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虐文女配选择跑路[穿书]》 作者:霜下枝白   文案:   一朝穿越,沈呦呦成了古早狗血虐文中的小可怜配角——修真界最后一只小凤凰。   刚开始,她斗志昂扬:没有困难的虐文女配,只有勇敢的小凤凰。   只是,在得知她不但要经历奴役、断尾、剜心等悲惨剧情,用血肉为男女主铸就一条飞升大道,最终还要落得个魂消身灭、尸骨无存的下场后——   呦呦:“……”   呦呦:“告辞。”   她决定藏好小马甲,好好修炼,改变悲惨命运。   捡她回去那小仙君性情温和,待她极好。   她投桃报李,将他护在自己身后,把欺负他的那些顽劣弟子一个个赶走…… ================= 第1章 谢邀 人刚穿书,现在很慌。   崇山之下,密林繁茂。   从山顶席卷来的风裹着沁人寒意,将林间雾霭吹荡开来。   也吹得树梢上的沈呦呦一哆嗦。   然而,身体的寒冷远远比不上她内心的悲凉。   因为——   她穿书了。   穿的是一本以修仙为背景的古早虐文,身份是文中修真界的最后一只小凤凰。   按理说,穿成这样一个贵重的身份,她应该知足才对。   可众所周知,在古早文里,身份过于高贵的配角往往只有两种:   反派或者炮灰。   而很不巧,她拿到的恰好就是炮灰剧本。   想到将要经历的剧情,沈呦呦仰头望天,无语凝噎。   三分钟后,她会从所在的树上摔下去。而后会有一群玄天宗的弟子出现,将她捡回宗门。   经历一番波折后,她最终会落到文中龙男主手上,和他签订主仆契约,供他奴役驱使,为他奔走卖命。   在她的助力下,男主前期可谓是机遇连连,实力如坐火箭般飙升。   可在之后,由于女主实力低微,男主担心她受伤,竟然生生拔去小凤凰所有尾羽,用来给女主炼制防御法衣。   装备凤羽法衣后,天阶以下的修士都很难对女主造成伤害,是女主数次历练夺宝最大的倚仗。   可失去尾羽的小凤凰却元气大伤。   尾羽对凤凰一族来说是命脉一般的存在。   拔羽之痛,不亚于劈骨剜肉。   光凭剧情中有关拔羽的数行描写,便令沈呦呦遍体生寒,心有戚戚然。   凤鸣凄厉,哀转绕梁,可抵不过男主是真冷酷无情,并不为之所动。   最后一根尾羽被拔去,小凤凰哀鸣渐微,男主拿着血淋淋的尾羽,瞥了瘫软在桌案上的小凤凰,皱眉道:“看来是我太惯着你了,不过是拔些羽毛,怎的这样娇气。”   “你的羽毛还会再长出来,可若雪的命只有一条。”   ???这是人话?   看到这一段时,沈呦呦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可这还没完。   再往后,在某次历练中,女主因为莽撞,不慎受了重伤,本就病弱的身体直接药石无医。   紧要关头,男主二话不说,眼睛也未眨一下,生生将小凤凰剜心剔骨。   以凤凰心为引,用凤凰骨做根,为女主重塑了道身。   用她的命换了女主的命。   为了凸显男主的果决深情,文中还详写了剜心剔骨的那段情节。   单是通过文字,沈呦呦仿佛就能感受到那刻骨入髓的疼痛。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沈呦呦回想着剧情,沉痛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段剧情,她实在是槽多无口。   女主的命是命,小凤凰的命就不是了么?   男主既然这么爱女主,舍不得女主死,怎么不拿自己的命来换?   不等她吐槽更多,远处传来野兽的咆哮声。   哮声如雷,带着震天撼地之势扑卷而来,连带着她所在的树也剧烈摇晃。   她压根来不及反应,便直接从树杈间栽了下去,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嘶!真疼。   她整只蛋都摔得晕乎乎的,还没从钝痛中缓过来,就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随后,一群着青衣的弟子便以开了倍速的进度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其中某个弟子指着沈呦呦所在的位置,惊呼道:“陈师兄,你快瞧,那儿有颗妖兽蛋!”   一切如剧情所示发生,沈呦呦绝望地移开了视线,试图逃避现实。   是了,这就是她明知剧情,却没法做出反抗的原因——   她现在还只是一颗蛋。   没有攻击能力不说,滚都滚不太远。   只能任由宰割。   悲丧之下,沈呦呦自暴自弃地想,她怎么就没穿成只土拨鼠呢?这样好歹还能用爪爪把自己埋起来。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另一弟子出言呵斥,“这可是在鸿蒙秘境,危险重重,你要是将其它凶兽引来了怎么办?”   那惊呼弟子声音小了些,辩解道:“这不是有陈师兄在嘛……”   “好了。”   那被众弟子拥簇的陈师兄抬手止住了争执,他声音粗嘎,神情傲慢,“下回注意些就是,先去看看你说的那妖兽蛋吧。”   说着,一行人便凑了过来。   为首的自然是那陈师兄,他看过来的目光甚是阴沉,还带着些贪婪,让沈呦呦很不舒服。   可不舒服也没用,因为按照已知剧情,最后带走她的正是这位陈姓弟子。   这位陈弟子在文中也是个炮灰,时常不自量力去挑衅男主,脸被打肿都不消停。   最后在一次历练中企图暗算男主,结果被反杀了。   在男主收缴战利品的时候,凤凰蛋咕噜噜从储物袋里掉出来,小凤凰破壳而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男主。   彼时,涉世未深的小凤凰哪里知晓人心险恶,被男主拿几颗果子一哄,就傻乎乎地和他结了契约,   还是最低等的主仆契约。   自此,但凡男主驱使,它便不得不从。   追根溯源,她悲惨命运的开端,就源于被陈弟子从鸿蒙秘境带走。   与此同时,一弟子语气谄媚地询问:“陈师兄,您能看出这是什么品种的妖兽蛋吗?”   虽然他刻意想掩饰,可语气中仍是漏出了几分贪婪。   陈桥并未急着作答,而是向那蛋探出一缕灵气,闭上眼感受灵气波动。   随着他的举动,沈呦呦的心也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她目前能做出的唯一努力了……   愿剧情中提到,所有人只能从鸿蒙秘境带走至多三件宝物。   陈桥在一众弟子实力还不错,搜罗到的宝贝并不少。   最后之所以会让一颗蛋占了珍贵份额,并不是因为他认出这是凤凰蛋,而是因为在他放出灵气窥探时,这颗蛋通体焕发出玄妙金光,令他意识到这绝非凡物,才忍痛放弃了一件宝物,转而带上了她。   所以,如果她能忍住不发光,是不是就不会被看上?   那缕灵气探入的瞬间,沈呦呦顿感一阵刺痛,下意识便要将抵抗它的侵入。   可感受到随着反抗念头而逐渐发烫的身体,她咬咬牙,压抑住那种念头,任凭那缕灵气在周身飘游。   这般忍耐了约莫一分钟,她果然没有发光。   陈桥缓缓睁开眼,眼里没了兴趣。   这妖兽蛋灵气稀薄不说,气息还极为虚弱,就算孵出妖兽,也是成不了气候的。   并不值得他耗费份额。   见陈桥神情变化,众弟子自是明白,这妖兽蛋价值不大。   见此,某个尖脸弟子眼珠转了转,目光转向队伍中另一人,不怀好意地道:“既然陈师兄不需要这妖兽蛋,那谢师弟就拿上吧。”   沈呦呦刚松了口气,以为这一劫是过了,就听见那弟子的话,一口气差点没下来。   陈师兄不要就换谢师弟来?你们宗门不讲武德!   她顺着那尖脸弟子目光看向那谢师弟,却在望见那人面容的一瞬愣怔。   一行人穿的都是同样的弟子服,可那样式简单的衣裳在这位谢弟子身上却格外不同。   单薄衣袂轻摆间,似有青雾缭绕,衬映着他气质愈发清冷。皎若明月,澄似清泉,孑然不似凡尘中人。   就是这样一个气质偏冷的少年郎,面上神情却是与气质相反的温润,望向她的目光清澈中蕴着些悲悯,同一旁弟子待价而沽的眼神截然不同。   惊艳之余,沈呦呦心中讶然,   ——这样出众的姿容,她方才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她环视了一番众弟子,才发现这位谢弟子虽然容貌惊人,可混于人群中居然存在感甚微。   只有特别关注下,才会觉得惊艳。   这大概就是路人甲光环?   沈呦呦回想了一番,并没有在剧情中捕捉到什么谢姓弟子,想来他在书中大概是个炮灰都算不上的存在。   而这不正是她需要的吗?   她躲过了陈弟子,剧情就给她换了个谢弟子。如此看来,她今日无论如何都会被带出鸿蒙秘境。   看谢弟子这模样,就不像是会主动惹事的,应该不会和原男主有牵扯。   她不如暂且待在他身边,待破壳后再寻个机会跑路,离书里那群奇葩远远的。   在沈呦呦思量的同时,众弟子也没有停歇。   那尖脸弟子见谢知涯迟迟不动,不由提高了音量:“你这是不愿意?”   对于尖脸弟子咄咄逼人的姿态,谢知涯只是淡然一笑,并不因他态度恶劣而动怒。   “我只是觉得这秘境中的妖兽蛋,应当都是双亲尚存的,我若是贸然带走,恐怕并不妥当……”   他的声音如玉石清润,语调带一点无奈,却更显温柔。   “你倒是想的周到。”   尖脸弟子径直打断他,语气很不客气,“这妖兽蛋被扔在这偏僻位置,这么久了也没有大妖找过来,再过久些说不定就要成了某些妖兽盘中餐,你带走它才是在做好事。”   不等谢知涯作答,尖脸弟子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你带上这妖兽蛋,至于你手上那株灵珠草,就交由我替你拿着……”   说是替他拿着,可明摆着就是不会交还回去的。   这才是他要谢知涯带上妖兽蛋的真正目的。   谁想到这小子运气这么好,竟然能找到灵珠草这样的好东西。   明着抢不好,可使些这样的小手段,旁人也不好说他什么。   至于谢知涯会不会答应……他还没从他口里听到过拒绝的话语呢!   对于两人的交涉,其余弟子只是站在一旁围观,并未出言评判,但心里都认为谢知涯不会答应这桩事。   毕竟灵珠草可是难得的药材,他所获取的那株更是品质上佳,在市面上当属有价无市,换成这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妖兽蛋,明摆着是那弟子在坑他。   谁想谢知涯竟没有拒绝,淡然地点一点头,就走过去捡起了那枚妖兽蛋。   对于沈呦呦来说,突然凌空而起的滋味并不好受。   可大概是少年的动作过分轻柔,望向她的眼神也格外柔软,竟让她心头一酸,生出一种久违的被呵护的感觉。   从这个角度,沈呦呦能看清他微翘的唇角,直挺的鼻梁和睫羽掩映下笑意温柔的眼眸。   被那样的眼眸注视着,就仿佛沐浴在暖阳之中。   可不知为何,围绕在他周身的人却是带着恶意的。   “真是个傻子。”   其余弟子见他听话地把灵珠草交给了尖脸弟子,摇摇头,望向他的眼神愈发轻蔑。   谢知涯神情温和,眉眼间带有一点风轻云淡的意味,似若没听见那些嘲讽。   只是在众人未察觉时,眼底闪过晦涩暗芒。 第2章 男主 我来迟了。   听着那些细碎的嘲笑声,沈呦呦却做不到谢知涯一般平静。   躺在少年温热的掌心,她能真切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怜惜。   也能感知到,他是真的担心她留在鸿蒙秘境会出事,所以才不惜放弃那些弟子口中很是珍贵的仙草,转而带上了她。   她乖顺地躺着,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小仙君。   在带上沈呦呦后,一行人继续前行。   今日是弟子们进入鸿蒙秘境历练的最后一日,一行人皆有所收获,此时正准备回到传送阵法处,和宗门其他人汇合。   走了一阵,便到了一处开阔平地。   平地上已经聚拢了一群人,人群中间是位发须皆白的中年男人,正闭着眼盘腿打坐,众人围着他,俨然一派众星捧月的模样。   陈桥等人恭敬地朝着白须男人行礼后,便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人群中。   白须男人缓缓睁开眼,声音喑哑低沉:“时辰已到,还差一人……是谁?”   站在白须男人身边的弟子扫视了一番人群,才恭敬道:“是剑堂的夜九。”   在说出这人名字时,沈呦呦明显看到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恶意。   夜九,正是书中男主的名字。   对男主怀有恶意,不必说,这弟子估计也是炮灰之一。   “是那小子。”白须男人面上未展露出任何情绪,但显然是对男主有印象的。   见白须男人睁开眼,众弟子才开始低声议论。   “那夜九怎么回事,竟让大家都等他一个人。”   “一个杂役撞大运才升成弟子,能有多少见识?怕是被秘境中的宝物迷了眼,不愿意走了。”   在场人提起夜九,语气都很是不屑,可沈呦呦分明瞧见,某些人眼中流露出的嫉妒情绪。   唉,这就是龙傲天。   所有人明面上都看不起他,但心底都想成为他。   白须男人仿若没有听见一众议论,捋着胡子,做了裁决:“那就再等半个时辰。”   言罢,便重新闭上了眼。   闻言,诸多弟子虽然面露不满,可终是不敢提出异议。   所谓等待自然不是干等,众弟子皆一撩袖袍,席地盘腿坐下,作入定修炼状。   谢知涯也是如此。   只是他似乎有些洁癖,在坐下前,还特意取了块布料铺在地上。   在坐下后,还对着沈呦呦施了个清洁术,才轻轻将她置在一方软帕上。   沈呦呦只感觉一阵凉风拂过,随之,不仅身上沾染的尘灰瞬时不见,原本的疲意也一扫而空。   这感觉甚是奇妙,她不由发散思维,修仙人士们是不是都不用洗澡的?   每天施个法术就能搞定卫生问题,干净还方便。   而先前同行的几个弟子见谢知涯这一番举动,发出声不屑的轻嗤。   陈桥也看了过去,在瞥见那除去尘埃后焕发出莹润光泽的妖兽蛋,心中某处像是被敲打了一下。   他眸色微深,盯着沈呦呦看了一会,又看了眼谢知涯,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收回目光。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谢知涯没有将沈呦呦收回灵兽袋。   一群人皆是闭眼调息状,作为一颗蛋,沈呦呦能做的事很有限。   将一圈儿人的脸都记了个大概后,她索性去继续去读书中的情节。   她所穿的这本古早虐文名曰《凰歌》,讲的是邪魅狂拽·龙傲天男主和傻白不甜柚·玛丽苏女主的虐心爱情故事。   故事很狗血,但作为男主的夜九却是个实打实的龙傲天。   一开始是人人瞧不起的破落家族养子,灵根差,天赋坏,可运气还算不错,巧合下成了修真界三大宗门之一玄天宗的杂役弟子。   然后一路火花带闪电,光速升级,从杂役弟子到内门弟子再到亲传弟子,而后又得了掌门青眼,被选定为玄天宗的下一任掌门。   最终更是成了修真界正道的领袖人物,将先前一众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了脚底下。   属实是波澜壮阔的一生,堪称逆袭界典范。   沈呦呦向来支持所有人通过努力奋斗开启美好新生活,可这绝不代表她愿意成为他人美好生活的踏板与垫脚石。   龙傲天想要奋斗成为正道领袖,想要修道飞升,都可以。   但他若是还想着哄骗她签订主仆契约,供他奴役驱使,那绝无可能。   这时,前方突然穿来破风之声。   在场皆是修真人士,耳聪目明自不必说,几乎是瞬间,便都脱离了入定状态,睁眼站起身来。   沈呦呦也顺着响动方向看去。   只见一柄黑色长剑从天而降,重重地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响。   随着重剑坠地,一道瘦削身影缓步从不远处的密林间走出。   “夜九?”   有弟子瞥见来人,皱着眉念出他名字。   “就是他。”   另一弟子不屑道,“本事没什么本事,声势倒是不小。”   在一众鄙夷轻蔑目光下,夜九目不斜视地朝着人群走来,神情不见丝毫变化。   只是在路过他那把插在地上的铁剑时,一扬袖袍,将之拔起后手腕一转,那剑便朝他身后所背剑鞘飞去。   围观了全过程的沈呦呦:???   所以你当初为啥要把它扔出来?   虽然行为很迷惑,但不得不说,夜九不愧于书中的龙傲天设定,深谙造势之道,整套动作是说不出的酷拽潇洒。   可沈呦呦着实有点担心他一个不稳,剑刃就要和他脖子来个亲密接触。   然后被迫全剧终。   不过,一代龙傲天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嗝屁。   那剑稳稳地进了剑鞘。夜九收了剑,于原地站定后,用冷淡的眼神扫了眼众弟子,而后沉声道:“我来迟了。”   言简意赅,酷得不行。   沈呦呦幽幽地接过他的话头:“不曾迎接远客。”   她接这话纯粹是好玩,也觉得不会有人能听见。   却没有注意到,在她发出声音时,原本垂着眸的谢知涯掀起眼皮,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沈呦呦接受了夜九龙傲天的设定,所以并不觉得他那话有什么不对。   可在场一众人却不这么以为,只觉得这小子狂妄得很,叫大家等了他这么久,还摆出这么副臭脸,实在是欠收拾。   站于白须男人身旁的弟子双手抱于胸前,率先发难:“夜九,你可知错了?”   闻言,沈呦呦叹了口气:“我何错之有?”   她话刚出口,便见夜九拧着眉,神情不悦:“敢问师兄,我何错之有?”   对嘛,要是轻易就认错的话,龙傲天还是龙傲天吗?   那弟子不可置信他的回答,厉声道:“让蒋长老和众多师兄弟在此等了你大半个时辰,你竟还认为自己没错?”   见夜九仍是一副“那又如何”的冷漠扑克脸,众弟子纷纷出言声讨,场面瞬时热闹起来。   打起来打起来!围观群众沈呦呦兴奋搓手手,一点也不嫌事大。   见众弟子不依不饶,夜九神情难看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阴沉道:“我自然有自己的缘故。”   他顿了顿,补充道:“师兄若是这般看不惯我,只管去上告,若真降下惩罚,我定不推脱。”   那弟子面色也难看起来。   这话说的,好似他是什么喜好告黑状的小人。   “你能有什么缘故?进入鸿蒙秘境已有十余日,你有什么事,非得要等到这最后关头来做?”   这话问得颇为尖锐,吃瓜群众沈呦呦也忍不住跟着想,对呀,龙傲天是因为什么事耽误了来着?   好像是……为了取一件宝贝?   联系到原文剧情,沈呦呦瞬间淡定不起来了。   龙傲天要取的宝贝,自然不会是什么凡物,而是鸿蒙秘境中一只四阶陶火兽的伴生灵物,珍贵程度不必言说。   四阶陶火兽,相当于地阶初期人类修士的修为,实力绝非现在的龙傲天能匹敌。   他潜伏了数日,终于等到那陶火兽暂时离开巢穴,瞬时便抓住时机掠入巢穴盗走了那伴生灵物。   盗取的过程还算顺利,可伴生灵物对妖兽而言意义非凡,察觉到灵物丢失,那陶火兽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当即就嗅着气息追了过来。   算算时间,只怕是很快就要到了。   沈呦呦紧张到不行,可再将目光放回场上,却见一群人还在争执不休,丝毫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无论弟子怎么咄咄逼问,夜九都是冷着一张脸,重复道:“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那弟子冷笑道:“怎么,夜师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一群修真弟子,吵起架来丝毫不逊于菜市场大妈扯头花。   沈呦呦却已经没心情吃瓜。   亏不亏心的她不知道,可她知道,他们要还这样掰扯下去,到时候陶火兽赶来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好了。”那白须长老终于出声止住了这一场闹剧,神情淡淡道,“都住口……”   他话未说完,一道怒嚎声穿破林木,裹挟着重重热浪铺盖而来。   是那陶火兽。   随着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沈呦呦明显感觉所触空气都灼热了几分。   “有妖兽,大家戒备!”   白须长老很快反应过来,面色微沉,却仍声音镇定地出声指挥。   场上氛围瞬时紧张起来,众弟子也没心情再扯头花,纷纷取出法器,作警戒状。   沈呦呦瞥了眼近在咫尺的传送阵,又瞥了眼严阵以待的弟子们,很是不解   ——不应该趁着陶火兽没来,赶紧传送离开吗?   可看他们这架势,是想和陶火兽打架?   就很迷惑。   作为一只蛋,这里当然是没有她插话的机会的。   沈呦呦叹了口气,转过去看那位带上她的好心小仙君。   在一片混乱中,谢知涯是难得的镇定,只是眉眼间微微带了些忧色。   原文中隐有提到,陶火兽袭击,是有弟子受伤甚至身殒的。   这位好心小仙君……应该不会有事吧? 第3章 意外 好人一生平安。   那陶火兽约莫气昏了头,找不准方位,只听得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在林间扩散,却不见它真正出现。   就在一众弟子有些放松警惕,以为大概这妖兽大概只是路过时,数簇烈焰从天而降,朝着四面八方溅开来。   事发突然,少数弟子来不及避让,那赤色火焰瞬时爬上衣裳、灼痛肌理,令那些弟子疼得仰倒在地。   更多的火焰扑了个空,坠落地面,烧灼出一块块黑色焦斑。   密林、凶兽、血与烈焰,合纵构成一副奇诡的图景。   随着谢知涯身法移动,沈呦呦也被迫跟着晃来晃去,她何曾经历过这样惊险刺激的场景,心仿佛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伴随着弟子难耐的痛哼声和烈火烤灼的滋滋声,一只约莫两人高、体型雄壮的赤红色妖兽踏破灌林而来,发出“吼”的长嚎。   它一路横冲直撞,只是在瞧见此地围着的数量不少的弟子后,人性化地迟疑了一下,脚步一顿,没再往前。   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看见这陶火兽面貌的一刻,沈呦呦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样貌狰狞、体态粗犷自不必说,更恶心的是,在那薄薄的肉红色皮肤下,青与蓝的筋脉小蛇般剧烈跳动着,仿佛下一刻要冲破肌肤。   沈呦呦只看了一眼,就立马移开了视线。   ——呕。   这种样貌的怪兽,就算只是影音图片,放在先前也是能让她做一个月噩梦的。   可现在她却被迫要直面实体。   嘤。   陶火兽没动,一众弟子便也没动,双方僵持着,便有剑拔弩张之势。   “散开!”白须长老面色凝重,沉声道,“往传送阵方向退。”   他终于意识到,其实是可以撤退的。   弟子们持着武器,慢慢往后退,而沈呦呦也被谢知涯捞在怀中一把带走。   眼看就要退到传送阵所在的位置了,却不想那陶火兽敏锐得很,瞬时便察觉了众人意图,发出一声暴躁的怒吼。   它足蹄在地上烦躁地踏了又踏,似是在纠结什么,但血红的兽瞳在弟子群里扫了一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下一瞬竟直接咆哮着冲过来。   众弟子已经做好防备,防护阵拉开,无数让人眼花缭乱的技能在陶火兽躯体上炸开,   它痛吼着,脚步却丝毫未停,生生受了那些招式,直接用肉.体蛮横地撞击着防护阵。   望着面目狰狞的兽脸,沈呦呦吞咽了一下唾沫,心里直哆嗦。   这一点也不科学!   人家穿书怎么都有一段缓冲期,她倒好,一上来就是生死关头。   作为和谐社会下长大的崽,她胆子本来就不大,看到那形容可怖的陶火兽没当场吓晕过去,已经很不容易。   而在陶火兽咚咚咚的撞击下,防护阵已经裂开数道小口,显然是撑不了太久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谢知涯,他正朝着防护阵释放出一阵淡青色的灵气,神情甚是郑重。   旁边某个弟子低声咒骂道:“这妖兽莫不是疯了,不要命一样,我们也没招惹到它吧!”   一般来说,就算妖兽蓄意挑衅,在看到防护阵后也会悻悻离开,而不会是像这样不要命一般地疯狂攻击。   唉。沈呦呦叹了口气。   你们是没招惹,但你们中间的龙傲天可是把人家的伴生灵物都偷走了,人家陶火兽能不和你们拼命吗?   那弟子能想到的事,白须长老自然也想到了,他怒声道:“你们中可是有人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自然是无人应答。   沈呦呦看了眼夜九,却见他面色淡定,看不到任何纠结慌张,仿佛与这件事毫不相干一般。   心理素质堪称极佳。   若非沈呦呦知道剧情,只怕也会认为他无辜。   “吼!”   防护阵最终也没撑住,一寸寸破碎开来。   一直输送灵力维系防护阵的弟子也受到反噬,谢知涯闷哼了一声,唇角溢出血迹。   他勉强支起身子,却还伸手在衣兜里探了一把,确认灵兽蛋无事。   沈呦呦简直快要感动哭了。   这样紧急关头,小仙君居然还惦记着她的安危。   这是什么绝世大好人!   防护阵一碎,那白须长老面色阴沉,扬袖一跃,便迎上了那陶火兽,同它缠斗起来,嘴上还急声道:“快!分批传送离开!”   这陶火兽已经将近五阶。   他自然是可以一战,可若战火波及到其余普通弟子,必然是会造成伤亡的。   在他命令下,弟子们赶忙跑向传送阵。   那陶火兽见拿了它灵物的人类要走,而自己却被这修士缠住,瞬时暴怒,顾不得抵御白须长老的攻击,转而朝着人群方向喷出一大团青红色烈焰。   已经有一批弟子被传送离开,剩余弟子只能等待阵法再次启动。   青红色烈焰分化作数团焰火,裹着热风朝着弟子们袭来。   弟子们纷纷执着法器抵御,谢知涯持的是一把青色长剑,手腕翻转间,便挑灭了几朵焰花,动作甚是利落漂亮。   “往右退。”即便是这样危急的关头,他的语气仍不失冷静。   弟子们围作一个圈,共同抵御陶火兽分来的攻击,谢知涯守在最外圈,是直面毒焰的一批。   他身法敏捷,长剑上缭绕着青色灵气,源源不断地与那毒焰对抗。   为防掉落,沈呦呦被他另外放在了怀中。   从这一角度,她可以清晰看见他泛白的面色与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围观全程,对于这位小仙君所做出的一系列举动,沈呦呦很是感慨,不知该作何言说。   明明可以转送离开,却选择让别的弟子先走;   明明可以就待在里圈,却选择到最外围来抵御毒焰;   明明自己对抗毒焰也很是费劲,却还注意着身边人状况,及时施以援手……   简直就是把舍己为人、甘于奉献写在了脸上。   将一串焰火用力击开后,谢知涯拿剑的手止不住地发颤,这清晰释放出一个信号   ——他已到强弩之末。   再往下去,他肯定是要撑不住的。   沈呦呦有些焦急,却也无计可施。   好在此时传送阵重新亮起。   剩余弟子面露喜色,急急便要踏上传送阵。   而正当弟子们都进入传送阵,等待传送之时,陶火兽痛苦嘶鸣,一团来势更凶的烈焰再次冲扫而来。   “小心!”   沈呦呦发觉自己对于火焰似乎甚是敏感,察觉到不对后,她最快惊呼出声。   可也是在出声后,她才意识到,在场各位也没有能听懂蛋语的,她喊了也是白喊。   烈焰似乎长了眼睛,直接冲着人群中的夜九而来。   而谢知涯很不幸,就站在了夜九身旁,四舍五入也会是烈焰攻击的对象。   正当他再次扬起剑,一面往后退,一面预备挥剑抵抗时,身后突然传来推力。   下一瞬,谢知涯和夜九便被齐齐推出了传送阵。   怀中的沈呦呦一个不稳,就又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沈呦呦:?!!   这是个什么发展?   她往后一看,恰好捕捉到了那站在谢知涯身后的某弟子面上未收起的恶意。   这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至于夜九,大概也是被某个弟子推了出来。   而传送阵恰在此时启动,只一瞬间,其余弟子便都消失了。   事发突然,谢知涯与夜九并未防备身后人,直接被推倒在地,武器也落在了一边。   而那烈焰离他们不过几尺远,仿佛下一瞬就要烧上来,情况甚是危急。   沈呦呦心跳如雷,隐隐有感觉,若是不慎被这东西覆上,只怕要顷刻化作烟灰。   而且,绝大部分烈焰是冲着谢知涯来的。   分向夜九的不过小小一簇,完全就是意思一下。   沈呦呦合理怀疑这是龙傲天光环在作祟。   她看着面色苍白、双唇紧抿的小仙君,明明已经脱力,却还挣扎着想要起身抗击的模样,心脏剧烈一跳。   该不会……小仙君就是那个不幸丧生在陶火兽袭击下的倒霉蛋吧?   这样好的人,不应该的……   望着即将铺盖而来的烈焰,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纵身一蹦,抢在烈焰烧来前扑了上去。   脑中想的是,她怎么也是个凤凰蛋,应该不怕这什么毒焰的吧……   再说,她好歹也是文中头号炮灰,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就凉凉吧?   像是有什么吸力存在。她刚刚跃起,那烈焰便像是被遇上磁铁的铁屑,骤转方向朝她扑来。   直面灼烫温度的一瞬,沈呦呦还是很害怕的。   焰火灵敏地钻进她身躯,想象中的灼痛并没有来临,反而什么感觉都没有。   嗯?   她正觉讶然,下一瞬却视线一黑,没了意识。   ===   沈呦呦是被冷醒的。   刚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被浸在一个装着冷水的木桶里。   凉丝丝的,再加上浑身酸痛,她此时的滋味并不好受。   在木桶扑腾了几下,屋内传来了脚步声。   沈呦呦瞬时不敢再动。   那人着青色衣裳,走到桶边后,躬身将她从水中捞起。   在他弯下身的一刻,沈呦呦看清了他的面容,挺好看,还有点面熟。   她混沌的脑子转了转,想起来了   ——哦,是那个傻白甜u小仙君。   昏迷前发生的场景在脑中回现,似乎是她意气之下,替这个小仙君挡了扑来的毒焰,毒焰入体后就晕了过去。   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这小仙君是个难得的好人,她想救他。   另外……便是在看到这修真界残酷的一面后,心生了退却。   可在真正被烈焰笼罩之时,她心中却迸发出了极强的求生欲   ——她一点也不想死。   哪怕知道之后可能面临许多险难,她也想先活下去。   多苟一天是一天。   而谢知涯在将她捞起后,便捧着她走至桌边,将她放在了一块柔软棉布上。   桌子临窗,上好的阳光折射进来,沈呦呦顿时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再看谢知涯,却发觉他已经拿了本书,正安静地在翻阅。   在日光照映下,整个人好看得仿佛在发光。   只是,他肤色呈一种冷腻的白,唇色很淡,不笑的时候愈发显得气质清冷。   颇有点病美人的意味。   也不知道,在她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受伤。   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那一劫大概是过了,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在玄天宗里面了。   没被那陈桥捡走,便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刚经历了那样的惊险,沈呦呦决定先给自己放个假,稍后再思考接下来的路子。   她感受着照在身上的和煦暖阳,美滋滋地想。   毕竟,唯有阳光和美食不可辜负嘛~   正当她放空脑子,懒洋洋躺着晒太阳的时候,屋外骤然响起道尖锐女声:   “谢知涯!”   那女声音调颇高,瞬间刺破了周遭的平静。   谢知涯翻书的手指一滞,眉头也微微蹙起。   屋外传来几声砰砰的敲砸声,那女声带了点气急败坏:“我找你有事,你让我进来!”   “不然,我就去找掌事过来了……”   谢知涯神色冷了几分,却还是站起身来,抬手一挥,解了禁制。   随后,屋门便被推开,一个蓝裙姑娘急冲冲地走进来。   不等招呼,她毫不客气地在谢知涯对面坐下,嘴里还抱怨着:“你弄的这什么破禁制,破都破不开,都说了要你把我的气息加进去,不然我以后找你岂不是麻烦得很……”   一直待她将话说完,谢知涯才抬一点头,神情平静地道:“岑姑娘找我是有什么事?”   听得他语气里透出的疏离,岑嘉宁神情一滞。   “还不是因为……”她咬着唇,控诉道,“你都从鸿蒙回来好些天了,却不肯来见我。”   “我听别人说,你这次历练太过莽撞,在撤退的时候竟然跑出了传送阵,若非有蒋长老在,只怕你现在都没了命。”   说起这个,岑嘉宁语气急促了些,不满地看着他:“我都和你说了,有我在,你大选肯定没有问题,历练随便混过去就行,你干嘛还这么不小心……”   沈呦呦听得一愣一愣,小仙君明明是被人陷害的,怎么到这位姑娘口里,就成了他自己莽撞?   面对与实情不符的咄咄话语,谢知涯神情仍很温和:“所以,岑姑娘此番是特意来训责谢某的吗?”   明明他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岑嘉宁却隐隐感受到,他生气了。   她本来还想问,你有没有受伤。   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场上氛围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岑嘉宁数次张嘴,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虽然脾气不算好,说话也不中听,可平时一贯是被人捧着的,何曾有过这样坐冷板凳的时候。   何况……还是在有好感的男子面前。   谢知涯平时这样一个温文尔雅好说话的人,此时却一点台阶也不给她。   她虽然说得直接了些,可也是在关心他呀!   委屈的情绪瞬时涌上心头,岑嘉宁手攥成拳,心中又气又恼。   若是换成其他人这样不给面子,她早就要动怒,也就是他才能让她耐住脾气。   正苦苦思索如何打破僵局时,岑嘉宁瞥见了桌上立着的一颗蛋。   瞬时想到此次前来所为的的另一桩事。   ——帮谢知涯讨回公道。   想到这个,她来了精神,手指着沈呦呦,急声道:“我还听说,你在秘境用灵珠草换了颗废蛋,就是这颗蛋吧。”   岑嘉宁嫌弃地瞥了眼沈呦呦:“就这样一颗不知死活的破蛋,怎么比得上灵珠草?”   原本正专心看戏的沈呦呦:?   发生甚么事了?   好好的怎么话题突然到了她头上? 第4章 破壳 这一定不是真的。   刚开始,沈呦呦还觉得这姑娘挺漂亮的,对她第一印象不错。   可在她说出什么小仙君是因为莽撞跑出传送阵,才招惹上危险的时候,沈呦呦就满脑小问号了。   再后来,她还说自己是什么不知死活的破蛋。   沈呦呦:就很生气!   而岑嘉宁却越说越激动:“是不是别的弟子逼着你换的?”   她不等谢知涯回话,就自顾断定道:“肯定是,他们就是见你脾气好,才敢这么糊弄你。”   岑嘉宁愤愤站起身:“我带你去找那个人,去把灵珠草换回来。”   说着,她径直伸手向去抓沈呦呦。   望着铺盖而来的魔爪,沈呦呦想要躲。可桌子狭窄,一滚起来准掉地上。   虽然不会破,但会疼啊。   在她纠结的时候,魔爪却迟迟没落下来。   岑嘉宁伸到半空的手被一本书阻住,不得再往前。   谢知涯手持着书,面上原本的温和神情淡了些:“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岑姑娘费心了。”   “还有。”他顿了下,“任何选拔都应该讲究一个公平公正,以岑姑娘的身份,应该比谢某更懂这个道理才是。”   在岑嘉宁写满受伤的眼神注视下,他语气冷淡地道:“我并不需要岑姑娘为我做什么,岑姑娘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   这样的话已经足够直白,岑嘉宁面色涨红,眼中有了泪光。   就在沈呦呦猜测她会哭着跑出去的时候,她颤抖地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沈呦呦,不可置信地望着谢知涯:“你为了这么个蛋,竟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沈呦呦:???   蛋做错了什么?   这位岑姑娘理解能力好像不太行的样子。人家和你讲道理,你觉得人家针对你。   “你是不是还觉得这蛋能孵出妖兽?“   岑嘉宁狠狠瞪了沈呦呦一眼,仿佛她就是害谢知涯对她说出那样一番伤人话语的元凶。   “我都问过了,这蛋当时被陶火兽毒焰波及,里面的兽灵肯定已经死了,你要这么颗死蛋做什么?”   “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弟子不认账?”岑嘉宁强忍着委屈,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很有用,“你放心,有我在,那个弟子肯定不敢不换。”   话里话外,都是想要把沈呦呦换出去。   唉。沈呦呦心里发愁。   做蛋就是不好,仿佛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凭别人宰割处置。   她什么时候才能破壳啊……   好在小仙君并没有想要拿她去换什么灵珠草的意思,而是态度坚定地道:“岑姑娘大概是误会了,带回这颗妖兽蛋,是我个人的意愿,并非受人胁迫。”   自己明明是一片好意,却三番五次被拒绝,本就心高气傲的岑嘉宁哪里受得了。   羞恼支配下,竟直接探身抓住沈呦呦,往地上狠狠一砸,嘴里说着:“那我此时便要砸了这蛋,你又要如何……”   她话音未落,便见谢知涯面色一沉,瞥来的目光让她心头一颤。   ——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仿佛冰封寒潭,带着刺骨冷意。   岑嘉宁动作又快又突然,沈呦呦全然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呈直线往下坠。   摔就摔吧。   已经有丰富被砸经验的沈呦呦叹了口气,连叫都懒得叫了。   可想象中落地的钝痛感并未传来,她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是小仙君。   几次下来,沈呦呦已经熟悉他掌心温度,在被接住的一瞬,简直要热泪盈眶。   徒手接蛋,少年好功夫!   也得亏是在修真界,若是在现代,这种举动指不定会砸伤手。   沈呦呦一本正经地想着,突然觉得体内热流涌动,烫得她一阵颤栗,又酥又麻,还有点疼。   热流越来越烫,她的神魂仿佛都在经受烤灼,眼前开始发黑,意识处在了昏迷与清醒的边界。   是那陶火兽毒焰发作了?她迷迷糊糊地想。   可下一瞬,体内突然又涌现了一缕凉丝丝的冷气,原本在她体内叫嚣的热流立刻被压制住,灼痛感也逐渐消退。   极致的冷与极致的热碰撞下,坚硬如铁的蛋壳竟出现了丝丝裂缝。   随着嘭的一声,沈呦呦觉得周遭一凉,再睁眼,便发现原本束缚着她的蛋壳裂成了一片片,散落在她脚边。   所以……她这是破壳了?   沈呦呦:猝不及防。   她一低头,就看到两只小爪爪动了动。   一偏头,就看见短短的小翅膀抖了抖。   再一抬头,便见屋内两人此刻都直直地盯着她。   沈呦呦:感到压力。   在线等,急!!!请问刚破壳的幼崽该做点什么会显得比较正常?   在两道灼灼目光注视下,沈呦呦缩了缩身子,小心翼翼地:“嘎?”   此时屋内甚是静谧,由是那一道稚声稚气的“嘎”就显得分外明晰。   沈呦呦呆住了。   这……这声音是她发出来的?   刚刚消退的热流瞬时倒涌,她的脸一下烫得惊人。   岑嘉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只突然从壳里钻出来,睁着黑珍珠一样的小眼睛、表情懵懵的嫩黄小毛球,一时看呆了去。   好……好可爱。   约莫是因为刚破壳的缘故,她浑身只覆着一层软软的嫩黄绒毛,矮矮胖胖,圆头圆脑的,活似一团毛绒球。   岑嘉宁看得心痒痒的,恨不得上去揉一把。   可又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还要把人家摔到地上。   而她再悄悄看向谢知涯,却见他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神情,此时正含笑望着刚破壳的沈呦呦。   仿佛刚才望向她的冰冷一瞥是她的错觉。   明明她这次来,是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想要替他撑腰出气,可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岑嘉宁咬着唇,犹豫了许久,正想着豁出去面子,说两句软话的时候,谢知涯开了口。   他语气淡淡的:“岑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谢某此时还有事,请回吧。”   ……   伴随着女子低噎声,房门砰地一下被摔上。   沈呦呦小心翼翼从翅膀里探出半个小脑袋往外看,屋里已经只剩谢知涯一人。   他身量颀长,此时又站得很直,沈呦呦蹲在桌子上,就算仰着脑袋也看不到他的脸。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她破壳后,反而更矮了呢?   沈呦呦隐隐感觉到不对劲。   而谢知涯已经走至桌前,稍微躬下一点身子,正细细打量着她。   沈呦呦的心瞬时砰砰直跳。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小仙君会看出她是凤凰吗?她要不要说点啥做点啥?   诸多个疑问汇集成一点——她怎么就突然破壳了?   按照原文内容,小凤凰是在数月后被龙傲天所获后才真正破壳的。   书中描述,在它破壳的一瞬,凤啼清脆,和鸣锵锵,周遭焕发出万千光芒,彩霞晕天,宛若神迹再现。   多么气派,多么高贵,一看就是神兽出世该有的排面。   可现在呢?那一声嘎是怎么回事?!   目睹着眼前的小毛球的表情从紧张到向往,再到困惑,神采甚是生动,谢知涯眸中闪过一缕兴趣。   他露出个和煦的笑容,轻声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呦呦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她这会腰不疼腿不痛,身体舒畅得很。   可等她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还只是只神兽幼崽来着。   她说话小仙君能听懂吗?   “那就好。”   清润的声音响起,尾调很是温柔。   他能听懂她的话。   沈呦呦高兴起来,胖乎乎的身子晃了晃,小小一只瞧着却很是憨态可掬。   软软的绒毛看着手感也很好,摸起来应该很不错。   谢知涯很少委屈自己,这样想着,便抬起手指在她毛茸茸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一把。   面对头顶突然降临的重量,沈呦呦紧张地僵在了原地。   他指尖微凉,恰好中和了她过烫的周身温度,动作也很轻柔,只是在她头顶触碰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沈呦呦并不讨厌他的碰触,她估计这大概是人类修士向灵兽示好的一种方式。   那么,她要不要也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   她下意识回想原书剧情,想要参考一二,却悲伤地发现原书压根就没有提到小凤凰是怎么和龙傲天相处的。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原书是狗血爱情小说,而不是灵宠饲养手册。   原书关于小凤凰的描述并不算多,只是偶尔会描述它是如何的风华无双,极具神兽风范。   在外又为龙傲天赚取了多少脸面,替他争了多少机缘。   就很工具人。   而作为一个思想独立、人格健全的崽,沈呦呦并没有和任何人签订契约的打算,哪怕是眼前这个她还挺欣赏的小仙君。   既然她现在已经破壳,那么日后的路要怎么走也就应该想清楚……   谢知涯看着桌上乖乖巧巧,被他触碰到也不吵不闹的嫩黄小毛球,眼中闪过一丝愉悦。   “小仙君……”   他听见她开口,音色稚嫩,还带一点不好意思,“你这里有没有镜子呀。”   ……   站在足有半人高的水镜前,沈呦呦开始怀疑人生。   所以说……镜子里那个胖乎乎、矮墩墩的嫩黄色肥啾啾,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这一定不是真的。   沈呦呦闭上眼,企图重启。   而她再睁开眼,便见水镜里的肥啾啾也睁开了眼。   她努力瞪大眼,水镜里的肥啾啾也将黑珍珠般的小眼睛瞪大。   她生气地晃了晃翅膀,水镜里的肥啾啾也抖了抖短短的翅膀,模样别提多滑稽。   救命!   谁能告诉她,她为什么变成了一只小胖叽?   说好的凤凰神兽呢?   就这,她还用担心别人会觊觎她想要和她签订灵兽契约?   她唯一应该担心的,就是别被厨房大叔逮到。   谢知涯站在后边,看着沈呦呦从惊讶到不可置信再到绝望的小表情,唇角忍不住一直上翘。   他不曾想到,羽族的幼崽会是这样有趣。   见她将整个身子都埋成了一团,一副颓丧至极的模样,谢知涯才稍微调整了神情,用极具安抚性的温柔语调道:“明明很可爱,呦呦为什么不高兴?”   听到这话,沈呦呦不争气地心慢了一拍。   明明是自己告诉他,可以叫她呦呦。   可这名字从他口中诉出,就别有了一种温柔蛊惑的意味。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便会觉得如沐春风,释怀不虞。   ……   接着,沈呦呦在谢知涯的引领下,在屋里逛了一圈。   屋子不算大,分作三间,分别作起居、待客、置物用。   屋内装潢简单,除开些竹制家具,别无其它饰物。   “就先委屈呦呦在这休息一晚了。”   谢知涯在一个竹编的篮子里垫了两件衣裳,临时为沈呦呦准备了一个小窝。   他语气颇为内疚:“明日我便去内务所领些灵兽用的东西回来。”   沈呦呦跳进竹篮里,欢快地蹦跶了两下,摇摇头:“这样就很好啦。”   谢知涯望着她笑了一下,温声道:“那呦呦就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唤你。”   夜色已沉,屋内照明的法器也熄灭了,唯有窗外照进星点月芒。   沈呦呦盖着小毯子,躺在竹篮里,脑中思绪纷呈。   近日发生的事恍如做梦一般,穿成书中的炮灰,见识修真界的奇妙与凶险,从一颗蛋变成了小肥啾。   不算太好,可也没有太坏。   她翻了个身,嗅着所垫衣物上浅淡的竹叶香,意识也昏沉了些。   至少,她遇上了一个很好的小仙君。   她原本以为,初来乍到,今夜肯定是很难入眠了。   却不想不过半刻,便有睡意侵袭,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漏进来的月光晃了一下,随后光芒便暗淡许多,屋内也就愈发昏沉。   若沈呦呦还醒着,便会发觉,屋内弥漫着的竹叶香愈发浓郁,仿佛有十里竹林在屋子里排开。   一片寂暗中,逐渐显出个人形来。   那人身量极高,衣似墨染,全然与夜色相融。   他足踏在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直走到放在竹篮的桌案前,才停下脚步。   看着竹篮内睡得正香的嫩黄色小毛球,谢知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小仙君么……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他。   有点意思,但回忆起在秘境中,还是一只妖兽蛋的她,在毒焰袭来的一瞬,却毅然挡在了自己面前……谢知涯笑意淡了些。   兽灵成熟的妖兽蛋确实已经存有意识,可她为什么要替他挡那毒焰?   无缘无故的善意,他从来不相信。   他不会让任何潜在的威胁,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谢知涯声音很轻,却蕴着凛意,“你是妖族派来接近我的么?”   而沈呦呦早已受那竹叶香影响,沉沉睡去。   他伸出手,慢慢地覆在了沈呦呦上方。   却在触碰到她脖颈时停住。   她多小啊,不过和他一只手掌一般大,仿佛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的生息彻底消散。   而他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一刻的犹豫让他愈发烦躁起来。   难不成在这玄天宗做了几日她口中的小仙君,他就真的成了那等心慈手软之人?   可他的分神潜伏在玄天宗的事,并没有告知任何人。   她真的会是妖族派来的吗?   想要弄明白这个,其实不难。   毕竟,这只是一只刚破壳的幼崽罢了。   可他为什么要耗费这功夫?   正当他手上欲用力的时候,脑中突然迸发出一道强烈的抗拒念头。   罢了……他收回手,带一点不耐烦地闭上眼。   片刻,又重新缓缓睁开眼。   原本黝黑的眼眸此刻却呈现为一种极璀璨的金色。   他一抬手,原本躺在竹篮里的沈呦呦便悬空而起,一直浮升到与他眉眼齐平。   在他璀璨金瞳的注视下,沈呦呦也睁开了小眼睛,眼神中却透着一种茫然感。   “在秘境的时候,为什么要替我挡那毒焰?”   他刻意用了极温柔的语调,带一点哄骗的意味。   “为什么……你……”   沈呦呦眼中也发出点点金芒,像是被催眠了一般。   “因为……因为……”   她声音带着十足的稚气,吞吞吐吐半天都没说出个后文。   就在谢知涯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嗝”,然后还哼哼唧唧:“呜呜呜,我好撑。”   谢知涯:“…… ”   还是掐死算了。 第5章 物价 好贵。   虽然很嫌弃,但谢知涯并没有真的掐死她。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一会,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在秘境中,为什么要救小仙君。”   说着,他伸出左手覆在她脖颈上,仿佛她要是再磨蹭不说,就会拧断她的脖子。   而在换了个问法后,沈呦呦开口了。   她处于迷魂之中,说起话来语调有些含糊,好在吐字还算清晰。   沈呦呦:“每一个好人都是大熊猫,要好好珍惜才行……”   谢知涯:?   他一时愣住,覆在她脖颈的手也一松。   而沈呦呦还在嘟嘟囔囔:“所以,小仙君这只大熊猫就由我来守护……”   秀挺的眉蹙得愈发厉害,谢知涯也愈发觉得迷惑。   大熊猫?   纵然他一向自诩见识广博,可却从没听说过什么“大熊猫”。   不过,这听着像是某种妖兽的名号。   谢知涯了然,这只羽族幼崽大概是把他误认作了某个亲呢族群的同胞,才会舍身相救。   得出这一能够说服自己的结论,他心底却升起一种古怪的失落感。   “哼。”他冷笑,“也就只有幼崽才会这么蠢。”   人类修士间争斗纷繁,可妖族各族群的争斗也不少。   这只幼崽也是傻,居然愿意用命去救别的妖兽。   若非他一时兴起将她带了回来,这种智商的妖兽在鸿蒙秘境里恐怕也活不大。   不过,先不论这只妖兽蛋救他的事。它在鸿蒙秘境中出现的时机也很是古怪。   它被大刺刺地放在一块醒目的平地上,身边没有任何遮蔽物和陷阱,仿佛就是想让弟子们将它带走   ——这其中必还有隐情。   这样想着,谢知涯又问:“你来玄天宗是想要做什么?”   嚷嚷完前边一句话,沈呦呦声音又低了下去:“……打死……傲天…… “   在她说出傲天两个字时,谢知涯面色微凝,旋即冷笑:“果然如此,你们妖族倒也是有胆识。”   “只是,要杀岑敖天那个老东西,凭你,恐怕是办不到的。”   他有些嫌弃地瞥了眼还在不安分乱动的毛球,将原本抬着的手放下。   失了法术控制,沈呦呦从半空中啪唧掉进了竹篮里,还在布垫上很有弹性地蹦跶了一下。   “罢了,谁让我是好心的小仙君呢……”   望着睡得极香的沈呦呦,谢知涯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帮一帮你,也无妨。”   若她是妖族派进玄天宗的奸细,他倒是很乐意掩护一二。   “所以……刚才的答案,你听到了吗?”   他喃喃低语,声线微哑,像是在说给某个人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而屋中并无其余人,回应他的也只有一片死寂。   谢知涯抬眸看向窗外,天如覆墨,将星月的光辉尽数遮蔽,颇有几分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见着这景况,他脸上刚聚起的一点笑意,也很快消退去。   毕竟,他也很想知道,在这满口仁义道德的玄天宗,还能挖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下一瞬,他身形一隐,便化作了一阵黑雾,消散在了黑暗中。   ===   沈呦呦做了个很疲惫的梦。   在梦里她成了极厉害的神兽,实力高超,威武霸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雄霸一方,将龙傲天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平日里喜欢用鼻孔看人的龙傲天在她面前抖得像个鹌鹑,哭唧唧地求饶:“呦呦仙子行行好,我再也不敢了……”   “哈哈哈。”   她畅快地大笑了三声,然后从梦中醒过来。   没了。   她的霸业,她的武力值,她面前跪着求饶的龙傲天,全没了。   而她自己仿佛被人打了一顿,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沈呦呦陷入了短期自闭状态。   直至小仙君走过来,轻声叮嘱:“我去内务所取些东西,你就乖乖待着,不要乱跑。”   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跳出竹篮,戳戳他的衣摆,羞赧地道:“我也想去。”   ……   走在道途上,沈呦呦按耐不住好奇,四处乱瞄着。   纵然她是个对山水风景没啥兴趣的,可还是要由衷地感叹一句——真美!   苍翠山峦掩映在薄薄的雾霭中,正逢春来之时,林木繁茂,树冠葱茏,宛如大块的绿翡翠。   而她此时立在谢知涯肩头,视野极佳,欣赏着如此景致,竟然有点出来春游的感觉。   嗅一口清新空气,身上的疲惫仿佛都退散了大半。   正当她高兴到要哼起歌来的时候,却听见谢知涯问:“昨日的灵米你可吃得惯?”   说起昨日的灵米,沈呦呦下意识吞咽了下唾沫,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在昨日之前,她不会想到世界上竟有灵米这样的美味。   脆生生,香喷喷,嚼起来嘎嘣脆。   原本不愿意吃生米的沈呦呦勉强尝了一颗——   呜呜,真香!   尝到滋味后,她忍不住多吃了些,结果撑得慌,在竹篮前晃了好几圈才舒服点。   “是吗……”谢知涯似乎是轻笑了一下,“那就好。”   ……   内务所是一座碧瓦青墙的建筑群,不断有弟子进出,但人数并不算多。   绝大多数弟子,若非急需,大半年才会来一次。   谢知涯取出枚青碧色令牌,在门口法阵上刷了一下。   待法阵焕发出光芒,才跨入了门内。   一入门便是条长长的走廊,长廊尽头分叉向好几间房屋,他们进了靠左的那一间。   这一间里的物什都是面向灵兽的,里面不过零星一二人,一个穿着棕裳的男子坐在门边的柜台后,正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四面皆是高柜,柜格上摆满了玲琅物件,物件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整体格局有点像现代的零售店。   谢知涯领着沈呦呦走向了一处高柜。   走近来看,沈呦呦才发现那光晕实则是类似玻璃罩子的存在,极妥帖地覆在物件上。   而放眼望去,那被罩住的物件无不流光溢彩,看着就价值不菲。   沈呦呦也恍然意识到,这里的东西,恐怕是要花钱才能买到的。   修真界通用的货币是灵石,一种亮晶晶蕴有灵力的宝石。   她回想了一下小仙君颇为朴素的居所,瞬时担心起来。   给她买东西,会不会花掉他太多灵石?   “呦呦。”谢知涯含笑指着一张精致的小床,“这个你喜欢吗?”   小床模样甚是精巧,床头和边栏上雕刻着雅致花纹,上边盖着柔软似鹅羽的绒毯,还有两只胖乎乎的靠枕。   可以想象,在这样一张床上睡觉会有多舒服。   沈呦呦望着床上看着就很软和的毯毯,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可随之,她就看见了一边标明的价格——二十灵石。   根据书中描述,十个灵石就能买一颗养气丹,二十灵石对于小仙君这样的普通弟子来说,应该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额了。   思及此,沈呦呦坚定地摇摇头:“不喜欢。”   她这样拙劣的演技,在谢知涯眼中根本无所遁形。   谢知涯笑了笑,仿佛真的相信了她不喜欢,又指了边上另一张软床:“那这个呢?   这张床看着没那么华贵,但却很可爱,沈呦呦有些心动。   可再看价格——十灵石。   等于一颗养气丹。   她扭过头去,忍痛摇摇头:“不好看。”   接着,又连着看了好几张漂亮的小床,可它们的价格却都高出了沈呦呦的预想,所以她只能一一忍痛拒绝。   谢知涯似乎犯了难:“那呦呦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性价比高的……沈呦呦差点脱口而出。   可这样说,小仙君一定会察觉她是因为贵才不想要。   她想了想,小声道:“我觉得你给我准备的那个小竹篮就很好啦,我昨晚就睡得很香。”   竹篮虽然不算太舒适,可她昨夜却睡得很好。   “所以,不用另外再买新的了。”   见她写满了认真的小表情,若非刚才瞥见了她看向那几张小床时发亮的眼神,谢知涯只怕真的要信了。   看不出来,这妖兽幼崽还挺懂事。   他低低笑了一声,心里愈发觉得有趣。   ……   一路看下来,沈呦呦简直要对这内务所的物价感到绝望。   她扯了扯谢知涯的领子,刚想说要不咱们回吧,便听见谢知涯问:“这些都不要的话,那呦呦有什么想要的吗?”   听得他话语里的关切,沈呦呦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要,好像确实显得有点难伺候了……   她脑中灵光一闪:“我们可以买亿点点灵米吗?”   米面这些东西,总不至于还这么贵吧?   谢知涯眸光闪了闪,领着她到了品质最优、价格也最昂贵的特级灵米区。   看着一谭色泽晶亮的灵米,沈呦呦欢快地扑哧了下翅膀,心情登时大好   ——直到她看到了边上小小的价格标:二十灵石/斤。   !!!   怎么会这么贵?   沈呦呦回想起昨日自个大快朵颐的模样,瞬时有点后悔。   这么看来,她昨夜岂不是啃掉了□□块灵石?   一瞬间,她心痛到无法呼吸。   “呦呦。”   听见呼唤,她努力从沉痛的情绪中走出来,顺着望过去,却见谢知涯拎着一大兜灵米,正笑着问:“这些够不够?”   看着那一大口袋的灵米,沈呦呦仿佛看见了无数的灵石在发亮。   而谢知涯见她没回答,又要往里面装。   这还了得!她赶忙道:“够了够了。”   她小声嘟哝:“这太多了。”   谢知涯微笑:“可我看呦呦昨天吃得很香,应该是很喜欢的。”   沈呦呦:“……”   她偏过头,不去看那白花花的灵米,昧着良心道:“我昨天只是好奇罢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吃!”   “可呦呦还要长身体啊。”谢知涯似乎很发愁,“买一点,好不好?”   沈呦呦悄悄瞥了眼灵米,佯装很勉强地道:“好吧,那就买一点点。”   可到了最后柜台结账的时候,沈呦呦却发现,小仙君将先前她多看了几眼的小床和一些灵宠用具全都拿上了,亮闪闪的一大堆,将柜台铺得满满的。   沈呦呦:!   这这这……难不成,小仙君还是个隐藏的金主爸爸? 第6章 修炼 这也太难了。   可让小仙君为了她破费这么大一笔,总归不太好……   她犹豫了一下,刚想要说些劝阻的话,谢知涯却已经将青色令牌递了出去。   听着那“滴”的一声,沈呦呦仿佛听到了哗啦啦灵石流走的声音。   那棕裳男子将东西全缩至了一个小型储物袋里,谢知涯接过储物袋和令牌,极干脆地带沈呦呦出了门。   走在回居所的道路上,沈呦呦没忍住戳戳他:“其实……”   谢知涯却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温柔地道:“呦呦不必放在心上,宗门对于有灵兽的弟子,另有一笔补助,所以买那些东西的灵石,是可以与补助相扣的。”   感受到肩头毛茸茸似乎瞬间松了口气,他忍不住唇角上翘。   真是个好哄的小家伙。   得知那些东西并不会让小仙君破费,沈呦呦才放心了些,可心底还是仍不住有些感动。   小仙君待她,真的是很好了。   ……   刚一出内务所,便迎面遇上了个青衣弟子。   瞥见那弟子的面容,沈呦呦怔了一下,很快回忆起,这正是那个在秘境中推了小仙君一把的弟子。   而这弟子显然也看见了他们,脚步一缓,面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他走近几步,伸手想要拍谢知涯的肩,嘴上压低了声音道:“这都没事,谢师弟果然是吉人天相。”   他语调很是阴阳怪气,说“事”的时候有意含混成了“死”,怎么看都是在蓄意挑衅。   望着这弟子伸过来的手,谢知涯身子微侧,他便扑了个空。   “承孙师兄吉言。”谢知涯神情仍很平缓,并未动怒,“保住了一条命。”   说完,便不欲理他,要往前走。   “哎。”孙弟子抬臂挡住路,笑咪咪地道,“谢师弟不高兴啦?”   “那师兄就跟你认个错,这件事你就不要计较了,好不好?”   嘴上说着认错,可他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歉意,反而目露嘲讽:“毕竟,师兄又不像你,有岑仙子罩着,要是岑仙子找上我,我可受不住……”   虽然这个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可沈呦呦还是从他话里听出来些讯息。   他话里那岑姑娘,指的应该就是那天来找谢知涯的姑娘。   那姑娘应该身份很不一般,所以这个孙弟子很担心他陷害谢知涯的事情暴露,被岑姑娘找麻烦,所以这会就故意用话来刺谢知涯,让他不好意思将这件事告知那岑姑娘。   还别说,小仙君这样的傻白甜u,还真可能受孙弟子这激将法影响,真的将那件事压下来。   那可不行。   沈呦呦从来就不是受了委屈还能忍着的崽,她昨日吃了谢知涯的灵米,睡了谢知涯做的小窝,心里已自觉将他与自己划作了一边。   所以,这孙弟子欺负小仙君,可不就是在欺负她?   这必然不能忍!   心里这般想着,沈呦呦已经开了口:“你敢做出那样无耻的事,还不让别人说?”   孙弟子先前只瞥到谢知涯肩上有黄黄的一团,却没怎么在意,这会那黄黄的一团居然说话了,他不由一惊。   那黄团子气势汹汹地道:“在秘境的时候,明明是你推了小仙君一把,将小仙君推出了传送阵!“   “人家在前面御敌,你躲在后面就算了,还要趁乱害别人,若非小仙君吉人天相,就要被你害死了。”   沈呦呦越说越气愤,身上的毛毛都炸了起来,显得又萌又凶。   孙弟子没想到,这小小一团的,嗓门却极大,让隔得老远的弟子都听见了,往这边投来目光。   他顿时心慌起来。   这件事是他做得不磊落,自然是不想让更多人知晓的。   他原本以为谢知涯被他推出去后是必死的,却没想到他能活着回来,连着心慌了好久。   可见许久也没有出什么事,那点心慌也就淡了,反而替之的是他没死的一种遗憾。   他自认为了解谢知涯的秉性,知道他对于岑嘉宁的青眼并不在意,料定他不会在外边乱说什么,此时才敢当着他面挑衅。   却没想到,几日不见,谢知涯身边多了这么个吵嚷玩意。   他狠狠地瞪了沈呦呦一眼,粗着声音对谢知涯道:“谢师弟,你不管管你的宠物?”   “不会吧不会吧?”   不等谢知涯言语,沈呦呦拉长调子,“不会真的有人要和一只刚破壳的灵宠计较吧?”   她刻意捏着嗓子,将孙弟子之前阴阳怪气的语调学了个十成。   孙弟子被噎得不轻,想要骂回去,却又有些心虚。   “如果你真的这么小心眼的话,那我给你道个歉,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   沈呦呦抬着小下巴,十分嫌弃地看着他:“毕竟,我可不像你,脸皮厚心肠黑,动不动就要害人,要是你和我计较起来,我估计得会吓得整夜睡不着呢……”   她嘴里说着害怕,可神情上却看不出任何害怕的意思,反而写满了“你有本事来打我啊”。   孙弟子气得满脸通红,本想发作,可顾忌周围逐渐聚拢来的目光,只能硬生生忍住怒火,悻悻然离去了。   而沈呦呦昂首挺胸,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谢知涯感觉到肩头毛茸茸的一团在动,唇角忍不住上翘了些。   那孙弟子离开后,沈呦呦才从战斗状态脱离,整个球放松下来。   她想了想,小声同谢知涯道:“对待这种恶人,是不能姑息的,否则他们会把你的善良当做软弱。”   “他害你的事,应该还有别的弟子看见了,你应该告诉能管事的人才对。”   “嗯。”谢知涯温声应答,声音带一点安抚,“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沈呦呦偏头望去,恰好和他四目相对,他眼含笑意,看着温柔又澄净。   对于他所说的会处理好,沈呦呦实在是不太相信。   毕竟,他看着实在是太好说话了。   她张了张嘴,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却想到他们其实还并不算熟悉,有些话说出来会有点冒昧,便又忍住了。   而谢知涯感受到肩头毛茸茸重归平静,笑意收了点,目光转向了孙弟子离开方向,眸中幽光一闪而过。   ……   回至居所,谢知涯还有修炼功课要完成,沈呦呦自然不好打扰他,就自己在起居室里溜达。   她已经习惯了这具小小的身躯,蹦跳行走也都很灵活。   练习了一会弹跳力后,她有些累了,便靠在竹篮边上休息。   休息之余,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沈呦呦不由有些神往。   在那个梦里,她可真厉害呀……   一声清鸣,就能击碎敌人的防护阵;挥一挥翅膀,就可以将一群人扫到十万八千里外;   此外,她还能控制一种极厉害的的凤凰真火,此火一出,那些人见了她都吓得屁滚尿流。   现实中她要是有了这本事,还用担心龙傲天敢剜她的心?   这般想着,沈呦呦登时有些心痒痒,下意识就模仿着梦里的时候,摆好了架势,憋足气,张开嘴——   “吼!”   非常凶狠。   “嗷呜嗷呜!”   很有气势。   她连着嗷了一串,然后定睛一看,别说喷出火焰来了,连点火星子都没有。   沈呦呦:“…… ”   这也太难了。   原书中只说了小凤凰不愧是神兽,幼兽时期就厉害得没边,可却没提到它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就相当于给她画了个大饼,可她连铲子都拿不动,更别说吃到饼了。   所以,她到底应该怎么修炼呀?   沈呦呦揪了揪自己的毛毛,很是苦恼。   此路不通,当择他路。   沈呦呦回忆起自己看过的其他仙侠话本,那里面谈起修炼,都是什么修习功法啦,什么吸纳天地灵气啦,各式各样的修炼方法都有。   她决定都试一试。   功法什么的暂时没条件,吸纳天地灵气什么的却可以先试试。   于是,她沉下心,开始专注地感知身边的气息。   在极度专注下,原本透明无色的空气在她感知里逐渐分出了颜色。   ——红、黄、蓝、绿、紫……无数细小灵气粒子在空气中盘旋。   而其中她感知最清晰的首先是红色,其次是绿色。   这是不是说明,她应该优先择取这两种颜色的灵气粒子?   在得出这一认识后,她便试探着放出一点点体内的灵气,去触碰这两种颜色的小颗粒。   这样忙活了半天,她总算合成了两缕红色与绿色的灵气,然后又试着将那灵气吸纳入体内。   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好像没啥效果?   经了这样一番折腾。沈呦呦有点疲惫地跳进竹篮里,四仰八叉地躺下。   她原本还试图对刚才的“修炼”做一个复盘,可身子刚沾上软垫,便有困意侵袭而来。   算了算了,先睡觉,明天再说吧……她迷迷糊糊地想。   夜色已沉,可屋里的窗户并不遮光,由是丝丝缕缕的月光仍是透进了屋内。   在月光照映下,若有灵境完满者,便会发觉,屋内灵气此刻竟都汇聚成流,小溪似的涌入桌案上竹篮里的沈呦呦体内……   ===   一夜好梦。   大概是出于某种物种特性,天光刚亮,沈呦呦便醒了。   她窝在竹篮里散了会起床气,恍然发觉,这一觉醒来后,竟然神清气爽,倦意全退。   这是昨晚的“修炼”生效了?   沈呦呦瞬时精神了,立刻坐正,像昨晚一般在空气中捕捉可以引得她共鸣的灵气元素。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正当她觉得累了,想要歇息一会的时候,屋门吱呀一下被打开,谢知涯背着剑进了屋,带入了一阵含露的湿润晨风。   小仙君这么早就出去练剑,真是太勤奋了。   沈呦呦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愈发觉得自己也应该更努力才是。   谢知涯将剑鞘放下,将额前散落的发往后拢去,走过来笑着问:“呦呦吃东西了没有?”   他身上带着刚洗浴过的清淡竹叶香,又因为刚练完剑,颊染绯色,气色相较之前要好上许多。   沈呦呦乖乖点点头,感叹道:“你起的好早呀……”   谢知涯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往下道:“宗门大选在即,我天资凡凡,自然是要勤奋些才是。”   沈呦呦不疑有它,她知道小仙君此时只是玄天宗的外门弟子,若想要成为内门弟子,便需要通过接下来的宗门大选。   只是,她瞥了眼他略显单薄的衣衫,有点担心:“早上霜重,很容易生病的。”   虽然她也不太清楚修真人士还会不会因为着凉生病,可谢知涯总给她一种病弱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有点担心。   “我下回会注意。”   谢知涯点点头,温柔地看着她,“那呦呦呢,待在屋子里会不会无聊?“   “不会不会。”   沈呦呦从来都是很让人省心的小朋友,“我很喜欢自己待着的……”   她话音未落,便被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   随之,一道男声从外传进来:“谢师弟,秦掌事召令弟子们在清正台会合,你快些去吧。“   谢知涯礼貌道谢后,询问道:“师兄可知道是为何事?“   那弟子似乎和谢知涯关系不错,压低了声音道:“是上回鸿蒙秘境遇险的事,找到引来陶火兽的元凶了,原是那新升上来的弟子……”   “好像是秦掌事要当众处置那犯事的弟子……唉,多的就不说了,谢师弟只管去就是。”   ”我就先去通知其他师兄弟了。“   待那弟子走后,谢知涯再转过身来时,却见沈呦呦已经跳到桌案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由好笑:“呦呦怎么不接着说了?”   “其实……”沈呦呦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一个人待着……”   她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慢吞吞地道:“我觉得我也还是需要经常出去走动走动的。”   谢知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所以,呦呦是想?”   沈呦呦迅速蹦过来,用小翅膀贴贴他:“求求你了,带我一起去吧。”   她眨巴眨巴乌溜溜的小眼睛:“我超乖的,就躲在你袖子,绝对不出声!”   ……   半刻钟后,沈呦呦缩在他袖兜里,心里由衷感慨,小仙君实在是太好说话了。   刚才那弟子一说,沈呦呦才想起,鸿蒙秘境之后还有这么一桩事   ——夜九盗取陶火兽伴生灵物的事被发现,当众受刑。   这一情节堪称书中一大虐点,也是男女主第一次产生误会的关键节点。   这种时候,她作为炮灰女配,怎么能不去围观呢?   ……   所谓的清正台,其实就是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地。   他们到的不算早,此时已经围聚了不少弟子。   沈呦呦一眼望去,大多数都是熟悉面孔,是那日在秘境里见过的。   而再看平地中心,中央处的矮台上凛然而立的那黑衣男子,正是夜九。   旁边的弟子正在成群低声议论:“没想到啊,竟然是夜九这小子引来的陶火兽!”   “就是!我原先只以为这小子修为差,没想到心肠还这么恶毒,他这是想害死大家啊…… ”   众弟子皆是长吁短叹,话语遗憾中又透着零星幸灾乐祸。   “不过啊……”一个弟子佯装无意地问,“你们说,那夜九要拿陶火兽的伴生灵物做什么?” 第7章 虐心 古早浓度极高。   这话也是场上弟子们所好奇的。   陶火兽的伴生灵物固然珍贵,可据他们所知,这夜九明明是水土木三系灵根,拿了那灵物也于修为无益,又何必不顾性命去盗取那灵物呢?   不过,纵然心中存疑,也没有人在明面上提出来,而是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毕竟,此时夜九已经定罪,这就够了。   他们不知道为何,可沈呦呦却知道其中缘由。   能让男主这般犯险的,当然只能是女主。   原书女主苏若雪天生体弱多病,她母亲在怀她的时候曾受到七阶玄冰鸟的袭击,虽得以逃生,体内却被种下了寒毒。   母女血脉相连,因此,苏若雪一生下来体内便积存了数重寒毒,唯有一直用火属性灵物镇压,才能消除一二。   而四阶近五阶陶火兽的伴生灵物,自然会是极有效的。   此时的夜九一穷二白,修为也不好,却仍愿意为了心爱的姑娘赴汤蹈火,深入妖兽巢穴盗宝。   关于这段剧情,如果忽略因为夜九这一行径而丧生在陶火兽蹄下的无辜弟子,其实还是挺情深意重的。   只是,作为被夜九牵连的一员,沈呦呦实在是没办法对他有更多的同情。   “哐!”   突然响起的敲锣声惊断了沈呦呦的思路,她睁大眼睛往中央看去,却见那原本的矮台已经升高,台上也出现了另一个穿着靛青道袍的中年男子。   而夜九依旧站姿挺拔,神情冷傲,仿佛站在台上不是要受罚,而是等待表彰。   “夜九。”   那中年男子开了口,浑厚的声音在场上传荡,“关于因为你私取灵物、归队误时,引来陶火兽祸及其余师兄弟一事,你可认罪?“   一时间,场上安静下来,众弟子皆屏息提气,等候着他的答案。   众所周知,夜九这小子是出名的刺头,要是他这会不肯认错,再挑衅秦掌事,那可就有热闹看了。   一片静谧下,夜九面色愈发阴沉。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拒不认罪的时候,他突然低下头,声音极为喑哑地答:“夜九……认罪。”   看着一向眼高于顶的龙傲天低下头颅,沈呦呦不胜唏嘘。   果然,再高傲的人也躲不过一个情字。   “好。”秦掌事点点头,冷着脸道,“那我依照宗门规章,罚你受三十道灵鞭,再往断念崖思过六月,你可有不服?”   这惩罚一出来,场上议论声迭起,沈呦呦清晰听见身边一弟子低声道:“这惩罚未免也太轻了吧……“   而高台上,夜九闭上眼:“弟子……并无不服。”   他已经认罪,秦掌事也就没再说什么,抬手一挥,夜九的双臂便被一条灵气绳索系住。   接着,秦掌事的手在虚空中一抓,手中便凝就了一条半透明的长鞭。   长鞭在空中一晃,便带着破风声扫向了夜九。   “啪。”   那鞭子甩在了夜九身上,他原本绷着的表情瞬间扭曲了。   灵鞭,顾名思义,是打在修士神魂之上的。   人的神魂何其敏感脆弱,挨上这灵鞭,其中苦楚自不必说。   哪怕高傲如夜九,也在一鞭之后白了脸色。   而秦掌事并不会给他缓和的时机,又一抬手,第二鞭就要落下。   “且慢!”   一道娇柔女声遥遥传来,语气是难掩的焦急。   随着那道女声响起,夜九神情一凛,握拳的手愈发用力,而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来了来了,书中的名场面即将上演。   沈呦呦忍不住晃晃翅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   “鞭下留人……”   在听见这声轻呼后,秦掌事执鞭的手一顿。   众弟子顺着声音响起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雪衣乌发的年轻女子在几个修士的陪伴下,稍显急促地走过来。   随着女子的出现,场上出现了低低议论声。   而再看那女子,雪肤花貌,身姿婀娜,行态似弱柳扶风,端的是一位姿容风流的美貌女郎。   这样的容色,自然只能是原书女主,苏若雪。   纵然一开始对她印象并不算好,可在见到她真人的时候,沈呦呦还是小小地被惊艳了一把。   秦掌事停下手中动作,向苏若雪客气问礼:“苏仙子。”   苏若雪施施然回了一礼:“秦掌事。”   简单问候后,苏若雪的目光便直直望向了高台上被束缚的夜九,秋水般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秦掌事察觉到她眼神,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苏仙子。”他语调仍很客气,“清正台此刻正在处罚犯错弟子,不知苏仙子可是想要监督指教?”   在他说到监督指教四字时,沈呦呦清楚看见夜九身子颤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   也是,当众受刑本来就很屈辱了,这会心爱姑娘还来了,夜九的自尊心估计都要碎成一片片了。   “不。”苏若雪摇摇头,稍显柔弱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坚定,“我是来……求情的。”   话音刚落,她便双膝一曲,直接跪伏在地。   大概是她的动作过于突然,秦掌事瞠目结舌,愣了半瞬,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使不得,苏仙子这是作甚……”   他想要搀扶苏若雪起来,却发现她跪得跟个秤砣似的,搀都搀不动。   秦掌事也不好硬来,无奈之下,只得望向苏若雪身侧几个修士,急声道:“你们还不扶苏仙子起来?”   那几个修士面露难色,相视几眼,却谁都没有动。   “不……”   苏若雪再次摇头,她身形本就瘦削,此番跪伏着,愈发显得像一朵摇摇欲坠的小百合。   她昂起头,一字一顿地道:“夜九会去盗取那伴生灵物,全然是因为我的……”   她话未说完,便被一道稍显急躁的冷冽男声打断:“盗取灵物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插话者正是夜九,他面色很不好看,努力想用一种看陌生的表情看着苏若雪,可眼中却还是漏出了几分忧色。   “就是……是他夜九犯下的错,和苏仙子有什么关系……”   围观弟子间也纷纷发出附和声。   在众议纷纭中,苏若雪一抬手,纤白手掌上便出现了一块剔透的火红晶石。   正是那陶火兽的伴生灵物。   此物一显现出来,原本繁杂的议论声瞬间湮息。   在一片寂静中,苏若雪开口了,声音轻柔:“这块晶石是夜九赠给我的,收到这样一份有心的礼物,我原本当然是高兴的。”   “可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了些沉痛,“在我知道因为这块晶石,数名弟子遭遇了险难,我又如何能安心收下这样一份沾满血腥的礼物?”   苏若雪这话,算是锤了自己也和这桩事有关系。   场上弟子听得一愣一愣,目光不断在苏若雪和夜九身上挪移,神情都很是复杂。   “思虑再三,我将这件事告知了长老……”   在听到这句话后,原本低埋着头的夜九瞬时抬起了头,眸中闪过不可置信。   他先前并不知晓自己盗取陶火兽伴生灵物的事是如何暴露的,只当是运气不好,被哪个弟子瞧出了端倪。   可这时才知晓,那告发他的人竟是他从未防备过的姑娘。   可笑他害怕牵连到她,一人担下了所有罪证……   如今看来,简直和笑话一样。   沈呦呦望着他半是愤怒半是嘲弄的神情,再看看满脸凄然笑意的苏若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行刑的秦掌事沉默片刻,才迟疑地道:“法理为先,苏仙子此举并无错处,只是……”   你既然都把人家告发了,这时候又来干嘛,给人添堵?   秦掌事活了一百多岁,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古怪的事,顿时有些头疼。   “秦掌事说的不错,法理自然重要的。”   苏若雪仰起头,目光带了点倔强,“可法理之下,也该有人情在。“   秦掌事隐隐猜到她要说什么,头更疼了。   “夜九此举虽然不妥,可他并不是有心的啊!“   苏若雪眸中含泪,声声泣血,”那些弟子固然是遭遇了些险难,可夜九的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煎熬呀。“   沈呦呦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这不就是“你的羽毛还会再长出来,可若雪的命只有一条。”的翻版嘛!   两人不愧是天生一对,连强词夺理的方式都这么相似。   而夜九听到苏若雪为他苦苦辩驳的话语,眸光闪了闪,面色稍霁。   瞧见他神色变化,沈呦呦想到接下来的剧情,不由啧啧感叹,龙傲天这时候还是太年轻   ——高兴得太早了。   如果剧情就这样,那怎么配被称作全书一大虐点?   苏若雪姿容清纯,眼中含泪的模样甚是楚楚动人,此时用极抒情的语调说出这样逻辑完全狗屁不通的话,竟也有几个弟子面露心疼。   可更多的弟子还是用一种“这还是说不太过去”的表情看着她。   但沈呦呦很清楚,这并非是因为这些弟子逻辑通顺,而是因为这些弟子就跟npc一样,剧情没到那个虐点上,他们也就不会被触动。   在狗血虐文世界里,逻辑这玩意完全是为剧情服务的。   而苏若雪在说完那番辩驳的话语后,慢慢地举起拿着伴生晶石的手,在众人讶然的眼神中,一直将那晶石举过头顶。   “既然是因为这块晶石,才害了那么多弟子……那么,今日我便毁了这晶石罢。”   言罢,苏若雪手掌一握,便将那晶石包裹住。   在夜九目眦欲裂的表情中,她咬咬牙,素白手指猛地一用力。   不要……在夜九无声的痛呼中,只听“哗”地一声,那火红晶石便在苏若雪掌中化作湮粉,从她指缝纷纷扬扬地溢出。   而夜九的神情也从恐慌转化为愣怔。   他呆呆地看着那红色湮粉没入空气中,再无踪迹,眸中闪过痛色。   为了取这块伴生晶石,他在生满荆棘小刺的灌木丛中一蹲就是四五日,身上被扎出了无数细小红点,精神更是出于高度紧绷状态,生怕引起巢穴内陶火兽的注意。   那四五日,他几乎没合过眼,就靠储物袋里的灵液维持体力,好容易寻到时机,盗走了晶石。   将晶石交到苏若雪手上,看到她惊喜感动的神情,那些苦也变成了甜。   可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苦。   若雪……苏若雪她竟然就这么将那晶石毁了!   他心口一阵绞痛,几乎要无法呼吸,望向苏若雪的眼眸中也染上了恨意。   而一旁的吃瓜群众沈呦呦目睹全程,更是吓得连瓜子都掉了。   除了牛批,她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此时受到的震撼。   这就是古早虐文的滋味吗?果然酸爽。   而她还没能多感慨一二,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闷痛。   ???怎么回事?   她再往台上一看,便见夜九此刻也正面目狰狞,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感情她这是被迫和龙傲天共情了?   不是?有话好说,他们虐恋情深归他们,为什么心绞痛要带上她?! 第8章 恨意 必将铭记于心。   在一片哗然中,谢知涯始终保持着一种冷淡而疏离的态度。   不带什么感情的目光在跪在地上的苏若雪面上掠过,又落在了台上面色痛苦的夜九身上。   他的眸色幽深了些,淡色的唇微抿,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衣袖里突然传来响动。   谢知涯低头一看,恰好瞧见袖子里的嫩黄毛球往下栽落。   他心头微惊,动作却比思绪更快,手掌微屈,瞬时便释放出一道无形灵气,将即将坠地的沈呦呦及时托住,慢慢地往上回升。   “呕。”   上下翻腾的晕眩感和心口的闷痛感交叠在一起,沈呦呦实在忍耐不住,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干呕。   谢知涯用手掌将她接住,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模样,眉头下意识蹙了起来。   “呦呦?”   他没有顾及周围弟子投来的好奇目光,略带焦急地轻声询问,“你怎么了?”   我被龙傲天坑了……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   于是,沈呦呦只能气若游丝地道:“他们……实在是太感人了……”才怪。   旁边弟子见这只体状袖珍的小黄鸡居然还会口出人言,眼中都闪过惊讶。   要知道,这么小就开启了灵智的妖兽可并不多见。   而沈呦呦疼得厉害,在心里将龙傲天骂了个千八百遍,可疼痛却丝毫未减轻。   她难耐地在谢知涯掌心翻滚了一下,意识都因疼痛而有些模糊。   “呜呜。”   她微微张口,溢出一道可怜兮兮的闷哼声。   正当沈呦呦感觉吾命休矣的时候,身体里突然窜进了一缕冰凉灵气,极温柔地一路抚平她体内叫嚣着的躁郁因子。   那股来势汹汹的剧痛感瞬时消去了大半。   嗯,没事了?   沈呦呦恢复了些气力,支棱着站起来,晃晃翅膀,发觉自己又恢复成了一只好啾啾。   疼痛感来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彻底。   若非是那缕冰凉灵气还在体内未彻底消散,她几乎要以为先前的闷痛感是错觉了。   而场地中央,大戏仍在上演。   将那极珍贵的伴生晶石捏碎后,苏若雪似乎也耗费了不少精气,花瓣似的唇苍白了许多。   晶石已成湮末散尽,而她素白的手上还余有被晶石割破露出的伤痕,殷红的血自伤口淌下,红与白的对比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这灵石我已经毁了,若是秦掌事执意还要降下刑诫,那就连我一起责罚吧。”   她声音轻柔,却透着一股子倔强。   秦掌事僵着脸,手反复地捋着那可怜巴巴的几撮胡须,嘴唇几度张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夭寿哦,这种事怎么就让他碰上了。   莫说苏若雪虽然和这件事有些干系,却并没有真正触犯门规;   就算她真的犯了什么事,以她在玄天宗的特殊地位,也不是他一个掌事能惩处的。   思虑良久,他只能干巴巴地道:“夜九触犯律令,惹下祸事,理应受罚……门规如此,还请苏仙子莫要让我为难。”   苏若雪昂起头:“可我已经将那罪魁祸首的伴生晶石毁掉了!”   秦掌事斟酌辞藻:“虽然晶石已毁,可夜九触犯门规也已成事实……”   “晶石已经毁掉了。”   “夜九触犯了门规……”   “晶石……”   这两人各执一词,简直就是在鸡同鸭讲,沈呦呦一个围观的,都听得头大。   就在秦掌事快要将急得自己胡须揪掉,苏若雪面色苍白、身子摇晃、将欲坠地之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鹤鸣。   在秦掌事几乎热泪盈眶的目光中,一只体型纤瘦的仙鹤降落在了场地中央。   一个身着道袍、衣袂飘飘的灰发男子从鹤上跳下来,瞧见此时景况,眉头一挑:“若雪侄儿,好端端怎么跪上了,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瞧见灰发男子出现,苏若雪眼眸微亮,却仍没有起身,她摇摇头道:“若雪……是在赎罪。”   赎罪?灰发男子又挑了下右眉。   见此,秦掌事连忙解释:“宋真人,是这样的……”   他将整件事完整地向宋真人复述了一遍,又隐晦表达了自己的为难:“苏仙子的话也有几分在理,可宗门法规摆在那里,我也是左右为难。”   苏若雪接在他话语后急急补充:“可月后就要是宗门大选,夜九若是此时受罚,就不能参加大选了!”   所以,她今日一定一定要保住他。   宋真人用手撑着下巴,手指随意拨弄着身边仙鹤的羽毛,闲闲地地听完了秦掌事的叙述,目光安抚性地落在了苏若雪面上,唇角勾起一抹笑:“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他语气懒懒的:“宗门法规自然是不能违背。“   这话一出,秦掌事暗自松了口气,而苏若雪却面色一白。   “不过……”宋真人话锋一转,狐狸似的眼微微上挑,“既然我们小若雪都这么恳求了,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这话便代表着还有转机,苏若雪眸中重燃起亮光。   “所以,不如这样。”   宋真人手上稍稍用力,便从仙鹤身上拨下一根羽毛,在指尖轻捻把玩,“由我作保,此事稍稍往后延些,待宗门大选过了,再让这夜九来刑堂领罚,秦掌事以为如何?”   宋真人掌管刑堂,又是有着地阶修为的真人,他都这样说了,也给足了秦掌事面子,秦掌事哪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干笑着道:“秦某并无异议。”   此事便一锤定音。   沈呦呦早就知晓是这个结局,所以并没有多意外,可在场弟子却是一片哗然。   公开处刑却中途被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按道理来说,弟子犯下这种事,没有被剥夺参加大选的机会都算好的,更莫说夜九竟然便准允了延迟刑罚。   沈呦呦听见一旁弟子小声埋怨:“苏仙子这样护着那夜九,到时候说是去刑堂领刑,有没有真正受刑,谁知道呢?”   沈呦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弟子猜的倒是不错,这件事后面确实就这么算了,莫说剩下的二十九鞭了,那六个月禁闭夜九是一天也没有关。   那弟子身旁的弟子戳了他胳膊一下:“李师弟慎言。”   而那李弟子却像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眶微红:“他夜九就算受了那三十鞭又如何,钱师弟人已经没了……“   听了这话,沈呦呦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在龙傲天功成名就的路上,总要有无数炮灰为之牺牲的,这钱师弟是其中之一,她亦是。   不过,她望着场上大部分含怒不敢言的弟子,再次摇了摇小脑袋。   接下来一段时候,龙傲天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苏若雪本就是宗门女神一般的存在,现在和夜九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扯上了关系,还对他如此维护,那夜九势必会要承受那些苏若雪爱慕者的怒火与妒火。   而且,这次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缝,会有很长的一段冷战期。   后来,纵然两人和好了,可苏若雪这一次的“出卖”也始终是扎在夜九心上的一根刺。   误会这东西,都是越积越多的。   这两个人都不是会好好说话的类型,以后恐怕还有得虐。   沈呦呦对这两个未来要剜她的心人当然不存在什么同情,巴不得他们锁死了别出来祸害别人。   可是,她想起自己方才突然产生的心绞痛,心里很是疑惑   ——为什么她会被迫和龙傲天共情呢?   明明她还没有和他结下任何契约,甚至和他都没有什么交集。   沈呦呦心中突然蹦出个可怕的猜测:   不是吧不是吧,剧情这是没有联系就硬创造联系?   那以后两个人再搞虐恋,她也还会跟着一起痛?   虽然这一猜测还没有被完全证实,可她心底已经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沈呦呦:“……”   拳头硬了。   如果这所谓的原书剧情能实体化,她现在就想和它打架!   而此时大戏已经落幕,苏若雪在身旁修士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起,刚站好的瞬间就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倒在地。   她勉强站定,苍白的面上浮现一个浅浅的笑容,语调轻柔地道:“为了抚慰各位因此受惊的同门,百花峰将为大家各奉上一份五十灵石、补气丹一瓶的薄礼,还望诸位尽早脱离此桩意外的影响,好好修炼,都能圆满通过大选。“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莫说苏若雪这份礼还算得上丰厚,弟子们原本存的一点不满也消去了,陆续有人感慨:“苏仙子真是人美心善。”   苏若雪说完这番话,再去看夜九。却见他仍沉默地垂着头,半张脸都处在发丝遮蔽的阴影里,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冰冷。   他还在怨她……   得出这一认识后,苏若雪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要落不落,甚是惹人怜惜。   而夜九的内心却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冷静。   他双臂被缚,狼狈地站在高台上,接受着所有或鄙夷或厌恶的眼神,耳边还飘来某个弟子的充满不屑的话语:“就他,哪怕给他机会正常参加大选,也未必能过吧……”   这样的嘲讽话语不断被风送进他的耳朵,他本就紧握的拳头攥得愈发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手指捏断。   哪怕听见苏若雪“为了他”给在场所有弟子许下厚礼,也没有半点和缓,反而心中愈加躁郁。   他早该知道,她是宗门的小公主,灵石丹药、奇珍异宝样样不缺,又如何会看得上他那块晶石?   他双手捧上的心意,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玩意罢了。   所有人都捧着她爱着她,又哪里缺他一个?   是他自作动情了……   夜九缓缓闭上眼,由于过分用力,指缝间渗出血迹来。   ——苏若雪……你我之间,情意已绝!   而他再一睁眼,狼一般锋锐的眼神在众弟子和秦掌事面上扫过,心中暗自立誓:   今日之辱,他夜九必将铭记于心……   来日,自当百倍奉还!   ===   而夜九上面这一番心理活动,被分毫不差地全灌入了沈呦呦脑子。   “……情意已绝……百倍奉还!”   这是什么无敌中二言论?   沈呦呦尴尬得脚趾抠地。   饱含恨意的话语在沈呦呦脑中打着转,反反复复被放映,她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   沈呦呦:别念了别念了,已经快抠出魔仙堡了。   这段话被单曲循环了足足七遍,她耳朵才恢复了清净。   可心灵受到的暴击却是不可逆的。   “呦呦?”   感受到沈呦呦跟条胖虫子一样诡异扭动,谢知涯神情担忧:“可是又不舒服了?” 第9章 绝不 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他们此时正在回居所的路上,因为她刚才表现出的不适,谢知涯没再让她待在衣兜里,而是将她捧在了手上。   “没有没有。”沈呦呦赶忙否认,她想了一下,选了个合适的理由,“我是听到说会有五十灵石可以领,太开心了。”   确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和小仙君相处的这些天,沈呦呦对他生活的拮据也算有了点了解。   他用的是宗门分配的佩剑,穿的是弟子制服,修炼从不依靠丹药,居所更是连半点值钱东西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的他,却愿意给她买那么多价值不菲的灵米,愿意耗费精力照顾她。   沈呦呦深感无以为报,只能一点点将他的好记下来,等有能力的时候再加倍回报。   沈呦呦悄悄瞥了眼他腰上别着的陈旧佩剑,想,有了那五十灵石和丹药,小仙君的修炼应该也会更顺畅一点吧。   