是慕守安的。”   “杜表妹托人送来,要我交予慕守安。”   “我不想多留着这东西,打算当日便叫他拿去,这才放在了书案上。”   那次不过随手帮了一把少时玩伴慕守安,谁知竟惹下这么一个祸患?   简祯梗住了,默默收回了未尽的话,暗自痛骂不靠谱的剧本:她以为的白月光朱砂痣,竟是一场乌龙?   被自己蠢哭了的恶毒女配难以开口,一时之间气氛凝固。   卫枢抬眸凝视着妻子,墨色的双瞳幽深专注。他正色道:“我自小父亲早逝,十岁袭爵,所思所想,无不是怎样挑起平宁侯府的大梁,一步也没有行差踏错的机会,绝无分心去想这些儿女私情……”   阿祯是第一个,我想,也会是最后一个。他咽下这句过分柔情的话,手指悄悄地捏紧了那方碎掉的双鱼玉佩,满心期待的等着妻子开口。   谁知简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绝无分心去想这些儿女私情,甚好甚好,与她不谋而合。   她当下恨不得拍着胸脯向便宜丈夫保证:“侯爷放心,我绝对不拖您的后腿,咱们相敬如宾,珠联璧合,一定能把平宁侯府做大做强。”   卫枢被她这句话堵得不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把掌心的双鱼玉佩捏碎。瞧着妻子那张不开窍的脸,他顿觉道阻且长,遥遥无期,无奈地看着妻子向他告别,回到了得意院中。   卫侯爷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直到小径百转千回,自个儿都瞧不见妻子的身影了,也没看到她回头,白白做了一回望妻石。   晚霞支撑不住黑夜的侵.略,暗沉沉的夜幕悄然降临,只让人觉得,风都冷透了衣衫。   他暗自咬牙:事出慕守安,也怪不得他把帐算在慕守安的头上。这小子如今娇妻在怀乐不思蜀,自家房子倒着了大火……   绝不能轻易放过慕此人,务必找他寻主意,使得妻子瞧见自个儿的好,若是不能,也就怪不得他不视兄弟为手足了。   ……   特地赶来接自家娇妻回府的骑骠将军猝然打了个喷嚏,得了妻子惊讶的一眼。   他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给了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没事,转身抱起了白白胖胖的小儿子,亲吻儿子藕节似的小胳膊,逗得小不点儿笑得直流口水。   慕奶爸一边给娃擦口水,一边暗暗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春日里乍暖还寒,明日记得为妻子备上厚实些的披风。   没瞧见,连他都打喷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大作业,做的我小脑瓜子嗡嗡的   深夜迷迷糊糊码完了这一章,哪里有小虫子还请姥爷们指正。   请支持晋江原创,鞠躬感谢。感谢在2020-06-03 23:22:56~2020-06-05 01:1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飞侠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白案江湖事   上巳节的三日休沐机会难得,自个儿不久又要远去西北赴任,慕将军早便打算要与妻子到京郊的温泉庄子住上几日,好好重温一下二人世界。   谁知不仅昨日妻子到了平宁侯府赴宴,白白耽搁了一天,今日一大早,卫侯爷急急地遣了了长随来送信,又绊住了他的脚。   看着一脸严肃,匆匆赶过来,跑到鼻尖冒汗的捧砚,玄色衣衫的将军也不禁正了正神色,压下被打搅的那点子不满,端端正正地在书案前坐好,满心以为是军国要事地挑开了信件。   三页宣纸上的字迹张张狂放,透露着主人追根溯源,求之不得的迁怒。他匆匆扫视了一遍,差点笑叉了气。当下忍不住拿着信纸,去寻妻子一起吃瓜看戏,半点也没抱着给好兄弟留面子的打算。   杜小姐定睛一看,手里的茶水差点没泼出来,谁能想到当年她不过是借着表哥之手给心上人送了个书签子,竟惹下这般大的祸事?   她按住一脸幸灾乐祸的丈夫,很是忧心开口:“我若是早知道,何苦送你那一本《漱玉词》。”都怪她被当年马上弯弓逐鹿的少年迷了心窍,一心想着嫁给慕守安好好与之切磋。   “夫君别笑了,快去给表哥出出主意。”   “好好好,不笑就不笑,我这便回信给他,免得仲道着急上火。”慕将军忍住笑意,悉心地把卫枢这封声讨的信件夹在了书册中,打算长长久久地保留着卫仲道这份黑历史。   他铺开了宣纸,执笔写下一份回信,行云流水之间透露着得意洋洋:   非吾不欲相助,可惜吾妻偏爱,与我温柔小意,未尝于此道费心。   言下之意:我媳妇太爱我,都是倒追,本将军实在没体会过侯爷的苦恼,爱莫能助。   回信送至平宁侯府,卫枢挥退侍从,一个人待在醒事堂扫了两眼,直觉气血翻涌,好似被漫天的狗粮糊住了眼,暗恨自个儿白白给了慕守安炫耀的机会。   抬手扯了信纸,他肃着脸把纸片扔进笔洗里,不言也不语。直至第三日休沐结束,一个人起了个大早到兵部衙门去了。   捧砚不解:“侯爷,今日没得大朝会,您怎么起得这么早?”   哼,还不是慕守安气得本侯睡不着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今日必定会早早借机到兵部衙门,当面瞧自己笑话。   卫枢抿着唇,一脸冷肃,一早端坐在值房中,打算化被动为主动,守株待兔。   果真辰时方过,就听见慕守安屈指扣门的声音。   卫枢闻声抬头,眸光暗沉,直勾勾地盯着他。   “咳咳。”慕守安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谨防卫枢对他使用暴力。   值房里的气氛寂静祥和,预想中的砚台并未砸过来。   他放心地迈进了门槛,撩了撩袍角,煞有介事地在卫枢书案前坐的端正,一脸真诚地欣赏起卫侯爷难得的窘迫。   卫枢沉默。   再沉默。   空气里渐渐弥漫着沉沉的威压。   “别,”慕守安见好就收,“别生气。”   “本将军也不白笑你,这不是来跟你出主意了吗?”   卫枢深吸一口气:“有话快说。”   “我琢磨着,男女之事多有共通。本将军当年一心想要寻一个知书达理的咏絮才女,这不也被有容拿下了吗?仲道若是有心,不如学学有容。”   求而不得的卫侯爷病急乱投医:“如何学?”   说到这个慕守安来劲了,巴拉巴拉吹了妻子一通彩虹屁:   “有容厨艺甚好,尝了她的糕点饭食,没有不喜欢的。”   “家中的几个皮猴儿都是她带大,可见我家妻子带孩子也有一套。”   “这女工技艺虽不是必需,但仲道你想想,这某天收了心上人的荷包香囊,它不香吗?”   卫枢:……   本侯去学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欸,仲道,说句话呀。”慕守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发誓绝对不跟任何人说你堂堂平宁侯做这些。”   他在无奈抚额的卫侯爷眼前挥了挥手,笑得一脸真诚:“旁的做不了,这糕点总是易学的吧?”   没错,他就是故意要这端方古板的卫仲道崩人设,拿捏了这个,他足足能笑兄弟一年。   “咳。”卫枢端茶送客,颇有些翻脸不认人的架势,“我知道了,不送。”   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也许有用?   他决定暂时抛弃“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回府悄悄研究一下《食经》。   慕守安“啧”了一声,也不多留,算是欣赏够了卫仲道别别扭扭的样子,起身欲走。   他那一角玄黑的衣袂还没来得及碰上门槛,忽然听到门外差役的行礼声:“参见太子殿下。”   慕守安下意识地回望卫枢的反应,却看见这人眉头都没动一下,四平八稳地翻阅着公文。   他暗道一声“假正经”,走到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自个儿在堂上找了个位置,好整以暇地一坐,等着太子前来。   西北赴任在即,至于陛下为什么点了他去西北,慕守安心知肚明,无非是要他肃清边军中的太子势力,给不知道哪里想不开,偏要在边军中搅风搅雨的东宫一个警戒。   既然这样,他还非得在这里瞧个明白,许久未见的东宫风姿。   贺之年抬手挥退了随侍的小黄门,笑吟吟地扶起两位拱手揖礼的臣工,一派平易近人的仁君之色。   他似是没想到在兵部衙门碰上了慕守安,有些诧异道:“久仰将军大名,听闻将军今日才被父皇自威宁召回,本宫便在这儿得见,真是意外之喜。”   慕守安打哈哈:“得见殿下,才是臣下的荣幸。臣在这瞻仰太子殿下,不耽误您与卫大人谈论公事吧?”   果真皇家无长幼,东宫不过十三,说话之间都有了滴水不漏的气度。   贺之年朗声一笑,明黄色的外袍折射出耀目的光辉:“不耽误,本宫来寻卫大人不是为着甚么秘辛,慕将军听听也无妨。”   三人依次落座,卫枢老干部似的抿了一口茶水,等着贺之年开口。   “大理寺卿简大人,二月间遣人去往西北提审一干罪眷,估摸着再有半月,罪眷即将入京。本宫受父皇之命协理此案,特地举荐了卫大人,自宣武门,同本宫一起械押罪眷入城。”太子一派提拔臣下的宽仁。   “呲——”   卫枢手中的杯盖在青瓷盖碗之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他不作声地放下了茶水,起身对着一身明黄的太子应道:“臣领命。”   太子身量尚未张开,堪堪到卫枢的肩头。身形之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不得不放弃了拍拍卫大人肩头的打算,改为口头的鼓励:“大人才能肱骨,您既应了,本宫三月十五便在宣武门候着卫大人。”   他复而对着一旁没得台词的慕守安告别:“两位大人,事情既然已经交代完毕,之年一介闲人,便不打搅两位处理公事。”   “恭送殿下。”慕守安拱手行礼。   待得太子贺之年一行出了值房,他终究是忍不住凑到卫枢的近前打听:“太子这是何意?”   卫枢屈指挑开狼毫的笔锋,捏着笔在砚台上蘸匀了墨,垂着眼帘答他:“岳父坐镇大理寺,太子没得机会在入城后做手脚。八成是想着釜底抽薪,把上京的罪眷灭口。”   “那为何非要你跟着?他不觉着行动不便?”   “我早便在朝堂之上公开做了陛下的良弓,带着我反而不易引起怀疑。若是在我面前上演了一场苦肉计,说服力倒也高了不少。”卫枢轻笑一声,长睫在下睑上投射出根根分明的阴影。   不顾慕守安的惊诧,他运笔自如,手下似有万钧之力,势如破竹的在宣纸之上落下几个大字。   慕守安好奇地探头去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纸上大刺刺的写着《卫氏食经》四个大字。这端方了二十几年的卫仲道真把他随口胡诌的话当真了不成?   震惊的骑骠将军试图摇醒自个儿的好友:“仲道,你不想想三月十五的打算吗?那可是好一场恶斗。”   卫枢悠悠地寻了个书封,极为珍重的把他新鲜出炉的《卫氏食经》放进去,抽空回复好友的困惑:“你在京郊领的三千亲兵是吃干饭的不成?”   “不是……”慕守安坚决制止好友的无赖行径,“未有虎符,不得擅自调兵。”   “京郊百里恶龙山匪盗横行,慕将军大可以请一道旨意,给您的亲兵一个立功的机会。”   “……”您可真老谋深算,慕守安咬牙。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朝中有令,百官无事不得玩忽职守,慕将军还是速去练兵吧。”不要再在这里打扰本侯研究《食经》。   卫侯爷第一次当值摸鱼真是无师自通,面不改色地赶走喋喋不休的好友。   “行,行,行,我走还不行吗,遥祝卫仲道早日在红案白案之上学有所成。”慕守安不怕死地留下一个挑事儿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使我滴男主学会做饭,小作者打算身先士卒。 第23章 一碟云片糕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缠绵的雨丝细入牛毛,春日的空气带着草木的芬芳。晨间远望,整个平宁侯府寂静安然,少了些平日里雕梁画栋的富贵气象,多了些烟雨朦胧的江南韵味。   半敞着的一扇雕窗上,一盏观音莲不免落下了几道飘忽的雨丝,含羞带怯的叶片上湿漉漉的,惹人怜惜。   醒事堂中有广厦遮蔽风雨,此时的堂内倒是一片干燥温暖,只留卫枢静立沉思的剪影,投落出青松翠竹一般的风仪。   卫侯爷背着手,正对照着捧砚写好的单子,一项一项地检阅桌上的物什。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案牍卷宗被早早地撤下,失去了它们常年独占案头的地位。反倒是在长桌之上,拿十余个珐琅小碟子摆上了膳房里常见的食材。   圣人云“格物致知”,实践出真理,单单看着这些物件也瞧不出什么来,卫枢犹疑了一会儿,还是试探性地上了手。   左起第一个,是轻软的粉状,触之丝滑,色泽微黄,暗暗戳一戳便留下了一个指痕,显得分外娇贵。卫枢瞅了一眼单子,此物名曰麦粉,以石墨舂之可得,掺之以水,可做百味糕点。   他微微颔首,把目标转向了下一个:孤零零摆在小碟子里的一颗鸡蛋。   这个卫枢倒是见过,只是未曾上过手。把这圆润小巧的东西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他没贸贸然轻举妄动,细细读了一遍捧砚留下的攻略。见着上面写着:鸡子,卵白其气清,卵黄其气浑,敲之去壳,烹而食之。   这才放心地磕破了那层薄壳,平生头一遭打了个蛋。蛋黄圆润,蛋清透明,一点儿蛋壳也没落到碟子里,让疑似强迫症卫侯爷身心舒畅,信心大增。   白案江湖,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接着,自错把糖粉认作盐,被油腻腻的猪油糊了手,品尝了一遍各色装饰糕点的蜜饯之后,卫枢满意地收了手,认识食材的工作告一段落。   谁知还不待他取出自个儿的编纂的《卫氏食经》做上笔记,醒事堂里便听见一阵轻轻的扣门声,简祯的声音柔和清亮,自门外徐徐传来:“侯爷,妾来寻您议事,可能进门?”   守在门外的捧砚有口难言,他也不想拦着夫人,只是侯爷在里头作甚,他心里一清二楚。那一桌子满满当当、乱七八糟的物什,不给侯爷争取些时间藏住了,他这个金牌长随也算是干到了头。   要知道,因着主子爱面子,不愿被侯府的厨娘聊八卦,这些食材可全是捧砚自个儿背着他娘,从自家灶台上偷来的。还不晓得侯爷给不给报销,他才不愿被主子打发走呢。   幸而简祯没有那自来熟的习惯,被拦下倒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地等着卫枢来开门。   卫侯爷也没让妻子久等,急匆匆把那些碟子一收,拉开门又是一番虚假的波澜不惊,从容淡定。   “阿祯进来罢。”   简祯依言入内,一眼掠过卫枢空空荡荡的书案,暗道奇怪:这倒是与便宜丈夫兢兢业业的画风不相符?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哪一次进醒事堂,便宜丈夫不埋头与案牍之中?   卫枢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子,试图掩盖方才自己偷摸研究食材的蛛丝马迹,努力岔开话题:“阿祯有甚么事?”   简祯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她也不是那爱管闲事的人,当下回归了正题:“侯爷可记得宛姐儿生辰便要来了?”   “记得记得。”卫枢暗自松一口气,往年自有仆役提醒,总归一份生辰礼是不会少了那几个小萝卜头。   “过往几年,妾对几个孩子有所失职,他们的生辰都过得潦草。只希望如今补偿他们,还不算晚。我是来请侯爷给宛姐儿备上一份生辰礼物,也让宛姐儿高兴高兴。”   她顿了顿,复而补充道:“无须多名贵的,只望侯爷亲身挑选,尽心就好。”   这……   他暗自思量,墨色的眸子悄然扫了一眼藏着食材的柜子,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这学做点心成与不成,全看妻子吃不吃这一套。而今借着宛姐儿的生辰,悄悄妻子的反应,倒也不坏?   卫枢拿定了主意,信誓旦旦:“我定会用心准备,阿祯放心。”   简祯对他这突然的和颜悦色颇为不适,见事情已经交代明白,也不打算多留,客客气气地向便宜丈夫告退,撑着油纸伞施施然回了得意院。   卫侯爷长眉微蹙,卷翘的睫毛像被缠绵的春雨打湿了一般,略带委屈地看着妻子渐渐走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不是个消沉的心学派,沉寂了一会会又恢复了斗志,埋头与自个儿呕心沥血的《卫氏食经》中去了。   ……   三月十三。   卫枢潜心钻研了几日,终于勉勉强强掌握了几样简单的点心。只可怜捧砚,不仅每日晚间要偷摸地把侯爷领回家下厨,还得每日把主子那奇形怪状的成品吃个干净。   自己闺女过生辰自然不可轻忽,卫侯爷特地挑了最为自信的云片糕,悉心摆盘之后送给了卫宛。   卫宛:……   她端着爹爹这一叠所谓亲手做的糕点,心情是崩溃的。   上好的云片糕色白如雪,点胭脂,红如桃花,微糖做馅,淡而弥旨。   只是她爹这一盘,显然是膳房的呆笨学徒做出的残次品,千层起酥没有,胭脂晶莹没有,软趴趴的一团,让前世见惯了好东西的皇后娘娘毫无食欲。   看着爹爹暗含期待的目光,皇后娘娘破例给了个面子,捏起一小块儿,试探性地尝了一口。   她顿时直觉小脑袋嗡嗡的,无情地向传递一个信息:齁。   甜的发齁!   卫宛闷头给自己灌了口茶水,可算顺下去了这块糕点,只是这夸赞厨艺的场面话,她怎么也张不开口。   小姑娘诚恳地看着她爹:虽不知道您哪里魇着了,但真的不建议您再祸祸云片糕。   在一旁等了半天的卫宁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大姐姐,快告诉我,好吃么好吃么?”   她长那么大都没吃过爹爹亲手做的糕,此刻急得跳脚。   卫宛默默地把装糕盘子递给妹妹,大方地给每一个兄弟姐妹分了一块。   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宁姐儿净了手,胖乎乎的小手白白嫩嫩,握着云片糕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大口。   这姑娘素来胃口好,如今也不含糊,真真切切地吃到了苦头,被这齁甜齁甜的云片糕腻的不行。   卫宁委屈地撇了撇嘴,躲在简祯的怀里,再不敢吃第二口。   忱哥儿倒是极有大哥哥的担当,愣是一口糕一口茶的吃完了一片,努力维持着自个儿小大人的端方。   看得最小的妹妹宜姐儿一愣一愣的,亮闪闪的眼睛对哥哥生出一股子钦佩。   盲目自信的老父亲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自个儿尝了一口,这……莫不是自己大意,放了两遍的糖?   可惜除了这些天被他逼着吃完各色成品的捧砚,无人能证明他的清白。   卫枢侧颜微红,偷偷看了眼堂上的妻子,又赶紧移开目光。   简祯无奈地揽着跑到她怀里撒娇的宁姐儿,给小姑娘拿了个咸口的小虾饼拯救一下味蕾,诚心诚意地安慰便宜丈夫:“侯爷没甚么经验,做出成品已经不易,慢慢来便是。”   一心修齐治平的卫枢突然挽起了宽袖琢磨起糕点,已经足够她惊讶的合不拢嘴,成品如何在简祯心里早便不重要了。   卫枢轻声回她:“本是想给宛姐儿生辰添添喜气,看来是我弄巧成拙。”   “宛姐儿最懂事不过,怎么会怪您。”简祯安慰性的笑笑,“几日前,我问她要甚么生辰礼,谁知这孩子竟什么也不求,只一心想着要到京郊栖霞山的相国寺,给她姨娘祈福。”   “真是可怜见的,一片赤子之心。”   “夫人应了?”   “是呢,我们后日便去了。”   ……   生辰宴散毕。   卫宛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回淑宁堂的步子飞快。   后日便去了,后日便去了。   绯烟跟在她身后走的气喘吁吁,索性提起裙子小跑着跟上:“大姐儿,您当心摔着呀。”   卫宛像是梦游之人被猝然点醒,兀地停住了脚步。她深吸一口气,想压住自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恻隐之心。   不,重活一世,若是还像前世一般,在这偌大的平宁侯府任人宰割,她归来复仇的意义何在?   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为着简氏这样一个恶毒的嫡母,根本不值当。   她不知是想说服谁,用尽全部力气压制了心头的那点子不忍,埋头在淑宁堂的软被之上,不愿意起来。   绯烟试探性地唤了两声“姑娘”,却没听见人应声。她没多想,还以为自家小姐累了,悉心为卫宛盖好了锦被,又放下架子床两侧的床幔。   确保小姐睡得暖和又舒适,这才放心的出了屋子,去给卫宛的生辰礼物登记造册去了。   徒留卫宛一个人,悄悄地抓牢了锦被,难以成眠。   作者有话要说:  宛宛好久没出现啦 第24章 这似曾相识   晨间初起的日光散在织金床帐上,海棠春睡的纱幔风扶影动。连光线都变得温柔起来,朦朦胧胧地打在床上的小人儿脸上。   卫宛躺在松软的锦被中,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交叉在胸前,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缠枝的曲檀木床架失神。   外间的西洋座钟哒哒的走秒声一停,伴着发条吱吱的旋转声,摆锤荡出阵阵悠长的音波,适时地提醒卫宛:辰时已至。   她郁郁地吐出一口气,掀了锦被起身。   外间当值的绯烟听见响动,急忙拦了伏着小身子找绣鞋的小姐,自个儿跪在床榻边的软垫上给主子穿鞋。   卫宛踢了踢小脚,盯着自己鞋尖上的宝珠,抿着小嘴开口:“好烟儿,若是你被人欺负了,会报仇吗?”   绯烟的小脸笑出了一个小巧的梨涡,她伸出手来替卫宛披上挡风的大衣裳,说出的话脆生生的:“大姐儿又多想,绯烟在大姐儿身边服侍,已经欢喜的不行了,怎么会挨欺负。”   “如果呢?”卫宛略有些急切地追问。   “若是绯烟受了欺负,自有小姐护着我,若是小姐受了欺负,奴婢拼死也要挡在小姐身前。”   卫宛眼眶一湿,她知道绯烟所言非虚,前世她们两人在平宁侯府与齐王府之间辗转求存,这傻姑娘向来是把自己豁出去,也要护她周全。   可她,却没护住这个小姑娘……   她闭了闭眼,眨去眼底的泪光,稚嫩的小手悄然紧握成拳,终于下定了决心。前世绯烟不仅跟着她受了十年的苦,最后又因她而死。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借刀杀人,不费吹灰之力,她有什么理由手软呢?   “绯烟,去把那日我在园子里捡到的燕子风筝拿过来。”卫宛沉着声音吩咐。   “是。”绯烟做事向来麻利,转身便取了那只黛色风筝过来,只是忍不住劝自家小姐,“大姐儿,您若是爱玩风筝,咱们府里多少买不了,必定是顶顶簇新精巧的,您何苦摆弄这被人丢掉的旧风筝呢?”   卫宛不答,伸出小孩子软乎乎的小手拨弄了一下风筝的尾巴,看着其上藏着的那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微微一笑。命绯烟提了点着银丝碳的暖炉,一把把那断了翅的风筝丢了进去。   绢制的风筝遇火即燃,在堂前点出了明艳的火苗,摇摇摆摆,扑出灼人的热气。   她倚在门前看那黛色的风筝渐渐化为灰烬,满意地进门用饭去了。   去京郊的路,可是有一通好走。   ……   巳时三刻,平宁侯府中门大开,早有熟稔的马夫,牵了车驾出门来,静候主子启程。   不一会儿便看见侯爷与夫人并肩而来,他急忙躬身行礼,恭敬地等待主子上前来。   简祯扶着岑妈妈的手,一路走的目不斜视,古井无波,努力忽略身旁便宜丈夫。   卫枢偷眼瞧了她几眼,见着得不到回应,落寞地垂了眼帘。今日因着嘉元帝之命,他需往宣武门押解罪眷,照着朝中惯例着了一声朱色朝服,身姿笔挺似松,腰身劲瘦,风仪万千。   可惜,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一行人迈过门槛,没了厚重的朱漆大门挡风,顿觉一阵春寒料峭,吹得人衣摆纷乱。   捧砚急忙上前来,不失时机地给主子送上了挡风的斗篷。真是难为侯爷一早便嘱咐他,给夫人带上银鼠毛披风。   卫枢接过,小心翼翼地抖开,转向右侧的妻子,这边手还没递出去,那边便瞧见岑妈妈这个老奴才已经殷勤地给简祯系好了斗篷的带子。   他一句“夫人当心着凉”卡在嘴边,只得默默地收回了自个儿的手,凉凉地扫了捧砚一眼。   金牌长随捧砚欲哭无泪,爷,奴才都快跑断了腿,您自个儿没赶上,怎得还迁怒起来了小的?   卫枢失了献殷勤的机会,只得巴巴地望着妻子牵了女儿的手,登车欲去。   车辕上的马夫响亮地挽了一个鞭花,挂了平宁侯府标志的漆木马车缓缓起步。   伴随着辘辘的车轮声,一行人渐渐远去。   捧砚站在侯爷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爷,咱们也该去了,不好教太子等着。”   目光随着车马远去的卫枢终于回过神来,肃着脸阖上了眼睑,再睁开时,眸间已是一片霜寒。   据暗探来报,今日太子半途截杀罪眷一行,已是板上钉钉。宣武门外,短兵相接,血肉横飞的场面自不会少。   纵使他的言行不足以讨得妻子欢心,身为平宁侯府支撑门户的嗣主,也要御敌于外,护妻儿安宁。   一身朱红的卫侯爷翻身上马,袍角翻飞之间接过了护卫杜弑扔来的一把长剑。   屈指轻拨挑开剑鞘,他轻叩剑身,感受着逐寇的铮铮轰鸣。   剑刃的寒光映射在半张侧脸之上,卫枢一改素日的端方持正,眸光中闪现着冰冷的肃杀。   身后十余部曲虎背熊腰,皆着了泛着冷光的甲胄,跨坐在无一丝杂色的黑骑之上,虽不发一言,却齐齐看向卫枢,无声地等待主人下令。   卫枢轻夹马腹,座下那匹黄骠神驹长嘶一声,前蹄飞扬,脚踏飞燕,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他身后的黑甲骑兵显然训练有素,以杜弑为首,排成尖锥一般的队列,快速地跟上了主子。   一行人直奔西北宣武门。   ……   因着并未打算在相国寺留宿,简祯轻车简从,只带了自小习武的唤月映雪两个丫头,连并不放心她非要跟来的岑妈妈三个人侍奉,自个儿牵着女儿的手便出发了。   为防颠着了夫人小姐,车马行的并不快,悠悠地出了城门,踏在了城外的官道上。马车又是特地扩充过的形制,长宽一丈有余,中间安放着玲珑小巧的红泥炉子,并着一方矮脚茶几,五人坐在车厢里依旧绰绰有余。   简祯抬手撩起了左侧的车帘,道旁的景物缓缓退去。随着马车东行,鳞次栉比的房屋与商铺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苍翠的林木与婉转清啼的鸟鸣。   细数日子,她意外来到自个陌生的时空也有半年,却是第一次出了燕京城那一道巍峨的城门,如今好似解脱了樊笼,什么掌家,什么内务,什么宗妇之责,大可以完全不理了一般。   此刻,她就是简祯,仅仅是简祯而已。   她抬手遮挡过于刺目的阳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这一派生机盎然的春.光。   垂着脑袋的卫宛淡淡扫了一眼趴在窗上痴痴向外瞧的嫡母,继续合上了眼帘,装作打盹儿。   简祯回头,看着小姑娘白皙通透的小脸,和与卫枢相似的卷翘睫毛,再次觉得自己这些天对着小团子练出的免疫力岌岌可危。   萌得人心都化了好吗?   她食指轻轻抵着双唇,对岑妈妈与唤月映雪示意保持安静,好让小姑娘睡上一会儿。   今日为着晨起去相国寺上香的事,估计小团子都没睡好。   巳时末,平宁侯府的车马终于驶进了幽静空幽的明净山,一条依山而建的九转石阶横亘在车前。   依照相国寺的规矩,香客前来礼佛,皆需走上这一百二十级石阶,以示心诚。   简祯叫醒半梦半醒的小姑娘,拉着大女儿的手下了马车。   卫宛睡眼惺忪,被力气极大的丫头唤月映雪抱着,迷迷瞪瞪地登上了石阶。   到了大雄宝殿之前,她蹬了蹬小腿,示意唤月放她下来,自个儿昂着小脑袋,细细地看了一通这雄浑的庙宇。   前世夺嫡之争,嘉元帝的几个皇子杀的你死我活之前,她与齐王曾经来过这座坐落于京郊的名寺。   两人携手跪坐在蒲团之上掷签,约好了不论吉凶,共赴风雨。一路腥风血雨,一往无前,幸而他们努力了十年,殚精竭虑,不择手段,终究还是成了。   即使她未能有机会执着贺归年的手登上凤位,似乎也没有甚么可遗憾的了。   她想,贺归年会照着十年之前的誓言,做一个心忧苍生的好皇帝。   小姑娘扭头甩掉了自个儿一脸追忆往昔的沧桑,抱了生母林姨娘生前最爱的《水经注》,迈步走上正殿,打算遥寄那个早已面目模糊,却死得不明不白的生母林氏。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殿前空荡荡的蒲团之上,寂静无声地跪了一个黑衣少年。   四月不见,贺归年似乎长高了点,脸上了添了些肉,一双眸子黑亮,与除夕宫宴上那个被人欺负的落单小狼崽大相径庭。   这人似乎算准了她们要来,卫宛还没迈进门槛便被他听出了脚步声,急匆匆地站了起来,一脸希冀,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简祯向殿内走了几步,终于认出来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孩子,正是除夕宫宴之上,匆匆见过一次的七皇子贺归年。   她心下惊诧,带着女儿上前行礼:“妾带小女到相国寺为故人祈福,不想竟在此处遇到齐王殿下。多有失礼,还望勿怪。”   贺归年虽口不能言,却耳力过人,不待简祯说完,便扶起了她,黑亮的眼珠透出璀璨的光来,看向简祯的眼神满脸孺慕。   简祯:??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   断更没人爱,三更高富帅。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开开心心挂起“有更新”的绿头牌,   洗白白等待各位姥爷的宠幸~ 第25章 谁早有预谋   跟在主子身后的小太监多福急忙上前来,感激地朝母女两个行礼:“多谢夫人小姐的慈悲心肠,除夕宴上,小姐替我家主子解围,末了,又有夫人托人关照,奴才主仆两个这才得以喘息。”   “打听得您一行要来这相国寺的消息,我家主子特地赶来,想当面向夫人小姐道谢。”   简祯有些意外,当初不过是路见不平,听了女儿哭诉,随手帮一把齐王罢了,却不成想这孩子这般有心。   她看着齐王拢着袍袖,满脸郑重对她一揖到底的样子,急忙把人拉起来。   就算她对这本恶毒小说了解不多,也知道它主打着“美强惨”的画风,齐王与自家闺女虽成了最后夺嫡的胜利者,但寒微之时哪一个凄惨了得。   简祯恨恨地吐槽了一下作者在玻璃渣子里混着糖的设定,满心的心疼眼前这个孤零零的小男孩:“没什么谢不谢的,殿下日子若是能好过一些,妾心里便高兴。”   小齐王微红着脸,朝着简祯身后看去。   她回头,正正巧看见躲在映雪身后的宛姐儿。   这下老母亲可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小男孩儿,哪里是打听她的行踪,分明是知道宛儿也要来。   她带着笑看着两个小人儿双双跪在蒲团之上,闭着眼睛虔诚地祈祷。   卫宛目不斜视,抱了佛像前鎏金的小铜炉,一页页地撕下《水经注》的书页,遥遥祭奠早逝的生母。   林姨娘出身小门小户,胆子怯懦,也没什么手腕,轻易便被人陷害地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但是谁能想到,如此一个毫不起眼的深宅妇人,竟最爱这写山川风物的集子,无声地渴望着自由。   其实,母女两个倒也相似,她又何尝不愿意做那山崖间不羁的风,而非前世那个在宅院里搅风弄雨的阴谋家。   幸而上天赐予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自珍自爱,努力抓住自由的尾巴,再不会踏足皇室的腥风血雨之中。   ……   午时过半,日头高高的挂在头顶,相国寺的知客僧到了前殿迎香客用午膳。   简祯一手拉了一个,领着两个小团子到了寺院的厢房用饭。   相国寺的素斋在燕京城向来享有盛名,一道豆腐圆子做的最妙。她执了公筷给两个小团子夹菜,把两人面前的饭碗都堆得满当当的,老母亲一般唠唠叨叨地叮嘱:“多吃些,我最盼的,就是你们能有宁儿那般的好胃口。”   卫宛:……   她那傻乎乎的妹妹,整日地憨吃憨玩,养出了一身的小奶膘,活脱脱一个小胖妞。   本宫怎么能跟她一样?   刚过五岁的小皇后,对此发出了一声她爹祖传的冷哼。   齐王小可怜埋头扒饭,时不时偷眼瞧一眼卫宛,一张漂亮俊俏的小脸上,就差没写上含羞带怯几个大字,让小姑娘震惊不已。   前世的贺归年本就口不能言,即使后来治好了嗓子,依旧少言寡语,整个人像一方暖不热的坚冰,在卫宛面前亦是鲜有笑色。   可而今,怎么瞧,都像一个乖巧天真的傻白甜。   她不过是给了这小傻子一对金钏,要他换饭吃,竟也值得这人巴巴地寻了来,不知有多千辛万苦地出了宫门,就为见上她一见?   卫宛坚强的小心脏努力地维持着自个儿的面不改色,自动过滤掉那个人设崩塌的贺归年,专心吃饭。   毕竟,吃饱了饭,她才更有力气,去认识这个崩坏的世界和那一群奇奇怪怪的人……   简祯捧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个小人儿的眼神交流,再次被主CP的糖分甜到,全程不自主地露出可疑的姨母笑。   主子们用罢了饭,自有唤月映雪两个丫头帮着寺中的小沙弥收拾了碗筷。岑妈妈留在屋内,打算服侍夫人小姐午后小憩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才好回府。   小齐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简祯戳了一下头也不抬的女儿,拿话问她:“宛姐儿觉得齐王可好?”   自是不怎么样,前世冷冰冰,如今傻白甜,有甚么好?   不过……   她心念一转,扬起了一张天真的脸,对着嫡母软软糯糯地开口:“我对他好,他便对我好,自然是极好的玩伴。”   老母亲简祯满意地捂嘴偷笑,思绪一路狂奔,自在地徜徉到小宛儿与齐王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这个关键的问题,终于被女儿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母亲,齐王殿下要在相国寺住上几日,我能否也留在此地住上一晚,结交玩伴?”   简祯的手一顿,这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促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主CP她自然是喜闻乐见,只是把女儿独自留在明净山,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卫宛满是祈求地抬眼,黑葡萄一般的眼珠无声地诉说着渴望。   “咳。”   简祯再次在狗狗眼的萌力注视下丢盔弃甲,只得留了唤月映雪两个有武艺在身的丫头,好好看顾女儿。又拉着卫宛叮咛了一通,嘱咐明日便来接她,自个儿一人登上了回府的车马。   临行前她打了帘子,探出头来瞧女儿,见她与齐王并肩站在一处,玩得极好的样子,这才放心的丢了车帘,吩咐马夫起步。   孰不知在车架背后,卫宛藏在袖间的小手悄然握紧,在柔软的掌间留下一串指痕。   ……   宣武门。   燕京城巍峨的城墙无声地阻挡着北方沙尘的侵袭,徒留城外的一行人袍角翻飞,站在漫天的沙尘里被吹的一身狼狈。   卫枢提刀的手指缓缓摩裟着逐寇的剑鞘,安抚着这把名剑身上好战的杀气。   自巳时赶至宣武门,他们一行已经在此处等了三个时辰,却还不见罪眷的影子。   杜弑暴躁地锤了一把帷帐旁的木桩,恨恨地打量端坐在帷帐之下,悠哉悠哉饮茶的太子。   贺之年半点没有枯坐三个时辰的不耐,瞧着卫枢把剑立在帐前,一丝不苟的样子,反倒是好言相劝,诚心诚意地邀请卫大人进帐歇息:“本宫今日特地带了上好的雪山含翠,侯爷不来品鉴一番吗?”   卫枢眯起一双寒潭似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通毫不着急的太子,冷声开口:“殿下似乎早便料到,今日押送罪眷的队伍会迟?”   太子轻笑,拨开茶水上的浮沫,满不在乎地回道:“自然是没有的,之年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卫侯爷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侯爷!”远眺的杜弑突然惊声大呼。   天际的地平线处忽然烟尘四起,飞出几只断箭直直地插.入地下。妇孺惊惧地哭喊声渐渐清晰,一群衣衫褴褛的囚徒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拼尽全力地抓住最后保住性命的机会。 第26章 入V三合一   在他们的后方是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马上队伍, 个个挥舞着弯刀,山贼打扮,桀桀地怪叫出声, 好似人间恶鬼。   卫枢目力极好, 清清楚楚地瞧见为首的恶徒,一刀削下一个绊倒在地的幼童头颅, 艳红的血花飞溅, 惹得幼童的母亲崩溃大哭,直直地冲向匪首要与之搏命,却被一刀捅穿了身体, 挑在刀尖上耀武扬威。   他的拳头紧握,骨节啪啪作响, 满目霜寒的盯了太子一眼, 提剑上马, 冲上前去。   太子竟丝毫不慌, 稳坐钓鱼台一般看着卫枢带着十余位部曲远去,饶是卫侯爷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下也是分身乏术。   毕竟, 今日两相夹击, 如何来看, 都是一个死局。   卫枢一剑刺透扑上来的山贼心脏, 又侧身躲过背后射来的冷箭, 飞速打马向前,泛着寒光的剑尖直指匪首的头颅。   那人大喝一声, 横刀去拦,却被卫枢一身浑厚的内劲震得虎口发麻,双目欲呲, 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削掉下半截的身子……   方才凶神恶煞的收割者,瞬间成为了别人的剑下亡魂。   平宁侯府的部曲个个骁悍,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只这山贼足足有五百余人,奋力拼杀一会儿,只剩卫枢与杜弑勉力支撑,其余之人纷纷显出疲态,小有几位,身上已经挂了彩,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谁知,还没等太子把计谋得逞的激动压下去,自东南方向突然冲出来不计其数的银甲骑兵,一杆“慕”字军旗迎风抖开,烈烈飞扬,一时之间喊杀声整天,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五百匪徒。   贺之年猛地站起,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残片。   这,怎么可能?!   慕守安!竟然是慕守安!   他没有调令,是如何领兵而来?   贺之年眼睁睁地看着原本人数众多的山匪迅速溃败,被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银甲骑兵团团围住,陷入死局。   他险些咬碎了后槽牙,自己精心谋划许久,眼瞅着胜利唾手可得,要他放弃自是不可能。   太子握紧了缰绳,翻身上马,直直地撞进前方混战的乱局,逐渐逼近卫枢身旁。   “卫大人可知,今日的截杀为何迟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卫枢于乱军之中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似冰。   贺之年狂笑,再接再厉:“为着,就是拖住侯爷,刺杀您在明净山上礼佛的妻子啊。”   “你说什么?!”卫枢听得这一句,当即胸腔狂跳,飞身而来,一把扯住贺之年的衣领,双目赤红。   “侯爷可曾深想,父皇他为何点你来解押罪眷?”   “他就是想一箭双雕,要您与我不死不休,要我再无翻身之地啊!”   明黄衣袍的太子狂笑,几乎蹦出了泪花。   这便是皇家,这便是他的好父皇!   卫枢反手扼住他的咽喉,声音刺骨的寒:“殿下最好交代,刺客到底埋伏在何处。”   “告诉你又如何?去与那简家小姐收尸吗哈哈哈哈哈。”   他被扼住的脖颈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显然这双铁手的主人,已经暴怒到了极限。   贺之年抖着腿,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明净山西十里,行人岭。”   十个字还未语毕,他便被卫枢狠厉地甩下马,一时之间摔得浑身剧痛,好似骨头碎了一般,只得恨恨地看着卫枢打马飞奔而去的背影。   行人岭与此间相隔三十余里,纵使你纵马狂奔又如何,还能快过刺客的箭去?   太子恨恨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狼狈地起身,在护卫的掩护之下退出这片短兵相接的戮杀之地。   烟尘四起之间,慕守安的三千亲兵逐渐稳住了局势,原本好不嚣张的山匪纷纷伏诛,春日烂漫的京郊满是残.尸断臂。   他打马上前,一杆银枪的枪尖在地下划出长长的血痕,鹰目杀气逼人,沉沉地对着太子开口:“殿下今日受惊了,臣向陛下请奏前往京郊恶龙山剿匪,不想还能遇到殿下身陷险境,容臣护送殿下先回大理寺,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   他的一番话入情入理,只语气生冷,透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不容拒绝。   贺之年好似脱力了一般,怔怔地如一个呆滞的木头人,白着脸上了车驾。   一脸血煞的杜弑匆匆脱围,只来得及对着慕守安略一点头,便带着那一列黑甲骑兵,朝着卫枢的方向飞奔而去。   简夫人,仲道视你如命,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   行人岭。   车马悠悠地顺着官道而行,马蹄清脆的嘀嗒声富有节奏。   简祯与岑妈妈坐在车厢内,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岑妈妈虽好,但这心里总是守旧,嫡庶之别,在她心里总是横亘不去。   几个孩子都是在简祯膝下长大,各有各的可爱,她真心养着这些奶团子,实在不想自己的身边人搞区别对待,伤着了孩子们的心。   故而今日得空,免不得把这个事提出来,与岑妈妈好好地说道说道,好旁敲侧击的改变这个老妈妈原本顽固的思想。   二人正细数着卫怀的半岁生辰将至,马车却猝然停住,原本温顺的马匹痛苦地长嘶起来,惯性使得二人险些跌倒。   岑妈妈欲掀起帘子质问车夫,却被简祯肃着脸拉住了手。   她听见远处箭簇破空而来的声音。   随后,是利箭贯穿皮肉的噗呲声,伴着车夫跌下车辕的哀嚎。   “夫人,有刺客!有刺客!”   又是唰唰三箭疾射进来,车夫当即毙命,红红白白的脑浆流了一地。   岑妈妈大惊,无措地看着主子,纵使她在深宅掌事十多年,也从未见过如今的阵仗,当下便吓软了腿,只一心想着护住小姐。   车厢外的一壁之隔,从四面八方传来飞速靠近的脚步声,不断有箭簇飞旋,刺入车壁。   马儿失了控制,拼命挣扎起来,整个车厢好像要散架一般,差点没把简祯与岑妈妈一同甩下去。   简祯抓紧了岑妈妈发抖的手,短暂的惊慌过后,她努力克制住了自己急跳的心脏,眸光冷静沉着,按着岑妈妈躲进了坐垫之下的空隙,大声呼救。   这些刺客看不到车厢内的情况,箭簇多对准上方射.进来,她们二人趴在座下,利用盲区,可以艰难地拖延一点时间。   至于剩下的,当看行人岭有无行人经过,可对她们伸出援手。   简祯放声大喊,带着绝望中的无限希冀:“救命!救命!”   黑巾蒙面的刺客交换了一下眼神,行人岭路人不少,若真是被这她喊来了,又要横生波折。   为首的彪形大汉上前,踢开车夫的尸体,一刀刺在马的脊柱上。   马儿吃痛,顿时疯跑起来,前蹄飞扬,不管不顾地把车厢中的人抛了出去。   岑妈妈惊叫一声,急忙扑在简祯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了主子。   简祯拉起这位忠心护主的老妈妈,三俩下撕掉累赘的曳地长裙,扯着她的袖子朝燕京城的方向狂奔。   快点,在快一点!也许前方就会遇见旁人,她们便有机会活命……   后方的首领似乎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颇有兴味地看着两个弱质女流垂死挣扎,眯着眼睛拉开了弯弓。   玄铁的弓身泛着乌光吱呀作响,绷直的弓弦似乎拉到了极限,泛着冷光的箭头直直地对向简祯的后心。   他桀虐一笑,抬手射出了箭矢,满意地看着简祯的后肩飙出了血花,整个人被这只冷箭带来的巨大惯力扑倒,栽到了地上。   “夫人,夫人!”岑妈妈大声哭喊。   “快跑,去送信。我若是死了,也有你为我复仇……”简祯脸色苍白,抖着手推开岑妈妈。   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把湿黏的手指凑在眼前一看,才瞧明白其上原来浸透了她的血。   不远处的黑衣首领提着弯刀上前来,略带遗憾的看着被射偏了的长箭,以刀背轻轻拍了拍简祯的脸:“你倒是镇定,没被吓傻,还知道跑,可惜今日留不得你的性命。”   他举起了弯刀,猛地劈砍下去。   简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脆弱的脖颈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弯刀泛起的冷意……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流星箭羽气贯长虹,砰的一声把黑衣首领的太阳穴射了个对穿。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倒地,手中的弯刀猝然掉落,血珠子无声无息地滑落。   简祯的意识渐渐模糊,朦胧间看着一人一骑踏风而来,那人手中的长剑染透了鲜血,赤色的袍子猎猎翻飞。   她再也支撑不住,疲惫地闭上双眼。   是终于支撑到有人来救她们了吗?   真好……   卫枢双目赤红,几乎不敢去碰那倒在血泊里的简祯。他抖着手探了探妻子的鼻息,再三确认她还活着,终于又恢复了被吓到停滞的呼吸。   一身赤色朝服的男人站了起来,一改往日的文人风仪,墨色瞳孔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逐寇铮亮的剑身抖了抖,甩出一滴血珠,打在一株野草上,瞬间洞穿了它的枝叶,在地下砸出一个深坑。   方才各个不可一世的黑衣刺客欺身上前,却被被那嗜血的名剑残忍地收割了性命,一剑枭首。   及至杜弑一行赶到,瞧见的,便是衣袍之上满是深红血迹的卫枢,提了一串头颅,站在那片赤色的血海之中。   他心悸不已,急忙翻身下马,飞奔到主子跟前:“爷,您没事儿吧?”   卫枢丢了逐寇,把那堆头颅抛进杜弑的怀中,自个儿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简祯,以内劲斩断她左肩上的箭尾,飞速撒上临时的金疮药,把妻子揽在怀里,飞奔回燕京城。   ……   得意院中,卫枢浑身僵冷。   方才万夫不当的杀神,这会儿却像一个胆小的懦夫,不敢去看那被端出的一盆盆血水。   他站在简祯屋前,好似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塑,连呼吸都轻了,无声恳求着妻子无事。   终于,韩大夫擦了擦手指,一脸严肃地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夫人如何?”他问得小心翼翼,原本怦怦跳的心脏一片寂静,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韩大夫没买关子,匆匆行礼后便交代了个明白:“老朽已经剖出夫人肩上的箭头,夫人无性命之虞。只是……”   “不必避讳,有话快说。”卫枢松了一口气,急急地催促韩大夫。   “那长箭射得极深,深至骨髓。此后,夫人的肩头怕是会落下病根,还须精心养护。”   卫枢握紧了拳,眸中的血丝再次充斥了双目。他闭了闭眼,声音里是被竭力克制的汹涌怒火:“劳先生开药,请务必尽力,不惜一切代价。”   “那是自然。”韩大夫一句话还没说完,惊诧地看着侯爷飞身上马,匆匆而去。   那匹黄膘骏马于天安长街之上四蹄飞扬,惊得两侧行人纷纷避退,胆子大的抬头去看,差点吓软了腿。   马上的朱服官员一身戾气,绷紧的下颌显出锋锐的弧度,最让人震惊的是,他一手扯了缰绳纵马,一手竟提着一个尚未瞑目的头颅。那头颅上的血迹还未干透,红红白白的物事淅淅沥沥地滴落在长街上,让人久久不敢靠近。   直到这位煞神进了大理寺的官衙,后方的人群这才小心翼翼地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人?闹市纵马不说,竟还提了个血淋淋的人头!”   “没瞧见那位官爷穿着正三品往上的赤色官服吗,你连这种舌根子也敢嚼?”   “人都进了大理寺,还不明白吗?多半是穷凶极恶之人认罪伏法。大理寺专司重案,那地界儿,可净出活阎王。散了散了……”   ……   卫枢抬手丢了缰绳给衙门前的差役,独身一人踏上了七级石阶,屈指叩响了大理寺的铁铸漆门。   不一会儿便有个绿袍小官,弓着身子开了半扇门,见着卫枢一脸血煞,眸光沉沉,当即越发的谨小慎微:“侯爷,您来此地何事?”   卫枢不答,绷着脸推开了他,一路冲进正堂,提起手中尚存余温的狰狞人头,一把按在正在喝茶的太子跟前。   这头颅泛着青白,一脸的络腮胡子,分明是那差点射杀简祯的黑衣首领。   那首领被怒意冲天的卫枢一剑枭首,脖子上留了碗口大的疤,带着拉拉扯扯的血肉,一下子溅了太子一脸。   贺之年不可置信地放下的茶盅,蹭得一声起身,脱开那血淋淋的物事,脸色发白:“卫大人,你这是以下犯上,罪不容诛!”   卫枢不语,一剑挑开太子拔刀上前的护卫,声音冰冷刺骨:“殿下,无论是谁,在臣跟前做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旁假意观望的简大人见着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这才捻着胡须,慢吞吞上来打圆场:“仲道,不可对殿下无礼。”   一旁的太子气得两颊都泛出了不正常的潮红,他卫仲道哪里是无礼,分明还想取他这个当朝太子的性命。   可看着眼前这好似地狱修罗的男人一身血衣,斑斑驳驳洒满了暗红的血迹,一双眼睛好似要吃人一般,他嗫嚅了一下,咽下了自己不知所谓的呵斥,生怕激怒了卫枢,当即不管不顾地砍了他。   逐寇发出一声铿锵的轰鸣,不情不愿地被抽.送回那玄色的剑鞘。卫枢冰着脸,朝简大人拱手:“大人,仲道无能,没能及时救下阿祯。以致夫人中箭,至今昏迷不醒。”   简大人呼吸一紧,声音发抖:“可有性命之忧?”   “府中的郑大夫取出了箭头,道是箭入骨髓,此后会留下暗疾。”他声音不知是悔,还是怒,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暗潮汹涌。   “留住性命就好,留住性命就好……”简大人如同世间最普通的父亲一般,视这掌上明珠一般的小女儿为命。   此刻听闻女儿的劫后余生,惴惴难安的心猝然失了几拍心跳,一时之间几乎老泪纵横。   贺之年挑眉,讽刺地牵唇:“我这父皇,借我之手,处心积虑地要除去简夫人,竟没奈何地了区区一个女流之辈?”   “住口!”克制了许久的简大人咬着牙蹦出俩个字。   “为何不要本宫说?简大人与卫侯爷翁婿两个,不是真真切切地为金銮殿上的那一位卖命吗?本宫助力你二人,看穿你们这效命主子的真面目,有何不可?”   “我本以为父皇只是对我这个弃子,他宝贝五皇子的磨刀石无情,却不想他统御六海,却根本没有心!”   贺之年长笑出声,几乎喘不过气,阴郁的眼角闪现着泪花。   他本不想争,可他的亲生父亲,却千方百计地为他树立一片死敌。以牺牲他一个的代价,实现重立太子和从臣下手中集权的美梦。   “殿下若不先犯了祸不及妻儿的禁忌,如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简大人浑身发抖。   “殿下还不明白吗?”卫枢眸光幽幽,“我不在乎是谁,也不在乎您的缘由,总有一天,您不会再为着父子相争烦忧了。”   “你要做何?!”贺之年惊怒,“本宫天潢贵胄,你对我下杀手?”   “自不会,还请殿下安度时日,臣的手段一向堂堂正正。”   ……   脑中的景象颠倒错乱,一会儿是马匹惊慌的长嘶,一会儿是黑衣刺客泛着寒光的弯刀。简祯目之所及,一派血蒙蒙的红色。   她瞧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托着疲累到极点的身子勉力向前走,好像前方,有一道声音,指引着她走出这方迷障。   近了近了……   她终于瞧见了出口,急急忙忙向前奔跑,即将踏出迷障的那一刻,一只冷箭从后方破空而来,一下命中自己的后心,搅碎了她的心脏。   她整个人好似轻飘飘地升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体,离那具倒在血泊里的身体越来越远。   不!   简祯猝然睁开了双眼,惊呼出声。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怔怔地环视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自个儿躺在得意院的高床软枕之上。   还不待松一口气,左肩撕裂般的疼霸占了她的脑海,痛的简祯直泛泪花。   她想起来了,自明净山回燕京城的路上,自己被一班黑衣蒙面人截杀。那人一箭射中了她的后肩,小命不保之际,似乎有人救了她?   简祯小心翼翼地抬手,试图撩动床边的垂幔,唤来一个丫头问明情况,却不想闻声扑过来的,却是卫枢。   这便宜丈夫素来淡漠的眼睛满是紧张,鸢尾花一般的眼尾透着红,她似乎还在这端方自持的人眼里,看到了一点隐秘的泪光?   “阿祯,你可疼?”这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   废话。简祯实在没有力气给他翻一个白眼,难得硬了硬脾气,闭着眼给狗男人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卫枢有些无措地伸出手,却不敢落在简祯身上,生怕碰疼了她。   自大理寺回来,他便在妻子床前守了一夜,天光欲明之时,才在捧砚的劝告之下换下了累累血痕的朝服,却并不敢合眼,又巴巴地回到了得意院,惴惴难安地等待。   如今见着妻子醒来,心下才算如释重负,可见着她疼的脸色发白的样子,仍旧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殷殷端上放在保温食盒里的药,拿勺子轻舀了一勺,放在简祯的唇边:“韩大夫嘱咐这药待阿祯醒后服用,有些镇痛的效用。”   简祯黑线,这般喂药,怕是全洒在她的脖子里,况且,这素来冷冷清清的便宜丈夫亲手喂药,让她怎么喝的下去?   她努力不表现出对这人笨手笨脚的嫌弃,开口道:“侯爷你不必在这后院里打转,着丫头们来服侍便好。”   没想到卫枢今日格外的坚持,再次向前送了送勺子,“岑妈妈受了惊吓,我打发她歇息去了。捻春几个在忙别的。”   半身不遂的简祯无奈叹气,这便宜丈夫又抽什么风?   “侯爷可否给妾垫上靠枕,您这般喂法,妾实在是喝不到。”   卫枢尴尬地放下了白瓷小碗,一番折腾,总算是把药喝了下去。   简祯恢复了些力气,开始忧心旁的:“岑妈妈如今可好?”   “并未受什么伤,只是忧心夫人,如今夫人安然醒来,想岑妈妈会安心不少。”卫枢答的温和,极有耐心的样子。   “宛姐儿与小齐王如今还在相国寺借住,侯爷当快快把人接回来,我总心悸外头不太平。”   “会的,我派杜弑亲自前往,夫人安心。”   简祯略略放心,又想突然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侯爷,我昏迷前,曾模模糊糊间看到一个身影,约莫是那位壮士救了我,还请您留住人家,容我好好报答。”   卫枢不厌其烦地安抚爱操心的妻子:“那位侠士路见不平,我已重金答谢,阿祯不必为此忧心。”   “如此便好。”简祯也意识到自个儿过分喋喋不休,乖巧地闭上了嘴,很是不好意思。   她与卫枢一贯甚少交流,更不用说接二连三地麻烦人家,而今说了这一通,已经是唐突。   卫侯爷安安静静地等着妻子说完,躬身扶她躺下,音色柔和的不像话:“阿祯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谁知简祯还没闭上眼,外间突然传来宁姐儿稚嫩地嚎哭声。   “求求念秋姐姐,放我进去见见娘亲吧。我好怕……”   她着急起来,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卫枢:“侯爷,把宁姐儿带进来吧,别哭哑了嗓子。”   卫枢暗带理亏,昨日回来,简祯浑身是血,被几个孩子瞧见之后个个吓得嚎啕大哭,扒着母亲的床沿不愿意离开。   他无奈之下,只好命各自的奶妈子把人抱走去哄,谁知此刻不过微微天明,又被一群小团子堵上了门。   老父亲叹了一口气,看着妻子恳求的目光,无奈地起身把人领进来。   那成想来的不仅是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儿的卫宁,还有强忍着一包包泪的忱哥儿与宜姐儿。   忱哥儿老成,宜姐儿内秀,都是不爱喜怒形于色的主儿,如今与娇娇气气的卫宁哭在了一处,看的人好不心疼。   简祯无奈地抬手给他们挨个儿擦了一遍泪,轻声哄着一众小萝卜头:“莫哭了,娘亲没事。林先生不是教了历法给你们吗?娘的小心肝儿回去尽管数着,不到夏至,我一准儿能起来带着你们去放纸鸢。”   春日踏青放纸鸢的承诺是简祯一早便许诺给他们的,在孩子们中呼声极高,个个欢呼雀跃。   可如今,却是纷纷红了眼眶,眼睛肿肿的卫宁连连摇头:“我不要放纸鸢了,宁儿只盼着娘亲快点好起来。”   剩下的俩个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简祯被闹的一眼泪花,忙拿完好的右手手背拭了拭泪:“好,娘亲答应。你们可放心了?”   沉默许久,插不上话的老父亲终于等到了话题结束,一个个地把一步三回头的小人儿送了出去,可算给妻子清出了一片静谧的空间。   他给虚弱的简祯掖了掖被角,等着妻子安然闭上了双眼,这才悄悄地捧着那只白瓷小碗出门去了。   一刻钟,得意院的小厨房中烟熏火燎,呛得当值的厨娘哗哗掉泪,她这是造了什么孽,被侯爷抢了煎药的岗位不说,这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单单是一个生火,就险些点着了房子。   惊得一大早从自家回来照顾夫人的岑妈妈一个跳脚,一句“走水了”还没喊出口,就看见了那被炭火熏黑一张脸的侯爷,狼狈地出现。   她的呼救一时梗在喉间,难以置信地暗掐了自个儿一下,侯爷,这是立志要在厨房打转了不成?   岑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往小厨房一探究竟。   趁着卫侯爷外出洗脸的空当,躲在角落里咬手绢的厨娘委委屈屈地拉了岑妈妈的手,小声诉苦:“妈妈,您说,侯爷是不满意奴婢灶上的功夫,还是不信任奴婢的忠心?今日一大早,侯爷便进了厨房,道是要亲自给夫人熬药,险些点了屋子。”   这不仅是这个小厨娘困惑,也彻彻底底地触及到了岑妈妈的知识盲区。   若是说不满意厨娘的手艺,怎么也站不住脚。侯爷前日那盘据说是亲自下厨的云片糕,她也有幸一尝。那味道,齁得要了老命。   就这个水平的侯爷,哪里有理由去嫌弃人家专业的厨娘?那不是自打嘴巴吗?   可怀疑厨娘更是谈不上,夫人大半年来精于治下,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役都被清理了一遍,各个主子的身边人更是犹如铁桶一般。   就算这厨娘有问题,也该当即清出去,怎么也轮不着侯爷亲身上阵。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岑妈妈思及近些日子侯爷屡屡匪夷所思的表现,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之间划过脑海。   侯爷,这分明是爱极了夫人啊!   她拿帕子捂住了嘴,试图掩饰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从前夫人这般折腾也不见他回头,只拿自家小姐做那三媒六聘而来的嫡妻敬重,半点儿女情长也无。   而今夫人独自美丽,一心教养哥儿姐儿,把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唯独对侯爷冷冷冰冰,他却这般姿态,既抛弃一心“治国平天下”的古板,又选择性地遗忘了“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   轮着了谁,不得畅快地大笑三声?   反正岑妈妈是没有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她忍着笑拍了拍厨娘的肩膀以示鼓励,在小厨娘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出了灶间。   ……   杜弑速度极快,辰时领着一众部曲出了燕京城,午时未至,派去接宛姐儿的车马便入了二门。   内院里的嬷嬷恭恭敬敬地打了车帘,迎接小主子下车。   卫宛踩了踏脚的凳子,一步步踏到了地上,摆手挥退了上前欲抱她走路的丫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嫡母的得意院走去。   回来的路上便听到接她的婆子讲明了始末,原来昨日,她刻意留在相国寺中,使得嫡母一人下山,行至行人岭,果真出现了刺杀的蒙面人。   嫡母身中一箭,险些命丧黄泉。   卫宛当即便是呼吸一滞,狠了两辈子的恶毒嫡母遭次大难,本该开心不已的她心脏却开始砰砰加速,胸口好似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让人发慌,忍不住打听她可有事。   卫宛摇头,她自问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前世一争十年的后宅厮杀与夺嫡之路,留在她手底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也不见自己皱一下眉头。   怎么而今这个恶毒嫡母中了一箭,她便开始忧心忡忡?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站在屋内远远地观望。   透过床前那婆娑的纱幔,隐隐失血过多的嫡母窝在云堆似的锦被中,原本明艳夺目的一张脸苍白脆弱,似乎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让人忍不住上前去探探她的鼻息,忧心她那孱弱的生命。   不。卫宛狠狠地拍下自己忍不住探出去的小手,再不敢看床上昏睡的简祯,捂着脸跑开了。   她虽暗恨嫡母多年,却没想着急于一时去动手,一则自己年岁尚幼,没得什么势力可供调用,二则,嫡母的表现与前世大相径庭,她一时没抓住这个女人恶毒的马脚,无法说服自己对她下手。   这次引得嫡母去相国寺,也并非是她有意而为之。   追根溯源,不过是那日在园中捡到的那只黛色燕子风筝,她机缘巧合之下,通晓了其上的阴谋,暗自推波助澜罢了。   那日天色晴好,因着自己前世饱受体寒之苦,便有意寻着暖和的天气出晒太阳。   随行的绯烟被她打发去端果子,卫宛独身一人在那偏僻少人的园子里闲逛。   谁承想园中一棵柿子树长得高大,好巧不巧钩住了不知是那个小丫头放出的风筝。   卫宛本没当成一回事,谁知惊鸿一瞥之间,她在那只燕子的尾巴上,瞧见了熟悉的密文。   那密文源自深宫内廷,历来唯独天子才能掌握。幸而前世贺归年什么都不避着她,卫宛记忆力又好,当即把其上的密文解读了个七七八八。   “三月十五日,引简氏出府。”   熟稔阴谋的前皇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电光石火之间,她做出了决定,无事人一般捡起了风筝,迅速离开。   在淑宁堂枯坐了半晌,她还是决定行动,放弃了心底那点隐隐地犹豫,在简祯询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了:“我想去京郊相国寺,为我姨娘祈福。”   姨娘,您瞧见了吗?我不会令您白死,我会让您亲眼看着,这个磋磨你我半辈子的毒妇,死在您的脚下。   ……   下巴尖尖的小姑娘崩溃大哭,流下了她自重生归来之后的第一滴泪。   她实在无法分辨自己的对错,一派是前世的磋磨折辱,一派是今生的温柔可亲,一个嫡母,两幅面孔,在她的脑海里交织缠绕,让人心乱如麻。   我错了吗?   她怔怔地抬眼,看着手掌上晶莹的眼泪。   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蠢咕咕被榨干了(┯_┯)   明天继续0点更哦 第27章 烹饪路漫漫   “宛姐儿, 过来。”简祯捧着手炉,遥遥朝大女儿招手。   因着失血过多,她一张白皙的脸少了几分血色, 身子也阵阵的发冷。屋子里原本撤掉的暖炉又被小丫头点了起来, 一时间暖意融融。   见她听话的上前来,简祯抬起右手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 柔声问她:“可吓着了?”   “我不该留了唤月与映雪……”也不该一时冲动, 助纣为虐。   方才低头沉默的小姑娘眼泛泪光,垂着眸子避开嫡母关切的眼睛。   若是那俩个武艺高强的丫头在,嫡母不至于那般凶险, 差点便殒命。   “你也不晓得会有恶人,莫哭。”几个孩子里, 宛姐儿最为聪慧剔透, 偏她是个寡言的性子, 难免心思重一些, 简祯生怕给孩子留了心结。   卫宛小小一只,咬着唇不说话。   平心而论,自打她睁开眼睛, 嫡母的所作所为挑不出一丝毛病, 满京城去寻, 怕也找不到如简氏一般对着嫡庶子女一视同仁的母亲。   天意捉弄她吗?好似怎么做, 都是错。   简祯顺了顺她的背以视安抚, 见小姑娘着实难受,只得把她打发出去散心:“春日里花开正好, 宛姐儿不是最爱晒太阳吗?由绯烟陪着你去逛园子吧,不必在母亲床前,白白勾得你伤心。”   小姑娘牵了绯烟的手, 红着眼睛出去了。   时间到了午膳关口,提了食盒进来的,却不是往日的岑妈妈与春夏秋冬四个丫头。   她盯着卷了珠帘走进来的卫枢,一阵头疼。   她这伤养了三日,卫枢便在这得意院打转了三天,一气揽下她院子里那一群丫头的差事。   煎药喂饭之类的便不说了,这脱衣换药之事你也要亲自来?   在简祯的极力反对之下,不知抽什么风的便宜丈夫这才作罢,放下了上药的手,改道成为她的一日三餐小助手,定时定点地提了食盒来监督她用饭,每次还附带自己亲手煎制的草药一碗。   今日看他施施然放下那玉簟制成的食盒,又献宝似地捧出来一盅血燕。   自打上次的云片糕之后,卫侯爷彻底认清了庖厨之事与习武治国大相径庭。纵使他在朝堂之上得心应手那么多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下厨方面是个资质委实一般。   故而痛定思痛,决心从最为简单的菜品做起,经过这些天日日守着炉子给妻子煎药,他对火候的掌控提升了不少。今日特地请教了熟稔的厨娘,从最为简单的炖品做起,给简祯煮了一碗冰糖血燕。   他以手背贴碗,轻轻试了试温度,自个儿觉得适宜,这才舀了一勺,送到妻子苍白的双唇间。   血燕有滋阴补血的功效,前两日顾忌着妻子身体虚弱不好大肆进补,如今瞧着她精神渐好,这才特地问了韩大夫,选了上佳的血燕来滋补。   一连三日都被便宜丈夫强制喂饭,简祯索性也放弃了挣扎,闭着眼喝了一口,极其配合。   她心里头暗暗给自个儿打气,好好吃饭,按时用药,争取早日如今半身不遂的状态,夺回吃饭的自主权。   那盅血燕做的微微过甜,简祯素来不爱这些甜腻腻的汤汤水水,喝了两口便偏了头拒绝了卫枢递来的勺子:“这厨娘如今越发拿捏不住味道,做的忒甜。”   卫枢的手顿了顿,顺从地撤了手,一张昳丽的脸上带了些失落,长而卷的睫毛掩饰了眼底的挫败。   他已经拿出了十分的精力,没想到这成品还是如此不如意。   卧床休息的妻子原本有着线条流畅,白皙莹润的鹅蛋脸,突然遭此大难自然胃口不佳,下巴都尖了不少。   卫枢瞧着半是歉疚,半是心疼,默默给自己加了一个时辰的膳房练习时长,立志要把煎炒烹炸学个全套,好变着花样把妻子给养回来。   “侯爷,行人岭刺杀的主使,您可有头绪?”简祯咽了两口饭,对这缺油少盐的食物兴致缺缺。   平宁侯府的厨娘技艺算是熟稔,只是在这不知倒退了几百年的生产力之下,少了现代社会百花齐放的调味品,自是没什么新鲜菜色。   加之她肩伤未愈,忌口的多,看着厨娘做好的东西,越发没滋没味,也不想再用,转而关心起那日刺杀的事宜。   “再吃一口。”卫枢极有耐心的劝她。   简祯可怜巴巴地闭紧了嘴,坚持摇头。   卫侯爷叹了口气,无奈地放下了碗筷:“太子故意在宣武门绊住了我,兵分两路,一边追杀罪眷,一边暗中埋伏。”   “其中,又疑有陛下插手,挑拨两方相斗。”   “竟有如此之事?”大明宫里最为尊崇的父子二人,竟争相使出这样阴私的手段,真是宛如笑话一场。   “君侍臣以礼,臣侍君以忠,古来皆然。”帝王之术,本该是大开大合,光明磊落,若是一味的沉湎于搅弄阴私,才是真正的大业将倾。   “我非愚忠之人,明白该以什么为重。”他墨黑的眸子深沉专注,语调柔和坚定。   可你已经一心喂饭三天了……   简祯很想感动,但思及便宜丈夫今日时不时抽风的所作所为,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打散了室内一片严肃的氛围。   “侯爷打算从何方入手?人为君,我为臣,理应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   她虽是个平和安宁的性子,但绝不是任人宰割,逆来顺受的羔羊,前世耳濡目染的自由平等早已融入骨血,即使一人身处异世不得不收敛锋芒,但对那所谓至高无上的皇权也绝对不存在一丝奴性。   要她受了欺凌,还要跪着送上人头,绝不可能。   乍闻主使简祯或许震惊,却丝毫没打算忍气吞声地避退三舍。本就敌强我弱,未战先怯,自然必败无疑。   卫枢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她还有着这般逆势而上的刚强,当下笑看妻子一眼:“前日我便递了奏章,向金銮殿上的那一位检举太子。恐怕陛下也压不住几天,约莫明日便要宣召,要我去乾元殿。”   “瞧您的样子,似乎是对那位陛下的心思早就成竹在胸?”简祯有些好奇地发问。   “陛下不喜太子,但也绝不会被我们一家外臣逼着废掉东宫,不外乎对着太子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给平宁侯府些可有可无的恩赏,当作一个甜枣。”   嘉元帝素来刻薄寡恩惯了,偏又自负多疑。卫枢承袭爵位,自十五岁代父立朝,如今已有十余年,早把所谓九五至尊的脾性琢磨地清清楚楚。   “那侯爷想必也想好了对策?”午后的阳光打在身上,简祯有些困倦。   卫枢抬手扶人躺好,给妻子拢了拢散乱的发丝:“阿祯尚在病中,且安心修养,我回头再与你分说可好?”   简祯没再坚持,韩大夫的镇痛药本就有让人嗜睡的效用。不过这一会儿,她人便疲乏的不行。   便宜丈夫办事向来缜密果决,不容有失,她心下清楚卫枢的能力,只好点头答应。   ……   次日,朝霞万里,天际一派赤色,卫枢手持笏板,眸光清冷,踏在乾元殿上的白玉阶之上。   朱衣玉带,长身伫立,上半身几乎与那天际间翻卷的彤云融为一体,与下方那尊洁白剔透的白玉阶形成浓烈的对比,恍若神祇。   奉命前来接引的小太监一时有些怔神,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生怕打扰到风姿殊然的平宁侯。   他啧啧暗叹,当年卫侯爷少时,也曾被戏称为燕京城第一的美姿仪。他身在深宫不得一见,还当是笑谈,如今乍然一看,竟有些恍惚。   眼瞅着卫枢觉察到他的靠近,墨色的眸子递过来泛着凉意的一眼。小太监这才一个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忙弓着身子向卫侯爷行礼,生怕卫枢发怒。   宫里人命贱如草芥,这些来来往往的贵人一个不高兴,底下的奴才便没了小命。而今他这般失礼地盯着世袭罔替的一品侯爷看,只怕少不了板子。   没想到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额头的冷汗都要低落,却只听到卫枢淡淡一声叫起。小太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顿觉劫后余生。   他越发恭谨了几分,举止之间多了些真心实意的敬重,猫着腰领了卫侯爷进殿。   卫枢撩了袍角进殿,皂靴不急不慢,踏在了乾元殿内的金砖之上,步履沉沉。   瞧见博古架之后负手而立的嘉元帝,他肃着脸抬起宽袖揖礼,举止之间无可挑剔,好似又回到了那个以端方持正闻名朝野的平宁侯。   嘉元帝好像才看见他一般,放下了手中赏玩的青花双耳瓷瓶,对着这个素来得力的臣工慈和一笑,特地走了两步,伸出一双手来拉他。   卫枢垂着眼帘,看那枯瘦手指上发黄的长指甲,讽刺一笑。若是真的礼贤下士,岂会故意等得臣下附身许久,再姗姗来迟,假意相扶。   这个在位十六年的陛下已眼珠昏黄,一脸中年油腻,行事却还这般又当又立。既想要在臣下面前博得一个仁君之名,又免不了搞这些小心思。   他遮了遮眼底的冷光,闭口不言,且看最喜惺惺作态的陛下如何开口。   “卫卿,三月十五的两宗截杀疑案,简卿皆已呈上折子,对朕奏明了真相。”   “太子那个孽畜,对着西北边军一案搅风搅雨不说,还胆大包天,刺杀官眷,使得简夫人受惊,着实该重重去罚。”   “你瞧着,如何罚他合适?”   卫枢眸中凉意更甚,再次低头行礼,配合着他的表演:“微臣不敢。”   “哈哈哈,朕要你说,你偏不愿,那朕可不客气了。”嘉元帝扬声一笑。   “简夫人平白遭此横祸,朕也极是心痛,便着内务府掌事太监,寻内库中上佳的药材与补品来,赏到府下给夫人补身子。”   “仲道你这些年在兵部军械处待得太久了,若论忠心与能力,朕相信满朝之中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前些年为着磨砺你身上的少年锐气,怕你在官场之上吃亏,朕也有意压一压你的位置。如今以你的出身资历,又于宣武门平乱有功,自然要升上一升。”   “朕瞧着五城兵马司这个职位极合适你,这次宣武门之乱,原先的将官守备不利,险些酿成大祸。朕已撤了他的职,打发人去泰安守皇陵,仲道即日便可走马上任。”   他一语道毕,捻了捻胡须,满意的看着卫枢拱手领命,恭恭敬敬地谢恩。   这才接着道:“简夫人到底没伤着性命,念在太子年少无知的份上,朕便禁他一年的足,关在东宫老实闭门读书,如何?”   卫枢藏在袖间的手掌无声的攥握成拳,指节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  滴,您养成的小作者更新啦   明天依旧是0点噢(/ω\)   .感谢在2020-06-12 00:09:15~2020-06-12 23:5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姜三岁、河东河东河、门前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红豆生南国   他抬眸看了一眼偏殿之上的千里江山套屏, 沉默地点了点头:“谨遵陛下旨意。”   嘉元帝自觉恩威并施,笑得极是开怀,对着身后遥遥招手:“之年, 还不出来, 谢卫大人宽宏。”   那千里江山套屏的镂空基底光影变换,闪出一片明黄的衣角, 太子一改当日的慌乱无措, 对着卫枢遥遥一拱手,一派怡然自得之色:"卫侯,本宫这厢有礼。"   果真是不出所料, 这位好陛下,既不想失去一位如臂所指的挡箭牌臣子, 也想要一个无权无势, 任他摆弄的继承人。   一方面以五城兵马司之职换得卫枢抛下成见, 继续为他尽心竭力, 一方面剪除太子日渐丰满的羽翼,使得自己高枕安卧永享权位。   可惜,也不是所有人都稀罕他那自以为是的恩典, 捧着所谓的天子赏赐感激涕零。   卫枢看着明黄衣衫的父子如出一辙的虚假, 忽地压下了那点子怨愤, 转而替之的, 是满腔的冰冷肃杀。   良臣择主而侍, 且容他们做一会儿那秋后的蚂蚱。   他拢了拢袍袖,接了那一方调动五城兵马的虎符, 敛神告退。   手中那一方铜铸的虎符只有半扇,以金漆印染了八个篆字:甲兵之符,右才五城。   五城兵马司同样隶属兵部, 却与军械处不可同日而语。皆因拿了这块虎符的统领,不仅监管燕京守备,另有东南西北四座重镇归其统领。   南至扬州,北至盛京,东起嘉陵,西接益州,共同拱卫中央的天子之都——燕京城。   执掌虎符者多为天子近臣,朝堂肱骨,卫侯爷以二十有五的年纪风光至此,在外人看来实为君恩正隆。不过于他而言,既然天子亲自授人以柄,那便怪不得他不留余地。   身着朱色朝服的端方之臣抬眼瞧了瞧那宫墙深深,挥手招来身后的长随捧砚:“你跑一趟大理寺,把嘉元五年蜀中藏银案的卷宗取过来。”   捧砚性子活泛,办事也利落。卫枢刚回到醒事堂,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瞧见他抱了盒子进来。   卫侯爷悠悠放了茶盏,拨开漆木盒子上的铜扣,取了卷宗出来细读。   外间里的一炉檀香安安静静地缭绕着,丝丝缕缕的轻烟悠扬的逸散,书案上的沙漏无声无息地流尽。   卫枢放下手中的册子,靠着椅背沉思,指尖轻叩。   蜀中藏银案初发之时,震惊朝野,时隔十年方才破获。一时之间,不论是益州十六县还是巍巍燕京城,人头滚滚而落,整个六月皆是一片血色,株连九族者不知几何。   可惜该杀的人都杀尽了,仍有三百万两白银不知所踪。而今瞅着太子培养私兵死士的大手笔,在慕守安处折了五百余人尚且不慌,不免令人生疑。   太子生母萧妃家世不显,失宠多年,那这笔让他兴风作浪的银子从何而来,便值得考量。   卫枢起身,归置好盒中散乱的册子,拿帕子拭了拭手:“派几个可靠的探子,就着当年的藏银案,去益州探探底。”   “侯爷怀疑是太子……”捧砚对着当年的那宗迷案忌讳莫深。   “你且去,不可打草惊蛇。”卫枢没答话,脚步匆匆。   “爷,您急着去哪?”   自是为夫人准备膳食去,没瞧见快到饭点了吗?   卫侯爷在小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待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拜别了自个儿临时选择的厨娘师父,捧着今日的改良版血燕,进了得意院的门。   哪成想一进门,便看见妻子捧着个小匣子,咯咯笑倒在床上。   “什么事这般高兴?”他早不再阿祯脸上瞧见这般开怀的颜色。   简祯收了收表情,一脸雀跃地把小匣子捧给卫枢看。   卫侯爷定睛一瞧,里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南国红豆簪。他心下顿时警铃大作,红豆簪多是男女定情之物,谁这般大胆,敢把这样的东西送到了妻子的手上?   他暗暗怒视着那支无辜的红豆簪,目光如芒刺,戳小人一般,幽怨地瞅着小匣子。   “这是小齐王殿下送来给宛姐儿的物件,道是他母亲明妃娘娘留下来的。”简祯一脸所磕CP发糖的愉悦,拉了卫枢一通分享。   “这两个小人儿不过是一同在相国寺玩耍了一日,齐王这孩子便这般心心念念我们宛姐儿,巴巴地送了这匣子到我手上。”   卫侯爷松了一口气,开始皱着眉头挑剔簪子的毛病:“垂髫小儿,懂得什么,红豆寄相思,他倒也敢?”   简祯拧他,“不许这么说,人家孩子一片心,只是盼着宛儿高兴罢了。”   “好,我不说。”卫侯爷从善如流地岔开话题,复而端了血燕来到简祯床前,“今日的少放了冰糖,阿祯尝尝可还适口?”   简祯心下正乐,也没了心思计较便宜丈夫喂饭这回事儿,依言尝了一口,清甜滋润,倒是不错。   她当下也没吝啬,当即要岑妈妈拿了金叶子去打赏今日下灶的厨娘,口里赞道:“昨儿我还道它甜,不想今日便改了不少,正正适口。这厨娘有这般的悟性,当赏。”   卫枢复而递上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努力控制自己激动的手,极是高兴:“阿祯喜欢,便多吃几口。”   因着那方小匣子,简祯心情本就不错,多日食欲不振之下终于胃口大开,不仅把那一盅血燕喝了个干净,还多用了半碗米饭。   卫枢心满意足地撤了碗筷,提了玉簟食盒轻快地出门。   简祯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小匣子上的铜扣,这些天整日地躺在床上修养,她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说,人也无聊透了。   回顾了一下书中男女主的高甜时刻,她那点子困意顿时无影无踪,急急忙忙叫忍冬领了大女儿过来,献宝似的捧了匣子与她看。   “宛姐儿快瞧瞧。”她殷殷地拉了小姑娘的手,“我们宛姐儿果真讨人喜欢,看看齐王送了什么东西予你。”   卫宛对嫡母这时不时的全方位宠爱早已波澜不惊,木着小脸儿去瞧,却看到一个熟悉的物件。   “母亲哪里来的这簪子?”她的声音难掩惊诧,只因这簪子,她前世也曾有过。   领了封后圣旨那日,贺归年亲手把这支红豆簪插.入她的鬓间,特地叮嘱要她在封后大殿祭祀宗庙,接受百官朝拜之时戴上。   可惜,她没能等到那一天……   卫宛回神,听见嫡母笑答:“自是小齐王殿下送来给宛姐儿做礼物的,还道是明妃娘娘生前遗物。”   一通的交代末了,简祯意犹未尽:“小齐王乖巧听话,为人又这般热忱,果真是个好孩子。”这门亲事她同意了!   ……原来如此。他那般冷冽寡言之人,原也倾心待过自己。这是,好像太晚了。   那一点点好似施舍一般的温暖,不足以她赌上一生。   卫宛垂头,推了匣子给嫡母:“齐王殿下日子过得艰难,何苦那这贵重的物件送了,母亲还是快还回去吧,我不要。”   简祯的笑卡在了脸上,她仔细对观察了一下低头摆弄裙上络子的小姑娘,见她神色不虞,体贴地闭上了嘴,也不再劝。   仔细想一想,两人确实年纪还小,若是收了红豆簪,也不像话,她只得摸了摸大女儿不太高兴的小脑袋:“宛姐儿思虑周全,那母亲便听你的,给小齐王还回去。”   简祯挥手唤来最是口舌伶俐的凉夏,一边朝匣子里装了一沓面额不等银票,一边叮嘱丫头:“托宫中的熟人,给齐王殿下送回去。就道宛姐儿念他日子不易,不必送礼物。叫他安心跟着福顺启蒙,年后便要入上书房读书,还需早做准备。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跟我说。”   “这下可高兴了?”她捏捏女儿的小脸,被卫宛偏头躲开。   小姑娘迈着小腿,捏着手绢儿出了得意院的门。   ……   醒事堂上,岑妈妈揣了那片金叶子在袖间,大大方方地交给捧砚,对着书案后的侯爷笑着开口:“侯爷,夫人的赏银,老婆子可送到位了。”   卫枢一时之间恍若雷击。有了上次云片糕的教训,他在小厨房里,一直打着为夫人煎药的旗号,暗自钻研厨艺。   自个儿又再三叮嘱厨娘,不想还是被岑妈妈探听到,竟拿着这金叶子找上了门,给脸皮薄的卫侯爷来了个公开处刑。   卫枢清咳一声,掩饰下自己骤然掉马的无措:“岑妈妈,不必同夫人说这些。”   岑妈妈挑眉:“侯爷,奴婢冒犯了,今个儿在这多一句嘴,您单枪匹马地杀了贼人,救夫人于危难,又亲学庖厨,精心照料了夫人那么些天,为何不同夫人道明事情呢?”   “祯姐儿心肠最软,您说了,她岂会还是这般疏离?”   交椅之上端坐的卫枢,如玉耳垂悄然染上一抹红:“刺杀一事到底因我而起,怎好意思在夫人面前邀功,白白害她又想起那日的惊魂。”   “这吃食想也是瞒不住,我也没想着一直偷摸学厨,只是这手艺确实拿不出手,便想着自己得了阿祯的赞再言。”   岑妈妈笑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不就得了夫人的金叶子吗?”   “侯爷既然心有打算,老婆子也就不强求了。”平生第一遭,她笑眯眯的对着自家刻板端方的姑爷讲话。   “岑妈妈慢走。”卫枢捧着那片金叶子翻来覆去的看,顿觉自个的学艺之路开阔许多,早先被打击的自信重回心间。   捧砚对自家一腔痴恋的侯爷见怪不怪,他暗暗叹了口气,盘算起益州之事。主子特地嘱咐要探子前去先行排查,怕是打着自个儿亲去重新查案的主意。   可益州那片地界,又牵涉到旧年的藏银案,这怕是水深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个虫感谢在2020-06-12 23:53:03~2020-06-13 23:5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师走甘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三岁 5瓶;画笔笔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泼墨美人图   五月间的天儿渐热, 简祯肩伤渐愈,终于得了韩大夫许可,第一次出了院子, 到偌大的园子里走动。   细眉细眼的丫头忍冬, 年纪是春夏秋冬四个里头年纪最小的,却极为周全, 今日换药时, 特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圈简祯的左肩。   那道箭伤最初狰狞可怖,鲜血淋漓,养了近两月, 终于再精心地照料下结了道硬痂,触上去有些凹凸不平。而今微微翘起了边缘, 露出那新生粉色嫩肉, 可见恢复得不错。   她放了心, 复而换了干净的药膏与纱布, 拉住迫不及待朝园子里走的夫人,强行给简祯多披了件外衣:“夫人,韩大夫早有交代, 您这伤凶险, 此后若不好好防着风, 疼起来可有您受的。”   简祯无奈地由她忙前忙后, 小小声地抗议:“哪里就那么金贵, 外头天都热死个人。”   “这可不是奴婢擅作主张,谁叫侯爷千叮咛万嘱咐呢。”忍冬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暗带捉狭。   “坏丫头,你怎么也学得凉夏那般牙尖嘴利。”简祯头痛的扶额,对着卫枢一日三次, 坚持不懈地来得意院十分无奈。   三月间他坚持喂饭,吃得简祯食不下咽,每日都盼着自己手臂争气,好义正言辞地拒绝卫侯爷。   好容易四月间她身残志坚,恢复得不错,终于得了韩大夫的许可,改成了自个儿捧着碗筷用饭,却被便宜丈夫日日不落的送了补品,目不转睛地盯着喝了一月。   简祯也曾弱弱地同他商量:“侯爷,这血燕咱不喝了行不?”   “可是腻了?明日叫厨娘寻摸些新鲜口味。”顺带再交给本侯点别的。   “不是不是,我如今自觉气血旺盛,实在不需要补。”这都旺盛得快流鼻血了。   “喝满四月,我便不来了。”卫枢好像颇为失落,却还是应了她。   日日喝炖品的简祯顿觉人生有了盼头!   而今四月已过,她是时候翻身做主人,自个儿找上厨娘来点一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味佳肴。   鲜香麻辣,肥而不腻的炙羊肉,柔嫩爽滑,软烂适口的鸡蓉圆子,还有那酥脆喷香的芝麻肉夹,在红彤彤的炭火之上烤的滋滋冒油……   想想就要激动地热泪盈眶!   简祯快乐地寻摸进小厨房,还没张口喊出厨娘的名字。她便瞧见了那个蹲在灶前的人影,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这是太久没出门,脑子有些混沌的原因吗?   她伸手扶了扶自个惊掉的下巴,与浑身麦粉,略显狼狈的卫枢面面相觑。   上次宛姐儿过生辰,便宜丈夫捧上来一盘云片糕。她当时虽惊讶,也不过以为他是一时兴起表现父爱。后果然如她所料,卫枢再不提庖厨这茬。   所以而今看到这素来高冠博带,衣袍整齐的便宜丈夫换了一身胡服,打扮利落地守在灶前老实看火,那对她巨大的冲击宛如山呼海啸,震得她差点站不稳。   卫枢下意识地丢了烧火棍站起身来,试图掩耳盗铃地拍干净自个儿身上沾的麦粉,在妻子直勾勾地注视下顿觉不妥,默默收回了手,乖巧地低着一张雪白的小脸,不说话了。   简祯探究地看着他不自觉背在身后的手,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开口:“侯爷,您这是……”   侍立在一旁指点江山的厨娘贴心地替主子解释:“侯爷道是您吃腻了血燕盅,特地来寻奴婢,想要学做些新鲜菜式。”   简祯认为她有理由觉得自己是在幻听,她认真地回头找丫头忍冬确认了一下,看见忍冬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难以置信地接受了现实。   “侯爷何苦做这些,又瞒着我?”她这些天可没少嫌弃那千篇一律的血燕盅,如今真是恨不得自打嘴巴。   “未尝想着要瞒阿祯,只是技艺不精而已。”卫枢急急解释,耳间红得似要滴血。   震惊过后的简祯,说不感动那是骗人,便宜丈夫这些日子初领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事她知道。   他原统领军械处,也不晓得与兵马司的那群老油条有无交情。新进走马上任,又是骤然升迁,定是一阵兵荒马乱。   卫枢于公事之上什么做派朝野闻名,素来是一丝不苟,一以贯之地谨慎周全,每日拿出陪着她用饭的时间已是不易,谁能想到他还暗自费心学厨?   “您快出来吧。”简祯上前拉了他的手,果然在卫枢指尖瞧见几个被火燎到的血泡,涨得几乎要冲破皮肉,在那秀如修竹的手掌间甚是突兀。   她不顾得卫枢的反抗,强拉了他出了小厨房,到得意院的内间坐下。   卫枢顾忌着妻子的伤口并不敢用力抽回手,只得被她拉着丢了那学看火的活计,听话地坐在椅子上,看妻子垂了小扇般的羽睫,拿着银针给自己挑水泡。   简祯捧着那只骨肉匀亭的手掌,屏着呼吸挑完,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扭身拿了韩大夫留下的平创药,均匀地洒在卫枢的指尖,抽空问他:“侯爷政务本就繁忙,庖厨之事自有仆役们去做,若是因为那一盅血燕,耽搁了军机要事,岂不是本末倒置?”   “不曾耽搁。”他放任妻子在他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纱布,眼底含笑,“我年少掌权,不好大动京城守备,如今不过是依照往年的惯例办事,徐徐图之。”   “京中诸事还算妥当,我已预备前往东西南北四大重镇整顿城防,下旬便去往益州。”   “为何自益州始?”她抬着脸问,有些不解。   卫枢顿了顿,在妻子的目光灼灼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他知道简祯值得托付。   “阿祯可知嘉元五年的蜀中奇案?”   “您是说,匪首戴震勾结益州十六镇大小官员,发现兴安道银山隐瞒不报,私自开挖一事?”为着整治家规,她没少钻研律法,对着这桩立朝以来屈指可数的大案并不陌生。   卫枢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此事嘉元九年便被兴安道枉死住民的遗孤告了御状,戴震当即被拖出来做了替罪羊。但此案,却拖拖延延,直到六年后,方才放弃追查,一并戮杀了三万余人,勉强结案。”   “这……莫不是尚有疑点?”   “正是。”卫枢颔首,“此番一共缴获白银一百五十余万两,但真正占了大头的三百万两却不知所踪。”   简祯一惊:“父亲倾尽大理寺之力也未能查清的案子,侯爷您趟什么浑水?”   她看着卫枢波澜不惊的眸子,突然心领神会:“您是说……太子?”   “是。”卫枢毫不废话,蜀道山重水阻,不知有多少未尽的密谋隐藏在崇山峻岭之间。   “您能带我去吗?”   “阿祯!”此事绝非玩笑,他滞留燕京是不放心妻子肩伤,可不是为了要她跟着前去冒险。   “可我忧心侯爷,太子实非光明磊落之人。”简祯知道自个儿这话有些任性。   “你安心待在燕京,亦能有所助益。我去蜀中,是除去益州藏银案积留的苛疾,可阿祯莫要忘了,这些毒瘤归根结底来自燕京城与大明宫。”   “原先我以为夫妻之间不过是礼法相敬,而今我却一心盼着阿祯与我并肩同行,所以你且应我,莫要一身犯险。”   简祯咬唇看着一脸肃色的丈夫,有些流泪的冲动,从灶间庖厨到远方疆场,她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到卫枢并不是原书中被刻意淡化的透明人。   他有血有肉,顶天立地,即使无关风月,亦是值得并肩。   “我于燕京等着侯爷回来,请务必平安,再为宛姐儿做一次云片糕。”   ……   “夫人,不必了,我不过三四月后便回来,用不上这冬日的锦帽貂裘。”卫枢有些无奈地推辞。   今日已至五月廿一,正是卫侯爷持节前往益州,整顿城防军备的日子。   捧砚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侍立在旁,暗叹侯爷可算是熬了出头。往日疏离不已的夫人,今日不仅早早来了醒事堂,还精心准备了大大小小的物件儿,专门送给侯爷。   什么解暑败火的避暑汤、驱蚁防蛇的草药囊、坚不可摧的护心镜……   甚至连这冬日的锦帽貂裘都安排上了。   他暗瞅一眼看不清神色的侯爷,心道主子这下可不得高兴傻了,巴巴地在小厨房里泡了两月,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卫枢的一行亲兵俱骑了膘肥体壮的乌雅马,粮草充足,战意铿锵,站在平宁侯府的朱漆大门外,安静地等着主子。   卫枢调转马头,对着站在门阶之上妻子挥手作别:“外头风大,阿祯的肩经不起风,快回去吧。”   他打马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正正好瞧见妻子急急地迈步向前,不自觉地追着一行人走了两步。   她身子因着养伤,近些天消瘦了不少,整个人在微风里亭亭而立,一双墨玉似的眸子盈盈远望,映衬的肌肤雪白,自有一股惊心动魄之美。   雕栏玉砌,朱色深墙,唯有美人如同泼墨画卷一般,不知铭刻进了谁的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滴,今天迟到了,乖巧道歉:姥爷们,对不起。   顺带问一句,你们想小作者6点更还是0点更呢? 第30章 夹金山遗孤   烟尘漫天的官道之上, 一列列皂衣甲士队列严整,行伍之间一派肃杀之色,只听见金属甲胄那铿锵的摩擦声。   卫枢抬手压了压那顶防尘的斗笠, 一双眼睛于阴影之下瞧不清神色。   捧砚打马上前, 趁着身后的亲兵尚未跟过来,忍不住开口询问:“主子, 藏银银案在蜀中已落幕数年, 纵使有些线索,也不过净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咱们从何入手?”   “匪首戴震及一众犯官六年前便被押解进京, 如今日子久了,本侯反倒觉得那些不知用什么手段保命的人, 不免松懈。”卫枢淡淡解释。   如今夙愿得偿, 与妻子感情升温不少, 他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 对着捧砚的疑问耐心不少,一改往日雷厉风行的简洁。   “可捉住这些人的尾巴,无疑是大海捞针无从下手。”前些日子派出去的探子, 并未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敌在暗, 我们也未必在明, 只看谁能掌握先机, 一发制人。”卫侯爷像是早有了主意, 眉宇之间一派气定神闲。   “虽打着五城兵马司的旗号,却未必先至益州, 取道云横岭,去兴安道。”   捧砚眸光一亮:"是。"   他们一行,想必如今还未能引起那暗中人的注意, 若是在人猝不及防之下,直奔兴安道,到时候慌了神的,不知是谁呢?   侯爷这一招引蛇出洞,乱了敌方的步子,当真是漂亮。   云横岭山势巍峨,层峦叠嶂,高耸入云,已是六月初的天气,山顶之上竟还有皑皑的雪尚未融尽,附身看着低处的雪水潺潺而下,于半山腰的断崖处飞溅出银亮的瀑布,又在山脚下汇聚成泉。   拿手掬一捧那泛着寒意的泉水,顿觉一身的疲乏都被荡涤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那透心的凉爽。   捧砚连喝几口,暗叹爽快,一脸如释重负地对着主子感叹:“大半个月日夜兼程,可算是走完了这千余里。”   他拿袖子用力拭了拭脸上的热汗,指了不远处小小的村落,精神振奋起来:“主子,您瞧,前头便是兴安道的地界,松阳县。”   闭目调息的卫枢缓缓睁开了双目,制止了自个儿过于兴奋的随侍,抬手指了一位小将,命他牵马去县衙报信,通传松阳县令来迎。   那县令生的圆润,皮肉白净,笑眯眯地舒展了眉目,好似一个弥勒佛。   骤然得了位高权重的平宁侯传召,也是很慌了一阵,急急忙忙擦着汗便来了。   “微臣不知侯爷远道而来,不仅有失远迎,还叫侯爷等着,实在是失礼,实在是失礼。”他陪着笑,诚惶诚恐地道歉。   卫枢提了剑鞘轻轻抵住他在胸前作揖的手掌,手腕微提,当是把人扶了起来:“不必多礼,本侯来得突然,范大人已经很是周到。”   逐寇的剑鞘泛着一阵阵的冷意,饮血多年的杀气即使没有刻意外放,仍让范怀成心间一凉。   他的态度顿时更加恭敬,白胖如面团的脸上低落豆大的汗珠,战战兢兢地为侯爷牵马。   看着侯爷身后乌压压一片精壮军士,个个一脸煞气,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范怀成欲哭无泪,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足足一二百人,他那小破县衙怕是站也站不开,更不用说招待他们衣食住行。就算他有心,这空空的荷包也无力啊!   胖胖的范大人欲哭无泪,只得骑了自个儿那匹瘦瘦的老马,慢吞吞地跟在侯爷身后。   卫枢瞧着他垂头丧气地样子,也是被逗得微微一笑,宛如冰莲乍破,坚冰消融。   范怀成出身河东范氏的支脉,自小家世不显,不过是靠着范氏嫡支的荫庇才得以科举入仕。   这人如他身材一样,心宽体胖,也无什么鸿图大志。想着朝野无人升迁难望,就安心在这偏僻的松阳县做了一介父母官,提前过上了告老还乡的退休生活。   松阳县的差役敲锣打鼓地走了一遍全县的驿站,可算是安顿下了那二百甲士。   范怀成自个儿腾出了县衙的正院,自个儿去后院与夫人挤了一院,恭恭敬敬地迎了侯爷入住。   捧砚忙前忙后,如一个老妈子一般为着侯爷的居住条件操碎了心。   “爷,这屋子又窄又深,潮湿的紧,眼下蚊虫又多,这可怎么住的下去?”   卫枢摆手挥退了自家聒噪的长随,对他的挑剔不做理会:“这些不过身外之物,莫要忘记正事。”   捧砚不敢顶嘴,老老实实地应了是。   夫人在时,侯爷时时念着风大天热,又是安排焚香驱蚊,又是吩咐人去粘树上聒噪的夏蝉,这轮到了自己,反倒是什么都不讲究了,真是稀奇。   他感叹着放弃了给侯爷提高居住质量,转而问起正事:“明里暗里的探子都已经放了下去,约莫十余天消息便会被递到东宫,留给咱们布局的时间不多了。”   “爷,您打算从何处下手?”   卫枢取了书案上的一本名册,抬手掷给捧砚:“夹金山遗孤。”   藏银案被被揭发,本就是戴震一党对着银山之下的原住民威逼利诱不成,痛下杀手,最终被人家的遗留的老弱妇孺拼尽全力上了京城,敲响登闻鼓,告了御状。   而今事情落幕,夹金山下的住民也渐渐沉寂,不为世人所提起。但他们亲眼见证藏银案的始末,由此着手,打开局面理应不难。   次日天光未明,卫枢早早起身,换了一身朴素地短打装扮,袖间隐隐透露出微隆的肌肉线条,昭示着那恐怖的力量。   宽肩窄腰,长腿笔直,整个人如一柄入鞘名剑,暗藏锋芒。   范怀成着急忙慌地往嘴里塞了两口早饭,又不放心地拿了个馒头揣在怀里,急匆匆地追上打马欲去卫枢一行。   “侯爷果真勤勉实干。”他讪讪地笑,一张胖胖的脸上试图掩饰自个儿日日养老的羞涩。   卫枢黑眸有如泼墨,此刻端居马上,并未接他这茬话。   平宁侯于政事之上素来雷厉风行,毫不分心,只简要落下几个字:“范大人带路吧。”   ……   夹金山下。   此处零零散散分布着十余个小村子,大多穷困偏僻,还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阶段。方圆十余里,最为热闹地便是这处草市。   赶早的大娘响亮地吆喝着汤饼,路边蹲着的小摊贩生意不好,没精打采地打着瞌睡。   整个地界荒芜破烂,唯一的亮色,怕是只有那群吵吵囔囔笑笑闹闹的孩子们。   他们大多年幼,三四七八岁,尚且不知人间愁滋味。此刻看着远处烟尘飞扬之间突然出现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飞驰而来,顿时个个儿呆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远去。   只有角落里一个黑瘦的小泥猴,睁大一双黝黑的眸子,一脸慌乱。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七八岁的年纪因着营养不良,长的好似豆芽菜一般,又瘦又小。浑身脏兮兮蜷在角落,也没有其旁的孩子肯跟他玩耍。   看样子他也不在意这些,瞧见那打马飞驰而过的一行人走远了,当即站起身来,撒腿朝北边的一个小村子跑去。   “常叔,常叔!”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进来家门,才敢开口喊人。   这房子说是屋子,其实不过是蒲草搭成的窝棚,冬不挡风,夏不避雨。六月间里,热的好似闷湿的蒸笼。即便这样,那躺在床上的汉子还是裹紧了一床破絮被,呼吸粗重。   “什么事,阿晋?”他声音嘶哑无力,带着久病缠身的孱弱。   小男孩急得上火:“是他们来了,三叔,是他们来了。”   “别着急,说清楚,是谁?”男人一脸肃色。   “骑马的人,足足有二十余位。三叔,是不是我们被发现了?”   “阿晋,别急。”他似乎是想安慰一下小男孩,但说了两句话便喘不上气,一阵急咳,“且勿慌乱,若不是那些人,是朝廷派来翻案的呢?”   “三叔,真的吗?”小男孩眼里含着泪花,一张小脸上既是期待,又是恐惧。   “且静观其变。”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黑瘦的小男孩谨慎地蹲在村口,暗自观察那一行匆匆而来的大人。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里长含胸缩背地上前,抖着腿回着大人们的话,领着他们挨家挨户地转了一圈。   到的阿晋的家门前,小男孩心下一动,假装惶恐地蹲在墙角,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一行人。   里长急忙上前对为首的县太爷范大人介绍:“青天大老爷,这一户是老鳏夫常三带着他的儿子过活,在村中也有五六年了。”   范怀成偏头请示卫大人:“侯爷,你看这?”   卫枢沉默地打量了一通这间破茅草屋,与中间豆芽菜一般的小男孩对视。   阿晋大惊,急忙对着那人天真一笑,满是孩童的稚气。那蠢笨的里长或许没看出,但他一眼便可以确定,这个一语不发的男人分明才是主事者。   他压下心中的慌乱,寻了一个缺角的陶碗,拿细瘦的胳膊捧了一碗凉水给范怀成,一脸偏僻山民的怯懦。   感受着那一直盯着他的目光移开,阿晋无声松了口气,掌心发汗。   “走罢。”他听见那位大人沉声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6点哦,此后没有意外的话,都是六点   爱你们(≧ω≦)   .感谢在2020-06-15 00:34:06~2020-06-16 12:5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乘风破浪 4个;一庭柯 2个;林时、姜三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羊 32瓶;小太阳 5瓶;永林居士 3瓶;款冬A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千万别回来   卫枢出得门来, 回身看那间破破烂烂的院子,微微眯起了眼角,纤长的睫羽在阳光下打下一片阴影, 神色莫测。   “盯着他。”   直觉告诉卫枢, 这个看似平凡的小家伙绝不简单。   随侍的捧砚一惊,急忙应声:“是。”   他悄然招手, 两位亲兵听令上前。那两人得了嘱咐, 却有些满不在乎地样子,大大咧咧地跟捧砚抱怨。   “不过一小鸡仔般的孩子,并上个躺在病得不成样的老鳏夫, 也值得这般费心吗?”   “就是,捧砚兄弟, 此处穷乡僻壤, 我等在此暗中监视, 只怕是连吃食也寻不上, 您可否劝劝侯爷,再添上两个人与我们哥俩儿互换行吗?”   捧砚板着脸,低声呵斥:“侯爷做事, 自有侯爷的道理。吃了平宁侯府这碗饭, 便要听主子的话。若是因着你们办事不得力, 坏了大事, 再也不必回京。”   两人讪讪, 不敢再说话,夹着尾巴寻了个不起眼的地界去蹲守。   茅草屋里的阿晋侧耳细听一行人的脚步远了, 这才俯身到常三的床前,轻声唤他:“三叔。”   躺在床上装睡的常三悄然睁开了眼,一双枯瘦的手掌勉强撑起身体, 声音气息微弱,含糊不清:“可能看出他们为何而来?”   阿晋皱着眉思索半天,不确定地答:“我瞧着,不像是歹人,他们在夹金山一带的村子寻访了一遍,举止还算温和,没得欺压之举。”   常三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满身地疲态:“你父亲临终前把尚在襁褓的你托付给我,我却不争气得坏了身子。   这些年带着你东躲西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好孩子,我想你也早便厌倦了这样的日子。”   “而今我的身子越发的不行了,既然这一行大人来此调查,不妨便把那证据交给他?也好让我在死前看到你爹沉冤昭雪,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阿晋带着泪给一阵急咳的三叔拍背顺气:“您别乱想,报不报仇在我眼里从来都是次要,三叔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本是个早该死去的人,临死前能为你安排好前程,也不虚了。”   “不,我不相信那大人。”他倔强地摇头,“三叔,我宁愿不复仇,也要您好好的。”   常三叹息一声,把这小家伙揽到怀里:“你若是怀疑,便再观望几天再谈。我诚心盼着这位大人是真的查案之人,让我等得见青天。”   ……   千里之遥的东宫内,锦衣暗探飞身下马,匆匆进了侧殿。   太子正斜倚在美人靠之上,捏了过冰后的葡萄,懒洋洋地往嘴里送。   那果子颗颗饱满圆润,如紫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衬得太子指间葱白,煞是好看。   他自个儿似乎也被那一抹纯粹神秘的紫色迷住,突然倾身对着那暗探,以指抵唇,示意他安静,莫要打搅自己玩赏葡萄。   吧嗒一声,探子的头上滴落豆大的一颗汗珠,在积威深重的主子面前不敢贸然开口,只得利落地跪在地上干着急。   太子捏碎了那一碟葡萄,厌弃地把烂掉的果子丢入盘中,取了丝帕,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   “起来吧,有话说话。”他恩赐似地开口。   暗叹以额触地,语气飞快:“殿下,平宁侯他前往益州,名为检视军备,实则翻出了当年的夹金山一案。约莫这会儿,人已经穿过云横岭,开始暗中追查。”   “砰----"   太子暴怒,一改方才的气定神闲,起身揪住暗探的领子,一张俊脸扭曲:“你为何不早说!在这瞧本宫的笑话不成?”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暗探不敢分辩,一味地低头求饶。   “你最好祈祷他卫仲道没发现什么,不然本宫必取你项上人头。”贺之年甩了甩袍袖,怒气冲冲地离开,传召杨令仪来见。   六月的天酷热难挡,杨令仪浑身是汗,急匆匆地赶来,便瞧见一脸惊怒的太子。   “殿下,您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哪里招惹到脾气古怪的太子。   可没想到自己还是中招,被太子手中的瓷杯连带着茶水,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身。   坐在上头的贺之年咬牙切齿:“当年本宫说要通通杀光夹金山遗民,你偏要本宫掰扯甚么为君以德。如今便被他卫仲道揪住辫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杨令仪顾不得管自个儿被茶水泼湿的衣摆,惊恐地睁大了眼:“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你好意思问本宫?若不是你当年没擦干净本宫的屁股,会出现如今的难堪局面?”   “是微臣的疏忽,求殿下容臣将功折罪。”杨令仪一边拿宽袖擦拭额上飞流而下的冷汗,一边对着喜怒不定的太子求饶。   “既然如此,便去拿了我的牌子,到长生楼里提人,即刻前往蜀中,把夹金山的贱民给我处理干净。”贺之年笑得残暴。   “殿下!”杨令仪极为震撼,朗朗乾坤之下屠杀百姓,着实荒诞。   “还不快去!否则本宫便要你亲自领兵,到时候刀枪无眼,谁知道你可否保得住小命?”   杨令仪手掌一阵阵地发寒,行于六月似火地骄阳之下,却如坠冰窖。   他是个文人,纵使爱使些阴私计策,但想想自个儿要光明正大的屠杀无辜之人,还是发自内心的抗拒。   不。   不可心软,太子的脾气他知道……   家中妻子儿女的笑颜历历在目,轻衣肥裘,万人尊崇的地位亦是难以舍弃。   这位身居兵部高位多年的朱袍官员在内心争斗了一会儿,还是咬着牙拿定了主意。   要怪,便怪你们命不好,生在夹金山,可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吧。   ……   小男孩打着赤脚,瘦骨伶仃的胳膊提了个被烧的通体焦黑的破瓦罐,一脸希冀到出漆黑的药汁给躺在床上的三叔。   自那日谈话已经过去十余天,三叔的病日益恶化,见天地咳血,整日整夜地睡不着觉。   阿晋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可是这荒凉破败的夹金山哪里有大夫,偶尔遇见一个赤脚游医,也拿不出那些个铜板请来。   他只能独自一人进山,拿藤曼捆了身子,艰难地趴在峭壁之上,照着偏方给三叔采药。又自个儿拿炉子煎药,给常三服下,一心盼着三叔的病能好。   不幸的是,那黏糊糊的草药汁每日不落地灌下去,三叔的病却不见起色。眼瞅着他越发地不行了,整个人显现出油尽灯枯的样子来,素来淡定的阿晋也忍不住慌了神。   今日的常三难得清醒了一阵子,扶着阿晋的手喝了两口药,无奈地叹息一声:“阿晋,这些日子你看了也看了,查也查了,那位大人的品行你可放心?”   “我这身子已是拖不得,若你那定了主意,今日便去吧,把我们守了多年的东西,交给卫大人。”   阿晋咬牙。   确如三叔所说,他的身子骨眼见得病入膏肓,家中又没得银钱给他看病。若是怀里那东西可以向卫大人换的银子给三叔看病,他着实没甚么舍不得。   思及此,黑瘦的小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三叔,今日我上山采完药,便去寻卫大人。”   常三见他终于答应,一时之间宽慰不已,好似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色也好些,被阿晋扶着下了床,吃了半个水泡的黑面窝窝头。   阿晋心下高兴,急忙把人扶回破板床上,对着他叮嘱:“三叔,估摸着时间,一个时辰之后卫大人的马队方才回来,我先上山给您采药,回来便去村口迎他。”   常三自是答应,靠在墙上,带着笑看着他背了竹筐出门。   他昏昏沉沉地闭上双目,却觉得没过上一会儿,外间便传来了马啼沉闷地敲击声,恍若雨天里迟来的雷。   常三心下疑惑,今日的卫大人一行,那么早便来了吗?   谁知还不待他挑开窗子看上一看,那扇破门忽然被暴力地踹开,挤进来一群黑衣壮汉。   “老头儿,你家几个人?”为首的狞笑,率先开口询问。   常三艰难地抬身,正欲回答,却忽然看到那人手里的砍刀,刀尖上正正巧滑落一滴血,吧嗒一声砸在地上,声音幽微诡异。   他心中警铃大作,努力自然地开口:“草民不过一个老鳏夫,无妻无儿,病得快死。”   黑衣壮汉闻言,狞笑着提刀上前:“哦,老鳏夫?我瞧你病的辛苦,今日兄弟便助你一臂之力,提前送你见阎王。”   厚重的铁刀刀刃闪亮,在常三惊恐地目光之下,给他来了个致命一击。   床上的男人一颗头颅不正常地垂在破床上,颈部被刀刃割的大开,鲜血汩汩外流。   他尚存的意识看着一行人四处散布,处处见血。整个小村子里处处传来惊慌的叫喊声与残忍的戮杀声。   那些人手段极其残忍,似乎是带着屠村的打算来,无论是老弱妇孺还是精壮男子,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不过片刻之间,小村子里便堆满了尸体。   阿晋,千万别回来……   弥留之际,他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无疑是庆幸阿晋躲过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今天满10W字啦,开心。   后知后觉地发现,蠢咕成为作者满一个月了,今天挥泪告别新晋榜,谢谢姥爷们陪着我走过这30天。   比心(≧▽≦),此后会更加努力哒~ 第32章 我跟你走吗   小小的村落自嘉元五年以来蒙受横灾。因着一件藏银案, 大半精壮死于非命。如今散散落落的几间破茅屋中多半是老弱妇孺,毫无抵抗之力。   一行黑衣人很快便结束杀戮,整个村子于青天白日之中寂静的可怕, 偶尔传来一声凄凉的鸡鸣。   首领谨慎地扫视一圈, 确定再无活口,挥手招来属下熟练地浇上桐油,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地油臭味。   思及主子临行前的嘱咐, 他在怀中掏出张黄铜铸成的令牌,状似随意地丢在地上。   一行人差事完成,也不多留, 接连飞身上马,于马蹄沉闷的触地声中消失在了清晨的兴安道, 徒留那小小的村落, 葬于漫天的火光之中。   冲天的黑烟窜地而起, 直上云霄, 几乎笼罩了半个山头。   阿晋正悬在崖壁之上,艰难地去够一株车前草,风里传来的焦糊味让他眉心一皱, 急急忙忙爬上山崖, 放眼远眺村子的方向。   在葱茏林木的遮蔽之下, 一股浓烟愈演愈烈。他心道不好, 连草药筐子都顾不得背上, 撒开双脚朝山下奔去。   越靠近村子,便越发感到一阵阵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带着燃物特有的焦糊味。他跑到村头一看,稀稀拉拉的茅草屋早已化身为一片火海。   阿晋顾不得危险,一头扎进去去寻三叔。   破败的院子被烟熏得灰黑, 他乍然瞧见门口那一对血脚印,心怦怦跳起来,急切地冲进门去。   屋内的破板床之上,常三的头颅无力地垂落,颈上汩汩流出的血液在地下汇成一道赤色小河。   阿晋呲目欲裂,扑上前去:“三叔!”   “三叔,你别吓我!”小孩儿因着常年的营养不良,手指干枯黑瘦,对着那一地的血泊,竟不知该把手放在何处。   方才还对他笑的三叔,从小把他养大的三叔,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三叔……就这么地,被人一剑割喉,难以瞑目。   阿晋抖着手探了探三叔的鼻息,眼眶里豆大的泪滚落。他倔强地睁大了眼,努力保持神志清醒。   屋中的黑烟越发浓烈,带来令人窒息的炙热。阿晋的一双眼睛灼灼发亮,恨意翻涌。   他拿袖子狠狠擦了两颊的泪珠,转身跪地,对着常三的尸体砰砰地磕了三个头:“三叔,阿晋本以为自己很知道知足,本不愿一辈子活在复仇中。”   “可现在我明白了,那些朝廷狗官,分明从来没有想过给我们活路。”   “我戴晋在此发誓,与他们不死不休。”   他双目赤红,额间还沾着常三未干的血液,四周满是烈烈的火焰,整个人宛如修罗在世。   村口似乎又响起沉闷的马蹄声,一行人似乎心焦的紧。人还未至便张口大呼:“快救火!快救火!”   阿晋捏紧了拳头,灵活地推开窗子,翻身到屋后,屏息打量来者。   照旧是几日前的那位大人,一袭黑袍飞扬,毫不犹豫地冲进大火,直直地奔向阿晋家的小屋来。   烈火熊熊,浓烈的黑烟熏得人几乎站不住脚,卫枢快速扫视一圈,满心期待着能救下那日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秃头蠢咕,在线磕头π_π   肝完期末大作业就12点, 写了1000字之后困成狗。   现在是2点钟,待我去睡上一会会儿,中午给大家把剩下的2000+补上哈   挺胸抬头(努力维持日更3000的尊严)   感谢在2020-06-17 01:51:11~2020-06-18 01:1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簪纓の豆腐愛讀書、青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聂凝凝 3瓶;结婚证书登记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前路在何方   茅草屋中蒸腾的热浪几乎要掀起屋顶, 侧方的流火争相从那扇破窗中冲出,木制的半扇窗子哗啦啦的一通响。   卫枢应声去望,却只看到被火熏后漆黑的墙壁。   “阿晋, 你可在?”   他听见那位大人于烈火之中递过来的声音。   墙后的小男孩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几乎就要应声他的呼唤。但思及多年前惨死的父亲与尸骨未寒的三叔,他又死死地咬住唇, 一声不吭。   用力过度的嘴角一片火辣辣的疼, 齿间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道。   这位大人长身玉立,眉眼端肃,瞧着怎么也不像残暴凶狠之人。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自个儿原本打算试探性的对所谓的查案官员迈出一只脚,却立刻便迎来这样惨烈的结果。   三叔与村子里无辜的人白白死去, 这世上唯一能替他们报仇的人只剩下自己。他不得不谨慎为上, 再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光着脚的小男孩别开脸, 悄然后退了几步。行至不远, 他的脚跟忽然踩到一个物件,传来冷硬的金属感。   阿晋低头去看,翻飞的稻草丛中, 正正巧卡着个泛着金光的黄铜令牌。他警惕地扫视了一圈, 快速把这物件捞到怀里。   耳间听着卫大人的亲兵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火光中的茅屋, 暗暗咬牙, 如猫儿般灵巧地出了村子,身影隐没在后山层层的绿林中。   ……   “大人, 尸首都在这里。”素日杀气冲天的杜弑,如今也被这漫天的火光熏得半张脸都如黑炭一般。他恨恨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口里骂道:“这帮天杀的, 一个活口也没留。”   地上的尸首林林总总,血迹未干,大半都是老弱妇孺,谁也想不到,太子一党竟嚣张至此。   卫枢一双拳头咯吱作响,勉强抑制住满腔的怒火,抬手去去翻看尸体的伤痕。   大多均是一击毙命,下手的人狠辣无情,怕是常年培养的死士。最令他眼熟的是,那皮肉翻卷的伤口出奇的整齐划一,显出柳叶一般的形状。   驳杂的记忆里,这个形状似曾相识……   对!   宣武门前被一刀砍翻在地的那个幼童,后背上不正是这般的伤口?   这么说,这批杀手并非是就地派来,而是来自京城,擅自横渡至此?   本朝早有禁令,无路引者不得入城   ,偏偏他们大摇大摆。既然如此,兴安道知府绝不可能干净。   他当即立断,飞身上马,那匹黄膘四蹄飞扬,眼见得就要飞窜而出。   杜弑刚要张口叫住主子,便听见飞驰而去的卫枢丢下一句:“留下几人安葬死者,其余随我前往兴安道州府,封城截人。”   *   “报----”佩刀的差役急得一身是汗,慌里慌张地奔入内堂,连礼节都顾不上了,“府官大人,平宁侯带人冲进了衙门!”   身着绿袍的唐公明猝然搁下茶碗:“你说什么?”   卫枢一剑挑开拦在他身前的衙役,肃着脸步入大门。逐寇铿锵的入鞘声震得唐公明一个激灵,他匆匆站起身来,对着卫枢拱手:“侯爷,您何故闯入我兴安道府衙?”   “我为着何事,唐大人心中清楚的紧。”卫枢眸光沉沉,呵退县衙内畏畏缩缩围上前的差役,“兴安道知府唐公明,勾结奸人,放纵死士入城。”   “本侯奉命监察益州各道,现就地革职唐公明,即刻封城!”   众人大惊,被亲兵如有实质的杀意逼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弑拿了府官的号印,与另外三人飞马前去四方城门号令封城。   唐公明气得面皮涨红:“卫大人,本官知道你手握重兵,监管五城,可你也不能嚣张至此,在整个兴安道目无王法,不把本宫这个知府放在眼里!”   卫枢凉凉地看他一眼:“唐大人这般品相。为何在知府之位上一坐数年,您心里不清楚吗?”   “放肆,本宫要向陛下狠狠参你一本,替天子分忧,诛灭你平宁侯府!”   “啪!”逐寇的剑鞘猝然抽在他的后颈,唐公明震惊地瞪大了眼,缓缓倒地。   “把他押下去,拷问一遍。”卫枢收回逐寇,声音毫无起伏。   捧砚依言上前拖走昏死的唐公明,对毫无意识的他满是同情。侯爷最厌恶的,便是被人拿侯府家眷威胁,可偏偏有人不知死活,自讨苦吃。   府衙的后院里,唐公明的妻妻妾妾跪了一地,个个绫罗珠翠,打扮富丽,一水儿磕头求饶里,夹杂着几声幼童的哭泣。   红衣的妇人无措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惊慌地看着卫枢走进:“侯爷,求您别伤害我儿。”   那孩子生得白胖圆润,也是七八岁大的样子,此刻揪进了母亲的衣袖,瑟瑟发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养尊处优的小胖子,忽然想起那个黑瘦如豆芽菜一般的阿晋,话语里满是凉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们做事之前,可有想过屠刀有一天也会降临在自家孩子身上?”   妇人大声泣不成声,试图拉了卫大人的衣摆苦求。   卫枢淡漠地后退一步,冷眼地看着亲兵依次押走这些后宅妇孺。   捧砚低声上前禀告:“爷,先前留在那户人家的暗探找到了。”   “人在何处?”   “是在松阳县那处草市寻到的,想是偷奸耍滑溜到市集之上用饭,反而遇到那行死士。兄弟们找见他们两个时,尸身都凉透了。”   卫枢郁郁地呼出一口气:“你可知一百二十具尸身中,独独差了一个阿晋?”   “爷在孩子身上看出了什么不妥?”   “那日,首次见到那对父子时,这小孩儿脚上粘的分明是西村的红土。”   “我们前一日去的正是西村!”捧砚似乎突然想到了此间关窍,可是……   他又皱眉:“乡间幼儿顽皮,特地去瞧个新奇也说不定?”   “可那日为首的是范怀成,众人均是奉他这位父母官为首,只一个他,认出了本侯。”   捧砚没了话说,转而恨不得抽一顿那两个已经化为尸体的亲兵。藏银案沉寂多年,一点点线索都来之不易,偏偏被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毁了。   他试探性地开口:“既然并未寻见这孩子的尸体,是不是真的让他逃脱了去?”   卫枢闭了闭眼,带着局面陷入僵持的疲惫:“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滴,补足字数   期末修罗场,被老师按住考了半天试,实在没来得及,给姥爷们鞠躬道歉(T ^ T) 第34章 踏上进京路   城门之下, 杜弑一手高举令牌,一手横握长刀,气运丹田, 对着一众兵卒放声大喝:“奉钦派一品平宁侯兼五城兵马司统领卫大人之命, 速速关闭四方城门,排查奸人。”   巡城的小将悄然打了一个手势, 众卒纷纷张弓对峙:“吾等仅听唐大人差遣, 从未听过什么卫侯爷。”   “竖子,休得执迷不悟,唐公明那厮早已落马, 眼见着项上人头不保。若是尔等还是打算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不免也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谁知道你是真是假, 若是奸人故意哄骗我们怎么办?”那灰袍小将不服气的争辩, 一马当先对着城下射了一箭。   杜弑抬手劈断箭支, 横眉立目:“此刻助我平乱, 事后自有封赏,若再听那奸人蛊惑,便是与朝廷为敌!”   小将梗着脖子上前继续对峙, 他身后更多的兵卒却渐渐失去了斗志。随着一人缓缓放下长弓, 便像是触发某种开关一般, 一行人争相后退。   灰袍小将回身去望, 气得大骂:“唐大人平日代你们不薄, 如今一个个便这样回报他吗?”   前排的小卒缩着脑袋嗫嚅着开口:“分明只是大人您没少收他的银子。”   “你……”他语塞,作势要打, 却再也控制不住局势,手下的兵卒如水一般溃散,纷纷跑下城楼。   来来往往的人群被列好队的兵卒截断, 铁铸的城门如断龙石一般落下,渐渐斩断城外那轮炙热的骄阳。   沉默的人群越积越多,开始逐渐骚动。   推了独轮车的汉子壮着胆子上前来:“差爷,草民家住城外,正急着回去照顾老母,不知为何今日那么早便封了城门?”   杜弑把着刀分了他一个眼神,见这人一脸的老实淳朴,随意开口答道:“上头自有道理,我等不过奉命办事罢了。”   “是是是,可否请您通融一二,我那老母亲实在等着我抓药回去救命。”那人在独轮车的菜堆里捡出一捆药来向杜弑示意,又悄然塞给他一把汗湿的铜板。   围观的人群目光一下子集中在钱上,把那串铜板灼得火热。   杜弑依言接过,放在手里掂量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憨厚汉子。   直到对方脸都笑累了,他这才慢吞吞收了钱,突然发难。   八尺大汉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提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上去便是一拳,把人打得眼圈青紫。   前方围观的人群被这场面下得齐齐后退两步,后排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几声:“你为什么打人!”   “大家快来瞧,官差打人啦!”   “你方才还收了他的钱……”   杜弑面无表情地抬头,挥手命后方兵卒把出声闹事的人通通抓获,手下利落地在身下那人身上搜了一圈,终于在他脚下护腿的缠布中找到了一把利刃。   他高高举起利刃示意围观百姓,换来那人不服气的一眼。   “你,凭什么知道我是……”   “阁下虎口处的老茧不轻,怕是经常使一种形如柳叶的兵刃吧?”他对着那人的耳廓,幽幽吐出一句话。   “来人呐,把这些人全部绑了带走,押入兴安道府牢。”   ……   葱茏幽深的山林间,阳光被密林里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小村庄里的火势渐小,卫大人留在此处的亲兵个个神经紧绷,提着水桶在火里拼杀了许久。   此刻,残存的微弱火苗难以为继,只得不甘地屈服于湿漉漉的空气,留下缕缕黑烟悠悠而上。   他们也忍不住放松地长舒一口气,丢掉木桶缓解自己砰砰的心跳。阿晋屏住呼吸看着那些人抬了村民的尸首,到后山草草掩埋。   暮色四合,那群人终于完成了主子的嘱咐,纷纷翻身上马,赶在天黑之前离开这个破败的小村庄。   阿晋趁着最后一丝光亮摸到那处乱葬岗。忍了一天的小男孩终于忍不住悲恸地放声大哭:“三叔!”   夜幕悄悄降临,荒山野地之中,只余幼童呜呜地哭声,与鹧鸪凄厉的尖啼应和。   阿晋哭到嗓子沙哑地发不出声音,颓然地跪在那处巨大的孤坟前。   三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幽静可怖的夜里,自然不会等来他期许的回答。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怀中的黄铜令牌,其上刻着他今日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的一个字:卫。   卫,他记得分明,这是那位大人的姓氏。   这令牌被遗留的刻意,他不是觉察不到蹊跷。卫大人的人马分明才至,怎会有把这物件遗留在此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留着牌子的人,分明是想一箭双雕,一则除掉村子里的人以绝后患,二则嫁祸给那位大人,除掉自个儿的政敌。   也就是说,那个使得父亲冤死的藏银案,还有今日的屠村之仇,皆是这位卫大人的死敌所为?   阿晋借着夜色看了一眼东北方,似乎是想要穿过那层层林木,瞧见千里之外的燕京城是何等的景象,但黑黢黢山头阻挡了他的视线。   小孩儿落寞地收回目光,五指紧握着那块黄铜令牌。   他不敢相信卫大人,多年来见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狗官们只会层层包庇。即使卫大人肯答应为他复仇,单凭一人之力,岂能与那权势滔天的幕后黑手相斗?   对,告御状,他还可以上京告御状!   多年之前藏银案初发,那帮无耻之徒为着瞒下真相不知杀害了多少人。若不是有乡民遗孤上京告御状,也不知何时才会解开那惊天密谋。   他今日也要学着那位先辈,一下子捅破天去!   我孜然一身,不过一条贱命,那便斗吧。   我发誓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瘦瘦的孩子翻出他那只破筐,郑重地跪在那处乱葬岗前,拜别掩埋于黄土之中的亲人与乡邻,一个人逆着月光,踏上了前路。   阿晋摸黑下了山,环视一圈被烧得处处焦黑的村子,脚下黏糊糊的土地似乎还能感觉到烈火的余威,透过他那双鲜血淋漓的赤脚传递着热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就近走入了一户人家的断壁残垣。   自小在村里长大的他自然知道,这里虽贫困,但民风极为淳朴,各家有什么吃食物件,皆是不避人的。   王婆子家的玉米面窝窝头,翠花婶子珍藏着舍不得吃的鸡蛋,还有拴柱大爷亲手编成的草鞋……最后是自家床下积年藏着的一张路引。   他瘦小的身板努力提了提竹筐的背条,把满满的竹筐扶正在身上,最后看了一眼自小长大的村子,踏着夜色向东北方向走去。   月光之下,这个身板瘦小的孩子被拖出了长而高大的影子。经历了血与火的历练后,他似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   阿晋在夜色中摸索着前行,天蒙蒙亮之时,终于瞧见了松阳县城那低矮的城墙。   他仗着身子小,隐在赶早入城的人群中十分不起眼,蹲在道旁水井前的大叔甚至给这个小家伙舀了一碗清凌凌的井水。   阿晋急忙谢过,接下水,小心翼翼地往自个儿腰间地葫芦里灌。   鸡鸣声终于此起彼伏地响起,阿晋背着竹筐,急忙挤到前排。余光扫到城门上一张幼童的寻人令,他急忙垂下头,低头按下头上的斗笠,脚步匆匆通过了城门。   靠着一路走一路问,他终于在午时将至时穿过小小的县城,来到通往东北那开阔平坦的官道之上。   松阳县虽小,因着蜀锦天下闻名,商贾却有不少。时时来往于南北之间,操持那贩运之业。   阿晋寻了一户瞧着颇为气派的商队,试探性地上前搭话:“管事伯伯,你们这是往何处去?”   正在套马的中年男人身材微微发福,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小兄弟,我们往青州去。”   “青州?可是京城方向?”   那人摆摆手:“可不去京城,半道儿上便回来了。”   阿晋眼前一亮,急切地开口:“半道儿也行,求求老爷,带我一程可好?”   “这……”   “我自带了干粮,绝不给您添麻烦,此后毕生感念您的恩德。”阿晋诚恳地作揖。   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忽然笑开来:“小兄弟那便上来吧,相逢即是有缘,车队里不差你这小孩子一口吃的。”   阿晋大喜:“多谢老爷慈悲。”   日头有些微微向下走的时候,车队终于清点好了货物,悠悠地开动。   阿晋背了竹筐跟着牵马的车夫一同步行,他人小个矮,全凭一股子誓不罢休的气在支撑,勉强跟着车队走了半日,穿了粗糙草鞋的脚掌上,一片血液与水泡混合的泥泞。   终于,黄昏时分,车队停靠在一处破败的驿馆前休息。一行押送货物的汉子生起篝火,加热早早备好的干粮。   阿晋独自一人蹲在漆黑的角落,在竹筐里翻出干巴巴的窝头开始啃。   那为首的管事名为金五爷,正是那蜀锦铺子的掌柜。瞧见阿晋孑然一身的落魄模样,特地向他招了招手:“小兄弟,来此处喝一碗热水吧。”   阿晋依言上前,感激地接住了碗,又听得金五爷道:“到了青州,我也有几个熟人,大可以把你托付给他们,一路直直地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  滴,准时奉上更新 第35章 何大人踩雷   捧着那粗瓷大碗的小男孩一怔, 金五爷那笑得过分热切的脸映在碗里的水面之上,随着他手掌微微的晃动泛起一阵涟漪,给这个看似慈和的长者添上些莫名的诡谲。   阿晋挺直了身子, 手臂肌肉紧绷, 脸上却扬起一张不谙世事的笑脸:“多谢老爷,待我到京城寻见亲戚, 一定重金酬谢。”   “好说好说, 小兄弟客气。”   次日出了平凉关,道路越发开阔,是蜀中山区里难得的一马平川。金五爷也不再爱惜马力, 车队一行人都上了马车代步,连阿晋都在货物的空隙里捞到一个座儿。   脚程虽快上不少, 一颠一颠地窝在光线昏暗的车厢里却极易犯困。   阿晋睁大一双黑亮的眼睛, 极富技巧地与同车的挑夫搭话:“老伯, 您见过大世面, 往来南北,去过的远地方想来不少?”   哈欠连天的老挑夫扫了他一眼,懒洋洋道:“那可不, 最常去的青州便有四百余里。再往远了说。老汉年轻时候, 也上过燕京城。”   “老伯真是厉害, 我一想着要自个儿摸索到燕京便犯难。”   这小子吹捧得人舒服, 又一股子机灵劲, 老挑夫也乐意多答他一些:“燕京确实远,足足一千五百余里, 骑马坐车也要一月有余。你年纪这般小,一路山山水水,可不一定能走到。”   “若是遇上什么歹人, 或是饿死在半道儿上,可别怪老夫没提醒过你。”   阿晋咬牙,他怎么不知山重水阻,如今世道并不太平,独自一人上京,要么化为路边饥殍,要么流离四处。兴安道那些事拖久了只怕横生变故。   看来,为了尽快赶到燕京,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   金五爷过于热情的态度之下藏着什么打算,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与其以命相搏,不如借力使力,先到了燕京城,再做打算……   ……   “侯爷,这些天前往别州的商队林林总总也有数十家。属下走访一圈,金氏商号最是吻合。只是不知那孩子是否随着商队出了兴安府城?”   卫枢放下手中的毫笔,揉了揉抽疼的额角,有些疲乏地阖住眼睑:“派上两个可靠的家将,打听清楚金氏商号上京的路线。若是能追上阿晋,只需护人平安,不必干涉他所作所为。”   “爷,京中太子势大,咱们亦是如履薄冰,若是这孩子莽撞坏了事怎么办?”捧砚有些担心。   “他身负血海深仇,亦有我未能料到太子这般疯狂的缘故。再没道理强教别人隐忍,唯有暗中为他保驾护航,守住这孩子平安。”   “侯爷……”   主子素来隐忍克制,唯以大局为重,捧砚从未见过他这般有人情味的时候,倒是像极了远在燕京的夫人。   他没开口再劝,拱手告了退,对着急匆匆进门的杜弑点头示意,领人照着吩咐前去做事。   杜弑也不含糊,从怀里抽出一方沾着血迹的名册,弯腰呈上。   “这批死士确实出自东宫,太子在京郊暗中拿银子养了个叫长生楼的庄子。位置极为隐蔽,他们进出都被刻意遮住五感,无人知道具体所在。”   “此事由谁主使?”   “兵部右侍郎,杨令仪。”   “他倒是死心踏地。”卫枢昳丽的眼角泛着冷光。   “太子这般的喜怒不定,手段又阴私,也会有人对着他死心塌地?”   “朝中熙熙攘攘,拉帮结对多年,不外乎为着钱财与情份。他杨令仪肯提携玉龙为君死,也算是忠心可感。”   “您是说,他这些年唯太子马首是鞍,另有隐情?”   “是。”若是此前,胸中一片磊落,别无半点儿女私情的卫侯爷也不会理解,而今却有些微妙的共情。   卫枢答了他这一句,却不欲再多说,转而提起下一桩话茬:“杨令仪此人不易对付,回京才好入手,如今,还是先把蜀中的那些乌合之众清一清。”   杜弑眸光一亮:“尽听您吩咐,我这刀刃,可是许久未曾见血。”   “这些日子排查公中账册,益州州府每年下派的户部耗用银子,兴安道一连五载得的最多。可观之松阳县,却是屋舍破败,城墙颓圮,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甚多。若是唐公明不干净,那益州知州怕也是一丘之貉。”   “侯爷监察五城,我们又有何惧,如同在兴安道一般,痛痛快快地打上门去便是。”   “纵使踏平那衙门又如何?”卫枢摇头,“数额惊天的赃银寻不出,蜀中便会一直乱下去,东宫又是一番有恃无恐。”   “那依侯爷的意思?”   “把范怀成请上来,我等入益州城后,便暂任他为兴安道知府。本侯赐这人一场机缘,单看他能否接住。”   杜弑一个激灵,兴奋地眼睛发红。   爷捧了范怀成上位,直指知州,那如今的何知州岂能安坐钓鱼台?   他领了命,又急匆匆地去了,对着接下来的一通好戏满心期待。   是夜,范怀成与自家夫人挤在一张架子床上,听着小院里的夏夜蝉鸣,久久不能入眠。   范夫人自薄被中探出一只手,狠拍了一下辗转反侧的丈夫:“前些日子把我挤的睡不着不说,今晚又在这翻来覆去个什么劲?”   他好脾气地笑笑,努力收了收自个儿胖嘟嘟的身子,好让妻子躺得宽松些。   这人顿了顿,又是幽幽一叹:“雪娘,我自小出身庶房,仕途不顺,人也没什么得意之时,苦了你跟着我十余年。”   范夫人的声音自被子里传来,带着些笑意:“你这人,何苦妄自菲薄,若有什么想做的,做了便是。”   “当真?”范大人胖胖的身子一下子激动起来,差点从床沿上翻下去。   雪娘伸手来拧这个莽莽撞撞的丈夫:“怎么,是什么事儿,这便让你高兴傻了?”   “也没什么,卫大人检视城防至此,罢官了唐知府四品官位,奏明陛下,要我即刻接任。”   “什么?!”这下轮到范夫人不淡定了,紧紧揪住丈夫的衣裳,“这般的好事,也能落到咱们头上?”   她越想越慌乱:“可是有什么阴谋?出了大岔子,要拿你顶罪?”   范怀成宽厚的手掌安慰地拍了拍妻子的肩:“没有的事儿。雪娘,我发誓要带着你跟孩子们过好日子,再不受嫡支那般的挤兑。如今卫大人给了我这个机会,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你答应我,冒险的事不要做,实在逼不得已,也先想想我们娘儿几个。”杨雪娘略略安心,被丈夫拉着合衣睡下。   范怀成看着妻子安睡的脸,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笑得越发舒展。   河东范氏虽为大族,他却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庶房子。妻子并不嫌弃他家贫,二人相互扶持着过了八九年,不知忍受过嫡支多少欺压。   幸而他二十余岁便进士及第,带着妻子遥遥赴任,及时远了那些贪得无厌的族人。本没想着与他们撕破脸,可是嫡支那边竟明里暗里在朝堂之上给他使绊子,范怀成一时不慎,便被贬谪到了兴安道的松阳县。   眼瞅着自己这辈子再无仕途可走,只好压下心底的郁郁难平,与宗族断了个干净,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而今得了这天赐良机,自然要牢牢把握。   ……   “卫大人,可不是在下夸口,想我蜀中一向被称为天府之国,千里沃野之上美食珍馐不计其数。今日招待大人远道而来,特地安排底下精心备上了这一桌川系名菜,还请您赏脸。”   何益谦挽起宽袖,特地起身拿玉箸给卫侯爷夹菜,席间嘘寒问暖,好不周到。   六月二十六日正是卫枢一行自兴安道抵达益州之日,何益谦早早出城二十里相迎,奉老佛爷一般把卫枢迎入官邸。   洗尘宴上觥筹交错,伴着远处水榭间柔媚的丝竹声与舞姬妖娆的身姿,一派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奢靡光景。   卫枢敛神坐在首位,对这位何大人的殷勤既不热络,也不拒绝。反倒是纵容坐在西向的范怀成频频站起,为他挡酒。   何益谦讪讪放下了手,食不知味地用完这一餐。看着卫枢起身欲去,急忙亲自将人引到后院早早收拾好的院子。   粉墙黛瓦之间,不仅来来往往的丫头个个如蜜桃一般水灵,蒙着艳丽红纱盈盈上前的两个舞女更是绝色。   纤纤一握的细腰宛如杨柳,行走之间婆娑生姿,饱满的胸口被束得极紧,白嫩的沟壑引人遐想。   两人携手而来,及至跟前,便放下了一双皓腕,如一双灵巧地鹿儿一般俯身行礼,声音好似黄莺出谷:“给侯爷请安。”   何益谦笑着上前解释:“这二人正是一对孪生姐妹,又是寻遍益州的好颜色。卫大人这般的人物,把留在她们跟前做个侍女,也是一桩美谈。”   卫枢厌恶地皱眉,对着两姐妹视若无物,兀自撇开何益谦,头也不回地迈入门框。   立在一旁的捧砚无声给何知州点了一根蜡烛,他敢打赌这人此时在侯爷眼里宛如一个死人。   想他主子,如今好似把那《女则》《女训》刻在心底一般,心里眼里唯独夫人一个,怕是看一眼都觉得对不住远在燕京夫人。只好眼不见心不烦,自个儿进了屋子,留叫捧砚打发走这些人。   金牌长随骄傲地挺起胸脯,为着自个儿时时为主子分忧十分骄傲,当即冷着一张脸,把这些丫头舞姬连并杵在门口的何益谦一起打发走。   “何大人,我家主子一心为着公事,最厌恶红袖添香那些腌臜事,您此后还请留意。”   作者有话要说:  卫侯爷半垂着眼帘,耳尖泛红:红袖添香一事,若是阿祯愿意……我也不是不行。 第36章 阿晋入学堂   青州府。   此处与益州相比, 已是大大不同的风貌,颇有些山垂平野旷,江入大荒流的气派。   金氏商号一行人舟车劳顿, 个个风尘仆仆。好容易交接了货物, 金五爷打发走手下,对着阿晋笑眯眯道:“小兄弟, 如今青州已至, 是时候该领着你托付给我那好友。”   阿晋紧紧攥着肩上的草绳,背后那件破竹筐都要被他拉的变了形。   待到金五爷伸手拽住他时,小孩儿犹豫一下, 还是没有挣开,乖巧地好似三岁稚子。   二人兜兜转转来到城北一座破落的小院, 金五爷站在青苔丛生的石阶之上, 警惕地左右打量后, 终于敲开了那扇木门。   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被人缓缓拉开,一獐头鼠目,满身稻屑的男子悄然探出半个身子。   见是熟面孔, 顿时笑开来:“五爷, 您可是许久不来。”   金五爷冷哼:“怎么, 麻三爷, 您不认得我了?”   邋遢男子笑嘻嘻地让开门, 心里却暗自痛骂,谁不知这厮当年便靠拐骗幼儿发的家, 如今倒装出一副高洁的样子。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小兄弟要去燕京城,你给安排一下?”金五爷清咳一声,伸手推了阿晋上前。   麻三眯眼打量那孩子一圈, 见他胳膊腿完好,眉眼周正尤其一双眼睛黑亮,心道难得的好货色,当下应道:“那可巧了,过上两日我这儿便有一批货随船上京。小孩儿,你可愿跟着我?”   阿晋抿唇,不知是在应答麻三还是在说服自己:“只要能到燕京城,我什么都愿意。”   “好说好说,阿翠,过来领这位小兄弟进去。”   半晌,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女应声而出,缩手缩脚地上前来拉阿晋的手。   阿晋仰头看她皲裂的唇角与高高肿起的半张脸,不声不响地跟她进门。   此处的窗棂破破烂烂,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具挂上厚厚的浮灰。黑黢黢的背光处,一排溜捆着十来个孩子,眼珠无声地跟着阿晋游动。   阿翠木着脸,整个人好似木刻一般没一丝活气。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告诫两句旁人,又徒然松下手,躺在那张破床上蜷起身子。   阿晋咬牙站在原地,无声克制自己飞迈开腿逃跑的冲动。   不可以,不可以,想想三叔,想想阿爹……   他憋得自个儿胸腔闷疼,无意间忽略了院子里的两人。   金五爷一番讨价还价,终于在扣扣索索的麻三手里拿到了五两纹银。   他自觉满意,挥手告别一身邋遢的人贩子麻三,自个儿哼着歌儿出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麻三肉疼地捂住腰间的钱袋。谁知,还不待他从中缓过神来,偏僻狭窄的巷子里忽然传来刀剑沉闷的敲击声。   常年四处流窜的人贩子顿时一个激灵,蹭得迈步跑向后院低矮的围墙,灵活地打算翻墙逃跑。   可惜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训练有素的家将,两人飞身擒住趴在墙上的麻三,抬手一掌利落地把人劈晕。   推开门看见呆愣在内的阿晋,二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多日来没日没夜地追赶金氏商队,他们可没少跑冤枉路,如今终于看见小孩子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不少。   阿晋警惕地摸出藏在背篓里的一把柴刀,小狼崽一般对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大汉:“你们,是什么人?”   二人急忙开口解释:“我等奉卫侯爷之命,前来互送您上京。见着那人贩子实在猖獗,一时情急,有些唐突,还请您勿怪。”   阿晋试探性地观望一下院内两具被打昏的身体,一颗忽上忽下的心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心跳。   “你家主子想利用我做什么?”他才不信那卫大人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上一桩麻烦事。   “我家主子说了,屠村一事那幕后之人猖獗,断断没有要您再忍让的道理。您想做什么,大可去做,平宁侯府定会护着您。”二人并未因眼前的小家伙年纪尚小而怠慢,把卫枢的嘱咐说了个明白。   “我要入京!”阿晋毫不犹豫,语气坚定。无论这两人为何而来,也打消不了他上京告御状的决心。   “是。我等定会一路护送。”   “那休得耽搁,这便走罢。”小男孩正要迈步,却瞥见蜷在木板床上的阿翠那双木然的眼睛。   他顿了顿,抬手指了身后一群破衣烂裳的孩子:“可能安顿了他们?”   “这……”二人有些为难。他们并非冷硬心肠,只是青州人生地不熟,如何给这些可怜孩子,寻个可靠的去处?   “您看,把众人一并带上京,安顿在府上庄子可好?”夫人肯不肯点头还是个问题,他们也是实在怜悯这群被人贩子待价而沽的孩子,只好斗胆出此下策。   阿晋松了口气,对二人的警惕心放下不少,自个儿收回了柴刀,站在一旁看那两个汉子上前给孩子们松绑。   这帮孩子大多未满十岁,只有一个阿翠十二三的样子。虽然身子也干瘦,但看得出来她生的不丑。那人贩子把大些的孩子都卖个干净,独独留了她一个人。对这半大姑娘做了什么龌龊事,自是不言而喻。   阿晋一阵发寒,特地上前拉了她起来:“麻三他不得好死,你也跟我们一道走吧。”   那姑娘抽开自己芦柴棒似的胳膊,木刻的眼珠没什么生气的一轮,声音沙哑:“我唯求一死。”   “为着那一个人渣,怎么值当?”阿晋想起麻三便是咬牙切齿,也顾不得阿翠同不同意,自个儿搀了她走。   二位家将寻了间可靠的客栈,一并将一串孩子安顿好,又匆匆拿了侯府的牌子前往府衙,把昏迷不醒的金五爷与麻三交给州府的判官秉公处理。   平宁侯府百年勋贵,卫枢又身居高位,那判官不敢怠慢,当即给麻三上报了秋后处斩,那金五爷也要在青州府大牢渡过余生。   眼见得二人伏法,阿晋一腔恶气得出,一行人也没在耽搁,由水路走了小一月,终于瞧见那巍峨的燕京城遥遥在望。   两位家将没敢声张,得了阿晋同意,悄没声地把人带回侯府,引得翻看账册的简祯一惊。   这些日子里京城风雨沉沉,勋贵里的交际场上每每暗藏锋芒,她亦是懒得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周旋,回府便约束了一众仆役,鲜少出门。   蜀中千里之遥,通信不便,没想到两月间第一次听到卫枢的消息,还是出自这两位风尘仆仆的家将口中。   听得他们道卫枢一切都好,简祯哪里有不明白的,这人分明又是刻意交代属下报喜不报忧。   “岑妈妈,把这些孩子领下去梳洗用饭罢,您且多费些心,容我给他们想好去处。”   “是。”岑妈妈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些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个个瘦骨嶙峋,看得人心下唏嘘。她忙领着人下去安顿孩子们,一时间屋子里只留下一个阿晋倔强站在原地。   简祯上前给他取下背上那沉重的竹筐,抚了抚他瘦小的背脊:“好孩子,莫怕,无论那人是谁,我们都会讨回公道。”   阿晋抬眼看她,一双眼睛坦率清澈:“我不会连累你们,我自个儿独身去告御状。”   他的身世过不了明路,也受够躲躲藏藏的日子。   “十年前的那人能登上闻天台,是为着银矿里数目惊天的钱财。朝廷肯一查到底,并不是给冤死的人公道。而今你孤身一人,纵使背了百余条人命,怕也难得深究。”简祯摇摇头,拉过这孩子坐下。   “你若肯信我与侯爷,且在府中住下,精心筹备一番。”   “若是等而再等,依旧没有回声呢?”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简祯每个表情。   “以三月为期,如何?”简祯没有回避他的问题,反倒是郑重许诺。   小男孩仔仔细细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简祯揉揉他的小脑袋:“这些日子你便在府中住下,白日里随着府上哥儿姐儿一起读书,由林先生教你通晓些举状之事。”   阿晋有些意外,三叔未曾病重时,些许教过他几个字。读书识字的机会有多稀缺他不是不知道,这位夫人竟然肯这般轻易许诺他?   岑妈妈转响回来,听了简祯的打算也不赞同地皱眉:“我的好夫人,您拿金银财帛尽给他奴婢也不说什么。可让这孩子跟着哥儿姐儿一起读书,也太不成样子。”   简祯提笔写信的手一顿,偏头止住岑妈妈的话头:“妈妈以为这孩子稀罕那些金银?松阳县就他一人逃出来,侯爷又这般为他费心,我瞧着阿晋身上,有些太子不知道的隐情。”   “这……”岑妈妈踌躇,“那该如何待他?”   “比照孩子们的例便是,好生教养。我收养他,也不光是为着他瞒下的身世,更是真心疼惜这孩子。”   “是,奴婢明白了。”岑妈妈领命欲退,却被简祯叫住。   “宜姐儿如今也过了三岁生辰,顺带给她也备上一副笔墨,明儿也到求是堂去。”   哥哥姐姐们都每日都要上学温书,她看着这最安静听话的小女儿也要坐不住了,见天地跟她打听自己何时念书。   也罢,如今一并打发小姑娘去。 第37章 宜姐儿不哭   简祯带着些无奈摇了摇头, 小团子们真是一天天的大了,不知不觉间便离开了那说话软软糯糯,走路摇摇摆摆的幼崽期。   不说一贯稳重的忱哥儿与宛姐儿, 连宁儿这个小胖妞, 这些日子也不大黏她。   老母亲思及此处,实在忍不住唇角的笑意。她还不知道这孩子是为着什么吗?   会试三年一回, 林夫子已沉寂了两场。如今得了侯府西席这笔丰厚的束修, 正打算明年再入春闱,已经向她递了牌子请辞。   如此一来,晏哥儿不免要随父迁出侯府, 她那傻乎乎的小丫头不伤心才怪呢。   小姑娘巴巴儿的小嘴不好意思说,自有贴身伺候的奶妈子来朝她禀告:小姐这阵子食欲不振, 心情不快, 还偷偷哭过几回。   简祯岂能不明白, 这孩子定是为着她的小晏哥哥暗自伤心。不过她人虽小, 也知道春闱一事,到底是林夫子的好前程。任性归任性,她却不愿对母亲开口拦着人家。   小团子一片无暇真心, 好像在这总角之年错付了一般, 正正巧与宛姐儿掉了个儿。   那齐王倒真是打着与宛儿做青梅竹马的主意, 可惜她家宛姐儿生就一副冷心肠, 对齐王隔三岔五送来的东西那是看也不看, 一心扑在书卷里。   听林夫子说,大女儿的聪慧普世罕见, 人又肯努力,刑法农书看的颇杂,小小年纪涉猎广泛。   简祯心里头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糟粕, 也不拦她,随着孩子去。无意间反倒助长了学堂里争先恐后之风,男孩子们生怕落后给妹妹,个个儿牟足了劲。   自打铺开这写予卫枢的信纸,她正经事没说一句,反倒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家长里短写了不少。   那根竹管笔被无声地搁在白玉笔架上,简祯托着腮,悄然叹了口气。   盛夏眼看便要过去,这封家信送至蜀中,怕也到了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时节。掐指一算,卫枢离京已有三月,益州多事焦灼,竟不知他何时再回燕京。   得意院里少了他进进出出的身影,一日三餐上总缺那一盅用惯的冰糖血燕,她整个人好似没了一味调剂,越发懒散起来。   简祯无意识地拨弄座上那枝斜插的丹桂,坏心眼地揪下上面成双成对的叶片。直到她一个不慎,竟带倒了那盛满露水的玉净瓶。   白瓷小瓶碎的响亮不说,大片的水泽足足浸透了半个桌面。她拿着自个儿抢救出来的信纸,糟心地出了书房,留给小丫头们一片狼藉。   凉夏与忍冬无声交换了一个眼色,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不解:夫人做事向来有条不紊,把偌大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今日这是怎么了?   护着信纸匆匆离开的简祯幽幽地叹一口气,拿了冰帕子给自个儿冰了许久才缓过来。着人重铺纸笔,她坐在矮几前,专心致志地落起笔来。   麻三手里的那群孩子半数是被走投无路的父母卖掉,半数是被人贩子从四处拐骗而来。总之,既无别处可投,又无谋生之计。   她只好把那十余个孩子送到京郊庄子上,着人教养至成年,好歹有个谋生之计。   毕竟侯府一切人事升迁皆有惯例,随便一个差事都有大把的人争抢,白白养这些孩子不知到何时,她这个当家主母也难以服众。   索性授之以渔,各自给寻上一两样立身之本,倒也两全。   而阿晋身负血海深仇,若是真的有登上乾元殿与太子对峙之时,少不得提前教导他讼诉事宜。这些日子跟着林先生开蒙,再由简大人教导经验,正正合适。   待到他大仇得报,也无需限制这孩子去留。   她仔细在纸上交代了自个儿在京中的打算,终于迫不及待地问起蜀中近况。   发生在兴安道的屠村事件如此明目张胆,若说没有官场之人暗中袒护谁也不信。只怕当年大理寺的血流成河也未曾把这些人连根拔起。为着那不翼而飞的三百万两纹银,他们又悄然在益州交织起层层叠叠的势力。   卫枢孤军深入,又迟迟不闻回京的消息,着实令人担心。简祯身在千里之遥,能做的也只是时时留意东宫动向,尽可能提醒卫枢小心行事。   波澜诡谲的局势一时之间迷雾重重,不免让她身心疲惫。思及卫枢当年年幼失怙,十年来独挑平宁侯府大梁,简祯无声捧杯喝了一口桌上的浓茶,感受着舌根久久不散的苦味。   他初初踏上朝堂时,可曾这样忧虑过前路?而今独身一人去那一团乱麻的蜀中,是否也有疲惫迷惘之时?   她静静等着纸上的墨痕逐渐干透,取了羊皮纸厚厚包上三层,次日一早便亲手交至那两位护送阿晋回来的家将手中。   不过一夜,他们便重新打点好行装,即将回到山雨欲来的蜀中。   二人匆匆抱拳离去,简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封信转过朱馆楼阁,被带的越来越远。   原本盈盈的眸子似有倦色,她无声地以手撑额,借那莹白的皓腕挡住自个儿微蹙的眉尖。   捻春放轻了步子上前来,替她轻揉着太阳穴。   简祯紧绷的神经有所纾解,撩撩纤长的睫毛,她懒懒开口:“你这般着急来,可是有什么事?”   捻春后退半步,低着眉开口:“是求是堂那边,宜姐儿哭闹起来,一气儿地要夫人,林夫子实在劝不住,便打发奴婢来知会主子。”   “嗯?”简祯有些意外地抬眉。   这些孩子平时个个懂事,粉妆玉琢,聪明乖巧一个赛一个的讨人喜欢,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忘了,小娃娃多得是不爱上学的品种。   “那便走罢,随我亲去求是堂看看。”她扶了捻春的手,步子里添了几分老母亲的急迫。   还未进求是堂,便听见里头传来惯常的读书声。   小团子们各自拿着书本,朗声诵读地正是尽兴,瞧着不像是刚被宜姐儿的眼泪淹过?   她疑惑的目光偏向捻春,得了大丫头同样不解的一眼,二人齐齐向堂内看去。   眼睛红红的宜姐儿分明是刚哭过,只是这时,竟挤在阿晋的书案前露出笑脸。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莫名的有些和谐。   简祯轻叩了两下大门,对着被打断的林夫子抱歉一笑,朝宜姐儿遥遥伸出了手。   小姑娘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手揪揪阿晋的衣襟,要他跟着自己一块去。   阿晋早换下自己那身被汗水浸透的粗布衣衫,此刻一身簇新的黑色常服,衬得他气色好上不少。黑瘦的少年好脾气的拉起小姑娘白嫩柔软的小手,带着这个小哭包出了学堂。   简祯坐在八角水榭内,把跑过来向她撒娇地小姑娘柔柔揽住:“林夫子多温和的先生呀,宜姐儿怎么不爱上学堂?”   卫宜在三个女娃娃中年纪最小,整个人还是粉粉嫩嫩的一团,小奶音稚气未脱:“不是先生不好,是宜宜觉得自己太笨。”   她搅着小指头,细声细气地开口:“他们说什么,我半点也听不懂。一时着急,才……”   “对不起,宜宜没想到惊动了母亲。”   简祯笑着把人抱在怀里,轻声问她:“那如今可好了?”   “因为我发现阿晋哥哥也不会。”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是嘛?”   “嗯嗯,想来是我们都是两个第一天进学堂的缘故吧。”宜姐儿自觉宽慰。   简祯带着些探究望向站在一旁的黑衣少年,直直看的阿晋忍不住低头,不自觉地避开目光。   这小男孩分明先前就识得不少字,显见是家中长辈教着读过书,这会儿怎么反倒藏拙起来?   阿晋低声开口解释:“晚辈早年虽跟着叔父学过几个字,但多是随意开蒙,林先生的教诲更是闻所未闻,今日一入学堂也是一头雾水。”   “是的娘亲,不过阿晋哥哥很是聪明,学起东西极快,还肯教我。”小姑娘显然对这个温和耐心的哥哥颇具好感。   她如今不过是三岁稚子,心念一派天真无邪,不过是拿阿晋当成自己的嫡亲哥哥忱哥儿一般对待,一心想着要与阿晋共同进步。   简祯看着相处融洽的二人,无奈地摇头笑笑。   她招手要阿晋上前,一人给了一把晶莹剔透的松子糖:“阿晋与宜姐儿都是好孩子,今日散学一道儿来得意院温书吧,林先生没讲明白的字句,我亲自给你们补可好?”   “谢谢母亲。”小姑娘彻底抛开先前的阴霾,一张小脸又恢复了笑颜。   “回去学堂上课吧。”简祯遥遥摆手,打发二人回去。   捻春奇道:“这孩子昨日看着黑瘦寡言,戒备心又重,奴婢还担心他对哥儿姐儿不利,没成想他跟三小姐倒是要好。”   简祯捧着一小匣鱼食逗那荷叶之下的红尾锦鲤,随口答她:“他小小年纪肯为亲长孤身上京,魄力与胆识俱是不缺,心肠又能坏到哪里去?如今瞧着,我倒是越发喜欢这孩子。”   “是是是,夫人与侯爷自是不会走眼。”捻春笑着附和主子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前天涨了一个,给我兴奋的不行,悄悄爬上来贴一个预收:《首辅大人是我童养夫》   一句话简介:   捡到一只小奶狗,乖巧听话惹人爱,很快就开文啦,点击收藏不迷路哦(⌒▽⌒) 第38章 你吃松子糖   宜姐儿迈着小短腿, 牵着阿晋的衣摆走过曲曲折折的水上连廊,直到离了水榭。她回身看了一眼,约莫母亲彻底看不到两人的影子, 这才对着阿晋伸出小拳头。   小男孩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个子小小的人儿。直到宜姐儿抿着双唇把那把晶亮的松子糖放到他的手里。   卫宜抱着自个儿腰间那个小小的荷包, 小手一把把地把简祯给她的松子糖向外掏,浓密的睫毛一派专心致志。   “阿晋哥哥, 谢谢你教我读《千字文》。”小姑娘弯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 笑盈盈向他道谢。   手里的松子糖颗颗饱满剔透,此刻静静地躺在阿晋的掌心,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还带着小姑娘小手的温暖。   夹金山地处偏远,村子又是实打实的穷乡僻壤, 阿晋长至八岁, 从未见过这般小巧精致又讨人喜爱的糕点。   他试探性地捻了一颗放到嘴里, 入口便是麦芽糖的馥郁绵柔, 随后紧跟着的,又是糯米粉的香软弹牙,直甜到人心里去。   出乎意料的, 他竟然不讨厌那过分的甜味。   阿晋收手制止小姑娘的动作:“三小姐, 这么好的东西, 您自己留着吧, 不要再给草民了。”   话音刚落, 黑瘦的小男孩便意识到自个儿犯了蠢,宜姐儿虽是庶出, 那也是公侯伯爵家的孩子,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哪里会在乎这一把松子糖?   他闷闷地收回自己的手, 紧紧攥住手里的琥珀色的糖果。   八月的太阳仍是焦灼的热,松子糖上的糖衣在他手中渐渐融化,沾的整个掌心满是粘腻。   宜姐儿年幼不知事,对他的狼狈一无所觉,见着阿晋拒绝,更是急急地扯下腰间的荷包,一并塞到了他的手里。   “这松子糖是娘亲亲手做的,我与哥哥姐姐最爱吃。阿晋哥哥别客气。”   小雪团儿一样的小姑娘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琥珀般的眸子干净无暇,让人一眼便能看清,在她心里绝无高低贵贱之分。热情地给阿晋松子糖,纯粹是小孩子喜欢这个教她读书的黑衣小哥哥。   一瞬间,阿晋咽下了方才那满腔的复杂,低头珍视地收好那个粉粉嫩嫩的荷包,对着宜姐儿应了一声好。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小兔子一样拉着他回了求是堂。两个人排并排挤在一张书案上念书,一派两小无猜之色。   在阿晋的贴心鼓励之下,爱哭的小兔子宜姐儿终于渐渐适应了哥哥姐姐在学堂的进度。简祯可算放了心,转而担心起卫枢在益州的进展。   两位由燕京返回蜀中的家将日夜兼程,终于在九月中旬赶回了益州州府。   着相熟的同行一打听,才知道一月不见,益州府的气象早已是大大的不同。   卫枢以执掌五城兵马司的位高权重,生生挤占得何益谦在州府里没半点说话的余地。   若是这卫大人是个生性喜爱亲力亲为的主儿那还好,偏偏他屡屡重用范怀成这个原本的芝麻小官。   不仅奏明陛下,在短短一个月内给范怀成连升三级,官至兴安道正牌府官,还多次从兴安道府衙传召范怀成这个无名小卒到益州州府来议事。   何益谦这个三品府官反倒成了摆设,每每眼睁睁地看着范怀成做着整个益州的主。   他铁青着脸回到自家,一气推倒书案上陈陈叠放的公文,一边扯开官服上严整的扣子,一边坐在太师椅上生闷气。   师爷悄没声地猫着腰进来,低声问道:“大人何故如此生气?”   “哼,他卫仲道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也就算了,那范怀成无权无势,不过是松阳县那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小县官,如今竟敢对着本官的知州之位咄咄相逼!”   “大人消消气,您喝口茶,好生给属下说上一说,咱们也好早日想出主意,送走平宁侯这个瘟神。”师爷贴心地送上一盏明前龙井,给自家大人顺气。   何益谦撩起袍角给自己呼啦啦地打了一阵扇子,自觉被气出来的一身汗消退不少,这才沉着脸开口:“这阵子他不提夹金山的事情,本官原本还放松警惕,道是他不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追查。”   “谁承想,今日,他不过一个监管益州守备的官儿,竟默许了范怀成要求今年兴安道拨银加倍的折子,道是要补偿给如松阳县一般多年来划款不均的县城。”   “这厮倒是做了好人,可分明是在打我这个知州的脸!好让益州各县背后说我划款不均,以权谋私。”   师爷大惊:“这……这么使得,那银子这么些年来,俱有定数。”   何益谦恨恨地猛喝一口冷掉的茶水:“你当本官不知道吗?那是五年前那位定下的规矩。可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半点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本官。”   “这让本官怎么跟上头交代,又怎么跟下头经年累月吃这笔税款的各道解释?”   何益谦越想越气,方才降下去的汗再次冒上鼻尖。   师爷无声地捻了捻胡须,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阴森:“他卫侯爷再权大势大,不也是血肉之躯?咱们这阵子费劲心机地讨好他,如花美人,奇珍异宝都送过了,人却看也不看。”   “既然好言相待他不接受,何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从益州逼走,或是直接永远留在蜀中巍巍青山下?”   何益谦眼前一亮,不一会儿却克制地摇了摇头:“先生不知,这卫仲道不仅自家出身自百年勋爵平宁侯府,早年更是与素有神断之名的大理寺卿简大人联姻。   我们在蜀中动手脚害他性命,不说平宁侯府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也难以瞒下简老大人的法眼。”   中年师爷拿浑浊的眼睛盯了他半晌,幽幽道:“大人在怕什么,莫要忘了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的来信,其上可是要大人不择手段地守住秘密。”   “益州各级官员没少受惠于殿下照拂,大人更是没少拿藏银案的分赃,而今不听太子殿下的号令,殿下会不高兴的。”   他的声音细微不绝,像一条游动的小蛇,不依不挠地往何益谦耳朵里钻。   从羁押唐公明到重用范怀成,如今看来,卫枢整治藏银案之心坚决。他这个益州知州,要么这般名存实亡任人坐大,要么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一心跟着东宫干到底。   何益谦抬起自个儿保养甚好的手指,痴迷地抚摸头上一戴数年的三品乌纱,转瞬间拿了主意:卫仲道自有通天大道不走,偏要跟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小官抢活路,那也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   ……   捧砚打了帘子进来,瞧见的便是自家侯爷珍而视之地收了信笺,妥帖地放到桌上的楠木匣子里。   他心下好笑,两位自燕京城赶回的家将今日一早便把夫人的信件呈上,眼下都到了午时,这侯爷才收起来,不知自个儿一人看了多少遍。   看到主子又拿故作镇定的脸对着他,捧砚敛了敛神,正着神色上前禀告:“爷,何益谦的府上有了动静?”   卫枢毫不意外:“可探听到具体人马与时辰?”   “秋收已毕,再过半月蜀中各道的今秋税赋便入益州府库了。十月初户部拨下本州耗用,余者上交国库。依照如今的消息,他们怕是要故意支开守备,截下运粮民工,安一个押送不利的帽子在您头上。”   卫枢轻轻拨弄一下腰间的石青香囊,垂着眼帘答:“那便如他所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去岁为着西北边军,他便不得与阿祯一同除岁。早些了事,也好不耽误今年除夕。   卫侯爷扯下腰间挂着的虎符,着了身轻甲,一人一马,低调地出了益州州府。   ……   十月金秋,秋老虎彻彻底底失去了威力,一阵阵凉风吹得温度每况愈下,甲士们都已换上了夹衣。   今日又是一茬秋雨,冻的人直打哆嗦,一行人在蜿蜒的山道上显得越发孤单。   “他娘的,这鬼天气怎么偏偏让咱们遇上?”矮胖的兵卒连声抱怨。   他身边高瘦的同伴好脾气地劝他:“省省力气吧我的爷,谁不知道蜀道难行?咱们好歹不用如那些民工一般又拉又抗,可不兴埋怨。”   矮胖兵丁哼哼两声便不说话了,不是他服气这个兄弟的话,只是一连走了七天,远处的山路还是瞧不见尽头,他也实在没了力气拌嘴。   稍前方小将的马儿累得也是差点口吐白沫,眼见得一行人是人困马饥,正是疲惫的时候,一只响箭忽然穿透云霄,铿锵一声被马上的小将挥刀挡下。   “戒备!!!”小将一边控制着扬蹄长嘶的军马,一边挥旗喊人上来掩护惊慌失措的民工。   那些民工多半是田间的庄稼汉,临时征用过来服劳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慌乱起来。   慌不择路之下,竟有人不慎掉入峭壁之下,眼见得丧了命。   队伍在陡峭的山道上不得不延长拉开,运送秋粮的军士又少。随着漫天的箭雨越来越多,他们似乎渐渐丧失了抵抗的能力。   矮胖的兵卒呸地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水,急忙扑到中箭的高瘦兵卒前:“兄弟,你怎么样?”   他丢了手里的刀去捂同伴腹上的口子,眼睛被接连不断雨水糊的看不清,只瞧见那掌心里一片刺目的红。   “大刘哥,咱们可是一个村里出来的,你别吓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涨了4个呜呜呜,跪地感谢姥爷们疼爱!!!感谢在2020-06-22 23:36:07~2020-06-23 23:4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乘风破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你别无选择   “你管我做什么, 快捡起你的刀,到阵前护住运粮车!”高瘦的兵卒一把推开同伴,恨铁不成钢地大喊。   “大刘哥!”   王胖子顾不得与他争辩, 飞身扑倒半跪在地的大刘, 二人齐齐在泥地里滚了一个圈,险险避过从头顶砸下的落石。   王胖子带着惊恐仰头, 原来是山崖之上藏着的敌军纷纷举起早已备好的石块, 争相往下投掷。   一时之间不少民工与士卒被砸的头破血流,狭窄的山路上惨叫连连。   但他没得心思去听别人的求救,灰蒙蒙的天空上, 一块足足千斤灰黑巨石带着凌厉的破空声飞速落下,正正对着二人暂且喘息的角落。   完了完了, 这下定会被砸成肉泥……   王胖子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得死盯着那宛如乌云罩顶的巨石, 眦目欲裂。   可上天似乎分外照顾他们兄弟二人, 满心绝望之时送来了曙光。   卫枢纵马腾空越过慌乱无章的人群,一脚踏在半空中的马背之上,成功借力而起。   他的速度似乎比那巨石更快, 带的整个墨色衣袍猎猎翻飞, 一丝不差地截住了那块尺寸惊人的巨石。接着毫不停滞地飞身一脚, 使得巨石惊险地偏离了原定的轨道。   伴着石块滚落山崖后那轰隆隆的巨响, 卫枢以逐寇支地, 成功地稳住身形,令人意想不到地救下了绝境中的兄弟二人。   还处在呆怔的他们一脸难以置信, 看着传闻中的卫侯爷肃着脸起身,在匆匆离去的间隙抛给大刘一瓶金疮药。   卫枢翻身上马,自腰间取下用以号令的钻天响箭。伴着响箭的唳声冲上云霄, 高处顿时红旗翻卷,早已埋伏在内的官军蜂拥杀出,原本暗沉的天色好似被久违的金光破开,红日缓缓升起。   敌军原本占据高位的优势荡然无存,反倒被人背后偷袭一把,这下可乱了阵仗。   苍翠的山林间再次扑簌簌地砸下不明物件,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利剑与滚石,反倒是方才不可一世的敌军落下的残肢断臂。   还没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的押送队伍无措地看着漫天血雨,直直染红了峭壁之下的青凌江。   山崖之上的单方面戮杀很快结束,卫枢纵着□□那匹黄膘马悠悠地饮水,不急不慢地等待上头的将领来回禀战况。   “禀大人,此次埋伏共有敌军一千五百余人,衣袍杂乱无序。其中当场枭首八百人,跳江四十余人,另有六百余人弃械投降。请大人示下如何处置。”   银甲小将拱手汇报完毕,侧身向卫枢示意身后长长一串俘虏。   他们个个俯首系颈,一身脏乱。有的一脸追悔莫及的灰败,有的是视死如归的豪迈。更多的是,一脸惶惶然不知所措。   几百对大大小小的眸子不约而同地落在卫枢脸上,无声地等待这位大人宣判他们的命运。   卫枢缓缓扫视一圈,眼神里有些不易觉察的暗芒:“杀降不祥。暂且留着普通兵卒,把将领带回去细细审问。”   他自认不是弑杀之人,纵使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漂橹,也不过是呈一时之快。而且对于这些人,卫侯爷更希望他们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方才受伤的民工与兵卒已被随行的军医包扎的差不多,押送赋税的领队小将恭谨地上前抱拳:“卫大人,末将幸不负您所托,引出了那些蛇蝎之辈。”   “你做的很好,回去上兵马司给兄弟们请赏,今日横遭波折的民工自我私库支银抚恤。”   尖枪小将眼睛一亮,道谢的话满是激动:“多谢大人。”   要知道,从前在蜀中,有些油水的差事向来是以何知州为首的文官瓜分。他们这些武将没个上升的门路不说,每每做了苦力,该有的饷银也总被克扣。   别看他大小是个营管,照样口袋空空,更别提底下的弟兄们。如今得了卫大人这笔赏银,他们也都能过个好年,岂不美哉?   押送税粮的军士听了上官的传话,顿觉喜出望外,好似在数九寒天里灌上一壶热酒,暖得人冻僵的手脚都化开,后背发散出热汗。   一个个干劲十足,稍作休整便又踏上了去往燕京的山路。   卫枢远眺着长长的队伍,渐渐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隐去了影子。他抬眼看了一看接近午时的太阳,利落地调转马头,带着益州城防的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去。   ……   益州州府。   何益谦手中的青瓷茶盏吧嗒一声坠落在地,盏内澄黄的茶汤溅湿了半身官服。   他不知为何分外心慌意乱,念念有词地在堂上踱步:“先生,本宫不知为何,这心里总不踏实。”   干瘦的师爷心中暗笑这个毫无胆识的东家,慢悠悠地安慰他两句,语气里透着轻视。   “大人,平宁侯在明,我等在暗。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日的截粮本就是要治他一个守备不利之罪,只要税粮有失,卫大人便再无机会在益州立足。咱们还是依照从前,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蜀中只手遮天,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位先生好大的口气?”卫枢提剑跨进堂内,眸光沉沉地环视一周,看得何益谦心头一跳。   “侯爷,您……”他看着卫枢一脸煞气的脸,一改平日的端方自持之色,好似藏锋宝剑终于一拭。   逐寇剑身染血,锃亮的剑刃出鞘半寸,寒光刺目,照得人腿软。   卫枢挥剑挡下欲起身上前分辩的师爷,对着三品官袍的益州知州开口,声音凉凉:“今日青凌江上,有人欲劫走秋日税粮。何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何益谦两股战战:“不,我一介书生,怎么会干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卫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不信您去问问师爷,他能为下官作证。侯爷,侯爷,您别走!”他扭头去寻后方的师爷拿主意,却被上前来的军士拿住,挣扎着脱去了乌纱帽与赤色官服。   卫枢似乎厌倦了他的聒噪,抽剑离开大堂,把何益谦绝望的辩解抛之身后。   *   八百里加急来去极快,嘉元帝自燕京发来的旨意不过冬月间便送来了益州。   将行在外没得那些子繁琐的讲究,卫枢更是懒得为这明黄绢帛焚香净手,随意摊开扫了两眼,见着纸上内容不出所料,便命捧砚到益州府邢狱,前去宣读旨意:   责令提益州知州何益谦、原兴安道知府唐公明及其同党至燕京大理寺候审,擢先兴安道知府范怀成至正三品益州知州。另有官场缺位,一并交予卫大人就地向吏部举荐。   一州之长说罢就罢,整个益州官场均为嘉元帝的大手笔震动。与何益谦同党的臣子一时间人人自危,长期被排挤的边缘散官蠢蠢欲动。   可惜卫枢并不为那些来来往往谋升迁的官吏所动,益州初雪落下的一日,他披了一身大氅,自提一盏八角走马灯,到邢狱中探监。   阴湿的地牢毫不保暖,外界的飘雪顺着铁窗钻入牢房,带来刺骨的冷。   何益谦裹着稻草缩在角落,冷得瑟瑟发抖。直到那盏灯上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这人才若有所觉地转过头。   他一身单薄脏乱的白色囚衣,头发无人打理好似一堆乱草。此刻满脸的皱纹,整个人看起来比一月前的意气风发老了十岁不止。   “卫大人贵人事忙,不想您竟还能来看我这个犯官。”若说在这牢里最绝望的日子,便是那日宣判圣旨之时吧。   他一心效忠的主子,到底还是对此事缄口不言,没为他说上半句话。   如今他也知道等着自己的无非就是一死,整个人反倒平静下来,每日安静地等待屠刀降临。   卫枢把那盏八角宫灯放置在地,由下至上的光线照出他清晰的眉骨与高挺的鼻峰。   他整个人虽拢在那片暖色的光晕里,是这片阴湿地带的唯一亮色,但表情却冷淡得没有一丝人味儿,牢牢压制了原本温和的背景。   “何大人知道我为何而来。”   疑问的句式,却是笃定的语气。   何益谦有气无力:“大人不要在犯官身上白费心思了,若是我今日不说,太子殿下还能给我妻子儿女一条活路。若是罪臣说了,只怕全家便要在黄泉路上相见。”   “可惜如今也由不得你选,力主严惩蜀中犯官的,可是东宫。”他语调平静地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何益谦的罪过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按照本朝律法,判罪首伏诛,家眷流放三千里足矣,并不是非得满门抄斩不可。只是太子这般从中搅合,何家的案子如何宣判,嘉元帝的态度再次扑朔迷离起来。   此刻朝中人人自危,若是再无旁人站出来替何家说话,只怕何益谦这次真的一语成谶,要与妻子儿女到黄泉路下相见。   何益谦勉强支起的身子再次扑通一声滑倒在地,他努力靠着墙壁不使自己倒下,声音发颤:“卫大人,你说什么?”   “我说,何大人,如今你别无选择。”卫枢一字一顿,逐字逐句地敲打在何益谦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回京啦   .感谢在2020-06-23 23:47:51~2020-06-24 23:5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閒妻涼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三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离人终重逢   狱中的光线晦暗, 让人瞧不清站在铁窗外那人的神色。何益谦抓牢锈迹斑斑的栏杆,一颗头颅努力地凑近卫枢,双目圆睁。   卫枢纹丝不动, 一双深潭似的眼睛不闪不避地同他对视, 无声地等着囚窗里的何益谦答复。   其实自卫枢说出这话,他已经信了大半。这些日子这位大人虽待他冷淡, 但暗观其做派, 从来不曾说过半句假话。   至于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投靠他五六年的何益谦也渐渐认清。他本以为自己咬死不说,一力担下罪责, 太子不会不给他的家人一条活路。   可是,如今狡兔未死, 他为着名声, 却亲手把走狗烹掉, 多么讽刺啊……   “哈哈哈……”   果真是我错了, 识人不清,错投东宫,落得如今的下场。   只是, 他何家宗族上下千余口, 不乏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与嗷嗷待哺的稚嫩婴儿。若是均被牵连, 他何益谦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卫大人, 你问吧。”他闭了闭眼, 老泪纵横。   ……   “爷,那何益谦答得如何?”一早等在狱外的捧砚急忙上前给主子撑伞 。   卫枢爱惜地抖下落在大氅上的点点微雪, 确定临行前妻子送给他衣裳没沾湿半点,这才头也不抬地丢给捧砚一句:“此间已事了,随我回府衙收拾行李吧。”   捧砚眼前一亮, 当即大声应道:“是!”   他小跑着跟上主子,直觉迎风送来的雪花一洗多日来的污浊,铺开一片别开生面的开阔。   直到二人进了院落,捧砚正想唤来杜弑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来给侯爷搬行李,却看到主子提前一步挥退了其余随从。   他暗道不好,这是……   “我为夫人搜集了不少物件,咳,不欲宣扬。”卫枢欲盖弥彰地解释。   这下捧砚还有什么不明白,侯爷分明是怕在旁人面前丢脸,只好寻上他这个见证所有黑历史的小长随可劲地使唤。   小长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自从家中老娘的灶上给侯爷偷食材,到硬着头皮吃了半个月侯爷做的糕点,再到每日提心吊胆地瞒着夫人给侯爷打掩护,他容易吗他?   腹诽归腹诽,捧砚还是老老实实地挽起袖子,认命地进了屋子。   侧房那整整齐齐地一摞箱子,他走进了才看清里头的物件:满满当当地装了蜀中特有的菌菇干货,并上各色香料,甚至冬日里吃的暖锅都有一席之地。   我的好主子,您这是要干什么?!   卫枢不自在地偏头,若是要说来蜀中一趟有什么意外的收获,那必然是此地别具一格的饮食,与京中吃惯的口味大大地不同。   他自觉看到了在庖厨之上弯道超车的好时机,当即源源不断地采购了各色食材,又从大师傅手里重金购买了几套密不外传的食谱。藏着掖着那么些天,可算盼到了回京与妻重逢的日子。   而今卫侯爷心情大好,也不计较自家长随的惊诧,转身出门,安排了两个脚程极快的亲兵先行一步回府给侯府报信。   最重要的是,要及时告诉阿祯,他回来了。   ……   次日雪后初晴,正是民间的冬至佳节。   益州城里已有了不少新年气象,沿街的铺子陆陆续续挂上火红的灯笼,装点着落满雪花的屋檐。   不时还有城外的农人,借着冬日里农闲的空档进城采买年货。一张张黧黑的脸少了往年那些食不果腹的忧虑,个个露出了舒展的笑颜。   一身朱衣的范怀成照旧白白胖胖的像一个弥勒佛,笑着对身前的卫侯爷开口:“托侯爷的福,今年朝廷划拨的耗用银子才落到了实处,没白白喂了那帮蛀虫。臣瞧着,如今这百姓的气象都好上不少。”   此时的天气已入深冬,人人说话时,鼻息之间未免带上些缭绕的白气,给这位权高位重的侯爷添上不少烟火气。   “范大人初初执掌益州,便能做得这般出色,方是大才。”卫枢并不揽功,淡淡道出对范怀成的肯定。   “下官在松阳县多年,岂能不清楚在这些蛀虫的蚕食之下,升斗小民是何等的艰难。”范怀成恭敬地敛住袍袖,对着卫枢施礼。   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扶住他,卫枢神色严肃,眉宇间一派郑重:“何氏一党出仕时,未尝不想着济世救民,谁知后来便走错了路。本侯只盼范大人能固守本心。”   范怀成颤抖着手握住卫侯爷:“早年下官读范相的集注也曾感叹,微斯人,吾谁与归?后沦落在松阳县数年,一心只剩独善其身,不想今日还能遇见侯爷。”   卫枢抱拳一礼:“范大人,保重。”   “也愿大人保重。”范怀成送至城门,未在远走,目送着卫枢挑开囚车之上的黑布,一辆辆检查着其中的案犯。   当先的一辆便是何益谦。在上头的特意交代之后,狱卒特地给囚车中案犯置办了一身粗布棉袄。虽与他之前上身的绫罗绸缎不可相比,但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委实好过不少。   自打把知道的底细交代的干干净净之后,他反而有了些如释重负的平和,盘腿坐在木板之上,对着卫枢一笑。   “罪臣愿侯爷如愿以偿。”   卫枢挑开车帘的长剑慢慢放下,在囚车内即将回归黑暗之时,何益谦听见他不喜不怒的声音:“何大人检举长生楼之功,本侯记得。”   “本侯说到做到,你家妻儿老小的性命,大可放心。”   何益谦释然地闭上眼睛,庆幸自己在漫长的官宦生涯中,第一次做了一个如今没有后悔的决定。   前方开路的一队小将扬鞭挥动,挽   了一个响亮的鞭花。   队伍终于开始缓缓移动,半个时辰之后彻底消失在茫茫雪白之间,唯有凌乱的马蹄印记还留在雪上。   范怀成搓搓冻僵的双手,对着身后的衙役招手:“天怪冷的,回吧。”   卫大人回京的路途遥远,他们振兴这个被党派祸害多年的蜀中也不容易。   唯愿此后一路平安,守望相助。   ……   “夫人,您瞧这件掐丝窄袄可好?正正好与那件赤色撒花大氅相配,保管鲜亮打眼,叫人一眼便瞧见。”   凉夏从后面扶着夫人的肩,对着前方的梳妆铜镜向简祯展示她手里的衣裳。   简祯正坐在镜前挑选钗环,被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弄的羞恼不已:“我穿的这般花团锦簇,去替别人上门说亲不成?”   “我的好夫人,咱们自不是做那等媒婆的活计,今日成全的,是您的好姻缘。”   岑妈妈打了帘子,拿着一束新折的红梅走到近前。小巧的暖阁里顿时溢满冷梅的幽香,令人神清气爽。   她折下一小枝错落有致的红梅,轻轻簪到夫人鬓边:“谁不知侯爷今日要回来了?夫人前些日子便念叨着,今日怎么临门情怯起来?”   简祯不服气地辩解:“年关将至,我稍稍打听几句怎么了?”   她回身推掉凉夏递来的银缎窄袄,坚持穿着家常的素色对襟袍子去。   岑妈妈忙拉住主子劝:“是奴婢说错了话,咱们不过是自己穿的舒心,哪里是为了旁人。”   凉夏举着大氅给她披上:“主子,您消消气。这肩膀可不能着了凉,您忘了前两日吹了会子风,疼得多钻心呀。”   简祯自觉自个儿也是反应过大,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她自知理亏,乖巧地站着任丫头们摆弄。   直到岑妈妈终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风,一行人这才放心地出了屋门。   外间的堂内,几个孩子正叽叽喳喳的说话。   当然,简祯定睛一看,多半又是宁姐儿巴拉巴拉个不停。她高冷的哥哥姐姐们时不时应她一声,还是本着兄弟姊妹的相互友爱。   至于两个小的,怀哥儿刚过周岁,正是学步的阶段。素日最小的宜姐儿终于盼到了自个儿当姐姐的时机,一心一意地教弟弟走路。   直到怀哥儿摇摇摆摆地扑进她的怀里,一大一小两个坐在毛绒绒的毯子上,咯咯地笑出声。   见着简祯来,一群奶团子纷纷上前请安,屋子里又是一阵欢腾。   宁姐儿旺盛的精力得到转移,抱着简祯的大腿问她:“娘亲,可到了爹爹回来的时辰?”   老母亲提开自个儿的大腿挂件,佯装生气:“小没良心的,有了爹爹便忘了娘不成?”   “才不是。”小团子害羞地上来蹭她,“我最喜欢娘亲。”   自打肩伤痊愈之后,简祯已经甚少抱家中这些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不是她不想,只是时常隐隐作痛的关节根本不允许。   这些事她又不愿告诉孩子们,平白惹得他们一场眼泪,只好收住话头,免得他们又上前索抱。   披着赤色大氅的美妇肌肤晶莹,领着几个年画娃娃一般的小孩子,在一众丫头婆子的簇拥之下,等在侯府的朱门之外。   不多时,一行深衣负剑的骑士打马而来,满身风尘仆仆之色。   为首的一人瞧见着寒风中的一行人,匆匆疾行两步,利落地翻身下马,急切地向简祯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明天,日六!!!   .感谢在2020-06-24 23:51:37~2020-06-25 23: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默 10瓶;Amy、画笔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无意苦争春   眼前的妻子墨发乌眸, 肌肤胜雪,一低眉间别有一股婉转动人的风韵。   卫枢站在阶前与她平视,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 似乎想要执起妻子的手问她近况。只是哪怕朝思暮想地人就在身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唐突。   反倒垂下自己根根分明的长睫, 不敢去看简祯的眼睛。   站在阶上的简祯展颜一笑, 没让他踌躇太久。她抬起织锦镶毛的宽袖拂落卫枢肩头的风霜,落落大方地邀请卫枢进门:“侯爷风雪载途,怕是累得不轻, 快快进屋吧。”   一行人放了行李,当下便照着规矩, 前去老太太的松鹤院问安。   徐氏照旧是清净平和的性子, 这些日子一直在西院小佛堂吃斋念佛。每日请安问好之后, 除却简祯时不时来陪老太太说会儿话, 也就只有那悠悠的念佛声。   不过今日唯一的孩子远道归家,她难得打扮的鲜活不少,早早坐在堂上等着孩子们到来。   不多时便有年轻夫妇脚步声传来, 她笑看着卫枢上前行礼, 起身把人拉起来:“枢儿可算是回来了, 这些年你每到冬日便忙着军械处的差事, 如今调职到兵马司, 总该闲上不少,也能好好陪着阿祯过个年。”   “是, 阿祯平日里多费心,年节里当要好好歇歇。”卫枢神色不变,从善如流地应道。   简祯听着越发不对, 急忙放下茶碗里暖身的红枣姜茶,岔开话题:“不过是照着往年的惯例走礼罢了,没什么辛苦。”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理应互利共赢。要是她真听卫枢的话把活计都抛下,此后对便宜丈夫时不时抽风的行为,岂不是更加难以招架?   徐氏拉着她的手笑:“阿祯可是个要强又周到的性子,这些日子打理府中产业连并约束下人,都做的极好,京中早有人家夸赞我们家的规矩好。”   “就连几个哥儿姐儿,无不是亲身教养。饮食课业,言谈举止,都招人喜欢。”   老太太摆手唤来年纪最长的孩子忱哥儿,有些得意地跟儿子显摆她的孙儿。   简祯看着小大人一般对着父亲行礼的忱哥儿,也乐得小团子们跟父亲多亲近。   她回身对着一旁绣墩上做着的宛姐儿开口:“哥哥答完话,宛姐儿可要上去给你爹爹请安?”   卫宛抬头,嫡母这是做什么?   前世的这一年,父亲照例去西北护送军需,恰好碰上狄人犯边,折了一员主将。嘉元帝三道御令急下,当即命父亲充任主将。   由于当时西北元帅袁之焕昏聩无能,狄人又来势汹汹,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父亲这一戍边,十年都未曾回京。   直到大败狄人,两方停战议和,他才在嘉元二十六年的冬天,冒着风雪敲开齐王府的大门。   只是那年卫宛早被嫡母一顶小轿,塞给口不能言的齐王做妾。她硬着脸对他谢绝父亲的致歉,却看着他鬓边的风霜与手上的老茧,泣不成声。   常年戍边的平宁侯失落的离开,只是卫宛忽然觉得,她这些年对于父亲的怨恨忽地释然。   也许不是他不想,只是在边关危急的那些年没有机会罢了。   而她也早就在宅院里的尔虞我诈中学会了自保,那来自父亲的疼爱有或没有,也就无所谓了。   重生后的这一年,父亲虽与前世有些不同,但她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上辈子那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故而嫡母要她上前去同父亲叙话,小姑娘捏紧小手,踌躇不已。   “去吧,爹爹半年才归家,你莫要怕生。”看着小姑娘不太愿意的样子,简祯不好叫卫枢尴尬,只得低声哄劝宛姐儿起身。   卫宛蹙着眉头瞧着眼前温和又耐心的嫡母,只得起身,对着父亲欠了欠身。   她才不是给这个恶毒嫡母面子呢,不过是不想当着丫头婆子给她难堪罢了。   卫枢早早备好了礼物,此刻命捧砚拿出来给两个孩子分了一份,一时之间也算其乐融融。   宁姐儿看到礼物到底是坐不住了,她原本行三,此时倒也不客气,站在父亲跟前脆生生道:“女儿给爹爹拜个早年,可有红包拿?”   堂上的徐氏被这鬼精灵似的小丫头逗得一笑,连连对着卫枢开口:“快把我们宁姐儿的那一份交出来,不然这丫头可是个不饶人的。”   卫枢抱起才到她腿间的小团子,挥手示意捧砚上前,端着托盘由得她挑。   这些不过是在蜀中为妻子挑选东西时,想到她时常变着法子给孩子们塞礼物,他也顺带买了不少讨巧的物件。原也不值什么钱,胜在精致鲜活。   不说忱哥儿与宛姐儿,收到礼物的小宁儿极为欢喜,连声招来弟弟妹妹,给宁姐儿与怀哥儿一人拿了一个。   一时间几个小团子分的倒也均匀,松鹤堂一片幼儿叽叽喳喳的笑语。   徐氏也跟着热闹了一阵,只是她年纪不轻,人又喜静,不多时便露出疲乏的神色来。   简祯拉住宁姐儿这个小皮猴,起身向婆婆告退:“母亲今日起得早,冬日里又易犯困,不如去软榻上靠一会,养养精神?”   徐氏点头同意,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卫枢接过岑妈妈递来的赤色白狐大氅,当先给妻子围了个结实。   婆婆徐氏还坐在堂上,简祯也不好拒绝便宜丈夫的好意,只好僵着身子任他动作。   她一双秋水明眸有些不自在的错开卫枢专注的眸子,垂了垂眼帘,把视线落在他清晰硬朗的下颌线上。   一旁的岑妈妈十分得意,上次三月十六,她陪着夫人去相国寺时,还不小心抢了侯爷献殷勤的戏份。   如今夫人再要穿斗蓬,她可是有眼色多了。   外间积雪还未化透,寒风极为料峭。小团子们被各自的奶妈抱回去休息,只有两个大人并肩走在雪后寂静的园子里。   简祯怕冷地拉了拉斗篷上的兜帽,细细密密的狐狸毛随风抖动,团团围在她那张莹白的小脸上,衬得眉目越发精致。   她对两人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氛若有所觉,只得随口挑起话头:“听父亲说,益州官场被东宫的势力渗透得不轻?”   卫枢点头:“自夹金山藏银案起便是一滩浑水,如今为着那不知到了何处的三百万两白银,更是烂到了根子里。”   “有侯爷这样的人,不惜触怒权贵,也要整治毒瘤,益州百姓的福气来了。”简祯赞赏地朝他笑。   “蜀中那些人不过是太子明面上的挡箭牌,查清藏银案还须把东宫连根刨起。”卫枢对于当前形势很是清醒,并没有被一时的顺利冲昏头脑。   简祯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妾知道,侯爷心里,是为太子在夹金山下骤然屠村自责。”   “我知他疯狂,却不想他已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卫枢的眼睛被白茫茫的残雪刺得发痛。   “别陷在这个里,为今之计,当扳倒太子为要,如此才能告慰众多亡灵。”   妻子的眸子温和坚毅,明明只是一个娇美明艳的深宅女子,却有一股毫不畏惧的不屈气质。   