也能买一件趁手的新法器了。   ……   回到居所,将沈呦呦放在竹篮的软垫后,谢知涯理了理微皱的衣袖,有点担心地问:“真的不用我带你去药堂看看?“   “不用不用。”沈呦呦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是刚破壳,有点不适应。”   听她再三保证自己没事,谢知涯这才不太放心地离开了,临走前还给将盛灵米的碟子堆满了。   沈呦呦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灵米碟子,叹了口气。   小仙君果然不太有养灵宠的经验,照他这个投喂方式,但凡她自制力差一点,现在就应该胖成了一坨。   不行,回忆起在水镜看到的矮矮墩墩的自己,沈呦呦决定自强起来,不能因为起始条件不太好,就真的自暴自弃当肥啾啾。   她脑中浮现出一幕凤鸣九天的恢弘画面,心中暗暗立誓:   从明天起,努力锻炼,争做体态优美的小凤凰!   不过,今天就再稍微放纵一下,再多吃亿点点。   毕竟,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锻炼嘛。   嚼着香甜的灵米,沈呦呦开始琢磨在路上听到的那一段夜九内心独白。   剥开这段独白中二、偏执、狗血的表象,可以看出,夜九此回着实是被伤到了,才会在心里放出这样的狠话。   总览她所知晓的剧情,夜九有两大极为鲜明的特点——锱铢必报、越挫越勇。   被这样一个人恨上,属实是一件危险的事。   所以,在后来他手握权柄之时,曾经羞辱过他的人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报复。   包括女主苏若雪。   在这次虐点之后,两人之间还会经历不少误会,感情上的裂缝也就越来越大。   那个曾经可以为了心爱姑娘赴汤蹈火盗取灵石的少年夜九也逐渐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漠拽狂、动不动就对苏若雪强取豪夺的无情版夜九。   总结性地来说,《凰歌》此书,基调是先虐男后虐女,两个人没完没了互相折磨了五六百章,始终处在任你怎么误会我也打死不解释的阶段。   至于最后结局是如何,沈呦呦就不知道了。   她所知晓的剧情并不算全,和小凤凰有关的剧情她知道得就清晰一点,其余的剧情便都只了解个大概,结局部分则是一片空白。   不过,按照古早狗血文的一贯风格,两个人最终应该是千难万险地HE了。   沈呦呦粗略看了看那些虐心剧情,登时觉得肝疼,连带着又会想起先前那种心绞痛的感觉。   不行,她得去验证一下,他们搞虐恋到底会不会牵连到她。   不然,就这么个密集的虐法,估计等不到他们HE,她就要心悸而死了。   她快速察看接下来的剧情,企图找到一个可以进行验证的机会。   经一番考量后,她择定了三个剧情点:   夜九被妒恨他的弟子排挤,将他的东西全部扔进了溪水里。   夜九被苏若雪的爱慕者殴打,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苏若雪赶到了。   夜九将苏若雪送来的东西全部退回去,不肯见苏若雪,苏若雪偷偷抹泪。   这三个剧情都是在后几天发生的,为了使结果更准确,她最好是要亲临现场。   要去现场,那就避免不了要经常出门,出门的话就得告知小仙君——   沈呦呦扒拉了一下灵米碟子,突然生出一种出去玩和家长报备的感觉。   嘶,难搞!   ……   小仙君却比她想的要好说话得多。   在她提出要自己出门溜达溜达的想法后,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在她脚爪上系了块青色小圆石,道:“不要跑太远。早些回来。”   小圆石很轻,并不妨碍蹦跳行走,沈呦呦晃了晃爪爪,估计这应该是防止她走丢的身份证明。   外门弟子虽然大多都是分开住的,可居所却都集中在一块。   沈呦呦连着两天往附近的小溪边跑,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时段在溪水里看见了一大堆浮在水面上的杂物。   被卸了一只腿的檀木桌,零落的瓷器碎片……甚至还有一张糊着湿乎乎被褥的木床   沈呦呦:“……”   连这么重的床都扔进来了,这群弟子为了排挤夜九也是很努力了。   她仰头看天,算了算时辰,夜九应该也快回居所了。   于是,便寻了个不远的草丛钻了进去,透过缝隙观察着周边时况。   过了约莫一刻钟,一身蓝衣的夜九出现在了溪边。   他步履匆匆,神情紧张,在看到溪水状况的一瞬,面色变得阴沉。   然后,沈呦呦便见他弯下身子,用手去捞溪水中的木床——哦不,是床上的被褥。   将那泡得发软的被褥拽上来后,夜九手攥着被角,用力到青筋暴起,眼眶微微泛红。   据原书描述,弟子们扔的物件里有一件是夜九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看来,就是这块被褥了。   随着夜九眼眶变红,沈呦呦的心也高高提起,小翅膀捂住胸口,生怕那心绞痛再次上演。   不过,一直到夜九拖着那床被褥离开溪边,沈呦呦身体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等着。”   她听见夜九咬牙切齿地留下这句话,看着那道极瘦的蓝衣背影消失,突然生出一点可怜他的想法。   察觉到自己竟然生了这种想法,沈呦呦连忙晃晃脑袋。   呸呸呸,她和龙傲天可是有着剜心剔骨的大仇,怎么能可怜他!   况且,有因才有果,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夜九先做错了事,却没能得到应有的惩罚,才引得了众怨。   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一定要坚定立场,始终站在龙傲天的对立面。   沈呦呦摆正心态,开始琢磨正事。   刚才夜九表现得很痛苦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感觉。   由此看来,只是单纯夜九被虐的时候,她不会被强行共情。   得出这一认识后,沈呦呦松了口气。   她甚至很乐观地想,会不会是她猜错了,其实根本没有共情这一回事,上回的突发心绞痛只是巧合罢了。   而这一乐观的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   翌日午后,在和煦暖阳的照拂下,沈呦呦窝在竹篮里,盖着小薄毯子,美滋滋地睡午觉。   正当她睡得正香的时候,一阵突然其来的剧痛从胸口传遍全身,令她瞬间清醒过来。   感受着这股熟悉的心绞痛,沈呦呦咬牙切齿地立起身子。   不用说,肯定是夜九和苏若雪又开虐了。   时况估计还挺激烈,因为她感觉自己疼得都快裂成两半了。   像是有一把巨斧在身上砍砸,沈呦呦在竹篮里痛苦地翻滚着,心里祈祷着上回那缕凉气能再出现救她狗命。   可这一祈愿却迟迟未能实现,她体内温度反而愈发炙热,仿佛有热焰在血脉中流窜,要将她五脏六腑都烧个干净。   她难耐地张开口,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在她张口的一瞬,一大团金红色烈焰喷涌而出,带着可怖的温度直窜房梁。   就在那团烈焰擦过房梁,触碰到屋顶的瞬间,仿佛被某层无形的屏障阻隔,爆发出火花相撞的“擦呲”震响.   而沈呦呦已经痛得快要昏过去,全然不知晓屋内的发生的响动,甚至连自己喷出火焰的事都不知道。   她艰难地喘息着,迷迷糊糊地想,她今日不会要命绝于此了吧……   可明明,明明她一直在努力想要变强,想要好好活下去……难道炮灰的身份就是原罪吗?   一种剧烈的不甘情绪涌上心头,她痛得有些神智不清,可却还是死死地闭上了眼,不让泪水落出来。   不许哭!   不能让这狗剧情看笑话。   灼痛下,思绪一会模糊,一会清晰,恍惚间,仿佛有道极其飘渺的声音在她耳畔盘旋——   “只要你愿意到气运之子身边去,去帮助他,就能恢复正常……”   沈呦呦想也不想,咬着牙矢口拒绝:“我不要!”   去到龙傲天身边……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她宁可痛死,也不愿意为人奴仆地苟活着。   不自由,毋宁死。   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她的态度似乎激怒了那所谓的原剧情,疼痛感愈演愈烈,仿佛有重物在她神魂上一寸寸碾轧,震痛感使她连最孱弱的哼声都发不出来。   死亡的尽头,将会是哪里呢?   思绪涣散之时,她仿佛听见了一道熟悉的轻呼:“呦呦?”   是小仙君。   好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死亡降临前,她突然还想再看他一眼。   于是挣扎着想要睁眼,可眼皮却似有千钧重,怎么抬不起来。   下一瞬,便像是落入了无尽的漆黑中,她彻底没了意识。   ……   就在屋内结界在烈焰碰撞下不断震颤之时,空气扭曲了一瞬,显现出一团黑雾。   那黑雾在屋内散开,化作了个黑发黑衣的男子。   男子面色冷淡,眼底带着些不耐烦。   他目光在屋内环顾一圈,最后落在了屋顶。   望着那在崩溃边缘、正咔嚓作响的透明结界,他眉头微蹙,抬臂一握,那处气流便扭动起来。   待那波动被止住,他才慢慢收回手,冷白色的手指上染上了一点焦痕。   “好厉害的火焰……”   他喃喃低语,随手在那处焦痕上抚了一下,那痕迹便消散无踪。   收拾好烂摊子,他才缓步走至桌前,看到那竹篮里焦炭似的一团,眉头蹙得越发厉害。   这……是上次那只羽族幼崽?   他怎么记得,上回她不是这个颜色。   而那篮中幼崽似是察觉到他的到来,身子开始扭动,可不过一瞬,就又不动了,气息也逐渐微弱。   他手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勉强伸出手探向那焦黑炭球。   看着像养了挺久的,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   林荫道上,谢知涯正与三两弟子,一同往居所方向走。   他身后背着剑,手里拎着个口袋,穿的是微微泛白的弟子制服,纵然是这样朴素的打扮,却也难掩姿容风华。   一旁的弟子看着他拎着的口袋,笑着打趣:“谢师弟可真是疼那只灵宠,这样昂贵的灵米,也是说买就买了。”   经了那日,弟子都知道谢知涯养了只妖兽幼崽,还是只模样可爱的小黄鸡。   谢知涯只是微微一笑:“它还小,自然不能在吃食上少了它。”   另一弟子则暗自摇摇头,觉得他傻。   那妖兽幼崽养来有什么用?还那么小,没个十几年,根本没法给他带来助力。   可他也知道,谢知涯最是心善,就算思量到这点,恐怕也是不舍得丢弃那小妖兽的。   他看了眼面带和煦笑意的谢知涯,叹了口气。   他不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愿意与他结交的。   几人正闲聊着,谢知涯突然面色微变,眸中闪过焦灼。   “我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他急急留下话,步履仓促地往房屋方向赶。   剩下弟子愣愣地看着他瞬时消失不见的背影,数目相对,却都茫然不知为何。   一路疾速赶至屋门口,谢知涯飞快挥手解开禁制,迅速打开房门。   三两步跨至起居室门口时,他脚步一滞。   听见响动,房间中央站着的黑衣男子也回了头,露出一张稍显清冷的面容。   清隽的眼、高挺的鼻、线条利落的轮廓……   这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谢知涯面色微冷,袖中手慢慢紧握成拳。   而那黑衣男子瞧见他,神色却无任何变化,反倒上前几步,手扶着门框,朝他略一挑眉,噙着笑道:   “怎么,不高兴看见我?” 第10章 厉害 她出息了!   见他不说话,只用极警惕的眼神望着自己,黑衣谢知涯笑了一下:“瞪我做什么,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那只小宠物就得没命。”   提起沈呦呦,谢知涯面色稍霁,直接越过他,几步行至放置竹篮的桌案前。   看到竹篮中焦黑的一团,谢知涯神情瞬时变得难看至极,毫不犹豫就伸出手,欲往沈呦呦体内输入灵气。   “我处理过了,已经没事了。”   黑衣谢知涯慢悠悠走至他身后,玩味地欣赏着他紧张的神色:“她这会只是睡着了。”   而谢知涯却恍若未闻,继续输出一缕缕冷白色的灵气。   黑衣谢知涯也不恼,笑着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许久不见,你修为倒是长进不少。”   确认了沈呦呦确实没事后,谢知涯手指在她烧焦的绒毛上抚过,眼中戾色一闪而过。   “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样了。”   黑衣谢知涯连忙撇清干系,他上前一步,和谢知涯并肩站在桌案前,啧啧点评,“这么只小妖兽,你养来有什么意思……”   ”让我猜猜……“   他手摸着下巴,闲闲道,“是因为在秘境的时候,它救了你一次,是不是?”   听见他的话语,谢知涯眼睫微眨,却没有否认。   “可那夜我用了摄魂术,她答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   黑衣谢知涯凑近他些,眉眼含笑,声音很低:“她只是把你认错了。“   闻言,谢知涯眼眸微垂,沉默片刻后,慢吞吞地道:“可她也说了,要守护我。”   ——“小仙君这只大熊猫就由我来守护……”   这是她说过的,他就记在了心里。   见他辩驳,黑衣谢知涯反倒笑意愈盛:“可她说要守护的,是小仙君啊……”   “怎么,伪装了这么久,你真把自己当小仙君了?”   面前的谢知涯虽然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可气质风姿却与他大不相同。   就算他此刻也是冷着脸,并没有露出一贯的温和笑意,可他身上那种如泉澄澈、干净且温暖的气质,是他永远也无法再拥有的。   思及此,黑衣谢知涯笑意淡了些,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在袖口拢了拢,似若漫不经心地道:“明明在那鸿蒙秘境的时候,你就该已经想起来了……”   若非那妖兽幼崽挡去了陶火兽的大半毒焰,眼前的谢知涯还会与他交融得更好。   记忆、修为、功法……他们会变得真正一模一样。   “谢知涯,你不会是小仙君。”   他一字一顿,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就算没有背负那些东西,你也成不了你想做的小仙君。”   谢知涯骤然闭上眼,像是要将那些话尽数斥于耳外。   可那道熟悉且慢悠悠的声音仍在耳畔盘旋:   “承认吧,无论你怎么试图伪装,你骨子里就是个坏人。”   见他身子微颤,黑衣谢知涯唇角微微上翘,明明唇色是湖光水色一般的浅淡,笑意却透出几分摄人的妖冶。   “做坏人,不好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顾忌任何人,任何道理。”   他手掌在虚空中一握,屋内所有器具上瞬时便覆上了一层厚厚白霜,“只要你修为足够,所有人都会跪伏在你脚边,没有人能拦得住你……”   在一室寒流中,谢知涯冷声打断他:“可若是这样真的能让你高兴,我又为何会出现呢?”   室内一瞬极静。   在极强的威压下,本就极冷的室内此刻仿佛成了冰天雪地,地面与四壁白雪皑皑,竹制家具全然凝成严冰。   黑衣谢知涯面上笑意瞬时消散,他足踏在碎冰上,发出“咔嚓”的破碎声,没有说话。   而谢知涯却笑了,笑意和煦似暖阳,澄净而温柔:“正如你所说的,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只有我,因为我们是一体的。”   “所以……你想做却做不了的事,就交给我,不好吗?”   ……   沈呦呦再次悠悠转醒的时候,是在夜间。   屋内光线昏暗,她慢吞吞坐起身来,想用翅膀揉揉眼睛,却发现翅膀在黑夜里居然有点看不清楚。   大概是因为光线太暗了吧,她并没有多想。   “啊欠…”刚坐起身来,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突然觉得周围有点冷。   “呦呦?”   照明法器亮起,屋内逐渐变得明亮。   听见呼唤,沈呦呦扭头看过去,正好见桌案另一侧的小仙君抬起头来。   心底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还没死。   谢知涯似乎原本是伏在桌案上休憩,听见响动才抬起头来   在暖黄色光晕照耀下,他眼下黛色清晰可见,沈呦呦瞬间明白过来,小仙君只怕是一直在守着她。   谢知涯走过来,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已经找医修给你看过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这种状况,寻常医修应该也没办法吧……沈呦呦不想让谢知涯担心,于是摇摇头,声音软软的:“没有了。”   谢知涯在她微焦的绒毛上轻柔抚过,顿了一下,才道:“你吓死我了……”   沈呦呦并不知道谢知涯回来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状况,但应该看上去估计还挺凄惨的。   她安抚般地地用小脑袋蹭蹭他的掌心,小小声道:“我没事了。”   “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人来过。”谢知涯语气仍然轻柔,眼中却闪过厉色。   “没有没有。”沈呦呦连忙否认。   原书剧情的事实在不好和小仙君解释,她想了想,道:“我是自己试着修炼来着,一不小心没守住,才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低下头,乖乖地道:“对不起嘛,我下次肯定注意。”   见她不愿说,谢知涯也没勉强,只是收回手,替她将小毯子拉过来盖上:“你的伤势已经处理过了,只是外伤可能还要时间恢复。”   “不要担心,你怎么样都是可爱的。”   外伤?沈呦呦没有太懂,可见他夸自己可爱,顿时开心起来:“嘿嘿。”   谢知涯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抬手熄了照明法器,声音也轻下来:“再休息一会。”   沈呦呦拉正小毯子,闭上眼睛,原本想说一句晚安,但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最终说出口的只是一声“嗯”。   ……   直至沈呦呦终于明白小仙君所说的外伤是什么意思,已经是两日后。   她在屋里静养了两日,精力也恢复过来。   按惯例开启水镜,想要照照镜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变了个色。   ???   她本来就又小又圆一只,现在还变得黑漆漆,简直和煤炭球没区别。   沈哟呦:我杀龙傲天!   不必说,这肯定和原书剧情脱不了关系。   以为把她搞成这样她就会屈服吗?不可能!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愤怒的心情,安慰自己,黑就黑一点,好歹以后也能走暗黑系不是?   可她憋了三秒,再看见镜中乌漆麻黑的一团   ——可恶,还是好气!   她愤怒地关掉水镜,气恼之下一个不慎,直接从桌上栽了下去。   嘶,好痛!   捂着摔痛的屁屁,沈呦呦更生气了,她张开口,嗷的一声,竟就喷出一团火焰来。   “轰”的一声,她面前的的桌柜一瞬间便化成了灰。   不对,是连灰都不剩。   沈呦呦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空出来的一块地方。   她她她……刚才那火焰是她放出来的?   好像,还挺厉害?   伴随着激动且紧张的情绪,沈呦呦深深地了一口气,颤巍巍地又嗷了一声。   “轰”,只见那金红烈焰和眼前的桌子相撞,一张足有半人高的圆木桌顷刻便化作青烟,消失在了屋里。   成了……沈呦呦脑中不断盘旋着一个念头   ——“麻麻,她出息了!”   新晋强者沈呦呦低下头,看着变得黑漆漆的小翅膀,觉得作为强者自己应该硬气一点。   她变得这么难看,龙傲天和玛丽苏怎么能继续美美哒?   大家要丑一起丑! 第11章 报仇 要丑一起丑。   说干就干!   沈呦呦抖了抖小翅膀,决定马上制定一个暗鲨计划。   只是……她看了看变得空空荡荡的屋子,激动的心情瞬时平息。   问题来了,她该怎么变出一张新桌子和一个新柜子?   ……   原本,沈呦呦已经做好了被小仙君赶出家门的准备,最次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在她坦白罪状后,小仙君只是摇了摇头,宽容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的。”   “只是……”   他笑了一下,“呦呦比我想的活泼多了。”   活泼,约等于闹腾会拆家。   沈·哈士奇·呦呦羞愧地低下小脑袋,不敢吱声。   ……   没了圆木桌,沈呦呦的竹篮被挪到了另一个矮柜上。   入夜,她窝在竹篮里,盖着小毯子佯装睡觉,实则一直在留意外边状况。   小仙君很是勤奋,除开去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室里修炼,有时候困了也就在修炼室里小憩一会,并不会回起居室来。   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自己单独待在屋子里。   这会偷偷溜出去一趟,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待到天色黑沉、夜幕已深的时候,沈呦呦摩拳擦掌,预备行动。   她首先蹑手蹑脚地贴在修炼室门口听了听响动,确认小仙君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后,才悄无声音地重新回到屋子里。   跳上矮柜后,她借力一跃,便从窗户开的一条缝隙里漏了出去。   落在院子里后,她拍拍身上沾的灰尘,回头看了眼安静的屋内,这才放心大胆地离开。   变黑之后还是有点点好处的,比如现在,她走在黑夜里,就完全和夜色融为了一体。连夜行衣都省了。   一路左晃右窜,她终于找到了目的地——夜九的居所。   这处院落共有五间居所,夜九住在最靠右的一间,这是她早就打探清楚的,提前摸过点的,所以今夜才能这么顺利就找对位置。   居所的窗户并没有关严,跳到窗沿上后,沈呦呦迟疑了一下。   夜九的居所应是有设置禁制的吧?   她偷偷闯进去,会不会触发禁制,惊动夜九?   她只犹豫了一秒钟——不管了,被发现了就先跑路,下次再来。   于是,便首先伸出一只小翅膀,探入屋内。   嗯,很顺利。   然后直接整个身子侧进去 ,直接落在地面上。   一系列行为都没有触发什么异动,更没有受到什么阻隔。   看来,龙傲天不太行啊。   沈呦呦啧啧感叹,顺带打量着周遭景况。   屋子的布局和小仙君居所类似,只是装横却要富丽多了。   不用说,这些东西都是苏若雪打着自己留着也是没用的名义,“救济”给夜九的。   弟子们排挤夜九时扔了一部分,苏若雪后来就又送了新的来。   夜九当时将一些灵石丹药法器之类的尽数退了回去,可家居摆件什么的却留了下来,视作自己应得的补偿。   沈呦呦的目光从质地精良的紫檀木桌椅,挪至高柜上雅致的瓷质摆件,突然生出了一种要把这桌子柜子都扛回去给小仙君赔罪的念头。   但也只能是想想。   她确认了位置方位后,便顺利摸到了夜九的寝屋里。   一进寝屋,沈呦呦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浅淡的竹叶香气,和小仙君身上的味道有点类似。   难不成这是玄天宗弟子们分配的熏香?   想到夜九居然和小仙君用同一种熏香,沈呦呦有点不爽。   她踩在床边矮柜上,望着床榻上冷着脸酣睡的夜九,晃了晃小翅膀,哼声冷酷一笑。   来啊,共沉沦啊!   ……   重新钻进竹篮后,沈呦呦捏着小毯子,仍止不住嘿嘿傻笑。   火焰烧上夜九头顶,将他的秀发一把带走的场景不断在她脑海里回放,实在是——   大快人心!   只可惜大概是原书剧情做了什么手脚,她的火焰没法触碰到夜九的皮肤,只能烧到他的头发和衣裳。   不过想想也是,夜九毕竟是所谓的气运之子,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干掉的。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啦。   她倒要看看,秃头的夜九要怎么酷拽狂炫得起来!   ===   作为宗门近日的大红人,夜九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弟子们的注目中。   于是,在他顶着个光溜溜的脑门,背着剑走出屋门的一瞬,对门的弟子看傻了眼。   虽然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冷酷,动作同样狂拽不羁,可配上那颗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光的大光脑门,就怎么怎么不对劲。   “哈哈哈哈哈哈!”   那弟子爆发出一阵狂笑。   夜九纵然心理素质再好,这会也忍不住摸了把滑溜溜的脑门,面色愈发阴沉。   他今早一起来,便发觉不对劲。   屋内像是被下了迷香,所以他昨夜睡得极死。   那时候要是有人想对他做什么,岂不是轻而易举。   他后怕之余,突然觉得头顶凉飕飕的,抬手一摸,登时一惊,怎么空荡荡的?   召开水镜一看。   好家伙,他头顶光溜溜的,别说头发了,连一根毛都不剩。   他惊怒之下,很快明白,这大概是某人在对他进行警示。   既然那人能轻而易举削去他的头发,那要取他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几乎不带犹豫,就认定了应该是苏若雪某位好师兄。   登时心中又气又恨。   却也无计可施。   难不成要他顶着这幅模样,去找苏若雪理论?   那岂不是要让她更看低自己。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忍。   ……   沈呦呦藏在路旁草丛里,听着过往弟子议论着有关夜九的传闻,笑得直打嗝。   关于夜九变秃头这件事,各种传闻说法不一。   有的说夜九是被苏仙子抛弃了,伤心欲绝下才削发断情;   有的说夜九是练功走火入魔,把脑子搞坏了;   ……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   聊起夜九的光头,弟子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快活的笑声,显然是对他平日过分装逼的行事风格隐忍已久。   听完一波墙角,沈呦呦高高兴兴地回到居所。   她此番的举动看似只是烧掉了夜九的头发,实则还起到了延缓他们搞虐恋的作用。   毕竟,夜九现在这幅尊容,肯定是不愿意见到苏若雪的。   她经过上回的剧情点试验,已经基本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折磨的时候,她才会受到共情影响。   只要他们不见面,这不就虐不到她头上来了嘛!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夜九和苏若雪搞不成虐恋的这段时间,她正好可以趁机好好发育一下。   关于那火焰的用法,她并不算特别懂,操控起来也不太熟练。   她目前关于修炼的一切都还是一头雾水,这火焰也是莫名其妙出现的,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应试教育长大的沈呦呦由衷地想,如果能有什么妖兽修炼教导手册就好了。   她照着步骤来,总好过自己胡乱摸索。   有此想法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小仙君问一问。   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小仙君平日里虽然很勤奋,但也是个很懂劳逸结合的人。   修炼之余,也偶尔会捧着书略作休憩。   她此番过去的时候,小仙君就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她没多想,很快就表明了问题。   谢知涯笑了笑,合上书本,手指在封页上轻敲,语气很温和:“我明日去藏书阁看看,如果有合适的书籍便替你带回来。”   沈呦呦高兴地在他手边蹦了蹦,本来还想蹭蹭他,但想到自己的毛毛现在还焦焦的,触感并不太好,便就作罢了。   无意间,她目光瞥见谢知涯手边书本封页,书页标题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墨字——   《娇妻莫逃:冷面仙君要追妻》   沈呦呦:!   她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后,又悄悄瞥了眼仙姿玉容、气度翩翩的谢知涯,陷入了沉思。   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第12章 话本 我有一个朋友?   纵然沈呦呦很努力地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可圆圆的小眼睛还是忍不住偷偷瞥向那书册。   “怎么?”   谢知涯微微一笑,指尖在书册封面墨字划过,用一种慢悠悠的调子道,“呦呦对这书感兴趣?”   见心思被察觉,沈呦呦赶忙缩回目光,本想立马否认,可又耐不住心里实在好奇。   好奇是幼崽的天性,她对新事物感兴趣也是很正常的……   这般想着,沈呦呦底气足了些,矜持地嗯了一声。   “那我就简单和呦呦说一说,这书里讲的是什么,好不好?”   谢知涯神情仍很温柔,垂一点眼,掩去眸中闪过的幽色。   见小仙君如此坦荡的模样,沈呦呦当然不会再认为这书真是什么狗血爱情小说,这封面估计只是个障眼术,里面的内容一定大有乾坤。   嗯,一定是这样。   如此想着,沈呦呦连忙在桌面上坐正,昂着头,期待地等候着下文。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有意思的故事……”   谢知涯的语调仍是慢悠悠的,“讲的是有一个地位尊崇的仙君,他和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师妹结成了道侣,两人感情甚笃,颇为恩爱……”   说到恩爱两字的时候,他眼睫微眨。   沈呦呦:失算了,居然真的是爱情小说。   如果真是和标题相应的故事,那她基本也就能猜到后续是如何了。   可出于对小仙君的尊重,她还是小脑袋一点一点,佯装很感兴趣地看着他。   “可后来,那仙君做错了些事情,惹了那师妹道侣生气,于是那师妹便逃离了他,跑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仙君怎么也找不着她,于是日日沉浸在痛苦中,险些走火入魔……”   谢知涯的声音很是好听,故事亦渐入佳境,沈呦呦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   谢知涯唇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仙君自然是没有真正入魔的,反而修为大增,而他那师妹也在三年后归来,还带回了一个和容貌肖似仙君的三岁小男孩。”   害,那就是修真版的娇妻带球跑咯。   不用说,后面肯定是那仙君滑跪追妻,最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果然,谢知涯接着道:“后来那仙君苦苦哀求认错,师妹也原谅了他,那小男孩认他做了爹爹,昔日冷面无私的仙君,性情大转,待妻儿极尽宠溺,一家三口自是美满幸福,可好景不长……”   “那师妹身子原本就不大好,没有多久便病逝了,仙君追悔莫及,奈何修士寿元自有定数,他也无计可施。”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沈呦呦一愣:这结局居然还是个be。   见沈呦呦呆愣愣的模样,谢知涯笑了笑,抬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呦呦是不是没听懂?也是,这样的故事,于你而言,是复杂了些。”   沈呦呦摇摇头,为了证明自己听懂了,主动提问道:“所以,那仙君是做错了什么事,才惹了他师妹生气呀?”   谢知涯手上动作一顿,面上笑意愈浓:“书里说,是因为仙君在外面结识了个妖女,引了师妹误会。”   哦,原来是误会出轨梗,那be结局也很正常。   沈呦呦了然,言不由衷地感慨:“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只是没想到,小仙君也会看这种狗血话本。   谢知涯笑意不变:“呦呦也觉得,这些故事里的人很可怜?”   “倒也没有。”   沈呦呦想了想,道,“除了孩子有点可怜,仙君和他师妹都算不上很可怜。“   “哦。”谢知涯似若很感兴趣,“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两个的误会都是自找的呀。”   沈呦呦不假思索地道,“如果他们两个人坐下来好好把话说开了,压根就不会有误会,也不用互相折磨三年了。”   狗血虐文里边,百分之九十九的误会,都是因为男女主长了嘴只为吃饭。   遇上问题,一个打死不解释,一个打死不听解释。   “不过也可以理解吧。”   沈呦呦很宽容地道,“毕竟如果不这么写的话,也没法凑够这么厚一本书了。”   大家都是为了恰饭嘛。   “哈哈哈。”   谢知涯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整个身子都在颤动,后仰时衣领微敞,露出小半截分明的锁骨。   沈呦呦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开怀畅快,不由开始疑惑,她刚才说的话到底哪里好笑了?   半晌,谢知涯才像是笑够了,稍微坐正了些,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他眼尾带一点红,弧度微微上挑,乍一看竟有几分魅惑的意味。   “呦呦说的不错,书里说的故事,自然是不能当真的……”   “毕竟已是经人润色后的故事,早就不是原本的模样。”   话语至最后,他的声调极低,恍若喟叹一般。   沈呦呦隐隐感觉此时的小仙君有点点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她的目光在谢知涯和那狗血话本间挪移,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   ——该不会,这是“我有一个朋友”系列的故事吧?   小仙君就是故事中那个被带着跑的球?   所以他此时才会表露出如此反常的状态,还说出那样的话。   沈呦呦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看向谢知涯的目光也忍不住愈发“慈祥”。   有着这样的可怜的身世,小仙君还能保持如此阳光善良的秉性,属实是难得。   察觉到沈呦呦极特殊的目光,谢知涯意识到什么,顿了顿后,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不要乱想。”他说。   沈呦呦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乱想,没有乱想。”   小仙君肯定不希望她猜到这些,那她就装作没有猜到好了。   唉,她真是一只体贴的好啾啾。   见她乱飘的小眼神,谢知涯自然能看出她是如何的口心不一,心中难得升起一种羞恼。   往常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人,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眼前这只小毛球却不太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谢知涯说不上来。   他索性不理会她的眼神,目光在她微焦的绒毛上慢悠悠地掠过,意味深长地道:“呦呦快点好起来吧,还是从前的样子比较可爱。“   沈呦呦:嘤,你之前还说人家怎么样都好看的。   ……   知道了小仙君的“秘密”后,沈呦呦单方面觉得他们的关系要亲近许多。   小仙君的形象在她眼中也要更鲜活得多,不再只是单纯的傻白甜。   那日她同小仙君说了关于妖兽修炼手册的事后,他隔日便为她带回来好几本相关书籍。   其中一本古籍里边提到,一些种族比较高贵的妖兽,是有着种族传承的,成功继承传承后,妖兽的修为便会得到一个突进,更有可能能成功化形。   成功化形,就意味着她能够化作人形。   看到这一行字后,沈呦呦激动不已。   一些高贵的妖兽都有种族传承,那她作为神兽,肯定也有才是。   可再往下看,她瞬时萎了。   古籍中还说,想要破开传承的封印,是需要族中长辈辅助的。   可据她所知,她似乎是这修真界最后一只凤凰了,哪还有什么长辈……   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悲凉的情绪,不知是否是来自于这具凤凰身躯的影响。   明明是如此强大的神兽,为何会沦落到只剩下这最后一缕血脉的地步呢?   原书中没有提及,沈呦呦也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她摇摇头,不让这种悲伤情绪继续扩散。   无论有没有传承,她都应该自强。   毕竟,她现在是全族的希望。 第13章 反派 这是承诺。   午时已过,窗外日光渐歇,沈呦呦也结束了半日的修炼,决定休息一会。   带着融融暖意的风自窗缝漏进来,吹得她身上的毛毛很舒服,她索性爬上窗台,仰着小脑袋吹风。   “呦呦。”   谢知涯的声音自屋门口传来,“我要去洗剑池一趟,你可要和我一起?”   似是知道她喜好出去溜达,近些日子,小仙君每逢要出门,都会来问问她要不要一起。   “要!”   沈呦呦高兴地应了一声,利落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欢快地朝他跑去。   看着蹦跳过来的小毛球,谢知涯笑了笑,弯下一点身子,让她顺着自己手臂攀上肩头。   待她在肩头立稳后,才往外走。   外边天色上佳,气温很是宜人,选择这会出门的人并不少。   他们到临洗剑池时,池边已经围了七八个弟子,其中几个弟子似乎是与谢知涯相熟的,一见到他便挥手招呼。   谢知涯笑着一一回应,顺便将背上佩剑解下来,欲将之浸入池中。   玄天宗弟子大多使剑,而寻常佩剑在修炼打斗中难免磨损积垢,须得定期保养。   这洗剑池便是开设给所有弟子的一处养剑场所。   不过,由于养护效果并不算好,来这边洗剑的都是些身家不太丰厚的普通弟子。   谢知涯刚将剑沉入池中,便有个弟子走近来和他搭话。   简单问候两句后,那弟子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道:“知涯,我有桩秘事要和你说……”   说着,那弟子又看了看左右,才神情紧张的道:“孙睿,就是老针对你的那个,死了。”   谢知涯手上动作一顿,顺应着露出震惊的神情。   听到话语中的“死”字,沈呦呦也是一愣。   “死了好几日了,昨日才传出消息来。”   那弟子发抖般地摇摇头,“据说,他是全身经脉断裂而死,可诡异是,他身上的血液都被抽干了,整个人几乎被冻成了块冰雕……”   血液抽干?冰雕?沈呦呦脑中隐隐闪过什么,却没能捕捉到。   “刑堂的人来看过了,现场却未寻到半点行凶痕迹。”   说着,那弟子打了个哆嗦:“可似这般诡异的杀人手段,正是…正是……”   “正是魔修的行事风格。”   谢知涯接过他的话头,面色也肃穆了些。   魔修二字仿佛一道惊雷劈下,让沈呦呦脑子瞬时清明过来。   她想起来了!   这不正是原书中一段极重要的剧情吗!   宗门大选前后,玄天宗内多出现弟子离奇死亡的事件,死者皆是血液流尽、冻结成冰而死,而行凶者来去无踪,行迹不定,颇引得宗内修士一番恐慌。   后来,还是夜九设计,抓住了个假凶手,才平息了恐慌。   而那真正的凶手,却是书中的终极反派——魔域之主,一个性情阴晴不定的大变态。   这大反派年纪不大,一身修为却高得吓人,行事更是古怪不已。   起初,他还只是偶尔在玄天宗搞点事,后来却像是发了疯一般地针对夜九和苏若雪。   说是针对,其实更像是一种折磨。   有好几次明明快要把两人弄死了,他却偏偏在最后关头拂袖离去,没真正把人摁死。   就如猫戏老鼠一般,看着那“小老鼠”在爪下拼命挣扎。   快要断气了,就松一点爪子,待缓过气了,就又狠狠扼住。   以此为乐。   属实是变态得很。   而这位反派虽然性情残暴,杀人如麻,却偏生有些洁癖,并不喜血腥场面。   这冰雕杀人,不必说,定然是出自他的手笔。   那弟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总之,这只是猜测,具体如何,还要待捉到凶犯才知道。”   他将这件事说给谢知涯听后,看着谢知涯变得凝重的神情,心头莫名舒了口气。   “掌事担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要知情者保密,不要将此事传开……”   那弟子叮嘱道:“我只偷偷和你说了,你可别再和别人说啊。”   沈呦呦:“……”   就这么个保密法,估计这会全宗门都知道了吧。   ……   洗完剑回到居所的时候,已是暮色微沉。   谢知涯随手将剑放在桌上,便走至桌案竹篮边,让沈呦呦平稳落进去。   窗外照进半缕暖色夕阳,落在她身上浅浅的一层焦毛上,泛起一点莹润的光泽。   谢知涯手撑着窗台,细细端详了她一番,露出笑容:“呦呦身上的伤好的很快,过几日应该就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样了。”   新的毛毛长得很快,过几日将那些烧焦的毛毛都剪掉,她就又是一只好啾啾了。   沈呦呦现在倒并不很担心自己,毕竟现在龙傲天还未成气候,原剧情除了弄出点心绞痛,逼她就范,其他的也奈何不了她什么。   她担心的是小仙君。   原书中并没有说明,那反派魔君为什么会喜欢来玄天宗搞事,又为什么要杀那些宗内弟子。   可变态行事,本来就没什么规律。   那魔君武力值又高,修真界中几乎难觅敌手,连身为天道宠儿的龙傲天和玛丽苏都在他手下受尽折磨,他们这些普通人,还是避远些的好。   想到这,又见谢知涯似乎要转身离去,沈呦呦连忙踮起脚,用小翅膀拍他。   谢知涯停下动作:“呦呦还有什么事?”   沈呦呦点点头,有点扭捏地道:“我是想说,你这几天一点要小心一点,不要去偏僻的地方,不要和不熟悉的弟子说话,不要……”   她原本还想说,不要和别人发生争执。   可话出口的瞬间一想,小仙君就不是会争吵的人,于是就卡了壳——   她说的这些叮嘱,好像都有点废话的感觉?   沈呦呦揪揪脑袋上的毛毛,苦苦思索自己能出的建设性建议。   如果是她,遇上那个变态魔君,会怎么办?   在快被自己揪秃的瞬间,脑中灵光一现。   她急声道:“还有还有,如果真的不幸遇到魔修,要伤害你,你千万不要和他打架!”   谢知涯眼中闪过笑意,面上却作出一副疑惑模样。   沈呦呦继续道:“你直接转身就跑,如果实在跑不掉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显然也不太确定:“就直接滑跪认输,顺便……夸夸他?”   毕竟在原文描述里,那反派魔君性情古怪,虽然很变态,但也不是嗜杀之人。   面对一个直接投降认输、态度还很好的普通弟子,应该不至于非要下杀手吧?   谢知涯似乎很不解:“可我们作为正派弟子,不应该以降魔除恶为己任,怎么能屈服于魔修?”   “不。”   沈呦呦摇摇头,神情郑重,“滑跪认输,并不意味着是向魔修屈服,而是对生命的一种珍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丢了命,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沈呦呦谆谆善诱:“有时候,适当的退让也是一种智慧……”   谢知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有些被说服了,可却还很犹豫:“可我从来没有向谁认输过,并不懂该如何做。”   这个不难。   沈呦呦虽然没有具体实践过,但却有着丰富的理论知识。   见小仙君愿意试着学习,她想了想,道:“就假如你是魔修,我是你,然后我们碰到了……”   接着,谢知涯便见眼前的小毛球扑通一声栽倒在了窗台上,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滑跪。   ——“你太厉害了打不过我认输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哧。   谢知涯听见了自己的笑声。   不是平日那种克制的轻笑,而是一种抑制不住、自胸腔迸发而出的笑。   他唇角眉梢尽是绷不住的笑意,连扶着窗台的手指都在微微颤动。   而沈呦呦做完这一番表演,吭哧吭哧地站起身来,正想要说点什么。   “呦呦。”他喊她。   沈呦呦仰起小脑袋:“啊?”   “不要在魔修面前这样做。”   他神情极认真,一字一顿地道,“会被抓走,然后关起来的。”   沈呦呦:哈?   望着小毛球呆愣愣的神情,谢知涯唇角上弯,没有再多说,而是抬起手,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   伴随着微醺晚风,沈呦呦听到他说:“你不会需要向任何人求饶。” 第14章 跟我 你本该是我的。   这……是什么安慰的话语吗?   沈呦呦思考了一会,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   她顺着谢知涯的话,点点头:“嗯,我会变得很厉害的。”   日影西斜,有斑驳光影照入屋内,落在眼前少年的眉梢、鼻尖和微微上扬的唇角,仿若沿着面部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金芒。   她抬头看他,认真地承诺:“等我变厉害了,一定会保护你的。”   谢知涯低低地笑,声音像是和入了晚风里,带一点悠远的意味:“好啊……”   “我等着呦呦保护我。”   ……   ===   似是因为宗门大选的日子愈发逼近,走在路上,能看见的弟子愈发的少,零星有几个也是步履匆匆的。   对于这宗门大选,沈呦呦还算是了解。   玄天宗作为修真界三大门派之首,自然是群英荟萃、英才辈出,从来不缺乏优秀的苗子。   因此,收选新弟子的制度也颇为严格。   对外,是每二十年一次海选,面向所有修士;每五年一次小选,面向部□□份特殊的修士。   天赋优异者能被门派强者收为弟子,分归于不同峰下,为内门弟子;   天赋稍弱些但有潜力的,入外门集体修习;   未达标准却极想留下的,可以暂时收作杂役弟子,等待机会。   对内,则是两年一次宗门大选。   大选中,外门弟子若表现出彩,则有可能被某位长老看中,收入为峰下弟子。   原书中,夜九就是依靠此次大选翻身,不仅在比试中大放异彩,打败了数位瞧不起他的内门弟子,还成功得了玄天宗掌门的青眼。   虽然谢知涯很少在沈呦呦面前提起大选的事,可从他平日里极为勤奋的作风来看,便知晓他还是很看重此次机会的。   沈呦呦并不知晓他具体是什么修为,但依照书中对外门弟子的整体描述来看,应该是在巩基左右。   这个世界对修为的划分,并没有什么金丹元婴之类的阶别,统共只有三种段位:天阶、地阶、凡阶。   天阶以上,达到圆满便是飞升;凡阶以下,便统算作巩基。   而能有凡阶修为的弟子,便已经是算是修士中的佼佼者了;达到地阶,便足以被称作真人,算得上是强者。   至于天阶修士,整个修真界也不过双手之数。   而什么天阶飞升,离沈呦呦还太过遥远,她目前给自己立下的目标,不过是有自保能力,然后早日能化成人形。   ===   小仙君是水木双系灵根,似乎是为了促进修炼,这些日子都在居所靠近后山的一处有树有水的阴凉地修炼。   而这处地方的灵气确实较为充裕,沈呦呦像模像样地跟着他在树下打坐,几日下来,确实觉得增益不小。   这日,不过申时一刻,一人一啾原本都在闭目修炼,却被突响起的咋呼声惊动——   “可算是找到人了!”   沈呦呦睁开眼,便见一个面熟的弟子急匆匆跑过来:“谢师弟谢师弟!别在这杵着了,快,跟我走!”   说着,便要伸手拉他。   骤然在修炼中被打断,好脾气如谢知涯也不由微蹙起了眉:“师兄是为何事?”   那弟子解释:“师兄弟们都在演练场比试,陈师兄让我喊你过去。”   他又见谢知涯没动,急着补充道:“师兄弟们都在那,你要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修炼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嘛!”   谢知涯思虑了一会,弯腰将沈呦呦抱起,朝那弟子点点头:“那就烦劳师兄带路了。”   ……   到了演练场,果然已经围聚了一大群弟子。   沈呦呦一眼望去,便瞧见了陈桥。   他身材高壮,又被数个弟子围着,在人群中很是醒目。   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沈呦呦明显感觉到陈桥也看了过来,目光还在她身上停留颇久 。   不太对劲。   沈呦呦顿生警觉,心里多了一层防备。   而在看了她几眼后,陈桥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了比试场地。   伴随着“哐”的一声,场上传来兵刃落地的清响和一道沉闷的肉.体坠地声。   见此,陈桥眉头紧拧,低喝了一声:“废物!”   沈呦呦向场上看去,便见一道挺拔背影傲然而立,而他前方,则正仰倒着个姿态颇为狼狈的弟子。   她看了两眼,觉得那道背影有点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还有谁要一战?”   那挺拔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昂首看向一众围观弟子,语调冷且傲。   嘶,是夜九。   他衣衫有些凌乱,手上握着剑,发丝松散落在领边,看着像是已经历了数场苦战。   看看夜九,又看看围着的七八个弟子,沈呦呦想起来,原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过渡剧情。   陈桥指使他的小弟挑衅夜九,嘲讽他修为低下就该滚回去做杂役弟子,不要妄想靠讨好苏若雪继续往上爬。   面对恶意挑衅,夜九原本是想忍的,可偏偏那弟子提到了苏若雪,一时气血上涌,冲动下向那弟子下了战书。   这弟子本就看不起夜九,见他还敢提出比试,便就当个笑话一样的应了。   可谁知到了场上,却被夜九打得像个笑话。   而夜九把那弟子踩在脚下,无异于是在抽陈桥的脸。   陈桥阴沉着脸,又连着派了三四个小弟上去和夜九打。   结果却都是惨败,区别只在于撑的时间长短。   后来,还是陈桥亲自上场,才将夜九打趴下,狠狠一顿羞辱,才算解气。   自此之后,两人间也算是结下了死仇,   这才有了后来的暗杀与反杀。   而此时场上刚被扶起的那兄弟,也不知道是被揍趴的第几个。   沈呦呦正感慨着,便听见陈桥粗哑的嗓音:“既然夜师弟还要一战,那谢师弟就陪他比试两招吧。”   !   让小仙君去和夜九打?   陈桥和夜九的争斗,凭什么要让小仙君去当炮灰?   沈呦呦想也不想,扯扯谢知涯的衣角,小声道:“不要答应……”   谢知涯原本是懒得搭理的,可见怀中小毛球满脸忐忑、像是担心他要一去不归的表情,顿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不要担心。”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见他似乎真的要去应战,沈呦呦急了,扯着他的衣角不肯松爪。   这不是担不担心的问题啊!   龙傲天这种生物,异性撞上成就好事,同性沾上准没好事,小仙君应该离他远远的才是。   而陈桥看着这边状况,似若不经意地道:“若是谢师弟担心灵宠,我可以帮你看着。”   “不必了。”   谢知涯拒绝得很干脆。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件坐卧法器,化作张柔软小床,固定稳后,才将沈呦呦放上去。   “乖乖的,等我赢他。”   他眉眼笑意飞扬,弥漫着一种极蓬勃的少年气。   沈呦呦愣了一瞬,便觉爪子一空,谢知涯已经脱身取了佩剑离去。   只是在临上场前,他脚步微顿,似笑非笑地瞥了陈桥一眼。   明明是极平和的神情,可陈桥却没来由一凛。   而他缓过来时,谢知涯已经站在了场地中央,与夜九相对而立。   两人皆是高且瘦的身形,沉风拂过,衣袍飒飒,手中剑却都握得极稳,颇有几分孤傲侠气。   “刷——”   剑拔出鞘,两柄长剑剑锋相抵,瞬时有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沈呦呦紧张地盯着场上局势,眼睛一眨也不眨。   “看不出来,还挺护主。”   粗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呦呦稍一偏头,便见陈桥不知何时移到了她身旁,铁塔一样的身形几乎要将日光尽数挡去。   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胸口,她想了想,没有做声。   “怎么?”   陈桥见那小毛球将他当空气一般,语气不满道,“不肯搭理我?”   “你可要知道,就连你那主子,在我面前也得低伏做小!”   沈呦呦还是不理他,爪爪在软垫上扒拉了一下,冷哼了一声。   再吵你头发没了。   可陈桥却没读出这冷哼的意思,只当她是愿意理他,顿时高兴了些。   “喂。”   他俯下些身子,“你既然是个通灵智的妖兽,就应该晓得那啥鸟都要选块好木头……”   他抓了抓脑袋,半天没想出那句话到底怎么说的来着,索性直奔主题:“那谢姓小子修为不如我,又是个烂好人,肯定一辈子劳碌命,你跟了他能有啥前途,不如跟了我,我正好缺只灵兽……“   “原本在鸿蒙秘境的时候,就该是我带走你。”   “不过,现在也不晚……”   说着,陈桥勾唇邪笑,自以为甚是风流倜傥:“我有感觉,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沈呦呦:??? 第15章 轻易 你真想杀了我?   “你看看你。”   陈桥怜悯地看着沈呦呦:“又瘦又小的,谢知涯根本就养不起你。”   又瘦又小?   沈呦呦下意识看了眼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又看了看陈桥壮硕的身材,合理怀疑他是拿自己当标杆了。   她小是挺小的,但和瘦只能说毫不相干。   陈桥极自信地抛出筹码:“我别的不多,灵石却多得很,你跟了我,保管吃香喝辣,不必过现在这种苦日子。”   说着,他伸出手,竟是想摸摸她。   沈呦呦抗拒地往后移,躲开他的手:“不要。”   她实在是太小一只,身姿又敏捷,陈桥摸了个空,登时有些气恼:“你莫要好酒不喝喝馊酒,这会不识相些,到时候我找谢知涯讨了你,可就没这么好声气!”   “你以为,他能护得住你?我若找他讨要,他肯定是双手奉上……”   沈呦呦才不受他挑拨:“拉倒吧,若是谢小仙君真像你说的那样愿意把我送给你,你还至于现在说这些话来蛊惑我?”   “况且,宗门有规定,弟子间不得抢夺内斗,你肯定不敢强抢。“   她闲闲地斜睨他一眼,冷哼:“我才不信你!”   陈桥:“……”   该死,这小妖兽也太通人性了吧。   他强忍着恼怒,等了一会,粗声粗气地道:“谢知涯不肯就算了,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   “我难道有哪里比不上他?”   这会轮到沈呦呦沉默了。   她的目光从陈桥胡子拉渣的糙脸,移至头顶稀疏的几撮头发,再移至他藏青色绣着大团金纹的华丽衣袍……   沈呦呦:“……”   不好意思,无论是长相、发量还是衣品,你都还差挺多的。   但最重要的是——   沈呦呦义正言辞:“你没文化,我害怕。”   “是良禽择木而栖,不是什么好鸟烂木头!”   “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是什么好酒馊酒!”、   “是……”   陈桥:???   听着眼前嫩黄小毛球絮絮的“教导”,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竟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不对啊!他明明是来威逼利诱这小妖兽的,怎么变成了来听她教训的?   陈桥意识到不对,正想要叫停,却被周围传出的呼叫声打断。   因为和陈桥交锋,沈呦呦一时没注意场上情况,这会重新看过去,却发现景况大不一样。   夜九……怎么这么狼狈?   场上完全是一面倒的局势,在谢知涯不算凌厉的攻势下,夜九手中剑完全只起到了格挡的作用。   只见他为了躲避剑锋,左闪右避,前伏后仰,散乱的长发在空中乱晃,宛如一只四处扑棱的大蛾子。   两人一攻一躲,战局也还勉强能继续下去。   可谁知谢知涯突然一改先前的平和,攻势猛烈起来,挥剑速度快得惊人,剑剑直指夜九薄弱处。   夜九本就应付得很费劲,攻势再一转烈,整个人便直接垮掉。   只听“哐当”一声,他手中长剑被击落,而那雪白剑锋一个没刹住,径直从他头顶扫过。   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沈呦呦只隐约看见一团黑黑的东西被雪白剑锋挑起,呈抛物线飞向了远处。   再一眨眼,场上的夜九头发没了,铮亮的头顶在日光照映下熠熠生辉。   沈呦呦仰着小脑袋看呆了,情不自禁感慨:“哇哦!”   这一声“哇哦”极具感染力,周围弟子缓过神来,亦随之爆发出七零八落的大笑声。   见那头顶新粘上的发丝被尽数挑落,露出光溜溜的头顶,夜九目眦欲裂,一张冷若刀削的脸庞瞬时躁红。   极致的羞怒之下,他只想挥剑砍向这人。   可手中剑早已被击落在远处,自己人也是卧跪于地,哪里能伤得眼前这人分毫。   谢知涯……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看向他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而谢知涯神情却很是轻松,连衣衫都未有丝毫凌乱。   面对夜九凶狠的眼神,他露出个如沐春风的浅笑。   “承让了,夜师弟。”   见此,弟子们的笑声收了些,看向谢知涯的眼神不断闪烁。   就连站在沈呦呦身旁的陈桥,看向谢知涯的眼神也极为复杂。   方才夜九的表现,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这小子的修为大有精进,只怕已有巩基中期,而那手剑术更是进步神速,哪怕换了他上场,也未必能轻松取胜。   可谢知涯,却赢得这般轻易……   更令他心惊的是,他能看出夜九身法和招数上的妙处,甚至还能寻出几个破绽,却完全窥探不出谢知涯剑法上的奥妙。   只觉得他剑极快、力极稳、身极正,使的剑法明明只是最寻常的,却逼得人节节败退,着实是诡妙。   此刻,夜九却不知何时捡了剑,重新爬起身来,艰难地挥出一剑,喝道:“再来……”   锋锐剑尖直冲胸膛,谢知涯反应迅速,抬剑一档。   剑尖被抵住,发出“滋——”的研磨声。   一旁做裁决的弟子急忙喝止:“胜负已分,战局已休,夜九,你这是做什么!”   夜九睁着布满红丝的眼,咬着牙,将剑更往前推了一截:“我还能战……”   他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谢知涯用于格挡的剑便碎成了数段。   没了剑身阻挡,夜九手中剑几乎直接抵上了谢知涯衣襟。   只要再进半寸,便能插入他的胸膛。   即便是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谢知涯仍是极镇定的神情。   “夜师弟。”   他的语气甚至带一点风轻云淡的意味。   “难不成……你真想杀了我?”   这一语顺时将夜九从愣怔中点醒。   他像是被戳中心思般,慌忙收回剑,口中结结巴巴地辩解:“当……当然不是!”   面对着谢知涯噙笑的眼眸,他心中莫名悚然,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既然如此,那今日比试,便到这里。”   谢知涯颇为惋惜地看了眼手中剑柄,语调慢悠悠的 :“夜师弟好好修习,不定,我们还能在大选再比一次。”   先前用力过度,夜九此时虎口震得生疼。   他将手收回身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再三,没有搭话。   谢知涯也没等他回复,轻笑了一下,便离了场。   望着踏风而来的清俊少年,众弟子吞咽了下唾沫,看向他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点恐惧。   他平日里惯常带笑,众人只觉得他温弱好欺。   可在那样命悬一线的时刻,他还能露出那般温和的浅笑……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望着立在沈呦呦身旁的陈桥,谢知涯并未露出多惊讶的神情,而是微笑着颔首:“劳烦陈师兄费心。”   顾忌他方才展现出的剑术,陈桥没敢多说什么,点一点头,便退到一边去了。   谢知涯没有多分给他眼神,而是直接走至小床边,温柔地看着上边的嫩黄小毛球。   他原本想摸摸她,可似乎又担心手上沾有灰渍,于是手掌只是克制停留在她头顶上方一寸处。   ”呦呦,我厉不厉害?”   他笑意灿烂,语气带一点孩童般的天真,像是某个得了第一名后求表扬的小朋友。   真可爱啊……沈呦呦心里默默地想。   她仰起小脑袋,斩钉截铁地回答:“厉害!你最最最最最厉害啦!” 第16章 寻剑 她很害怕。   听了这话,谢知涯面上笑意愈浓,他刚欲再说点什么,却见眼前小毛球突然蹦了下来.   “等一下哦。”   她留下这句话,便往场边跑去。   而那个方向上,夜九背着剑,低着头,正想要走另一条小道悄然离去。   “不许走!”   随着一声喝止,夜九眼前突然降落了一团嫩黄的毛茸球。   他脚步一顿,望着这只努力将翅膀张开、意图拦住他的小毛球,认出这是谢知涯的灵宠,下意识露出个不悦的神情。   沈呦呦太矮了,就算使劲仰头,也才能看见夜九的下巴。   但这丝毫不减损她的气势。   她凶巴巴地问:“你想就这么走了?”   夜九一脸莫名其妙:“不然呢?”   他感受到四面八方再次聚来的目光,头顶还冷嗖嗖的,只想赶快逃离此地,不愿再和眼前这小毛球多言。   见他“装傻充愣”,沈呦呦很不满,提高了音量道:“你弄坏了小……谢知涯的剑!”   想起方才那柄碎成数段的长剑,夜九怔了一下,但没明白:“比试中有伤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他眉头快要拧成一个川字,语气很不耐烦:“难不成,你还想要我赔?”   沈呦呦不可思议:“难不成你还不想赔?”   见夜九一脸“那是自然”的神情,沈呦呦震惊了:“你……”也太无耻了吧。   “当时比试都已经结束了,如果不是你搞偷袭,谢小仙君的剑根本就不会碎!”   听了她的说法,夜九脸色涨红:“这怎么能说是偷袭,我……我根本没有认输……”   “呸!”   见他强行解释,沈呦呦更生气了:“你都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了,这还不叫输?难不成非得要别人把你给揍晕了才算?”   “我……”   夜九被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他嘴唇嚅喏半晌,也想不到辩驳的话语,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没钱。”   说出这话,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占理,咳了两声后,放缓语调补充道:“若是谢师兄真的这般在意此事,想要我赔偿,那等下月月例发了,我赔他一把新的剑就是。”   沈呦呦:“……”   看不出来,这龙傲天还挺茶的。   而对付茶言茶语,最好的办法就是作!   沈呦呦神情不可置信,语调激动地道:“你以为这是赔一把新的剑就能解决的事吗?”   “你真的好冷酷,好无情,好庸俗!”   “你知不知道这把剑陪伴了谢小仙君多久?”   其实才几日。   “你以为,这份陪伴是一点点灵石就能弥补的吗?”   一点点肯定不行。   围观弟子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听得目瞪口呆,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   沈呦呦摇摇头,神情伤感,“这需要很多很多灵石,才能弥补那么一点点。”   夜九:“……”   围观弟子:“……”   夜九有点崩溃,大概是没有头发的遮挡,他觉得脑袋被吹得有点疼:“可我现在没钱,那你要我怎么办?”   “没钱?”   沈呦呦瞪着小眼睛,刚欲说没钱搞什么偷袭、不会乖乖待在家里抠脚吗,就见谢知涯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好吧。”   她一秒变乖巧,极善解人意地道,“那你就先欠着,打个欠条就行。”   见这小胖球没再继续逼问,夜九长舒了一口气,胡乱写了张欠条丢下后,逃也似跑得飞快。   瞧得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谢知涯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幽光。   而等他再转过头,便见脚边小毛球献宝般地将那欠条递给他。   “他还没写数额,但已经签了名。”   沈呦呦补充道。   她眼眸亮晶晶的,写满了“我们快讹他一笔吧”。   谢知涯弯下身子,目光与她相平,指尖在她稍乱的头顶点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你啊……”   眼中流露出的神采,却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的纵容。   ===   在比试中断裂的那把剑是新买的,被毁坏后,谢知涯便用回了之前的弟子佩剑。   而那把佩剑看着就历经风霜,残破不已,不知换了几代主人了。   显然不是件趁手武器。   而一把稍好的佩剑,也至少需要五十灵石,对于普通弟子来说,并不是小数额。   虽说得了张夜九的欠条,可此时离宗门大选却只有不到一个月,远水难解近渴,等他赔钱的时候,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小仙君并没有说什么,照旧用着那把旧剑,沈呦呦却觉得很愧疚。   而且,她心中还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她的存在,是不是会改变小仙君原本的命运轨迹?   那陈桥虽然说话很油腻,可有一句却令她印象颇深:   “……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是了,在原书剧情里,她没有这么早就破壳,前期也确实是被陈桥占据,而这场比试也该是让陈桥和夜九结下深仇的关键。   可现在,捡到她的变成了小仙君,比试中赢了夜九的也变成了小仙君,那之后和夜九发生纠葛的……   沈呦呦不敢再往下想。   而当时在场上对夜九言辞刻薄,向他讨要欠条,一方面是真的心中有气,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夜九将仇恨值都转移到她身上。   知道原文剧情的她,对于夜九所拥有的男主光环之强大有深刻认识。   连凤凰这样身份血统颇为高贵的神兽,都只能沦为他的垫脚石,那只是普通路人甲的小仙君,又如何能与原剧情抗衡呢?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让小仙君受到无妄之灾,那……她一定会非常后悔。   而关于比试一事,虽然有她拉去了一部分仇恨值,可以夜九锱铢必较的心胸,恐怕还是会对小仙君有怨的。   沈呦呦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为小仙君拉取多一点的筹码。   此时,她衔着个小布兜,正在密林中艰难行走,头顶是不见天光的浓荫,脚下是肮脏的枯枝烂叶,身上的毛毛都沾了不少灰,看着脏兮兮的。   此处是玄天宗的后山,她孤身悄悄来到这里,是为了寻一件宝物——一柄名为【坠星】的剑。   这把坠星剑在原书剧情中是被一个普通弟子所得,后来那弟子做了夜九的头号小弟,便把这剑献给了夜九。   此剑虽算不上神器,却也是把难得的好剑,伴着夜九度过了成长期,在他步入凡阶、寻到更好的剑后才光荣退休。   这剑在原文中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宝物,品质又不俗,拿来给小仙君自保正好。   林中光线很是昏暗,沈呦呦眯着眼,一株株地辨认着途径的树木。   红木、黄叶、六树相连……凭借着原书中给出的讯息,沈呦呦努力搜寻着。   她在偌大一片密林艰难转悠,时间也飞快地在流逝。   一直到暮色降临,林间光线暗到快要不能视物的时候,沈呦呦总算找到了一处较为符合原书描述的地方。   树身微微发红,光线太暗看不清树冠的颜色,可确实是有六棵树比邻而立,极饱满地合成了一个圆形。   应该……就是这里吧?她并不确定。   沈呦呦试探着围着其中一株树转了一圈,但无事发生。   她没有灰心,走向了下一株,同样是绕着树身转了一圈,但也没有什么异况出现。   一直到她走到了第四株树,小翅膀刚碰到粗糙的树皮,脚下突然一空,瞬时便坠入了一片黑暗中。   随着“啪唧”一声,沈呦呦掉在了实地上。   地是硬邦邦的石底地,落地那一下,差点把她的魂给摔没了。   毕竟不是蛋的时候了,不是那么耐摔,她躺了好半天,才勉强恢复了一点气力。   沈呦呦转动小脑袋看了看四周,想知道这是掉到了什么地方。   可周围是一片伸翅膀不见羽毛的黝黑,仿佛被扫荡开的泼墨,将一切景况都盖没,她什么也看不清。   只凝视了一小会黑暗,沈呦呦就有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她慌忙闭上了眼。   可闭上眼,面对的仍是一片黑暗。   沈呦呦有一个羞于启齿的小秘密,她怕黑,特别特别怕。   明明不是小朋友了,有时候睡觉,还不敢熄灯睡。   来到修真界后,这里的月亮特别亮,即便是在夜深时分,也不会很黑,让她很有安全感。   而此时,她无论睁眼闭眼,面对的都是似乎要吞噬人心的漆黑,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响。   她的视觉和听觉仿佛都被剥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涌上心头,她开始害怕。   很害怕很害怕。   担心下一刻黑暗中就会冒出一只形态恐怖的恶兽,将她一口吞没……   她越想越怕,脑中一片眩晕,身子不断颤抖,心脏也一点点收紧。   光……要是有一点点光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脑中乍然灵光一现。   没有光,但她能喷火啊!   这般想着,她屏气凝神,呼出了一团火焰,眼前瞬时也明亮起来。   借着光亮,沈呦呦终于看清了周遭境况。   她似乎是在一处洞穴里,地面是带着点潮气的浅红色岩石,洞顶是乌青色的湿苔。   而她先前所衔着的小布兜掉在了前不远处,要走过去一点才够得着。   有了火光后,沈呦呦原本的害怕情绪慢慢被驱散,思绪也清明了些。   她试探着往前走,想要去捡那小布兜。   而刚走至小布兜旁边,沈呦呦不经意间转头,便瞥见了前边石壁内,所嵌着的一件长条状物体。   看模样,有点像一把剑。   难不成,这就是那坠星剑?   沈呦呦心念微动,便想要走近些去看清楚。   可她刚迈出两步,身后却突然传出一道咳嗽声,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沙砾划过石面。   沈呦呦心头一紧,霎时意识到,   ——洞穴里,还有别人。 第17章 屏障 他不可能把她弄丢。   这简直是恐怖片里惯有的桥段。   沈呦呦感觉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整只球僵住原地,一点不敢动。   “咳咳。”   后方又传来两声轻咳,声音相较先前要清透了些,也要更年轻些。   听起来应该是个人。   沈呦呦稍微松了口气,是人就还好,总比什么鬼怪妖物要好。   她胆子大了点,试探着往后看。   火焰照明范围有限,沈呦呦只隐约瞧见,侧边角落里有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那东西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是隔一会就会发出几声咳嗽,表明还是个活物。   诡异的山洞,奇怪的咳嗽,角落里的人……这一切仿佛是在无声地诱惑着人前去探看。   可她才不上当。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论这人是威胁也好,机遇也罢,沈呦呦都不想理会。   她记得很清楚,她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取到那坠星剑而已。   沈呦呦一把掐掉心中生起的好奇心,毅然决然地扭回了头,捡起小布兜,直接走向了疑似封着剑的石壁。   凑近来看,这确实是把剑,但不知被封在这里多久了,几乎要和石壁融作一体。   嘶,该怎么把这剑拿下来呢?   沈呦呦试探着朝那石壁喷了一小团火焰,而那火焰还没触碰到石壁,那剑就仿佛有感应一般,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沈呦呦:“……”   这也太顺利了点吧?让她莫名有种被这剑碰瓷的感觉。   还没等她仔细看看这剑的模样,就又听见身后传出响动。   不再是咳嗽声,而是一种低哑的“嗯嗯啊嗯”低喘声。   沈呦呦:???   她反头一看,便角落那人动了动,像是要苏醒过来一般。   那人扭动之时,蒙在身上的灰扑扑衣裳落下了些,露出颗微微发亮的头颅。   光头?   要素察觉,沈呦呦脑中骤然闪过一个想法——该不会,这是夜九吧?   她刚生出这一猜测,那人便转了方向,露出正脸来。   果然是夜九。   沈呦呦:“……”   确认了,这就是碰瓷。   在这种地方都能遇见夜九,已经不是一句有缘就可以解释的了。   这绝对是原书剧情在作祟。   把她和那疑似坠星的剑一起送到夜九面前,此举目的昭然若揭,就是想要强行将走歪了的剧情扳回去。   沈呦呦脑中闪过一大堆想法,在瞥见夜九皱着眉眼、扶着墙将欲坐起来的一瞬,那些想法又霎时化作了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清醒过来!   电光火石间,她瞥见身旁的长剑,顾不得多想,就抓起那沉重的长剑,用尽全力往夜九所在的方位一掷。   随着“砰”的一声,那长剑不偏不倚恰好砸在了夜九身上,他只来得及发出道痛哼声,便再次栽倒在地。   洞穴又恢复了沉寂。   这不就解决了嘛!沈呦呦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原书剧情想要给他们俩创造机会,也要她愿意配合才行。   被那么沉一把剑砸到,夜九就算是小强体质,也得晕上一会吧。   她刚好趁这时间跑路。   这般想着,沈呦呦往所化出的火焰输入了更多灵气,令那火焰更亮了些。   在更亮堂的光线下,她总算是看清了洞穴的全貌。   洞穴分两头,夜九所在的是一边的尽头,而另一边似乎延伸至很远的地方,光线并不能完全覆盖到。   整个石壁都呈一种浅红色,在金红色火光照映下,有一种靡丽感。   洞穴上方虽覆盖有青苔,却是完全封闭的,并没有任何缺口缝隙,而周围石壁皆很是平滑,并不像存有什么机关的模样。   就目前看来,唯一的路,便是那处望不到尽头的洞穴另一头。   走?还是留?   沈呦呦惊奇地发现,和夜九独处对她的威慑力,竟然比独身面对未知的黑暗更大。   她毫不犹豫地衔起小布兜,操控着火焰往另一边走。   走了两步,想到什么一般,她又哒哒哒折回至昏迷的夜九边上,重新抓起那把长剑,一起带着走。   都跑了这么一趟了,这剑才不能便宜了他!   小布兜是个小型的储物袋,长剑占据空间不算大,很顺利就被装了进去。   借着火焰的光亮,她摸索着往前走,所经两侧仍是石壁,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可她却意外的没有太害怕。   反正,她再怎么也是个重要角色,没到关键剧情,应该不会轻易狗带。   不过,这取剑之行比她所设想的要复杂多了。   在她原本的预想里,找到这剑应该不难。   毕竟在原书描述中,夜九那小弟只是在后山溜达了一圈,就捡到了这剑。   可换了她来,却经了一大番折腾,现在又被困在了这不知道什么地方。   也不晓得外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是晌午出的门,想着快去快回,就没有告知小仙君。   可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小仙君肯定要着急。   沈呦呦叹了口气,心里很发愁。   这洞穴仿佛深不可测,她走了许久,却仍没有走到尽头,且途经的景象都是一般模样。   浅红的壁,空荡的廊,千篇一律中透出些诡异意味来。   而她毕竟才修炼不久,灵力很是有限,所能化出的火焰球越来越小,光线也越来越暗淡。   如此下来,恐怕还没走到尽头,她就又要陷入黑暗里了。   在焦急情绪驱使下,她走得愈发的快起来。   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般,她被一股力道阻着,怎么也不能再往前走。   而身侧化出的火焰也愈发微弱,像是随时就会熄灭。   情急之下,她操控着火焰撞向了那无形屏障。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火焰刚一触碰到那层阻隔,就像烧到了什么实物一般,融化出一大团璀璨的金芒来。   那金芒色泽绚烂,似溪流一般在空中疾速扩散开来,与那朵微弱的金红火焰交融在一起,迸发出灼灼热浪,仿佛火山爆发时新涌出的岩浆,带着骇人的势头朝沈呦呦铺盖而来。   洞穴狭窄,前后更是空无一物,她根本避无可避。   被那金芒淹没的一瞬,沈呦呦仿佛五感六觉也尽数被抹去,顷刻间没了意识。   昏迷前一刻,她忍不住庆幸,至少,这地儿应该不会是一片黑。   ……   “今日风大霜重的,降云台又这么高……”   拿着把大扫帚的弟子叹了口气,同身边人道,“谢师弟,你说我们得扫到什么时候。”   谢知涯手上也拿着把同款扫帚。   他今日是用布条束的发,并不牢靠,些许漆墨发丝垂落肩边,被簌簌的风吹起,飘扬于空中,颇有一种超尘脱俗的禅意。   不像是在扫地,倒像是在修行。   “快了吧。”   谢知涯随口答道,抬眸看了眼天,瞧着已然昏沉的天色,眸中情绪也凝重了些。   虽然他知道呦呦很乖,并不会随意乱跑,此时也应该是在居所等着他回去,可心里仍忍不住有些躁郁。   他从没有这么晚还未回去过,她该不会着急出来找他吧?   谢知涯垂着眸,试着感应在她身上留下的灵气印痕……   下一刻,他握着竹柄的手猛然用力,手背青筋凸起,几乎要将那竹柄捏断。   居然……完全感应不到……   而一旁弟子看着谢知涯,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是因为犯了错才受罚,倒也应当。   可身边这人,却完全是因为惹了岑仙子不快,才受了这无妄之灾。   这降云台足足有六百丈高,要想彻底清扫干净,他们这一宿恐怕是没得睡了。   弟子摇摇头,长长地唉了一声,抱怨道:“你说,这降云台怎么就不许用灵力呢!要是能用法术,我们哪还需要这般费力地去扫……”   他话音未落,便瞧见身边人“轰”的一声,将手中扫帚捏作了湮粉。   随着一道冰蓝色幽光在眼前闪现,他甚至来不及惊呼,就晕了过去。   不是说,降云台有不能使用法术的禁制吗……直至昏迷前一刻,弟子仍很不解。   在弄晕那弟子后,谢知涯面色极冷,瞬刻便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了空气中。   这世上没有人能抹去他留下的灵气印痕。   所以,他不可能把她弄丢。 第18章 结尾 是魔鬼吧。   沈呦呦是被热醒的。   层层热浪自下而上扑涌而来,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灼烫的。   她热得难耐,抬手去捋覆在额上的乱发,将之全部拢至脖颈后边。   极自然地做完这一动作后,她突然愣住   ——头发?   她有头发了?   此刻,她的手指还搭在后脖颈上,发烫的温度自皮肤传导至指尖……   这熟悉且陌生的触感,昭示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她恢复了人身。   意识到这一惊人变化后,沈呦呦第一反应是观察周围。   她仿佛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空间里,目光所及皆是一种璀璨的金色,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或物,只有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流。   没有出口,却也暂时没有危险。   确认周围没有什么紧急威胁后,沈呦呦这才放心下来察看自身的状况。   她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红色长裙,由于是坐卧的姿势,裙摆绻作一团,露出来一截匀称纤白的小腿。   习惯了啾啾的形象,沈呦呦此时还有点不适应人身,她手撑着发烫的金色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   站稳后,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发现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体内灵力更是出奇的充沛。   如此看来,这空间应该对她并没有恶意。   可是,望着空间里那仿佛望不到尽头的金色,沈呦呦犯了愁。   她该怎么样才能出去呢?   沈呦呦回想了一下,她是因为用火焰烧了那透明屏障,才被卷入这古怪空间。   那么,她的火焰能否将这个空间烧出一道出口?   尝试总比坐以待毙好。   她抬起手,尝试将灵力往手心凝聚,小半晌过去,一簇摇曳着的金红火焰在她掌心升起。   沈呦呦凝神操纵着火焰,刚欲将之投向那片金色时,一道声音乍然响起。   “小娃娃,莫要玩火。”   那声音听着雌雄莫辨,低缓且沉郁,透着一种历经数载的沧桑。   在这道声音响起后,沈呦呦掌心火焰应声熄灭。   她体内灵气也仿佛被封住,全然使不出来。   虽然这声音的主人并未显现,可随着那道声音响起,整个空间瞬时弥漫起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感,几不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如此情况下,沈呦呦反倒不担心了。   这空间的主人实力如此深不可测,若真想要她的命,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周折,她也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既然没法反抗,倒不如放平心态,静观其变。   “莫要紧张,我并无恶意。”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与此同时,沈呦呦眼前的金色光流也开始扭动,逐渐凝结出实体来。   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   那金色凤凰尾羽修长,体态优美,通体流光溢彩,随着一声清脆鸣啼,便仰冲于空,在空中盘旋潜翔。   如此恢宏绚丽的场面,沈呦呦几乎要看呆了去。   而在盘旋数圈后,那金色凤凰终于停了下来。   在极盛的金光中,凤凰化作了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缓缓落在了沈呦呦身前。   男子发如漆墨,长及脚踝,眉心有一点红痕,瞳色是一种极璀璨的金。   在睁眼的一瞬,眸中流露出些不可一世的傲慢神采。   “你不怕我。”   他的目光在沈呦呦面上扫过,语气饶有兴致。   沈呦呦:??   不是,大家都是凤凰,有啥好怕的。   不过,男子似乎没有深究这一话题的意思,话锋一转:“这样正好,我可没兴趣哄哭啼啼的奶娃娃。”   奶娃娃?   沈呦呦还没来得及对这词产生异议,就见眼前男子慢悠悠地道:“既然如此,我就有话直说了。”   他用金色的瞳孔直视着沈呦呦的眼睛:“你的灵魂,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不是?”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令沈呦呦心头一震。   她还没来得及辩解什么,便听见男子接着道:“那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传唤到这个世界来?”   他用的是传唤一词,显然不是要诘难什么。   沈呦呦稍松了口气,想了想,试探着道:“因为缘分?”   千里“因”缘一线牵嘛!   男子似乎被这答案噎了一下,默了默,索性一挥袖袍:“罢了,你自己看吧!”   随着那萦绕着金光的衣袖扬起,一道金芒极快没入了沈呦呦头部。   轻微的一点胀痛后,她脑中多出来一段剧情。   竟然是《凰歌》一书的结尾。   ……   在极快地浏览完剧情后,沈呦呦有一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这书的结局居然是个be?!!   就很离谱。   这段剧情描述里,夜九和苏若雪经历了长达八百章的互相折磨后,关系总算缓和了些。   彼时两人在一系列机缘好运促使下,修为都到达了天阶,只差一步便能飞升。   正当两人感情直线升温,即将爱□□业双丰收的时候,一场天火意外降临,整个修真界危在旦夕,濒临毁灭。   这种大事,作为书中男女主,两人肯定没法袖手旁观。   最后,苏若雪以身献祭天火,夜九与乱世的邪魔鏖战。   一个被烧得灰都不剩,另一个被邪魔一剑穿心。   两人齐齐嗝屁,达成完美be结局。   看完结局的沈呦呦:“……”   原书作者是魔鬼吧魔鬼。   瞧得沈呦呦变幻的神情,男子露出个笑容:“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了吧。”   沈呦呦:“……”   并不。   “唉。”   男子叹了口气,“这任务于你而言是困难了些,但也是没有办法了。”   “在这个世界里,也只有你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沈呦呦脑中浮现一串小问号。   不是,你倒是说说任务是啥啊?   “前辈……”   沈呦呦犹豫了一下,勇敢地打断了男子的长吁短叹,“您…能不能具体说说,这任务到底是什么?”   男子眉头微蹙:“看完了那些,你还没明白。”   他用一种“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着沈呦呦,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的任务,当然是代替那天道之女,献祭天火。”   沈呦呦:???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保持镇定,指着自己道:“您的意思是,让我代替苏若雪去死?”   “你怎么会这样想?”   男子一脸讶然,“献祭天火,怎么会是去死呢?”   见男子甚是惊讶的表情,沈呦呦按耐住翻白眼的冲动:“但您口中的天道之女,可是被那天火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摇摇头:“你和她当然不一样,她不过是个偷东西的贼,以为有了凤凰心和凤凰骨,自己便是真的凤凰了……”   男子言语冷冽地做出评判:“简直是愚不可及。”   这些话透露出来的信息过大,沈呦呦一时有些应接不暇。   她精准捕获到一个信息——苏若雪是因为不是真正的凤凰,所以才会被天火烧死。   这听起来倒是还算合理……可她也不算是真正的凤凰啊!她的灵魂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正当她心存疑惑的时候,男子幽幽发问:   “你可知道,那天道之女为何会愿意献祭天火?” 第19章 林间 别说傻话。   这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沈呦呦很不解。   身为天道之女,集善良纯洁美好于一体的玛丽苏,苏若雪选择献祭自己,拯救苍生,这不是非常符合逻辑的吗?   见男子没有要解惑的意思,沈呦呦再次试探着道:“因为爱与和平?”   然后,她便见男子双手扶额,颇为头疼般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这样想……”   见她一脸“不然呢”的理直气壮神情,男子叹口气,换了个问题:“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有段时日了,可知道修士们寻仙问道,为的是什么吗?”   这题她会。   沈呦呦答得很快:“是得道飞升。”   “不错。”   男子露出了第一个带着赞赏的笑容,“正是得道飞升,晋升上界,成为真正的神仙。”   他语气慢悠悠的,明明是极艳潋的容色,面上神情却很肃穆:“但要想得道飞升,需得得道在前。”   “而那对天道宠儿,受尽福泽,修为已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却还不能成功飞升,正是因为还未能悟道。”   “他们的修行之路走得太过顺利,所得参悟自然也就不够。”   “当然。”   男子面色冷淡了些,“要想得道,也并非只有参悟苦修这一条路。”   “若是想要弥补,用足够的功德也可以代替……"   闻言,沈呦呦心中生出个荒谬的想法:“难不成,那场天火……”   “不错。”   男子点点头,眸中冷意闪烁,“那场天火正是天道为了使他们能尽快攒够功德,有意施下的。”   所料成真,沈呦呦惊得瞪大了眼:“既然是所谓天道,怎么能如此任意妄为……”   天火灭世,邪魔肆虐,生灵涂炭……居然只是为了让那两人能够得道飞升?”   这也太过荒唐了!   男子替她说出了她没能说出口的话:“这简直不配被称为天道,是不是?”   沈呦呦点了点头。   男子继续道:“可它毕竟是这一方世界的秩序,我等也无法直接对之进行制裁,所以,只能依靠其他力量加以干涉。”   “所以……”   沈呦呦重复了他的话,“你们传唤了我?”   男子点点头,神情凝重:“那对天道宠儿死后,修真界里便连一只假凤凰也没有了……”   “天火焚天,永无止熄,这一方世界也因此彻底毁灭。”   “你来,是为救世。”   他一字一顿,铿锵话语似重锤砸在沈呦呦心上。   救世……她真的能担起这样庞大的责任吗?   沈呦呦微微发愣,袖中手掌无意识握紧。   “话虽如此,但你也不必有过重的压力。”   男子话锋一转,语调和缓许多:“你并不需要去和天道抗衡。”   “你所要做的,便是安生修炼,保护好自己,莫让那两个贼有可乘之机。”   “届时若天火再次降临,你便安生献祭,阻止那场浩劫再现……“   他用璀璨的金瞳对着她,语气似诱惑一般:“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自天火中重生的那一刻,也就是你飞升之时。”   “得道成仙后,扭转乾坤,逆越时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   空间内的金芒愈发璀璨,沈呦呦抬手捂在心口处,觉得那里沉甸甸的。   她喉咙发涩,本想要说点什么,却在看到身前男子雪白的长发后,一时静默。   男子面容仍是艳冶,只是原本漆墨般的发全然褪作了雪一般的白。   他抬起袖一扬,地面上便缓缓浮现了一个焕发着耀目金光的法阵。   “步入法阵,你便可以离开。”   男子微微一笑:“传承已经唤醒,潜藏在你血脉中的力量也会慢慢复苏。”   见沈呦呦仍停在原地,并未挪动脚步,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去吧,天道固然代表了部分规则,可那些规则却也并非是不可抗拒的。”   “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沈呦呦沉默地点了点头,在男子催促的目光下,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回头:   “可……为什么是我?”   绚丽的金芒照映在雪白的长发上,男子恍若身披圣光,他笑了笑,没有解释。   “去吧……”   眼见那金色法阵光彩愈甚,沈呦呦咬咬牙,没再多留,阔步踏上了法阵。   ……   望着那道纤细身影消失在光阵中,男子眉眼间浮现了些许释然情绪。   他慢慢抬起手,苍白的手掌已然呈透明状,他整个人也逐渐虚化。   见此,他面上并无任何慌乱,反而笑意愈盛。   为什么?   因为……本来就是你啊。   ===   子时,夜色迷朦,林间树影幢幢,有凉风起,带起一片幽寂。   夜九手握着根半人高的木杖,晃晃悠悠,很是艰难地在林间行走。   他此时衣衫褴褛,身上足底皆是烂泥污垢,看着甚是狼狈。   行走间,他低头瞥见破了数道大口子、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衣衫,眼中燃现怒火。   若非捡到了这根木杖,他不知道还得耗上多久,才能在从那个地洞里爬上来   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跌入那洞穴的,夜九面色瞬时黑沉,捏着木杖的手掌猛然用力,指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那些人用薛青的安危哄骗他,让他以为薛青遭逢危险,像个傻子一般地钻进了圈套里,只身前来了后山。   可事实上呢,薛青根本没有事,而他刚一进入后山,便被压制住。   那些人卸了他的灵力,将他用麻绳捆住,扔在了树林里,说是要给他个教训。   后山虽说并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兽,可却也是猛兽肆出。   他以这种状态待一夜,虽不至于小命不保,但总要受些搓磨的。   而让他最忍受不了的,是薛青的背叛,明明他是真心把他当兄弟的,可他却是怎么说的来着?   薛青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些人捆住他,愧疚地道:“夜哥……对不起,我实在害怕。”   他当时目眦欲裂,不可置信薛青会选择帮助那些人来害他。   “为什么?”   他当时问。   薛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你连自己的头发都保不住,我实在…实在是没法相信你能罩着我。”   夜九:???   薛青这话,像是又往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插了一刀。   