他知道她与旁人不同,也许就在一年之前,妻子性情大变。从那之后,不仅她整个人变得平和从容,处事滴水不漏,更是具备了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不仅真心实意地教养家中每一个年幼的孩子,更是唯一一个人,觉察到他隐下不表的心结。   他顿了顿,还是把那句话说出了口:“阿祯与从前,判若两人。”   简祯的脚步忽然停住,藏在袖间的手掌心发汗。   她努力按捺住心头的苦笑,假装不在意的敷衍过去:“大抵是去了一趟鬼门关,大彻大悟了吧。”   否则,要她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原本便是命运的捉弄,她从原本平静的生活被裹挟到原身这个劣迹斑斑的身体,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艰难求存。   她的父母与好友,工作与理想,尽皆付之一炬。如镜花水月,一场空空。   时隔一年,她甚至都不敢再次追忆前世,免得自己情绪崩溃。   简祯借着寒风眨去眼底的泪花,充作无事人一般绕开这个话题:“我曾答应阿晋,以三月为期,助他敲响登闻鼓,为叔父鸣冤。如今这孩子,与家中中哥儿一同被养在芝兰院,跟着林先生读书。侯爷若是有空,去看看他罢。”   卫枢一下子觉察到妻子的情绪不对,他偏头看向侧脸掩藏眼泪的妻子,心间一滞,慌乱地反思自己说错了哪句话。   或许是妻子不愿听人提起,她过往做的傻事?   卫枢默默把这句话刻在脑子里,勒令自己再也不说。见简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他当即应道:“天色尚早,我现就去西院探望。”   “那孩子年纪不大,看着像个小刺猬一般,心里还是软的。这些日子与宜姐儿玩得甚好,很照顾这个妹妹,侯爷莫要说重了话。”简祯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放心地交代他。   卫枢给她把兜帽拉得严严实实,声音温柔的不像话:“我知道,阿祯快回去院子暖暖身子,化雪天冷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滴~第一更!   第二更在赶来的路上~   .感谢在2020-06-25 23:42:35~2020-06-26 20:2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颖、柚子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三月之约至   “侯爷办事素来稳妥, 无有不成的。”简祯笑着同他别过,倒也没有拒绝卫枢的好意,带着岑妈妈, 回得意院抱着暖炉烤火去了。   卫枢站在原地看着妻子那袭朱红的背影袅袅远去, 逐渐消失在皑皑残雪中。他暂且压下满腔的话,一个人去了西院芝兰堂。   阿晋正对着窗前一株积满落雪的杏树沉思。栖身平宁侯府即将三月, 不论是谁来了, 也要承认一句,那位音色温和的夫人待他犹如亲子。   吃穿住用、学业功课,均是比照侯府的少爷小姐来的。甚至由于阿晋原本的基础差些, 还多为他费了不少心。   大些的孩子性格各异,但待人无不温和有礼, 从不歧视他这个身无分文的泥腿子。   更有宜姐儿这个爱脸红害羞的小姑娘, 最喜欢同他玩耍。   阿晋不是个意志不坚定的孩子, 却也觉得自己渐渐离不开这方桃源。若这里真的是他的家, 那该多好……   只是父亲与三叔的血岂能白流,他罪民之子的身份又何时才能洗脱?   黑衣少年握紧拳头,努力甩了甩头, 试图赶走自己那点贪心的眷恋。   待到心肠坚定如初, 他这才抬起头, 目光与遥遥走来的卫大人撞个正着。   二人皆是不闪不避, 直直地对视。   卫枢的眸子肃然, 阿晋的眼睛坚毅。一大一小,却都有着某种特质共融。   分别看清对方眼神的含义之后, 二人对坐于矮几两侧,各自无声。   小童恭恭敬敬地奉了壶热茶上前,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阿晋执起紫砂圆壶给卫大人斟茶, 当作是对长辈的礼节。   澄亮滚烫的茶水打着旋儿注入杯中,一滴未溅。   “阿晋许久不曾见到大人。那日夫人与我做三月之期,我还心怀忐忑,如今看来您二人是心有灵犀。”黑色衣衫的小男孩脊背挺直,率先开口。   不管他说的真与假,最起码,这话确实深得卫枢之心。   “我与亲兵晚来一步,思虑不周。”他并不因对方是个小孩子就加以轻视,对自己的失误极其坦诚。   阿晋不说话。   事情过去的虽久,漫天的火光,却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燃烧。   他起身取过一个匣子,打开铜锁,送至卫大人跟前。   “不瞒您说,那日我为三叔进山采药,侥幸逃过一劫。待发现事情不对,转身去寻时,整个村子的人都已蒙难。只在无意间发现了这个令牌,上面刻着卫字。”   卫枢接过那块黄铜令牌,仔细翻看。   阿晋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后来您的队伍赶到,我已渐渐明白,这牌子并不是凶手无意落下,反而是故意陷害。”   吧嗒。   令牌被一只手反扣在桌子上,卫枢抬眸,忽然对眼前的这个小家伙产生了一些兴趣。   “不妨说说你还发现了什么?”   “进京这段日子里,我确实没闲着。那位有意陷害侯爷的人,必是权高位重,又与侯爷有过节。思来想去,也只有东宫一人。”   卫枢抬手止住阿晋继续为他斟茶的手,把那张令牌还给小男孩:“你说的不错。以一己之力在燕京观察,能看出这些很是不凡。”   “这牌子想必来自那日我留下的两个亲兵腰间,他们不成器,一同死在刺杀中。想来就是这样,使得那首领临时起意,故意栽赃了一把。”   阿晋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那他倒是弄巧成拙,也是蠢得可怜。”   “他确实爱自作主张。”卫枢顿了顿,直直盯住笑得开怀的小少年,“只是我不知,夫人待你有如亲生,每每劝我早日替你平冤,为何还要骗她呢?”   阿晋心头一震,不慎把一盏热茶打翻在地。他再聪慧也只是个未满九岁的孩子,一时被人说穿最大的秘密,难掩慌乱。   “大人您……”   您是如何知道的?   “安葬那位与你相依为命的三叔时,在他脖颈间,落下一枚印鉴。”卫枢伸出两指,缓缓推至阿晋跟前,“上书戴震二字。”   阿晋抖着手抚摸那变旧褪色的绳子,豆大的泪滴下:“三叔……父亲……”   “根据寻访夹金山遗民得到的消息,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当年匪首戴震的遗腹子,戴晋。”卫枢的声音不急不徐。   眼前的小男孩抱着印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开口否认。   卫枢心下了然,无声地叹了口气,递给阿晋一张拭泪的帕子。   小男孩用力擦干眼泪,摩擦地皮肤发红:“大人果然洞若观火,是我班门弄斧,自作聪明。”   “可我实在不是有意隐瞒夫人,背着罪民之后的污名,又有谁肯收留我?若是我父亲真的做了那般十恶不赦的恶事,倒也罢了。但如今,快十年过去,还有谁会相信他是冤枉的呢?”   当年蜀中藏银案被揭发,第一个伏诛的便是所谓的匪首戴震。   他一介平民,被推出做替罪羊毫不稀奇,只是……   “我相信你父亲不会是主谋,但如何证明他个人完全清白?”   阿晋咬牙看着卫枢的眼睛,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纠结。   卫枢正了正神色:“若是却有证据可证明戴震无辜,本侯向你担保还他清白。”   对坐的小男孩悄然睁大了眼,仔仔细细地审查着卫枢每一寸表情,见他一派坦然,不闪不避的眼神间一派风光霁月之色。   小男孩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有证据!”   他与三叔藏着掖着那么多年,不正是等着拿出它的这一天吗?   阿晋自厚厚的外袍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方布巾,仔仔细细地拨开外面裹得严实的布巾,露出一卷羊皮小书。   他低着头,郑重地把东西捧到卫大人眼前:“这是家父遗留的日志。”   饶是卫枢没少经历大风大浪,见着这个东西还是免不得慎重起来。   泛黄发黑的羊皮卷年代久远,看起来破损严重,脆弱不堪。   卫枢没有贸贸然上手,而是率先寻到铜盆净手,拿布巾仔仔细细地把指根每一丝水迹擦干。这才寻了一个漆木托盘,把那羊皮小书安放好,肃着脸翻开起来。   依照纸上口吻,这本日志的主人,无疑是多年前作为替罪羊死去的戴震。   依照时间脉络梳理,他原本在西北军中服兵役,征战多年后卸甲归田,带着在军中认识的兄弟常三回到夹金山。   二人均是颇有战功,得了不少赏钱,再加在外多年眼界开阔,便想着做些生意发家。   思来想去就近买下了一个山头经营,谁知竟在其中挖出了银矿初胚。   戴震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当即报官,表示愿意把那座无意之间发现的矿山交还给朝廷。   谁知自打那矿山中的惊世财富被掘开之后,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他这个升斗小民可以左右。   本是百姓青天的父母官软禁戴震,秘密寻到上峰----当时的兴安道知府白大人。二人一拍即合,暗地控制戴震出面,接着开发山头的名义替二人挖矿。   戴震知晓这是火中取栗,迫于威胁只得假意答应,暗地里通知妻子与兄弟常三及时离开夹金山保命。   后来,他多方尝试,试图宣扬出去这个惊天密谋。只是知府心狠手辣,竟杀掉了村中所有知情者。   倒行逆施之下,终于有遗孤拼死上京,敲响登闻鼓,揭发了这一震惊朝野的夹金山藏银案。   事发之后,官官相护,为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与顶上乌纱,戴震很快被推出去顶罪,日志戛然而止。   卫枢眸光沉沉,抬手试图抚平羊皮小书最后一页的褶皱,可以想见落笔者当年是何等的愤懑。   可惜年代久远,其上狰狞的抓痕依旧凹凸不平,一如多年来戴震含冤难瞑的双目。   他闭着眼睛,直到加快的呼吸恢复平静,这才开口:“朝中五月大清洗之后,常三带着你回了夹金山等待?”   阿晋点头,不知想起什么又红了眼眶:“父亲死后,母亲一蹶不振,难产而亡。三叔在与父亲约定好的山洞里,寻见父亲的遗留的羊皮小卷,这才知道真相。从此便一人将我抚养长大,立誓为父亲报仇。”   “可惜夹金山的日子潦倒不堪,三叔为抚养我,没少做苦力,累坏了身子,这些年病的越发重,眼看就要不行了。”   “卫大人,他们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为何会落到如今的田地呢?”   黑衣少年沙哑着嗓子质问,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卫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如今二十又七,再过三载便是而立之年。素来要求自身秉持明镜止水澄心,泰山乔岳立身,青天白日应事,霁月风光待人。   遇见不平之事,一贯是不吝啬于出手相救。可是戴震一事,史册之上颠倒是非黑白的话,还是格外讽刺。   卫枢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对着阿晋开口:“后日是年节前最后一次大朝会,我本欲禀告蜀中劫粮案一事,你也一同来罢。”   戴震等了许多年,如今也该叫那些风光得意之人,见识一回天道轮回。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7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写完啦!!!【热泪盈眶】   ps:倒数第四段第二句,改自李叔同。 第43章 敲响登闻鼓   “我终于可以敲登闻鼓了?”阿晋的眼睛蹦出亮光来。   “三百万两白银的事, 我已在蜀中得到一些消息。如今,想必陛下为着充盈国库,会愿意一查。”   他的那位好陛下, 向来都是这样的行事做派, 令人生厌。   “明日我为你写上一份陈情折子,仔细背熟, 到了殿中照做便是。”卫枢举起一只手掌, 伸到阿晋面前,“莫怕他们攀咬,本侯护着你。”   阿晋吸了吸鼻子, 重重点头,也伸出一只手与卫大人击节而誓。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发出清脆的相击声。二人隔着一张小小的桌案对视, 那股一以贯之的无畏, 再次在对方心里激起惺惺相惜之感。   卫枢起身轻拍阿晋的肩膀:“若是大仇得报, 你之后打算如何过活?”   阿晋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 未来日子还长。他助他报仇,却并不希望这孩子一直沉湎于仇恨之中。   他们什么都没做做错,根本不值得为了那些无耻之徒赔上一生。   “我……”   阿晋一时语塞。他仰头, 努力直视比他高许多的卫大人, 想从他哪里获得一些建议。   “你父亲戴震和叔父常三, 当年没少在西北军中杀敌建功。虎父当无犬子, 我相信他们会以你为傲。”   小男孩黑亮的眼睛一下子多了些对未来的希冀, 他郑重点头:“我会的,大人。”   “夫人极疼爱你, 怕是如今还在等你的消息。我且去报与她听,省的夫人担心。”卫枢顿了顿,又道, “莫要让夫人伤心。”   她真的是如亲长一般,既盼你与朝堂风雨中安然无恙,又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好。”   戴晋定会一诺千金。   小小的少年在心中默默发誓。   ……   当值的丫头再次来报:“侯爷来了。”   简祯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偏头吩咐岑妈妈给卫枢加上一副碗筷。   算算时辰,只怕这人是刚从阿晋的院子里出来,还没顾得上用饭。   她看着卫枢自解了外头披着的斗篷,轻车熟路地坐下,倒也不忙着问情况,不紧不慢地瞧着丫头鱼贯而入,给主子端茶奉水,净手漱口。   简祯贴心地把一碟顶饿的糕点饽饽推到他跟前,借机问道:“我瞧侯爷的样子,是问出了什么?”   卫枢放下漱口的茶盏,好脾气地抬眸。他就知道阿祯待这孩子情真意切,必是忍不住询问。   抬手挥退一众丫头婆子,卫侯爷开口道明真相:“谁也不曾想到,当年的戴震不仅是含冤而死,还留下一子。”   简祯觉得自己模模糊糊触及到了真相:“所以阿晋姓戴,是吗?”   卫枢点头,简要把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妻子。   她拿帕子掩住红唇,震惊不已。   “曾几何时,我读刑律,还对戴震的罪过深信不疑……”   如今看来,当真是讽刺。   卫枢长睫未动,掩藏下眼底的暗芒:“吏治荒芜,最易滋生罪恶。偏偏陛下,沉迷在燕京城这一派虚假繁荣中。”   自以为靠阴谋诡计,故意挑拨党派之争,便能维持朝堂之上的平衡。孰不知此举根本治标不治本。   “大楚兴,陈胜王”的山呼海啸,岂是低劣的权谋之术可以摆平的?   简祯无声地叹气:“那东宫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   “白知府一党最后为了家人活命,怕是把银山的大半产出都交给了太子。”   藏银案始于吏治腐败,又乱于东宫干涉。明明是最为金尊玉贵的一对父子,却干着最为下作的事情。   “也就是说,表面上,当年朝廷虽一气杀掉三万案犯,还未能斩草除根?反倒因为这两年风声过去,为那消失的三百万两白银,这些势力在太子的资助之下,又潜滋暗长起来?”   三百万两足足抵上朝廷半年的税收,太子拿了这笔钱,一方面把势力渗透蜀中,一方面暗地豢养死士,真是一举两得。   “这帮蛀虫不会得意太久,我已答应阿晋,赶在年末最后一场大朝会之际,借着何益谦一党,为当年的戴震翻案。”   “可原本我们与太子只是暗中较量,如今怕是会改为正面的针锋相对。”简祯蹙眉,担忧地望着卫枢,“侯爷务必小心。”   “陛下为在他的求仙路上更进一步,正与户部扯皮,立主修筑摘星楼。如今三百万两从天而降,他不会拒之门外。”卫枢挽袖给妻子盛上一碗乳鸽汤,要她放心。   这碗汤颜色清透,香气扑鼻,是府上厨娘的得意之作。   简祯执起玉勺轻轻搅动,手指感受到这汤间传来的阵阵热气,却难得没有胃口。   她索性放下勺子,对丈夫开口:“这阵子没有侯爷的冰糖血燕,妾倒有些不习惯。”   “我等着侯爷回来,再尝一尝您的血燕。”   桌前的妻子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小心地把担忧隐在若无其事之下。   卫枢心头一暖,郑重落下一句:“我应你,定不违诺。”   ……   今日朝会的气氛有些异样的肃穆。百官一扫新春将至,年假即将开始的散漫。   此刻立在这里的个个都是人精,流言早在暗地里飞起。谁还不知,今年早些时候便揭露西北边军一案,狠打太子殿下脸的卫仲道,今日又有大事启奏。   怕事的佛系大臣早早告了病假,巧妙避开今日的修罗场。不仅提前享受到年节封笔休假的快乐,又避免了被刀光箭雨无情波及,着实精妙。   只剩那些跟上峰递请假条子不及时的,既没了休假名额,又被各自的上官教训一顿。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个个不得已,灰溜溜地来了。   卫枢对朝堂之上旁人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静静等着朝会走到相应的流程。   众人屏住呼吸,盯着卫侯爷从容淡定的背影一路向前,走到玉阶之下。   被玉带束住的劲瘦腰肢标标准准地一礼,卫枢手持笏板朗声开口:“臣有本奏。”   嘉元帝眼皮子一撩,摆手示意小黄门:“接来。”   他正拿着呈上的折子仔细翻看,可偏偏卫枢从未打算息事宁人,对九阶之上的陛下倒背如流:“臣奉旨检视益州军备,不料竟出现一州知州监守自盗的丑事。因着臣在场,不得与银钱上偏袒同党,便想出了劫下朝廷赋税的主意,罪不容诛。”   嘉元帝恨恨把奏章掷在地上,趁机截住卫枢的话,生怕他在抖落出来什么丑事。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卫枢躬身掩饰自个儿眼底的嘲讽:“陛下息怒。”   “罪臣何益谦听闻陛下天威震怒,惊恐不已。立誓痛改前非,已交代全部同谋。”   嘉元帝冷哼一声:“他倒是识相。”   “全靠陛下圣明,还望陛下念在他将功折罪,留住何氏宗族的妇孺性命。”   “朕修道数年,自是知道上苍有好生之德。既然卫卿为他们求情,便饶恕何家老弱性命,当是给朕的长生之路积攒功德。”   朝臣们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今日这般大的案子,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要知道陛下这些年越发的喜怒不定,益州又发生这样的丑事,他们都生怕如同三年前一般,来一次大清洗。弄得人人自危,整个燕京城都惶惶不安。   如今看来,陛下沉迷修道也是有些好处的。众人提着的心渐渐放下,眼见得朝堂之上又慢慢松弛下来。   忽然,一阵急切的鼓声回荡起沉闷的音波,刹那间充斥了整个大殿。   金甲御林军匆匆来报:“启奏陛下,有人在外敲响登闻鼓。”   诸臣好容易放松下来的心脏再次揪紧,偷眼打量嘉元帝的神色,果然看到陛下的脸黑如锅底。   登闻鼓由太.祖皇帝在立朝之初设立,本意是使得民间如有重大冤情,直可上达天听。   但本朝立国百余年,这登闻鼓的作用早已变质。比如如今的陛下,便把被人敲响登闻鼓,作为自己明君生涯的污点。   故而此刻乾元殿一片死寂,众人都恨不得自个儿能如鹌鹑一般缩紧脖子,忐忑着等待陛下开口。   嘉元帝委实气得不轻,他继位十七年,这是第二次听到登闻鼓的声音。   可惜文武百官都看着,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宣那人上殿来。”   从旁侍立的小黄门急忙扯着嗓子传话:“陛下有令,宣受冤者上殿陈情----”   汉白玉石阶上的小太监相继传递着宣召的声音,黑衣少年一步步踩着回荡的尾音,踏上殿来。   嘉元帝眯眼望去,隔着大殿之上赤色的地毡,勉强看清了来者的身形。   分明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他心中冥冥间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数年之前,夹金山遗孤结伴上京告御状,来的同样是半大孩子。   不过当年人数虽多,却都是惶恐不安的做派,半天讲不清话。如今这个小少年虽孤身一人,但一举一动皆有法度,看着教养不凡。   嘉元帝略略放心,天底下哪有这般巧的事情?   他附身对着阶下的黑衣少年开口,一派宽仁之色:“你有何冤,大可说出来,朕为你作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继续双更,第二更在路上~ 第44章 拉队友自救   阿晋一撩袍角, 屈膝跪倒在地,向着这位金殿之上的九五至尊叩拜。   行礼完毕,小男孩脊背挺直, 手臂与肩线齐平, 对着嘉元帝奉上一个敞开的木匣。   随侍的小黄门一路小跑,下阶来拿。先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见那匣中的羊皮小卷平平无奇。看起来虽年代久远, 却不像是有什么攻击力的样子。   他这才放了心,低头弯腰,奉到嘉元帝的身边。   干枯发黄的长指甲接过那证物, 随意地翻看起来。   整个恢弘的大殿安静地落针可闻,只有嘉元帝的指甲时不时划过纸张, 发出细微尖利的摩擦声, 刺得人心头发痒。   随着他越翻越后, 哗啦啦的声音越来越大, 昭示着主人难以遏制的愤怒。   砰----   嘉元帝气得站起,一下把羊皮小卷扔在年迈的刑部尚书身上:“一个个都好好看看,这便是朕的好臣子!”   阿晋听着那被他珍藏多年的父亲遗物, 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 好似成了撒气的工具一般, 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年迈的刑部尚书利落地跪在地上, 快速翻看了一遍内容, 顿时冷汗直滴。   不是说这卷羊皮小书上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可它被人在朝堂之上, 捧到陛下跟前,那便如催命符一般,是要掉脑袋的!   他不敢贸然解释, 只得哆嗦着手把东西传给下一个人:“事发久远,臣请奏陛下,容老臣安排随从,前去刑部衙门取卷宗对照。”   那本日志在一群红衣玉带的士大夫之间快速传阅,许多人只看了两眼,就好像拿着烫手山药一样,急忙丢给下一个人。   朝列之间一时尽是粗.重的呼吸声,没看到的伸着脖子好奇,看过的又抖着好似筛糠。   好容易传到杨令仪手中,他似乎毫不惊讶,苦笑着翻看一遍,交给了身侧的同列。   嘉元帝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也不待日志传阅完毕,当即开口打断:“行了,不必看了。你们一个个,办事不中用,蒙蔽君上倒是一把好手。”   他又指指头发花白的刑部尚书:“孟卿,朕给了你不少时间,现在可以给朕一个解释吗?”   后方传阅那本日志的臣子顿时不敢再动,一个个彷佛木头人一般,等着前排的老尚书大人开口。   孟大人清清嗓子,在一堆陈年卷宗之间巴拉半天,终于组织好语言,试探着开口:“陛下,当年此案您龙颜震怒,亲下旨要求臣等三司会审。老臣与大理寺卿简大人,御史大夫陈大人一同审理此案。可否,把他二位请出来?”   陈大人在心里痛骂孟氏老匹夫,拉本官出来挡枪做什么。   可孟大人也委屈,当年一起交的差,偏偏陛下拉着他一个人追问,只好拉上两个队友自救。   简大人捻了一把美髯,施施然上前回禀嘉元帝:“陛下,当年白氏一党,虽推出戴震顶罪,但因涉案数额巨大,追查之下白氏一党诸多逆臣皆以伏法。”   “朕知道。”嘉元帝闭了闭眼睛,几乎要喷火:“朕现在想知道的是,银子,三百万两银子!”   “是谁告诉朕查无证据,这三百万两是捕风捉影?”   “如今戴震的日志里写的清楚明白,那三百万两,真真切切!”   陈大人弱弱开口:“那益州新知州何益谦,暗养私兵,银从何来?”   “依臣愚见,怕不是银子留在了蜀中,被何益谦这个土霸王得了?”   “陈大人。”简大人打断他,“如此数额巨大的赃款不翼而飞,可见背后之人定是手眼通天。何益谦不过是刚刚上任几年的地方官,如何吞得下三百万两银子?”   孟大人若有所思,刚想开口,却被突然暴起的嘉元帝打断。   “朕不管你们用何种手段,三个月内找出银子!朕要银子,知道吗?!”   孟大人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一国之君,登基多年,竟说出这般话……真是荒唐。   他只得与两位同僚一起,弓起咯吱咯吱的老腰,低头应是:“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   “那这孩子……”简大人示意嘉元帝跪在地上的阿晋。   嘉元帝似乎才看到他一般,想起还有这桩事。他亲下玉阶把阿晋扶起:“小家伙,跟三位大人走罢,务必知无不言,朕才好为你主持公道。”   阿晋低头应是,推开一步避过他干瘦的手指,接着行礼的掩饰,远离那个荒诞浩荡的君王。   一波三折的朝会终于散场,嘉元帝咆哮许久倒也累了,心中又记挂着他的长生不老,羽化飞升的大业,只好喊停,回寝宫跟着他那两个茅山道士上早课去了。   众人纷纷退朝,简大人拉着阿晋的手,与不远处的女婿交换了一个眼神。   简大人笑着朝他摆摆手,示意女婿放心,因着有要事在身,也不方便叙话,只好就这般汇入人流。   阿晋年纪虽小,委实胆识过人。有简大人在,卫枢这会儿到也不担心小孩儿。   只是……   他的目光越过满堂朱紫的官袍,终于看到寻找的目标。   卫枢不动声色地追上去,在宫墙内截住欲往东宫的兵部侍郎杨令仪。   二人如相熟的同僚一般在宫墙深深中并肩而行,先开口的却是杨令仪。   他似乎毫不意外自己为何会忽然引起卫枢的注意,苦笑着开口:“卫大人,实在不必咄咄相逼。”   卫枢也不看他,任由自己的声音消散在凛凛寒风中:“杨大人没想到,殿下私吞脏银?”   “太子殿下在下官眼中,一直想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一般。每每他做出一些出格事,我不惜名声替他善后。”   “本是以为这孩子在宫中处境尴尬,心怀怜惜。谁能想到,早在六七年前。他就有了这般野心呢?”   卫枢不叹反笑:“杨大人这话说的太没道理。宫中七皇子既幼年丧母又有哑疾,不比太子殿下可怜?我却没见你救济过他。”   杨令仪猝然转过头:“你知道了什么?”   “杨大人大可放心。”他觉得有些讽刺,先前刺杀阿祯必有这人的手笔,直到今日这人才知道惶恐,“祸不及妻儿的道理,仲道明白。此事宣扬出去,是断了萧妃娘娘活路。”   “你休要胡说,我与娘娘清清白白。”杨令仪急得双目赤红,恨不得揪住卫枢的衣袍大声辩解。可是思及二人身在皇宫,只得压低了声音,一路追着卫枢解释。   卫枢顿住脚,第一次偏头看向急切的杨令仪:“本侯信不信有何用,大人应当担心陛下信不信。甚至……太子信不信。”   他在前方岔道处直直向前走去,一路出了宫城。徒留杨令仪在东宫与归家之间徘徊。   直到四肢被寒风冻僵,他终于下定决心,转了个弯,去往东宫。   贺之年等他许久,见他姗姗来迟,很是不耐:“如今你也怠慢起本宫?在本宫的面前摆起爹对儿子的款儿来?”   杨令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微臣不敢,求太子殿下莫要折煞微臣。”   “啧。”太子砸吧下嘴,“本宫不过随口一句话,你倒是抖得跟筛糠一样。是在我这东宫碰瓷,还是你那胆子芝麻绿豆一般大小?”   “殿下莫要同臣开玩笑了,微臣来此,是为了禀告一桩大事。”杨令仪擦了擦额前冷汗。   “真是没劲,说吧。”   “今日朝会上,有夹金山遗孤前来敲登闻鼓,告御状。”   “为本宫派人清理那些杂碎?这有什么可慌的,推到当地流寇身上便是,反正死无对证。”   杨令仪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是为了,当年藏银案中不翼而飞的三百万两白银。”   太子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臣造访东宫,不是例行公事,而是特地来问问殿下,这银子,您拿了还是没拿?”   太子墨黑的眼珠一转,又笑起来,颇有些无赖的味道:“是本宫又怎样?藏银案犯官死后,那银子分明是无主之物,本宫用它成就大业,有何不可?”   “殿下!”   杨令仪又惊又怒:“您年纪小小,为何要瞒着臣做下这种事?”   “三百万两,是国库一年赋税的半数,陛下知道后,如何容得下你?”   “我不争他也容不下!”太子忿忿摔掉茶盏,“你还看不明白吗?他这般幽禁本宫,分明是把本宫这个太子当废人养。自个儿做着长生不老的美梦,想永享江山万年。”   “萧妃娘娘多淡泊的性子,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这般,她该多伤心……”杨令仪看着眼前疯魔的太子,喃喃自语。   “本宫母妃?她那般的出身,只会抱着本宫哭,顶什么用?若不是她不中用,本宫又岂会独臂难支,铤而走险?”   “住口!”杨令仪再也忍不住,素来弯着的腰杆第一次挺得笔直,“我不许你这般轻蔑娘娘!她没有任何对不住你!”   贺之年上挑的凤眸危险地眯起:“她又与你何干?本宫提及母妃,你的反应可真是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高数考试,姥爷们祝我好运吧~   .感谢在2020-06-27 17:52:43~2020-06-27 23:4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欲乘风归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逐渐美食化   杨令仪似乎懒得争辩, 疲惫地阖上双眼:“殿下为何从来都不想想,您对别人,有多少情真意切?”   我怜你生母不受宠爱, 父亲偏疼幼子, 但我也是要担负家族兴亡的人。而你总是这般肆意妄为,不知轻重, 至追随者于何地?   不, 若他不知道三百万两事关重大,何苦瞒着自己,他暗自私吞的内情?   “殿下当年只说, 您受人之托,卖给白氏一党的家眷一条活路, 给他们留上一点血脉。可您从未告诉我, 这是三百万两的交易。”   他的疲态无法掩饰, 顾不得太子不虞, 草草拱了拱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大殿。   太子缓缓起身,一把抓过挂在西壁的长弓, 手臂肌肉隆起, 咯吱咯吱地拉满弓弦, 对准了杨令仪离开的背影。   铮铮----   弓弦被骤然放掉, 发出铿锵的轰鸣。   杨令仪闻声回望, 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太子朝他咧口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 眉眼间透露着恶劣的意味。   他放弓收势,没事儿人一样对杨令仪示意自己没拿箭:“杨大人一路好走。”   杨令仪被他这般戏弄,简直气到指尖发抖。他张了张口似要呵斥, 却被太子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心口一窒。朱红的身影一甩袍袖,彻底消失在东宫前的抄手游廊里。   贺之年勾起苍白的指尖,示意自己的大太监曹双喜上前来:“派个人跟上他,连并寻一个萧家与杨家的老奴才,问明白本宫母妃与何大人,是何关系。”   曹双喜声音尖细里透着谄媚:“是,主子。奴才一定查个底儿朝天。”   “废物东西,万一真有什么不光彩,你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不成?”太子一把拍在曹双喜脑袋上。   “哎呦喂!”曹双喜低声喊疼,“奴才错了,奴才错了。一定吩咐底下人悄悄的,保管谁也不知道。”   “记住,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太子声音细微悠长。   曹双喜一个哆嗦,“是,主子。奴才记下了。”   ……   这厢阿晋坐在大理寺的小交椅之上,一双明亮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这三个白胡子老爷爷。   “父亲一去,便由三叔将我养大。谁知四月前,一对黑衣人马闯入村子,三叔当即去世。我因上山采药躲过一劫,实在难忍灭门之恨,拼死也要上京来……”   他一脸与幕后黑手不共戴天的愤怒,把一个英.烈之子痛失亲人的悲怆表现得淋漓尽致,好似真如一个九岁孩童一般心无城府。   “这……”陈大人迟疑地望向两位同僚。他一个御史台的清贵文官,即使有着监察百官的权力,但如此惨案真是闻所未闻。   而且,他混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不是个呆里呆气的愣头青。根据这孩子的话判断,如今朝中确实有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时刻关注着当年的夹金山藏银案。一见到卫侯前往兴安道,便不管不顾地派了人前去灭口。   可见此人不仅心狠手辣,又背景雄厚。他一介文臣,不敢轻易开口,也是人之常情。   简大人掌管重典,一辈子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倒也没有他这般顾忌。况且女婿又早早休书一封要他照顾这个小男孩,当即开口打破僵局:“孟大人,陈大人,想必二位都以明白,此事必有幕后之人操作。不妨以此处着手?早日追回三百万两白银,咱们与陛下也好有交代。”   “简大人言之有理,老朽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夹金山下屠村之人,说不定就是他私吞三百万两白银。”刑部老尚书附和道。   前头两位有了主意,陈大人自然没有唱反调的道理,只好连声应是。   事情就此敲定,嘉元帝的怒火孟大人首当其冲,老大人一改自己平日里慢悠悠养老的作风,风风火火便要去寻卫枢。   卫侯前几日才从蜀中回京,又捉拿了大批案犯,也许那个将功赎罪,知无不言的何益谦,可以给他们一些线索。   *   卫枢对孟大人的到来毫不惊讶,他此刻正端坐在兵马司衙门里,埋头于案牍之中,打算早早结束嘉元十七年的劳作,给自己放上年假。   孟大人客客气气地喝了杯茶,打扰这个素来宵衣旰食的勤勉侯爷,他也是挺不好意思,当下言简意赅道:“卫侯扣下的犯官何益谦等,何时移交刑部?老夫为着这一波三折的藏银案,真是焦头烂额。”   没想到卫侯爷甚是通情达理:“人扣在我兵马司也没什么用,孟大人既然跑了这一趟,这便提人出去罢。”   老大人对他感激的拱拱手,又低声道:“兴安道刺杀,侯爷可曾听说过?”   “何氏一党多年来控制蜀中,颇有民不聊生之象,晚辈经此一行,抓获匪盗无数,实在分不清老大人说的是哪一桩。”卫枢带着歉意一笑,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或许您可以,仔细问问前兴安道知府唐公明,他一并在兵马司狱中。”   孟尚书眼前一亮:“何氏一党真是人数众多,拨出萝卜还带着坑。”   “若是在先帝年间,何时有过这样荒谬的事?可当今陛下……”反倒越发陷在那些牛鼻子道士的吹嘘中,出不来了。   卫侯爷笑笑,倒也不接他的话,权当是没听到一般。   孟尚书自知失言,急忙借着卫枢递过来的台阶下去,心道他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放心。哪怕有所失言,也能帮他若无其事的圆回去。   “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多做叨扰,这便去提人讯问。”老油条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回归到正事上。   “大人这边请。”卫枢极有对长辈的尊重,当先走在前头为孟大人带路。   兵马司多是刀尖上舔血的糙汉子,也没个正经大牢,寻了一排漏风又露雪的破屋子,满满当当挤下不少犯官。   守门的小将带着队伍站得笔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看着里头的案犯,只盯得犯官们犹如惊弓之鸟,个个缩着脖子好似鹌鹑一般。   其实小将的煞气,倒也不全部源自于对这帮蛀虫的愤怒。主要是,这么些人挤在他们衙门,白白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不说,这每日吃喝拉撒占用的资源,可都是兄弟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呀!   眼瞅着就要过年,他可不想年假还在这里加班看守,二十四小时无休。   可别看卫大人上任时间不长,积威甚深。军中不服他新官上任的兵油子,也都被他打服了。小将胆子不大,实在不敢去催顶头上司。   故而瞧见孟大人姗姗而来,小将几乎是看救星一般把人迎了进去,弄得老尚书对兵马司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可他不晓得小将心中的欢呼雀跃:少了这些啥也不干吃白食的人在,今日的午饭总算能敞开肚皮填饭了!   卫枢办事缜密,早早给犯官织造了名册,此刻交由兵卒唱名并验明正身,没过多久孟大人便领着人去刑部大牢。   卫枢望着几百人浩浩荡荡远去的背影,心情难免愉悦,手头上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待到下午未时,总算把年节里诸多事宜安排的清楚明白。   叫来燕京巡防九大城门的各司将领,各自领命排开缜密的巡城换防节奏,终于结束了新旧交替的年节公务。   他着人给嘉元帝递上贺岁折子,平生第一遭这般早的告假回家过年,直叫熟知卫侯爷勤勉本性的同僚惊掉了下巴。   可卫氏才不管这些,他如今牵挂着家中,施施然回了自家。   长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就连他坐下那匹黄骠马,也似乎感受到了喜事将至的快乐,嘀嗒的踢声越发轻快起来。   瞧见平宁侯府的朱漆大门遥遥在望,黄骠马越发兴奋,三步并做两步进了门。   卫枢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抛给等在一旁的仆役,直奔醒事堂。   仆役摇了摇头,见怪不怪地牵了马儿去休息。他家主子的日子素来两点一线,要么是在衙门办公,要么是在书房办公,好似从来不知疲倦一般。   他抬手摸一摸黄骠马的鬃毛:“小黄,咱们可不像侯爷,要劳逸结合。乖,多吃点,这草料可新鲜了。”   黄骠马鄙视地打了一个响鼻,好似在嘲笑他的落伍,侯爷现在立志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你还不知道呢?   可叹卫侯爷如今人设崩坏的甘之如饴,回府便暂时抛下了繁重的公务,在书案底下掏出一方木匣。打开其上坚固的铜锁,里头赫然是他搁置半载的《卫氏食经》。   如今从蜀中取经回来,可不得增补些自己新进学会的菜肴,好叫《卫氏食经》重出江湖,再叫阿祯刮目相看?   卫枢自信满满地落笔写下菜谱,顺带温习一把新学的手艺。确定自个儿倒背如流之后,他望了望屋外寒冷的天色,又想想妻子畏寒的身体,终于在诸多选择之中做下决定。   今日,就为阿祯备上一个暖锅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卫枢:我可以的!【猛男握拳】   7.1日恢复日六哈,还有两天考试~   .感谢在2020-06-27 23:42:21~2020-06-28 23:4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蕾蕾不吃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悠闲的一天   简祯斜倚在贵妃榻上, 鬓间的一支珠玉步摇松松簪在如云的乌发之间,懒懒抬着一只手逗弄小几上的一只雀儿。   那小雀儿浑身圆鼓鼓的一团,背上的羽毛光泽感十足, 泛着微微的紫色, 极为罕见,腹部的绒毛柔软干燥, 指尖的触感直叫人心都化了。   此刻, 它团成小小一个球窝在小几上,似乎是要被屋里暖融融的空气熏得昏昏欲睡,毛绒绒的小脑袋一下一下直点地。   简祯捏起几粒金黄金黄的谷子, 坏心眼地举到雀儿够不到的地方。   小雀儿闻到香甜的食物气息,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左顾右盼地寻找食物, 终于锁定了简祯的手指。   可惜, 那只紫羽小雀儿还不会飞, 只能心急地伸长了尖尖的小喙,啾啾乱叫,卖萌求食。   宁姐儿在一旁看的心急, 朝着简祯直跺脚:“娘亲娘亲, 快给它吧!我的小宝贝饿了。”   妹妹宜姐儿一双小手扒着小几的腿, 也是眼巴巴地瞧着, 正怕委屈小雀儿一点。   这只紫羽小雀儿, 是一同在求是堂念书的晏哥儿拿来的。那日恰逢结课,林夫子刚刚给小团子们布置好年节的学习任务, 便听见外头一阵扑棱棱的声音。   林晏得了父亲许可,出门探视,没多时, 却从外头抱来一只新生的幼鸟。   宁姐儿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小晏哥哥,你捡到了只小鸟?”还是只紫色的。   “外头风大,吹折了树枝,这鸟儿便掉了下来。它还年幼不会飞,翅膀又伤着了,我便抱了它回来。”小林晏一身青色的学子服,衬得本就白净的脸愈发清俊。   这些日子,他随着父亲在侯府念书,不再为生计发愁。个子便如雨后春笋一般长了起来,身姿笔挺犹如翠竹,添了些少年的朝气蓬勃。   宁姐儿眼巴巴地瞅着那只缩在林晏怀里的小雀儿,她好想摸摸这鸟儿又蓬又软的羽毛啊。   “宁妹妹若是喜欢,便拜托你养着吧。”林晏瞧见小姑娘希冀的眼神,朝她微微一笑,“年节里,我与父亲要回族中祭祖,怕是没法妥善照料这只雏鸟。”   “真的?!”宁姐儿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迸出惊喜地光来,“谢谢小晏哥哥。”   小姑娘伸出软软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小雀儿,拿给同样好奇的宜姐儿看。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小姊妹都无心学业,整日地守在小雀儿的跟前,精心照料这只可怜的小宝宝。   若是此刻有人打了帘子走进屋来,定能瞧见两个身穿赤色滚边绒袄,颈间带着一模一样璎珞坠子的小姑娘,头对头地挤在一起逗弄一只小雀儿。   经过姊妹俩的精心侍弄,这只小雏鸟的翅膀总算好了许多,划着细细的两只小爪子,在屋子里来回蹦跶。   宁姐儿再也忍不住,捧着鸟儿去得意院跟娘亲显摆。   谁知简祯仗着两个小雪团儿个子矮,一气霸占了小雀儿的陪玩服务,还故意拿谷子逗它,不给人家吃。   那这只小雀儿可是两个小姑娘的心头宝,顿时不乐意的跟母亲撒娇,不依她故意逗人家的举动。   简祯无奈地放下手:“它方才撑的都要睡过去了,这才刚醒,又讨吃的。你们这般喂它,这小鸟儿越发圆润,飞不起来可怎么办?”   说归说,她到底放下了手,任由小雀儿把那金灿灿的谷子啄去,迫不及待地吞入腹中。   这鸟儿倒也不怕生,得了简祯的投喂,立刻忘了方才被捉弄的急切。探出软乎乎的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   方才义正言辞的老母亲,顿时觉得心脏被击中,恋恋不舍地看着两个小女儿趁机围住小雀儿,严防死守,彻底挤走了她的位置。   唉……   冬日的闲散生活虽好,这屋子里呆久了,总闷得慌,人也百无聊赖。   炸鸡奶茶麻辣烫,烤鱼蛋糕小龙虾,她真的好想念前世的美食呀。   京中大族里一饮一食都讲究形貌胜过口味,吃起来虽优雅,但对简祯来说,总有些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索然无味。   人生失去享受美食这一大乐趣,让她整个人都没滋没味起来。   偏偏好巧不巧的是,岑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上来,准时准点地唤夫人去用饭。   她看着简祯消极怠工的样子发愁:“夫人,你多少吃一点,哪怕用上一碗羹汤也好?若是这厨娘不合意,回头奴婢再给您寻一个?”   可别,京中的厨娘大同小异,特殊时期,她又不好招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到家中,只好坚持忍耐。   为了给小团子们做表率,她不情不愿地起身,打算到花厅用饭。   宁姐儿宜姐儿两个安顿好小雀儿,被她一手拉着一个,进了得意院的花厅。   一扇半透的博古架隔开花厅与外头的连廊,年根儿上水仙花开的正好,亭亭立在架子上,翠绿的枝叶掩住了里头的人影。   可是,风中浮动的香味却瞒不住还没进门的一大两小。简祯分辨出空气里充斥的麻辣鲜香,顿时按捺不住急切地心情。   她家的厨娘终于开窍了不成?!   三步并做两步的迈进花厅,眼前的人,让她差点收不住脚。   “侯爷,您这是……作甚?”   卫枢像是早早便来了,这人换下了他那身宽袍大袖的严整官服,着了一身家常的皂色衣裳,一派做活的利落打扮。   思及从前的云片糕与冰糖血燕,她这次觉得自己隐隐猜透了真相。指指桌上琳琅满目的碗碟,简祯再次开口:“侯爷,今日是您做了暖锅?”   卫枢这次坦坦荡荡地点了头,显然对自己的厨艺充满自信。   巴蜀风味的暖锅味道极好,但制备起来却并不复杂。他又提前在益州,寻到蜀中暖锅的开山鼻祖师傅,重金得了传授,第一次尝试便很是顺利。   嗅着一屋子勾人的香气,一大两小都震惊张大了嘴。卫侯爷下厨她们见怪不怪,倒也不稀奇,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突飞猛进,厨艺大涨的一天。   简祯清咳一声,率先打破僵局,坐上了桌。   就冲着这几乎把她感动到热泪盈眶的家乡味道,今天这顿晚膳也必须支持侯爷!   两个小的有样学样,也乖乖坐上了席,整整胸前的围兜,正式开始用饭。   率先熟透的是铜锅里翻滚的羊肉片。特地选了关外未满半岁的小羊羔,即杀即片,没有半丝腥味。切成透光的薄片码在盘子里,三分肥七分瘦的绝佳比例,使得羊肉上的花纹极为漂亮。   卫枢拿起公筷,率先给简祯夹起一片,放在她面前的粉彩小碟子上。   美食当前,简祯倒也不跟他客气,一口把羊肉放到嘴里,感受着其上丰腴的汁水爆开,奶香味儿缭绕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她眼前一亮,毫不掩饰地给丈夫来了一句不加雕饰的夸赞:“侯爷,您真是个好人!”   卫枢朝她笑,皎皎如冷月的眉眼,在热气腾腾的暖锅前分外温柔。   可怜坐在对侧的两小只眼巴巴地看着简祯品尝,奈何自己的小短胳膊又够不到,只得泪汪汪地看着爹爹。   卫枢眼底的笑意愈发掩饰不住,败给她们委屈巴巴的狗狗眼,挨个儿夹了羊肉,放在捧着碟子的两只小人儿桌前。   宜姐儿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秀秀气气地放到了嘴巴里。宁姐儿没她那样好的耐心,一气把冒着热气的羊肉塞到了嘴巴里。   带着辣意的底味烫得她小舌头一缩,哗啦啦给给自己扇风,却又不舍得吐掉。折腾一阵子,可算把羊肉吞入了腹中。   俩个小人第一次吃这般又辣又麻的吃食,被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偏偏又被这奇妙的味道征服,停不下嘴。   幸好卫侯爷提前备上了牛乳解辣,本是给妻子用的,但看着简祯筷子不停的样子,根本不需要,只好便宜了两个小娃娃。   这一顿晚膳一家四口直吃到天色擦黑,简祯的满足自不必说,难得的是两个小的也陪着吃到了现在。   丫头婆子们鱼贯而入地撤了残席,又侍奉主子们漱口净手之后,再次悄悄地退下。   简祯端起盖碗喝了一口消食茶,再次吹捧卫枢突飞猛进的厨艺:“昔日侯爷的师父----叫您做炖品的那位厨娘,如今都要望着您的手艺,望尘莫及。”   “对对对,爹爹,你做饭那么好吃,宁儿太开心了!”小姑娘吃的肚子圆滚滚的,却还意犹未尽。   “侥幸在蜀中得到一位厨子传授而已。”如果说最初,他笨手笨脚,偷摸开始学庖厨的时候,是为了博妻子一笑。如今真的得了一致的夸,却好像越发体会到下厨的旨味。   无形之间,卫侯爷深觉自己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入膳房深似海……   简祯看着他眉眼间暗含的欢喜,真是像极了今日,那只得了投喂便快乐地来蹭她的手背的傻雀儿。   越看越像!   她偏头过去,掩饰自己这个古古怪怪的联想,笑意盈满一泓清泉似的眸子。   卫侯爷,有点可爱? 第47章 往事不可追   两个小的吃罢晚膳, 也坐不住,领着小雀儿去了淑宁堂寻大姐姐卫宛玩耍,独留父母两个在园子里消食散步。   简祯仰头去看夜色里悄然升起的那一轮圆月, 皓皓的银辉在小园香径上汇成一层摇荡的清波, 如在水光中穿行,别有一份安谧美好。   她偏爱辣些的口味, 竟不知卫枢是何时发现的。此去蜀中竟专门花了功夫去寻泸州暖锅的做法, 不远千里地带了回来。   人终非草木,有心或是无心自是分辨的出来。   这一载时光里卫枢的情意,不能说在她心里没有波动。   简祯偏头去看为她提灯映路的卫枢, 对方恰好抬头,四目交汇缠绕, 一时无声。   最后, 到底是卫侯爷败下阵来, 有些不自在地偏开眼睛, 露出有些泛红的耳尖。   她扑哧一笑,收回目光,悄悄伸出一根小指, 偷偷勾住了卫枢的掌心。   卫枢有些意外, 却毫不犹豫地反握住她。   两个人衣袂飘摇, 伴着徘徊的月影并肩而行, 只让人想到一个词----璧人如画。   ……   忠平伯府, 坐落于皇城平康坊,正是萧妃娘娘的母家。可惜族中子弟不成器, 陛下又有意压制太子母族,以至于这堂堂伯爵府,在权贵如云的京师, 也不过是个三流世家,肉眼可见的破败下去。   故而今日,厨房做事的刘婆子背着小包袱款款走人,一众丫头婆子反倒是一连羡慕,庆幸她又寻到了一个好主家。   反倒是当事人连连摆手:“老婆子不过是换个差事谋生罢了,回头还来看你们这些老姐姐。”   众人连声应是,又是一阵恭贺。   谁叫刘婆子也是这府里的老人,先前还伺候过已故的太夫人,也就是萧妃娘娘的母亲。虽不知为什么被发配到了厨房,但毕竟资历还在,众人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   眼见的刘婆子上了一辆青布马车,众人这才在一脸的艳羡中散了。   车轮辘辘驶出皇城,进了主家置下的院子,刘婆子刚进二门,还没好好打量院中的景色,便被两个埋伏在外的壮汉飞地扣住胳膊,一掌劈昏在小路上。   直到一瓢凉水对着她的天灵盖兜头浇下,刘婆子在数九寒天里打了个冷颤,这才清醒过来。   活了半辈子的老人精哪里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人下了套,瞧这阵势,是要她这条老命呀!   老婆子利落地跪下求饶:“好汉饶命,我一个孤老婆子,无儿无女,您就当行行好事,放过我吧。”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暗室里的蒙面人磕头。   那人把玩着一把嵌着宝石的匕首,声音尖细刺耳:“刘婆子,咱们可知道你的底细。当年忠平伯府的老夫人疑你不老实,把你发配到京郊庄子。谁知二十年之后,竟又叫你爬了上来。”   “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跟我老实交代,当年老夫人为何把你赶出府?”曹双喜暗中打探了许久,可算是摸到了关窍,把目标放在了刘婆子身上。   “这……”她吞吞吐吐,有些犹豫。   当年老夫人赶她走,她心中不是没有怨气。只是那件事毕竟涉及到主人家的丑事,故而心下踌躇。   曹双喜从那把檀木交椅上起身,一把将那把匕首插入刘婆子的耳侧,声音好似吐着信子的毒蛇:“真想不到,你这婆子,还是个忠心的。”   “不不不,饶命,我说,我都说……”刘婆子吓得裤腿乱颤,她本身又是一个浑不吝的,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老夫人撵我走,可不怨老婆子做事不尽心,只是老婆子听到些不该听的罢了。”   “哦?说说看。”   “二小姐当年与杨氏的一位子弟两心相许,本来无伤大雅,可谁叫老太爷当年一心送小姐入宫搏一搏富贵,小姐自小是个面捏的性子,只好来寻老太太哭求,很闹了一场。”   “老婆子实在是无意间才听到,当年贴身伺候的都被发卖出去,只有我们这些粗使的,被远远调开。”   “这位二小姐是?”   “还能有哪个?就是宫里头的萧妃娘娘。她也是一个苦命人呀。”刘婆子把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倒了个干净,一脸期盼地瞧着蒙面人,“旁的我是真不知道,英雄放了我这个孤寡老婆子吧。”   曹双喜见她交代干净,满意地对刘婆子点了点头,拿自个儿苍白的手指揪下脸上的黑巾。   一张面白无须的脸阴恻恻笑了一声:“你倒是乖觉,咱家大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瞧见没有咱家的脸?黄泉路上,可别找错了人。”   刘婆子惊恐地瞪大双眼,泛白的脸色不知在想什么,她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便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   粗糙的绳索不断后缩,在她苍老的脖颈间发出咯吱咯吱的骨裂声。   干瘦的婆子口里发出嗬嗬两声破碎的音节,舌头微凸,眼珠涣散,不一会儿便气绝身亡,如一堆破布一般,软软倒在了暗室里。   曹双喜踢了一下人,见她不再动弹,便挥手要人抬走,自个儿在黑黢黢的暗室里冷汗直落。   根据这婆子死前的交代,看来太子殿下的怀疑并非捕风捉影。只是这事毕竟不光彩,要是由他如实禀报,必定会承受殿下的雷霆之怒。   可若是不报,凭借太子多疑的性格,若是再查出些什么来,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思来想去,他狠狠咬了咬牙,挑着夜色沉沉的半夜回了东宫。   太子竟还没睡,高座在金座之上,听歌姬吹拉弹唱。   此时除夕宫宴临近,他被嘉元帝从三月禁足,直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八个月。每日待在东宫里,与朝堂极其闭塞,逼得他性情愈发阴郁。   此刻看见曹双喜远远而来,他扯了扯衣摆,没骨头一般歪在宽大的椅子里,等着曹双喜的禀告。   面色苍白的大太监不敢让主子久等,避开大殿里的一众歌女,贴着太子的耳廓道:“殿下,你交代奴才查的事情,已有结果。”   “说。”太子的手指紧紧扣住桌上盛着琥珀色美酒的夜光杯,浑身的肌肉一下紧绷起来。   曹双喜跪倒在地,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小之又小:“确有此事。”   砰----   那只夜光杯一下子碎裂在贺之年手间,刺破了他掌心的皮肤。   清脆的脆裂声吓得歌女声音一停,急忙跪在地上请罪。   贺之年气得狠了,挨个儿上前提了她们一脚:“滚!都给本宫滚!”   美人儿一声尖叫,急忙抱走了各式乐器,匆匆退下。   这下空旷的大殿一下子安静起来,只有太子一个人愤怒的喘息声。   曹双喜暗暗叫苦,这是非得逮着他一个人发脾气了。   “你与本宫好好说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回主子的话,据忠平伯府府中老人讲,萧妃娘娘确实与杨大人幼时相识,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后来……”   “她入了宫,不情不愿地生下了本宫,整日龟缩在月华宫,是也不是?!”   曹双喜瑟瑟发抖,不敢接话。   “呵,本宫可真是可悲,生母不守妇道,父亲一味打压儿子,整日被幽禁在这东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贺之年疯了一般掀翻桌子,对着木料拳打脚踢。   曹双喜急忙扑过去拦住疯魔一般的主子,大声安慰他:“不会的爷,除夕宫宴前,陛下领着宗室祭祖,岂会不解了殿下的禁,到时候您大可以去问萧妃娘娘这些真相。咱们日子还长,可千万别气馁,白白被旁人捡了便宜。”   太子推开曹双喜,靠在廊柱上呜呜哭泣。   他到底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身量都还未长成,自小一人在深宫里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生母又是个胆小卑怯的失宠妃嫔。   久而久之,性子便被养成了这般模样,暴躁易怒,却又敏感多疑。   渐渐染上了污浊,又是谁的责任呢?   贺之年濒临崩溃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目光阴郁的模样,静静等着除夕之前的祭祖。   不想那日天光未亮,燕京城里就飘下了飞扬的雪花,一派瑞雪兆丰年气象。   太子木着一张脸,任由服侍的几个小太监给他里里外外穿上太子冠服。   贺之年满意地扶了扶头上的金冠,痴迷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身明黄。   父皇到底还是下旨把他放了出来,一同祭拜先祖。   这便是在祖宗面前承认他的身份,巩固他的太子之位。   他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好叫蠢蠢欲动的淑妃母子知道,跟着父皇去七庙祭祀叩拜的,始终只能是他这个太子!   至于他的母妃与臣工之间到底清白与否,他都会牢牢守住自个秘密,不会让任何污点,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哪怕是生母萧妃,哪怕是多年为他鞍前马后的杨令仪……   小太监弓着身子,小步跟在太子的身后,为他提起太子朝服厚重拖地的衣摆。   东宫紧闭八个月的大门缓缓开启,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贺之年缓缓踏出了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哦,起床就写,姥爷们记得来康康我呀~ 第48章 一支烤红薯   圣德坛前, 太子并不与身后乌泱泱的宗室王公交流,独自站在队列前方,等着嘉元帝的到来。   曹双喜弯腰陪在他的身侧, 冻得发红的右手为主子撑着一把明黄色祥云式样的桐油伞, 在雪花飘飘中为太子遮蔽出一方三寸天空。   北风萧萧中,风雪里等候的一群人, 终于听到嘉元帝的驾撵声。   伴着小黄门“陛下驾到----”的尖利通报声, 诸位皇族齐齐躬身请安,暗道陛下可算是来了,这祭拜宗族, 可不兴迟到。   太子微微抬起眼睛,视线的余光暗瞟到一双绣着龙纹的鹿皮靴子从他身侧缓缓经过。正待贺之年有些失落的时候, 那人却忽然停了脚, 转而驻足在他的跟前。   “平身吧。”他听见嘉元帝如是道。   “多谢父皇。”太子有些激动, 迫不及待地抬起身来, 打算与嘉元帝好好叙一叙父子情深。   可骤然抬头,眼前自个眼袋暗沉,目光浑浊的枯瘦男人, 还是颠覆了他对父亲的认知。   从前嘉元帝虽称不上俊美, 但好歹还算有些威仪。而今他不过是被幽禁在东宫大半年时间, 再一见到他, 顿时震惊不已。   这, 分明是被掏空底子的虚浮……   贺之年掩下眼底的波澜,照着早就想好的剧本, 埋头于嘉元帝肩头一阵大哭。   “儿子日日思念父皇,但悔恨于自己此前干过的混账事,又怕惹您生气, 不敢来见。如今得见天颜,实在是……激动难耐。”   许久没见到儿子的嘉元帝,被自己孩子这般满脸孺慕的一哭,倒也升起了一些假惺惺的慈父心肠,拿枯瘦的指甲拍拍太子的肩,安慰了儿子两句:“朕如今修道有成,自当延寿万年,哪里急这一年半载见不到?莫哭了。”   太子哭声一停,被他这话堵得差点窒息。您也不瞧瞧您那命不久矣的样子,真是被那帮术士骗得不轻。   不过,依照齿序,底下的弟弟都未长成,只有他一个人快到加冠之年,何苦拦着嘉元帝自掘坟墓之举呢?   他压下心底的诸般心思,连连附和嘉元帝的话:“父皇如今双目如电,行路时龙行虎步,可见修道有成,长生指日可待。”   “哈哈哈。”嘉元帝被儿子夸得飘飘然,“你也不必整日待在东宫了,年后便来同朕一起修道服丹吧,朕也好提点一下你。”   贺之年一时之间犹如雷击,这倒霉爹把自己吃成这个鬼样子,又想拉他下水?   可是,自己已被禁闭在东宫近一年,若是不抓住此时的机会,谁知道父皇此后,什么时候还会再想起自己?   他看着嘉元帝一张肿胀虚浮的脸,只好咬牙点了点头:“这是儿臣的荣幸,儿臣愿意。”   嘉元帝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儿子还是有听话的时候,赞许地看他一眼,领着诸位宗室进了圣德坛。   太子抬袖擦拭额头的冷汗,暗道自己可算是过了这一关。只要解了幽禁,他就还有机会,不过是陪着亲爹嗑.药,算不得什么。   他这般安慰自己,抛开为他撑伞的曹双喜,急忙追上嘉元帝远去的步伐。   ……   除夕夜,竹爆惊春,千门萧鼓。   卫枢数年下来,难得在燕京家中过年,故而早早递上了牌子,向穆皇后陈情,一家子这下都不必去应除夕宫宴的虚礼,极是便宜。   简祯无情的抛弃了沉重的诰命冠服,换上一身轻便衣裳,到得意院的小厨房里去寻卫枢。   她斜倚着门框,偷偷看他专心致志地去捏一只小雀儿状的点心。   宁姐儿第一次收到林晏哥哥送的礼物,自是免不了再跟父亲炫耀一番,卫枢倒是把小姑娘的欢喜记在了心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守在小厨房里给女儿做点心。   简祯抬手扣了扣门,笑对里头那人道:“侯爷这般忙碌,我可能进来学上一招半式?”   她的目光落在笼屉上活灵活现的小雀儿身上,这雀儿浑身雪白晶莹,薄如纸张的外皮下裹着鲜美的馅料,瞧起来汁水丰盈,又憨态可掬。   卫枢伸手去探她手指的温度,看到她掌心温热,这才放下心来:“膳房烟大,莫呛到你。”   “哪里就那么娇贵,坐在堂上等着侯爷投喂不成?”简祯闲的发慌,自个儿提了一把小凳子,赖在膳房不走了。   卫枢只得无奈地由她去,捡了轻省易上手的活计给她打发时间。   简祯抱膝坐在红彤彤的火炉前,认认真真的看火,顺带偷师学习,看着卫枢十指染了糯米粉,在白案之上熟练捏制出一只只小雀儿。   她被热气腾腾的炉火烤的浑身发暖,索性无事,便捡了几个小红薯,打算放在火边烤一烤。   圆咕隆咚的小红薯愉快地滚进灶膛,不一会儿便散发出红薯特有的香甜气息,焦糖的味道在小厨房里弥漫开来。   卫枢把做好的两层笼屉放在咕咕冒泡的灶上,接下来便是等待美味出炉的时刻。   寻了个陶制小盆净手后,他又拿早早便备好的材料放入炖锅中,在一只红泥小炉上安静看火。   简祯挥手招他来做,卫枢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自己提了一把小凳子,放在了妻子身侧。   两人挤在一方灶台前,如最平常的民间夫妻一般,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反倒珍惜起这悠闲时光里的难得的烟火味道。   她拿看火的棍子拔出烤的软糯香甜的红薯,顾不得烫捡起掰开,送了身旁的卫枢一半。   红薯黑黢黢的外壳焦黑,显然与那晶莹剔透的玉白点心不能比,卫枢接了她递过来的那一半,却没吃,放在了托盘上。   简祯秋水似的眸子里顿时失落起来,却不想卫枢率先拿走了她手里的那一半,掏出帕子耐心地给她擦拭手上的黑色污渍。   他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妻子的手除了微微发红,并没有其他烫伤的迹象,这才放了心,转而为她剥起红薯焦黑的外皮:“怎么这般心急?烫着了疼的可是你自己。”   简祯的两颊微微发红,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卫枢这话羞到。她也是这般大一个人了,这会儿竟如懵懂少女一般,为卫枢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害羞起来。   她拍拍自己的脸颊,甩掉不自在,道了声谢,接过那被剥的干干净净的红薯,一口咬上去,果真如记忆里那般绵软香甜,奶香四溢。   热气腾腾的食物引得她舒适地眯起眼睛,如一只满足的猫儿一般,快乐地向卫枢推荐她捣鼓出来的烤红薯。   卫侯爷很是捧场地拿起自己的另一半,依言尝了一口,如她所愿一般夸赞一通妻子。   简祯被他卖力的夸奖笑到几乎坐不住,歪在卫枢的肩上:“真的有那么好吗?”   “阿祯做的当然好。”某人抛弃自己一贯的实事求是,既面不改色又严谨认真地点头。   简祯实在忍不住,一手勾了他端正的脖颈,飞快在卫枢白皙的侧脸亲上一口,看着丈夫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她飞速后退,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目不斜视地看火,一边偷眼打量卫枢的反应。   他有些愣神,眸光里最初是难以置信,一会儿却又不由自主地欢喜起来。   左颊上温软的触感存在感强烈,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他刚刚似乎被妻子主动撩拨了……   卫枢偏头去看身侧的妻子,见她一脸恨不得把头埋进双膝里的鸵鸟表情,呼吸有些紊乱。   他按压住自己砰砰乱跳地心脏,一下子站起来,逃也似的离开炉火熊熊的灶边,呼吸粗重。   直到觉得自己烧红的两颊温度降低不少,这才转而去掀起笼屉的盖子,查看糕点是否熟透。   简祯捧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走开,有些不高兴,直到如新大陆一般,发现了卫侯爷不断颤抖的手指,这才笑开来。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侯爷脸皮这般薄呢?好似被恶霸调戏的闺中少女一般。   简祯被自己这个神奇的比喻惊到,差点笑出声来。   卫枢背过身,装作拿碟子的样子,悄然掩饰自己的不平静。看着竹屉的雀儿状蒸饺熟透了,犹豫一下,还是拿长筷夹起一只放凉,送到妻子的跟前。   简祯坏心眼地打量他不断颤动的睫毛,直到卫枢不自在地垂眸,不敢看她的眼睛,这才收了实现,专心致志品尝起蒸饺来。   咬开吹弹可破的外衣,奔涌而出的是鲜甜滚烫的汁.水,一下子便唤醒了她的味蕾。   充填的馅料饱满扎实,她轻咬了一口,似乎尝到了Q弹的虾仁与清爽的马蹄碎,还有些分辨不出的食材,无不调和得当,相得益彰。   简祯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三口并作两口把一只可怜的雀儿吞下肚后,又把目光转向了笼屉里乖巧躺着的几只。   卫枢觉察到她的视线,带着笑意清咳一声,且看她如何动作。   简祯寻出被自己烤的外皮焦黑的红薯,捧到他跟前:“侯爷,我不白嫖你的手艺,咱们一换一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简祯:枢枢,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 第49章 美人儿伤时   卫枢拿走她那盘冷掉的红薯, 转而大方地交换给她一屉热气腾腾的小雀儿蒸饺。   简祯有些抢了女儿小零食的不好意思:“宁姐儿怕是又要不依。”   “她会不知道的。”卫枢夹起一只小雀儿雪白的脖颈,送到妻子的嘴边。   简祯脸红了,她, 她是那种人吗?   红着脸的她偏头咬了一口, 真香!   卫枢倒也不戳破她,一脸宠溺地看着妻子。   简祯接过笼屉, 投桃报李地给丈夫夹了一颗。   卫枢本想摆手拒绝, 却被她难得强硬地抵住唇,只好张口咽下。   简祯心满意足,埋头吃光一屉小雀儿点心, 二人并肩到淑宁堂中去了。   一屉蒸饺本就个数不多,三个女儿一人分了两只下肚。   宁姐儿果然意犹未尽地朝她撒娇, 老母亲不做声, 悄悄拉一拉卫枢的衣袖, 要他开口解释。   “食不过三, 你们年纪虽小,却也要学会节制。”卫枢面不改色地哄女儿,直把小姑娘说得一愣一愣的。   宁姐儿顿时忘了自己的本意, 转而挺直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 努力向爹爹表示自己是大孩子了, 早已懂得节制。   简祯本是借着卫枢的衣袖掩盖自己心虚, 这下差点没被笑倒, 把卫枢的袖口揪得差点发皱。   卫侯爷没办法,只得抬起一只手臂, 虚虚护住她的腰身,省的她磕碰到。   两个年纪小的妹妹或许不觉得,坐在小锦凳上的卫宛毫不怀疑自己此刻就是一只电灯泡, 阻碍父母秀恩爱的电灯泡!   她不可思议地皱起小鼻子,这还是前世,她那对老死不相往来,十年没说过一句话的父母吗?   若是只有嫡母一人判若两人,她或还可以安慰自己,是这恶毒嫡母心思深沉,故意伪装,可素来淡出她的童年的父亲也变得这般难以置信,她真的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其实自打三月十六日的那场相国寺之行后,她因不知如何判断,一直有意忽视这个问题。   可不论是嫡母积年累月,不似作伪的无微不至,还是父亲身上判若两人,人设崩塌的烟火气,都让她疑惑,却又暗中沉醉。   也许,是时候去查清,这一切都是为何……   ……   天色渐渐黑了,昨日的积雪落在宫城里璀璨的琉璃瓦上,给金碧辉煌的恢宏宫殿添上了不少暮气沉沉。   除夕宫宴如同往年一般如期而至,只是与遥遥相隔的平宁侯府不同,一个是其乐融融,一个,总多了些疏离客气的形式感。   穆皇后是素来的不管事,端坐在含元殿的凤座之上,不悲不喜地扮演着自己的木头人。   直到远处钟楼里,缓缓荡开象征午夜的钟声,在座的各家女眷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穆皇后想来也只是走走流程,眼见得时辰已至,毫不拖延地宣布散场。   萧妃娘娘恭谨地对穆皇后行礼,随着人流出了含元殿,观察一圈之后,见众人纷纷去太液池旁看烟火,她放了心。   一人站在寒风中裹紧了斗篷,静静地等待儿子到来。   她出身平凡,母家衰落,自己也不争气,被嘉元帝变相打入冷宫,冷落多年。可以说唯一的念想,就在她的儿子----贺之年身上。   当年穆皇后不理后宫事务,诸宫娘娘斗得惨烈,反倒是她这个既没有宠爱,也没有家世的小妃嫔生下了陛下长子。   可笑的是,诸位娘娘眼见得贺之年立住,这才急了,嘉元帝后宫争斗的焦点,由怎样打掉别人的孩子争宠,一下子变为如何生下自己的孩子买股。   不过这些明里暗里的争斗似乎与萧妃无关,她素来是一个面捏的性子,一年之中大半年都在称病不出,心里眼里,不过是盼着太子殿下好。   哪怕两人一个在月华宫,一个在东宫,她出不得后宫,太子也鲜少来看她……   算算日子,他们母子俩,也有一年没见了。故而今日收到儿子的字条,约她在除夕宫宴散场之后上见,萧妃又惊又喜,独自一人在含元殿之后等到星移人散。   后半夜里,太子一身酒气,匆匆而来。   他被幽禁大半年后,终于又重新出现在了百官眼前,自是要好好交际一番。   可惜,那些大臣们遮遮掩掩,避之不及的态度无疑告诉他:今时不同往日,他即使没被父皇废掉太子之位,也别想再得到一个属于太子的威严与尊重。   贺之年一气之下,灌了自己许多闷酒。可惜酒不解人愁,他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之时,心情忿郁难平,暴躁到了极点。   萧妃娘娘急忙上去扶儿子,只是贺之年如今长高了不少,她羸弱的身体扶着他,有些吃力。   “别碰我……”贺之年没什么力气的喃喃道。   萧妃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嘴边的呕吐物:“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饮酒伤身呢?”   她的声音柔和,如同人一般,是个敏感柔弱的病美人,可惜这句话不知哪里触痛了贺之年的神经。   他一把推开生母,朝她低吼:“本宫不爱惜身体?可你与杨令仪旧情未了之时,可曾想过这对我太子之位的威胁?”   萧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之儿,你在说什么?我与杨大人虽年少相识,但这些年绝无半点逾矩!”   “你竟好意思说这种话?若不是你吊着他,他这些年岂会像哈巴狗一般,为本宫鞍前马后?若不是你当年与他不清不楚,忠平侯府何需清理一遍奴才?”   萧妃的泪已经是扑簌簌地落下:“之儿,我对天发誓,自当年奉父命入宫后,与杨大人绝无半点关系。你是我的儿子,我拿你当血肉一般疼爱,何苦这样伤我的心呢?”   “你以为我稀罕的是你不值一提的疼爱?瞧瞧自己的样子吧,这些年明里暗里嘲讽本宫出身的人还少吗?淑贵妃母子耀武扬威,从来没有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贺之年一气吐出那句话:“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本宫有一个不中用的生母!”   砰----   萧妃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万般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爱之如命的儿子口中说出的。   她瘫软在地:“原来,我便是这般的累赘吗?”   “若是你恪守妇道,洁身自爱,本宫自是不会多说什么。可你,偏偏要与杨令仪那个老匹夫不清不楚。这是要害死本宫吗?!”   他那个多疑寡恩的父皇,若是听到这些年他生母的旧情人暗中辅佐自己,会怎么想?   他会怀疑自己的血统,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打下云端,废为庶人。更有甚者,甚至不会留住他的命,让他这污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上。   贺之年越想越毛骨悚然,那他这些年的经营,岂不是一场笑话?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不守妇道的生母!!!   “你这是要拿清白两个字逼死我……”萧妃失魂落魄,无声地发着抖,“就凭当年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吗?”   “本宫是太子,不容自己有一丝污点。”贺之年眉眼带着醉后的癫狂,毫不犹豫地吐出这句话。   “好好好……”她在黑暗中泪流满面,呼吸渐渐不均匀起来,“如你所愿。”   如果我的存在真的给予你如此之多的不堪,那我便没了再活着的意义。   萧妃扯下自己发髻之间歪歪斜斜的珠翠,踉踉跄跄地走在未化的雪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夜色里。   当年父亲要我入宫,我便知道自己失去了素来疼爱女儿的父母;这些年半死人一般住在深宫,我又明白自己失去了爱情;如今唯一的儿子又亲口告诉我,我是他的耻辱。   原来我这一生,是这般失败……可是我该怨谁呢?   父亲生我养我,又为了家族抛弃了我;丈夫后宫美人如云,不爱我这个没趣儿的木头是理所应当;儿子贵为太子,是不该有我这么一个丢脸的母亲。   索性之年是我唯一的孩子,若是我的死亡,能换来他处境的改善,那便如他所愿。   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给他的最后一点,也许是唯一一点助益吧。   萧妃冒着宫城里最冷的夜色,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月华宫,摆手挥退欲上前询问的宫女,她一人独坐在妆镜之前。   当值的宫女问了她两声,不见萧妃回应。她也对这个病病殃殃的主子没了耐心,自去睡觉去了,只留萧妃一个人,伴着幽幽舞动的烛火,为自己梳洗打扮。   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烟纹碧霞罗衣,又在鬓边插入珍藏多年的八宝金丝錾珠钗,冷静地擦掉眼泪,点面靥,涂口脂。   揽镜自照,镜中的女子虽年华不再,却有着这些年不曾见到的明丽鲜活。   就这样罢。   她缓缓起身,借着身体的力量推开大殿紧闭的门,如幽灵一般迷失在夜色里。   直到静谧的夜间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扑通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几只寒鸦。   直到天光微熹,月华宫里的小太监打着哈欠起身,正打算到宫井里挑上一桶水。   可带着麻绳的水桶一坠入井中,他便听到那口幽幽的深井里传来不正常的碰撞声。   小太监寒毛乍起,抖着胆子向里瞧。   井水里飘散着海藻一般的长发,和一个被泡的肿胀的女人,微仰着头,唇角诡异地勾起。   啊----   小太监惊慌地尖叫划破清晨的寂静。   萧妃娘娘跳井自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完成啦! 第50章 杨令仪投诚   咚, 咚,咚……   宵禁之后的长街之上,只有一位朱袍男子失魂落魄地走在阴影里。几家住户屋檐上的灯光, 在他身后拉扯长长的阴影, 衬得整个人分外孤寂。   巡城的小将领着一队人马上前来,瞧见前头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顿时心头一警, 打马向前来:“前方何人,胆敢无视宵禁!”   底下的兵卒纷纷上前,将那人团团围住, 手里的气死风灯举到跟前一照,这才发现, 原来那灯下之人, 竟还是一位三品大员。   这人正是今日一早, 便听闻宫内萧妃娘娘, 在除夕夜失足落井的杨令仪。   在家中听得仆从来报时,他顿时打翻了早茶的碟子,噌得站起, 不顾妻子惊异的目光, 难以置信地追问道:“你说谁, 再说一次?”   仆役有些奇怪, 却还是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是太子殿下的生母, 月华宫萧妃娘娘,昨日夜里不慎坠井。皇后娘娘给安排了丧仪, 容百官前去叩拜。”   若是一般的妃嫔死了,自是没有这份殊荣。只是谁叫萧妃娘娘命好,生出了太子呢?仆役心中暗道。   杨令仪只觉浑身发软, 一下瘫坐在凳子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踉踉跄跄地朝府外奔去。   “老爷!”杨夫人一向不打听他在政务方面的事情,见丈夫这般慌乱,还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急忙招来仆役,要他给老爷送上外衣。   杨令仪顾不得乘上那慢悠悠的小轿,随手牵了一匹马,便向大明宫狂奔。   安魂殿素来是给仙逝妃嫔停灵的场所,只是萧妃娘娘无财无宠,灵前也极为冷清。   零零散散有几位绿袍官员前来叩拜,也是不多时便走了。   一时之间,只剩几个看火盆的宫女太监。还有,跪在那里哭到失声的太子。   杨令仪胸腔砰砰乱跳,眼前的世界好似不断旋转扭曲。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开口询问贺之年:“娘娘虽身体不好,但绝不至于骤然离世。殿下可否知道原因?”   贺之年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苍白的下颚间挂满泪水。   自打发现生母决绝跳井,他便一直跪在这里,只觉心脏被一只大手反复揪扯研磨,哭哑了嗓子。   他明白,他昨日醉中的胡言乱语,是生母自杀的最大催化剂。   本是要成为天下懿范的皇太子,却成了一个该被千刀万剐的弑母凶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在生母灵前忏悔的手脚早就跪倒失去知觉,可是抬头望望杨令仪同样赤红的双眼,贺之年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吐出截然不同的话。   “本宫不知道,许是意外罢。谁能料到,一个除夕夜过去,本宫就失去了母亲……”   杨令仪不自觉踉跄了两步,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打量着贺之年。   那日东宫中的对话历历在目,若真是……他一语不慎,害了萧妃,如何能原谅自己?   而眼前这个哭的可怜的太子,到底在萧妃死去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被握的咯咯作响:“殿下,微臣盼着,这件事最好没有您的手笔。”   回答杨令仪的,是风里送来的太子呜呜呜的哭声。如不幸丧母的孩童一般无二。   他回望一眼堂上肃穆的棺椁,由得冷风吹去眼底的泪意,抽身离开灵堂,来到殓葬司。   我不相信昨日好好的人,会在一夜之间不慎坠井。此事分明处处透着蹊跷,可是不曾有人,肯为了默默无闻的萧妃查上一查,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粉饰太平的说辞。   杨令仪悲痛到极点的心忽然冷静下来,刻上皱纹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入殓师的每一个表情:“你说什么?”   “娘娘身上并无被人推拉的痕迹,不像是被人杀害。”女官垂着头,谨慎地答。   “那她当时装扮如何?”   “并无不妥,只是……”她本不想惹麻烦,只是杨大人毕竟担任兵部侍郎多年,女官有意买他一个人情,“娘娘身上,是一件烟纹碧霞罗衣。”   时下寒冬凛冽,尸体身上穿着并不应季的衣服,实在是让人揣测。   可是不待她解释,杨令仪便恍若雷击,抖着唇开口:“你确定没看错?”   “奴婢亲手换下的衣服,自然没有看错的道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着远去。   嫣儿年少时最爱的,便是一件烟纹碧霞罗衣。只是后来入宫后,再也没穿过这般鲜亮的颜色。   她是故意的!   她分明是有意给自己一个了结!   坠井根本不是意外,是她万念俱灰之下,保住清白,维护太子之举。   那么,此事的始作俑者,早已呼之欲出……   是太子。   他定是对自己起疑,转而查出当年一些萧杨两家的风言风语,便对二人的关系起了疑心。   由于生怕嘉元帝知晓,疑上太子血脉,他就这般,逼了生母自杀!   杨令仪没有半点知道真相的解脱,他托人去寻萧妃宫中的值夜宫女,发现萧妃尸体的小太监,甚至是刑部中自己相熟的好友……   可一天奔波下来,他得到的,不是婉言谢绝,便是劝他莫要生事。   他明白,萧妃的葬礼,这般平静地粉饰过去,是各方势力期待的结果。毕竟失足坠井多好的借口,谁都不想节外生枝。   可是,多年前,那个豆蔻少女明媚的眸子犹自清晰。她装点了杨令仪整个意气飞扬的少年,如今,他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这,她的尸体,永远冰冷的躺在井底?   嫣儿,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他往自己的喉间灌了一口烈酒,眯眼打量面前这位在马上一脸肃容的巡城小将。被酒精麻痹的脑子隐隐抽痛,但让他清醒不少,脑海里忽然想到一个人。   他倾身夺过兵卒手里的烛火,仔仔细细地大量一通其上的“五城兵马司”字样,一下子笑开来,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将脸前挥动,口齿不清道:“带我去见你们上司。”   兵卒面面相觑,无措地看向将领。若是旁人,早被他们抓到牢里悔过,可这人身着官服,说不定是卫大人相熟的同僚,他们也不敢贸贸然动作。   小将捏紧了刀柄,上上下下打量眼前这个醉汉,也是心下犹豫。平常时日,自可带回衙门请教上司,可是如今正值年休,打扰了早早便回家休沐的侯爷,时不时不太好?   “你们一个个,没听见本官说的话吗?本官要见卫仲道,要见平宁侯……”杨令仪醉中的声音时高时低,说完一句便垂着头沉默了下来。   兵卒们还以为这人睡着了,不料他忽然抬起一只胳膊,塞给小将一支令牌,大喊大叫起来:“本宫是兵部侍郎杨令仪,他卫仲道见了我的牌子,自会见我。你们一个个,还在磨蹭什么!”   小将无奈地看着醉汉的声音打破夜间的宁静,临街的住户纷纷点起了灯,只得一把将那人捎上了马,把这烂摊子,交给了上司。   大半夜被吵醒的卫侯爷很气,金乌渐退时,他便在醒事堂钻研前辈留下的《随园食单》,亥时方才琢磨透一道虾圆煨肉汤,正打算明日早起给妻子炖上。   谁知三更时分便有人来打搅,他无声闭目许久,这才从书房的榻上起身,披衣到前厅,打算好好会一会来客。   卫枢咽下两口醒神的浓茶,静静等着杨令仪开口。   他今日隐隐风闻太子生母----萧妃娘娘意外去世,而今这个素来对太子忠心不二的兵部侍郎,竟然登了平宁侯府的大门,看来又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没想到,侯爷这个外人能守住的秘密,却因为我被太子疑上了。”杨令仪一路骑马而来,头脑被寒风吹得清醒了不少。   卫枢挑眉:“大人如何相信,不是晚辈故意泄露出去的消息?”   “你不屑于做这些阴谋诡计,更不会那女子的名节开玩笑。”杨令仪摇了摇头,表情似哭似笑,“只可笑,唯一不信她的,是她一心为着的儿子。”   咔哒----   卫枢放下手中的茶盅,正襟而坐,无声地听着这个素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同僚,在深夜里喃喃自语。   “是我害了她,可我不能看着这件事被称作意外,粉饰过去。今日我已寻遍相熟的同僚,这才明白人情冷暖,无奈之下,不得不登门贵府。”   他站起身了,对着素日的对手鞠躬:“若侯爷肯伸出援手,下官必定竭尽全力,为从前的错事赎罪。”   卫枢不接他的话,沉默一阵,反倒问道:“你要本侯帮你做何事?”   杨令仪眉宇间再不见平日里对着太子的懦弱,反而一脸郑重,掷地有声:“我要让贺之年失去他视之为命的太子之位,让他明白,没有出身卑微的母亲,他什么也不是。”   眼前的这个人一身狼狈,却有一番大彻大悟之后的决心在。   卫枢收回了打量他的视线,淡淡道:“可是杨大人要明白,从前走错的路,不会因为今日的后悔,便被抹去。”   “我愿以死谢罪,只求不要株连到家人。我夫人不关心政事,孩子幼小,他们真的与此事无关。”杨令仪对着他深深一礼,“只盼侯爷答应我,在扳倒东宫一事之上,可以让下官出力。”   杨令仪垂头等待良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终于递到了他的跟前。   卫枢眸光沉沉,暗潮汹涌。   “起来吧,杨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纪念一下50章,文文进度快一半啦。姥爷们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提前点单哦~ 第51章 屠刀为谁挥   嘉元十八年正月初九。   天安长街上再次盈满身着方心曲领, 白袜黑履的官员,皆从自家的宅邸中走出,或骑马, 或坐轿, 缓缓汇向巍峨的皇城。   今日是新年后的第一次朝会,年节的假期方才结束, 或老或少, 脸上都有些不愿早起的惺忪。   翘着胡子的孟大人挑开轿帘,热情地向道旁端坐在马上的卫侯爷打招呼:“仲道,真是巧啊!”   卫枢对他遥遥拱手, 回礼示意:“孟老大人,您新春安好。”   唐公明的案子看起来审问的颇为顺利, 孟大人心情放松上不少, 对卫枢真是越看越满意, 笑吟吟地对着这个晚辈开口:“仲道若是不嫌弃, 不如抽空到寒舍去,容老夫好好答谢你一番。”   没想到卫侯爷毫不客气地回他一笑,顿时犹如冰雪消融, 昙花初绽:“晚辈身负监管五城守备之责, 已向陛下递了折子, 旁听益州刺杀一案, 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啊?”老尚书有些意外, 再次感叹这个后辈的一丝不苟。   审案事物驳杂,卫侯本可以不废这些精力, 但为了益州城防,竟特地跟陛下主动请缨。   这是多么可歌可泣的精神啊!   老尚书被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握住卫枢的手, 叹上一句“国之将兴”,忙不迭地答应了他。   巳时朝会结束,孟大人看向身旁站姿笔挺的卫枢,打趣儿他与简大人:“仲道今晨还同我报备,他要旁听刺杀案一事。你也不想想,我们简大人与你翁婿情深,何需本官点头。”   “孟老,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老夫看仲道此事做的很对嘛。”简大人捋了捋胡须,明里暗里地维护女婿。   老尚书笑着拿指头点点他们两个:“真是真是……好好好,老夫人单力孤,再也不开口了。”   卫枢风光霁月地笑笑,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一心扑在政事上,不善言辞的好公仆。   随着离刑部大牢越来越近,气氛逐渐肃穆起来。   经过狱卒夜以继日的审问,唐公明及相关案犯皆已吐露实情。今日便是刑部典狱邀请三位大人,当堂为唐公明等录下口供,签字画押的日子。   一行人领着随从行至狱前,孟大人当先一步,踏入幽深的大门。伴着几位老油条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他们终于来到了唐公明的囚室。   卫枢点灯遥望,烛火如豆,微微跳跃着照亮一方黑暗。昏黄的灯光之下,终于映出了十余日不见的唐公明的身影。   只是若非狱卒早已谄媚地告知此人的身份,任谁也不会把眼前这个血肉模糊,呼吸微弱的身体,认成是那个绿衣玉带的兴安道知府唐公明。   谁又能想到,孟大人表面上和蔼可亲,但对案犯却是下得这般狠手呢?   卫枢毕竟是常年习武,看上一眼便明白,他浑身骨头怕是都被人打碎了不少,难免刺破内脏。即便嘉元帝要饶他一命,也是药石难医。   而今肯开口交代,只怕也是想要拿秘密,换一个痛痛快快的死法吧。   卫枢垂睫掩下眼底的不适,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侧看三司的一把手们,了结唐公明一案。   率先开口的是简大人:“唐大人,听说您已决定从实招来夹金山刺杀一案,今日本官便来听听。”   唐公明努力抽动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在简公眼里,算什么大人,您莫折煞我了。”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声音便呼哧呼哧地听不清。卫枢没有判断错,他的心肺确实不行了,整个人也没几天好活,纯粹是吊着一口气。   “陛下并未下旨,褫夺你的官位,蜀中一案的结局也没落定。”简大人笑得一派文人气度,“自然是礼不可废。”   礼,我如今怕是连命都没了,您却还与我谈礼,真是讽刺。   他本想开口讥讽这群虚伪的朱服官员几句,但胸腔的剧痛让他整个人实在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只得作罢,恨恨听着刑部大狱中的文书,朗声去念他的口供。   那青衣小吏弓着脖子,上前对着三位大员谨慎开口:“案犯伤重不能开口,下官斗胆代读供词。”   陈大人不耐烦地摆手示意:“准了,速速念来。”   “唐氏公明,系禹州慈安县人士。现已供诉三大罪行:   其一,私自扣押兴安十六县耗银,贪墨户部银两为己有。   其二,监管府城不利,以至兴安境内贼寇出没,横杀百姓。”   待念至第三个时,青衣小吏有些犹豫,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上司,见孟大人不做表示,这才试探性地念了下去:   “其三,经由东宫指派,私放杀手入境,屠杀夹金山村民。”   这一句话不长,但却有着震耳欲聋的效果,一下子把陈大人震得发蒙。   “这,这……”他此时恨不得直接昏厥过去。为官大半辈子,眼见得便能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谁知临了临了还遇上这等事儿。   他不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笔让陛下暴跳如雷,恨不得掘地三尺的巨款,很有可能便是被太子拿下。   可是一个太子瞒着天下人,昧下足足三百万两白银,还能干什么?   这是要造反啊!   陈大人越想越心慌,忍不住去看同僚的反应。可惜孟大人坐着刑部的头把交椅十余年,早便知道了这消息,简大人托自己女婿的福,也对真相消化了不少。   故而此事,二人一脸淡定,看的陈大人十分摸不着头脑。没想到的是,身侧那位年轻的侯爷更是云淡风轻,甚至还朝脸色发白的陈大人安慰一笑。   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抑制住自己大声质问的冲动,深觉自己就是落在狼圈里的一只羊,面对一帮眼睛冒着绿光的同伴瑟瑟发抖。   这可是太子大逆不道的罪证,若是呈上去可以想象陛下是何等的雷霆震怒,整个朝堂都将掀起轩然大波。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淡定啊喂!   他实在忍不住慌乱,弱弱开口:“陈大人,简大人,还有卫侯爷,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简大人一脸正气:“自当时原原本本地禀告陛下,躬听圣裁。”   孟大人附和:“理应如此,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卫枢:“岳父大人说的对。”   卑微小绵羊陈大人:……   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商量了呜呜呜……   可惜大魔王们人数众多,一气拿了主意,他只好舍命陪君子,冒死前来乾元殿,打算迎接嘉元帝的熊熊怒火与超分贝咆哮。   索性他已经给家中老妻留下书信,若是他发生什么意外,不如一去不归,也算是有个交代。   思及此处,陈大人欣慰不少,硬着头皮跟着三人进了偏殿。   偏殿里地龙烧得极暖,显得空气颇为燥热,嘉元帝敞着外衫,一边歪在榻上吃冰湃过的西瓜,一边眯着眼听一位布衣打扮,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念经书。   听见四位臣工的通报,他倒也不着急,反而一脸喜意地朝他们介绍:“诸位卿家,快来瞧瞧,这是新进被朕招来的道长,了缘大师。”   看着那道人朝他们深深一揖,孟大人的脸色当即青了起来。   他这个人平时最为讨厌这些装神弄鬼,迷惑君上的牛鼻子老道,嘉元帝竟然还娶媳妇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往宫里领。   真是气煞人也!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朝嘉元帝禀告:“臣等有要事启奏。”还请陛下屏退左右,莫要怪老臣没有贴心的给你捂好脸面。   谁知嘉元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那便说吧,了缘道长是有大智慧之人,也能帮朕参详参详。”   孟大人呼吸一滞,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家房子塌了,你儿子在专心致志地搞你,知道吗?   老尚书把心一横,当着了缘的面,一气说出憋了许久的话:“微臣今日是来送何氏一党唐公明的口供,根据证据指向东宫暗自派人到夹金山杀人灭口。太子殿下,疑为三百万两白银不翼而飞的幕后主使。”   嘉元帝一把摔下奏章,如陈大人所料一般大声咆哮起来:“你说什么!”   卫枢像是听不到他雷霆之怒一般,淡定地上前捡起奏章,再次举至身前,吐字清晰:“唐公明亲口招供,阿晋的村子,是太子派人屠杀的。”   前方的陛下双目圆睁,额头之上青筋暴突,眼见得要上不来气,一下子倒在软榻之上。   “陛下!”陈大人急得不行,“陛下您怎么了。”   嘉元帝气得呼吸粗重,直翻白眼。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了缘快速上前点中他背部的云门神封二穴,又是一颗化元丹塞在皇帝的口中。   不一会儿,老皇帝的面色终于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险而又险的恢复了通畅。   他一脚踢翻软榻之前的小桌,咬牙切实道:“朕要杀了这个畜生!”   了缘急忙拉住他,三位朱服官员也是上前劝慰:“陛下不可,还请您保重龙体。”   落在后方的卫枢迟迟上前几步,亦是拱手劝道:“陛下,三百万两白银尚未找到,太子殿下干涉藏银案算不得实证,还请您息怒。”   仅仅是刺杀案锤实,岂能一击即中,让太子再无翻身的机会?他要的是三百万两的真金白银,摆在嘉元帝面前,要他亲自下旨,褫夺贺之年太子之位。