此刻回想起来,夜九还有一种想杀人的怒意。   可当他手握在那木杖上,想起在洞中获得的奇遇,嘴角一勾,露出个冷厉的笑。   那些人一定没想到吧……他被扔在林间,非但没有被猛兽袭击,反而触发了某处阵法,落入了一处秘洞中。   在洞中获得不少绝妙的好处。   想到储物袋里的东西,夜九自信满满。   有了那东西,他迟早会把那些垃圾踩在脚下,让薛青那厮追悔莫及。   若是沈呦呦能听见这番心声,便会惊讶地发现,薛青正是原书中那个对夜九忠贞不二的头号小弟。   她那出让夜九变秃头的意气之举,也无形中让剧情出现了偏差。   正当夜九在心中大放豪言壮志之时,原本寂静的林间突然传来一阵足踏上落叶的“咔嚓”声。   夜九心生惊觉,抬眸一看,却见前边林木间乍然走出一人,是作玄天宗弟子打扮。   他眯眼看去,随着那人走近来,月华洒落在他身上,清晰映照出他的面容。   “谢知涯。”   夜九一字一顿,念出了他的名字。   月华下,谢知涯的面容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柔光,愈显清隽脱尘。   他穿的明明是最普通的弟子制服,可宽袖窄身,衣袂素净,颇有几分凌霜傲雪之感。   和他此时的模样相比,自己简直是跌入了泥潭里。   察觉到此后,夜九下意识就低了一点头,不去看他,另一只手则去遮自己衣裳上的裂口。   “夜师弟。”   谢知涯的语调很是客气,一如他平时示人的温润君子模样。   夜九咬咬牙,心中愈发觉得难堪。   见了他这般狼狈模样,谢知涯心里恐怕已经是在疯狂嘲笑他,面上却还要装出这么副知礼数的模样……   ——他最是看不惯这类伪君子!   “这么晚了,谢师兄跑到后山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   在羞愤情绪驱使下,夜九说话语气极冲。   一瞬间,许是因为月影晃动,夜九感觉谢知涯面色似乎沉了几分。   应该是错觉吧……他心里想,这人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莫非,是他看不起他,在他面前就是另一副模样,暴露了本性?   夜九本就自尊心极强,一些小细节便能让他觉得受辱。   他正因此发散思绪、胡思乱想的时候,谢知涯开了口:“这也正是我想问夜师弟的……”   他目光微凉,直直地望着夜九:“夜半时分,夜师弟不好好待在居所,却在后山乱晃,是为何事?”   说到“所谓何事”时,他语调极沉,隐透出一种逼人的压迫感。   不知为何,夜九心跳不自觉加速了些,下意识答道:“我……就只是逛逛罢了。”   遭人算计的事实在丢人,他实在没脸和旁人提起。   话音刚落,夜九才觉得不对。   他干嘛这么听话?谢知涯问了,他就要答吗?   夜九觉得被下了面子,又气急败坏地补充道:“我要做什么,又与你何干?”   他高亢的音调在林间短暂地炸开,惊起了几只原本栖息在树梢的鸟雀。   而后,场面便陷入了沉寂,只余有簌簌的风声。   沉默半晌,谢知涯再度开了口,语调平缓:“我的灵宠不见了,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在后山……”   许是月华碎入眼眸,他眸中光影浮动,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夜九:“不知,夜师弟可有瞧见?”   夜九冷笑:“你的灵宠,关我何事?”   知道谢知涯看重那只灵宠,夜九心头的郁气便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他扯着嘴角,斜着眼,眼中嘲意满满,用一种挑衅的语气道:“你自己不将它看好了,让她跑进了后山,只怕现在早就被什么猛兽吞食了……”   夜九话音未落,便觉喉咙一下被扼住。   面前人的阴影落在了他面上,微凉的指尖带着死亡预兆般的阴冷。   他全然不知晓,谢知涯是什么时候到临他身前,又是以什么样的速度掐住他的脖颈……   他来不及反应,也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抗。   面前的谢知涯像是变了一个人,眉眼间尽是冷色,面容仿若覆盖了一层冰霜,周身散发着一种极致的危险气息。   他捏着他,就像捏着一根木头,一粒石子,不带任何感情。   夜九喉咙发出艰涩的咯咯声,他面色涨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别说这些傻话……”   谢知涯扼着夜九脖颈的手再一用力,眸中冷意几近成实质。   他用极平静的语调道:“我现在,很想杀人。” 第20章 使命 努力苟住!   随着那道冰冷话语落下,夜九清晰听见了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扼在脖颈的手力道毫不收敛,夜九无比深刻地意识到,眼前这人,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你……”   他想要说话,可却说不出任何连续的句子。   下一刻,他的瞳孔却剧烈收缩,面上显露出惊恐的神色。   谢知涯的眼睛竟然…竟然变成了金色!   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而这一问题,夜九却是没机会想明白了。   他的瞳孔浮现浅色的光晕,神情也变得涣散。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山?”   谢知涯声线微凉,带着几分不耐。   “为什么……”   夜九神情呆滞地重复了一遍,倏尔面露恨恼。   “那伙无耻贼人利用薛青那小人设计我,将我困在此地,好在我自有天佑,反而因祸得福……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屈服吗?就可以让苏若雪多看他们一眼吗!他们……”   见他絮絮叨叨个不停,谢知涯眉头直蹙:“住口。”   此话一出,夜九仿佛被摁下开关,麻溜地闭了嘴。   谢知涯捏着他脖颈的手一松,转而用一根手指抵住他额头,与他直直对视。   两人四目相对,夜九眼中光晕愈盛,谢知涯的眸色也愈发幽深。   走马灯般的场景在谢知涯眼前闪现,从日升日落到夜色晦暗,却唯独没有那一抹嫩黄的颜色。   搜寻无果,谢知涯眸中最后一点耐心也散去。   他神情漠然,指尖随意一点,面前的夜九便如枯木坍垮般轰然倒地。   聒噪且无用的人,没有留存的必要。   谢知涯眼皮也未掀一下,手随意一扬,一枚细小的冰锥便疾速飞向了倒地的夜九。   嗖的一声,那冰锥直直没入了夜九的心口。   他发出吃痛的闷哼声,嘴唇张合间,有浊气泻出。   谢知涯原已走出半截远,察觉到身后人仍存有一息,不由微讶。   这人修为连凡阶都无,却在受了他一击后仍未毙命……属实是古怪。   似是被勾起了些兴趣,他返过身,再次向夜九释放出一道灵气。   冰蓝色的灵气在夜九胸前盘旋萦绕,瞬刻后,他的心口处浮现了一层浅浅的金芒,将那缕冰蓝色灵气尽数吞噬。   望着那金芒所凝成的古怪符文,谢知涯反倒露出个颇有兴味的笑。   竟然……是护心茧。   这东西能够牢牢锁住拥有者的心脉,令拥有者成为所谓的“不死之身”,杀不得、灭不去,即便在受到致命一击后,也能护存一息,蛰伏以待新生。   如此神物,珍贵程度在修真界中无一可匹,也自然不是轻易可得的。   而拥有此物者,唯有两种来头。   要么,是有大功德加身者,由累世所积功德化而成茧。   要么,便是……骤然间,谢知涯脑中闪过一些破碎画面,夹杂着隐隐的裂痛感。   他觉得不愉,便懒得再深想。   毕竟,相较于护心茧,更有意思的是   ——他居然在这个普通弟子的血脉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整个修真界数万万人,整个玄天宗上万余人,而他随意撞见的这么个弟子,竟然有这层身份……   可真是巧了。   谢知涯明明是在笑,眸中情绪却甚是冷冽。   既然如此……   他唇边笑意慢慢散去,弯一点身,手掌在夜九头顶停顿片刻,释放出淡蓝色的光晕,然后缓缓回握。   “那就先不要记得了。”   这样,戏才好玩……   ==   蒙在眼前的耀目金芒逐渐淡去,沈呦呦再能视物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极开阔辽远的景象。   有连绵蜿蜒的群山,云雾霭霭的茂林,遥相呼应的高峰,和悬于幽深天幕的一弯明月。   此处似乎是座万丈高的云台,沈呦呦踩在苔青色砖石上,抬起手,几乎可以捉到月亮。   有疾风扫过,她的裙摆被风扬起,在幽暗的夜色里宛如一抹朱砂。   脚踩在实地上,指缝间有潮冷的风溜过,这一刻,沈呦呦才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她真的化作人形了。   她抬起手,缓缓落在心口处,感受着心脏的每一次蓬勃起跃。   脑中随之回想起,在那处封闭的金色空间内,金凰化作的白衣男子牵引着一缕缕璀璨金芒交汇入她的心脏。   随着那些金芒汇入,她体内灵力也呈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她虽然不知晓那金芒是何物,可它给她的身体带来的益处却是极为明了的。   直至最后一缕金芒汇入她体内,男子亦一瞬白头。   她鼓足勇气询问:“这金芒……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男子披发如雪,淡淡一笑,却没正面回应:“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不会害你。”   他补充道。   明明只是初逢的陌生人,沈呦呦却对他有一种意外的信任感。   那是一种自血脉蔓延出来的信任。   她相信他不会害她。   男子只是一抹残魂,费尽全力存留下来,便是为了找寻时机,将实情告知于她。   好容易察得天道疏忽下的一点漏洞后,连忙借此开辟出一小方密闭空间站,并召唤了她。   完成血脉传承后,他告诉她:“从此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凤凰了。”   也是这一方世界里最后的凤凰。   所以,那所谓的救世使命……她当仁不让。   沈呦呦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志存高远、胸怀大志的人。   相反,她胸无大志,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还有那么点苟。   她不是什么大忠大义,舍己为人,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圣母。   可若是已知未来将有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降临,而她又恰好能阻止化解的话……   她会很愿意去做。   天火需要她的献祭,而她也渴望回家,回到过去那个静谧平和的世界。   可以说,这是一场极公平的交换。   在空间里,沈呦呦有询问过男子,天火会以什么样形式降落,又为何会降落。   对于她一系列的疑问,男子只是告诉她,天道并不能以直接的形式干扰世间事。   所以那场天火,不仅是天灾,还是人祸。   说起人祸,沈呦呦不自觉想到原书中那个反派大魔王。   她隐隐有预感,这桩事恐怕与他有关。   据沈呦呦猜测,那大反派原本可能和她一样,是天道设定下的一枚棋子,作用是磨砺促进男女主的成长。   可一不小心,这枚棋子脱离了掌控,不仅没按照流程乖乖做龙傲天飞升的祭品,还在最终决斗的时候,直接捅了龙傲天一个对穿。   让天道的谋划彻底凉凉。   身为棋子,却能搅翻棋盘。   总而言之,这是个极其可怕的危险人物。   所以,她不仅要防备天道和龙傲天,也要警惕这个大反派。   沈呦呦不喜欢龙傲天,也觉得这方天道很是卑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愿意亲近那个想要灭世的大魔王。   他们都不是好人,而她只有努力提高修为,才能自我保全。   唤醒血脉传承后,她此刻的修为按人类修士的阶别算,约莫是在凡阶中期,已经可以笑傲不少普通修士了。   可未来的夜九将会是天阶修士,而那反派大魔王更是早已经步入天阶多年……   唉。沈呦呦叹口气,顿觉压力山大。   好在现在时间还算充裕,她还可以继续努力。   献祭天火,除开凤凰之身外,还需要她有天阶的修为。   神兽血脉本就强大,再加上男子留予她的馈赠,她想要在在天火降临前达到天阶修为,应该不算困难。   所以,总结地来说,她接下来的任务便是两项——   苟住,外加变强。   沈呦呦细细分析了一番局势,又确定好了努力方向,这才稍释了心头重负。   而再一看天,却发现天光已经微微破晓。   ——已经要到白日了。   骤然想到什么,沈呦呦面色微变。   糟了,那她岂不是一夜没回去!   她走的时候只想着快去快回,所以连一句音讯都没留下。这会一夜未归,小仙君肯定要着急的。   可她却还不知道,这阵法把她传到了什么地方。   沈呦呦四下环顾,她所处的这地方似乎是座高台。   台身由苔青色的砖石砌成,高得令人眩目,流畅的台阶一级级蔓延而下,周遭还缭绕着缥缈云雾,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   鬼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她刚这样想,便瞥见侧边角落处有一块石碑,上边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漆金大字——降云台。   好的,现在她晓得这地方的名字了,但一点用也没有。   罢了,还是先下到平地去再说。   这般想着,沈呦呦踩着台上积落的枯叶,小心地往台阶方向走。   刚走至台阶边,她迈腿欲下台阶,脚却被一物绊住。   沈呦呦低头一看,是把大扫帚。   嘶,谁这么没有公德心,乱扔东西。   这要是把人绊到了,从台阶滚下去,就可以真实体验一下“从天而降”的感觉了。   而她目光不经意一瞥,便在下几阶台阶上,瞧见了个灰扑扑的人。   好家伙,罪魁祸首找到了。 第21章 奇怪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清那人衣着后,沈呦呦眼睛一亮。   这人穿的正是玄天宗的弟子服。看来,她现在还在玄天宗境内。   那人四仰八叉地躺着,双眼紧闭,靠近些还能听见鼾声,可见睡得极香。   天高露寒,容易着凉。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沈呦呦上前推了推他。   “醒醒?”   在她的呼喊下,那弟子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大早上的,吵什么呢?”   他嚷嚷着,抬手揉了揉眼,然后对上了沈呦呦放大的脸。   “卧槽!”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呆呆看着沈呦呦,又使劲眨巴眨巴眼,以确认不是眼花了。   确认眼前人不是幻象后,弟子的脸嗖地红了。   他一个猛扎站起身来,还因为动作过于激烈,险些跌下台阶去。   弟子有些不敢再看沈呦呦,偏过一点头,目光在四周乱转,口里呼喊:“谢师弟!谢师弟!”   由于晨光熹微,弥漫在周遭的云雾也散去了些,可他目光所及处皆是空空荡荡的,哪有什么谢师弟。   弟子抬手捂着后脑勺,觉得那里睡得有些疼,思绪也跟着有些混沌。   他不是和谢知涯一起在清扫降云台吗?怎么谢师弟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了?   沈呦呦却被他话里谢师弟的称呼吸引,她犹豫了一下,直接问道:“你说的那个谢师弟,全名可是谢知涯?”   在她的注视下,弟子的脸更红了:“正……正是。”   他结结巴巴地问:“仙子认识……认识谢师弟?”   沈呦呦答得模棱两可:“我知道他。”   “所以,你原本是和小……谢知涯在一起的?”   弟子点点头:“我和他,原本是一起……做任务,谁知道他突然不见了,大概是先走了吧。”   提起任务二字,他猛然想到什么一般:“糟糕!”   他环顾上下,见临近几层台阶上肉眼可见的枯叶与灰尘,又抬头看蒙蒙亮的天,面色瞬间大变。   弟子顾不得在沈呦呦面前的形象,哭丧着脸道:“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可这降云台还有大半没扫干净,谢师弟还不见了……”   他抓着头发,神情痛苦:“完了完了,全完了。”   沈呦呦顺着他的目光上下看了看:“所以,你们的任务就是打扫这降云台?”   弟子胡乱点点头,匆忙去捡落在上边的大扫帚:“恕我不能再与仙子交谈,我得赶紧再多扫一点,否则掌事不定要怎么责罚我们……”   责罚……那小仙君不在,未能完成任务,岂不是也要被责罚?   沈呦呦知晓,小仙君绝不是逃避任务的人,突然离开,恐怕是因为她的失踪……   不行,她不能让小仙君因此受罚。   沈呦呦热情地凑上去:“既然情况紧急,那我和你一起扫吧。”   那弟子一愣,随之脸红得发烫:“这这这……怎么好劳烦仙子。”   “无妨无妨,我正好有空闲。”   她豪气地一挥手,“只是要烦请你给我把扫帚了。”   接过扫帚,沈呦呦一点不偷懒,便沿着台阶大开大合地清扫起来。   扫着扫着,手肘有点酸了,沈呦呦反应过来,有些疑惑:“为什么不用清洁的法术?”   那样不是会快捷很多吗?   弟子抬起头,神情比她更疑惑:“可降云台不是有禁止动用灵力的禁制吗?”   啊……沈呦呦一秒反应过来,佯装叹气道:“我是说,这规定太不人道了,怎么能不允许使用清洁法术呢?”   “是啊。”   弟子并未起疑,也跟着叹了口气,神情憨憨的,“可这禁制是掌门布下的,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哪里有办法。”   不能使用法术?   沈呦呦思绪微动,手掌藏于袖间,两指轻轻一擦,便凝出一撮小火苗来。   这里的禁制,好像对她并不管用的样子。   如此这般,就好办了。   ……   天光大亮,白日昭昭,已经约莫快到巳时。   弟子手撑着扫帚,望着才扫了不到一小半的梯阶,眸中显露出绝望的情绪。   这怎么可能扫得完?   他这般卖力,也只扫完了这一小部分,而那位小仙子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就更不用指望了。   这回可真完了,掌事本就对他印象不佳,这惩罚任务还没按时完成,他那点月俸根本不够扣的。   他痛苦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他昨晚怎么就睡过去了呢?还直接一觉睡到大天明。   弟子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正当他唉叹的时候,恰好见沈呦呦提着裙摆、欢欢跃跃地自下方台阶上走上来。   微熹的日光落在在她身上,衬映得她面色愈发莹润,整个人灵秀如画,恍若自云端而下的小仙女。   似是因为刚刚辛勤清扫过,她两颊绯红,潋若桃花,纵然手上还拎着把煞风景的大扫帚,也丝毫不损周身那明媚似骄阳的气质。   弟子看得呆愣在原地,都忘了招呼。   沈呦呦瞧见他后,脚步微顿,高兴地挥一挥手:“我全都扫完了。”   “仙子辛苦了……”   听见她的话语,弟子才回过神来,刚欲说些感谢的客气话,却猛然意识到她话语含义,惊道,“你全都扫完了?”   沈呦呦点点头:“除了你身边这几阶吧。”   弟子俯首一看,果然,往下的台阶粗略望去,确实是整洁无尘叶的。   他不可置信:“怎么会这么快……”   用清洁法术,当然快。   沈呦呦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既然任务已经无碍,那我就先走了。”   她并不是真正玄天宗弟子,久留指不定要露馅。   见沈呦呦转身欲离开,弟子急声道:“我送送仙子吧……”   “不用不用。”   沈呦呦赶忙拒绝,“谢知涯不在,就劳烦你在此地等候了。”   说完,她噔噔噔连跨几阶,飞也似的向下走,身姿甚是敏捷。   弟子看着她的背影,竟联想到了活泼的小鸟雀。   不知想到什么,他有些怅然:“这位仙子,身份定然很不一般吧……”   ……   离开那降云台后,望着几条分叉的道路,沈呦呦踌躇片刻,凭感觉选了树荫最繁茂的一条。   然而,在这条路上走了约莫有小半刻钟,周围的环境仍很陌生。   也不知道她选对了路没有。   沈呦呦叹了口气,后悔走之前没有顺便问个路。   正当她走至一株高可参天的大树附近,突然听到有争吵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给我让开!”   这是道娇蛮的女声,语气很不耐烦。   沈呦呦莫名觉得有点耳熟。   “岑妹妹何必动怒,我……我只是有话想和你说……”   另一道女声则柔弱非常,尾音微颤,像是有诉不尽的委屈。   这声音听着,也很是耳熟。   倒是巧了,她在这边统共没知道几个人,这会儿就一下遇见两个。   沈呦呦借着粗壮树身遮蔽,望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只见树丛另一边,正立着四五个人。   其中那个白衣女子,腰肢纤细,身形单薄,辨识度极高,正是苏若雪。   而与苏若雪对峙的,则是个容貌娇俏的粉裙女子,此刻神情愠怒。   沈呦呦想了一会,记起来这正是先前那个疑似明恋小仙君的岑姑娘。   这两个人怎么会搅在一起?   岑嘉宁厌恶地看了眼苏若雪,便想要直接抽身离开:“我懒得和你说。”   谁想苏若雪看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动作却敏捷,手疾眼快地扯住了岑嘉宁的袖子:“你别走……”   岑嘉宁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被扯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勃然大怒:“你有毛病吗!”   苏若雪神情倔强,眼眶微红:“我只是想问岑妹妹几句话。”   岑嘉宁向来看不惯她这副模样,冷笑着道:“好啊,既然你这么想问,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她原本懒得与这人纠缠,可这人偏偏要赶上来,就别怪她说话不客气了。   岑嘉宁干脆利落地道:“我就是喜欢夜九,你又能如何?”   听得这个答案后,苏若雪不能接受一般晃了晃身子,语气不可置信:“可是……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也喜欢他……”   “那又如何?   岑嘉宁身量要比苏若雪高出半个头,此刻昂首睥睨着苏若雪,高傲地仿佛一只孔雀:“有谁规定,被你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归你?”   ”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若雪眼中已经有盈盈泪珠,“可感情的事,是要有先来后到顺序的……”   见苏若雪这副模样,岑嘉宁像是想到什么,神情愈发挑衅:“可就算是要分先来后到,我也不是要和你分吧?你可是伤害过夜九的人,害得他受到那样的屈辱,害得他在弟子间根本抬不起头来……“   “你伤害他那么深,难不成还觉得他还会再喜欢你?”   岑嘉宁每说一句,苏若雪的面色就白一分。   一段话下来,她已经小脸煞白,眼眸泛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摇坠在地。   见此,岑嘉宁愈觉快意,她冷嗤道:“哭个屁啊,你在那些男弟子面前演演就算了,我可不吃你这套……”   岑嘉宁一顿操作猛如虎,分分钟就手撕了苏若雪。   沈呦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同时还很是震惊。   岑姑娘喜欢夜九?她不是之前还喜欢小仙君的吗?   能把身怀女主光环的苏若雪气成这样,这位岑姑娘定然不是什么普通路人。   可沈呦呦回忆了一番原书剧情,也没有找到什么姓岑的炮灰女配……   等等,姓岑!   沈呦呦猛然发觉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重点。   这个姑娘居然姓岑,还是个和苏若雪相识的配角,那她岂不只可能是……   可不对啊!原书中那个姓岑的配角,可是夜九的亲堂妹。   眼前这个岑姑娘,却口口声声说喜欢夜九。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22章 偶遇 今晚夜色真美。   沈呦呦挠挠头,却怎么也捋不顺其中缘由。   原书中的确有个姓岑的女配,同苏若雪十分不对付,可她偏偏是夜九堂妹。   夜九对她颇为偏袒,甚至在好几次在两人的争执中偏向岑堂妹。   可以说,在后期的虐恋火葬场里,这位岑堂妹添了不少柴薪。   但原书剧情里面,可没提过这岑堂妹对夜九有爱慕之情啊……   况且,他们可是没出五服、血脉相亲的堂兄妹,要是真在一起,那不就是乱.伦吗?   沈呦呦隐隐意识到,现在的剧情发展已然和原著有了偏差。   具体是因为什么?因为她烧掉了夜九的头发?   难不成,光头还会更有魅力?   沈呦呦百思不得其解。   而另一边,苏若雪晃了晃,似乎好容易恢复了一点气力,声气极弱地道:“就算我曾经伤害过他,并没有什么资格再去谈喜欢……”   “可你,难道就要比我好吗?”   她神情悲悯,带着满满的不赞同。   “你说是要为他出气,却把怒气撒在了别的普通弟子身上,那位弟子不过是在比试中赢了他,你就寻衅逼罚人家去清扫降云台……你这样任性,让别的弟子如何看阿九?”   闻言,岑嘉宁的脸红了又白,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痛痒处。   她眼神微闪,然后意图用恼怒的话语遮盖过去:“阿九阿九,叫的倒是亲热,好似你们已经结了道侣契一样…不要脸!”   比试赢了夜九,被逼罚清扫降云台?   沈呦呦捕捉到话语中关键词,瞬时意识到,她们话中那个被撒怒气的弟子,恐怕就是小仙君。   所以说,小仙君清扫降云台是被责罚,还是因为这位岑姑娘的指令。   因爱生恨?   她脑中下意识冒出这么个词汇。   作为见识过两人相处的目睹者,沈呦呦并不觉得岑姑娘会这么快移情转恋。   她真的是因为夜九才挤兑小仙君吗?恐怕未必。   两人还在掰扯,沈呦呦却没耐心再继续观摩。   她缩手缩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地方。   前边的景象仍很陌生,但好在沿路没再遇上什么人。   眼见日光逐渐大盛,已快要到中午,沈呦呦愈发忧愁。   这玄天宗未免也太大了。就她这样瞎转,得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外门弟子居所的位置?   日光微晒,她刚觉得有些燥热,体内就突然窜起一股凉意,流淌过经脉后,便齐齐汇向了心脏部位。   沈呦呦的脸霎时惨白。   一瞬间,透心凉,还带着些撕裂般的绞痛感。   她眼前一阵发黑,手脚齐齐脱力,整个人根本使不上劲来。   即便是顶着这样的痛楚,沈呦呦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是最近的第多少回了?   她最近怎么老是昏过去?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彻底晕过去前一刻,沈呦呦挣扎着拖着躯体,一头扎进了半人高的灌木丛中。   有着灌木遮蔽,希望她不会被人发现……   =   夜黑风高,在微冷月光照映下,有斑驳树影布落于地。   凉风拂过,地面树影颤了颤,逐渐被一阵黑雾彻底遮盖。   下一瞬,微沉的黑雾中走出道瘦而高的身影。   那人身着黑衣,墨发散披,面上带着张铜制的狐形面具,只露出小半截冷玉似的下巴。   他出现后,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降低至极点,连扬起的风都冻止住。   一片静寂中,谢知涯随意地扫了眼周遭景况,然后抬起手在空中一握,便取了条发带,将原本散乱的发丝简单束住。   做完这一切后,他心中躁郁情绪才淡了些。   上一回到玄天宗来,还是因为屋中他布下的禁制竟遭损坏,而他又正好闲暇,便过来一探究竟。   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便来了第二趟。   谢知涯冷冷地瞥了眼比邻而立的院落屋宅,和远近处的幽密丛林,眼中闪过厌恶情绪。   只是踏在这块土地上,嗅着这里的空气,都让他…觉得恶心。   可偏偏,他的那抹分神暂时被困在了后山,而那只小家伙还行踪不明,他只能亲自来一趟。   来之前,不巧遇上魔域某些人寻衅滋事,惹出些小麻烦,他顺手料理了,才耽误了些功夫。   谢知涯慢慢探出手,由于少见天日,他肤色极白,手面上青蓝色的血管微微跳动,带着一种羸弱易碎感。   他垂着眸,用指尖细细捕捉着空气中微弱的灵气波动。   按照灵气印痕的指引,呦呦应该就在这附近。   虽然不知晓,灵气印痕在之前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为什么会在后山留下痕迹。   但此刻他很确定,她就在附近。   他并不是在乎缘由的人,他只在乎结果。   他想要找到她,带她回家,仅此就够了。   ……   灌木从中,沈呦呦缓缓转醒。   她艰难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露出的大半截雪白胳膊上星星点点的红肿。   不必说,正是灌木中蚊虫咬的。   修真界里,连蚊子都要比凡尘里的毒得多。   但好在除了被咬了些包外,她身上并无其它不适,也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先前那突如其来的心悸感也乍然消失,未留下任何痕迹,就好似那种撕裂般的痛只是她的幻觉。   估计是龙傲天又在搞什么虐恋了吧。   沈呦呦二话不说,默默在仇恨值小本本上记了他重重一笔。   她白受的这些苦,总有还回去的时候!   沈呦呦简单活动了下关节,便手撑着地,慢慢钻出了灌木丛。   重获新鲜空气后,她晃晃脑袋抖掉沾上的草叶,眯着眼一看,此时天色昏暗,夜色已深,周围并无人……   哦不,前边的院落前似乎就站着个人,一身漆黑的,大半夜骤然看见,怪唬人的。   听得响动,那人反过头来,正好和她目光对上。   与那古怪面具后的幽黑眼眸视线相撞,沈呦呦没来由一怵,心头冒上一股子冷意。   这人……好生古怪。   大半夜穿得黑漆漆的在外面晃荡就不说了,脸上还带着个奇奇怪怪的面具。   仿佛直接在脸上写着——我不是好人。   沈呦呦莫名有些警惕,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可随着她脚步挪移,那人竟是向前了几步。   明明四下无风,沈呦呦却觉得周遭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知为何,虽然有面具遮挡,但她仍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猫戏老鼠般的戏谑……   和一种意外的熟悉感。   她脑中隐隐闪过什么,但又飘忽而过。   铜质面具、黑衣、气质冷冽……还大半夜在玄天宗里晃荡。   沈呦呦猛然生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该不会……她是撞见了原书中那个变态大反派了吧?   这猜测刚生出来,她整个人就全然僵住。   不为什么,只因为前方这个人,实在太符合原文中那大反派的设定了。   他身上面上都遮得严严实实,可周身缭绕的那种冷煞杀气却仿佛自骨血中蔓延而出,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就算他不是那大反派,也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意识到此,沈呦呦手脚冰凉,后脊绷直,身体微微发颤。   她在心里问自己:   打得过吗?   估计悬。   跑得掉吗?   估计难。   那怎么办?   望着漫步走来的黑衣男子,沈呦呦的心骤然提起。   她牙关打颤,哆哆嗦嗦,仰头看天,努力作若无其事状:“今晚夜色真好啊……”   听得这尾音发颤的话语,男子脚步微顿,却没有作答。   虽然他没再往前,可就是这般对峙,在那锐利眼神的无形压迫下,沈呦呦只觉得呼吸都艰难,伪装的镇定也快要被撕破。   下一瞬,男子衣摆微动,像是要行动,沈呦呦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也随之崩断。   谢知涯蹙眉盯着眼前小脸煞白的红衣小姑娘,刚欲走动时——   只听得扑通一声,那小姑娘就跌坐在地,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什么受了惊的小动物。   “我……我只是路过,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干……”   她哆嗦了一下,颤巍巍地道:“所以,您能装作没看见我吗?” 第23章 重来 你倒是敢。   说着, 沈呦呦抱住头,啊了一声仰倒在地,企图装死。   可偏偏整个身子都在哆嗦, 抖得像只鹌鹑。   谢知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小姑娘表演, 竟从中窥得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小姑娘乌溜圆的大眼睛和印象里那双黑珍珠般的小眼睛重合,竟然毫不违和……他不由心念微动。   依照灵气印痕, 呦呦就在附近, 可他寻看了一圈, 却并没有找到。   而这姑娘的出现甚是突兀,该不会……   想到那种可能,谢知涯眼眸微垂,唇角微微上翘了一点。   他这时才正视于她。   小姑娘似乎是害怕得紧, 几乎蜷缩成一团。   她手捂着脸, 只敢从指缝悄咪咪往外偷看, 像一只机警又谨慎的小麻雀。   他突然生了逗逗她的念头。   “装作没看见?”   谢知涯有意压了一点声音, 显得音色偏于醇厚。   他轻笑了一下, 尾调似丝弦轻颤般悦耳:“可你不就在我面前吗?为何要让我装作没看见?”   说着, 谢知涯轻缓几步, 便走至她身前。   察觉到他靠近, 沈呦呦抖得更厉害了, 却一点不敢妄动。   谢知涯语气笃定:“你在怕我。”   沈呦呦声音发抖:“不……不是。”   “如此甚好。”   他似乎很高兴,语调略微上扬,“你刚才不是说今夜月色好, 可是想要邀我一同赏月?”   赏……赏月?   沈呦呦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的大佬,企图从哪里辨认出一点他是在开玩笑的意思。   还是说他心情好,打算在赏完月后再动手?   总之,她绝不会傻到认为, 这位大佬会真的只是想和她赏个月。   救命!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反派大魔王的耐心仿佛也被耗尽。   他周遭气压骤降,声音极沉:“你不愿意?”   沈呦呦快哭了:“没……没有!”   “那就好。”   大魔王像是没有听出她话语里的恐惧,朝她勾一勾手指,“过来,陪我赏月。”   沈呦呦吞咽了下唾沫,磨磨蹭蹭,蹭蹭磨磨,极尽拖延,最终还是在大魔王不怒自威的眼神里乖乖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站在了离他两人宽的位置。   好在大魔王并不预备和她计较这些细节,而是转过头,专注望着幽深天幕上的一弓弯月,好似真只是要赏月。   沈呦呦战战兢兢立于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大魔头雅兴。   从她所在的方位看,他侧着脸,仰着头,稍微抬一点下巴,神态甚是倨傲。   在微冷月光照映下,他侧脸轮廓精致得仿佛造物主一笔一画精细勾勒,让人忍不住浮想,那面具底下该是何等的姿容……   啊呸!沈呦呦及时止住自己的遐想。   死到临头了,还敢想这些,是嫌大佬的刀不够快吗?   纵然她在一旁屏息装死,企图降低存在感,可耐不住大佬主动cue她:“你不是说月色美么,怎么不看?”   大魔王似乎发现了她的失神,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沈呦呦无语凝噎。   头上悬着一把刀,谁还能有心情看月亮?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试图吹彩虹屁:“因……因为,您……您比月色更好看。”   “哦。”   谢知涯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是想看我?”   不不不!您误会了!   沈呦呦欲哭无泪。   “那为何不早说,我又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   他走近一步,离她不过半人的距离,声调极低,喑哑中带一点暧意:“可还需要我摘下这面具,让你看个仔细?”   沈呦呦头摇得像拨浪鼓,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不用这么客气。”   这位大佬在原书中可是从不以真容示人,要是让她看到了正脸,那她离死也就不远了。   “那好吧。”   谢知涯唇角绷着一缕笑,用遗憾的语调道,“你不想看便算了。”   沈呦呦一颗心上上下下,心跳时快时停,后背冷汗涔涔,整个人在崩溃的边缘努力挣扎。   正当她眼前发黑的时候,突然听见大魔王道:“可我看着你,却觉得很熟悉,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希望的曙光仿佛骤然降临,沈呦呦激动道:“那太好了,只要您愿意,大可以把我当做她的替身!”   “替身?”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愣了一下,旋即轻笑,“不用。”   说完这话,他似乎是懒得再和她言语,抬起手,一缕冰蓝色寒气自掌心释出,正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啊啊啊啊,这是要动手了吗!   沈呦呦无声尖叫着,不敢再装死。   她往后一躲,嗖的一下,便化成了毛茸茸一团,咕噜噜滚出老远。   望着那只像小黄旋风一般滚得飞快的毛团,谢知涯的手停在半空中,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如此甚好,他也不必再验证了。   他随手一挥,前方空气便一阵扭曲,那毛茸茸小旋风正疾速滚动着,眼看就要滚进灌林,却哐当一下像撞到什么阻隔,咚地一下被弹了回去。   “不是要做替身吗,跑什么?”   大魔王慢悠悠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不用说,这肯定是他设了什么屏障。   跑是肯定跑不了了,沈呦呦绝望闭上小眼睛,重新又化作了人形。   眼见大魔王正慢悠悠地缓步向她靠近,她强压下恐惧,脑中思绪飞转,企图找到一条活命之路。   这位反派大魔王似乎和玄天宗很不对付,所针对的,也是玄天宗的弟子……可她不是啊!   不等他走近,沈呦呦立刻滑跪:“我真不是玄天宗的人,我只是路过,您要是觉得我碍眼,我马上就滚!”   见她一脸“求求你快让我滚吧”的表情,谢知涯眼底兴味愈浓。   他像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你一起赏月你不愿意,让你看我你也不愿意,你怎么这样麻烦。”   沈呦呦:“……”   苍天鸭,到底是谁难搞!   她感觉自己已经要崩溃了,索性不管不顾,扑过去揪住大佬的衣摆,声泪俱下:“您太厉害了打不过我投降您不要杀我好不好。”   “我就是个菜鸡,您杀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的……”   听得这颇为熟悉的话语,谢知涯眸中闪过一缕笑意。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可你既然是个菜鸡,那我留你有何用?”   “不不不!我超有用的!”   沈呦呦颤着声,努力推销自己:“我嘴甜能干,指哪打哪,让干嘛干嘛,对您忠心耿耿,还……”   她想起这位大魔王的背景,果断补充道:“还能帮您在玄天宗做内应!”   谢知涯挑眉看她:“哦?”   他佯装可惜道:“但我可是魔修,你一个正道修士,也会愿意跟从我?”   见他如此坦率地就表明了真实身份,沈呦呦哪敢表露出半点不愿。   她点头似小鸡啄米:“愿意愿意!”   看他似乎有些意动,沈呦呦宛若看到了生的希望,她极为动情地道:“只要您肯收下我,从此魔域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谢知涯语调慢悠悠的:“我要你以正道弟子的身份潜伏在玄天宗,你也依?”   沈呦呦毫不犹豫地点头。   谢知涯继续问:“我要你替我杀人放火,你也依?”   沈呦呦哆嗦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   谢知涯轻笑了一下,最后问:“我要你种下魔域的牵心蛊,你也依?”   沈呦呦头点到一半,突然卡住。   啥啥啥?啥心蛊?   见她迟疑,大魔王的声音骤然转厉:“你不愿意?”   “不不不……”   沈呦呦哭了,“我当然愿意。”   大魔王很满意:“很好。”   “你把手伸过来。”   他声音不带怒意的时候,虽然低沉了些,却宛如玉石朗朗,其实很好听。   但沈呦呦脑中全然被“要死了”的情绪填满,根本无暇顾忌这些。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臂,扭过头去,不敢看他接下来的动作。   想要活命,一时的忍辱负重是必要的。能苟一时算一时,她现在可是全修真界的希望,身上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一条命。   由于紧张,她手臂微颤,绯红色的衣袖稍微下滑,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胳膊。   谢知涯一眼便瞥到上面大片的红肿小包,眉头下意识蹙起。   他没说什么,两指相合,一道冰蓝色灵力便没入她肌肤,在手腕上留下一道花瓣似的浅淡印痕。   忽略那什么心蛊的名号,其实还挺好看。   见大佬收回手,而她手臂还僵直着,沈呦呦忍不住小声问:“这样就好了?”   好像比她想象中要轻松点。   她还以为要服下什么丸药丹剂,然后忍受什么噬心之痛,结果就这么轻轻巧巧留个印痕就行了?   谢知涯绷着脸,一本正经胡扯:“这蛊灵已经从你手腕动脉流入体内,经周转后自然会落入你心脏,若你生了二心,我只要心念一动,你便要受万虫噬心而毙。”   万虫噬心!沈呦呦被吓到,头点如捣蒜:“我肯定忠心不二。”   见她满口答应,谢知涯愉悦地点点头。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牵心蛊,不过是一枚可以令他及时察知她情况的灵气烙印罢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明明还是幼崽,却突然能化形,可他并不在乎。   于他而言,这并无甚区别。   他养了这样久的小东西,总不能再丢了。   她活泼了些,想要以人形继续潜伏在玄天宗,他便也依她。   “那那那……”   沈呦呦做好充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道,“我可以走了吗?”   谢知涯点一点头,矜声道:“你潜伏所要用的身份,我即日会通知你,你且候着便是。”   沈呦呦微愣,大魔王居然这样贴心,还会要给她安排身份?   她本就打算继续潜藏在玄天宗,只是还没想好要如何混进来,他此举倒正好解决了她燃眉之急。   她赶忙道:“是。”   见大魔王像是无事要吩咐,沈呦呦便欲开溜,可她刚转身,就听到微冷嗓音:   “等等。”   她脚步一凝,苦着脸扭回头。   谢知涯声音很平静:“伸手。”   大佬还要干什么?难不成还要检查那蛊毒有没有种成功?   虽然心里诸多抱怨,沈呦呦还是怂唧唧地伸出了手。   却不想,大佬直接伸手去掀她的衣袖,扯露出大半截胳膊。   沈呦呦:!!!   这是要做什么?她要喊了!   她们做间谍的,也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她又惊又怕,可面前人却连指尖也没触碰到她肌肤,只是在她胳膊上方几寸处一挥,那上边的大片红肿便瞬时消褪。   嗯?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而谢知涯却全不在意她神情变幻,言简意赅道:“另一只。”   待两只胳膊都恢复光洁后,谢知涯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这下顺眼多了。   沈呦呦小心翼翼地缩回手,试着走出几步,见大佬没有再要喊她的意思,这才飞也似地预备跑路。   可刚跑出几步,她想到什么,瞬时刹住脚步。   经历了短促的思想斗争后,她慢吞吞地反过身,走回来些,神情小心翼翼的:“我……我能向您问个路吗?”   谢知涯:“……”   他顿了一下,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倒是敢。”   ……   顺利抵达熟悉的院落前时,已经是晨光熹微。   沈呦呦靠在墙围,简直要感动落泪。   这一路走来,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她倚着墙休息了一会,觉得不能再耽误了,便化作了原形,摸索到到小仙君的居所门口。   屋门并没有关严,可沈呦呦早习惯于爬窗。   站在半掩的窗户边,她蹦了两下后,熟练地扒拉住窗沿,不太费力地一翻,便扑通落入屋内。   屋内摆置一如从前,她的小竹篮好好地摆在桌案上,里面的小毯子也是叠得整整齐齐,像是欢迎她归来一般。   但可惜的是,她此次回来,却是为道别。   想到这,沈呦呦情绪低落了些。   小仙君待她是真的很好,不求回报地养着她,甚至从未提过还和她签订契约的事。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好的人。   可迫于种种原因,她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不光是那大反派的威胁,还因为她作为炮灰垫脚石,命格与龙傲天息息相连。   而小仙君只不过是一介普通路人,她留在他身边,恐怕会给他带来灾祸。   她暂时没有办法全部报答他的恩情,但好在,她至少为他带回来一柄剑。   时间紧迫,沈呦呦晃了晃翅膀,便化出一只布兜兜,扑通落在地上。   她用爪爪拨开系带,提着兜底,便抖出来从那秘洞中带出的那柄剑。   这剑外形甚是古朴,剑身长而窄,剑口微钝,似是因为被封在石壁里太久,上面结有些青锈斑痕。   总的来说,不算太好看。   可沈呦呦再看剑柄处,却赫然镌刻有一枚星形印记。   应该就是坠星剑没错,可怎么看起来……这么寒碜?   沈呦呦低着小脑袋思索,堂堂龙傲天,就用这么样的一把剑,也太不够逼格了吧。   “呦呦。”   熟悉的清润声音自后方响起,沈呦呦一回头,便看见在房间门口正立着道熟悉身影。   是小仙君。   她几乎要热泪盈眶,顾不得这剑如何,就哒哒哒飞奔过去,扯着小仙君的衣角,哇地一声哭出来。   “怎么了?不要哭呀……”   听得这温柔的安抚,沈呦呦哭得更大声了。   她一面掉着金豆豆,一面顺着小仙君的胳膊,蹭蹭蹭爬到他肩上,在他耳边哽咽:“我以为,我要见不到你了……”   大片水泽在他衣裳上漫开,小毛球的绒毛更是蹭得他脖颈微痒。   可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很不悦。   听得她委屈得不行的话语,谢知涯回想了一下,很是疑惑。   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吧?她怎么会吓成这样?   相比于他从前的作派,他待这只小家伙,已经是好到不可思议。   他的分神仍未脱困,所以此时与沈呦呦相见的,仍是本身。   虽然两个他已经基本相融,可他的本身并不习惯于做出这样温柔的模样,只能勉强按照分神的作态,一点点试着还原。   “不要哭了。”   他伸手在她身上轻轻拍抚。   沈呦呦哭够了,这才尾音微颤同他说起:“我……我要走了。”   纵然早已知道此事,在听到她话语的一瞬,谢知涯的眼眸还是幽深了些。   他仍是温和的语调:“不是才回来吗?呦呦是要去哪?”   沈呦呦想了想,含糊道:“我……我要去找我爸……爹爹。”   突然当爹的谢知涯:“……”   “既是如此。”   他努力让语调显得正常,“那可需要我相送?”   沈呦呦摇摇头,用翅膀上的毛毛擦干眼泪,坚强地道:“你好好准备大选,不要担心我。”   她想到那柄剑,从谢知涯肩头跳下来,挥手示意他跟过来。   走至那柄剑边上,她用爪爪把剑往他的方向拨去:“呐。”   谢知涯讶然:“这是?”   沈呦呦眼神亮亮的:“捡的,给你。”   似是怕他嫌弃这剑外观不佳,她急急补充:“它只是看起来丑,但质量不错的。”   谢知涯垂着眸,捡起那柄剑,在手上握了握,轻声道:“不丑的。”   他伸手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摸了摸:“谢谢呦呦,我很喜欢。”   这一刻,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   她的关切爱护,给的全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善良美好的小仙君。   可她心中以为的那个小仙君,从来就不曾真正存在过。   除了伪装,他没有办法,真正成为那样的人。   心中那种酸且涩的情绪被很快按下,他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我会赢过大选,呦呦也要一切都好。”   ……   沈呦呦真正离开,是在三日后的傍晚。   大魔王传来消息比她想象的要迟,想来也并没有把她这个新小弟很放在心上,只是当随手在玄天宗布下颗棋子罢了。   而她,也当然没有要真正归顺魔域的意思。   纵然修真界中鱼龙混杂,即便是所谓正道,也有着不少不可说的腌臜事,可无论如何,也比魔域那纯正的恶要好。   恶很可怕,可连层遮羞布都没有的恶,只会更可怕。   她暂时顺从那魔头,不过为了保命,以求些喘息的时间。   要和那样的魔头斗智斗勇,无异于与狼共舞,她未来的艰险也可想而知。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无辜的小仙君牵扯进去。   所以,暂时离开是最好的办法。   她并不会走远,只是会要以人形重新归来。   只是那个时候,小仙君恐怕并不会认得她。   但没有关系,她总是认得他的,她曾经对他许下的承诺,也一定会一一作数。   她会变得很厉害,然后保护他,以后,哪怕是那个岑姑娘,也不能再欺负他。   ==   时至春深,万物繁盛。   路旁垂柳的枝蔓已然深碧,一行人走在道路上,留下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沈呦呦走在人群的中间位置,垂着眸,抿着唇,没有和任何人言语。   身旁有想欲攀谈的,也在看到那冷若冰霜的侧脸后犹豫。   而更旁边的人则拉住那人,低声道:“她不理人的,你就莫要去贴冷板凳了。”   那人微讶:“大家都是想要拜入玄天宗的新弟子,说两句话也无妨吧?”   另一人把她拉到队伍更后面,才压低声音道:“她是我们先前那组的头名,组里的人在她手下根本走不过三招……”   “据说,她的修为已经是巩基后期,这次来肯定冲着内门弟子席位去的。”   “想要和她套近乎的人可多了,但她谁都不理,还把其中最殷勤的那个打了一顿……”   另一人瞥见前方状况,悄悄一努下巴:“喏,就是前边在搭话的那个。”   听了这话,那人定睛一看,果然有个身着绿衣的男子挤到了他们刚空出来的一块,正在和那冷淡姑娘搭话。   他瞠目:“他不是都被打了,怎么还敢凑上去?”   “谁知道呢?”   另一人一摊手,撇嘴道,“估计是觉得那姑娘好看吧。”   “可但凡美人,哪个没点脾气……”   ……   面对身边人的絮叨,沈呦呦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道:“你能闭嘴吗?”   她斜瞥了眼身边这男子,简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没皮没脸、怎么甩也甩不掉的人。   自打小选第一道关卡结束后,他便粘上了她,常跟在她后面问东问西,比好奇宝宝还宝宝,属实是烦人得很。   她上回被缠得烦了,不太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结果流言一传,就成了她高冷不近人情,把企图与她交好的弟子打了一顿。   这样的传言一出来,也就没人再敢接近她。   如此一来,反倒变成了她不近人情、冷傲孤僻。   沈呦呦烦躁不已,可那绿衣男子却还笑嘻嘻地道:“马上就要比试了,沈仙子和我说说话,也不容易紧张啊。”   沈呦呦扭过头,不搭理他。   绿衣男子叹口气:“沈仙子怎么就不愿意理我呢?若是我有那里做的不好,你说出来,我也好改……”   “改不了的。”   沈呦呦板着脸,凶巴巴地道,“你太丑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说完,她怕他还要纠缠,便干脆往前走,到了队列的前排位置。   被直接说丑,绿衣男子却一点不羞臊,他望着沈呦呦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脸,兀自奇怪:“丑?我难道丑吗?”   走在前列,望着渐近的宽阔广场,沈呦呦心头情绪才稍微稳定些。   他们这一行人都是通过小选、表现优异的新弟子,由此也特获机会,能与玄天宗正式弟子一同进行大选比试。   若能在这次比试中脱颖而出,就可能被门内强者看重,收为座下弟子。   如此一来,可比从外门弟子熬起要省时得多,实属是条捷径。   毕竟,小选和宗门大选重合,是数十载才能有一次的机缘。   因此,他们这一行二十多人,要么是修为天赋极佳的,要么就是出自显赫的修真世家。   而沈呦呦不巧,两项都占了。   那位大魔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给她谋了个近些年稍有没落的修仙世家陵川沈家旁系族女的身份。   虽然只是个旁系,但按照修仙人士的说法,就是这些世家出身的修士血统就要高贵许多。   顶着这样的身份,她在玄天宗的潜伏也要顺利许多,更不容易被怀疑。   而至于修为,经了这几日的调息,她的修为已经基本稳定在了凡阶后期,甚至比宗门内一些掌事的修为还要高了。   为了不显突兀,成功混入新入门弟子中,她运用血脉之力,掩藏了真实修为,只显露出巩基中期的修为。   至于一会将要面对的比试,沈呦呦已经做好划水准备。   她可不想真被哪位长老收徒,只想安安心心做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   否则到时候若真成了什么核心弟子,那大魔王肯定会把她当作重要棋子摆弄,她将面临的情况也就更危险了。   前期选拔都是关卡形式,她没法刻意弄虚作假,免得大魔王起疑心。   可若是与弟子间的比试,刀剑无眼,她若不慎失手,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沈呦呦自觉谋划得稳稳当当,在玄天宗潜伏摸鱼的生活指日可待,心情也就自然好了起来。   此时,一行人也到了广场边缘。   宽阔的广场被划分出了数个赛场,周围则围绕着数座看台,广场中间则是一座高台。   领队掌事将一行人领至某座看台前,令他们排队站好,以待指示。   沈呦呦站在首排,她用余光打量了一番周遭,发觉每座看台前都排着相似的队列,弟子数目堪称庞大。   部分弟子还穿着统一的制服,显得很是规整,极有第一大宗的气派。。   穿青色弟子服的都是外门弟子,穿蓝色弟子服的则是内门弟子,而没有穿统一制服的,要么是些被挑选出来的杂役弟子,要么是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要么就是些身份矜贵、不受拘束的弟子。   比如苏若雪。   她此刻站在最东边的看台顶层上,身着飘逸白衣,素色腰带细细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及腰的乌黑长发随意披在身后,远远看去,是说不出的仙气缈缈。   她身份不凡,又天生体弱,自然不必参加比试。   那她今日来临现场,也就只能是为了夜九。   苏若雪她爹是为宗门贡献极丰硕的前长老,在一次与魔域的对战中不幸牺牲。   身为烈士遗孤的苏若雪被掌门收作了义女,在宗门内的身份很是尊贵,众人大多对她客客气气,说一句无人敢惹也不过分。   而她爹爹曾经座下的五个徒弟,个个都成了玄天宗的天才人物,将百花峰的门楣撑了起来,也对她极尽娇宠。   她自己又容色不凡,性格温柔似水,因此从来不求殷勤体贴的追求者。   可以说,苏若雪长这么大,从来顺风顺水,未受过任何苦头,唯一的受挫,便是在夜九身上。   按原本的剧情,她与夜九应该在大选前还有几次纠扯,已经有了和好的苗头,然后在这次比试之后,就会彻底和好。   不知道现在,这原剧情还会不会如旧进行。   想起自己那心绞痛的毛病,沈呦呦就有些脑壳疼,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除这该死的共情。   一想起那共情的事,沈呦呦就一点也不想再看到苏若雪。   她移开目光,在各个看台细细找寻,企图找到小仙君的身影。   但找了一圈仍旧无果,小仙君估计应该是在中央高台背后那一批队列,有高台遮挡,所以她才没法看见。   此时,伴随着一声清脆鹤鸣,中央高台上挂饰的彩翎随风扬起,一个宽袖青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高台上。   “参见掌门。”   男人一出现,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便响彻广场。   沈呦呦也跟着含混过去,只是目光在瞥见那掌门长相后,竟生出一种意外的熟悉感。   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而在那掌门出现后,高台上又相继出现了七位男女修士,年纪形貌各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身份尊崇。   这几位大概就是传闻中的玄天宗七大首席长老,都是地阶中期以上的强者,轻易不收徒,来大选一般也就是充当个吉祥物作用,若能被其中任何一位看中,都是天大的造化。   当然,在比试最后,这些高不可攀的强者中有一半看中了夜九,想要收夜九为徒。   另一半则对夜九很是欣赏,认为他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可惜夜九却已经入了掌门的眼,在掌门授意下,这些长老便都没有提出要收徒的意思。   这也就造成了,夜九明明表现优异、却没有一位长老要收他为徒的窘境。   这样前所未有的状况一出,引得一众弟子在事后猛烈嘲笑他。   然而在一阵憋屈隐忍后,夜九通过考验,被掌门收作了亲传弟子,最后狠狠反打了这些弟子的脸。   在高台上的长老皆入座后,随着一声沉闷的撞钟声,大选正式开始。   沈呦呦站在第一排,自然也就被选为第一个进行比试的。   她首先的竞争对手,正是同队列的新弟子们,只有赢下若干场次后,才会有和正式弟子进行比试的机会。   这所谓规则甚是复杂,沈呦呦也搞不太清楚,她本就不太在乎名次,索性就随他安排。   她能够看出来,这些新弟子里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巩基中期,她打起来就跟切菜差不多,实在没什么悬念。   随后,在以堪称恐怖的速度连胜五场后,沈呦呦被另一名掌事带去了其他赛场。   刚到新赛场,沈呦呦一眼便看见了站于看台边上的熟悉身影。   身若修竹,面似朗玉,唇边挂着温和浅笑,正是小仙君。   沈呦呦心头微酸,莫名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而赛场上的比试似乎刚刚结束,沈呦呦偏头一看,却正好对上正抱着剑走出场地的夜九。   他似乎换了顶新假发,效果很不错,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四目相对,她清晰感知到夜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露出了带着些了然的嫌恶情绪。   沈呦呦:???   你脑补了什么玩意儿?   “下一场,陈清对战谢知涯。”   听得乍然响起的通报声中的熟悉名字,沈呦呦瞬时将夜九抛到脑后,重新看向了小仙君。   只见谢知涯同过去通知的修士略一颔首,便缓步走向了赛场。   而他身后所背的,正是沈呦呦送给他的那把坠星剑。   和他对战的那个陈清,也是沈呦呦眼熟的面孔,她依稀记得他似乎和小仙君关系不错。   两人简单问候了几句,意味着比试正式开始的敲锣声响起后,便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沈呦呦并不是第一次见小仙君出剑,可却还是在他持剑出招的一瞬被惊艳到。   他身姿颀长,仪态端方,挥剑速度亦极快,运剑挪移间恍若行云流水,极为潇洒自然。   虽剑锋烁烁,却又并不咄咄逼人。   不多时,他便将那陈清压制得只剩抵御之力。   看台上几位注意着战局的长老,也都露出赞赏的神情。   而广场中央的高台之上,雅座之上的掌门正闲闲地同几位长老闲谈,目光亦随意地在场上巡移。   直至目光移过某个赛场,瞥见两个正在打斗的弟子,他目光猛地一缩,几乎是灼灼地盯着其中一个弟子。   准确一点地来说,应该是其中某个弟子手上挥舞的长剑。   他宽袖下的手掌下意识握紧,好半天才压下险些爆发而出的震意,可心头却仍是不可置信。   那弟子手上拿着的剑……居然是坠星!   那把他以为早就消散于世的剑…… 第24章 比试 这是什么神仙运气?   而一旁的几位长老正交谈着, 却发觉掌门突然缄默,正望着场内某处出神,不由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了过去。   那处是两个弟子在进行比试, 招式中规中矩, 一方全然压制另一方,可看性并不强。   两个弟子瞧着也都很面生, 并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那几个核心弟子。   可就是这样一场比试, 掌门却看得愣了神。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交换了数个眼神后,由一位女长老笑吟吟地道:“掌门可是看到了什么好苗子,想要收个贴心徒弟?”   她这话只是说作玩笑,毕竟在场者皆知晓, 自那桩事后, 掌门已有数十载未再收过徒。   先前大选, 即便是遇到颇为动心的弟子, 也是转交在其他长老座下, 自己只偶尔作指点。   他座下甚是凋零, 除开几个杂扫的记名弟子, 一个正式弟子也无。   众长老在私下议论, 都认为掌门是被过去那桩事寒了心, 已经绝了收徒的念头。   却不想,面对这句玩笑话,掌门愣了一下, 竟没有否认,而是肃目沉思,像是真的在考虑收徒之事一般。   几位长老皆是微怔,彼此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众人下意识再望向那处赛场, 正好瞥见其中一个弟子运剑如风,身姿飒飒,只是遥遥使出极巧妙的一道力,便将另一弟子手中剑挑落。   这一招倒是不错,几位长老微微点头。   这弟子身手不错,身法也甚是敏捷,只是那出剑方式一看就是野路子,并无章法可言,全凭速度够快。   但总而言之,可以称作是块璞玉,若经好好雕琢,定会大有长进。   掌门的眼光,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而此时那弟子已经收了剑,在赛场边缘兀自站定,身姿挺拔,气度朗朗。   不论修为,单就外形来看,也是带出去极有脸面的那类弟子。   东西都是要抢着的才好,几位长老莫名也有些心痒痒起来。   可没等他们多想,掌门却已招手唤来个座下掌事,沉声吩咐道:“将那个弟子的纪事竹简拿一份给我。”   这话一出,长老们刚生的一点心思也都歇了下来。   看来,掌门这次是认真的,他若真要收那弟子为徒,他们自然不好相争。   只是瞬刻,那掌事便重新出现在高台,双手将一卷竹简递给了掌门。   展开竹简,掌门沉眸扫过其上内容。   【谢知涯,陵川人士……】   望见那个“谢”字,他眼皮跳了跳,强按耐住心中波涛,继续往下看。   【……父母双亡,并无亲眷,独身拜入玄天宗……为水木双系灵根,天赋中上,故暂选入外门,以待栽培……】   草草阅完全部内容,掌门藏于袖中的另一手掌不住颤抖。   姓谢,父母双亡,水木双灵根,手里握有坠星剑……这一条条讯息,无不印证了他的猜测。   掌门佯装镇定地将那竹简递回给掌事,可心中激动情绪却是险些要冲破而出。   若他真的是……若他真的是……   那大概就是上苍怜悯他,要给他一个赎罪偿还的机会。   掌门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沉声道:“这个弟子,颇合我意。”   言外之意,便是让其余长老莫要与他相争。   在场长老皆是活了几百岁的人精了,见此,便紧跟着说些贺喜的恭维话。   掌门手捋着胡须,又道:“只是他的修为还是欠了些,又还只是外门弟子,我若此时就收下他,怕要惹得非议……”   听得这话,众长老心中思量又重了几分——考虑得这般细致,掌门对这位弟子,倒真是格外看重。   旁边长老懂事地适时发问:“那依掌门的意思是?”   “十年已毕,九嵬山的玲珑塔又将开启,我预备让这些新冒尖的弟子前去历练一番,也好长长见识。“   掌门语气沉稳威严:“若这弟子能在玲珑塔中表现优异,我再收下他,也就名正言顺。”   ……   赛场之上,随着又一位弟子被剑气轻轻推出场地,场上也爆发出数道喝彩声。   “谢知涯,胜。”   连胜三场,谢知涯姿态轻松地朝场外颔首致意后,施然退场。   刚一走出场地,他便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灼灼炙热,却又带一点小心翼翼。   不必说,定然是那小家伙。   谢知涯唇角上扬,似若不经意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果然,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在与他目光相撞后,刷的一下就偏过头去,心虚得不要更明显。   他眸中闪过笑意,却在瞥见她身旁多出来的一个碍眼身影时凝住。   只见一个身穿绿衣、姿态浮腻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边上,此刻正不断地和她说着什么。   谢知涯眸色微沉,稍稍偏移了一点角度,往靠近他们位置的方向去。   沈呦呦原本正专心欣赏着比赛,可那绿衣男子却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她身旁,还兴致勃勃地同她絮絮叨叨:   “沈仙子是第一个连胜五场的,我是第二个,这第一第二的,可不就是缘分……”   “沈仙子你看,这些外门弟子实力也很一般啊,若是和他们打,咱们肯定轻松得很……”   “沈……”   沈呦呦忍无可忍:“闭嘴吧四娃。”   “四娃?”   男子微怔,然后摇摇头,认真地指着自己道,“我叫许绍林,不叫四娃,我和沈仙子说过的,这名字的由来……”   “刷——”   沈呦呦拔出了半截剑。   寒光凛然,许绍林自觉地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在武力威胁下,沈呦呦终于获得了片刻安宁,而场上的比赛也落入尾声。   站在沈呦呦身旁,许绍林自然看出来她是在关注着那个姓谢的弟子。   望着走过来的谢知涯,许绍林已然忘记先前的拔剑警告。   他摸着下巴,啧啧感叹:“原来你喜欢这一挂的啊,和他比起来,我是长得糙了点……”   他说这话的同时,谢知涯也恰好快经过两人。   要是让小仙君听见这话,岂不是要误会……   沈呦呦又急又气,啪地将许绍林的脑袋往下一按,恶狠狠地道:“闭嘴!”   恰好目睹这一幕的谢知涯:“……”   瞧得小仙君变幻的眼神,沈呦呦感觉自己的形象还是没保住。   情急之下,她指着许绍林:“他非要我打的!”   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脸“都是他有病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   谢知涯绷着笑意,点了点头。   沈呦呦怕他不信,又转向跌倒在地的许绍林,佯装叹气道:“你下次别这样了,不然人家小仙君还以为是我故意要打你。”   刚缓过神来的许绍林:???   沈呦呦还要说点什么,可通报声却乍然响起——   “下一场,沈呦呦对战江和。”   听得自己的名字被大声念出,沈呦呦第一反应是去看谢知涯神情。   毕竟,在那大魔王使意下,她直接用了原名,只是加上了姓氏。   小仙君……会不会联想到什么呢?   而她定睛望去,谢知涯的神情却是出奇的平静,并未因出现的“呦呦”二字而出现波澜。   想想也是,谁都不会觉得,一只幼崽能够在几日间成功化形。   恐怕只会把这同名当作巧合。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谢知涯露出个鼓励的温和笑容。   小仙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沈呦呦大受鼓舞,雄赳赳气昂昂地上了场。   锣声一响,几招间,她便将那对手击出了场地。   速度甚至比之前和新弟子比试时还要快。   那江和跌坐在场地边缘,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落败得这样快。   很快,便是第二场。   这回上场的是位女弟子,修为比那江和还要更胜一筹。   沈呦呦一向对漂亮小姐姐很有耐心,温和地同她对招数十招后,那女弟子停下动作,收回剑,很淡定地认了输:“是我技不如人。”   连赢两场,沈呦呦心中也忐忑起来。   ——她这样,会不会风头过盛了些?   其实,她也并非想要这么快就结束战局,可她初获这样庞大的力量,还不能完全将之操控好。   她基础薄弱,这些日子也只是速成了些身法和使剑方式,真正出招基本还是凭感觉随便捅。   可神兽的血脉强度就摆在那里,即便她封去了大半修为,可实力也是要远胜于同阶修士的。   这也就造成了在比试中,有些在她看来明明很轻的招式,那些弟子却完全接不上来。   不能再赢了不能再赢了!   再赢下去说不定就要被看中抓去当徒弟了!   短促时间里,沈呦呦痛定思痛,决心下一场无论如何也要输掉。   而通报声也正时响起:“下一场,沈呦呦对战夜九。”   正准备躺平挨打的沈呦呦:??? 第25章 拜师 我想问一问。   躺平让夜九打?   不可能!   她可以输给其他任何人, 但却不能输给夜九。   这是一种来自命运深处的不甘和倔强。   沈呦呦重燃斗志,凶巴巴地看向正走进场地的夜九。   而夜九面色冰冷地经过了她,径直站在了对面, 期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分给她。   沈呦呦:“……”   虽然知道龙傲天就是这个狗样子, 但还是莫名不爽怎么办?   夜九不看她,她却仔细打量了一番他, 想看看他这假发是怎么粘的, 竟能做到这般浑然天成, 丝毫看不出人工痕迹。   感受到她的打量目光,夜九的面色更黑沉了几分,冷冰冰地扭过头去。   望着夜九那的孤高冷傲、目中无人的表情,沈呦呦竟莫名想到了那夜遇到的那个大魔王。   虽然她只见过那个大魔王一面, 却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那个大魔王也是这般冷淡的画风。纵然当时他面上有面具遮蔽, 可光凭那身冷冽气质, 就能让人联想到, 那面具之下该是怎样孤冷的神情。   虽然同样是孤冷, 但两者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相似。   大魔王的那种孤冷, 似自骨血蔓延而出, 带着令人胆寒的煞气, 带着些从尸山血海中冲破而出的悲凉。   而夜九的这种孤冷, 则带有些浮于表面的幼稚,像个喜欢黑脸的小屁孩。   沈呦呦正想着,便到了对手间问候的时候。   只见夜九上前几步, 极不耐烦地抛下句话:“莫要试图勾引我,我不会手下留情。”   沈呦呦:???   勾引……你爹啊!   她想起之前夜九看向她的嫌恶眼神,瞬时明白了其间意味。   不是?你们龙傲天都这么自信的吗?   沈呦呦气得语塞,索性懒得与他辩驳, 只待锣声一响,就用手中的剑告诉夜九,谁才是爹。   “镗镗——”   锣声响起,两人齐齐拔剑,但沈呦呦的剑更快,刷的就从夜九面前擦过。   夜九瞳孔微缩,竭力一闪,却还是被削掉了半缕头发。   感受到飘扬而下的半缕黑发,夜九心中生出种古怪的念头,他总觉得这女子是故意的,就是冲着他的头发来的。   这种想法一生,他顿觉有些头皮发麻。   比赛赛制是可伤人不可杀人,谁先将对手击出场地,便能获胜。   如觉不能继续支撑,也可以主动投降。   随着几招下来,夜九对眼前女子的轻蔑也散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这女子好生厉害,招式看着一板一眼,可内蕴却相当深厚,一看就是经了苦修的,和他这样依靠灵气和天赋上升的截然不同。   他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剑式,却被她“砰”的干脆一击利落地挡了回去。   夜九隐隐感知,这会是一场苦战。   但在他的词典里,自然没有“投降”二字。   正当他气沉丹田、握剑的手分外用力、预备蓄力一击之时,另一剑来得飞快。   数道剑气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压,直冲他的手腕、肩部与膝部而来。   他肩部发麻、手腕一松,膝盖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地,手中剑亦“哐当”落地。   “吁!”   见夜九坠地,场外那些看不惯他的弟子瞬时爆发出一阵嘘声。   夜九手撑着地,露出了和先前弟子一般不可置信的神情。   怎会如此……他都完全没有接招反击的余地,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怪物?   按照一般规程,被击倒的人若没有在三分钟内战起身,便算是自动认输。   夜九捡起剑,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腿极酸,肩极麻,根本使不上力来。   沈呦呦握着剑,高高兴兴走近来教夜九认爹。   她学着夜九先前的语调,带着十足的王霸之气,傲慢地道:“不是说不会手下留情吗?你怎么跪得这么快?”   沈呦呦有样学样,用那种“噫——”的眼神看着夜九,嫌弃道:“还是说你之前的话都是哄人的,是想要欲擒故纵,引起你爹爹我的注意?”   她……她怎么敢这样说话!   夜九大觉羞辱,整张脸都涨红,嘴上却还不依不饶地怼回去:“我没爹,我爹早死了。”   沈呦呦很宽容:“没事,今天之后你就有爹了,我愿意做你爸爸。”   夜九:“……”   他咬牙切齿,只想把这个大放阙词的女子一剑斩了。   在他原本的预计里,凭着上回得来的机遇,要胜过外门这些歪瓜裂枣的弟子,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可谁想,竟然碰上了这样一个怪物般的女子,全然打乱了他的谋划。   他双目赤红,直直地盯着沈呦呦,带着极尽的愤恼。   她一定是哪个底蕴深厚的世家子弟,靠着家族法宝堆砌,才有了这一身扎实的修为……否则,他怎么可能敌不过她。   他与这些世家子弟不一样。   他家世不好,走至今天所得的一切,全是自己打拼来得。   这些世家子弟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夜九愤且恼地盯着面前用轻蔑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子,胸中郁气快要冲泻而出。   不,他不能就这样认输,他还能战!   这般想着,夜九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扶着剑,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沈呦呦看着竟然在最后数秒重新站起身来的夜九,不由感慨。   也不知是该说他确实心性坚忍,还是独得天道庇佑,每次换做他人必输的局面,他却还能重振旗鼓再战。   见夜九摆出了再战的架势,沈呦呦叹口气,只能迎战。   明明是正常比试,却因为夜九这番起伏波折,她竟生出一种自己是恶人的感觉。   之前取胜,沈呦呦根本没耗什么精力,此刻差不多还是完满状态。   而夜九此时虽恢复了些,却还是面色苍白,手臂微颤,瞧着一击就倒的样子。   因着剑道精神,她也不好再猛力出击,索性一转手,用剑柄与他剑锋相迎。   而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在夜九看来却是全新的羞辱,是在表露对他的轻蔑。   他盛怒之下,不管不顾就向她冲击而来。   沈呦呦灵活一闪,躲过此击,只想着快点结束战局,于是手腕一转,用剑柄朝夜九心口不轻不重一击。   如此一来,他再怎么“坚忍”也该倒下了吧。   沈呦呦所料不错,夜九本就强弩之末,此击之后踉跄着后退了数步,眼看就要再次跌倒。   而她刚松了口气,正预备稍息一二之时,心口却乍然升起一种熟悉的震痛感。   和先前那共情的心绞痛甚是相似。   沈呦呦的面色瞬间就白了,她顾不得疼痛,瞪大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夜九。   明明此他此时也在场上,并非是在和苏若雪搞虐恋情深,可她为何还会升起这种共情时才有的心绞痛?   可她根本来不及再多加思考,就被这种裂痛感击溃,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   只听一道“砰”声,场上两人竟齐齐倒地。   做裁决的修士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场外弟子和看台上长老亦是一脸愕然。   三分钟一晃而过,而两人却都没有再站起身来。   夜九尚好一些,还能睁眼露出不甘的神情,而沈呦呦……却已然晕了过去。   虽然之前沈呦呦一直稳操胜券,将夜九压制得死死的,可此时两人却是同时失去的战力……   裁决修士犹豫片刻,还是按规定做了判定:“此场两人平局,并无胜负。”   做了裁决后,场上的比试禁制也散开来,许绍林紧张地看着场内晕倒在地的沈呦呦,摩拳擦掌,预备第一个冲进去将她扶起。   可还没等他迈开脚步,便觉身边有风带过,偏头一看,原本立在身边的人已然不见。   再看向场上,沈呦呦已经被两位医修扶出场地,而那谢知涯赫然在侧,也是一副担心的模样。   他向来是个热络善心人,周围弟子也未觉得此举有何异常,仍是在七嘴八舌议论着,方才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两个人会同时倒下。   许绍林看着那场面,犹豫了一下,也赶上前,嘴里念叨着:“沈仙子你怎么了?”   谢知涯跟在一边,却已不着痕迹地向沈呦呦体内探出了几缕灵气。   感受到她体内窜动的炙热气流,他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   又是这样古怪的气流。   先前她还是小毛球的时候,几次展露痛苦状况,那时候体内也有这样的炙热气流在作乱,他用自身的极致寒气帮她相压,才能缓和一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这是妖族为了控制她使下的手段?   想到这种可能,谢知涯眸色喑哑了几分。   ……   沈呦呦是在冷热交加的刺激下惊醒的,她掀起眼皮,乍然看见的,便是一张放大的女子面容。   那女子惊喜道:“她醒了!”   说完,她便跑开了,像是要去通知谁。   周遭稍显喧闹,沈呦呦扫视一圈,发现自己仍在广场之上,只是被安置在了看台上的一张木榻上。   她有些迷迷糊糊的,手撑着木榻,便想要坐起来。   可手腕却使不上劲,整个人再次向后仰去。   可想象中头砸在木榻上的疼痛并未降临,一双手从侧面扶住了她。   她重新坐稳,长舒了口气,正要感激那位义士,却在看清旁边人面容的一瞬愣住。   望着小仙君那张熟悉的面容,她一瞬间梦回自己还是小啾啾的时候,他也总是用这样关切的神情看着她。   但此时,她却不能够像小啾啾时候那样同他撒娇了。   沈呦呦深吸了口气,结结巴巴道谢:“多……多谢。”   谢知涯温和一笑:“无妨。”   接着,便是静默无言。   为了打破尴尬,沈呦呦主动询问:“夜九呢……就是那个和我比试的那个。”   听得那个名字,谢知涯眼神暗了暗,答道:“他略作休息,便又去与人比试了。”   又去比试了?   沈呦呦:猫猫震惊.jpg   夜九是什么打不死的小强吗?   明明他们是一同倒地的,她晕到现在才醒,可他居然只是稍微休息,就又活蹦乱跳了?   这不是龙傲天光环作祟,她打死也不信。   许是因为沈呦呦的表情太过丰富生动,谢知涯笑了笑,安慰她:”不必担心,你先前的表现很好,已经有数位长老打听你的讯息,即便接下来不再参与比试,也不会有影响的。”   听了这话,沈呦呦不喜反忧。   她一点也不想被选中当徒弟啊!她只想留在外门浑水摸鱼。   而这些心思自然是不能同小仙君表露的,她稍稍掩饰了下心情,礼貌问道:“那你呢,你也不参加比试了吗?”   谢知涯温和一笑:“我胜的场次已经够了,便无需再去争那声名。”   似是为了解释给沈呦呦听,他慢慢道:“大选收徒,分作好几条规则,赢的场次和胜率足够,便能晋升成内门弟子。”   “若有长老看中,则直接记入那长老所在峰下,为记名弟子或正式弟子,若没有长老看中,则随机分配到某一峰下为记名弟子,算那一峰的人。”   “胜率只是门槛,长老收徒,则更看重弟子本身资质。”   “每一场比试皆有留影石记录,这些记录都会传送到长老手上,最后会根据比试中表现,点出一批表现突出的弟子,入内殿试。”   他笑意温润:“所以,无需过分追求场次。”   小仙君所说的这些,是沈呦呦全然不知的。   原书剧情不会在这些规章上讲这么细,只会大幅描写夜九是如何如何大杀四方,让一众长老争相倾心的。   那内殿试倒是有讲,能被选入内殿试的,就有很大机会被七大首席长老收作徒弟。   就算没有被首席长老收徒,有了这层光环在,也会被其他厉害长老收下。   当然,原书中夜九是唯一的例外。   他因为被掌门看中,但掌门又不愿意马上收下他,其他长老也不好和掌门抢人。   所以他自内殿试出来,却还是没有被任何长老收徒,而是孤零零地以一种极尴尬的身份留在了内门,因此遭到了不少嘲笑讽刺。   也不晓得,这回还会不会是这样。   出于躲避锋芒的心思,沈呦呦索性装作还未恢复的模样,并不打算再参加接下来的比试。   ……   随着又一道撞钟声,大选落下帷幕。   接下来,便是宣读那入选内殿试弟子名单了。   那宣读名单掌事身边升起一个光阵,每念到一个弟子的名字,那弟子便走进光阵,消失在原地。   潜水了小半场的沈呦呦并不觉得这里面会有自己,于是极淡定地站在原地,准备等散场后就回居所补觉。   怀着这种咸鱼心思,所以,在被念到名字的时候,沈呦呦是震惊的。   这名单是怎么选出来的?她怎么也在里面?   可那掌事见无人响应,于是又念了一遍。   沈呦呦不好再磨蹭,只得深吸一口气,也上前走进了光阵里。   进入光阵的一瞬,眼前白光一闪后,她便出现在了一座大殿内。   里面已经有七八个弟子,而大殿上方却坐了十余名长老,位于正中央坐席的,正是那让她觉得很眼熟的掌门。   殿中弟子神情皆是期待中掺合着些忐忑。   修真界中拜师不是一件随意的事,一贯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   所以,若能在开始就拜入到一位极厉害的强者座下,会是一桩后益无穷的事。   而能出现在这大殿内的长老,无不是宗门的大能,被随便一位看中,都是极大的幸事。   沈呦呦刚在殿中站好,便觉得有一道极灼热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她顺着那目光望去,瞧见的却是个须发皆灰白的老者。   那老者穿着甚是朴素,甚至还有点寒酸,在一众长老中很是突兀。   但他面上笑容却很和蔼,令人很有好感。   未久,就又有五六名弟子被传入殿中,夜九赫然在列。   而让沈呦呦微惊的是,小仙君居然也在。   如此看来,小仙君比她想的还要厉害一些。   十几名弟子在殿中站定,那光阵也依此消失。   掌门捋着胡须,微笑着看向殿中弟子:“诸位在大选中的表现皆是可圈可点,此刻召集诸位来,也是想要询问些细致事宜。”   说完,他朝着周围长老点头示意:“开始吧。”   首先开口的,是位极漂亮的女长老,她念出一个弟子的名字,又询问了些问题。   听得到那弟子回复后,她满意点点头,道:“很好,那你可愿意拜入我紫燕峰为正式弟子?”   这位女长老赫然是七位首席之一,那弟子自是狂喜应诺,哪有半点不愿。   双方皆应允后,那弟子便被划去了另一边。   接着,又是其他长老开口询问。   如此看来,场上这些弟子应该是被这些长老看中了的,才被召了过来。   那看中她的是哪一位长老?   沈呦呦脑中下意识闪过刚才那个慈祥老者的面容。   果不其然,那老者笑眯眯地点了她的名字,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和蔼地道:“我见小友颇为面善,不知小友可愿拜入我守寂堂,成就一段师徒缘?”   守寂堂?沈呦呦隐隐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却一时没想起来。   但这位长老慈眉善目,说话也很是温和,看着就很好相处,且还不是七大首席之一。   她如果一定要拜师的话,这算是极不错的选择了。   这般一番思考后,沈呦呦乖巧点头:“弟子愿意。”   她思考时候过分投入,由是没有注意到,周围弟子在听到守寂堂这个名号时,眼中闪过的惊恐。   见她应诺,那老者面上笑意愈善。   沈呦呦定下了归属,于是也站到了另一边。   又有几位弟子便选走,最后还没有去向的,便只剩夜九和小仙君。   沈呦呦在一旁看着谢知涯,比自己没被选上还紧张。   下一个被念到名字的是夜九,念名字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长老,也是首席长老之一。   沈呦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而这种不对很快被印证。   那位女长老笑着问过夜九几个问题后,竟然直接道:“那你可愿意拜入我苍羽峰?”   即便是拜师,夜九也是一副酷酷的表情:“弟子愿意。”   沈呦呦:??!   夜九怎么回事?他不是应该被掌门看中的吗?怎么就这样拜入了另一个长老座下?   纵然沈呦呦震惊不已,可夜九却已经站到了这一边来,这拜师之事也就是十拿九稳了。   最后,竟然只剩小仙君一人孤零零在原地。   沉寂少许,竟是那掌门徐徐开口:“你是唤做谢知涯吧?先前可有拜过别人为师,身上的剑法是从哪学来的?”   在场者皆面露惊色,而谢知涯却面色很是沉静:“不曾拜过他人,剑法皆是自习剑谱。”   回答得甚是简单,半句修饰的话语也无。   其余弟子有些痛心疾首,这可是掌门啊!这谢姓弟子未免也太不知事了,也不晓得表现得殷勤些。   掌门却并未不满,听得他的回答后,点点头,竟没再说什么了。   这是好还是不好?   其余人更是懵懂,不知掌门是何意。   难不成就是随便问问?   而在掌门问话后,便再无其他长老说话,谢知涯独身站在一侧,身影显得颇为寂寥。   沈呦呦莫名看得揪心,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是以何立场。   就在掌门将欲道散了的时候,谢知涯却突然开了口:“既然长老们没有问题想问我,那我可否问长老们些问题?”   他独自站在一侧,却并不因自己无人问津而神态颓丧,反倒挺拔如松,形态落落大方。   闻言,众人微惊,没想到这弟子这般大胆,竟会问出这样的话。   沈呦呦也很是紧张,她完全没搞懂这是这么个发展,为何原本在夜九身上的剧情,落到了小仙君身上?   掌门却微微一笑,倒像是很高兴:“你可随意问。”   谢知涯面上是温润如玉的笑,声音却稍显清冷:“那我想问一问岑掌门,如若没有长老提出收我为徒,那我可否主动拜师?” 第26章 收徒 要我还是要他?   此话一出, 岑掌门面色微凝。   他语气稍厉:“你想主动拜师?”   无论面前这少年郎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身份,他都希望他能安分听从他的安排,莫要有太多自己的心思。   而谢知涯像是不曾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神情温和地道:   “弟子自知此举颇为冒昧, 可既然诸位长老给了我参加内殿试的机会,我也不想浪费此次珍贵机会……”   他微笑:“总要争取一番, 才算不愧今日所行。”   这话倒也有理有据, 且如此竭力争取的姿态, 确有几分随他……   岑掌门面色稍缓:“那你是想拜哪位长老为师?”   若他提出要拜自己为师,那便只能暂先将他收作记名的杂扫弟子,日后再做周转了。   谢知涯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坐席边缘处的那位灰衣老者, 语气不急不缓:“弟子想要拜入守寂堂, 不必为徒, 只做个记名弟子也好。”   “守寂堂?”   听得那全然不符合预期的话语, 岑掌门面色微沉, 语气稍促, “你想去守寂堂?你可知晓守寂堂是个什么地方?”   人群中的沈呦呦:???   什么什么什么?守寂堂难道不是那长老所在洞府的雅号吗?怎么听岑掌门的语气, 似乎还别有隐情呢?   而谢知涯却点点头:“弟子知晓。”   他迎着岑掌门微愠的神情, 继续道:“如若是其它地方, 弟子并没有什么资格自荐,可若是守寂堂……”   他笑意似若暖阳,神态大方:“弟子以为, 长老应该收下我才是。”   岑掌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有一道“哦?”的声音插在了前面。   接话的正是那灰衣老者,他捋着短短一撮胡须,含笑道, “那你倒是说说,我守寂堂为何要收下你啊?”   谢知涯姿态不卑不亢:“因为,弟子是辟邪体质。”   此话一出,那灰衣老者面上笑意微顿,神情带了几分凝重,他急声道:“你真是辟邪体质?”   谢知涯点头:“自不敢欺瞒长老。”   灰衣老者面露喜色,激动得从席位上唰地站起,拍板道:“好啊,那你日后便是我守寂堂的人了。”   这一切发生得过分迅速,席位上的其它长老和殿中弟子皆露出愕然神情。   长老们皆是哑然。   这谢姓弟子可是被掌门看中了的啊,此刻却被守寂堂要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弟子们则是啧啧称奇。   先前那个新弟子不懂,被忽悠了去便算了,这人既知道守寂堂是个什么地方,却还主动想要去那当区区一个记名弟子,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而沈呦呦感受到殿中古怪氛围,左右环视,见众人皆是神情复杂深沉,不由心里打鼓。   这守寂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感觉好像不太受待见的样子……还有小仙君说的什么辟邪体质,那又是啥?   岑掌门面色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难看。   他担任玄天宗掌门百余年,近些年来权柄愈发稳固,在宗门内从来是说一不二,少有忤逆的声音。   可如今他已经放出话去,表明了要收徒的意思,却还被捷足先登,这让他掌门的颜面往何处搁?   若换作别的任何人想要收下谢知涯,他都可以出言阻挠……可偏偏是守寂堂,他还真没有办法。   江旬那老东西,可不是个知情理的,可他偏偏还得让他三分颜面。   辟邪体质……岑掌门望向谢知涯的眼神愈发幽深,他怎么会是辟邪体质?   难不成,他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个身份?   时辰也已经稍晚,众人还在等候他出言作结。   诸多思虑涌上脑中,岑掌门觉得有些头疼,只得先道:“既然彼此情愿,那谢知涯便暂且归为守寂堂记名弟子吧。”   他用了暂且二字,也算是一种不悦的表态。   而灰衣老者像是没听懂他话中深意,反而笑嘻嘻地道:“那便多谢掌门割爱了。”   割爱二字,几乎是将岑掌门原有的心思挑明了。   岑掌门勉强维持着端严的姿态,心底冷哼一声,只觉得今日丢了大脸,并不愿再理会这老东西。   他沉声道:“今日便到这里,诸位散了吧。”   从这一番古怪的氛围中,众弟子亦隐隐感知到了什么……难不成,掌门原本有意收下这谢知涯?   可谢知涯自己却主动拜入了守寂堂?   意识到此,众弟子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岑掌门是什么身份?   是修真界第一宗门的掌门,是天阶修为的强者,更是护佑修真界太平的大英雄。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座下并无正式弟子,膝下唯有一子,此子天赋平庸、先天有缺,根本无法继任掌门之位。   若能成为他的关门弟子,未来那掌门之位,也不是不可以肖想的……   而谢知涯居然也不懂得争取一二?当真是个没眼光的愣头青。   众弟子又羡又妒,心中无声呐喊——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落到他们身上!   沈呦呦望着殿中央的小仙君,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能和他分在同一位长老座下,担忧……   值得担忧的东西实在太多,现在的剧情走向更是和原书大有偏转,沈呦呦觉得一阵头疼,索性暂先搁置不想了。   已经这样了,便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   又是同样的传送光阵,众人重新回到了比试所在的广场。   其余弟子早已归去,此时广场一片空寂。   众人彼此点点头,算作招呼,其后便各自离去。   不同长老给出的指示并不相同。   那位收下他们的灰衣老者自称姓江,并未同他们说什么注意事宜,只是让他们回去后好好收拾东西,吃饱睡好,三日后他自会派人来接他们。   吃饱睡好?   沈呦呦心里发怵,难不成在那守寂堂,会吃不饱睡不好?   守寂堂到底是个什么奇怪地方?她怎么有种一不小心进了贼窝的感觉?   周围弟子基本走光了,沈呦呦踌躇了一下,望着眼前的熟悉少年郎,犹豫着开了口:   “谢师兄……”   “沈师妹……”   两人齐声开口,声音一经碰撞后,又都瞬时噤了声。   沈呦呦发扬尊长精神:“师兄先说吧。”   谢知涯没推辞,微笑道:“我是想问,师妹可需要我送你回居所?”   新入门的弟子居所和外门弟子居所并不在一处,甚至还分别在南北两隅,沈呦呦不想谢知涯麻烦,忙道:“不用烦劳师兄了,这路我熟悉得很……”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却乍然响起一道极高兴的男声:“沈仙子,可算是等到你了……”   沈呦呦偏头一看,一道绿油油的身影正自前方奔赴而来,正是那四娃许绍林。   好家伙,他怎么还在这?   沈呦呦很有些疑惑,难不成,他是想要等她一起回去?   