好让贺之年眼睁睁地看着,他梦寐以求的一切,离他越来越远。   卫枢这一番话实属火上浇油,却难得让暴怒中的嘉元帝冷静下来。   他混黄的眸子中酝酿着风雨,冷声开口:   “来人,传太子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姥爷们的建议啦,还有别的想法的话,完结前都可以提哦~   .感谢在2020-07-02 17:54:40~2020-07-02 23:4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最后的自救   灵虚殿上, 嘉元帝一身素纱道袍,手持一根木槌参禅打坐。   木鱼清脆的敲击声传至殿外,让被传召至此的贺之年有些心慌。   他双目红肿, 神色哀痛, 一看就是这些天沉浸于失去生母的悲痛之中,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明黄的朝靴无声息地迈进门槛, 他不敢出声打搅嘉元帝的午课, 只得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父亲身后的蒲团之上,安静地等待他停止。   前方炼丹的炉子烈火熊熊,整个大殿里没有半分冬日里该有的温度, 反而充斥着硫.磺与朱砂的刺鼻气味,衬得气氛越发诡异。   计时的沙漏不懂得理解贺之年的惶恐, 最后一点流沙逐渐漏空。   伴着沙沙的计时声停止, 嘉元帝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目, 并不理会太子恭谨地请安声, 反倒是一撩宽大的道袍,起身来到丹炉前。   他观望了一下炉鼎的形态,见与预估别无二致, 满意地点一点头, 挥挥枯瘦的手掌, 要求侍奉的道童开炉。   道童依言上前, 拿特制的器具撬开丹炉, 金黄的火星一下子四处乱窜,炉鼎的肚子里喷出一长串颜色诡异的烟雾。   这走火入魔一般的景象看的太子不住的往后缩, 可嘉元帝却犹如身在仙境一般,陶醉地闭上了眼。   待到道童小心翼翼地碰了丹炉里新鲜出炉的成丹来看,嘉元帝更是高兴, 痛痛快快地大笑起来:“那群牛鼻子老道,偏偏不让朕自己炼制长生药,幸而朕寻见了了缘道长,这不就成功了吗?”   难道这还不配作为,朕在长生路上别有仙资的证据吗?   太子忽然有些明白嘉元帝传唤他过来所为何事,祭祖那日父皇诚邀他一起修道的荒诞历历在目。而今,怕不是要他这个儿子,过来替他试药吧?   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这个猜测显然成真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嘉元帝拿着装满丹药的瓷瓶越走越近,终于摆手叫起了跪在地上许久的太子。   “在太子眼里,朕是什么人?”他旋转了一下瓷瓶,打量一圈其上绘制的八仙渡海图,突然发问。   太子有些迷茫地抬起头,见嘉元帝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一时之间竟不似在对他发问。   可贺之年不敢耽搁,急忙恭敬地回道:“父皇在儿臣的眼里,既是君,又是父。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您就是儿臣的天。”   “呵----”   满面枯黄的干瘦帝王讽刺地笑了一声,直激得贺之年浑身发寒。   嘉元帝刻意拖长的声音显出一丝阴沉沉的压迫来:“那朕要你为朕服下这瓶丹药试试效果,你可愿意?”   贺之年难以置信地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却只看到犹如毒蛇吐信一般的光芒。他随即慌里慌张地跪倒在地,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丹毒的危害任何一个清醒的人都知道,更不用说嘉元帝于炼丹问药一途是一个彻彻底底地门外汉。他吞了这一瓶药,着实是在那身体去赌。   可若是不吞……   贺之年打了一个冷颤,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昏暗的炼丹房,与忽然变脸的父皇拼凑在一起,无疑在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不利的事情发生了。   可他心念电光火石滚过一圈,一切仍然是迷迷蒙蒙笼罩着一层雾一般,依旧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反倒是嘉元帝的眼神越来越不虞。   算了,虎毒不食子!   贺之年把心一横,接过那还带着温热的瓷瓶,一下子把全部丹药灌入喉中。   苦涩的铜锈味道弥漫开来,让人直欲作呕。   贺之年努力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终于咽下了那瓶用途不明的丹药,对着父亲满是孺慕地一笑。   可没想到嘉元帝不仅不满意,反倒震怒不已,一把踢倒站在他身前的儿子,终于撕开了平静的面具。   “逆子,到了如今的关头,你还敢骗朕?”即使了缘早已叮嘱要他心平气和,嘉元帝还是按捺不住暴躁的情绪,再一次狂怒。   贺之年猝不及防,本就偏瘦的身体一下子被踹出老远。   他藏在袖间的手逐渐收紧,指甲直直地刺入掌心,浑身发抖。低头咽下喉间腥甜的液体,他再次规规整整地跪好,向父亲辩白:“儿臣之忠心日月可鉴,实在不知父皇在说什么。”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不愧有一个破落户出身,死的又不光彩的生母。"嘉元帝本就刻薄寡恩,此时更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儿子。   贺之年死死咬唇,以额触地,终于听见父亲开口道:   “七月间,兴安道刺杀一事。知府唐公明早已供认,板上钉钉地写着,是受你指使!”   他一双凤眸猝然大睁,刺杀一案,他分明是交由杨令仪全权去做,唐公明这个小卒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攀咬到他的身上。   莫不是……杨令仪?   不对,杨令仪任职兵部,对三司会审的干涉有限。他一人,怎么也做不到提前与案犯串通供词。   这其中一定另有人操纵局势……   三司、兵部、蜀中……   三条线遥遥展开,却在一个节点汇聚。纵观满朝上下,只有一个人,兼具这三方势力。   思及嘉元十七年的那一身血衣,配上寒光凛冽的剑鞘,以及那一句“臣的手段素来光明正大”,那个人的名字即将呼之欲出。   卫枢!   一定是他!   他什么时候看穿了一切?又还知道些什么?   藏银案?长生楼?甚至是母妃死去的真相?!   贺之年手足冰凉,试图拉住嘉元帝垂在地下的衣摆:“父皇父皇,儿臣只是一时糊涂,生怕当年我救助罪臣之后的事情暴露,这才出此下策。儿子已经没了生母,求求父皇您不要再抛弃我!”   嘉元帝侧目看一眼伏在脚边的儿子,阴沉沉地脸色不知被贺之年那句话击中。虽还皱着眉头,但方才的暴怒竟缓和不少。   这孩子是他的长子,虽自小生母便被他厌倦,自己也更中意会来事的淑贵妃母子。但贺之年小时候,他也是给这孩子赐过名,抱过他肉乎乎的身子,并亲手交予他太子宝印。   眼见得孩子一天天长大,皇宫里的新生儿也多起来,父子两个关系逐渐淡漠。更兼他年纪一天天的大了,每每体力不支,感慨华发之时,却看到太子逐渐长成,早已准备好去做一个君王时,他对儿子的感情便随同变质。取而代之的,是不肯给儿子放权,打压太子母族的惶恐。   可如今看着他在自己脚下哭成一团,颇有一分小时候无助的样子,再次勾起了嘉元帝尘封已久的那一点点为父之心。   “朕盼着你只是插手了犯官伏法之事,没有昧下那三百万两白银。”他从太子手中扯过自己的道袍,冷声道,“一时行差踏错,朕可以容你。但私藏三百万两白银,是动摇江山社稷,意图谋反之举。若是三司会审查出真相与你相关,便别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贺之年狼狈地跪在大殿的金砖之上,磕头应是:“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此次也别想着朕会不追究,你自个儿把太子宝印交上来。查案期间,便给朕在东宫里老实待着,若是与你无关,朕自会还你,但如果真是你,那就先担心一下朕会不会大义灭亲罢。”   “是。儿臣遵旨。”他擦擦自己脸上挤出的几滴泪,狭长的凤眸里闪烁着莫名的神色,低声应是。   嘉元帝再次命人引燃炉鼎,照着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投掷药草,又一心一意地练起丹来。   那身飘逸的素纱道袍被遇火膨胀的空气吹得飞扬起来,倒真有些仙风道骨之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炉内景象,抽空对贺之年挥一挥手:“跪安吧。”   “儿臣告退。”贺之年脸上并无躲过一劫的轻松,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之后,他咬着牙回到了东宫。   曹双喜见着主子一身狼狈地回来,顿时心道不好,急急忙忙向前迎他,关切地问道:“殿下?”   贺之年难得没有发脾气,因为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三司会审的那帮老头子不是吃素的,更有一个让他完全摸不透的平宁侯,不慌不忙地为他支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如果自己没有赶在他们之前处理好三百万两白银,那才真的是被逼入了死穴。   杨令仪如今立场不明,他自是不敢再把事情放心交给这位兵部侍郎,做事自然拘束不少,不似从前那般大可以打着杨家的旗号。   蜀中的势力早被连根拔起,朝中投靠过来的小鱼小虾又成不了气候,而今可用的,唯有一个曹双喜。   他一改平日里的暴虐,极是看重地拍了拍曹双喜的肩膀:“本宫有一大事要交代你。若你做的好,本宫瞒天过海,自不会亏待你,若是做的不好……”   贺之年故意顿了顿,盯着曹双喜的眼睛继续道:“不仅本宫性命堪忧,你也在劫难逃。”   曹双喜被他拍的汗毛倒竖,隐隐觉得大事不妙,战战兢兢道:   “还请殿下吩咐。” 第53章 我没掉链子   东宫里的一对主仆密谋些什么, 尚且无人知晓。   只是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的差事还未结束,唐公明不过是太子一党的一位小卒。嘉元帝真正关心的,也不是多少村民死于屠杀, 而是那三百万两白银的真正下落。   孟大人年前便在嘉元帝面前立下军令状, 如今三月之期快过了一半,自然不能松懈。   这些大人们一旦打算沉下心来办案, 那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前任益州知府何益谦。   他招供极为配合, 早便把知道的同党与隐私供述了一个干干净净。又因为在嘉元帝跟前留了名,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此刻还是白白净净, 斯斯文文地坐在堂上,配合地答几位大人的讯问。   得知此事不会株连妻子儿女, 他彻底抛下了顾忌, 不说是慨然赴死, 最起码不会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孟大人端坐公堂, 明镜高悬四个字衬得老尚书的神情分外严肃:“何大人,本官已看了你的状词。奈何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再次寻你确认。”   “老夫且问你, 劫粮一案, 招兵买马的银子从何而来?”   “一方面转自益州州府的耗用银子, 一方面是京中那位大人拿私库贴补而来。”   陈大人有些震惊:“我朝正一品紫服大员, 一年俸禄方才三百两, 是何等的大人,竟拿的出养了半个益州的银子?”   “咳。”简大人清咳一声, 示意这位出身清贵的同僚收一收震惊的表情。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御史台是出了名没什么油水的衙门,陈老大人在此处做了近二十年的御史大夫, 难免惊讶。   陈大人反应过来,偷偷拿自己的家底坐一个对比,真是越想越气。   他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当即不说话了,暗暗发誓绝不会放过这群蛀虫。   “你与他通过何人联系?”孟大人继续问道。   “是益州州府里的师爷,那日罪民被卫侯爷捉拿归案之后,那位师爷当即便撞柱自杀。”何益谦不敢隐瞒。   孟大人探究地向卫枢求证,得到对方确认无误的眼神之后,一脸凝重地同简大人交换了一下神色。   好容易查到的线索,竟然随着那位师爷的死去,断在此处,案子再次陷入僵持。   “那,你可通过旁敲侧击,问到些藏银地的消息?”   “罪民无能,只知道那处名为长生楼,约莫距燕京城不远。”何益谦没有隐瞒,原原本本的说出了一切。   待到几位老大人急忙低头记下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时,他抬起自己老实低着的头,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坐在左侧的卫侯爷。   看见对方并未有什么不满的反应,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这一环可算没掉链子。   在整个藏银案再次审理的过程中,卫枢其实甚少开口,如同旁听的学生一般安静地坐在交椅之上,并不打断三位老大人的节奏,只在必要的时候予以回应。   此时同样如是,他正捧着差役新奉上的热茶,垂眸观察茶盏内波动的层层涟漪,不知是在沉思案情,还是在走神。   可惜他勤谨务实的名声远传,任堂上的众人放开来想,也不敢揣测卫侯爷是在开小差。除非最为了解他的简祯在场,定是会对丈夫这副神情眼熟。   他分明是在默记菜谱!   几位大人商量一阵,终于决定好了下一步的对策:“事关重大,或明或暗都要布置好我们的人手。不妨一边排查京郊有无可疑山庄,一边从那位死去的师爷入手,由下至上追溯。”   简大人与陈大人点头同意:“此事刻不容缓,须寻上可靠的将领,以免打草惊蛇。”   “晚辈身有监管京城守备之责,愿向陛下请缨,领兵前去京郊各处查探。”卫枢适时放下茶盏,起身朝对面的三位大人依次抱拳。   陈大人一脸看到救世主一般,感动地连连点头,就差没拉着卫枢的手热泪盈眶。   他捋一捋自己的胡须,在心头碎碎念:   老夫真是太欣慰了,卫大人真是一个好后生。不仅人的模样俊,办起差事来既不贪功,又分寸,关键时刻又能挺身而出,让人靠得住……   孟大人则是暗暗瞧了志得意满的简大人一眼,被相处了半辈子的同僚这无声息的炫耀气得肝疼。怎么别人家就有这样的好女婿呢?!   三位老大人各自按下自己的心思不表,均是笑呵呵地舒展了满是皱纹的老脸,对着卫侯爷鼓励地点了点头。   京郊百里说大不大,但说小绝对不小,最关键的不是那些深山野林,而是随处可见的权贵庄园。若是带兵前往排查的将领身份不够贵重,或者手段不够灵活,反而震慑不住那些素来嚣张跋扈的权贵,容易将事情闹大。   而卫枢年纪虽不大,却立朝多年,处事能力有目共睹,若是他肯出面,自是皆大欢喜。   折子递到嘉元帝案前,为了早日拿到自己打算修建摘星楼的三百万两白银,他没作妖,老老实实给了批复。至此,卫侯爷繁重的案牍之间,又多了一份差事。   他倒也不慌乱,一件一件处置的有条不紊,回府当先一件事,便是叫来杜弑。   这位西北的汉子早几日便受命于主子委派,带着人悄没声地出了府,今日方才在自己家中落脚。一顿饭的功夫,便听到小童来寻他复命。   杜弑气哼哼地咬牙,暗自腹诽,这主子如今自己倒是会偷闲,对待起下属,还是这般物尽其用。他刚稍作休息,主子便掐点来寻。   腹诽归腹诽,他跟着卫枢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一个值得以死相报的好同袍。当下也不多做磨蹭,整了整衣装便匆匆进了侯府。   对着主子掏出自个儿提着脑袋画出的地图,躬身行礼道:“侯爷,属下不负所托。”   卫枢接过那羊皮制成的地图细细翻看,难得对杜弑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   这位来自西北汉子憨憨地挠了挠头:“爷您都交代好的路子,这再拿不出地图,我杜煞神的招牌岂不是毁了?”   自打那日,卫枢踏着初雪去益州大狱里探视何益谦,一张直指东宫的大网便被缓缓铺开。   马前卒唐公明在皮肉之苦下吐出太子派人灭口的真相,引得众人怀疑的目标自然而然地指向太子。   偏偏早已知晓东宫动作的何益谦,在卫枢的授意之下选择隐瞒自己知道太子藏银的铁证,刻意使得眼下的证据不足以击垮太子。   东宫惊慌之下,自会牢牢握住转移银两这唯一的洗白机会,便恰好给时刻主意东宫动向的杜弑,留下了追查长生楼具体位置的蛛丝马迹。   一环扣一环一下,明明大开大合,却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引得杜弑每每复盘从蜀中到燕京的一路经历,都忍住不为主子的胆识与计谋兴奋到颤栗。   黄毛小儿到底是黄毛小儿,自他破坏捕食者暗中达成的规则,把手伸至平宁侯府内宅之始,卫枢便从未打算给他机会。   年轻的侯爷慢条斯理地把羊皮图还给杜弑,清凌凌的眼角一撩:“着你手下,慢慢教会亲兵们便是。”   杜弑惊讶地看着淡定埋头于公文之间的主子:“侯爷,既已知道长生楼所在,为何不迅速用兵拿下?”   贺之年是什么人,主子理应比他清楚才是,怎么会给这种人喘息之机?   却不想卫枢屈指扣了扣书案,指节清脆的敲击声让杜弑成功冷静下来,听的卫枢的声音平静道:“本侯打算人赃并获。”   贺之年极其警惕,从未现身到过长生楼。如果只把长生楼搜个底朝天,即使拿出三百万两白银,也只是早早便宜嘉元帝修建摘星楼,并不能拿出太子谋反的铁证。   还需静待时机,暂且看他这只秋后的蚱蜢,再垂死挣扎几日……   杜弑明悟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我这就去督促弟兄们盯死长生楼,绝不会放过任何一锭赃银。”   他对着主子痛痛快快地一抱拳,风风火火地走了。   只留卫枢一人坐在书案前,身姿笔挺,一丝不苟地埋头于公文之间。   忽然,一双皂靴缓步移来,被拉长的影子无声地攀爬的桌面上,示意着这双靴子的主人越走越近。   卫枢不以为意,甚至笔尖都未曾停顿一下。直到手头之上的这本奏章起草完毕,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从屏风之后,暗自挪步过来的杨令仪。   几日不见,杨令仪的状态很是不少,官袍的带子越发宽大,整个人瘦得露出了颧骨。   “卫大人,下官都听到了。”   你的打算,我都听到了。   卫枢不答他的话,反而问起另一桩事:“萧妃娘娘的棺椁已经下葬?”   杨令仪的情绪却猝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侯爷的打算,所以我求你,让我去吧。”   “大人,你也是有父母妻儿之人。陛下脾气越发暴戾,你可有考虑过他们?”   “若是我不去,这世间何人肯为冤死的她发声?”杨令仪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待我去后,杨府自会燃起漫天大火,下官的父母妻儿便趁机离去。”   “唯独想要冒昧地向侯爷请求,他们的余生,还请侯府多多关照。” 第54章 灯火阑珊处   藏银案多年之后的风波再次袭来, 依旧搅得整个京城一片人心惶惶。   上元节即将到来,燕京城的花市依旧明灯如昼,只是一派祥和之下, 多多少少带了了些波澜。   不过平宁侯府行端坐正, 坦坦荡荡,外界的风风雨雨, 也无从干涉小团子们悠闲的小日子。   卫枢领兵在外, 明日怕是吃不到卫侯爷亲手做出的一碗芝麻汤圆。简祯抬手撸一把女儿精心饲养的小雀儿,再次思念卫枢进步飞速的手艺。   这只紫羽小雀儿如今胖了不少,越发圆鼓鼓的一团。这也注定它在学飞一途坎坷不少, 一月有余只会简单的扑棱几下翅膀,还只在讨要食物时肯飞一飞。   十成十的一个小憨憨, 却凭着卖萌成为全家的团宠, 连婆母徐氏都被它逗得合不拢嘴。   它的小主人宁姐儿开心到不行, 骄傲地挺直了小身板:她养的小鸟, 可不就跟她一样讨人喜欢嘛。   简祯戳一戳她越发得意的小脑袋,无情地按下小姑娘翘起的尾巴:“你大姐姐的功课早便做完了,连三妹妹都有条不紊, 就你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实在令我头痛。”   宁姐儿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娘亲, 林父子的学堂虽好, 但我一念书, 就头疼。”   小姑娘一手撑头,装得活灵活现:“真的真的, 不信你摸摸。”   简祯:……   我信你个鬼。   “你爹爹不在家,便来气我?”她也学着女儿的样子揉揉太阳穴,顺带还抚了抚胸口, 一副被她气到不行的样子。   “娘亲娘亲~”小姑娘手脚并用爬上了软榻,依在简祯背后乖巧地替她捶肩膀,“书上都说了有教无类,宁宁在读书上没天分,您就在别的方面开发一下我嘛。”   简祯狐疑地打量她。这小姑娘也快五岁,说话越发鬼精灵,老母亲已经到了一不小心便掉进陷阱的地步了。   她替自己抹一把辛酸泪,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女儿的小身板,谨慎地开口:“如何因材施教?你且说来听听。”   那当然是跟着杜家姑姑习武啦!   小姑娘差点没有脱口而出,考虑到她爹爹的黑脸,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委婉开口:“娘亲你可还记得杜家姑姑?”   有容美人儿?那她岂能忘得了?   不过,这孩子的意思是……还没死心去跟着表姑姑习武呢?   她当年以为宁姐儿是一时兴起,自然不会允许她去胡闹。可如今事情都过去近一年,这傻孩子还在心心念念此事呢?   思及女儿一塌糊涂的学堂成绩,老母亲郁郁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不成?   “林夫子一月过后回府上课,若你能按时做完课业,在开学测试中及格,娘亲便同意你去拜姑姑为师。”她权衡之下,还是决定给女儿一个机会。   府里的几个孩子性子各有不同,着实不能苛求他们以普世的标准去做一个被定义好的孩子。而她也不希望女儿们的人生被束缚在内宅之中,如果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给小团子们提供更多的可能,那她愿意一试。   宁姐儿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一下子笑成了月牙,越发卖力地给娘亲按摩:“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及格的!”   “若是诚意拜你表姑姑为师,不妨现如今便准备上礼物。好让有容姑姑看到你的诚心。”简祯耐心提醒兴奋过度的小姑娘。   小姑娘点头称是,亲热地扑到她怀里乱蹭:“娘亲觉得姑姑会喜欢什么?”   知己知彼,才能一击即中。娘亲与姑姑的关系这般好,问她准没错儿。   简祯被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扑了一个满怀,揉揉她毛绒绒的发顶:“上元节将至,旁的复杂,想你也做不出。依我看,做一只花灯正好。”   母女两个一拍即合,大张旗鼓地派人寻来了材料。   本是宁姐儿一人的拜师礼,谁知被无聊的宜姐儿看到了,也兴致盎然地加入。   简祯索性叫来了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一同打发时间。   一帮人笑笑闹闹地开始了,简祯倒也不限制孩子们发挥,自己也默默动上了手。   得意院宽阔的花厅内,小团子们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凑做一团做了半晌,终于赶在黄昏之前做出了各自的作品。   竹架子是由熟稔技艺的丫头们削制而成的,一群小萝卜头做出的成品捧到简祯的面前,真是让她惊喜不已。   最大的忱哥儿做出的是一盏青竹灯,乍一看方方正正,好似平平无奇。丫头取了烛火点亮,她这才瞧出来原来这外表的绢纱之内,还巧心安放了一层剪纸制成的人像。   而今看来,正是一副文人月下对饮,在一派翠竹之间弹琴鸣萧的景象。   简祯越看越觉得巧妙,赞许地对着小大人一般的儿子鼓掌。   忱哥儿还是那般容易害羞,虽表面上不卑不亢,暗地里却悄悄红了耳朵。   束着白玉小冠的小男孩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这是儿子送给母亲的,您喜欢就好。”   “真的?”简祯有些惊喜,捏捏儿子白嫩的小脸,极珍视的收下了。   下一个是行二的宛姐儿。她这一年来越发勤学,日日手不释卷,行文作诗都极有灵气,是林夫子最为得意的弟子。   简祯心喜她乖巧上进之余,不免担心她小小年纪,整日伏案读书影响视力,今日特地叫了小姑娘出来玩耍一番。   卫宛自觉一把年纪,怎么也放不下皇后的娘娘架子,如幼童一般与兄弟姊妹玩到一处。   来了也只是埋头做事,一盏仕女宫灯做的极为精巧。   肤如凝脂,眉如翠羽的宫娥执了一把团扇侧立在灯罩上,一双妙目盈盈,似有泪珠。   简祯没忍住去抚了抚那抹绢纱,这孩子才情出众,笔下有灵,只是不知为何总带着怅然,瞧着竟像是历尽繁华之人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总担心卫宛慧极早伤,此刻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挥手招来笔墨,她拉过女儿的手点了点绢纱之上的留白:“宛姐儿的画很好,只是留白过多不免哀伤,母亲多事一次,给你添上一句词。”   她思索一会儿,终于在灯罩的左上方,款款落笔,行云流水般写下一句前世人人耳熟能详的幼安词。   待到墨迹干透,这才还给女儿:“这词既是给我的宛姐儿,也是给小齐王殿下。宛姐儿若是有意,大可以把这灯送给齐王那孩子。他一人在重华殿过上元节,怕也是孤单的很。”   卫宛接过嫡母递来的灯盏,凝神去看那多出来的一行簪花小楷,是她从未听过的音律,却无声之间扭转了仕女图上哀婉的氛围,转而是一片蓬勃的朝气。   她默念了一遍那句词,又一字一句地把玩着字里行间的意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苦苦挣扎过后终将迎来光明,我所追寻的一切也会悄然到来。   卫宛握紧了灯盏的提手,之后嫡母在去看妹妹们灯盏说的话,她再也听不清了,心绪被这句无头无尾的词搅乱,很久都难以平静。   她死而复生,重活一次的离奇经历,竟与这句词暗暗吻合,是否也代表着今生,她追求的自由也将在蓦然回首时到来?   小姑娘紧闭着的双眼再次睁开时,添上了一些更加耀目的光彩。她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手上的灯盏,把它递给了侍候在旁的绯烟。   “托人交给重华宫七殿下吧。给他带一句话,以灯上词句共勉。”   绯烟乖巧地应是,捧着灯笼出了院子。   ……   上元节那日一早,平宁侯府安插在宫中的人办事极为可靠,不着痕迹的把来自侯府的礼物送到了重华殿掌事----多福手上。   他不免带上些喜色,轻快地敲了敲贺归年的房门:“殿下,侯府那边又送来了东西,咱们又可以好好过上一个上元节。”   “吱呀----”   贺归年缓缓拉开房门,却不似多福这般激动。自打上次他给宛姐儿送上那只红豆簪,却被简祯退回时,小男孩很是伤心一阵子,也不再日日盼着侯府的东西送过来。   毕竟,想也知道,那里不会有小姑娘送来的礼物……   可这次他倒是猜错了。多福笑吟吟地对主子道:“卫大小姐也给您捎来了一件东西。”   他有意顿了顿,看见主子果然震惊地睁大了眼,这才拿出盒子,补充道:“是一支仕女灯盏,还提了字呢。”   “奴才特地给您打听了,这是卫大小姐亲手做的,仅此一份,当成是上元节的礼物,给您送了来。”   “您瞧这上头的字儿,是简夫人亲手写下的,卫大小姐说,以灯上词句,与您共勉。”   多福当年承蒙明妃提拔,也是通晓文墨的大太监,此刻探身去瞧灯上的字迹,顿时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词吸引住。   可是还没待他细读,贺归年便珍而慎之地收了盒子,捧着那盏灯进了屋子。   多福一阵好笑,自家主子人虽不大,一颗心却这般矢志不渝,真真切切地把卫大小姐放到了心里去。   看到主子脸上显而易见的高兴,他也不再坚持去看灯上的文字,回到院中收拾起侯府一并送来的物件。   作者有话要说:  词是伏笔啦,很大很大的伏笔(/ω\) 第55章 另一位来客   贺归年捧了仕女宫灯, 拿眼睛细细去描摹其上的轮廓,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取出一只烛火小心翼翼地引燃,他捧着脸, 痴痴地看这盏使得整个大殿都满室生辉的宫灯。   这算是卫宛送给他的第二件礼物, 他捏了捏随身荷包的那对小金钏,笑得一双凤眸好似弯弯的月牙。   可是……   贺归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 在床铺的枕下取出一只小匣子, 望着里头的墨玉红豆簪叹气。   简家夫人肯偷偷资助在宫中孤苦伶仃的他,不过是出于一片古道热肠,不忍他小小年纪便在宫中任人磋磨。而阿宛想必也只拿他当成同情的对象, 或是帮助的好友。   贺归年自小口不能言,心思也格外敏感。从上次红豆簪被退回, 他便看了出来, 阿宛对自己, 更多的是一种怜惜, 而非懵懂的情意。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珍重地收回那支红豆钗,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又坚定起来。   贺归年紧紧握住双拳, 满脸坚定:他知道自己如今不够好, 但是为了阿宛, 他一定会努力变得更好!   小男孩心头那颗发家致富娶阿宛的种子, 从小小的幼苗开始长起, 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参天大树,根深蒂固。   就从当下开始努力, 阿宛送来一盏宫灯,他该回些什么礼物好呢?   旁的各式物件总不够用心,他也拿不出什么稀世珍品。心下认真考虑了半晌, 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已去的生母明妃娘娘,生前最爱的便是拓花之艺。深宫无趣,她自己也琢磨出不少秘法。贺归年虽年岁不大,可耳濡目染之下,也通晓不少拓花的技艺。   若是他亲手制成一幅拓画,托人捎给简家夫人与阿宛,当作是上元节的回礼,聊表谢意,倒也不错。   贺归年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用罢晚膳,当即说干就干,系上披风就要出门。   多福公公看见一头只往风里钻的主子,急忙拦住他:“殿下,您这是去哪?”   贺归年伸手指一指御花园方向,朝多福比划了一下:他要去采些梅枝回来,给简家夫人与阿宛做成拓花画。   多福犹豫了一下,下意识道:“若是碰上了别的主子,您……”怕是又要挨欺负。   这宫中生活压抑,多的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他们偌大一个重华殿,如今也只剩七皇子殿下与多福两人。一主一仆,对上别家浩浩汤汤的一群人,难免吃亏。   故而除非必要,他总拦着贺归年出门,自己一人去经受那些白眼与讽刺。此时更是习惯性地劝道:“殿下,奴才去帮您采回来便是,您在殿里安心等着?”   没想到贺归年这次分外坚持,多福并不晓得拓花技艺,采回的成品难免不尽如人意。他指了指外头的天色,示意夜幕已至,不会有主子再到御花园中闲逛。   多福眼见得贺归年铁了心,只好顺着他:“好吧。”   二人提了那盏仕女宫灯,趁着月色到了御花园内的梅林。   这片梅林由来已久,正是嘉元帝登基的那一年,穆皇后亲下懿旨,辟出一块园子来,种了这一片梅林。   远远望去,点点梅花映衬着远处的灯火,别有一派氤氲醉人之色。   贺归年刚想伸手去折一只形状讨巧的绿梅,却不想远处忽然传来鸾驾富有节奏的辘辘声。   远远而来的一行人带了极盛的灯火,显然地位不低,多福略略一看,便忍不住扶住了主子的肩,把他护在身后。   可是这片梅园里一贯冷寂没什么灯火,贺归年拿在手里的那盏宫灯便分外显眼,挡也挡不住。   穆皇后微微侧目,便瞧见了梅枝曲折中,一点微微发亮的光。不用她开口,早有贴身侍奉的婢女前去探听情况,打算提前清走闲杂人等,免得扰了皇后娘娘赏梅的兴致。   贺归年远远看到人来,便知道自己藏不住,索性领着多福大大方方地出了林子,对着鸾驾遥遥施礼。   穆皇后凝眸对着那身量未足的少年,想了半晌才记起,这正是多年前故去的明妃留下的幼子----贺归年。   他,好像还是个身有残缺的孩子?   好似素来游离在皇宫争斗之中的穆皇后,对着小少年轻轻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十几年前她也不愿与这个世道妥协,因而吃尽苦头。从那之后,她立誓再也不为无关之人伸手,在这巍峨的皇宫里活的好似一具木偶。   可现如今发现这个小孩子只带着一个随从,趁着夜色偷偷采梅,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她好像又做不到闭目塞听了,忍不住唤他上前来。   贺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灯上前,无声地对着穆皇后行了一礼。他身前的灯盏被寒风吹得左摇右摆,整个灯身缓缓转动起来。   穆皇后刚想开口询问他两句,却猝然被那灯盏吸引住了视线。其身虽如普通宫灯一般平平无奇,可上面的字迹……   她强行压下心底的惊诧,深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再次凝神去望时,好巧不巧,一阵冷风忽地灌进来,灯罩内的烛火闪烁两下,噗的一声灭掉了,方才映出字迹的绢纱,也再次陷入黑暗。   可那短暂的时间,也足矣让她看清灯上写的一行字迹。穆皇后只觉手脚一阵冰凉,不知是欢喜还是惶恐。欢喜的是好似找到了同伴,惶恐的是又生怕这一切落空。   她的声音微微地有些发抖:“七殿下,可否把你手上的灯盏,交予本宫看看。”   贺归年有些警惕地抬起头,他不想阿宛送给自己的礼物落到外人手中,也不想穆皇后发现侯府暗中资助他的事情。   穆皇后有些着急:“本宫只是看一眼,随即便还你。”   忠心的大宫女却顾不得这些,当下便上前强行从贺归年的手里取走灯盏。   小男孩死盯着比他高上许多的大宫女,似乎要把对方的样子牢牢刻在脑海里,绝不罢休。   由于生怕扯破了脆弱的绢纱,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放手,看着大宫女谄媚地捧上灯盏,交给了穆皇后。   保养得宜的长指甲轻轻落在那行没头没尾的词上,似乎难以置信一般,反复看了好几遍。   她顾不得旁人有些奇怪的眼神,喃喃念出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时间过了多久啊……   一晃二十余年,她在这深宫里如同木偶一般活着,一颗心好像对此世的不平与丑恶越发司空见惯,再无波澜。   就当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彻彻底底地辜负了上天再次赐予的生命时,却通过这秀如蛾眉的字迹,告诉她,这里有着她的同路人。   人生三大喜事的其余两件对她这个异世来客好似讽刺,但一句“他乡遇故知”却让她冰封多年的心震颤不已。   穆皇后拿纤细的指尖抹去眼角的泪珠,把灯盏还给贺归年,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追问道:“七殿下,这盏宫灯出自何人之手?”   贺归年迅速上前接过灯盏,却并不答中宫的话。   还是多福上前一步,行礼解释道:“启禀皇后娘娘,此物不过是一盏普通宫灯罢了。是奴才托付宫中采买的公公们捎带回来的,七殿下人小,没见过世面,故而把灯看得紧了些,还望娘娘勿怪。”   他帽檐下的脑门直冒汗,生怕穆皇后一个不高兴,自家主子又要吃皮肉之苦。   谁知穆皇后疲惫地摇头笑笑:“本宫看出来这灯对七殿下意义非凡,只是瞧见其上的填词,有些惊讶。这题词的人,公公可否透露一下?”   “娘娘说笑了,奴才如何知道题词的人是谁。”多福有些奇怪,但下意识地隐瞒住平宁侯府。   “你是诚心不告诉我?”   穆皇后眸光添了些寒意,迟迟被人搪塞,耽搁她寻找故人。心急之下,对多福开口时,难免多了些皇后的威压。   她再不管事,也在凤位上坐了十余年,冷声压迫之下,多福难免惶恐。   可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简夫人雪中送碳之恩深重,岂能轻易出卖给来意不明的皇后?   他跪在地下连声请罪,就是咬死不说。   “你今日不说,本宫放手去查,也迟早便会知道。着急去寻那位题词人,不过是因为那人是本宫的一位故人。”   穆皇后放缓了语气,抬手发誓道:“本宫以皇后之名立誓,绝不会伤害那人。如有违者,自有天罚。”   贴身宫女震惊地睁大了眼:“娘娘!”   这样的重誓,哪里值得对一个奴才发。   时人重誓,讲究一个言出必行。皇后以身发誓,着实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多福那眼神请示贺归年,得到主子点头之后,这才小跑上前。待穆皇后屏退左右,谨慎地低声开口:“娘娘,七殿下在宫中日子不好过,才有平宁侯府的当家夫人,暗中接济了重华殿一些吃食用具。”   “皆是出自雪中送炭之心,求娘娘勿怪,要罚便罚奴才一个人吧。”   多福接下来说的话,穆皇后已然是听不清了。她实在按捺不住激动之心,连一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真的有这个人,同她一般来到了异世!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者又恢复了活力,谢谢昨天安慰我的姥爷们mua~   扑棱扑棱鸽子翅膀,继续给姥爷们双更!   感谢在2020-07-04 17:47:04~2020-07-05 20: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白、姜三岁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是在下输了   穆皇后呼吸急促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那位平宁侯府的掌事夫人,她虽在深宫多年, 却也隐隐听过她的“大名”。   未出嫁时, 便在京中的贵眷圈里落下一个张扬跋扈不饶人的名声,出嫁之后, 脑子越发不清醒, 有那般勤谨的丈夫苦苦支撑家业,还是被她搞得一家子鸡犬不宁,成了贵妇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这两年倒是沉寂许多, 好似被现实毒打一番之后,终于头脑清醒了一般。   但她一贯甚少留意这些红尘俗事, 脑中半点也无对这位夫人的印象。至于是不是真的与她来自同一处地方, 还需见过这位简夫人, 才能决定。   事关重大, 穆皇后实在是等不得,第二日一早,着人到平宁侯府送懿旨, 打算请这位夫人来叙话。   为表慎重, 她特地派了自小服侍她的施嬷嬷前去。   传旨的小黄门客客气气地叩响了侯府的朱漆大门时, 简祯正同卫枢一起用饭。   卫侯爷虽暗地里自有部署, 但对于明面上的差事照旧干的一丝不苟。每每三五日才可回府歇上一歇, 大半日子都在京郊的深山老林里打转。十成十一个燕京劳模。   若不是简祯知道东宫动向早在他掌握之中,任谁也瞧不出他的半丝异样。   只是十拿九稳归十拿九稳, 她看着卫枢侧脸,下意识地觉得他瘦了不少,原本便清晰的轮廓越发分明。   简祯轻声叹了一口气, 有些心疼他。卫枢十五岁立朝时,还只是一个少年,偏偏他无父无兄,还背负着振兴祖业的大任,只能自己一点一点去打拼。   平宁侯传遍京师的美名背后,少不了他一分一毫都不敢懈怠的拼命,和腥风血雨之中洗练出的胆识。   她盛好一碗清火的百合粥,正打算放到丈夫跟前,却听到岑妈妈掀起帘子,匆匆来报:“夫人,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施嬷嬷来宣旨,要请您去未央宫一坐。”   简祯搁下碗,有些惊讶地挑眉,穆皇后她见过一次,听闻她向来是一个不管事的性子,整日在未央宫里念佛,自己娘家的人都未必见的几次,怎得忽然叫她这个外命妇入宫叙话?   “我知道了,着人好好招待嬷嬷,告诉她我随后就到。”简祯起身,看到卫枢关切的眼睛,朝他一笑,示意这人安心,“侯爷安心用饭,不必担心我。就凭您的功业,谁敢动我?”   她半是调笑半是安慰的一句话,并不能打消卫枢的担忧:“我不愿你置身危险之中。”不论几率大小。   “您忘了宣武门的刺杀,蜀中的屠村?”简祯正色道,“夫妻一体,若是只有侯爷一人拼杀,我过意不去。”   眼见得卫枢还欲再开口阻止她前去,简祯忽地揽住他的脖颈,堵住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一息过后,她捂脸退开,白皙莹润的脸颊之上悄然出现了丝丝红晕,似在恼恨自己过于莽撞。   可亲都亲了,她做事向来敢做敢当,狠狠平复几下呼吸之后,悄悄分开手指,透过空隙去打量卫枢的神色。   卫侯爷被她亲的有点猝不及防,好似触电一般僵住。他的视线落在妻子红润的菱唇之上,方才那柔软似云朵一般的触感并没有因为她的退去转瞬即逝,反而知觉的传输,蔓延到四肢百骸。   这时候再能无动于衷,实在太考验卫侯爷的耐性。而他似乎而不打算再强行压下冲动,难得放纵地揽住了妻子柔软的腰肢。   唔----   狐假虎威的简祯很快落败,心神在这个不断加深的吻中逐渐迷糊起来。   她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再次上来,挑衅式地轻咬了一下卫枢的下唇,却被他更加凶猛的攻击搞得丢盔弃甲。   “别……”方才还不怕死发出挑衅的简祯彻底怂了,软倒在他的怀里,轻声求饶。   卫枢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施加了点力道,好似要把她整个人融入骨血一般。   ……   简祯也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反正当她腿软不已地去卧房更衣时,大脑已经因长时间的缺氧而微微发晕。   找了只铜镜略一打量,便被镜子里那张带着娇媚的小脸惊到,一双剪水秋瞳的眼角微微泛着桃花一般的粉,红唇更是微微发肿,胭脂痕迹散乱。   她用力拍了拍额头,暗自告诫自己再也不要仗着要事在身便挑衅卫枢,对着方才那个呼吸粗重的丈夫怂成一团。   在几个丫头的暗笑之下,她顶着一脸的红晕,羞恼不已。简单换上正式些的外装,重新打水上妆之后,简祯把脸埋在斗篷毛绒绒的帽子里,看也不看外间的卫枢,逃也似的飞快出了院子。   卫枢正欲起身,但看见妻子听见自己脚步声,走的越发快的模样,终究是在门框前站住了,好笑地目送她在二门处登上车马。   今日到底是他唐突,把人欺负的狠了一些,也不怪她生气。短短片刻,卫侯爷心里头闪过一长串的赎罪方法,到底是化作他胸腔间暖洋洋的悸动,随着那个吻留在了心里。   ……   辘辘远去的车马上,简祯红着脸不说话,就差没把自己的耳朵也一并捂上,省的听岑妈妈喋喋不休。   可岑妈妈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个机会,岂能轻易放过主子:“夫人,奴婢可是自打您做姑娘时期,便在您身边伺候,如今是越发瞧不透您的心思。”   “如今侯爷对您的真心,奴婢一个老妈子都瞧得见。加上今日这一桩……”她瞧瞧简祯快红透的脸色,大发慈悲隐去不表,“既是夫妻之间,又是两情相悦,为何不留住侯爷在得意院,偏偏让侯爷在前院书房里睡了近三年呢?”   “岑妈妈!”简祯喝住她,心有些乱,“这些事不需你费心,我有分寸。”   她按住自己心跳加速的心口,这话也不知是在制止岑妈妈,还是在劝服自己。难得在诸多事宜中做一次缩头乌龟,安慰自己顺其自然。   岑妈妈见她神色不虞,适时地住了口,贴心地给主子斟了一盅清茶平复思绪。   二人一时无声,就这般静静地到了皇城之前。按例外臣家眷的马车是不得停到皇城之内的,面前深深的宫墙也只能靠着两条腿走过去。   简祯被岑妈妈扶着下了马车,思绪在寒风的吹拂之下清醒不少,她正待迈步走进皇宫。   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请安声,正是许久不见的唤月映雪两个,恭恭敬敬地对主子行礼,口里解释道:“爷不放心夫人一个人进宫,特地叫了奴婢两个来陪您。”   岑妈妈眉开眼笑,急忙亲自上前去扶两位姑娘起身,笑吟吟地对简祯道:“侯爷总是这样,嘴上不说,私下却安排的很是周到。”   简祯偏过脸不接她的话,省得被这个越发心向着卫枢的老妈妈调笑,装作听不见一般对两姐妹微微一笑,抬腿便走。   岑妈妈知道夫人脸皮薄,这是又害羞了,也不再多说,当下乐呵呵地跟上。   一行人被小黄门引着,在皇城巍峨的建筑群中走了一个时辰,方才看到遥遥在望的未央宫。   简祯一双脚走的很是疲软,原本温热的手被寒风吹得逐渐僵冷起来,她努力缩到毛绒绒的斗篷里,却也不顶用。   最要命的是,她三月间中箭的左肩,开始隐隐作痛。简祯欲哭无泪,咬牙坚持到了殿前,对前来施礼的施嬷嬷欠身回礼。   唤月映雪甚至岑妈妈。都被这位形容严肃的老嬷嬷留在了殿外。简祯压下心底的不安,跟着施嬷嬷进了大殿。   她微微垂着脖颈,礼数极为周到,莲步轻移,缓缓上前。   眸子安分地落在殿内的金砖之上,险些被那如水一般映射过来的波光晃花了眼。   行至大殿的凤座前,她抬起袍袖对着穆皇后的方向深深揖了一礼,开口问好:“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随即脊背挺直,眼帘低垂,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穆皇后开口。   大殿的气氛又一段长长的静默,穆皇后透过珠帘去打量不远处的女子。   她一身紫绡留仙长裙,映衬得身形优美纤长,云鬓间一支双鸾绕珠簪匠心独运,极其精美奢华,左侧鬓发却又适当留白,整个头面搭配的极其相宜。   妆面却又干净整洁,黛眉好似远山,菱唇又如红翡滴珠,最妙的是一双眸子,清澈又明媚,使得整个人与燕京贵女普遍追求苍白消瘦之美大有不同,别是一种鲜活的色彩,让人移不开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简祯倒也不急,穆皇后大费周章请她过来,要着急也该皇后娘娘急。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她终于听见穆皇后屏退左右的声音。   随着宫娥太监们鱼贯而出,穆皇后终于迟迟地开口了,一句话说得极为慎重,让简祯当即震惊地抬起了头。   “本宫常闻分隔两地,也能共看明月一轮,不知不同两个世界,看到的是否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试探性的伸出jiojio,一定不会被审核大大封掉吧(/ω\) 第57章 求你别离开   “娘娘, 您……”简祯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穆皇后苦笑一声,坐在凤座之上, 对着简祯遥遥伸出了一只消瘦的手掌:“我等你很久了。”   我以为永远不会等到我的同路人。前世所受的思想与教育, 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理智告诉我文明没有高低贵贱,可我的灵魂依旧在这个满是野蛮与压迫的世界颤栗。我试图寻找能理解我的彷徨的人, 却逐渐绝望麻木。   简祯再也站不住了, 拾阶而上,轻轻触及穆皇后的指尖之后,才发现她的手凉的吓人。   “娘娘来此, 多久了?”   她轻声开口询问,生怕眼前景象好似一场梦境, 轻易便被自己打碎。   “一晃二十余载。”   足矣让她从豆蔻年华, 变为一截枯木。   简祯抬手, 试图抹去穆皇后眼角的泪珠, 反被她一把抱住。   两个人再也顾不上什么皇后的威严与侯夫人的仪态,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前世我被双亲疼爱,二十余年的人生称得上一句一帆风顺, 可是一次意外之后, 偏偏被命运捉弄, 成了穆太傅府上的女儿。”   “当年父亲还算得志, 王公贵族多半都是他的门生, 穆家也是炙手可热的望族。可好景不长,党派之争下, 先皇震怒,父亲也被牵连。”   “为保穆家富贵,他以师恩相挟当年的太子, 推了我出来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夫妻犹如陌路。”   她以为即使嘉元帝对她没有感情,也是会有几分出于礼法的敬重。可他为了安淑妃的心 ,一碗绝子汤灌下去便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权力。   父亲死后,穆府上下迅速衰败下去,全靠她一人在宫中苦苦支撑。可她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理事大权多半掌握在淑妃手里,又能匀出多少钱财养活穆府上下?   皇宫是一个捧高踩底的地方,自宫外唯一疼爱她的母亲去世后,她懒得去看世态炎凉,也不愿再给穆家白白吸血,年复一年过去,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活的心灰意懒……   多少次闭上眼睛之后,我都希望这二十年是一场梦境,自己从未来过这倒退一千年的时代,一人承受这恶心的一切。   难道被迫顶替了别人的壳子,就要抛弃原本的人生,接受命运的摆布吗?   穆皇后无声痛哭了一会儿,彻彻底底在简祯面前发泄出了压抑多年的心酸。   一刻钟后,她终于止住了泪珠,却还紧紧握住简祯的手,不肯放开。   “你是何时被裹挟过来的?如今过得可好?”   简祯苦笑:“尚且不到两年,嘉元十六年初冬,原主自杀身亡,留下一身狼狈,娘娘想必也听过我原先在京城的名声。”   “娘娘是如何识破我身份的?”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昨日上元节,我去宫内梅林,看到了七殿下那孩子。正正巧他手里的灯盏刻着一句你写下的词。”穆皇后很是庆幸,“若不是你肯对他施以援手,我们便被宫墙相隔,永远没有相认的这一天了。”   简祯朝她一笑,俩人虽是第一次相见,却无端生出些默契来:“七殿下是个可怜人,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能以此得见娘娘,是我的荣幸。”   “不,”穆皇后摇头,“你比我强,这一两年来,侯府的运转称得上是井井有条。打那时我便明白,你是个有主意的,不论在何处,都会好好活下去。”   “至于我,已经三十有余,人生过去多半。临死前还能遇到你,已经很是庆幸了。”   不在乎你身份如何,我知道只有你才会理解,在我满身冰冷的珠翠之下,有多少无奈与麻木。   因为我们才是真真正正地同路人。   简祯忽然觉得自己安慰的话有些苍白,穆皇后的生命已经在这封建残酷的深宫中枯萎,她们好像都受了时空的捉弄,是一株无根的浮萍。   一声不知是来自谁的叹息悄然落在空旷的大殿上,简祯没再开口,静静握着穆皇后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一点热量。   ……   午时的钟声在未央宫里缓缓荡开,施嬷嬷悄悄扣了两下殿门,提醒主子时辰够长了。   宫中接待外命妇,没有留下用饭的先例。若是为平宁侯夫人打破了这一惯例,反叫有心人多想。   她侍奉穆皇后多年,称得上是穆皇后唯一的心腹,自然考虑的多些。   简祯走下玉阶,郑重地同穆皇后告别:“娘娘,您且保重身子,此后臣妇一定多多来未央宫拜访。如您所说,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遇见娘娘,您别留下我一个人。”   “好,”穆皇后收了收泪意,同她挥手告别,“我答应你。”   她起身相送,倚着殿门目送简祯远去,胸腔里属于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渐渐平复下来,乏累的身子也似乎好上许多。   ……   简祯冒着寒风出了殿门,被岑妈妈关切地围住:“夫人,您怎么了?这怎么还哭了?手也这般凉,唤月映雪,还不快快拿狐裘来,给夫人披上。”   她伸手扯过狐裘的衣带,紧紧围住,这才在全身上下感受到一丝温暖。   一行人见她神色不虞,眼里还泛着泪光,急忙匆匆护着主子上了马车,燃起了车厢里小小的碳炉。   那一点点橘黄色的火苗倒映在她的眸子里,闪耀着点点星火。   方才暴露在寒风里的皮肤渐渐回暖,她却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   岑妈妈与唤月映雪两个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轻易开口相劝,只得悄悄吩咐马车快一些,尽早回府。   她们实在不知道夫人为何如此伤心,下意识地以为是与皇后的会面出了什么大事,只得寄托与侯爷能劝住夫人。   得了下人禀告的卫枢丢下公文匆匆而来,一进门便看到简祯坐在绣墩之上,努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控制住发红的眼圈。   听到卫枢进门的响动,她抬眸去望对方关切的眼,泪珠再次收不住了。   偏偏她还不愿被丈夫看到,欲盖弥彰地背过身子,偷偷抹去泪痕。   卫枢没忙着劝她停止,反倒掏出一方帕子,给她拭泪。   简祯难得任性一次,也不想去管别人如何看她,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掉得越发凶。   卫枢半揽着她的肩,静静陪着情绪失控的她,一句一句耐心地哄着怀中的妻子。   无声哭了半晌,浸湿了半条帕子,她抬起一双红得好似兔子一般的眼睛,朝他道谢:“劳侯爷费心了。”   不对。   卫枢敏锐地觉察到她的态度有些不对,上午她登车出门时,虽有些羞愤,但整个人待他还是亲昵。如今这一句话出来,却是既客气又疏离。   二人的距离,好似一下子被她拉远了许多。   卫枢按下心底的慌张,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可是在未央宫中发生了什么不快?”   对方摇了摇头:“娘娘是个很好的人。”   她有些抗拒地推了推对方的手臂,生怕自己贪恋其上的暖意,却被卫枢一下子握住指尖:“手指冷的似冰,肩膀又疼了?”   阴湿寒冷的天气里,简桢的肩伤总是疼。用了许多驱寒的药物总不见好,韩大夫也只能叹气,道这是治不好的病根。   他也难得强势一回,把妻子紧紧地裹在斗篷里,看她乖乖巧巧的缩成毛绒绒的一团:“进宫太过折腾,此后若再有宣召,可不许再拦着我推掉。”   “侯爷怎么明知故犯这大不敬的罪名呢?”简桢被他这罕见的语气逗笑。   卫枢瞧见她情绪恢复了不少,终于放下心来:“午膳耽搁了,想必你也饿了,我去小厨房,炖一盅红枣粳米粥给你暖暖身子?”   他起身欲去,却被简祯从狐裘之间探出的一截手腕拉住了衣袖。   回身去看,却见妻子闭了闭眼,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抖着嗓子开口道:“侯爷可相信鬼神志怪之说?”   “你好好的人在这里,既不是鬼怪,也不是妖精。”他伸出手指替妻子理顺发丝,“莫要胡思乱想,稍等一等,用罢饭就不心慌了。”   “不,不是……”简祯徒然放下手。   她至今也没搞明白,为何会被置换了人生。   “侯爷从前问过我,为何自林姨娘之事后性情大变。”纤细葱白的手指揪紧手中的帕子,她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如果,不是性情的原因,是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呢?”   卫枢瞳孔微缩,乍然听闻如此匪夷所思之事,饶是他镇定,也不免有些离奇。   简祯瞧见他难以置信地反应,直觉一阵酸楚。   索性自暴自弃一般,毫无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的来历。   她有些累了,像是最开始那般,同卫枢相敬如宾,互不干扰一般相处着,算是她这个意外来客最好的选择了。   最起码,她相信卫枢的人品,不会如嘉元帝一般无耻。   绣凳被缓缓推开,她起身离去,下意识地与卫枢拉开距离。   “阿祯,别走。”   卫枢心慌不已,快速拉住她的衣袖:“我只怕,你会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新规出来之后,翻翻前面的章节,我差点没揪秃脑壳。   今天请个假,实在对不起,只写出来一更π_π 第58章 炉火伴糖粥   “我不知道为什么, 父母、亲人、朋友,都在一夕之间离我而去。睁开眼睛,我就成了别人。可我原本的身体呢?”她被卫枢拉住衣袖, 只好立在原地, 固执地偏过头,不肯去看他。   泪珠一颗一颗顺着下巴滑落, 她放纵自己哭出了两年时间里积攒的惶恐不安。   卫枢把人揽到怀里, 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珠:“阿祯,对不住。”   我以痛改前非看你,但这又何尝不是对你的一种蒙冤。   ……   夜幕沉沉, 简祯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之后,终于忍不住身心的双重疲倦, 昏睡过去。   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幔, 亦可看清锦被里的她睡得并不安稳。   卫枢无声地在纱幔前站了一会儿, 直到夜色里传来一声夜枭的嘶鸣, 他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出得屋来。   正月十七的月色虽然皎洁,但边角却渐渐被黑暗侵蚀, 不动声色之间, 便施加给人一种抓不住的惶恐。   卫枢抬头凝望, 只觉心中一阵沉沉的下坠感, 给他一种腥风血雨中都未有过的慌乱。   从不屑于鬼神之事的他, 破天荒地想寻一点寄托,乘着月色向西院佛堂匆匆而去。   西院佛堂是老夫人徐氏日常念经的处所, 此时夜色已深,自然是四下无人。   卫枢摆手挥退值夜的婆子,推了半扇虚掩的房门入内。   佛堂里肃然整洁, 一尊眉目安然的白玉佛像高居供桌之上,一脸众生慈悲之相。   满室烛火跃动,却寂寥无声。   蒲团之上,他缓缓撩起袍角,近乎虔诚地一拜。从未如此期盼过世有神灵,满足他这个近乎自私的想法,留住阿祯。   ……   卯时初,天色蒙蒙泛起鱼肚白。   春寒料峭里,捧砚急出了一头热汗,匆匆寻来了西院。   “侯爷,属下一早来当差,竟差点寻不到你。”他顾不得行礼,急切地朝着卫枢开口。   可一句话没说完,却被卫枢的样子惊到。   素日不信鬼神的侯爷竟然跪在蒲团之上,瞧这样子,是一夜未睡?   身在府中自是不会因为朝堂之事烦忧,他也不相信那帮人会使得主子难以安眠,算来算去,唯一的那一种可能已经呼之欲出了。   必定又是与夫人发生了些不快。   自诩机灵的捧砚快速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侯爷自己起身。   卫枢像是这才留意到天光渐亮一般,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沉默地起身。   捧砚急忙跟上,若是侯爷与夫人发生了争执,他瞧着侯爷这脸色必定还是心有不快,没看见人在佛前待了半夜还没平复的心绪吗?   小长随夹紧尾巴,胆战心惊地跟在主子身后。却不想卫侯爷长腿迈步,又奔着得意院的方向去了。   “爷,您这是去……”捧砚心下诧异,忍不住开口相问。   “夫人昨日睡得仓促,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他摆手示意捧砚无需跟着自己,“赶在夫人起身之前,我去备好昨日答应她的红枣梗米粥。”   这真是……捧砚无奈地住了脚,他方才在那里操什么闲心?人家分明是甘之如饴。   小火慢焙的红枣粥在红泥火炉之上咕嘟咕嘟地冒小泡,卫枢守在炉子前,一边看火一边出神。   早早起身的简祯一出屋子,便闻到从小火糖粥里飘散出的红枣香。她一下停住了脚步,有些踌躇地走向小厨房的方向。   昨天从未央宫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犹然在她的脑海里回荡。见到她当时魂不守舍的模样,卫枢似乎提了一句要炖红枣粥给她?   小厨房里一阵香甜的气息,初初进门便看见卫枢缓缓打着扇子发呆。   简祯纤细的手指握住了门框,在脚下那条并不高的门槛前顿住。膳房里烟火气缭绕,是她往日最喜欢的暖意融融,如今却不敢靠近。   竹制的小杌子被一下子带倒,原来是卫枢余光瞧见妻子站在门外犹豫,不由得起身站起,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的身上。   眼见得简祯低头避退,转身欲走,他急忙把人拦住:“阿祯,昨日你没用什么饭,晨间起来喝一碗粥吧,省得头晕。”   妻子脖颈微垂,强作平静道:“这些不过是小事,侯爷心有大业,不必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心思。”   “这是你所愿?”他一双眸子闪烁着难以掩饰地心痛。   “是的,昨日我的来历,想必已经交代的很清楚。妾自知身份尴尬,理应与您保持距离。”简祯的身上再次显出公事公办地疏离,冷静地好似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卫枢藏在袖下的手指无声地攥紧,良久,他才听见自己咬牙吐出一个字:“好。”   他不舍得违逆妻子的意志,如果她不愿意,他会留给妻子舒服的距离。但这不代表自己会就此放弃,真的与她形如陌路起来。   我会好好照顾你,哪怕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周边都是你无法接受的事物。我愿意去了解你,花费漫长的余生,给予你最长情的陪伴与照顾。   “用一碗糖粥再走吧。”他恳求道,“这是昨日我答应的,当时并不晓得你有此意,此后不会了。”   “行人岭上那一箭刺入骨缝之后,你便落下了体寒的毛病,再不吃饭,不仅头晕,对身子也不好。”   卫枢看着妻子有些动摇地背影,再接再厉道:“无关情爱,只是想与阿祯做一对并肩的同袍。今日的红枣梗米粥,就当作是对同袍身体的关心。”   如果撇去此前,两人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平心而论,卫枢切切实实是一个极好的同伴,甚至是亲人。   他们两个人也并非稚嫩的少年,所有的情感里怎么可能只是盲目冲动的爱恋,更准确地说,如果不涉及所谓男女之情,她很感谢自己身边能有一个这般靠谱的合作伙伴。   人家明明白白说的很是敞亮,简祯没有不给同伴面子的道理。她转身举起掌心与卫枢击节而盟:“侯爷顶天立地,我相信您说话算数。”   娇小玲珑的青衫女子并不想多做纠缠,提裙进了膳房,拿木勺盛出两碗炉火之上的糖粥,放在托盘之上。   出屋之前,她抬眸对卫枢一笑:“侯爷早起不易,一起用一碗粥吧。”   我知道自己身若飘萍,遇见你这般肯以家人相待的友人实属不易。就这般回归初心吧,你我相敬如宾,好好养着家中一众小团子长大。   卫枢从她手里接过托盘,与她并肩回到得意院的花厅:“当心烫着,我来拿吧。”   一场风波总算是恢复平静,只不过无论是简祯的骤然冷静,还是卫枢的迂回坚持,暂且都藏在他们波澜不惊的外表之前,不得为外人窥见。   至少,当二人前后脚进入花厅时,等在其中的一众小萝卜头并未发现什么不对。   宁姐儿最藏不住事,一张脸上写满了迷惑。明明是祖母发现爹爹心情不好,要他们来哄爹爹娘亲开心,如今看来他们来形影不离,感情要好的很嘛。   简祯也是骤然吓了一跳,她着实没有想到,一进门便得到了小团子们齐刷刷地注目礼。   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侍立在旁的忍冬,这个小丫头这才硬着头皮上前,低声对她解释:“是老太太发现侯爷昨日在佛堂待了一宿。担心您与侯爷闹出了什么不快,这才要小主子们来劝劝。”   这下收到简祯不解眼神的,反而是卫侯爷,还附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   他清咳一声,神态自若道:“不过是心有所求,不安之下,寻个寄托罢了。”   朱红的漆木托盘被他轻轻放在圆桌前的空位上,炉火糖粥香甜的气息一下子代替他,吸引了小团子们的目光。   老父亲在一群嗷嗷待哺,等待投喂的狗狗眼下,丝毫不为所动地为简祯摆好椅子,示意妻子坐下,趁热喝粥。   一串动作,身体力行的为一众小萝卜头展示了何为“忘崽爹爹”。   就连简祯撑不住两个小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人分了一勺,都换来老父亲吃醋的目光。   一旁乖乖坐好的卫宛实在忍住不破功了,死死地咬住一口小乳牙,目光愤愤地注视着眼前的父母。   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一个合格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懿范,深深地觉得自己被人愚弄。   初闻祖母派人来报父母恐怕生了间隙,她第一反应,竟然是生怕前世他们视彼此为仇敌的情形再现,担心那个恶毒的嫡母会不会伤心落泪。   谁知鬼使神差地跟着兄弟姊妹被领来得意院后,一见到那焦不离孟二人,她深深觉得,祖母不过是同样看不下去父亲崩坏的人设,派他们做一个电灯泡。   思及自己前面为那个恶毒嫡母白白付出的种种担忧,她就恨不得痛骂自己一顿,默默把一肚子安慰的话咽下去。真的被这个女人的糖衣炮弹给迷惑了吗,谁知她编织的温暖是虚情,还是假意?   总之,作为一个见过大场面的皇后娘娘,她才不会被轻易笼络呢。   方才一定是……一定是她起得太早,灵台尚且迷糊着。   反正,才不是关心那个恶毒的女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姥爷们,我回来啦!!!给大家一个大大的熊抱,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感谢在2020-07-06 22:23:14~2020-07-09 23:4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乘风破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趴趴熊怀儿   青瓷碟子发出叮咚作响的碰撞声, 卫宛还来不及反应,便看见嫡母照顾完两个小猪妹妹,一视同仁地分了一份糖粥给她。   “来, 瞧我们宛姐儿下巴都尖了。用心读书之余, 也该多多用些饭。”她朝大女儿微微偏头,笑得一派春风和煦。   卫宛下意识地抿唇, 傲娇地在心中哼了一声, 执起小木勺喝了一口,感受着其中软糯香甜的气息。   眼见得三个女儿都分到了手,各自乖乖地拿着小勺低头用饭, 老父亲卫枢略略总算放心。谁知还不待他松一口气,便看见忱哥儿抱着自己的小肚子, 一声不吭地看着母亲的方向。   小小的男娃见自己被父母察觉了目光, 顿时不好意思地红起脸来。欲盖弥彰地清咳一声, 坐正自己的小身板, 以示自己目不斜视。   简祯这才发现自己漏了一个小萝卜头,看着小男孩一派强充作大人模样的懂事,她忙放下小银勺, 给儿子分了一份。   一只骨节流畅的手掌欲拦, 抬到一半又悻悻落下。   卫侯爷垂下了眼帘。无声地表示他很不高兴!   侯府常备的杯盘碗碟都胜在精致小巧, 那一份红枣糖粥托在手里不过是玲珑一盏, 给几个小萝卜头分了一圈, 哪里还剩多少。   他看了一眼妻子半空的青瓷碗,再扫视一圈嗷嗷待哺的小团子, 认命地起身自小厨房送来瓦罐,给座上的小神兽们一个不落地盛了一碗。   两个小的围着粉粉嫩嫩的口水兜,幸福地埋头开吃, 画风竟然出奇的一致。让老母亲深深觉得,她当含羞草来养的娇娇小女儿宜姐儿,因为与二姐姐宁儿过于要好,耳濡目染之下,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小憨憨。   不信去看二人用饭的模样,活像是一对白白胖胖的猪猪幼崽。   简祯掩唇轻笑,又有些犯愁。萌娃的倾情吃播固然可乐,但瞧着宁姐儿肉嘟嘟的脸蛋儿与胖乎乎的小胳膊,还是让人忍不住担忧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体重。   小胖妞对她娘亲的忧愁浑然不觉,兀自一勺一勺吃得开心,徒留简祯一人承受着有些甜蜜的烦恼:圆圆软软的小团子固然好吸,卫枢这个爹爹一不小心把人喂超重的怎么办?   唉……   她忧伤地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去看两个大的。果然看到二人脊背挺直,坐姿如松,慢条斯理地用饭,活似一帧帧优雅的工笔画上,轻灵飘逸又动静有度的贵族少年。   看得简祯分分钟丢掉了方才对两个小猪猪的担忧,高高兴兴地往自己口中送了一勺粥。   她相信近朱者赤,在哥哥姐姐们的以身作则之下,剩下三个小宝贝一定会成为仪态端方的偏偏少年,燕京城的媒婆一定踏破平宁侯府的门槛。   一碟炭烤鱼脯被“吧嗒”一声,放在她的面前。卫枢挥挥手唤回妻子不知跑到哪里的三魂七魄,示意她好好吃饭。   简祯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昨日骤降在两人之间的隔阂被无声间抹去了不少,至少二人现在如亲人一般的相处,并不让她感到不自在。   也许卫枢从来都不是一个冷淡无情的人,只要他愿意,自有一股润物细无声的和煦在。   饭毕,寝食难安一早上的婆婆徐氏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担忧,打发身边的嬷嬷来请二人到松鹤院去叙话。   二人方才并肩走到堂前,便看到徐氏一脸担忧地迎了出来,略过自家儿子,迫不及待地握住了简祯的手。   如果说从前对这个儿媳,是看在简老夫人的面子上,不得不强忍不满,捏着鼻子替她收拾烂摊子。这两年却是不得不刮目相看。   燕京城的世家大多传承百年,彼此通婚结亲,血脉关系错综复杂,最为老练的当家主母也难免出错。可她这个儿媳却能在短短月余理清,使得府中往来之间有条不紊,一看知她背地里下了不少功夫。   徐氏不是那些一味想拿捏住儿媳,巴不得媳妇是草包的婆婆。相反,她深知名门长媳的重要性,这可是涉及平宁侯府三代兴衰的大事。   本来捏着鼻子娶了简家跋扈的幼女,强忍着过了这些年,看着她越发疯魔,徐氏本以为身体不好的自己,哪天见了阎王也不能瞑目。   幸而老天听到了她日日念佛的虔诚,一下子点亮了儿媳的慧根,活脱脱天赐了一个小棉袄。   不仅把偌大一个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把府中的孩子养的玉雪可爱,最最重要的是,待她这个婆母亲昵有加,好似闺阁女儿靠在母亲面前撒娇一般。   徐氏这一辈子只生了卫枢一个冷硬冷硬的臭小子,不知多少回眼馋别人家玲珑乖巧的女儿,这下一夜之间夙愿成真,可不得看紧了自家的宝藏儿媳。   “阿祯,可是枢儿犯了混,气着你了?”她拉着儿媳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通儿媳的脸色。最后的目光停留在简祯微肿的眼睑上。   徐氏心疼不已,特地掠过请安的儿子,安慰地拍了拍儿媳的手:“这个臭小子,把你气哭了是不是?”   简祯有些震惊婆婆的双标,心下却是一阵融融的暖意,跟从婆婆来到交椅前坐下,轻声替卫枢鸣冤:“并不关侯爷的事,媳妇只是昨晚睡得过多罢了。”   “哼。”徐氏不满地警告儿子一眼,算是给亲亲儿媳一个面子,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   简祯同情地看了卫枢一眼,谁也想不到,发现自家儿子一夜未眠在佛堂待到天亮的婆婆,会反而一心安慰起自己。   卫枢久久等不到母亲喊他起身,倒也不恼,好脾气地看着母亲与妻子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宛如寻常母女一般。   只有当简祯这般放下不安,自在地舒展眉目,开怀而笑的时刻,他才能感受到妻子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不会如同梅梢积雪一般,轻易便不见。   身如修竹的男人撩起衣袍,暂且安心地坐下,也不打扰妻子与母亲说话,默默抓了一把漆木盘子里的阿月混子,专心给简祯剥起壳来。   三个人在装点素雅的厅堂里形成了一种富有烟火气的平衡,知道东间的暖阁里传来小孩子咿咿呀呀地学语声。   松鹤院的侍婢跟在小主子的身后,小心地护持住他。怀哥儿胖胖的小短腿迈了半晌,终于走进了厅堂。   他尚在学步,走路还不稳当,只是听见简祯的声音,顿时坐不住了,手脚并用,顽强地翻过了门槛。   历尽千辛万苦的小萌团子意气风发的环视了一圈屋子,好似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只是看到坐在堂上的简祯瞬间破功,三步并做两步,急切地扑进她的怀里,小奶音分外清晰:“娘娘!”   徐氏吃味地看着扑在儿媳怀里的小糯米团子:“这小家伙,我真是白白哄了一早上,都不肯开口叫一句祖母。”   简祯一把接住朝她扑过来的怀哥儿,揉揉他戴着一顶羊皮小帽的小脑袋:“大抵是祖母学起来不容易?我们怀哥儿最聪明了,一定能很快学会。”   “你说是不是呀小怀儿?”她低头逗弄怀里的小团子。   怀哥儿的脸蛋红扑扑的,露出粉粉的小牙床。这个奶娃娃不过一岁出头的年纪,说话也只奶声奶气地吐出一两个音节:“是!”   怕他活动一圈发汗着凉,简祯把这个兴奋过度的小东西抱起来,揽在怀里同他玩耍。   这孩子极乖巧,当下安静下来,不哭不闹地任简祯摆弄,时不时笑出声。只不过原本坐在对侧的卫枢可看不下去了,抬脚过去对小家伙伸出手索抱。   妻子身形纤弱,又有暗伤,他可不愿让这小胖子引得阿祯肩痛复发,苦上半日。   怀哥儿撇撇小嘴,有些不情愿地看了一眼高大的父亲,最后还是乖巧地伸出了手,安安静静地待在爹爹硬邦邦的怀里。   可惜卫枢抱孩子的方式显然不熟练,半晌都未调整一下姿势。怀哥儿悄悄扭扭小屁股,撒娇一般唤了一句:“爹爹!”   老父亲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小心翼翼地揽着怀里这个浑身软软的小东西,看得徐氏一脸嫌弃。   “小怀儿那是嫌你不会抱孩子,你白白激动个什么劲?”她刺完儿子一句,犹觉不满,“素日里不见你的人影,一心扑在外头的公事上。”   “好容易回来一趟,又把阿祯弄哭。这最小的孩子一转眼便要长大,你也没抱过几次吧?”   朝廷里的一团污糟事,怕是从根子上便不行了,独独她这个儿子,想着一力支撑。孰不知一人之力难敌百家,商君李悝等先贤的前车之鉴犹在耳侧。   卫枢小心翼翼地给怀里软趴趴的小幼崽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放松地舒了一口气,耐心地回答母亲的质问:“朝中藏银案一事渐有眉目,所需时日不多。我会尽早处理干净相应事宜,不疏忽于侯府。”   徐氏被自己儿子一贯公事公办的语气刺激得险些噎着,一听便知这小子必定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她只好给自己的贴心小棉袄使眼色,示意她劝劝丈夫,自个儿抱着犯困的怀哥儿去碧纱橱休息一会儿。   堂上的夫妻二人默契地起身,对着徐氏离去的背影行礼。一礼毕,简祯按捺不住惊讶,低声向卫枢询问:“侯爷,您的意思是,藏银案就要收尾了吗?”   “陛下的三月之期犹在,约莫一月之后会有答案。”谈及正事,卫枢眸光一下子幽暗起来,语气笃定。   蛰伏多时的杨令仪,也将会有一场飞蛾扑火般的攻击。 第60章 浊酒尽余欢   元月转眼即逝, 朝堂之上一如往日,为着一些鸡毛蒜皮争论不休,列朝的官吏时不时隐蔽地打上一个哈欠, 百无聊赖地水一会儿时间。   忠平伯府的嗣主萧乘风显然就是这些冗官冗吏的典型。他留着两撇山羊胡子, 身形干瘦,是燕京城中有名的膏粱子弟。凭着祖辈的荫蔽得了一个小官, 白白领着朝廷一份俸禄。   这位伯爷倒也不必去衙门坐班, 待到金殿之上的小黄门扬声唤道退朝,便悠哉游哉地随着一片朱紫的人流出了乾元殿。   南城如意馆里新进的几个西域胡姬小腰分外勾人,他暗自咂摸一下嘴, 抬脚便准备往南城去。不想在宫城内悠长的石板路上,一双大手忽然拍上了他的肩膀。   “什么人?”萧乘风吓了一跳, 快速转头去瞧。   来人竟是杨令仪!   忠平伯府与这个兵部侍郎素来没什么交集, 这人无故为何要来寻他一个小官?   萧乘风按下心头诧异, 陪笑道:“杨大人近来可好?欲寻下官, 有何贵干?”   杨令仪定定看了他半晌,一声不吭。直到他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把萧乘风盯得心头发毛,这才幽幽开口:“萧妃娘娘方才离去不足一月, 萧大人脸上竟丝毫瞧不见半点哀思, 真是叫本官惊异。”   忠平伯府, 无情至此, 令人齿冷, 也难怪嫣儿毫无留恋,甘愿跳井。冷寂的除夕夜里, 她一人举目无亲,泡在带着冰碴的深井里,一定也冷得发抖吧。   “这……”萧乘风一时顿住, 心虚地踌躇半晌,这才粉饰道,“所谓生死无常,何需多做纠结。妹妹这辈子为皇家开枝散叶,相信九泉之下也能去得开怀,陛下更会感怀我忠平伯府的忠心。”   当年萧杨两家险些结亲的事,他并不知晓。一方面他少年时养鸟斗蛐蛐,玩得痴迷,兄妹两个并不亲厚,一方面萧老夫人把这事瞒的极紧,她因病去后忠平伯府江河日下,再无主子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故而对着寻上门来的杨令仪,他一袭冠冕堂皇的话讲得自然无比。   朱袍官员的手自他肩上缓缓落下,他听到的这一切似乎已在意料之中。   萧嫣这辈子都在屈从别人的意志,年少时为了保全衰落的家族,给自己哥哥挣一个好前程,她顺从父亲的意志来到深宫。艰难生下孩子之后,却因为出身被亲生儿子逼死。   如今这世间不仅无一人为她发声,就连她的血脉至亲----亲生哥哥,也一心只想着粉饰太平,毫无哀色。   开枝散叶,家族荣光,那冠冕堂皇的话,好似愚昧的宗族里强迫寡妇立下的贞节牌坊一般令人作呕。   “本官来寻你,本来是有事相商,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他满是讽刺地开口,挥开站在身前挡路的萧乘风,大步离开。   独留那个饱食终日的忠平伯站在原地,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此后三日,杨令仪每日神色匆匆,依次拜访了至亲好友的家族,既是最后告别,亦是交代后事。   直到安顿好府上的父母妻儿,暗中为他们置换好身份并留足银钱。再三确认他们的余生有了保障之后,他在一个雨夜悄然敲开了平宁侯府的大门,与卫枢密谈。   雨打芭蕉声滴滴答答毫不停歇,醒事堂的烛火被雨中狂风吹得明灭不定,映衬地堂下杨令仪的脸一片寂寥。   远道而来的他,一身官服湿迹斑斑,平日修剪整齐的一把美髯沾了水。显得有些狼狈。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他终于起身,一派决然地对卫侯爷说出了心头打转许久的遗愿。   “侯爷,你我二人当初因立场不同,没少针锋相对。下官鬼迷心窍之下,办了不少错事。而今自知罪无可恕,特向陛下坦诚所有。料想此行必定有去无回,只求您能稍稍照拂下官的家人。”   卫枢不做声响,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一脸决绝的同僚,似乎从未发现他站得那么直过。   “本侯从未想过,杨大人会有今天。”   “是啊,当年下官年少时期,便被先帝钦点,高中两榜进士,是何等的春风得意。只是这些年下来,总也走不出对嫣儿的遗憾,平白跟着太子,在阴谋诡计里搅风弄雨。”杨令仪少了平日里那点子钻营,语气感慨,“而今,便光明正大地做一个了断吧。”   “好。”卫枢痛快地点头,一字不改地道出自己墨守的原则,“祸不及妻儿的道理,本侯明白。”   杨令仪彻底地放下心来,他之所以选择平宁侯府作为此行的终点,就是信任卫枢的品行与能力。   “能得侯爷千金一诺,下官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他释然一笑,郑重地对卫侯爷鞠躬,“您肯庇佑我妻儿的恩德,令仪愧不敢忘,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透过堂内昏黄的光线,犹可看到他玉带之下的官袍日渐宽松,人也猝然苍老了不少,恭恭敬敬地后退两步之后,转身踏入了雨幕。   卫枢轻轻挥开青盏热茶里飘散出的热气,无声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静静等待第二日朝会的到来。   ……   杨令仪官居三品,距离前列的卫枢有些距离。可卫侯爷极沉得住气,目光端端正正地落在手中的笏板上,如一杆笔挺的长.枪一般,轻易不肯显露锋芒。   终于,伴随着小黄门手中的折子越来越少,他一双保养得宜的手终于拿到了杨令仪的奏章。   本想替嘉元帝摆放平整,可他骤然拉开,不过是无意之间扫到几个字迹,便惊恐地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抖起手来。   嘉元帝眼下一片青黑,一看便是昨晚又忙着修道,未曾好好就寝。此刻自然精神不振,阖着眼皮,随意挥手道:“念。”   小黄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念出声来:“微臣兵部侍郎杨令仪启奏陛下……”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不肖,未能尺寸之功,犹不顾君恩浩荡,犯下滔天罪过。”   “经东宫授意,嘉元十六年,暗中策划宣武门刺杀,十七年于夹金山屠村灭口。自知结党营私罪无可恕,惶惶不可终日之下,坦诚于陛下尊前。”   其后还有一长串对东宫背地里所做所为的控诉,小黄门战战兢兢地瞟了一眼嘉元帝越来越黑的脸色,在他暴怒起身之前,适时地住了口,努力缩小自个儿的存在感。   这下嘉元帝是头也不晕了,神也不困了,儿子被人揭发的混帐事刺激地他一下子头脑清明,神智清醒,比所谓的灵丹妙药还管用百倍。   揪住小黄门手里的奏章,他对着玉阶之下的百官劈头盖脸一砸,沉声发问:“哪个是兵部侍郎杨令仪,出来给朕瞧瞧。”   队列的中前方立刻传来一阵布料的摩擦声,前后左右的官员生怕跟杨令仪站得近了被牵连一般,纷纷拢袖避让,无声地把他排斥出去。   身形消瘦的红袍官员冷冷一笑,似乎早已厌倦官场之上这片捧高踩底的虚伪,大步上前,端端正正地朝着嘉元帝拱手一礼。   “罪臣杨令仪参见陛下。”   嘉元帝嗬嗬怪笑了两声:“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朕还以为你无君无父呢。”   杨令仪不语,甚至手中的笏板都纹丝未动。   一个人毫不惊慌的底气无疑来源于两种原因,一是权势滔天,翻云覆雨之下,视强权为蝼蚁,二是早已厌倦行尸走肉的日子,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卫侯爷是第一种,那么……   他显然是第二种了。   身处众矢之的兵部侍郎讽刺地勾勾嘴角,不知是在讽刺无能狂怒的嘉元帝,还是在自嘲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好啊,好啊。朕原本不过以为你们一个个只是无用,谁知竟还包藏祸心,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朕是天子,以圣德统治四海!”他大声强调,难得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乾元殿的九根盘龙柱之前回荡,听得殿内的百官战战兢兢。   杨令仪平静地抬头:“微臣有罪,求陛下责罚。”   “责罚?”嘉元帝冷哼一声,“朝堂之上,你险些揭了朕的面皮,便想如此轻易地让朕取你狗命吗?”   想想数日之前太子跪在他脚下的连连哀求与自辩,他深觉自己彷佛被一个儿子愚弄了一般,顿时怒不可遏。   “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拖下去,好好审问,不得有一丝一毫隐瞒。”   明黄龙袍之上的五爪金龙张扬,逐渐苍老的帝王一挥袍袖,怒气冲冲地离开金殿,直奔东宫,打算跟那个小兔崽子算账。   乾元殿上大气都不敢出的百官好似终于活过来一般,窃窃私语地旁观金吾卫上前,粗暴地把昔日同僚----杨令仪拖下去。   杨令仪头顶的直角官帽被胡乱取下,朱红的官袍也未能幸免。万般狼狈之间,他下意识地抬头去寻平宁侯的身影,在一片纷乱之中同卫枢目光交汇。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停电,用电脑手机最后一丢丢电量把文文发出来。   呜呜呜,别了姥爷们,我要与世界失联了。 第61章 冲天的火光   卫侯爷微微侧过半张脸, 隔着大殿内沸腾喧嚣的人潮,递过来一个瞧不出波澜的眼神。   他神色一派从容,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朝阳之下的光线给他长身玉立的身影一层亮色的金边, 顺着冠服严整的轮廓落下, 自然而然地与旁人区别开来,显出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度来。   杨令仪忽地安了心, 垂着眸子苦笑一声, 不知是自嘲还是释然。方才狼狈不已的犯官抬手挣脱金吾卫粗暴的钳制,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巍峨恢弘的大殿,一如当年的年少及第, 意气风发地踏入琼林宴。   今日他敢于在大殿之上说出这些捅破天去的言论,自然不会任由自己白白送命, 唤来嘉元帝对太子的不声不响地袒护。   对于这个自己忠心多年的主子, 他早已抱上了不死不休的决然。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百官神色各异, 相携离去。   乾元殿上的闹剧归于平静,各方势力却免不了暗潮汹涌。谁也不甘心沦为猎物,难免有些狗急跳墙之举。   许久不曾回府禀告的杜弑又急匆匆敲响了醒事堂的大门, 俯身到卫枢耳边低声禀告:“侯爷, 日夜兼程之下, 东宫那边已近收尾。”   我们, 也是时候收网了。   他话音落去, 整个醒事堂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侯爷的书案罕见摆上了一座扁舟香插, 其上斜插着一只纤细秀丽的线香,点点星火顺着其身不断向下。直到上方燃后的灰烬再也支撑不住,吧嗒一声跌落, 散落在托盘之上,看得杜弑骨节一紧。   卫枢慢悠悠地拿帕子拭去书案之上的余灰,朝杜弑微微颔首。   猎手已在黑暗里埋伏多时,即将撕开平和的面具。   铁塔一般精壮的汉子目露凶光,朝卫枢一笑,显出白森森的牙齿:“爷,属下倒是很期待东宫的反应。”   眼见得主子不作声响,凉凉地睨了他一眼。杜煞神见好就收,敛住了自己幸灾乐祸的神色,陪笑道:“属下明白您的意思,就好奇一下,不会擅自行动,坏了您的计划。”   “有甚么可好奇?不过是气急败坏之下,欲挥屠刀到妇孺头上罢了。”卫枢对偏执对手的幼稚手段兴致缺缺。   杜弑却着急地瞪大了眼:“他怕是真以为自己神通广大,蜀中屠村也就罢了,燕京城天子脚下,还想对杨家灭族不成?”   “侯爷,您还有心思在这坐下?杨令仪那个老匹夫虽可恨,但临行前毕竟托付了我们父母妻儿。君子一诺千金,这般危机的时刻,您怎么还悠哉游哉地坐在书案前?”   他着急之下,嘴里的话如同倒豆子一般,一连串说个不停,极是扰卫侯爷清净。   朝堂之上儒雅谦和的平宁侯,私下里终于烦不胜烦地暴露了自己嫌弃下属的本性,一句话丢过来堵住了杜弑喋喋不休的嘴巴:“等着你想起人家来,杨家满门早就身首异处了。”   “……”杜弑一下子被噎住,半晌才反应过来,“爷,您的意思是,早便给人家安排了去处?”   “杨大人也是朝堂之上的老人了,怎会不给妻儿留后路?至少后半生富裕无忧,远离了京中这些争斗,未尝不好。”卫枢抬眸去看画壁之上的西洋座钟,静静等着子时的到来,“稚子无辜,若能略略照抚一二,也是好的。”   杜弑没了话说,放下心来拱手应是。   侯爷真是个极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对于金殿之上高高在上的一对父子,下手毫不留余地,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却肯不计前嫌的施以援手。   让人知不道该说他果决好,还是慈悲好……   西洋钟的发条声一顿,指针缓缓指向子时。   午夜的钟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打断了杜弑的沉思。   他急忙跟上抬脚欲去,身形利落的主子,二人简单的披挂之后,伴着富有节奏的马蹄声,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东城里的文官宅邸聚集之处,今夜显然不似平宁侯府一般太平。二人远远而来,便瞧见尚书巷冲天而起的火苗。   惊慌的人群奔走呼喊:“走水了!走水了!”   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小将奋力拨开拥挤的人潮,艰难来到上司的马前禀告:“侯爷,尚书巷中被人恶意纵火,属下拿下两位匪首,召唤别的兄弟前来救急。”   杜弑把刀护在主子身前,在一片慌乱之中大声喊道:“爷,如今此处的住户忒乱,咱们人手不够,压不住场面啊!”   一行人的脸都被炙热的火光映得通红,而翻卷的火舌显然不满足于自己的领地,快速地吞噬者周遭的一切。   人群的哭泣声,奔跑声,与木料劈里啪啦的燃烧声混成一团,原本权贵聚集的尚书巷,实打实地化为人间惨剧。   这样下去,只怕撑不到救兵赶来,他们自己在惊慌失措之下,便会发生踩踏事故,伤亡惨重。   卫枢翻身下马,一把拽起一个被扑在地上的幼童,将人护在怀里,回到三人原本的位置。   轻声安抚两声怀里嚎啕大哭的小男孩,他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刻不容缓的火情,一把将人抛至杜弑的怀里,回身自身后箭匣抽出一支火铳,惊得杜弑忍不住揉了揉眼。   八尺壮汉有些滑稽地揽了揽怀里的婴儿,口中奇道:“她奶奶家,侯爷您手里头还留着这玩意儿?”   那个浑身乌漆麻黑的铁家伙不是别的,正是卫枢统领军械处之时下令研制改进的火铳,不仅与百米之外可取匪徒性命,而且声音响彻云霄,早在西北军中闯下了赫赫威名。   不过这种杀手锏式的热武器自然是被嘉元帝牢牢控制,主子调离军械处之后,他这个下属也再没有见过这玩意儿。   谁知表面上一丝不苟的卫侯爷私下里竟还藏了一把?   卫枢一眼扫过去,便知道这个壮汉属下在想什么,无情地推翻了他的猜想:“胡思乱想作甚,这是新就任的军械处统领奏明陛下之后,特来与我探讨时留下的。”   高高壮壮的煞神一下子蔫掉了,委委屈屈地躲在一旁,顺带贴心地捂住了怀中小儿的耳朵。   只听得一声炮击般的巨响,直把他脚下的石板轰得震颤起来,一颗火球般的弹丸快速撕裂长空,惊地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卫枢脚尖轻踏马背,一跃而上近处耸立的屋檐,气沉丹田之下,扬声疏散灾民。   底下惊慌失措的人群多半是各家官吏的仆役,最为擅长的便是听人吩咐办事。这下有人为一片慌乱的火灾现场注入了秩序,他们的情绪也稍稍有了一些缓和。   最起码肯听从兵卒的安排,粗使的保全自己,忠心的护住主子,局面总算是稳定不少。   待到救火的援军满身是汗地匆匆跑来,看到此处的伤亡不似预计一般惨烈,也是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   卫枢抬手扶起欲向他行礼的带队将领,示意这个呼哧呼哧的汉子抓紧救火,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那将领摸了一把汗,见上司没有怪罪的意思,总算放下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天地良心,谁也想不到权贵云集的尚书巷会突发大火。接到通报的他险些没有跑断自己的腿,就怕哪位大人不幸遇难,追究到他头上来。   如今更是恨不得给卫侯爷烧香上供,好感谢他救场之恩,心下对这个新来不久的总领,佩服的五体投地。   直到天蒙蒙亮起的时刻,喧闹的尚书巷终于勉强平静下来。   原本精致华丽的朱馆楼阁,一派凄凄惶惶之色。   最为惨烈地当属起火中心的杨侍郎府,焦黑的废墟之上满是呛人的焦糊味,湿漉漉的起火点还倔强地冒着黑烟。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眼中金尊玉贵的一等侯爷,竟然毫不在意眼下恶劣的环境,与一众兵丁一起坚守火场。   好容易等到天色大亮,在杨府废墟里寻找尸骸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小将领了上司前去验看,多半烧成了一片焦黑,留有全尸的也没有几个。卫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不顾其狰狞的惨象记录完毕之后,挥挥手示意兵丁将人抬走。   随后快步与救火的将领,走到临时搭建的桌椅前分析原因。   将领冲锋陷阵之下,浑身的装束早就脏乱的不成样子,唯独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炯炯有神。   这次火灾眼见得是人为纵火,击退火情不过是最简单的步骤。之后的善后工作恐怕稍不小心,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报与卫侯爷自己所知的情况。   “纵火的匪徒共有十余人,被巡城将领当场击毙五位,活捉两位,……剩下的,趁乱逃跑。”他有些忧心地看了一眼卫侯,补充道,“起火原因已查明,应是与库房周围故意泼洒易燃的桐油。居心极为险恶,存心便是取杨家满门的命。”   思及近日杨令仪于朝堂之上自曝与东宫结党,一下子至太子于危难之举,救火将领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去寻上司,正正巧与卫枢凌凌的目光对上。   卫侯一定知道!甚至是早便知道……   巡城的兵力凑巧捉住匪徒活口,他本人来得又极快。   一切好似都过于凑巧,让人不敢深想。   救火将领打了一个冷颤,在心头狠狠抽了自己一下,把那隐隐的揣测利落地丢入地底,安静地等着卫枢答复。   知道了自己不该知道的,在这一团乱象的官场,反而不是好事。 第62章 进击的贵妃   将领瞳孔之间的异色尽皆收入卫枢眼底。   不过他对这些拿不出证据的揣测丝毫不以为意, 头也不抬地起草奏章,并未把灰袍将领的话放在心上。   那汉子看见上司并未深究自己,绷紧的肌肉终于放松的不少, 暗暗发誓要把这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不必忧心此事, 诸位的恪尽职守我已看到。此事自会原原本本的报与陛下,交由邢狱处理。”   卫侯爷再次检视一遍名册, 确定周详完备之后, 起身拍拍灰袍将领的肩膀,朝着宫城的方向走去。   灰袍将领拭一拭脸颊之上的汗珠,目送卫枢颀长挺拔的身影逐渐走远, 喃喃自语道:“这高官厚爵,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杵在这群穿朱着紫的大人们中间, 真是一不小心便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原本东宫虽没实权, 好歹有个太子之位。如今这一番折腾下来, 太子殿下的命运, 真是难说了。   不过,这又关他这个小卒什么事?瞧见卫侯这手段之后,更是让他觉得, 安心在大人手底下当差, 差不了。   每月领一份不多不少的月俸, 回家便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嘛。   灰袍小将打发走前来汇报情况的手下, 再次撸了撸袖子,埋头苦干起来。   ……   却说带着奏折离去的卫侯爷, 却同自家长随一起,被拦在了太极宫前。   捧砚仰头去望天上的日头,凑在自家主子身边小声嘀咕:“爷, 看天色这都快巳时了,陛下怎么还不宣召您?”   “大内禁地,噤声。”卫枢丝毫没有被嘉元帝晾着的惴惴难安,老神在在地一阖眼,年纪轻轻便练就了朝堂之上那些老油条的波澜不惊。   谁让咱们这位陛下,虽没有什么治国之才,但玩弄人心的权谋之术却做得极为熟练。   此番不过是顶着日头在太极宫前等上半晌,若是那些早已修炼成精的老臣在场,怕是早便拍着捧砚这个后生的肩膀,告诉他习惯就好。   最最好的,是不仅具备这强大的心理素质,还要在嘉元帝面前演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着痕迹地透露出自己早被这难测的君威给折服。   