不会吧不会吧……想到这种可能,沈呦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想赶紧跑路。   谢知涯见她神态,不由轻轻一笑。   他用清澈的眼眸注视着她,声调似弦音切切,仿佛带有颤动人心的魔力:   “所以,师妹是要我送,还是要他送?” 第27章 实情 你给我滚。   沈呦呦:“嗯?”   这是个什么奇怪问题?   此话一出, 她明显感觉周围氛围变得奇怪了些,但她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   想要让谁送?   这还用说,要选当然是选小仙君。   可是, 问题在于, 她为什么非要二选一?   她本来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去的呀。   沈呦呦脑中思绪飞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两全的绝妙主意。   “不不不, 真的不用麻烦师兄送, 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过……”   她讨好地嘿嘿一笑,“烦劳师兄帮我拖住他,我先走一步!”   说完,沈呦呦比了个双手合一的拜托手势后, 立刻脚底抹油, 溜得飞快。   被留在原地的谢知涯:?   他足足愣了几秒, 才反应过来, 可眼前哪还有沈呦呦的身影。   他这是被嫌弃了?   小姑娘清甜的嘱托声还在耳边回旋, 谢知涯摇摇头, 唇角溢出一抹笑:“还真是……”   而此时那许绍林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 却没见着沈呦呦人影。   “哎, 沈仙子呢?”   他挠挠头, 疑惑道,“我刚才明明看见她了的……”   “你要找她做什么?”   清朗和缓的声音自一旁响起。   许绍林这才往旁边看去,在与谢知涯视线相对的一瞬, 眼神霎时变得迷离起来。   他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道:“我来找她一起回去……”   谢知涯冷淡地道:“你喜欢她?”   闻言,许绍林呆滞片刻,才道:“我喜欢……喜欢她身上的气息……”   谢知涯略一挑眉,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哦?”   ……   回至居所后, 沈呦呦谨遵江长老的话语,每天饱饱的吃够三顿,就连下午茶和夜宵也不落下,每天坚持早睡晚起,天一黑就躺床上去,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这般咸鱼的生活一连过了两天,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被突然到临的许绍林打断。   “你干嘛?”   沈呦呦只掀开一条门缝,警惕地看着门外的许绍林。   许绍林今日仍是穿一身绿衣,神情却没有往日那般嬉皮笑脸,反倒正经得很:“我是来给沈仙子送东西的?”   沈呦呦疑惑:“送东西?”   许绍林点点头,一脸诚恳:“我听闻了沈仙子的去向,今日是特意来为仙子践行的。”   他举起手,向沈呦呦展示了一个极大的包袱,羞涩一笑:“这都是我给沈仙子准备的!”   沈呦呦想了想,往后退了一步,将门打开了些:“既然如此,先进来吧。”   她让他进来,倒不是真为了他手上那些东西,而是想从他口中打听些守寂堂的事。   到时候真过去了,她也不至于一头雾水,啥也不懂。   引着许绍林在桌边坐下,沈呦呦提起只大搪瓷茶壶,在一只粗瓷碗里倒了半碗混浊的茶汤,将之往他身前一推:“喏,喝茶。”   许绍林看着那碗呈紫灰色的混浊茶水,吞咽了下唾沫,忍不住问:“这……这是何物?”   沈呦呦瞥了眼茶碗,随意道:“哦,是酸梅……”   她想到什么,觉得还是不能对这厮太客气,免得他日后继续黏上来,于是佯装不耐烦地道:“是下了毒的茶汤,你爱喝不喝。”   许绍林:“……”   他还真不敢喝。   他是知道沈呦呦对他没有好感,于是也不废话,直接将那个大包袱往桌上一放,将里面的东西依次散出来。   包袱里面装的是好几个精巧储物袋,许绍林一个个向沈呦呦展示:“红的里面是些稀罕吃食,沈仙子拿上后,在守寂堂也可以时不时打打牙祭。”   “蓝的是些新制的灵衣,守寂堂离内务所较远,沈仙子可以换着穿。”   “绿的里面是些日常法器,沈仙子平日起居应该能用到。”   沈呦呦看着那琳琅满目的东西,甚至有点眼花缭乱。   而许绍林已经打开了最后一个蓝色储物袋,从里面倒出来一沓或薄或厚的书册:“这里面则是些话本戏本,沈仙子闲暇时可以看着解闷……”   “等等……”   沈呦呦被这样大手笔的馈赠砸得有点头晕,“你干嘛要送我这么多东西?我们很熟吗?”   他们两个非亲非故的,而这些东西算起来,得是笔极不菲的数额了。   许绍林连忙摆手:“这有什么,相比起沈仙子愿意舍身前往守寂堂,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舍身?”   沈呦呦眸露警惕,“我只是恰好拜入了江长老座下,如何就和舍身挂钩了?”   许绍林疑惑:“仙子难道不知道守寂堂是什么地方?”   沈呦呦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刚欲询问的时候,许绍林又道:“不知道也无妨,等沈仙子到了那就知道了。”   他羡艳地看着沈呦呦:“沈仙子这般体质,天生就契合守寂堂,被选上也是应该的。”   他叹口气:“不像我,就算想去,人家长老也不要我。”   沈呦呦:“……”   你哔哔这么多,倒是具体说说,守寂堂到底是个啥地方啊!   她干脆主动问:“所以,守寂堂到底是干嘛的?”   许绍林迟疑道:“这不好说的……”   说着,他连连摇头:“不合适,不太好说的……”   听着他絮絮叨叨,沈呦呦忍无可忍,手指门外:“拿上你的东西给爷滚!”   听到那个“滚”字,许绍林眸光闪了闪,眼神随之变得迷离:“是。”   说完,他瞬时伏倒在地,手抱着膝盖,蜷成团状,竟然真的要往外滚。   沈呦呦:???   什么毛病?   沈呦呦:“神经病啊你!”   而许绍林像是听不见她的话。   他已经滚到了门口,眼看就真的要滚出去。   “停下停下!”   沈呦呦赶忙过去要拉他。   要是真让他这么“滚”出去了,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奇怪传闻呢!   沈呦呦一掌拍在许绍林肩上,他才停了下来。   他迷迷糊糊地坐在原地,愣怔了一瞬后,看着自己此时的姿态,惊讶地问:“我怎么在地上?”   沈呦呦没好气:“我怎么知道。”   许绍林慢吞吞地爬起来,一拍脑袋想起来:“我是来给仙子践行的呀。”   “收到了收到了。”   沈呦呦客客气气地把他往外推,“多谢多谢,请您快点走吧。”   顺利将许绍林推至门外后,沈呦呦摸出兜灵石,想了想,又往里面填了块灵玉,将之塞进他手中后,她朝他礼貌一笑:“拜拜了您。”   然后啪地将门关紧。   重新回到桌边后,沈呦呦疲惫地坐下,顺手给自己斟了杯酸梅汤。   喝着酸梅汤,看着桌上狼藉,她有些头疼地按揉着太阳穴。   看着那堆在一起的花花绿绿话本,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刚看到封皮的一瞬,她觉得有点眼熟,而再一看标题,好家伙,能不眼熟吗?   《娇妻莫逃:冷面仙君要追妻》,这不正是她在小仙君那里看过的吗?   怎么这许绍林也有。   她想着缓解下心情,便打开了这话本,一目十行地开始翻阅。   故事情节和之前小仙君叙述的差别不大,可那书中角色的人设却颇有些古怪。   冷面仙君姓敖名今山,号问天,身份是第一宗门的大师兄,后面则成了宗门的掌门。   这个人设,怎么和岑掌门有点相似?况且,岑掌门的大名修真界无人不晓,正是岑敖天。   书中这个冷面仙君,就直接以敖为姓,拆“岑”为今与山,还来个号“问天”,仿佛生怕别人不联想到岑掌门身上。   这简直都不是暗喻,而是明示了。   写这书的人很大胆啊,连天阶强者都敢编排。   正当沈呦呦感慨的时候,屋门再次被敲响。   她开一点门,看见去而复返的许绍林,第一反应就是要关门。   “别啊,沈仙子。”   许绍林用手抵在门缝里,声音凄厉,“我只是来取个东西。”   沈呦呦仍不松手,语气警惕:“取什么?”   许绍林甚是无奈:“就是有一册话本,我不小心混进了给沈仙子的东西里。”   沈呦呦反应过来:“可是那本影射尊者的?”   许绍林愣了一下,试探着道:“冷面仙君要追妻?”   见沈呦呦点头,他惊叹:“就连沈仙子也看出来了。”   他补充道:“这书我得拿走,宗门最近正在集体收缴这本书,若是被发现了,会有麻烦的。”   “宗门?”   沈呦呦蹙眉,“这本书的流传度这么广的吗?”   按理说,这样的书不应该一开始就被发现,然后统一销毁的吗?怎么看着好像还在宗门里流传了许久。   许绍林看了眼周遭,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若是一般人,肯定没法让这书流传得这般广,但这书背后的人,可是……”   他手指往上比了比:“那尊者的亲儿子。”   掌门他儿子?沈呦呦懵了。   这确定是亲儿子,有亲儿子这么坑爹的吗?   似是看出来沈呦呦的疑惑,许绍林低声解释道:“其实啊,这就是种造势的手段,这书里面写那仙君是如何愧对爱妻,是如何疼爱幼子,都是胡扯的,就是想让不知情的人相信这假象……”   许绍林有点不屑:“稍微知道些事的,谁不知晓尊者对那先夫人只有憎恶,还险些一剑杀了她,对那先夫人留下来的儿子,也没什么好脸色。”   沈呦呦听得一愣一愣。   亏她先前还认为这是讲的小仙君自己的故事,还以为小仙君就是那被带着跑的可怜的球。   搞半天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她想了想,问道:“那尊者儿子为何还要编出这样一册书?不怕更加惹怒尊者吗?”   许绍林倒也不避讳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脑门:“那位公子这里有点毛病,做出什么疯事都是不奇怪的。”   沈呦呦:“……”   看一个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的人说别人脑子有毛病,她心情真的很微妙。   但听得许绍林这般快言快语,她对他的印象倒是稍好了几分。   他肯和她说这么多隐秘的话,也算是一种对她的信任。   沈呦呦想了想,决定和他好好说几句,把一些令她不爽的点问清楚:“先不说这个了,我一直还很想知道,你干嘛老是要跟着我?”   话题突然转变,许绍林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后,才脸色微红道:“因为……你长的好看。”   “放屁!”   沈呦呦才不信:“你要是说实话,咱们的关系说不定还能缓缓。”   她可是知道的,许绍林出身颇为显赫,是个顶级修真世家里的贵公子,什么样的美人会没见过?   为美色惑这点也太扯了。   这也是她之前被他黏着的时候一直勉强忍着、没有套麻袋给他点颜色看看的原因。   “好吧。”   许绍林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坦白,“我直说了,但你肯定会觉得我有病……”   沈呦呦:“……”   你不直说我也已经觉得你有病了。   许绍林叹口气,语气幽怨地道:“因为你身上阳气重,而我是天生偏阴体质,跟着你特别舒服,修炼也要比往常舒畅得多……”   沈呦呦:???   我不但觉得你有病,我还想打你!   敢情他是把自己当供暖器了?   凤凰之体,自然是世间至阳至烈的存在,许绍林这话倒也有理有据。   只是……她听着怎么就那么不爽呢?   感觉就像是有人偷偷连了你的热点,你不问,他就打算一直白嫖……   想到白嫖,沈呦呦黑着脸,朝他伸出手:“拿来!”   许绍林一脸不解:“拿来什么?”   沈呦呦板着脸:“把我给你的灵石都还回来!”   蹭了她这么久的阳气,还想一毛不拔?不可能!   许绍林委委屈屈把那个布兜递过来:“我本来就没打算要的……”   “哦。”   沈呦呦不想再看见他,拿回布兜后,防贼一般迅速把他关在了门外。   “沈仙子,我有空会来守寂堂看你的!”   沈呦呦背靠着门,气恼道:“不需要,滚!”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磨蹭声。   沈呦呦:“……”   他不会是真又开始滚了吧?   算了,管他呢。   她比较关心的是那册话本的内容。   结合许绍林所讲述的内容,再对照原书剧情,好像确实是能对上的。   原书中,岑掌门的确还有一个原配所出的儿子,名唤岑长丰,天赋不好,人品也不咋地,还不得岑掌门的喜爱。   前期他因为爱慕苏若雪,仗着掌门之子的身份,百般针对夜九,有好几次行为甚是恶劣的霸凌。   后期夜九崛起,成了玄天宗炙手可热的新秀,岑掌门也意外得知了夜九的真实身份——   他竟然也是自己的儿子。   此后,便悉心扶持夜九上位,让他的逆袭之路愈发顺利。   在知晓岑长丰先前还欺辱过夜九的时候,他瞬时大怒,将这个儿子贬去了边境,彻底打入“冷宫”。   后来,这岑长丰在边境勾结上了魔域,打着一众魔兵杀入玄天宗,企图篡位,结果直接被夜九一举歼灭,反而大大促进了他在修真界的声望。   总而言之,是个不太值得同情、但确实蛮惨的炮灰反派。   可如果这话本是岑长丰干的,那小仙君当时为何会流露出那般奇怪的神情呢?   还是说,小仙君其实就是感慨下这书的剧情,是她太敏感了,所以会错了意   无论如何,只希望小仙君不会和这件事有任何牵扯。   沈呦呦叹口气,觉得有些心累。   想到明日就是她正式前往守寂堂的日子了,而她还所知甚浅,不由愈发焦躁。   辟邪体质、阳气、舍身……结合听得的某些细节,沈呦呦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但还并不能完全确定。   罢了罢了,先收拾行囊吧。   到底是如何,她明天总会知道的。   ==   翌日。   沈呦呦拎着收拾好的小包袱,站在院门口的大树下等候江长老派来接她的人。   路过些许弟子,看到她的时候,都露出复杂且古怪的眼神。   在他们这一批新弟子里,沈呦呦是唯一一个入了内殿试的,可没想到她最后却是去了守寂堂……   当真是可惜了。   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这种情况在哪里都存在,眼见沈呦呦没啥前途了,这些弟子也就全歇了和她套近乎的心思,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全当她是团空气。   沈呦呦却满不在乎。   她和这些人本就只是点头之交,他们的想法如何她一点也不关心。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有个身量不高,且极为瘦削的男弟子朝她走过来。   “可是沈呦呦师妹?”   男弟子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热络情绪。   沈呦呦心底琢磨,这位师兄好像有些冷淡的样子。   不怕,没有人能拒绝热情可爱的小师妹。   沈呦呦点点头,回以热情灿烂的笑容:“是我。”   那男弟子点点头,像是没看见她脸上笑意是如何灿烂,仍是一脸冷漠:“随我来。”   说着,他便转了身。   在他转身的一瞬,沈呦呦震惊地瞪大了眼。   他他他……他怎么……怎么这么薄?   是真的薄。   这位男弟子正面看着还只是有些过分瘦了,可侧面……简直薄得像是一层纸。   纸?   沈呦呦反应过来,围着男弟子转了一圈,细细打量后,震然发现——   这哪里是什么师兄,分明就是个纸人。 第28章 守寂 他理应光芒万丈。   看着纸人师兄那张面无表情的酷脸, 沈呦呦的心态一下崩了。   正常师父会派纸人来接人的吗?   肯定不会。   所以,她到底是拜在了一个什么奇怪峰下?   纸人师兄步伐很快,沈呦呦要加急脚步才能跟上他。   他们一直走至弟子居所边的传送阵旁, 纸人师兄率先进入阵法后, 阵法便发出一道绚烂红光。   沈呦呦咬咬牙,还是跟了进去。   阵法启动, 红光愈盛, 和之前她任何一次使用阵法的体验感都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那红光才暗淡下去。   “走吧。”   纸人师兄冷淡的声音响起。   沈呦呦跟着他踏出阵法,乍然入目的却是全然陌生的场景。   只见前方一座高可攀天的尖锥形山峰矗然而立,灰紫色浓云缭绕于峰迹, 尖锐峰顶几乎直挺入云霄, 透着肃穆且寂寥的氛围。   而脚下则是尘土铺就的砾石路, 放眼望去, 皆是一片灰蒙, 几乎没有绿植的存在。   她好似, 来到了一片全然不同的天地。   “师兄……”   震撼之余, 沈呦呦的声音有点发抖, “咱们守寂堂, 是正规的地儿吗?”   怎么看着,有点诡异呢?   没有绿植林木……甚至连半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而纸人师兄显然没有那么智能,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用冷淡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就径直向前走了。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袖中手掌上缭绕了几缕细小火苗后,才安心了些, 快步跟了上去。   走至山峰底下,便有道不过两人宽的狭窄洞口,纸人师兄走至洞口,便不动了。   洞口上方挂着块朴素的木匾,上面篆刻着守寂堂三字,字体瘦且长,没有漆色,风格甚是沉肃。   沈呦呦踮起脚往里看了两眼,里面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她想了想,还是乖乖地站在了纸人师兄边上。   “沈师妹——”   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沈呦呦偏头一看,果然看见小仙君在一个红裙女子引领下过来。   她脸上刚浮现的一点点笑容,却在看到那红裙女子后瞬间凝住。   麻麻,这是闹鬼了吗?   那红裙女子自然也是纸人,身量和纸人师兄齐平,只是那张脸——   脸庞惨白,却偏还要配上鲜艳的大红唇与两团堪比猴屁股的腮红。   是在大白天遇见,都会让人头皮发麻的恐怖程度。   也难为小仙君还能笑得出来了。   沈呦呦哆嗦了一下,迅速偏过头去,心中升起一种庆幸感。   果然,幸福感都是比惨比出来的。   和小仙君相比,她算是幸运的了。   两人会合后,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洞口里便传来响动。   “来啦?都进来吧。”   是那位江长老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便都走进了洞口里。   刚一走进洞内,沈呦呦就领悟到什么是别有洞天。   洞里是类似山谷的场景,却远比她以为的开阔广远。   阳光明媚,天色澄澈,微风拂过,树木枝桠随之轻摆,甚至还偶有几声鸟雀清鸣,几座精巧瓦屋立于谷陇之上,瞧着竟有几分世外桃源之感。   沈呦呦看得微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是幻象。”   谢知涯清润的声音自一旁响起。   沈呦呦恍然,难怪一切都透着一股子违和感。   “哈哈哈,小友好眼力。”   沉风扬过,一道灰色人影落在了两人面前,正是那江长老。   谢知涯轻轻一笑,端的是恭谨温雅:“如今,是否是要唤长老一句师父了?”   “使不得。”   江长老像是被火烫到般,连连摆手,“先前说好的,你只是记名在守寂堂,虽是我守寂堂的人,但不必唤我师父。”   说着,他用混浊的眼眸看向谢知涯,带着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沉,面上显露出的却是慈祥和蔼的笑容:   “你我间并无师徒缘,这守寂堂,你愿意留就留,什么时候想走了,也不必和我说。”   这话说的客气,但却并无什么亲近之意。   谢知涯微微一笑,也并不争取什么:“多谢长老。”   沈呦呦透着点担心的声音在一边响起:“那如果表现好,他还能转正吗?”   江长老这才看向另一边的沈呦呦,小姑娘看着年纪很小,身量也稍矮,足足要比身边的少年矮上一个头,说话时明亮的大眼睛乌溜转,显得机灵又可爱。   江长老笑了笑,神情微不可察地柔软了几分:“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沈呦呦:?   看她表现……什么意思?   而江长老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很快跳过这一话题,直入重点道:“咱们守寂堂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你们自己好好修炼就行,若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每月的十五可以来找我统一问询……”   他指着山谷尽头的那一株柏树:“若是有事要找我,在那柏树树身上长短各敲三下就行。”   江长老语气懒懒的:“若无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沈呦呦不住点头,早早就摸出个小本子,江长老说一点,她便记一点。   江长老又指了下另一边的一排瓦屋:“里面书屋里的书你们可以随便看,功法剑谱什么的,也可以随便用,只是要注意,莫要过分急于求成……”   “宗门半个月会来送一次份例物资,谷里有小厨房,吃的喝的就靠你们自己了。”   他说完这一大通话后,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似乎有点疲惫:“里面有几间居所,你们随便住,我不会管……”   江长老顿了一下,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颇有意味地道:“要住一起也随便。”   沈呦呦:?   “还有就是……”   他神色郑重了些,“晚上就不要在谷里乱走了,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不要乱叫。”   奇怪的东西?   沈呦呦没太懂:“您说的奇怪东西是什么?”   江长老轻描淡写:“就是些怨气没散尽的魂魄罢了。”   “放心,伤不到你们。”   沈呦呦:!!!   猫猫震惊.jpg   她眼睛瞪得滚圆,刚还想要问什么,可江长老却像是倦极,摆摆衣袖道:“好了好了,你们收拾收拾,安置下吧。”   临走前,他重复道:“记住了,夜里无论看到什么,都保持安静,不要喊叫。”   这提醒不提也罢,提完后沈呦呦心里反而直犯怵——   为什么不能发声,是声音会引来更多的……怨魂吗?   她眼见江长老要走,连忙道:“师父!”   闻言,江长老脚步一顿,扭过头来道:“怎么了?”   “那个……”   沈呦呦吞吞吐吐地道,“我不需要再去拜见一下其它师兄师姐吗?”   “其它师兄师姐?”   江长老奇怪道,“哪还有什么师兄师姐,你就是我守寂堂首席大弟子啊!”   沈呦呦:???   首席大弟子?   可她才只是个新入门的弟子啊!   瞧得她惊恐的神情,江长老又指了下她身旁的谢知涯,很淡定地道:“喏,这就是你师弟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吩咐他就行,不用找我。”   见沈呦呦仍是愣愣的模样,江长老仿佛看傻孩子般,慈祥地笑了笑:“明白了吗?”   沈呦呦艰难地点点头。   江长老满意地颔首,嘱咐谢知涯:“你们两个互相照应些,别太拘束了,就把这当自己家,随便一点。”   说完,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看着周遭鸟语花香、桃源仙境的环境,心里却直咯噔。   所以说,这偌大一个守寂堂,就只有他们两个弟子吗?!   哦,不对。   还有那两个纸人,和江长老所说的魂魄……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去那排瓦屋看看?”   谢知涯的声音在旁响起,及时打断了她的遐想。   沈呦呦下意识侧头看去,却正好撞见他灿若暖阳的笑容。   “师姐……以为如何?”   他念出师姐二字时,语调微沉,带一点喑哑,沈呦呦感觉心跳都快了几分,磕磕巴巴地道:“别……别……”   她可当不起小仙君的师姐。   她想了想,诚恳地道:“呦呦就好。”   谢知涯从善如流:“呦呦师姐。”   沈呦呦:“……”   夭寿了。   她果断跳开话题,一边同小仙君往瓦屋方向走,一边问:“谢师……”   落到称呼上时,她卡了壳。   谢知涯含笑提示:“谢师弟就好。”   沈呦呦再次深吸口气,大着胆子:“谢师弟可知道,咱们这守寂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别的人提起来,都很避讳的模样?”   谢知涯有意放慢脚步,让她能轻松跟上,听得这问题后,笑了笑,道:“原本那日,我要送呦呦师姐回去,就是想和师姐说这些的。”   他轻叹一声,似乎有些伤怀:“可师姐似乎对我印象不大好,我也不好勉强。”   “没有。”   沈呦呦连忙道。   谢知涯偏头注视她:“嗯?”   “没有对你印象不好。   沈呦呦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只是容易害羞。”   “原来是这样。”   谢知涯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一解释,他恍然,又有些惭愧,“是我误会师姐了,抱歉。”   这样的小仙君……好乖巧,好可爱!   沈呦呦竟然真的有了点师姐的代入感,她轻咳了一声,道:“那师弟可以继续说说,守寂堂的事吗?”   谢知涯点点头,却没有直接解释,而是问道:“师姐方才过来的时候,可有观察此处山峰的形状?”   沈呦呦回想了一下,凭印象道:“很高,顶峰很尖锐……”   谢知涯替她道:“像一柄剑,是不是?”   沈呦呦代入一想,果然不错,连连点头:“是。”   谢知涯慢悠悠道:“山峰如剑,此处镇剑,亦是镇邪。”   “镇邪?”   沈呦呦有了猜测,“这下面是关了什么邪魔妖怪吗?”   谢知涯摇摇头:“这下面埋的,是玄天宗立宗以来圆寂牺牲者的尸骸,而这山峰,则是一座安魂超度的阵法。”   实情过于震撼,沈呦呦惊得差点咬掉舌头,她颤抖着道:“所以……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坟堆之上吗?”   她想起谢知涯先前说的幻象,愈发恐惧。   “这倒不是。”   谢知涯安慰她,“我们应该是在阵法里面,先者们的尸骸,哪里会让我们践踏。”   听了这话,沈呦呦稍微好受了一些,只是内心的震撼还是一时难消。   守寂堂,守寂……原来是这般意思。   难怪,江长老会那么干脆地要收下她和谢知涯。他们一个是凤凰之体,一个是辟邪体质,遇到散魂也不容易被近身,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可若只是守卫先者们的尸骸,那些弟子又为这般何避之不及呢?”   沈呦呦还是有点太明白,“驻守先者碑陵,虽然是有那么点吓人,可不该是件光荣的事吗?”   先者因为种种原因牺牲,但他们也曾经为玄天宗,乃至整个修真界做出过许多贡献。   可为何这守寂堂,却沦落到这般荒凉的地步,除开新来的他们二人,竟只有纸人可供驱使,更莫说对先者时常祭奠一二了。   “是啊,这该是件光荣的事。”   谢知涯重复了一遍她的问话,眸中却闪过一抹嘲讽。   他语调仍很温和:“此地属性极阴,对修士的天赋与体质要求颇高,但凡符合此等要求的,又如何肯屈居于这守寂堂里,自然是要去追求大前程的……”   沈呦呦看着他风轻云淡的神情,心里想的却是——那你如何就肯留下呢?   别人都想追求大前程,想要得到更优的待遇,想要变强证道,你又为何要留下来呢?   似是看出沈呦呦的疑惑,谢知涯眉眼含笑:“人人簇拥着的道,未必就是真正的大道,所谓修道飞升,也绝非指的埋头苦修……”   他用明澈的眼眸注视着她,笑意灿烂:“所以,我只追寻我心中的道。”   他明明细声慢语,吐露出的话却莫名掷地有声。   一瞬间,沈呦呦几乎分不清,落在他眉眼间的碎光,是日光垂影,还是眼眸中自有的光亮。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理应光芒万丈。 第29章 保护 我是师姐,我守着你。   沈呦呦没想到, 她真的会有见到鬼的一天。   简单收拾好东西,在瓦屋安置下来后,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阵法里白日光线格外明亮, 夜里却也格外昏沉, 从屋内窗口向外看,黑黢黢一片, 无形间就多添了几分阴冷气息。   在正式入睡前, 沈呦呦特意多点了几支灯烛, 在亮堂的环境下,她总算安心了些,盖好厚实的大棉被,便闭上了眼。   在疲惫下, 她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 是因为觉得有点冷, 冰凉的风扫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她皱着眉, 迷迷糊糊要伸手扯被子, 却摸了一片空。   被子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意识到此, 沈呦呦骤然清醒, 睁开眼, 对上的却是一片昏暗,她睡前点下的那些灯烛,竟都熄灭了。   一种毛骨悚然的情绪爬上她的后背, 她哆嗦了一下,下意识便释放出了一团凰火。   借着凰火明亮的光,她在床前看到了孤零零落在地上的大棉被,心下瞬时稍松了口气。   还好, 只是踢被子,并非什么灵异事件。   她壮着胆子,摸索着走到桌案前,想要重新点亮那几盏灯烛,   可那灯烛才刚晃晃悠悠地释放出光亮,便有一道阴风扫过,将之瞬时吹灭。   就连她手上的凰火,也暗淡了些。   沈呦呦偏头一看,窗门皆是紧闭着的,那这风……她心头一颤,努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咬着牙想要再去点燃那灯烛。   可凰火刚触碰到那灯芯,那风便再次袭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随之飘来:“太亮了,刺眼。”   沈呦呦身体一僵,缓慢扭过头去,借着微弱凰火,她看见了一张脸。   浓眉大眼,下颌方正,是张粗犷大叔的脸,只是面色偏青白,少了点人气。   “啊——”   尖锐的叫声刚开了个头,脑中闪过江长老的叮嘱,沈呦呦一把捂住嘴,将接下来的尖叫咽了回去。   而那鬼大叔原本看向她的眼神是很不耐烦的,但在意识到她要叫喊的时候,瞬间慌了神:“妹儿啊,别喊啊。”   说着,竟是想要靠近来,堵她的嘴一般。   望着逼近的鬼影,沈呦呦心跳都要骤停了,她瞳孔猛睁,手中凝起一团凰火,便朝他扔了过去。   “哎呀!”   鬼大叔低低叫了一身,急忙去避那火团。   而沈呦呦毫不犹豫,趁他躲避的功夫,拔腿就跑。   鬼大叔抖了抖被烧焦了点的边角,痛得吸着气,却不敢呼叫,他苦着脸道:“别乱玩火啊妹儿……”   而沈呦呦哪里还听得到这话,她夺门而出,眼见那鬼没追出来,才稍松了口气,可当她一抬头,看见门外景况的一瞬,却傻了眼。   原本平和静谧、空荡宽阔的谷陇上,此时布满了人。   这些人,或三五成群聚着聊天,或坐在石桌边执子手谈,或是倚着树木锻炼筋骨……热闹得不得了。   可这些“人”,大部分身影虚浮,还有一些已然是半透明状……显然就不是人!   一次性见了这么多鬼,沈呦呦白眼一翻,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那些鬼也像是发现了她,瞬时鸦雀无声,齐刷刷看向了她。   沈呦呦浑身发酥,不能承受这等压力,她余光瞥见一旁小仙君的瓦屋,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踉踉跄跄地飞奔而去。   而在她走后,鬼们互相对视,眼中都是不解。   一鬼疑惑:“那娃娃怎么吓成那样?”   另一鬼叹气:“可怜哦,脸都白了。”   一鬼摇摇头:“怕什么,咱们又不会吃了她……”   ……   谢知涯向来浅眠,此时来到此处,更是不例外。   他侧卧于榻上,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轻揉着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体内汹涌的潮浪。   自从来到此地后,他就感受到自己体内血脉在沸腾。   谢知涯眼眸微沉,隐有幽光浮现……看来,他果然没有猜错。   “嘭通——”   咚咚咚的响动打破了夜的静谧。   下一瞬,一道矮矮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屋门口。   只见沈呦呦手扶着门框,在门口要进不进,面上尽是忐忑,眼底还有些惊恐情绪的余存。   见她如此模样,谢知涯下意识就脑补出来,她从前还是小啾啾的时候,被吓到浑身的毛毛便会炸起,活似一只蓬松小毛球。   看来,即便她此刻化成了人形,也还保留着以前的大部分习性。   比如,胆子小……   他唇角慢慢浮现一个笑,合衣起身,点亮了烛火。   他声音轻缓,有意笼上了一层困倦的朦胧:“呦呦师姐,可是有什么事?”   沈呦呦尬在了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刚走至小仙君屋门口,她就清醒了。   她这是在干什么?   找小仙君有什么用,难不成今晚还真和他睡一个屋?   她倒是不在乎,毕竟做啾啾的时候也是常和小仙君在一个屋的,还挺习惯的。   可小仙君却未必会愿意。   毕竟对小仙君而言,他们也才认识没多久,远没有到可以如此亲近的地步。   而她此时似乎已经把小仙君惊醒了,就这么离开似乎也不好。   “谢……谢师弟……”   她初开口,声音略微发颤,却还强装出镇定的样子。   “我……我是来提醒你的,晚……晚上是真的会有鬼……你,要小心一点。”   鬼?   看着沈呦呦此刻神情表现,谢知涯大概能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顺着她的话,面露担忧:“那鬼是何般模样,师姐可有被吓到?”   为了维护师姐颜面,沈呦呦当然不能说自己刚才被吓到的惨样。   她咳嗽了一声,用没什么底气的语调道:“我没太注意……担心师弟这边,所以才急着赶过来了。”   说着,她往外迈出了一条腿,雄赳赳气昂昂:“既然师弟这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呦……”   谢知涯本欲再说什么。   但望着小姑娘发抖的背影,他像是想到什么,没再喊她,而是安然地在桌案前坐下,唇角噙着笑,很有耐心地看着沈呦呦离去的方向。   果然,不过一霎,那道矮矮身影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   脚步急促,仿佛身后有什么追兵一般。   “谢师弟——”   沈呦呦再次扶住门框,微微喘气,面上却是一副佯装淡定的模样。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   她义正言辞地道:“那些鬼魂来无定踪,我作为师姐,理应挡在师弟前面……”   一本正经说着自己都不太信的话,沈呦呦耳根红得不行,却还坚持道:   “师弟你放心睡吧,我就守在这门口,要是那些鬼魂还敢来扰,我……我定不饶他们……”   说到后面,她声音都低了些,显然底气不太足。   谢知涯绷着笑,替她搬来了张竹榻,摆在靠近屋门那一侧,铺上棉垫后,又抱了床厚棉被压在上边。   沈呦呦愣愣地看着他做这一切,耳根红得要滴血,手指极不好意思地在裙摆处扭捏着。   而谢知涯像是没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收拾好竹榻后,才温柔地看向她,轻笑着道:“那今夜,就实在烦劳师姐了……”   “不……不麻烦的。”   沈呦呦语调磕磕巴巴的,却还强撑着人设,“应该的,我是师姐嘛……”   谢知涯望着她,只是笑,并没有搭腔。   ……   子时已过,已至丑时。   恰准时刻,谢知涯缓缓睁开眼。   他抬手,掌上浮现了一枚竹叶,而后用力一握,那竹叶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散在了空气中。   极馥郁的竹叶香弥漫在屋内,谢知涯手撑着榻,缓缓了起身。   他动作极轻,几乎没有造出任何响动,径直走向了屋门处。   只是在途径那张小竹榻时,脚步微顿。   他靠近了些,望着那张恬静安然的睡颜,唇角上扬了些,却又很快消殆。   她睡得很乖,被子掖得好好的,只露出个小脑袋,唇角弯弯,露出两只可爱的小梨涡。   看起来,像是沉浸在一个美梦里。   脸上没有任何担忧或防备的情绪痕迹。   看着看着,谢知涯不知怎的,就沉了脸。   他见过许多愚蠢的人,可似她这般蠢笨的,却也不多见。   她是那样坚定地相信,他是完美无瑕的小仙君,是个大好人。   于是,即便是他随口扯的一些话,她也坚信不疑。   “真笨。”   他轻嗤,眉目间冷意凛然,“什么大道正道……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道。”   表面光伟者,背地里行的却是污秽之事,表面凶煞者,行事亦腥风血雨……   修真界里,哪有什么真正良善之人。   即便真的有,也早就如那些人一般,埋进了这深坑里,连真正的死,都做不到……   他早就对这世事无望。   所以,他从不信道,从不信人,只相信手中剑。   没有什么道,是他的剑无法斩平的。   如果说从前有,那么很快,也将永不会有。   他向来讨厌蠢笨的人,却唯独对她多几分耐心。   她暂时笨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会替她完成她的任务,他会替她杀掉她要杀的人,他可以让她保存天性、不受玷染……   只要,她乖一点。   他收回视线,看一眼屋外,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屋外夜色正沉,他的身影与夜色交融,很快消失不见。 第30章 美色 这是天性嘛。   一连好几日睡在小仙君的屋子, 沈呦呦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得寸进尺。   那日她说着守夜,却不小心睡熟过去,将稳重师姐人设崩得差不多了, 就索性不装了, 直接隐晦表明了“你的房间很不错,我还想继续住”的意思。   小仙君约莫是看出来她是因为害怕, 但却并没有揭穿她, 也没有催着她搬出去。   谷陇深处有片不大的竹林, 小仙君砍了几根竹子,劈好后做成了一扇简朴屏风,横摆在了两张床榻中间,算作一个小小隔距。   如此一来, 沈呦呦便名正言顺地鸠占了半个鹊巢。   然不过几日功夫, 她便“反客为主”, 将这间屋子染遍了自己的痕迹。   圆桌上摆的是她喜欢的精致烛台, 竹椅上搭的是她的发带, 矮几上散的是她爱吃的零碎小食……   她不仅吭哧吭哧地将之前屋子的大衣柜搬了过来, 还在窗台上摆了一排花盆, 移来了各式五颜六色的野花, 每日换水松土, 忙活得不亦乐乎。   好在小仙君不是个拘小节的人,任凭她怎样摆弄屋子,也只是温和地笑笑。   小仙君作息很是规律, 天色微亮,便出去练剑,要到日上三竿才歇息。   除开练剑修炼,再者, 便是在书屋里面翻阅书籍剑谱。   而沈呦呦此时却还不急着提升修为,她先前刚接受了种族传承,修为一下子跃进太大,需得细细沉淀,确保打好根基才是。   沉淀需要时间,于是她便想着,趁这段时日,将自己的剑术精进一些。   她先前的剑术,一半是传承所得的天赋,另一半则是那大魔王派人给她速成的,全凭本身实力在撑,压根拿不太出手。   她自己虽然剑术不太行,却大致能看出来,小仙君的剑术是不错的,他又应该也是初入剑道未久的新人,正能好传授她一点基础的技巧。   带着这样的求教的心思,沈呦呦很诚恳地询问了小仙君。   而小仙君微微一笑,同她说了一个巩基固础的训练方法——劈竹子。   由于阵法效用,谷陇上那一片竹林算得上是日日刷新的,在小仙君的指导下,她用锋锐的长剑砍下一根根竹子,过程中力求长度划一、缺口平滑。   而后再将那些竹子码齐,逐根劈成一片片整齐的竹条。   此过程,便是在锻炼修士持剑的稳度和挥剑的准度。   沈呦呦尝试了几天,觉得颇有效果。   她推测着,觉得这应该和达芬奇画鸡蛋一样,都是打基础的好法子,而她此时恰好有时间,便决定坚持一段时间试试。   ……   守寂堂果然如其名一般,寂静如雪,宛若宗门内被遗忘的一角,这一个多月来,竟然只有位内务所的修士过来送了趟东西。   其余再无任何访客。   那江长老似乎陷入了某种忙碌中,这一个月沈呦呦都没见着他人影。   而那反派大魔王给她的新传讯里,也只有短短四字:继续潜伏。   新师父没有布置任务,大魔王也没有做出安排。   沈呦呦身怀感恩之心,珍惜地享受着这段来之不易的清闲时光。   没有紧张跌宕的原书剧情困扰,没有夜九和苏若雪的虐恋情深辣眼睛,也不必和宗内弟子明争暗斗。   她可以安安生生地待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过着舒心的小日子,简直不要太愉悦。   而小仙君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合租室友”,处事细心,温和守礼,还烧得一手好菜。   更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计较与沈呦呦资历或剑术上的差距,仍遵循江长老的话语,成天笑吟吟的,一口一句呦呦师姐,嘴甜到不行,都快要将沈呦呦哄得找不着北。   这段日子,简直是沈呦呦穿书以来最愉悦的时光了,但很显然,原书剧情并不会让她这般继续安生下去。   沈呦呦先前便隐隐意识到,现在的剧情走向和原书有了些分歧,却不想分歧会这般古怪。   比如,原本应该已经与夜九和好、处于短暂甜蜜期的苏若雪竟突然找上门来,还点名要找小仙君。   当然,在守寂堂找人也谈不上点名不点名,毕竟统共也只有两名弟子。   她是约莫晌午时分到来的,一个人也没带,站在入口处,朝里边传进了道拜访的讯息。   一开始接受到讯息,沈呦呦并没有想到会是她,只是见有人要找小仙君,担心他被哄骗,便也没离开,而是待在了一边。   苏若雪今日穿的是件烟粉色的薄纱长裙,踏入谷中之时,竟极好地与谷中风景相融。   她看着并不是第一次来此地,只是随意四处打量了番,并没有在意一旁的沈呦呦,而是直接走至谢知涯面前,柔声道:   “请问,你可是谢小仙君?”   谢知涯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平静地道:“我是,这位仙子是有何事?”   苏若雪状似松了口气,轻叹道:“是你就好,我还忧心是我找错了人,我这人一惯是有些粗心大意的,师兄们也常拿这打趣我,还望谢小仙君莫要见怪。”   “不会。”   谢知涯面上是礼貌性的微笑,“苏仙子略长于我,唤我一声师弟就好。”   他并不喜欢她这样的称呼。   而苏若雪却眼露喜色:“你认得我?”   谢知涯顿了顿,似若深意地道:“宗门内,应该无人不识苏仙子。”   他方才正在练剑,此时手中还握着剑,也不欲多言,直接道:“苏仙子找我有何事?”   苏若雪温顺地敛一点眉眼,柔声道:“恐怕谢师弟也猜到了,我此番找你,是因为嘉宁那丫头……”   沈呦呦此时正在一旁,收拾砍下来的竹子,耳朵却一直注意着这一边的谈话,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微愣。   嘉宁……指的是夜九那堂妹么?   可苏若雪为了她找上小仙君是为何?难不成是要做说客?   但她们两个关系明明不怎么样啊……   沈呦仔细思索苏若雪秉性,脑中冒出个荒诞想法,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而另一边,谢知涯并未搭腔,只是静静地看着苏若雪,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苏若雪见他并不搭话,只好继续道:“若雪那丫头性子倔,我也是最近才听闻,她曾经还对你示过好。”   “可她大概被义父宠坏了,行事总由着性子来,恐怕让谢师弟因此受了些累,可她不曾经过事,性子天真烂漫,又是头一回喜欢上人,这才处事懵懂了些……”   一边说着,她观察着谢知涯神情,企图观察他听到这些话后的神况变化。   可岀她所料的是,谢知涯面上却很是淡然,既无愤慨也无触动,并未因为她这番话起任何波动。   这就有些难办了。   在她原本的计划里,若他是两者中任何一种反应,她都有应对的法子,可偏偏他哪种也不是,反倒是完全像已经当岑嘉宁是个陌生人……   可据她所知,岑嘉宁那所谓的喜欢,是带给了谢知涯不少麻烦的。   谢知涯原本在弟子间人缘很是不错,天赋也是上等,原本是前途可期的,可却因为得了岑嘉宁欢喜与偏爱,引来不少妒忌,更招了不少家世出众、亦有意于岑嘉宁的弟子的构陷。   曾经想置他于死地的那弟子,正是其中一员。   除了遭到些许排挤外,还传出些许污糟流言,说谢知涯是仗着皮相好,才勾引了这位宗门大小姐,企图借此平步青云。   这些事,让他在一段时间里成了众矢之的,日子很是难熬,甚至原本该属于他的一些机会,也因为了避嫌,转移给了其他弟子。   她原本以为,如此这般,谢知涯怎么可能不讨厌岑嘉宁呢?   可原本笃定的认知,却在看见谢知涯无欲无求般的冷淡神情后变得不确定起来。   可她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   苏若雪咬咬牙,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所以,我想作为她姐姐,替她向你道一个歉……”   场上冷寂片刻,谢知涯才平静地“嗯”了一声。   苏若雪心上升起一种莫名的不适感,在以往同人的交道中,由于善于察言观色,且言辞动人,她向来是把控节奏的一个。   可今日与这位谢师弟的交谈,却让她很是费劲,反而有一种被他带着走的感觉,半天都没有恰当时机去表明来意。   这让她很是不悦。   她来之前全然没有想到,一个普通弟子会对她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   是了,他只是个普通弟子,以她的身份,愿意孤身前来拜访,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她又何必过分纤尊降贵?   如此想着,苏若雪深吸一口气,用秋水漾漾的眼眸凝望着谢知涯,道:“而我此番来,除了替嘉宁道歉外,还希望谢师弟能够不计前嫌,前去劝慰嘉宁几句……”   苏若雪露出愁容,烟柳似的眉微蹙:“嘉宁约莫是被伤到了,在感情之事上,竟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我听说,她短短月余,竟已经换而接触过好些个男弟子了,我身为姐姐的,自然不好看着她如此因情伤而堕落。”   其实,岑嘉宁真正表达出那种意思的,只有夜九一个罢了,可苏若雪习惯于稍稍强调,便在用词上宽泛了些。   她直视着谢知涯的眼睛,柔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恐怕也只有谢师弟去劝,才能劝得动了……”   谢知涯垂着眸,眼底闪过不耐与冷意,他刚欲要说什么,身旁却另有一道轻快声音响起。   “哎呀,这就是苏仙子你的误会了。”   沈呦呦抛下那堆竹片,扶着剑便走近来,笑嘻嘻地看着苏若雪,“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不错,可仙子又如何能确认,谢师弟就是你口中那只铃呢?”   “我……”   苏若雪话语微滞,看着突然插话的沈呦呦,蹙眉道,“你又是谁?”   “我是他师姐。”   沈呦呦双手抱剑,努力昂首挺胸,想让自己显得豪橫一点。   “抱歉啦,我们守寂堂人丁稀薄,苏仙子若不能说出些更有说服力的话,我家师弟恕不外借。”   口中说着抱歉,可她的神情却不含半点愧疚。   听闻她话语中的“我家师弟”,谢知涯眼中闪过一丝愉悦。   苏若雪声音稍急:“可嘉宁就是在哭着跑出谢师弟居所后,才开始在感情之事变得……不羁起来的。”   她斟酌一会,才用了这样一个词。   “不。”   沈呦呦摇摇头,“仙子恐怕是误会了,令妹应该并不是喜欢谢师弟,恐怕只是因为谢师弟容色出众,才稍稍动了欢心,而在被谢师弟拒绝后,便决定去找下一个。”   她轻描淡写道:“若她真的喜欢谢师弟,又为何会这般快就移情别恋呢?”   “况且,从仙子方才的叙述中,令妹似乎也只是多接触了几个男弟子,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像令妹这般优秀的姑娘,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着呢?”   她神情无比真诚:“再说,女孩子嘛,喜欢美色是天性,苏仙子又何必强压妹妹的天性呢?”   苏若雪:???   “你……”   她看着沈呦呦,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女子言论好生放诞,简直丝毫不知内敛知羞是何物……   可更糟糕的是,她居然觉得她的话该死的有道理。   毕竟,夜九的确实是最容易让小姑娘们一见动芳心的类型……   岑嘉宁那丫头又惯来喜欢觊觎她的东西,保不齐是真的看上了夜九。   苏若雪正焦灼着,又听见沈呦呦道:“不过,若是苏仙子实在忧心的话,我还有个主意。”   苏若雪连忙抬眸:“你说。”   沈呦呦笑眯眯地道:“苏仙子既然这般担忧妹妹,不如找个时间,和她促膝长谈一番……”   “毕竟,不是非得要男人才能抚慰心灵的,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可以呀。”   沈呦呦眼眸亮亮的:“女孩子才是最懂女孩子的,你就算真把我师弟拉过去,人家妹妹还未必好意思和他说呢。”   “这种事,还是姐姐去劝的好……”   说着,沈呦呦像是没看见苏若雪不算好看的脸色一般,一本正经地道:“你这么为她着想,你们两个关系应该很好吧。”   闻言,苏若雪笑意微凝。   她看向沈呦呦,企图在她面上找到故意挤兑的意思,可看到的却是满脸的真挚。   关系好……才怪,岑嘉宁那丫头,惯是喜欢针对她,她也是看在掌门的面子上,才一次次容让她。   苏若雪努力调整心态,神情不太自然地道:“阿宁是顽劣了些,但性子是好的……”   她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道怒喝:“苏若雪,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只见洞口处急急走来个红衣女子,发丝飘扬,略显松散,一看就是匆匆赶来的。   正主居然亲自来了。   望着岑嘉宁的身影,沈呦呦有些惊讶,后一想到她的身份,掌门的侄女能有进入这守寂堂的密钥,也不奇怪。   她稍微有些紧张,毕竟她刚才是趁着正主不在,才胡说八道了一堆,现在正主来了,就很尴尬。   好在岑嘉宁像是没有看见她们两人一般,急冲冲地走至苏若雪面前,怒不可遏地道:“谁让你跑到这来的?你来这干嘛?你又说了些什么东西!”   “嘉宁,你听我解释……”   苏若雪面露惶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啊!”   岑嘉宁冷笑,“你解释啊,我听着呢!”   说着,便用冷冷地盯着她。   “我……”   苏若雪结巴了一下,面露无奈地想要去抓她的手,“我们先回去,回去我再和你细说。”   岑嘉宁一把打掉她的手,眼眸泛红,似是在强忍着怒火:“你现在就说,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苏若雪笑容都快要维持不住,她未想到岑嘉宁在外人面前也这么不给她面子。   “我……我是关心你……”   苏若雪支吾半天,也只能重复这一句囫囵话。   而岑嘉宁瞥了眼在一旁冷淡看着她们争执的谢知涯,心头一窒,眼眶瞬间更红了,面皮也因为愤怒微微发颤。   沈呦呦见氛围这般紧张,有点担心她们在这里大打出手,于是连忙道:“二位若要争执,不如……”   她话未说完,便见岑嘉宁像是已经忍耐到极致,扬起手,就打向了苏若雪。   而苏若雪哪里肯这般挨打,身形微闪,便躲了过去。   岑嘉宁打了个空,险些跌倒在地,瞬时怒意更甚,竟是伸着手,要扑过去打苏若雪。   场面一时失控起来,就在沈呦呦犹豫着想要上前阻止的时候,一道压抑着震怒的低吼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岑嘉宁动作一顿,苏若雪亦是身子一僵。   下一瞬,江长老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众人面前。   而此时,岑嘉宁一只手还扯着苏若雪衣领,而她自己亦是发丝松散,衣衫凌乱,看着甚无风度。   见此,江长老怒意更甚。   他面色涨红,那短短一撮胡须也几乎要气得翘起,用发颤的手指指着苏若雪与岑嘉宁,沉声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江长老到底是长老,威压一释,怒容一显,两人霎时就白了脸。   苏若雪轻咬唇瓣,还欲解释些什么,却在江长老愠怒的眼神下噤了声。   江长老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模样,抬手先是指着苏若雪,冷声道:   “你,数年也不曾来过这守寂堂一趟,今日来,竟是为了这等俗事,也不曾想过去慰见一二你爹吗!”   见苏若雪面色红白相转、身姿摇摇欲坠的模样,江长老冷哼一声,又指向岑嘉宁:   “还有你!你在此地与人争吵,也不怕惊扰了这下面你爹娘的亡魂吗!”   岑嘉宁被说得面色涨红,耳根滚烫,羞愧地垂下头,双手拘谨背在身后,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跋扈模样。   江长老抬手往岑嘉宁所在的方向一抓,便有一抹淡淡光团从她体内抽离。   他淡淡道:“以后,你不可再像从前一般自由进出守寂堂,这里不是给你玩闹的地方。”   岑嘉宁眼中闪过慌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辩驳的话,只能丧气地垂下头。   “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江长老懒得再看她们此时或有或无的愧疚神色,一挥袖袍,便释出一道疾风,将两人扫出了山谷。   谷内重新恢复静谧后,江长老深吸一口气,努力遏制住愤怒情绪后,才重新看向了剩余二人。   在之前江长老训斥两人的时候,沈呦呦缩在一旁,尽量想减小存在感。   没能及时制止二人争斗,她也有错。   所以此刻她很是忐忑,紧张兮兮地看着江长老。   而江长老却似乎没有此刻就问责她的意思,他的目光在神情紧张的沈呦呦和镇定自若的谢知涯面上游移,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他的眼神在略过谢知涯时停顿了一瞬,谢知涯微笑着与他相视,眼中尽是温和恭谨,姿态端的是崇敬有加。   江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半晌,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径直向前走出三步远后,抛下句话:“都跟我来。” 第31章 墓地 来取你性命。   闻言, 沈呦呦下意识去看谢知涯。   他面上是极镇静的神情,唇角上扬,带着似有若无的浅笑, 仿佛全然没有被方才的事影响。   在看到他的微笑后, 沈呦呦莫名也多了点底气。   而江长老虽然说让他们跟上来,可步伐却未停, 已经走出了数米远。   两人眼神相对后, 彼此点点头, 便加快脚步跟上了前边的江长老。   一直走至了谷陇的尽头,江长老在那株高大挺拔的柏树前停下。   他转身面向两人,神情是难得的凝重:“照我原本安排,是不希望让你们这么早就接触到这一层的, 可如今, 实在是情况紧迫……”   江长老用微沉的眼眸注视着沈呦呦:“一会需要你们帮忙做的事, 或许会稍稍对你们产生些影响。”   他抬起手, 二指并在耳侧, 语气笃然:“但我以道心发誓, 若你们在此次行径中受到任何伤损, 我定然会加倍偿补。”   道心发誓?   沈呦呦明显感觉周遭氛围沉重了些, 江长老是需要他们做什么事, 态度竟如此郑重?   是和晚间出现的那些怨魂有关吗?   其实早在先前,沈呦呦就觉得很疑惑,这守寂堂既然是埋葬先辈尸骸的地方, 又有安魂超度的阵法在,为何夜间会出现那么多鬼魂呢?   还有那道叮嘱——夜间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得喊叫。   着实是诡异得很。   纵然这几日下来,在小仙君的科普下对守寂堂多了些了解, 可此地对她而言,仍是谜团重重的。   她一直有意控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却并不代表她不想知道内里缘由到底是什么……   “我们既是守寂堂的一份子,长老之令,自然不能推脱。”   谢知涯轻缓的声音响起,他含笑注视着江长老眼睛,“只是,还望长老知晓,我们二人还仅仅是巩基修为,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听到“巩基修为”四字,江长老眼神微微闪烁,片刻,才沉声道:“这是自然。”   言罢,他再次一挥袖袍,便有一道金光没入柏树树身,两段细小枝桠随之截落于他手中。   接过江长老递来的细小枝桠,沈呦呦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便听他道:“待到了那地方,你们只需乖乖跟在我身后,听我指令站在阵点上,帮我压阵便好……”   “过程或许会有些疼痛,且忍一忍,拿好这根枝桠,莫要弄丢了。”   沈呦呦点点头,小心地将枝桠收入了衣袋里。   似是因为情况紧迫,江长老快速说完这一段话后,在空中画出一道古怪符印,虚空中由此骤然破开了一道混沌的口子。   那破口里传来一阵吸力,沈呦呦只一眨眼,下一刻便脚踩在了另一片土地上。   乍入目的,却是一片荒芜凄冷的土地,寸草不生,全无活气,只有无数土堆接次凸起,显得各外凄凉。   刚一到临此地,沈呦呦便觉得无数阴寒气息扑面而来,想要钻入她的骨血。   她连忙运转体内凰火,用以抵御此等阴气,顺便还自以为高明地悄悄替小仙君附了一层无形屏障。   而更远处隐隐是个深深土坑,江长老沉默地带领他们绕过各个土堆,来到了那深坑前。   站在深坑边缘,沈呦呦惊叹于这一土坑的庞大,毫不夸张地说,将数百个她扔下去,恐怕也才能浅浅盖住这坑底。   而土坑之上缭绕着无数金色光影,让人看不清这坑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江长老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神情紧张地在开始结阵,两人在一旁观望着,也不敢打扰。   约莫半刻钟过去,江长老额角渗出汗珠,而他足下也已然形成了一个金光熠熠的阵法,阵法内布满了着沈呦呦完全看不懂的复杂符文。   她正试图仔细观摩的时候,便听见江长老喝道:“快快入阵。”   望着那很是古怪的阵法,沈呦呦颇为踌躇,抬起一条腿,却始终迈不下去。   她尚还无法全然信赖这位江长老,更莫说处于这般奇特环境里,在摸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阵法的前提下,她很难不存有戒心。   “罢了。”   那江长老不知想到了什么,改了主意,“你们就站在阵外就好,一会见阵法哪点发亮了,你们便往那一点输送灵气,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这话,似是实在来不及了,江长老也没等他们回复,便兀自手掌结印,整个人焕发出灼灼金光。   在沈呦呦愕然的眼神里,他变成了一株金色的树,根脉蔓延至阵法各点,宛若盘虬。   而观其形态,竟和谷陇里那一棵柏树极为相似。   沈呦呦生出个猜测,难不成这位江长老也是个妖,还是棵柏树妖?   谢知涯的声音自一旁响起:“长老是树灵。”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阵中金树上,微微凝顿。   还是棵千年古木的树灵。   柏树耐旱喜湿,经久不朽,更有镇魂辟邪之效,千年柏树所凝成的树灵,更是灵效非凡。   难怪江长老会被安排驻在这守寂堂。   也难怪他先前找寻了这么久,都找不到那物的踪迹。   而此时的阵法果然如江长老先前所说,其中一点异光烁烁,沈呦呦连忙走近些,双手往那一点输送灵力。   她不敢暴露真实实力,于是输送出的灵气呈淡黄色,并不亮眼。   谢知涯往阵法里输入的灵气则呈淡青色,沈呦呦隐隐感知,他实力相较之前长进了许多,恐怕已经有巩基中期。   还真是亮眼的天赋。   望着小仙君堪称完美的侧颜,沈呦呦不由升起些许疑惑。   这样的小仙君,真的只是个普通路人甲吗?   可她刚生出这一疑惑,阵中光点便重新变幻,竟有了两处盛光,沈呦呦连忙转换灵力,分叉输入那光点中。   一阵忙碌下来,她隐隐有透支感,又或是受了阵法影响,觉得神魂有些窒息感,像是被压制在极逼仄的环境中一般。   可想起江长老的话,她咬咬牙,忍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阵法中的江长老终于重新化作了人形,光阵也逐渐变得暗淡。   那深坑此时更是像被蒙上了一层金色云雾,透着安然平和的气息,有一种仙气缭绕之感。   “停手吧。”   听得这番命令,沈呦呦才歇下来。   她抬手一揩,才发觉额头上布满了细密汗珠,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神魂的刺痛感亦还很是鲜明。   江长老的面色较之前更为苍白。   不知是否是错觉,沈呦呦隐隐觉得他整个人像是缩了点水,身量比之前也要矮了些。   他恢复了慈祥的笑容,望着两人的神情也很是柔和:“今日,要多谢你们了。”   沈呦呦连忙道:“我们都是守寂堂的一份子,应该的。”   江长老笑而不语,带着他们重新离开了深坑,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沈呦呦跟在他身后,顺便观察着周遭环境。   走离那深坑,重新回到无数土堆处后,江长老才停下脚步。   待两人也站定后,江长老才再一挥袖袍,扫过两人身前。   沈呦呦只觉眼前一暗,再睁眼,见到的便是另一番景况。   是一片墓地,整齐划分成数块,林立着座座石碑,周围环绕着无数浓茂的柏树。   此地比之前还要更为阴冷,沈呦呦有点受寒,本想打个喷嚏,却怕惊扰先辈,便硬生生忍住了。   江长老沧桑的声音自后方响起:“这便是他们寻常来拜祭的墓地。”   沈呦呦点点头,但还是感慨于这墓地的简陋。   玄天宗好歹也是第一宗门,怎么修个墓园埋葬先辈,还整得这般粗陋?   而江长老接着道:“但这些里面,大部分不过是衣冠冢,只是是个名义上的东西罢了。”   他语气淡淡的,却莫名透着一股哀伤的气息:“你们刚才看见的那深坑,才是绝大多数先者们的埋骨地。”   闻言,沈呦呦不由大惊,连打喷嚏的欲望都散去了。   这这这……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先辈们的遗骸,就被丢弃在那样的土坑里?   “这里面埋葬的,大部分都是在与魔域大战中丧生的修士,只留残骨,混杂在一起,而辨不出其人身份。”   “且绝大部分尸骸在死后邪肆入体,怨气大增,生了怨灵,于是灵魂久久徘徊于此地,不能散去……”   江长老语气低沉:“也就是你们在夜里看见的那些。”   沈呦呦听得一愣一愣,她下意识问道:“可为这些明明是为正道牺牲的修士,为什么还会滋生邪肆呢?”   江长老沉默半晌,眼底闪过深意:“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罢了。”   “是人,都躲不过七情六欲的桎梏。”   他捋着胡须,沉声道:“况且,所谓仙修魔修,魔不一定就代表邪,仙不一定就代表正,都不过是一种修炼之道罢了。”   沈呦呦听得有些绕,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明白。   她挠挠头,试探着道:“也就是说,人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善恶也并非是完全对立的?”   江长老笑了笑:“差不多是这个理。”   他没再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眼汇聚在一起的墓群,而后缓缓背过身去:“走吧。”   ……   重新回到谷陇之上,沈呦呦才有一种体内温度回暖的感觉,连带着神魂的刺痛也舒缓了些。   方才那地方阴气极重,若她不是体内有凤凰真火护佑,只怕神魂都要冻伤。   想到这,她转头看向谢知涯,却见他神色平静如初,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适感,仿佛不曾经历过墓地此行。   在方才墓地前的谈话中,他也没有作声,而是在一旁极安静地旁听。   而此时,他似在沉思些什么,垂眸立在原地,半天也不动一下,就连沈呦呦在他眼前挥手示意,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见此,沈呦呦犹豫了一下,很是担心地看向他:“谢师弟,你……你是不是冻傻了呀?”   这话一出,谢知涯才像是缓过神来,他露出个惯常的笑意,神情无奈道:“呦呦师姐说笑了,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是江长老刚才说的那些话吗?”   沈呦呦附应道,“我也觉得他那些话很深奥,没太听懂……”   “不。”   谢知涯微微一笑,望向沈呦呦的眼眸里闪过几缕深意,“我是在想,呦呦师姐先前说的话。”   她说的话?   沈呦呦不解:“什么?”   谢知涯与她对视,语调慢悠悠的:“师姐说,女子爱好美色是天性,我便在想,自己的容色,在师姐眼里算是几分……”   沈呦呦的脸刷地红了:“我瞎说的,你……千万别当真。”   “那怎么行……”   谢知涯轻笑道,“师姐的话,我自然是要句句放在心上的。”   扑通扑通……沈呦呦感觉心上像是有小鹿乱撞,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奇怪感觉,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赶忙落荒而逃:“我……我练剑去了。”   望着她仓皇的背影,谢知涯唇角弧度愈深。   在她的身影彻底远去后,他慢慢摊开手,低头垂视,只见那苍白的手心处赫然是一片焦黑。   望着那焦黑痕迹,他低低笑了两声,眼底笑意却愈淡。   从现在开始,他会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和他们耗。   ==   夜色迷蒙,白衣女子一路跌跌撞撞,一手捂着脸,另一手推诿着路上所遇到的想要询问她的人。   径直冲入院内、奔进房屋、扑倒在柔软大床上后,苏若雪才放声呜咽起来。   泪水嘀嗒落在丝质锦被,晕开一大片水泽,她将整个脑袋埋在被子里,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难过的情绪。   “小姐?”   饱含担忧的女声自门外响起。   “可要用些吃食或热茶?”   半晌,苏若雪才闷声道:“不用……让我自己待一会,你们都离远些,让我安静一会。”   她的声音还带有哭腔,屋外侍奉的仆役犹豫片刻,才道:“是,若小姐有吩咐,摇铃传唤便是。”   言罢,便都退出了院落。   周遭恢复了沉寂,苏若雪缓缓从锦被里抬起头来,她的眼圈和鼻尖都泛着红,眸中还摇坠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想到方才夜九不留情面的话语和表露出的冷漠情绪,仿佛已经只将她当做个陌生人,她便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些日子,她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才能见得他一面,可他却如此冷淡……   而令她更心碎的是,他手上拿的剑不再是她先前送他的那把,却是把新的,那剑柄上所挂的坠饰,显然是出自岑嘉宁私库……   他明明知道的……知道自己和岑嘉宁关系并不睦,却还收下了来自她的东西,还毫不遮掩地展示在她面前,这是故意要气她么?   想到提出要见他时,华长老无不暗示的话语“夜九出身泛泛,当务之急是要提升修为,苏仙子若无事就莫要再打扰他了”,她不由愈发觉得委屈。   是了,他如今是首席长老的爱徒,早就不是先前那个需要她接济的杂役弟子。   今非昔比,她于他而言,早不比从前重要。   可明明……明明是他先招惹的她,他让她尝到爱情的甜蜜,此刻却又要将她抛开吗?   苏若雪面色苍白,痴痴地望着桌面上摆着的精巧铜镜,对着镜中自己默默垂泪,几乎要将眼中的泪都流干净。   她之前还很确定,夜九心中是有她的,他并不会喜欢岑嘉宁那样刁蛮任性的女子。   可现如今却变得不确定了……   因为,他收下了她的剑,还用着她送的剑坠。   岑嘉宁姓岑,是掌门嫡亲侄女,而她姓苏,只是掌门的义女罢了。   若她在夜九眼中不再特殊,论身份家世,又哪里能争得过岑嘉宁呢?   耽于情爱的女子总是容易自卑的,苏若雪在一众弟子眼中是梦中情人般的存在,可在夜九面前,她仍是自轻的。   在焦虑环绕下,她脑中下意识浮现出一道清隽身影。   是了,如今就看那位谢师弟,能否再次勾回岑嘉宁的心了。   此事若成,岑嘉宁必不会再缠着夜九,她也就有机会重新挽回夜九的心。   想起那位谢师弟,苏若雪亦不由心念微动。   她见过容色好的男子并不少,可如他那般姿容的却也是凤毛麟角,更莫说他性子温润,又气质斐然,是最得小姑娘爱慕的。   她找过他两次,都是为了劝说他去慰见岑嘉宁。   第一次因为他师姐的缘故,没有成功,她前几日又找了一回,他却温和应下了,答应择日会去见岑嘉宁一面,简直是好说话到不行。   她此举算得上冒昧,可他却并没有生气,仍是温声细语同她说话,且礼节上佳,举止言谈挑不出任何毛病。   连她这般满心满眼都装着阿九的,也忍不住对他颇有好感。   苏若雪正失神地想着,倏忽间有冷风扫过,将桌案上烛火吹灭,连带着墙面上摆挂的照明法器也暗去。   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苏若雪脸上还挂着两行残泪,面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沉寂环境,她心中莫名生起一种不安感。   她手揪着锦被,下意识喊:“素秋?”   屋外并无任何回响。   她取出传讯铃铛,摇晃了几下,却亦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叮铃铃的摇铃声在一片寂静中回荡,透着一丝诡异感,苏若雪下意识哆嗦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壮着胆子想要去将烛火点亮。   可她刚刚起身,就瞥见门口处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个人,在昏暗月光下,在地面倒映出长长的影子。   纵然苏若雪再天真,也知晓此人定是来者不善,她紧张地在袖间捏碎了件求救法宝,企图联系上几位师兄或是长辈。   可却未得到任何反应。   那黑影却突然动了,慢慢朝着她跨出一步。   苏若雪跌撞着往后退,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黑影缓缓行了三步,在窗前方停下脚步,些许月光透过窗缝落在他面上,却只照出一张狐形面具的轮廓。   他似乎是笑了,吐露出的声音却冰冷至极:“自然,是来取你性命。” 第32章 秘辛 他是疯子。   月光下, 男子面上的铜制面具熠熠生辉,落在苏若雪眼里,却仿佛寒芒闪烁的夺命利刃。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却还强装镇定道:“……无冤无仇, 仙君为何要杀我。”   纵然这时候,她脊背仍挺得直直的, 面上显露出柔弱又倔强的神色, 配着两行清泪, 即便在昏暗中亦散发着惹人怜惜的风韵。   面对如此景况,谢知涯眸色极冷,并不为所动。   为什么?   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种不适感, 但却也没打算在她身上费心思。   若不是她三番两次找上他, 且偏偏还要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宛若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烦人蝇虫, 他还真懒得特意来一趟。   谢知涯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径直抬起了手:“你废话太多了。”   苏若雪哪知晓眼前这人就是她以为“极好说话”的谢师弟, 闻他警告意味极浓的言语, 哪里还敢再多话。   见他抬起手, 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也铺盖而下, 她瞬时感受到一种死亡降临前的压迫感。   她咬咬牙,濒死反击般将会的术法尽数施向男子。   可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甚至还未触碰到谢知涯衣襟, 便化作乌有。   而他只是随意一扬手,苏若雪便觉身上灵脉被尽数封存,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了。   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堑般的差距, 她在这人面前,不过是一只随意便可摁死的蝼蚁。   这人似乎懒得再耽误时间,抬手释放出一道冰蓝色的灵气后,苏若雪便觉有寒气自脚底侵袭而上。   下一瞬,她身上竟开覆盖上一寸寸的冰霜,冰霜蔓延速度极快,几霎便将她整个人埋没。   窒息般的寒意疾速侵蚀躯体,苏若雪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艰难地下定决心,咬破了舌尖……   谢知涯冷冷地看着轰然倒下的冰雕,在确认屋内再无任何活气后,才转身化作了一阵薄雾,消失在了黑暗中。   ……   直至天色再显破晓,第一道天光重新照入屋内,地面上僵冷的躯体终于动了。   苏若雪颤抖着睁开眼,感受到那危险气息彻底消失后,才慌忙僵硬地抬起手,捏破了腰上系的另一枚玉佩。   未久,玉佩碎片里传来声音:“若雪,发生什么事了?”   听得那熟悉的嗓音,苏若雪的泪一下汹涌而出,她痛哭道:“义父,有人要杀我……”   “金蝉……金蝉已经被我用掉了……”   “我该怎么办?我会不会死……”   ==   守寂堂。   自那日墓地一行后,江长老便重归了神隐状态,说是要闭关修炼,归期不定。   但在神隐前,他却分别给予了两人各一份厚礼,说是请他们协助加固封印的谢礼。   沈呦呦颇觉受之有愧。   毕竟她其实也就跟着江长老去那尸骨坑转了一圈,输送了微薄的一些灵力,根本算不上有太多贡献。   可江长老却没有给她推辞的机会,差纸人送来储物袋后,便闭关去了。   沈呦呦所得的那份储物袋,里面装了十几瓶各式丹药,数十张符纸,两兜子灵玉,还有一块形状古怪的绿色石头,被做成了吊坠的样式。   丰厚到让她大为惊讶。   不说那丹药灵符的数量与品质,单是那两兜子灵玉,就算是让她一夜暴富了。   至于那绿挂坠,沈呦呦用凰火检测了一番,没察出有问题,又见那样式很别致,心生喜爱,便收缩了绳圈,作手环佩戴在腕。   虽说那墓地一行沈呦呦做出的贡献不算大,但却还是受到了些负面影响。   比如,她开始接连做一个梦,一个色泽昏沉、画面断续的梦。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静坐在桃树下,桃花灼灼,静女其姝,端的是一幅极美画面。   可下一瞬,那女子却突然狂笑,笑声刺耳中又掺杂着悲怆,她的衣摆砸在树身上,引得簌簌桃花瓣坠落,夹杂着参差血色。   她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可每到她开口之时,沈呦呦却骤然惊醒。   她始终没能听清,那女子说的是什么。   但先不说这女子是何人,又为何会出现在她梦里……这个梦持续多日,已然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影响睡眠不说,还让她的精神状态颇为萎靡。   这大概是那墓地阴气侵扰的后遗症吧。   如此想着,沈呦呦便没和小仙君说起此事,而是一直伪装无恙,将这个古怪梦境深埋在心底。   一方面,是不想小仙君担心;另一方面,则是……她的一种躲避心理。   躲避的原因,在于她觉得——   小仙君可能有点喜欢她。   小仙君一直待她很好。   之前,她是觉得他本就良善,对谁都是极好的,因此并未觉得有不对。   可后来,尤其是上回被他那一番话说得脸红心跳、落荒而逃后,沈呦呦仔细一思考,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因为,小仙君对她的态度,未免过于特殊了点。   他的性格是温良和善不错,可却也是极讲究礼数的。   她见过他对待岑嘉宁和苏若雪以及其它女修的态度,都是谦和而不失距离感的。   但在面向她时,他虽仍是有尊有敬,可偶尔所说的一些话,却颇为亲昵。   沈呦呦虽不太懂感情之事,但也不是傻子,那些明明白白的亲近话语,那种明显偏重的态度,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可无论小仙君是否真的对她有那般意思,她都是无法予以回应的。   因为,她总归是要回去的。   回到原本的世界去。   所以,无论他对她的好,是不是因为那种原因,她都无法再安然接受。   如此这般,沈呦呦近日便有意稍稍疏远了小仙君。   另寻了处练剑位置不说,平日里还经常待在另一座瓦屋里,只有晚上会回屋睡觉。   她这般明显的疏远姿态,小仙君自然是感受到了的,他虽未说什么,行径也一如往日,但偶尔瞥向她的眼神,却透露出一种受伤感。   让她莫名有种自己是渣男的感觉。   可她咬咬牙,还是抗住了这种压力,没有软化。   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是不会有结果的。   况且,她还有那样沉重的任务在身,哪有心情谈恋爱。   她不能耽误人家。   ……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倒也还安然。   只是在月底的时候,又有位不速之客来访。   出于上回接待苏若雪她们的后遗症,再收到求访的讯息,沈呦呦选择直接出至洞口去察看那来者到底是何人。   她记忆力不错,所以,在瞧见许绍林那张熟悉的脸后,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离开。   “别走啊姐!”   许绍林焦急的声音在后边响起,“我就是来看看你,咱们不是朋友吗?我还带了礼物……”   ……   引着许绍林在竹桌前坐下,沈呦呦给他倒了杯茶:“说吧,有什么事。”   许绍林接过茶盏,瞥见里面是极正常的颜色,舒了口气。   他喝了口茶后,才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呀,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我有空了就来看你嘛……”   他神情有点委屈:“我又没有恶意,沈仙子干嘛这么防备我。”   “这可不是什么玩闹的地儿。”   沈呦呦面无表情,“你有事还好,无事的话,下次就莫要再来了。”   她一点也不想被当做暖宝宝吸阳气。   可这位的“毅力”她是知晓的,为了彻底劝退他,沈呦呦补充道:“要是被江长老撞见了,你肯定没好果子吃。”   “苏若雪仙子你知道吧,她上回来守寂堂之时被江长老撞见了,都被直接请了出去。”   沈呦呦刻意模糊了苏若雪被出去的缘由,只希望能警示到许绍林,让他别再过来了。   谁知许绍林听到这个名字,却神情微变。   “沈仙子是不是最近都没怎么出过守寂堂?”   见沈呦呦点头,他才露出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难怪你不知道那件事。”   沈呦呦好奇:“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绍林言简意赅道:“就前些天的事,苏仙子夜里遇袭了,差点就丢了命,现在还卧病在床呢。”   苏若雪遇袭,还差点没命?   闻言,沈呦呦大惊。   这是怎么回事,原书里没这一出啊。   此时还只在原书剧情的前期,主要内容包括且限于让男女主培养感情、形成矛盾、提升实力的一系列低智事件。   怎么会这么早就出现这般凶险的情节?   而许绍林还在继续道:“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据说袭击苏仙子的,正是魔域那一位……”   魔域那一位……难不成,是那位反派大魔王?   可他为何这时就要取苏若雪性命?   况且,她好歹也是他布置在玄天宗的重要棋子,怎么对于此事却是半点不知情?   出于这些考虑,沈呦呦合理怀疑,是有人冒充了反派大魔王的身份暗杀苏若雪,还顺便想把罪名推在大魔王头上。   出于稳妥心理,她佯装不解地问:“你是说,袭击者是那位魔君?可那魔君好歹也是魔域之主,为何会半夜亲自潜入宗门,只为对一个弟子动手?”   “那人动手时并无遮掩,苏仙子将他的形貌记下,一一说出来后,恰好就和那魔君的特征对上了。”   许绍林靠着家族势力,消息远比寻常弟子灵通,他娓娓解释道:   “且依苏仙子的身份,不说身边有多少强者围绕,就她身上各式珍奇法宝保命手段,都不知有几何……”   “这般保护下,她还能险些被杀,那袭击者定然要是个顶级强者,才能越过一系列禁制,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对她动手。”   “况且……”   许绍林想到什么,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些,“别的魔修便罢了,若真是那位魔君,还真做得出这等奇事。”   见许绍林似是还知道更深的东西,沈呦呦心念微动。   她此时算是受制于那大魔王手下,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可那被种下的牵心蛊,却是始终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   原书中,那大魔王是作为一个纯粹的反派出现,除了搞事就是搞事,至于他的身世背景之类的,文中却一概未提,导致其角色毫无立体度。   若能从许绍林口中得知更多的讯息,指不定她就能从中找寻到一点突破口,日后能有机会摆脱大魔王的牵制。   这般想着,她状似疑惑:“为何这样说?”   许绍林压低了声音:“那魔君行事,从来随心所欲,没什么定论缘由,况且,他……”   他顿了一下,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才继续道:“他患有疯病,犯病的时候,六亲不认,连魔域的身边人都杀……”   连身边人都杀,那岂不是表明,她就算归降了,也不一定安全……   沈呦呦哆嗦了一下,勉强继续问:“疯病?”   许绍林似是很喜欢谈论这些八卦秘辛,纵然神情有些害怕,却还是解答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位魔君……”   在他的讲述里,沈呦呦了解到了些在修真界流传颇广、但她却并不晓得的讯息。   据说,这位魔君原本是上一任魔君的养子,潜伏数载,忍辱负重,终在羽翼丰满后起势夺权   在一片血雨腥风中,他斩尽所有阻碍,用铁血手段压下所有反对声音,踩着前魔君的尸骸,登上了魔君的宝座。   而他在幼时却似遭受了些难以为人道的凌虐,拜入前任魔君麾下后,又被令着修炼了一种凶邪暴虐的功法。   此等邪功在带给他无上实力的同时,也侵蚀了他的神智,让他几乎成了个疯子。   许绍林激动地道:“所以,我们此时对魔域颇为忍让,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我爹和我说过,那魔君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疯掉,等他完全陷入疯魔的那一天,便是我修真界彻底剿灭魔域的时候!”   说到最后,许绍林话语铿锵,双手握拳,像是极有雄心壮志。   沈呦呦:“……”   不错,很敢想,很天真。   他们设想的倒是美,可人家反派大魔王到了最后,都还活得好好的,所有人都死了,他也还没死。   不过,他说的这些事,倒是给了她些思路。   大魔王的身世背景,和他的那疯病,都是她以后也许可以利用到的点,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不过,这许绍林知道这么多关于魔君的事迹,那是不是也会知道关于那牵心蛊的讯息呢?   沈呦呦想了想,刚张口欲问,却被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   这个时候敲门,只能是小仙君。   沈呦呦下意识坐正了些,清了清嗓子,道:“请进。”   屋门打开后,谢知涯缓步走进,他手上还持着剑,像是才练剑归来。   他的目光在屋内两人面上略过,在瞥见桌面上两盏相对的清茶后,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些。   对上他的目光,又看着对面一副傻愣样的许绍林,沈呦呦莫名有些心虚。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谢知涯微笑着道:“难得见师姐这样高兴,可是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 第33章 乌龙 一直都是你。   明明他是在笑, 沈呦呦却觉得冷飕飕的。   “没什么没什么。”   她赶忙站起身来,请谢知涯入座,顺便又斟了一盏茶递上去, “师弟喝茶, 喝茶。”   说着,她又招呼许绍林:“天色不早了, 你茶喝完了吗, 喝完了就快走吧。”   面对这般明晰的逐客令, 许绍林自然不好再逗留,他哈哈哈地站起身来,朝谢知涯颔首致意后,便告辞道:“那我就先走了, 改日……”   在沈呦呦眼神警示下, 他咳了两声, 火速改了口:“有缘再见。”   目送着许绍林的背影消失, 谢知涯才重新看向了沈呦呦, 却并未言语, 只是脸上满满写着“我不太高兴”的情绪。   他不说话, 沈呦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面对面相处过了, 何况, 还是在这般有些尴尬的氛围里。   虽然情绪告诉她,她此时应该哄哄他,可她若真这样做了, 岂不是这大半个月的刻意疏离都白费了?   相对无言五分钟后,沈呦呦开始后悔那么快就把许绍林招呼走了。   有个脸皮厚的憨憨在,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谢知涯轻缓开了口:“师姐能和一个外人谈笑风生, 可在面对我的时候,却半句话也不愿多说。”   他语气略显低沉,不复往日清朗。   听到这样的话语,再对上他失落的眼神,沈呦呦心中那点后悔瞬时烟消云散了。   不不不,这都是误会。   她和刚才那人一点也不熟,他们两个纯粹是“她想套他话,他想取她暖”的关系。   可还没等她解释什么,便听谢知涯继续道:“我知道的,一定是我不如他好看,所以才不得师姐欢喜了。”   沈呦呦:!!!   说什么呢少年,不许你这样误会自己的颜值!   她连忙道:“怎么会,你比他好看千百倍,”   她强调道:“他那种庸脂俗粉,怎么能和你比,师弟切不可妄自菲薄。”   闻言,谢知涯眼眸亮了一下,可霎时又暗淡:“既是如此,那师姐为何近日待我这般疏离……”   望着面前如玉少年郎黯然的神情,沈呦呦深感罪孽深重。   该死,她明明是不想伤害他,才选择一点点疏离他,可这会看怎么倒像是伤他更深了。   如此看来,逃避并不是好办法。   沈呦呦想了想,决定干脆摊牌算了。   她有些艰难地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有原因的。”   “我…我想问师弟一个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磕磕巴巴问出这一问题后,沈呦呦慌忙低下头,全然不敢去看他的神情是如何。   未久,笃然的回答自她头顶响起:   “这是自然。”   听得如此果断的回答,沈呦呦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般地看着谢知涯。   他……他……他,怎么承认得这般干脆?   谢知涯面上恢复了温柔的笑:“我自然是最喜欢师姐的……”   “不行!”   沈呦呦下意识打断他的话语,“你不能喜欢我的。”   见面前小姑娘急得不行的样子,谢知涯状似讶然:“为何?”   因为……因为……沈呦呦憋了半天,却说不上缘由来。   正当她焦急不已的时候,脑中却乍然灵光一现——   对啊,她既然连这么件难以启齿的事都坦明了,未必还介意再脱一层马甲吗?   想好对策后,沈呦呦焦躁的情绪舒缓了些。   她像是做了极大决定一般,极其认真地看着谢知涯:“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太惊讶。”   说着,沈呦呦便再次站起身来,紧闭双眸后,便有金芒自她身上释出。   在一片金芒中,她逐渐变成了小小一团。   毛茸茸,矮墩墩,圆滚滚,身上的嫩黄毛毛又软又蓬,小眼睛似熠熠的黑珍珠。   变回本体后,沈呦呦扑哧着小翅膀,挣扎着飞上了桌面。   站在桌面上,她如愿看到了谢知涯惊讶的神情,于是斟酌着言辞,仰着小脑袋道:“其实……我就是你之前养的那只小黄鸡。”   沈呦呦绞尽脑汁,尽量让胡编出来的话显得靠谱一点:“我不是和你说我去找我爹了吗……然后我爹知道之前是你救了我后,就让我来报恩了。”   她越编越自信:“对,我就是来报恩的。”   如此胡编完,沈呦呦觉得很满意,于是直入了正题:“所以,你是人,我是妖……”   她睁着小眼睛,抖抖小翅膀,语气认真:“人妖殊途,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   谢知涯:“……”   很好,小小年纪,还挺会胡扯的。   只是……她似乎误解了什么。   人妖殊途?在一起?   难不成,她是以为他对她有男女之情?   谢知涯眸色微冷。   他不过是见她有意思,便想养着解解闷罢了,她倒是敢想。   但更让他不悦的是,她在产生这等误解后,第一反应竟是拒绝。   她是在嫌弃他?   她竟然嫌弃他?   而他微沉的面色在沈呦呦看来,却是一种震惊余韵后的羞恼。   也是,骤然得知自己一手养大的幼崽居然成了自个师姐,自己还偷偷暗恋了她许久……   这事换谁都很难接受。   沈呦呦垂着小脑袋,用小翅膀捂住脸,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小仙君真是太惨了。   可这种怜惜情绪没能保持多久,就被粉碎。   “呦呦。”   他没再喊她师姐,“恐怕,你是误会了什么。”   嗯?沈呦呦再次抬起小脑袋。   谢知涯面上笑意淡了点,慢悠悠地道:“其实,我一直知道是你。”   沈呦呦:??!   什么意思?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他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只是见你没有要和我相认的意思,我也不好贸然打扰,只能默默跟在你身边,将你当作师姐……”   他伸出手,轻轻地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下,一如从前一般:   “我知道是你,一直都知道。”   扑通!   沈呦呦感觉内心的小鹿在一路疯撞,根本刹不住车。   这样温柔的低语,谁能挡得住。   可她心砰砰直跳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说小仙君一直就知道她就是那只幼崽呦呦,那么他对她的那些好和特殊,他方才自然应下的那声喜欢,可能……   就都不是那层意思了?   那她刚才那一堆叭叭叭的话,岂不都是在自作多情?   原来,小丑竟是她自己。   沈呦呦如遭雷劈,啪叽一下跌倒在桌面,顺便还拿小翅膀挡住了脸。   苍天鸭,那她还怎么继续面对小仙君呀?   望着横躺在桌面上,一动不动企图装死的小毛球,谢知涯唇边溢出一抹愉悦的笑,却还用担心的语气道:“呦呦,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沈呦呦有气无力:“对不起,我想静静。”   *****   百花峰。   数名女修在一座辉宏院落里鱼贯进出,手上都端着盛着清水的木盆,神情亦皆是忐忑紧张。   一间装横华贵的里屋内,身着长袍的岑掌门面色凝重地站于窗前,正听着身边修士的叙述。   “若雪小姐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那封印已毁,她体内寒毒也将逐渐在体内蔓延,若不能尽快遏制,只怕还是会于性命有忧啊……”   岑掌门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所以,只有那一个办法了吗……”   “苏兄将若雪托付给我,我却没能照顾好她。”   岑掌门轻叹,语调沉痛,“这让我如何能心安。”   那修士连忙道:“掌门待若雪小姐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若雪小姐……命中有此一劫罢了,掌门无需过分自责……”   说着,他观察着岑掌门神色,低语劝道:“若雪小姐体质特殊,此事原本就只能由她来做。”   “这本就是迟早的事……如今也只是将仪式提前了些罢了。”   “……若雪小姐吉人天相,定然是能熬过去的。”   岑掌门手指在额角轻按,似若很疲惫:“也只能如此了。”   那修士见他松口,便应喏着要去准备,却在退下前被岑掌门叫住。   “慢着些。”   岑掌门眼神微微闪烁,“我听说,若雪这几日昏迷中,一直在喊一个弟子的名字,可确有其事?”   修士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岑掌门叹口气,手捋着胡须,姿态极宽容地道:“等仪式结束了,就把那弟子喊过来,陪陪若雪罢。”   “她对宗门贡献甚卓,有什么心愿,都要满足她。”   ==   在那日的乌龙事件后,沈呦呦很是自闭了一阵子。   虽然小仙君很是宽容地将此事一笔带过,没有再多提,同时也顺应她的请求,没再喊她师姐。   可沈呦呦还是觉得很难面对他。   误会别人喜欢自己,然后还自作多情地去劝别人“哎呀你不要喜欢我了”,最后反被轻飘飘的告知“什么,你怎么会这样觉得,我只是把你当崽啊”。   这其中的尴尬是难以言表的。   但好在这种尴尬,终是在日常相处中逐渐淡去。   而真正戳破身份后,也还是有些好处的。   就比如,她在小仙君面前可以更加放肆,不需要再努力维持什么师姐人设,而可以尽情放飞自我,展现真我。   甚至,还可以时不时变回小毛球,跑到在小仙君身前,拿着宽距木齿梳,心安理得地让他给她顺毛。   此事带来的最后的一点尴尬余韵,也随着另一桩大事来临被冲淡——   鬼门即将大开,九嵬山的玲珑塔亦将开启,宗门欲组织一批弟子前往历练,名单是提前拟好的,而她和小仙君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其实是不太正常的。   