卫枢对所谓的讨龙颜欢心毫无兴趣,反正料想自己手上的折子一递上去,嘉元帝再好的心情都要泡汤。   就……很无所谓。   巳时三刻,态度很有问题的卫侯爷终于等到了嘉元帝宣召。   被一位绿衣小黄门领着,他转过列在偏殿的八扇屏,看到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嘉元帝。   殿内的地龙烧得旺盛,伴着嘉元帝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喘气声,显得很是憋闷。   卫侯爷不慌不忙地扫视一圈扇屏,却在如水般光滑的地面上瞧见一角碎掉的玉石镇纸。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才这殿内分明有人来过,还惹得嘉元帝发了不小的脾气,一张微黄的面皮气得发紫,此刻对卫枢也没什么好脸色。   “卫卿求见朕何事?”   他努力工作,努力生气,反而因为黑历史太多,而被误解成摆架子,就很气……   “陛下,昨日夜间,尚书巷突发大火,波及甚广。”可惜卫侯爷的体贴用不到他身上来,当即开门见山,递上奏章。   嘉元帝深吸一口气,心下暗道不好,一把接过那册折子一看,差点没当即背过去。   逆子!逆子!   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前脚刚刚审问完自曝的杨令仪,后脚便发现有人杀了他全家。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   大致是他脸上原本的逐渐平静的风雨,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下子掀翻了太子在他心目中遥遥欲追的小船。   饶贺之年是他亲生的娃,嘉元帝的拳头还是忍不住硬.了。   好像掐死这个倒霉孩子……   前脚人家刚刚指控你,后脚你便采用这般毫无退路的方式报复。这不仅是把杨令仪逼上绝路,更是间接承认了你的心虚!   呼……   嘉元帝捂着胸口,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   思及了缘道长传授的仙法,他急忙盘腿打坐,待到自觉体内真气运行了一个大小周天之后,终于勉强平静下来。   “此事朕已知晓,卫卿守备五城不易,不必在此事之上花费精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寻出藏银之地。”   饶是他使唤起臣下来,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但太子这称得上愚蠢的举止,还是罕见地点燃了嘉元帝家丑不可外扬的羞耻心。   这下便彻底下定决心,务必要亲自审问一干人等,再也不给那个逆子可趁之机。   卫枢自是乐得如此,痛痛快快地交了差,朝嘉元帝拱手告退。   出了殿门,迎面却过来一位宫装丽人。   一张凝脂芙蓉面白皙莹润好似皓月,乌压压的云鬓簪了叮当作响的流云步摇,丰满的玉臂之上一挽披帛随风欲去。   单看相貌身段,竟丝毫不像三十余岁的人,委实对得起她被盛宠二十载的辉煌。   卫枢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同不断临近的淑贵妃拉开距离,公事公办地问好:“贵妃娘娘安。”   淑贵妃伸出手来虚扶他起身,一双秋水一般的眸子满是笑意:“卫大人何需如此客气,您可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朝堂肱骨。”   这过分热络的态度,正是应了那一句:无事献殷勤。   卫枢心下了然,却好似没听到这话一般,再次侧了侧身子,以视自己不敢耽搁淑贵妃进殿伴驾:“微臣愧不敢当,贵妃娘娘请进。”   “瞧瞧卫大人你,不过二十些许,竟似那些老臣一般滴水不漏。”淑贵妃有意套近乎,语气嗔怪,“本宫是瞧着,宫中几位殿下都到了选伴读的年纪。原先由小太监陪着也太不成样子。”   她有意停顿一下,终于对卫枢款款道出来意:“卫大人家的公子,倒是极好。不知您可否愿意,要他进宫来陪泽儿?”   贺泽年是个什么性情,卫侯爷怎么会不知道?忱哥儿若是真的来了,只怕是有受不完的委屈。   这位贵妃娘娘怕是在二十年的众星捧月之后,有些飘了。自觉世家大族一般都会顾及脸面,极少直白拒绝,故而今日故意拦着卫侯爷发问。   想来是看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平宁侯府又手握重权,便迫不及待地用起心思来。   只是这拉拢的吃相,未免太难看。   假使是一般人,拉不下脸面来拒绝,说不定真的叫她成了事。可这主意打到卫枢头上,注定要踢到铁板。   “娘娘现在可以知道,微臣不愿。”迎着淑贵妃自信满满的脸,显得卫侯爷的每一个字,都分外冰冷无情。   淑贵妃:……   这人也是世家出身,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两人一时之间陷入尴尬。   思及自己替儿子立下的宏志,她咬牙咽下一口气,努力圆回场子:“侯爷若是心疼自家公子年纪尚小,本宫也可以理解。”   “娘娘说的对。”卫侯爷没什么诚意地应和。   若是轻易便把忱哥儿许给淑妃,他毫不怀疑阿祯会扑上来咬人。   淑贵妃发誓,她长那么大,一把年纪,从来没有那么丢脸过!   本是一半以势压人,一半主动拉拢,谁知自信满满地说出了口,却碰了一鼻子灰。   好似这太极宫里的每一个宫女太监,都在嘲笑她不知所谓。   饶是如此,她还不得不把一肚子苦水往肚里吞,强行陪笑道:“卫大人真是心直口快,让人佩服。”   “娘娘谬赞。”   ……哼!   淑贵妃一句话都跟这人聊不下去了!   勉强控制住表情管理,陪着笑把人送走。   若不是为了她儿子可以荣登太子宝座,谁稀罕受这委屈?   待到她做了太后,无限风光之时,定要给平宁侯府好看!   一阵阿Q胜利法之后,淑妃再次振作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入了太极宫。   白白打扮一番出了门,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一双缕金缀玉的绣鞋跨过偏殿的门槛过后,她的脚步瞬间虚浮起来,特地拿帕子掩住泛着泪光的眼角,对着嘉元帝梨花带雨道:“陛下,听闻您今日又被气得发了脾气,臣妾实在是心疼您。”   “不仅每日忙于案牍不说,连修一座摘星楼都这般不省心。可惜臣妾无能,不能为您分忧。”   见着爱妃楚楚可怜的模样,嘉元帝难得平和了心绪,语调正常:“了缘道长早便讲过,非艰难险阻,不可成无上仙身。朕既有这修道的慧根,受些波折也没什么大不了。”   淑贵妃心头暗自撇嘴,修道长生的说法,她这人就没信过。嘉元帝有慧根这事儿,也瞅着怪不靠谱。   多半又是那般牛鼻子老道,故意编出来糊弄人的,偏偏嘉元帝还真信。   得,不就是演戏吗?为了达成目的,她就舍命陪君子一回。   “臣妾也相信陛下一定心想事成。”葱白的手指搅了搅帕子,“可臣妾与泽儿怎么办?”   您修道有个三长两短,我的太后梦岂不是泡汤了?   不说她儿子不是太子,前头还有贺之年那个倒霉孩子杵着,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家。   但天无绝人之路,佛祖显然听到了她的祈求。   如今太子捅下着弥天大祸,不正是她的好机会吗?不趁机推上一把,再踩上两脚,她就不姓万! 第63章 太极宫反扑   “怕什么, 朕有无限长生可以享用,自然亏待不了你们母子。”嘉元帝半揽着淑贵妃的腰肢,爽朗畅快地笑出声来。   万氏出身将门, 不似宫中许许多多的文臣之女一般识文断字。相反, 她为人习惯了直来直去,对嘉元帝一片依恋。   这便恰恰戳中了老皇帝的痒处。穆皇后乏味无趣, 萧妃出身低贱, 明妃不解风情,看来看去,也就万氏最合他的心意。   故而他也愿意宠着万氏母子这些年, 醉中还曾许诺要五皇子贺泽年做他的接班人。   不过……   今时不同往日。贺之年那个逆子的教训,足矣让老皇帝对甄拔太子这件事产生本能抗拒。更加他这些年沉迷修道, 越发自信自己是长生大道的天选之子。   若是自己便能永享江山万年, 他吃饱了撑的再去册立太子?   毕竟五皇子如今也十二岁了, 随着儿子们一天天长大, 自己却逐渐苍老,谁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原本握在手中的无上权力,会轻易被另一个人取代。   不管别人容不容得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反正嘉·刻薄小气·元帝是不行!   故而他难得顶住了爱妃明里暗里地请求, 四两拨千斤道:“朕在大位之上, 还怕护不住你们母子二人吗?爱妃安心教养泽儿便是。”   谁跟你说这个!   淑贵妃暗自咬牙。她被嘉元帝这搪塞的语气气到不行, 谁人不知期待嘉元帝君恩不衰是最不切实际的做法, 偏偏这个老皇帝自我感觉忒好。   我呸!也不照照你这些年下来,是什么德行。   “那太子殿下的事情……”淑贵妃好容易理顺了气, 再次开口试探。   “哼,那个逆子,自打三岁起便被朕册立为太子。论起来谁能不说他是这满宫里的头一份。朕瞧着, 就是恩典太过的缘故,养大了他的野心。”   淑妃急忙上前为他送茶顺气,急切地看着嘉元帝,期待他继续往下说,“经杨令仪招供,蜀中藏银案一事多半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孽畜鬼迷心窍,吞下了朕的银子。”   “而今兴建摘星楼是朕的大事,自然不能姑息。若是他交不出这三百万两,朕便废了他!”   若是他交得出这三百万两,朕更要废了他!   淑贵妃略略放下了心,若是自家暂时不能成事,打击打击对家也是好的嘛。   这些年由贺之年一个生母低微的长子做了太子,后宫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得要滴血,她自然也不例外。   打听清楚嘉元帝有意废太子的决定,淑贵妃言谈之间显然放开不少,也暂时放弃了跟嘉元帝推销自个儿倒霉孩子,一心一意黑起对家来:   “太子殿下许是自家小孩子贪玩,一不小心便被人利用,昧下了这三百万两。臣妾只心疼陛下,想要建一座摘星楼修道,还如此不易。”   “朕就知道,数你最通晓朕的心意。”难得在建造摘星楼一事上得到支持,嘉元帝十分欣慰,“不过那个逆子现年已又十五岁,犯下这等罪过岂能遮掩过去?”   “立朝册立储君,无不选择人品贵重,才能出众者。若是他十五岁还如此肆意妄为,岂能撑得起祖宗基业?爱妃大可不必再替他说话。”   嫁与嘉元帝为妃这些年,此刻真是淑贵妃最为得意的时候。   她差点忍不住弯起的唇角,恨不得立刻解决对手,以绝后患:“无论如何,陛下也该见见之年这孩子,也让妾开解开解他?”   “爱妃呀爱妃,你总是这样,表面上不饶人,私底下却比谁都心软。”   是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淑贵妃暗自冷哼一声,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听到嘉元帝松口,“传那个孽障过来。”   ……   此刻正值午时,按照常理,是各宫主子用膳的时间。   可东宫里反倒一派冷寂,不用去看,小厨房里想必也是冷锅冷灶。   贺之年孑然一身,斜倚在正殿的廊柱前,痴痴地去看半个东宫里的朱馆楼阁。   初春的时节里万物悄然复苏,正是希望无限的日子,可他似乎步入了绝望。   原本以为杨令仪与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由于生母跳井的原因对自己颇有微词,他也绝对没想到这个素来唯唯诺诺的下属,为着一点子年少情深,堵上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好吧,那就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成全他的愿望,提前诛灭杨氏满门。既是泄愤,也是震慑其余部属,免得再次出现背主之事。   确定派出去的人得手后,他就好似临死前的野兽一般,感受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咬敌人的快感。   随后便是无边的恐慌与孤寂,明黄衣袍的少年坐在冰冷的玉阶之上,感受着身体中的温暖一丝丝流逝。   直到靛青衣袍的大太监曹双喜猫着腰走进,恭恭敬敬地向主子请示:“殿下,陛下派人来传,要在太极宫见您一面。”   什么?   贺之年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拉住曹双喜的衣袍:“你说父皇要见我?”   “太好了,本宫就知道,父皇不会就此弃本宫于不顾。”   “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   狂喜之下,他匆忙扶着廊柱站起,冻到发麻的腿脚险些跌倒。   曹双喜一把拉住有些失态的主子,想了想还是对他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对,陛下不会抛弃殿下,殿下莫要着急。”   其实,作为局外人又怎会分不清嘉元帝此次宣召,无疑是来者不善呢。   一对皇城中最为尊贵的父子,反倒有着最为廉价的亲情。   曹双喜并不认为太子有错。   嘉元帝待自己的这位长子,甚至连宠物都不如。不过是空闲时看你乖巧,象征似的爱抚两下。   对于最为重要的继承人培养,反倒是抠抠搜搜,几度拖延。   他为太子规划好的路,便是幼年时期做诸位殿下的挡箭牌,再一点点养废这个长子,以免威胁到自己的大权。   若贺之年资质平庸,自然有理由早早废掉太子。可偏偏贺之年不傻,早便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疯魔,他暴虐,他喜怒无常,他胆大包天,都好像是一只困兽的挣扎,永远徒劳无功。   可偏偏最为讽刺的是,在这山重水尽的时刻,他的小主子反倒寄希望于陛下的最后温情……   曹双喜不忍打碎主子最后一丝希冀,伸手扶着贺之年到了太极宫。   行至半途,贺之年忽然回头看了看二人来时的方向,果见身后一片空荡。   “本宫长至志学之年,出行途中,从未如此孤单过。”他有些讽刺地笑了笑,对着身边唯一的大太监曹双喜感叹世态炎凉。   “殿下,若是人心不纯,既是被簇拥前行,又有何用呢?”曹双喜倒是看得极开。   贺之年有些意外,这个素日不爱出声的大太监,竟有如此见地?   “你说得对,这些年,单单是淑贵妃派来的探子,本宫就不知道打死多少。如今这些人终于没了,反倒是好事。”   当下的重点,是挺过今日这一关。   “京郊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回殿下的话,物件已尽数转移,绝无痕迹。”   “你做的不错。”   贺之年心中很清楚,杨家,夹金山,宣武门,林林总总的事情,在父皇心中都比不上那消失的三百万两。   今日踏进太极宫的大门,他必然会被问到藏银之地。   只要自己咬死不说,最起码能保住性命。待到风声过去,那三百万两就是自己东山再起的政.治筹码。   若是真的听了威逼利诱,拱手让出那三百万两,他就彻底变成了任人宰割的肥肉!   贺之年深吸一口气,正正狼狈的衣袍,抬脚跨入了偏殿。   他恭恭敬敬地低垂着头,安分地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跪礼。若论礼仪与虔诚,直教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只是叩拜过后,上方响起的叫起声让他猝不及防。   面色苍白的少年一抬头,便瞧见淑贵妃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这位毕生死敌,正亲热地与他的父皇坐在一处,笑吟吟地对他开口:“太子殿下起身吧。”   “太子殿下”四个字她咬字尤为清晰,一字一顿之间,透着讽刺。   淑贵妃坐正了身子,确保自己居高临下地对着下方的贺之年,再次开口戳刀子:“陛下也是一下子气得狠了,本宫替你求了半天情,这才为太子殿下求来了一个觐见的机会。您快快老实交代吧,莫要再让陛下生气。”   她故作大度的语气,落在贺之年心里,却是毫不掩饰的炫耀与讽刺。   他身为东宫太子,不仅被一个妃子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跪礼,就连见自己父亲一面,都成了对手的施舍。   少年苍白清瘦的脸渐渐垂了下去,风眼里没了初初进来的那些光彩。明黄衣袍之下的身体微微发抖,一天不曾进食的胃不合时宜地叫嚣起来。   他强忍疼痛,膝行两步,规规矩矩地跪在嘉元帝脚边,无声地期待自己的父亲开口道一句平身。   可嘉元帝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他毫不掩饰的斥骂:“孽障!”   各种粗鄙的话依次向他身上砸落,滔滔不绝之多,竟不似一位帝皇。   贺之年听着父亲如同泼妇一般的斥骂,心脏一点点冷却下去。   他再次弓身行礼,以额触地,好似这般便离父亲的怒气远些。   “朕只问你一句,夹金山开挖出的三百万两白银,到底被你藏在何处?”嘉元帝骂累了,终于吐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贺之年恍若机械,背出自己早已想好的答案:   “儿臣不知。三百万两白银数额巨大,又来路不明,儿臣怎敢私自昧下?”   “唐公明,杨令仪,一个一个都相继咬死是儿臣的错。可自古断案便不可听信一面之词,父皇为何不听听您的亲生儿子说些什么呢?”   “若是凭空诬陷我其他事倒还罢了,”他抬手看了一眼淑贵妃,“可偌大一个三百万两的帽子扣下来,您就是打死儿臣,儿臣也拿不出来银子。反倒如了有心之人,离间我们父子亲情的恶意。”   嘉元帝眯起浑浊的眼睛,起身站在软榻前的踏脚上,使得贺之年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父子二人无声对峙了半晌,在淑贵妃有些不安的眼神和贺之年破釜沉舟的指控中,嘉元帝终于有了动作。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狠狠揣在自家儿子身上。   与上次在炼丹炉前纯属泄愤不同,他这一脚用了十分的力气,像是对着仇敌一般毫不留情。   贺之年一下子翻滚在地,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直觉五脏六腑都揪心的疼,本就不舒服的胃更好像出血了一般。   他强行压下涌至喉间的铁锈味,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嘉元帝这一脚下去,也是把自己累得不轻,在淑贵妃及时上前为他顺气回血之后,总算恢复了元气。   强忍住自己把这个倒霉孩子打死的冲动,他再次怒骂道:“你当朕是傻吗?蜀中,三司,甚至是你自己的属下,纷纷指证你的罪过,你却还在朕这里狡辩?”   “今日若不是你淑母妃拦着,朕定要打死你这个孽畜!可你非但不感谢她的恩德,竟还肆意攀咬,简直狼心狗肺!”   原来偏心就是这样毫不掩饰的啊……   贺之年躺在沁凉的地砖上,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无比。   其实这些年来,无论的他如何挣扎,父亲早在自己心里判了他死刑。   就算是没有藏银案一事,也早晚会有通敌案,走私案等等,只要时机一到,他就是要为别人腾出位置。   那么这些年的折腾,就好像是他自寻死路,白白为对手送上致命把柄。   贺之年,你真傻!   早该认命的,怨不得别人。   那位卫侯爷,想来也是早便看透了这些,故而不费什么力气,便把自己逼到了山重水尽的地步。   没有排挤,没有暗害,他只是于千丝万缕之中敏锐地寻到了关键,便轻易抽走了支撑皇家父子亲情的支柱。   而他能做的,就是用自己仅剩的一点不甘,让自己不要输的那么彻底。   “父皇今日就是打死儿臣,儿臣也交不出三百万两银子。”他蜷在地上,语气微弱,断断续续地道出了这句话。   你不就是想要银子,修建摘星楼,好圆你修道长生的美梦吗?   那我还偏偏不要你如愿,今日就是死在此处,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嘉元帝被他气得一阵猛咳,指着贺之年的手指一阵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淑贵妃急忙替他开口:“太子殿下,事已至此,您再咬牙不认,也毫无作用。臣妾求您,替陛下尽一尽孝心,说出银子的所在吧!”   “你一个妃嫔,不过是以色侍人的贱妾罢了,有什么资格敢对本宫这么说话?”贺之年好像破罐子破摔一般,无情地戳着淑贵妃的痛脚。   看着对方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像是大发慈悲一般,对着淑贵妃勾了勾手:“你过来,我便告诉你。”   宫装美妇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不自觉向前移了两步。   三百万两白银的巨款,谁又能不心动呢?   她急切地盯着贺之年的眼睛,不耐烦地催促对方快说。   贺之年脸上忽地露出一个笑,如同地狱恶鬼一般,猝地绷断了淑贵妃脑子里的一根弦。   她本能地意识到危险,慌张地连连后退,却被贺之年一把扯倒在地。   只见一道雪白的寒光闪过,瘦弱的少年用尽了剩余的力气,刺向令他恨得眼睛赤红的仇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报喜报喜,小作者拿到驾驶证啦~ 第64章 临死之所求   "啊!"   宫装美妇失去了自己往日高高在上, 美艳骄矜的仪态,吃痛地捂住左脸,不可思议地尖叫起来。   纤长白皙的手指被哆哆嗦嗦地送至眼前, 刺目的鲜红刺激得她整个人几乎失控:“我的脸, 我的脸……”   殿内侍奉的一众宫娥太监大惊失色,在嘉元帝的怒喝之中急忙上前, 拉走被他踹到在地上的太子。   贺之年整个人恍若疯魔, 盯着淑贵妃的眼珠赤红,口里喃喃道:“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自打我幼时,便是时时刻刻被人利用, 被人针对……   父亲,你好狠毒的心肠!   “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拖入东宫囚禁, 传宗正令过来严加看管, 务必让他吐出实情!”   嘉元帝也是彻彻底底被太子这一桩暴起伤人惊到, 此刻更是把这个长子恨得咬牙切齿,不惜传来掌管皇族的宗正府对贺之年严加拷问,半点颜面也不打算留给太子。   完了, 全完了……   本朝立国以来, 从未有过太子受了宗正刑罚的先例。这无疑代表着, 他这些年苦苦维护的太子之位, 再也不复存在。   天下人皆会知晓, 是他德不配位,大逆不道。   苍白消瘦的少年没有再反抗, 顺从地被两位孔武有力的粗使太监驾了出去,手中的匕首铿锵一声跌落在地砖之上。   嘉元帝站在原地喘了两口粗气,还不待他平复好心情便被淑贵妃拉住了衣摆。   鬓发散乱的妇人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 抬着血淋淋的脸去看嘉元帝:“陛下,求您为臣妾作主!求您为臣妾作主!”   嘉元帝嫌恶地看了一眼她左脸之上血肉翻卷的伤口,不着痕迹地拉开自己的衣摆:“来人呐,把淑贵妃带下去,由太医好生医治。”   “不,不,”淑贵妃拼命抱住嘉元帝的大腿,“陛下别抛弃臣妾。”   她在宫中兴风作浪多年,怎会不知嘉元帝的薄情。若是没了这张脸,长庆宫必然失宠,她与泽儿的下场不会比太子好。   侍奉的宫娥面无表情地上前来,半是邀请半是强迫地把淑贵妃扶了出去。   “爱妃不必忧心,安心静养,养好伤口,朕再来看你。”嘉元帝没有去看淑贵妃难以置信的目光,随口安慰道。   如今贺之年至死不肯说出三百万两的下落,修建摘星楼的事情再次陷入僵局,他心下极不爽快,实在没有耐心去陪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妃子。   明黄衣袍的中年皇帝独身一人在偏殿里踱步一会儿,似是想起什么来,扬声喊道:   “吴全德,过来听差。”   这位吴公公,正是嘉元帝身边最为得力的太监总管,满宫主子奴才争相巴结地对象。   他能在喜怒无常的嘉元帝身边屹立不倒这么些年,自然有几分本事。此刻被怒气冲冲的主子传召,一张脸上竟没有半点怵色。   鸦青的绣纹衣袍一撩,他利落地跪在嘉元帝的脚边,恭恭敬敬地听主子吩咐。   “朕问你,如今掌管寻银一事的,是谁?”   “回陛下的话,夹金山藏银案照例是三司里的几位大人主审,倒是寻出藏银地一事,是平宁侯卫大人在做。”   “卫枢?”嘉元帝缓缓摩裟着拇指之上的玉石扳指,“进度如何?”   这个后辈话不多,办事一贯让人放心。最重要的是平宁侯府子嗣不兴,这一辈唯独他一个人支撑门户,又没有家族过于势大的隐患。   交由他来办,是很不错。   “陛下您说笑了,这哪是奴才应该知道的?京郊方圆百里之阔,想来暂时没什么消息。”吴全德公事公办道。   这满宫上下,谁人不知这个大内一把手,就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性格,一心一意侍奉嘉元帝一人,除了这位主子的吩咐,是谁也不会理睬。   这也是嘉元帝多年如一日信赖他的原因。   对于一个多疑寡恩的帝王来说,没有比像吴全德这般脾气冷硬,难以笼络的奴才更让人放心的了。   “那就再给卫侯拨些人马,无须顾忌京郊那些权贵的脸面,哪怕把京郊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朕把银子找出来。”   “是。”吴全德领旨,正欲退下,有被嘉元帝拦住。   “还有,把那个孽畜宫里侍奉的奴才通通送往慎刑司,朕就不信,偌大一个东宫,各个都像他一般嘴硬。”   “这件事你亲自督促,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能放过一个。”   “奴才明白。”吴全德的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狠劲,他本就是毫不手软的性子。   这些年下来,莫说是几个奴才,就连嫔妃都整治过不少。   自是不会对东宫的这群宫娥太监手下留情。   一套私刑下来,绑在慎刑司狱房里的众人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当下入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找了。   吴全德阴恻恻地坐在雕花大椅上,一张老脸冷得似冰,显然对他们的供述并不满意。   无他,只因拷问之下,这些人非但没有说出有价值的信息,反倒把自己的老底给掀了个干净。   这个说自己是淑贵妃派来的,那个说自己奉永嫔之命……总之林林总总,混出脸面的竟没有一个出身干净的。   绕是吴全德见惯后宫阴私,也不禁暗自感叹,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事儿。   太子,哦不,废太子,整个就是宫里的一个靶子,背地里不知道经受了多少明枪暗箭。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他一贯唯嘉元帝马首是瞻的心思,也不禁想得多了些。   这可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又是长子,可这些年下来,是生生被自己亲爹给逼上了绝路。   而他一个奴才,年纪又老迈,就算此刻还算得用,又怎么免得了被主子给卸磨杀驴?   若是要长保富贵体面,还需早做打算才是……   无人知晓这位大内总管板得像块砖的老脸之下,在想些什么。   只在诸位浑身血淋淋的宫娥太监畏惧的目光之下,他发出了一声冗长的叹息。   鸦青色的袍子无声垂下,他摆摆手示意掌刑太监继续,自个儿去了一间独门独户的牢房。   这间牢房显然比方才那些好上许多,也没了那些血腥可怖的人犯。只有曹双喜一人,被单独关押在这里。   闻声吴全德的脚步,他背对着狱门的身子微微回转,对着吴全德施了一礼:“吴公公,好久不见。”   吴全德一双蛇目轻描淡写地一撩,不咸不淡道:“曹公公何须如此客气?”   他们二人原是同门的师兄弟,皆是自小入宫,由当年的大太监们教导长大。   承蒙主上积德,二人的师父脾气还算不错,不曾苛待过徒弟。   比起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同辈太监,他们着实幸运。   后来老太监染病,一条贱命怎么配得上由太医诊治,硬生生熬了几月还是去了,临死前给两位徒弟安排了前程,要他们守望相助。   吴全德极聪慧,拿一副冷面忠心的模样得了嘉元帝的提拔,刻意同曹双喜划开了距离。   只是此刻四下无人,叫一声久违的师兄弟也不为过。   “师兄为何不曾对我用刑?”都已至穷途末路,曹双喜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脸面。   “咱家自小同你光屁股长大,你若是个用刑便能吐出话的人,早便尝遍了满套酷刑。”   “您总是这样,嘴里不饶人。”曹双喜笑了笑,“我自知躲不过去,只求一个痛快的死法罢了。”   “只是临死之前,还是忍不住多一回嘴。”   “您这些年凭着刚正不阿得了那位青眼,可保不齐那天帝王崩殂,那些您得罪过得人,还不如饿虎扑食一般把您吃个干净?”   他低头揪掉身上的草屑,“还请您早做打算。咱们无根之人,为着一生体面做事,不丢人。”   吴全德冷哼一声:“咱家用得着你提点?你不妨碍咱家的前程便不错了。”   曹双喜又是一笑,年纪不轻的一人像是小孩子耍无赖一般:“那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吴全德不应他的话,定定注视着这位师弟半晌,背过身缓缓走出了狱门。   今天,怕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   做奴才的总是一条贱命,主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不得不死。   他自知让曹双喜痛快的死去是他最好的结局,只是第一次体会到杀人时的切肤之痛。   那是他的师弟啊!   自小相依为命,胜似血脉相连的师弟!   吴全德难以接受地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却是又恢复了一副冷硬神色。   他抬脚走出这座幽深的牢狱,假装没有看见曹双喜朝着自己离去的方向,缓缓屈下双膝,对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虔诚地叩拜了三下。   师兄,再见,我自知在劫难逃,反倒为死在你的手里感到庆幸。   别怪我不交代长生楼所在,让你办差不顺,在陛下身边难做。   我这个阉人,临死所求有二:一愿太子殿下得以逃出生天,二愿师兄吴全德得以荣归故里,安享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做梦,梦到给文文写番外,哭泣,老母亲啥时候盼到那一天啊 第65章 逃亡的前夜   今春的雨似乎格外的多, 那群在慎刑司里招供干净的奴才到底没逃过一条命,连带着曹双喜一个,被赐了鸩酒。   他们去的时候, 是一个深夜, 凄风苦雨,草草裹尸。   贺之年苍白的手指捂住脸, 搓得整个脸皮发红, 停了半晌,他还是抬起头,痛苦地吐出几个字:“谁派你来的?”   跪在他面前的小太监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一边为他布置饭菜一边半低着头答:“是已故的曹公公。”   “他倒有心,本宫这样穷途末路, 人人喊打的人, 如今也有了人拼了性命来护。”   贺之年似哭似笑。   东宫的诸多钉子来源各异, 他又怎会不知。这些年来每每寻了借口打死发落了那些奴才之后, 也总有新的替补上来,永远不干净。   谁能想到,竟还有一个曹双喜, 致死不忘替他谋划。   这也算, 他做人不太失败?   “曹公公交代了, 这些年咱们养在长生楼的人马还在, 另有藏在平津卫那些银子。只求殿下您能狠下决心, 离了这燕京城。”   “坐一条快船,去东瀛, 去高丽……总之,另有数不清的活路。咱们甘愿为殿下效死,只求您千万别想不开。”   小太监趁着四下无人, 压低了声音连连去劝。   眼见地在这皇城里是一片山穷水尽,可若是舍了这些富贵逃出宫去,怎么就不能得一片天高海阔了呢?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本宫先前钦佩项王,如今倒也觉得杜樊川的心胸也很难得。”贺之年笑得很是飘忽。   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实在太过艰难,与割肉剜心无异。   本朝之人素来安土重迁,他一个金尊玉贵,万人尊崇的太子,竟然要去做一只丧家之犬,惶惶奔走,投奔蛮夷吗?   小太监急忙磕头陈情:“殿下,兄弟们可全指着您,咱们受了曹公公临死之前的嘱托,拼死也要把您带出宫去。”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求您别辜负曹公公舍身求法的苦心。”   窗外的雨越发大了,时不时闪过一道惊雷,照的整个屋子骤然一亮,一下子映出太子脸上的不甘来。   他把一张苍白的脸埋在膝间,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小太监终于听得他道,“本宫准了,妥善去办吧。还有,唯记,你们的性命为要。”   前半生为太子之位苦苦挣扎,如果说他后半生得以解脱,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自打幼时起他便坚持课业勤谨,做出一副喜爱读书,动静有法的太子模样,又有谁知道他也喜欢玩耍嬉戏,悠闲度日呢?   毕竟,就连他刻意讨好,投其所好,父皇也从来都不会那正眼瞧他。   罢了,远离这些也好。若是真的能活命,便不再受尊荣大位的钳制,为自己活一桩罢。   小太监见他终于松口,大喜过望,急忙叩头:“奴才一定悉心寻好时机,一定平平安安地把您带出去。”   他弯起腰收拾起桌上分毫未动的冷饭,给太子留了一个饽饽在手里,便匆匆消失在雨幕之中。   此处有宗正的人日夜巡查,他不过是借着送饭的差事才与殿下搭上了两句话,可不敢多待。   小太监穿着灰蓝的袍子,装作一副瑟缩的样子,给门口看守东宫大门的带刀侍卫行礼示意。   那几位冒雨守卫的侍卫本就心中烦闷,见他这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便心烦,也无心多做盘问,挥了挥手便放了行。   ……   平宁侯府。   杜弑一边压着避雨斗笠,一边大步跑进来醒事堂,果见里头灯火如昼,自家侯爷还附在案上埋头用功。   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当今陛下有意打压权贵,世家子弟想要出头本就不易。   侯爷年纪轻轻手握重权,本就是万里挑一的本事。可卫枢这次显然不是做好本职那么简单,他的意在,还要当场拿下太子,人赃并获。   幸而如今看来一切还算顺利,若是这一环能成,也就不枉侯爷费了这般苦心。   他抱拳禀告道:“侯爷,一切如您所料,废太子已经动了逃出东宫之意。”   “哦?”卫枢屈指缓缓按压着抽痛的鬓角,声音从容,“凭借着他如今的散兵游勇,也能成事吗?”   杜弑迟疑了一下:“陛下素来多疑,宫中守备森严,属下也吃不准废太子是否有这个好运气。”   珐琅瓷杯里的浓茶汤色澄亮,卫枢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茶盏深抿一口,全当是提神。   “咱们也该助他一臂之力,好叫此事早日了解才是。夫人肩上的伤虽好了,可这疤,本侯却永远也忘不掉。”   分寸就是分寸,不论那人是地位尊崇,还是落魄凄凉,只要动到了他的底线,就该付出代价。   杜弑心上一凛,随即拱手应是,暗自为废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只是,……   他一时嘴贱,肚子里的话不过脑子便先出了嘴巴:“您这般记挂夫人,这日日在这前院书房住着,也不是这事儿呀。”   话音未落,他便在卫侯爷冰淬一般阴寒的目光中自动消声。   桌案之上的一张宣纸无辜受了牵连,一下子被着了墨的狼毫污了半边。   耳边传来卫侯爷恼羞成怒的声音:“要你多管闲事!”   “得得得,属下这就闭嘴。”杜弑极识时务,慌忙离他远了些,“爷您行事定是有您的道理,属下以后绝不多问半句。”   哼……   嘴上不问,心里不知道怎么取笑本侯。   卫侯爷一下子被属下气得觉也不困了,忿忿摆手挥退了杜弑,一个人坐在漫漫长夜里生闷气。   眼下开了春,那位讨人厌的林夫子便又回了侯府,日日教导孩子们上课。   今年怀哥儿也去了开蒙,妻子便对求是堂的事情更加上心,一日之间总免不了同那个林骥碰面,看得他着实跟吃了酸梅果子一般闹心。   他不能再这般看那个林夫子坐以待毙下去,必得想出一个法子来。   窗外的雨小了些,适时地放低了音量,陪着卫侯爷在这寂静的夜里冥思苦想。   所以直到第二天,当一早赶来当值的杜弑看到眼前带着略微青黑的侯爷时,真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个大老粗顿时忘了昨日差点没被卫枢冻住的教训,顿时又不怕死地开了口:“侯爷,您不会因为昨儿属下的那一句话,反倒激起了您心里头的那点子春夜寂寞?”   卫枢咬牙切齿,差点没被蠢下属这话气得一个倒仰:“我看你是无事可做,竟说起这般浑话来。那自打今个起,杜统领便不必领那份月银了。”   “别呀!”杜弑急忙跟在他身后,惨叫连连,“属下上有老,下还没小,正是攒钱娶媳妇的关键时刻,侯爷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卫枢垂睫欣赏了一眼他哭丧的脸,无情地打马离去,只留给杜弑一个挺拔的背影。   哼,叫你嘲笑本侯不得夫人欢心!   黄骠马哒哒地出了府门,在天安长街之上渐行渐远。   杜弑垂头丧气地折返回来,不料却在醒事堂前看到简祯带着丫头姗姗而来。   他眼前一亮,如同看到大救星一般殷勤地向前行礼:“属下见过夫人。”   简祯朝他摆摆手:“杜统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本是想给侯爷送些东西,看来我来得不巧。”   “爷为着藏银案一事入宫去了,不如……”他期待地搓搓手,“您把这个交给属下,我拍胸脯保证,一定给您妥妥当当地送到。”   简祯被他这煞有介事地表情逗笑,便将盒子交给了他:“不是什么珍贵物件,不过是瞧着天气渐渐回暖,侯爷气火旺盛,也该换了单薄些的春服。”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我现学的手艺,比不得府上绣娘,对侯爷献丑了。”   “哪里哪里。”正主儿还没见到衣裳,杜弑却被这匣子感动地热泪盈眶。有了这衣裳,还怕侯爷不开心?不消气?   在他眼里,这哪是一件单薄的春服,这分明就是他拿来娶媳妇的银子啊!   八尺大汉珍重地给简祯鞠了一躬:“夫人实在是心善周到,兰心蕙质,侯爷必定高兴。”   “得了得了,不过是一件衣裳,难为你说出这些话来。”简祯哭笑不得,“你们事忙,多多提起精神来吧。过了这阵子,咱们也能过上些安心日子。”   藏银案的一应事宜,卫枢是从不瞒她的。眼下作恶多端的太子被嘉元帝圈禁,已形同被废。   只是贺之年手里头到底握着那三百万两银子,叫人不敢掉以轻心。   她抬手折了一只早开的迎春,不知怎地心竟开始慌了起来。   抬手转动那还沾着露珠的娇艳花瓣,简祯努力劝自己安下心来。   不会的,不会的。   卫枢办事老练周全,必定不会出什枝节。   她要做的便是稳住家中,免得自家乱了阵脚,反倒给卫枢添乱。   葱白的手指急急丢了迎春花,回到了得意院的暖阁。   瞧着眼前一帮白白胖胖,逐渐长大的奶团子,简祯的心才略略安定下来。   卫枢,一定会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侯爷想出了什么复宠的主意呀~ 第66章 以色事人者   她捻起一颗多味果子, 坏心地递到宁姐儿养得小胖鸟嘴边,馋得它支起小爪子四处乱蹦。   “娘亲,干嘛又故意馋肥啾?”小姑娘挺身而出, 出言相护。   “怎么, 你给它起了个名儿,叫肥啾?”   “是呀, 怎么啦?”小姑娘睁大了眼。   “没什么, 真是颇像宁宁的风格。”   她这一句话落下,逗的一屋子人纷纷偷笑起来。   也难怪主子开口,二小姐自小便胃口甚好, 吃嘛嘛香。就连养一只小雀儿也圆滚滚的似个球儿,可不让人看着可乐吗?   “哼, 娘亲就知道笑我, 肥啾快过来, 我们不跟她玩儿了。”卫宁拿小胖手护着自己的小雀儿, 气恼地不肯给简祯看。   “哼,宁宁是个小气鬼。”简祯像是给女儿感染了一般,也孩子气起来, “若非你爹爹整日地忙碌, 我何至于拿你寻开心。”   小棉袄宜姐儿听得这话, 顿时轻声细语地问道:“娘亲, 爹爹今日又去了何处呀?”   简祯捏捏她的小脸:“我也不知道呀, 料想是去办差,咱们就看顾好自己, 不给他添麻烦。”   走在宫中长街里的卫枢忽然打了个喷嚏,心有所感地看了看候府的方向,再回身时眸间便星星点点地带了些掩藏不住的笑意, 直直要把领路的小太监看呆了去。   “侯爷,您且向这边来,陛下今日待在长信宫里。”小太监急忙甩头清醒了一下,带路的动作越发小心谨慎。   “陛下历来不爱往长信宫去,今日怎的待在了那里?”   小太监东张西望地动作太过反常,惹得素日里事不关己的卫侯爷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小太监有些踌躇。   “若不想说,便不说了。”他微阖了眼帘,一派冰雪般的清冷。   “不是不是,”小太监急忙解释,“卫大人深受皇上器重,时时出入宫城,就算奴才不说,您也早晚会知晓的。”   他瞧瞧压低了声音:“这不是那日废太子狂性大发,一下子刺伤淑贵妃娘娘。”   “娘娘的身子虽无大碍,可脸上确落了疤痕难以治好。日日寻陛下哭诉,要早日惩戒太子呢。”   “陛下顾念着多年情分,也不好赶人,只好独自避到这长信宫来。”   那日他走后,平白生了这么多事?   处罚贺之年是板上钉钉的事,淑贵妃是个聪明人,没必要日日来求,惹得嘉元帝厌烦。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的真实意图,只怕是为了跟挽回嘉元帝的那点子夫妻情分。   宫中不过是以色事人,骤然没了容貌,又年岁不轻,淑贵妃怕是失了帝心。   他冷淡地点了点头,给了小太监一把金叶子当是赏赐,全当浑然不知一般,继续迈步向前。   嘉元帝正坐在长信宫前的一处水榭里。   此处靠着湖泊,地势阴湿,蚊虫肆虐,很是偏僻。   帝王撤了手里的钓竿,转头看向附身行礼的得力臣子,笑道:“仲道起来吧。”   “你瞧瞧朕这垂钓之事做的可有模有样?”   “春日里万物复苏,此处寂静悠远,别有一番意趣。”卫枢言语简单,既不聒噪,也不吹捧,三言两语之间,却透着一股子真诚,好似这便是他真心想法一般。   “哈哈哈哈,是啊。”嘉元帝开怀一笑,“这是了缘大师为朕讲禅时,新提到的法子。”   “道法自然,想要早登大道,还要静下心来,听听这万物禅音。”   “对了,你来寻朕何事?可是京郊的搜查有了结果?”   “尚无,京城守备的兵马都干系着燕京上下的安危,微臣不敢大肆调动,以至如今进度缓慢。”他有一说一,开门见山,“故而想得陛下一道旨意,为寻银一事多多拨些人马。”   “唔,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着自己的三百万两银子,嘉元帝最好说话了,“多多拨些人马也是应该的。你看上了朕手里的哪路人马?”   “向来只有陛下下旨的道理,哪有臣挑拣的余地?”卫枢笑笑,不接他的话茬,“还请陛下决断。”   嘉元帝这下更是朗声笑出声来,摆手招来吴全德为卫枢赐座。   靛蓝衣袍的大太监面上不露分毫,心下却为卫侯捏了把汗。   都说伴君如伴虎,陛下最警醒的,便是别人染指军备。更何况卫大人手握重权,若今日他真是不知轻重地开口点将,必会被嘉元帝忌讳。   “那就北郊的玄武七营如何?这些年下来四海承平,这些将士也该寻些差事去做,免得惫懒了士气。”嘉元帝最终拍板决定。   “是,微臣遵命。”卫枢毫不意外嘉元帝这暗搓搓的试探,只做全然不知之色,恭恭敬敬地应了。   若他只凭着一张嘴去干涉嘉元帝的决定,也是白白在朝堂之上历经了这些风风雨雨。   玄武七营今日一早,便向嘉元帝报了军中兵卒闹事一事,向来这位陛下也是想借着他的手,顺带整肃一下军纪。   明明朗朗乾坤之下,偏偏要耍这些小手段,也无怪乎他的决定被卫枢料了一个正着。   反倒是那不知名的送饭太监听了此等消息,急忙趁着三月初一为太子送饭之时,把打算说与了太子听。   “殿下,奴才等人探听了数日,听闻卫大人入宫,借调了北郊玄武七营的大半兵力,这正是我们的好时机呀。”   贺之年拿着饽饽的手一顿,“你是说卫枢?”   “还能有哪个?就是被陛下催着去寻银的平宁侯呀。可咱们早早便转移了银子,哪里是他能轻易寻到的?病急乱投医之下,便向陛下要了许多人马,倒是方便了咱们。”   是这样啊……   听来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如今听到卫枢这个名字,他总是心神不宁,生怕一桩一环没有想到,再次中了对方的计谋。   思及去岁卫枢持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剑,对着他低声警告的模样,贺之年扎扎实实地打了一个冷颤。   “务必一切小心,尤其要提防如今手握重兵的平宁侯。”他神色郑重,如临大敌。   “是,殿下安心等属下等人的好消息便是。”小太监算是圆满完成了通风报信的任务,见贺之年用完了膳食,急忙提起食盒出了门。   不起眼的灰蓝衣袍,很快便消失在重重宫墙内。   ……   时间飞快,春日里乍暖还寒,总是不肯轻易回暖。   捧砚才进了前院,抬头便看见那灰蒙蒙的压抑天色。   他细心地关了支起的窗子,免得风雨打湿侯爷的书房。   做罢事走到主子身边,看卫侯爷这一身打扮,忍不住奇道:“爷,您今日怎么拖了夫人送您的那件外袍?”   那件石青外袍是夫人亲手所做,自打侯爷收到便喜欢珍视到不行,恨不得日日穿在身上,今日怎么反倒换了一件月白的劲装?   “蜀中藏银案一事,拖了近十年,也该今日做了一个了结。”卫枢低手束紧袖口,使得打扮更为利落。   天……   看来今夜怕是有的厮杀险境侯爷这便提前备着,怕把夫人送的衣物上染上血腥气。   “可是东宫那边有了动作?”捧砚台的声音再也淡定不了,竟是兴奋不已,“咱们谋划了这些时日,可算没白费。”   “一箭之仇,不可不报。”卫枢执剑在手,缓缓拉开剑柄,映着逐寇剑身的冷光沉声开口。   捧砚听得心血沸腾,一把撸起袖子对着主子大声道:“侯爷,属下也跟着您,去为夫人报仇!”   什么天潢贵胄,什么无上皇权!都去他妈的吧!   卫枢缓缓抵开兴奋过度的小随侍:“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必跟过来。”   捧砚当即宛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整个人都蔫了不少:“爷,这是为何?”   “为着我还有一桩要紧事有托付你。”   卫枢轻咳一声,周到地确定一下四下无人。   方才还怏怏不乐的小随侍一下子又眼前一亮。侯爷单独交代他任务,这是对他能力的信任呀!   “侯爷您尽管吩咐,属下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捧砚拍胸脯保证。   “今夜宵禁时分,本侯走了之后,你便去得意院那边,寻一寻夫人……”   老是被阿祯这么冷着也不是办法,聪明的夫君自是会想办法。   捧砚凝神听了半晌,转着自己的脑袋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在侯爷郑重的眼神中领会了他的深意。   “您您您……”这是要我欺骗夫人?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卫枢一下子点中了穴位,当下口不能言,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侯爷说得容易,可夫人掌事有方,看着温柔平和,却把府中上上下下的奴才都拿捏的死死的,他实在是怕一个演不好,穿帮了啊!   “大行不顾细谨,夫人是个讲理的人,出了事也只会寻本侯麻烦,你只管尽心办事就好。”   他墨黑的瞳仁看的捧砚心头发凉,只得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眼见的侯爷一身素色衣袍干练精悍,款款持剑出了前院大门,小长随终于认命地垂下头,蹲在一旁的开始酝酿情绪,务求替主子的哭诉,能牵动夫人的心肠。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说一,我怕侯爷穿帮(小小声) 第67章 为一个女子   “夫人, 夫人……”华灯初上的抄手游廊上,捧砚大声悲呼,跌跌撞撞地跑向得意院的方向。   这是他估摸着侯爷已经走远, 暗自狠掐了一把自己, 逼出些眼泪来,随后才惴惴不安地跑来了得意院。   守门的丫头抬手拦了他:“夜深了, 还请您等等, 奴婢们前往通报一声。”   他被这一拦险些哭岔了气,又忧心露了端倪,当下越发卖力地叫嚷起来:“夫人, 奴才有要事相报!”   简祯取下珠钗的手一顿,偏头去问为她搭理长发的丫头忍冬:“这是怎么了?外头是谁的叫声?”   忍冬放下了手里捏着的犀角梳, 缓步到窗前细听:“奴婢听着, 像是捧砚?叫得这般失常, 不知是出了何事?”   “快叫丫头把人放进来吧。”她没了再就寝的心思, 忧心忡忡地起身。   这阵子总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别又是出了什么事。   像是应和她的担忧,窗外湿黏黏的天空一下子落起雨来, 噼里啪啦地砸在院内的青砖之上, 来势汹汹。   “夫人, 废太子今夜勾结余党, 杀出了东宫, 直直往北面通直门去了!”   捧砚的声音带着哭腔。   简祯手中的瓷杯吧嗒一声扣在桌上,她站起身来, 沉声问道:“侯爷呢?”   “侯爷带着杜弑几个,当即便骑马冲了出去。奴才没赶上,只好来寻夫人拿主意。”   这是废太子最后的挣扎吗?放弃这些年在燕京的一切, 逃到蛮夷之地苟命?   可她不关心贺之年如何,她只想知道卫枢没事!   葱白的手指捏紧了帕子,简祯努力保持镇静。   “我知道了。”   “眼下慌乱无用,快去禀告爹爹,去捉拿太子在宫中的余党。最好套出些消息来,知晓他们往何处逃窜,免得侯爷陷入被动。”   她急急招了腿脚快的家将,命他飞马前去简府报信。   自己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一付如临大敌的样子,当下安慰地笑笑:“咱们无需自乱分寸,眼前把能做的都做了,叫侯爷安心才是。”   众人齐声应是,不敢叫主子担心,纷纷掩下了惴惴不安之色。   捧砚抬手摸了一把虚汗,慢半拍地行礼称是。   “好了,按照先前的规矩,上夜的上夜,就寝的就寝,无需都陪着我在这熬。”她捏捏额角,挥退一屋子丫头仆役。   岑妈妈知机地上前替她轻揉穴位,柔声安慰不安的夫人:“老奴在这守着您,陪您等着侯爷回来。”   沙漏一分一秒的过去,昏黑的屋子显得越发空落落的。外头的长街之上是不是传来兵卒沉闷如雷的行军声,伴着跳跃的火把,显得分外嘈杂。   事情果然严重至此吗?   岑妈妈握住夫人冰凉的手,“夫人您别怕,侯爷必定会平安回来的。”   这街上调兵的声音彻夜不绝,一看便知事情不小,侯爷又是打头阵的一个,处境极是危险。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着实令人担忧。可是这些,她又怎么忍心对夫人说,只得捡了些话安慰她。   简祯仰头去望外界冲天的火把亮光,只觉一颗心都被担忧揉搓的不成样子。   “孩子们怎么样?”她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哥姐儿们都好,由奶妈子带着睡觉呢。外头又要落雨,咱们回屋里头等着吧?”   “不,”她固执地摇了摇头,任凭越来越大的雨注顺着凉亭的屋檐,打湿了她的肩膀,“在这等着,若是侯爷回来,我便能一眼看到。”   “爷他一身功夫了得,上次一人便在行人岭杀了一群匪徒,不会有事的。”   “你说什么?行人岭?咱们被刺杀的行人岭?”简祯惊讶不已。   “先前侯爷特地叮嘱,不许奴才说,是不想向您邀功的意思。”岑妈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奴婢一时情急嘴快。”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原来那日我昏过去前看到的赤色身影,是侯爷。”   ……   北城通直门。   贺之年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袍,在下属的护卫之下一路奔逃,终于看到城门遥遥在望。   一声暗号过后,内应悄悄摸上去放下了城门。   众人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战栗着打马跃出了厚重的城墙。   贺之年驻马回身去看通直门在夜色之下烨烨生辉的牌匾,还有城门之上气急败坏的驻军,终究是掩藏不住心头的喜意,大笑一声纵马消失在黑夜里。   燕京城距平津卫百里之遥,只要他们快马加鞭,天亮之前便可赶到。介时,他便彻彻底底地奔向了自由!   快点儿!再快点儿!   可策马行至半途,只在身后遥遥听见追兵的喊杀声,竟是半点也没与之正面交锋。   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今日的一切,似乎都过于顺利……   细细品味之间,总让人嗅到阴谋的气息。   他抬手摸了一把脸上冲刷而下的雨珠,看了一眼前方泥泞不堪的山路,只得把这些担忧暂时放下,再次扬鞭催马。   不管此事有无阴谋,他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跨过这一步便是带着银子远走高飞,自由的渴望委实过大。   “驾!”“驾!”   粗布衣袍的一群人夹紧马腹,个个恨不得肋生双翅,早早摆托身后咬得死紧的追兵,赶到早已安排好的地点。   雨越来越大,无情地冲刷着一路的枝叶,发出可怖的噪音。   眼见的到了最后十里的关窍,他们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听见身后的追兵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越来越近。   伴着前排银甲小将一声令下,齐齐布阵,激射的剑雨破空而来,当即将一连数人斩于马下。   他们绝望地拼命抽马加快速度,可一路疲惫不已的马怎么赶得上身后不紧不慢的追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距离被不断拉近。   贺之年近乎脱力地命令己方反击,妄图击落追兵的弓箭手,可对方灵活善变的阵形与从容不迫的应对令他扼腕生恨。   这只队伍给了他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感,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像是像极了一个人……   直到对方彻彻底底地截住出逃的队伍,那人打马上前来,他这才如遇雷击:“是你!”   卫枢!   “殿下,”卫枢抬头与他对视,斗笠之下的一双眼睛好似寒潭,“好久不见。”   贺之年慌张地回头去看遥遥在望的平津卫渡口,果见杜弑带兵自昏暗间冲出,竟是早早布置好军力,给他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你早便知道!你是故意的!”他抬手抹去脸上哗啦啦的雨珠,似乎要大声斥破卫枢的狼子野心。   夜幕间的大雨犹如瓢泼,冲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全体追兵驻马静立,无声无息地欣赏了半晌废太子恍若疯魔的失控。   哒,哒,哒……   卫枢策马向前走了两步,这下与贺之年的距离更近,对方几乎能看清他掩藏在斗笠之下的半张冷硬的下颌线。   贺之年本能地察觉危险,瞳孔紧缩。   不,他不能死!   苍白的手一抽缰绳,他顾不得四下追兵环顾,再次打马狂奔起开。   身后传来弓弦危险的张开声,卫枢双臂绷直好似铁铸,一双幽深的眸子似狼一般盯紧了试图逃脱的猎物。   那只玄铁重箭也似包含了主人的怒火一般,飞旋着划开雨幕,在贺之年身上溅开一朵凄厉的血花。   惯性之大,竟使得贺之年一下子从马背之上跌落,翻滚着落入了泥浆之中。   他扑哧喷出一口血来,双目赤红地盯着卫枢逐渐临近。   “是你,是你!”   “可怜我如今方才明白,卫大人,原来你早就知晓一切,看着我如跳梁小丑一般挣扎。”   贺之年抬手捂住血流汩汩的左臂,用最后一丝力气质问卫枢。   “本宫报复杨氏满门之时,便有人进言以火油焚烧。可偏偏被你抓到了一个正着,以致父皇加重疑心。”   “谋划出逃之事,又有人来禀告北面玄武七营兵力空虚,被你借调。如今想来,再也是你早早对本宫设下的圈套!”   卫枢居高临下的俯视这位狼狈不堪的天潢贵胄,静静听着他字字泣血的控诉。   待到贺之年的话说完了,他这才在四周的一片寂静中,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   “天文历法讲究一个因果循环,殿下可还记得今日是何日?”   今日……   贺之年猝然抬头。   今日是三月十五!   正是去岁他命人与行人岭刺杀卫夫人的日子!   当日卫夫人饱受追杀之苦,他便也要自燕京到平津,一路光明正大的追杀自己。在自己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刻,亲手掐灭自己的希望。   就连卫夫人左臂中箭,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地在今日挽弓搭箭,一箭将自己从马上射下。   三月十五,一年时日过去,他特地择了这个时间点,伤他左臂,分毫不差。   “您死死咬着本宫不放,竟是为了一个女子?”   卫枢轻轻一笑,好似眉眼都温和起来。   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一双皂靴踏在贺之年的身前:“是又如何。” 第68章 侯爷回来了   一步, 两步……   那双崭新的皂靴蹋在泥地里,一步一步地靠近。   贺之年惊恐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腰间悬挂的那一方宝剑。   泛着乌光的剑鞘随着那人的不疾不徐的步伐微微晃动。玄铁铸成的剑身无需出鞘,便给临近的人带来阵阵寒意。   “不, 我是陛下之子, 你不能杀我!”他慌张地避过那人掩在竹编斗笠之下的眼睛,曲着身体连连后退, 任凭泥水沾染了衣襟也无暇顾及。   卫枢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半晌, 直到贺之年左臂之上汩汩涌出的鲜血,混着泥浆浸入地底,这才淡淡开口:“微臣无意在此取您性命。”   相信那个刻薄寡恩的帝王不会令他失望, 自己倒也乐得少沾染一些血腥。   挥手示意下属小将把人带下去:“好生照料这人,太极宫有人要见他。”   银甲小将抱拳称是:“大统领放心, 小的一定把人妥妥当当地带回去。”   他一边应和, 一边动作粗暴地制服了愤恨的贺之年, 押着对方离开, 留给上司一片清净的空间。   “哈哈哈哈!”杜弑一脸畅快地走上前来,“好家伙,咱们终于把这废太子的老巢给一窝端了。你瞧瞧, 这有多少好东西啊。”   “你也在平津卫盯了不少日子, 怎么还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卫枢实力嫌弃属下。   “瞧您说的, 这天天瞅着这些宝贝眼馋, 跟把这些银子抱在怀里那能一样吗?”八尺大汉嘿嘿一笑, 顾自乐得不行。   眼珠转了转,杜弑忽然一阵痛惜, “想想这三百万两银子白白便宜了皇帝老儿,去修那什么劳什子摘星楼,我就生气。”   这都够多少个像他这样的单身汉娶媳妇了!   咱们真的要拱手让人吗?   他迫切的目光包含着满满的期盼, 期待地望着主子。   “这三百万两取自夹金山,蜀中不知多少流民为此妻离子散,自然没有白白供陛下修道的道理。”   提及远在燕京城的那位陛下,卫侯爷的眼角眉梢尽是冷意。   “那属下先拿一块,权当是劫富济贫了!”杜弑欢快地伸出自己的爪子,捞了一块亮闪闪的大银锭子,正打算放在嘴边咬一咬。   “哎呦喂!”   卫枢手下生风,眼疾手快地自他手里把银子拍落,险些硌到了杜弑的牙。   可怜巴巴的侍从差点没眼含热泪,却只听见卫侯爷冷漠的声音。   “这银子我自有用处。”   铁血镇压完不安分地憨憨下属,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拉着杜弑避开这一片兵荒马乱的区域。   “你且随我来。”   杜弑不解地挠了挠头,诧异地看着侯爷手中的一应物件儿,“您拿绷带做什么?没瞧见您受伤了呀?”   卫侯爷被他不知避讳的声音气得咬牙切齿:“你现在便知道了!”   他挑开逐寇银亮的剑身,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月白的袖口便被剑气划破,直直地贴上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伴着杜弑“侯爷傻掉了”的目光,滴滴答答地鲜血顺着卫枢的衣摆流下。   单纯的杜煞神眼睁睁地看着主子,把血一滴不剩地抹在了崭新的月白衣衫上。   之后,他迟迟明白过来:   就他娘的离谱!   争宠还能用这法子?   特地穿上这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月白衫子,特地自个儿把自个儿手臂划破,特地把他这个单纯的孩子拉到背人处串好口供……   学到了学到了,他有这手艺还怕娶不上媳妇?   在卫侯爷威逼利诱的眼神之下,杜统领含泪屈从,兢兢业业地拿绷带把卫枢包成了身受重伤,半身不遂的模样。   这……   是不是太夸张了?   卫枢的眼神探究,透着一股子不信任。   “您放心,保管骗…呸,哄得夫人眼泪直流,对您心疼不已。”杜弑拍胸脯打包票。   好吧……   卫侯爷被他搀扶着出了这个偏僻的小树林,杜弑仗着主子行动不便,一下打落他的斗笠。   卫枢被他偷袭的猝不及防,不顾杜弑满脸赔笑地解释“这般更为逼真”,毫不相让地把他的斗笠也揪掉。   两人被那瓢泼似的大雨一淋,当下如落汤鸡一般好不落魄,直叫闻着伤心,听着落泪。   “大统领!”   外间的小将瞧见二人这副惨烈样子,当下大惊失色,差点没跪下去。   这林子后面还有伏兵不成?   “来人呐!来人呐!”   “噤声。”卫枢行动不便,即使红着脸想要喝止住他,还是慢了半步。   这下可坏了菜……   军中的汉子嗓门最是洪亮,相当于免费的吆喝,一下子把众人的眼光纷纷吸引到这里。   卫大统领,杜副统领: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就很苦。   苦归苦,尴尬归尴尬,两个难兄难弟努力稳住了波澜不惊的面孔,以冷冰冰的眼神无声制止银甲小将询问的步伐。   近了,近了……   他们终于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借着青布车帘阻挡了车外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洗礼。   万年糙汉杜弑定力到底还是不够,差点没尴尬到脚趾抓地。还好卫侯爷比他强上许多,倔强地支撑着伤痕累累(bushi)的身子,淡定地处理完了收尾事件。   “此次叛党共计一百余人,据悉皆是废太子养在长生楼里的庄客,对他忠心耿耿。一旦落马,不少人当即自尽而亡,只剩下了寥寥六十余人。”   银甲小将的声音依旧洪亮,即使隔着马车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卫枢掀开帘子审视了一番个个都被五花大绑的匪徒,冷冷牵唇:“足够了。”   既然不怕死的早早自尽,那留下的自然不难寻到突破口。   “是,眼下已至卯时,咱们是否可以鸣金收兵?也好早早医治大统领你的伤。”银甲小将满脸担忧。   好容易才遇到一个处事公允的上司,他可不想卫侯爷出什么事。   对对对。   杜弑连连点头,深表赞同。   侯爷,再不回去,您的伤都好了!   卫枢准确地收到了下属挤眉弄眼的示意,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那本侯便率先押送叛党回京,交由陛下处置。其余众人再次看守船只,直到后续玄武七营开拨至此。”   “是,属下遵命!”   ……   简祯昏昏沉沉地靠在岑妈妈的肩上,对着今日的午膳兴致缺缺。   她在院中等了卫枢一夜,谁知直到天光大亮也未曾盼到他回来,连一个报平安的消息也无。   天亮后急急派人出去打听,却得到简大人一脸严肃的告诫她不得外出。   思及捧砚惊慌失措地跪在得意院中痛哭流涕,还有卫枢走得匆匆忙忙一句话也没留的样子。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废太子如笼中困兽,这般拼死一搏,谁也不能确定他会如何。   卫枢身居五城兵马司大统领一职,自然责无旁贷,毫无后退的理由。   他又是一个素来喜爱身先士卒的将领,让人实在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险死还生的差事。   简祯半边身子被雨浸了半日,岑妈妈伸手一探,才发现主子手脚都是沁凉沁凉的。   “我的好夫人,这天都亮了,咱们回屋子里等好不好?”她柔声相劝。   楼阁朱馆之间传来阵阵轻缓的钟声,简祯恍若大梦初醒:“这是什么声音?”   “夫人忘了,这是您特地交代的,府中各处仆役早起当值的钟声。”   “原来如此。”简祯点了点头。   不,这便说明,府上有一日的运作即将铺开。她不能让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闹得整个府上人心惶惶。   她拿纤细苍白的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若无其事地对着岑妈妈一笑:“眼见的便要未时了,早膳是赶不及,咱们便用些午饭罢,也好有力气等着侯爷,免得叫孩子们看出什么异样。”   “好,好,好。”岑妈妈连声应是,扶着她冰凉的手臂入了屋内。   眼前的菜肴是一如往昔的精致,可在简祯眼里却味同嚼蜡。   她机械地填了两口,终于忍不住在岑妈妈关切的目光之下丢下筷子,哭出声来。   即使在外人面前再怎么坚强,也还是去除不掉她内心的恐慌。   一个念头一经出现,便再也打压不住:若是卫枢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一般合作伙伴的范围,她也是苦苦思考一会儿这才惊觉:   也许卫枢在她心里,早已不知不觉地超出了相敬如宾的范畴,越过了她严防死守的最后界限。   可她意识到的,会不会太晚了?   简祯捂脸痛哭。   唉……   岑妈妈轻轻一叹,待到主子稍稍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提议:“夫人,老奴服侍您稍稍梳洗一番如何?若是侯爷回来看到您这样,也要伤怀的。”   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灵巧地为简祯卸下钗环,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斜而下,铺满了夫人纤瘦的背。   岑妈妈取来犀角梳,轻轻打理,确忽然听到屋外由远及近,传来了捧砚喜极而泣的声音:“夫人,侯爷回来了!侯爷回来了!”   什么?!   简祯顾不得自己散着满头长发,近乎失态地奔出门去。   卫枢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买定离手了啊!猜猜侯爷要跪几个时辰的搓衣板~ 第69章 大郎喝药了   正哭得极为卖力的捧砚茫然抬头, 便看见夫人衣着单薄,散着发匆匆出门。   他卡在眼眶之中的泪一顿,暗道不好。   ……他是不是演得太惨烈了?   小长随心虚地低下头, 暗暗向满天神佛祈祷侯爷顺利瞒天过海。   小园香径之上的碎石子路硌得简祯脚掌生疼, 匆忙之下她只半踩着一双软底绣鞋。   可眼下简祯顾不得这些,心神里满是终于回来的丈夫, 屏住呼吸盯着那辆满是泥点的青布马车。   当先跳出来的, 是夫君身边的侍卫杜弑。她不敢轻易开口询问,生怕得到不好的消息,只得直勾勾地盯着杜弑的每一个表情。   杜统领骤然被散着长发的夫人惊到, 确确实实没想到对方来得那么快,丝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八尺壮汉只得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对着青布车棚死命地咳嗽。   侯爷, 属下尽力了, 您一定要争气啊!   简祯被他这紧紧绷着的脸吓得心慌不已, 声音都是抖的:“杜统领,您别吓我,侯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啊, 这不得侯爷现编吗?   觉察到车厢内的那人轻轻扣了扣车壁, 可怜的侍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得了, 他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剩下的全看侯爷表现。   马车之上的青布车帘终于被缓缓来开,昏暗狭小的车厢内, 卫枢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眼睛虚弱的半阖着。   “侯爷!”瞧见那件月白长衫之上刺目的红, 几乎染透整件衣服,简祯差点没站住,一双杏眼里泪花滚滚。   这还能救得回来吗?   把妻子泫然欲泣的面容收入眼底,卫侯爷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妻子微微展颜:   “阿祯莫急,我没事。地上凉,快把鞋履穿好。”   “你还说没事,我从未见过你流过这般多的血。”她被迟来的岑妈妈拦下,眼睁睁地看着卫枢被捧砚带来的仆役们扶走。   感受着被搀扶着的侯爷浑身无力,把重伤的状态给演了一个十成十,捧砚简直一脸黑线。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主子还有这种天赋呢?   真是厉害,厉害!   一行人神色各异地进了醒事堂,韩大夫早早在此恭候,上前欲查看卫枢的伤口。   谁知卫侯爷一脸凝重的拦住了他的动作,目光直直地投在简祯身上。   简祯:???   燕京好侍卫杜弑知机地上前:“夫人,侯爷是怕这刀剑交错的伤口吓到您,还请您回避一二。”   原来如此。   “行。”她痛快地答应,为了卫枢尽快得到医治,贴心地把一众丫头婆子都带了下去,忐忑不安地在外间等候。   一时之间里间的气氛大大放松,只有韩大夫被三双祈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不自在地抹了一把虚汗。   “咳咳咳,”捧砚与杜弑你推我我推你,最终还是年轻的长随被强制镇压,满脸堆笑的开始对韩大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总之三刻钟过后,当韩大夫打了帘子出屋时,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三魂七魄。   侯爷,还是那个侯爷吗?   心里苦的韩大夫默默把侯爷的伤势加重了十倍,一脸忠厚老实的禀告夫人:“侯爷的伤势瞧着凶险,幸而没有伤及要害,安心静养一段时日,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还请夫人这段时日多多费心。”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简祯长舒一口气,只觉心上一块大石缓缓坠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岑妈妈跟在身后直念阿弥陀佛,忙不迭地跟着韩大夫取药去了。   只留简祯一人挑开帘子,屏着呼吸进了内室。   这是卫枢常年休息的场所,因着两人三年都未同房过,她一次也没有踏足过这里。没想到第一次来,竟是这般景象。   屋内的捧砚与杜弑知机地退下,给两位主子留下独处的空间。   卫枢早已换下了那一身血衣,此时只简单套了一件单薄的亵衣,半条衣袖被挽起,露出了缠着绑带的小臂,沁出些淡淡的红色。   这可比粗手粗脚的杜弑包得完美许多。   她犹疑着伸出手指,轻轻柔地替他系好半敞的衣带,遮住隐约可见的流畅肌肉。   “听闻通直门大乱,我心里慌得很,幸而瞧见侯爷平安。”妻子白皙莹润的脸颊从未如此近过,整个人静静地俯在他的床头,轻声细语,一诉衷肠。   他抬手为妻子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握着她微凉的手:“此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这次的苦肉计,着实是有失坦荡。   卫侯爷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长睫颤动了两下。   “一言为定。”简祯反握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掌,纤细的指尖分外用力。   “此行还算有些收获,想来足矣对阿晋及夹金山的枉死遗民,做一个交代了。”   他的眸子里满是笑意,无声地掩下最后一句:还有那行人岭的一箭之恨。   “真好。”她鬓发散乱,不失粉黛,一双眸子却澄澈明净,“咱们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没白费。”   此番贺之年人赃并获,嘉元帝那个老东西得了银子,父子二人想必有一段时日不会再折腾了,真是让朝堂百官都留下感动的泪水。   接下来的一个旬日里,卫枢早早递上了陈情折子请病告假,在侯府里闭门不出,愉快地跟自家妻子享受养病时光。   自觉简祯对他的态度愈发亲昵,两个人之间都快冒出了粉红泡泡,卫侯爷简直得意到不行。   杜弑与捧砚前来“探病”时,瞧见的便是侯爷这般满脸春风的模样,好似那外头莺歌燕舞的春色,尽皆注入了他这一方小院。   拳头它硬.了!   他们二人为此事的后续工作跑断了腿,主子却在这温柔乡里装病不起!   瞧瞧瞧瞧,卫侯爷虚弱地轻咳两声,便有夫人一脸忧心地把炭笼得近些。   佯装不适的皱下眉头,便有夫人关切的询问他可是伤口又疼了……   捧砚后槽牙都差点没被主子这副“造作”的样子酸倒,娶不上媳妇的杜弑更是眼含热泪仰望天空。   这他妈的能忍吗?   绝对不能!   可惜,卫侯爷积威日久,他们再是不忿,也不敢当面戳穿自家侯爷这幼稚的鬼把戏,只得深吸一口气,出了门小声哔哔。   “这是人干得事吗?夫人一个弱女子,侯爷竟然做出这种事!”   “就是就是,这一连数日,为着废太子的事情,我的腿都快跑成了两截。侯爷他从来没这么压榨我过呜呜呜……”   “捧砚兄弟不必担心,像这般弄虚作假,早晚被夫人发现,到时候……哼哼。”   “杜统领,你说得是真的吗?可我看夫人心疼得紧。”捧砚对他家侯爷穿帮这一大快人心的事情,不敢报什么希望。   “当然了!”杜弑加重了语气,似乎是想增加自己不足的底气,“我可听府上的婆子说,夫人最恨的就是弄虚作假,更何况是苦肉计呢……”   ……   两人忽然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杜弑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音。   微微侧头之下,皆在对方的眼底看在大事不妙的讯息。   后面似乎有人,还旁观了他们的全程对话?   捧砚杜弑:……危!   大丈夫死就死吧!   二人慷慨赴义,齐齐回头,果然看见夫人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们。   呜…夫人饶命!   不,侯爷饶命,我们兄弟对不起您!   “站住,”简祯眼睛危险地眯起,喝住即将脚底抹油的二人,“本是代侯爷送送二位,却没想到把杜统领方才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二人叫苦不迭,恨不得给简祯跪地磕头,好叫这位姑奶奶别再盘问。   可简祯这会儿早被那可能的真相气到一佛升天,板着一张脸,拿出了极为唬人的主母气派:“今日若不能给我说清楚,两位便不必归家了,府上包管您此后的吃穿用度。”   二人齐齐一抖,眼带哀求。   “当然,若是你们配合,我不会向侯爷说出真相。”   此话似一只强心针,无形注入两人心里。   这下他们可打开了话匣子,带着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的怨气,把卫侯爷的老底给交代了一个干净。   好啊!   原来这些日子的柔弱不能自理,全都是在她面前上演的一出戏。   卫枢可真是长了本事,翅膀硬了!   简祯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恨恨弃了手里被揪得不成样子的帕子,气哼哼地转身回了院子。   留下二人惺惺为侯爷点了一根蜡烛。   爷,不是属下不救您,就当下这个形势来说,瞒得越久,夫人越生气,咱们已经帮您降低损失了哈。   自我安慰过后,二人散开腿脚开溜,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一般,努力避开夫人的火力。   简祯气冲冲地走回醒事堂,在即将踏进内室的门槛时收住了脚。   只这般揭穿病榻之上的这人,岂不是便宜了卫侯爷?   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提心吊胆,简祯愤愤咬住了手绢,挥退前来送药的丫头,自己端着那一方滚烫滚烫的小炉子进了内室。   “侯爷,喝药了。”她咬牙切齿。 第70章 侯爷套路深   半靠在大迎枕上的卫侯爷, 对园子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听见简祯迈步过来的声音,自然无比地敛神垂睫,显得整个人虚弱无比。   随着这些日子的斗智斗勇, 超常发挥, 他已然对装病这件事轻车驾熟,时不时便要作一作。   简祯仔细盯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心下冷冷一笑, 不动声色地上前道:“我瞧着侯爷的脸色,怎么又差了不少?”   “想来春寒料峭,病情反复的缘故。”卫侯爷有些心虚的移开眼睛。   怎么今日阿祯忽然问起这些?   他一时想不到是自家的两个好下属, 把他卖了个干干净净,只得配合地坐好, 乖巧地等着简祯喂药。   哼……   为了保证汤药的温度, 小炉子里炭火并未熄灭, 掀开盖子便冒着缭绕的热气。   她微微翘起的手指灵巧地倒了一小盏漆黑的药汁, 平静地端到卫侯爷跟前。   “既然你迟迟不见起色,那便更要好好吃药了,这可一点也耽搁不得。”   瓷白的小勺映着通透的肌肤, 卫枢不做多想, 依照往常一般, 低头凑近汤药。   这距离骤然拉近之后, 唇边传来的温度让他顿觉不妙。   “阿祯……”太烫了。   可简祯显然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趁着卫枢张唇欲语的机会,眼疾手快地把这一勺药灌了进去。   唔……他可太苦了, 比黄连还苦!   最重要的是,那个温柔小意的妻子,去了哪里啊?   卫枢一忍再忍, 总算没有当即把这滚烫的一口苦药吐出去,含泪咽下了这份沉甸甸的爱。   简祯柔柔一笑,再次舀起一勺送至了嘴边,丝毫不给卫侯爷喘息的机会。   这次卫侯爷显然吸取了方才的教训,连连摇头后退,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   对着他如宁姐儿一般,可怜巴巴要吹吹的表情,简祯却没了对宝贝女儿的那股子怜惜,故意板着脸道:“妾身笨手笨脚,不成想伤了侯爷,不如换屋外的灵巧丫头来侍奉您?”   他半张脸掩在素净的大迎枕之后,显得神色愈发病弱无害,直把自己这个卧病在床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全身上下都在摇头拒绝,表示自己不要小丫头,就要阿祯。   呵……   可惜了弟弟,不吃你这一套。   她轻轻巧巧地搁下药碗,表示自己撂挑子不干了,眸光冷冷道:“我怎么知道侯爷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比方说您嘴上说不要丫头,心里确没把妾身放在心上?”   眼前的妻子神色骤然凛冽起来,惊得卫枢心脏突突一跳。   他,莫不是不幸露馅了?   不不不,就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可能。   卫侯爷不死心地打算把自己抢救一下,壮着胆子开口:“我心里头有了阿祯,便在也装不下其他。”   “若是……若是有了什么擅举,也是无奈。”   谁让这追妻路,它路漫漫其修远兮。   “大胆!”简祯摆出了十成十的主母气派,流畅的远山细眉微微扬起,气势逼人,“您故意受伤也是无奈之举?一连躺了半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既气卫枢故意耍她,更是气他不爱重自己的身子。   这下可把卫侯爷斥得另半张脸也躲到了迎枕之后,掩住了他被揭穿之后的尴尬。   迎枕:……就很苦。   “我错了。”小小声的认罪自枕后传来。   “妾身哪里担得起您的认错,您这主意大着呢。那天一不留神,便把我骗得团团转。”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她也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当下便揪住丈夫腰间的软肉,使出吃奶的力气拧了一把。   哼,这身子是拿什么练就的,也忒硬。   卫枢不敢反抗,配合地任她掐了一阵,试探性地拉了一把妻子的手。   简祯气鼓鼓地甩开。   这人贼心不死,又捏住了她的衣摆,可怜兮兮地摇了两下。   这他娘的都是搁哪学的套路?   简直吸取了他闺女撒娇的精华。   看来这阵子教导宁宁功课,也算没白被闺女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她的气散了些,坐在床沿之上,没好气地拨开卫枢拿来遮脸的大迎枕:“希望今日,侯爷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不能,哼哼……”   那人自迎枕之后探出头来,扣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   “这些日子,阿祯嘴上不说,却与我疏远了不少。”卫枢的侧颜起伏流畅,眉眼纵深,偏头看人时,墨色的眸子里满是专注。   “表面夫妻是你的所愿,可我仍想努力一次,哪怕是最为拙劣的方法也在所不惜。”   “看来我搞砸了。”   他唇角微抿,紧张的时刻纤长的睫羽总是忍不住一阵轻颤,在眼睑之下留下一片晃动的剪影。   “夫人消消气好不好?”   他再也不敢了……   听着素来端方自持的丈夫,声音越来越底气不足,简祯再也绷不住自己满脸的怒气,笑骂他一句:   “傻子。”   此前运筹帷幄,本来还想着你是个有智计的,怎么还做这样的傻事?   去岁三月十五日,他一身血迹,纵马狂奔三十里,与屠刀之下把自己救下。   一载时光里,又时时不敢忘记太子的一箭之仇,亲手把这位天潢贵胄拉下了神坛。   不久前京中更是隐隐有传,那位废太子身上,正是左臂中箭,与一年之前的自己分毫不差。   纵使她不想把这一大快人心之举归入儿女私情的行列,也不得不承认,卫枢待她,极为用心。   “是我不好,一味画地为牢,困住自己,也困住别人。”她垂眸感慨,眼中带雾。   “父亲病亡之后,我便一人立朝,知晓一个人孤零零的滋味。”   “阿祯愿意赠予我一份归家暖意,我也愿日日在佛前恳求,能与你执手到老。”   两人的十指相扣之处,好似聚了一团暖火一般,渐渐热起来,温度发烫。   那枚迎枕被卫侯爷无情地送走,改为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揽着妻子的肩膀。   简祯偏头去看他泛红的耳尖,顺从地靠在丈夫的肩头。   感受着对方沉稳强健的心跳,她微微弯起了一双杏眼,没再说话。   那便试试吧。   试着与你越走越近,直到白头时刻,也不分离。   屋内一室暖意融融,历经一个冬季的坚冰最终消融,春光挡无可挡的烂漫起来。   “我听人说,侯爷不想在这前院住着?”简祯饶着丈夫身侧的衣带,语气懒懒的,好似无意问道。   卫侯爷眼前一亮:“阿祯,你同意了?”   你想得倒美!   “当然不是。”简祯干脆利落地拒绝,她就是不甘心这苦肉计被轻易揭过,“我倒是瞧着您在此处睡得极好,不必挪动。”   “可这醒事堂临着水榭幽篁,蚊虫极多,阿祯通融通融吧。”卫侯爷故技重施,偷偷伸手揪住阿祯的衣摆。   简祯铁面无私地扯回自己的衣袖,趁着卫枢不注意,偷偷咬上一口他刚刚恢复白皙的耳垂。   满意地看着丈夫的耳尖再次充血泛红,直直延伸到半张侧脸,她挥一挥衣袖,潇潇洒洒地离开了内室:   “治家掌事,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侯爷别想轻易把这事儿圆回去,什么时候哄得本夫人高兴了,您再努力吧。”   卫侯爷掩住自己的耳垂愣神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看着妻子飘然而去的背影,他愤愤捏了一把身侧的迎枕,像是对着往日的自己。   他到底怎么被鬼迷了心窍,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来?   这下可好,直直被阿祯判了一个遥遥无期,什么时候才能成功上位啊!   卫侯爷很想咬手绢,窝在角落里跟自己生气了一天。   ……   直到第二日,在宁姐儿与宜姐儿姊妹两个手拉手来花厅用饭时,小小的身体再次被自家爹爹殷勤的举动震惊到。   爹爹他不仅备好了早膳,还给自家每一个小萝卜头准备了一份。   就往日经验总结来看,爹爹下厨不稀奇,给娘亲备饭更不稀奇,令人惊讶的是,他今日竟然还照顾到了他们这些小萝卜头。   宁姐儿怀疑地看看天上的太阳,确定它没有从西边升起之后,又仔细观察了一通来得早些的哥哥姐姐,发现他们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放心地拉着妹妹的手,小心翼翼地坐下。   直到她终于盼到自己的亲亲娘亲梳妆完毕,施施然自抄手游廊中走过来,终于迟钝地明白了那个狡诈的爹爹的最终目的。   这分明就是为了讨好娘亲,想让他们几个小孩子在娘亲面前吹一吹枕头风嘛。   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古灵精怪地眨眨眼睛,跟身侧的妹妹咬耳朵。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一眼便猜中了真相。   至于要不要帮帮自家的可怜爹爹,小姑娘偷瞄了一眼父母。   见爹爹看着娘亲到来,急忙拉好椅子便她入座的殷切模样,小姑娘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   如果爹爹肯把上次那个好喝的炉火糖粥给自己多做几次,她是可以勉强同意替爹爹说几句好话啦。   胖乎乎的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狡黠地转了转,捂着小嘴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现场,我是可怜的迎枕!   .感谢在2020-07-21 23:44:14~2020-07-22 23:5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吱一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废太子薨逝   “哈哈哈哈, 好,好啊。”长信宫内,嘉元帝抚掌大笑, 欣慰地拍了拍孟老尚书的肩膀。   “孟卿果然没让朕失望, 这三百万两到底还是被追了回来,朕那摘星楼, 是建也得建, 不建也得建。”   修道长生的梦想对他来说,宛如被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引着他顾不得审时度势, 一味向前冲。   当论首功的卫大人因公负伤,老尚书只好硬着头皮前来交差。   “微臣愚钝, 愧不敢当陛下夸赞。只是……这太子殿下, 该当如何?”   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 又坐在太子之位上, 就算他此次犯下这般大罪,被抓了个人赃并获,也不是他们这样的老臣可以审判得了的。   长信宫内的空气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嘉元帝的笑僵在了嘴边上。   沉默的帝王到底狠心, 挥手唤来如影子一般的吴全德, 声音好似毒蛇吐信, 嘶嘶作响, 惊得人一身冷汗。   “依照先例,做的干净些。”   老尚书听得这一句, 真是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握在身前的笏板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窥知这般父子相残的皇室秘辛,他还要不要脑袋了。   可吴全德显然是见惯了这一套, 丝毫不惊讶,维持着自己一贯嘴巴严实的做派,利落地行礼退下,领着人悄没声地往东宫去了。   孟大人实在心颤于嘉元帝的狠辣,那可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把把把废太子逼到了这般田地,竟还下得去手去取他性命?   圣人曾说为君者,当为万民之父母。   陛下这般做派,着实让他这个老臣,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心。   ……   东宫偏殿之内,贺之年一身血衣,狼狈地躺在床上。   宫中人人最懂得趋利避害,他落至这般田地,自然不会有人为他请一位大夫治伤,就连衣食也无人照料了。   罢了,罢了……   他还讲求这些做什么,眼下,一切都落空。   这些年的苦苦谋算,终究化作一场罪有应得。   昏暗的偏殿里,幽闭的大门忽然敞开,刺目的光线引得贺之年不禁遮住了双眼。   吴全德带领两个徒弟,立在殿中,语气毫无起伏地捧着那杯鸩酒:“殿下,这是陛下的赏赐,奴才奉命给您送来。”   因着背光,那人的样貌恍惚不清,但贺之年凭着记忆,依旧认出,这是他父亲身边的总管太监吴全德。   他苦涩地笑了笑,该来的总会来。   这杯酒,似在情理之外,可早便在他意料之中了。   如今他这个儿子,既没有父子亲情,又没有利用价值,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听话,可不就要乖乖儿地离去吗?   贺之年拿未受伤的手臂支起身体,勉力坐了起来,想给自己留一个好一点的死相。   他的衣衫多被鲜血粘连,好多地方早已红到发乌,看起来极为狼狈,神色却从未有过的平和起来。   吴全德也不催促,瞧见他好了,这才捧着鸩酒上前,无声地盯着废太子伸出苍白的手指,取走了那杯酒,凝神去看杯中琥珀般的色泽。   “好酒。”   他感叹道,抬手缓缓把那酒盅送至嘴边。   “这是自然。”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吴全德神色追忆,“当日您身边的曹公公,也是卒于此酒之下。”   “奴才特地给您换上这种,但愿黄泉路上,您还能再见见我那兄弟。”   毒酒入喉,发作的极快。   不过瞬息之间,五脏六腑都好似被灼坏一般,使得贺之年不由自主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吃力地扶住床柱,眼前一片血红,恍惚之间好似响起一阵吟唱之声。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意志濒临涣散的脑子试图坐着最后的运转,是在何处听到这首曲子,一时之间再也想不起来。   直到眼前白光大胜的时刻,那情景却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是幼年时期,他难得去看久居深宫的生母萧嫣。   那时在生母住处,还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坐在一树梨花之下,怡然弹唱着这首《聪明累》,似是瞧见了儿子的到来,急忙撂下琴弦,朝他张开了怀抱。   母亲,儿子这便来向你谢罪!   他的神志再也支撑不住,顺从地被拖入了永远的混沌之中。   ……   吴全德如一只隐在黑暗之中的夜枭,无声地等待着废太子没了声息。   他尽职尽责地去探那个少年的鼻息,一如这些年做这个大内总管一般刻板忠心,心绪却恍恍惚惚之间飞得老远。   当差二十年,他这个老太监,就是这般奉命送走了无数人。   一起长大的兄弟曹双喜,下场凄惨的废太子,还有那个叫杨令仪的兵部侍郎……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多到他一时之间都想不起那些人的名字。   平静的,痛快的,挣扎的,不甘的……   形形色色,诸般可悲。   也不知何日,这一杯鸩酒,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老太监推开殿门,踏出偏殿来,扬声宣告:   “传令下去,太子殿下暴病不治,现已薨逝。”   这般石破天惊的消息,当先便传遍了宫城,又顺着那深深的宫墙,飞一般得传遍了整个燕京。   当日黄昏时分,便有嘉元帝连下三道旨意通召全国,给早逝的大儿子定了安平二字为谥,以太子之礼厚葬。   同时责令京郊百里之内带孝百日,取消今春本该早早提上日程的科举取士。   消息一经传出,自然是举国哗然。   安平太子未及加冠便早早逝去,自然可叹,只是这开恩科一事,提早半年便有学子上京准备。   一路舟车劳顿不说,竟还白跑一趟,搁谁谁受的住?   京中举子私下里怨声载道暂且不提,只淑贵妃一个,便又哭又笑地在自个儿宫内喝了不少酒。   “好啊,贺之年那个小王八羔子,到底是被料理了。如非此般,实在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她仰头痛灌了自己一口酒,凑到殿内的铜镜之前,看着自己白皙无暇的肌肤之上,那一道可怖的疤痕,愤怒地掀翻了妆台。   “凭什么,凭什么!本宫何时受过陛下这般冷待!”   自打那日贺之年拼尽全力刺了她一刀之后,嘉元帝便再未见过自己的这位昔日宠妃。   淑贵妃不甘,主动寻去乾元殿,太极宫,却每每被告知嘉元帝不再。   她不傻,这些日子里也渐渐看了一个明白。   昔日里与嘉元帝的那些海誓山盟,以及这些年夫妻相伴的情分,到底是一场笑话。   淑贵妃并是不为自己失去了所谓的情爱而难过,只是这些年嚣张横行的她无比清楚地明白,失宠的妃嫔是何等低贱。   甚至她的泽儿,也会失去继承太子宝座的机会。   不,不……   旁的她无所谓,可是她不能让泽儿丢脸。   她要寻医,要服药,只要能治好这张脸,即使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宁心,你过来,听着,去开本宫的私库取银子来,有多少取多少。”   “还有宫外的爹爹与哥哥,告诉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前去寻世间名医。”   “若是本宫的这张脸治不好,咱们万氏一族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蓝衣宫女心疼地扶住主子的身子,拦住了淑贵妃灌酒的动作:“娘娘,奴婢都明白了。您千万要郑重自己,咱们努力了这些年,决不能便宜了别人。”   “对,对对,贵妃尊位是我的,太后殊荣也是我的!她们这些贱人,谁也抢不走!”   淑贵妃被她这话刺激地冷静下来,顺从地任宁心拿走了自己的酒壶,坐在绣墩之上喃喃自语起来。   因着心中有了盼头,此后几日她整个人冷静不少,使得连连躲去长信宫的嘉元帝,也渐渐又回到了太极宫住着。   一连数日不见淑贵妃前来求见之后,他终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招来小太监询问:“淑贵妃这些日子怎么安顿了不少?”   主子问话,小太监不敢不答,当下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个一干二净:“娘娘因着脸上留了斑痕,正在四处求医问药。”   “嗯,这便对了,”嘉元帝大大松一口气,“先前她老是哭哭啼啼地来寻朕,可朕也不是太医,找朕又什么用?”   