因为按理说,一般新入门的弟子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等历练的,可此回似是宗门制度革新,名单里面竟有好些位新弟子,还有不少老熟人的名字:   夜九、苏若雪、岑嘉宁,甚至还有许绍林……   看到这些名字后,沈呦呦的第一反应就是火速撤离。   和龙傲天玛丽苏一起去历练,肯定没好事。就算有好事,也是落到他们头上,别的人就是去当垫脚石罢了。   历练是不可能去历练的,这种悲催事,谁去谁倒霉。   她不仅自己不想去,还想把小仙君一起留下来,免得他受到什么牵连。   可这种历练机会,在大多弟子眼中,都是难得的机遇,她想要让小仙君不去,总得有个正经理由。   她苦苦思索了好些天,还没想出个靠谱理由,就先收到了来自大魔王的传讯。   那讯息仍只有寥寥几字:   【三日后子时,老地方见】   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幽会的小纸条,可沈呦呦却知晓,这哪是什么幽会,分明是可能会丢命的鸿门宴。   可她还不敢不去。   她和大魔王统共也只有一面之缘,能被称作老地方的,也就只有那晚她迷路的那地方。   可问题来了,她迷路的那地方,是怎么走的来着?   沈路痴呦呦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   入夜,感受到身旁床榻气息渐稳,像是已经陷入沉睡后,沈呦呦这才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为了能成功半夜溜出去,她忍痛在小仙君茶水里加了点助眠的东西,以确保他不会发现自己的离开。   小心离开阵法后,她给自己用了个疾行术,一路沿着确认过的路线行走。   在加快赶路下,她到临那处“老地方”的时候,恰好子时差一刻。   站在繁茂的灌木前,飕飕冷风迎面吹来,无形中添了几分幽冷气氛,沈呦呦瑟缩了一下,跺跺脚,半是担忧半是紧张地等候着大魔王的到来。   也不知道,大魔王突然找她,是为何事。   更不知道,她今晚还能不能再凭运气继续苟住。 第34章 羁绊 他可以让它逆转。   子时一到, 便有阴风簌簌,林叶哗哗。   沈呦呦立于灌木之后,眼神紧张地盯着四周, 脑子里快速将准备好的各式话术过了一遍, 以应对一会可能出现的各式状况。   未久,空地处的空气一阵扭曲, 弥漫出一团幽深的黑雾, 沈呦呦屏气凝神, 眼睁睁地看着那黑雾化作了一道人影。   衣如漆墨,发长及腰,面上带着张狐形的铜制面具,正是那大魔王。   看着他这般堪称诡异的出场方式, 沈呦呦忍不住心里打鼓——   这大魔王, 还是人吗……难不成他的本体是这黑雾?   是人的话倒还可能有弱点, 若他本体真是什么古怪黑雾, 那岂不是无懈可击了?   她正思考着, 便听到一道冷冽的声音:“过来。”   沈呦呦不敢不从, 磨磨蹭蹭地小碎步走至他身旁, 见他半晌不开口, 只得打着胆子主动问:“您找我, 可是有什么事?”   谢知涯点点头,依旧是用微微喑哑的冷冽语调:“三个月后,九嵬山玲珑塔启, 玄天宗将派弟子往……”   闻言,沈呦呦心中生出点不妙的感觉,随之她便听见那微冷的嗓音道:   “我要你去。”   沈呦呦:!   这不是她都做好鸽掉准备的那场历练么。   面对着那铜制面具折射出的寒光,沈呦呦嘴唇动了动, 还是将推辞的话咽了下去。   想什么呢……难不成她还想和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打商量?   罢了罢了,正好她也还没想到劝说小仙君不去的理由,干脆就还是去一趟吧。   现在的状况已经和原书有很大不同,她并没有与龙傲天结主仆契约,不必听他差遣,且也有了将近地阶的修为,除开那所谓“共情”的设定有些棘手外,她是能较好地保全自己的。   顺便,还能护着小仙君。   打定主意后,为表忠心,沈呦呦主动询问道:“您要我去,可是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做?”   总不能只是白让她去一趟吧。   可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大魔王回答,沈呦呦不由忐忑起来,不会是有什么高难度送死任务吧?   她忐忑的同时,谢知涯也一时语塞。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居然会为了维持那小仙君人设,不惜绕这么个大弯,用来自魔君的威逼,来打消沈呦呦不去那玲珑塔历练的想法。   她并不是个能瞒得住事的人,有什么想法,基本都在脸上一目了然。   所以,她不想去历练、还想拉着他一起不去的想法,他也很快就察觉到了。   别的倒都还好商量,可这玲珑塔一事,他势在必行,绝不可退。   但若是依照小仙君的性格,她如果提出不想去的意思,他是不好拒绝的。   于是,他便想到用魔君身份出面,让她不得不去。   可至于让她去是为执行什么任务,他完全没想过,所以此时她问起,自然语塞。   思索半晌,谢知涯缓声道:“我这有一味蛊,我要你将这味蛊送入一位名为夜九的弟子体内。”   他记得,那夜九不过巩基修为,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到她。   可沈呦呦闻言,却心头一咯噔。   果然是高难度任务,给龙傲天种蛊,这是能轻易办到的吗?   她不会被天雷劈吧?   沈呦呦:“……”   所以她为什么要嘴欠,主动向大魔王求来这么个地狱难度的任务。   谢知涯信手一握,空中便出现了一块冰蓝色的石头,向着沈呦呦飘去。   那石头落入掌心,冰凉凉的,像寒冰凝就,沈呦呦不敢多握,很快便从储物袋里摸出个小玉盒,小心翼翼地将它装了进去。   “待那人昏厥后,将此物放于他心口,便可成事。”   见她收好东西,谢知涯背过身去,随意解释了两句,便道,“待我离开后,再等五息,你便可以走了。”   他此刻用的是分神,需得在沈呦呦之前赶回瓦屋,才能不暴露身份。   可此话道出小半晌,却都没能得到身后人的回应,他觉得奇怪,刚欲回头,便听到砰的一道重物砸地声。   谢知涯心头微惊,骤然回头,却见身后小姑娘已然跌倒在地,正痛苦地蜷缩着。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疾步行至她身侧,匆忙将她扶起,望着她苍白的小脸和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他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感。   即便是化作人形了,她也是小小的,他扶着她,像扶着一羽鸿毛,根本感受不到什么重量。   为什么?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莫名其妙昏迷,且仿若很痛苦的模样。   还是幼崽的时候便常如此,化作人形后竟昏得愈发频繁了,若他没记错,先前大选的时候,她也是莫名其妙便昏了过去……   他以两指在她手腕那抹浅淡灵气印痕探去,感受到体内窜动的古怪热流后,却并不急着输入灵力压制。   她身上有很多秘密,他是知道的。   还是妖兽蛋的时候,她体内灵力便极为深厚,根本不似寻常妖兽蛋,他不过略做疏引,她便破壳而出。   更特殊的是,她在方一破壳,便通了灵智,不仅能言善辩,还生而知之,对待很多事物,也都是一点就通,无需赘释。   而最令他讶然的,是她化形的速度之快。   在他的见识里,妖兽想要化形,除了需要开启灵智和足够的修为,还要有一定的天运。   能够这般快化形的,要么就是传说中的那些个不知还存不存在的神兽族群,要么就是被用了什么罕有秘术,强行化形。   而她的症状,则极像是被用了秘术后遭到反噬。   毕竟,她的样貌并不似任何一种神兽。   他先前的打算里,是预备到玲珑塔后,再替她解了与妖族有关的羁绊,这样对她的影响也会小一些。   可此时,他却懒得再等了。   决定后,谢知涯手中凝出一片青碧竹叶,将之轻覆于沈呦呦额间。   竹叶淡化成一缕微光,融入她额部。   她的神情逐渐缓和,蹙起的眉头逐渐舒展,蜷缩的身体也慢慢伸直,小脑袋一歪,便沉睡过去。   谢知涯简单布置了个结界,想了想后,又取出块绒毯,将她放置在其上,才释放出灵气慢慢没入她体内。   冰冷的寒气自她灵脉一点点深探,将那些躁动的热流依次抚平,在即将潜入她心脉的一瞬,一团汹涌烈火自她体内迸发而出,将那缕寒气尽数吞没。   还顺着牵连气势汹汹地扑向他。   那烈火一出,谢知涯瞳孔微缩,霎时便调动灵气抵御,强劲灵气与凶狠烈火相撞,刚设下的结界瞬时哗地破裂开来。   他此抹分神只得本体七分之力,生抗下那团烈火后,低低闷哼了一声,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好厉害的火焰……他眼眸中闪过凝重。   这小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样的疑虑在他脑中晃过,却又很快淡去。   她是什么身份并不要紧,他说过要保下她,便不会让她有事。   有那烈火护佑,他若强行探入她心脉,恐怕会于她有损。好在只是这般浅浅一览,他也大致有了对策。   他闭上双眸,复而再睁开时,瞳色已转换为璀璨金色。   在金眸注视下,他清晰瞧见了她心口处牵扯的数缕羁绊,其中最粗的一根金色羁绊此刻正往外拉扯着。   随着那根金色羁绊向外扯,她的心脉也不断抽动。   看来,缘由果然就在那根金色羁绊上。   羁绊是由诸多因素而成,且受天道束缚,他现下并没有办法将之彻底消除。   但,却可以将之逆转。   他面色微沉,指尖裹挟着金芒,便探向了那那根羁绊……   *****   百花峰。   苏若雪素手抓着锦被,艰难地睁开了眼   她语气虚弱地唤:“素秋,我要喝水……”   话音刚落,床边便伸来了一只茶杯。   苏若雪缓缓坐起身,接过那茶杯,还没送至唇边,却在视线察看到床边人的一霎,手指一松,那茶杯连带着杯中茶水都哐当砸在锦被上。   “阿九……”   她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却又像害怕触到虚影一般,瑟缩了回去。   “真的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   夜九眼底情绪很是复杂,面上努力维持着冷淡神情,语气冰冷地答:“是我,你没在做梦。”   他像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盈盈的泪珠,低下身子捡起锦被上的茶杯,又使了个术法将之弄干后,才从小几上另取了杯茶,递给她:“先喝水。”   苏若雪双手捧着茶盏,小口轻抿着,眼神却半瞬也不离开夜九。   待她喝完水,夜九接过茶杯,放于一侧后,才沉声道:“既然苏仙子已经醒了,我便先行离去了。”   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阿九!”   苏若雪语气嘶哑,急急去扯他衣袖,“你别走……”   她的语气带了哭腔,泪水也颗颗坠落。   她想问他为何会在此处,她想同他说她这些日子受了怎样的委屈,她想告诉他她很想他……   可他怎么连一点点时间都不给她,就要狠心离开呢?   听着她嘶哑的呼唤,夜九心口微痛,却还是强忍着苦涩,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下,硬着心肝道:   “夜九只领了陪至苏仙子醒来的命令,仙子昏迷三日,夜九便守了三个日夜,寸步不离,既然此时仙子已经清醒,夜九自当离去……”   听得他说对自己的守候,苏若雪眼中闪过感动,却又听他继续道,   “师父还在等着我回去。”   听他语气郑重地道出师父二字,苏若雪脑中瞬时闪过华长老雍容瑰艳的姿貌。   那是她不会有的风情。   她心中酸意翻涌,又因病体衰痛,竟口不择言道:“也是,我不过是个没用的病秧子,哪里比得上你师父明艳姝丽,你喜欢上她也是应该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   夜九勃然大怒,“那是我师父。”   而苏若雪却想到上回前往苍羽峰时,华长老面对她时隐含敌意的态度,瞬时愈生妒火:“你把她当师父,可她却未必只想当你师父。”   女人最是了解女人,若说那华长老对夜九全无心意,她绝不相信。   望着她扭曲神情,夜九只觉荒谬,他像是不认识她了一般,往后退两步,神情愈发冷漠:“苏仙子慎言,此等诽谤话语,可不是能乱说的。”   说完,他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停留一般,迅速转身向外:“仙子好好养病,我就不多留了。”   眼见他身影就要消失在屋门口,苏若雪泪落如珠,手撑着锦被,崩溃一般地喊:“夜九,我快要死了……”   闻声,夜九脚步一顿,正好撞上门槛,险些跌倒。   他扭过头,语气终于带上了恼意:“你在胡说什么。”   苏若雪拼命摇头,面上已经糊满泪珠:“我没有胡说……”   她用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哽咽着道:“魔君那一剑,斩破了我体内封印,阿九,我活不了多久了……”   夜九心口剧烈抽痛,他手捂着胸口,极艰难地消化着她话语中的意蕴,酿酿跄跄地走回了她床边。   苏若雪抽噎着,伸手去捉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道:“在最后的这一段时日里,你就当可怜我,陪陪我,好不好?”   “我死后,你想要和你师父在一起,想要和岑嘉宁在一起,我都管不到了……”   “不要胡说。”   夜九脑中发白,颤抖着将她拉入怀里,“你是掌门的义女,他们会救你,你不会死……”   见夜九露出这般神色,苏若雪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欣慰——   阿九心中,果然还是有她的。   靠在夜九怀中,将头枕在他胸口,苏若雪唇角浮上笑意。   既然他还喜欢她,那她就算这话是在骗他,他应该……应该也不会怪她吧。   毕竟,若没有金蝉,她恐怕真的就死了。   而在她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身后夜九面色却突然大变,他只来得及溢出一缕痛呼,便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连带着怀中苏若雪,也跌倒在地。   望着神情痛苦、身体抽搐的夜九,苏若雪惊声大呼:“阿九,阿九,你不要吓我……”   几番用力摇晃也不见他醒来后,苏若雪才想起什么一般,连忙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   入夜。   装横华贵的屋内,岑长丰坐于主位上,神情恼怒:“你是说,那夜九宿在了若雪的院子里?”   侍从小幅度点点头,观察着岑长丰震怒神情,赶忙补充道:“据说是劳累过度,才晕了过去,苏仙子出于善心,才将他留在了客间暂住。”   可岑长丰怒意却半点不消,冷笑道:“谁知道他晕过去是真的还是装的,若雪那样容易心软的姑娘,恐怕就是被他骗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大发了一阵脾气,将手边东西都砸了个干净,那些在外珍贵至极的摆件,却在他手中哐当成了粉湮碎片。   底下侍从一个个都唯唯诺诺,既不敢阻止,也不敢相劝,只恨不得将自己缩得更小些,莫要触了公子的霉头。   岑长丰发够脾气了,才稍稍喘着气,拍着桌子,指着某个侍从道:“我不想在那历练名单上看到夜九的名字,懂吗!”   那侍从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可掌门已经发过话,让公子少折腾些……”   闻言,岑长丰怒目圆睁:“怎么,我堂堂少掌门,要动个小小弟子,都动不得了吗?”   那侍从不敢再反驳,只得艰难应下:“是……”   岑长丰还不解气,怒骂道:“一个身份低贱的玩意,也敢肖想若雪,他也配?”   “还有。”   岑长丰似是想到什么,“上回大选的时候,那个被我爹多问了几句话的弟子,可也在那历练名单里?”   那侍从眼神微闪,只能点头:“是。”   见岑长丰要说什么,他连忙补充道,“那弟子的名字是掌门特意加进去的,若随意去掉,实在是不好交代……”   闻此,岑长丰眼中闪过不甘,泄气般地重新做下,又将手边最后一只茶盏往地上狠砸,恨声道:   “那就让本少爷看看,他能有什么本事!” 第35章 怨魂 真是笑话。   沈呦呦是怀着忐忑的心情醒来的。   她依稀记得, 在昏过去前,那大魔王刚给她安排了任务,正要离去。   而她还没来得及回应, 便遭到熟悉的心绞痛攻击, 直接晕倒在地……   晕倒前最后一刻,她还在担忧, 那大魔王不会恼怒下, 把她给直接咔嚓了吧?   好在大魔王远比她想的有耐心。   她颤抖着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屋顶——   她竟是在守寂堂内的瓦屋里。   躺的是结实的竹榻上,盖的是柔软的棉被,被安置得相当好。   而四周一片昏暗,显然是在夜里。   “谢师弟?小仙君?谢知涯?”   沈呦呦连着呼唤了几声, 都没能得到回应。   于是, 她挣扎着坐起身, 手上释放出一团凰火。   在凰火照映下, 她清晰瞧见, 屏风另一边的床榻上空无人影, 小仙君并不在屋内。   可窗外夜色昏沉, 连月影都迷蒙, 显然是在深夜里, 小仙君怎么会不在屋子里呢?   独身待在黑暗的屋内,她有些不适,便先起身行至桌案前, 点燃了灯烛。   一连点了三支灯烛,屋内终于一片亮堂。   沈呦呦多了点安全感,便持着一根灯烛,走向了小仙君的床榻。   床榻上的被褥是侧翻的, 并不是叠好的模样,显然是有在这睡过的,而她探手一摸,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很显然,小仙君应该已经出去了好一阵。   可江长老不是说过,让他们晚上不要出门吗,小仙君是去做什么了呢?   况且,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到了夜间的时候,外边便……都是鬼魂。   想到那夜所见的百鬼聚集场面,沈呦呦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而随着她身体颤抖,手里持着的灯烛竟也开始摇晃。   旋即,便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刹那熄灭。   不只是她手里的那根,所有点燃的灯烛都熄灭了去,屋内恢复了一片昏暗。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都和你说了……”   沈呦呦猛然回头,恰好对上了一张放大的鬼脸。   “啊!”   她脑袋发白,霎时凄声尖叫起来,手上释出凰火,向那鬼面砸去。   而那鬼像是反受了惊,艰难躲过凰火后,急忙恳求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别叫啊!”   说着,他刷地一晃,沈呦呦手上灯烛又亮了起来。   在灯火照映下,沈呦呦瞧见了一张颇为熟悉的大叔鬼脸,而那张鬼脸上,此刻却是满满的讨好与慌张:“给你弄回来了,别叫了哈。”   沈呦呦这才骤然响起,江长老那道“深夜莫要叫喊”的密令,连忙一把捂住了嘴,身子也连着往后退去。   “你不要过来……”   她警惕地看着大叔鬼,试探着道,“不然,我就继续叫了。”   大叔鬼比她还怕,赶忙后退不说,还连连道:“不过来不过来,姑奶奶你别叫了。”   见此,沈呦呦心中颇为疑惑。   怎么回事?这好像和她之前以为的不太一样。   她先前一直以为,江长老不让他们夜间喊叫,是因为喊叫声可能增强怨魂的实力,从而造成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   可面前这怨魂本魂,怎么也好像很怕她尖叫的样子。   沈呦呦想了想,语气无不威胁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答,不然,我就继续叫了。”   鬼大叔神情有点憋屈,但还是道:“你问吧。”   沈呦呦保持着和鬼大叔数米远的距离,仍很警惕地道:“你是谁?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几番纠缠我?”   听得第一个问题,那鬼大叔眼睛亮了一下,他长叹一口气:“五十年了,终于有人问我,我是谁了。”   “所幸,我还没彻底遗忘……”   他理了理虚幻的头发,又正了正站姿,方才清了清嗓子,用抑扬顿挫的语气道:   “我叫苏庆安,是玄天宗第三十八任刑堂长老,曾修至地阶后期,离天阶不过一步之遥……”   见他话语连绵,似还要将自己身前的辉煌道一个遍,沈呦呦连忙打断他:“好了好了,知道你是谁了,可我们素不相识,你找我是为什么?”   见沈呦呦明晃晃地不感兴趣,鬼大叔泄了气:“我不是找你,我就是喜欢在这屋子旁边晃悠,但你把这里弄得太亮了,我不舒服。”   说着,他瞥了眼沈呦呦的手:“还有你弄出来那火,也怪让人不舒服的。”   听了他的话,又见他虽然面色青白,带着点阴森鬼气,可整体却还算得上个和蔼的老大叔,沈呦呦信了几分,可还是道:“那你就不能别在这屋子附近晃悠,外面不是还有好多鬼吗,你可以找他们去啊。”   同类不是会更有共同话题吗?   可她却见鬼大叔面露嫌弃:“谁要和那群丧失神智的家伙在一块,他们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说不准哪天就会彻底消散,我和他们才玩不到一块。”   说着,他便露出“不和傻子玩怕被传染”的神情,还颇为生动。   沈呦呦:“……”   都是鬼了还搞这种歧视,也是很傲娇了。   “还有啊。”   他看向沈呦呦,神情严肃了点,“那姓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被他骗,这地方,能早点跑就早点跑吧。”   闻言,沈呦呦心头微惊,却还是维持着镇定,不动声色地道:“这是为何?”   鬼大叔皱着眉头道:“这地方阴气这么重,根本没法修炼,只会吸取你身上阳气,一般修士是不能长待的。”   “那姓江的也是缺德,之前就骗了几个小家伙来,虽然后面都送走了,可现在又把你骗了过来……你看着骨龄,也不过十几岁吧?”   鬼大叔啧啧几声:“连这么小的娃娃都骗,那老树精真不是东西。”   听得那会吸取阳气的说法,沈呦呦瞬时担忧道:“那如果是辟邪体质的话,也会受这里的阴气影响吗?”   “辟邪体质?”   鬼大叔挑了挑眉,“你是在说和你一起的那小子?”   想到那小子的身份,和他近日做的事,他冷笑了几声:“他是什么辟邪体质……”   他分明就是邪魔的化身。   他看着小姑娘天真的神情,忍不住想戳穿事实,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乱码:“*****”   鬼大叔:!!!   好狡猾的小子,知道他晓得了他的身份后,竟然给他下了这样的禁制。   那小子年纪不大,却这般老奸巨猾,果然是邪魔血脉,真是无耻!   沈呦呦听得一脸疑惑:“您在说什么?”   鬼大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没什么,我就是说,辟邪体质是不会受到阴气影响的,你不用担心。”   沈呦呦松了口气:“那就好。”   见鬼大叔这般好说话,还耐心解答她的问题,她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她索性将疑惑都问了出来:“为什么这里夜间不能尖声叫喊?”   “哦。”   鬼大叔神情很不爽,“还不是那老树精,夜里要吸纳灵气修复伤势,它睡觉的时候一点也受不得打搅,要是惊扰到了他,他发起怒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他恨恨道:“要不是我现在只是残魂,我随随便便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他愁声感慨:“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沈呦呦:“……”   原来只是为了不打扰到江长老睡觉,亏她还以为是有什么深奥的原因。   她仔细打量鬼大叔,却发觉他的身形很是古怪,一半呈半透明状,另一半是实体状,不由问道:“您说您只是残魂,是指您魂魄缺了一半吗?”   听得这个问题,鬼大叔神情收敛了一点,他摇摇头,语气变得低沉:“不……”   他面上悔意、恨意、痛苦、不甘情绪交错,而后化作了一种嘲讽。   他冷嗤道:“我原本的魂魄自然是完好的,那残缺的部分,只是做了这阵法的养料罢了……”   他突然笑了起来,自嘲一般:“我刚才还和你说,这地方吸人阳气。”   “可这地方哪里只是吸人的阳气,它存在所仰仗的,就是我们这些生魂的魂与魄。”   他抬手,捏一捏自己半透明的半截身子:“等我被彻底吸收的那日,也就是我消散的那一天。”   沈呦呦惊得瞪圆了眼:“可这……可这不是超度怨魂的阵法吗,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反要吸取这些先者的魂灵?   “超度怨魂?”   鬼大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后,他才嗤笑着道:“确实是超度怨魂,可这被超度的怨魂,却不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第36章 坠星 请你帮我找到他。   听着这些话, 沈呦呦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再听下去了。   在古早虐文里,这些秘辛就跟死亡通知书一般, 知道的越多, 死得就越快。   可打在极强的好奇心驱使下,她还是忍不住问:“那……是谁?”   鬼大叔眼神微闪, 盯着沈呦呦看了一会, 神情突然多了点怜悯:“罢了, 你也是可怜……”   被那样一个邪魔看上了。   “这些东西和你说说,也无妨。”   他手背在身后:“你年纪还小,应该不知晓,五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   “魔域那老魔头, 修炼时突引天雷, 修为被硬生生砸掉了一个境界, 从天阶退到了地阶, 潜伏在魔域的密探将消息传回后, 几大正派宗门商议, 决定联合进攻魔域……”   “做好决定后, 便是以玄天宗为主、由当时新上任的掌门岑敖天挂帅, 连带着几大宗门的几位天阶老祖都在后压阵, 誓要将魔域彻底清剿。”   说着,他面上泛过几丝苦涩:“我们当时都以为,此战必捷, 毕竟,魔域里除了那老魔头,再无天阶强者。”   “可谁想,却还是出了变数……”   鬼大叔像是回想到什么, 身子抖了抖,“谁想到,那个一直跟在老魔头身边,被他随意拿捏使唤的小奴隶,竟然,竟然会突然爆发出天阶的实力……”   “他比那老魔头还要可怕,那一战,血流成河,尸骸铺天,唯一活下来的,就只有岑敖天一人,”   他摇摇头,气恼道:“岑敖天那老混蛋,阴了我一手,叫我替他挡了一招,那一招可真是厉害啊,我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就没了气儿。”   “我原本也是个洒脱的人,觉得死便死了吧,反正还能投胎,可谁想死了后,魂魄却迟迟去不了轮回。”   “出现这状况的,不止我一个,死在那一战的那些正派修士,我们的魂魄全都被拘在了那一方战场,不得离去。”   “我们原本以为是魔域使的诈,可后来才知晓,原来是自己人的手段……”   鬼大叔手指着地下,“这底下,是一道远古的镇魔阵,一直以来由我玄天宗祖祖辈辈交替守卫,可之前,因为一些意外遭了破损,后来虽勉强修复,却又需要多添一道镇魂阵,超度那原本阵法上缭绕的怨魂。”   “想要维系住那镇魔阵,就要维持住那镇魂阵。”   “原本守阵的长老死在了大战中,若还要维持这镇魂阵,除开彻底抹杀那怨魂,便是用强大的生魂做养料。”   “所以。”   鬼大叔声音极冷,“我们这些老家伙,便成了最好的选择,对他们来说,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他嘲弄一笑:“只可笑我们生前为正道而牺牲,死后却连转世的机会都被剥夺。”   “尸骸被当做弃物,魂魄被充做养料,变成这样不人不鬼的东西,终日游荡在此地,不死不伤,却也再无来世。”   许是他的语调过于沉郁,沈呦呦鼻头微酸,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可下一句,鬼大叔却变了语调:“其实牺牲倒没什么,但可气的是,外面那些人,恐怕早就将我们这些人遗忘,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我们做出的这些牺牲……”   “而最可气的是。”   他咬牙切齿,“这些好名声都被岑敖天那老东西占去了,那不要脸的狗东西!”   沈呦呦:“……”   球球不要突然换成这样欢脱的语调,眼泪卡在一半可太难受了。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您脱离这阵法呢?”   “脱离?”   鬼大叔笑着摇头,“脱离不了喽。”   “只有被那阵法彻底吸收的那一天,才能得到解脱。”   “我被囚禁在此地五十多年了,或许更久。”   “这里的每一个日夜,于我而言都是真实的,一日一日,没有人可以说话,也没有地方可以去,白日要受那阵灵束缚,到了夜间才能稍稍活动……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慨叹:“这样的存活,还不如死了。”   “有的时候,我会很羡慕外面那些人,他们没了记忆,便不会觉得痛苦。”   “在这个地方,遗忘才是一种福祉。”   说着,虽然他面上表露出的是笑意,可眼底还是闪过艰涩。   “真是太久没说过话喽,和你废话了这么久,别嫌烦哈。”   他用和蔼的目光看着沈呦呦,“我也是担心,那一天我也都不记得了,那这世间就再无知晓此事的人了,那么这被填阵的这几百号人,也就算真正消散在天地间了。”   “可只要还有人记得,记得我们做出的这一点点贡献,我们就不算真的消亡。”   他的眼神落在沈呦呦手上:“能拥有那样厉害的火焰,说明你是得天道庇佑的好娃娃,我相信,会有一天,你能替我们道出这真相。”   沈呦呦眼眶微红,手微微握紧:“我……会的。”   她声调颇轻,语气却是决然的坚定。   她静默片刻,想到什么,又问:“您可还有后代留存?若是有的话,我可以帮您带话。”   “后代?”   鬼大叔眼中闪过不屑,“倒是还有个不争气的女儿,却已认岑敖天那老贼做父,眼里哪还有我这老东西,不必提她了!”   认岑掌门做父?   沈呦呦脑中神念一闪,惊道,“您是苏若雪她爹?”   “苏若雪……”   鬼大叔眉头拧的更厉害,冷哼道,“你说是,应该就是吧,连名字都改了,倒是上赶着那老贼。”   “莫提她,莫提她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表情嫌恶。   “不过……你若是热心肠,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沈呦呦连忙道:“您说,我一定尽力。”   鬼大叔慢慢道:“我有位故人,她临终前,托付了我一桩事,可我没能帮她办到,就死在了战场上……”   沈呦呦认真地听着,眼睛眨也不眨。   “她因缘故,弄丢了自己年岁尚小的孩子,自己则另被拘束,永不得出。”   “她拜托我,替她找到她的孩子,不必帮扶更多,只需要对替她和那孩子说几句话,告诉那孩子——”   鬼大叔声音微哽,声调发颤,“她只恨自己保护不了他,她从未嫌弃过他,她爱他,她很爱他……”   砰——   屋外突然传来细微响动,可沈呦呦已是眼泪迷蒙的状态,只顾用衣袖去擦眼泪,而略过了那声响动。   她眼圈红红地问:“您说的那位仙子的孩子,可有什么特征?”   “那孩子……如今也应该有上百岁了……容貌应该是极漂亮的,天赋应该也上佳……”   鬼大叔细细思索着,“他背后应该有一道金色的疤痕,像一弯月钩,他的眼眸颜色也浅于普通人,情绪激动时,还会化作金色……”   “更重要的是,他身边应该有一柄剑,剑柄上镌刻有星纹,那柄剑,名唤坠星。” 第37章 事宜 不要脸。   听了这话, 沈呦呦彻底呆住。   坠星剑……可在原书中,这把剑并无主人,而是被一名弟子捡到送给夜九的。   难不成, 鬼大叔所说的这孩子, 是夜九?   她还欲问鬼大叔些什么,却乍然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   闻声, 鬼大叔面色微变, 匆忙道:“我先撤了, 只是我今天说的这些话,还望你暂时莫要与他人说,不然或会引来祸事。”   说完,他便簌然穿墙而出, 消失在了沈呦呦视线中。   与此同时, 屋门前也映下道身影, 沈呦呦偏头看去, 瞬时面露喜色:“谢知涯!”   听见她的呼喊, 小仙君似是愣了一下, 旋即略带愧疚地道:“呦呦, 是我吵到你了吗?”   不知是否是错觉, 虽然他面上仍带着浅笑, 可沈呦呦却隐隐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   她微愣的时候,谢知涯却已经缓步靠近。   在极窄的距离里, 他凝望着她,一指轻轻揩去她面上泪珠,语气是微哑的温柔:“你哭了。”   沈呦呦这才恍然意识到什么。   “我没哭。”   她忙不迭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然后举了举手上灯烛, 一本正经地道,“喏,是刚才点蜡烛的时候,被烟熏到了。”   她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望着小姑娘被蹭的红红的鼻尖和眼圈,谢知涯不觉想到了在极寒之地见过的那些雪兔——   毛绒绒,软乎乎,呲着两颗扁扁的大门牙,明明不太聪明,却总是要装出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   这般想着,他心底的阴霾像是被拂去大半,唇角微扬,伸手接过她手中灯烛,轻声道:“怪我,留你一个人在屋里。”   沈呦呦连忙摇头:“什么呀,和你没关系。”   她想了想,问道:“我睡了很久么,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   谢知涯将灯烛在桌案上摆好,才转过身,点头道:“我是早间在谷陇的柏树下发现你的,你当时靠着树,睡得很沉,我担心霜寒,就把你带回了屋子。”   沈呦呦默默点头,心中居然升起一种浓浓的感激之情。   那位传闻中狂躁易怒的魔君,好像也没有那么暴虐,居然还把她送了回来,简直体贴到让人落泪   她解释道:“我就是早上有点睡不着了,想着出去透透气,结果在外面睡着了。”   为了快速揭过此事,她主动发问道:“不过,你这么晚出去,是为什么呀?”   谢知涯面色不变:“只是出去透透气。”   想到方才从鬼大叔那里听来的话,沈呦呦忍不住问:“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魂魄?”   谢知涯点点头:“有的,还挺多的,不过他们都很友善。”   岂止是友善,那群残魂一望见他,就像看到什么追魂索一般,霎时便跑得没影。   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辟邪体质,只是身上凶煞之气之盛,足以吓退任何恶鬼,更莫说这些神智全无的残魂。   沈呦呦跟着点点头,在那些话影响下,她对那些鬼魂早已不是从前的恐惧心理,而是感慨中带了些尊崇。   “既然是这样,那就睡吧。”   谢知涯挑了挑灯芯,让烛火黯淡了些,“还有什么事,晨起再说。”   沈呦呦嗯了一声,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竹榻上,自觉地盖上了被子,在昏昏沉沉的光线下,逐渐沉入了梦乡。   ……   大概还是受鬼大叔那番话影响太深,夜里,她做了个很悠长的梦。   在梦里,她认识了个黑发金瞳的少年,少年气质极冷,寡言少语,她细细碎碎和他说了一大堆话,也只能得到他一句淡淡的“嗯”。   可梦里的她一点都不在乎,仍旧在他边上絮絮叨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连她自己都不知晓,梦中的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好在那少年虽然鲜少回应,却并没有嫌她烦,金色的眼眸里总是蓄着极深沉的情绪。   是梦中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梦境戛然而止在分别的场面。   她开开心心地和少年说:“我要走啦,我的主人在找我。”   少年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偏过头,淡淡地道一声:“嗯。”   她总觉得,他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可最后,他道出口的,仍只是一句冷淡的“嗯”。   极酸涩的情绪快速铺满她的心底,仿佛有千钧重,让她喘不过气来,旋即骤然惊醒。   她下意识坐起身来,手撑着榻,眼底却是全然的茫然。   真奇怪,明明只是梦而已,为什么她会这么难受。   天光已经大亮,她探身去瞥屏风另一侧,果然已经没有人影。   她使劲晃晃脑子,努力将那些繁冗情绪尽数排出脑中。   想到大魔王吩咐的任务,她赶忙起身下床,简单洗漱、整理衣装后,便提起剑往外跑。   关于那什么玲珑塔历练的事,她还要和小仙君说清楚才是。   她刚走至屋外,远远的便瞧见有一道翩鸿身影于竹林剑穿梭,剑峰如虹,白衣似雪,竹叶在剑气冲击下簌簌作响。   此情此景,仿若一幅出自绝顶名家的画作。   这些时日下来,小仙君的剑术似乎又精进了些,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每一下挥剑所带起的凌厉气势。   沈呦呦慢慢走到竹林外的矮石后,认真欣赏着他练剑的姿态。   未久,随着刷的一声,林中飘荡竹叶尽数归于一处,而谢知涯亦收剑回鞘,走出了竹林。   他准确看向了沈呦呦所在的方位,微微一笑:“呦呦,早上好。”   沈呦呦看看天,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早啦。”   接着,她也不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是想和你说说历练的事,我之前不是说要想一想,再做决定的吗,现在我想好了。”   她憨憨一笑:“这样提升自己的好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好巧。”   谢知涯笑意温和,“我也正要和呦呦说这桩事。”   “昨日又有掌事弟子过来传讯,说要我们后日去一趟归一堂,说是掌门要同参加历练的弟子统一说些事宜。”   沈呦呦疑惑:“不是离历练还有几个月吗?”   怎么这么急就要搞临行讲话?   谢知涯眸色微沉:“许是,他有什么事要吩咐吧……”   沈呦呦忍不住小声嘟哝:“事儿真多……”   受鬼大叔影响,她现在对岑掌门毫无好感。   “嗯?”   谢知涯弯一点唇,似是没听清,“呦呦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沈呦呦连忙道,她晃了晃剑,“我也练剑去了,你先休息一会吧。”   谢知涯笑着看她,轻轻应了一声好。   *****   两日一晃就过,由于守寂堂略微偏僻,两人特意提早了半个时辰出门,所以到达归一堂的时候,离定好的时辰还略早。   归一堂是历任掌门所居住的洞府,所处风光之恢宏大气自不必说,那堂前矗立的一尊石碑,几乎就有数百米高。   路过那参天石碑,沈呦呦忍不住仰头看去,见其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漆金小字,不由好奇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谢知涯顿了一下,才缓声道:“是玄天宗宗训,以及建宗纪事……”   他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嘲讽,“还有历任掌门的名字。”   历任掌门的名字刻在较下面,沈呦呦踮一点脚,就能看到:“苍玉轩、单阳羽、岑敖天……”   看到岑敖天那三个字,她先是一愣,而后不太确定地道:“这是掌门的名字?”   谢知涯点头:“是。”   接着,他便见沈呦呦捂着嘴,笑得一抽一抽,还低低念叨着,   “原来是这两个字啊,敖天哈哈哈哈,敖天生傲天哈哈哈哈哈……”   谢知涯:???   他全然不知晓沈呦呦在笑什么,这名字有哪里好笑了。   好在沈呦呦顾及此地毕竟是掌门所居地,也不敢太放肆,勉强憋住笑后,又找到了新的好奇点:“哎,怎么这些掌门姓氏都不一样呀?”   她大胆猜测:“难不成是一代跟爹姓,一代跟娘姓?”   谢知涯有点搞不懂她的脑回路,无奈道:“历任掌门又不是都有血缘关系,自然不是一个姓。”   “啊?”   沈呦呦吃了一惊。   没有血缘关系,那这掌门之位就不是世袭制喽?   可为啥她看原文剧情的时候,却感觉这玄天宗像是岑家的家族产业,宗门内高级职务,都是由岑姓子弟担任,而掌门的近亲,则各个都在宗门内地位超群。   最后,更是由他亲儿子夜九继承了掌门之位。   沈呦呦琢磨出了道道——   感情这岑掌门在位期间,不仅将自己的声名经营得极好,给自己安了不少什么修真界大英雄、大救星一等荣誉。   还顺带将玄天宗一个“公有制”宗门转化成了他老岑家的的私产。   就很牛掰。   沈呦呦撇撇嘴,忍不住极小声嘟哝:“不要脸。”   谢知涯像是没听见她的抱怨,面色如常地笑道:“先进去吧。”   ……   两人一同步入了大殿。   他们并非是最早到的,此时的殿上已经聚有了四五个弟子,正规规矩矩地站着,半句闲聊也不曾有。   高台上的坐席空无人影,岑掌门自然是不会来这么早的。   沈呦呦想了想,也跟着谢知涯在边上站好,只想着潜水混过这次讲话。   等了约莫两刻钟,人便陆陆续续地来齐了。许绍林那个憨憨,进来一看见沈呦呦,便高兴地挥手,引得其它弟子都看向了他和沈呦呦。   沈呦呦瞪了他一眼,然后便低下了头,作鹌鹑状。   她隐隐听见议论声:   “这次历练好多新弟子啊。”   “可不是,说是要给新弟子机会,只希望到时候他们不要太拖后腿了。”   “害,新弟子也就算了,你知道不,这次历练那位也要去。”   “那位公子哥?”   “不是吧,那还不得闹得鸡飞狗跳的,完了完了。”   沈呦呦正疑惑他们所说的那位是谁,便见殿门口走进一人,身着金色袍袄,头戴金灿灿彩冠,面容倒是称得上端正俊秀,可是眼底那重重的青黛却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看着就像个纨绔子弟。   一看到他,沈呦呦脑中便闪过一个名字——岑长丰。   看周围弟子面上闪现的憎且惧的神色,她估计,岑长丰应该就是刚才议论中的“那位公子哥”。   如此这般,她心中倒是愈发忐忑起来。   无他,就是因为这人到的太齐了,基本原书中戏份多的角色都要参加此次历练,这便代表,此行肯定会有大事发生。   可在沈呦呦已知的原书剧情里,关于这玲珑塔之行,只有些毫无帮助的琐碎信息。   通过此行,夜九获得珍惜机缘,一举跃升凡阶;苏若雪得到珍贵宝物,身体亦得到了一次淬炼的机会。   在淬炼后,苏若雪愈发美得不可方物,与此同时,两人在某外因促使下,进行了第一次生命大和谐的探索。   以上信息,就没有半点是关于此行可能遇到的危险的。   沈呦呦忍不住叹口气,她就不能对古早虐文的剧情梗概存有期待。   岑长丰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站在了大殿最中央的位置,举止甚是嚣张。   沈呦呦感受到他似乎是向这边看了几眼,眼神很是不善。   ???   她有招惹过这位大哥吗?   随后,岑嘉宁也匆匆赶到,她的目光在殿内巡看了一圈,悄悄略过谢知涯后,眼里闪过挣扎,却还是走向了另一侧。   如此,时辰一到,随着一道撞钟声,殿门便缓缓闭合。   沈呦呦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周遭,尽量记住在场者的脸。   苏若雪约莫是还卧病在床,所以并没有来,而让沈呦呦惊讶的是,夜九竟然也不在。   难不成,他又想最后到,来个艳惊全场?   正想着,殿上便有一道极强的威压降下,岑掌门凭空出现在了殿台之上。   他一出现,沈呦呦觉得流动的空气仿佛都滞缓了。   这就是天阶强者的实力吗?   着实是深不可测。   岑掌门端着威严的架子,目光在殿中每个弟子面上略过,在看到谢知涯时,稍稍停顿了一瞬,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他捋着胡子,终于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就直接开始……”   他话音未落,殿门却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讲话被打断,一瞬间,岑掌门的面色阴沉了些许,却极快调整过来,神情镇定地朝殿门一挥袖。   旋即,殿门大开,一个黑衣身影跌了进来,而他后面还传来大喊声:“站住,掌门在内讲话,你不得打搅……”   话音未落,那弟子也赶到了殿门口,望着已然大开的殿门和殿台上神情显然不悦的岑掌门,面色瞬时一滞。   他赶忙进殿,扑通跪下:“是我失职,没有拦着这人,叫他惊扰了掌门,还请掌门恕罪。”   说着,他便要去拉那刚刚起身的黑衣人:“我这就把他带走。”   沈呦呦神情微讶,因为那弟子正是夜九。   而夜九跌撞着站稳,却一把将拉他弟子的手扯开,冷声道:“我不走。”   哪弟子几次拉都拉不动,额角瞬时冒出冷汗。   望着这颇为难堪的场面,岑掌门面色微凝,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回掌门。”   那弟子连忙答,“这弟子明明不在名单上,却硬要闯进来,我一下没拦住,就让他惊扰了诸位……”   “既是如此。”   岑掌门眼底闪过不耐,看也不看夜九,语气温和得很勉强,“你便快走吧,我不计较你私闯之罪。”   而夜九却不动,听了此话,反而仰起头,直直看向岑掌门:“回禀掌门,我不能走。”   岑掌门蹙眉,眼底不耐愈盛:“为何不能走。”   夜九提高了音量,扬声道:“因为,我今日来,是来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第38章 是你 你要不要杀了我?   岑掌门现在很不高兴。   但当着一众弟子的面, 夜九又说出这样的话,他只好似若很关心地道:“哦,你要讨的是什么公道?”   夜九扬声道:“九嵬山历练的最初名单, 我原本是应该在上面的, 可之后,却被人恶意去除了名字……”   说着, 他用锋锐眼神瞥向左前方的岑长丰, 抬手一指, 冷声道:“而去除我名字的这个人,就是他。”   岑长丰在夜九闯入殿时,便露出不爽神情,而此时当着众人面被指, 更是怒不可遏, 当即就要冲过来:“你什么玩意儿, 敢用手指指着爷……”   他旁边两个侍从连忙拉住他, 低声细语说了些什么, 他才顿了脚步, 可看向夜九的眼神仍很鄙夷。   “住口。”   岑掌门先用警告眼神看了眼岑长丰, 才向夜九道:“你说你的名字是被故意去除的, 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   话刚出口, 夜九像是想到什么,面色微凝,“只是我不方便将之说出来。”   他直直地看向岑掌门:“可我知道掌门您最是公平公正, 一定会查明真相,不会做出偏袒之举。”   按照以往,听到这样不客气的话,岑掌门恐怕都要气笑了。   可此时, 望着那黑衣弟子毫不怯懦的神情,他心底竟莫名升起一种欣赏感。   可也仅仅只是欣赏。   岑长丰怎么说都是他儿子,就算他所言非虚,他也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定了他的罪状。   这不跟打他自己脸没区别。   岑掌门原本想说两句软话,把夜九先哄下去再说,却不想另一边的岑长丰又爆发了:   “你这贱奴说什么呢!你的名字是爷除掉的又如何,你这样卑贱的出身,这么点不够看的修为,若不是靠讨好女人,怎么可能拿到这历练名额。”   “你也配?”   他话音未落,夜九便不能忍耐,面色铁青:“你说我不配,那你可敢与我比试一番?若是我输了,这公道我也不要了,任你处置……”   “可若是你输了,那我要你向我道歉,且将我的名字加回名单!”   这一句话,夜九说得甚是铿锵有力。   岑长丰早就步入了凡阶,哪里会将夜九这点区区巩基修为放在眼里,听了这话,冷笑着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任我处置。”   在两人对话之时,殿内一片寂静,沈呦呦悄悄瞥过去,岑掌门的面色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难看。   她叹口气,心底佩服岑长丰这工具人做得称职,人家岑掌门明明想的是息事宁人,莫要让此事扩散更大。   可他倒好,不仅直接承认了自己除掉夜九名字的行为,还应下了他的战书,简直不是一般的没脑子。   而当着这么多弟子面,岑长丰又承认了恶意之举,岑掌门只能憋着气,挥手同意了比试的事。   殿中简单开辟出了一块结界赛场,夜九和岑长丰相继步入其中。   沈呦呦颇为探究地观察着岑长丰神情,见他神情很是自得,看向夜九的眼神也很是不屑,不由心里犯嘀咕。   不会吧,他不会真觉得自己能打得过夜九吧?   她看着结界内已经展开比试的两人,心里却在思索。   原书剧情中两人虽也是水火不容,岑长丰前期各种打压夜九,可这去除名字、闹到岑掌门面前来的事,却是并没有发生过的。   剧情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偏转,那么多出这一剧桩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而很快,沈呦呦就知晓了答案。   岑长丰的落败在她看来虽是必然,可这落败速度和姿态,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景况,委实是太难堪了些。   岑长丰直接被用剑柄抵在地面上,整个人以极屈辱的姿势面对着夜九,嘴不停地咒骂着:“夜九,你这个贱人,你还不放开我,小心我到时候弄死你……”   “我已胜了比试,岑公子不会要赖账吧。”   夜九话是对岑长丰说的,眼神看向的却是岑掌门。   只见岑掌门竟没有动怒,反倒朝向岑长丰,冷然道:“向他道歉。”   岑长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   岑掌门面色不变,音量却提高了些,正气凛然地道:“愿赌服输,你竟答应了这赌约,就必须履行。”   “还有,你刚才言语对华长老颇有冒犯,一会你就给我跪到苍羽峰下去,好好求华长老原谅!”   “至于你的名字,我马上就叫人加回来,你莫要担心你。”   听了这些话,夜九面色和缓了些,看向岑掌门的眼神也多了些信服。   “对了。”   岑掌门捋着胡须,看着夜九手中剑,状似很感兴趣地道,“你这剑法,很是不错啊,是师从何人?”   夜九眼露警惕,沉默片刻,才含糊地道:“不是什么剑法,就只是家母教授我的一些招式罢了。”   这当然不会是实话。   事实上,他所使的这新剑法正是在那日后山奇遇中得的,玄妙非常,威力极强,他凭着它打败了许多修为胜于他的人。   而岑掌门却眼底闪过激动:“那你母亲……”   夜九冷淡地接过话:“我娘早死了。”   这就恰好对上了,岑掌门心底升起一种难抑的激动,比之前看到坠星剑还要激动数倍。   而他再看向谢知涯,却见他神色平静,并无任何波澜,仿佛对夜九使的剑法毫无兴致。   岑掌门心底情绪变得复杂起来。   这两个人,到底哪一个才是……   这般情形下,岑掌门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先前的讲话,便直接同众弟子道:“我有些乏了,具体事项,我会派人择日传给你们,今日就散了吧。”   “你和你,留下。”   他状似无意地指了夜九和谢知涯。   而一直观察着局势的沈呦呦,自然是感觉出了点门道。   自打那岑掌门看到夜九挥剑的姿态后,眼神就直了,之后对他的态度和之前比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心中升起个猜测——   莫不是,岑掌门观察到了什么细节,猜到了夜九是他儿子?   这大概就是这段剧情出现的目的——   让岑掌门注意到夜九,确认他亲儿子身份,然后对他进行开挂式提拔。   难怪,原书中夜九自玲珑塔回来,便在宗内声名大躁,没过多久就被岑掌门收徒。   原来这么早就有前情了。   沈呦呦正引申思索着,便见岑掌门竟点名要夜九和小仙君留下。   她不由微愣。   这是为何?   岑掌门要留下夜九诉衷情她懂,可这关小仙君什么事?   其余未被点到名的弟子都匆匆离开,连岑长丰都被两个侍从搀了出去,沈呦呦面露挣扎,却也不好继续留下。   正当她要和谢知涯说自己在外面等他的时候,却见他面色发白,蹙着眉,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下一瞬就向后倒去。   沈呦呦:!!!   她顾不得其它,箭步冲上去,便将他接扶住,揽在了怀里。   不能说是揽,因为他身量比她高太多,她要很费力,才能将他托住。   见此,岑掌门愕然:“这是……”   谢知涯面色苍白,语气虚弱地道:“回禀掌门,我前几日修炼受了些内伤,恐怕不能留下了……”   “您可是有什么急事……”   岑掌门连忙摆手:“没什么要紧事,你既然身体不适,就赶紧回去吧。”   他面露关切:“一会我派几个医修去给你看看,修炼受伤可不能马虎,万一伤到了根基,可就是大事了。”   谢知涯垂眸,掩去眼底冷意,语调仿若很感动:“多谢掌门关心。”   两人不齐,岑掌门也改了主意,同夜九道:“你也先回去吧。”   ……   搀扶着谢知涯在屋内坐下后,沈呦呦连忙去端热茶、拿毯子,战战兢兢地将谢知涯当病号对待。   她甚至还抬手在他额头碰了一下,自顾道:“不会是有些发热吧。”   谢知涯摇摇头,依旧微笑着看她:“不碍事的,休息一会就好。”   他面色较平日孱弱许多,却平添了一种玉质般的脆弱感。   沈呦呦满目担忧地看着他:“可是你脸色好差。”   她不由埋怨自己:“是我太粗心了,竟然没发现你受伤。”   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谢知涯忍不住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就像曾经揉毛茸茸的她一般:“不会有事的,不要担心。”   他只是一刻都不想某些碍眼的东西多处,才做此下策,可见她表露出这样关心姿态,心里却升起一种异样的愉悦。   甚至足以盖过方才见到岑敖天的不悦。   ……   圆月升起,夜幕降临。   直待万籁俱寂,谢知涯缓缓起身,越过满室的竹叶香,踏出了屋门。   屋外游荡着数群散魂,原本正热热闹闹地围聚着,却在瞧见谢知涯的一瞬,仿若看见猫的老鼠,霎时便作鸟兽散。   谢知涯神色未变,依旧是径直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行至那棵老柏树旁,他脚步停驻,抬手在空中随意一扯,便扯开了一道金光璀璨的口子。   穿过那破口,他身边景致虚幻迭变,踏出一步,却是落在一片荒芜上。   身前,则是那个熟悉的深坑,而那坑上缭绕的金光,却要比之前黯淡许多。   谢知涯随手凝出一把冰质匕首,面无表情地在另一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   殷红的血瞬时流溅而出,嘀嗒流入了深坑之中。   随着血液流入,深坑之上霎时金光大作,那缭绕的金光亦焕发出崭新的明亮光泽。   在血液连续流入深坑的同时,深坑中亦有丝丝缕缕的金芒慢慢浮上来,汇聚涌向他的手腕。   随着那金芒涌入,他的整条手臂也仿若成了金色。   而此时的他,面色苍白如雪,唇色却殷红似火,如此极致的对比,是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最昳丽的颜色。   他平静地看着手腕上那潺潺流血的狰狞伤口,感受着体内撕裂一般的疼痛,唇角竟浮现一点笑。   其实,白日里的那些话,并不算全然作伪。   他的确受了伤,且远比表现出来的严重。   这些时日所做的事,以及那日替沈呦呦拨转羁绊,都令他受了不小反噬。   可他却很高兴。   他如今在做的事,是何等的令他快意。   今夜之后,一切都将不一样,这世间,便再没有能束缚他的东西。   乍然,细微的破风声在背后响起。   他眼睫微眨,面不改色地用另一手的匕首往后一甩。   挡下了这一击。   “滚开。”   他语气甚至算得上平静,“我现在不想动你,你也不要找死。”   一只半透明的残魂敏捷地避过那匕首,游移至他身侧,毫不犹豫地朝他挥出虚凝的一剑,方正的面容上满是毅然:“你想毁了这阵法,我不会让你得……”   他话音未落,手头攻击却一滞,青白的面孔上迅速爬满不可思议:“你……你……”   他语气发颤,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谢知涯眯着浅金色的瞳孔,手腕上的伤口仍汩汩地冒着血,望着他神情,唇边笑意却愈盛:“还不滚么?”   他唇色红得似血,眼尾亦微微泛红,带一点妖冶的意味。   可鬼大叔却像是不曾听见他的话语,仍怔在原地,只是神情愈发复杂,震惊、苦涩、后悔等情绪在他面上交替闪现,他颤着唇: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望着眼前神情冷冽的挺拔少年,他一个活了几百年的鬼,竟然红了眼圈:“我对不住阿雪啊……”   他整个鬼身都在发颤,身形也愈发黯淡。   “是我的错,若是我当年能早一点找到你,若是我……”   联系到知晓的一些事,鬼大叔佝偻着身躯,艰涩地道,“你也不必……不必遭受那些……”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若是。   谢知涯面色毫无波澜:“都过去了。”   他瞳色愈发妖艳,语气漫不经心,“现在没人能伤得了我,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摆出这种姿态。”   良久的沉默,只有簌簌风声轻响。   眼见那深坑上缭绕的金光几乎彻底消色,谢知涯慢悠悠地在手腕伤口处一抹,那伤口便骤然止了血。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才重新看向了老泪纵横的鬼大叔,眼底闪过兴味:   “你大概能看出来,我受了伤,伤得很重,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他唇角勾起,笑意盎然:“那你,要不要试着杀了我。”   鬼大叔愣怔,而后急声道:“你是阿雪的儿子,我如何能杀你。”   谢知涯笑吟吟地看着他,瞳色妖异得惊人:“可我是恶名累累的魔域之主啊,迟早有一日,我会灭了这玄天宗,屠了这世间人,毁了这修真界……”   “你若是此刻杀了我,便是救了这修真界。”   “所以……”   他眼尾微微上挑,摊开手,语气带一点蛊惑的意味,   “你要不要杀了我?” 第39章 魇语 我好疼啊。   茂林幽幽, 微沉的暮色打在最外层的林叶上,镀上了一层浅淡光芒。   空旷林间,几人正忙碌地搭设着帐篷。   沈呦呦乖巧地将准备好的杆子依次递给谢知涯。   看着已然成形的帐篷, 她不由夸赞道:“好棒。”   谢知涯站起身来, 手上使了个简单清洁术后,才笑着道:“今夜只能这样凑合了, 明日应该就能到镇上了。”   他们已经离开玄天宗有小半月了, 今日总算是来到了这九嵬山边际, 只是由于这九嵬山周际颇为荒凉,找不到可以借宿的地方,便只能先在这林间凑合一夜。   沈呦呦偏头四看,周围的树木上都挂好了照明法器, 将这一圈照映得很是明亮。   而这帐篷虽然不算大, 可材质架构都颇为精致, 只在这里面住一夜, 倒也还不坏。   于是, 她摇摇头:“这不也挺好的嘛, 还有点像……”   她想了想, “像出来踏青, 偶尔试一试也是很有意思的。”   她话音刚落, 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不满的愤怨声:“不是吧,你让本小姐晚上就住这地方,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呢?”   沈呦呦顺着声音望去, 果然见岑嘉宁在发火,像是对这安排很是不满意。   “这也是情况所迫,不得已的,姐姐就懂事些吧, 莫要让他们为难……”   苏若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岑嘉宁怒气瞬间被转移:“你在旁边装什么善解人意,怎么,又想踩着我装好人?我呸!”   苏若雪泪光盈盈,形若受伤地闭了嘴。   另一旁的岑长丰登时看不下去了:“岑嘉宁你干嘛!你自己刁蛮任性,迁怒若雪做什么!”   眼见这些公子小姐就要吵起来,一旁的弟子赶忙劝道:   “只是今夜稍微委屈诸位些,明日便到镇上了,那镇上的王家是咱们玄天宗附属,定然会将我们奉为贵客,还请大家忍耐些。”   几人这才稍歇,却还是彼此怒目以视。   此时,夜九正好走过来,同苏若雪道:“帐篷我已经搭好了,你去看看。”   他虽仍是一张冰块脸,可望向苏若雪时却透露出些柔光。   苏若雪当即面露感动:“阿九,你真好。”   见此,岑嘉宁眼珠一转:“阿九哥哥,我也要你搭帐篷!”   夜九略微一怔,可见岑嘉宁期待的神情,竟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见他答应,苏若雪面色瞬间微变。   而岑长丰却在一边不甘示弱:“若雪,别住他搭的,我给你搭。”   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   围观了这一大精彩出戏,沈呦呦只想说一句:   贵圈真乱。   她悄悄扯一扯谢知涯衣袖,小声道:“看到那群人没?”   谢知涯任她扯着袖子,低低嗯了声。   “千万不要搭理他们。”   沈呦呦指了指自己太阳穴,一脸认真,   “都是些这里有问题的,和他们玩会被传染的。”   谢知涯似若懂了,点点头,同样认真地看着她:“嗯,我不和他们玩。”   他眉眼染上一点笑意,有碎光浮动,语气很笃然,   “我只和你玩。”   第无数次,沈呦呦还是对这些话毫无抵抗力。   她面色微红,落荒而逃:“我去整理帐篷了。”   ……   虽然沈呦呦一直努力避免和那些非正常人接触,却耐不过人家找上门来。   就比如这会,面前满面灿烂笑意的岑嘉宁温声细语道:   “你是叫沈呦呦吧。”   沈呦呦放下手中的水壶,一面盘算着她的来意,一面嗯了一声:   “我是。”   见她应下,岑嘉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又看了看她背后的帐篷,嘴唇动了又动,终于憋出一句:   “你手上的壶真好看,品味真好。”   沈呦呦:???   见多了这姑娘刁蛮任性的难搞场面和她手撕苏若雪的猛女场面,面对如此明显示好的岑嘉宁,沈呦呦一时警铃大作。   她要干嘛?   她有什么企图?   她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沈呦呦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道:“谢谢?”   见她如此配合,岑嘉宁高兴地道:“你认识我吗?”   沈呦呦点头:“认识。”   岑嘉宁,宗门大小姐,玄天宗内谁人不晓。   岑嘉宁更高兴了:“太好了,那以后,咱们就一起走吧。”   她叹口气,看了看远处的其他人,才皱着眉头道:“这队伍里女弟子本来就少,还都是那副臭德行……”   她看着沈呦呦,似若很满意:“也就你正常一点了。”   沈呦呦:???   您在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是不是属于正常人范畴?   见岑嘉宁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沈呦呦踌躇了一会,才道:“其实……”   她一脸诚恳:“我也不太正常的。”   所以您还是别找我了。   见岑嘉宁面露不信,她继续道,   “我这个人胆子特别小,遇到危险,我跑得最快,一点也不靠谱。”   岑嘉宁却更高兴了,拍拍她的手臂:“那太好了,我实力很强,我保护你啊!”   她得意洋洋:   “我可是有凡阶修为,寻常鬼怪都不是对手,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行了,只要你不要哭哭啼啼就行。”   “我最烦哭哭啼啼的女人。”   沈呦呦听得一愣一愣,面前这个岑嘉宁,真的是她之前了解的那一个吗?   怎么看上去憨憨的?   “好了。”   不等她回复,岑嘉宁就自顾点点头,   “也很晚了,我不打扰你了,就这么说定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明天你记得来找我啊。”   沈呦呦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进了远处一顶颇华丽的帐篷,不由举起手上水壶一阵打量。   也就是普普通通一茶壶啊。   岑嘉宁这是图啥?   出来这么多天了她们也没说过几句话,在进九嵬山前一天却突然找上门来。   这绝对不是件可以用一见如故解释的事。   “呦呦这是在做什么?”   清润的声音自一旁响起。   似是因为夜色颇晚了,谢知涯的模样也不似白日般庄正。   漆墨发丝微微松散地搭在肩上,清隽面容在斜落下的几缕月光照映下,竟有几分摄人的殊色。   他手上抱着个软枕,将之递给沈呦呦后,轻声道:“夜里凉,快些进帐篷,莫要着凉了。”   沈呦呦接过软乎乎的抱枕,望着他如玉的面容,脑中瞬时灵光一现。   图啥?   还能图啥,当然是图眼前这人了。   难不成还真的图她那大茶壶?   在谢知涯的温声催促下进入帐篷,沈呦呦心里下定决心,这么好的小仙君,绝对不能被那么只岑嘉宁给拱了。   她一定一定要抵制诱惑,和岑嘉宁保持距离!   谢知涯轻缓的声音自帐外传来,“这九嵬山边际时常有古怪出现,夜里莫要睡得太沉。”   “我就在隔壁。”   沈呦呦心里暖暖的,乖乖地嗯了一声。   帐篷里面并不好燃灯烛,又恰好隔绝了月光。于是,躺在里面,所视皆是黑黝黝的一片。   沈呦呦忍不住将怀中的软枕抱得更紧,试图从它身上获得多一点的安全感。   她真的,真的很讨厌黑暗。   她将半张脸埋入枕头里,却怎么也掩不住心底愈浓的慌乱情绪。   过了大半个时辰,或许更久,直至外面没有任何声响,只余轻微蝉鸣声的时候,沈呦呦仍没有睡着。   心中那种慌乱情绪愈发扩大。   她睁眼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却仍撑着不敢闭眼,仿佛一闭眼,就要被这浓郁的黑暗吞噬。   她怎么会这么没用?   连黑暗都不敢面对,又谈何为从前的小凤凰讨回公道,打败这方天道,拯救这方天地呢?   明明是血统高贵的凤凰……她却没有展示出任何过人之处……她真的……好差劲啊。   一瞬间,难以言说的绝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的心脏像是被揪着,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不能再想了……不能……   极度的幽暗中,她脑中却乍然响起一道清朗声音:   “我就在隔壁。”   像是得到什么引示一般,她抱着软枕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强撑着发软的身子,闯出了帐篷。   外面是透着些古怪意味的沉寂,可此时的她脑中昏昏沉沉,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她的脚步急促且沉重,却没有惊动任何人。   望着近在咫尺的帐篷门,她思绪清醒了一瞬,却还是咬着牙,探身入内。   “谢知涯……”   黑暗中,她的声音分外清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对不起对不起……”   “但我好难受,我不敢一个人。”   帐篷内有了声响,谢知涯微带倦意的声音响起:“呦呦?”   “嗯。”   她低着头,小声地应,“好黑,我真的好害怕,对不起,吵到你睡觉了。   谢知涯自然是没有熟睡过去的,早在沈呦呦跑出帐篷,他便有所感应。   此时,他眯一点眼,便瞧见门口处,正蹲着一只毛茸茸的熟悉小毛球。   那小毛球还拎着个比她还高的枕头,浑身撒发着一种哭唧唧的沮丧情绪。   她语气委屈巴巴的,   “我能不能……在你门口打个地铺啊,我会很乖的。”   谢知涯笑了笑,起身从一旁储物袋里摸出了些东西。   一只小竹篮,里面还铺着小被子。   一枚夜明珠,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他将散落的发丝往后捋了一点,将竹篮在帐篷另一边安置好,又在边上放上夜明珠,轻声招呼她:   “过来睡觉。”   有了光亮,虽然只是一点点,沈呦呦却觉得心里阴霾像是被驱散。   她磨磨蹭蹭地拽着软枕走过去,看着另一边屈膝坐着的谢知涯,心底酸酸的,竟有点想哭。   她扒着边缘,蹦进了竹篮里,用软枕捂着小眼睛,擦掉溢出的一点点泪花,   她声音闷闷哑哑的,“谢知涯……”   她小小声念出他的名字,然后声音更低了,   “你真好。”   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快点睡觉。”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柔,   “不要害怕啊,我在边上。”   这句话仿佛真的有魔力一般,沈呦呦哼哼呼呼地应了,将整只球埋在软乎乎的枕头里,竟真的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借着夜明珠散出的温凉光芒,谢知涯只需微微侧面,就能看清竹篮里的小毛球的睡相。   无论是人形,还是幼崽的模样,她的睡相都很乖很乖。   被子盖的很好,端端正正睡在中央位置,一点也不偏侧。   而此时,她均匀的细微呼吸声从另一侧传来,仿佛在做一个安稳的好梦。   这种感觉于谢知涯而言,很奇妙。   他从不曾想过,会有一只这样鲜活的小东西,一直待在他身边,给他满心满眼的信赖和欢喜。   也让他……很喜欢。   她不太聪明,甚至单纯得有些过分,一旦对某个人袒露了心怀,便不会存在有戒心。   就如同现在,她睡在他身边,竟如此安心,一点儿防备也无。   他若是想,只需一伸手,就能拧断她的脖颈,她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脑中突然回想起,那夜,在守寂堂的深坑前,所经的场面。   望见露出那样神态,仿佛很是怜悯他的残魂时,他突然起了顽劣的心思。   于是他哄骗他,引诱他,想让他撕破那伪善的假面。   那模样实在碍眼,他不喜欢。   就在他以为,那残魂会在听到那些话后对他动手。   就在他手上悄然蓄着灵力的时候,他听见那残魂颤巍巍的声音:   “你不会的。”   说着,那残魂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你不会的。”   闻得残魂话语中的笃定,他心头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可手上的灵力到底是化去了。   他蹙着眉,冷笑了一声,道:“我为何不会?”   那残魂指了那深坑:“你连触碰这这阵法时都分外小心,又如何会做出那样的恶呢?”   残魂望着他的眼睛,眼里是满满的信任,   “你若真的想要毁了这修真界,大可将这阵法毁了,不时便能达成目的。   “又何须像现在这般小心?”   “柏老怪那样精明的怪,都肯放你进这守寂堂,你绝不会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他当时笑了,眼底却尽是寒霜:“你倒是会抬哄人……怎么,接下来,还要劝我弃暗投明?”   望着残魂凝愣住的神情,他眼底冷意愈浓:“我或许是暗,可你们,却绝对不是明。”   “岑敖天,我会杀,玄天宗欠我的,你们所谓正道欠我的,我也都会尽数讨回来。”   “可……你……”   那残魂看着他,眼神挣扎,像是想说什么,却终是叹息一声,   “造化弄人啊……”   “你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已有些不耐烦,“那又如何?”   “这样并没有不好,人人怕我,惧我,我身边不需要有任何人。”   而那残魂却只是叹息,随后,竟直接投入了那深坑中,   “罢了,既是让岑老贼不快意的事,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   正当他遐思之时,却突然被另一侧响起的细碎呜咽声引回现实。   他立起一点身子,偏头看去。   只见那竹篮里的小毛球,此刻却以极慌乱的姿态扭动着,嘴里不断溢出难受的呜咽声,又像是在低语着什么。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哭泣,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轻缓起身,靠近她一些,却见她身上的毛毛尽数炸起,小眼睛皱成一团,似是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细碎的呜咽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他听得分明,她口中所低诉的,竟是,   “不要拔我的尾巴,不要……”   那一刻,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久违的暴虐情绪却一瞬冲涌而上。   他很想杀人。   而她的哽咽声已然微哑,   她唤他的名字,用极委屈的语调,   “谢知涯,我好疼啊……” 第40章 揍他 这不没打死嘛!   “呦呦——”   沈呦呦是在一遍遍的低唤声中醒来的。   她眨巴眨巴眼, 莫名觉得眼睛有点干涩,然后定睛一看,便瞧见了谢知涯放大的面容。   “啊——”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 然后啪唧一下撞在了竹篮边缘。   关于昨夜的记忆也逐渐涌上脑海, 一想到她抱着枕头蹲在帐篷门口哭唧唧的模样,她的脸就迅速开始发烫。   幸好有毛毛挡住, 不至于将她此时的窘态尽数展露。   她佯装揉揉眼睛, 想做出刚睡醒的模样, 以缓解尴尬,却不想触及了一片水泽。   她……好像在哭?   咦?   胖啾啾陷入了迷糊。   她挠了挠头毛,有些奇怪,她什么时候哭了, 难道是在梦里?   她刚才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来着?   沈呦呦苦苦思索, 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呦呦。”   小仙君充满担忧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还好吗, 可还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   沈呦呦连忙用小翅膀抹掉眼泪, 然后正色道,   “我没有哭哦, 是它自己要流下来的。”   说着, 她有点紧张地往帐篷外看, 下意识压低了音量,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现在回自己帐篷, 会不会被发现呀?”   谢知涯顿了顿,然后直接将帐篷门拉开,“看到了吗?”   沈呦呦先是一惊,下意识就要躲到软枕背后去, 可在看清帐篷外景况后,却是一愣。   只见那帐篷外面,竟还是一片幽深夜色,只是连蝉鸣声都歇了,呈万籁俱静状。   “是我睡了一整日吗,怎么又到晚上了?”   沈呦呦犹豫着假设,却又立刻否认,   “不对。 ”   按照安排,他们今日就要去附近的镇上,不可能在这密林里逗留。   况且,到了白日,定会有声响,她没道理睡得那么死。   所以,只可能是,现在还在之前的夜里……   但,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们是误入了什么幻境里,眼前一切都是虚幻的。   瞧得她神情变幻,谢知涯笑了一下,道:   “你想的没错,我们确实是在幻境里……”   他抬手示意了下周遭,   “他们都陷入了沉睡,如今清醒的,只有我们二人。”   “只有我们?”   沈呦呦睁大了眼,“为什么呀?”   “大概是因为体质特殊吧,所以我们清醒得也要早一些。”   谢知涯随口解释,只是眼底情绪凝重了些,   “如果我没料错,我们现在已经在玲珑塔内了。”   沈呦呦没太明白:“可这周围没有什么塔呀?”   她在出行前有阅读过相关典籍,里面对玲珑塔的描述,是【高约三百丈,流光溢彩,玲珑剔透,日月光华汇集,合于塔顶为一星】。   总而言之,这该是一座极瑰丽的高塔。   谢知涯缓声解释:“玲珑塔所指的不仅是那塔,更代指有塔所在的秘境,想要找到玲珑塔,首先要先进入玲珑秘境里……”   而关于这玲珑秘境,他恰好比一般人知晓的更多一些,其中极厉害的一道关卡,便有梦魇之雾。   这梦魇之雾不仅可以让所有人陷入沉睡,同时还会无限放大大人们内心的恐惧情绪,甚至会让那些人在梦里重新经历心底最害怕最恐惧的那段记忆……   闻言,沈呦呦才觉恍然。   难怪,她平日里虽然也怕黑,却绝没有她昨夜那般严重,仿佛整个人都要被黑暗情绪淹没。   谢知涯敛着眉眼,余光瞥过沈呦呦恍然的神色,似若不经意地问:“所以,呦呦刚才梦到了什么?”   沈呦呦摇摇小脑袋,神情有点迷茫:   “我……我不记得了。”   不仅不记得,试图去想的时候,还会觉得头很痛。   “这样啊……”   谢知涯垂着眸,轻声安抚她,   “不是什么很好的事,不记得也没关系。”   望着乖乖点头的小毛球,他眸色暗了暗,眼底情绪是一种难言的复杂。   ……   为了行动便利,沈呦呦变回了人形。   往外看,仍是浓墨一般的夜。   小仙君已经确认过,外边暂无危险。   她随手在一边找了根木棍后,便持着木棍挑开帐帘,将一行人的帐篷察看了个遍。   果然,他们都陷入了沉睡中,且大部分人神情很痛苦。   沈呦呦试着用棍子戳了戳,也没有能让他们醒过来。   不至于吧,难道他们这刚进入玲珑塔,就要团灭了?   沈呦呦扭过头去问:“若是他们一直醒不过来,会怎么样?”   谢知涯望着她透着担忧情绪的眼眸,顿了一下,道:“或许会再也无法醒来。”   见她神色微变,他缓缓补充,   “然后,在玲珑秘境关闭后,被排除出去。”   当然,这说的只是在足够幸运的情况下,如若不走运,便会被留下成为这秘境的养料。   但这话哄哄眼前这只笨啾啾,却是足够了的。   沈呦呦果然松了口气,“那应该是不至于有性命危险的。”   好歹也是同行了半路,她并不希望他们出事。   况且,这还才是刚入玲珑秘境,此刻就只剩他们两人,未免也太打眼了,再回宗门后也不好交代。   这般想着,沈呦呦有点焦急,“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快点清醒过来?”   她一脸认真地思考,“我弄出大点的响动,能不能把他们惊醒呀?”   比如尖叫?   办法当然是有……   谢知涯状似无奈地摇摇头:“此等秘境本来就是阻拦的关卡,只能凭借自身意志清醒,若强行将人唤醒,可能还会对那人造成伤害……”   沈呦呦这才歇了心思,叹口气,   “那我们……就只有等了吗……”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顶帐篷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呦呦有些惊喜,偏头看过去,却见那顶帐篷里钻出个熟悉脑袋。   是夜九。   望着他那张文中描述是“冰雕一般,造物鬼斧神工下产物”的脸,沈呦呦脑中微微抽痛,瞬时就有一段记忆涌入脑海。   ——是关于,她所做的那个梦……   夜九身子还有些发软,他一手捂着心口,另一手扶着额头,费劲地钻出帐篷。   昨夜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连着心绞痛了好几次,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那一次更是直接将他痛晕了过去。   而在晕过去后,他竟然梦见了小时候,他在夜家倍受忽视和轻蔑的那段时日。   梦中的他自然是和现实一般傲骨铮铮,不会屈服于现实,而是奋斗不息,最后靠自己的实力让夜家那一帮子人乖乖跪伏在了他膝下。   就在他畅快不已的时候,却骤然惊醒。   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他晃晃脑袋,踉跄地在地面上站定,神情因为头昏脑胀而很不好看。   瞥见前方有人,他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人是谁,却乍然看见了一根放大的木棍。   下一瞬,那木棍便迎头砸下,他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砸得眼冒金星,身子转悠了几圈后,便砰地跌倒在地。   沈呦呦看着倒在地上的夜九,仍不解恨。   只是读原书中关于拔羽剜心的剧情片段,便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更莫要说……   直接切身体会那种绝望情绪。   只是想到脑中闪过的那些梦境碎片,她心中哀愤情绪就汹涌而上,几乎要将理智操控。   于是,在望见那始作俑者后,她只想着让他也尝尝那种痛,只想听见他的痛苦呼嚎。   夜九一面翻滚躲闪着,一边怒骂道:“什么人,竟然偷袭……”   沈呦呦冷哼一声,眼眸中似有火焰窜动,举着棍子毫不犹豫又给他来了一棍,   “你爹爹!”   言罢,她充耳不闻夜九的咒骂,持着木棍,毫不犹豫地朝着夜九身上砸去,只将满腔情绪尽数汇入木棍中——   她想让他彻底闭嘴。   随着她毫无章法的棍棒落下,夜九的痛呼咒骂声也逐渐由轻转重,由重转微。   谢知涯站于一侧,看着她的举动,在阻拦与否中犹豫了一瞬,最后选择放下了手。   罢了,不过是枚还算有点用的棋子,舍了便舍了。   只要她能高兴一点。   他看着那木棍疯狂输出的沈呦呦,眉头微微蹙起。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形态。   方才,在看到那夜九的一瞬,她周身的气息就大变,几乎瞬刻,便提着木棍冲了上去。   可他看得分明。   此刻的她,虽然看上去很凶,可眼眸流露出的情绪,除去愤怒,更多的竟是一种茫然与……无助。   她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幼崽,面对危机四伏的环境,除了不断挥动手上的武器,便再没有其它自保的办法。   看着……怪招人怜惜的。   这般想着,谢知涯眸色喑暗了些。   难不成,这夜九与她方才所做的梦有关系?   “不要拔我的尾巴……”   她委屈的呜咽声仿佛还在他耳畔回旋,他周身气息难掩地沉了些,眼皮再度掀开时,已然带了一点金芒。   他再朝那一方向看过,果不其然——   他清晰看见,那两人之间果然缠有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的金色羁绊。   正是他之前所拨转过的那一根。   他修为已至天阶后期多年,对那所谓天地命道的窥探,也远要胜于其余人。   要形成这样深的羁绊,绝非易事,只可能……是累世所积。   而他还未再深思,便见天色变作紫黑,乌云笼聚,隐有雷声轰隆。   竟然……引动了天雷。   而沈呦呦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轰隆作响的雷云。   在密布的雷云之下,她再看地上那被揍成一摊的夜九,自然明白,这是天道有声的警示……   仿佛如果她还不收手,这天雷就会直接劈下来。   但,那又怎样?   沈呦呦抬起头,趾高气昂地朝着那上空重重地哼了一声。   然后,示威一般地将手上木棍啪地砸在了夜九身上。   夜九被砸得一弹,而那雷云也警告般地噼里啪啦一阵轰鸣。   沈呦呦不打算现在就和天道硬碰硬,但也觉得不能露了怯。   于是,在将那木棍捡回来后,又一脚踩在了夜九某个不可明说之处。   就算她今日不能干掉夜九这个辣鸡,也要给他留下点不可磨灭的疼痛!   被踩到致命之处,夜九瞳孔猛缩,嘴一歪眼一斜,就晕了过去。   那雷云似是愤怒了,又噼里啪啦一阵轰鸣,可沈呦呦却充耳不闻,只当它是在给夜九唱挽歌。   她气哼哼地仰起头道,“又没真把他打死,你激动个啥!”   天道:“……”   见她收回了木棍,那雷云才算是消散了。   毕竟,要弄出这样的阵势,于它而言也是不小的损耗。   将夜九狠狠打了一顿后,沈呦呦顿觉神清气爽,胸中郁气也出了大半。   可那点好心情,却在看到静默在原地的小仙君时一怔。   她看着小仙君微微惊讶的表情,吞咽了下唾沫,瞬时露出个乖巧的笑容。   沈呦呦:qwq   在线等,急!   我在小仙君心中的乖崽形象还可以拯救一下吗!!!QAQ 第41章 醒来 都是牛人。   “呦……”   赶在小仙君开口的一瞬, 沈呦呦眨巴眨巴眼:“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说我是手滑了,你会相信吗?”   谢知涯:“……”   “好吧。”   沈呦呦意识到这个解释行不通, 又乖巧地道,   “其实是这样的,是我刚才突然产生了幻觉, 把他当成了这山间精怪, 这才没忍住动手的……”   她一脸“其实我超乖的哦”的表情。   “刚才雷声一响, 我才意识到是我弄错了,我当时很害怕,就只好先把他弄晕了。”   “唉。”   沈呦呦低下小脑袋,沮丧道,   “这下怎么办呀, 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呀……”   谢知涯:“……”   很好, 进步很大, 编的像模像样了。   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顺着她了。   于是, 谢知涯点点头,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呦呦当然不可能是故意的, 既然是误会的, 那要不……”   他作出思考状,然后提议道,   “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沈呦呦也是这么想的。   她点点小脑袋, 很愧疚一般,“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在谢知涯的协助下,她将夜九重新搬回了那个帐篷里。   用简单的术法消去了他的外部伤痕, 将他身上沾上的灰尘拂去后,夜九又变成了一只完好无损的夜九——   至少从表面看是这样。   沈呦呦越看越觉得天衣无缝,顺手替他将被子盖上,然后放心地出了帐篷。   而经历了这一过程后,她再看向小仙君,心里的感受却和从前不太一样。   在方才“掩盖罪证”的时候,他的配合程度让她颇为讶然,甚至生出一种“就算她把夜九砍了他也会陪着她挖坑埋尸”的感觉。   小仙君……好像也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他好像也会有偏心,也会愿意为了维护亲近的人而稍稍违背原则……   所以,即便在亲眼看到她暴打了夜九一顿后,也选择了相信她,并帮她掩盖此事。   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她心头激荡,她听见自己小声问:   “谢知涯,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呀?”   这种问题于谢知涯而言,无异于废话。   自家崽,当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于她心目中那个小仙君而言,这大概会是个艰涩的问题?   如此想着,谢知涯笑了笑,给出标准答案,“只要是呦呦说的,我都会相信。”   沈呦呦手捏着衣袖,“那……那如果我骗你呢?”   望着谢知涯一脸“说什么傻话呢,乖崽怎么可能骗我”的表情,她连忙接着道,   “我乱讲的,我……我也会一直相信你。”   在因被信任而生的柔软情绪包裹下,沈呦呦手上变幻出一团火焰,然后将灵力外释了些。   “感受到了吗?”   她神情认真,“我很厉害的。”   她指了圈帐篷,自信道,   “这些人就算一起上,我也能把他们都打趴下。”   “哦?”   他如她所愿,做出惊讶状。   “其实,我不是普通幼崽,我是我们……我们族派来,派来玄天宗交流学习的。”   磕磕绊绊,她总算编出了个还算像样的缘由,   “只是因为人族和我们妖族关系并不好,所以我才不能暴露身份。”   谢知涯一面听着,一面点头。   倒是基本坦诚了,只是隐去了要刺杀岑敖天的事。   不过,这小家伙的实力倒远出他的想象,竟然有了近约地阶的修为。   要知道,妖兽修炼速度本就极慢,而她才多大……   他心底愈发满意。   不错,这样的小家伙,养着也会很有面子。   于是,他做恍然状:“原来是这样。”   沈呦呦眼睛亮亮的,“所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你进入玲珑塔里的。”   我是可以保护好你的。   正时,又有几顶帐篷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一瞬,便传来一道呼叫声:“阿苓?阿苓?”   帐帘里探出个发丝凌乱的脑袋,正是岑嘉宁。   她面上神情是难掩的惊恐,在看到外边的两人后,仿若看到了救星,飞奔而来。   察觉到小仙君微蹙的眉头,沈呦呦连忙挡在他前边,替他被岑嘉宁一把抱住。   哦不对,应该是被圈住。   她比岑嘉宁要娇小些,被岑嘉宁这么一扑,整个人都撞进了她怀里。   她艰难地回头一看,却见小仙君眉头拧得更紧了。   怎么回事?   她都帮他挡了,他怎么还这么不高兴?   “呜呜呜我做了个好恐怖的梦。”   岑嘉宁也没在意扑错了人,抱着她一边呜咽,一边在她脖颈处猛吸了一口,   “呜呜呜你好香。”   沈呦呦炸毛了,一把推开她,   “你干嘛!”   这时,另外道熟悉的声音也响起:“沈仙子!”   许绍林走过来,宛如看救星一般地看着她,“你在,真好。”   沈呦呦:???   她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和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保持距离。   “你别误会!”   许绍林像是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歧义,连忙解释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你在,大家就有救了。”   沈呦呦疑惑地看着他,“怎么说?”   许绍林悄悄瞥了眼她身后的谢知涯,明明这人总是笑得很温和,他却莫名有种畏惧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种胆寒感,解释道,   “我是说,我知道怎样破解这梦魇之境,但是,需要你的帮助……”   ……   望着眼前这一炉冒着诡异白烟的黄绿色浓稠液体,沈呦呦一脸怀疑:   “你是说,把这玩意抹到那些人太阳穴处,就可以让他们清醒过来?”   许绍林艰难地点点头,话语也不是很有底气,   “我也只是听长辈说过,并不完全确定……”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沈呦呦点点头,“那就试试吧。”   许绍林观察着身后谢知涯的神情,连忙谄媚道,   “让我来吧,谢师兄去找这迷迭香叶就已经很辛苦了,上药这点小事我来做就行。”   方才说出那破解之道后,他本是想着让沈呦呦去找这迷迭香叶的。   毕竟她醒得这般早,又是守寂堂的人,灵魂强度应该足以进入到那幻境深处。   可不想,那谢姓弟子在听了这话后,竟主动说,他去采。   “我是辟邪体质,寻常幻境迷惑不了我。”   他解释着,顺便用一句话按住了不同意的沈呦呦,   “你容易迷路,我不放心。”   许绍林在一边听着,凭借着男人的直觉,感受到了这两人不同寻常的氛围,一瞬间差点跳脚——   这人竟然肖想沈仙子!   而在同他目光相对的一瞬,许绍林怂了——   如果是他的话,那没事了。   而这谢弟子果然厉害,不过一刻钟,便带着一大把迷迭香叶回来了。   他们又加紧将之熬成了一大炉药汁,此刻便要试试效果。   在许绍林的坚持下,谢知涯便没有参与到试药中来。   他们首先在一位弟子身上试验了一番,那药汁抹上弟子太阳穴的一瞬,便散发出一种颇为奇异的味道。   有点像发酵后的食物,好在不算浓郁,倒也能忍受。   约莫一刻钟过去,那弟子眼皮动了动,竟艰难地睁开了眼。   这法子竟真的有效。   见此,几人分散着行动,将药汁依次抹在了其余弟子太阳穴上。   沈呦呦负责涂抹的其中一个,是岑长丰。   他刚一醒来,先是露出惊恐神色,在沈呦呦公式化的解释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就急声道:   “那若雪呢!她怎么样了?”   沈呦呦贴心地回复:“放心吧,岑仙子看着她呢,她会没事的。”   谁知听了这话后,岑长丰更激动了,连衣衫也顾不得整理,就跑到了苏若雪的帐篷里。   沈呦呦反正没事,便也跟了过去。   苏若雪还未醒来,岑嘉宁不耐烦地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神情很是烦躁,见到岑长丰后,更是像被点燃了一般,语气嘲讽地道:   “干嘛,我还会吃了你家苏若雪不成?”   “哦不对,不是你家的,苏若雪又不喜欢你。”   “倒贴真的这么有意思吗?”   如此堪称凶猛的三连暴言下来,沈呦呦对她升起了浓浓的敬意。   岑长丰原本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听了这话后,简直要当场气炸,可却还是忍着没动手。   他想了想,冷笑着道:   “倒贴有没有意思你不知道吗?”   沈呦呦:“……”   牛!都是牛人。   就在两人快要打起来的时候,躺在榻上、宛若睡美人一般的苏若雪,终于发出了一声柔弱的嘤咛。   旋即,她猛然坐起身来,痛苦地皱起了柳叶一般的眉。   “若雪!若雪你怎么了?”   岑长丰顾不得和岑嘉宁纠缠,赶忙上前揽住了她。   苏若雪睁开眼,眼神惊恐,像是找到依靠一般紧紧抱住岑长丰,   “火!火在烧我!”   岑嘉宁毫不客气地泼冷水,“醒都醒了,还演什么呢?真以为自己是梨园台柱子呢!”   而此时,帐帘突然响动,一道透着不可思议的冰冷声音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瞧着走进来的夜九,岑嘉宁眼中闪过幸灾乐祸,刚欲直接开麦嘲讽,却在看清夜九身后那人的一瞬滞住,连忙收敛了神情,没再做声。   在小仙君的眼神示意下,沈呦呦纵然极度不舍、还想要继续围观接下来的大戏,却还是乖乖地出了帐篷。   见她如此乖巧,谢知涯笑了笑,解释道,“他似乎有些怀疑。”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夜九。   “不过……”   谢知涯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帐篷,   “现在他应该没空深究这个了。”   确实,对古早文男主来说,在疑似被绿面前,其它的事都要绕道。   此时,一众弟子也都陆续醒来,正聚在一起讨论刚才的遭遇。   许绍林也在其中,他瞧见走来的沈呦呦和谢知涯后,连忙高兴地挥手 ,   “这儿这儿!”   两人和其余弟子并不算熟悉。   走至人群中时,沈呦呦明显感觉到了其它弟子的冷淡。   而许绍林却热情地介绍道,   “此番多亏了谢师兄和沈师姐,不然想要破解这梦魇之境就难了。”   闻言,其余弟子面色却没有太多波动。   一个弟子看向谢知涯,点点头,算是感谢。   另一个弟子看了他们一眼,却没说什么。   而离他们较远的一个弟子,则斜睨了两人一眼,语气不太服气地道,   “许师弟这话夸张了吧,就算没这药草,我们难道不能自己醒过来?”   其余弟子虽未作声,可神情却是满满的赞同。   那弟子见人附和,又道,   “况且,他们不就是醒的早了点吗,要是是我最早醒,也会去给大家采药的,这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了咔嚓的声音。   定睛一看,却是从那看着颇为无害的漂亮小姑娘处传来的。   那小姑娘冷着脸,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与那样的眼神相对,他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一时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语。   而小姑娘双手交合在一起,指节捏得啪啪作响,语气慢吞吞的,   “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第42章 威胁 我不是故意的啦。   “就……”   那弟子惊觉被一个小姑娘吓住, 顿时恼羞成怒道,   “你这是和师兄说话该有的语气?”   一旁的弟子微怔后,也跟着声援,   “就是, 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许绍林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张了张口, 想要劝解, 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呦呦面不改色地从储物袋里摸出根铁棍, 然后在众人不解的眼神里,双手稍一用力,那铁棍竟咔嚓断成两截。   众弟子:!!!   他们霎时露出惊恐神情,看向沈呦呦的眼神, 仿若在看什么怪物。   而许绍林却看得双眼发亮, 面露崇拜。   不愧是沈仙子!   “现在。”   沈呦呦的语气还是慢吞吞的, 可威胁意味却很浓,   “能安静一点, 听我说话吗?”   说着, 她将两截铁棍撞出梆梆的声音, 眼神凶巴巴地在一众弟子面上扫过。   弟子们吞咽了下唾沫, 都没作声。   沈呦呦持着铁棍, 直直对准了那个话最多的弟子:   “我问你,你是靠自己醒来的吗?你是最早醒的吗?炼出的药汁里有半棵药草是你采的吗?”   那弟子面色微红,嘴唇濡喏了几下, 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沈呦呦才不打算给他面子,冷哼一声,直接道,“都没有的话——”   “你在这说个屁啊!”   她双手合抱在胸前, 仰头蔑视着他,   “又菜又爱念叨,没做到的事情有什么好假设的?真就干啥啥不行,说大话你最行呗!”   见弟子已是涨红着脸,似又要拿身份说事,沈呦呦毫不客气地抢先道:   “怎么怎么怎么,又要拿你师兄的身份摆架子?”   她生得一张温软可爱的面容,可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   “论年纪大不要脸,你肯定是我师兄,可论思想道德水准……我是你爹!”   “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获得了别人的帮助要道谢,你一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没素质,呸呸呸!”   许绍林看着矮矮的小姑娘,挥着根铁棍将几个高出她一截的弟子训得面红耳赤、服服帖帖,不由愈生敬佩。   同时,还暗戳戳生了种庆幸心理——   虽然沈仙子以前对他态度也不咋样,可怎么也比对这些弟子好。   这样一比较,他应该高兴才是。   看着身边小姑娘激动的模样,谢知涯笑了下,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   “呦呦,没关系的,其实我并没有很在意这些……”   他用温和平静的眼神依次看过那些弟子,面上是熹微的笑意,仿若真如他话语所言,并不在意。   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对于这些人,他通常都是直接让他们永远闭嘴。   而那些弟子在听到这样的话后,心情却颇为复杂。   他们都是玄天宗最受看重的一批弟子,心高气傲,平日里少有正眼看人的时候,愿意和许绍林攀谈,也是看在了他显赫家世的份上。   所以,要他们去恳言感谢一个不知名的新弟子,那未免也太跌份了些。   可如今这位新弟子态度竟如此宽和,一点不在意他们的失礼,这反而让他们颇为羞愧。   而正当他们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致谢的时候,侧后方传来了脚步声。   “好热闹啊!”   岑嘉宁饶有兴趣的声音率先响起。   沈呦呦侧望去,却见那熟悉四人组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岑嘉宁走在最前边,她身后夜九和岑长丰并排而行,中间却隔了老远。   而苏若雪却走在最后面,她垂着头,几缕乌黑的发丝在空气中飘动,透着些哀怨的意味。   沈呦呦眼尖地观察到,夜九和岑长丰衣裳都微微褶皱,还有几处破损,看着……像是打了一架?   想想也是,两人新仇旧恨本就不少,夜九撞见的又是这种疑似被绿的场面,打起来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不晓得,这事最后是怎么收场的。   走近了看,她才发觉夜九面色黑沉得惊人,虽然他平时也喜欢摆出一张酷脸,却绝没有此时这“面如锅底”般难看。   而夜九在临近人群后,冰冷的目光在众人面上略过后,最终停在了沈呦呦面上:   “沈姑娘……”   他语气低沉得可怕,   “方才,你可有对我做过什么?”   一旁地弟子看向夜九的眼神很是讶然。   在领略过那位小姑娘有着何等可怕的力气和多么利索的嘴皮后,对于这位还敢找上门来的壮士,他们保有十二分敬佩。   而对于夜九找过来,沈呦呦并没有多意外。   该来的总是是会来。   夜九指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只能装傻充愣混过去这样子。   于是,声音佯装迷惑地道,“啊,你在说什么?”   说着,她笑吟吟地转开话题,   “什么沈姑娘呀,咱们都是同门,你唤我一句爹……沈师姐就好了。”   夜九冷着脸,咬牙切齿地接着道:   “就在先前,我刚从梦魇中醒过来的时候,却遭了一贼人殴打,将我生生打晕过去,甚是……甚至伤及了根本……”   一想到那贼人对他做过的事,他就气得快要七窍生烟,那人……那人是何等的龌龊无耻,竟然……竟然伤了他那处地方!   “啊!”   沈呦呦仿若大吃一惊,“真的假的啊。”   她上下看了看夜九,讶然道,   “可我看夜师弟好像挺精神的,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伤痕啊?”   说到此,夜九愈发火冒三丈,   “那贼人奸诈无比,竟将我外部伤口尽数治愈了,由此才无法在外面看出异样。”   “那你真是太可怜了。”   沈呦呦虚情假意地叹了口气,   “不过那人怎么想的,居然还帮你治伤,未免也太奇怪了。”   见她还这般事不关己的姿态,夜九神情扭曲了一下,一字一顿地看着她道:   “奇怪不奇怪的我不知道,可我却记得,那贼人身形与沈姑娘颇为相似……”   “况且,所用凶具亦是棍棒状。”   这话一出,才让围观的弟子们微惊,看向沈呦呦的眼神带了些探究。   沈呦呦却一点也不慌,   “都说了叫我沈师姐,沈姑娘沈姑娘的,你当是在演什么话本吗?”   “还有,你怎么就确定你之前看到的一切就是真的?会不会是你自己把在梦魇之境的遭遇弄混了,当成了现实?”   她摊开手,一脸无辜,   “不然,平白无故的,我干嘛打你?”   “至于这棍棒之事,就更好解释啦。”   沈呦呦用铁棒朝他晃了晃,   “拔剑吧。”   见此,一旁弟子连忙劝解,   “沈仙子,不可!事情还未弄清楚前,莫要冲动啊……”   沈呦呦这才意识到此举有歧义,连忙接着道:“不是要打架的意思,就是让你拔剑出来,我给你做个演示。”   夜九犹豫了一瞬,想弄清楚她到底要搞什么名堂,于是缓缓拔出了剑。   “就是这样。”   沈呦呦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指挥道,   “过来一点,对,再过来一点……嗯嗯,站好了,把剑举起来,对着我也没关系……对,是这样。”   “好,拿稳了,手别抖啊。”   万事具备,沈呦呦在一众疑惑目光中举起了那半截铁棍,然后姿态轻松地朝着夜九手持的剑身上一砸——   砰!   下一瞬,那精铁所制的修长剑刃,竟咔嚓一声破碎开来,断成了可怜巴巴的几截。   众弟子:!!!   瞧得这颇为凄凉的状况,沈呦呦挠了挠头,有点慌张地小声嘟哝,   “我明明有控制力道啊……”   不慎听见这话的弟子:“……”   而夜九望着手上残存的一截剑柄,简直要目眦欲裂,他气极反笑: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当然不是。”   沈呦呦连忙摇头,小声道,   “我是想证明给你看,如果我真的要用棍棒打你,你应该……应该就没办法再站在我面前了。”   夜九:“……”   众弟子:“……”   虽然听着很狂妄但莫名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见夜九不说话,沈呦呦有点担心这还不能说服他,又补充道,   “你不会觉得,你的身体会比这精寒铁还结实吧?”   夜九忍气吞声,吞声忍气,最终还是没有发作。   毕竟,他也说不出自己身躯会比这寒铁剑耐揍的话。   但是——   夜九举起手中残剑,冷声道,   “就算是如此,沈姑娘也不必用毁了我这剑的法子吧?”   沈呦呦有点委屈,   “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控制好力度……”   “我可以赔的!”   这时,一旁的岑嘉宁语气不太高兴地搭腔:“这可是我送给阿九哥哥的剑。”   但她看了眼沈呦呦,皱了皱眉头,语气很不情愿地道,   “但既然是你弄坏的,那就算了吧。”   岑嘉宁看向夜九,语气甜甜的,   “我这还有不少新的,阿九哥哥等会来看看吧。”   岑嘉宁都说算了,夜九也不好再计较,只能用极冷的眼神看着沈呦呦,仿佛是无形的斥责。   当然,这对沈呦呦的威慑力为零。   而这剑碎了,另一个高兴的人,则是苏若雪。   她早就对这把来自于岑嘉宁的剑颇为不满,此时这剑毁了,倒正和她意。   苏若雪连忙上前,拉着夜九一边袖子,柔声道:   “我这还有很多新剑,阿九可以挑一把顺手的暂时用。”   闻言,夜九面色稍霁,可想到方才的事,很快又阴沉了下去,   “不必了,苏小姐的馈赠,我夜九受不起。”   “阿九……”   苏若雪一秒红了眼眶。   见一波才歇,另一波又要起,一旁的弟子才赶忙上前和稀泥:   “既然这梦魇之境已经破解,为防再起变故,我们还是早些离去罢。”   “是啊是啊,还有不少师兄弟受了伤,得早点疗伤,还是早些赶到镇上去的好。”   ……   数人相劝,才将波澜涌动的局面平歇下去。   简单收拾好东西后,一行人便整装出发,由某个识路的弟子带路,朝着那印象中九嵬山附近的小镇往去。   沈呦呦也跟在了人群中间,随是跟着大部队行动,可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   若真是如小仙君所说的那般,他们已经在玲珑秘境内,那……那个所谓的小镇,还会存在吗?   而看这些弟子们的神态,像是并不知小区,他们可能已经在玲珑秘境中的事的……   沈呦呦想了想,主动小声询问许绍林: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那小镇?那个小镇和玲珑塔有什么关系吗?”   许绍林极自然地答道:“因为玲珑秘境的入口就在那小镇附近啊,我们要去玲珑塔,自然就得去到那小镇。”   他主动多解释了几句,   “这九嵬山是修真界和鬼界相连的地带,而这玲珑塔,则是游离于修真界与鬼界之外的另一空间,同时拥有着鬼界与修真界的天地灵气,由此衍生出不少宝物与机缘……”   “不过,由于某些限制,这玲珑秘境内禁制极多,对于修为越高的人,会形成较大的压制,所以,一般被派过来的都是些修为凡阶左右的弟子 ”   说着,他面露憧憬,   “若能成功进入那玲珑塔内,我升入凡阶,也就指日可待了。”   沈呦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去看小仙君,却见他神色平和,并未因许绍林的话而有什么波动,也未提出什么异议。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此时,一旁突然有弟子奇怪道:   “我怎么觉得这天色越来越暗了?”   沈呦呦顺应着一看,果然见天如覆墨,色泽沉郁得让人心口生闷。   况且,她顺带着看了看周围,心中愈生警惕……这林间路怎么跟走不到尽头一般?   而发现这一异样的并不只她一个,为首的弟子突然停下来脚步,面露惊色,   “这……是什么声音?” 第43章 疼吗 他是最最真实。   此言一出, 众弟子脚步皆是一顿。   与此同时,一阵仿若蚊虫嗡鸣的聒噪声响由远及近,一波接一波地朝着人群所在处袭来, 呈愈演愈烈之态。   听此声响, 竟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蚊虫蚁兽朝着众人奔涌而来,令人心中升起恐慌之情。   一弟子神情不安地问:   “我们……是在去那镇子的路上吗?”   为首弟子向前方看, 望着那黑黝黝的道路尽头, 心中一阵打鼓:   “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他话音刚落, 便有一道尖锐嘶鸣声从一旁林间传来,仿若要划破天际、穿透众人的耳膜一般。   沈呦呦刚抬手捂住耳朵,下一瞬,就见眼前哐当降落一只巨兽。   那巨兽体型之庞大, 仿若只要抬起一只脚掌, 就能将所有弟子尽数踏于足下。   ——只要它愿意。   见状, 沈呦呦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人下意识往后退, 可还才迈出一步, 后背便撞到了坚实的东西。   沈呦呦回头一看, 却见小仙君正愣怔在原地, 双眼失神地盯着那巨兽, 神情是她不曾见过的茫然。   再看周围,其余弟子在看到那巨兽的一瞬,便慌忙向后方挪移, 此刻还停留在原地的,竟只有她和小仙君。   而她后背刚才撞到的,正是小仙君的胸膛。   她肩部撞得有些微疼,可小仙君却没有任何反应。   眼见那巨兽已经站稳, 便要迈蹄行动,沈呦呦顾不得更多,双手抓住小仙君的手臂,便要强行将他拉走。   可谁知他看着身形清减瘦削,却是十足的沉,她牟足了劲,也不能挪动分毫。   沈呦呦急得不行,正想要唤他名字的时候,却听得他低语喃喃:   “原来,你是这般模样……”   什么模样?   他在说什么,沈呦呦一点也听不懂,只是看着眼前巨兽缓缓转过身来,用一张狰狞的兽脸面向了他们。   见此,沈呦呦瞳孔猛缩,正咬着牙,蓄力欲作抵抗之时,眼眸却恰好与那双光芒熠熠的兽眸对上——   一瞬间,她眼前光线渐昏,连带着那张兽脸也变得面目模糊起来,扭曲后,那恶兽面上竟长出来一张夜九的脸来。   !!!   沈呦呦不可置信地使劲皱了皱眼,再睁眼时,那巨兽却又恢复了兽态,只是呈静止姿态,停驻在原地。   而身后却传来兵戎交击的声音。   她侧望一看,却见避至后方的那些弟子都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拔出剑,对着一片虚无的空气挥舞,像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怪物缠斗。   沈呦呦面露惊色,而再当她转过头来时,却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   夜九的脸。   面前“夜九”赤红的眼眸中尽是厉色,面上亦是满满的凶煞之气,和往常所见的模样很不相同。   而他手上提着把锋锐的匕首,正挥握着要向她扎来。   不对劲……   这样的念头在沈呦呦脑海中闪过,可情况紧迫,她来不及更多思考,就迅速拔剑去挡那匕首——   砰的震响。   剑身明明抵住了那匕首,可沈呦呦却还是感受到如利刃划开肌理般的锐痛。   真疼啊……她恍惚了一瞬,旋即咬咬牙,毫不犹豫挥剑相抵。   明明是那样小巧的匕首,却能抵住长剑的每一次攻击,甚至还如游蛇般顽劣地绕着剑身打转,挑衅意味极浓。   明明将眼前人击得连连败退,可沈呦呦心中却没有任何快意与松弛,反而愈发焦灼起来。   她……为什么会在打架?   她在和谁打架?   这样的念头在她脑中徘徊,终让她思绪清晰了瞬,由此手上的动作也稍滞。   就在愣怔的这一霎,那匕首嗖地朝她腹部灵巧钻来,她全然来不及抵抗——   “呦呦!”   一道稍沉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些梵意,乍然撞入她耳中,令她思绪为之一振。   她眼神迷离一瞬,而再睁眼,眼前哪还有什么夜九和匕首,唯有她手上持着的一柄长剑,对准的正是她自己。   而此时,那剑身却被两指牢牢捏住,分寸不能再前进。   许是因为她之前的暴动,引得剑气伤人,那捏剑的冷白指尖点染了丝缕殷红,此霎,一颗血珠恰好坠落翻白的剑刃之上,溅出小朵血花。   “哐当——”   那长剑跌落在地。   沈呦呦的手仍停驻在半空中,却在微微颤抖。   那双手宛若冷玉所凝,指节修长,就连上面显露出的青蓝色血管都漂亮极了。   而此刻,这样一双玉质般的手上,却沾染了斑斑血迹,指尖血色几乎要灼痛她的眼眸。   她是知晓自己方才用了多大气力的。   只是一瞬,沈呦呦眼中便蓄满了泪:   “谢知涯……”   谢知涯只是浑不在意地看了眼手上伤势,轻声道,   “不要动,相信我。”   言罢,他朝她留下个温柔的笑后,便转过身,用另一手提着剑,朝那巨兽所驻方向去。   沈呦呦想要跟上他,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根本无法行动。   幻与实,实与幻,似真似假的场景在她面前如走马灯般转换,可她却双手握拳,咬着牙,目光只紧紧追随着那个在刀光剑影中翩然游移的少年。   在她的世界里,旁的事物可能会是虚幻,但他,一定是真实的。   那巨兽庞大如巍峨山峦,与之相比,他渺小若尘埃。   可他身上却未显有一丝一毫的惧意。   她看着他一剑斩断巨兽双角,二剑刺穿巨兽足趾,三剑便低垂着眸,引着雪白剑锋划过那巨兽灯笼般的眼……   在快到只余有片缕残影的剑光中,那巨兽发出悠长的哀鸣,在整个身子都变得虚幻后,巍然倒地,化作了极小的一团光影。   随着那巨兽化作光影后,周遭景致也极快开始收缩。   原本蒙罩在视线前的繁冗画面也仿佛被全然拂去,沈呦呦的思绪瞬时恢复了清明。   她望着持剑缓慢走来的谢知涯,眼眸微微酸涩,躲闪一般低下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   原本她说好要保护他,要带着他安全进入玲珑塔。   可如今,不必言说便知,他又救了她一回。   食言的愧疚感与一种极难言说的复杂情绪混在一起,让她心口像被堵住一般。   她慢慢伸出手,在他垂在身畔的另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上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小声道,   “疼吗?”   那暗沉血迹早已凝固,此时浮于略显苍白的手掌上,倒像是什么妖冶的图腾。   谢知涯慢慢抬起手,瞥了眼其上血迹,又看了眼小姑娘忧心忡忡的声音,心里不太明白。   连小伤都算不上的一点口子,可看她神情,倒像是他被捅了几剑,即将要不久于人世一般。   莫名其妙。   这般想着,谢知涯垂着眸,想要和她说,他一点事都没有。   可话临口边,与她担忧且关心的眼神相撞,心头情绪微滞,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一点小伤,并不是很疼……这恰好说明呦呦的剑法很厉害……”   “是不是?” 第44章 包扎 多亏有你。   他笑意温和, 语气也轻缓,可沈呦呦却听得心口发涨。   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于是, 便默默垂下头, 从储物袋中取出帕巾和水壶,将帕巾打湿后, 小心地在他沾有血迹的手掌上擦拭。   她的指尖轻柔地挪移, 带着融融暖意, 动作轻缓而细致,将每一点血痕都擦得干干净净。   而后,再在伤口处小心地撒上伤药……   她捧着他的手,以极专注的姿态, 仿若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品。   从这个角度看, 她纤长的睫羽微垂, 几乎将整个眼睑盖住, 鬓角的碎发卷卷翘翘, 发顶几缕呆毛竖起, 看着毛茸茸的。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谢知涯心中蔓延。   他缓慢闭上眼眸, 在眼睑处垂下小片阴影, 并不露出半分情绪, 可心尖却克制不住般,伴随着每一次指尖碰触而微颤。   说那些话,原本只是想逗逗她, 可在看见她泪眼朦胧的模样后,他心里却没有所期的愉悦。   就像先前看见她持着剑要往自己身上送的时候,那一瞬所涌上的汹涌情绪,令他全未多思, 就飞身上前,徒手止住了那剑。   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激荡,他后知后觉地感触到,他对待情绪的把控,远不如前般得心应手。   “这样会疼吗?”   小姑娘轻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甚至不必睁开眼,便能想象到她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愧疚的,珍视的,怜惜的……   她会用水雾朦胧的眼看着他,带着满心满眼的关切,神态如此鲜活,情绪如此动人,让他全然无法控制——   她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日日相处,他对她的耐心却与日俱增。   他甚至想过,在他展露真实身份后,她若不愿跟他回魔域,他可以放她走,并不迁怒于她。   可这一瞬,他却改变了主意。   她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也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待他,更不该如此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若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若她……   这样的念头一经升起,就克制不住地疯狂蔓延。   他睁开眼,却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眸。   她像是献宝一样,展示给他看:   “喏,我没有包很紧,但包了很多层,不会掉的……”   晃入眼帘的,是两根被包扎得跟大白萝卜似的手指,看着又滑稽又笨重。   谢知涯:“……”   他想那么多做甚,这么笨的崽,随便两句话就能哄走。   沈呦呦似乎也意识到这包得颇为有碍瞻观,赶忙细碎补充道:   “你别看这看着有点丑,但这样会让伤口好得更快的。”   会让伤口好得更快么……   谢知涯默默地看着那雪白的纱布,带一点探究的眼神。   他从未用过这东西,也没有必要用。   从前的时候,新伤总是很快覆过旧伤,根本不会留给他痊愈的时间。   到后来,已无人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而这,虽然没有什么作用,包的也很蠢,却也是小傻子的一片心意。   如此想着,谢知涯抬起无恙的另一只手,在那厚厚的纱布上拂过,心头竟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气急败坏的女声自后方传来。   沈呦呦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见岑嘉宁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仿佛是什么来捉奸的原配。   而再一看,却见原本被巨兽所惑的弟子都陆续清醒过来,部分正用颇为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和小仙君。   看个屁啊!   沈呦呦心里本就堵得慌,再看岑嘉宁这样姿态,更是一点好声气也给不出了。   她声音比她还大,语气比她还凶:   “干什么?你以为是干什么?”   “谢师弟受伤了,我替他包扎,有什么不对吗?”   她指着那巨兽所化光影,语气又急又凶,   “若不是谢师弟打败了这恶兽,我们这会都还在幻境中呢!”   她的目光在其余弟子面上扫过,冷哼道,   “怎么,你们不会又要说,还不是因为他先醒了,如果是你们先醒了,也会去斩杀那恶兽这样的话吧?”   弟子们不作声,心虚般地挪开了眼神。   “还有你!”   沈呦呦气鼓鼓地看向岑嘉宁。   其余弟子倒先不说,岑嘉宁那所谓的喜欢给不知小仙君带来了多少困扰。   还有她这把小仙君当自己所属物一般的态度,和古早文中那些油腻男主如出一辙,简直不要更不尊重人。   她挡在小仙君身前,语气毫不客气,   “若不是恶兽被除,你都不会有机会跑过来吵吵嚷嚷!”   见她语气这般直接,又是和岑嘉宁这样的坏脾气大小姐对上,其余弟子皆面露复杂神情,犹豫着是否要在两人争吵时候上前劝架。   可出乎预料的是,岑嘉宁却没有发作,反倒气焰渐消。   “原来是包扎啊。”   岑嘉宁语气缓和了许多,只是看着谢知涯那包得跟那白萝卜似的手指,忍不住要伸手,   “这包的不行……”   沈呦呦拦住了她的手,像护崽一般把小仙君护在身后,凶巴巴地道,   “包扎管用就行,又不是绣花,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岑嘉宁被她训得微愣,“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看看你身上,都是灰,还是先把自己收拾好吧!”   岑嘉宁这才低头一看,果然瞧见了自己衣襟前存有好几个灰扑扑的泥掌印,而裙摆更是破破烂烂的。   这自然是被巨兽所惑后受到的伤损。   只是她一醒来便见到这两人像是在相拥而站,一下气急攻心,这才没注意到身上的不对。   所以,她刚才就用这副模样在谢知涯面前晃悠?   “啊——”   岑嘉宁发出尖锐的叫声,手捂着衣襟,慌乱地转身跑开了。   其实岑嘉宁已经算是走运的了,只是外部稍稍受损。   而不少弟子则是被那巨兽所惑颇深,用利器刺伤了自己,伤势颇重,此刻仍瘫倒在地。   此次魇境的遭遇是一行人离宗以来遭遇的首次重创,也令一众心高气傲的弟子们对这未知的历练多了几分警戒。   按照见识最博览的许绍林的解释,这梦魇之境考验的就是修士能否看破幻象,不被虚幻所牵引,持有坚定道心。   这魇怪本身并没有太大杀伤力,所擅的也只是用幻象操控弟子进行自残。   而那魇怪的弱点便是在那一双眼上,毁了其眼,它所造出的幻境就会自然消亡,也就不足为惧了。   当然,此法说的简单,做起来却不是那般容易。   众所周知,虽然修道者一向自诩六根清净、灵台空明,可哪个会真的全然不受七情六欲所惑,寻不到任何可以制造虚妄的破绽呢?   所以,此关卡亦可说是极难。   说着,许绍林忍不住看向谢知涯,颇为好奇地问:   “谢师兄看到的幻象是和什么有关的,可是有什么应对的秘诀?”   谢知涯本在慢条斯理地整理储物袋,并未参与到谈话中来,听闻这一问话后,眼眸微垂,露出个温和的笑:   “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关于家人的吧。”   他语气很谦逊,   “我体质特殊,魇怪的幻境对我影响要小很多,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闻言,其余弟子不由面露惭色。   有的时候,温和反而比凶蛮更有力量,也更能让人意识到自己的错处,真正心生信服。   比如,面前这位总带着如沐春风般笑意的谢师弟。   又比如,旁边那个凶巴巴、气鼓鼓地看着他们,宛如一只生气的河豚的沈师妹。   相比之下,谢师弟的姿态就更能让他们接受一些。   几个弟子对视几眼,犹豫了一下,由领队的师兄率先向谢知涯拱手道:   “无论怎么说,都要多谢谢师弟的相助。”   其余弟子也接连道,   “是啊,若非谢师弟寻来草药,除去这魇怪,我今日恐怕真要舍在这幻境中了。”   “要是我先醒来,也做不到谢师弟这样好……”   “多亏有谢师弟……”   ……   像是某个闸门被打开,潮水般的善意与谢意向他倾泻而来。   谢知涯袖中手掌微微收紧,心底微微生异,并不习惯于这样的话语,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带一点局促感,他微微偏头,却见身边小姑娘面上绽开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她朝他眨了眨眼,那眼眸中光彩熠熠,恍若有碎星闪耀。   她正是那个替他拉开闸门的人。   一时间,他心头情绪倏而很重,又倏而很轻,上上下下,找不到一个平衡的点。   只能有些狼狈地移开眼神,语气和缓地回应那些弟子,   “只是小事罢了,身为同门,本就该彼此援助……”   ……   那魇怪被除去后,蔽天的墨色也一瞬间消去,展露出真实的面貌来。   还是那片密林,可光线却一下明亮起来,添上了几分活气。   众人整理着装后,再次踏上路途。   经历了这一遭后,众弟子间的氛围也要好上许多,彼此说说笑笑的,也没了之前那般沟壑分明的拘束隔阂。   一弟子笑着打趣领队弟子:   “这回咱们可不会再走错路了吧?”   领队弟子拨弄着手中罗盘,笃然答道,   “自然不会。”   “先前是受那魇怪影响,这罗盘才失了效,如今有罗盘作引,必不可能错路。”   沈呦呦对于这话持有保留意见,如果他们已经在玲珑秘境里,那镇子是否存在还不一定呢。   而在看到那薄雾中朦胧的村镇轮廓,听到前边弟子“到了——”的惊喜呼喊后,沈呦呦一时微愣。   她轻轻扯了扯身边谢知涯的衣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调问,“我们现在到底是不是在玲珑秘境里呀?”   难不成这镇子也是玲珑秘境的一部分吗?   还是说他们其实并没有在秘境内,要通过那镇子才能真正进入玲珑秘境?   谢知涯的目光在瞥见那游移薄雾上层的淡青色烟霭后,微微凝重。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语气认真地道,   “待会进入这镇子后,不要乱走动,跟在我身边。”   说着,他眼神极快地瞥过她,而后继续用轻缓的语调道,   “说好要保护我的,可不要自己跑丢了。”   “不会的。”   听得这话,沈呦呦连忙道,“我肯定不会乱跑。”   “你们在说什么?”   岑嘉宁突然插上前来,一把揽住沈呦呦的手,撒娇一般地道,   “你不是说好要和我一起走的吗?”   ???   她说过吗?   沈呦呦急急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看着岑嘉宁颇为幽怨的眼神,又顾及到她的大小姐身份,还是很谦和地补充了一句,   “大家反正都是一起的嘛!谁和谁一起走都没区别,是不是?”   而她再一偏头,却见谢知涯满脸写着“不是,我不想和她一块”,不由尴尬一笑。   好在此时已经走到了镇子附近。   前方矗立着一座颇为典雅的圆石牌坊,上面用黑漆书着两个方正大字——古镇。   依此向镇子内看,可以瞧见街道上走动的行人,和路旁颇为古朴的店铺房屋,确实是座看着就极有年代感的古镇。   有行人发现了他们,顿时停下脚步,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眼神半是崇敬半是畏惧。   领队弟子确认了后,才同其余弟子道,“就是这了,那王家说是派了人在镇子门口等着我们的……”   而他话音刚落,便听得那牌坊后面出来个人,不太确定地招呼道:   “前边可是玄天来的仙长们?”   那人看着约莫四十来岁,方巾布袄,打扮颇为朴实。   弟子们交换了几个眼神,慢慢朝着那人走去,走近后,领队弟子问他:   “你是王家的人?”   那人点点头,姿态恭敬,   “正是,我奉家主令,在此等候诸位仙长已经多日,今日总算是等到了。”   说着,他拿出块令牌,“此为证物。”   领队弟子接过那令牌,细致检验后,确认无误,便点点头,   “既然如此,便劳烦你带路了。”   “不劳烦,不劳烦。”   那人转过身去,笑容可掬地引路,   “能为诸位仙长引路,是我的福气。”   一行人便在他的引领下往前去,眼见要过那圆石牌坊了,沈呦呦心中却莫名生出一种不安感。   她想起谢知涯的话,不由再往他靠近了一点,以确认不会走散。   看着前方微熹晨光笼罩下的房屋,沈呦呦将手放在了腰边的佩剑之上。   无论这镇子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古怪,她都没什么好怕的,都是修仙人士了,遇到有问题,打一架就完事儿!   她有自信,可以把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敌人打趴下,还有剩下百分之五十   ——她相信自己跑路的速度。 第45章 王家 我一点事也没有。   刚跨过那圆石牌坊的一霎, 沈呦呦感觉眼前晃了一下,视线亦随之微微一暗。   她心中大为警觉,伸手便要去牵身畔小仙君的衣袖, 可却摸了个空。   再偏头一看, “小仙君”神情呆滞地停驻在原地,而她的手却从他的衣袖间直直穿过, 像穿过一片虚无。   !!!   下一瞬, 在她惊愕的眼神, “小仙君”化作了一阵青烟。   与此同时,一阵冷风拂过,她身边弟子竟都化作了烟雾散去。   “啊——”   一道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尖锐叫声在她耳畔响起,沈呦呦回首一看, 却见岑嘉宁捂着嘴、眼珠都快要瞪出眼眶地望着众弟子消失的地方。   而原本的一行人, 竟也只余有她和岑嘉宁二人。   沈呦呦拔出了剑, 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街道还是他们在外边的时候看见的那条街道, 只是那座圆石牌坊却消失不见, 转而替之的是一排高大的柏树, 并不再有路。   而她们所在的青石板的道路上往来行人络绎, 商贩们在摊子后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着, 虽不算热闹, 但也烟火气十足。   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对——   如果她没有亲眼目睹十几名弟子在眼前化作青烟消失的话。   “这这这……”   岑嘉宁难掩恐惧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沈呦呦这才将眼神挪回了岑嘉宁面上,她面上是满满的惊恐, 看着并不似伪装。   但,谁知道呢……   “刷——”   沈呦呦动作极快,瞬时便用剑柄抵在了岑嘉宁腰部,另一手则制住她的手臂。   “你干什么!”   岑嘉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沈呦呦并不理会她的挣扎, 冷然地望着她,   “苏若雪喜欢谁?夜九喜欢谁?岑长丰喜欢谁?”   岑嘉宁莫名其妙地拧着眉毛,伸手就要推她,   “你有病吗?就为了问这个……”   沈呦呦警告一般地动了动剑柄,   “别乱动。”   岑嘉宁竭力挣扎了几下,却挣脱不出,只得怒目瞪着沈呦呦,不耐烦地道:   “苏若雪喜欢夜九,夜九喜欢苏若雪,岑长丰喜欢苏若雪,行了吧!还不把本小姐放开……”   能答对这么绕的答案,应该是真人没错。   松开对她的桎梏后,沈呦呦又想到什么,冷嗖嗖地接着问了句,   “那你喜欢谁?”   “我当然喜欢谢……”   岑嘉宁话刚出口,意识到什么,怒气冲冲地道,   “你套我话?”   沈呦呦脸不红心不跳:“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本人。”   确认是真人后,沈呦呦待她的态度也要和蔼一些,   “毕竟,你看其它师兄弟都不见了,就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当然要警惕一点。”   岑嘉宁被说服了些,但仍很不满,   “你说的好听,那我怎么确认你是不是本人?”   沈呦呦仍持着剑,却不再看她,而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四周,想窥得有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听闻此话,她朝岑嘉宁露出个和蔼的笑,   “你又打不过我,就算我是假的,你也奈何不了我呀。”   “所以,没关系的。”   岑嘉宁:“……”   太讨厌了,这个人真的太讨厌了。   她咬牙切齿:“你死定了,你敢这样对我,等回了宗门后,我肯定不饶你!”   沈呦呦无奈地叹口气,转身面对她,   “大小姐,我是真的一直想问你,你有没有意识到……”   岑嘉宁微愣地看着她。   “你的说话方式真的很恶毒女配……哦,我是说,你说话的方式真的很傻。”   岑嘉宁没听懂前半句话,可她却将“傻”字听得分明,登时怒道:   “你骂我!”   沈呦呦神情怜悯,   “我只是骂你,但你刚才那话要是被别的残暴一点的人听了,说不定会直接杀了你灭口。”   岑嘉宁惊惧地后退一步,“你要杀我……”   沈呦呦:“……”   她不愿再和憨憨理论,默默地转过身去,继续观察街道各处。   突然间,前方传来道颇有些耳熟的声音:   “可是玄天来的仙子?”   沈呦呦偏头一看,前方道路所所站的,正是先前引路的那中年男人。   他面上是憨厚可掬的笑容,瞧着甚是无害。   见此,沈呦呦目光凝重了些,握着剑的手愈发用力。   “是那个人。”   岑嘉宁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她身后,小声地问,   “咱们要不要回应他啊?”   沈呦呦目光仔细地观察着那中年男人,却并不急着回答岑嘉宁的问题,而是道,   “又过来,是不怕我杀你了?”   岑嘉宁不说话了,但也没有后退。   沈呦呦一面收拢剑,一面低声道,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这镇子有古怪,咱们还和其他人分散了,现在这情况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所以,你最好安静一点,不要再吵吵嚷嚷的,不然,我可不能保证出事了会救你。”   要是寻常时候,有人这样教训她,岑嘉宁保准要暴发。   可此时,看着陌生古怪的街道,和前方那来意不明、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中年男人,岑嘉宁咬咬牙,点头应道,   “我都听你的,你别……”   她声音低了点,像是难为情,   “别丢下我。”   她虽然娇蛮,但也算识时务,知晓如今这情况,少不得要互相倚仗,于是也收敛了些小姐脾气。   这样自然是最好。   面对这未知的景况,一个乖顺不生事的队友远好过惹是生非的猪队友。   沈呦呦提起剑,干脆地走上前去,直接和那中年男人对上,   “你是何人?”   中年男人面上是公式化的恭敬笑容,   “我是王家派来接您的人,您跟着我走便是。”   沈呦呦偏头与岑嘉宁对视一眼后,便疾速上前,用同样的方式制住男人,将剑刃对准了他的腰腹,语气威胁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要我们去做什么?”   岑嘉宁在一旁恶狠狠地补充,   “快说,不然杀了你!”   被雪白剑锋对着,那人却不慌不乱,语气慢悠悠地道,   “仙子忘记了?是我家小姐不日要出嫁,我家家主请你们来做法事,以确保婚事能顺利进行。”   出嫁?做法事?   沈呦呦看向岑嘉宁,在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迷茫。   岑嘉宁要比她没耐心得多,直接伸手掐住那男人的脖颈,凶狠地道,   “说,玲珑秘境的入口在哪?其它人在哪?”   明明是被掐住脖子,男人却半点反应也不,脸上甚至仍是那公式化的僵硬笑容,透着几分诡异:   “可是玄天来的仙子?”   “家主在等着二位呢,二位跟着我走便是……”   见这人来回重复着这几句话,岑嘉宁急了,直接将人踹到了地上,拔剑就对准了他咽喉,   “再不好好说话,我杀了你!”   而那人表情依旧僵硬,“可是玄天来的……”   “算了。”   沈呦呦拦住了岑嘉宁,“这人就是个引路的,说不定都不是人,你这样问也问不出什么。”   岑嘉宁极不甘心地松开了手,   “难不成,我们还真要跟他一起去?”   沈呦呦点点头,叹口气,   “也只能是这样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她比岑嘉宁要接受良好得多。   这镇子定然不会是他们之前所说的那个镇子,应该正如小仙君之前所说的,他们已经在玲珑秘境之中了。   那眼前的小镇,恐怕就是另一处关卡,而眼前这个引路男人恐怕就是引路NPC,要带着她们进入考验。   简单和岑嘉宁解释后,沈呦呦小声道,   “跟着他走,说不定能和其他人会合。”   想到其他人,岑嘉宁面露紧张,   “他们应该没死吧?”   沈呦呦炸毛了:“他们当然不会有事!”   闻言,她一点不想耽误,直接对刚起身的中年男人道,“带路吧。”   走在古朴的青石板街道上,过往路人像是看不见他们一般,脸上尽是漠然,连半个眼神都没抛过来。   路途中,沈呦呦试着从各个角度向引路男人套话,企图激活更多隐藏语音包。   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是获得了更多一些的信息:   她们要去的这王家,是镇上有名的富户,家主唯有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宠着。   此地阴气颇重,镇上多出鬼事,而过几日就是王家女儿出嫁的时候,为了确保婚事稳妥进行,不受怨鬼打扰,家主特请了她们两个来自“玄天”、擅于仙法的仙长前来超度做法。   听得这些消息后,两人面上神情皆很是凝重。   她们之前还以为,所谓做法事,就是念念经文,装神弄鬼压压场子。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驱鬼……   岑嘉宁碰碰她:“驱鬼做法你会吗?”   沈呦呦摇摇头,想了想,道:   “打鬼的话,倒可以试试看。”   “不过说实话。”   沈呦呦神情凝重地看着岑嘉宁。   岑嘉宁亦紧张地回望着,等候着她将要说的话语。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语气微微发颤,   “我腿已经开始软了,我怕鬼啊啊啊——”   岑嘉宁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的笑:“我也是。”   两个人哆嗦着对视几眼,达成共识——   届时如果有不对,赶紧跑路。   走过长长的一条街道,转弯进入的另一条街道上张灯结彩,树木上皆捆了艳丽红绸,树梢上挂着灯笼,四下皆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引路男人在一座华贵府邸前停下,沈呦呦往上瞥,只见那朱红色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却写着个歪歪扭扭的黑色大字:   王。   在他们到临的一瞬,那朱色大门自动缓缓开启,引路男人笑着示意:   “仙子随我来。”   两人都持着剑,神情警惕,一左一右相护着跟上。   刚进入那大门,便有阴凉的风袭面而来,一路途径了不少家丁奴仆,却都没有向几人投来视线。   径直抵达那应该是正厅的地方后,首座的黑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人,在见到她们后,连忙起身上前,抱拳道:   “可是玄天的仙子们?”   沈呦呦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一面点头应着,一面观察着厅内状况。   这正厅装潢颇为繁丽,可家什却有些脏旧,像是许久未经清扫一般。   况且,说是娇宠的女儿要出嫁了,可这屋内却没有半点喜庆装饰,实在是不对劲。   “太好了,有仙子在,老朽也就不用担心了。”   那王家家主大笑两声,然后道,   “为赶吉时,我已将婚事改到了明日午后,所以,就烦请仙子们先随我来,去见一见小女。”   ???   明日午后?   这也太仓促了吧。   况且,她们怎么说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连杯茶水都没有招待,就让她们去干活,也未免不太合常理吧?   沈呦呦明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她犹豫了一下,语气尚好地询问道:   “我们一路来,也颇有些劳累,不若先歇一歇,再去看小姐,如何?”   闻言,那家主眼神却一瞬转冷,   “仙子可是要反悔?”   岑嘉宁本就不是忍让脾气,见状,愤恼道:   “到底是谁请谁来干活啊!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话音刚落,那家主双眸一瞬变得血红,看向她们的神情颇为阴森可怖。   她们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身后亦传来重重脚步声。   沈呦呦回头一看,只见先前路过的那些家丁奴仆,不知什么时候都进入了正厅,此刻正呈半环状,慢慢地向她们两个包围而来。   那些家丁面上是呆滞的神情,只是面色黑沉,带着重重阴气,架势颇为骇人。   虽不知他们有什么手段,可人多势众的,她们未必能轻松取胜。   况且,若此时就和这王家撕破脸,那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正当两人犹豫焦灼之时,储物袋中却突然传来感应。   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沈呦呦眼眸微亮——   是传音令牌!   先前一直失效的传音令牌,此刻竟突然有了响应。   沈呦呦赶忙急声道:   “停停停!家主莫要冲动。”   闻言,王家家主神情一顿,语气莫名地问道,   “那你们可是愿意去见小女了?”   沈呦呦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只是……”   她举起手中令牌,用商量语气道,   “我师尊给我传来讯息,我总得先听一听他老人家的指教吧。”   王家家主面色稍稍和缓,一挥手,那些家丁都停住了脚步。   他喉咙似有什么东西卡着,语气颇为生涩阴冷,   “既是令师尊有令,那便听吧。”   沈呦呦也不浪费时间,赶忙接通了令牌,下一瞬,听得那令牌里传出的熟悉温柔声音,她简直要猫猫流泪。   “呦呦,你还好吗?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沈呦呦努力掩去激动,用镇定的语气道:   “师尊,我们已经到王家了,这边很好,有很多人欢迎我们,没什么问题……”   一旁的岑嘉宁:???   她看看后黑压压的一群阴间家丁,又看看前边凶神恶煞的红眼怪家主,再看看眼前腿还在发抖的沈呦呦——   很好?没有什么问题?   那你腿别软啊!   而沈呦呦却没空管她,一面观察着王家家主的神情,一面继续道,   “家主和我们说了,婚事就在明日午后,我们等会会先去看新娘王家小姐,到时候完成法事,就能回玄天了,师尊你莫要担心……”   一口气将已知的讯息都说出去后,她稍松口气,然后语气微微忐忑地道,   “师尊你呢?你现在怎么样了?你身边有没有别人?”   停顿了数秒,令牌另一侧才重新传来声音:   “我没事,呦呦,我没事。”   谢知涯语气仍很轻缓,却稍带焦色,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先不要着急,慢慢听我说……” 第46章 小姐 到底谁是鬼?   “嗯嗯嗯, 你说……”   令牌传出的沈呦呦声音有些模糊。   另一边,几个弟子对视了两眼,眼神中都流露出担忧。   而谢知涯神情仍很镇定, 语气却稍微加急了些,   “我和王家家主交情颇笃,他应该会好好招待你们, 至于一会去见那王小姐, 你们可以送些姑娘家喜欢的钗环首饰给她, 作为新婚礼,算但莫要是自己用过贴身的……”   虽不知为呦呦要称呼他为师尊,可他还是配合地用了师尊的口吻,   “另外, 我在玄天的时候, 就和你们说过, 出门在外, 尽量不要和人起冲突, 更莫要打架斗殴, 在王家也是这样……”   ……   王家正厅。   沈呦呦和岑嘉宁紧张地围在令牌边上, 听着令牌里传来的断续声音:   “王家家主……好好……喜欢钗环首饰……用过贴身的……出门在外……起冲突……打……殴……在王家……”   两人四目相对:???   岑嘉宁眉头紧锁:“王家家主喜欢别人用过的钗环首饰?他有病啊……”   沈呦呦也皱着眉:“谢……师尊的意思是, 我们遇到不对, 就直接上去开打?”   令牌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婚事……鬼……随意……不……选择……逃……”   两人全神贯注,不敢错漏任何一个字眼。   可正当说到应该是关键地方的时候,那令牌却滋啦一声, 突然中断。   !!!   沈呦呦抬起头,看着仍是赤红眼眸、神色略有些不耐烦的王家主,小心翼翼地道:   “那个,家主……”   “你们这, 是不是信号不太好?”   怎么传过来的话卡卡顿顿、断断续续的。   而王家家主却像是没听见这话一般,面上露出个诡异的笑:   “现在,二位仙子可以和我去见小女了吗?”   岑嘉宁不满:“这传讯令牌是被突然掐掉的,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眼见那王家家主狂躁病就要犯了,岑嘉宁想到谢知涯刚才的话,慌忙从储物袋里摸出把东西——   亮晶晶的发簪,金光灿灿的手钏和纱制的粉方巾。   她忍着厌恶,上前将这几件东西扔向王家家主,   “喏,这是我们师尊让送给你的见面礼。”   而见到那些东西,王家家主神情非但不见喜悦,反而瞳孔猛缩,面露惊恐,猛然往后退去。   可已然来不及了。   只见那三样东西被抛至空中后,亮晶晶的发簪嗖地扎进了王家主的眼睛里,金光灿灿的手钏乍然变大捆在了他的脖颈上,而那条方巾,则瞬间变长,将他的双臂牢牢扎住。   黑红色的古怪血液自他的眼睛和脖颈溢出,令他此时的模样滑稽中透着些惊悚。   岑嘉宁呆在了原地,面色发白:“天呐……”   沈呦呦亦是脸色苍白,不忍直视般挪开目光,语气颤抖地道:   “我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可就算变成这般模样,那王家主也没有发出任何痛呼,而是梗着脖子,用黑血汩汩的双眸看向二人,声音仿若沙砾摩擦:   “随我……去见小女。”   ……   另一边,几个弟子焦急地同白帽黑衣的管家理论:   “怎么突然就断了,不是说好有一刻钟的吗?”   那管家笑容诡谲,语调却四平八稳,毫无起伏:   “掐断联络的是那一边的王家,大概……是贵客讲到了什么不该讲的东西。”   几个弟子连忙转头看向谢知涯,仿若找到主心骨一般:   “谢师弟,那现在怎么办?”   谢知涯面色也略微低沉,却还算镇定。   只是他自己才知晓,他心底如今是如何的惊涛骇浪。   方才在开启传音令牌的时候,他便感受到了极强大的干扰之力,是强撑着才能将声音传递过去,可最后还是被迫戛然中断……   这样的受挫感,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心中的燥郁情绪也愈发强烈。   他如今所用的这抹分神本就要受到诸多制约,不比本体肆意。   而这玲珑秘境对魂体的压制还要更甚,他如今最多只能发出寻常的三分力来,自保无碍,可要腾出手来关照她,却有些困难。   可偏偏,却又遇上的是这一重秘境,也不知道那小傻子会把自己作弄成什么模样。   他来这玲珑塔,是有要事在身,希望……在他得空之前,她能将自己照看得好一点。   心底明明早有决定,可在做出的那一刻,他心底还是升起了一种难言的不安感。   就仿佛,会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一名弟子神情忧虑地在屋内徘徊:   “可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了,沈师妹她们……今晚可能就会遇见危险……”   “是啊。”   另一名弟子语气担忧地应,   “那王家小姐早就是厉鬼了,要是不慎惹得她狂躁,恐怕……”   屋内再没有人说话,片刻的沉寂后,那神情诡异的管家开了口:   “一刻钟已经到了,几位贵客,你们应诺的事,也该履行了……”   ……   跟在那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王家家主后边,沈呦呦和岑嘉宁彼此搀扶着,避免有人腿软跌倒。   而在她们身后两米处,则紧紧跟着一群家丁。   穿过一条华丽的长廊,越过一座花团锦簇的园林,便到了一座颓圮破落的院落前。   那院墙上漆的墙皮都已经脱落,露出猩红砖块,看着像是经历了许久的风霜了。   站在院墙下,王家主咧嘴一笑:   “仙子稍等,我去问问小女。”   说完,便直接闪身进了院子。   看着他动作,岑嘉宁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速度,未必是人?”   沈呦呦语气幽幽的,   “肯定不是,是人的话,还能在流了那么多血后笑得出来?”   而且,那扎在他身上的三件首饰,至今还未得以取下,使得他此时的模样又可怖又古怪。   经了刚才的一番视觉暴击,她觉得自己的忍受能力都提高了许多。   只祈祷,一会见到的王小姐能够长得正常一点。   不出半刻,王家主宛若一阵风般地回到了原地,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女此刻还未梳妆完罢,羞于见二位仙子,只能请二位先去歇息了……”   沈呦呦瞪大了眼:“王小姐不愿见我们?”   还有这等好事?   王家主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脖颈的血由此流得更欢了,看着十分恶心。   他语态暧昧地解释,   “小女怕生。”   不知为何,看着此刻王家主神色,沈呦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这背后在酝酿着什么阴谋一般……   而岑嘉宁却是极高兴:   “那现在就去施法吧,然后我们就该离开了,师尊……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现在还不急。”   王家主唇角诡异地上勾,   “仙子们先好好歇息……”   他语调极慢,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施法驱鬼的事,自然是要等到夜间,子夜时分才好………”   岑嘉宁打了个哆嗦。   沈呦呦双腿在发抖。   而王家主却神情愉悦,   “仙子们随我来……”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   “来不来的先不说了,你能先擦一擦脸吗?”   她学着岑嘉宁那般刁蛮刻薄的语调,撇撇嘴,   “太恶心了,看着你这副模样,我连做法的心情都没了。”   王家主:“……”   他极力忍耐着什么,终是没有发怒,而是在点了几个家丁后,用一种极古怪的语调道,   “你们几个,好好送仙子们去歇息……”   ……   到了歇息的院落,几个家丁吱呀一下关住门,她们甚至还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在脚步声消失后,岑嘉宁上前试着推了推门,确认后,转过头道,   “就是很普通的锁,用点力就撞开了……”   她无比认真地道,   “咱们跑吧!这个地方绝逼有病,鬼晓得晚上会有什么古怪。”   沈呦呦却摇摇头:“暂时还不用。”   她表情严肃了些,   “我怀疑,我们这边所遇到的事,和谢师弟那边是有牵扯的……所以他才会能给我们传讯,告诉我们一些注意事项。”   虽然没太听清楚他还说了些什么,可那首饰的事,却是没错的,也对那王家家主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所以。”   沈呦呦得出结论,“我们不能随意离开,否则恐怕会影响到他们那边的情况。”   “而且,那些鬼怪似乎并不能随意伤害我们。”   “我刚才说了那么招人厌的话,他明明特别生气,却还是没有对我们动手,可以看出,他们想出手应该是有限定条件的……”   岑嘉宁一脸疑惑:“你刚才说了什么招人厌的话吗?我怎么没觉得。”   沈呦呦:“……”   她宽容地看着岑嘉宁,然后接着道,   “我觉得,那限定条件之一,可能就是我们不能拒绝应该要做的事。”   就比如在正厅的时候,她们要拒绝去见王小姐,那些鬼怪便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我们应该要做的事,应该都在给出的信息里了。”   岑嘉宁想了想,试探着道,   “做法事?”   “不错。”   沈呦呦鼓励地点点头,   “还有,应该就是确保婚事的正常进行,让王小姐顺利出嫁。”   岑嘉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所以,只要不明着拒绝这些事,那些鬼怪应该就没有办法和我们动手。”   “是这样,但也不一定。”   沈呦呦叹口气,   “现在比较紧急的,应该是确认那王小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她是人是鬼,对我们的态度会是好还是坏,还有可能会影响这婚事的其它变数……”   沈呦呦有些头疼地抓抓头毛,   “今晚子时,会是最危险的时候,如果不弄清这些,应该会有大麻烦。”   仿佛被紧张情绪渲染,岑嘉宁也抓耳挠腮地想了起来。   “婚事,鬼,随意,不,选择,逃……”   沈呦呦默念着这一串字词,神情颇为困惑,   “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小仙君想要传递给她们的讯息,到底是什么?   岑嘉宁发散思维:   “难不成,是告诉我们,这里的人都是鬼,这是一场鬼亲,要我们随意一点,不要把他们当回事,实在不行,就选择逃跑?”   沈呦呦听完,眼眸微亮,竟觉得很有道理。   只是,她问道:“鬼亲指的是?”   岑嘉宁想了想,道:   “我也不是很了解,但这似乎在俗世里很常见,就是和鬼扯上关系的亲事,比如,生人配死人,或者死人配死人之类的。”   沈呦呦已经接受了岑嘉宁提出的设定,   “也就是说,这场亲事的新郎官或者新娘,有一个可能已经死了?”   岑嘉宁补充,“也可能两个都是鬼。”   沈呦呦:QAQ   岑嘉宁:QAQ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神情沧桑,   “收拾收拾,晚上咱们看着跑路吧。”   ……   在焦灼的情绪下,子时悄然到临。   屋门哗啦一下被拉开,沙哑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两位仙子,请吧。”   等候半晌,里面仍没有动静,王家主有些不耐烦了,正欲叫家丁进去看看的时候,两道人影出现在了屋门前。   看着她们打扮,王家主一时愣住:“这……”   只见两人已然换了身打扮,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身披黑色斗篷,头戴草帽,但凡肌肤裸露的地方皆缠上了黑纱,连面部都蒙得彻底,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沈呦呦理直气壮:“看什么看!这是我们玄天的传统制服,施法的时候必须穿着才行。”   “就是!再看挖了你的眼!”   岑嘉宁语气凶狠。   两个人的嘴巴都被蒙住,由此声音都有些闷闷的,可讨打程度却一点不减。   那王家主面上是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既然是施法需要,那就随两位了。”   他冷声道,“跟我来吧。”   沈呦呦已经决心把“小仙君的告示”贯彻到底,对待这些鬼怪态度随意一点,于是毫不客气地问,   “这是去哪?”   王家主不答,脚步愈发加快。   “去哪去哪去哪去哪去哪——”   在连贯的双人语言攻势下,王家主终于铁青着脸回头道,“当然是先去见小女。”   他像是想到什么,眼里闪过快意,   “小女体格属阴,容易与鬼通灵,先要劳烦仙子们在小女身上下一道驱鬼令,才好进行接下来的法事。”   驱鬼令?   沈呦呦撇撇嘴,他倒也不怕把他自己给驱了。   而再次到达那一破败院落后,这一次,王家主领着她们一直到屋门口,才停下脚步:   “二位,请进吧,小女在里面等着你们。”   都到这了,两人没有多犹豫,直接推门进了屋。   屋内装横要比外面好上一些,烟粉色的昏沉灯光下,柔软幔帘一层层垂下,氛围很有小女儿的情调。   “是两位仙师来了吗?”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自幔帘后面传来。   撩开幔帘后,坐于妆台前的女子慢慢转过身来——   沈呦呦松了口气。   还好,这位王小姐长的还是很正常的,甚至,还有些漂亮得过分了。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里流露出惊艳。   这位王小姐是偏于羸弱美人的长相,一双秋水般的眼上,是烟雾般的细眉,看着十分招人怜惜。   “我靠。”   岑嘉宁忍不住和沈呦呦咬耳朵,   “这女的长得好像苏若雪。”   沈呦呦:“……”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再看这王小姐,沈呦呦突然觉得什么滤镜都没了。   她轻咳了一声,然后公式化地道:   “王小姐是吧,我们是你爹请来保护你的人,有我们在,婚事肯定能顺利进行的。”   她说这话,本是想拉拉好感,顺便看看王小姐反应。   可谁知,在听到这话后,王小姐神情却愈发悲凉:   “所以说,连你们也觉得,我应该乖乖就范,答应这门亲事么?” 第47章 谜局 我应该没说错吧。   听闻这话, 再看那王小姐眼眸中难掩的悲哀,沈呦呦愣了一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该不会……   而岑嘉宁却有些懵:“你不想成亲?”   她瞪大了眼, “难不成, 你是被逼婚的?”   闻言,王小姐眼睫一闪, 便有大颗晶莹泪珠滚落, 霎时便成了个泪人儿。   她抬手揩泪, 神情凄美:“你们皆道这成婚是大喜之事,可嫁给一个死人,算什么大喜?”   ……   在王小姐哽咽的话语中,两人逐渐听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 是这镇子上还另有户有权有势的王家, 家中独子前些日病死了, 便想着为刚死的儿子配一门鬼亲。   挑来挑去, 最后选中了年轻貌美的王小姐, 以丰厚酬许为聘, 要和王家结亲。   虽然先前就有所猜测, 可沈呦呦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 你家爹娘就真的应了这门亲事, 让你嫁给一个死人?”   王小姐泪眼迷离,红着眼地点了点头。   可怜是很可怜,可沈呦呦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太通, 她皱起一点眉毛,刚想要问:   “可是——”   岑嘉宁却直接打断她,抽噎着去拉王小姐的衣袖,眼神怜悯:   “你爹娘真的太无耻了, 为了那么点利益,就要卖女儿!简直是……”   岑嘉宁像是气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唾了一句:   “无耻老贼!”   沈呦呦手疾眼快地扯开岑嘉宁拉着王小姐的手:   “说话就说话,不要碰人家小姐。”   拉开岑嘉宁后,沈呦呦也露出怜悯神情,   “王小姐,如果真的是这样,你爹娘简直是不堪为人,可是……”   她含蓄地道出心中疑问,“那户王家儿子都已经死了,却还要娶你,是要将你做个摆设,还是另有什么阴谋企图?”   “而且,你也是家中独女,为何你爹娘却会情愿因为一些利益,就将你许过去呢?”   闻言,王小姐眼神闪烁了一下,豆大的眼珠瞬刻滚落:   “我当然知道……他们都哄我,说过去了就是锦衣玉食的少夫人,那边王家会尊我敬我,待我好……可实际上呢?”   她声音凄楚,   “他们根本没打算让我活,他们就是想要我死!死了后,才好和他们家的相配合葬……”   这话信息量过大,沈呦呦都听得愣住了。   合……合葬?   让尚且认为是活着的王小姐嫁过去,和死人合葬?   这不是杀人吗?   沈呦呦压下心中震惊,细细去观察王小姐神情,而她面上纵流的绝望、愤慨、悲哀情绪……并不似作伪,也不像什么可怖的女鬼。   所以……要么她没有说谎,要么就是演技高超。   正当她思索之时,却听见王小姐声泪俱下地道:   “所以,求求你们,帮帮我……”   沈呦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旁的岑嘉宁擦着眼泪问:   “我们要怎么才能帮你啊?”   说着,岑嘉宁转看向沈呦呦,   “这亲事就是个骗局,咱们不能让王小姐去死啊。”   憨憨队友倒戈得明明白白,沈呦呦有些头疼,却也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   “可我们只是被你爹娘请来驱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正当此时,屋门却突然被叩响:   “二位仙师,好了吗?”   说话的那声音又细又尖,带着阴冷的意味,   “喜娘都在外面等着了,要给小姐梳妆呢……”   屋内两人心一惊,沈呦呦连忙佯装镇定地回应道:   “不要吵,正是关键的时候呢!”   那阴冷声音顿了一下,而后幽幽地道,   “仙子们还是快些吧,莫要耽误了吉时……”   想起外面那一大群鬼家丁,岑嘉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急声问沈呦呦:   “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啊,外面有好多人,咱们总不能硬刚吧?”   沈呦呦还没有捋清楚整件事的逻辑,且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只能无奈道: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要说办法……”   她看向娇弱的王小姐,声音和缓,   “只能问王小姐了,这屋内可有什么密道,你想要我们带你去哪,就算我们带你离开了王家,你又要去往哪里呢?”   虽然王小姐描述的遭遇很可怜,但她始终告诉自己,这是玲珑秘境的关卡,做出任何选择都要慎重。   况且,她们在这边做出的选择可能还会影响到小仙君那边,所以就更要慎重了。   而王小姐却哭着摇头:   “这屋中并没有什么密道,但我求求二位,帮帮我,带我离开这地方,只要带我离开这个家……”   王小姐抬起泪盈盈的眼,神态柔弱又倔强:   “我在郊外那片树林里埋了些细碎盘缠,只求二位带我离开,将我带至那片树林就好,别的……绝不会多叨扰二位仙师……”   这倒也算是npc给任务了,沈呦呦稍微安心了一点,心里逐渐有了计较。   如果将王家此时当做一个游戏副本来看,应该是有阵营划分的,如果她们所得的信息无误,那阵营应该就在于站在小姐这边,还是站在家主那边。   划分的阵营的依据,应该就在于是否支持这场鬼亲顺利进行。   按照最初身份发放,她们应该是被划在了家主阵营,也就是这场鬼亲的维护者。   可如今王小姐却抛来“橄榄枝”,请求她们的帮助。   由此可以看出,她们的阵营是可以改换的,所以,此时的选择也就尤为关键。   从稳妥角度来说,当然是继续站在家主一边比较好,毕竟如今还看不出来不帮王小姐的弊处,可外面那一群黑压压候着的家丁可不是吃素的。   但……于理而言,若这鬼亲是真的,要杀死活人为死人陪葬,她们又如何能推王小姐入火坑……   到底怎么做,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沈呦呦焦虑不已,脑中却一瞬闪过小仙君在令牌里传来的话语:   “……不……选择……逃……”   逃!   沈呦呦脑中闪过什么——   与此同时,屋门瞬间被哐当撞开,面色阴桀的王家主疾步如风,瞬时穿透层层帷幔,闪现到了三人面前。   “二位仙子,好了吗?”   王家主声音阴沉至极,似是因为刚才活动幅度太多,他脖颈处的伤痕再次裂开,流出汩汩的黑血,在空气中漾起浓郁的臭气,   “时候不早了,小女要梳妆打扮了,仙子们也该去喜堂里布置法阵了……”   沈呦呦还未来得及做回应,就感觉衣角被拽住,回头一看,却是王小姐   王小姐哭得梨花带雨,无助地摇着头:   “不要……求求你们,带我走……求求你们……”   见此状况,王家主像是霎然明白了什么,神情大怒:   “二位仙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随着他蕴着怒意的尾音落下,一个又一个面无表情的灰衣家丁鱼贯入内,黑压压将屋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王小姐哭声绝望:“仙师……求你带我走……”   王家主怒不可遏:“二位难道是要背弃诺言吗?”   面对如此焦灼的局势,沈呦呦颤巍巍地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这是逼她们不得不立刻做出决定了。   沈呦呦心下有了决定,侧一点头,用极小的声音同岑嘉宁道:   “还是按照原计划,我想办法带你们闯出去,然后你立马用那件东西……”   岑嘉宁犹豫着点点头,只是在看到门口围着的一大群家丁后,忍不住小声问:   “可是……这能出得去吗……”   沈呦呦咬咬牙:“我试试,你带好王小姐,但小心些……”   说着,她手隐于袖间,缓缓凝出一团凰火来,口上仍客客气气地同王家主交涉:   “您说笑了,我们都是很守信的,轻易不会背弃诺言,答应过的事肯定会做到……”   听了此话,王家主面色稍缓,青黑色的唇张合着:“既然如此,那仙子便和我去喜堂吧……”   说着,他摇晃着要转身,那些家丁也慢悠悠让出条窄窄道路来。   见此,沈呦呦一手拉着岑嘉宁,面上笑着点头:“好——”   她手上猛地一拉岑嘉宁,瞬速道:“跑!”   一瞬间,明黄色的灼热火焰在屋内蔓延,成散星状向屋内各方向扫射而去,落在那些家丁和王家主身上后,瞬时汹涌燃烧。   一股恶臭的焦味霎时在屋内弥漫,屋内一时大乱,鬼怪们都仓皇躲避着那灼烫火星,可怖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正是此时,岑嘉宁拉起还愣怔在原位地王小姐,在沈呦呦的掩护下,撞过逃窜的家丁,狂奔而出。   刚逃至院中,后面便传来震怒的呼吼声:   “不许走……不许走……留下来……成亲……留下来!”   眼见那脸带狰狞焦红痕迹的王家主已扶着门框,将要夺门追来,几人忍不住发抖,瞬时也顾不得双腿发软,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奔驰。   伴着猎猎风声,沈呦呦艰难转头招呼:   “还不快点用……”   岑嘉宁此时的姿态也颇为狼狈,几缕乱发从蒙着的黑纱中漏出,透着股子焦味,她手在怀中一模,取出件小船样的法器,然后将之往前一抛……   ……   凄冷昏暗的郊外,死寂一般的沉静被骤然打破。   几人跌跌撞撞地在小道上穿梭,直至到看见远处林木景象,才稍稍松了口气。   在冷飕飕的夜风侵袭下,沈呦呦莫名有点畏寒。   “是这个地方吗?”   她问王小姐。   被两人齐搀着的王小姐虚弱地点点头,语气仍是低弱的:“嗯。”   既然已经选择了王小姐阵营,那自然是要把她送至指定之处的。   沈呦呦擦了擦额上汗珠,继续搀扶着王小姐,摇摇晃晃地往树林方向去。   行至一颗高大柏木下,一行人这下停下脚步,稍作歇息。   王小姐一手扶着树身,另一手轻轻理了理凌乱的云鬓,用微喘的语调道:   “多谢二位仙师,助我逃离苦海,多谢你们……”   沈呦呦没有应答,只是点点头,手扶着腰,微微喘着气,慢慢从激烈情绪中恢复归来。   岑嘉宁倒是搭了腔:“这有什么,你也是可怜,摊上那么个爹……”   她摇摇头,然后道,   “你爹简直跟个疯子一样,哪像我爹,脾气好得不得了,对我也好到不行,我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摘给我……”   沈呦呦:“……”   来人啊,收了这个憨憨吧!   王小姐捋着发丝的手一顿,也不喘息了,慢慢地就将头低了下去,鸦黑的鬓发在雪白的面容上垂下一片阴影。   沈呦呦赶忙打圆场,一把扯住岑嘉宁:   “安静点,没看到人家王小姐要歇息了吗?还在这吵吵嚷嚷,不要命了?”   岑嘉宁突然被揪,不解地看向沈呦呦:“我怎么了我?”   “呵呵呵……”   伴着阴凉夜风,一道沙哑得仿佛是从喉咙里咳出来的冷笑声传入两人耳朵。   岑嘉宁愣了一瞬,而后一激灵,结结巴巴地道:   “谁……谁在笑?”   柏树下,垂着头的王小姐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那张雪白面皮上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哀求惊惶,而是一种极诡谲的笑容。   她看向沈呦呦,唇角弧度愈深:“你果然知道了。”   沈呦呦叹口气,诚实地摇摇头:“其实也是现在才确定。”   王小姐语调上扬,带一点挠动人心的娇媚:   “知道了还敢带我出来,倒是胆子大。”   岑嘉宁傻呆呆地愣在一边,看看王小姐,又看看沈呦呦,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而沈呦呦眼巴巴地望着王小姐,试图打商量:   “既然我们都带你出来了,那你能不能指一条明路,告诉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地方?”   王小姐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些阴冷意味。   “好啊……”   她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极清纯的面容,此刻做出这般表情,却似什么魁惑众生的妖精。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条最容易的路……”   她语调慢悠悠的,缓缓抬起了素白的手掌,取下了鬓发上所戴的木簪,在削葱般的指尖上一扎,骤然渗出血珠。   她伸舌舔去那枚血珠,看着在往后退的两人,勾起殷红的唇,魁惑一笑,   “死在我手上,你们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岂不是容易……”   她手上木簪在指尖飞转,   “看在你们带我出来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先等等——”   沈呦呦拽着岑嘉宁在离王小姐数米外停下,她原本也没觉得,能用这么一点点善行就感化眼前这只恶鬼。   只是,她还有个问题想问。   王小姐倒显得很有耐心,她杀过的人太多,也不急着多眼前这两个。   她笑吟吟地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然后问:   “你刚才所说的,你被逼着嫁给死人,然后被害的事,可是真的?”   听闻这一问题,王小姐微愣,旋即笑:   “真不真的,有什么重要的吗?”   沈呦呦神情认真:“很重要。”   王小姐面上笑容微微凝固,而后嗤然道:   “是真的,可那又如何,你心疼我?”   她用毫无感情的一双眼看向沈呦呦,语气冰冷,   “那倒不如先心疼心疼你自己。”   沈呦呦神情却没有变:   “是真的就好,至少,我不会后悔将你带出来。”   这时,一旁的岑嘉宁面如菜色,像是不能忍耐一般,颤巍巍地在沈呦呦耳边道:“要不,咱们再用那东西跑?”   沈呦呦分出一点心思,在岑嘉宁后脖颈一劈,她全无防备,在不可置信神情中软软地倒了下去。   将岑嘉宁在一边放平后,沈呦呦拍拍手,反朝王小姐方向走近了几步。   而王小姐此刻的神情却很阴晴不定:“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面前这只鬼怪皮相太过动人,与她面对面而站,沈呦呦竟然没有多害怕。   听得这问题,沈呦呦神情很轻松:   “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想说,我刚才选择带你出来,并不只是因为发现了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所讲述的那件事。”   她看着王小姐的眼睛,神情很认真: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姑娘,我一定会选择救她。”   “或许不带你出来,推动这场婚事顺利进行才是正确选择,或许也不是,但这都不重要。”   王小姐愣怔着,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眸中透出些亮光,掷地有声地道,   “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我只想做出从心的选择。”   “我想救那个姑娘。”   一瞬沉寂,连风也歇止。   王小姐垂下眼,掩去眸中情绪,半晌,才冷声道:   “有能力……你认为,你能打的过我?”   沈呦呦叹口气:“实在要打,也没办法啊。”   她在做出决定前便有考量,若她释出全力,应该可以与其一战,所以刚才才会先将岑嘉宁打晕,避免暴露。   不过,沈呦呦眨巴眨巴眼,企图萌混过关,   “当然,能不打自然是最好。”   王小姐冷笑了一声,突然产生了点兴趣:“我可以让你多活一会,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拨转着手中木簪,语气柔媚,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我身份的,我以为,我演的很好。”   说着,她舔了舔殷红的唇,   “我本来还想着,就在你们以为可以安全离开的时候,在背后偷偷给你们致命一击,这样,你们那时候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真变态。”   沈呦呦鄙夷地嘟哝了一句,倒也说了实话,   “你演的确实挺好的,不过我一直觉得你的说话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只是一直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有问题,直到,王家主进来后的那句话……”   王小姐微讶:“哦?”   “该去喜堂布置法阵了。”   沈呦呦复述了一遍那句话,   “他说的是去喜堂,所以说,成亲的喜堂就是设在王家里面的。”   “如此一来,你之前说的那番什么你爹娘因为利益将你嫁给死人的话,根本就说不通,因为这根本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嫁,而是另一种娶……”   沈呦呦仰着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花容微变的“王小姐”。   “我应该没说错吧?王公子……” 第48章 放下 我想做个好人。   在她话语落下的一瞬, “王小姐”面容扭曲至极。   他咬着牙,手上木簪飞速化出道残影朝着沈呦呦刺去,   “知道了这些……你该死……”   “别别别别啊——”   沈呦呦慌忙释出一团凰火, 烧向扑来的木簪。   砰地一声, 两者相撞,那木簪在空中炸开, 极强的波动引得周围一圈林木都在剧烈震颤。   一瞬间, 连“王小姐”都愣怔住。   他声音带了些不可置信:“这是什么火焰?”   他抬起纤细的手, 只见手心处已是焦黑一片。   他瞬时明白过来——   “你不是人,你是妖……”   沈呦呦扭了扭镇痛的手腕,有点不高兴:   “别这么说话,怪难听的。”   而“王小姐”看了眼另一边被打晕的岑嘉宁, 瞬间了悟, 嗤笑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难怪。”   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的暴躁情绪稍缓, 撩了撩耳边鬓发, 语气带了点疑惑:   “来这玲珑秘境的不是鬼就是人……你既然是妖, 来这做什么, 这地方可没有你们妖族的好处。”   沈呦呦叹口气。   她也不想的啊, 还不是受制于人,被魔头老板逼着来的。   这般想着,她很不高兴地抬起头:“关你屁事。”   “有意思。”   听得她凶巴巴的话语, “王小姐”不但不生气,反倒娇笑起来,   “我都有点不想杀你了。”   他用秋水似的一双眸,含情脉脉地看着沈呦呦,   “留下来陪我,如何?”   “陪个屁啊!”   沈呦呦暴躁发言,   “这地方阴阴森森的,只有一群丑不拉几的鬼,也只有你会愿意一直留在这。”   谁知“王小姐”听了这话,笑得更高兴了。   他托着下巴,笑看着沈呦呦:“真可爱。”   见他这般态度,沈呦呦反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心情颇为复杂,看着面前漂亮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忍不住问:   “那王家一家子都是被你弄成那副鬼样子的吧……你现在仇应该也报完了,为什么不去投胎转世?”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留在这地方害人有意思吗?”   闻言,王小姐面色瞬刻转阴,半晌,才冷笑着道:   “真是天真,我都是厉鬼了,又如何还会有转世?除了这玲珑秘境,还有哪里能容得下我?”   沈呦呦却不在意他语气中的嘲讽,继续问道:   “可你现在明明很厉害了,就算不能再去投胎,也可以去做别的事情,又为何还要把自己困在这原来的幻境中,一遍遍经历过去的事呢?”   虽说鬼怪的心思不好猜,可沈呦呦还是不能理解这种往自己伤口一遍遍撒盐的迷惑行为。   “王小姐”不说话了。   见此,沈呦呦想了想,还是继续道:   “我这个人话就是有点多的,你不要介意……但我想说,拿过去受到的苦难折磨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你应该学着放下……”   像是被戳中什么极痛之处,“王小姐”厉声打断她:   “放下?你说的倒轻巧,可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她面容冷若冰霜,吐露出的话语也极冷,   “我原本也是一介好儿郎,不说如何行善积德,可至少也是以善待人,从未做过什么德行有亏的事,也不曾害过任何人……”   “我娘是妾室,她性子软,是被我那不是东西的爹强迫的,后来有了我,便带着我躲避在府中角落,忍着府上各种人的折辱,艰难地苟活着,只求我能平安长大……”   “我不像你们,有仙缘在身,是人人人崇敬的仙师,只能拼命读书,拼命用功,希望有一天可以带我娘离开此地,过上好日子……”   “可最后呢?”   他愈说愈激动,整个人在颤抖,   “那王家小姐是个病秧子,死得早,王家舍不得,就要替她寻一门鬼亲……”   “千挑万挑,挑到了我头上,我那畜牲爹,见了那么一点点利益,便如同见了骨头的狗,忙不迭就答应了,哪怕他知道那王家是想让我死!”   “他拿我娘的命逼迫,纵然知道是死局,我也不敢不应。”   他双眸一瞬血红,   “可就在成亲的前一夜,我才乍然知晓,我娘……”   “我娘……她死也不肯让我入赘去那王家……”   “她跪在那畜牲屋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一头撞在那石柱上,撞得头破血流,尸体当即就被丢到了乱葬岗……”   “而这一切……没有人和我说,没有人!”   “我恨得快要死掉,却仍被捆着送到王家,像一件随意可处置的垃圾。”   他用充血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沈呦呦,   “而你可知道,那王家为何会选中我?”   沈呦呦如今的心情都不能用震惊来说了,纵然她隐约猜到其中原因会不大好,却未想到……   是这般惨烈。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他开始笑,沉郁悲凉的笑声在林间传荡,   “因为他们舍不得自己女儿死,结鬼亲是假,要夺了我的身子,给他们女儿用是真……”   “我不过是一件恰好容纳他们女儿魂魄的器具罢了。”   “而我娘的死,也是他们想办法透露给我的,因为只有我足够怨,足够恨,他们才能成功彻底抹去我的魂魄,让我永远消失。”   “当日喜堂之上,当着一众人,我被强摁在地上,由那不知何处找来的妖道折辱,要将我的神魂抽出,让我灰飞烟灭……”   说到这,他舔了舔唇,露出两颗尖锐的牙,带着森意冷意,   “可他们没有想到,最后胜出的会是我……”   “凭着他们给的恨,我的魂魄愣是没有散……我占了他们女儿的僵尸,成了厉鬼,杀了所有人,包括那个占了我身子的王小姐……”   “我亲手扼住她的喉咙,让她一点点在绝望中死去……将这些人的魂魄永远拘在此地,一遍遍经受折磨,永世不得解脱。”   “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不够……”   他眼中浮现刻骨恨意,   “凭什么?凭什么遭遇这一切的是我?凭什么别的人就可以一路坦途?”   “就如同你。”   他眼里是极致的轻蔑,   “你只是因为不曾有过这般的经历,才会能这般容易地说出放下的话……你有什么自己说教我?”   “你说你想救那个姑娘,那你为何没有早些出现?为何没有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救下我?”   “如果你们这些所谓的善心人,能早些出现,我又如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只能终日潜藏在这阴暗角落里,不得见天日……”   他面容再次扭曲,眼中尽是怨恨执念,   “所以……你们都该死!”   在他话语落下的一瞬,林间再次阴风大作,阴冷沉郁的氛围下,沈呦呦慢慢抬起头,袖中手缓缓握拳。   她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如果是和你一样的经历,我大概没有……可……我大概知道一个,和你相似的,也有过很值得怨恨经历的妖……”   她手攥着衣角,语气很艰涩,   “那只妖不太聪明,破壳的那日遇到了一个不是很好的修士,那修士说会对她很好很好,那妖什么也不懂,别人说什么都相信,于是就和他结了契约……”   “刚开始,那修士待它也还好,可后来,后来……”   沈呦呦垂下眸,脑中慢慢回放过梦中所经历的那一切,   “后来他背弃了诺言,先是生生断了它的尾巴,用来炼制法器,再后来……”   她语气微微颤抖,   “再后来,他用阵法控制住它,将它的骨头剔下来,将它的心剜出来,用来复活另一个人……”   “可当时,它还是有意识的呀,它也是会很疼的……”   她的声音过分颤抖,仿若沉浸在了伤痛情绪之中,甚至没有发现面上已满是泪水。   “它当然也是会恨的……”   林中再次沉寂,连风声都不再。   “可就算是这样,它也知晓,仇恨当然是可以有,但绝不能让心中只剩下仇恨……”   “若因被仇恨麻痹而陷入疯魔,那岂不是反如了那些恶人的意?”   沈呦呦的语气很轻很慢,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所以,在获得重新选择的机会的时候,它想的,不是怎样谋划算计复仇,而是离之前带给她伤害的人远远的,不再让他们有机会伤害她……”   “当然,如果可以,它肯定会将一切都报复回去,可那绝不会占据它生活的全部。”   “面对能重新开始的机会,它应该是为了嗅到这世界的花香,听到清脆鸟鸣,感受这世间万物的美好而活下去……”   “唯独,是不该为了仇恨活下去。”   她眼圈仍红红的,眼里光芒却亮得惊人,   “这世界那么大,它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还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没有做过,所以,为什么要把眼神放在那些臭鱼烂虾身上呢?”   “他们一点也不值得。”   她愈说愈激动,愈说愈振奋,连词措都忘了更替。   “他们只配在我偶尔回首瞥见的时候,被一指头摁死,根本没有资格在我的生活里蹦哒。”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所谓执念,其实都是自己不放过自己。”   她恨那些遭遇,也恨夜九和苏若雪,更恨那恶心的原书剧情,却不愿意拿那些来折磨自己。   沈呦呦将手放在胸前,仿若祈愿一般,   “虽然遇到过不好的人,经历过不好的事,可我相信,只要我还是热爱生活的,只要我没有被仇恨蒙蔽自我,我就还能好好活下去,也总会遇到美好的人和事。”   她分外认真地看向“王小姐”,   “你也是一样,若是你娘还在,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得好好的,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也祸害那些无辜的人。”   “命运天道是很不公平,可你若和它较劲,为那些不公而很难受,那不就正着了它的道了?”   “我就偏不上当。”   沈呦呦昂起头,面上是满满的不服气。   “我就要活得开开心心的,它不给我的东西,我就自己想办法去赚,它想要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我偏要好好护着。”   说到这,她眼眸微闪,似是想到什么人,竟泛起一点笑意,   “我还想当一个好人……既然遗憾之前没有遇到很好的人,那我就当那样的好人,这样这世间就会多一个好人,世界也就会更好一点……”   ……   另一边,几个弟子焦急地看着手拿令牌的谢知涯。   见他神情愣怔,半晌都没有行动言语,不由催促道:   “谢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你快问问沈师妹那边怎么了,为何那喜轿迟迟未来……”   下一瞬,谢知涯面色却骤然变得极冷,周身气氛瞬时凝固,几个弟子被惊到,一时都噤了声。   半晌,他才轻缓开了口:“……喜轿,不会来了……”   “啊?”   几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谢知涯的手垂在身畔,面上仍没有笑意,语气却缓和了些,   “这幻境……应该要破了……”   ……   “王小姐”站在原地,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有眼中情绪翻涌。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矮矮的小姑娘,看她微红的面颊上泛着莹润光泽的泪痕,看她头上乱七八糟的黑纱……   半晌,他才缓缓开了口,却是男子的声音:   “你果然话很多。”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语气冰冷,   “还很蠢,连个故事都不会编。”   沈呦呦正沉浸在极高昂的情绪中,原本还期待或许能稍稍感化眼前这只鬼怪,却猝不及防遭到这样刻薄的人身攻击,霎时不能忍地拔出剑:   “来,打一架!”   他冷冷地看着她,嘴中吐露出刻薄话语,   “不和傻子打。”   顿了顿,他看着张牙舞爪的沈呦呦,问,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什么?”   沈呦呦手中剑一滞,没听懂。   他语气很不耐烦:“就是你说的那个害你的人。”   沈呦呦皱起小眉头:“关你屁事——”   她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谁说那是我,只是有那么只可怜的妖而已……”   “嘁,不说就算了。”   他冷笑一声,而后抬手在空中一抓,周身景况瞬时扭曲破碎起来。   在一片扭曲景象中,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眼沈呦呦:   “下次再见,我不会手软。”   “希望……你能再变强一点……话多的傻子……”   最后这一句话,被风一直送到沈呦呦耳边,就仿若有人在她耳侧暧昧低语一般。   沈呦呦忍不住抖了抖,面露嫌弃。   而在那声音落下的同时,那人也消失不见,眼前的幻境瞬速破碎开来,露出原本的景象。   沈呦呦使劲眨了眨眼,再睁眼的时候,首先望见的,便是一座高大的圆石牌坊,而她正站在那牌坊正下方。   前方是一座不太高的山,而那山峦背后的远处,则有一座金光熠熠的高塔,仿若什么禅佛之境。   沈呦呦心跳慢了一瞬。   难道,这就是那玲珑塔?   而她略低一点头,看见倒在前方的岑嘉宁,便准备上前去扶她。   刚迈出一步,她听见后方传来的熟悉呼唤声——   “呦呦。” 第49章 艰涩 “好。”   沈呦呦乍然回头, 便瞧见小仙君正站在身后不远处。   站在那的人甚多,可她一眼望去,看见的却只有他。   明明只是日半未见, 却仿若隔却三秋般漫长。   在远山的黛影下, 他是最澄净的一抹色彩,若暖溪, 似清泉, 是只需看着, 便能予她安心感的存在。   沈呦呦微微失神,心头涌上一种难掩的欢悦感,她抛下手中剑,像小雀一般, 高兴地向他跑过去。   停在他身前数寸远处, 她仰起头, 带一点焦急地端详着他:   “谢知涯, 你没事吧?”   谢知涯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她, 然后, 慢慢伸手, 将她头上凌乱的黑纱拨开, 极轻柔地将之一段段摘除下。   仿若是在替她拂去什么晦暗一般。   这一过程中,他没有说一句话,周身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情绪, 在这般情绪感染下,沈呦呦嘴唇微动,也陷入了缄默。   不远处的弟子们看着这一切,彼此眼神交换, 却都没有作声,神情颇为复杂。   在微微愣神中,沈呦呦听见他极轻的声音,   “呦呦,我可以抱抱你吗?”   抱抱?   沈呦呦一瞬有些紧张,“可我……可我身上很脏的……”   而他已然伸手圈住了她,手指轻轻地去捋她鬓边乱发:“没有的……”   这是一个极为克制的拥抱。   他们甚至没有接触在一起,他的手若即若离地放在她后背附近,安慰一般地轻轻拍动着,就像是胖啾啾的时候,给她顺毛一样。   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清淡的竹叶香。   一瞬间,万物好像都失去了声色,唯有心跳声砰砰作响,一下又一下,她紧张到连呼吸都屏住,僵直地立着,目光都只敢投向地面。   明明是拥抱这样稍显暧昧的举动,可他做出来,却带着让她鼻头泛酸的温情。   “为……为什么?”   