这话小太监可不敢接,一个说不好,自己的小脑袋便没了,只得连声附和道:“陛下英明。”   嘉元帝被他这战战兢兢的态度搞得兴致大减,索然无味地结束了这次对话。   想那些日子淑妃在时,宫里便只有她一人敢在自己面前嬉笑怒骂,配上她艳丽无双的脸蛋,自然得了嘉元帝十成十的欢心。   使得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心去看其他的后妃。   如今淑贵妃的脸毁了,也不晓得能不能医好,老皇帝做完修道的早课之后,真是越发索然无味。   也罢,是时候去对他的后妃们施一施雨露,让她们感受一回君恩浩荡。   随撵太监小跑着跟上主子,忙不迭地问道:“陛下,咱们要先去看哪个宫里的娘娘?”   嘉元帝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没办法,这些妃子们他没一个记得住的,只好采取最为简单粗暴的法子。   “依照位分,便去皇后那里坐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论老皇帝的一百种死法》   .感谢在2020-07-22 23:57:17~2020-07-23 23:3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竺小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收养七殿下   穆皇后这些日子常常宣召简祯来见, 二人毕竟来自同一处,极能说得上话。   一来二去之下,她多年积郁得以排解不少, 瞧着今日春色正好, 心胸开阔更是开阔。   谁知还不待她带着施嬷嬷,前去后院摘那即将谢去的桃花, 便看见那个挂名丈夫身边的大太监悄悄跨进了未央宫的大门。   他熟练地打了个千儿:“娘娘, 陛下的辇轿这便来了,奴才奉命前来通传一声,还请您做好准备。”   !!!   不需多看穆皇后的表情, 仅在与她常年相伴的施嬷嬷脸上,便瞧出了惊慌之色。   “娘娘, 咱们……”   时至今日, 嘉元帝已经六年三个月未曾踏入未央宫了。   穆皇后早便心如枯木, 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也只有厌恶。听到这个消息也丝毫没有寻常后妃的喜上眉梢, 唯独心下惶惶。   她是怕他的。   自己孑然一身,可嘉元帝却是一个大权在握的封建君王。   即使前世的教育时时提醒她不可屈服,她也知道, 自己与这个世道毫无抵抗之力。   一直一直, 清醒地看着自己苟活。   这次嘉元帝的忽然到访, 毫无意外再次揭开了她暂时寻到的面具, 挑起那些不好的记忆。   施嬷嬷担忧地看着主子勉力平复了呼吸, 放下了那支花篮,沉默着走到殿外, 站在阳光之下等着辇轿到来。   不多时,嘉元帝迟迟而来。   他今日出门纯属是给自己寻几个新欢,因而对着自己这些寻常不待见的后妃, 态度好上不少。   见着未央宫门前低头行礼的皇后,还笑吟吟地伸出手去,欲扶穆皇后起身。   穆皇后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竭力掩住自己的嫌恶,把手从嘉元帝手中抽出。   老皇帝出师不利,骤然在这第一站碰了一个软钉子,方才愉悦的心情都被破坏不少,沉着脸道:“皇后似乎不太欢迎朕?”   你是怎么有脸提欢迎二字的?   穆皇后简直想把他的一张老脸拍到一边,当年那一碗绝子汤灌下去,是何等厚的脸皮,才会还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夫妻之情?   “陛下说笑,普天之大,岂有不欢迎您的。”   她语调冷淡,垂着头看自己衣襟之上的绣样,竟是一眼都不想去看嘉元帝。   身着五爪金龙袍的老皇帝不爽地眯起眼睛,他这是被冷待了?   一个没落文官之女,不过是凭借朕的恩赐,才坐到了中宫之位,谁给她的胆量,敢对朕这个态度?   “皇后真是让朕长见识。”他阴鸷地盯着穆皇后,也不叫起自己的发妻,冷冷晾了她半晌。   直到后头的奴才看着穆皇后的眼神都变了,这才冷哼一声,扶着辇轿走了。   “既然今日皇后心里不痛快,朕改日再来看你便是。”   还不待穆皇后松一口气,便听见他又阴沉沉地落下这一句。   “娘娘……”施嬷嬷担忧的望着主子的脸。   待他走远,穆皇后终于支撑不住,疲惫地倒在施嬷嬷肩上。   她不后悔自己把嘉元帝气走,反倒对没有让他踏入未央宫感到庆幸。   施嬷嬷急急为她顺了顺背,扶着自家主子到殿中坐下:“娘娘,您可是被吓着了?喝口水缓缓吧。”   就嘉元帝那般,把冷暴力运用的炉火纯青,谁在他面前,都要时时刻刻准备着自己的尊严被践踏。   穆皇后推开她递到手边的茶盏,瘦削的身子靠在椅背之上,心下有些惶惶。   这些日子宫中的风言风语,她也听了不少。   不外乎是对淑贵妃的骤然失宠拍手称快,还有对君王的宠爱又生了些侥幸心思。   想必嘉元帝自己也觉得没了淑贵妃,日子有些索然,又开始在这宫里,寻寻觅觅猎起艳来。   她腹中一阵作呕,只觉整个皇宫之中,都弥漫着一股子腐臭味,令人一刻都不能再忍。   “施嬷嬷,你不必管本宫,快到平宁侯府去,把阿祯请过来。”   也许在外人眼中,她贵为皇后,没什么可以烦忧的。   只有阿祯,真正知晓她心之所愿。   ……   简祯得了宫里递来的消息,有些惊讶地放下了手里的习字纸。   大内禁地不是她这个外命妇可以随意出入的,故而早早与穆皇后约定每月朔日入宫拜访。今日距这日子还早,怎么这就慌慌张张地派了人来?   惊讶归惊讶,她与穆皇后的情谊,说是亲人也不为过,自是要走这一趟的。   故而简祯也没犹豫,捏捏儿子手感极好的小脸,又把那一沓大字塞回了他的手里。   “忱哥儿做的功课,娘亲一向放心,今日没了功夫一一看过,便教你爹爹代劳吧。”她指指在一旁,给宁儿开小灶的卫枢。   小姑娘听得昏昏欲睡,抱着书本一脸苦愁大恨。   忱哥儿懂事地点头,站在妹妹身后乖乖排队。   可卫侯爷的进度一时也被耽搁了下来,对妻子将要离开深感不满。   不是他小气,不肯阿祯分出些时间给穆皇后。只是上次阿祯自未央宫回来,大哭一场的事情,着实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生怕再使得妻子郁郁寡欢。   简祯笑着拍开他的手掌,“又来这套,侯爷还是认真同宁宁教学相长吧,多学学你家闺女撒娇耍赖的本事。”   她整整头面,领着岑妈妈施施然出了门,留着卫侯爷在家看孩子了。   谁让他一开始打定主意在家装病呢?一气告了不少假,刚好善加利用,把宁小魔王的心给收回来一些。   ……   未央宫内,穆皇后站在殿前盼了半晌,总算把简祯给盼了来。   她一把拉起欲屈身行礼的简祯,嗔怪地开口:“这些日子,你不知开导疏解了我多少回。咱们是亲人一般的情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简祯反握住她的手,洒脱一笑:“我来得路上很是不安,生怕娘娘出什么事。如今看您精神还好,可算能放心些。”   “好什么好,就算好,也是为见着你高兴。阿祯可不知,我心里厌恶得很,却又避不开。”   “这是怎么了?”   “淑贵妃毁容失宠的事,想必你也知道,”穆皇后拉着好友的手慢慢走进殿内,“那位宠了淑贵妃这些年,如今也是倦了,正满宫里去寻新欢。”   “旁人本宫不想管,也知道自己管不了。可谁能想到,今日他竟来这未央宫恶心人?”   穆皇后厌恶地皱了皱眉,像是与嘉元帝那次短暂的会面带来的恶心感还未消散,忍不住去寻阿祯倾诉。   “还有这等事?”简祯收了笑意,脸色凝重起来。   她知道穆皇后根本就不想见到这个人,更不要提那恶心人的雨露赏赐。   “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在简祯身边,她无意去伪装自己内心的想法,满心焦灼地向她求助,“我身在后宫,孤立无援,实在不想过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日子。”   “娘娘,您醒醒神,咱们千万不能慌。”简祯试图安慰穆皇后,“他是故意不想给咱们清净日子过,那就偏偏不能如了他的意。”   她顿了顿,环顾一圈空荡荡地大殿。   这未央宫虽是皇后住处,但穆皇后多年不管事,宫人皆知这里不是什么好去处,人迹清冷的很。   “娘娘,我知晓这宫中您一个人孤苦,咱们不妨留个孩子?”   “七殿下是早逝的明妃娘娘留下的孩子,人在重华殿,日子过得也是十分不易。”   “娘娘可有意把他养在膝下?这般说来,也是与七殿下相互成全。”   穆皇后若有所思地张大眼睛:“……七殿下?”   “陛下这些年对您的苛待漠视,还有今日的故意寻不痛快,咱们都不能再忍。必要寻出法子,以解心头之恨。”   “只是勾践灭吴三年不晚,此事还需时日。在这之前,咱们也要把日子过好,绝不能顺了那些人的意。”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穆皇后站起身来,黯淡的双眸像是有了一些希望,“我不该就这般消沉下去。别人对我的万般不好,我要亲手报复回去!”   “娘娘。”简祯心疼地握住她冰凉的手,“那些恶人恶事,从来都不是您的错。咱们要站起来报仇,却不能沉溺在痛苦之中。”   穆皇后微笑起来,好似这些年都没有过得鲜活。   “你说得对,阿祯。”   “归年这孩子我见过,知礼懂事,也是可怜生在这宫里。劳你转告他一声,若是他不嫌弃,便来这未央宫,同本宫做个伴吧。”   这深宫里的可怜人,本就是数不清的。   她救不了多少,可这些年袖手旁观下去也够了。   便从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开始吧,像阿祯一般,能温暖一人,便温暖一人。   简祯惊喜地看着穆皇后眼睛里大不相同的目光,笑道:“那臣妇便在此处,替七殿下多谢娘娘施以援手。”   她人在宫外,每每想要照顾贺归年,也总是鞭长莫及。如今有了穆皇后照料,相信这孩子的日子,会暖上许多。   而穆皇后,也能在这无依无靠的深宫之中,寻到一份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3 23:33:07~2020-07-24 23:5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竺小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栖霞山温泉   “臣妇这便去问问归年这孩子的意思, 娘娘也见见他?”简祯提议道。   穆皇后精神好上不少,笑着应了。   一人一仆不做声张,沿着御花园的小径, 去了重华殿去看小齐王殿下。   贺归年这孩子不似其余孩童一般, 性子很是安静,此刻正在那云卷云舒的碧空之下, 翻看一沓书卷。   简祯环顾了一圈重华殿, 见这里虽没有华贵饰物点缀,也算的上是干净整洁,心下略略安心。   看来这些日子里, 这孩子的生活好过不少。   她知道自己人小力薄,但若是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去帮帮贺归年, 也是好的。   “七殿下在看什么?”简祯悄悄走到小少年身后, 在他身侧的石凳之上坐下。   贺归年迷迷糊糊地抬起眼, 看到来人是简夫人, 便笑弯了一双眼。   他指指扉页之上的四个大字,示意自己在读《资治通鉴》。   “哦?”简祯惊讶地挑眉,“殿下自己钻研, 便学得这般深入吗?”   当世幼儿启蒙多以三百千为始, 贺归年不过七八岁, 还有口不能言的短处, 便已经读到了《资治通鉴》这样的治国之书吗?   看来这孩子不愧是原本世界线中, 最后的胜利者。   多福带着笑,上前来给她斟茶:“奴才当年幸得明妃娘娘提拔, 识得几个字,这些年也教给了殿下,没想到殿下小小年纪, 便能通文解字了。”   身为一个忠心耿耿的旧仆,他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对平宁侯府里那位宛小姐的心思。此刻人家母亲来了,可不得在丈母娘面前好好夸夸女婿吗?   小齐王被多福讲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自然知道多福的目的。   急忙以眼神示意多福噤声,生怕简祯觉得他喜怒形色,不够稳重。   简祯笑得拿帕子掩住唇,这下可不止他们家宛姐儿觉得小齐王傻白甜,连她都觉得这孩子实诚得可爱。   不过这也就仅限于对着她们一家,若是被若干年后的朝堂诸臣知道手段冷利的七殿下还有这般模样,非得惊掉下巴。   这位殿下,哪里跟傻白甜沾上一点点边了?白切黑还差不多。   “臣妇这次是悄悄地来看殿下的,不便多留,这般开门见山,道出来意了。”   “明妃娘娘去后,你们在宫里总被人欺负。”她揉揉小少年的脑袋,“而皇后娘娘也是多年无子,如今有意扶养你在膝下,殿下愿不愿意呢?”   贺归年望着她的眼神带着疑惑,没有贸贸然表明自己的态度。   穆皇后这些年从不管事,怎么忽然看上了他这个小哑巴?   古来从未有过哑巴做皇帝的先例,他的前路,早便在当年的暗害中被断绝……   “娘娘虽不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可她的年岁摆在这里。臣妇身在宫外,难免有些事情顾及不到,有个长者在殿下身边,对您也是好的。”   简祯一一挑明利害,“皇后娘娘与我交好,是个温和可亲的人,此番是凭着一腔真心来的,绝不会苛待您。”   穆皇后同简夫人交好?   贺归年敏锐地捕捉到重点,那就是说,他去了未央宫,便时不时可以看到简夫人,甚至还有宛宛?   小少年慎重地考虑了半晌,终于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愿意去试试。   这些日子里简夫人的善意,让他愿意相信这世间不是全有恶意,也去尝试一下新的开始。   “好孩子。”简祯没想到此事会如此顺利,痛痛快快地捏了捏小齐王的脸蛋,起身告辞。   贺归年不舍地起身送她,反被简夫人拦住,示意他好好读书:“过些时日皇子们便要去上书房念书了,殿下好好准备。”   是,归年知道了。   小少年无声地应是,站在重华殿的门前目送简夫人远去。   ……   日子一天天热起来,夏日炎炎里,让人根本提不起精神去做事。   简祯一到夏天就更是难挨,左肩之上落下的病根,让她根本就不敢用冰。   只得忍痛命丫头们撤了冰盆,自己慢慢地挨过去。   卫侯爷这便有了新活计,搞定女儿学业的其余时间,便守着妻子给她打扇子。   被他这煞有介事的反应搞得不自在,简祯撵了他好几回。   奈何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下来,卫侯爷心理素质也很是见涨,每日雷打不动地来得意院。   自暴自弃的简祯只好由他去,故而宁姐儿一拉着妹妹的手进门,便看见爹爹一脸小心翼翼地给娘亲敷肩。   这是韩大夫给的法子,每到肩膀疼痛之际,便用羊皮袋子装了开水热敷。   小姑娘暗叹自己果然是个小电灯泡,见怪不怪地扑棱着小短腿爬到椅子上坐好。   “娘亲,五月天气热,林先生便给我与弟弟妹妹放了假,又到了我去表姑姑家习武的日子啦。”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提醒自己娘亲,生怕她耍赖。   “好了好了,许你去便是。”谁家小姐天天想着舞枪弄棒,除了她家这个混世小魔王。   “这是你这本就肉嘟嘟的脸蛋,每日来回奔波之下,在晒黑了可怎么办?”   肉嘟嘟就算了,再黑成一张包公脸,还怎么追你林晏小哥哥?   提到林晏,小姑娘顿时害羞地倚到妹妹宜姐儿身上,左右为难起来。   她的小脑袋碰上这种左右两难的问题,纠结半天也没狠下决心,只得拿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自家爹娘。   遇事不决找爹娘!   简祯不负责任地忽略小姑娘的眼神,闭眼享受来自卫侯爷的热敷服务。   卫宁:……哼!   没关系,她还有一个爹爹呢,爹爹一定会帮她的。   卫侯爷不负女儿所望,暂时忘记了这倒霉孩子做功课时的糟心,略一思索便给出了答案。   “咱们府上在京郊栖霞山,不是置办了一处温泉庄子吗?写一道帖子邀你表姑姑一家也去避暑便是。”   “侯爷,这也太兴师动众了,且……”   且朝中每日大小事物无数,卫枢肯定是不能去的。   她虽然嘴上嫌弃丈夫,心里头却不想与他分别。   一定是因为,自己不想失去这个免费打扇工!   “每日戌时我骑马前去,日落之前便可赶到了。”   卫枢像是瞧出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及时给妻子吃下一颗定心丸。   “爹爹可最厉害了!”小姑娘对这个主意十分满意,雀跃地迈着小短腿过来,想给自家爹爹一个熊抱。   卫枢身高腿长,动动胳膊便把小姑娘拦在二尺开外:“你娘亲在敷肩,莫要来捣乱。”   小姑娘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家爹爹竟然如此冷酷的拒绝这个爱的抱抱。   还没等她从这个打击之中回过神来,便又听见自家爹爹温柔万分地来了一句:“那处庄子泉水环绕,还算凉爽,可以略略消解阿祯肩上的不适。”   她娘亲红着脸拿了块糕点,塞住爹爹的嘴,好叫他莫要在女儿面前胡说。   呜,什么贴心小棉袄,都是骗人的。   在爹爹眼里,他们就是一个意外,好叫他拿着帮自己想办法的旗号,讨好娘亲。   得知真相的小宁儿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哭出声来!   ……   去栖霞山温泉庄子避暑帖子送至幕府,杜小姐欣然同意,执笔感谢表嫂好意。   慕将军去岁十月,便去了西北整军。   也亏得他有手段,夷人年下来犯时,狠狠吃了一计教训,西北诸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个严冬。   她一人留在京中照看孩子,也是早就无聊到不行,这下表嫂的帖子,刚好挠到她的痒处,岂有不应之理?   一封回信很快送至平宁侯府,两家就此敲定了时日,五月下旬便自京中动身了。   一路摇摇晃晃,总算在午时之前,进了庄子的大门。   早有几个管事带着自家婆娘,出迎在外等着给主子请安。   马车停稳之后,简祯屈指挑起车帘,朝外扫视了一圈。   “诸位都起来吧。”   这庄子上的大管事是她去岁新任的,正是婆母徐氏的陪房,为人很是忠厚。   比着原先那位欺男霸女的刁奴好上不少,这温泉庄子也开始渐渐兴旺起来。   故而此刻众人来向夫人请安,脸上具是带着笑意。   简祯自觉满意,略做交代之后,便扶着婆母徐氏进了院子。   杜小姐紧随其后。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归置好之后,徐氏瞧着小萝卜头们兴奋的样子,也不多留他们,痛快地放了众人前去泡汤解乏。   小团子们欢呼一声,撒欢似的跑开。   他们大都长在深宅,到了这般开阔地带,一颗心早便控制不住了。   两位老母亲被他们落在身后,难免无奈地相视一笑。   “咱们竟也有这般清净的时候。”杜小姐调侃道。   “看来有容今日注定落到本夫人手里。让我想想,拿什么法子对付你好。”简祯挑起美人的下巴,如一个富家公子哥儿调戏民女一般。   杜有容毫不怯场,配合地接起她的话来:“那公子打算如何惩罚民女呢?”   “就罚你,陪我沐汤吧。”   “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卫枢&慕守安:惊,我们是不是失宠了! 第74章 郎骑竹马来   汤泉周围缭绕着白茫茫的雾气, 圆润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幽深曲折,一直延伸到水汽弥漫的深处。   简祯轻轻倚靠着边缘的白玉栏,试探性的伸出一双玉足。   这处的水况极好, 俏灵灵的碧色活泼地打着转儿, 像是要在她的脚心挠痒痒一般。   杜小姐青丝及腰,如同妖媚的海藻一般飘荡在水中, 无声无息地朝她游过来。   在简祯的惊呼声中, 她抓住表嫂白皙的脚踝,一把将人拉了下来。   “啊啊啊!”   简祯狐假虎威地面具被落下,也不见了方才浪荡公子哥儿的气派, 狼狈地在水中游了半晌,惊慌失措地抱紧了杜有容的大腿。   杜小姐扶住她的腰, “表嫂可服气了?”   简祯:喵喵喵?   她这就被反攻了?   “服了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简祯含泪认输, 可怜巴巴地抓紧了杜小姐的衣袖。   “我可算知道, 表嫂为何折到了卫表哥这朵高岭之花。”   杜小姐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在简祯一脸茫然的目光之下,把她送回了白玉栏旁, 嘱托这位表嫂乖乖坐好玩水。   哼!   说话说一半什么的, 最讨厌了。   二人齐齐泡到皮肤发皱, 终于在小丫头的服侍之下, 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 换下了一身湿透的亵衣,伴着落日的余晖回了住处。   卫侯爷恰好刚从衙门回来, 换下官服之后直奔正院而来。   他熟练的接过丫头凉夏手中的帕子,替妻子擦起丝丝缕缕的湿发来。   简祯眯眼享受着丈夫周到细致的服务,懒洋洋地答他的问话。   “庄子里头住的可还习惯?”   “徐庄头办事很得力, 衣食住行都周全。”   “杜表妹有功夫在身,有她陪你住,我倒放心些。”   “原来侯爷打的是这个主意?不怕我告诉有容吗?”   卫枢轻笑:“阿祯说笑,难道你不向着我?”   “那我可得好好考虑一二。”她得意地抬着小脑袋,给了卫枢一颗葡萄做奖励,低价聘请卫侯爷继续替她烘发。   卫侯爷一边尽职尽责地给她搽上养发的玫瑰花水,一边开口吊妻子胃口:“太子一案告一段落,今日我倒从外头带来一位旧客。”   “是谁?”   简祯果不其然地被提起了兴趣,有关废太子案的故人,思来想去也就阿晋一个。   这孩子终于要回来了吗?   她热切地抬眸去看卫枢,想要在丈夫脸上得到肯定的答案。   卫侯爷目不斜视地为她打理着头发,故意不理睬她的好奇心。   简祯见状哪里有不明白的,这人分明是在向她讨要福利。   “咳咳。”美人素来从容的脸上染上丝丝红晕,摆手挥退侍奉的小丫头,踮着脚尖,飞快地亲了一口卫侯爷的下巴。   觉察到丈夫隐忍的呼吸声,她飞快逃跑,却被他快一步扣紧了腰,失去了行动自由,只能乖乖贴在他的怀里。   她不死心地挣扎两下,但在卫枢的铁臂禁锢之下,好似挠痒痒一般。   完了完了,吾今日危矣!   怀中的妻子视死如归地一闭眼,不再做无力的挣扎。   美人粉颊饱满香甜,如一颗水蜜桃一般,让人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卫侯爷的喉结滚动了两下,觉得自己喉间忽然干涩起来,不由得觊觎起眼前甚为可口的小妻子。   他也确实没客气,低头吻住简祯的双唇,似乎要把人揉入骨血。   平时最爱不怕死挑衅他的简祯临到跟前,却难得怂成一团,乖乖巧巧地不敢反抗,任由卫侯爷攻城略地。   很快便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惨败的简祯连连伸出粉拳,敲打卫枢硬邦邦的胳膊,示意自己认输,择日在战。   瞧见她白皙的小脸被憋到发红,卫侯爷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来日方长,他很有耐心。   开战双方开始友好讲和。   全程惨败的简祯被他亲的浑身虚软,娇娇地倚在他的怀里,掩住自己泛着粉色的眼角。   卫枢被她暗搓搓地磨牙声逗得发笑,在妻子暗暗拧他胳膊的羞恼之下,颇给面子地停住胸腔的震颤。   这下一折腾,她脑子一片昏昏沉沉,把方才的事情都忘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外头传来凉夏的通禀声,她这才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无情地推开丈夫,整整衣袍端坐在外间的迎客椅上,好容易等到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卫枢好脾气地跟着这个小没良心的,拿了方巾隔开她半干的湿发,省得她着凉肩膀疼。   简祯没功夫理他,眼睛热切地盯着刚刚进来的阿晋,鼻头泛酸。   这孩子这些日子都被扣在刑部,算算日子他们已经半年未见。   逆着日光走来的小少年长高了不少,衬得这个人越发清瘦。好在精神还算不错,黑亮的眼睛没了仇恨的阴郁之色,越发清亮澄澈。   走到二人坐前,利利落落撩起衣摆,诚恳地跪下:“阿晋多谢卫大人与夫人慨然相助,使得家父与三叔得以沉冤昭雪。”   言毕,便是实打实地向二人拜谢三次。   “好孩子,快过来。”简祯急忙伸出手把这孩子拉起来,“你回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实应早早告诉我,好为你接风洗尘,咱们热热闹闹地庆贺一阵子。”   阿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黑亮地眼睛里同样闪着快乐的光。   夹金山案子结束之后,按照朝廷惯例,应当是为他发些抚恤银子,便遣返回籍。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这次论功行赏,卫侯爷谢绝了嘉元帝的金银财帛,特地奏明陛下,以自己在松阳县防守不利,心下愧疚的借口,把他领养为了义子。   这一切对阿晋来说,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一夜之间,他从一个人人喊打的罪人之子,变为了平宁侯府的养子,得以在双亲的庇佑之下成长。   “阿晋哥哥!”   外头忽然传来宜姐儿奶声奶气地喊声。   小姑娘显然是听了消息,一路急急地跑过来,鼻尖之上出了一层细汗。   简祯拿帕子给她擦了,无奈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这孩子一贯是个害羞内向的慢性子,也只有在阿晋这里,才有这般慌里慌张的态度了。   “阿晋给三小姐请安。”小少年见到数月不见的小雪团儿巴巴寻来,心下也是激动。   只是他年纪到底大些,便不似小姑娘这便喜形于色。当着人家爹娘的面,标标准准地行了一个揖礼。   兴奋不已的宜姐儿才不在乎这些,拉着他的手要抱抱:“阿晋哥哥,我好想你啊!”   阿晋悄悄地红了脸,他偷偷看了一眼高堂之上坐着的夫妇二人,把那句“我也想你”咽了下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个孩子若是要好,简祯自然喜闻乐见,也乐得他们多多相处,好做个伴。   当下摆手示意二人不必拘束在这里,下去玩耍便是。到晚上再好好整治一桌山肴野蔌,给阿晋接风洗尘。   自打看出二个孩子之间言笑晏晏的苗头,卫侯爷便对阿晋这个备选女婿挑剔了不少。   “这小子不过念了几日家学,怎么就被我们宜儿瞧上眼?”   简祯白他,“要到你发现缘由,早便木已成舟了。”   这一对儿小伙伴她倒是不担心,她担心的是宁宁这个小皮猴儿。   “有这心思,你不如劝劝宁姐儿莫要歪缠晏哥儿。”   “怎么,她还不死心?”   “她打小就是一个不到南墙不罢休的。晏哥儿出身书香门第,她倒好,整日舞枪弄棒,一身匪气。是要强娶林晏做压寨夫人吗?”   简祯越说越头疼,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多鬼精灵。   “夫人消消气。”卫侯爷知机地给她打扇子,温言开导:“小孩子不日日见到的人,便很快忘了。今岁会试取消,我瞧着林夫子有带孩子远学四方打算,不如夫人暂且换上一位夫子?”   简祯眯眼打量一脸认真的丈夫,在对方无辜的眼神之下,无情地戳破了他的鬼主意。   “你哪里是为宁姐儿打算,分明又是在吃林先生的飞醋。”   卫侯爷心虚地低下头,长睫微垂,委委屈屈地坐好,衬得简祯好似无理取闹的恶婆婆一般。   恶婆婆简祯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拧这个心机丈夫。   又来又来。   自打卫侯爷学会撒娇耍赖大法之后,简直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对简祯屡试不爽。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一来二去,再觉察不出卫侯爷的心机,那可真是脑子坏掉了。   “林夫子教导孩子们尽心尽力,就为了一件衣裳,你用得着吃那么些年飞醋吗?”   更何况她后来,不也是亲手做了件石青外袍,送给了丈夫当赔礼吗?   “衣裳再多,想到那匹,也是心伤。”卫侯爷的表情越发幽怨,好似嫁了负心汉的怨女一般。   我看你是得寸进尺!   简祯气到不行,对就要跟她耍无赖的卫侯爷深感无力,索性夺了他的扇子,到厨房看菜色去了。   没等来妻子的安慰补偿,卫侯爷自然没了再表演下去的兴致。   正正衣冠便恢复了往日端方如玉的君子模样,跟在妻子身后亦步亦趋地出了厅堂。 第75章 灵秀女儿家   待到酷暑消散, 秋风送爽之时,平宁侯府与慕将军府上的一众主子终于回了京师,也算是宾主尽欢的一段旅程。   与美人师父告别之后, 宁姐儿依依不舍地扒着窗户, 目送幕府的马车远去。   直到那车轮声都听不到了,简祯终于忍无可忍地戳了戳小姑娘的肚子, 有些泛酸:“表姑姑都走远了, 还傻傻看着呢。”   卫宁谨慎地护住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躲到拿着书的大姐姐身后,朝娘亲做了一个有恃无恐的鬼脸。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卫宛身体一僵, 看着妹妹讨好的笑脸,强行忍住了自己把她推开的动作。   实在是这些年来, 她十分不习惯自己同别人有什么肢体接触。   看在妹妹憨憨傻傻的份上, 暂且忍耐她一回。   可这次被姐姐护住的卫宁还想象不到, 人生的打击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直直让她这个可爱的小朋友无法招架。   只因一行人一进门,她的小屁股还没有坐热乎,便看到林夫子带着小林晏进来问安。   小姑娘眼前一亮, 捧着小脸去欣赏小晏哥哥白白嫩嫩, 自带柔光的盛世美颜, 看他一脸严肃地抿着唇, 跟在自家爹爹身后。   林夫子拉着自家儿子的手, 对着座上的简祯问安过后,开口便似一个惊雷炸响:“两年以来承蒙夫人关照, 使得林骥与犬子二人得以安身,府上的诸位少年小姐也是玉雪可爱。”   “只是……”   简祯隐隐觉察到他要说什么:“林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陛下因先太子崩逝悲痛万分, 下旨取消了今春会试。草民读书从来都是闭门造车,也想趁此机会游历一番名山大川,以便真真正正在学问之上有所感悟。”   这话实在是与卫侯爷先前同她说得话太像,让简祯忍不住怀疑是心机丈夫暗自动了手脚。   “林夫子,若是府上有什么招待不周,我这个做主母的要先给您致歉。只是孩子们都信服您授课,真的不能再教上一年半载吗?”   林骥又是对着她长揖一礼,语气诚恳:“夫人治家严谨,府上更是一等一的宽厚之家,并未有什么不妥。”   “草民也并不是贸贸然决定,忱大少年眼见的便八岁了。少爷人聪慧,开蒙的学问,我已经没什么可教。实该去国子监,接受司业博士的教导了。”   “再者小姐年岁渐大,也该寻些更加精于女儿家学问的师父。”   看来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走……   眼下天下承平日久,科举士人游学见习之风盛行。林夫子有意重拾科举,可不就动了这样的心思吗?   罢罢罢,看来他与孩子们这片师徒情分也尽了,无需强留,只愿各自都好吧。   简祯招来岑妈妈给二人准备一份厚厚的饯别礼,打算圆圆满满地送这位先生离开。   只是她没想到,回头一看,自家二女儿竟委委屈屈地红了眼眶,圆溜溜的眼睛里含着一包泪,眨眨眼睛便滚滚落下。   “林晏哥哥,也要走了吗?”   她的小胖手紧紧攥握成拳,满怀希望地问道。   “二小姐,多谢您对晏哥儿的照顾。”林夫子推了推儿子的背,示意儿子给小姑娘道别。   一身青衣的小少年点头上前,小小年纪有模有样:“宁妹妹,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需伤心难过,待我同爹爹游历归来,定回来看你。”   他摊开掌心递上手里攥着的礼物,恰恰是一串玲珑似玉的瓷铸铃铛。拿讨喜的红绳串了,别在腰间,走路时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虽不是很之前的玩意儿,但也看得出来用心。   父子二人也不便在这后院多待,向简祯道明来意之后便匆匆离去。   卫宁无意识地随着他们的背影跟了两步,委屈巴巴地扑倒简祯怀里哭泣。   “娘亲,小晏哥哥走了,他回来之后,还能记得我吗?”   简祯无奈地叹息一声,自家小姑娘看起来肉嘟嘟没心没肺,实际上最是执着不回头。   这性子热烈耿直,却也容易受伤。   就好比这件事,她也是无法。   只得慢慢宽慰孩子:“待到重阳过后,林夫子他们动身那日,娘亲带你到风陵渡送别。你若是想要小晏哥哥记住你,便给他好好准备一个礼物好不好?”   “真的吗?准备礼物他就不会忘了我?”小姑娘惊喜地睁大眼,险些没有冒出一个鼻涕泡。   唉……   见着她笑了,老母亲可算松了一口气,拿帕子给小肉团擦掉鼻涕之后,温言细雨地把人哄走歇息去了。   卫宛对妹妹这般没出息的表现嗤之以鼻,小小年纪便被美色迷住那还得了。   她的目标那可是星辰大海!   “母亲打算如何安排我们姐妹此后的课业?”   真学霸卫宛十分担心,没了林夫子之后,自己会成为一个失学儿童。   简祯认真思量了一会儿,“林夫子方才同我说,宛姐儿到了该学女红针线的年纪了。”   卫宛猝然捏紧了手指,她从来都不愿意待在闺阁里,做一个只会捻针绣线的娇小姐,白白把一辈子都压在男人身上。   “可我想着,咱们家的女儿,必是与别家不同的。所以母亲想按照你们的意愿来,只要在我和你爹爹的能力之内,一定不会委屈了你们。”   她整治侯府,交好贵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舒心,更是想让这群被自己捧在手里的娇娇儿活得肆意一些。   “您……”   卫宛实在没想到嫡母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不仅与前世的恶毒刻薄不同,更与她见到过的所有贵妇也不一样。   在各大世家里,生了女儿即使再宠爱,也都不约而同地把女儿圈养在一方四角天空,到了年纪便是为家族联姻,为父兄铺路。   这样的日子,即使金尊玉贵,却还是如草芥一般。   像嫡母这般诚心诚意为女儿打算的,真的是凤毛麟角。   “宛儿不用说,瞧你手不释卷的样子我便晓得,定是想要一位学识渊博的先生指点学业。”简祯了然地眨眨眼,在大女儿一眼“你怎么知道”的表情之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我的宛儿只要愿意,母亲一定大力支持,盼着你成为咱们燕京城的女学究!”   卫宛垂着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小小的脸蛋生得精致漂亮,看得人心头软糯。   “谢谢母亲。”   小姑娘的声音低如蚊吶,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明白嫡母给予她这份机会的可贵,不论前尘如何,都应该说上一句感谢。   相信我,此后一定会报答你,还清你的人情!   ……   林夫子表明辞意,打算外出云游的这些天里,简祯也没闲着。   她照例去未央宫看望穆皇后与七殿下,见着新鲜出炉的母子二人相处的不错,不免替二人高兴。   穆皇后也是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个孩子,乖巧,安静,心灵如这窗户纸一般一点就透。   只是眼下却有一桩难事,让她头疼。   “先前废太子在时,陛下始终不肯给皇子们开上书房读书,也不知是安什么心。”   “如今那孩子走了,他倒把这件事情提上了日程。只是归年这孩子情况特殊,我生怕他一不小心便被别人欺负了去。这伴读的选择便更要慎重……”   简祯赞叹地点头,对来给她送糕点的小齐王点头夸赞:“归年真是个好孩子,咱们必须经心。”   “我母家那边倒也送来了几个嫡脉的孩子,只是穆家现在一团糟,哪里教养地出灵秀孩子?看来看去,总不满意……”   “本宫就想着,不知你家忱哥儿可有意来此?”   穆皇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宫里头的日子不容易,这有些为难你了。只是这次皇子们的师傅皆是精心甄拔的大儒,总归算下来也是有利有弊。单看你与忱哥儿的意思如何。”   贺归年亮闪闪的眼睛望着简夫人,像是极为期待与忱哥儿同学。   简祯沉吟了一会儿。   她本意也不愿忱儿淌到皇子们的浑水里,只是这次授业的师傅里,有一位忱儿最为崇拜的齐大儒。   她也早便听过,天下文章,齐大儒占据半壁江山的说法。这一时还真估摸不准儿子的态度。   索性她与穆皇后是无可比拟的交情,只需有一说一,也无需多做为难,“忱儿是大孩子了,待我回府问问他的意思可好?”   “你若是一口答应,我倒替忱哥儿揪心。”穆皇后笑眯眯地点头,示意自己同意简祯的做法。   直到人走了,这才倾身刮了刮儿子的鼻子:“小鬼头,这下可满意了?”   贺归年护住自己的脸蛋,抱着穆皇后的手臂连连点头。   晏哥儿走了,卫忱的学习也丝毫不见懈怠,一天天地牟足了劲要与妹妹卫宛一较高下。   只可惜前皇后娘娘自有外挂加持,每每小测都吊打哥哥,丝毫不给忱哥儿留面子。   他不是一个肚量狭小的孩子,反倒是被妹妹给打了鸡血一般,愈发刻苦。   使得简祯这个亲娘想要见到儿子,还得来他书房堵人。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刚一说明来意,便看见傻儿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母亲,我愿意去做七殿下的伴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6 23:50:53~2020-07-27 23:4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乘风破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恋爱脑危害   简祯把自家激动的傻儿子按住:“怎么的, 我还没说完,你就傻乎乎地答应了?”   看他这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要她怎么放心把人送到宫里去?更别提保护小齐王那孩子了。   “娘亲, 我都明白的。那宫里的人无非是势利, 仗着齐王殿下是个没有娘亲的孩子,便各个都想踩他一脚。”   “只是如今他已被穆皇后收养, 那些没眼色的人怎么都会顾及几分。另有父亲的威名在, 儿子不会有事的。”   卫忱说得条条是道,完全不似一个八岁小儿,反倒安慰起简祯来了。   她一时被儿子少年老成的言语惊讶住, 带着些感慨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好孩子。”   忱哥儿把小脑袋摇得像一个拨浪鼓:“娘亲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别为儿子担心。”   这孩子到了抽条长个儿的阶段, 率先脱去了婴儿肥, 个子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起来, 显得身姿清矍修长起来。   “那, 我等着忱儿的好消息?”   “嗯嗯,儿子一定会金榜题名,带着娘亲一起去琼林宴。只是……”   小少年的眉头微蹙, 欲言又止。   “怎么了?跟娘亲说便是。”   “儿子的小黄鸭书袋, 可以不可以不背了呀?”   “哎呦, ”简祯被他笑得不行, “我竟忘了这茬, 你长大了,是不该带着这小孩子气的东西去上学了。”   “儿子不是为着这个, ”他与卫枢相似的墨色眸子闪过一丝不好意思,“我是怕在宫里被人弄坏了娘亲的礼物。”   “我儿子真是贴心小棉袄,”老母亲被他这细致的心思感动到, “那你之后,可要多多照顾归年弟弟,莫要被人欺负了他去。”   ……   卫忱被母亲这一安排,自然会把照顾小齐王这一件事情留在心上。   小少年默默在心里给贺之年盖了一个“可怜小白菜”的戳子,精心准备了不少日子,打算给小齐王来一个全方位的保护。   只不过上书房开门的第一日,他霸气挥手告别依依不舍的娘亲之后,看到小齐王的第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贺归年来得虽早,却没进门给先生问安,反倒是等在宫门之前,候着自己这位小同学。   他以一枚小小的九瓣重开莲玉冠束发,身着一袭烟青云纹的外袍。   虽没有穿金戴银,但眉宇之间尤然看见矜贵之气。   见着卫忱被书童伴着来了,他从容上前两步,对他微笑致意。   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眸子如星子一般璀璨,怎么也不想被欺负的小白菜模样啊?   忱哥儿费解地挠了挠头,这七殿下,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贺之年握了握这位小少年的手,示意对方跟自己进去。   卫忱眸光一动,不动声色地收下了手中的纸条。   待到没人处扫了一眼,他的瞳孔微微张大。   这纸上赫然写了一串整整齐齐的字,归结起来的大意,竟是“守拙”二字。   他长在平宁侯府,家中人口简单,母亲拿捏侯府里里外外,实在没想到宫里的孩子还有这般心思。   七殿下如今入住了未央宫,其他人看在皇后娘娘的分位上不敢找他麻烦。   可这不代表这在上书房中,那些有心之人可以容忍他们表现出色。   只有资质平平,口不能言,丝毫没有继位可能的七殿下,才是最为安全的。   卫忱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感慨皇家艰难。   小少年快走两步,落了贺归年半个身子,低声道:“殿下,臣明白。”   他们都是心思早熟的孩子,不会在意这些眼前得失,非要在先生面前出风头。   待到二人进了殿门,小书童帮着归置文具的功夫,果有那些个不识抬举的人碰上门来。   眼前冲锋在前的小胖子正是淑贵妃的娘家侄子,万佑安。   那日淑贵妃主动递出的橄榄枝被卫侯爷拒绝之后,迫不得已只好寻上了娘家哥哥的小儿子。   万将军也有意给小儿子送来宫里镀一镀金,两人也算一拍即合,愉快地决定把小胖子送进了宫。   万佑安哭哭啼啼了两天,发现姑姑宫里好吃的糕点取之不尽,渐渐把回家的念头抛在了脑后,快乐地认了五皇子贺泽年为大哥。   这不,就帮着他来探探齐王殿下的底。   “哎呦我说,这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平宁侯府家公子。真是叫人可笑,好好的五皇子不跟,偏要跟着一个小哑巴。”小胖子得得瑟瑟地凑到卫忱身边打量,语气极为欠揍。   忱哥儿显然是懒得理这个小胖子,眉目不动地落在书本上,半丝眼神也没分给万佑安一个。   被他无情忽视的小胖子气得咬牙切齿,大声拍了拍卫忱的书案,声音拔高了两度:“本少爷问你话呢!你也哑巴了?”   真是,好吵……   卫忱不耐地皱起眉尖,余光瞥见外头廊下朱红的衣角,忽然抬头对小胖子勾了勾唇。   似乎才发现自己眼前杵了一个人,脾气极好道:“这位同窗,您在说什么了”   “方才我忙着温书,还请您再说一遍。”   皮笑肉不笑的,这人莫不是在耍自己?   小胖子气得肉都抖了三抖,没什么比自己用尽力气挑衅,对方却来了一句“方才没瞧见,麻烦再来一遍”更让人生气的了。   他恨不得怼在卫忱那张漂亮的脸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朝他大吼:“你完了,等我告诉姑姑,喊他来收拾你!!!”   “站在哪里的是谁家学童?”   他还没吼完,便被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喝住。   完了(>﹏<)   这,怎么那么像夫子的声音?   小胖子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   “学生,,学生是五殿下的伴读,万家佑安。”   “好啊,”齐大儒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第一天入学,便大声喧哗,挑衅同窗,老夫怎么会摊上你这样的学生!”   “先生,先生……”我可以解释的!   小胖子急得一身汗,可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便被齐先生打断:“今日念在你初犯,老夫不打你手板,提着书到后面站着去。”   呜呜呜……   小胖子委屈地快哭了。   怎么就那么巧?   他人走了之后,诸人的视线显然宽敞不少。   有了这样一个杀鸡儆猴,皇子们的第一课开展的颇为顺利。   直到十日之后的旬假,齐王与忱哥儿的日子都过得清净很多。   他与穆皇后告别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走向宫门。   看得身后跟着的小书童暗暗好笑,小少年看起来老成持重,心里头也念着家呢。   宫门之外,简祯按照与儿子的约定,早早便等在马车里,见着儿子一路直直地朝自己跑过来,欢喜到顾不得形象,一把揽住儿子肩膀,拉着他左看右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快让娘亲瞧瞧,我的忱哥儿怎么瘦了,这小脸都尖了不少。”   “母亲,”卫忱不好意思被她上下打量,努力想让娘亲收一收情绪,“宫里一切都很好,穆娘娘待我很是体贴,儿子真的没有瘦。”   “你说这话我可不信,你爹爹新近寻摸来一个南方厨子,难得回家一趟,可要多用些饭。”   卫忱生怕她不放心,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一定努力吃饭,小大人似的关心起侯府近况:“这些日子弟弟妹妹们可还好?娘亲有没有累着?”   说到这个简祯可有了话题,这些日子她那个小憨憨闺女可没少折腾。   她郁闷地叹了口气:“除了你二妹妹,还能有谁不给我省心?”   “自打重阳过后,林先生夫子二人离京,这丫头就像丢了魂。姐姐妹妹都在上课,就她一人不爱去。”   “如今你回来了,也好去看看她,让她瞧瞧哥哥做的榜样。”   娘亲的交代,卫忱一向放在心上,趁着爹爹还未从衙门回来,一回府便去淑宁堂看了二妹妹。   他去的时候,卫宁正坐在园子里的小石桌前,捧着脸呆呆去看天上的飞鸟。   小脸哀愁道:“哥哥,秋天来了,不仅林晏哥哥走了,肥啾也飞走了。”   “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那日她们偷偷去风陵渡送别林氏夫子,卫宁在外头好不容易才憋住哭声。   回到自己院子里却发现肥啾也不对劲起来,两只皮毛灰蓝的小雀儿呼朋引伴,围绕着肥啾的笼子叽叽喳喳地交换。   肥啾这只傻鸟也是不断扑棱着翅膀,兴奋的不行。   小姑娘抬头望了望飞舞的金色树叶,和天空中排排而过的雁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秋日里,正是候鸟迁徙的日子。   她本不想放肥啾离开,但被这个小胖鸟叽叽喳喳地叫唤两声之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三更里点了灯起身,在小丫头的惊呼声中打开了肥啾的金丝笼。   它一定很跟伙伴们团聚吧,就想自己想要跟林晏哥哥在一块儿一样。   看到眼里妹妹的泪花,卫忱握了握拳,努力忍住自己想要锤她的冲动。   妹妹才多大,正是憨吃憨玩的年纪,怎么偏就生了一颗恋爱脑?   小小年纪就为这儿女情长伤心的不能上学?   卫宁眼睁睁地看着她哥的脸由红变黑,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痛揍一顿一般,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哥哥,我都那么伤心了,今天能不能不打我?”   看着小胖妞可怜巴巴的眼神,卫忱再三忍住怒气,对这个妹妹好声好气地开口相劝。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要讲理的,不能打人。 第77章 被栽赃之后   “二妹妹, 晏弟是去游学上进的,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开口阻止他,强留他在侯府。”卫忱神色严肃警告妹妹。   “哥哥,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姑娘被娇宠长大, 从来都没有被人这般说过。   她难免委屈,坐在石凳之上低着头扣手指。   小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揉了揉妹妹的头, 继续道:“我常闻书上说知己犹如比邻。这句话并不在于强调两个人的感情有多难舍难分,而是出走远方归来,仍对旧友无话不谈, 无比契合。”   “晏哥儿的天资与用功咱们有目共睹,此次游历南北归来, 必会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如今你是侯府千金, 可以凭借身份与他亲近, 可他有朝一日紫袍加身, 你仍是这般憨吃憨玩的模样,终究会与他无话可说。”   “听哥哥一句劝,距离不是最大的问题, 只要你肯上进, 不愁心愿不能实现。”   不论公侯子弟还是田舍少年, 都是要凭借着自己的真本事, 才能无往不利。   “哥哥是说, 要我好好跟着姐姐读书?”小姑娘似有所悟。   “娘亲早便说过,咱们家的孩子不必拘于读书一项, 你若是对功夫感兴趣,也可好生钻研。”   “我知道错了……”   眼前的哥哥好像不知不觉间就与此前不同了,不仅个子更为挺拔, 言谈之间更有了一些爹爹的威严。   说出的话,也忍不住让人重视。   把这几句话在心头默念了几遍之后,她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事,脸色又明媚起来:“哥哥,此后我一定会好好上学的。只要我也变得更好,林晏哥哥就不会离我越来越远对不对?”   “看来你还算开窍,没白费我一番口舌。”卫忱睨她一眼,背着手打算去用晚饭。   “哥哥哥哥,等等我呀!”   小姑娘恢复了神采,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起来。   “谢谢哥哥来劝我。今日的玫瑰酥我都分给哥哥。”   “你放心,林晏哥哥跑不出了的手掌心。”   ……   “哎呦!哥哥你干嘛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三句话不离你那林晏哥哥,可有把我这个亲哥放在眼里?   忱哥儿加快了脚步,试图与这个傻妹妹拉开距离,却被她一把抱住了胳膊。   兄妹两个推推拉拉地进了花厅。   这件事,总算是在这儿翻篇了。   宫中伴读的日子一天天的过,五皇子不知是不是得了上次的教训,竟然安分了两个月,丝毫没找齐王麻烦。   卫忱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暗自留了意。   这可不想五皇子的做派。   直到冬月初十,他一伴着贺归年入了上书房,便觉察到气氛有所不对。   正打算上前提醒七皇子,却被他当先一步递了一个眼色:   静观其变。   卫忱握了握拳头,努力分出一份心思,特地留意着五皇子那帮人的动静。   果然看到最为严厉的齐大儒走了之后,贺泽年便煞有介事地作起妖来。   “哎呀,本皇子的生肖玉佩怎么不见了?这可是舅舅自和田带给我的好东西。”   齐大儒被嘉元帝礼重,他可不敢在那人在时搞小动作。只是齐大儒也有其他事情,不可能时时在侧。   而今看管皇子们读书的,正是早被舅舅与外公笼络的刘师傅。   这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哪能就这般放过那个小哑巴。   先前他那个伴读竟还令自己吃了一个闷亏,如今自然要好好清算,最好让那个小哑巴滚出上书房。   “万佑安,万佑安,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本皇子找一找!”   贺卫两人冷眼瞧着他的表演,静静等待着他们来寻麻烦。   其实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这上书房的皇子们莫不以五皇子为尊,也只有七皇子一个,不仅从未向万贵妃示好不说,还不声不响地成了皇后的养子。   “表哥,我都找过了,没有啊!”小胖子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怕热的身子直冒汗。   “哦?既然不是掉了,那就是被贼偷了?”   贺泽年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到七皇子脸上,眼神阴阴的。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卫忱差点失笑出声,真是难为他小小年纪便学会了这些栽赃诬陷的野路子。   看着乖乖跽坐在书案前的贺归年,卫忱暗暗下定决心。   这孩子在宫里的日子可真不容易,他一定会保护好这颗小白菜的!   五皇子的那些个狗腿子总算得了主子的令,一个个气势汹汹地上前,直奔齐王的桌子,试图搜查桌上的物件。   这般仗势欺人的粗鲁举止气得卫忱眸光一冷,正待挺身而出拦住小太监,却被贺归年按住了手。   小白菜默默起身,顺从地让出了位置,拉着愤怒的小伴读推到外侧,自觉地给他们腾出位置。   这孩子是受过多少欺负啊?   被人这般欺凌也不敢反击,那此前的日子岂不是过的比黄连还苦?   看着齐王那被翻的乱七八糟的书案,卫忱的怒气值逐渐达到顶峰,看着五皇子的眼神冷得似冰。   他与卫侯爷有一点惊人的相似,越是心头怒火熊熊,脸上却越是冷静。   毕竟,触犯到他爹底线的人都死得迅速,而谁会跟一个死人计较呢?   小胖子万佑安突然从后头跳出来,一脸嫌弃地远离了贺卫二人组。   他才不要跟偷窃犯站在一起呢。   “表哥表哥,可找到赃物了?”   “殿下,表少爷,这……”地毯式搜索的小太监哭丧着脸,“这实在是没有啊。”   “胡说八道,一群废物点心。”贺泽年大声训斥,“怎么可能没有?除了这个寒酸东西,还有谁会偷本皇子的玉佩?”   “快点,继续找!把这书案给本殿下翻过来,这书也都撕了找!”   不声不响的“小白菜”缓缓抬头,直直逼视站在堂上的师傅刘大人,在被对方刻意躲闪过去之后,雾沉沉的凤眸淡淡敛住,古井无波一般看着眼前这出闹剧。   万佑安热心地跑来跑去,指挥着小太监怎么把七皇子的书籍毁得更加彻底。   贺泽年不耐烦地拉开他:“你起开,别耽误本皇子的事情。”   他已经过了十岁,长得人高马大,手劲自然不小,一拉便给小表弟拉了一个踉跄。   只见一块圆润透亮的物事儿借着惯性,一下子自万佑安腰间甩飞出去,吧嗒一声跌成几瓣。   “啊!我的玉,我的玉!”   五皇子心疼地眦目欲裂,这次为了陷害齐王,他也是下了血本,这块羊脂暖玉正是玉中极品,万贵妃宫里也只有这一块。   “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我明明安排了内应放进贺归年书袋里啊。   他难以置信地炸了眨眼,试图冲上前揪住齐王的衣领:“你搞了什么诡计?”   一定是他,发现了羊脂玉的秘密,故意假装不知道,把玉给放到了万佑安腰间!   贺归年比他小上四岁,足足被超了一个头,看起来分外可怜无助。   卫忱抬手拦住贺泽年的一条胳膊,大声质问:“殿下查也查了,如今清者自清,为何还有做出这般失德的举止。”   “此事捅到陛下御前,会让他怎么想您?”   五皇子咬牙切齿地收了手,把玉从要哭不哭的万佑安手里抢过,大踏步出了上书房。   走着瞧,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小哑巴,还有那个卫家少年!   见着人走远了,忱哥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定定打量了小白菜一眼。   暗恨自己不知怎么地又被他骗过,竟忘了初见之时他憋着坏的模样。   孰不知,这白菜也有黑心的。   二人并做在一团混乱的书案前整理书页,卫小少爷自觉被耍,绷着脸不与贺归年说话。   小白菜偏头看了看,不一会儿便递过来一张字条。   我不是有意瞒你,不要生气。   哼。   忱哥儿恨恨收了条子,提笔回他:   受娘亲之托照顾殿下罢了,谈不上生气。   小白菜捏着笔思忖了一会儿,他实在不擅长讨人开心,只得说起正事,试图转移卫忱的注意力:   你可知今日他为何又骄横起来?   忱哥儿抬眼看着不动声色地小白菜。   这颗黑心白菜又得到了什么消息?   贺归年换了一张大些的纸慢条斯理地抬笔落字,渐渐撩起了忱哥儿的好奇心。   万氏一族求医问药半载有余,灵丹妙药与杏林高手送来无数,可淑贵妃的脸始终不见起色。   这次终于在雁荡山一带,寻来了久负盛名的神医回春居士。   为了万贵妃医好疤痕,重获盛宠,生生把人给绑来了宫中。   万贵妃恢复容貌有望,这老实多日的贺之年,可不就张牙舞爪起来了吗?   原来是这般。   卫忱了然地点头,看来他们之后念书的日子注定会不好走。   天知道,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听偶像齐大儒旁征博引,滔滔不绝的授课啊。   等等……   这位医者叫回春居士?他好像听妹妹卫宛念叨过?   卫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在纸上落笔写下一行字:   听闻回春居士最为擅长医治陈年旧疾,那殿下的哑疾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这……   贺归年的眸子小小一亮,好似一个绝望多年的沙漠旅人终于看到一片绿洲,又疑心这是不是海市蜃楼。   他,真的可以治好被毒坏的嗓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给催更的姥爷说一声对叭起,今天日六失败了(><),明天小作者一定努力,化身码字机!   . 第78章 大河向东流   贺归年伸出手指轻轻按住自己的喉咙。   明妃娘娘去时他不过三四岁, 连话也说不清。不久之后,更是被不知何处递上来的一碗毒药灌哑了嗓子。   他知道那人的意思,无非是逼死明妃的事情做得太绝, 生怕留下自己后患无穷, 便想着斩草除根。   如今时间已经匆匆过去快五年,他也渐渐习惯了口不能言的日子。   只是……   贺归年的记忆似乎又回到嘉元十六年的含元殿, 那片阴森森的小松林。   红衣狐裘的小女孩漂亮的不似凡尘, 在他的极端狼狈之下对他伸出了手。   好似自那个时刻,他便有了一个隐秘执着的追求。   不能认命,他要足够强大, 反过来去守护卫宛。   瑞丽的凤眸闪过一丝暗芒,回春居士这四个字, 悄悄落在了少年心底。   抬手拦住欲上前替他抱着书箱的小太监, 冰凉刺骨的眼神剐得小太监头皮发麻。   小禄子被他这一眼盯得冷汗直流, 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两步, 缩着身子后退到不起眼的角落。   直到一行人次第进了未央宫,那扇朱红的大门被轰然关上,他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压力, 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齐王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感受着手下这人的瑟瑟发抖, 对着他恐惧的脸讽刺一笑。   小禄子环视一圈殿内众人, 近皆对他流露出了嘲弄的神色。他怀着侥幸的心理终于绝望起来, 开始朝着小主子的方向连连磕头。   “殿下,殿下, 奴才错了!”   “奴才真是一时被猪油蒙住了心,这才应了淑贵妃那边的差事。”   “可奴才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求求殿下发发慈悲, 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他哭得情真意切,不一会儿便涕泪交加,凄惨无比。   站在一旁与他共同当值的太监小顺子,丝毫不给面子地嘁了一声。   谁人不知这小子最是厌弃老母拖累,早早便把抚养老母的担子推脱给子两个姐姐。   自己又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一心想着伴上淑贵妃之后飞黄腾达,平日里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这下他做下的那些缺德事情被主子发现,真是大快人心。   这边贺卫两个小少年冷眼瞧着小禄子哭了许久,多福终于扶着穆皇后的手自殿走出。   穆皇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摆,对着殿内的两个小少年微笑招手:“才从外头回来吧?快来让本宫瞧瞧手可冷?”   卫忱连连挺起小胸脯示意自己不冷,对着穆皇后指了指殿下的小禄子:“皇后娘娘,今日咱们发现小禄字背主,偷偷拿了五皇子的玉佩,意图栽赃殿下。”   强行往小包子手里塞了一个暖手炉子之后,穆皇后神色如常,看起来丝毫也不惊讶:“忱儿是个好孩子,你护着七殿下的心本宫都知道。”   “可这……”   怎么看起来大家丝毫也不惊讶?   穆皇后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且看着后续,果见多福利落地上前,一把将在小禄子屋里搜出的证物抖落在地。   “有些人见着主子宽厚,便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想,孰不知这些早早便被主子看在眼里,看着你们这帮跳梁小丑在这儿蹦哒。”   小禄子脸色一白,再没了辩解的借口,死灰一般趴在地上。   未央宫有淑贵妃的探子一事,穆皇后一向见怪不怪。   先前她一心不问宫中事物,倒也不在意这些小伎俩,而今自己这未央宫里住着两个孩子,是无论如何都要当心的。   故而归年这孩子觉察到小禄子的异样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不动声色。   淑贵妃手伸得这样长,即使他们寻了由头处置了小禄子,她岂会善罢甘休?   倒是不如如常一般养着小禄子,化明为暗,对淑贵妃的动作早做反应。   如今玉佩一事过去,淑贵妃那边有所惊觉,想必他也没了用处,自然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贺归年从容坐在交椅之上,提笔勾画一会儿,把一张舒朗的字迹交给了穆皇后。   他口不能言,与人交流也只能采用这种法子。   幸好如今又在雁荡山蹦出了一个神医,给了他一些希望。   原本像是小禄子这样的奴才,交由底下人拖出去处置便是,根本不会给他主子面前吵闹的机会。   只是对于回春居士一事,也许可以从他嘴里问出些话来。   穆皇后接过纸张略略一看,惊讶地挑眉。   万氏一族果真是有本事,雁荡山距燕京城三千里之遥,他们竟有了这般势力,在深山之中找到了这位先生,真不知嘉元帝知晓了会如何做想。   不过这些到底不关他们的事,她更加感兴趣的是,这个回春居士,是否真的对归年的病有用。   “你知晓宫中是如何处罚背主的奴才。”穆皇后吹了吹手指上的金丝甲套,漫不经心地对着小禄子开口。   地上的小太监面白如纸,宫规森严,他又被拿了一个现行,如何不知自己的下场。   只怕是留不留一个全尸,都要看主子的心情。   “怎么,怕了?”   “本宫知道你心思活泛,应当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若是说的本宫高兴,便留你一命。”   小禄子听得这话,急忙上前膝行两步,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娘娘,奴才一定知无不言,但求娘娘发问,给奴才一个机会!”   言毕,他碰碰地磕起头来,看得忱哥儿眉头一皱。   这淑贵妃一心想着拿捏宫中上上下下,怎么选出了这种墙头草一般的奴才?   “五皇子这些日子安分不少,你可知他为何忽然改了做派,又骄横起来?”   “这……奴才不过是服饰主子的下贱人,如何猜得到主子的心思……”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怎么?觉得本宫想知道的消息,非你不可是吗?”穆皇后自然看得出他吞吞吐吐,眸光一厉,就要示意仆从把人拖下去。   “娘娘,娘娘!奴才只知道他们说淑贵妃娘娘复宠有望,实在不知其他啊!”小禄子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能说得全说了,“跟奴才交接的小太监神色倨傲,道是淑贵妃娘娘治好脸上的疤痕之后,少不了奴才的赏钱,叫奴才只管放心去做……”   穆皇后神色微动,看来果真被他们寻到了名满天下的神医回春居士?   如非如此,淑贵妃也不会允许别人谈论她的脸。   眼见的小禄子把里里外外都给吐了一个干净,就差把自己小时候偷邻家桃子的事情给抖落出来,她利落地摆手,示意底下人把这人带出去。   从此在宫中除名,再不得踏进宫门半步。   回头看着两个孩子努力保持平静地眼神,她欣慰一笑,一切不尽在言中。   只希望他们能早日得到回春居士的诊治,把归年这孩子的嗓子治好。   穆皇后待小齐王是绝对的一心一意,在小禄子身上探明回春居士确实在宫中之后,便派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心腹去打听消息。   以盼早日知晓这位先生被看守在何处。   只是她不问宫务多年,手下人又不多,即使尽数而出,也每每不得其门而入。   眼见的七日过去,连带得卫忱都开始心急起来,旬假一回府,便急急禀明了母亲,要她动用平宁侯府的势力相助。   简祯敛眉思量了一会儿。   初闻小齐王的哑疾有治愈的希望,她也是兴奋不已。   只是而今冷静下来,却发现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穆皇后不管事多年,淑贵妃不仅在后宫里一手遮天,更在前朝有整个将军府支持。   仅仅凭借着他们手上这点人,找到猴年马月也可能不会成功。   此事还需另想法子……   既然回春居士一事是万府与淑贵妃里应外合,他们也在宫里宫外两方面着手,或许更有把握一些。   打定主意,她开口安抚心焦不已的儿子:“娘亲手里的人也只是杯水车薪,不过你爹爹执掌五城兵马司,或许他自城防处追查人员出入,会有些蛛丝马迹。”   “待他今日回府,我便同他说明情况,忱儿莫急。”   这些日子卫枢在兵马司的差事越发顺手,每日不到戌时便可归家。   待到卫侯爷打马踏进侯府大门之后,便被自家媳妇与儿子齐齐迎进府内。   “侯爷快去换件家常衣服,便来前厅用膳吧,孩子们都等着呢。”简祯垫脚替他解下披风的系带,拉着儿子的手热情的看着卫侯爷。   这般殷勤的态度可不正常……   卫枢才不被美人计迷惑,傲娇地睨了妻子一眼,大步迈向醒事堂更衣去了。   简祯对着儿子心虚地吐吐舌头,做了一个底气不足的保证:“别担心儿子,你爹爹很听话的。”   实在不行,她就多烦他几次,总能成的。   最重要的是,在儿子面前的形象不能跨!   沉水木八仙桌上,几个小团子乖巧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爹爹出来动筷。   卫侯爷一身玄色常服,简单打理一番出去一路风尘之后,施施然坐在主位上开始用饭。   席间一时四下无声,待到众人都用得差不多了,卫宛抬头打量一下坐在主位上的两个大人,不知道他们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率先憋不住的还是简祯,待到丫头们奉上漱口的清茶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戳一戳卫枢的胳膊肘。   “侯爷,有件事,咱们……”商量一下呗。   卫枢不理她,反而敲一敲她面前剩下的半碗鸡丝粥,示意简祯吃完。   瞧她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连饭都没动几筷子。眼下天气入冬,不喝点粥暖暖身子怎么成。   卫侯爷很不开心。   待到简祯配合地把拿碗粥咽下肚,他终于略略消气,细细听了妻子遇到了什么问题。   “淑贵妃寻了一位神医,私藏在宫中,恰好七殿下想拜托他医治哑疾。”   “这人叫什么名字?”   “回春居士。”   吧嗒!   卫宛失手打碎了手中的青瓷杯,神色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祯祯的儿砸还没有CP,姥爷们快来提名鸭~   (加更300算加更吗?抱头逃跑(><))感谢在2020-07-29 23:47:40~2020-07-30 23: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竺小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那年的旧物   怎么会是他!   依照前世的记忆, 回春居士应当在七年之后才在京中出现。   她屡屡登门拜访,足足坚持三年,这位先生才肯出手为齐王医治。   而今不知是谁扇动了蝴蝶翅膀, 世界的轨迹在不知不觉之间便被改变。   又或者说, 这与她的前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   嫡母, 也不是那个嫡母?   不不不, 如此荒诞之事,不可再想,不可再想。   卫宛定了定神, 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之上。   不管这回春居士出现的时机是否正确,她都要努力抓住机会, 帮贺归年治好哑疾。   此后桥归桥, 路归路, 两不相欠, 再也不做纠缠。   八仙桌那头的父亲微拧着眉,“宫中事物驳杂,难以理清。我从城防着手帮你查一查不难, 只是今后你少进宫一些, 免得遇上危险。”   如今嘉元帝年纪渐渐大, 行事愈发没有章法起来。   只好先令阿祯委屈一些, 待一切落定, 便可自在许多。   简祯见他答应,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立下保证道:“此事过后,我一定谨慎行事,劳烦侯爷啦。”   卫枢身为人臣, 确是不能总把精力放在这上头。   “那侯爷先查着,若是有了些消息,我便入宫告知娘娘。”   “此事早早落定,也好心安。”   卫宛凝神听着她的话,终于忍不住出言跟上:“母亲,你此去宫中,可否带着我?”   “啊……这……”   “宛儿,这次关系到不少是非,娘亲下次再带你去可好?”   小姑娘犹疑地咬了咬唇,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齐王殿下得到这样的好消息,却不得见回春先生,心里头定是着急,女儿想去劝劝他。”   “你也是一片真心。”简祯显然经不得孩子恳求,小心翼翼地用手戳了戳丈夫。   卫枢无奈地揪回衣摆,点了点头,算是纵了她们。   这差事虽不好办,但卫侯爷毕竟掌管兵马司近二载,早把整个衙门上下整顿得犹如铁桶一般。   他肯花功夫,底下更是没有不尽心的,不过三五日,便递上来了消息。   杜弑握着一张画像,匆匆来叫主子相认:“爷,这是衙门里头的兄弟递上来的消息。”   “他家表姨兄弟在万家当差,当日正正巧上值,瞧见一辆乌篷马车走水路进了万府。”   “与看守城门的弟兄两下一合计,刚巧对得上。您看!”   他撑开手中的人像画,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跃然纸上:“这是据他描述,画出的人像。”   卫枢细细打量了一番,开口询问:“那他可知道,这人进万府是什么时日?”   “约莫是上月中,十月十七日。”   十七日……   淑贵妃求医心切,知道回春居士的消息,必定早早通知万府献上。   如此算来,这人进宫也错不了几日。穆皇后就此查探一番,也许会有发现?   得了消息之后,简祯顾不得耽搁,当日便带着大女儿入了宫。   一进未央宫门,便被穆皇后急切地拉住了手:“阿祯,眼下淑贵妃又骄横起来,你怎么不同我说一声,便忽然进了宫?”   “娘娘,忱儿回家同我说了回春居士一事。我托侯爷寻得了些消息,便想着亲自来一趟,也好看看你与七殿下。”简祯关切地反握住她的手,与穆皇后齐齐进了屋子。   这主殿的炭盆点得也不旺,照旧有些湿冷,她在心中暗暗记下,打算回头给穆皇后采买些银丝炭捎进宫来。   贺归年一抬眼,便看见卫宛穿了一身素色兰草窄袄,带着副缠丝璎珞圈,挽着双螺髻,俏生生地跟在简姨身后,对他微微点头致意。   蓝衣少年一下子便红了脸,借着端暖身红枣茶的功夫,悄悄走进了母女二人。   简祯可记得自家闺女说过的话,她是专程前来宽慰鼓励七皇子的,当下大手一挥,痛快地要两个小的自去玩耍,她好跟穆皇后讲明线索。   看着眼前这个傻乎乎的贺归年,卫宛深深感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可不是来寻这个小傻子玩的。   事到如今也没了后悔药可以给她,只好认命地跟着贺归年出了殿门。   不过就此放弃,显然不是前皇后娘娘的性格。   小姑娘伸手拍了拍贺归年的肩,在对方惊异的眼神中,示意他噤声。   仗着贺归年不爱告状,无情地抛下了这人,自个儿跑到后殿去了。   小尾巴贺归年乖巧地跟上她,二人齐齐猫在后殿的屏风之后,偷听里头的动静。   耽误这一会儿功夫,立头的简祯显然阐述明白了前因后果,只剩下穆皇后细细思量的声音。   “近些日子的宫中出入,本宫一直都有所留意。如今你提供了具体时间,倒是好办多了。”   “施嬷嬷,你去查探一番十月十七日前后的宫中出入,速速把可疑地地方报过来。”   ……   直到屏风之后的二人险些没把腿给蹲麻之时,施嬷嬷终于捧着册子回了宫。   “回禀娘娘,回禀夫人,淑贵妃宫中一日之间出入无数,只是这几日,她倒是借着散心的名义,去了一回颇为偏远的湖心亭。”   湖心亭……   是了!   卫宛眼前一亮。   湖心亭那地界靠近冷宫,有一排荒废的痦房,平时少有人去。   看来,回春居士,八成在此了。   湖心亭布局颇大,她们想要找到怕也需要一阵子。   卫宛缓缓摩挲着手中的杏色丝绦,利落地起身行动。   找当值宫女要了风筝之后,她假借着放风筝的名义,飞快地跑出了宫。   齐王张口欲呼,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得自个儿也提了衣摆,跟在她的身后。   小宫娥一个不留神,便看见两位小主子渐渐跑远。   大冬天的,她急出了一身汗,急忙招来一个绿衣宫娥去追小主子。   可惜卫宛是铁了心要甩开她们,二人紧赶慢赶地追了一会儿,人还是不见了。   两个小宫娥年岁不大,哪见过这种事,急得直掉泪。   四下寻了半晌,年纪大些的那个一跺脚,终于下定决心回宫搬救兵。   挨打就挨打吧,总好过小主子出什么事。   穆皇后与简祯才才布置好人手,便被两个小宫娥哭着禀报了此事。   两个当娘的当即脸色一白,齐齐从椅子上站起:“你说什么,孩子丢了?”   一时迷路她们不怕,怕就怕被人见机暗害!   简祯顾不得责问小宫娥,问清二人跑走的方向之后,当下带着人追了出去。   穆皇后同样也是心焦不已。   这不单单归年是他的孩子,小宛儿更是阿祯捧在手里的明珠。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孩子出了事,她还怎么面对阿祯这个知己?   眼前宫中也是人手不足,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这些年在宫务之上的荒废,使得如今的自己束手无策。   不。   她还可以去太极宫求一求嘉元帝,求他多拨些人马,去找孩子。   顾不得那些恶心与畏惧,她急忙擦了擦泪,匆匆前去求嘉元帝。   她衣着素净,被当值的吴全德拦住之后,顾不得什么皇后的体面,跪在殿下大声疾呼:“皇上,七殿下不慎走失,臣妾求您派些人手找一找吧。”   正闭眼听禅的嘉元帝不悦地睁开眼:“殿外是谁在此喊叫,扰人清净?”   缓声念经的了缘停住了木鱼声,看向前方的目光很是平和:“陛下不妨见上一见这位施主,渡人困厄,亦是助己求道。”   “哈哈哈哈。”嘉元帝朗声一笑,“罢了,道长这话总能说到朕的心里,那朕便见上一见。”   吴全德面无表情地给穆皇后让了路,顺带瞟了一眼了缘道长。   这人年纪不小,一把美髯飘逸疏朗,配上一身纹绣太极的道袍,更显仙风道骨。   论卖相确实不错,肚子里更有真才实学,游走在皇宫大内,简直游刃有余。   也难怪嘉元帝最为倚重他,特地为他在京郊建了一座凌云观,香火日盛,直逼相国寺。   穆皇后急切地进了偏殿,跪在嘉元帝身后陈情:“陛下,忱儿今日出门玩耍,至今未归。跟着的宫娥没看住人,臣妾实在担心。求陛下派人找找孩子吧!”   “这孩子素来阴郁,叫人不喜。”嘉元帝厌恶地皱眉,“怎么这么大,还会走丢?”   提起贺归年,他难免会想到自己的那个早逝的妃子-----端□□,难免心情不好。   “若是只他一个,那便不用找了。左右是在这宫里,丢不了人,也该让他长长记性。”   “可,可……”穆皇后咬了咬牙,“还有平宁侯府家的女公子,比归年年纪还小。今日被母亲带着来给臣妾请安,最是乖巧可爱。”   “求求陛下伸伸手,帮帮臣妾吧,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啊。”   听到这个名字,嘉元帝难得冷静下来。   卫枢这些年屡屡立功,更是难得的孤臣,他眼下正是要用人修筑摘星楼的时候,却是离不开这人。   思及此处,他做出一副待臣下如子侄的亲厚模样,披上外袍,亲自前去外头调度宫人侍卫。 第80章 又横生枝节   卫宛提着裙摆猫在石景之后, 看到两个小宫娥走了,这才拍拍衣裳,提着那支燕子风筝, 轻车熟路地跑向湖心亭。   前世她也在宫中生活了一段日子, 对这里的构造建筑很是熟悉,在湖心亭边上找一个空旷地界, 并不是难事。   贺归年怎能放心她一个人在宫里头走动, 当下二话不说地跟上。   见卫宛跳着脚想把风筝放上去,急忙接过那杆线柄,借自己微弱的身高优势, 渐渐带起了那支燕子风筝。   燕子的尾巴上系着的杏色丝绦凌空而起,在冬日里灰蒙蒙的天空里四处飞舞。   当年为了得到回春先生救治, 她花过大心思去了解这位世外高人的喜恶。   终于在一位自瑜洲进京的老封君口中, 了解到对回春居士来说, 这根杏色丝绦的讲究。   回春居士早年出身道门, 后因深感参禅打坐,长生不死实为虚妄,便钻研医术, 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   更不屑于应召入京, 只会给有缘人一根杏色丝绦。   他若是瞧见, 自会对有缘人施以援手。   如今她千方百计地跑出来在这儿放风筝, 也是期望回春居士可以看到, 使得她们能够不打草惊蛇,找到回春居士的踪迹。   眼瞅着那支纸鸢在风中飘荡了数个刻钟, 她举着线柄的手腕都渐渐发酸。   天色已经不早了,回春居士,会不会根本不在这里?   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 皆在对方的眼里头看见一丝动摇。   ……   太极宫前,吴全德疾步上前给嘉元帝披上斗篷,把主子扶到辇上。   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与侍卫随着辇轿,缓缓赶往湖心亭方向。   吓得淑贵妃在自个儿宫中,脸色苍白。   在宫中窝藏外人的事情被人发现,那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她也顾不得自己容色有损,带上面纱,也匆匆赶向湖心亭方向。   一时之间,偏僻的湖心亭涌入大批人马,原本寂静的空气沸反盈天起来。   小宫娥们扬声大呼,带刀侍卫四处查探,这不一般的动静吸引了整个皇宫的注意,自然也被急于寻找孩子的简祯听到。   她拉住岑妈妈的手,要她细听:“妈妈,您可有听到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岑妈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不确定到:“这好像是寻找七殿下与大小姐的声音,老奴听着,这人还不少。”   “那咱们快快过去,人手多了,希望便大些。”   她们已经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走了一个时辰,由于大内禁卫森严的原因,许多地方都不能踏足。   自然效率也就低了不少,而今去与娘娘搬来的救兵汇合,也好更有效率一些。   一行人迎着寒风根本顾不得去打理自己飞舞的衣摆,匆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嘉元帝不经意间一回头,瞧见的   便是走在正中的女子。   一头乌发堆叠起的云鬓,因着脚步匆匆,不自觉的落下了半缕,衬得一张芙蓉面越发小巧无暇。   被风撩起的衣摆姗姗而动,整个人好似洛神一般,踏风而来。   直到那女子近了,他的眼睛还紧紧盯着对方半垂着的脸。   美,实在是美!   朕都多少年没有见到这般一见倾心的美人。   瞧瞧美人因为急急而来,泛着红晕的脸颊,朝气蓬勃,一眼倾城。   好似被她瞧上一眼,就身轻体畅起来。   朕年轻了!   朕好似又年轻了十岁!   站在上元节的花灯会上,与心爱的美人一起共渡良宵。   嘉元帝的神色越发迷离起来,连叫这位夫人起身都忘记了。   简祯为了女儿的事情,正是心急的时候,久久等不来叫起,未免心中难耐。   可她虽早早听闻过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作为外臣之妇,也是第一次见到圣驾。   这些表面的礼节,自然不能失去。   穆皇后站在一侧,脸色难看极了。   嘉元帝是什么脾性她知道,如今露出这般神色,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成?   湖心亭旁边的气氛一时如同寒风一般僵冷。   还是匆匆感到的淑贵妃,打破了这种寂静。   作为与嘉元帝同床共枕最多的人,她看一眼嘉元帝的神色,便是心底一突。   急匆匆去看福身行礼的眼前女子,这一眼,便使得她震惊地说不出话。   不只是这女子梳了夫人的发髻,看样子是一位外臣之妻,更是因为这位女子的眉眼,与她有两份相似。   饶是淑贵妃在宫中恃美行凶多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女子的容颜,不同于她的明艳锐利,却别有一番大气沉静之美。   此刻半垂着眼睑,又透出一点子疏离的味道来。   如此容颜的美人,好似株幽兰一般,任谁也忍不住采摘的手,更何况是耽于美色的嘉元帝呢?   不不不!   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是那位一等侯爷的夫人,位列正二品诰命,嘉元帝看上人家,那是褫夺□□,天理难容。   淑贵妃一个机灵,急忙借着自己上前请安的身子,挡住了这位侯夫人的身影。   “臣妾心忧陛下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受了风,便急急赶了过来,向您请安。”   嘉元帝的视线被挡住之后,整个人终于从飘飘欲仙的失神中晃了过来,敷衍地对戴着面纱的淑贵妃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又一脸关切地把简祯叫起,温言安慰她关于女儿走失一事。   不需人说,简祯自己的心中也是警铃大作,隐隐觉得自己今日怕是惹上了一场大祸。   她心念飞速运转,一边装作笨嘴拙舌的样子,应着嘉元帝的问话,一边在他下次开口之前,借着寻找女儿的借口,飞快地请求告退。   嘉元帝失落地结束了对话,捻捻自己的胡须之后,一眨不眨地看着简祯走远。   他明知这美人是臣妻,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被纳进宫中为妃。   不然别说是他那位得力臣子卫枢,就连御史台的几十位言官,就得在乾元殿上触柱死谏。   可偏偏这种不伦于世的荒唐想法,却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   朕既是天子,有着无尽的滔天富贵,还怕什么美人得不到手?   ……   众人寻到午后未时,找遍了大小建筑,终于看到前方的石板路上,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累了大半日的简祯简直涌出泪花,捧着女儿脏兮兮的小脸哭道:“我的小宛儿,快让娘亲看看,有没有事?”   拉着女儿与小齐王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她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询问女儿这是去了哪里。   卫宛最是受不了嫡母的泪,好似她哭一哭自己便会心软似得。   小姑娘捏了捏手里的药方子,还是决定咽下真相。   不然若是有被嫡母细细问起,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如何知道杏色丝绦的事情。   “只是与七殿下不慎走迷了道儿而已,后来遇见一个好心人,便给我们指了路,这便回来了。”   “母亲莫哭了。”   她递过一个眼神,示意贺归年莫要多说今日遇到回春居士一事。   在这高门大户,深宫内院里,前世磕磕碰碰的经验告诉她,只能谨慎行事,倚靠自己。   贺归年在心里头把人放得极重,很是听卫宛的话。   见她有了主意,小齐王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只得拿出帕子递给简祯,当时宽慰她忧心。   小少年把帕子塞到她的手里,伸出细长的手指简单比划了几个手势。   【宫里不安全,简姨快带宛儿回家吧】   与嘉元帝意外碰面的不愉快经历,又泛上简祯脑子里。   以那种眼神看着臣妻……   希望是她想多了吧。   不过无论如何,这宫里自己是如何也不能再来,此后也要避着同嘉元帝碰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她很是明白。   “拜托小殿下,同娘娘说一声,臣妇先带着宛儿回府。此后一段时日,怕是不方便进宫来。”   贺归年的眸子添上了些担忧,对简姨重重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小少年心里头暗暗添上一比,预备回头向穆皇后打听一下消息。   目送这母女二人逐渐消失在宫墙之中,他乖巧的脸恢复了凛冽,带着一众宫娥侍卫,打算去向自己那位许久不见的父亲谢恩。   呵……   勉为其难地派人寻找了一下儿子,却还要人千恩万谢。   蓝衣少年一撩衣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给嘉元帝行礼谢恩。   老皇帝不感兴趣地摆摆手,伸长了脖子朝他身后看:“怎么是你一人,不见平宁侯夫人回来?”   贺归年心头警铃大作,他又想作什么妖?   身后跟着他回来的宫人,膝行几步替他回答:“卫家小姐受了惊吓,平宁侯夫人便先行告退,交代奴婢替陛下告罪一声。”   “哦哦,原来是这样。”嘉元帝捻着胡子开口道,“那待府上小姐恢复之后,再召夫人入宫谢恩吧。”   谢你娘了个腿!   他一开口,淑贵妃就知道老皇帝在打什么主意。   真是忍不住对着他的脸啐上一口。   用着人家卫侯爷稳定五城不说,现在还把毒手伸向了人家嫡妻,真是厚颜无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终于赶上末班车! 第81章 同榻而眠夜   可那位夫人的美貌, 只消一眼便是惊心动魄。   若是真有被嘉元帝褫夺入手的一日,必是她在宫里彻底失宠之时。   原本因为贺之年那个冤孽,她就毁了脸。如此一来, 这偌大的后宫, 怎么还会有她与泽年的立足之地?   不,一定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她要递出消息, 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此事。   哥哥, 还有父亲,他们一定会帮自己的!   ……   朱楼馆阁之下,卫侯爷系着一身玄黑的狐裘, 站在廊前等着妻子的车马回来。   灰白天空之上的寒鸦盘旋而过,堪堪立在屋檐之上, 好奇地探出脑袋打量下方的人。   却因黛色瓦片的掩饰, 瞧见对方的半张下颌。微微带着锋锐的线条, 打骨子里透着些淡漠疏离。   直到门人小跑着上前来报“夫人回来了”, 那人才好似冰雪消融一般,平白染上一丝烟火色,步伐急切地上前接人去了。   探头探脑的小乌鸦胆子极大, 这般还没有被人惊起, 反倒是愈发好奇这些人类的动作。   眼见的那刚刚停稳的楠木马车里, 探出一只纤纤素手, 玄衣男子自然而然地握住, 顺势替妻子撩开车帘。   “怎么脸色不好?”他给人披上早已准备好的大氅,仔细打量妻子笼在斗篷之下的脸色。   卫宛极有眼色, 自己顺从地接受了岑妈妈的抱抱,抬着小脸站在父亲身前:“是女儿不好,进宫一趟倒迷了路, 反倒叫母亲忧心一场。”   “果真如此?”卫枢试图逗妻子开心,“宛姐儿是个娴静的性子,想必也不是故意的,阿祯莫气了。”   自己冷得沁人的手被丈夫握在怀里,好似她的心也渐渐安定起来,只是今日的经历好似一口郁气梗在她的喉间,使得人不吐不快。   “岑妈妈,先带小姐回院子,好生歇息。”   支开女儿之后,她靠着卫枢的半个肩膀,一边进门,一边同他讲自己今日的见闻。   “今日拜会娘娘,本是带去回春居士的消息。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宛儿出去放纸鸢走丢了道儿,反倒惊动了陛下。”   卫枢长睫微动,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陛下喜怒无常,今年来更是越发荒唐,吓到阿祯了?”   怀里的妻子摇了摇头,“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恶心。”   所谓至高无上的皇权在她眼里并没有什么神秘色彩,反倒因为嘉元帝故意凸显的那些天威难测而显得过分可笑。   但任何一个女子被人用这般垂涎的目光打量,都会怒意横生。   看着不远处,得意院暖洋洋的灯火,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对卫枢说出了那个可怕的推测:“陛下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太干净。”   她明显感觉到卫枢揽着她的手臂紧了些,脚步也骤然顿住。   二人在寒风中相对而立,卫枢没出声,反倒是低头抵住她的额头,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直到简祯身上的冷意退却,才听得他道:“有我在。”   看来,是时候知会那人,加快速度。   “侯爷,你要做什么?”简祯紧紧揪住他衣襟,生怕他做事冲动。   卫枢抬手为她理了理鬓发,把那半缕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笑着保证:“知道有阿祯等着我,我怎会做事莽撞?”   “这些日子你便在府中,由孩子们陪着,我很快会解决隐患,到时候燕京也会干净许多。”   他哄着妻子进了门,又劝着这人用了些晚饭,总算略略放心,打算照常回醒事堂处理公务。   没想到才给妻子掖好背角,便看到裹得像个蚕宝宝一般的她偷偷伸出两根手指,扯住了丈夫的衣摆。   杏眸之中闪着些祈求的光芒,显然是今日被吓怕了,生怕做了噩梦。   自己捧在掌心的妻子这般模样,卫侯爷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得暂时搁置住脚步,守在妻子的床前:“睡吧,我会一直都在。”   冬夜漫长,噼啪作响的灯花之下,男人眉眼温柔,不远不近地守在她的床前,保持着既亲近又不失礼节的距离。   他知道她没有松口,所以即使自己开口要他留下,还是谨守着那层法度。   卫枢,好似给予了自己全部的温柔。   简祯起身揽住对方的腰,借着他的后背掩饰自己潮湿的眼眶,推开锦被给丈夫腾出了一半位置。   这意思显而易见……   卫侯爷似乎是没料想到她的动作,一时之间竟不知做何反应。   直到看着妻子衣衫单薄,一再坚持,这才把人按到锦被里躺好,示意自己同意了。   这张架子床极大,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待到卫侯爷洗漱完毕,早有机灵丫头给抱了被子来。   简祯听见他的脚步声,早早便欲盖弥彰地闭上了双眼,乖巧地缩在锦被里安分躺好。   直到卫侯爷亲力亲为地放下床幔,吹熄灯火,她这才感觉到自己身边多了一人的呼吸。   好似靠的极近一般,都能让人感受到灼人的热度。   她的心跳得怦怦快,急忙把脸埋在被子里,深深为自己的没出息感到羞愧。   就当是生病之时多了一个陪床嘛,她才不要这么紧张。   似是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她紧张的情绪舒缓不少。   被奔走一天的疲惫拉着,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徒留卫侯爷在寂静地夜里久久无眠。   借着极为敏锐的目力,他自是可以看到简祯睡得香甜安然,只苦了自己这个“陪床”,在这里可看不可得。   平平稳稳地一夜过去,等到一丝调皮的光线跑进床帐,卫侯爷如往常一般早早醒来。   他多年以来作息规律,每日清晨习武一个时辰更是一日不落。   只是今日……   他偏头看了一眼还在安睡的妻子,决定忽略自己精准的生物钟,继续闭上眼睛,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陪床”的义务。   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对面终于传来一些声响。   简祯带着些初醒的惺忪,迷迷糊糊把脸凑到卫枢跟前,对着他高挺的鼻尖,“吧嗒”亲了一口。   饶是她整个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也是下意识地去感谢身边这个人陪了她一晚,让她整个睡眠都暖和上不少。   卫侯爷恰到好处地睁开眼睛,把对方非礼自己的行为抓了一个现成。   被他清湛的眸光逮了个正着,简祯迷迷糊糊的脑子也清醒不少,准确地认识到了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竟然经不住美色的诱惑,再次上前非礼了高岭之花----卫侯爷!   她痛心地捂住自己的脸,把一双眼睛闭得死紧,试图亲过之后就不认账。   只可惜卫侯爷是打定了主意不放过她,起手便去轻咬了一口妻子的耳垂,亲得她整个人手脚发软。   随即长驱直入,细细密密的吻一刻不停地落在她莹白圆润的小脸上。   由眉心直至下颌,最后在锁骨之上狠狠一咬,带着些被迫停止的不甘。   简祯的力气好似被抽干一般,求饶地躲在那人的怀里,娇里娇气地喊疼,要他快快停手。   卫枢揽着娇躯平复了半晌,用自己平生最为强大的自制力克制住了动作,起身为妻子披上外衣。   她乖乖巧巧地任他摆弄,在卫枢为她精心系好罗袜的间隙,伸手去够丈夫散落背上的长发。   此时他将将起身,还未如平日一般束起发冠,身上也没有那股子的冷淡矜贵,高不可攀,反倒是多了不少慵懒平和,闲散安静。   葱白细腻的手指无意识地穿插在乌发之中,浓烈的色彩对比,衬得人美的越发惊心动魄,一见忘俗。   卫侯爷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幼稚的想法,想把妻子藏在无人知道的地方,免得有人觊觎她。   只是他极为明白阿祯不是愿意去做金丝雀的女子,他也不忍心看她才华埋没,只得与一路之上,为她护航。   ……   来醒事堂回禀事务的杜弑盯了侯爷半晌,见他好似没有听见自己说话的模样,实在忍不住隐秘地撇了撇嘴。   这人如今这副模样,真是往他这个单身汉心里头扎刀。   他心里头不痛快,嘴上便开始没有把门的:“爷,属下瞧您是昨晚上劳累过度?今日不仅没来练功,这都巳时怎么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卫侯爷哪里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自己不过是一个单纯的“陪床工”,怎么还背上了这种耽于美色的黑锅?   可惜此事有口难言,比起在被杜弑嘲笑一圈“独守空房”,他只好含泪咽下这份冤屈。   可怜杜弑,怕是又要被主子变相压榨……   果然,卫侯爷冷冷的面色一板,开始专心安排起公务,并且私下给杜弑加了许多活计。   “此前宫中一事,那边做得如何?”   “了缘道长渐渐站稳脚跟,已是陛下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很是受倚重。”   “嗯,看来他已经抓住了这场机缘。”卫枢似乎并不惊讶此人的野心与手段。   “丹药之事也已提上日程,近些日子陛下愈发痴迷此道。”杜弑补充道。   “告诉了缘,放手去做,本侯要在开春之前看到成效。”   杜弑一惊:“主子,您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加粗加粗】单纯陪床安慰一下而已啦,小葱拌豆腐一样清清白白!!! 第82章 师父找上门   “怎么, 杜统领怕了?”   卫侯爷提笔的手一顿,在光影变换之中,饶有兴致地抬眸, 打量杜弑的反应。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好似闲聊一般平常。   可杜弑知道,主子他, 从不开玩笑……   三大五粗的汉子讨好的笑笑, 谄媚地给主子奉了一杯清茶。   就算他在西北军中就是一个混不吝的主儿,也没少骂那荒唐的皇帝老儿,但却从来没想过那两个字。   ……弑君。   眼前的主子衣冠端正, 眸光平静,就连衣摆之上的褶皱也是一丝不乱, 分明是一个文雅持重, 芝兰玉树的文人士大夫。   乍一打量, 谁也不会联想到, 他端肃谨慎,奉行法度的外表之下,有一颗最为肆意横行的心, 永远只相信实力与手段, 从来不把这些虚名与禁锢放在眼里。   可杜弑也是在平宁侯府任职已久的老人, 早便清晰地认识到嘉元帝的荒诞。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 他好似被解放了压抑已久的天性一般, 以茶代酒,快活地敬了主子一杯, 共谋大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自己德行无道,终究还是要付出代价。   ……   了缘道长接了密信,一脸平静地读完之后, 把纸张丢到了熊熊燃烧的炭炉之中。   确定密信已经化为灰烬之后,他一脸慈悲地念下一声“阿弥陀佛”,眸光中却闪过一丝畅快。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要在这宫里,寻一位故人。   身着八卦袍的道人择了一柄拂尘搭在手臂上,抬手指了自己最亲近的小徒儿跟随,师徒二人慢悠悠地去了宫城里的一处偏僻所在。   小徒儿刚刚识字,了缘有意考一考他进度,抬手指了牌匾之上的三个大字,低头要他念一念。   小徒儿人聪慧,稍一思量便自信满满地念了出来,童声清脆响亮。   “湖心亭!”   “真是为师的好徒儿。”了缘满意地点头,抬头观望了一圈周遭景象,施施然带着小徒弟往里走。   走上一刻多钟,前方房舍的门槛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位白眉老者,悠闲地坐在门前晒太阳。   了缘似乎好不惊讶,也带着徒儿毫不客气地跟他挤在一处,松松散散地作揖道:   “师兄,好久不见。”   这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懒散,与他平日里视人的面目大为不同。   显而易见,这二人是旧相识。   那白眉老者似乎也早早习惯了这人的做派,冷哼一声,佯装生气道:“怎么,如今老夫可不敢跟道长攀交情。”   “师兄虎落平阳,却偏要拿我这个师弟出气。”了缘大耍无赖。   “若不是听闻你在京都,担心你做事冲动,我会这般便如了万家那父子俩的意?”   白白做了这些,还被人嘲笑,真是气死他了。   了缘也没想到还有这一番隐情,一时之间仿佛成了哑巴,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尴尬地轻咳一声之后,把自家小徒弟推倒了面前挡枪。   “师兄瞧瞧,这是我新捡的徒儿,聪明着呢。”   小道士被夸得面红耳赤,恭恭敬敬地向师伯行了个大礼。   回春居士急忙把人扶起来,上下一摸衣裳,才发现自己现在穷得离谱,只得从怀里掏出瓶瓶罐罐,一气塞在小道士怀里,权当是见面礼。   了缘拍拍徒弟的小脑袋,继续敲诈师兄:“师弟记得您还有一个墨玉牌子,何不送给我家川岳?”   回春排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自己不也有,给他便是,老夫还打算留给自己徒弟呢。”   “什么?!”   “师兄你终于看上个徒弟了?”   也怨不得他惊讶,回春居士虽已还俗,但与医术之上的造诣登峰造极,挑选徒儿的眼光一向挑剔,这回竟难得有了看上眼的?   “咳咳,”回春干咳两声,“用得着这般作怪?”   “也就前两日,前头来了一个放风筝的小姑娘,我瞧着聪明灵秀……”   还是个丫头???   了缘一脑门子问号,还不待他细细盘问,便被师兄下了逐客令。   “淑贵妃的脸伤老夫已然看过,精心使用我调配的药膏,一年半载便可恢复。”   “可老夫哪里等的了那么久,我还赶着去收徒呢。你赶紧想个办法,把我从这地界捞出来,我好去看看我那乖徒弟。”   “哎哎哎……”了缘便被推走边回头,“师兄,你好歹告诉我是谁家小丫头,我好帮你留意啊!”   “平宁侯,卫家丫头。”   白眉老者关门落锁一气呵成,彻底赶走了自己这个没大没小的师弟。   也不知怎滴,他一见这丫头,竟好似前世旧识一般,丝毫也不惊讶对方会知道杏色丝绦的讲究,痛快地给她开了药方。   想来那个小齐王,如今也该用上了药吧?   ……   淑宁堂中,卫宛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这些年她年纪渐大,嫡母又奉行把女儿捧在手里娇宠的原则,一气给小团子们又添了不少人伺候。   卫宛费尽心思查探了一番,竟意外地发现这些人毫无例外,皆是家世清白,人品可靠。   这些日子培养下来,她要办成什么事,倒也不缺人手,一日之间便凑齐了小齐王的药。   托人平平安安送入未央宫中之后,她这桩担忧已久的心事总算放了下来。   依照前世的经验,小齐王坚持用药三个月便会有效果。   因着他如今年纪尚小,嗓子修复起来要比成年人容易许多,也许用不了前世的三年,他的声音便会恢复如常人。   到时候没了哑疾的拖累,他能走多远,便看自己的造化吧。   小姑娘二世为人,早便厌倦了那些无休止的争斗,如今在这淑宁堂里悠哉悠哉与书为伴,她很是欢喜。   沉迷书页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一抬眼竟将要年关了。   外头一排银装素裹的景象,被妹妹拉着出门看雪之后,她无奈地拉住在雪里打滚儿的卫宁,一脸严肃地摆出父亲与嫡母的威严,这才按住了过分活跃的妹妹。   提着蔫哒哒的小姑娘进了嫡母的院子之后,自有侍奉的丫头替姐妹三人解了斗篷,把人带到里间暖暖身子。   寒梅映雪的轩窗之前,一男一女并肩站在书案前,正在给即将到来的新年写对子。   简祯用惯了小叶尖毫,字也是小巧秀气,如今换了这泼墨狼毫,自然有些持握不住。   写了一会儿自觉不满,便失了三分兴致。卫枢侯爷见状,只得握住她的手,手把手地借她几成力。   二人这般如胶似漆的模样,小团们早就见怪不怪,淡定地找了位置坐好,等着二人写好。   宁姐儿捏着桌上的糕点吃得惬意,大方地让了兄弟姐妹一圈。   还没待端给大姐姐,便看到岑妈妈打了帘子进门,低声禀告了主母有人来寻大姐儿。   说着便递上一根杏色丝绦,神色有些拿捏不定。   府上的小姐自然不能轻易见人,只是那人胸有成竹,气度不凡,还拿出了凭证,她也不敢轻易回绝。   一见那熟悉的杏色丝绦,卫宛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正是她那日交给回春居士的那一根!   这么说,是回春居士上门找她?   见嫡母探究地看着自己,她顾不得解释,只得点头承认这丝绦的归属,强烈要求见一见来人。   简祯素来宠孩子,见状只好应了她的要求,推了卫枢陪着女儿。   父女二人进了前院,不多时门房便把一位白眉老者领了进来。   他一身灰袍被雪沁湿不少,慈眉善目,一派高人之色。   正是她那日在湖心亭见过一面的回春居士。   瞧见卫侯爷客气有礼地同自己道好,淡淡落下一句:“回春居士上门,舍下不胜荣幸。”   那日追查回春所在,他倒是见过这人的画像,即使有些意外对方上门拜访,却也并未表露,打算静观其变。   回春骤然上门的心放下不少,至少人家爹爹认识自己这张脸,那事情好办不少。   白眉老者笑眯眯地对着小徒弟开口:“小宛儿,咱们好久不见。”   这个老狐狸,前世自己求了他那么久,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怎么现在如此反常?   其实这道理也很简单,前世她寻上回春的节点,正是夺嫡之争白热化的时期。饶是她再为真诚,仍然是多了许多政治之上的色彩,回春居士自然不愿贸贸然掺和进去,所以再三冷脸相对。   而今世两个小娃娃有胆有识,竟然摸到了他被淑贵妃软禁的地界,自然令他高看一眼。   卫宛对他的到来很是惊讶,“可是七殿下的病症有了什么反复?”   “丫头且放宽心,老夫既然自宫中走出,必然是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淑贵妃脸伤淡了不少,小齐王的哑疾也在日渐好转,他是时候来寻自己徒弟啦。   “那您来此,是有什么要事代办吗?为报先生施救之恩,我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卫宛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主儿,当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可正中回春的下怀,“有一桩事,还真是非丫头你不可。”   看了看人家爹的表情,他试探性地开口:“老夫正缺一位衣钵弟子,不知丫头你可有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4 23:36:56~2020-08-05 23:4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三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太极宫赐药   这下人家当爹的岂能放任不管?   卫侯爷也顾不上静观其变, 一把护住闺女,毫不客气地端茶送客。   “回春先生,府上并无送小女离京学艺的打算。”   他们捧在手里养大的娇娇儿, 怎么能轻易拜了这个怪老头子为师, 一路风餐露宿四处漂泊呢?   卫宛一双眸子掩在她爹的衣襟之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白眉老者。   回春居士是九州之内首屈一指的医者, 她知道跟着他研习医术是难得的机会, 也并不反感给自己多添一门技艺。   白眉老者开局不利,并不灰心。对于人家爹爹的担忧,他早有准备。   “卫侯, 老夫这都准备好了。这不,把自己的家当都给带了来, ”他晃晃自己身后的小包袱, “为了我这徒儿, 老夫便在这侯府住着, 只把我当成府上的西席便是。”   托了淑贵妃的福,被师弟捞出来之后,他简直身无分文。   这平宁侯府也是燕京高门, 他在此解决一下吃饭问题, 顺带教导徒儿, 一举两得, 岂不美哉?   回春居士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下定决心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众人实在没想到,这名满天下的神医老头儿, 竟还有这副无赖模样。   不过……   他也是闲云野鹤惯了,竟然肯讲究徒儿的难处,倒是可见诚意。   对方自己送上门来要求白捡, 侯府里头也不缺这一张饭碗。三人进了得意院,一顿饭下来,简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拍板决定他留在了府中,正正好住在林夫子先前的住处。   眼瞧着人被安顿好之后,卫侯爷可没忘记盘问女儿,她是如何被回春居士瞧上。   “方才回春居士说,七殿下哑疾见好,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惯默认妻子对孩子们宽松的态度,只是此事真是出乎意料,两个小儿,竟然瞒着所有人做出了这般令人惊讶的事,不免探究地看着女儿,等着她的解释。   “什么?宛儿,你什么时候得了七殿下的药方?”简祯大惊。   竟还这般死死瞒了月余?   卫枢安抚地拍拍妻子的背,示意她莫要关心则乱,听一听女儿的解释。   “正是那日母亲带我进宫,走失在湖心亭附近,恰好遇到居士……”   “为求稳重,并未告诉其他人,幸而如今七殿下哑疾见好。”   卫宛垂着小脑袋,语气歉疚。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为着维持人设演一演,也不过分吧?   原是如此。   简祯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女儿出什么事,如今知晓这真相之后,心下也是一块大石落下。   “这下可放心了?”卫枢笑她过于紧张,推了她前去给回春居士安排起居物件,还有些做西席的准备。   忱儿入宫之后,府上的四个小的每日上午在一处上开蒙课,下午怀儿与宜儿两个便休息,留宛儿自行看书,宁儿前去慕家习武。   如今回春毛遂自荐的课程一上线,宛儿不消说,下午便要跟着他学习医理,也能给两个小的找件事情做。   甚至阿晋有从军的想法,也可以跟着他学些救命的法子。   简祯碎碎念了半晌,越发觉得女儿捡回来的这个老头儿用处极大,不能浪费。   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出了得意院的门,卫宛瞧瞧舒一口气,对自己亲爹行礼之后,便打算告退。   “等等。”   身后传来父亲沉沉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果见卫枢脸上没了方才的云淡风轻,打量着女儿的模样,像是一个陌生人。   方才有妻子在场,他也愿意依照女儿的意思把事情遮掩过去,好叫女儿放心。而今此处之后他们父女二人,是时候把话问个明白。   他缓缓倾身同女儿对视,似乎想要从小姑娘这张稚嫩无害的脸上瞧出些东西。   若非知晓妻子的身世之后,他对怪力乱神多了一些注意,还真不会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儿朝这个方向去想。   “宛儿做得许多事,早慧的过分了。”   这一句话激得卫宛心头一凉,生怕自己二世为人的事情被亲生父亲知晓。   可卫枢此番开口,显然不是为了警告,而是提醒。   “不管怎么样,你到底是平宁侯府的主子,是被你娘亲捧在手里的女娇娥。”   “我不会干涉你的打算,只有一点,不要动你娘亲。”   他平静地讲完话,自然地取了那毛绒绒的斗篷给女儿围上,执了一柄青竹伞送女儿回院子。   卫宛抬头盯了一会父亲硬朗的下颌线,忍了忍还是开口:“若我此行,就是为了向一些人复仇呢?”   卫枢脚步依旧,“我说什么,都比不上你自己去听去看。相信如今这般局面,宛儿已经有了决断。”   卫宛的身子笼在门框的虚影里,静静望着外头的雪花纷飞之中,父亲一步步走远。   自己去听去看?   她会的,只愿嫡母永远不会有露出真面目的一天。   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果你骗我,就请一直骗下去好吗?   ……   除夕宫宴,为避开嘉元帝,简祯自然是不会入宫,免得生出事端。   因有着穆皇后帮忙遮掩,直到嘉元帝忽然空降含元殿,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儿没有到。   他不满地皱眉,只装作一副来寻穆皇后说话的样子,东拉西扯一大串之后,总算低声问起正题:“这殿内,怎么不见平宁侯夫人?”   穆皇后被他这一出恶心的不行,恨不得立刻便离这人八丈远,简单回复道:“简夫人不慎风寒,卧病在床,已经给臣妾递了折子告假。”   “哦,原是这般。”老皇帝悻悻道,“那可得好生将养。”   “谢过陛下挂怀。”穆皇后继续不咸不淡。   如今归年那孩子自己寻得了回春居士帮助,恢复哑疾指日可待,她现在的日子可比之前有盼头的多。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嘉元帝这般沉迷修道,听说进来又迷上了磕.药,若是真有驾崩归西的那一天,归年也不是没有希望继承大统。   就凭她儿子的脑子,可比淑贵妃那个只会蛮力欺人的五皇子聪明许多。   三番五次扑了个空,嘉元帝再自我感觉良好,也察觉出人家夫人是故意躲着自己。   看来再想在宫中同美人碰面,怕是不可能了。   即使嘉元帝有一颗久经沧桑的心,与千锤百炼出的脸皮,一时之间也感到有些苦闷。   原本以为从大儿子哪里抢回三百万两,他就可以顺利修建摘星楼。只是谁能想到,此事的首功之臣卫枢竟带头上表,要求多多抚恤蜀中遗民。   此表一出,朝中呼声大涨,言官们一点儿也不想放过这个劝谏君王,扬名立万的好时机,雪花一般的奏章见天地堆在嘉元帝案头之上,令他暴怒不已,却又不得不收敛。   这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美人,偏偏又是个有夫之妇,冒天下之大不韪。   事业不顺,情场失意的嘉元帝觉得自己心里头不痛快极了。   自然而然地便捡起自己的传统娱乐,开炉炼丹。   从前他不过是参禅打坐,得了了缘道长这位世外高人之后,才明白丹药的妙处。   开始自是了缘替他炼制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嘉元帝也渐渐来了兴致,开始自己琢磨起来。   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还真有些天赋,一两年的时间便学得七七八八。   得了了缘的肯定之后越发膨胀,竟开始自己创制方子了起来。   从此在这条路上自产自销,不亦乐乎。   而今忙活了大半日之后,他满意地打量着手中成色极好的丹丸,忽然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   山不来就朕,朕即去就山。   何不赐给平宁侯府一些自己亲制的丹药,以体现朕的慨然大度?   这般想着,正月初一一大早,吴全德便带着一帮小太监出了宫门,奉命给各位大人府上送陛下亲制的丹药。   这老皇帝还算要脸,还知道打着恩赐臣下的幌子,没有独独送给平宁侯府。   饶是如此,当卫侯爷看到那宝匣里泛着乌光的三颗药丸子,脸色也是差到极点。   偏偏小太监还在不停强调,什么“别家只有一颗”“唯独侯府得陛下看重”……   打发走传旨太监之后,他捏着那圆溜溜的药丸子,眉头皱得死紧。   自他向陛下上表提议,以三百万两抚恤蜀民之后,便被嘉元帝有意无意地隔应。   此次赐药三丸,也绝不可能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那么思来想去,便只有哪一种令他心中一派肃杀的可能:   这老皇帝,越发变本加厉地觊觎阿祯。   君夺臣妻的丑事不是没有,只可惜他不是李家寿王,这世上也不止逼死臣子这一条路。   “捧砚,去喊回春来瞧瞧,这丹药里头的成分。”   白眉老头兼具道门与杏林的双重背景,由他来辨认这药丸子再合适不过。   不多时,回春居士一身灰袍匆匆赶来,也不多问,抬手便碾碎一颗丹药,细细查验起来。   他皱着眉头闻了半晌,神色凝重道:“侯爷,这丹药是从何而来?”   “太极宫陛下赏赐。”   “依照成品判断,这方子闻所未闻,像是初学之人的妄为之作。骤一服用或许觉得妙用无穷,实则最是伤根基。”   “若是长期服用呢?”   “必定会如日薄西山一般,逐渐耗尽精气,治无可治。” 第84章 十全大补丸   治无可治?   卫枢冷笑, “了缘可知情?”   若非这三颗金丹,他还真不知道,嘉元帝对修道已经到了这般疯魔的地步。   而自己竟这个时候才知道, 这了缘总跑不了一个故意隐瞒。   “……”, 回春被他一下子问住,试探性道, “您认识老夫师弟?”   杜弑大大咧咧地道出事实, “若非早把你家底给查得清清楚楚,咱们怎么放心留你在府上常住,白白让你教导少爷小姐?”   白眉老头讪讪一笑, 为了师弟的安危,他确实有意瞒着了缘这一层, 没想到早被别人看在了眼里。   “不过你也尽管放宽心, 这了缘道长的关系, 可不是咱们查出来的, 而是你那师弟早早便告诉了侯爷,反叫侯爷多多关照你呢。”   杜弑满意地看着老头的一脸惊讶的神色。   这位如今在宫中如日中天的道长,初初进京时, 还是一身粗布麻衣的落魄模样。   正是遇到了主子的机缘, 才得以入了嘉元帝的眼。要不然, 他那师门的覆灭之仇, 还不知何时才能得报。   回春叹了口气, 总算明白过来事情原委。   这些年来,嘉元帝屡屡在各处道教圣地征召名士, 正巧与他们素来不和的一脉便迎风而起。   趋炎附势的地方小吏看了眼色,暗自给他们师门使了不少绊子。   师父与掌事的几个师叔又是以德报怨,慈悲为怀, 心思单纯之辈,一个不留神,便被小人坑害地没了性命。   当他在千里之外听闻消息之后,匆匆赶回,也只看见满地的断壁残垣,还有通缉案犯----了缘逃亡京都的消息。   后来听闻他在得以在陛下身边立身,把一众仇敌打压的不成样子,他生怕这个唯一还活着的师弟入了魔,这才借了万家的东风,一路上京来。   而今这般局势,看样子还有卫侯爷的手笔?   白眉老者收了先前的随意,肃然道:“侯爷搭救了缘,助我师门报仇之恩,回春愧不敢忘。”   “以物易物罢了,无需挂怀。”   卫枢并不以为意,拿帕子仔细擦拭沾了朱砂的手指,长睫在眼下投落出根根分明的剪影。   了缘有借他之手报仇之心,卫枢更有以他为媒介掌握太极宫动向之意。   不过是各取所需。   只是如今……   那位,显然是自寻死路。   了缘定是知晓这丹药的害处,只是故意听之任之,丝毫没有向他禀告。   而阿祯一事,也让他改变了主意,放弃了往日温和的做派,打算助了缘一臂之力。   “侯爷,一旦圣体有恙,群臣的口水都能把老夫师弟杀死。这,这可怎么办?”   虽说这丹药是嘉元帝自己炼制的,但为了维护帝王的名声,必会把时时伴驾的了缘处死。   “回春先生安心,本侯不会任其发生。”   眼下这场声势浩大的赐药,不正是大好机会吗?   想来不会少了溜须拍马之人,为讨嘉元帝欢心,故意追捧丹药作用,加足马力为嘉元帝进贡道士。   只需了缘坚持在嘉元帝自主炼药一事之上维持保守态度,只会被刚愎自用的嘉元帝疏远。   徒留一众蝇营狗苟之辈留在太极宫侍奉,嘉元帝也只会越来越大胆,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   毕竟有真材实料在身的道人能有几个,一知半解之下,又立功心切,必会给嘉元帝用上猛药。   而燕京城的这个新年伊始,诸位权贵之家,显然比往年热闹许多,迎来送往之下,隐藏了不少暗潮汹涌。   淑贵妃的母家万府,显然是最为着急的一个。   正如卫枢所料,万老将军得了拿金丹之后,又有女儿屡屡报信说陛下如何如何倚重了缘,早便动了心思。   借着年节走动的机会,没少四处打听靠谱的道人,已便引荐给嘉元帝。若是真得了陛下青眼,那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与此同时,他儿子万成章也没闲着。   受惠于他爹给起的这富有书香之气的大名,他虽没把书念出来,文人骚客那一套花里胡哨倒是学了不少。   特地做了小一月道场,供着那颗嘉元帝赐下的金丹日日叩拜,惹得满京城的勋贵之家暗叹自己输了输了。   眼看着场面造足了势,才在一个黄道吉日,召集了全家老小,上至自己老爹,下至万佑安这个胖娃儿,共服金丹。   万佑安哭丧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亲爹,拿着匕首往每个小碟子里刮下一些金丹粉末,虔诚地以水送服。   甚至还在第二日便传出了自己身轻体畅,大为不同的消息,并特地向嘉元帝上表谢恩。   心思单纯的胖娃被看的目瞪口呆,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不可思议,深深怀疑自己老爹中了邪。   不过嘉元帝显然很是欣慰万成章这一套溜须拍马,特地下召表彰了万氏一门,示意满朝文武向万氏学习,另外再次贴心奉送了一瓶自己新近炼制出来,还没有尝试过的丹药,给万老将军试试。   言下之意便是,从此万氏一门,便担当起替他试药的重任。   方才还嫉妒的眼红的众人:明白了明白了,原来万家是打着替君王分忧的主意啊!   相熟的世家很是同情地拍拍万成章与万老爹的肩膀之后,无情地走了开来。   只有父子二人,抱着手中的丹药盒子欲哭无泪。   看来必须抓紧去寻合适的道人,转移陛下的注意力。   不然,他们一族的小命,早晚休矣!   为确保在一众朝臣之中取得先机,也为了自家早日脱离苦海,他们也顾不得精益求精,好容易碰上一个看起来有两把刷子的“正一道士”王相宁,赶紧上表把人送到了嘉元帝身边。   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王道人到了宫中,这才发现,这宫里的道士,早便不是一人独大的时代了。   早他一些来得,便有林林总总十几位,此后新添的,又源源不断。   想要如了缘一般在宫中突颖而出,功成名就,那可不似先前那般容易。   受迫于名利,这些来源各异的道士不免使出浑身解数,见缝插针地替嘉元帝进献丹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惯坚持不赞同嘉元帝自主炼丹的了缘,很快便被嘉元帝疏远冷落。   反倒是王道士同另外两个新来的道人得了嘉元帝赏赐,时时伴驾。   了缘倒也不恼,早知侯爷打算的他,只需坚持每旬给嘉元帝写一封真情实感的规劝折子,便悠哉悠哉地看着太极宫的一众道人争得一个你死我活。   脸伤渐渐淡化的淑贵妃眼看得王道人迟迟不能独大,岂能甘心自己就这么看着?   精心打扮之后在御花园中“偶遇”了嘉元帝好些次,既是为了复宠,又是为了替王道士谋划。   可惜注定令她惶惶不安的是,嘉元帝即使被她硬拉着来了自己宫中,也是态度冷淡,从不留宿,反倒是时不时怔怔地看着淑贵妃的眉眼失神,气得她银牙暗咬,嘴角起了不少火泡。   淑贵妃发誓,这绝不是为了嘉元帝的宠爱而生气。   嘉元帝虽才年近四十,但因为常年吞服丹药的缘故,一张脸早早便浮肿起来,胡须之下的唇色泛着青紫,眼下也是一片暗沉。   在配上他油腻臃肿的身形,特别是近年来越发明显的大肚子,实在是令人窒息。   她真的害怕到颤栗的事情是,嘉元帝,恐怕还对那位简夫人抱着些不可告人的想法。   不然,何故一直盯着自己与那位夫人相似的眉眼?   这些日子来嘉元帝沉迷丹药,她也一直对此事抱有侥幸,看来如今,是不得不有所动作。   ……   三月踏青之时,淑贵妃的哥哥万成章得了妹妹的命令,二话不说,当即便打算前去平宁侯府拜访。   眼下宫中,王道人得了淑贵妃的暗中支持,在太极宫一众道士之间隐隐有为首之势。   只可惜另外的两位也不是好惹的,竟联手对付了起王道士来。   淑贵妃思及先前废太子一事时,卫侯爷的手腕,忍不住心思活泛了起来。   若是能拉拢住这位栋梁之臣,有了她的提点,既能减小简夫人入宫的风险,又能给泽年添上不少助力,真是何乐而不为?   万成章匆匆登车欲去,没想到一撩车帘,险些给他吓得一个倒仰,里头正坐着一个胖娃,讨好地对着他笑。   正是被妻子千娇万宠的幺儿----万佑安。   今日正值上书房放旬假,这孩子想必是怕被万老将军抽考课业打手板,特地跑了出来,要跟他一起出门。   透过自己的名字,谁还不能了解自己老爹盼着家中出一个文化人的热切希望?   万成章同情地摸摸儿子的狗头,只当时没看见一般,带着儿子上了路,感动的小胖娃眼泪汪汪,殷勤地给自己老爹捶背。   他受用地点了点头,捋了捋胡须,神色惬意地阖上了双眼。   这救儿子脱离苦海一事,当老子的可不是在所不辞吗?   到了平宁侯府,找个丫头婆子把儿子一看,可不就齐活了吗?   只是这位自认了解自己憨憨儿子的爹,怎么也想象不到,在人家侯府,傻儿子闹出了一场怎样鸡飞狗跳的祸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6 23:34:23~2020-08-07 23: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竺小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我要娶媳妇   万成章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入了侯府特地找了一个看起来极靠谱的婆子,给人一把银角子,要她好生看顾胖娃。   看了看儿子一脸乖巧, 他放心地点头, 施施然跟着捧砚去了卫侯的书院,预备好好跟卫枢谈一谈陛下炼丹一事。   小胖子默默坐在凳子之上抠了一会儿手指, 肉嘟嘟的身子便有些坐不住。   那婆子得了小胖娃她爹的银子, 也是有意好好表现,特地陪着小心道:“小少爷,老奴陪着您到园子里逛逛?”   万佑安的黑眼睛咕噜噜一转, 挺着小肚子站起身来,颇有些县太爷的谱:“那就带路吧, 若是哄得小爷开心, 重重有赏。”   “得嘞, 您这边儿来, 小心着门槛。”婆子的态度越发殷勤,领着小胖娃出了门。   ……   为防冲撞了府上小姐,婆子还特意在前院打转, 只是谁也没想到, 还没走过一刻钟, 便听见花木扶疏之间, 传来女童清脆的欢笑声。   小胖娃眼睛一亮, 甩开婆子的手哒哒地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急得婆子在身后大呼:“少爷, 慢着点!”   万佑安年纪不大,却继承了他爷的毛病,颇好面子。   急切地跑到了近前, 也并不急着露面,反倒是整了整自己的圆领小袍子,两只胖手背在身后,踱着方步出了转角。   前方的绿茵地上,正有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荡秋千。   略大些的那个一身湖绿裙子,梳了两根羊角小辫,看起来分外活泼灵秀,好似这满园的春色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就连这荡秋千的姿势,也不同于那些闺中小姐,竟大胆地踩在了秋千之上,任由衣袍迎风飘荡。   卫宁一时兴起,不仅不怕,还特地回头要妹妹再把她推高些。   身后的粉衣女孩依言而动,更添上了几分力气,园子里落满了两个小姑娘的欢声笑语。   小胖子站在一侧看了半晌,直到宁姐儿亮闪闪的眼睛发现了多出来的他,竟是不知不觉害羞起来,脚步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他母亲出身世族,最是注重规矩礼节,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肆意玩乐的女娃娃,好似人间全无忧愁一般。   湖绿衣衫的小女孩看得好奇,待秋千渐渐停下,她轻轻巧巧一跃,完美落地。   趁着丫头上前给姐妹俩拿帕子拭汗的功夫,卫宁一脸好奇地开口:“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宜姐儿没有她这般直白热烈的个性,怯怯地躲在姐姐身后不说话。   万佑安涨红了脸,被她这一问激动地不行。只是为了面子,小胖子决不允许自己如此失态,急忙轻咳两声,又挺了挺背:“本少爷姓万,今日随父亲前来拜访府上。”   小孩子心思单纯,并不在意对方家世,知晓了这些之后,便没再盘问。   宁姐儿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小胖子,她还是第一次见比自己还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难免对小胖娃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同样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对小胖子伸出了友好的小手,邀请他一起来玩。   陪侍在一旁的丫头急得额头冒汗,急忙劝傻乎乎的小主子:“二姐儿,男女七岁不同席,要是给外人知道了,会说闲话的。”   小姑娘如墨玉葡萄一般的眼睛清灵灵的,显然是不能理解大丫头说的意思。   可万佑安在宫中读书了不少日子,饶是他成绩惨淡,在先生的耳提面命之下,也知晓了这些礼教规矩。   只得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卫宁这丫头从小就有一颗行侠仗义之心,最不能看见的便是别人受了委屈。   如今看见小胖子这般想来又不敢来的模样,顿时油然而生一股子替天行道之心。   小手一挥示意丫头闭嘴之后,她单手插腰,展示了一把自己新长出来的小肚腩,试图用武力说服别人:“我才不怕呢!”   “反正我有爹爹娘亲疼爱,为何要在意那些不相干的闲人?”   大丫头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一脸紧张地看着三人在一起玩耍,生怕那个新来的小胖子有什么过格之举。   可惜万小胖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就差写着“乖巧”二字,在小宁儿面前不自觉便收了自己的小霸王做派。   若是他爹在这儿,简直都要感叹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被掉了包。   不过有宁姐儿的地方向来不会冷场,小家伙一惯精力旺盛,小嘴巴巴地能说上半日单口相声。   万小胖时不时偷看一眼小姑娘颊边盛了蜜似得酒窝,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啥叫小鹿乱撞的感觉。   直到午时初,府上的前院一下子热闹起来,两个小姑娘一下子丢了手里的箭支,把投壶游戏抛在了脑后。   只因今日正是娘亲依例巡视铺子的日子,算算时辰正该回来。   二人踮着脚,迫不及待地望着车马徐徐而来,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娘亲的怀里。   简祯一手一个,捏捏二人冒汗的鼻尖,“今日你们俩玩得可好?”   “当然好,还遇到了一个新朋友呢。”   宁姐儿遥遥招手,示意跟着她俩来的万佑安上前,热情地给娘亲介绍新朋友。   “万小胖,这是我娘亲。”   小胖子一下子有了种见家长的紧张,让他的腿都有些打哆嗦,原本就有些憨憨的脑子一时卡壳,竟顺着宁儿的话,石破天惊地喊出了一声:   “娘亲!”   他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脸严肃认真之色,一时之间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犯了什么致命错误。   反倒是那辆马车里闻声探出一人,目光冷冷,上下刮了万佑安一遍。   正是今日同他一起休旬假的同窗----卫忱。   板着脸的小少年一看这个憨憨的小胖娃,就知道他再打什么主意。   怎么,还想把他二妹妹骗到手不成?   卫忱越想越气,脸色好似他爹教导宁姐儿做功课一般黑,无声地给万小胖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这般油嘴滑舌之辈,怎么可以成为他的妹婿?   被他这暗含这冰碴子一般的眼神一激,万小胖骤然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办了什么蠢事。   这下,岂不是不打自招,对简夫人暴露了他那些小心思。   一时之间,他心里头那头过分活跃的小鹿一下子蔫下来,白白胖胖的脸好似蒙上了块红布,熟的能摊鸡蛋。   简祯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小胖娃,只当是没听见方才万佑安的口误,拉着气鼓鼓地儿子往园子里走。   反观主人公宁姐儿,她丝毫没有深想小胖子的深意,还在一本正经地给朋友科普“不能管别人的娘亲叫娘亲”这个问题。   看着妹妹这般傻乎乎的模样,忱哥儿只觉自己更是生气。   努力向万小胖发出自己愤怒的讯号:   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祯本想着带这孩子找一找爹,顺带问候一下客人,以示不失礼节。   敲敲醒事堂正厅的门,把小胖领进去,在万老爹尴尬的微笑之中送走了孩子,打算带着小团子们功成身退。   万小胖眼看着湖绿裙衫的心动妹妹越走越远,再加之自己爹爹在旁,小霸王再次支愣起来,大声跟自己爹爹要求:“爹,我要娶宁妹妹做媳妇!”   万老爹显然没被自己儿子这一通操作给闪了腰。   他这一上午没少明里暗里地跟卫侯爷提合纵一事,人家一句话都没应,料想是不想同他们万家深交。   眼瞅着自己虽没办成事,还能全乎着脸面回去,谁能想到自己儿子就这么石破天惊地一喊,他都做好吃卫侯爷眼刀的准备了。   当下世家行事,多在乎脸面。譬如结亲这样的大事,都是双方暗自通气几回才会露出风声,从来没有……   想自己儿子这般,当着人家爹娘的面大喊出来的!   万成章直觉头痛,生恨自己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小魔头。   倒是万佑安初生牛犊不怕虎,眼睛咕噜噜地打量着人家爹爹的脸色。   卫侯爷极高,小胖子只能努力抬头仰望,才勉强看清对方的神情。   他倒不似卫忱一般,把情绪发泄在一个七八岁的幼童身上,只凉凉地盯着万成章,看得万老爹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恨不得拉过自己儿子挡在身前分担火力。   侯爷,下官是无辜的,有事您找这个混小子成不?   眼瞅着正厅的气氛极为尴尬,简祯只好赶紧让丫头把女儿打包带走,自己上前打圆场:“童言童语罢了,万大人莫要放在心上。眼看天色已近午时,不如您留下来尝尝寒舍厨娘的手艺?”   人家替自己解围已经让万成章感激不已,哪里还敢带着自家这个混小子多待,连连推辞道:“多谢夫人盛情,成章不敢叨扰,这便告辞了。”   说罢便带着自家不省心的混球儿子,逃也似地离开了平宁侯府。   夫妻二人礼节性地送了送人,简祯偏头打量丈夫赌气的面色,忍不住笑他:“童言无忌,还在生气呢?”   “咱们府里的掌上明珠,岂能就这么染指?”卫侯爷气哼哼地朝妻子抱怨。   “我倒是有些欣慰,宁儿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竟还招了小男孩喜欢?”   她也不用担心自家憨吃憨玩的小姑娘嫁不出去了不是? 第86章 嘉元帝昏迷   “不过, 万卫两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万家老爷子,怎么忽然派了儿子来拜访我们?”   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事情先放一放,倒是万佑安骤然上门有些可疑。   “还能有什么事?”卫侯爷轻哼一声, 与妻子一路相携到花厅坐下, 预备用饭。   万成章骤一开口,明里暗里透出的什么意思他便明白, 强忍着听他一上午的东拉西扯, 已经在努力抑制住自己提刀的冲动。   鉴于主子们不爱有人在用饭围着,小丫头侍奉着主子净手之后便安静退下,偌大的花厅之中只坐了夫妻两个。   “他是淑贵妃派来的说客?”简祯瞧他脸色, 便猜出个七七八八,“只是不知, 他以什么筹码劝侯府投靠?”   威逼, 或是利诱?   卫枢位列一品大统领, 平宁侯府已极尽荣华, 万家区区一个将军府,自然不会自信自己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那剩下的,无非就是嘉元帝看上自己这一桩恶心事, 被那日正在湖心亭的淑贵妃看破, 要拿此要挟。   卫枢深知妻子对这件事情的厌恶, 原本是有瞒着她, 眼见妻子那泓清泉似的眸子满是了然, 心中对万家的怒气又多了二分。   “看来我猜对了?”简祯素来温和的眸光渐渐冷了下来,玉著在青瓷盘上发出清脆的相击声。   “先前侯爷要我暂避风头, 只是此事就如附骨之蛆一般,只要染上这丝腥气,就免不了被人找上门来要好处。”   “为今, 我们倒成了这砧板之上的鱼肉?”   她并不担心卫枢会顶不住压力,但却第一次为着此事动了真正的怒气,恨不得当即便把嘉元帝的太极宫一把火给焚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阿祯这般生气,”卫侯爷瞧她这般炸毛的样子,有意给妻子顺一顺毛,“斩草断源,何故跟一个将死之人动气?”   简祯震惊地扯住对方的衣袖,阻挡住他顺毛的动作,“卫仲道你做了什么?”   她一般不常称呼卫侯爷字号,一旦妻子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就代表着今日这事不说个一清二楚便没完。   弑君的罪名,一个不好,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她就怕卫枢由于一时冲动,被人抓到什么把柄。   “阿祯,你听着……”   卫枢收了方才的随性,神色专注地扶住妻子的肩,“我并非时一时冲动,也不会置你与孩子们与危险之中。”   了缘一事,他原本只是偶然对蒙冤之人施以援手,直到湖心亭一事发生,才暗中推波助澜。   只需了缘成功的例子在前,自有无数道人前仆后继地去往太极宫,对嘉元帝投其所好。   这本不是一个必死的局,走到何处全看嘉元帝自己的选择。   正是他一味贪婪地寻求长生,想要永享至尊之位,才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   万成章提溜着儿子回去跟万老将军复命之时,便带了不少垂头丧气之色。   当即被面色红润的老将军一通修理:“你爹还活着呢,做这副没娘孩子的样子给谁看?”   万成章心里委屈:“爹,这妹妹自宫里交代的任务也太不靠谱,人家平宁侯府根本不愿意搭理咱们。”   还有您那好孙子,丢脸都丢到人家女眷哪里去了。   老爷子浓眉一挑:“怎么,他卫侯爷竟然丝毫不在意这种事情?”   女子贞洁大过天,那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嫡妻被外人觊觎?   “他……到不像是不在意的样子。”万成章弱弱道:“爹您想想废太子一案,这位的手腕?”   怎么也不像是这般没有男儿血性的模样。   不论是夹金山平反,还是雨夜奔袭,甚至是主动收养戴震的儿子,桩桩件件,都透着名臣气度。   老将军幽幽叹了口气:“拿这种事情要挟别人,你妹妹这步棋委实太过卑鄙。”   他也是见惯了战场之上的刀光剑影,最不愿意使弄这些阴谋诡计,此番为着女儿破了一回例,是再不愿意死皮赖脸第二回 了。   “着人递信给她,切莫再打人家的心思。”   万成章哪敢质疑父亲发话,再说他也不愿意在贻笑大方第二次,连忙恭恭敬敬地对父亲保证:“儿子一定好好劝她。”   老将军点头,眼看的儿子去了,这才回过目光,带着皱纹的眼睛落在博古架上一把宝刀之上,苍老的脸上满是感怀。   这是这位陛下的父亲在位时钦赐给万家的,为着是嘉奖自己在西北战事之上功勋卓著,可惜如今大好时光再也不在。   他早已老去,徒做冯唐之思,新登基的陛下又沉迷修道,日渐昏聩。   这万氏一门的前程与命运,竟开始寄托于远在宫中的女儿身上。   老将军再次抚上那柄长刀,冰凉的刀身带给人阵阵寒意。   他这个做了一辈子的俯首之臣,竟开始渐渐希望起山陵崩塌的那一天。   “嘶----”   一个不慎之下,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竟把老将军的掌腹划破,鲜红的血低落在刀刃之上,闪烁着一丝不详之色。   他心中的不安越发忐忑,果然在三日之后的午间听得宫中的探子飞马来报,道是嘉元帝在午夜时分,倒在了新近承宠的丽修媛床上。   那封薄薄的信纸上有不少眼泪洇湿的痕迹,一看便知落笔之人伤心忐忑到了极点。   这丽修媛正是三皇子生母永妃举荐,近日在后宫之中风头无量,短短半年便越升为九嫔之一。   万一嘉元帝醒不过来,当时唯一在场之人丽修媛必会支持三皇子上位。   而废太子死后便由三皇子居长,他继位也是顺理成章,那淑贵妃与五皇子的处境便十分危险。   淑贵妃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希望嘉元帝睁开眼过,奈何满院的太医看了之后也不敢打包票。   诸位后宫诸人与大大小小的皇子们尽皆守在太极宫门口,连并那些在宫中气焰嚣张的道士们也满心惶惶。   因为他们都知道,只要嘉元帝一死,道人们也别想或者离开燕京。   史书之上不会记载帝王死于妃子床笫,之会加倍描绘道士们蛊惑君上的过错。   眼见的项上人头都要不保,又有几个还能做出那副世外高人之态?   要说此事倒还真不怪他们给嘉元帝吃了不少丹药,只是这些丹药总免不了添制朱砂,服用之后最忌饮酒。   而丽修媛为博帝王一时欢心,竟与嘉元帝彻夜对饮了不少。靡靡享乐之下,使得他体内的阳气散不出去,一气冲上灵窍,把人给激昏了过去。   原本还满怀期待的淑贵妃,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绝望。   今日自嘉元帝昏迷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太医前去把脉也是屡屡摇头叹气,穆皇后身为中宫甚至都开始准备起了白幡。   与此同时,帝王的病榻之前,前来侍寝的人也越发剑拔弩张。   连穆皇后在未央宫中坐着,也听到永妃与淑贵妃各自领着儿子前去侍疾,差点没打起来。   身为正宫皇后,难免要维持着皇家颜面,穆皇后虽不耐烦管这些闲事,也不得不带着小齐王去了太极宫。   还没走至嘉元帝养病的屋子,便听见淑贵妃与永嫔你来我往,寸步不让地斗起嘴来。   “今日侍疾本就该本宫,你一个区区妃位,还想作乱不成?”   本就在继位之上被永妃占了先机,如今这贱人倒还蹬鼻子上脸起来。   素来低调的永妃也是毫不相让,陛下醒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万一今日回光返照安排后事,守在他床前侍奉的那人可谓是占尽先机。   她受淑贵妃打压多年,如今大好局势在握,怎么能轻易放弃?   争得面红耳赤的二人瞧见穆皇后来了也没停下,毕竟她膝下的养子小齐王是个哑巴,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穆皇后倒也不生气被这般对待,示意吴全德推开大门,率先走了进去,“两位妹妹何须在此争论,一起进去便是。”   二妃对望一眼,当下争先恐后地挤了进去,势必要在嘉元帝身边抢到有利位置。   吴全德面无表情似的脸藏在暗处,无声息地与穆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一切尽在掌握。   穆皇后神色如常,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永淑二人,一边推着自己孩子表孝心,一边如同斗红了眼的公鸡一般,对对方冷嘲热讽,全方位揭露对手的狼子野心。   她拉着自家乖巧的小儿子,只当是看了一场猴戏。眼看的二人闹得愈发不成样子,这才闲闲开口劝架,做足了一心为嘉元帝着想的场面。   毕竟眼下掌控太极宫才是大事,聪明人哪个还会把希望放在获得嘉元帝遗召上呢?   “陛下骤然遇疾,本宫只把伤心往肚子里咽,就怕那天支撑不住,看不到陛下平安无事。诸位妹妹理应上下同心,这么能在陛下病榻之前这般争论?”   我信你个鬼!   永淑二妃杀红了眼,被穆皇后这道貌岸然的话气得跳脚,还不待亲手戳破穆皇后的真面目,便听见重重床幕之间,嘉元帝骤然猛咳了一阵。   二人急忙掀起帘子查看,却看到嘉元帝不知何时便睁开的双眼。   淑贵妃,成妃:?!?!   “传太医,传太医,陛下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宁晏CP不动摇,姥爷们放心!!!感谢在2020-08-08 23:56:13~2020-08-09 23: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竺小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奇怪的角度   二人双腿直发软, 恨不得抽烂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方才那大逆不道的话被嘉元帝听了进去。   毕竟,谁能想到早已被太医诊断希望渺茫的嘉元帝会忽然醒来, 还专挑自己不择手段的打压竞争对手的时候。   永淑二妃不约而同地搂紧了自己儿子, 跪在嘉元帝床前试图解释:   “陛……陛下……”   “臣妾一时口不择言……”   “绝无……觊觎皇位之意……”   涕泪横流,悔不当初一番之后, 奈何方才迫不及待上位的言辞还在, 只能惊恐地看着嘉元帝,破天荒朝穆皇后招了招手。   老皇帝尚在病中,这次一番折腾下来可谓元气大伤, 也没了先前可劲儿折腾的力气,反倒是被穆皇后那一番感天动地, 慈悲为怀的发言感动到不行。   他嘶哑着嗓子拉住穆皇后的手, “梓潼, 此番……朕才看清楚, 你的至真至善……”   只有皇后不争不抢,愿意抚养老七这个不能继承大统的孩子,在他病中也丝毫不觊觎皇位。   从前他看不清, 如今这大病一场, 透过那些有子嫔妃的蠢蠢欲动, 才明白穆皇后才是那个一心一意扑在他身上的人啊。   这些年自己多番冷落她, 真是被淑贵妃, 永妃这般的奸人蒙蔽住了眼!   穆皇后嘴角抽了抽,实在不知嘉元帝的脑回路怎么转到了这个奇怪的角度。   她之所以淡定于淑永二妃的争斗, 是因为自己提前拿到了主动权,就等嘉元帝一咽气直接进行团灭打击,自然不会吝啬于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 怎么还把老皇帝给感动了呢?   眼看着此时人都醒了,并且求生意愿强烈,穆皇后只得礼貌微笑,默认这个美丽的误会,吩咐太医上前为嘉元帝看诊。   一群白胡子老头全方位望闻问切一番之后,纷纷跪地高呼嘉元帝洪福齐天。   站着的三位娘娘的脸便齐齐黑了一圈,只有病榻之上的嘉元帝欣慰地闭上了眼,留下了一句“由皇后处理诸多事宜”。   这满屋子里的人,他能全心全意信任的,也就只穆皇后一个了。   眼看短暂醒来的陛下又因为体力不支而睡去,几位太医这才你推我,我推你,推出了最为德高望重的院判大人,向穆皇后委婉的说出嘉元帝的病情。   今时不同往日,有大内总管吴全德的忠心和宫外手握重权的平宁侯府支持,甚至还有嘉元帝莫名其妙的信任,穆皇后自是丝毫不怵肩挑重任,把这太极殿掌控的密不透风,给自家皇儿铺路。   强硬劝退脸色难看的二妃之后,她半靠在金座之上,示意院判如实禀告。   院判咽了咽口水,“娘娘,您可千万撑住……”   穆皇后眉目不动,摸了摸自家皇儿的狗头,脸上半丝也没有院判预料的担忧恐惧。   他心下纳罕,吞吞吐吐道:“陛下原本就被积年累月的丹毒毁了根基,此次又昏迷多日。”   “即使得皇天庇佑,得以醒来,也再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了。”   那可太好了。   穆皇后恨不得大笑出声,这是上天看不惯嘉元帝做了太多恶心人的事情,诚心要他死的不痛快吗?   “那是怎么个不能恢复如初?”她对此事很是上心。   院判见天家情绪还算稳定,没有迁怒太医的意思,终于略略放下紧张,“就……若是好生将养,不再劳心,或可以延续寿命。”   “若是再如先前一般,恐怕时数无常。”   “就是说,上朝理政之事,也做不得了?”穆皇后挑眉。   院判拭了拭汗,没有君主会容忍自己这般大权旁落。这话出自他口,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自己这身官服必定难保。   看他这般面色,母子二人便知嘉元帝病情不妙。   默契对视一眼之后,穆皇后挥了挥手,体谅地放过了不容易的院判,赏赐金银之后要他回去好好休息。   院判退下之后,这间空荡荡的偏殿只剩母子二人,气氛一时寂静无声起来。   安静一会儿之后,贺归年哑着嗓子,竟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   “母亲,咱们,切勿手软。”   这音色不同于与他同龄的男孩子,少了一丝孩童的清亮,更多的是一种浸透沧桑的嘶哑。   在坚持服用回春居士的药方之后,他被毒药灌哑多年的嗓子也渐渐好转,如今已经可以短暂开口,生涩地使用起自己荒废多年的语言功能起来。   为报万无一失,二人从没在外人面前透露过此事,如今也只有平宁侯府一家知晓。   不过若非平宁侯府一家,他们未必会有如今这么好的局面,就算是为了简姨,为了阿宛,甚至是不惜代价帮助他们的卫侯爷,自己与母亲也要守住。   对!   穆皇后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避世这些年,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时时刻刻都不愿意接受这个角色,对这片陌生的时空毫无归属感。   而今她有阿祯这个胜似生死之交的共通之人,还有了归年承.欢膝下,自不会怕他们来斗。   既然嘉元帝下不了床,那么立太子协理政务的事情便成了重中之重。   淑贵妃,永妃,成妃……但凡有个儿子的妃子都想着插上一脚,可惜当年明妃之死谁也不能说自己清白,是时候偿还皇儿这些年的苦处了!   她伸出自己戴着金丝甲套的手指,拉着七皇子的手出了殿门,任由被朝鲜不断拉长的影子隐没在黑暗里,一步一个脚印地开启了新篇章。   未央宫与七殿下皆在宫中势力浅薄,吴全德肯投靠过来替他们控制太极宫,也多半是因为卫侯爷的缘故。   要想平平稳稳地完成权力更迭,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先是册立太子一事,她儿子必须拿到名正言顺的太子之位,做起事来才能名正言顺。   先前嘉元帝一直追求长生得道,是死活不肯给自己培养一个虎视眈眈的继承人分散权力。   她原本只想着自嘉元帝病逝之后由自己皇儿抢占先机,登基继位。这般虽会有动荡,却贵在雷霆。   而今徐徐图之,倒是给了他们稳扎稳打的机会。   此外便是安定朝堂势力,她自己母家并不中用,唯一可以倚靠的便只有平宁侯府。   只盼卫侯爷可以顶住压力,共赴这一场患难之交。   母子二人细细思量过后,决定双管齐下。   先说太极宫中,因着自己初初醒来之后,正巧听见平日里个个温柔小意的妃子在自己的病榻之前不顾一切的争家产,嘉元帝留恋美人堆多年的心第一次收敛起来,转而信赖起自己那个不声不响地皇后。   在朕危急存亡的关头,只有她一人一心为自己着想,丝毫不曾惦念朕的皇位。   患难见真情,难道朕不应该信任皇后吗?   故而当穆皇后委婉提起他的身体情况,转述朝臣立太子的请求之后,嘉元帝并未暴怒。   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明黄床帐,一会儿竟“腾”地吐出一口血来。   吴全德急忙上前,拿干净地帕子给嘉元帝擦拭污物,听得他疲惫的感叹道:   “朕老了。”   他们是该有些别样心思。   吴全德聪明地不接他的话,侍奉君王多年,他早便认清,嘉元帝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容忍有人觊觎皇位的君王。   哪怕此刻他疾病缠身,再难好转。   穆皇后同样知道嘉元帝的心思,恭恭敬敬地侍奉他喝完调养的汤药之前,她一句也不多嘴,把自己的忠君无私的人设体现了一个十成十。   不过随着时日推移,无君再朝的情况到底令大臣们心慌。   不论是真的为江上担忧,还是早早战队,念与嘉元帝听的奏折里,催促立太子的折子只多不少。   终于,夏季烈日逐渐消散的八月,嘉元帝终于松口:预备在诸位皇子之中遴选德才兼备之人,立为太子。   此番虽没确定下来太子的人选,可到底是陛下的松口。   朝臣们得了君主的退步,倒也没逼.太紧,转而争执起该立谁当太子这个大问题。   从三皇子到六皇子吵了一圈,甚至还带上了年幼的八皇子,九皇子,诸臣都不约而同地剔除了早逝的二皇子与身患哑疾的七皇子。   一时之间各自为政,始终不肯掺和进来的卫侯爷也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的拉拢,平宁侯府这些日子里也没少迎接访客。   这些人简祯多是能推就推,实在推不掉便打太极送走。   故而整个秋日下来,平宁侯府的贴秋膘活动半点也没落到实处,不光在外头整备军队的卫枢受了不少风吹日晒,就连最为没心没肺的宁姐儿的吃饭不香。   就在一家人好容易齐齐围着小火炉团聚,观赏嘉园十九年的第一场落雪之时,太极宫终于派出了宗正府,昭告天下:   册立七皇子贺归年为太子。   此诏一出,不同于侯府众人的如释重负,整个燕京城由上至下,便好似炸了锅一般。   风言风语,一下子沸沸扬扬起来。   这天下,从未有过一个哑巴做皇帝的先例!   作者有话要说:  老皇帝下线倒计时:   3、2、1!   点火,发射! 第88章 夜半偷香来   更何况, 七皇子时年不过十岁,前头还有许多兄长未曾选中,怎么就轮到一个黄口小儿了呢?   站错队伍的臣子们捶胸顿足, 不愿掺和的臣子们也是多有不平。   孰不知册立最没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齐王为太子, 才是嘉元帝最为愿意做出的选择。   这些日子在太医院各种名贵药材的堆砌之下,他也渐渐下的了床。   人总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 脱离半身不遂的状态之后, 又强撑起身体开始作妖起来。   从三皇子到六皇子,个个是日渐长成的少年人,各个犹如朝气蓬勃的初生太阳。   立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为太子, 就代表着这帝国权力的中心,便要渐渐移到儿子的手中, 他这把做了近二十年的龙椅, 便再也回不到自己屁股底下了。   老皇帝思考了几月, 费劲心思想选一个不堪大用的, 奈何这几位皇子得了甄拔太子的消息,纷纷凑到嘉元帝跟前表现。   拿真是一个比一个的贤德能干,兄友弟恭, 可惜这无异与标准答案南辕北辙。   病榻之上的老皇帝看着几个儿子的眼神是越来越冷。   到这个时候, 时不时跟在穆皇后身后, 那个口不能言, 乖巧安静, 关键是绝无可能继承大统的七皇子,可不就入了老皇帝的眼?   立齐王为太子, 一则堵住诸臣担心国祚动荡的嘴,二则也不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甚至有朝一日自己真的病体痊愈, 还可以毫无压力地废掉新太子,可不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穆皇后冷眼瞧着嘉元帝拉着小齐王的手,对这个自己向来毫不关心的儿子,投以满意的眼神,便知晓嘉元帝的心思被他们拿捏住了一半。   至于入主东宫之后,齐王代理国事名正言顺,可就由不得这个常年重病在身,难以痊愈的老皇帝。   ……   这道册立东宫的诏书正式颁下之后,卫侯做为这些年风头正劲,威名赫赫的朝堂众臣,自然是如同嘉元帝秘密旨意一般,第一个带头响应。   许多年长于他老油条一看这般阵仗,纷纷在心底暗骂此子狡猾:先前不站队,此番既表忠心于陛下,又借新君之欢心,真是一石二鸟,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那消息更加灵通的一些,便早早风闻陛下秘密派吴全德登门平宁侯府一事,不免猜想卫侯此番骤然做这个出头鸟,必然少不了陛下的意思。   老狐狸们的心思一时之间百转千回,既然卫侯抢了头功,他们自然也不能落下。   三三两两之间,还真有不少人跟着卫枢出列,以示自己恭迎太子册封之心。   这般下来,举行登基大典的日子便以极高的效率被宗正府确定下来。   应新太子不喜奢靡,为父皇祈福的要求,便确定在了嘉元帝二十年的正月十五,与上元佳节一同举办。   此诏一出,前朝之上自然免不了又对新太子的仁德之心一番褒扬,这立一个哑巴为太子的荒唐之事,竟然就这样正式铺展开来。   为嘉奖卫侯爷屡屡奋不顾身,甘当“出头鸟”,每每第一个响应嘉元帝的诏令,冲在为老皇帝挡枪挡炮的第一线,老皇帝特地把这位左膀右臂叫到宫中,把看护大内的禁军一并交给了卫侯爷掌管。   由他有外到内,全权负责齐王殿下册封大典的护卫工作,再次给卫枢增加了不少工作。   再加上他还要马不停蹄地打压拉拢支持各个皇子的势力,自然是忙的连轴转。   许多个晚上,简祯半夜醒来挑开床帘,总能看见东侧间里的烛火,还在微微跃动。   她半支起身子,扑倒属于卫侯爷的那张软枕之上打了个滚儿。   即使心中知晓丈夫一片苦心,还是有些微微恼他为何这般忙碌。   自打上次“陪床”事件之后,在得意院中休息便成了二人不可言说的默契。   有人躺在身边与你呼吸交缠的安定感,竟成了简祯渐渐习惯的温柔乡。   奈何这阵子卫枢实在太忙,又担心点到三更烛火扰了妻子休息,每日前半夜特地挪到了东侧间处理政务。   不仅三更还未入眠,甚至她每日早间醒来时一摸身侧的被褥,也是早便凉透。   他们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话的功夫了。   简祯莹白的脸上添上了一些落寞,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入眠,索性趿了鞋子,简易披着一身大氅,便一个人悄悄去了东侧间。   燕京城的冬日,半数时间都在积雪,此时一出暖烘烘的室内,她顿时被风灌了一身。   冰凉刺骨的雪花顺着单薄的亵衣钻进来,冷得她跺着脚进了东侧间的大门。   一身雪狐大氅的妻子乍然缩着脑袋进了屋子,这可是令卫侯爷没有想到。   然而他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大踏步上前把人裹紧,盯着妻子的鼻尖教训她:“大半夜的你可真是长了本事,冻着了怎么办?”   简祯一动不动地任他教训,直到卫侯爷说完了,才可怜巴巴地伸出冰凉的手指要他给暖暖。   卫侯爷最受不了她这一套,可谁让这套卫宁式撒娇耍赖大法还是他先偷学成功的,只得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攥紧了妻子的手,做起暖手炉。   简祯得寸进尺地缩进他的怀里,赖在丈夫身上不走了。   “我才不是一时兴起要扰你,只是想你了嘛。”   卫侯爷被毛绒绒地她扑了个满怀,猝不及防之间又听见这一句,满心早就软化的不成样子。   他有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一把扣住妻子的腰身,低头狠狠吻住娇唇。   粗重的呼吸无疑在向简祯告知,这是对她大半夜故意撩人欲.火的惩罚。   趁着意识还算清醒,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勾住丈夫的衣带,以示光明正大的企图。   ……   “别……”   卫枢抬手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制止了她点火的动作,声音干涩:“此处,太过潦草……”   妻子是他视之如命的娇娇儿,即使自己苦忍三年,也是不忍在此事之上委屈她一丝半点。   夜半的鄙陋侧室寒冷潦草,怎么配得上自己心尖尖之上的她?   真是恼人。   简祯气恼地咬他,埋在他的胸口生闷气。   方才虽是她一时冲动,可也掩不住自己被人当场揪住的羞恼,索性装成气极的模样,把脸藏在大氅细密纤长的绒毛之中不说话了。   卫枢努力平复呼吸,驱散周身的热意之后,终于有了精力哄她:“明日便是齐王册封之礼,此事总算告一段落,阿祯可愿意留我?”   “哼,侯爷早晚都要委身于我。”简祯闷闷一哼,表示自己余气未消。   “好好好,我发誓,余生只委身卿卿一个。”卫枢墨色的眸子盛满笑意,显然对妻子觊觎自己身子的想法很是愉悦。   ……   夜半的闹腾显然让简祯有些精力不济,若非卫侯爷顾忌着她明日作为命妇,前去行叩拜之礼有的是疲累,今日还真不知她能不能从温暖的锦被之中挣扎起来。   卫枢身兼数职,自然早早前去忙碌,天未明便打马出发,真的叫人羡慕他的精力。   惫懒的简祯垂着一张小脸,兴致恹恹地任由丫头们摆弄,又给她套上了那套极尽奢靡的诰命冠服。   细心的忍冬关切地打量主子的脸色,“夫人,您是不是昨夜里着了风寒?”   她是有些头晕鼻塞,只可惜全怪自己招的,任由卫枢千叮咛万嘱咐,还是不幸中了风寒的招。   奈何今日的大典是她护着长大的孩子----齐王小可爱的册封大典,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的。   一番妆点之后,她还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平宁侯府准时出发了。   依照本朝旧例,册封太子之礼多在正午举行,昭示鼎盛之意。   而提前在大明宫候着的命妇们,便需一早赶到承乾殿,候着行三跪九叩之礼,待到晚间再举行宫宴,君臣共乐。   总而言之,就是极为折腾人。   简祯本就不爱这些繁琐,今日又头昏脑胀,又站又跪了大半天。到得夜幕降临的宫宴时分,早已是疲惫不堪。   显然与她同列的命妇们也不轻松,半丝交谈的力气也无。各自由小宫娥们伴着,用些膳食补充体力。   半跪在简祯身侧的纤细宫娥,显然也是如此。   一双玉手周到地为她布菜,时不时低声劝简祯多用几口。   奈何她偶感风寒,乏力的很,并没有什么胃口,揩了两筷子便兴致缺缺地放下了玉箸。   宫娥似乎有些着急,侍奉不好贵人,她也要受罚,再次殷切劝道:“夫人,这是宫中主子们最爱的玉子鱼圆,您尝尝吧。”   “不了……”简祯有些头晕,疲惫的支住自己的额头,“我身子有些不适……”   纤细宫娥急忙扶住她,布菜的长箸被一下子按在条案之上。   “那,奴婢扶您到殿后厢房休息一二?”   简祯朦胧之家打量着小宫娥白皙无暇的手指,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同意。   不远处的简老夫人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与长媳一同投来担忧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每月一次的姨妈疼疼疼疼死咕了(T ^ T) 第89章 怒打小宫娥   外头的空气泛着冬日的寒气, 简祯被小宫娥扶着,渐渐远离了含元殿盛大的灯火。   “夫人,您小心脚下。”纤细宫娥仔细瞧了瞧她酡红的脸色, 心下暗舒一口气。   正要遵从主子的吩咐把人扶到安排好的厢房中, 却忽然被简祯按住了手。   她有些惊慌地抬起眼,手里的八角宫灯遥遥欲坠, “夫人……”   简祯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 与方才的配合判若两人,停在这阴翳小道的入口处,缓缓取下指上的金丝甲套, “啪”的一声打在宫娥的半张粉面之上。   纤细的宫娥只觉“嗡”的一声,半张身子都偏了过去。勉强踉踉跄跄站住, 竟还觉得一阵头晕脑胀, 眼冒金星。   没想到的是, 简祯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趁着她神志不清之际,又扯住她的发髻,重重撞在寒松之上。   又反剪双手, 利落地卸下了她两条胳膊。   这, 这是什么情况?   一个养尊处优的侯夫人, 为何会似女流氓一般, 下手如此迅速猛烈?   眼见地这人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简祯这才退去了方才那股子狠劲,靠在树背之上, 调整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自打上次行人岭遇刺之后,她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身边既然有卫枢与杜小姐这样的高手, 自然下了不少苦功夫,学了些防身的手段。   这也是她肯跟着小宫娥,出来一探究竟的底气所在。   只是那浅浅动了几筷子的膳食,到底是被人下了不干净的东西。此番动作之后,只觉周身之间气血翻涌,神志渐渐被侵蚀的不成样子。   “说,那膳食里下了什么药?”   她拨出凤冠之上的一只明珠钗,狠狠刺向自己的掌心,借着十指连心的痛楚保持清醒。   那宫娥本就生的纤瘦,也是第一次被人威胁做这种阴私之事,没想到第一次便碰上了软钉子,差点没了半条命。   感觉到自己渐渐失去知觉的手臂,她惶恐不已。若是没了这两只手,她还真不知自己在这宫里有什么活路。   当即狼狈地拖着两条手臂,挣扎着跪在砾石小路之上,“砰砰”地磕头求饶。   “夫人,奴婢只是被威胁的,为了保命,不得不做啊!”   身体渐渐脱离意志掌控的感觉令简祯分外暴躁,根本就不想听宫娥在这说这些无谓的废话,提起她的头颈,语气冰冷:   “我只说最后一句,说,我给你生的机会,不说,今夜便不用留着舌头。”   这般燥热霸道的药力,她多半猜到与催情之物相关,只是世间春.药无数,不知其名,便不得其解。   平日里温和的眸子里涌动着的杀意犹如实质,那支明珠钗甚至都准确地抵住了宫娥脖子上青色的血管,让人毫不怀疑,她耐心耗尽的一刻,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纤细宫娥的求饶声一下子梗在喉间。   对方是一身凤冠霞帔的一品诰命,自己只是大明宫城中的低贱宫女。   就算今日她做成此事,到底见不得光,免不了一个被灭口的结局。   既然横竖也是死,何不搏上一把?   就算还是被潦草灭口,最起码给自己下辈子积上一丝阴德,保佑自己下辈子不做这般低贱的宫奴。   小宫娥死死咬住后槽牙,终于吐出字来:“是太极宫的小太监,胁迫奴婢把您领到偏僻之处。”   “待到红丸生效之时,夫人便……”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真是好呀!”   掌心留下的血液滴答滴答地顺着肌肤流下,直直坠入阴暗的地底。   她着实被这般阴毒淫.乱的计策恶心地不轻,甚至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唇齿之间弥漫开来浓烈的血腥气,她努力使自己保持灵台清明,奈何红丸药力过分猛烈。   简祯知晓自己时间不多了,红丸素来是宫中禁药,为的便是它药力极其霸道,中药之人若是顺从,自可□□,快活无比。   若是抵死不从,周身便犹如万蚁齐噬,活活痛苦而死。   幸而她用量不多,加之以皮肉之苦压制,才得以短暂保持清醒。   可而今,越来越快的心跳无疑在告诉她,必须快速寻到办法。   卫枢,卫枢……   她一人神志不清地在宫中,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发现,便是绝路。   当务之急,便是赶紧联系到同在宫中的丈夫。   “咔哒----”   小宫娥的手臂被她粗暴地提起,强行安装回去。   “今日守备大殿的禁卫军何在?”   小宫娥知道自己没了选择,交代了方才那些话便在这宫中再无活路。为求自保,她索性倒戈了一个彻底,依照简祯的意思,扶住她向禁卫军所在的方向走。   简祯的状态极其不好,全凭一口气在硬撑。   她也是在小宫娥过于殷勤的态度之中渐渐发现不对,这才留了心思,没想到红丸之毒如此迅猛,颇有些见血封喉的厉处。   幸而……   在她意识即将失去的时刻,于灯火阑珊处的遥遥一瞥,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宫娥急忙上前报信,见她到了丈夫跟前,简祯紧绷了半天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那支被鲜血浸透的明珠钗,也从她手中猝然坠落。   终于安全了……   她想。   也许短暂的失去了意识,但经年累月的绝对信任却让她足够相信:   自己一定会平安回家。   卫枢,一定会带自己平安回家。   ……   一身玄黑重甲的卫侯爷于人定之时忽然归家,是侯府众人皆没有想到的。   门房匆匆起身来迎,这才看见来人的马上,还多了一个被斗篷严严实实蒙住的人影。   他本欲请安问好,奈何侯爷一反素日里的从容姿态,重重一抽缰绳,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是怎么了?”门房暗自纳罕。   侯府规矩森严,可从来没有驱马进入内院的规矩。   可卫枢心绪不宁,是绝绝没心思在意这些事情。   眼见得得意院即在眼前,他终于忙不迭地撩开斗篷,试图唤醒脸色烧红的妻子。   “阿祯,阿祯……”   “唔……”简祯迷迷茫茫地睁眼,难受地叮咛。   她好热……   好似于沙漠之中迷途的旅人,只差一点点便要彻底被炙烤而死。   见妻子还未完全失去神志,卫枢显然松了一口气。一边连声映着她的呢喃,一边飞速把人抱紧屋子躺好。   正待去为她寻一盆冰水醒醒神,却被妻子一下子抱住,就连呢喃声也大了不少。   简祯也不知晓丈夫欲去何处,只是太过谈恋他玄黑铁甲之上的冷意,黏在他身在不愿意离开分毫,口里胡乱地喊着他的名字乱叫一气:   “侯爷……”   “卫仲道,卫仲道……”   “夫君……”   卫枢本在耐心地应她,却被这最后一句骤然惊住,心急火燎地要她再喊一次:   “阿祯方才叫我什么?”   “夫君夫君夫君……”烧得迷迷瞪瞪的人儿娇里娇气地喊他,末了又委屈地补充一句,“我好热……”   嘶!!!   圣贤诸说牢牢铸成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崩断,他到底是顾不得唐突,倾身吻住妻子水光润泽的双唇,把人的叮咛声吞吃入腹。   那缀玉嵌珠的冠服怕是有史以来都未曾遭到过如此粗暴的待遇,甚至满地都是金石坠地的清脆响声。   无暇顾及的凤冠到底没逃过,被人毫不爱惜地掷到的脚下,咕噜咕噜打了一个转,彻底脱离了帐内二人的视线。   …………………………………………   “阿祯,你醒了?”   眼睛迷迷蒙蒙睁开的时刻,简祯似乎听到了耳边有人轻唤她的名字。   只是她整个人好似方才从一场幽深的梦境之中醒来,羽睫微微颤动几下之后,这才缓缓恢复了意志。   “侯爷?”   卫枢衣衫整齐,好似守了她一夜一般。   那,昨晚种种,难道是她的梦境?   幸而卫侯爷的下一句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令她整个人一下子烧起来:“可还疼?”   “你……不许问了。”   她没什么威慑力的喝止住这人,一点点拉动被子把脸蒙了进去。   虽说她平日里一付狐假虎威模样,但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也只有哭着求饶的份儿。   连嗓子都半哑之后,也没见卫枢停下来。   闹到最后,她简直是怂成一团,无意识间朝丈夫背上抓了好些血痕。   等等……   思及此处,她偷偷探出半张脸,上下打量了丈夫一圈,有些心虚地问他:“你背上……可要紧?’”   “你倒还有心思关心这个?”卫枢失笑。   昨夜二人好容易鸣金收兵之后,他服侍着昏睡过去的妻子沐浴之后,便在这内室守着她。   生怕那药有什么給她后遗症,哪有功夫顾及其他?   眼下瞧见妻子醒了,这才略略放心,捧出丫头们早早备好的白粥与压惊药,要她用一些垫垫肠胃,养养精神。   简祯一气呵成灌下两盏东西,又含了颗蜜饯压压泛上来的苦味,主动向丈夫提起了昨晚那桩让她恨入骨髓之事。   “那个前去报信的宫娥,侯爷可还留着?”   卫枢握住她的手,细细去看那指尖细小的伤口,还有掌心内青紫的瘀痕,点头静静听她说话。   “这人招供说是自太极宫受人威胁,串通起来为我做的一个局。”   作者有话要说:  收!感谢在2020-08-11 23:49:24~2020-08-12 23: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竺小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自曝的队友   前朝因红丸流祸百年, 太.祖皇帝立朝以来,便严令销毁所有有关红丸的方子,处斩了一批前朝留下的燕喜嬷嬷。   没想到百年之后, 竟还能在新朝看到, 还用做到了自己身上。   若不是当机立断,控制宫娥, 自己此刻还真说不准身在何处, 处境如何……   她闭上眼,眼前便是一片雾沉沉看不到头的黑色,时不时有熊熊烈火交缠。   既是无限的后怕与恐惧, 更是忍不住手刃仇人的愤怒。   身在病榻之上,还不忘对臣妻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 如此毫无底线, 心术不正之人, 如何配得上皇位?   她今日在此处说上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就算七殿下年方十一,未及加冠,也比这个在皇位之上做了二十年的嘉元帝, 更懂得治国之道。   卫枢亲了亲她气到发红的眼睛, 拿下巴轻轻抵住妻子的发丝, 把人严严实实地圈在怀里, 尽可能地给予她更多的安全感。   “是我的疏忽……”   天知道他昨日在大明宫中看到昏迷在地的妻子, 是何等的慌张。   以至于至今不敢细想,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不。   卫枢的手臂更紧了些, 感受的怀中妻子切切实实地存在,才缓缓抑制住自己血液的流速。   他怕是会真的控制不住心中的野兽,血溅太极宫。   “我知道……”   简祯安静地把身子靠在丈夫肩上, 杏眼蒙上一层水雾:“你是不愿我沉浸在这些不好里头,所以有意不在我面前提起此事,是不是?”   她探出一只手,附在卫枢明显大她一圈的手掌之上,低头看锦被之上二人交叉的十指。   一种纤细,一种修长,互相支撑,不分彼此。   “其实不必如此,比起那些,我只在意你,在意侯府。”   所以,要我与你一起,同袍而行,好不好?   回答她的,不是言语,是卫枢逐渐加深的吻。   这个吻不含任何的□□发泄,取而代之的,是相濡以沫,是知与谁同,是同袍共战,是灵魂契合……   ……   衣饰整洁的二人简单用过早膳之后,携手进了醒事堂大门。   堂内的捧砚与杜弑二人,一早便等候在内。   青衣长袍的随侍原本总是挂着笑意的脸上一派严肃,举止之间甚至透露出些愤愤不平之色。更不用提粗莽些的西北汉子杜弑,那一把钢刀简直握的咔咔作响。   昨日仓促之下,卫枢顾不得许多,便飞马回府,还是多亏了这二人张罗后续事宜,稳住了齐王的册封大殿,又及时封锁住了消息。   简祯起身,对二人珍重地抱拳施礼,以示自己承蒙照顾的感谢。   时下女子深受礼教束缚,沾上这种事情那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但凡二人有一点不尽心,她这会儿早便成了燕京城中的笑柄,余生都将在世人的唾弃之中渡过。   天下礼教的卫道士倾巢而出,她前世接受的平等自由更像是一场笑话。   二人倒像是被她吓了一跳,齐齐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行礼,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简祯知道他们是避讳此事,生怕戳到自己的伤疤,使得她如这京中闺秀一般,一个想不开便悬梁自尽,以示清白。   好笑地遥遥头,她扬唇一笑,一派英气豁达,显然是没打算把这件事情记得苦愁大恨。   就算世人都以此事指摘她,她还偏要自己看的开,洒脱洒脱地替自己报仇雪恨。   二人见她眉宇之间并没有什么凄苦之色,这才略略放下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心,正色开始向主子禀告昨夜里的诸多事宜。   “爷,您走后,属下特地以巡查名义,带兵前去那一排厢房巡视,果见夜深之后,确有帝王轿辇徘徊。属下以请安名目上前,对方却言辞闪烁,匆匆离开了。”   “今晨皇后娘娘派人来报,她发觉事情不对之后,当即命了贴身宫娥伴做夫人衣容,只对外说把您叫到未央宫去了。散席之后披着斗篷上车回府,并没有被什么不该瞧见的人瞧见。”   “你们做的不错。”卫枢难得点头赞许,示意二人坐下。   “此番还要多谢皇后娘娘相助。”简祯把青瓷盏往丈夫身边推了推。   卫枢接了杯子,却有些不乐意地她提穆皇后似得,没接她的话。   妻子与穆皇后交好原本他并不反对,只当是阿祯难得遇见一个知己好友,奈何几次是非下来,总免不了未央宫的身影。   斜瞧一眼妻子毫无所觉的侧脸,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女儿家的交情,还是不干涉为好。   罢了罢了,只要妻子舒心,他哪里说得出干涉之语,还是尽早解决太极宫的祸根为好。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嘉元帝,再无苟延残喘的理由。   只看如今,如何做这个执剑者。   “前些日子压下去的那些不够安分的人,如今如何?”   二人会意,这些不够安分的,当然是指背地里各个皇子的势力。   前些日子为平安筹备太子册封礼,侯爷以铁血手段镇住了这些党派的魁首。   如今齐王正式册封,这些人眼见的大势已去,倒是渐渐安分下来。   只有五皇子一党……   “淑贵妃母子二人极为不甘心就此败落,这些人倒有些死灰复燃的意思在。”   毕竟在淑贵妃眼里,早把太子之位当成囊中之物。无往不利多年,怎么能忍得了自己输在一个毫无可能的哑巴皇子手中?   上座之上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简祯试探性地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得到丈夫心有灵犀一般,微微颔首。   她要说的,正是兵书三十六计的其中之一:假道伐虢。   只看淑贵妃,看不看的破,愿不愿意做这个虞公。   知晓妻子同自己想到一处,让卫侯爷的心情一下子好上不少,好似两个人之间灵魂的贴合更近一步。   “那便找些由头,把我们的人自其中掉开,且纵着他们去做。”   还望五皇子一党,不要令他们失望。   二人心下明白主子们这是打算借刀杀人,当下也不多问,抱拳领命之后便匆匆退下。   ……   五皇子一党本就好似被强力镇压的弹簧一般,一旦卫侯爷收起压制力量,必然会激起极大的反弹。   眼见的那个哑巴七皇子都坐上了东宫宝座,那他们被陛下宠爱十几年的五皇子身强体健,有何不可?   只要敢于剑走偏锋,不愁没有泼天富贵,从龙之功等着他们。   在一些激进分子有意无意地煽动之下,整个党派之中的氛围越发冒进,渐渐演化到万家父子也隐隐觉得不妥,特地休书一封递给了深宫中的淑贵妃。   其实不用他们提醒,淑贵妃自己也是犹豫起来。若论心情,没有人会比她更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   只要一想想自己输给了穆皇后那个病秧子,她就狠得牙痒痒。   可是,这封密信之上的内容实在是过于惊天动地,刺杀齐王不说,甚至还把手伸向了帝王……   淑贵妃看了又看,还是抖着手把信纸烧成了灰烬,心砰砰跳。   她爱权势,却更爱自己儿子。   比起这般风险极大的操作,她更愿意去等嘉元帝回心转意,给自己儿子一个没有风险的太子之位。   毕竟,穆皇后那个半路儿子,谁都知道他是个哑巴?   哪里有哑巴做皇帝的先例呢?   缩在自己宫中,淑贵妃魂不守舍地过了数日。   这些日子她彻底失宠,一室自己在太极宫失言,二是嘉元帝拖着病体,除了偶尔来寻穆皇后说话之外,甚少踏足后宫。   整日没得事情可做,精神又高度紧张,只得神叨叨地盯着自己儿子,生怕他出一点事。   没想到临至五月,朝堂之上忽然出了一件大事,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一下子劈在了淑贵妃都天灵盖上。   听见那一句“七皇子治好了嗓子”,她整个人差点没撅过去。   什么!!!   那个哑巴老七,竟然重新开口说话了?   她不信,她不信……   决不能自乱阵脚,打听清楚有无转寰余地,才是正劲。   淑贵妃近乎癫狂地把手下宫人通通派了出去,在宫里宫外见缝插针一般打探消息。   却绝望的得知,七皇子得遇高人,一番调养之下,嗓子早已好了大半。   其实又惊又气的,又何止她一个,就连平宁侯府之中,也从未想到这孩子会在这个多事之秋,自曝底细。   若是被嘉元帝知晓他嗓子得救,又该如何作想?   定是恨不得杀了这个儿子。   可贺归年才十一岁,如何防得住父亲的恶意?   不行,不行……   简祯当机立断,当即修书一封,打算托人捎到东宫,告诉这孩子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乱拉仇恨值。   没想到信件即将送走的时刻,亭亭而立的大女儿,也拿着一封信来寻她,双手捧着嫡母顺带捎带。   这信也是她听闻小齐王自曝之后,简直恨其不争,匆匆写就。   她记得前世的贺归年,素来把什么都揣在心里,最会的就是卧薪尝胆,何时变成了这副不够稳重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行驶速度过快,含泪修改89中(T ^ T)感谢在2020-08-12 23:57:37~2020-08-13 23:3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理性人 50瓶;竺小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美人如蛇蝎   眼下不比从前, 贺归年做了太子,侯府往宫中递消息便方便许多。   这两封信件,由宫使捧着, 飞也似地到了贺归年手里。   小小少年这阵子个子飞窜, 如今坐在案前,脊背笔直, 双肩端肃, 显示出超脱年龄的沉稳与睿智,与平日里那个韬光养晦的七皇子判若二人。   多福走到近前轻轻提醒主子:“殿下,这是侯府那里的简夫人与大小姐的来信。”   他看着眼前这个, 被自己自小服侍到大的孩子,在心里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殿下提前暴露自己治好哑疾一事, 谁也不知他何时拿了主意。   外头的人或许看着七殿下冲动, 他这个总管太监, 怎能不知殿下的意思?   他是为了给简夫人报仇, 以自己的安危存亡,来给犹豫不决的淑贵妃添上一把火啊!   册封大殿那日,别人或许不知简夫人在宫中晕倒的消息, 可殿下却险些掀了桌子, 在廊下枯坐了一夜。   山穷水尽人人践踏之时, 简夫人与卫大小姐是唯一雪中送炭的人。   甚至如今自己坐着的这张太子之位, 平宁侯府的卫侯爷也有扛鼎之功。   贺归年不是只知自保, 忘恩负义之人。相反,由于艰难坎坷惯了, 反而把这些恩义看的更重。   宁可不要自己的安安稳稳,也要为简夫人雪恨。   多福思及这些,每每又是痛惜, 又是欣慰。   这个自己从小看护到大的孩子,到底长成了这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贺归年一言不发地把信件逐字逐句地读完,看着那两封信上如出一辙语气,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简姨与阿宛站在他面前,既关切又担忧的模样。   这让明黄衣袍的少年忍不住微微一笑,一下子撇去了方才那般沉稳冷静的模样,露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少年气。   他亲自起身把两封信件收在了密匣之中,举止之间透着珍而慎之。   “殿下,夫人她们念着你,何不回信一封,好叫她们安心呢?”多福忍不住开口劝道。   “不必了。”少年摇了摇头,看了看天边即将泛起的鱼肚白,“很快,天就要亮了。”   “您……”多福的心骤然揪起来。   “嘘----”   贺归年以指抵唇,朝多福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淑贵妃癫狂之下痛下杀手,又干他何事呢?   ……   看着远处的明黄车驾遥遥走来,衣袍华贵的宫装美妇狠狠地攥紧了帕子,盯着贺归年的目光怨毒。   若不是这个哑巴横插一脚,此刻位居东宫,得以列位朝堂辅政的,当是她的儿子。   这些日子以来,她巴巴地盼着这一场哑巴当太子的闹剧过去,盼着陛下回心转意,盼着群臣以死直谏。   可如今,哑巴开口,她一切侥幸的美梦都化为了泡影。   原先被自己报以希望,倾力拉拢的中立派,反倒一改往日的犹豫不决,纷纷归心东宫,开始交口称赞嘉元帝英明起来。   这七皇子哑疾骤然痊愈,他们不知,陛下还能不知吗?   定是为着考验他们是否忠心安分,提前隐瞒了此事。此刻真相大白,若他们还不表明态度,倾力支持太子,不是在多疑的嘉元帝面前自寻死路吗?   故而支持五皇子的势力一下子缩水不少,倒是贺归年在朝堂之上的风评一片大好。   若是自己在不出手,只怕皇儿他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事到临头,淑贵妃也顾不得规矩,一大早便起身妆点,直直地来到贺归年上朝的必经之路,在此截住太子车驾。   好亲眼瞧瞧这个哑巴究竟恢复的如何,给自己可怜的皇儿探听一番虚实。   可惜,贺归年的情况注定令她失望了。   矜贵清俊的少年屈指挑起车帘,露出的半张脸神色淡淡。因着角度的原因,落在淑贵妃眼里反倒有几分孤高的傲气。   “淑娘娘,此处为前朝,您不应踏足。”   他一字一句,吐字格外清晰,沙哑飘渺的嗓音无异于告诉淑贵妃,今时不同往日。   这个小哑巴,真的好了。   那她的泽年,还能有机会吗?   宫装美妇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随机有些失了理智一般,向前几步,朝着贺归年大喊道:   “你是故意的!如你那个半道养母一般,全在算计本宫,是不是?!”   他三岁便被毒哑,多这些年来余毒深重,想要恢复到如今这般与常人无二,必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定是早早便寻了医者,故意瞒着所有人,使得他们措手不及。   “淑娘娘,慎言。”明黄衣袍的少年朝她轻轻“嘘”了一声,语气散漫,似乎一点也没把这个庶母放在心上。   “父皇病重,嘱托本宫代为监国。眼见的上朝的时辰以至,这便不留淑娘娘大驾了。”   “多福,咱们走吧。”   那只泛着冷玉色泽的手淡淡撂了帘子,吩咐底下人起驾。   淑贵妃气得脸色发白。   他,分明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此事,好叫这把件事,再次如刀子一般挖在自己心上。   泽儿哪里不如这个小兔崽子,她怎能忍心让自己的新生骨肉,朝这个被自己踩在脚下,□□多年的贺归年卑躬屈膝。   怨毒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那副辇轿远去,那副被她撕扯了半晌的帕子到底坚持不住,“嘶啦”一声裂开了一道口子。   刺耳的裂帛声彻底地崩断了她心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   本宫偏不认输!   “回宫!”   宫装美妇彻底弃了那张帕子,任由它飘飘荡荡地落了地,沾染上了不少尘土。   在这宫里摸爬打滚这些年,她什么脏的臭的没有见过?   努力挺直脊背之后,她决绝地回了自己的住所,来到儿子的屋子。   看着宝贝儿子一脸郁郁,淑贵妃特地扬起一张笑脸,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让他重新得到太子之位。   贺泽年震惊地睁大了眼,一下子抓住母亲的手:“母妃,你说真的?”   “那是自然。”淑贵妃摸了摸他激动到汗湿的脑门,一脸笃定。   “可……”这些日子蹉跎下来,贺泽年也不似从前那般横冲直撞,顺昌逆亡,“父皇与群臣,都不看好我。”   “那群墙头草算个什么东西,你且听母妃的话,乖乖呆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   安慰完儿子,她整整衣衫踏出宫门,朝着那面巨大的水银镜微微一笑,浓妆过后的眼角飞扬明媚,一如当年那个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娘娘。   “走吧,到了前去探望陛下的时辰了。”   两个贴身大宫女急忙跟上。   自嘉元帝病重以来,每日请安探望的功夫淑贵妃从不敢忘,只可惜如今嘉元帝心里头留了芥蒂,总是见她的时候少,让人出来打发她的时候多。   今日也不例外,淑贵妃在太极宫前站了半晌,还是没听见嘉元帝要她进门的声音。   五月的烈日晒得她眼前发白,耳边似乎响起宫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真是风水轮流转……”   “是啊是啊,也怪贵妃此前太过跋扈……”   “可不是嘛,这时候连一个为她递话的人也没有。”   ……   闲言碎语声声入耳,淑贵妃捏了捏拳头,不动不摇地站在原地。   为了泽儿,没有什么不可以。   接近午时的太阳越发毒辣,在殿下等待了一刻钟之后,她终于听见了一个声音朝她走来。   吴全德捏着手里的拂尘,方方正正的一张黑脸上,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没什么表情。   来到淑贵妃跟前,他熟练地附身行礼,动作如机械一般刻板。   语气平淡的既不多半分,也不少半分:“淑贵妃娘娘,陛下召您进去。”   什么?   “吴公公,这是为何?”宫装美妇有些意外。   可惜吴全德那张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注定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不过,事到如今,谁还在乎这些呢?   淑贵妃笑靥如花,竟是丝毫也不计较方才吃的这些闭门羹,依言踏进了太极宫。   嘉元帝正半倚在软榻之上,眯着眼睛,凉凉地看着淑贵妃到来。   眼下正值五月,气候干热难耐,可他身上,竟还盖了厚厚的羊毛毯子,显然是病入骨髓的模样。   把一切尽收眼底之后,淑贵妃一副丝毫不在意嘉元帝冷淡态度的模样,带着笑意上前道:“陛下,臣妾听闻您最近胃口不好,特地命小厨房做了些易刻化的点心,您尝尝?”   葱白细腻的柔荑捏了一块绿豆糕,施施然送至嘉元帝身前。   老皇帝昏黄的眼珠盯着那块糕点,却始终没有接受她的好意,不肯去尝。   她笑意不变,毫不尴尬地把递出去的手拐了个弯,送到了自己口中。   轻轻启唇咬了一口,示意这糕点无毒。   也不怪他这般警惕,七皇子哑疾治愈,恢复如常的消息传到太极殿,气得他当场呕了几大口血,捶着床铺疾呼“孽子!”。   可惜他醒悟的太晚,穆皇后早便控制了太极宫里里外外,借着陛下病重的名义,谢绝了所有大臣觐见。   看着淑贵妃落落大方地以身试毒,他多疑的心脏舒缓了几分,转而打起淑贵妃的主意来。   若是借着淑贵妃母家的势力,带出消息把贺归年废掉,拿他岂不是摆脱了这副任人宰割的窘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第二更在路上~ 第92章 嘉元帝崩逝   思及此处, 他昏黄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开口示意吴全德退下。   “朕与贵妃说说话,你们不必在这跟前候着。”   这临时起意的计策似乎格外顺利, 吴全德竟没有多问, 一言不发地带着一众当值的宫娥退下,给里头个怀心思的二人留足了空间。   “陛下, 听闻七殿下哑疾得解, 臣妾还未恭喜你呢。”   嘉元帝脸色一青,正正被她戳到了肺管子。   先前他立贺归年为太子,正是看中了这个孩子口不能言, 任他摆布。   谁成想穆皇后怕是早便猜中了自己这个主意,特地要老七在他跟前藏拙。   如今自己病得无法起身,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勉强收了收自己的怨气, 微笑着道:“立太子一事, 确实是委屈了泽儿。”   淑贵妃挑眉, 略过他虚浮的脸,心中毫无波澜:“泽儿他是个没福气的,哪里能跟太子殿下比?”   这些日子下来, 嘉元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还看不清吗?   废太子临死之前毁了她的脸, 嘉元帝便把这些年的夫妻恩义弃之如履, 见也不愿意见她。   后来她抱着复宠的希望求医问药, 得了回春居士的施救,好容易治好了脸上的疤痕。去因为在御前的一次失言, 被嘉元帝冷落至今。   难道就因为他今日,对自己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话,自己便要因为这所谓的天子恩泽感激涕零吗?   不, 不会了。   从今日她踏进这个门,便再也没有打算收手。   满头朱翠,美艳夺目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朝床上的老皇帝靠近了两步,顺从地倚在嘉元帝身边为他轻轻揉肩。   嘉元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爱妃,你与泽儿,这些年蒙朕雨露恩泽极多……”   啪……   雨、露、恩、泽。   好一个雨露恩泽。   淑贵妃只觉心中那根弦被彻底崩断,贴在嘉元帝肩膀之上的手猝然停下。   偏偏嘉元帝恍如不觉,继续滔滔不绝地跟淑贵妃回忆自己的天子恩德。   她俯在嘉元帝身后的身子微微挺直,无声无息地取下了自己的金丝甲套,拿自己柔软的指腹,缓缓摩挲了一下蜀锦微凉的触感。   我受够了。   所以……   你,去死吧!   谁稀罕你那自以为是,令人作呕的恩德?   若非先帝仅有一子,你投了一个好胎,这皇位会落在你的手中?   得以让你坐在那龙椅之上,昏聩二十年?   还给了你那点子不知所谓的自信,真的以为自己是千古一帝起来。   我告诉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只配被贺氏的列祖列宗骂为不肖子孙,下入十八层地狱为你的所做所为赎罪!   她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扯过那一方宽阔的迎枕狠狠盖住嘉元帝浮肿青黄的脸,死死按住他不断挣扎的四肢。   病中无力的身体根本无法反抗这个破釜沉舟的疯女人,随着氧气渐渐减少,嘉元帝从未感到过死亡是如此的临近。   使得他一下子便忘记了那些天子威仪,双手疯了一般,试图代替自己被死死按住的口鼻,发出一些声音朝殿外的奴才们呼救。   二人拼命挣扎之下,淑贵妃带来的食盒终于不慎被带倒,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坠地声。   殿外耳朵好使的小太监骤然一个机灵,小跑着朝守着殿门的吴全德请示:   “大总管,奴才听见这里头有些声,咱们是不是……”   吴全德半耷拉着的眼皮一撩,泛着凉意的目光剐过小太监,好似没听见一样。   小太监被他这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跪下掌嘴,以示对自己多管闲事的惩罚。   直到吴全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这才连滚带爬地退下,缩着脖子不敢再说半分。   屋里头的动静渐渐消失起来,看着眼前的嘉元帝渐渐失去了知觉,淑贵妃砰砰乱跳的心脏一下子停滞起来。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起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不停颤抖的手指,挥落那方贴在嘉元帝脸上的迎枕。   枕下的那张脸青白,连胡须都紧紧的贴附在唇边,再无半丝起伏。   努力支撑住自己瘫软的身躯之后,淑贵妃不断大口吸气,以缓解自己心脏一阵阵痉挛的负担。   别怕,别怕……   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绝对不能倒下。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交织的这些日子的景象:   郁郁不乐的儿子,倾囊相助的父兄,甚至是这宫中狗仗人势的奴才……   估计他们谁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她不在乎自己是否背上弑君的骂名,是否受到上天的惩罚。   只要泽儿顺利即位,万家满门富贵延续,这些狗奴才再也不敢轻视她半分。   给自己暗暗鼓气之后,她终于勉强冷静下来,伸手去检查嘉元帝的鼻息与脉搏。   确定他再无呼吸,绝无后患之后,淑贵妃终于放下了心,甚至细心为嘉元帝理了理凌乱的软榻,做出一副陛下安然去世的模样。   做好一切之后,她施施然走出这扇卧榻的范围,坐到帝王平日里更衣的镜前,冷静地卸下自己一头华丽的钗环,拿起犀角梳子,为自己慢悠悠地打理起仪容。   直到殿外遥遥传来马蹄沉闷地行路声,她抬起皓腕轻轻把那只凤头钗送入鬓边,对着光滑的铜镜,满意地勾起唇。   看来,父亲那边,也很顺利呢。   殿外的气氛显然不似她这般轻松,从汉白玉砖上遥遥出现一列红衣兵士的时候,守在殿外当值的宫人们显然慌乱起来。   机灵的早早拉着同伴,飞也似地逃开了这片建筑。一瞬间便只留几个大太监围在吴全德身边,略有些不安的看着他这个总管。   吴全德倒是不见慌张,老僧入定一般站在太极宫的正殿门前,眯起眼来盯着那领兵而来的将领。   正是一身甲胄,老当益壮的万老将军。   伴着他特有的洪亮嗓音,高高朝吴全德喊了一身“久违”,太极宫的殿门一下子被人从内拉开。   一身华服,凤钗加身的淑贵妃缓步迈出大殿,对领兵而来的父亲遥遥点头致意。   他们,这便要亲手为泽儿逆天改命!   “陛下病情急发,现已经不幸崩逝,留旨意在此。”她朝众人扬了扬手中的明黄卷轴,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由五皇子即位为帝。”   “吴公公,这便通晓宫中上下,为陛下兴丧,扶新君即位吧。”   吴全德并不接她的话,反倒是带着些讽刺的意味,环视了一圈把太极宫团团围住的兵士。   殿前的红衣兵士约莫有五千余人,看来万老将军这次是把自己的家当全部押了出来扶持女儿与外孙。   只可惜今日,他注定押错了宝……   作者有话要说:  瘫了瘫了,蠢咕累到吐舌头(っ╥╯﹏╰╥c) 第93章 宫变在五月   章华台上, 贺归年鲜有的换上了一身劲装,身挂甲胄,干练中透着天子威仪。   卫枢跨着那头黄骠马匆匆赶到的时候, 便看到瘦削的少年身体笔直, 横立在高台之上,悠悠抬着凤眸, 看向皇城北门凌空向上的狼烟。   瞧见自己这未来老丈人阔步赶来, 他顿时抽出神来,朝卫侯爷遥遥拱手,十分礼重他道:“归年见过卫大人。”   虽还没有过了明路, 但他自小便认准了阿宛,立志要娶她为妻, 一辈子礼重爱护于这个当年挺身而出, 保护自己的小女孩。   对待卫大人, 也一贯带着些对父亲的礼重, 是这位少年老成的新太子身上,极少见的烟火气。   行军当前,大家又相熟, 卫枢也不与他客气, 抱拳还了新太子这一礼, 言语简洁利落:“臣方从北门过来, 万氏亲兵已冲破北门到了太极宫前, 还望太子殿下定夺。”   “大人神机,归年感激不尽。”   那双冷玉色泽的手托住他的手臂, 语气真诚地道谢。   万老将军在西北带兵多年,麾下如云,如今带着支持五皇子的部众拼死一搏。如非卫侯爷执掌京都内外守备, 他还真不敢冒险,故意防水,让这些红衣兵士冲至太极宫前。   如今,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二人翻身上马,战旗如臂所指。身后的黑甲重骑纷纷扬鞭赶上,一呼百应,万人影从,呈山呼海啸之势,风卷残云地涌向位于中枢的太极宫。   团团围在宫外的红衣兵士听见响动,纷纷回头。   只见漫天烟尘弥漫的烟尘之中,一杆黑旗猎猎抖开,上书一个斗大的“卫”字。   铺天盖地的黑云压城而来,密密匝匝的玄铁甲片犹如金鳞。带着杀伐之气的兵众埋头俯冲,一张张藜黑的面孔掩藏在乌色头盔之下。   整个队伍阵型严整,这般声势浩大的席卷而来,除了那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之外,别无半点杂声。   普通兵卒尚且不明白这是何意,一身金甲的万老爷子却骤然变了脸色,急得瞧不清情况的淑贵妃连连发问:“父亲,这是怎么了?”   老将军顾不得解释,急忙下令使得亲兵变换阵型,以太极宫的建筑为依托,一半抵御疾冲而来的重甲骑士,一般预备进攻太极宫。   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黑甲重骑,忽然犹如潮水一般分开,从中踏出两位高居于马上的年轻将领,直面对面亮堂堂的刀间。   这下淑贵妃可全然明白,他们这是被人施了请君入瓮之计。   握着那明黄卷轴的葱白指尖不由得紧了紧,明艳的妆面一阵扭曲。   她亲手杀了嘉元帝,不仅背上弑君的命名,还堵上了万家上下。   现在凭空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面捏的性子也不会甘心。   更何况是在宫中呼风唤雨多年的淑贵妃呢?   她上前一步,指着贺归年的鼻子大声厉喝:“七殿下,陛下骤然崩逝,留下遗旨立五皇子承嗣。如今你堂而皇之带兵包围太极宫,让先帝九泉之下如何安枕?”   她倒是先发制人,倒打一耙起来。   卫枢实在无心同她扯皮,右手掌心缓缓摸向逐寇的剑柄。   故意施计引来鱼饵上钩之后,淑贵妃与五皇子一党便坐实了谋害帝王的名声,这口黑锅,倒也不算冤枉他们。   没想到贺归年抬手拦住他,摆手示意手下兵卒压上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人显然身份贵重,头戴金冠,脚踏锦履。那些粗鲁的老兵油子顾忌上头的吩咐,也没有对他下狠手。   故而此刻,这人竟还是全须全尾的模样,使得淑贵妃一眼便能认出,这,可不就是她藏在自己宫中护着的儿子----贺泽年吗!   这位五殿下一改平日里混世魔王的模样,被贺归年这个自己从小欺负到大的弟弟俯视着,实在忍不住自己颤抖的腿。   瞧见不远处的淑贵妃,急忙缩着脖子喊到:“母妃,快救救孩儿!”   “他们要杀了我!”   什么九五至尊,什么泽披万世,此刻他都不想要,只想在这群凶神恶煞的兵丁手中留住性命。   天知道这群黑甲骑士在摇光宫破门而入,提小鸡仔一样把自己逮住的时候,他险些没有湿了裤子。   儿子的这一声声悲呼刀割似得敲在淑贵妃心上,使得她双目赤红,拼命推开万老将军挡在她面下的手臂,对着儿子努力伸手:   “我的儿,这群杀千刀的,怎么忍心对你下手!”   她倒是从来也不曾想过,贺归年比贺泽年整整小了四岁,这些年来没少被这个蛮横鲁莽的五皇子打得伤痕累累。   把妻子向他转述的七皇子处境回顾一遍,卫枢忽然觉得这般一刀砍了这些人,平白有些便宜他们。   索性缓缓推回刀鞘,一语不发地配合着这位小太子的动作。   贺归年对她这不痛不痒,滔滔不绝的咒骂声充耳不闻,等到淑贵妃骂够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万氏一族谋反弑君的罪名早已铸成,若是于此刻收手,本宫便饶贺泽年一条性命。”   底下的兵士配合地抽出了刀,等着太子殿下的下一句话。   “若是执意一错再错,便先砍了贺泽年祭旗,再由这三万大军,踏平太极宫。”   他是嘉元帝崩逝之前钦封的太子,父皇忽然崩逝,遗体被人胁迫之下,出手平乱,再顺利登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万老将军到底还算见过一些风浪,眼见的自家走上绝路,并未如同淑贵妃一般丧失理智。   成王败寇,这个道理古来皆然。   技不如人还偏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他们也合该落到如此的下场。   新君愿意给他们留一条活路,称得上是慈悲了。   老爷子郁郁地叹了一声,原本矍铄的身形一下子佝偻起来。知晓自家以至末路,倒也没必要带累这些跟从他多年的亲兵。   如今认清现实,便要摆正态度。   他示意手下拉走已经陷入癫狂的女儿,朝端居马上的新太子遥遥行了一个新君大礼:“老臣本也是担忧先帝骤然崩逝,这才带兵进宫,想要护佑新君顺利即位。绝无谋害先帝之举,求太子殿下明察。”   此言此语一出,无形之间表明了万氏一族的态度。   粉饰嘉元帝死亡真相,留万家一命,他们便老老实实尊立七皇子为新君。   老狐狸……   这种时刻,还在谋求算计。   贺归年利落地抽刀斩断五皇子手上的麻绳,血量的剑刃在空中飞快划过,吓得万老将军心脏一窒。   “成交!”   这两个字一落地,他可算是放了心,侥幸地重重喘了一口气,带头再次为七皇子行了一次三跪九叩大礼。   那五千余人的红衣兵士见状,也急忙丢了刀枪剑戟,齐齐跪地大呼“新皇万岁”。   扬鞭驱马之后,山呼海啸之中,这位年近十一岁的新君,缓缓登上了太极宫的高台。   眼见的偏殿的大门在即,沉默地跟了他一路的卫侯爷驻足静立,在少年不解的目光之中,无声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目光。   无论里头的这位,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有多少不公与猜疑,荒唐与自私,随着嘉元帝人死灯灭,这一切也该做一个了结。   他想,这孩子单独去见见嘉元帝最后一面,才是最好。   小小少年回他一个孩子气的笑,挺直脊背跨入了黑黢黢的殿门。   ……   日落十分的太极宫前,绵延不绝的晚霞直与地平线连成一色,宛如泼墨明染的画卷。   一身甲胄的卫侯爷拔剑立在殿前,目光捕捉着变幻莫测的霞光,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吴全德提着一个小巧的八角食盒上前,悄没声地走到卫侯爷跟前,替他送上些吃的垫垫肚子。   先帝大行之始,宫中上下都忙翻了天,往日里精细的吃食拿出来也不大合适,他只得捡了一碟酥酪饽饽,匆匆提来给忙了一天的卫侯爷。   “多谢吴公公。”   卫枢填了两口冷了的糕点,仰头灌了自己一本茶水,这才丢开了这些吃食,猜测吴公公的来意。   “您是来问前程,还是求富贵?”   安平太子一案中,吴全德私下给他递消息,求他照顾曹双喜。   一来二去之下,双方便达成了这些无言的默契。穆皇后,也成了吴全德为自己谋求的一条后路。   此刻淑贵妃一党伏诛,是到了自己兑现诺言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吴全德的一席话倒叫他颇感意外。   “古来做太监的,得善终者少。老奴只求侯爷能向新君求情,允许奴才这副老迈之躯安享晚年,得侯府两份照抚便是。”   若说富贵与风光,他当了十余年的总管太监,早就厌倦了这些。余生慢悠悠地安度,不必干这伺候人的活计,又不必时时担忧惹主子不快丢了性命,难道算不得神仙一般的日子吗?   卫枢望向这位总管太监的目光,不自觉地添上了几分欣赏。   鲜花缀锦之时愿意善始善终,他倒是有些大智慧。   “好,本侯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预计还有几章就完结啦,很快就到甜甜的番外,持续招收姥爷们的提名哦,想看哪个番外就在评论区告诉小作者吧~ 第94章 糖分超标啦   针锋相对的场面散去, 贺归年亦同嘉元帝的遗体做了最后的了结,他们剩下的事情,变少了些惊心动魄, 只是繁琐的磨人。   安抚后妃, 训诫宫人,待到二人协助穆皇后打理好宫中上下,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镇守宫门的禁卫军在新皇左右安定之后, 这才连夜打开宫门,宣读新皇口谕,召见听见先帝大行的钟声之后, 便一身素服候在宫外的诸位大臣。   卫枢抱剑站在小皇帝身侧,冷眼瞧着这些素日里衣袍华贵的高官, 小心翼翼地避过太极宫前的刀枪剑戟, 行跪拜大礼的身子唯恐不够虔诚。   这是让人不禁感叹时过境迁, 世态炎凉。   小皇帝□□脸, 卫侯爷唱白脸,这场与老臣们的初次较量,便在双方的不动声色之中展开。   一个是温言细语地对着一众老臣征求意见, 一个是满脸冷肃地抱剑在旁, 恨不得当场血溅太极宫。   这般阵仗之下, 对于嘉元帝大行的祭礼推行的格外迅速, 冗肿的官僚机构纷纷一改往日的推诿。   待到月上中天之时, 小皇帝便正式颁下了登基之后的第一道圣旨,以贺氏先祖成例, 为嘉元帝举国丧三月,谥号成宗。   ……   当马蹄声声在侯府外院的时候,得意院中尚且灯火通明。   直到听见丫头的通报声, 道“侯爷回来了”,简祯这才匆匆站起,冲到外间去迎久久不归的丈夫。   今日下午便听见皇城方向传来的九九八十一下丧钟,向燕京上下通报嘉元帝崩逝的消息。她自清晨卫枢出门便揪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急切地盼望他快快回家。   谁成想,这一等,便到了三更时分。   此刻看到完完好好出现在她面前的丈夫,简祯再也顾不得还有丫头们在场,环住他冷冰冰的一身甲胄,一下子扑进丈夫怀里。   卫枢被她这反应逗的轻笑一声,反手揽住她的脊背,在这个心尖尖额头上亲了一口。   春夏秋冬四个丫头红着脸匆匆退下。   “我回来了,平安无事,半丝血迹也没沾。”   他大大方方地展开双臂,要担忧的妻子亲自检查一番。   简祯才不跟他客气,伸手便去卸他那一身沉重甲胄,把人上上下下查看了一圈,确定人没事之后,这才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膛,拉着人到小桌前坐下。   桌上摆着早已备好的宵夜与茶水,正是她早早便命人备下的。冷冷热热了几次,总算平平安安地等来了享用它的人。   夫妻二人相携在这张温馨的小桌之前坐下,守着那一盏明灯,边用饭边叙话。   简祯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然而这大半夜的折腾下来骤然放松,一时之间也觉得腹中空空荡荡。卫侯爷就更不必说。   故而这些简易的食物,在二人看来竟也津津有味。   用罢一碗杏仁露之后,简祯似是想起一桩事来,一边为丈夫夹了块糕点,一边开口问他:   “万氏一族果真连同淑贵妃,到了太极宫前篡位?”   “正是,”卫枢点头,“我结识万老将军多年,他走到这一步也算可惜。”   当年威震西北的英雄,竟也为了给子孙挣一条出路,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是可惜。”简祯默默一叹。   “阿祯在可惜什么?”   “咳,”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自打那日那个万家的小少年见过宁儿一次之后,便似赖上了咱们家。”   今儿送一对讨喜蝈蝈,明儿送一只金刚鹦鹉,后天又亲自前来拜会侯府长辈。   小胖子每每涨红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不好意思地揪着衣角,跟自己间接打听宁姐儿的消息。   日积月累下来,她还真觉得这孩子有几分憨憨的可爱,对待宁姐儿也完全是一片赤子之心。   若真是自家小姑娘同意,她倒也是乐见其成……   谁知卫侯爷听罢皱起了眉,“万家的所做所为,便是新君手下留情不愿取他性命,也不会再有往日里高门大户的风光。”   “骤然遭此家变,这孩子的心性经不经得住考验,还未可知。”   “我也忧心这个。”简祯失了兴致一般放下筷子,“到底是个好孩子,若是为着长辈的事情毁了他,倒叫人难受。”   其实不论宁姐儿中不中意这个小胖子,她是真的时不时便被这孩子羞羞的小脸儿给逗笑。   四舍五入,倒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是?   ……   卫侯爷是既爱妻子心善,又有些酸她这一颗心全落在了别人身上,只得无奈地向她许诺:   “我会看着些清算的差役,罪不及家眷妇孺。”   长睫带着些不满地微微一撩,墨色的眸子透着一股子醋意。   这下可以不用满心眼地想着别人家的娃了吧?   简祯“扑哧”一笑,像是照顾小孩子一般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抚。   “好嘛,不生气了,小孩子的醋你也往自己肚子里灌。”   “夜已深,侯爷还是快快沐浴休息才是,明日还有的事情要……”   “啊!”   “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她半句话被吓的吞了回去,一边惊呼出声,一边用力捶打忽然把她拦腰抱起的卫枢。   可惜她这点子力气,在常年习武的卫侯爷看来,跟猫儿似的。   一路畅通无阻得把人抱进浴房,他利落地俯身低头,堵住妻子喋喋不休的嘴巴,逐渐加深的吻一路向下。   透过那朦朦胧胧的屏风,也只瞧见二人一件件滑落的衣物。与美人被欺身而上之后,楚楚细腰弯折成的诱人弧度。   …………   一番事了,简祯晕晕乎乎挂在浴桶之上,再没有力气去计较丈夫的莽撞。   眼见的丈夫一双眸子泛着沉沉的绿光,她急忙收回自己搭在桶壁之上玉足,试图把这人踢开,用力保住两条又酸又软,还直打颤的腿。   卫枢的眸光一暗,把玩着手中骨肉娇软的脚掌,顺着肌肤细腻的纹理一路向前走至终点,带着些薄茧的指腹磨得她险些瘫软。   “别……”飞满红霞的小脸难耐地咬唇,讨好地去亲他,“我好难受。”   今天就偃旗息鼓好不好?   卫枢抽回手指,落在她脸上的吻又重又狠,把人密密匝匝地亲了两个来回,这才勉强收住自己的冲动,改为低声念她的名字:   “阿祯……”   “嗯?”简祯有些疑惑地应他。   “叫我名字好不好?”   “怎么忽然要这个?”她有些不好意思。   “可第一次,你便喊了不少。”这人有些委屈,“此后便再也没有,难道是我不够努力不成?”   “不不不,”简祯连连认怂,她可受不住再再再来一回,当下乖巧地喊道:   “卫……枢……”   “还有呢?”   “卫仲道!”“夫君!”“心肝宝贝儿甜蜜饯儿!”   喊就喊嘛,谁怕谁!   她酝酿半晌,一鼓作气地喊了个遍。   实在没了词汇之后,脸红地躲到水中吐泡泡,不敢去看卫枢的反应。   至于她是否躲得过,单看那日浴房里一尺深的积水,连带上被浸得透透的席子,便可以窥知一二。   二人胡闹到天色蒙蒙亮之时才相拥睡去,可惜卫枢朝务在身,只象征性地陪着妻子眯了一个时辰,便不得不起身前往宫中。   俯身在妻子安然睡去的脸颊之上落下一吻,他轻手轻脚地自衣物中取来一个玉色物件儿,打算挂在妻子胸前。   小心翼翼地摆弄了半晌,终于系到了自己满意。   给妻子掖好薄被之后正欲离开,却被人没什么力道的抓住了衣摆。   拉伤过后的大腿过于酸痛,使得简祯睡得很不安慰,即使卫枢足够轻手轻脚,还是难免惊扰到她。   看着妻子一脸困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乖巧模样,他俯身揉了一把她红扑扑的脸,吻了吻她当做是告别。   “这是什么?”简祯虽迷糊,却还是察觉到了自己脖子里多了什么东西,在丈夫有些紧绷的脸色之中低头查看。   竟是当年那副不慎摔碎的双鱼玉佩!   “你还留着这个?”她既惊喜又意外。   当年卫枢潜心学习,亲手做了块双鱼玉佩给她,却不慎在她面前摔了匣子。   奈何自己当时并未觉察到这个清清冷丈夫的心思,倒是白白辜负了卫侯爷一片真心。   谁又能想到,他这般锲而不舍,不仅修复为了一对锦鲤玉佩,还完好无损地珍藏了四年。   “是。”   卫枢抽出自己贴在心上的那一尾锦鲤,正正巧与简祯那只凑成一对儿。   “这些年我一直盼着,能有一日为你亲手带上。”   “若是我真的铁齿心肠呢?”她圈住丈夫的脖颈,努力贴近他长而微垂的睫毛。   “一年不成便十年,十年不成便一生一世。”   “阿祯,我从来没有想过停下。”   停下去靠近你的脚步。   幸而,我等到了这个机会,得以走进你。   “傻子……”简祯鼻头发酸,泪光盈盈地去亲他的下巴。   “我不要只你一人一直走,一直走。”   “我也会一步一步地向着你跑过来,直到……”   我们终于相遇,然后牵着手走过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7 23:53:52~2020-08-18 23: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竺小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燕京城送别   六月之下烈日炎炎, 正是每年日头最长的时候。往年上至天安长街,下至街坊酒肆,无不一派繁华的景象, 熙熙攘攘直到天明。   可惜由于成宗皇帝的骤然崩逝, 整个燕京城下俱是一派素缟。   好容易挨过七七四十九日的停灵哭丧,待到嘉元帝出殡那日, 上上下下的人们无不松了一口气。   祖有功而宗有德, 可先帝这些年了这般荒唐的做派,又有几个人是真的为他伤心呢?   抬棺出灵的路上,跪在道旁的百姓, 也不过是好奇地偷瞧一眼那浩浩荡荡的引幡人,留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人们的注意力, 很快转到了那身量未足的新君身上, 心下怀揣着对国运的隐忧。   先帝这些年祸祸进去不少家底, 国库空虚之下, 偏偏又养了不少贪冗的官员。新君这般稚嫩的年纪,能稳住局势吗?   可惜贺归年的一番雷霆之举,彻底粉碎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猜测, 也让朝中一心为国的大臣们安心不少。   自茂陵归来之后, 他便下令给太极宫那些来路各异的牛鼻子道士们来个秋后算账, 并且严令各州州牧打击四处林立, 欺压盘剥百姓的野路子道观。使得上至皇家, 下至民间,举国上下一洗多年忍受道士作恶的苦楚。   此事末了, 又以铁血之策处理了在嘉元帝病重期间,意图夺嫡上位的各个党派,以安定朝野内外。其中, 最为令人瞩目的,当属万氏一族。   历经惴惴不安的等待之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新帝的宣判。   淑贵妃与五皇子,以冲撞先帝的罪名,被送至茂陵为先帝守灵。万家奴仆皆被遣散,主子们黥面刺配宁州,终身不得回京。   日夜难以安枕的万老将军听了这旨意,只觉自己忍不住浊泪两行。   到底,新帝还是手下留情,信守当日的承诺,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子,带着感激与敬意朝宫城的方向跪拜三次。随后,回身看着身后跪着的一众儿孙,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不必围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一朝行差踏错,铸下这般大错,将军府的百年基业都被自己赔了进去,甚至全家老幼都将被一路羁押,吃尽苦头前去苦寒的宁州,他的心里有怎么能不愧疚?   不与儿孙们待在一处,反倒好些……   万成章看出了父亲的消沉,悄悄扯了扯小儿子的袖子,打算把这孩子带走。可没想到万佑安却一把挣开了他爹的手,跑到万老爷子跟前,扑进了阿爷的怀里。   他这阵子也一下子瘦了下来,原本白胖红润的小脸一下子清减下去,整个人脱去了幼儿的稚气,多了几分稳重懂事。   “阿爷,没事的,这说不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呢?只要我们一家人还在一处,日子总会好过下去的。”   这种遭逢巨变的时刻,似乎总是少年人更多了几分重启的朝气,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希望……   前来宣旨的大太监看着这个孩子,也不禁多了些郑重。   无论境况如何,有这样的儿孙到底不算走上绝路。他虽是受卫侯之托,给予万家一些照顾,瞧见这般景象,也是乐意与这孩子结下一个善缘。   安慰完白发苍苍的老祖父,万佑安也没忘了这辛苦跑一趟宣旨的宫差。若是不出意外,他们这一路北上宁州,都少不了这位公公的经手,若是能与他结好关系,自家祖父叔伯母亲婶婶,也能少遭一些罪。   没想到这位公公伸手推了少年递到他怀里的银子,神态温和道:“小少爷不必跟咱家客气,往后你们想要在宁州扎下根,所要用银子的去处多着呢。”   这倒是有些稀奇。   如今他们不过是即将被流放的罪眷,别无半点值得谋划的价值。这堂堂的御前大太监,为何同自己如此客气?   到底年纪还小,他心下疑惑,面上也不由自住地带上了些不解。   大太监也没打算瞒他,左右瞧着无人,俯身在万佑安身边低语道:“是平宁侯府的卫侯爷,特地向陛下要了咱家来,在宁州路上照顾些万家。”   平宁侯府?宁妹妹的父亲?   少年骤然睁圆了眼睛,原本稳重冷静的眸子里暗暗涌上了些泪花。   若从前他还有些做少爷的底气,敢屡屡去侯府痴缠着宁姐儿玩耍,如今却再也不敢,亦没了机会上门。   不为其他,单单一个骤然家变,他也知道二人之间横亘着无数横沟。   宁姐儿在他心里,是合该一生无忧,就这般做一个快快乐乐地被人宠爱着的小姑娘。   如今万家衰败,就让他在心里头为宁姐儿默默祝祷,愿她一生平安喜乐。也祝雪中送炭的卫家前程似锦,繁盛昌隆。   ……   众人草草收拾了行李之后,便赶在天气稍稍凉爽的七月初,踏上了前往宁州的队伍。   可惜即使有官差在前,出城的道路上依然挤满了围观的好事之徒。   自一个坏掉的臭鸡蛋被忽然砸到万佑安的脚边,好似一个什么信号似得炸响在了围观者之中。众人纷纷拿起了早早备好的烂泥块臭菜叶 ,牟足了劲朝万家众人身上扔。   “狗官!”   “真是活该!”   ……   万佑安冲到外围护住年迈的祖父,咬紧了牙一个字也没说。   且忍一忍,且忍一忍,到了宁州变好了。他们一家在那里过平静的生活,即使操劳一些也是好的。   万老爷子最好面子,此刻被这汹涌的民愤一砸,当即羞愧的满脸通红,颤颤巍巍的身子险些支撑不住。   众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老爷子有什么好歹。   忽地听见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一辆车驾缓缓行将过来,为首的差役高喊了一声“闲杂人等退散”,呵退了一众围观的好事者。   这些人虽不识字,也晓得这车驾华贵,不是寻常之物,若非高官勋爵出行,绝对没有这般的排场。   敬畏之下纷纷收敛了动作,规规矩矩地避让到一旁,等着车驾慢悠悠地过去。   押送的衙役瞧见其上的挂牌一愣,当即知晓这万家众人是被上头上了心的。他不敢耽搁,急忙领着这长长的队列快速出城。   只一个万佑安,频频回头去看那辆华贵的马车,直到被父亲狠狠拽了一把,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含着雾蒙蒙的泪意埋头前进。   他认得出,这辆替他们驱散围观者的马车,正是来自平宁侯府卫家。   ……   眼看的匆匆出城的万家众人只剩下个模模糊糊的背影,一只白净匀亭的小手忍不住微微挑起了车帘,趴在窗子之上目送这些人远去。   小姑娘有些离别的伤感,直到人都走到没影了,还闷闷不乐地倚在车壁之上,不复往日的活泼。   “这是怎么了?”陪着他出来的卫侯爷关切地打量了一下女儿的小脸,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照顾流放到宁州的万佑安一事,不仅妻子跟自己早早提起。谁知这个素来万事不操心宁姐儿,今日也特地求到了醒事堂,要自己带她出来送一送卫小胖。   宁姐儿抱住父亲的胳膊,还是如同小时候一般缠着父亲撒娇:“万小胖跟我关系最好,他就这般去了宁州,我心里头怪难受的。”   “我们宁姐儿是个好孩子,父亲会代为看顾他的。”卫枢难得不做严父之态,许诺让女儿安心不少。   “爹爹,你说,为什么昔日我的朋友们,怎么忽然都离开了呢?”   “肥啾是,万佑安是,大姐姐是,就连……林晏哥哥,也是。”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   她是一贯被简祯宠着长大的孩子,就连卫枢每每被妻子押着去镇一镇这个小魔王,他也从来舍不得对女儿过分严厉。   只是没想到她这般没心没肺,天真烂漫的傻孩子,也有了这样的烦忧。   卫侯爷捏了捏闺女的两个包包头,默默听着自家闺女在此处思考人生,在心里头悄悄地给这傻孩子补上一句,这是自家闺女长大了啊。   幸而小姑娘最会的就是排解自己,伤感了一会会过后,又再度打起精神来。   “大姐姐如今都跟着回春爷爷去行医了,我也该跟着表姑姑加倍努力才是。说不定有一天,我也成了位行走江湖的侠客,便可以去寻他们了!”   小姑娘觉得这个计划简直过分完美,一路欢快地回了家,匆匆跑进得意院的屋子里,跟自己娘亲汇报人生目标。   简祯气得恨不得敲她的脑门,好把这傻孩子敲醒。   “你大姐姐虽跟着回春先生出门行医,我也是不许她离开燕京。你这般冒冒失失的性子,行走什么江湖?做别人的沙包麻袋不成?”   “才不会,表姑姑教了我好些功夫呢。”卫宁不服气的翘起嘴巴,不肯放弃自己的武侠梦。   “你……”   卫枢贴心地上前给妻子顺了顺背,以凶巴巴的眼神示意女儿闭上嘴,此事稍后跟他说,莫要再气妻子。   辅导女儿做功课多年的默契初现成效,宁姐儿精准地接收的父亲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远离了生气中的娘亲。   谁叫侯府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父亲生气虽凶巴巴,娘亲生气才是最可怕。   “唉……”简祯无奈地叹息一声,靠在身后的丈夫怀里,声音带着些后悔,“我当初,便不该轻易答应宛姐儿,许她前去跟着回春先生行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咯,养肥的小伙伴可以开始磨刀啦~感谢在2020-08-18 23:58:35~2020-08-19 23:4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三岁 10瓶;竺小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侯爷夜翻墙   她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异世, 也理解宛姐儿不喜自己过多地干涉她的决定。   故而小姑娘那日一脸严肃地对她说起此事的时候,简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只得对带女儿出门的回春千叮咛万嘱咐, 希望他在外头能照顾好宛姐儿。   倒是贺归年这孩子听了这消息, 特地寻上门来,出手阔绰地拿出了一沓地契, 倒是给宛儿随意挑选。   简祯接过那个小木匣子, 一张张细细看过去,多是皇室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绝好地段,不仅周围繁华富贵人口稠密, 还都距离皇城极近。   挑眉打量一圈头束紫金冠的少年,她默默把这一沓厚厚的地契推到了这位新君案前。   “陛下这是叫宛姐儿在外头扎根的架势?可我怎么舍得她在外头受苦, 跟着回春稍稍去上几回便是, 不必大动干戈地拿出一间大铺子。”   这些年贺归年的心思, 侯府的主子们哪一个瞧不明白, 只一个最关键的宛姐儿,一心跟着回春扑在医药之上,半点也不把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放在眼里。   “简姨, 你是知道的。”少年天子低下头去转了转手中的瓷杯, 语气委婉, “阿宛自小便于别人不同。寻常闺秀那里有她这般的聪慧与毅力。”   他的嗓子恢复得极好, 声线清冽:“这次就连回春居士也说她的医术已入臻境, 绝非玩玩而已。”   “阿宛亦是拿它当事业在做,我又怎么能不支持呢?”   此话入耳, 说的简祯看向他的眼神都渐渐变了。   贺归年出身皇家,正是天底下最要面子的地方。在这个闺阁少女足不出户的时代,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着实令人侧目。   她清咳一声,既是惊异又是羞愧。宛姐儿是自己的女儿,每每瞧见小姑娘钟灵毓秀的小脸,她都想把这孩子捧在手心里,不受一丝伤害。   可谁知这路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走窄了,她竟开始犹疑起要不要让女儿去追求自己的价值……   其实怕什么呢,宛姐儿不偷不抢,一心行医救人,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也不再纠结于大女儿每日跟着师父回春前去行医之事,反倒是看着贺归年一个半大小子,每日想法设法前去多看一眼宛姐儿可乐。   儿女自有儿女缘,倒是他们,是真的年纪大了……   谁知那日晚间,她就怎么对着卫侯爷随口一感叹,当即便瞧着丈夫的眼神有些不对。   随后漫长的一夜,卫枢身体力行地向妻子证实了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   红罗帐内,他贴着妻子的锁骨一路上滑,薄唇抵在她的耳廓之上,危险地呢喃:“阿祯说谁老了?”   简祯用力并拢两条打着颤的玉腿,挂在他身上连声求饶:“侯爷龙精虎猛,不老不老……”   “果真是如此想的?”他启齿轻咬妻子的耳垂,感受着怀中的娇躯一阵颤栗。   “假不了,假不了!”简祯被他磨得红了眼角,要哭不哭地求他给个痛快。   卫侯爷见她这般羞恼到极点的模样,这才结束了自己的恶劣行径,彻底交代了出去。   这事如今想来她犹自气得咬牙,秋后算账一般拍掉卫侯爷为她揉肩的手掌,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卫枢不明所以地移开手,带着些委屈地盯着妻子。   方才不好好地说宁姐儿做游侠一事吗?怎么忽然迁怒到了他的身上?   他可不想受着平白之冤,以至于今天晚上进不去得意院的大门,抱不到身娇体软的妻子……   被他这委屈巴巴地一瞧,简祯更是又羞又气,背过身去表示自己不想看他。   这人就是吃准了,她讲不出这样羞人的话来!   卫侯爷是早便没了自己那些端方持重的架子,在妻子面前素来是个能屈能伸,无所不用其极的。见状也不再安坐,反倒是埋在妻子的肩头,讨好地蹭了蹭她。   “阿祯……”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简祯伸出一个指头,点开他越凑越近的脑袋,对丈夫报以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冷漠。   卫侯爷愈挫愈勇,死赖在她身上不走,与当年那个燕京城中的盛名公子判若两人。   听见动静的岑妈妈不放心地往里头一瞧,果见夫人与侯爷两个好得似蜜里调油,当下知趣地走开,还贴心地为两位主子关上了门。   简祯:……   岑妈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眼看着自己寄托了希望的贴身嬷嬷一道烟似得溜了,她自暴自弃地垂了脑袋,默认了卫侯爷黏在她身上的动作。   反正,今夜他是别想进得意院的大门。   ……   至于后来卫侯爷到底有没有进去,单看他背着小包袱翻墙的利落,也可以略知一二。   总归小人精似得宁姐儿,一连数日都敏锐地觉察到爹娘之间的气氛不对。   小姑娘神秘兮兮地拉着哥哥姐姐一讲,却被二人投以一模一样的鄙视眼神。   还当是找他们来有什么要紧事,就这???   “若无别的事,我这便回去温书了。”卫忱显然对父母的感情有恃无恐。单看自己爹爹那付伏低做小的样子,他就知道娘亲早晚是要消气的。   “哥哥!”小姑娘跺脚,扯着卫宛的衣袖,“阿姐,你看他。”   没想到卫宛淡定地扯回自己的衣裳,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这才没什么感情道:“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不要操心这些。”   她才不要关心那个女人呢,每日济世救人,它不香吗?   “你们……你们!”卫宁被双重鄙视之后,自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摆手示意与哥哥姐姐们绝交五分钟。   没想到忱哥儿淡淡丢下的一句话,立马让小姑娘原地复活,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猫瞳,彻彻底底地赖上了哥哥。   “好哥哥!好哥哥!”   “你方才说的什么,再告诉我一遍嘛。”   ……   卫忱扯掉黏在自己身上的牛皮糖,无奈地扶额道:“我可不敢保证,林先生与阿晏一定会回来。”   可惜小姑娘再也听不进去其他,满脑子回荡着哥哥方才那一句:   新帝登基之后,将于本朝三年重开恩科,恢复耽搁六年之久的科举取士。   离京游学日久的林晏哥哥,终于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小作者领养了一只小奶橘。由于铲屎官初次上任,一不小心便耽搁了码字时间。请姥爷们原谅一次我的短小,送上小橘软乎乎的肚子任rua~ 第97章 父子双进士   得了这消息的卫宁是日日都盼着, 好容易过了三个春秋,终于等来了各地的举子,纷纷乘坐公车入京。   今年正是新帝登基第三年, 改年号为成熙, 从此结束了漫长的嘉元时代。神州大地在这些年的休养生息之下,处处显露出政通人和, 百废俱兴的气象来。   在外游学六载之久的林氏父子入京之时, 亦是惊叹于燕京城这截然不同的崭新气象来。   林骥也不似当年那般讲究,草草撩了撩自己的灰麻袍子,坐在道旁的一间茶寮之内, 招呼小儿上壶清茶解渴。   陶土所做的旧茶壶端上来之后,他抬手给坐在对面的儿子倒了一杯, 笑着问他:“离开燕京之时, 你尚且年幼, 如今可还认得这城中的一百二十坊?”   褚衣少年眸光凌澈, 清俊的脸廓上既是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又有看遍大江南比的沉稳内敛。   “成熙新立,物已不似从前, 不知人可否再同。”   这燕京城随着新帝的登基掌权, 便有一批批的冗官酷吏相继落马, 离开京都。却又添了更多的各方人才, 受新君的提拔与赏识, 来此大展宏图。   此番是新朝的第一次恩科,更是汇集了蛰伏六年的天下名士, 自己与父亲,亦是等待了良久。   理智每每告诉他要专心学问,可心里头却总有一个念头频繁跳出来。   那个在离别时哭得眼睛红红的小姑娘, 如今还好吗?   林骥瞧得出儿子为何心神不定,仰头灌干净杯子的茶水,鼓励地拍了拍儿子,示意他振作:“晏儿,你未满十四,若是今科能一朝得中,才有底气向人家开口。”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握在杯沿的指骨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显出志在必得的决心来。   “父亲,我都明白的。”   他自小便是个听话的孩子,旁人觉得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他亦能八风不动地读上一整天。   这些年跟从父亲前往各地游学,更是越发坚定于自己济世救民的决心。   可唯独阿宁让他觉得,在除却这些宏图伟业之外,世间还可以有别的乐趣。   春日里她扑蝴蝶的娇俏身影,求是堂课上背不出书的无辜耍赖,还有那一日风陵渡口,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奶嗝……   褚衣少年的一只手掌缓缓贴近了心脏,感受着其中不自觉加快的跳动。   阿宁,等着我!   ……   平宁侯府,芝兰堂内。   简祯仔细翻看着儿子的衣物,替他查验一番有无纰漏。   “号房之内不许穿带夹层的衣物,可眼下刚入春又天寒,务必带牢了这件大氅,夜里休息时用。还有,这是娘亲亲自一对儿护膝,答题时可千万要戴上……”   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使得卫忱好笑地打断她:“母亲,我又不是三岁稚子,如何不晓得这些?”   “我还不知道你,一旦钻进那笔墨功夫里,便什么都不顾不得了。”   这大儿子哪里都好,偏偏读书一道实在是痴。如今新帝的第一次恩科在即,卫忱自然是整装待发。   他陪着贺归年念了这些年的书,从齐王小可怜陪到了如今君威日甚的少年天子,是早早便想要如父亲一般,立朝有一番作为,也好不辜负母亲这些年的悉心教养。   十三四岁的少年看着母亲亲力亲为地为自己对着单子,忽然觉得眼底有些潮湿。   原来一眨眼的功夫,便过去了那么些年……   他似是想起什么一样背过身子去寻东西,借以掩饰自己湿润的眼睛。   “母亲,你看。”   初初长成的毓秀少年捧着一个匣子,送到简祯身边。   “这是什么?”   简祯有些迟钝地抬头,对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投以不解的目光。   伴着匣子被缓缓打开,一抹似曾相识的鹅黄色映入她的眼帘。   这,不正是忱儿六岁那年,自己做给他的书袋吗?   当时由于自己的一些恶趣味,还特地给小老头似得儿子,做成了小黄鸭一般的样子,故意哄骗他用了许久。   后来不见儿子背,简祯还以为是忱哥儿大了,晓得了害羞,不想再用这般稚气的书袋。   谁知这些年过去,他竟然还好好地留着,珍藏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怀恋地展开这件旧物,在儿子的肩上比了比,笑道:“忱哥儿真是长大了。”   昔日可可爱爱,萌死人不偿命的小包子,如今竟也成了翩翩少年郎,即将参加会试去了。   “当年日日背着这书袋念书,不久便发现磨损的厉害。儿子便再也不舍得背了。一直留到现在。”   “痴儿,母亲会少了你一个书袋子用?”   简祯伸出手去给儿子整了整衣物,感受着少年人渐渐不再单薄的肩膀。   她明白是前六年缺失关爱的日子,养成了这孩子不爱把一切诉诸于口的性子。   张了张唇之后,简祯到底什么也没说,改为对儿子鼓励一笑,拍了拍他的肩:   “去吧,母亲等着你蟾宫折桂。”   ……   近万名举子在贡院中伏笔疾书了整整三场,才等来开院的通知。   体力不好的早已面色青白,自觉不妙的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卫忱虽自幼跟着父亲习武强身,却还是一脸疲倦地上了侯府前来接人的马车。   简祯正坐在车厢内,看见儿子虽面色疲惫,一双眼睛却还算清明有神,这才放下了自己一半的心。   看来忱儿考得不错。   她没再多问,把一张厚厚地大氅捂在儿子身上,要他就着马车稍稍休息一会儿。   卫忱也是累极了,沾了轻软暖和的大氅,困意便不由自主地袭来,靠在车壁之上沉沉睡去。   这回家的路上有母亲在,他安心极了。   ……   历经一个月的焦急等待之后,主持科举的礼部衙门,终于准时张贴出了一张张金色笔迹的名贴,引得早早候在宫城之前应举之人,蜂拥着上前查看,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有人喜极而泣,大声高呼,有人名落孙山,黯然神伤,有人早早预料,胸有成竹,有人自知不妙,心怀侥幸……   窄窄的一段红墙之上,就这么书尽了无数学子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看榜人流散去之时,又有好事者等在红榜之前,奋笔疾书抄写下齐上的名字,出售给重金购买的人。   中榜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飞速地在燕京城中流传开来。   其中,最为津津乐道的故事,当属林氏父子二人,双双高举榜上。   竟于一门之内,出了父子双进士的佳话。   加之这林骥又是一个鳏夫,林晏更是龙章凤质,更是惹得许许多多的人动了心思。   若是自家能有女儿嫁去林家,可不就捡了这个大便宜吗?   故而一脸数日,林氏父子租住的小院,便如潮水一般送走了一波接一波的客人,连门槛都被踏没了半寸。   父子二人躲不过去,只好在答应在自家宴客答谢,好叫这些人一次消停。   本是一场好意,免得他们闹个不休。   谁知,竟在这宴会之上,闹出一场事端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小奶猫的肉垫,是凉凉的啊……   【痴汉笑】【痴汉笑】 第98章 你很不对劲   那日, 林氏父子的答谢宴上,本是一片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可惜二人在那些有了心思的人眼中, 无疑是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萧家家主萧乘风笑呵呵地与林骥夫子对饮三杯, 看着不远处谈笑自若的林晏,满意地笑了笑, 与林骥夫子寒暄的语气越发真诚了三分。   今日他是特地带着自己家闺女来的, 为的就是借这林家这新贵的东风,把自家女儿嫁过去,也好给萧家结一门有利的姻亲。   如今看来……他偏头看一眼自家闺女飞红的脸颊, 明白她也是中意林晏这位少年进士的。   那可不就好办了?   不是他吹嘘,自家闺女也是自小请了师父教导功课, 才学不输男儿。这性子也是温婉娴淑, 更兼一张我见犹怜的芙蓉面。   与林晏这样清高有才学的读书人, 可不就是绝配吗?   如今萧妃娘娘早已崩逝, 安平太子又被废,萧家的衰颓之势眼见得便无可挽回。   每每看着自家的那群臭小子没有一个成器,不上进大半辈子的萧乘风也难得有了些思危意识。   儿子靠不住, 那只好想方设法地给女儿吊一个金龟婿。只要这林晏成了女儿的裙下之臣, 那得到的好处可是数也数不清。   如今可不就是这对少年人接触的好机会吗?只要能成事, 他并不在乎丢些脸面。   得了父亲的首肯之后, 萧念青也多了几分胆色。见林晏推了客人之后, 有起身向院内走的架势,她急忙找了个借口, 提起裙摆跟上。   派仆役过去喊林晏过去的,正是今日跟着父母偷偷过来的卫宁。   听闻林晏一朝得中进士之后,小姑娘简直比自己中了进士还开心。这些天一直乐颠颠地盼着, 林夫子带着她的林晏哥哥登门拜访。   可惜林家骤然发迹,忙乱不堪之下,林夫子并不曾有这样的机会。   小姑娘有些失落,却并不在意。听闻林家举办答谢宴之后,更是对简祯软磨硬泡了好些日子,才得了母亲的许可,带她前来赴宴。   白白压抑了这些日子,如今她可再也等不及要见林晏哥哥了。   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溜出来之后,便站在林家的这处小花园之间,等着林晏过来。   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在原地蹦哒了几圈之后,她无视园子里嗡嗡作响的蚊虫,偷偷猫在灌木丛之后,等着给林晏哥哥一个惊喜。   好容易看着一袭青衫的林晏步伐轻快地赶来,举止之间落拓拔群,卫宁一双圆圆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正待扑过去大喊一声“林晏哥哥”,却被忽然冲出来的人影打断。   萧念青一身绿衣,撒花罗裙穿在身上如烟似雾,柔柔地嗓音轻轻唤了一声“林公子”,冲出来截住了林晏的脚步。   看着款款走来的丽装少女,林晏下意识后退一步,朝她拱手行礼问好,却没有贸然开口。   无他,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萧念青被他这般的举动闹红了脸,羞答答地低下头去,露出自己雪白秀美的粉颈。   “林哥哥,青儿是萧家的女儿,今日跟着父亲前来道贺。”   世家小姐一贯甚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多由嫡母领着,丫头围着,不得单独行动,唯恐名节有损。   如今林家这般的饭局,更是没有几位小姐到场。这位萧家小姐还是跟着自己父亲前来,打着什么主意,林晏心中已经隐隐有了计较。   他再次后退了两步,拉开与萧念青不断缩小的距离,垂下眼睛,朝她疏离地拱手道:   “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   萧念青咬了咬唇,不断靠近的步子一下子尴尬起来。   林晏这般反应,那就是没看上她,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一下子便觉得羞愤无比,险些待不下去,落下泪来。   可父亲萧乘风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她若是可以拉得下脸面来,赶在燕京城许许多多的小姐之前抢占先机,与林晏发生些不清不楚的事情。   那此事是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   就算林晏现在看不上逐渐没落的萧家,待到自己嫁入林氏大门之后,她有的是自信让林晏发觉自己的好。   萧念青的眼神再次野心勃□□来,眼看林晏即将告辞,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计上心来,一下子倒在了林晏怀中。   “哎呦!疼!”   绿衣少女娇俏的声音可怜巴巴地响起,噙着泪看向把她一下子丢在地上的林晏。   “公子,青儿真的是一片真心,求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林晏白净的脸彻底黑掉,抬手用力挥开对方,却被萧念青像狗皮膏药一般越抱越紧。   垂在身侧的拳头再三紧了紧,强忍住了自己对女子使用武力的想法。   “放开!”   “公子,青儿清清白白地身子被你抱了去,你就想这般离开吗?”   “这四下再无旁人替我作证,若是你赖账不管,我也只有一头碰死在林家,以证清白!”   “啪----”   卫宁木着脸拍死一只在她面前振翅的蚊子,被萧念青这句话气得怒火攻心。   这是何等不要脸面的做派?真叫她平生罕见!   小姑娘自小跟随内劲深厚的表姑姑习武,此刻只觉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再也抑制不住,“噌”地一声站起身来,挥袖扫落自己裙摆之上的落叶。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一根手臂粗地樟树纸条被她抬头轻松折断,宛如提刀一般,气势汹汹地杀向了林晏的方向。   她今日,就要好好收了这个没脸没皮的萧念青,好替□□道。   林晏被突然窜出来的卫宁下了一跳,狠狠从萧念青手中扯过自己的衣摆,飞快地与她划清了界限,生怕小姑娘有一点误会。   “阿宁……”他小小声地开口,十分震惊于小姑娘这般凶巴巴的模样。   “这没你事,一边看着!”卫宁没功夫理他,看在林晏今日表现不错的份上,这才没连着他一同揍一顿。   儿臂粗的樟树枝条在她手中虎虎生风,一下子插.入萧念青旁边的泥土之中,直直入地三寸,力道可怖。   萧念青一下子被这一茬子给整蒙了,怎么忽然窜出来这般凶恶地女子,瞧着眼神,好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她可怜巴巴地瞟一眼自动站在外侧的林晏,咽了咽口水,婉转地喊到:“林公子……”   救命……   林晏飞快地再次后退了几步,以示自己同她没有半分关系,就差没挥着小手帕为小宁儿呐喊助威。   小姑娘为自己出头的幸福感,完完全全地占据了这位少年进士的心。   卫宁奶凶地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提起萧念青的头发,抬手抽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萧小姐,你爹娘没教会你的礼义廉耻,今日便有本小姐来告诉你。”   趁着萧念青眼冒金星的功夫,她掂脚勾住林晏的脖子,底气十足地冲着地上的萧念青指了指:   “他,我的。”   “你,不行。”   林晏清亮的眼睛中一下子迸发出巨大的狂喜。   阿宁,她方才的意思是……   可惜卫宁没得功夫去验证他的不真实感,小姑娘战斗力可怖,此番操作下来,萧念青早已捂着自己的半张脸,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边哭,边难以置信地看着边上二人,这般亲密无间的举止。   凭什么,凭什么!!!   这个母老虎一般的小丫头可以,她就不可以?   可惜林晏一句话再次消弥了她的念想……   少年双颊之上染上粉色,眼神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   他拉着那小丫头的手,轻声细语地开口,“多谢阿宁替我解围。”   冲动劲过去,卫宁也没了方才那般理直气壮,渐渐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没什么……林晏哥哥不嫌弃我莽撞就好。”   ……   萧念青再也受不了这光明正大的折辱,捂着脸痛哭失声,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后院。   卫宁朝她的背影嘲讽地嘁了一声,功成身退之后,也打算与林晏哥哥道别。   她今日约林晏哥哥出来,本是抱着与他说些甜甜小情话的意思。   怎奈何自己方才大杀四方,这风花雪月的浪漫早被自己破坏的一干二净,还不晓得给林晏哥哥有没有留下什么阴影,怎么好意思再开口讲这些。   小姑娘懊丧地皱着一张包子脸,垂头丧气地跟林晏告别,打算回家好好同娘亲说说,要她为自己出出主意,略略补救一下自己崩塌成渣渣的可爱人设。   林晏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她的衣摆,试探性地轻轻拉住小姑娘的手。   见她似乎有些意外,却不没有不悦的意思,这才加重了些力道,紧紧把小姑娘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阿宁,若是你走了,再有这般的人纠缠我怎么办?”   他可怜巴巴地向小姑娘求助,清俊落拓的轮廓一下子柔和起来,言语之间满是唯恐自己守不住清白的担忧。   卫宁:……?   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觉得这多年不见的林晏哥哥很有问题。 第99章 以身相许吗   这……难道此后, 她的形象,就一直向着大哥大的方向靠拢,一去不复返了吗?   卫宁悻悻扶额。   那她今日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之后, 要求林晏哥哥对她以身相许, 不过分吧?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了亮,改变了自己打算快速离开此处的想法。   “咳, 你说得有理。”她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 伸出手欲拍拍林晏的肩。   少年配合地倾了倾身子,缩小了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以便小姑娘的动作更加有大哥气场。   “放心, 此后我罩着你便是,那些妖魔鬼怪, 再不敢染指你半分。”   没想到林晏蹙了蹙眉, 一股子轻愁泛上眉梢:“可是, 这些人总是无孔不入, 阿宁你怎么防得住?”   这是不信任本小姐的拳头?   卫宁的眉梢一下子挑起来,似乎要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想来,唯有我三书六礼, 风光迎娶一位妻子, 才能堵住那些人的路。”   他语气又轻又缓, 宛若一方水墨挥就的画卷徐徐展开, 举止之间满是读书人清贵气度。让人丝毫推敲不出这副拔群的皮囊之下, 打着什么主意。   “我与阿宁自小相识,不知, 阿宁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卫宁震惊地拿手捂住樱桃红的小嘴,圆溜溜的猫瞳难以置信地眨了眨。   他的意思是……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从两小无猜走到今日, 他总算有了勇气,把这一句话说出了口。   林晏迈步上前,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近到他足以感觉到小姑娘香香软软的呼吸。   心慌不已之下,卫宁听得他道:   “阿宁,我心悦你。”   !!!   小姑娘一下子没了方才做大哥的气势,狼狈地后退两步,结结巴巴道:“这……,娘亲说我年纪还小……”   “我可以等。”他固执地坚持,似乎只是极想在小姑娘口中得到一个承诺,并不在意等待的时日有多么漫长。   ……   “二小姐!”“二小姐!”   卫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听到自己丫头的声音简直宛如天籁。   她飞快地回应了一句“我在这儿”,红着脸从林晏怀里逃开,对失落地立在原地的他留下一句:   “我不能答应你,你要同我爹爹娘亲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算再喜欢林晏哥哥,也不想违背礼制,搞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定终身出来。   到时候不说父亲会不会被自己气到背过气去,就连母亲也会抄起手板揍她一顿吧。   林晏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恍恍惚惚之间,大声朝小姑娘的背影应了一声是。   痴笑着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半晌没想起来自己还有招待宾客的要事在身。   直到林骥夫子派了下人来寻,他这才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双脚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见谁都带着一脸笑颜。   这一番宴请下来,反倒阴差阳错地传出去了这位新科小进士好脾气的名声,惹得燕京城中的诸位小姐越发眼红。   只可惜这好白菜早便长在了别人家的菜地里,她们再气得咬手绢也是无用。   ……   回府的马车上,卫宁把脸贴紧了微凉的车壁,试图给自己熟透了的脸颊降降温。   与她同车的卫宜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出言关心:“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啊……没什么。”小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甩掉刚才的那些言语,对妹妹安慰地笑了笑。   卫宜的眉目之间带着轻愁,看来也是有什么烦心事,没有再追问姐姐的意思。   倒是她这般样子,倒是让卫宁觉得奇怪。   自己这个妹妹素来是软软糯糯的性子,见人总是轻声细语,带着三分温柔,怎么如今这般郁郁不乐的样子?   她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隐隐冒出一个想法:“可是阿晋他要离开京城了?”   每年春日里正是西北边军征兵的时候,阿晋多年前便曾向父亲提过,他欲去西北建功立业,完成亡父遗志的愿望。   而今他堪堪满了十五岁,是该到了入伍的年岁。   “果真是阿晋要离京了?”她试探性地问妹妹。   卫宜咬了咬唇,轻轻点头。   小姑娘顿时顾不得自己同林晏哥哥的那些小儿女情长,揽住堪堪落下泪来的妹妹的肩膀:“阿宜不哭。”   “二姐姐,我知道这是阿晋哥哥自小以来的愿望,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西北那处的确枯骨无数,妹妹有这样的担心再正常不过。   可她自小便是一个温顺善良的性子,对这些也只敢偷偷地掉眼泪,对谁也没有开口。   卫宁轻轻一叹,“我陪你去同娘亲说,就算阿晋执意要去,咱们也能拜托爹爹托人看顾一下他。”   “二姐姐……”卫宜有些踌躇,“娘亲今日累了,我怕再给她添些烦忧。”   卫宁拉着她的手臂缓缓放下,仔细盯着妹妹的眼睛,严肃地问她:“阿宜,你在怕什么?”   “我不明白,咱们自小在母亲膝下长大,她素来一视同仁,尽职尽责。这些你都看在眼里,为何会有这般迟疑?”   长相乖巧的小姑娘张了张嘴,犹豫半晌还是不忍去隐瞒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姐姐。   “二姐姐,我……毕竟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   甚至最近隐隐听闻一些传闻,说她生母是犯了大错,才被母亲发配的庄子之上清修。   天下庶女多卑贱,在婚姻大事之上,是半点也没有自己张口的余地的。   母亲这些年待她的好,她心下都明白。只是越发这样,她就越发歉疚,不忍自己张口母亲添麻烦。   “是哪个奴才挑拨是非,告诉你了这些?”卫宁眉头一凌,白嫩的脸上杀伐果断,“回头我便前去要娘亲打发了她。”   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奴才,在侯府中可留不得。   “二姐姐!”卫宜拉住姐姐的衣摆,试图劝她不要这般冲动。   可卫宁是个急脾气,见着车马到了侯府门前渐渐停住,便再也等不得了,急匆匆地拉着妹妹的小手,往前头那辆大些的车马之前赶,终于在简祯跨进府门之前,拦住了娘亲的路。   卫枢挑眉看着慌里慌张的女儿,把人拦在了妻子身前,板着脸道:“什么事这般慌张,仔细撞着了你们娘亲。”   卫宜红着脸朝父亲行了一礼,跟在姐姐身后迟疑。   “娘亲,我们有话要说,你就听听嘛。”卫宁仰着脸求母亲。   看到两个小姑娘如出一辙的迫切神色,简祯倒也来了兴致,推推丈夫要他去醒事堂避避,自己一手拉着一个小姑娘进了门。   进了得意院的正厅之后,卫宁再也忍不住自己的话匣子:“娘亲,父亲真的要把阿晋送去西北了吗?”   简祯一口茶还没送到嘴边,听到这话又撤了回来,打量一眼唇瓣紧抿的宜姐儿,便知道了两个小姑娘是为何而来。   “你们是知道的。”她拉住两个小姑娘的手握在掌心,“习文也好,从武也罢,我与你爹爹是最不爱替孩子做这个主的。”   “而今阿晋去从军远征,并不是你爹爹的意思。”   这些年西北羌族一直不甚太平,边境常常有小股骚乱。而今新帝登基之后,本朝休养生息数年,总算积累了一战之力。   此番大肆征兵,也是为着一举歼灭羌族,夺下夷人王庭。   可以说是数十年不遇的建功立业之良机。   戴震当年抱憾离世,身为他遗腹之子的阿晋,自然渴望了这个机会多年。   当少年闪着光的眼睛提出这个请求之后,她与卫枢思来想去许久,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对两个小姑娘解释一番原委之后,二人原本不舍阿晋离开的心,也渐渐对少年的心思与抱负有了些了解。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十五州。   前人留下的诗篇如今读来依旧觉得荡气回肠,即使身为女子,也每每为这些触动。   她们那些小儿女的心思,在这些面前,都有一些说不出口。   “母亲,能托人照顾一下阿晋哥哥吗?”宜姐儿细声细气地开口,粉嫩的脸上盛满期待。   “那是自然。”简祯揉揉小女儿的脑袋。   未及豆蔻的小女孩好似刚刚抽条的柳枝,即使脸上仍有稚气未脱,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添上了一抹分外动人的颜色。   好似一只在春日里破壳而出的新燕,无声无息之间,便亮了许许多多人的眼。   她不愿意看这般鲜活的小姑娘脸上沾满不愉快的神色,更心疼女儿暗地里掉的泪。见岑妈妈捧着新近的账本走上前来,心中忽然浮上一个想法。   “你们大哥哥此番虽中了进士,成绩却并不十分打眼。他也不愿意在翰林院做一个清贵文官,这些日子正闲在家中。”   “我要他领着你们姐妹去燕京内外,巡视一番府中产业可好?”   这些年在她的打理之下,侯府的田庄铺面也渐渐上了正轨,尝试性地让孩子们去练手一番,也没什么妨碍。   一则好让即将出仕的儿子通晓些金银往来的俗事,二则又让逐渐长大的女儿们学学理家散散心。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第100章 七夕节快乐   “要我带妹妹们前去巡视庄子与铺面?”卫忱被母亲拉来通知此事的时候, 对她的想法有些意外。   此次殿试之上,他也算是成绩不俗,位列二甲。   新帝与他从小一起长大, 自然知道他的志向不在于端居于翰林院中, 做一个清闲官僚。   即使这在许多人眼中,是入阁拜相的必经之路。   卫忱更加愿意的, 是如同自己父亲一样, 不论艰难困苦,真真正正地做出一番实事。   故而贺归年在取中他之时,特特地把这位患难好友, 安排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好寻上一个机会, 外放在外, 做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于是林晏急匆匆准备去翰林院上任之际, 他倒在家中躲了一个清闲。   虽有些奇怪母亲做这般吩咐, 他倒也欣然点头,已然开始准备一路出行的物件。   可没想到,简祯搞定了这一头, 女儿们又有了些分歧。   她原本是想要宛姐儿与宜姐儿一同前去, 没想到一心行医救人的大女儿婉拒了自己的提议, 倒是被自己严令在家反省自己的宁姐儿, 苦苦求了她好些回。   这些日子简祯千防万防, 甚至严令丫头们放女儿进得意院。谁知每每出了院子,还是总被二女儿见缝插针地截住。   扰得她索性放弃了自己避而不见的计划, 把小姑娘按在圈椅之上,要与她好好谈谈。   “娘亲,你怎么忽然对宁儿这么凶啊……”小姑娘委屈巴巴。   “你倒还委屈上了?”简祯轻哼一声, “那日自林家回来,你那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我可还没告诉你爹爹呢。”   那日好容易劝走了红着眼睛的小女儿,却转头被这个小魔王告诉自己,她要嫁予林晏。   她当即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拉过女儿仔仔细细一番检查。   “你们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不至于不至于,今日他们俩也就待了一小会儿啊……   “娘亲,你想什么呢?”小姑娘跺脚,“我就是跟林晏哥哥说一会儿话而已。”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简祯为自己的虚惊一场长舒一口气。   “瞧你这副样子,我是越发不放心要你此处乱跑了。这次你哥哥姐姐前去巡视,你就给我好好在家中进学。”   这捧在掌心里长大的明珠不过十二岁,怎么就一心被别家小子给勾走了?   这让老母亲的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故而在她的干涉之下,宁姐儿眼看就要错失此次出游的机会。   小姑娘心下着急,她这次撒娇耍赖非要出门,可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玩耍。亦有不想让母亲知道,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在身。   眼看娘亲这边行不通,她急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去寻妹妹。   宜姐儿听了她的打算,犹疑半晌,还是咬着唇瓣点了点头。   在忠心丫头们的掩饰之下,卫宁猫着腰溜进了妹妹的马车,一路出了城门,跟着哥哥带领的队伍,前去侯府的庄子之上学习理事。   到了晚间车队停在目的地歇息之时,前头骑马的卫忱一打帘子,当即面色一黑。   “阿宁,谁让你来的?!”   他神色威严,借着身高年龄的优势,极具威压地俯视着妹妹。   “……哥……”卫宁讨好地笑笑。   “我可不吃你这套。”卫忱冷哼,“来人呐,送二小姐回家受罚。”   “别别别,哥哥,哥哥你听我说!”   她慌张地拉住哥哥的袖子,强烈地表示自己并非无理取闹,也不想回家。   神秘兮兮地四处张望一下,小姑娘特地避开随从,凑在哥哥耳边,悄悄道:   “哥,你难道不想,见一见当年被罚离京的薛姨娘吗?”   卫忱一下子捏住她的胳膊:“谁与你说的这些?!”   薛姨娘之事,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侯府之中早就没什么人提及。   他当年六岁,或许还迷迷糊糊有些印象,可这两个当年还是奶娃娃的妹妹,怎么会突然对这件事情感兴趣?   卫忱危险地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此事没那么简单。   “并非是我被人有意挑拨,而是三妹妹身边,出现了些别有用心的声音。”   小姑娘指指车厢之中的妹妹。   薛姨娘一事,大多数人并不知内情,久而久之反倒成了娘亲这个当家主母手段狠辣不容人的论据。   她此番与妹妹合计,就是借着出行之机,搞清楚这桩陈年旧事,究竟有什么内情……   作者有话要说:  姥爷们七夕快乐啊,biubiubiu~爱心发射! 第101章 啊啊啊啊啊   垂眸思量半晌, 少年神色一定,点了点饱满睿智的额头。   三妹妹性子最为温柔羞怯,最容易被人利用。这些人偏偏寻到她来, 作为这些流言蜚语的突破口, 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这府中必定有人藏在暗处,不满于母亲这些年独揽府中大权, 有意挑拨。   要想拔乱.反正, 让自己的话站住脚,自然要查明真相,听听当事人薛姨娘的说辞。   在卫忱的默许之下, 两个妹妹都得以留在出行的车队之中。三人心照不宣地巡视了三四个庄子之后,终于在一个四月天的清晨之中, 抵达了流放薛姨娘的这个偏僻庄子。   人还没下车, 卫宜整个人都开始忐忑起来。   自打她记事以来, 都是娘亲在她身边陪伴, 对这个在庄子之上清修的母亲,没有半点印象。   如今踏上这片荒僻的土地,竟觉得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挥退过分热情的庄头之后, 三人相随来到了散落于山腰处的农人小屋。   在一处简陋的屋舍之前, 他们看到了弯腰站在井边打水的那位故人。   当年明艳动人的薛姨娘脸上, 早早地染上了风霜之色, 此刻不过穿着一身粗布灰袍, 完全是一副辛苦佃农的模样。   带路的半大小子在这处庄子土生土长,见京中来的贵人们在此处驻足, 便笑着解释开来:“各位主子,这位妇人是七年前被发配到我们庄子之上的。夫人下了令,要她在此处日日忏悔赎罪, 自食其力。”   卫宜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她实在想象不出也不敢去想,自己生母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看见妹妹脸色不好,卫忱也不在此处过多停留,命令随从在此等候之后,领着两位妹妹进了这户农人的小屋。   薛姨娘像是耳力衰退了不少,直到三人绕过入户的柴扉,这才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   她首先认出的,是走在前头的大少爷,细纹弥补的眼睛里闪现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年老的母亲迟疑半晌,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涌出泪来。   “忱少爷,我的宜姐儿……”   她来了吗?   卫忱侧了侧身子,露出藏在他身后的小妹妹。   小姑娘捂着嘴落下泪来,一声十一年未曾喊过的“阿娘”梗在嘴边,怎么也喊不出声。   “我的儿,你真的来了!”薛姨娘喜极而泣地扑上来,捧着女儿的小脸细细看。   这眉,这眼,这唇,分明就是她那襁褓之中的孩儿啊!   卫宜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与这个有些陌生的妇人拉开距离,微微福身行了一个见客礼。   薛姨娘被喜悦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女儿如小荷一般亭亭玉立的贵女身姿,便知道夫人确实没有亏待她。   中年妇人那袖子拭了拭泪,强忍住自己的失态之举,重新对三位少爷小姐行了一个恭恭敬敬地见礼,引着人到她的茅草屋子里坐下。   这草屋不过简简单单一间,粗布帘子隔起起居的床铺,外头摆着几个粗工拼成的小板凳。   一簸箕的小豌豆甚至在摆在地上等待脱壳,作为今日的饭食下锅。   三人在京中被丫头仆役们前呼后拥,无微不至地照顾惯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个个立在低矮的茅屋之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直到被薛姨娘再三让座,这才不好意思地坐下。   卫忱不动声色地挡住心中慌乱害怕的小妹妹,接过薛姨娘递上的一碗清茶之后,朝她低声道谢:“多谢薛姨娘。”   “大少爷,你别这么称呼我。”她对少年的称呼略感不安,“当年离京之时,侯爷早便放了我的身契,再无半点瓜葛。”   她早就不是平宁侯府的姨娘了,也没脸再待下去,幸好得夫人宽恕,愿意留在这庄子里给她留一厘立足之地。   “那,我该如何称呼您呢?”卫忱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彻彻底底地抛却了平宁侯府之内众星捧月的话日子。   “为赎当年之罪,这些年来我每日都在佛祖面前跪拜赎罪,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照顾庄子之内不幸的孩子。如今虽没有剃度出家,但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小号,名为济慈。”   薛姨娘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朝这位长大成人的少爷再次行了一个僧侣之礼。   三人站起身来回礼,卫宁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济慈师父既然日日祷告,想必是时时不忘当年旧事了?”   所有伤害自己娘亲的事情,她都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更不会听了薛姨娘的自白之语,就选择相信她。   面露老态的妇人脸色忽然一震:“宁小姐,可是当年那桩旧事,如今又给夫人带了了麻烦?”   骤然被宁姐儿的话一问,她第一反应便是,生怕拖累了当年唯一一个,愿意给她一个改过自新机会的夫人。   卫宜悄悄松了一口气,听生母这般说辞,最起码她没有对娘亲心怀怨恨。   如此不仅当日的留言不攻自破,她也得以不用在生母与娘亲的纠结恐惧。   “您是说,你不怪我娘亲?”宁儿惊讶地挑眉。   “二小姐说笑了,若我对夫人心怀怨恨,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她恨不得发毒誓保证。   “请济慈师父为我们这三位晚辈讲一讲,当年你给我娘送离京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卫忱皱着眉接话。   “好。”   薛姨娘目光慈爱地看着第一次与她对视的宜姐儿,语气带起了当年那段痛苦的回忆。   嘉园十六年,她母家表哥宋清扬受安平太子威胁,故意引诱她出轨行□□之事。   后被怀有身孕的林姨娘撞破,在宋清扬的哄骗之下,她误杀了这位目击证人,眼瞅着屎盆子被扣在了夫人头上。   后来她鬼迷心窍,一心要见宋清扬,反倒被侯爷与夫人抓了一个现行。   一番拷问之下,真相终于大白,她也是悔恨不已,日日噩梦缠身,险些没有自裁谢罪。   没想到夫人没有让她去浸猪笼而死,名声受尽嘲笑,反倒是把她送到了京郊庄子忏悔劳作。   这些年下来,她也渐渐习惯了此间简简单单的生活,爱上这偏僻的小庄子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日劳作之后赚取的财务,她除了维持最基本开销之外,不少都捐赠给了附近吃不饱饭的孩子。   薛姨娘对如今自己的生活充满感激,今日见了宜姐儿一面知晓她一切都好,更是宛如功德圆满,绝对没有府中传言所说的一丝怨怼。   听了她真诚地解释之后,三个孩子总算放了心。   既然母亲在当年之事上并无理亏,那府中的隐隐流言,显然是有心人故意放出。   如此一来,他们也可以放手前去查验此事。   此行亦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两个大些的少年少女知机地退去,在离开之前,留给了薛姨娘与小妹妹,一些母女之间的空间。   草屋之内的薛姨娘感激地看了二位少爷小姐一眼,随即近乎贪婪地瞧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好似下一眼她就要不见一般。   “阿宜……”眼角满是风霜的妇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女儿的闺名。   作者有话要说:  爆哭!写着写着一头栽下去睡着了,眼睁睁地上了黑名单,我恨!!! 第102章 她恨错了人   卫宜不自在地纠着手指, 坐在小凳子之上,有些不敢抬头去看薛姨娘的脸。   “三小姐,当年夫人把你抱在怀里时, 你不过小小一团, 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薛姨娘抚了抚女儿的鬓发, 语气感慨。   这双手的纹理之间粗糙干涩, 生满了细小的皱纹。即使她的动作已经足够温柔,但卫宜的鬓发还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些被牵扯的感觉。   小姑娘抬手握住了那双手,她明白自打见面之始, 薛姨娘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 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甚至, 她都不敢开口要自己喊她一声姨娘, 反倒搬出了自己带发赎罪之时的法号。   “我……”她喉头一阵干涩, 还是唤出了那一声:   “姨娘。”   这两个等了十年的字一入耳,薛姨娘的眼泪当即“唰唰”落下。顾不得自己一身粗布麻衣,把久久不见的女儿紧紧揽在怀里。   “阿宜, 姨娘的好孩子……”   ……   二人哭过一场之后, 情绪稍稍稳定。眼见的天色不早, 兄妹三人瞒着家里头过来, 自然不能多待。   薛姨娘只得万分不舍地拭了拭泪, 抓住这短暂的相聚一刻,正色叮嘱女儿道:“当年旧事, 此番你们也算知道的清楚。”   “回府之后,要多多警醒,明辨是非, 不要再被有心之人利用,伤了夫人的心。”   “姨娘,”宜姐儿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我都明白了。”   “还有……”薛姨娘一脸肃容,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当年旧事,一个人影迷迷糊糊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关窍。   “你且附耳过来……”她悄悄贴在女儿耳边,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个七七八八。   随即一把捂住女儿微张的唇,把她这一声惊呼按在了腹中。   她身在京郊多年,无时无刻不想报答夫人当年的搭救之恩。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自然是义不容辞,一举一动,都需慎重。   卫宜抿着下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   兄妹三人查过一番账目,又由管事带着走访一番之后,终于结束了在此逗留。   平宁侯府的车马早已备好,候在车前的枣红马儿无聊地甩着尾巴。   三人即将登车之际,卫宜蓦然回望,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果然在山腰之上,遥遥看到薛姨娘朝此处挥了挥手。   她眼泛湿意,直到卫宁扯了扯她的衣角,这才恍若初醒,垂着头登上了马车。   薛姨娘临行之前的叮嘱犹在耳边:   她当年犯下大错,就算无人惩罚,自己也不能放过自己。在此处为林姨娘日日诵经祈福,即使生活清苦,却也甘愿。   此后卫宜不必常常来看她,京中有夫人这般的嫡母看着,她很是安心。   姨娘……   卫宜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车厢之内的小桌上。   宁姐儿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肩,把鼻头红红的小姑娘揽在怀里。   “阿宜,莫要哭了。”   当年的事情薛姨娘确实有错,母亲罚她此后再不得踏入燕京一步,已经是手下留情。   只是妹妹这般良善羞怯的孩子如此痛哭,到底叫人怜惜。   “二姐姐……”痛哭过后,卫宜反倒多了些坚韧。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安安静静地平静自己一会儿之后,小姑娘克制地开口,朝二姐姐交了一个底。   “在淑宁堂中传出这些风言风语的人是谁,二姐姐心里头可有一些头绪?”   卫宁摇头,府中上上下下百余人,不乏上了年纪,一辈子勤勤恳恳的老仆。要想寻出流言之始,倒还真的有些棘手。   尤其是,她并不想拿这件事情,去伤娘亲的心。   从前她们兄弟姊妹,是躲在娘亲羽翼之下的小宝宝,如今,也该换自己为娘亲做一点事情了。   见她这般表现,卫宜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道:“姨娘方才,告诉我一件旧事,或许对寻出这人有助?”   “什么事?”   “当年林氏姨娘病逝之后,她的贴身婢女惜儿并未按照惯例被打发出府,反倒被大姐姐留在了院子里。”   “许是大姐姐顾念生母旧情?”这件事虽不合规矩,却也说得过去。   “不……”卫宜的言语尽量简洁,“后来惜儿,竟屡屡深夜前往林姨娘生前的住处,暗中查探。”   “这丫头的胆子素来小,是万万没有胆子深夜去一个死人屋子的。”   卫宁一下子捏紧了手中的瓷杯:“你是怀疑,大姐姐指使她?”   “也许,大姐姐当年性情大变,正是误会了什么。”卫宜不愿意以恶意去揣摩自己一同长大的姐姐,只好安慰性地说这恐怕是个误会。   “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都是一家人,卫宁不愿意搞那些试探与揣测。   她做事素来大开大合,讲求一个光明磊落。此番结束巡视,回京当面对质便是。   兄妹三人不自觉地加快了巡查的速度,终于在三日之后,结束了京郊之内七所庄子的巡查,预备回京,与卫宛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谁料骤然一进得意院,便瞧见站在廊下的岑妈妈脸色不好。   “妈妈,您怎么不在娘亲身边伺候着?”卫宁嘴快,当下便问出了声。   “啊,少爷小姐,你们怎么回府的这般早?”岑妈妈有些惊讶。   “这不是想念娘亲了吗?趁着我爹爹还没下衙,与娘亲亲近亲近。”   “这……怕是有些不妥,大小姐方才过来,与夫人闹了些不快。夫人屏退左右,正劝大小姐呢。”   岑妈妈显然对卫宛这般无礼的举止有些不满,打心眼里替自家夫人委屈。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大姐儿这孩子总与夫人隔着一层,平日里便不冷不热,如今,竟还对着嫡母发起了脾气。   也不看看满京城里,谁家的庶女有她这般的气焰?   兄妹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安静地等在偏厅之内,隐约听见正厅传来的动静。   简祯的语气照旧是轻言细语:“陛下亦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着实一片真心……宛姐儿就算无意,也不该对人家大发脾气。”   随即是卫宛含怒的声音,“你知晓什么?如今你在平宁侯府地为稳固,便想着巴结上新君吗?”   前世为了折磨她,把自己送入齐王府,如今齐王早早登基,却又有意买好与新君不成?   简祯一下子被她噎住,实在不知为何女儿对贺归年如此排斥。以至于前两日被亲自贺归年登门求娶之后,一直郁郁不乐。   她静静瞧了两日,才打算替齐王开这个口。   原书之中二人乃是天作之合,如今新君更胜当年,怎么瞧都像是自家闺女的良配。   奈何女儿的态度实在是坚决,甚至忍不住出言刺她,简祯也只得无奈地结束了这次谈话,摆手示意卫宛出去。   小姑娘站起身来,一身样式简单的医者外服宽大清爽,衬得她的侧脸秀丽明朗。   纤细笔挺的身姿逐渐远去,推开门便走得毫不留恋,倒是气得偏厅之内的宁姐儿暗自咬牙。   她再也不想忍耐,这便去寻卫宛问个明白,为何对娘亲有这般敌意。   宜姐儿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模样,跺了跺脚,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一瞬之间,只留卫忱一个留在偏厅之内。他望着妹妹们的背影摇摇头,抬脚去往正厅之内走。   别人家都是女儿做这贴心小棉袄,他家倒是一反,倒把这宽慰母亲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   卫宁自幼习武,脚程也快,不多时便截住了匆匆走向淑宁堂的长姐。   抬手拦住她的去路之后,小姑娘抬脸盯着卫宛,直勾勾地质问她:“大姐姐,这些年来娘亲没有亏待你半点,你为何总是这般刺她?”   没亏待半点……   卫宛最讨厌的便是旁人告诉自己这句话,若非这些年来简氏判若两人,她哪里还需要这般纠结痛苦?   一边沉浸在前世的苦难之中,一边却又不敢轻信如今的真实。   “与你无关。”她推开妹妹的手,以一张冷面掩藏自己那无人知晓的秘密与苦衷。   二世为人,重生归来。   这般光怪陆离之事,又有谁能相信?   卫宁气结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把世家小姐的礼仪抛到一遍,一气之下高喊了一句:   “大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心?”   提着裙摆跑来的卫宜终于赶到,眼看局面已经陷入失控,她一下子拉住大姐姐的手,朝她抛出真相:   “林氏姨娘早逝,不是母亲害的!”   卫宛一下子回过头来,眉眼如霜雪一般:“你们知道了什么?”   “几日前拜访在京郊清修的薛姨娘,她已然亲口承认,当年,是安平太子借她之手,谋害了林姨娘性命。”   !!!   “你有何证据?”卫宛有些难以置信,前朝与后院素来没什么牵连,哪里有这般荒唐的做派。   “我是薛姨娘的亲生孩子,难道会故意污蔑自己生母不成?正是她要我带话,告诉大姐姐莫在执迷不悟,报仇也寻错了人。”   宜姐儿一口气交代完毕,彻彻底底击垮了卫宛这些年以来仅存的执念。   难道,她一直恨错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正文完结,小作者努力明天写完(^~^) 第103章 大结局   “我知道, 大姐姐派人暗中道出一些当年旧事,是怕我吃亏。   阿宜为保真实,去寻了旧人调查真相, 大姐姐是不是也可以放下成见, 重新调查一回?”   卫宜一手拉着一个姐姐,试图化解今日这些不快。   三位少女白嫩的手交叠在一起, 掌心传来的温度不断攀升, 一直暖到心间。   卫宁没了方才那般冲动的劲头,挨在姐姐身边不说话。   “大姐姐,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迟疑半晌, 她还是低头,讷讷道歉。   “这些年过去了, 你总不与我们亲近。娘亲总对我说这是你心思细腻的缘故, 私下亦是想了不少主意。”   “如果你这些年的敌意, 是为林姨娘一事, 那如今真相大白,你可否释怀?”   卫宛僵在原地,手腕动了动, 却还是没有抽出自己的双手。   她没做言语, 直到周遭暮色四合, 这才独自一人回了淑宁堂, 留下两个妹妹面面相觑。   第二日一早, 卫宛准时在卯时睁开眼睛,伸手拍一拍自己因为昨夜的哭泣而有些迷糊的脸, 在天光未明之际迅速恢复了清醒。   回春居士那边的医馆她已经三日未去,如今在因为这些私事耽搁,倒有些说不过去。   更何况……   师父教导她数年, 每每倾囊相授,恩情深厚。于她而言,并不仅仅是自己行医路上的引路人,更是忘年知己。   或许,这困扰自己许多年的重生诡事,能在师父这里,寻到一个答案。   她深吸一清晨微凉的口气,拒绝了绯烟为自己备饭的提议。如同往日一般,迎着天空中的鱼肚白,出了侯府。   东城之内的医馆并未如她料想一般忙乱,自己那乐天派的师父甚至还悠哉悠哉地哼起了小调。   她惊讶地抬眉,越过熟悉的正堂去偏厅寻找,果然看到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道人,含笑送一位病患出门。   卫宛侧身避开二人的前路,皱着眉头打量这人。   她一贯记忆力极好的大脑经过一番思量之后,终于精准地调出了信息。这不正是前世,与她有这一面之缘的道人----了缘吗?   当年他虽得以进宫侍奉先帝,却并没有得到嘉元帝的倚重,埋没在太极宫熙熙攘攘的各路道人之中。   而卫宛这个齐王侍妾,之所以知晓这个人的存在,还是因为他在近身侍奉嘉元帝之际,竟意图刺杀君王。   当然,他并未成功,被震怒之下的嘉元帝,割下了滚滚人头,成了燕京城权贵之间悄然传开的异人。   只是如今这人一副闲云野鹤的悠闲模样,真是与前世判若二人。也不怪她站在此处看了半晌,这才认出他的身份来。   卫宛不动声色地走近了两步,站在回春居士的书案之前,听着二人说话间传来的动静。   师父语气亲昵,唤这人师弟,道是多谢他这几日前来帮忙看诊。   了缘精于道家妙术,在此处做几日临时大夫自然不难,不足以令人惊奇。可她奇怪的是,为何这位道人的命运,与前世大相径庭。   眼看二人短暂的聊天即将结束,卫宛端着茶盘上前,借着此时医馆之内无人来寻,给二人奉了一杯清茶。   回春乐呵呵地笑,朝师弟了缘介绍自己的这位爱徒:“快瞧瞧,老夫没诓骗你吧?我这徒弟,生就一副毓秀之才。”   了缘捻了捻胡须,凝神去看卫宛的眼睛,双眸之中隐隐有了一些异样的波动。   不过他显然已是个老辣的江湖客,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声色,反倒顺着回春居士的话,盛赞了他这位独苗弟子一番。   卫宛落落大方地站在师父身侧,不亢不卑地向他答谢:“了缘师叔谬赞,阿宛受之有愧。”   了缘的眸光越发莫测了几分,精明如他,自然瞧得出来,眼前这个女娃显然觉察出了自己的异样,倒与他打起太极来。   各怀心思的二人客套完毕,当着回春的面谁也没有开口挑明,反倒淡定地忙碌起来。   直到日暮时分医馆闭门谢客,回春居士揉着久坐酸痛的老腰出了门,了缘这才丢了笔,好整以暇地等着那个小姑娘上门。   果不其然,他刚闭目养神了片刻,便听见卫宛敲了敲屋门。   “进。”   “师叔兴致颇佳,可是在等谁?”卫宛寻了把椅子坐在了缘的桌案之前,好似寻常病人上门,要大夫看诊一般。   只不过,他人是疾在发肤,而她,疾在心头。   “师侄既然来了,又何必再遮遮掩掩?”了缘轻飘飘地略过这句话,言语之间没有半分落到实处。   卫宛咬牙,“师叔引我前来,便不要再买关子了。”   “好。”   了缘答应的极为爽快,飞速开口道:   “武陵人桃源一游,不复得路。敢问师侄,可能分得清今是何世?”   吧嗒----   卫宛手中的茶盏被重重扣在桌上,她直勾勾地盯住眼前的中年道人,低声喝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了缘不在意地笑笑:“这位施主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又何必开口质问我?”   “你且放心,贫道并无恶意,只不过是瞧你这般困惑不得解,有意开这个口罢了。”   他若是没有几分本事,哪里能让嘉元帝信服多年,在燕京重地成了道门开山立派之人?   “施主,世间不是谁都会有这般被天道青睐,补偿遗憾的机缘。”   “你以为此间与记忆之中同世,自己只是一颗重复命运的粟子。却不知这里,亦有可能是为你衍生出的另一世界,用以补偿施主的遗憾而生?”   那盏瓷杯到底没抵住卫宛不断发抖的手,跌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   “您是说……这里的人,虽有着一般的形貌,却早便不是前世之人?”   那就是说,今生的嫡母,与前世的嫡母并非同一人……   这便可以解释,为何自己一朝醒来,便觉得简氏性情大变,多年来对自己再无半点磋磨。   了缘微微颔首,表示自己认同她的这般推测。   “所以……嫡母,她是真心待我的?”她喃喃道。   “真心与否,施主早便知晓。否则,也不会苦苦挣扎这么些年……”   ……   长街夜色凉如水,伴着辘辘的车马声,卫宛靠在车壁之上,耳边源源不断地回响着了缘的这些话。   早便知晓……   他说得对极了,自从行人岭一遭她后悔不已之后,自己便知道自己已经动摇。   即使嘴上道是要心狠,心却不自觉地贴近了嫡母,甚至开始用着小女儿闹脾气的方法,在昨日故意气了嫡母一通。   这,哪里像是前世那个冷心冷肺的皇后娘娘的做派?   重回幼年,再遇嫡母。   这是她的补偿,也是自己一生收到的最好礼物----一份毫无阴霾的童年。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灯火通明的平宁侯府,她看着府门之上泛着温暖光晕的牌匾,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前来接她的绯烟抱着一袭单薄的斗篷,见着卫宛下车,忙不迭地跑过来给她围上。   “大姐儿,今日忽地起了风,冷了不少,您可得仔细着。”   卫宛低头摆弄着斗篷之上的垂花坠子,安安静静地笑开来。   如今她有家可回,有枝可依,哪里还会畏惧这一点点寒风?   “绯烟,当年母亲送我的狐狸斗篷可还在?”   “小姐,可是那件粉色绣了蝴蝶的?你要这个做什么,眼下将入五月,可穿不得这些。”绯烟十分不解,自家小姐怎么提起了这件不合时宜的旧衣。   二人相携入了淑宁堂,办事牢靠的绯烟很快捧出了那件斗篷,奉到卫宛身前。   豆蔻年华的少女伸出一双素白的手放在斗篷之上,感受着那一簇簇镶边狐狸毛的暖意。   这是四岁之时,嫡母第一件送给她的礼物。针针线线,亲力亲为。   而今她心结已解,回想承蒙嫡母照顾的这些年,着实既是感慨,又是愧疚。   卫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翻腾,亲自开了箱子,在自己的库房之中择出了一匹最为满意料子,打算亲自裁成一件斗篷,就如当年母亲待她一般。   或许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诚心祈愿,母亲还能给自己更多的机会,还报这些年。   灯下的少女眸光静谧美好,秀丽的侧脸被灯光染的柔和明媚。熟稔的针线穿梭在布料之间,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一切的一切,都这么温暖地令人心折。   三日之后,卫宛忐忑地捧着刚刚完工地斗篷,扣响了母亲的房门。   当简祯自屋内拉开虚掩着的房门,忽然被一件折叠得一丝不苟的斗篷占据了视线。   门前高举着托盘的大女儿笑靥如花,声音好似珠落玉盘,朝她清脆地唤了一声:   “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