沈呦呦结结巴巴地问,“突然、突然这样?”   直至将她的鬓发全然理好,谢知涯才缓缓收回了手,他看着她,露出个极温柔的笑容:   “因为刚才很害怕……可看到呦呦了,又没有那么害怕了……”   话语间,他眸色一瞬喑哑,又极快释然。   闻言,沈呦呦有些讶然——   小仙君……也会觉得害怕吗?   她回想起在鬼宅的见闻,又觉得可以理解,小仙君那边应该就是那刻薄鬼原本所在的王家了,依那鬼怪的恨意,那边只怕是更为可怖的景况。   这般想着,她下意识踮起脚,学着他平日里哄她的模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   “不要害怕呀,那只刻薄鬼已经被我吓跑了。”   她要比他矮上不少,这个动作做起来颇有一点费力。   谢知涯配合地低一点头,此刻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我知道。”   沈呦呦踮着脚的姿势一顿:“你、你知道?   谢知涯点头:“后来,我们又想了些法子,联络到你们这边,所以……有听到一些……”   闻言,沈呦呦瞬时有些头皮发麻,声音微微颤抖地问:   “你……你听到了……多少?”   她同那刻薄鬼说的话,他不会、不会也都听到了吧?   谢知涯垂一点眸,停顿片刻,才道:   “我联络到的时候,稍晚了些,所以听到的并不多……”   他带一点歉意地看着沈呦呦,   “不巧听到了那厉鬼说你的一些不好的话……和他留给你的话……”   他稍急地补充,   “但你别担心,这些话只有我听到了,我不会同别人说起。”   不好的话,应该就是指那几句“话多的傻子”,若只是这个,倒也还好。   沈呦呦不由松了口气。   而此时,另外几个弟子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颇为热情地问起关于幻境中的事。   沈呦呦应答不暇,有些奇怪于他们的过分热情。   答了几句,她突然想起:“糟了,岑仙子还未醒来……”   她原本正是要去扶她的,只是被突入如起来的事情打断了。   “可算是想起我来了。”   带一点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几个弟子都不说话了,神情稍微有些尴尬。   沈呦呦微怔,随后转头一看,只见岑嘉宁正抱着臂站在后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在她转过身后,便径直看向了她,只是眼神里并没有多少暖意。   沈呦呦心底升起一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情绪。   “怎么不继续说了?”   岑嘉宁却转而瞪向那几个弟子,   “之前不是问的很开心吗,这会不说话了,是几个意思?”   “没没没。”   稍微圆滑一点的弟子连忙打圆场。   “这不是歇一会再说嘛,岑仙子若不嫌弃,也过来一起说说话,我们正好奇这厉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   其余弟子也纷纷应和。   “想知道厉鬼长啥样啊……”   岑嘉宁冷笑一声,抬手指向远处,“喏,就是她那样。   众弟子微愣,下意识转头望去,却见苏若雪在夜九搀扶下,婷婷袅袅地缓缓走来。   见众人目光,苏若雪惊讶中又颇为受用,柔柔一笑:   “这是在说什么,好生热闹啊。”   众弟子:“……”   而岑嘉宁在抛下那话后,便径直转身跑开。   见她朝着不知道通向哪的路乱走,一个弟子急了:“岑仙子!”   见岑嘉宁全不回头,那弟子连忙同沈呦呦道,   “沈师妹,你快去看看岑仙子,好好劝劝她……”   弟子话未说完,便被谢知涯打断:   “师姐她刚同那厉鬼缠斗完,哪里还有心神去劝人……不若还是你去劝吧。”   他语调很温和,却带着些不容置喙。   那弟子神情犹豫了一瞬,点点头,忙追了上去。   瞧见这番景况,苏若雪极惊讶地道:   “这是怎么了……”   她抬手掩唇,语气带了些忧虑,   “莫不是瞧见我,嘉宁妹妹生气了?可我并没有哪里得罪她呀……”   夜九在一边也皱起了眉头。   他和岑嘉宁关系颇近,此时见她跑开,是想追上去的,可若雪又在身边,他担心她多想,便也不好行动,只能先好言安慰苏若雪:   “同你有什么关系,你莫要总是去承担些莫须有的罪名……”   说着,他语气冷厉地问众弟子,   “嘉宁这是怎么了?”   听听,这高高在上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带队长老呢!   沈呦呦才不捧着他,毫不客气地道:   “还能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   夜九看向沈呦呦,旧恨涌上心头,语气不太好地道:“因为我?”   沈呦呦点点头:“当然是因为你,你明明知晓岑嘉宁喜欢你,却还当着她的面和苏仙子恩恩爱爱,她可不就伤透了心吗!”   夜九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可往常这样,她也并未有跑出过啊?”   岑嘉宁对他的“喜欢”,炙热又坦白,由不得他忽略,他虽然心底爱的仍是若雪,可不免也将她当做个可爱的妹妹看待的。   有时候,见若雪因为她吃醋,两人因为自己争执,他头疼之余,也还是高兴的。   还会想着,若嘉宁真是他妹妹就好了,那他也不必因为平日里的一些行径而觉得对若雪颇为愧疚了。   见他“渣”得这般明明白白,沈呦呦没好气地道: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人家之前是勉强忍了,难不成人家一定要一直忍让吗?”   她不屑地瞥了眼夜九,摇摇头道,   “你实在是过分,明明已经和苏仙子在一起了,知晓岑嘉宁对你的喜欢,却不拒绝,反而一直吊着人家……”   闻言,夜九心头微微发虚,却还硬着头皮反驳:“我只是把嘉宁当妹妹。”   沈呦呦直截反驳回去:“可人家才不是想当你妹妹。”   虽然她知道,岑嘉宁对夜九表露出的喜欢,大概率是为了激将小仙君、刺激苏若雪,并非是真的喜欢。   喜欢不“真”,可追求却是“真”的。   在“追求”过程,岑嘉宁奉上了不知多少灵石、法器、好处,远比曾经追求小仙君来得“大方”,夜九从中得利绝对不少。   好处拿了,却又不肯确认关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妹妹妹妹,夜九这口软饭实在吃得生硬。   沈呦呦看着夜九,鄙夷地皱皱鼻子,说出了在场不少弟子的心声:   “避轻就重,算什么男人!”   被指责不是男人,大概是对龙傲天来说最大的折辱。   夜九的脸迅速涨红,仿若遭受奇耻大辱,眼神愤恨地看着沈呦呦,却哑口无言,无法辩驳。   原本还听得微微点头的苏若雪,在听到沈呦呦最后一句指责时,柳眉一下蹙起:   “沈姑娘何必如此刻薄……”   她端着正房架子,极温柔贤淑地道,   “阿九是我挚爱,嘉宁是我妹妹,他们两个关系稍近些,我自然不会介意。”   沈呦呦:“……”   沈呦呦用看珍惜动物的眼神看了苏若雪一会,摇摇头:“行吧,你高兴就好。”   反正被绿的也不是她。   见沈呦呦流露出些疲意,谢知涯适时开口阻止了接下来的争执。   “刚经了幻境,大家应该也都累了,还是好好歇息吧。”   谢知涯偏头示意后方处,   “我们已经在玲珑塔附近,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关卡,还是养足精力的好。”   众人这才往后看,果然瞧见了远处那座熠熠生辉的高塔,登时眼眸一亮:   “这真是玲珑塔?”   “应该是,和我在典籍里看到的图画很相似……”   众弟子摩拳擦掌,皆是是一派跃跃欲试的模样。   就连夜九也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龃龉,眼神发直地看向了高塔。   要知道,玲珑塔之所以会被称作为玲珑塔,正是因为里头充斥着各式“玲珑宝物”,外头千载难遇的天材地宝、神兵仙器都有可能在里面出现。   更重要的是,塔中灵气浓郁程度,是外头的数十上百倍,在里头修炼,即便是再如何的庸才,也能修为大进。   而据说要经历数重险阻才会出现的玲珑塔,竟然在他们只经历了两道关卡后就出现了?   众人惊喜之余,还有些不可置信。   而谢知涯却知晓,这玲珑塔会这般早出现的原因,全在于身边的小姑娘。   这大概,是那家伙予她的馈赠。   回想起先前听到的那道男声,谢知涯眸色微沉,心底冷笑。   下回?   不会再有下回。   若那家伙还敢出现在她身边,他必定让他有来无回。   这般想着,他微微低头,看着身边神情鲜活明媚的小姑娘,心底其实是后怕的。   听到那男声的时候,他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慌。   那家伙在秘境中摆了道关卡的事,他是知晓的,也预备用通讯的方式将过关的方法告知她。   可他没有却想到,那家伙竟会真身来到这秘境里。   而沈呦呦虽是有地阶修为,可若和其真身对上,未必能讨得了好。   若出了事,他受幻境压制,恐怕并不能及时赶到。   但所幸,没有出事。   可她接下来所诉说的那一段话,却同样让他心惊。   断尾、剔骨、剜心,和重来的机会……   再联系先前时候,她对夜九表露出的敌意,她和夜九那累世的羁绊,以及那些在梦魇中道出的痛语。   真相昭然若揭。   一些东西,他从前不愿去深思探究,可如今却还是送到了他眼前。   以一种更赤.裸裸的方式,毫不遮掩地展露给他。   他每多深想一点,心头便愈刺痛一分。   可为什么?   为什么在遭遇了那样的一切后,她还能有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神?   还能这般容易地给予旁人信任?   还能保持这般乐观的心态,做什么都高高兴兴的,仿佛从不会有烦忧……   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不杀了那夜九,永绝后患?   想到那夜九,他心中杀意弥漫。   若说之前他还想留着他,以供接下来的好戏驱使,那此刻,却是极后悔没有在后山的时候,就彻底将他除去。   虽说有那护心茧在,可也只是稍麻烦一些,并不是全无办法……   而此时,沈呦呦却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去那边坐,不要和他们挨在一起。”   “他们”自然指的是夜九和苏若雪。   沈呦呦动作语气都很理所当然,神态举动都写着“咱们是一边的,当然要在一块”。   这一认识让他心底升起一点愉悦。   他任由她拉着,往旁边走。   行径中,他望着着她头顶晃动的几根呆毛,几乎要脱口而出“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可话在喉间徘徊,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因她笃然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我想要做个好人。”   她想要做好人,可他……已然已是世人眼中穷凶极恶之人。   所以,她大概,永远不会喜欢真实的他。   她喜欢的,只是永远温和善良、纯良无暇、会对她温柔地笑的小仙君。   而那不是他。   这一认识仿佛根尖锐长针,又狠又深地扎进他心脏中,令他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   “谢知涯?”   沈呦呦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站着干嘛?坐下休息呀……”   万般思绪皆在这一声呼唤中收拢,他定了定神,轻声应了句“好”。   语调温柔又轻缓,是她最熟悉的式样。 第50章 劫走 是眼瞎吗?   在原地稍作歇息, 一行人便直接向着玲珑塔所在方位前行。   翻过数座矮山,抵临玲珑塔附近,众人才发觉其中大有乾坤。   隔着一片颇为广袤的密林, 围绕着玲珑塔塔身, 竟形成了座颇为繁华的城池。   望着那远眺便颇为富丽的景况,众弟子皆有些兴奋, 可有着上回被卷入那厉鬼幻境的经历在, 终是不敢贸然进入那城池中。   经过简单商议, 众人决定先在林间歇息一夜,稍作调息后,明日再动身前往玲珑塔。   ……   入夜,凤声簌簌, 倒还算宁静。   谢知涯躺于帐中, 望着漆黑的帐顶, 心头情绪却久久难平。   明明他来这玲珑塔, 是有正事要办, 可此时缭绕他心间、充斥他脑中的, 却没有半点是和那正事有关的。   他闭上眼, 脑中便不自觉回想起白日里的那个拥抱。   靠近她的一瞬, 仿佛有一种极浓郁的草木香气将他笼罩, 像暖阳映照在花木之上、又有清风拂过、所带来的生机盎然的气息。   像是春日的气息。   带着些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恍惚间,突然升起些后悔——   应该再抱紧一点的。   这样,或许也就能记得更真切一点了。   思绪辗转间, 他乍然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身旁的帐篷……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瞬间将先前的遐思冲散。   他未多犹豫,披衣起身,掀帘出帐, 几步便走至旁边帐篷前:   “呦呦?”   没有回响。   帐篷外是黑沉的夜色,并无任何人影,他利落地掀开了帐帘——   里面赫然是空的。   纵然有所预料,可在看到空荡荡的帐篷时,他心头还是极快涌上了震且怒的情绪。   他沉着眸,毫不犹豫地释放出气息,在周遭尽数探寻,却没有寻觅到半点她的气息。   这么晚了,她胆子有那样小,定然是不会乱走动的。   所以,只可能是被人劫走……   得出此一认识,他心头怒意愈盛。   只是一瞬失神,她竟在他眼皮底下被人劫走了?   许是他释放出的气息过分强烈,波及甚广,林中鸟兽纷纷逃窜嘶鸣,一时喧声大作,也惊动了帐中休憩的其余弟子。   以为是有妖兽侵袭,弟子陆续慌乱出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却未见任何妖兽踪迹。   在看见默站在帐前的谢知涯后,连忙上前询问:“谢师弟,这是怎么了?”   谢知涯抬起一点头,声音微哑:“呦呦她……”   “不见了。”   ……   将密林整个翻找了一遍后,众人在某株高树下,找到了昏迷的夜九和苏若雪。   而在清点人数后,更是发现,不见的不只沈呦呦一个,还有岑嘉宁。   两人的帐篷内外并无任何挣扎、打斗痕迹,先前也并未发出任何异样响动。   所以说,要么她们是自愿跟着走的,要么……就是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   夜九和苏若雪在清醒后,被问起发生了什么,只说是被人从身后偷袭,被砸晕了过去。   而被问起沈呦呦和岑嘉宁失踪的事,却是一脸不似作伪的茫然。   众弟子围在新燃起的篝火堆前,都陷入了沉默。   坦诚地说,他们都是急着想要进城入塔的。   毕竟,这可是玲珑塔啊!   如此珍罕的机会,一生可能也就一次。   可眼下出了这档子事,有两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离奇消失,也总不好置她二人不顾。   一弟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两位师妹有没有可能……是率先进了城呢……”   他话音刚落,便被岑长丰打断:   “得了吧,就岑嘉宁那丫头,怎么可能对进城的事上心,她不拖着不肯走就不错了……”   领队弟子似是有了结论,语气有些沉重地道:   “恐怕,是有什么歹人劫走了二位师妹,毕竟,岑师妹的身份颇为特殊……”   身为玄天宗掌门最疼爱的侄女,岑嘉宁的名头,即便放在整个修真界也是赫赫响亮的。   树大招风,玄天宗久居第一宗门的位置,明暗间难免有不少仇家。   而此次进入这玲珑秘境的,绝不止他们一宗人士,若是他人的阴谋,欲挟持了二人来威胁玄天宗,倒也无不可能。   领队弟子在道出这番猜测后,得了不少响应,事关宗门荣誉,弟子们皆是愤慨不已。   一片激烈讨论中,谢知涯垂着眸,隐在一侧,并不做声。   领队弟子瞥见他沉默侧颜,思及他与沈呦呦的关系,于是特意唤他:   “谢师弟,我们商议最后,是先向宗门传达消息,而后再进城,搜寻两位师妹的消息……”   他宽慰道,   “你也莫要太担心了,沈师妹修为高强,定然是不会有事的。”   谢知涯轻微摇一摇头,声音低哑:   “进不了城了。”   “你说什么?”   他声音不高,在其余声音混杂下,领队弟子并未能听清。   而其余弟子此时也安静下来。   篝火映照下,谢知涯面容明暗相间,他稍微抬高了些许声调:   “我说,进不了城了。”   许是他语气过分笃然,众弟子皆是一愣,片刻才有人问:“为何?”   “还没感觉到吗?”   谢知涯垂着眼眸,神情冷淡,   “四周被设了结界……我们,大概是误入了什么陷阱。”   而那周遭慢慢漾开的熟悉气息,令他心头杀意愈盛。   那家伙真身到临这玲珑秘境,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有意思。   他不过闲散了数日,某些人,这就蠢蠢欲动了么……   倒真是不怕死。   ……   ***   望着屋顶破落的蜘蛛网,嗅着屋内难闻的酸腐气息,沈呦呦神情沉郁,此时的心情就是很后悔。   假如早知晓会撞遇上这一剧情的话,她绝不会挑在那时段,去做大魔头安排的任务。   这下好了,任务没做成,反倒代替夜九和苏若雪误入了这一段谜之剧情。   ……   时间拨回数个时辰前。   对于最后商议,在林间歇息一晚的安排,沈呦呦是双手赞成的。   原因无他,就是为了赶急完成大魔王给的任务——   给夜九下蛊。   先前因为一些疏忽,她都要忘了这件事。   好在现在也不算晚。   夜黑,风高,密林间。   没有比今夜更适合完成这项任务的时候了。   而今晚月色恰好极盛,依照夜九与苏若雪的性子,必然是会来一场月下幽会的。   于是,她偷偷在夜九帐前做了标记,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   而到了夜深时分,果不其然,夜九出了帐篷,和同样偷摸出帐篷的苏若雪一同往林间走去。   沈呦呦小心翼翼地跟上他们,藏身于树后,在两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干脆利落地给了一脑袋一棒。   两人连吱都没来得及吱一声,就砰然倒地。   她收起棒槌,心满意足地拍拍手,正准备取出大魔王给的东西,给夜九安排上。   可手刚伸进储物袋,便听到身后传来道颇为熟悉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沈呦呦本就有些心虚,回头一看,岑嘉宁手叉着腰,正看贼一般地看着她。   她脑中闪过数条解释,最后落于一个想法——   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一起打晕算了。   这想法很不错,可她还没来得及实施,甚至没有来得及拿出棒槌,就猛然嗅到一阵古怪气味。   下一瞬,眼前视线就开始模糊,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晕眩过去。   而晕眩前,她隐约听见一道似真似幻的娇俏女声:   “就是这两个人?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啊……”   ……   而这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就是离谱!   此刻被捆得扎扎实实,扔在类似柴房地方的沈呦呦如是想。   她再次睁开眼,便已经在这处地方了。   身后靠着的,正是也才悠悠转醒的岑嘉宁。   那捆绑的人手艺很好,把她们两个捆在一起只用了一根绳子,却固若金汤,她根本无从挣扎。   稍微动一下,便要撞到后方的岑嘉宁。   两人刚醒来的时候,都想着挣扎,结果挣扎起来,就跟互殴似的,彼此身上都磕得青青紫紫。   岑嘉宁尖声抱怨:“你的骨头是铁做的吗,撞人这么痛!”   同样感受到身上痛意,沈呦呦气呼呼:“你也不赖。”   而很快,她就失了和岑嘉宁拌嘴的心思。   望着此处颇为简陋、却透着些熟悉意味的地方,处在这奇诡的捆绑束缚中,再联系起昏迷前所听到的那女声和嗅到的那能让人昏过去的古怪气味……   沈呦呦猛然联想到了书中的那段不可说情节。   这这这……怎么和夜九苏若雪在玲珑秘境中所经历的那一段剧情,这般相似?   同样是月夜幽会遇袭,然后被迷雾弄晕,脱离了大部队,被关进了一间简陋柴房里,捆绑姿势还颇为暧昧……   如果这是真的的话——   那接下来,就是夜九和苏若雪第一次进行生命大和谐的剧情啊!   沈呦呦面露惊恐。   可现在、现在主角怎么变成了她……和岑嘉宁?   按照原文剧情,这玲珑秘境中有一座烟柳阁,阁里表面上做的是让修士们共同探测生命大和谐的生意,是处寻欢地。   而实际上,却是鬼界扎在玲珑秘境中的一枚重要暗桩。   这烟柳阁作为开在玲珑秘境中的寻欢场所,最特色的地方,便在于里面的姑娘小倌,有人也有鬼。   与妖怪双修,这对于不少喜好猎奇的修士来说,是桩极刺激的事。   毕竟所谓双修,未必就在于“修”,灵肉上的愉悦也是不可忽视的。   而这看似只是猎奇的交欢特色下,却掩藏这鬼界的阴谋。   借着烟花地身份的遮掩,这烟柳阁背地里却是在研究一种邪术——让鬼怪通过与人类修士交合,从人类修士身上汲取弥补鬼身缺陷的元气,   若是此术能成功,便能捉取些人类修士,沦做鬼界弥补鬼身缺陷的炉鼎。   而因为一些原书中没有说明的原因,苏若雪和夜九因为天道之子的光环,又正好在玲珑秘境里,便被烟柳阁中的鬼怪盯上了,被捉来当做试药的极品小白鼠。   被劫走到烟柳阁后,两人便被用了和那邪术相关的药物。   接着,迷情乱意下,半推半就地,两人就在此地成就了好事。   原书关于此段剧情的描写颇为香艳,是只看文字都会脸红心跳的那种。   可现在问题是,主角变成了她和岑嘉宁,这就很恐怖了。   而此时,屋外传来轻微若无的脚步声,随后,门被哐当一下撞开。   进门的人还在和身后人言语:   “人应该醒了,药再备足些,嬷嬷说了,这两人体质特殊,再重的药也熬得住的……”   那人话语未完,却突然顿住。   她望着地上被捆做一团、正齐齐瞪着她的沈呦呦与岑嘉宁,一时呆愣在原地。   “靠!”   咬牙切齿的声音旋即响起。   “谁抓的人,是傻子吗?抓两个女人回来,瞎了吗!” 第51章 美人 岂不是暴殄天物。   就是啊!   沈呦呦附和地点点头。   又不是什么黑灯瞎火的, 这都能搞错,抓人的可不就是眼盲心瞎吗!   见计划有误,进来的那人语气很不好地同身后人道:   “还不快去告知嬷嬷, 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沈呦呦趁着这功夫才观察她——   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面容艳而不俗,身着轻薄纱裙, 腰身细窄得惊人。   “看什么呢?”   吩咐完后, 女子反过头来, 见看着自己的沈呦呦,冷笑道,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了。”   人在屋檐下,只能先低头。   沈呦呦扁扁嘴, 挪开了目光。   据原文中叙述, 这烟柳阁底蕴颇深, 背后还有地阶强者坐镇, 和他们硬碰硬并不是上策。   见那女子还是很气恼的模样, 沈呦呦想了想, 试探着道:   “这位美人姐姐, 如果是抓错人了的话, 那你能不能放了我们鸭~”   问出这话, 她自己都没报什么希望,也果不其然——   “放了你们?”   那女子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语,“想得倒挺美……”   她像是被勾起了些兴趣, 眯着眸子细细看向二人:   “皮相倒是生得不错……”   她眼神颇有意味地在二人身形轮廓上移过,微微颔首道:   “身形也不错,虽然稚气了些,腰身倒也窈窕……”   被她用这样赤.裸裸的眼神扫视, 岑嘉宁当先遭不住,神情愤慨: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你们最好把我放了,要不然……”   了解她口不择言的秉性,沈呦呦忙用手肘顶岑嘉宁,示意她先别说了。   可怒气上涌的岑嘉宁哪里是拦得住的:“要不然,到时候我叫人来把你们这破地儿铲平!”   “还有你。”   岑嘉宁凶狠地盯着女子面容,   “你有本事把我放了,看我不把你这张臭脸撕烂。”   队友如此彪悍,沈呦呦深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叫人?”   那女子果然被激怒,连冷笑的神情都维持不住。   她直接上前,低一点身子,抬手拧住岑嘉宁的下巴,冷声道,   “撕烂我的脸?你倒是敢说。”   “你以为,你还能出得去这烟柳阁?费了这么大劲才抓来的人,怎么都得要发挥点价值吧……”   她用指甲在岑嘉宁脸颊处划过,微微使劲,   “你该庆幸,你还生了副好模样,还能有些作用……不若,你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早就成了屋外柳树的肥料。”   尖锐指甲在柔嫩脸颊划过,刺痛不已,而更让岑嘉宁愤恨的,是她居高临下的姿态。   她竟敢这样对待她。   “烟柳阁?”   岑嘉宁一点不服输地瞪着女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听都不曾听过,你可知道我是谁?”   岑嘉宁使劲挣动下巴,眼神倨傲,   “我可是玄天宗掌门的亲侄女,你们敢动我,就是和整个正道门派为敌!”   “哦?”   女子捏岑嘉宁下巴的手一松,眸中闪过犹豫,显然也是听过玄天宗声名的。   见女子松动,岑嘉宁颇为解气,身板也挺直了些,   “你还不把我放了,再磕头道歉,或许本小姐还能放你一马……”   女子眼中涌现诸多情绪,最后重新捏紧了岑嘉宁的下巴:   “玄天宗的大小姐……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更不能放你走了……”   女子话音未落,便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一般,声音一滞,神情微凝。   片刻静止后,那女子神情微微扭曲:“算你们走运。”   她蹲下身,在腰间摸索了一番,掏出两串模样古怪的铃铛,在两人手腕上咔哒扣住。   只一瞬,伴随着微微刺痛,那铃铛便像是嵌入皮肉一般,束缚在了手腕上。   那女子动作又快又急,沈呦呦心头微惊,瞬刻便发觉体内灵力像是突然被封印住一般,根本使不出来。   在原书中,烟柳阁为了彻底控制住夜九和苏若雪,用某种法宝封住了他们灵脉,让他们无法动用灵力。   如此看来,应该就是这铃铛。   而在原文中,夜九苏若雪被封锁灵力,当做小白鼠被施用秘术后,连着探索了数次生命大和谐。   最终某次灵肉合一中,在深厚的情意驱使下,冲破了封印,恢复了灵力,且凭着双修得来的好处,修为大增,大发神威将这烟柳阁扫荡了个干净。   可问题是,她和岑嘉宁,她们两个改怎么搞?   她们又没办法进行生命大和谐,那岂不是没办法挣脱这封印了?   沈呦呦:嘶,难搞。   岑嘉宁同样发现了灵力被封,她面露惊恐,瞪着那圈铃铛,怒声道:   “这是什么东西,你对本小姐做了什么?”   女子懒得理她,指尖在绳结上拨动了几下,捆缚她们许久的绳索便散落开来。   “跟我走。”   冷冷抛下这句话后,女子便径直走出了柴房。   她警告意味十足的话语从外头飘进来:   “别想着耍花招,否则,我不介意直接捆了你们去。”   岑嘉宁刚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关节,听了这毫不客气的话,面露震怒。   沈呦呦赶忙拉住她,摇了摇头。   没了灵力,没法传音,她只能极力压低声音问:“你可传消息出去了?”   岑嘉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什么一般,面色微变:   “糟糕,我忘了……可现在没法打开储物袋了……”   沈呦呦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在她在醒来后,立刻就给江长老和小仙君他们传了讯息,也不知道能否等来救援。   虽然她觉得,此番多半只能靠自救,但好歹这也是多了份希望。   “还不快跟上!”   女子隐含威胁的催促声在外面响起。   两人如今灵力被束缚,彼此对视后,还是选择了跟上去。   走出昏暗柴房,是一处还算清净的庭院,出了庭院后,便有一条颇长的廊亭,两旁种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瞧着甚是繁丽。   岑嘉宁皱着眉头点评:“艳俗。”   闻言,女子在前面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出言讽刺。   走过廊道后,便进入了一扇精巧华丽的侧门,刚一入门,便有极浓郁的香粉气息铺面而来。   沈呦呦心里知晓,这恐怕就是那烟柳阁内了。   首先闯入眼帘的,便是一侧窗框边、亲吻纠缠在一起的一双身影。   那被按压在窗台上亲吻的女子只着轻薄纱衣,远远的便可瞥见裸.露出的雪白肌肤,姿态颇为靡丽。   而再往前看,廊道上装横富丽,人来人往,不乏有成双成对的男女姿态暧昧地搂抱着,一同进入了厢房。   见此,岑嘉宁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下意识去捂眼,嘴唇微微发颤道:   “这地方…………这地方……”   她脑中忆起那女子几近半裸的装束,脑袋不由微微发白。   即便是她所见过的最放荡不羁的魔域妖女,也不曾有过这样……这样不知耻的打扮。   见了这一幕,这烟柳阁是什么地方,也就昭然若揭了。   沈呦呦倒比她接受良好得多。   毕竟,她早就知道这烟柳阁是个什么地方,而那姑娘的打扮在她看来,也就是普通现代人夏天的清凉打扮,倒也没有多不堪入目。   只是……她忍不住多看了那被按着亲吻的女子几眼,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隐约竟隐约看见,那女子面上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古怪灰雾。   经了守寂堂的几个月,沈呦呦隐约能辨认出,那是鬼魂身上才会带有的……死气。   而女子带着她们,却丝毫没有要避讳旁人的意思,径直绕过那些人,走在廊道上。   被来往男女用颇为露骨的眼神注视着,岑嘉宁又羞又愤,抬起袖子遮住脸,嘴唇在微微发颤。   迎面恰好走来个手里捉着酒壶、醉醺醺的男子,见了她们,脚步一顿,眼眸微微发亮。   “温娘子,这可是新来的姑娘?”   一边说着,他眯着醉眼,伸手就要去摸沈呦呦的脸,   “是我喜欢的类型……”   岑嘉宁见男子如此举动,顾不得什么,下意识就往后退,生怕被牵扯。   而她刚后退一步,便听到“咔嚓”的骨骼碎裂声,和男子杀猪般的嚎叫声。   沈呦呦的动作过分干脆利落,连温姬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只见男子抱着手跌在地上痛嚎。   她微愣地看着沈呦呦,柳眉蹙起:“我不是封了你的灵力吗?”   沈呦呦揉了揉手腕,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和灵力没关系,我力气就是天生比别人大呀。”   “所以……”   她看着温姬,很和气地道,“你若是真的想让那些人对我做什么,就要让他们做好过程中,会被我打碎骨头的准备。”   她虽然此时没法使用灵力,却也不是能任人宰割的。   从方才的表现看来,这些人应该是忌惮岑嘉宁的身份的,所以,大概率不会轻易动她。   而她,若想要无恙,则也需要摆出些能保全自己的手段。   沈呦呦语气虽温和,并不似岑嘉宁那般直横,可温姬瞧她的眼神,却分明带有一种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屈服的倔意。   这种眼神她很熟悉,阁里先前来过的那几个硬骨头,也都是这样的,可最后,还不是服了软……   这般想着,温姬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沈呦呦一眼,便吩咐一旁的女子:   “愣着干嘛,还不去扶起陈仙君,去厢房好好伺候着。”   接下来的半路,温姬有意加快了步伐,可沿途所见到的香艳画面,却半点没少,有些甚至尺度大得远超出她们的想象。   直到走至某处冷清的厢房前,两人脸色都是微微发白。   温姬解开了禁制,却并不急着让她们进去,而是转过头,目光在她们面上扫过。   两人虽然都是颇为受惊的模样,可那位大小姐却要明显慌乱得多,眼眸里满是遮也遮不去的惧意,显然是被方才那样的场面吓到了。   而那大小姐身旁的小姑娘,神情虽然也是有些害怕,可眼神却要镇定得多。   况且,那小姑娘在灵力被封的情形下,面对她们刻意安排来的浪荡子,却能毫不犹豫地进行反击。   由此可以见得,她绝不会是个好拿捏的。   看来,此次主要的突破口,要在这位大小姐身上。   温姬心里有了思量,于是推开门,面无表情地示意二人进去。   都到了这份上了,也没有可退缩的余地,沈呦呦深吸一口气,进了厢房。   里头装横自是富丽堂皇,什么金的玉的彩的一应俱全,将屋子装点得满满当当,豪奢却全无雅意。   而屋内软榻上,正坐着个身着玫红衣裳、姿态妖娆的女子。   温姬恭敬地上前问礼:“嬷嬷,人带到了。”   见到那“嬷嬷”的一瞬,沈呦呦忍不住微惊,只见那她虽是二八少女一般的娇艳面容,满头发丝却是雪一般的白。   娇俏与沧桑两种气质在她面上混杂,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而那“嬷嬷”看着她们,说出口的声调,却是如老妪一般沙哑:   “因为你们,我们没能抓到要抓的那两个人。”   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在木制扶手上轻敲,语气带一点漫不经心,   “由此缘故,我们烟柳阁受损颇大,你们若想要就这么离开,恐怕不行。”   ???   什么叫因为她们的缘故,才没能抓到要抓的人?   明明是她们自己的人搞错了,可到了这位嬷嬷口中,却变成了她们的错?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吗?   而岑嘉宁在目睹了方才的一些场景后,此时的情绪已然不复先前蛮横。   她声音微颤,毫不犹豫地道:   “只要放我离开,你们要什么补偿都好,我可是玄天宗掌门的亲侄女,我大伯最是宠我,要什么都会答应的……”   她是一刻都不想在这腌臜地方多留了。   闻言,嬷嬷似笑非笑:   “可我听说,岑姑娘方才还在说,要将我们这小地方铲平,要撕了我们姑娘的脸?”   感受到来自这人的威压,有没有灵气庇体,岑嘉宁面色发白,忍气吞声道:   “我……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算不得数的……”   嬷嬷笑了笑,然后道:“可我们烟柳阁,自是有自己的规矩,不占便宜,也不吃亏……”   她看着两人,眼波流转:”所谓弥补,便是你们得留在阁里,做一段时日的事……”   她刻意拉长了尾音,语调显得愈发暧昧。   如此形态,让两人都联想到了些不太好的事。   不会是要让她们去做刚才那些女子所做的事吧……   想到这种可能,岑嘉宁脑中嗡嗡作响。   可眼下她灵力被封,求救消息也未能传出去,若是她们要强逼,她根本……根本没有办法。   屋内氛围一下焦灼起来,沈呦呦努力保持着镇定,语气还算冷静地问:   “做事……指的是什么事?”   她用商量的口吻道,   “若是护卫侍卫一类的事,我们也不是不行。”   “真是说笑了。”   嬷嬷掩唇轻笑,端的是妩媚动人,   “这般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拿来当护卫,岂不是暴殄天物?”   她意味深长道,“总要物尽其用才好。” 第52章 转折 暗流涌动。   物尽其用……所蕴之意再明晰不过。   沈呦呦面色微凝, 深呼一口气后,冷着声音道:   “我们是玄天宗的弟子,能被选中在此时进入这玲珑秘境, 足以显出宗门对我们的看重。”   她一字一顿地道,   “我们此刻虽是被俘,可若真要到了要玉石俱焚的地步, 嬷嬷恐怕也讨不了好。”   岑嘉宁忙响应点头:“正是这样, 我若在玲珑秘境出了事, 玄天宗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嬷嬷眼神微微闪烁:“啧,何须说得这般严重。”   沈呦呦并不相让:“若嬷嬷硬要逼我们做些不情愿的事,那也就不能怪我们抵死不从了。”   瞧得两人面上极度的抗拒, 她叹口气, 素白的手撑着下巴, 颇为遗憾地道,   “果真是青涩呢。”   明明是极沙哑晦涩的声调, 可从她桃瓣似的唇中吐露而出, 却带上了些魅惑意味。   “其实这男女之事, 远非你们所想的那般可怕。”   “于修道之人而言, 阴阳调和, 灵肉相欢,属实是桩彼此增益的美事……”   嬷嬷捂唇轻笑,   “你们莫要看日间出入此地的多是些男修士, 实则也有不少女修士是我们这的常客……”   “我们烟柳阁不仅姑娘美,郎君也是一个赛一个的俊俏,且各个都是温柔体贴的,可要比外面的男人知情趣得多。”   说着, 嬷嬷的目光在沈呦呦和岑嘉宁面上游移,语调颇有深意,   “二位姑娘若是试一试,不定也会迷上此中滋味……”   “呸呸呸!”   岑嘉宁不等她话语说完,便急促打断,   “这等不要脸的事,我可做不来。”   她面露鄙夷,   “来此地的那些女修士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无媒无聘,随意和男子交欢,一点不知自爱。”   沈呦呦站于岑嘉宁身侧,听了这话,却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看着岑嘉宁此神情,竟一下想到了原书中,夜九苏若雪偷尝禁果的事情败露,一向看不惯苏若雪的岑嘉宁揪着这点,各式嘲讽鄙夷,辱骂苏若雪不自爱假清高,导致苏若雪声名大跌的桥段。   她之前并未深思过这段情节,可此时突然想到,却莫名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为什么呢?   明明偷尝禁果的是夜九和苏若雪两个人,可承担骂名更多的却是苏若雪,甚至还有更多人,羡慕夜九有本事,能够得到苏若雪这般美人的痴心相伴。   沈呦呦能理解这大概是原书为了虐心而刻意设置的情节,可却莫名升起一种悲哀感。   明明已经是在男女皆可修真的世界,除开身体构造,男女之间差距甚微,可为什么这类不公平的现象,却还这般普遍地存在着?   而原本一直笑语晏晏的嬷嬷,在听了岑嘉宁的话后,瞬间冷了脸。   “不自爱?”   嬷嬷站起身,莲步轻移,霎时便出现在了岑嘉宁面前,   “只是随心所为,如何就是不自爱了。”   她冷笑道,“情.色之欲,男女皆有,难不成只准那些男子四处留情,就不许女子疏解情.欲么?”   听得此话,原本就在思索此理的沈呦呦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正是这个理,大家都是修真人士,凭什么女修士就要多受一层枷锁?   而嬷嬷眼神微斜,便瞧见了一旁沈呦呦的细微动作,登时颇有兴味地挑眉道:   “看来,这位姑娘是很赞同我的话么?”   此话一出,岑嘉宁也看向了沈呦呦,眼中闪过讶然。   而嬷嬷此时亦灼灼地盯着沈呦呦,眉目虽是含笑模样,可眼底却尽是冷意。   被如此目光盯着,沈呦呦只得硬着头皮解释:   “我只是觉得,所谓自爱,或是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或是指要端正自身品行……却唯独不该被用来评价一个人私下的情.欲经历……”   她想了想,道,   “这等事,只要是你情我愿的,外人便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闻言,嬷嬷唇角微勾,笑意多了几分真切:“说的不错。”   “既是如此……”   嬷嬷素手一挥,虚空中便多出虚幻人影来,   “这些都是我们烟柳阁的郎君,姑娘便看看可有中意的,也好成就一桩美事。”   事情突然转向诡异方向,看着一长排风格各异、穿着布料颇少的美男幻影,沈呦呦有些头皮发麻:   “这……这就不用了。”   她推辞道,   “此事还是要两情相悦的才好,我与阁中各位郎君并不相识,不太合适……”   嬷嬷却并不买账,不软不硬地道,   “相识后多聊上几句,便总会熟悉的。”   “姑娘不是也觉得,情.欲是男女皆会有的么,那如今又何必守着那枷锁,只管得今朝快活不就好了。”   嬷嬷语气微厉,“还是说,姑娘那些话都是说出来唬人的?”   见她步步紧逼,像是硬要自己从一众美男中挑选出一位,沈呦呦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只能祭出万金油回答:   “不是枷锁不枷锁的事,主要是……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想将就。”   闻言,一旁的岑嘉宁身子微颤,眸中情绪涌动。   而嬷嬷恰好将她情绪变化收于眼底,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眸色微幽,唇角笑意愈浓: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勉强了。”   她看着沈呦呦,神情竟添了几分和善:“我与姑娘颇为投缘,也愿意多给姑娘一个选择——”   嬷嬷指向岑嘉宁:“我可以放姑娘走,可她却必须留下。”   “只要姑娘立誓,离开后不将岑姑娘的踪迹告知任何人,替我们瞒下此事,我即刻就放你走。”   “意思是……”   沈呦呦语气有些艰涩,“我只能自己走?”   嬷嬷点点头,噙着笑,“这已经是很容易达成的条件了,不是么?”   她笑吟吟地,”我们这地方虽然小破,可却也不是那么好进出的……姑娘,也不想走到玉石俱焚那一步吧?”   “命没了,之后玄天宗再来为你们报仇,又有什么用?”   她的确是善用言语情绪的高手,几句话,便点中了切要。   在听得这一选择后,岑嘉宁的脸色便灰了,尤其是听得嬷嬷后面补充的话语,面色更是难看至极。   她和沈呦呦关系并不算好,沈呦呦会做出何种选择,她并没有把握。   岑嘉宁直直地盯着沈呦呦,却见她眼神挣扎,像是有些意动的模样,不由心凉了大半。   而沈呦呦此时心头情绪的确颇为犹豫,但却并不是犹豫是否要要答应,而是在犹豫该如何拒绝。   在她看来,她和岑嘉宁怎么也是共过患难的了,将她抛下自己跑路,显然不太好。   况且,她并不相信这嬷嬷真有那么好心,肯就这么放她走。   沈呦呦咬咬牙,摇头道:“谢嬷嬷好意,但我们既然是两个人一起来的,那也就该两个人一起走……”   对于这样善于攻心的敌人,至少表面上绝不能露怯,沈呦呦努力维持着镇定,不卑不亢地道:   “嬷嬷说的没错,玉石俱焚自然是下下之选,可我们本就是被错抓来的,是误会导致的变数,与嬷嬷原本的计划并不相干,嬷嬷又何必为了我们,和玄天宗为敌呢?”   “既是误会,又何必大动干戈,非闹得个两败俱伤呢?”   见嬷嬷神色变幻,沈呦呦补充道,   “我们可以立誓,只要嬷嬷肯放我们走,这里的事便不会再与旁人道。”   边说着,她用手肘戳了戳岑嘉宁。   而岑嘉宁正陷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被她戳了后,赶忙附和点头。   片刻静默后,嬷嬷收敛了神色,重新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姑娘可真是好口才。”   “说得不错,确实没必要两败俱伤,所以,不若我们各退一步。”   嬷嬷重新在软榻上坐下,身子倚着扶手,慢悠悠地道,   “烟柳阁的规矩不能坏,你们得留在这做满七日的事,才能立誓离开。”   “若不想做我们姑娘做的事,我也不勉强……但做些杂扫的活,总是可以的吧?”   ……   穿过两条走廊后,温姬在一间厢房门口停下,沈呦呦犹豫了一下,跟着她进了屋。   “这七日,你就先住这。”   简单吩咐了几句后,温姬便转身要离开。   沈呦呦忙问:“那岑姑娘呢?”   温姬脚步一顿,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自然也是在另一处好生住着,你放心,明日做杂扫的时候,你会见到她。”   说罢,便径直要走,只是在推门将出前,温姬犹豫了一下,转过身补了一句:   “你那同伴……”   话到一半,她像是想到什么,又住了口。   “罢了……”   她深深地看了沈呦呦一眼,便快步离开了。   沈呦呦迷惑地看着她的背影,没懂她这是何意。   沈呦呦看了看简朴的屋内摆设,寻了张板凳坐下,稍微松了口气。   刚才和那鬼嬷嬷一番对峙,精神高度紧绷,不可谓不疲惫。   面对鬼嬷嬷提出的做七日杂扫活计的条件,最终,她们还是选择了答应。   毕竟,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无论这鬼嬷嬷是否会真的守诺,在七日后放她们离开,她们总归是多了七天的喘息时间的。   期间还能再另想办法,说不定还有可能等来救援。   只是,想起方才岑嘉宁那颇为跋扈无脑的行为,沈呦呦又有些头疼。   只希望岑嘉宁这七日能安分一点,莫要再闹出些幺蛾子,彻底惹怒这些鬼怪。   大致理清思路后,沈呦呦将目光转向了手腕上的铃铛串。   她屏气凝神,控制着意念在封印处细细排查,企图能找到一丝破绽,从而冲破这一封印……   ……   另一侧的厢房,岑嘉宁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前,神情颇为烦躁。   突然,房门传来响动,一道玫色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瞧见那来人后,岑嘉宁面上显露出惊且惧的神情:“你……”   ……   谈话结束,屋内陷入短暂沉寂。   岑嘉宁声音发颤:“就没有、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回应的声音颇为沙哑:“你当然可以拒绝啊,但我可不能保证,七日后心情还像今日这般好……”   岑嘉宁面露挣扎,牙关一阵打颤后,咬咬牙,道:   “说好的……你们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那声音嗤笑了一声,而后意味深长地道:“我们要她的性命做什么。”   似是见岑嘉宁的神情过分犹豫,那声音笑了,枭枭似鹰啼,   “往好处想,我们这也是在帮你……”   “她若出了事,她那心上人待她自不会如前,到时候……你不就有机会了么?”   闻言,岑嘉宁面上挣扎神情渐淡,眼中情绪也愈发复杂。   “我不想这样做的……她不该和我争的……她不该……”   她喃喃低语着,而后总算下定决心一般,艰难地点点头:   “我……答应。”   ……   ***   疾风略过,原本空旷的林间,乍然跌落下一群人。   一众人衣上皆是血迹斑斑,面上疲态甚浓,落地后,便直接瘫倒在地。   一弟子粗重地喘着气,想到刚才的遭遇,心有余悸地哆嗦了一下:   “这兽潮也太恐怖了。”   其余弟子七零八落附和,   “可不是,就跟永远杀不完似的……”   “那些兽跟被用了烈药一般,根本不怕死,疯了似的……”   “还好出来了,我一点力气都没了,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我也是……”   议论着方才的遭遇,几个弟子看见一旁正用方巾细细擦去剑上血污的谢知涯,忍不住面露敬佩。   一弟子忍不住感慨:“谢师弟还能有力气站着,实在是厉害。”   其余弟子点头赞同,看向谢知涯的眼神也和从前大不相同。   在方才出现的兽潮幻境中,从来温文尔雅的谢知涯,却爆发出了极具颠覆性的一面 。   他挥剑如虹,面对如洪流般的兽潮,丝毫不惧,宛若剑圣附身,仅凭一剑一人,便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带领众弟子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穿破了幻境。   让这些从来眼高于顶的弟子,终于实打实地生了些敬佩之意。   从“守寂堂没什么本事的记名弟子”,转化成了“身怀绝技却甘于清贫守驻于守寂堂的隐者”。   态度跨度不可谓不大。   一弟子感慨道:“若非谢师弟,咱们恐怕还被困在那兽潮里呢!”   另一弟子接过话茬,打趣道:“谢师弟肯定是担心沈师妹,焦急之下才大发神威了。”   想到失踪的两位师妹,众人神情振奋了些:“   咱们快点修整好,赶紧动身去找沈师妹和岑师妹。”   领队弟子摸出块令牌,往其中注入灵气,闭眼感受道:   “她们应该还在这玲珑秘境里,只是像是被什么东西遮蔽了踪迹,我没法确定具体的方位。”   突破那幻境后,令牌终于有了点反应,好歹能确认她们并没有被带出玲珑秘境里。   “那咱们赶紧动身吧,趁现在还没过去多久,说不定能在沿路寻到些线索。”   谢知涯垂着眸,将剑收回剑鞘,沉声接了一句:   “幻境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并不相同。”   他看了眼微微发白的天色,语气微冷,   “我们虽然只在幻境中待了一个半时辰,可换到现实,却已经过了三日。”   闻言,领队弟子面色稍急:“那师妹她们岂不是……”   领队弟子话音未落,前方却突然传来惊呼声:   “阿九,阿九!你怎么了?”   众人微微侧目,却见前方夜九躺倒在地,在地面上古怪扭动着,喘声粗重,脸色涨红,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而苏若雪伏在他身旁,神情担忧地摇晃着他。   下一瞬,夜九却突然暴起,一把将苏若雪反压倒在地,喘声低吼,竟是要撕扯她的衣裳。   事发突然,其余弟子一时微愣,反应过来后赶忙向前劝阻,几个人摁着,才将夜九拉开……   目睹这一切的弟子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一弟子皱着眉头猜测:“难不成他是被那狂兽咬了,也发了狂?”   而另一侧,谢知涯面沉似水,眸色晦暗不明,手上略一用力,竟直接将手中剑鞘捏碎。   这些弟子不晓,他却心底了然。   这夜九如此状况,哪里是什么疯兽发狂,分明……是受与那小傻子的羁绊所致。   ……   与此同时,城池另一侧的密林前簌簌风起,继而涌现了一阵黑雾。   片刻后,那黑雾散去,原地却出现了个黑衣黑发的男子。   在他出现的一瞬,原本的澄净天色竟霎时昏沉,一时间,狂风猎猎,阴云扩散,隐有雷声低吼,颇有一番风雨欲来之势………… 第53章 来人 害怕什么。   这是在烟柳阁“打工”的第三天。   清早, 天色蒙亮,沈呦呦便睁开了眼,从榻上爬起来。   由于心中忐忑, 她这些天夜里都是浅眠, 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入眠晚,醒得早, 睡眠质量又不好。   不过三两日, 她便多了两个大黑眼圈, 精神更是萎靡不已。   好在鬼嬷嬷倒是没有再为难她们,说是做清扫活计,便真的只是清扫。   只是,沈呦呦心底还是颇为不解——   鬼嬷嬷既然都答应要放她们离开, 又何必非要让她们留在这再做七天的杂扫呢?   难不成这烟柳阁就这么缺人手?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 便只能是另有阴谋。   沈呦呦心中颇为不安, 可却有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便只能时刻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并愈发努力地试图破开那铃铛的封印。   可惜却一直效果甚微。   于是, 在做杂扫的时候, 她有意分神观察周遭环境, 默默记在心间, 为之后可能会面临的状况做准备。   而那负责看管她们的温姬,待她的态度还算不错,她便在闲暇功夫, 旁敲侧击地想从她口中探得些消息。   可惜温姬警惕心颇重,普通闲聊还好,一旦到事关紧要的,便瞬刻闭口不言。   沈呦呦颇为无奈, 但也无计可施。   而这几日里,她和岑嘉宁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呦呦负责扫的是后院,岑嘉宁却在前厅,两相之间隔得很开,她们之间很难见到面。   唯有的几次见面,也都是在那温姬的监视下进行的。   但值得庆幸的是,岑嘉宁的情绪倒比她想象的稳定许多,面对繁重的杂扫任务,却没有再闹大小姐脾气,只是会和她小小抱怨几句。   这让沈呦呦颇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她再惹出更多风波。   可她却没有想到,岑嘉宁这一时的安静,竟是在酝酿一手大招。   ……   这日午间,沈呦呦照例完成了清扫的任务后,便回了屋子休息。   可刚刚在板凳上坐定,便听见了一阵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她蹙着眉,想了想,拿起根木棍,小心地将门掀开了一条缝。   谁知打开门,所见的竟是岑嘉宁慌忙的面容。   她们彼此所住的地方所隔颇远,沈呦呦没想到她会突然找上来,愣了一瞬:“你……”   而岑嘉宁却害怕地回头看了眼身后,急切地想要挤进屋子:   “快!快让我进来……”   见她如此慌乱的形态,沈呦呦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待她进门后,便赶忙重新关上了门。   确认门关紧后,沈呦呦才回过头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岑嘉宁仍在喘着粗气,神态甚是狼狈,可所说的话却令沈呦呦一惊:   “我……我破开那封印了,灵力也恢复了……”   沈呦呦吃惊地看过去,却见她手腕上的铃铛串果然不见了。   而岑嘉宁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可方才出来找你的时候,我路上遇见了温姬……我太紧张了,就趁她没防备,把她打晕了。”   “应该不要多久,就会被人发现了……”   说着,岑嘉宁紧张地扯着沈呦呦衣袖 ,激动地道,   “呦呦,我们逃吧,我这几日在前厅,已经记了出口,我们逃出这地方吧!”   “那些人都是骗子,说什么七日后放我们走,我……才不敢相信她们。”   “所以……”   岑嘉宁用力摇晃沈呦呦手臂,“我们趁现在就逃跑吧!”   虽然岑嘉宁破除封印、恢复灵力的事让沈呦呦颇为震惊,可她接下来的提议却让她有些无奈。   逃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先不说这暗处还有多少人盯着她们,单是那些个出口又有多少人守着、是通往哪里,她们就全然不知。   她们此时毫无准备,对地形也不够了解,若是真的逃跑了——   十有八九会失败。   若是再被捉回来,那时要面对的局面,便会要比现在艰难得多。   沈呦呦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该这么冲动的……”   “就算要逃跑,我们也该考虑得更周全些再行动。”   她转头看向窗外明媚亮堂的天色,觉得更头疼了。   这大白天的,什么遮蔽都没有……哪里跑得掉。   这位大小姐一看就是经验太少,稍微有了些想法,便赋予行动,根本不考虑后果。   俗称傻白甜。   可看着岑嘉宁慌乱无措的神情,沈呦呦又有些心软。   她没有自己一个人逃跑,还想着带上她一起,已经是难得的心意了。   于是,沈呦呦没有责怪她的莽撞,而是缓声安慰她:   “先不要着急,我们再商议商议……”   她还是不想现在就逃跑,太过仓促,成功的概率也极低。   看出她的不愿,岑嘉宁急急补充道,   “我可以帮你也破除那封印的,到时候你恢复灵力了,肯定能带我一起逃出去的。”   沈呦呦有些无奈:“不只是封印的事……”   “这地方的人手段颇为诡异,就算我恢复了修为,也未必能保证带你在这光天化日下安全逃出去……”   而岑嘉宁却开始啜泣:   “可我已经把那温姬打了,若是不现在赶紧逃的话,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我的……说不定、说不定……”   “她们还会逼着我做那种脏污事情……”   岑嘉宁哭得眼圈红红的,她并不常露出这种神态,由是此时看起来颇为可怜。   “呦呦,你陪我一起逃,好不好?我不敢一个人……”   见此,沈呦呦有些触动,却还是犹豫:“可是……”   而岑嘉宁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臂,用恳求的语气道:   “别可是了,要来不及了……”   “那些人马上就会找过来的,我现在就替你解开封印。”   见她如此张惶,沈呦呦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伸出手的同时,下意识问了句:   “你是用什么法子解开那封印的?“   闻言,岑嘉宁神情僵了一下,垂眸掩去不太自然的眼神,含糊地道:   “就是我大伯留给我的护身法宝……”   若是岑掌门的手段,倒也合理,沈呦呦也没有多疑,   “那便快些吧……”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逃跑,沈呦呦定了定神,颇有条理地分析道,   “我这几日也有偷偷探看,据我观察,几个方向上,南边来往的人最少,所以,我们一会就往南边出口逃……”   她话音未落,突觉手腕一阵刺痛,令她眉头一下皱起,   “这是在解除那封印吗……”   沈呦呦蹙眉低头,想要察看情况,却恰好与岑嘉宁颇为愧疚的眼神对上。   与此同时,一种难言的酥麻感,也从手腕一路蔓延而上,令她眼前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至此,沈呦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感情岑嘉宁来着一趟,根本就不是为了还和她一起逃跑,而是专程来卖队友的。   傻白甜竟是她自己。   一片模糊中,沈呦呦看见岑嘉宁红着眼圈,像是不忍直视一般,偏过了头。   而沈呦呦手撑着桌面,勉强才能立住身子,而不至于跌倒。   一时间,她心头涌上多般情绪——无措,担忧,后悔……竟还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为她的背叛难过,也为自己付出的信任难过。   她一直以为岑嘉宁虽然说话毒了点、做事没脑子了些,却心是不坏的。   可眼前事实却告诉她,她是错的。   在一片昏沉中,沈呦呦咬着牙,强撑着问出了最俗气的问题:“为什么?”   她以为,至少她们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队友的……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存在吧,即便是被伤害了,也还是想要知道原因。   她听见岑嘉宁低低的啜泣声:   “对不起……可我实在是不想留在这地方……她们说,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走……”   “但你放心,她们答应过我,你不会死的……”   ”反正,你不是也觉得那些女修声色犬马的日子很不错吗,留在这里对你也没什么不好……”   沈呦呦听着她哽咽的辩解,心中却只觉得讽刺。   “所以,你选择帮着她们,出卖了我……”   她声音发颤,“可在同样的情况下,我却从没有想过抛下你,自己离开……”   忍着脑中昏沉的痛意,沈呦呦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   “岑嘉宁……我看不起你。”   许是那药力上涌,她的思绪也愈发模糊,眼前早是昏黑一片,可却仍强撑着道,   “你应该让她们杀了我,不然,若我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我就定然会回来,找你讨回这公道……”   闻言,岑嘉宁哽咽声一顿,旋即幽幽地道:   “回来……你以为你还能离开这地方吗?”   似是想到什么,她语调略有些扭曲,   “我本来不想这样的……可你不该招惹他。”   彻底昏过去的最后一刻,沈呦呦听见她带着些疯狂的低哑声音:   “沈呦呦,没有人能抢我的东西,你当然也不可以……”   ……   不知过去多久。   在剧烈的头痛下,沈呦呦悠悠转醒。   初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层繁冗艳丽的幔帐。   她揉着阵痛的太阳穴,手撑着柔软床榻坐起来,突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她低头一看,霎时吓了一跳。   也难怪她会觉得冷,她如今身上所穿的,都不能说是衣裳,只能说是几块布料。   上襟极短,窄窄地勾勒出玲珑线条,稍微一动,便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腰来。   而那罩在外面的薄纱,压根遮不住任何东西,反倒多添了几分若隐若现的诱惑感。   而更糟糕的是,她感觉一种难言的酥麻感在体内乱窜,所蔓延之处,便带起一阵炙热,她身体温度烫得惊人,面上更已是酡红一片……   即便是不曾经历过,她也瞬时猜到,她定是被用了什么药。   被穿上这样的衣衫,用了这样的药,又在这样华丽陌生的房间里。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一点也不敢想。   她此时体内灵力仍是被封的状态,且身体发软,根本使不上劲,想要拿起东西反抗,恐怕并不容易。   沈呦呦强撑着下榻,赤着脚在踏在地上,草草环视了一圈屋内,却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   而屋里的门和窗皆被下了禁制,根本无处可逃。   若是话本小说中的女主,遭遇这样的事情,定然是会有男主或者什么高人突然出现,在紧要关头救下女主。   可她不是女主,所以不会有人来救她。   所以,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只能自己面对。   沈呦呦咬着牙,环视一圈后,踉跄着走至屋内花瓶中,将之啪地打碎后,晃悠着弯腰捡起一块锋利碎片,握在手心,至少充做武器。   做完这一切后,她头晕得厉害,思绪也随着紧张情绪愈发紧绷。   若是她还能动用灵力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刚刚生成,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虽然灵力被封,可却也不是变成了完全的普通人……   她还能化形啊!   想到主意后,她不敢拖沓,扔了碎片,垂眸屏息。   只是一瞬,便在身体散发出的暗淡金光中,化成了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胖啾。   望着自己短短的小翅膀,沈呦呦松了一口气。   如今她变回本体,那些人总不至于对一只肥啾啾下手吧?   而她刚化形成功,正想要找一处藏身之地的时候,屋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从其沉闷声响,便可见来者体型之健硕。   下一瞬,屋门被哐当推开,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小美人,我来了……”   那人像是饮了酒,脚步摇摇晃晃的。   他几步走至榻前,动作粗鲁地撩起了床帐,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床榻时愣住。   “人呢?”   他愣了一瞬,下意识便往房间其余方向看,环视了一圈,却都没有见到人影……   不对。   他目光移过桌边时,突然顿住,只因那某一根桌腿后,露出一截黄色,瞧着甚是突兀。   他眯着醉眼,笑了笑,摇晃着走了过去……   ……   某间厢房内。   鬼嬷嬷坐于软榻上,素手捏着茶盖,随意地拨弄着碗里的茶叶。   见了来人,她慢悠悠地开口:“都安排好了?”   温姬点点头,姿态恭敬:   “全部过程都用留影石录下了,连同那位岑姑娘说话时的神情,也记录得很是清晰,并无任何差错……”   她像是想到什么,眼中闪过嫌恶,   “嬷嬷一点没料错,那岑姑娘嘴上说着不愿不敢,可到了下手的时候,却是利索得很。”   “留影石上清清楚楚,那些话,那些事,可都是她自个说的做的,我们可没有逼迫她。”   “背信弃义,出卖同门,虚微毒辣……这些所谓正派修士,也不过如此。”   温姬不屑道,“这段影像拿出去,我倒要看看,那位声名赫赫的岑掌门,要怎么解释他这侄女做出的卑劣事……”   “解释?”   鬼嬷嬷冷笑了一声,“左不过就是训斥一顿,再大义灭亲地做出些所谓公正的处罚……”   “不过,这事情传出去,岑敖天管教不方的名头肯定逃不掉。”   “我就不信,其他门派看着玄天宗一家独大,心里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到时候不必我们出手,他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内部自会借此发散生事……”   “届时,就算岑敖天那老东西能保住地位,可怎么也得被刮掉一层皮。”   一面说着,鬼嬷嬷端起茶,含笑抿了一口,   “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不亏的。”   温姬躬身敬佩道:“嬷嬷英明。”   “对了。”   鬼嬷嬷放下茶,随口问道,   “那姑娘现在如何了,可成事了?”   闻言,温姬面色微滞,眼底闪过复杂情绪,顿了顿,才道:   “已经将人带过去了,这会应该已经成事了……”   鬼嬷嬷满意地点点头,颇有些遗憾地道:   “倒是可惜了,那姑娘是个好姑娘……”   “我原本还想着放她走,可谁知晓,她竟然是那样的体质。”   闻言,温姬眼露不忍,却没有言语。   而鬼嬷嬷抬眸看向温姬,语气带了些警告意味,   “此等秘术事关我族大计,干系重大,如那姑娘一般合适的体质,数载难遇,万万不可错失。”   “温姬,你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有的心软,最好不要有。”   温姬垂下头,低声道:   “温姬知晓,只是虑及那姑娘年纪小,便少用了些药,应该无妨于大事。”   闻言,鬼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知分寸就好。”   “等到时候她人清醒了,我再去好好与她说一说,让她归顺我族,到时候,定然不会亏待她……”   鬼嬷嬷话音未落,却突然感受到极强的震意,连带着她所坐的软榻都摇晃起来。   感受到某种震动后,鬼嬷嬷一瞬瞳孔猛缩,捧着茶碗的手腕一软,茶碗啪地摔落在地,瓷片四溅。   能让秘境如此撼动,必然是有极可怕的力量进入,而拥有这样力量的人,当世也不过那几个——   “不好……”   鬼嬷嬷语气发颤,“那、那人到了……秘境里,快、快去告知尊主……”   “让他快快撤离……”   温姬神情茫然,可见鬼嬷嬷如此惊恐,赶忙应道:“是……”   “不用麻烦了。”   乍然响起的声音清冷似幽泉,入耳恍若什么悦耳弦音。   旋即,屋内涌现了一阵黑雾,极其可怕的气息霎时席卷屋内。   望着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鬼嬷嬷面皮颤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不知魔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魔君恕罪……”   而谢知涯垂着眸,随手一挥,原本欲逃窜出屋的温姬像是被定住一般,以僵直古怪的姿势停在原处,半步不得前进。   他面上仍带着那张狐形面具,露出的小半截下巴精致如画,可在场之人却没有哪个敢抬眸直视。   见满脸惊惧、颤抖如筛的二人,谢知涯笑了笑:   “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吃鬼……”   他勾了勾唇,所述的话语却让鬼嬷嬷面色惨白,毛骨悚然——   “我只杀鬼。” 第54章 完蛋 她吐了。   随着砰的一声, 鬼嬷嬷双目呆滞,宛若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   谢知涯将手收回袖间,转身看向了门口处涕泗横流、神情惊恐的温姬:   “还不带路么?”   他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可其中所蕴寒意, 却让温姬脊骨生凉、几欲昏厥。   方才,她便是看着他用这般平静的姿态听完了嬷嬷的狡辩, 然后, 一言不发地隔空制住嬷嬷, 毫不犹豫地动用了搜魂………   温姬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鬼嬷嬷,又是悲痛,又是惊惧。   她怎么敢……   能让魔君大费周折亲临秘境寻找的女子,却被她们施用了那等秘术, 用了那样的法子对待……   她怎么敢……怎么敢带这路……   可见他抬起了手, 似若要动作, 温姬脑中一阵嗡鸣, 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牙关打颤地道:   “魔君、魔君随我来……”   ……   温姬哆嗦着伸出手, 颤抖着将之贴合在某段封闭的墙壁上。   下一瞬, 墙壁化作乌有, 出现了一条短窄的走廊。   与此同时, 从内传出来一阵肆意的狞笑声:   “跑啊,怎么不跑了?”   听得此话,温姬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僵硬转头,却见谢知涯的神情很是平静……   甚至,有些平静过了头。   夹杂着些许呜咽哭声,那狰狞笑声愈发张狂。   仅仅只听这溢出的几句声音, 便可以想象,屋内该是如何的场景……   那男人是她亲自选的,受那秘术影响,神智不全,性情暴躁,脑子里只有那点龌龊事,做出什么样的行径都是不奇怪的。   温姬绝望地闭上眼,靠着冰冷的石壁,企图将自己缩得更小一点,以免遭受牵连。   “啧啧,还挺能跑,可还不是落到了我手上……”   屋内话音未落,只听得轰的一声,窄廊轰隆坍塌,连带着整间厢房的墙壁都碎做了湮粉。   一片轰然中,屋内景况也瞬间展露——   幔帐摇晃,碎片四散,桌椅东倒西歪地落在屋内各处,床榻之前站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手里正抓着一团嫩黄色的东西。   见此,瘫软在地的温姬一时愣住。   屋里的状况,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那沈姑娘人呢?   乍现此等变故,那健硕男人呆愣在原地,而他手上那团黄色剧烈挣扎起来,口中溢出呜呜的凶恶嗷声,而后狠狠啄了一口男人的手。   男人吃痛,眼神一瞬赤红,刚想要手头用力,给这小东西些教训,却突觉一阵寒凉上身,剧烈的疼痛自骨骼炸开。   只是一瞬,他甚至来不及惊呼,厚厚的冰层便自下而上将他覆盖,唯留下一只停在半空中的手。   沈呦呦亲眼目睹了那拿捏着她的男人化作冰雕,散发出凛然寒意,整只球都陷入了呆滞中。   直至从那冻僵的手中滑落,啪叽一下砸在地上,沈呦呦才恍然惊醒。   她摇摇脑袋,眨巴眨巴眼,努力辨认着前方那道模糊的颀长身影。   是什么人来了?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炙热的药性还在她体内流窜,她思绪昏昏沉沉的,一点不清明,直至那一声熟悉的低唤声响起——   “过来。”   谢、谢知涯?   这一认识让她心头涌上难言的欢悦,下意识便摇摇晃晃地往他走去。   那人也往前几步,过来迎她。   她抓住那人的衣角,仰着小脑袋,含含糊糊地就要喊:“谢知……”   那一“涯”字还未出口,她便猛然怔住,目光从那人面上的狐形面具,缓缓移至了另一侧的冰雕,脑中思绪一瞬炸开。   这哪里是谢知涯,分明、分明是那大魔头。   她定然是烧糊涂了……   感受到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厉气质,沈呦呦吞咽了下唾沫,哆哆嗦嗦地松开了爪子,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大魔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看看周遭如遭强拆的一片狼藉,又看看身后已成冰雕的男人,再看看眼前正用复杂眼神看着她的大魔王,心中竟生出了个极荒谬的想法——   难不成……他是特意来救她的?   而这一想法刚刚生出,就即刻被她否定。   这怎么可能!   她于他而言,不过是枚小小棋子,可有可无,哪里值得费这份功夫……   沈呦呦正晕晕乎乎地想着,下一瞬却突然凌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微凉的掌心。   接着,冰冷的指尖在她身上轻移,带来一阵沁人寒意,大大缓解了她体内窜动的的灼烫热流。   她一动不敢动,乖乖由着他顺毛。   只是不知为何,她感觉大魔王的气息突然颤了一颤,随后,迸发出了凛然煞气。   下一瞬,他抬起另一只手,于空中稍稍合握。   随着这一动作,不远处的那座人形冰雕轰然裂开,一时冰渣四溅。   见此,沈呦呦吓了一跳,身上的毛毛炸作一团。   而想象中血肉横飞、断肢残骸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有无数冰晶在空中化开,随后,在地面上余下一摊水渍。   纵然没有出现什么残戮血腥,此场景予人的冲击感却丝毫未减。   沈呦呦僵硬地立在他的掌心,仿若是立在什么刀刃之上,整只球都在微微发颤。   距离越近,她便越能直观感受到,这股力量之强大。   强大到,令人都生不出抵抗的心思。   在这般强大的威压下,甚至她体内窜动的炙热药效都暂缓。   而她稍稍仰头,便瞧见大魔王也在低头看她,用复杂且冷冽的眼神。   这种时候,总不能让大佬纤尊降贵先开口。   于是,沈呦呦强忍着惧意,结结巴巴地道:“您、您……”   在大魔王冰冷眼神下,她根本吐不出完整的话语。   而她愈是吞吐,大魔王的眼神也就愈是幽深。   情急之下,沈呦呦下意识将刚才心中的猜测道了出来:   “您、您是来救我的吗?”   话刚出口,沈呦呦便恨不得堵上自己的嘴。   她是疯了吗!心里瞎想想也就算了,居然还当着大魔王的面说了出来。   就在沈呦呦后悔不已、甚至准备磕头谢罪的时候,却听见大魔王轻轻地嗯了一声。   !!!   惊讶伴随着惊恐的情绪在脑中火速蔓延,沈呦呦连头顶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度紧张的情绪。   她、她没听错吧?   而随之,她就听见大魔王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正好在此地办事,只是顺手。”   闻言,沈呦呦才稍稍松了口气。   正好在此地办事?   在花楼还能办什么事。   沈呦呦心底了然,恐怕大魔王也是那猎奇者中的一员,来此地寻欢,巧合发现了她,便顺手救下了她。   她的眼神在周遭挪移,在瞧得一片狼藉的周遭,和晕倒在前方的温姬后,愈发确认了这一猜想。   只怕对于此行,大魔王是不太满意的,又或者说,是没得尽兴。   于是,便大发雷霆,将这地儿直接给拆了。   不高兴了就要毁掉。   嗯,这很符合他的疯子人设。   不过,做为一个知情识趣的属下,关于这种私事,即便她看出来了,也该装作不知道才是。   于是,沈呦呦自诩“看破不说破”,对此,一个字也没多问,只毕恭毕敬地朝他鞠了一躬: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殊不知方才那一番心理活动,于谢知涯而言却宛若透明。   她以为,他是来这地方寻欢的?   她竟然这样看他。   谢知涯气笑了:“你觉得,我会对那些鬼感兴趣?”   嗯?   沈呦呦微微愣住,她、她有这样说吗?   见她露出“完了我是不是说漏嘴了救命”的表情,谢知涯更生气了。   所以说,他自极北之地匆匆赶来,徒行数千里,强抵着这秘境的极力压制,就是为了来救这个没良心的小傻子?   谢知涯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而更疯的是,他虽然生气,却甚至舍不得对她用更重的语气。   毕竟她胆子一贯小,又那般怕他,再被吓到,只怕就是要跑了。   沈呦呦不知他是如何猜到她的心声的,见他露出明显不愉的神情,心里直打鼓,斟酌着辞藻道:   “其实……喜欢鬼也没什么的,人和鬼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毕、毕竟,真爱至上嘛……”   而随着她的补充,大魔王周身的气息就愈冷。   “真爱至上?”   他用莫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沈呦呦听得心惊肉跳,唯恐哪句话再惹到这位不高兴。   可大魔王却接着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人和鬼可以在一起,那人和妖呢?”   沈呦呦摸不准他的意图,而体内那炙热药流突然又开始肆窜。   一种难言的燥热感在她心间蔓延,仿若有什么小蚊虫在噬咬一般,又酥又麻。   她强忍着这种古怪感,用颤抖的声音艰难回应:   “只、只要喜欢,自、自然也是可以、的。”   闻言,谢知涯定定地看着她。   骗子,他想。   所以,她之前说的那些人妖殊途的话,都是骗他的。   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不够喜欢……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他周身气息愈发阴沉,带着震慑人心的凛然冷意。   面对此等低气压,在极剧的紧张下,沈呦呦本就混沌的脑袋愈发钝痛。   在躁动的药效影响下,一种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沈呦呦:呕——   猝不及防,她吐了,吐了他一身。   缓过神来后,沈呦呦看着被她吐得一片狼藉的衣裳,艰难地吞咽了下唾沫。   感觉头顶一片昏暗——那是死亡的阴影。   哪怕刚才被那健壮男人捉到,她都觉得自己还能再苟一下……   可此时,她脑中只盘旋着三个大字——   完蛋了!!! 第55章 迷蒙 留下来,好不好?   外头风声猎猎, 吹得衣袍鼓动,沈呦呦缩在衣袖内,坚实的布料将冷风全然隔绝在外, 可她心底的寒凉却丝毫未减。   在呕了大魔王一身后, 她本以为自己凉定了,已经准备闭眼等死。   可谁知, 想象中的致命一击却迟迟未曾到来。   他似是随意扫去了那脏污。   随后, 冰凉的手指落在她头顶, 一把将她提溜起,塞进了衣袖中。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仿佛做过许多次一般, 她压根没反应过来, 便感觉整只球随着他御风而起。   小小的颠簸下, 她只能用爪爪捏住衣角, 紧张地缩作一团。   大魔王竟没有立刻动手。   难不成……是要把她带回去慢慢折磨?   想到这种可能, 沈呦呦哆嗦了一下, 心里更害怕了。   可祸不单行的是, 她体内那炙热药流却愈发肆虐, 仿佛是有一团火在烧灼一般   她感觉身上烫得惊人, 仿佛连毛毛都要被烤焦了去,思绪也由此混沌……   什么被鲨、什么魔君报复都被她抛之脑后,她只想……触碰到凉凉的东西。   贴着被冷风吹拂的衣袖, 她仿佛能感受到一点凉意,下意识就伸爪子在其上抓了一把,企图能撕出一道缝隙,让冷风灌进来, 稍稍缓解体内那仿佛要爆炸的灼烫。   感受到衣袖内的小毛球在不断晃动,谢知涯蹙了一点眉,加快了些速度,想了想,很轻地道了一声:   “就快要到了。”   所以,再稍稍忍一忍。   而早已神智混沌的沈呦呦哪里听得清这话,她只凭着模模糊糊的一点兽性,反复地在衣袖上抓挠着,口中还发出可怜巴巴的呜咽声。   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顷刻,风声瞬歇,像是落于了实地。   像是有细碎的言语声从衣袖外传来,却都被她自己抓挠衣袖的声音盖住。   驻守在魔宫前的侍卫假装没有看见魔君那鼓囊窜动的衣袖和其中传出来的古怪声响,恭敬问安后,便垂下头去,大气不敢出一声。   而谢知涯没有搭理一众侍从,径直闪身至了后殿。   袖口的束缚一经松开,微凉的风便渗透进来,已经烫成一只“火球”的沈呦呦激动不已,当即就要往外蹿。   可却撞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那若冷玉一般的手揪住她的毛毛,将她提了出来。   在触摸到她的一瞬,谢知涯稍稍愣住,眉头蹙得愈发厉害。   嘶,烫手。   而正是这一愣,那滚烫的小毛球嗖嗖嗖地便顺着他的手腕,灵活一跃,便蹦到了他脖颈边,揪着他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挂在了他脖颈上。   单是挂着也便罢了,偏偏她还很不老实,不断用毛毛蹭着他的脖颈,仿若在蹭什么消暑的冰块。   她大概是舒服了,还发出愉悦的哼唧声,可被蹭的谢知涯感受却一言难尽。   她像什么小火球一样,就很烫。   仿若有一团火在他肌肤上燃烧,一直烧至他心上,带来古怪热浪。   他身体异于常人,宛若寒冰一般,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之捂热。   可古怪的是,被她蹭到的那一小片脖颈处肌肤,竟随之灼烫起来。   与此同时,一种无法言说的滋味在他心间蔓延,甚至让他的思绪一瞬迷蒙。   谢知涯咬咬牙,忍着这古怪情绪,利落地将她扯下来,朝前方一抛。   随着“扑通”一声,滚烫毛球落入了幽深的寒池中,溅起了一团不小的水花,还发出滋滋的烤灼声。   而在她脱离后,谢知涯下意识又摸了把脖颈,那点残余的热温很快消殆,触手又是一片寒凉。   他心上莫名涌上点怅然若失的滋味。   而乍然没入冰凉的池水,沈呦呦喝了两口水后,吓得一激灵,小翅膀慌乱地拍打着水面,胡乱地扑腾着。   “放心,淹不死。”   微凉的声调自岸上传来。   沈呦呦挣扎的动作一滞,瞬时便浮到了水面上。   冰寒入骨的凉水压下了体内的燥热,让她的思绪也逐渐回笼。   而再看岸上带着面具、冷冷看着她的魔君,沈呦呦目光瞥见他脖颈处清晰可见的红痕,表情瞬时一僵。   她颤巍巍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乖巧地、自觉地把自己想作一个秤砣,缓慢地往水下沉——   神啊,如果她有罪,请让她被淹死。   而不是让她一时糊涂,竟然胆敢去rua堂堂大魔王……   沉入水底后,沈呦呦发觉这池水似乎颇有些古怪,即便是在最底处,她竟也没有任何缺氧的感觉,反而很是自如。   而且,随着冰冷寒气沁入体内,那些躁动的热流像是被安抚、压制、浇熄,逐渐消散而去。   她吐着小泡泡,紧张地关注着岸上状况,却见魔君似乎并没有再关注她,而是抬起手,落在了衣襟处。   然后,扯开了衣襟。   他的动作过于随意,扯动间,露出了小半片胸膛,似是因常年不见日光,泛着莹润玉色,竟比那雪白里衫还要晃眼。   沈呦呦看傻了,惊得张开了口,然后又呛了两口水。   待她剧烈咳了两声后,寒池另一侧传来水声。   她小心地抬眸望去,却见大魔王也没入了池中,身子靠着池壁,面上还带着那张狐形面具,看不清神色。   他漆墨般的发垂至水面上,发尾稍稍打湿,松散垂在开合衣襟前,带一点妖冶的意味。   沈呦呦看得微微呆愣。   原来真的有人,即便遮住面容,也好看得像是在发光,让人不敢直而视之。   她想起原书中对这位魔君的诸多揣测,说他修炼魔功,脸上尽是可怕印痕,于是畏畏缩缩,只敢遮面示人,从不露出真容。   可这一刻,沈呦呦却觉得,即便他真的如原书所述,有着一张被毁的面容,也会是好看的。   有些人的好看,是在于面容的精致无暇,而另一些人的好看,则在于刻入骨子的风华。   “好看么?”   冷淡的声音响起。   “好看。”   沈呦呦下意识点点头。   话音刚落,沈呦呦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抬起小翅膀,连同眼睛和嘴一起捂上。   然后迅速滑跪:   “对不起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呵。”   他像是冷笑了一声,然后道,“还不转过去。”   沈呦呦宛如一只小陀螺,嗖地一下就蹿到了寒池一角,身子面对着角落,作面壁思过状,大气不敢出一声。   而大魔王像是没打算追究她,殿内很快陷入了沉寂,连水花声都无。   过了一会,沈呦呦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却瞬时惊得捂住了嘴。   只见大魔王身上竟结了一层厚厚冰霜,连带着发梢都被冻住。   瞥见这样惊人的一面,沈呦呦赶忙转过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只是,再对着玉质的池壁,她脑中竟忍不住浮现刚才目睹的场景。   他身上覆满冰霜,连带着那张狐形面具都结了白霜,可唇却抿得极紧,仿佛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是……觉得冷吗?   沈呦呦下意识想,她回忆起方才大胆举动下所触到的他的脖颈,冷得仿若一块冰,根本不似活人。   他的身体明明已经那么冰了,却还要泡这寒池……   真是奇怪。   这般想着,她却突然嗅到了一阵很淡的竹叶香,下一瞬,浓郁的困意侵袭而来……   ……   再次睁开眼时,沈呦呦听见了“咔嚓”的破冰声,她定睛一看,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上也覆上了一层薄冰。   随着她的醒来,破碎成屑。   而那先前一直困扰她的炙热药流,也彻底消失。   “醒了。”   熟悉的冰冷声调在上方响起,用的是肯定句。   沈呦呦不敢装死,用爪子扒拉着池壁,探出半个小脑袋,乖巧地嗯了一声。   “醒了就上来。”   上司有令,沈呦呦哪敢不从,只是那池壁太过光滑,她扒拉了好一阵,却都没能攀上岸。   大魔王像是低低叹了一声:“真笨。”   随后,便有一道柔风托在她身下,将她运上了岸,一直带送到大魔王面前。   他换了一身衣裳,仍是黑色的,袖口衣领处却多了些金线纹理,看着更添几分贵气。   沈呦呦此刻矮矮一只,立在他身前,只抵他脚踝一般高。   他像是觉得俯视很费劲,手一挥,她便腾空而起,悬在了他面前。   直面大魔王,沈呦呦先前那点遐思瞬时烟消云散,只余下满满的惊恐忧虑。   而大魔王端详了她一会,慢腾腾地伸出了手,朝向了她脖颈处。   !!!   感受到脖颈处覆上的冰冷手指,沈呦呦惊惧地僵直了身子,却不敢逃。   逃也没有用。   而随着那手指微微用力,沈呦呦绝望地闭上了眼,认定大魔王是准备将先前的帐一块和她算了。   那她多半是没救了。   可随着咔嚓一声,那手指退离了她的脖颈,带起一阵粉湮。   而那被咔嚓的,不是她毛茸茸的脖颈,而是扣于其上的一圈铃铛串。   那原本扣在她手腕上的铃铛串,在她化作本体后,就变作了项圈模样,她方才经了一番大起大落,压根就忘了这桩事。   而此时铃铛串被毁,封印解除,被封住的灵力也重新充盈她的体内。   沈呦呦惊喜之余,还有些不可思议。   所以,大魔王不仅没杀她,还替她破除了那封印?   还有这等好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天下绝没有白拿的好处,沈呦呦那点惊喜很快消散,转而升起的是一种忐忑。   而她再次落于地面上时,却听得大魔王冰冷的命令声:   “变回人形。”   沈呦呦微微一愣,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却也没有多想。   可正当她要化形之时,却突然想到,她此次化形前的人形模样,好像并不是很适合见人。   “大人……”   沈呦呦大着胆子,艰难地道,“能不能……”   能不能等她稍微换身衣服先。   可他却径直打断了她的话:“快一些。”   慌乱情绪在她心间蔓延,可她却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沈呦呦咬咬牙,低垂着头,默默化作了人形。   她仍穿着在烟柳阁的那身衣服,又或者说,是那几片布料。   除开那几块尚且遮羞的布料,她在他面前,无异于赤.裸。   寒池边冷风拂过,伴着刺骨凉意,她心中亦是寒凉一片。   屈辱、难堪、羞耻等情绪在心头翻涌,她眼圈霎时就红了,泪水在眼眶打着转,却不敢抬头。   更不敢想,大魔王此时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她。   看着这样的她……   他若是要对她做什么,她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连和他玉石俱焚的资格都没有。   她或许可以选择死,可她真的要这般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吗?   她若是死了,祭天的任务又该如何是好……   她早已不只是代表着自己,又如何能轻易去死。   这一刻,沈呦呦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也无比深切地渴望着能变强。   只有变强了,拥有了力量,她才能避免落入这样屈辱的境地,才能不必变成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汹涌的情绪下,她眼眶微酸,泪水克制不住地垂落。   “把头抬起来。”   大魔王蕴着隐隐怒意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她手握成拳,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的,就当是做了个噩梦,噩梦之后,光亮总会重新降临。   沈呦呦努力控制住眼泪,不再让它淌下,然后慢慢地抬起头,艰涩地与他的目光对上。   他的确是在看着她。   目光从她裸露的脖颈,移至她仍残有泪痕的脸,眼中是几近实质的怒意。   即便隔着面具,她也能清晰感知到,那双曜石般幽沉的眼眸里,有汹涌的怒意,宛如烈火灼烧的怒意,仿若要焚尽一切的怒意——   却唯独没有她以为的淫邪与□□。   她原本竖起的一身刺,在这样的情绪下,也不自觉收敛起。   下一瞬,厚重的外裳搭落在她身上,带着清浅的竹叶香,瞬刻将冰冷的风隔绝在外。   骤然降临的温暖让她一怔,紧攥的手掌乍然松开,眼中透露出些茫然。   “知道后悔了么?”   他的声音低哑得惊人,“若我未能赶到,毕时你要面临的,只会比这残忍百倍……”   “沈呦呦,你怎么敢的。”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柔地触碰着她面上泪痕,   “这么傻,却又这么爱哭……”   “可你该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在受到伤害后,都有资格哭。”   沈呦呦呆呆地愣在原地,任由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将泪痕擦去,脑中一片空白。   然后,她听见他用温柔的、哄骗一般的语气,轻声道:   “我替你杀了那些人,你留下来,好不好?” 第56章 罢了 杀了她。   轰然的情绪在沈呦呦脑中炸开。   留、留下来?   惊讶、茫然、无措等情绪在她面上接替闪过, 她手指无意识地拽着那件外裳,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失了言语。   怎么……怎么会这样?   大魔王为什么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与他见了不过数面, 且次次都是颇为狼狈的姿态, 谈不上有什么美色,更未露出什么过人之处。   她只是在他随意的应诺下, 暂充当了他在玄天宗的小内应, 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实绩来。   他们之间, 说是陌生人也无错。   可为什么,大魔王此时却露出一副仿佛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   离谱,就很离谱。   沈呦呦咬在干涸的唇瓣上,半晌说不出任何话, 殿内也因此陷入了长久的静谧。   “呵。”   大魔王像是又嗤笑了一声, 却并没有像沈呦呦以为的动怒, 而是很平静地抬手在空中一握——   下一瞬, 殿外传来细微响动。   极为恭敬的声音自外传入:“君上有何吩咐?”   谢知涯淡淡道:“来个人, 带她去换身衣服。”   在他下吩咐之时, 沈呦呦垂着头, 心砰砰直跳, 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然后, 她便在余光中瞥见他转过身,朝外离去,行走间墨色的衣袍微扬, 带一点仓促的意味。   她悄悄抬起头,稍大胆一点地望过去,恰好瞧见一角墨衣消失在门边。   不知为何,她脑中竟冒出四个字:   落荒而逃。   可明明上一回, 他待她还不是如此态度,此时,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若不是知晓他的强大,她指不定要以为他是被人夺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晓的?   沈呦呦嗅着外裳上透出的些许幽香,看着周遭宽阔恢宏的殿宇,和那冒着薄薄白雾的寒玉池,心中茫然愈盛。   这地方……是哪里?   “姑娘。”   微微沙哑的女声在一旁响起。   沈呦呦小小一惊,往旁看,却见身旁多出了个全身蒙在黑纱中、只露出一张脸的女子。   那女子面无表情:“奉君上令,伺候姑娘去换衣。”   ……   随那女子到了一偏殿,望着殿中央琳琅摆了长长两排的各式彩衣,沈呦呦有些花眼。   可又抵不住身旁女子直勾勾的目光,只好随手指了件看着很朴素的蓝衣。   “可要我伺候姑娘穿衣?”   听着女子不带甚感情的冷声,沈呦呦赶忙谢绝,行至屏风后,剥下身上破碎布料,有些笨拙地换上了这蓝衣。   走出屏风,望着女子直直的目光,沈呦呦有些尴尬地捂着被打了个蝴蝶结的腰带:   “这衣服……实在有点难穿。”   明明看着甚是简朴,拿到手上才觉繁复。   女子愣了愣,片刻才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上前替沈呦呦理正衣裳:   “得罪了。”   将丑丑的蝴蝶结拆开,改以常用的系法。   待修整完毕后,女子退后数步,恢复了疏离的距离,只是在看清沈呦呦此时的模样后,微微愣神,才缓声道:   “此衣以南海鲛绡所织,东海真珠所缀,天青山碧玺花所染,世间唯此一件……”   “仅在我魔域尔。”   这、这么贵重,沈呦呦捏着袖角的手一滞。   而女子顿了顿,语气中带了些傲然,   “这天下珍奇,七分皆归于我魔域,他族绝无可比。”   听了这话,沈呦呦攥着袖角的手微微用力。   女子说的不错,如今修真界的局势,看似是正魔两道相峙,可实则……正道并无可与魔君相匹者。   号称为正道最强者的岑敖天,也不过是数十年前那一场正魔大战中苟且逃生的一位罢了。   就算他这些年有所精进,可那传闻中天赋卓绝的魔君,只会进得更快。   更莫说那所谓的正道内部,早就是四分五裂,仅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若非这位魔君性情古怪,“上进心”并不强,一直没有入侵正道的打算,只怕如今的正道势力早就陷入了风雨飘摇中。   可暂时没有,不代表会一直没有。   沈呦呦不会忘记,在之后将发生的天火之劫中,邪魔肆虐亦是加快灭世的一股强大推力。   “所以……”   在沈呦呦思绪微恍之时,女子的语气骤然转厉,   “不论你是哪方势力派遣来的,又是想要做什么,我都劝你,安分些,不要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   “若非魔君仁善,此时的修真界早就尽数归了我魔域……”   听了这话,再看着女子眼中透露出的狂热,沈呦呦颇有些无言。   仁善?   这个词和魔君存在任何关系吗?   “是是是。”   此时此景,沈呦呦自然只有顺着她的话来。   她思绪转了转,语气自然地问,   “姐姐在魔宫侍奉多久了呀,感觉姐姐知道的真多。”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只斟酌着道,“我自幼便待在魔宫,一颗心尽是归属于魔域。”   这话是表明她绝无被策反的可能,用词颇为含糊,半点信息也未多透露,可沈呦呦却已得知了想要的答案——   原来,她真的已经在魔域。   还是……在传闻中的魔宫里。   ……   沈呦呦提着有点过长的裙摆,笨拙地沿着墙壁,朝着前殿走去。   “君上在前殿。”   那女子只留下这么句话,沈呦呦以为这是大魔王的命令,便摸索着前往前殿。   好在这魔宫虽然颇大,却并不弯弯绕绕,顺着女子给的方向一直走,她很快便走到了一扇恢宏的嵌着幽暗明珠的侧门前。   “啊——”   一道转瞬即逝的可怖痛呼声传来,沈呦呦刚迈出的脚步一顿,忍不住跟着毛骨悚然起来。   而她来不及低头,目光恰好撞见了此时殿中的景况——   大殿空落落的,唯在左侧还有一列人,那些人脸上刚露出极致的痛楚,瞬刻便凭空化做了数团水雾。   这一回,连半点呼声都未发出。   而再看此时的殿面,已然覆上了厚厚一片水泽。   可以想象,这会是多少条人命……   “过来。”   前侧响起的声音如此悦耳,仿若清泉泠泠,可落入沈呦呦耳中,却不亚于恶鬼的传唤。   他杀了好多人,他又会怎样对她……   沈呦呦神情僵硬,艰难地朝着殿内走去,一直到他座前才停下。   他坐在墨玉砌就的高座上,手搭在额角处,身子尽数靠着座背,坐姿甚是慵懒。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很快又移开,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方才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方才的事……沈呦呦很快反应过来,这指的是关于留下的事。   沈呦呦声音微颤,结结巴巴地道:   “可我、我是君上,安置在玄天宗的内应,若是留下,岂不、岂不是……”   而他很快打断她:“你觉得,内应有无,对我来说很重要?”   沈呦呦微愣。   不重要的话,那他当时为何因此留了她一命。   “我……”   沈呦呦硬着头皮道,“可我不知晓,我留在此地,于君上而言,有何、有何用处。”   她悄悄瞥向高台上,却见那位魔君唇角竟似是上扬一点。   “不必有什么作用,你只需待在我身边就好。”   他稍有些急促地补充,   “也不是说,你只能待在这,你若想要去魔域各处……若是想去其余地方,我得空也是可以带你去的。”   闻言,沈呦呦却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话,怎么有些像定情之论……出自大魔王之口,予人说不出的诡异感。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这等地步?   见她久久未回复,他的语气骤然转厉:   “你不愿意,可是还想着玄天宗里那师弟?”   听了这话,沈呦呦才是真的惊了。   他怎么会知道小仙君……   瞧得沈呦呦眸中闪过的惊恐,谢知涯哼了一声,佯装怒道:   “那我去杀了他,你便会愿意留下了……”   “不……”   沈呦呦当即开口辩驳,又意识到此刻表现出对小仙君的看重,只会令他更危险,于是艰难改口道,   “不是您想的那样的。”   谢知涯努力让语气显得冷漠无情:“那是如何?”   沈呦呦紧张到手心冒汗,语气艰涩地道:“他……那位师弟,其实是我哥哥……”   “哦。”   谢知涯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   “哥哥?这么说……那他也是妖么……”   “可我不曾听说过,你们凤凰一族还有双生子的存在。”   闻言,沈呦呦身体一僵。   他果然是知道……   可她瞬刻又安下心来,若他真的要对她做什么,早就做了,她也没法子反抗。   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将小仙君摘出去。   于是,沈呦呦定定神,解释道:“他……他是白鹤妖,是我的邻族,是他照看我长大……”   她露出郑重的神情,“对我而言,他就如生身父亲一般。”   谢知涯:“……”   他用古怪语调重复了一遍:“生身父亲?”   沈呦呦坚定:“嗯!”   她看着座上魔君紧绷的下颌线,登时有些紧张……她可是说错了什么?   罢了。   谢知涯深吸一口气,语调竟有些气急败坏:“我只问你,你当真不愿意留下来?”   沈呦呦低一点头,不敢看他,小小声:“嗯……”   谢知涯抬手指了指地面:   “你刚才应该也看见了……”   他意有所指地道,“那些人,都是忤逆背叛了我的。”   “所以……”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小姑娘微微发颤的声音:“我、我愿意留下……”   虽是说了愿意,可她面上的挣扎犹豫,无不昭显出她的勉强。   他突觉索然无味。   总是这样,那些很好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了,他却也抓不住,握不到。   就像天上的月亮,看着很近,实则很远,即便他有通天之能,也终触摸不及……   他压下心底的暴虐,平静地一挥手,虚空中,竟凭空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渐成实体状,砰地砸在地面上,却什么呼声也未发出。   沈呦呦分一点神望过去,却惊讶地发现,那人竟是个她识得的。   温姬,烟柳阁的温姬。   温姬直直地站着,衣着外貌并无异处,并不像是受过什么折磨,可面上神情却是濒死一般的麻木。   沈呦呦不由屏息。   “杀了她。”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自高座上传下。   沈呦呦愣住,一种冰凉感自她脚底往上蔓延。   “杀了她。”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随之,一把匕首裹在光球中,一直浮移至她面前。   他甚至很耐心地指引她,“用这把匕首,刺入她胸口左边。”   那匕首落至手心,沈呦呦握着柄端,手腕却忍不住轻微颤抖。   而面对这样的指令,温姬却一言不发,甚是仍定在原地,丝毫未有移动,只用一双麻木的眼望着沈呦呦。   “怎么,对一个曾经要害死你的人,都下不去手么?”   “你说要帮我做事,要做我在玄天宗的内应……可连个人都不敢杀的内应,我要了做什么?”   沈呦呦所握的匕首柄早已被汗濡湿,她转过头,不忍与温姬对视,咬着牙,便要将匕首捅下——   却在初扎入□□的一瞬停住。   在静谧的大殿上,刀刃刺入□□的声音如此清晰,令她忍不住心头震颤。   这一刻,她甚至希望温姬能反抗,这样……她也能能让自己忽略那样的声响,更顺利成章地将匕首扎进去。   可是温姬没有。   她虽然是活着的,却已宛若一具尸体。   不动,亦不言语。   沈呦呦微微喘息着,牙关微微打颤,手握在匕首柄端,却怎么也不能再往内推进。   她来到这异世,学了很多新东西,学会修炼,学会法术,学会使剑,也曾与人或鬼搏斗过。   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得很是良好。   可此刻……   她手握着匕首,明明要捅向的是一个曾经害过她、曾经要将她推向深渊的人——   她却怯懦地、可笑地,下不去手。   甚至于,在这一刻,她无比想念从前所待的那个和平的、至少不会将血淋淋一切摊在表面的现代社会。   她很想回家。   她不想杀人,也不想过这种仿若在刀尖上求生的日子。   可她却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呦呦深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便要使力去推那匕首——   霎时间,她手刚扶上柄端,身前的温姬却突然化作了一片虚光,瞬刻消失不见。   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也仿佛落在她心上。   她带一点茫然地去看上座的魔君。   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坐正了,手搭在膝上,手指屈着,手面似有青筋显现,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他声音低沉得惊人,听不出情绪,却仍是好听的:“我可以放你离开……”   “但你,要陪我去做一件事。”   听得离开二字,沈呦呦眼睫轻颤:“什、什么事?“   他缓缓站起身来,墨色的衣袍像是沉云所化,   “陪我,去杀一个人。” 第57章 流血 不死之身。   繁闹的街道上。   沈呦呦手握着佩剑, 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头戴帷帽、身着玄衣的谢知涯边上。   看着他气定闲神地拨弄着摊位上挂摆的小老虎,沈呦呦深吸一口气,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露出苦瓜脸:   “大人, 有好多东西跟在后面……”   所以,您就稍微释放点威压吧。   而谢知涯像是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恳切, 自顾地抛出几个铜板在摊位上, 取下了那只笨头笨脑的小布老虎。   然后拿着小布老虎, 对着她比一比,满意地点点头:“还挺像的。”   沈呦呦:“……”   像个屁。   可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哔哔赖赖,半点不敢显露出来。   “好啦。”   谢知涯顺手将小布老虎塞给她,语气很愉悦, “走吧。”   沈呦呦很勉强地接过小布老虎, 塞进腰兜里。   她感受着身后越聚越多的幽魂, 又看着眼前大魔王镇定自若的模样, 瞬时觉得生活好难。   走出街道, 两人朝往郊外方向去。   谢知涯坦然地走在前边, 而沈呦呦拔了剑, 一脸警觉地跟在他后边。   直待走至深郊, 周遭已无人际, 谢知涯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树边上,慵懒地抱着双臂, 朝她抬起一点下巴:   “上吧。”   沈呦呦无奈地挡在他前边,持剑抵在身前,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霎时间,一阵阴风拂过, 落叶簌簌,虚空中突然显现无数张牙舞爪的狰狞鬼魂,皆朝着沈呦呦——   身后的谢知涯扑去。   沈呦呦身手敏捷地移走着,一手挥剑斩阻鬼魂通向谢知涯的途径,另一手释放出小团凰火,抹于剑上。   那火剑带着可怖热浪,朝着鬼魂们波涌,鬼魂们察觉到危险,瞬时发出一阵呜呜的咽息声。   一部分仓皇往外逃去,另一部分仍不死心地要扑向谢知涯,结果尽数被火焰吞噬。   而沈呦呦趁着空隙,摸出只锦布袋,朝着鬼魂逃散方向展开。   布袋口解开后,瞬时释放出一种针对于鬼魂的强大吸力,将那些逃远的鬼魂全部吸回。   直至风歇树止,沈呦呦才憋着一口气,快速将锦布口袋扎上,扎得紧紧的,准备之后带去超度。   闲散的鼓掌声自后方响起,谢知涯唇角微微上扬:“不错。”   他并不吝惜赞美,“几日下来,进步很大。”   沈呦呦收了剑,闻言,忍不住腹诽:每天起码要和三四窝野鬼打架,她进步能不大吗?   这般想着,她看向谢知涯的眼神带了点幽怨。   沈呦呦还是第一次知晓,有人是这般古怪的体质——招鬼,招妖,招邪,招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自她跟着大魔王离开魔宫,沿途,他们不知道遇上了多少波奇怪邪物。   大魔王在那些邪物眼中,宛如有着致命吸引力的补物。   那些东西一群群地藏在暗处,找准时机便一拥而上,企图“分食”了他。   而这时候,谢知涯是不会出手的,出手的只能是小弟呦呦。   这些天,沈呦呦被迫时刻处于戒备状态,只是同那些邪物缠斗之余,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明明只要大魔王释放出一点威压,就可以彻底将那些邪物驱走。   可他偏偏不。   沈呦呦好声好气去劝,他却理直气壮:“若什么都由我做好了,那带上你有什么用?”   沈呦呦:“……”   忍住,她一定要忍住。   等陪着大魔王走完这一遭,她就能解脱了。   而此时,谢知涯慢悠悠走过来,目光瞥见沈呦呦手上的锦布袋,轻蔑道:   “多此一举。”   沈呦呦却不在意,将锦布袋小心收进储物袋里,慢吞吞地道:   “可说不定,它们中的某一些,在超度后就能再入轮回呢……”   瞥得她眼眸中的认真,谢知涯顿了顿,很嫌弃一般地转过头:   “这些野鬼,都是些曝尸荒野、无人在意的,早就没了意识,至今还未消散,靠的不是恶就是恨……”   “你做这些,它们可不会承你的恩情。”   沈呦呦摇头:“我才不是要它们承我的恩情。”   经了这些日的相处,她倒也没那么害怕这大魔王了,甚至有时候还能大着胆子和他讨价还价几句。   就比如此刻,她试图跟他科普:“大人知道人品守恒定律吗?”   谢知涯蹙眉:“这是何物?”   “就是……”   沈呦呦尽量用符合这个世界的语言解释,“一种类似于天地法则的东西。”   “就是说,一个人不会一直倒霉,也不会一直走运,遇见好事是在消耗运势,遇到坏事的同时也会积攒运势……”   “而我们若平时多做一些好事,便是积攒人品,也就是在积攒运势。”   谢知涯眉头蹙得更厉害:“这是何人说的?”   沈呦呦:“谁说的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这很有道理呀。”   谢知涯嗤笑:“这样的法则,也只有你这般的傻子才会信。”   他看着她,有心想多说一点:   “若我此刻想要你的命,你那所谓的人品,绝无可能救到你。”   沈呦呦心平气和:“您说的都对。”   “可我就是愿意相信。”   她偏一点头,看向幽深的密林,慨叹道,   “今天我这样做了,若有一天我不幸殒命,也希望有人能将我的亡魂带走超度,让我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终日飘荡在荒郊野岭……”   她清晰记得,原书中,小凤凰的残骸便是被随意抛在了荒野间。   谢知涯冷声打断她:“若我不让你死,你便不可能死。”   经了这几日,沈呦呦已经对他时不时冒出几句“霸总”言论适应良好,还能很和气地顺毛:   “是是是,那就烦请大人护好我的小命了。”   见她虽语气恭敬,眼中却是满满的不以为然,谢知涯心中莫名微堵。   他抿着唇,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往前走。   走了几步,见身后无人跟上,他又停了步子,转头沉声道:“还不跟上。”   话刚出口,他又有些后悔,觉得语气是不是用重了些。   而沈呦呦却不知晓他这番心理活动,收拾好储物袋后,便提着剑小跑跟上:“来了来了。”   见她一副没心没肺、压根没在意的模样,谢知涯眸色沉了一点。   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她总能适应得很快,展露出盎然生气,如同不知疲惫的活泼小鸟雀一般。   而这样的生气,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   沿着林间道路,他们赶在傍晚前,临至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池。   已经风餐露宿好几日的沈呦呦大着胆子提议:“大人,咱们在这歇一夜再走呗?”   谢知涯颔首,算是答应了。   沈呦呦便极高兴地跑在前边张罗,最后租定了一座临近城外的小院,暂作歇息。   小院地处偏僻,景致也因此要开阔许多,站在院子里便能看到很好的月色。   沈呦呦将自己收拾整齐后,便跑到庭院里,聊作赏月。   她从前对赏景并无什么兴趣,可到了这异世,娱乐方式很是匮乏,赏景竟也成了件颇有趣致的事。   而她刚在石桌前坐定,便被几声砰砰的炸裂声惊到。   她慌忙抬起头,却见随着那几声砰响,空中竟绽开了大团大团的绚烂焰火,霎时就将昏沉的夜空映照得明媚似白昼。   一瞬愣怔后,沈呦呦惊喜地抬起手,双手合并于胸前,作祈祷状。   “你在做什么?”   幽幽的询问声自身后响起。   沈呦呦已经习惯于大魔王的神出鬼没,头也没回地道:“许愿啊。”   她解释道:“我们只是路过这地方,却恰好遇上这样的盛况,这是很吉利的事。”   说着,她语气带了点憧憬,“况且……我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盛大的焰火了。“   闻言,谢知涯顿了顿,似若漫不经心道:“你……很喜欢?”   沈呦呦已经放下了手:“在我的故乡,只有在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或者是很高兴的时候,才会点燃焰火。”   “所以,会在这个时候许愿,许下对未来的期盼。”   半晌,谢知涯才问:“那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当然是许愿能够早点回家。   可这回答是不好同大魔王说的,沈呦呦眼神微微闪烁,含糊道:   “就是希望诸事顺利,长命百岁……”   谢知涯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百岁?那时候你毛都还没长齐呢……”   他嘲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许愿早夭的。”   沈呦呦:“……”   真是太讨厌了。   许是感觉到沈呦呦不高兴,他垂了眸,没再继续嘲讽。   好在有那噼里啪啦的焰火声,掩过了一院的沉寂。   沈呦呦捏着衣角,忍不住悄悄抬眸往侧边看去,目光恰好对上了谢知涯紧抿的唇。   坦白的说,他的唇形很漂亮,唇色虽稍淡,却另有种清冷美。   可他却很少笑,总是紧抿着唇,像是很不高兴一样。   回忆起这几日的相处,沈呦呦脑海中竟冒出个词汇——   脾气很坏的大猫猫。   许是因为这绚烂焰火,她的心情实在雀跃,话也跟着多了起来,竟主动问道:   “大人可也要许个愿,说不定能很快实现呢。”   焰火声仍在噼里啪啦地响着,却半天没有回应声。   沈呦呦心里直打鼓,开始后悔自己的唐突——   大魔王是她能随意闲扯的对象吗?   就在她内心挣扎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他冷淡的答话:   “我有什么愿望,自然会自己去实现。”   谢知涯仰头,看了眼天,眼中厌恶一闪而过,“而不必仰仗任何外物……”   他话音未落,沈呦呦却突然警觉。   只见院门口处,一团团浓郁的黑气徘徊游移,似欲闯入院内。   “又来了……”   沈呦呦语气无奈中,又有了些习以为常,不用谢知涯言说,便直接拔剑上前。   而随着她向前,那些诡异黑气也迅速凝作一大团,呼啸着朝她冲来。   挥剑穿透那黑气的一瞬,沈呦呦明显感觉,此次前来的邪物,要比之前的强许多,也更有“智谋”。   并不执着于扑向目标谢知涯,而是预备先把她这个主要阻碍除掉,可以说是颇有策略了。   其实单论修为,沈呦呦要对付这些山野精怪是很轻易的事。   可她实战经验不够,对力量的掌控也不够熟练,由是并不能将实力全数发挥出来。   于是,在对上这颇为狡猾的邪物时,招式间都透露出了些吃力。   几次斩了个空后,感受到那黑气如滑溜泥鳅般绕着她的剑游移,沈呦呦气恼间又有些焦躁,额间冒出些汗来。   “沉气,蓄力。”   稍冷的声音径直传至她耳畔。   “凝神,屏息,听音,莫要受它形态之变误导……”   他像是什么授业老师,一句句细致引导,展露出了难得的耐心。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听着那冷淡指引声,心中竟升起种难言的安全感。   她忽略焰火噼啪声,精准捕捉到那黑雾闪动的声响,然后蓄力挥剑斩下。   “滋——”   那黑气发出吃痛般的呜喑,旋即像是发怒一般,身形猛然扩大,头部凝作了镰刀状,带着骇人势态,疾速朝沈呦呦劈来。   沈呦呦压住慌乱,连忙挥剑去抵挡,可剑与那镰刀状黑气交抵的一瞬,她突觉后背有凉气袭来。   霎时心中大骇。   不好,这前方的攻击原只是幌子,后背的这一击才是这邪物目的。   可她反应的还是晚了些,此刻也避闪不及,恐怕只能生受了这一击了。   收拾之前那些邪物太过轻易,以至于她差点要忘却,搏斗中受伤本是件很正常的事。   “刺——”   刀刃划破肉.体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沈呦呦心跳随之一滞,却并未感觉到疼痛。   霎时,她眼前突然闪现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那手径直扯住了前方肆动的黑气,用力一扯,竟生生将那黑气撕裂开来。   而那手掌渗落的血落在黑气上,那黑气发出滋滋烤灼声,瞬时便化作了乌有。   不过一霎,那黑气便彻底消散。   沈呦呦持着剑,愣愣地立在原地,看着那只手。   冷玉般的手面上沾染着斑斑血迹,殷红与冷白,极致的色泽对比,予人极大的视觉冲击。   而更重要的是,她觉得眼前场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随着那手收回,她跟着转过头去,恰好对上那张铜质的、将情绪掩盖得很好的狐形面具。   面对她震惊的神情,他只是淡淡道:“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间蔓延开来,沈呦呦望着那仍在淌血的手,声音微颤:“你的手……”   她不曾有想过,强大如他,竟也会受伤流血。   这是否代表……他并不是表面那般无懈可击呢?   而谢知涯浑不在意地瞥了眼那手,随意地抬起另一只手,在其上一抚。   瞬刻间,那手上便完好如初,看不出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似是觉得她愕然的神情很有趣,他竟然低笑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   “同你说一个秘密……”   他语调神秘,“那么多人想要我死,那么多人想杀我,可我却还是活得好好的……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沈呦呦茫然摇头。   谢知涯唇角上弯,却没有什么笑意,“因为,我是杀不死的。”   他手中化出把匕首,随意地在手腕上切开一道口子,瞬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而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汩汩鲜血流淌而下。   “够了……”   面对这样堪称疯狂的场面,沈呦呦微微发颤,语气有些艰涩,   “即便这样真的于你无损……你也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这样伤害自己……”   “是么……”   他低低地反问了一句,却顺从地在那手腕上一抹,瞬刻半点伤痕也无存。   然后,他垂一点眸,幽深的眼眸与沈呦呦相对:   “可呦呦明明是想要杀我的,此刻竟也会觉得不忍心么?”   闻言,沈呦呦心头震颤,手指下意识便攥住了衣角。   “不必紧张。”   他唇角上弯弧度愈盛,“我并没有什么问责的意思……”   “只是想告诉你,不必费这个心思去想该如何动手。”   他笑意染上了些讽刺,“毕竟连我自己都不知晓,要如何才能终止这漫长且无趣的生命……”   长久的沉寂,那噼里啪啦的焰火声不知什么时候歇了,使得周遭更是宛若死水一般的沉寂。   沈呦呦只觉喉咙干涩得发疼,沉重且压抑的情绪扑压而下,她听见自己微哑的声音:   “那……你此番要杀的人,是谁?”   非常突兀且直接的问题。   谢知涯愣了一下,笑意微敛:“一个仇人,她躲了很久,可我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第58章 合作 你可知他疯到了什么地步?……   他答得似是而非, 像是回答了,却又什么都没有多透露。   闻言,沈呦呦微微愣神, 忍不住低语轻喃:“但……真的能有人, 可以躲过你的找寻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他, 又像是在问自己。   谢知涯突然笑了起来:“你说的对……”   “我找不到她, 只是因为我不想找, 我没有杀她,只是因为暂时不想杀。”   他抬起手,冷白的指尖在铜制面具上擦过,缓声道, “可如今, 我却想做个了结。”   “只有结束了旧的, 才能开启新的。”   谢知涯偏过头, 目光与沈呦呦相对, 唇角微扬,   “这个道理, 总没有错, 是不是?”   许是因为他最后的语调过分温柔, 沈呦呦竟有一瞬恍神,心底那复杂情愫愈发泛涌。   “是。”   沈呦呦定了定神,将手中剑柄握得更紧了一点, 然后轻声道,“我会陪着大人走完这一趟。”   他想要结束什么、开始什么,她并不知晓,可她总归记得, 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陪他杀完那个仇人,然后获得离开的机会。   而她话音刚落,却似听到他哂笑了一声,随后便转身进了屋,只留给她一道背影。   一道悠长的、寂寥的背影。   ……   翌日。   不知是何缘故,大魔王一改先前慢悠悠的步调,让沈呦呦变回幼崽形态后,便将她兜进衣袖里,一路疾行。   不过半日功夫,便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沈呦呦从衣袖里蹦出来,重新化作人形,抬眸一望,却面露讶然——   天幕昏沉,紫云喑暗,他们踏在深红的土地上,目光所及处,半点植被也无。   她忍不住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谢知涯平静答道:“妖界。”   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按理说,呦呦应该很熟悉才是。”   沈呦呦:“……”   并没有。   她哈哈了几声,企图将话题带过去:“那我们现在是直接去找那个人吗?”   谢知涯答得慢条斯理:“不着急。”   他语气微冷,“怎么,难不成呦呦比我还心急?”   闻言,沈呦呦有些心虚,干巴巴辩解道:   “我是看这里没有歇脚的地方,才觉得还是快些解决的好……”   沈呦呦这话倒也并没错。   放眼望去,方圆数十里,都没有有房屋或人烟,足可见得此地的荒凉。   见她眼神躲闪,谢知涯便知这只是借口,却也没有戳穿她,而是很淡定地道:“那便搭帐篷。”   沈呦呦愣住:“这……不太方便吧?”   “放心。”   谢知涯自然知晓她的小心思,“帐篷多得很,无需你和我挤一座。”   他凉凉睨她一眼,“毕竟,本君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   搭帐篷这种事,有小弟在,自然不能让老大纤尊降贵。   沈呦呦自告奋勇,拿着木杆和帐帘比划了半天,却也没搭出个模样来。   焦头烂额下,她在心里苦苦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混过去——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古怪的哨声,低哑沉闷,宛若嘶哑兽鸣。   下一霎,昏沉虚空中,竟出现了一群模样古怪的妖物,赤目尖嘴,身短手长,脑袋后边长着两扇灰白大翅膀,宛若什么变异版的扑棱蛾子。   黑压压的一大群,几乎要将这片天覆盖成墨色。   沈呦呦被这些东西的外形惊了一瞬,又想到,正好可以借驱退这些东西名义,摆脱搭帐篷这一难题,于是赶忙殷勤道:   “大人放心,我这就把这些……”   她话音未落,却突被一道内蕴深厚的力道往后方一推。   旋即,微凉指尖按在了她将要拔剑的手腕上:“此回,我来。”   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辩。   见大魔王要亲身上阵,沈呦呦自然不好拦着,于是乖乖待在他划定范围内,一点麻烦也不给他添。   不算昨夜那一回,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见大魔王真正出手。   昨夜一切发生得过快,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   可这回不一样,这些似妖非妖、似兽非兽的东西似乎并不是那么好对付,不仅数量繁多,还带着不怕死的疯劲。   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即便死,也想要触碰到大魔王。   而大魔王身形鬼魅,沈呦呦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只见他的身影飘移在四处,手一挥,便是大片妖物凄声坠落。   他并不使剑,也不用其他武器。   他的手,便是他的武器。   在一面倒的强势压制下,那沉云似的一大片妖物,竟不过一刻,便烟消云散。   而在一切息止后,大魔王缓缓自虚空中落下。   沈呦呦眼尖地瞥见,他的手又是一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模样,瞧着令人心惊肉跳,不忍多视。   而在方才的战斗中,沈呦呦看得分明——他其实是可以不受伤的。   方才那些妖物虽难缠,可若他愿意,定然是可以有很多办法让自己分毫不伤。   可他不在乎。   他以手为刃,竟就真把自己的手当做了兵刃,半点不知怜惜。   即便在交击中,皮开肉绽,血肉翻涌,也不见他的动作有任何停滞,甚至连半声闷哼也无。   就好像,没有痛觉。   而在她沉默地思量之时,他却径直向她走来,狐形面具下,唇角竟是呈上扬的弧度。   他问她:“沈呦呦,我厉不厉害?”   语气间,竟有些兴高采烈的意味,像是什么讨要表扬的孩童。   霎时间,沈呦呦脑中竟浮现了另一道画面——   演练场上,少年得胜归来,笑意温柔地问她:“呦呦,我厉不厉害?”   而此刻,来自妖界的阴沉凉风袭过,她看清眼前人所戴着的铜制面具,一霎清醒过来。   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呢……   沈呦呦用力掐了下手心,定了定神,笑着道:“大人,自然是厉害的。”   是厉害的,但不是最厉害的,更不是她心中的“最最最最最厉害”。   谢知涯唇角那点笑意很快消失:“是么……”   沈呦呦见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并不知晓这答案是哪里让他不满,于是索性含混过去。   她紧张地看向他那淌着血的手,问出了心中很想问的一个问题:   “大人不会觉得疼吗?”   静默半晌,谢知涯淡淡道:“不疼。”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沈呦呦心底莫名有些怅然,却也觉得符合情理。   而此时的她还不晓,这一声“不疼”,在后来,会成为梗在她心头的一枚烙印,思之即伤、触之即痛。   此刻,望着大魔王风轻云淡的神情,沈呦呦压下心底复杂情绪,默了默,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心捏着的一枚精巧挂坠烧作了灰烬……   ……   入夜。   帐篷中,沈呦呦紧紧地攥着被角,好半晌都无法入眠。   一来是在回想白日里的事,二来……则是在担心,在陪大魔王杀掉仇人后,她真的能离开么。   翻腾许久,她好容易才睡了过去,可迷迷糊糊间,却感觉似乎有人在戳她。   “醒醒。”   那声音雌雄莫辨,尾调带着点娇柔意味。   被强行弄醒,沈呦呦有点起床气,啪地一下就想打掉那戳她的手,却什么也没打到。   她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张清丽脱俗的美人面。   沈呦呦登时吓清醒过来:“王公子……”   那美人捂唇轻笑:“难为沈姑娘还记得我。”   沈呦呦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却见周遭是白茫茫一片,什么景象都没有。   而她再低头,却发觉自己的身体竟有几分虚幻。   “这……”   沈呦呦面露错愕,伸手想摸一摸自己,可那手竟直接从身体里穿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她往后退了两步,看向“王公子”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凝重:   “白日传那挂坠给我的人……是你。”   “王公子”笑吟吟地点头:“是我,但你不是把那挂坠给烧了么。”   沈呦呦眼中警惕更甚:“可你还不是用这法子,强行见到了我。”   “王公子”笑意不变:“因为有些事情,没有被当面拒绝,我就总想多试一试。”   他看着沈呦呦,意有所指地道,“说不定,结果会不一样呢。”   沈呦呦冷漠道:“那我现在就拒绝,你总可以死心了吧。”   “不要着急呀。”   “王公子”不急不缓地道,“沈姑娘多听我说两句,指不定会改变主意。”   “毕竟……有很多事情,你恐怕知道的并不是那么清楚。”   “好啊。”   沈呦呦毫不客气地道,“那你不如先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经此后,她当然不会还以为,这“王公子”仅仅只是个身世悲惨的恶鬼。   “王公子”愣了愣,然后笑着道:“沈姑娘唤我一声云逐就好。”   见他如此含混其辞,沈呦呦也懒得追问,很干脆地道:   “你找上我,应该是为了魔君吧。”   云逐笑着奉承:“沈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   他开门见山,“我找上沈姑娘,是想要谈一桩合作,一桩于你我皆有好处的合作。”   “合作?”   沈呦呦反问道,   “可魔君纵然有千般不好,但至少他此刻待我并无不好,我又为何要为了你一个连身份都要遮遮掩掩的人,去背叛他呢?”   面对此诘问,云逐却并不慌乱,反倒底气十足:   “可我身份是如何,沈姑娘不是应已经猜到了吗,我又何必多言呢。”   沈呦呦不言。   她确实是猜到了,这云逐应该也是那鬼界的人,指不定,身份还颇高。   云逐继续道:“至于姑娘所说的,魔君此时待你很好……”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呦呦,“姑娘不妨认真听一听,我接下来的话。”   是不知道这云逐是用了什么法子和她见面,可沈呦呦并不相信他能在大魔王眼皮子底下把她劫走。   所以,这只可能是什么托梦法或者传讯术。   沈呦呦并不担心自己会有危险,便无甚所谓地道:“好啊,那你说吧。”   反正多听多赚到,她总是不亏的。   见她点头,云逐笑意愈发娇艳:“沈姑娘以为,魔君是个怎样的人?”   沈呦呦思忖了一下,在不留把柄且道出实情间做出了权衡:“和你很像的人。”   的确很像,云逐是疯子,大魔王也是。   可这样类比后,沈呦呦又莫名有些不舒服,于是补充道:“当然,他要比你好一点……不对,是要好很多。”   云逐:“……”   这姑娘果然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所道的答案和他预先准备的毫不相干。   云逐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我怎么能和魔君比,他的本事,我不及万分之一……”   沈呦呦打断他:“既然如此,那我还和你谈什么合作,嫌命长吗?”   云逐:“……”   “沈姑娘——”   他咬着牙,笑意都快不能保持,“麻烦你听我把话说完。”   沈呦呦有点不情愿:“好吧。”   云逐调整好心态,重新露出微笑:   “沈姑娘和我们合作,我们自然会保证你无恙,可你若继续留在魔君身边,却未必就能一直太平……”   “毕竟……沈姑娘和魔君相处时日尚短,恐怕还不知晓,他已经疯魔到了什么地步……”   云逐一面观察着沈呦呦神情,一面道:   “他所修炼那门魔功,邪恶非常,是为堕魔所生,虽能带来极强大的力量,可却也剥夺了他飞升的可能。”   “也就是说,任他如今怎的辉煌,日后总归是逃不脱堕魔的命运的。”   “如今他还尚有几分人性,可在堕魔后呢?”   “沈姑娘难不成要将性命牵系在一个邪魔可能的善心上?”   云逐语气带着几分谆谆善诱,仿若十足地替沈呦呦考虑,   “况且,魔君如今虽待沈姑娘颇好,可这样的好能维持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说着,云逐像是想到什么,笑意愈深,   “魔君疯病发作是常有的事,可沈姑娘大概不知道,他先前一次发疯,竟将自己的神魂撕扯成了碎片……”   “那可是神魂。”   云逐强调道,   “是所有修道者身上最脆弱、感知最敏锐的地方,只是稍微触碰,都足以令人战栗生颤,颇受苦楚……”   云逐仿佛在谈论什么不可思议玩笑般,语气夸张地重复,   “可那疯子,居然将自己的神魂硬生生撕碎了!”   “一个对自己都这般狠的人,沈姑娘真的相信,他会能一直待你好么?”   见沈呦呦神情震颤的模样,云逐眸中闪过满意,决心再添一把火,   “沈姑娘可知道,魔君此番来妖界要杀的人,是谁么?”   沈呦呦没有搭话。   云逐却不在意,笑了笑,状似很公正地道:“我知道,我方才说的话,沈姑娘大概没有全信……”   “所以,我带你去看一眼那人,是非对错,你自然会心中有数。” 第59章 拥抱 我受不住。   沈呦呦蹙着眉, 重复了一遍:“带我去看那个人?”   “不错。”   云逐微笑着点点头,像是已经十拿九稳沈呦呦会归属他这一边,   “不过我法力有限, 只能带沈姑娘看个大概……”   说着, 他一挥长袖,带起一片灰白雾霭。   雾气消散后, 逐渐显出一副画面来——   幽深林间, 竹制小楼中缓步走出个青衣女子, 面容清雅,身姿婀娜,乌发上簪着一朵雪白的玉兰花。   女子臂上挎着个竹篮,小步踏下台阶, 步履轻移至了院落一角。   那里圈养着几只模样各异的妖兽幼崽, 另一边的柔软稻草上, 还有着数枚妖兽蛋。   女子揭开竹篮, 从里面不知抓了把什么, 投向了那些妖兽妖崽。   而那些东西一抛出, 原本懒洋洋趴在地上的幼崽们, 瞬刻精神起来, 争先要去抢食那东西。   女子温柔一笑, 然后蹲下身子,给围栏边的食盆里填满了食物后,又稍微挽起袖子, 似是想要打些水,将那半空的水缸填满。   “阿娘!”   稚嫩的呼唤声自后方响起。   一个约莫九、十岁男童自竹楼中飞奔而出,便要抢过女子手上的水桶:“我来我来,您歇着。”   女子柔柔一笑, 摇摇头道:“不用,说好了,你照看着弟弟妹妹们就好,就已经能帮阿娘省心了……”   男童眼露孺慕之情:“可我想为阿娘多做些事。”   他语调抒情,“阿娘心肠好,收养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野孩子不说,还饲养了这么多先天不足的妖兽……   说着,他笃定地道,“这世上,不会有比您更好的人了……”   ……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重新恢复成了一片白芒。   云逐看着陷入沉思的沈呦呦,眼露满意,温声道:“沈姑娘在想什么?”   沈呦呦:“他胡说。”   云逐:?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沈呦呦神情愤愤:这世上当然有比他阿娘更好的人,只是他没见识罢了!”   云逐:???   不是,你看了这半天,就想到这个?   见云逐错愕,沈呦呦以为他是质疑,于是很认真地道:“我就知道一个比他阿娘还要好很多的人。”   “那个人遇到快要死掉、别人都不要的妖兽蛋,会捡回去好生看待,对刚孵出来的、没有什么用的幼崽,也会悉心爱护。”   沈呦呦掰着手指,一条条计算,“他会给它做舒服的小窝,让它和自己住在一起,会带它四处溜达,省吃俭用也要给它买很多很好的东西,还会喂养它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灵米……”   沈呦呦一回想起和小仙君相处的那些日子,便刹止不住,心绪酸涩——   离开这么久,她很想他。   回望到来异世的这些时日,也只有待在他身边那一段日子最是安谧。   想着想着,沈呦呦眼眶有些湿润,她坚定道:“他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   见她如此动情的模样,云逐懵了。   “沈姑娘,你好像弄错了。”   云逐笑容僵硬,“我将此段画面展示于你,是想要让你知道,那个将要被魔君所杀的可怜人是什么模样……”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语,“而不是要你去比较,谁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这番咬牙切齿的话语,总算是将沈呦呦从回忆里拉回了一点。   她恍过神来:“是哦,所以你说的那可怜人,是那女子,还是那男童。”   云逐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只傻子妖兽,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迟钝。   他又是气急,又是无奈:“自然指的是那个女子。”   他担心沈呦呦再说出什么他无法承受的话,紧接着道,“正如你所看见的,那女子是个好心肠的人,数年前曾遭魔君迫害,无奈下才隐姓埋名,躲到了妖界的旮旯角落,方得苟存。”   “可她纵然自己境遇不好,却还善心地收养了不少被抛弃的婴孩,孵养了一些先天不足的妖兽蛋……”   云逐看着沈呦呦的眼睛,“如此这般,难道还不算是个好人吗?”   沈呦呦眸光微闪,像是仍在顾虑:“可我怎么知道,你所说的就是真的呢?”   云逐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把面前这傻子掐死的冲动:“据我所知,沈姑娘是玄天宗的弟子吧。”   见沈呦呦点头,云逐继续道,“沈姑娘大概不知晓,那位女子,正是你们岑掌门曾经的亲传弟子……”   ……   思绪猛地一震,沈呦呦再次睁眼,便又回到了帐篷中。   她仍是以微蜷的姿势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被,像是从未离开过。   可她感受着手心硬物,却知方才所经一切并非虚幻。   那是一柄短刀,比她掌心还要小,刀口极钝,肆意摩挲也不会划出任何伤痕。   她回忆起与云逐的对话:   “可你既然知晓这么多与魔君相关的讯息,便该知晓,魔君乃是不死不伤之身。”   她问云逐:“你觉得,以我的本事,会能伤到他分毫?”   云逐却笑得风姿绰约:“我既找上沈姑娘,自然是带着办法来的。”   他凭空化出把古怪短刀:“此乃破魂刀,是我族上古灵器,即便是真仙临世,被这破魂刀所伤,也要遭获重创。”   “只是,此刀用法颇为苛难,也只有沈姑娘这样魔君的身边人,才能有施用的机会。”   云逐将这刀递给她:“若魔君受创,魔域自然就不能再兴风作浪,到时候,在我们的护佑下,不但沈姑娘可以重获自由,那位无辜的夜仙子也能保住性命……”   他的语气是十足的蛊惑:“此乃三全之事,不是吗?”   而她当时是怎么答的来着?   她接过那短刀,状似很严肃地道:“我会努力。”   可实际上呢,她看着云逐那踌躇满志、仿若即刻就要将魔域踩在脚下的神情,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大傻逼!   他这一通话说的倒是好听,可实际看下来,都是些空话。   许了她一堆口头支票,外加威逼利诱,就想要拿她当枪使,去做那行刺大魔王的险事——   她看上去真的很像傻子吗?   不过,细理刚才的言谈,可以见得这云逐的确很懂得运用话术。   若是寻常情况下,他给出的那几条理由:重获自由、无辜者的性命、修真界的太平,的确足以让她倒戈。   可很不巧,他的消息虽灵通,却也并不是那般全面——   比如,她曾被他们鬼界的人掳走,险些遭逢险难,并不可能轻易相信他们。   比如,他大概误会了她和魔君的关系,而魔君待她,可能比他们所打探到的还要好很多,甚至答应了她,会在此行后放她离开。   又比如,他所说的那个无辜的夜仙子,恰好勾起了沈呦呦对原书剧情的一点印象……   姓夜,又是岑掌门曾经的亲传弟子,那不正是夜九的亲生母亲么?   唯一对不太上的是,在原书描述里,这位夜仙子在夜九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夜九心上永恒的伤疤。   可此时,沈呦呦却骤然被告知,这位所谓的夜九亲身母亲竟还在人世,只是为了逃避灾祸,躲了起来。   直觉告诉沈呦呦,这背后必然掩藏着大秘密。   而那夜仙子到底是不是画面所展现的那般善良无辜,也就不得而知了。   综合以上缘由,她当然不可能真向云逐他们倒戈。   他们待她和颜悦色、好声相劝,是因为有求于她,想让她替他们涉险。   而大魔王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说话刻薄,可从目前看来,是没有想利用她去图什么的。   两相比较,她是疯了才背叛大魔王。   反正她也只是答应了云逐会“努力”,努力失败,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么?   这般想着,沈呦呦将那破魂刀捏紧了一点,预备先将之收起来,以留后用。   而她刚将破魂刀藏好,便听到外头传来道熟悉的清冷声音:“沈呦呦。”   沈呦呦吓了一跳,又检查了一遍破魂刀是否藏妥当了,才捏着仿若困倦的声音道:“……嗯?”   那声音带了点不耐烦:“天已经很亮了,你还不打算出来么?”   天亮了?   沈呦呦看了看昏暗的帐篷内,有点茫然。   可迫于大魔王威慑,她还是整理了下衣裳,又做了几下深呼吸,这才慢吞吞地出了帐篷。   外面竟真的已经天光大亮,起码也得是巳时了。   沈呦呦一出帐篷,便瞧见了前方身着玄衣、墨发松散的颀长身影。   纵然那云逐告诉她,他是用了他们鬼界的珍奇秘法,是“魂魄”间的对谈,魔君不可能知晓。   可此时,沈呦呦不免还是有些心虚,甚至不敢直视于他。   在紫红色的瑰丽背景下,他站姿随意,抱着臂,平静地看着她,不知醒了多久,又在此地站了多久。   端详她片刻后,谢知涯幽幽道:“真能睡。”   “早知晓,就不带你一起来了。”   他像是在开玩笑,可语气却没有半点玩笑意味,反倒……像是意有所指。   沈呦呦本就心虚,听了这话,瞬刻心跳如雷。   这时,又有凉风拂过,吹得她几缕乱发打在额前,仿若什么不详的征兆。   而谢知涯却突然前行几步,拉近了与她的距离。   他抬起手,将她被吹乱的额发轻柔拨开,动作间,冰冷指尖几次触碰到额头,留下沁寒凉意。   这本该是个很温情的动作。   可在此情形下,却是这般的不合时宜。   忐忑中,她听见他说:“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言罢,他竟是直接要离去。   沈呦呦心头一震,半是茫然,半是更深的忐忑,她脱口而出:“你是要去杀那个人吗?”   闻言,谢知涯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却不是为回答她的问题。   “呦呦。”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呦呦,不是沈呦呦。   许是称谓的亲昵,他原本过分清冷的声线,此刻竟也染上几分暧意。   可沈呦呦却忍不住轻微发抖。   他……是知道什么了吗?   长久的沉寂。   沈呦呦想说点什么,可话至口边,却因害怕,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他真的知道了,那她再如何解释,也都是苍白。   下一瞬,正当她慌乱之时,却突然被整个揽住,然后,被拉入了怀中。   他用力地抱住了她,带着仿若要将她融入骨血的疯狂意味。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沈呦呦整个人都怔住,旋即,心头战栗不止。   而谢知涯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另一只手却拉着她的手,执意且强硬地压在了他腰间。   “沈呦呦。”   他靠近她耳侧,声音喑哑,却显露出异样的温柔,“你若想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有一把刀,那你就扎下来。”   “不要让它一直悬在那里。”   至此,他的声音已然沙哑得不像话。   “这样的折磨……我受不住。” 第60章 墮牢 我才不怕你。   万籁俱寂。   沈呦呦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的手按在他的腰间,触感冰冷坚实,仿若触摸的是一块寒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没有人类该有的体温, 没有人类该有的痛觉, 可他的情感却是炙热的。   她的头贴在他胸膛处,伴着低微的心跳声, 一种幽沉的、干净的香气钻入她的鼻腔。   像是自淤泥中艰难生长而出的一朵幽莲, 草木香气中又带有泥土的涩意。   莫名地, 沈呦呦眼眶有些酸涩,心头颤动,几乎拼凑不出完整的情绪。   为什么呀……   他在知道她与鬼界有接洽后,没有冷厉诘问, 没有勃然大怒, 而是主动将最脆弱的地方展露给了她。   要她动手杀他。   可此时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告诉她, 她不想杀他。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 她曾有过如果他死了、或许会很好的想法。   可不知什么时候, 这种想法却慢慢转变了。   或许, 是因为发现他并不真的像传闻一般暴虐嗜杀, 又或许, 是因为在那个烟火绚烂的夜晚, 他替她挡去那一击,手还淌着血,却和她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不想杀他, 一点也不想。   而他却仍在低语。   “我之前虽然和你说,没有人能杀得了我,可若是那破魂刀,却是可以重创于我的……”   他语调低哑, “若我受创,就不会再有人禁锢于你,你就能自由。”   他像是轻笑了一声,“若结束一切的是你,也是很好的事……”   闻言,沈呦呦心头不可控制地震颤起来。   他明明已经是魔域至尊,拥有着让所有人生畏的修为,身边簇围着无数人,权势地位一无所缺。   可他在某些瞬刻,却会流露出一种脆弱的孤独感。   不是高处不胜寒的那种孤独,而是一种茕茕独立、漫无目的地行走于世,却找不到任何落脚处的孤寂。   “没有刀。”   沈呦呦咬着唇,不知为何,有一点想哭,“我没有答应他们……”   她想要挣开被他紧握的手,“我没有想杀你,我不想杀你。”   其余人都可以说要杀他,但她却不可以。   他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他还救过她,她不能忘恩负义。   说着,她抬眸看向他,却不知道此刻眼眶已然泛红,“我相信你,你说过会放我走的。”   谢知涯任由她挣开手,突然笑了:“你不该信我。”   他唇角微微上扬,“沈呦呦,我不值得相信,我会反悔的。”   沈呦呦心头微惊,面上却还强撑着道:“你不会的……”   谢知涯轻轻将她松开,替她抚平肩上衣褶,语调带一点轻哄意味:“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等他回来,回来之后呢?   他没有说,大概是害怕听到希冀外的答案,沈呦呦也不敢问。   可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抬起头,伸手抓住他的一片衣角,问他:“你要杀的那个仇人,她……是好人吗?”   仇人和好人,明明是如此矛盾的两个词,有的时候却能奇异地共存。   这大概,要归结于人类本身的复杂性。   那位夜仙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魔君又和她有怎样的深重仇怨,才会在要杀她之余,还长久地迁怒于她的儿子。   云逐没有说的,原书没有提到的,这一些背后的事情,她突然很想知道。   沈呦呦顿了顿,小声补充道:“鬼界的人和我说,她是个很好的人,说我应该阻止你杀她……”   她看着他,“我不相信他们,我想听你说。”   闻言,谢知涯扯了扯唇角:“你不怕我骗你?”   沈呦呦声音很轻:“我想相信你。”   沉默半晌,谢知涯缓缓开口:“我和她的仇怨,很难说清楚……”   “可她大概,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他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突然顿住,而后声音急促了些,“等一等……”   仓促言罢,他竟直接化作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沈呦呦呆愣在原地,很快意识到,恐怕是那夜仙子处出了些事。   可大魔王就这么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就不怕她趁机逃跑?   可她一细想,觉得确实没什么好怕的,毕竟就算她跑了,他也能很快把她抓回来。   依照他们间的实力差距,她想要离开,只可能是他心甘情愿放她走。   沈呦呦深深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荒凉的四周,决定先进帐篷里缓一缓。   方才受到的震撼,属实有些大,她并未能彻底消化。   而她刚走至帐篷门口,还未来得及掀开帘帐,身前帐篷却像是被点着了,瞬刻化作了青烟。   沈呦呦骇然往后退去,心中警铃大作——   这附近另有人在,恐怕,还来者不善。   她一面拔剑,一面屏息凝神,果然感察到了不远处散发出的异样气息。   很强大、也很危险的气息。   她刚将剑□□,下一瞬,周遭便弥漫起了暗紫色的浓雾,其间,还传出可怖的怪笑声。   “别装神弄鬼的……”   沈呦呦壮着胆子,挥了一下剑,“有本事就出来打架!”   “咯咯咯……”   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起。   浓雾中缓缓显出个窈窕身影来,是个妆容浓艳的女子,唇红得像血,肌肤白得像霜,深紫色的轻纱下,腰肢细得像是只有一手宽。   见着突然出现的女子,沈呦呦心头惊震。   这女子身上……好强的妖气。   而女子目光在沈呦呦手中剑上停留一瞬,唇角上弯,明明是在笑,却莫名有些瘆人:“我可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女子抬起一根手指,抵在血红的唇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沈呦呦清晰地瞧见,她的舌头竟是分叉的。   沈呦呦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毕竟,你可是魔君的爱宠,我若是敢伤了你,岂不是要被他扒了皮。”   明明说的是不敢,可女子看向沈呦呦的目光,却阴冷得可怕。   这种仿若被毒蛇盯上的瘆人感,让沈呦呦很是不适,瞥见女子眼中掺带的嫉妒情绪,她更是头皮发麻。   沈呦呦握紧了手中剑,努力让语气显得镇定:“你既然不是来找我打架的,那又是为何……”   女子却没有回答,而是慢悠悠地、闲谈一般地道:“妖界有一处地方,是修真界中独有的,名唤做墮牢……”   说起此,她眼中闪过兴奋,“你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地方么?”   沈呦呦心头涌现些不安。   不等她回答,女子已然自顾地讲了下去,“那是一处,可以激出所有人或妖心底最阴暗、最肮脏一面的地方。”   女子话音未落,沈呦呦毫不犹豫,提着剑,瞬刻便移至她身前,猛力一劈——   却劈了个空,刀刃径直从女子体穿过,像穿过一团无形的雾。   女子愣了一瞬,旋即又笑了起来:“小娃娃,你尚不及百岁,又如何妄图能伤到我……”   她话未说完,面上却骤露错愕:“你……”   只见一朵汹涌火焰自她被劈到的那处烧起,竟有要将她点燃的骇势。   女子瞳孔猛缩,转露出一双竖瞳,旋即猛地一挣,身子瞬间便散做了一团紫雾。   “很好。”   紫雾中传出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很久没有人敢这样伤我了。”   “你必须得付出代价。”   极可怖的妖力在空气中蔓延,浓郁的紫雾朝着沈呦呦扑来,瞬刻便将她束缚住,似绳索一般,将她提扯在半空。   她手中的剑也哐当一下掉落在地。   沈呦呦竭力挣扎着,不断释放出凰火,企图烧断那紫雾的捆缚,可纵然那紫雾不断颤抖,明显也是被伤到了,却如何都不肯放手。   女子像是忌惮着什么,明明怒意已近实质,却仍没有对沈呦呦动手,只是硬拽着她往前行。   她是要带她去那墮牢。   脑中得出这一认识,沈呦呦拼命挣扎,心中慌乱情绪不断蔓延。   可在绝对的妖力压制下,她怎么也没能挣脱那紫雾束缚。   而女子像是也受损不小,一路上都没有再言语,间或还发出痛哼声,释出的恨意几乎刻骨。   紫雾渐淡,沈呦呦眼睁睁地看着紫雾凝出一双手,在前方虚空中奋力一撕。   幽绿色的液体自那手腕上渗出,滴落在那片被撕开的口子上,那口子瞬刻光芒大作,朝外扩散成了个圆。   那破口黑黝黝的,仿若什么噬人恶兽的深渊巨口,散发着可怖的阴寒气息。   女子的语气有些虚弱,却像是很兴奋:“猜猜看,你出墮牢后,他还会不会待你这般特别……”   沈呦呦只觉那紫雾将她狠狠向前一抛,那破口处随之散发出巨大吸力——   在被那破口吞噬的一瞬,她听见女子阴毒的冷笑:   “若是你没死在墮牢里,反倒死在他手上,那就更有意思了……”   ……   “刺啦——”   眼前的冰雕瞬刻破碎,而谢知涯垂着眸,手掌在空气中快速一抓,很快便捏住了一抹微小光晕。   谢知涯冷笑:“故技重施。”   他毫不犹豫一握,那光晕发出声惨叫,瞬刻便半点气息也无。   这代表着,这世上再无夜清月,他彻底杀死了她。   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甚至觉索然无味。   过去那些他深深恨着的、被他当做活下去意义的东西,好像都在某一刻,失去了从前的意味。   是从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在听到小傻子那一番冒着傻气的话语后,又好像是在更早。   他在某一刻突然觉得,没必要再和这些烂人纠缠,不值得。   他该去仰望些更好的东西。   即使只是仰望。   她没有杀他,这就是个很好的开端。   这般想着,谢知涯唇角微微上翘,毫不留念地,转身要离开。   “去死吧!”   带着稚气的怒吼在他身后响起。   谢知涯头也未回,便释放出道灵气,打落了那把朝他刺来的匕首。   见匕首被轻易打落,男童面露惊慌,却仍不肯放弃地朝着谢知涯扑来:“你杀了我阿娘,我和你拼了!”   谢知涯只一抬手,男童便连他的身都近不得,只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你阿娘?”   谢知涯冷冷道,“你是真把她当阿娘,可知她把你当什么。”   男童却仍如发狂的小兽,甚至想要撕咬他:“你还我阿娘!”   谢知涯随意一挥,男童便跌坐在地,他冷笑道:“不过是被用来借运的器皿,却对主子这般真心,倒是有趣。”   男童一怔:“你说什么?”   谢知涯淡淡道:“她心里只有一个儿子,你们这些人,不过是些她养着给她儿子借运的器皿。”   “抽血,仪式,梦魇……”   谢知涯每说出一个词,男童的面色就白一分。   “你胡说!”   谢知涯垂着眸,平静道:“妖界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她却能接二连三地捡回你们这些被抛弃的孩子……”   他唇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你以为,你真的是被父母抛弃的么?”   男孩的面色瞬刻苍白如纸。   ……   重新降临于地,谢知涯心中微微有些忐忑,虽然知道她大概不会,可他还是担心。   担心她会偷偷离开。   可当他定神望去,却见原本的两顶帐篷,只余下一顶,而地面上却落着一把孤零零的剑。   是她的剑。   ……   随着砰的一声,沈呦呦再次落在了一片黑暗中。   这已经是她走出的第七个幻境,也是她“死”的第七次。   在被投入这所谓墮牢中后,她瞬刻便落入一处幻境。   那是个极为真实的幻境,她的记忆被替换,忘记了原本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幻境中。   那在个幻境中,她被一只形貌可怖的巨兽所擒,将要被残忍吞食前,突然有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另一个人来代替你,代替你去死。”   被按在兽爪下,她恍惚了一下,下意识道:“这不好吧……”   她话音刚落,那巨兽便怒吼着将她撕碎——   随着她的死,她被从第一个幻境中送出,转而落入了一片黑暗。   可还没等沈呦呦从被巨兽撕碎的阴影中走出来,又很快被新的幻境笼罩。   这次她成为了女皇,一个素有暴君之名的女皇,性情残虐,手握重权,无人敢违抗其令。   底下有人给她献了位娇弱美人,美人像只小白兔,看着便让人忍不住要欺负。   底下人笑得一脸谄媚:“这女子是献给陛下戏耍的,陛下想要怎么作弄,都是可以的。”   所谓作弄,依照女皇往日习性,是要染上血色的。   在一众鼓动眼神中,她犹豫着道:“给她添件衣服吧,看着怪冷的。”   可到了最后,那原本怯弱的美人披上暖和裘衣,却在靠近她的一瞬却突然发狠,狠狠地捅了她一刀。   直至彻底咽气的一瞬,沈呦呦都是懵的。   而后,又是熟悉的黑暗,又是新的幻境,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她不断“死”去,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她在幻境中会被替换记忆,可在出幻境后,却仍会记得在幻境中的遭遇。   所以,那七次死亡经历,她记得请清楚楚。   而她所经历的那些幻境,无一不是黑暗的、阴沉的、充斥着恶意的,在其中,她经历各色艰难抉择,遭遇各种糟心背叛……   人性的丑恶被放到了最大,赤.裸裸、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在第七个幻境中,她为救苍生,献祭了自己,可在死后,尸骨却被当做宝物,被拆成无数碎片,由一众毫无敬畏感恩之心的人争抢肆夺……   第八个幻境迟迟未来。   沈呦呦跌坐在一片黑暗中,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在她脑海中走马灯般地转映。   那些丑恶的、肮脏的、贪婪的的嘴脸接替在她眼前晃过,仿佛是要告诉她,看看,你做出的那些选择多么愚蠢,你所坚持的那些东西多么可笑。   有声音在她耳边重复地道,“放弃吧,你以为你还能坚持多久?”   “杀了那些人,你就不用死了……”   沈呦呦被吵得头晕脑胀,她捂住耳朵,凶巴巴地道:“闭嘴!”   “我怎么选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回想起那七次造成死亡的选择,心里居然没有多后悔。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做出相似的选择。   得出这一结论后,沈呦呦心底竟涌上些释然。   既然是从心的选择,那即便是死亡,她也甘之如饴。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在黑暗中迷失了自己,那么到时候就算她活了下来,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定了定神后,她心底反倒被激起一股斗志:“有本事你接着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弄出多少恶心的东西……”   她手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朝着那片黑暗喊:“我—才—不—怕—你—!”   她话音刚落,原本一片黑暗的前方却骤然浮现了一点亮光。   那亮光越扩越大,映照得整片空间都亮堂起来。   与此同时,第八个幻境骤然降临,却是以和前几次截然不同的方式。   在刺目的金光中,沈呦呦抬手捂住了眼睛。   而当她再次睁开眼,所见的却是一片汹涌火海。   而那火海中却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大半个身子都被烈火吞噬,只露出一张痛苦的面容。   她认得那张脸,那是苏若雪。   这个名字一经涌上心头,沈呦呦骤然发觉,这一次,她好像没有失忆。 第61章 真相(2合1) 求求你,帮帮他。……   意识到此, 沈呦呦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体呈半透明,幽魂一般飘在火海中。   像是有什么屏障一般, 那些汹涌烈焰并不能近她的身。   她再抬首, 目光所及处,天上地下, 尽被金红色烈焰铺盖, 令人惊叹的瑰丽之余, 又带有仿若要焚尽一切的咄咄煞气。   而苏若雪就站立在火海正中央。   沈呦呦蹙眉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了猜测——这应该就是原书中苏若雪献祭天火的场景。   她刚得出这一认识,眼前场景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之前半静不动的一切,此时却仿佛复苏了一般。   热浪翻涌, 金焰肆虐, 原本只是沐浴着烈火、神情痛苦的苏若雪, 一瞬被呼啸着扑来的火舌吞没, 爆发出凄厉可怖的尖叫声。   “不——”   苏若雪的身子像是被束缚住, 动弹不得, 只能无力地摇动着被火焰烧灼的手臂。   在灼灼烈焰中, 沈呦呦依稀可见她布满惊恐的双眼, 和一张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   “滚开啊, 为什么烧我……”   “我是凤凰,我不应该被烧死的……”   苏若雪的声音尖锐得骇人,在濒死的绝望中, 又带有些许希冀,“阿九……救救我!阿九!”   “我不想死……”   “阿九,你快来救我,我不想死, 我想和你一起飞升……”   滚滚热浪中,她凄厉的哭诉声都有些模糊。   沈呦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底骇然大惊。   原书中,苏若雪……就是这样死的吗……   被烈火焚烧,属实是种酷刑。   苏若雪带着满满自信踏入了火海,以为可以凭借身上的凤凰神骨,熄止天火,迎获飞升。   却没想到,自己会在天火中被烧成了灰烬……   可见,偷来的就是偷来的,是做不了真的。   沈呦呦情绪很是复杂,沉重之余,竟还有一点畅快。   只是……她抬起手,看着那半透明的虚态,有些疑惑。   她在这幻境中,只是幽魂的形态,苏若雪看不见她,火海也烧不到她,她只是作为一个看客,目睹着这一切。   那幻境向她展示这一幕,是何用意呢?   她还没有理清头绪,下一瞬,火海却剧烈颤动起来,只听刺啦一声,前方便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刺目白光下,破开的那道口子逐渐显露出火海之外的画面。   见此,原本痛苦呻.吟的苏若雪面露喜色,不顾一切地呼喊:“阿九,是你吗?”   “我在这里,你快来救我……”   苏若雪呼救的话音未落,神情却猛然一震。   只见那画面中,出现的不是前来救她的夜九,而是一片硝烟弥漫、血骨累累的战场。   寸草不生的焦土上,一人狼狈地瘫在地上,身上银铠破破烂烂,面上尽是血污。   依稀可以辨出,这正是夜九。   而夜九身前还立着另一人。   那人侧身而立,手上提着把还在淌血的剑,墨色衣角在随风扬起,似旌旗猎猎。   是魔君。   如此看来,这应该就是夜九与魔君最后的那一场对决。   画面中,夜九恐惧地往后缩退,而魔君却漫不经心地举起了剑。   那把寒光闪闪、刃带血色的剑。   “不——”   在苏若雪惊天撼地的尖叫声中,那把剑划开了夜九的胸口,一时血溅四下。   可魔君持着剑,却并不急着更进一步。   他病态地、带一点欣赏意味地端详着夜九此刻神态,狐形面具下的唇轻启,像是说了句什么。   听得那话,夜九神情大骇,眸中尽是惊恐。   下一霎,在苏若雪目眦欲裂下,那柄剑深深刺入,而后向外一挑,竟生生将夜九的心脏挖出。   血花四溅,沈呦呦下意识闭上了眼。   果然是一剑穿心,和原书所述一模一样。   苏若雪哭喊着、怒叫着、咒骂着,却没有任何办法。   在看见夜九僵冷的身躯,她发出了令天火都震颤的凄鸣:   “阿九——”   苏若雪仿若被抽掉了主心骨,连挣扎都不再,她怔怔地,自语一般喃喃:“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说什么得道飞升,都是骗人的!阿九,我们被骗了……”   “我不该踏入这天火,你也不该去找那邪魔决斗……我们不该受那东西的蛊惑,我们不该贪心的……”   苏若雪哭声凄厉,尖锐得刺耳,“我不想飞升,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修真界亡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而苏若雪此时已然被烈火吞噬,连发丝都在燃烧,熊熊火光中,她的神情扭曲,透着疯狂的意味。   不知是受那浓重的悲凄情绪感染,还是受那炽烈热浪影响,沈呦呦望着火人一般的苏若雪,莫名有一种心悸感。   而这心悸仿佛只是一个开端。   霎时间,她感觉自己每一寸骨骼都开始裂痛,仿若是有什么人,执着斧头,将要她一点一点劈碎。   她有些不能支撑,狼狈地倒在了火海中,身形愈发虚幻。   在刻骨痛意笼罩下,沈呦呦听见苏若雪痴痴的呓语:”阿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闻言,沈呦呦心头剧烈一颤,   她咬着牙,艰难地掀起沉重眼皮,朝苏若雪方向看去。   却见眼前的汹涌火海剧烈震动,灼烈火光中,苏若雪所在的位置已无人影。   只余有一团璀璨彩芒,像是一弯彩虹般,摇晃着在火海中升起。   望着那奇异彩芒,沈呦呦脑中突然一阵晕眩,模模糊糊地现出两个字——   天道。   不知凭着哪里来的直觉,她潜意识里已然笃定,这彩芒,就是天道。   又或者,是天道的一点缩影。   原来如此。   她所痛恨的原书操控者、这方世界里的天道,原来一直是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在“剧情”之中。   与此同时,她眼前突然升现一抹金芒,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刻没入了她的身体。   随着那金芒没入,沈呦呦脑中微微胀痛,旋即,眼前竟浮现了大段大段的画面。   很清晰的画面,将那个原书中的“前世”,细致地、完整地展露在她面前。   她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强撑着,一点一点,仔细地看着那些画面。   看着看着,沈呦呦咬着干裂的唇,已然通红的眼眶中,慢慢地淌出泪来。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共情。   她会随着夜九每一次虐心、每一次受创、每一次遇险而产生感同身受的心绞痛,根本不是因为所谓共情。   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这一世的夜九,胸膛中跳动的那颗心脏,是她的。   ……   苏若雪是那样深爱着她的情郎。   于是在身死前,苏若雪毫不犹豫地,将那颗从她身上剜下来的凤凰心,虔诚地、坚定地转赠给了挚爱的阿九……   ——她只是他们凄美爱情的祭品。   夜九用着她的心脏,得以苟存,甚至获得了重来的机会。   而她,却因为被剜去心脏,剔除神骨,只余有一缕残魂,长久地被禁锢在一寸虚空中。   无处可逃,无处可去,终日相伴的,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沉郁黑暗……   还好,她还残有一点点好运气。   在黑暗的角落飘荡了不知多久,在某一日,她被一个看不清身影的人从虚空中带走。   那人抹去她的记忆后,将她送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度过了短暂的岁月后,她已然认为,她就是那个世界的人。   可她终究只是一缕被寄养的残魂。   于是,在受到宿命的召唤后,她再次被传唤回了这个世界。   重新开始了这一段必经的劫难。   是的,正是劫难。   如若不是到来这墮牢,她可能一直都无法想起这些很重要的记忆。   她是来这方世界渡劫的。   ……   凤凰一族,天生神兽,自诞生时便在上界存有神位。   可幼崽要真正获得神力,却仍需要渡过天劫。   而这天劫,又被称作是命劫,成功渡过后,便意味着脱离幼崽期,真正成年。   寻常修士所渡雷火之劫,于体质强横的神兽而已,不过轻挠细抓,半点感觉都无。   于是,他们要历的天劫,往往并无定论,各式各样的都有。   沈呦呦被分到的天劫,便是转生至某一下界,献祭天火,阻止灭世,拯救苍生。   可她大概是运气不大好,所至这一方世界的天道生了异心,眼馋神兽血脉,又见她只是幼崽,便动了贼心。   为了夺取她的血脉与根骨,甚至不惜用这方世界陪葬。   可它到底还是失败了。   沈呦呦颤抖着,抬手轻轻覆在了心口处。   她现在终于知道,那位凤凰前辈为何会守在那里等她。   也终于知道,他那时往她胸口注入的金芒到底是什么……   难怪。   难怪在做完那一切后,他会一瞬白头,难怪他会郑重地告诉她,“从此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凤凰了。”   上界的长辈们没有办法干涉她的命劫,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守护着她,扶助着她。   而如今,一切得以洗牌重来。   她绝对绝对,不能再辜负他们的期望。   ……   沈呦呦抬起手,将泪水一点一点擦干净,深吸一口气后,定了定神。   眼下最紧要的,是离开这墮牢。   她压下心中汹涌情绪,看向周遭。不知何时,那些幻象已然消失,她重新站在了一片幽暗中。   前后尽是一片黑暗,伸手难见五指。   所幸的是,在恢复记忆后,沈呦呦多了些对这墮牢的了解。   墮牢,是上古时期用来关押堕魔妖兽的地方,的确是滋生恶念、折损人心的牢狱。   可万物本就相生相克,它同样是这片天地神息最浓郁的地方。   墮牢关押的是魔,可它的创始者却是神。   它同时拥有着神息与魔气,只是因为这方世界灵气渐淡,神息渐微,才叫墮牢里的魔气彻底压过神息。   可这并不意味着神息全然消散   误入墮牢的后来者,只要心中对善的信仰能一直盖过恶,就不会被魔气侵蚀。   甚至,只要足够虔诚,还感知到神息的存在。   那让她看到“前世”画面并恢复记忆的金芒,应该就是神息。   可按理说,她既然已经感知到了神息,就应该能离开这墮牢。   但此刻,她却并未得到任何关于离开的启示。   思考瞬刻,沈呦呦决定主动探寻,她释放出一团凰火,摸索着向前方探去。   在火光照映下,周遭景况稍稍清晰了些。   焦黑的土地上散布着凌乱的岩石、枯萎的草木和残碎的骨骸,散发着浓郁的腐朽气息与沉重死气。   沈呦呦不小心踢到一颗腐烂的头骨,登时吓了一大跳,连忙朝那头骨作揖致歉。   接下来,她走得愈发小心,生怕再惊扰到什么死者尸骸。   而愈往前走,沈呦呦的心情就愈发沉重。   一路所见残骸之多,简直触目惊心,令她心生凄然。   那些人因为各种缘故,误入此地,却再也没能走出去。   从那紫纱女妖拼着自己受损、也要将她推进这墮牢看,想要从这地方离开,应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沈呦呦抿着唇,将消极情绪尽数驱散,绕过那些尸骸,壮胆一般,昂首阔步前行。   突然间,她手心凰火摇晃了一下,光芒随之暗淡了许多。   周遭环境瞬暗,沈呦呦眯着眼,隐约看见,前方地上像是躺着一个人。   不是零碎的尸骸,而是一具完整的躯体。   可由于光线突然昏暗,她并不能辨清,这人是男是女,是死是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走至那人身边,她低着身子,举着凰火照过去,却在看清那人面容后,骤然一惊。   这个人,竟然是大魔王!   沈呦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眨了眨眼后,再看,还是那张熟悉的狐形面具。   真的是大魔王。   可他怎么会也出现在墮牢?   沈呦呦人傻了。   在昏暗的火光下,他露出的小半截下巴极为苍白,淡色的唇抿得很紧,像是很不舒服。   沈呦呦脑中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难不成大魔王是为了救她,才来到这墮牢?   虽然很不可思议,可聪明的小脑瓜告诉沈呦呦,这恐怕就是事实。   这世间没有人能逼迫他进入墮牢,除非他自己愿意。   一时间,沈呦呦心底涌上数重复杂情绪。   他竟然会为了救她,不惜进入这墮牢……   而依照眼前景况,他应是陷入了墮牢制造出的幻境中,恐怕……还受了些伤。   沈呦呦将凰火挪移了一下,果然发现他上身衣裳被划得稀烂,露出大片遍布血痕的苍白肌肤。   瞧得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沈呦呦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呼吸有些艰涩。   她咬着唇,小心地将他扶起坐正。   犹豫一瞬,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些伤药和绷带,然后轻轻地一点点扯下他粘在伤口上的破碎衣裳 。   按理说,就算她再小心,布料与粘着的伤口分离,还是会有些疼的,可他却半点闷哼也未发出。   要维持着光良,沈呦呦只有一手方便使力,于是只能先处理他后背的伤口。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肩颈,另一手持着凰火照向他的后背,想要看清伤情。   却在看清他后背模样时愣住。   只见在那错综遍布的血痕下,他小半个后背显露出道奇异的金色疤痕,与那些伤痕交织,宛若血夜里的一弯月勾。   这道疤痕过于特别,以至于沈呦呦瞬时回想起在守寂堂的时候,那位贵大叔曾嘱托过她的话语。   “那孩子背后应该有一道金色的疤痕,像一弯月勾……”   月勾似的金色疤痕……   难不成,贵大叔托她找寻的孩子……是大魔王?   意识到这个可能,沈呦呦眼中闪过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她耳侧突然响起了道轻柔至极的女声——   “求求你,帮帮他……”   ——   ——   是谁在说话?   沈呦呦心头一惊,紧张地朝四周看,却并未瞧见任何人影。   “帮帮他,拜托了……”   那声音轻灵飘渺,语调恳切,仿若就在她耳畔低语一般。   沈呦呦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佯装镇定问:“你是什么人?”   “若真要让我帮什么事,就不要装神弄鬼,快些出来。”   说着,她站起一点身,稍微挡住了仍在昏迷中的大魔王,神情颇为警惕。   半晌,随着一声低低的喟叹,原本昏沉的环境突然亮堂了些,一团微小的、泛着莹润亮泽的光芒缓缓凝显在空中。   那道轻灵女声再次响起:“我在这里。”   见此,沈呦呦微愣:“你是……神?”   这光团和先前那神息很是相似,都带有一点圣洁的意味。   那女声像是苦笑了一下,旋即,轻声道:“很抱歉,让你有这样的误会。”   下一瞬,那莹润光团轻微摇颤,在柔和白光中,缓缓化作了一个虚幻的人影。   是个极美的女子,清雅脱俗,一身飘逸白裳,飘扬的裙摆处染着点点绯红,像是大团大团盛放的桃花。   见此,深沉的记忆一下被发掘,沈呦呦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我梦到过你。”   在守寂堂的时候,她曾长久地梦见过一个坐在桃树下、时哭时笑的女子,而那女子无论是装扮、还是形态,都与眼前女子一模一样。   女子清丽的面容上尽是愧疚:“因为某些缘故,我寄居了一小缕残魂在你身上,大概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梦到那些……”   寄居?残魂?   沈呦呦思绪稍紊,蹙眉径直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纤长眼睫轻眨,偏头看向昏迷的谢知涯,眼中泪光莹莹:“我……是他娘。”   在沈呦呦震惊的神情下,女子声音微微发颤,“也是守寂堂那镇魂阵下,所镇压超度的亡魂……”   这话宛若惊雷一般,沈呦呦整个人都呆愣住。   繁冗的讯息在她脑中盘亘,合纵交织出一张复杂的网。   鬼大叔的话语还历历在耳:“我有位故人,她临终前,托付了我一桩事……“   “……她因缘故,弄丢了自己年岁尚小的孩子,自己则另被拘束,永不得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鬼大叔要找的孩子,真的是大魔王……   原来那丢失孩子的母亲,是因为被永远地压在了镇魂阵中……   原来大魔王对玄天宗深刻的恨意,是来源于此……   零零碎碎的讯息,仍不能铺出一个完整的背景,却已然展露出了真相的残酷。   “求求你,帮一帮他……”   纵然是这般焦急的语气,可女子的声调是温柔的。   她望着遍体伤痕的谢知涯,虚幻的身形微微发颤,“我只是一缕残魂,若不是在这墮牢,甚至都无法苏醒。”   “只有你,才能救他。”   沈呦呦望着仍在昏迷的谢知涯,有些无措:“可、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上伤药:“我是准备给他上药的。”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沈呦呦的神情很是温柔:“这些伤并不打紧,重要的,是要将他从心魔中唤醒。”   沈呦呦想了想:“心魔,指的是那些幻境吗?”   女子眉间情绪很凝重:“可能和你所经历不太一样……”   “因为一些原因,这墮牢对他怀有很大敌意,它想要获得他体内的魔气,但因为知……”   女子顿了一下,终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因为他体质特殊,只能用特殊的法子,比如,依照他的心魔,编织出幻境,将他永远困在此地。”   沈呦呦听得一愣一愣:“可我要怎么做,才能将他从心魔中唤醒呢?”   女子身形微微摇晃:“我可以将那幻境撕开一角,将你的意识投放入内……只要你找到他,让他答应和你走就好……”   “你放心,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对你有影响。”   闻言,沈呦呦还是有些不确定:“可是……万一他不愿意和我走呢?”   看她下意识挠头的模样,女子突然笑了笑,语气很笃定:“如果是你的话,他一定会愿意。”   ……   在温暖的柔光中,沈呦呦缓缓闭上了眼。   意识脱离身体的感觉果然很奇妙,她只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在云端徘徊,游离于世外。   当足尖再次点落,接触到实地,沈呦呦才再睁开眼。   入眼是大片的茂密绿林,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伴着泥土的清香,似乎像是在某处山间。   简单观察四周后,沈呦呦低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双短短的小胖手。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然后震惊地发现,不仅是手,她胸变平了,腰变圆了,连腿都变短了。   ???怎么会这样?   沈呦呦回想起女子和她说的那些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完蛋了!   她变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去找大魔王,让他心甘情愿地跟她一起走?   就这小短腿,她找不找得到大魔王还是另说。   就在沈呦呦急得揪头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还是两个。   沈呦呦来不及避闪,下意识朝那方向看去。   来人似乎是一对母子,那位母亲身着朴素布裙,面容却漂亮得惊人,映衬得周遭的风景都要失色。   这不正是方才的大魔王娘亲吗!   沈呦呦面露惊喜,赶忙小跑上前。   望着突然窜上前来的矮矮小姑娘,谢星雪怔了一下,而只是这一怔,那小姑娘已经扯住了她的衣角,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甜u甜地喊:“仙女姐姐。”   谢星雪被喊得一愣一愣,目光从小姑娘歪歪斜斜的羊角辫,缓慢移至了她□□的小脚上,下意识放柔了声音:“你……是和家中人走散了吗?   见女子一副并不记得她的模样,沈呦呦明白过来,这恐怕只是幻境的幻象。   她想了想,顺势应承:“嗯……”   她蹙起小眉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见此,谢星雪想了想,柔声哄她:“这山间风大,夜里还有狼,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先和我们回去,到时候再想办法联系你家里人,好不好?”   沈呦呦状似很忐忑:“这、这会不会不太好呀……”   谢星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意温柔:“没有不好。”   她看着沈呦呦踏在泥土上的赤足,柳叶似的眉微微蹙起,然后轻轻碰了碰身边男孩:“知涯,你背一背妹妹。”   背、背一背?   听得这三个字,沈呦呦耳边嗡嗡的,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男孩。   男孩看着约莫十余岁模样,眉眼间还带有稚气,却已然是很漂亮的小孩,只是唇抿得紧紧的,面上也没有笑意,看着就是沉闷性子。   这……这就是幼年时期的大魔王吗?   沈呦呦呆愣在原地,目光瞥过他的眉眼,心中竟升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下一瞬,她看着男孩蹙着眉,不太情愿地朝她走过来,心中顿时一咯噔——   不是吧,让大魔王背、背她?   “上来。”   他冷淡的声音响起,将后背展示给了她。   见此,沈呦呦脑中嗡嗡作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可以自己走……”   他瞥了眼她的赤足,语调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上来。”   谢星雪轻轻拍了他一下:“对妹妹温柔些。”   他抿了唇,没再说话。   见状,沈呦呦也不好再推脱,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这只是幻境”,才咬着牙,小心地覆上了他的背。   然后,颤抖着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感受到后背覆上的暖洋洋、软乎乎的一团,谢知涯蹙起的眉头下意识松了点。   似是因为谢星雪的话,他语气要温和了些:“别动。”   沈呦呦不动了,鹌鹑一般乖乖伏在他背上。   随着走动起来,微微颠簸中,有清淡的竹叶香气钻入她的鼻腔,她心中那古怪的熟悉感也愈发浓厚。   沈呦呦回想起此次入幻境来的目的,是要找到大魔王,让他愿意跟她离开。   那她此时已经找到了大魔王,这任务便已完成了一半。   沈呦呦犹豫了一下,稍微贴近了他一些,小声套近乎:“小哥哥,你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哥哥。”   谢知涯没搭话。   沈呦呦并不气馁,又找了一堆无厘头的题话,企图和他扯谈。   而谢知涯将高冷贯彻到底,任她说了一堆,半句也没搭腔。   沈呦呦说了一大堆,有些口干舌燥,也觉得时机应该成熟了,于是缓了缓,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离开了,你愿意和我走吗?”   虽然还是有些突兀,可她时间有限,只能在这幻境待七日,只能斗胆多尝试。   回应她的,是短暂的沉默。   沈呦呦心跳砰砰,下一瞬,却突然失了承托,啪地摔在了地上。   谢知涯松开了原本托着她的手。   看着跌坐在地,神情愣愣的、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沈呦呦,他蹙着眉,原本想说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而沈呦呦捂着跌痛的屁股,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被拒绝了?   可大魔王他娘亲不是说,他肯定会愿意的吗?   嘤,骗子!   沈呦呦揉着可怜的屁股,心头涌上委屈。   “怎么了?”   前边的谢星雪听到响动,回了头。   谢知涯不动声色地挡在沈呦呦面前,语气镇定地回应:“妹妹说要歇一会,我等等她。”   沈呦呦:???   她瞧着眼前面不改色鬼扯的谢知涯,眼底闪过气愤,无声控诉——   明明是你把我摔下来的!!!   谢知涯一脸“哦,那又怎样”的表情,重新将后背展示给了她。   沈呦呦屁股还在痛,许是因为魔君的小屁孩形态,让她多了几分勇气,她气呼呼地偏过头,很有骨气地道:“不要。”   拒绝很爽,可拒绝完后,沈呦呦又开始忐忑,万一他真的就将她丢在这了呢……   想到这,她火速丢掉了所谓骨气,迈着小步子,重新覆上了他的背。   为了缓解自己言行不一的尴尬,沈呦呦咳嗽了两声,小小声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下次不要再摔我了。”   感受到身后微微颤抖的一团,谢知涯顿了一下,直起身子后,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行至一座颇为雅致的竹制小院前,谢星雪拉开院门,让他们先进去。   这一次,谢知涯一直到竹屋前,才将她放下。   踩在冰凉的竹制地板上,沈呦呦好奇地环顾了一圈。   院子不太大,却极富有生活气息,角落里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堆,石桌上还摆有一盆开得正好的花。   谢星雪拉着她进了屋,替她寻了新衣新鞋,语气很温柔:“家里只有这些了,凑合穿一穿。”   衣裳与鞋都是很普通的面料,但胜在很柔软,沈呦呦看着谢星雪温婉的笑容,心里暖暖的。   谢星雪让她在桌前坐好后,便轻柔地拆散了她乱糟糟的头发,要替她重新梳头。   为了让沈呦呦不那么拘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问话。   问她叫什么名字,可还记得家在哪里,知道该如何联系家中人否。   沈呦呦借着这身子年纪小,将这些问题尽数含糊过了。   她在这幻境中只能待七天,于是便说,要七天后才可以联系上家中人   谢星雪放下木梳,点点头:“那呦呦便在这里住着,我让人替你留意着。”   她微笑着拍了拍沈呦呦的小脑瓜:“不要拘束,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或者哥哥。”   沈呦呦眼睫闪了闪,稚声稚气地道:“可是、可是哥哥看着好凶呀……”   谢星雪轻声安抚她:“没有的,他只是性子闷了些,却是极好相与的,呦呦这样可爱,他会很喜欢你的。”   闻言,沈呦呦忍不住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屁股,心中不能苟同。   喜欢才怪,刚才若不是她脸皮厚,估计就要被丢在山里了。   果然,坏脾气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大魔王的坏脾气,在小时候便已经初见端倪。   沈呦呦委委屈屈地想着,一点没觉得是方才自己的话语过分冒昧。   竹屋只有两间卧房,夜里,沈呦呦是和谢星雪一起睡的。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沈呦呦乖乖将手收在被子里。   谢星雪替她将被角掖好后,对她露出个极温柔的笑:“睡吧。”   万籁俱寂,柔和的月光自窗外漏入。   沈呦呦嗅着来自身边人的清浅香气,悄悄偏一点头,看着她静谧的睡颜,心头莫名有些酸涩。   原来,大魔王有过这样好的娘亲。   一时间,她突然很能理解,他为何会执着于对玄天宗的仇恨。   曾经拥有过这样好的东西,却被残忍地夺去了,换作是谁,都无法轻易放下。   在一片沉寂中,沈呦呦想起在进入幻境前,所听得的那一段仓促往事,心头酸涩情绪愈发深沉。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很好的人,却总要遭遇很不好的事?   是命运刻意的残酷,还是天道的不公……   沈呦呦回想起大魔王总是紧绷的神情,和周身挥散不去的冷戾气息,突然想。   如果他的娘亲不曾离开过他,如果他没有被前任魔君带走,如果他没有修炼那邪功……   如果他没有遭遇过那些残忍的事情,那如今,他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沈呦呦心头愈发堵涩。   她不忍再想,闭上眼,放空头脑,强迫自己进入睡梦。   ……   翌日,沈呦呦醒来的时候,屋里已只剩她一人。   她原本只是想着浅眠,可昨夜却睡得意外的安稳,以至于睡过了头。   她坐起身,捏着柔软的被角,竟有一种极真实的感觉。   仿若所经历的一切,并非是幻境,而是现实。   沈呦呦刚走出卧房,便听见外头传来清脆的剑鸣声。   她走至屋外,顺着那声音方向望去,却见那院侧竹林间,有一道玄色身影持剑穿移,身姿甚是翩鸿矫健。   沈呦呦看得微怔。   原来,大魔王是会使剑的。   可她还是头一次见他挥剑的模样。   先前,无论是对上妖物还是鬼物,他都是赤手上阵,将一双手弄得鲜血淋漓,却眉头也不眨一下。   而他此时的练剑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随着“锵”的一声,谢知涯收了剑,随着剑入鞘,竹叶纷纷洒落,落在他的发梢与肩头。   他随意将之拂扫去,提着剑缓步走出竹林。   在见到屋前站立的小姑娘后,他愣了愣,眉头下意识蹙起。   沈呦呦赶忙打招呼:“哥哥。”   她语调甜甜的,带着十足的谄媚,“早上好呀。”   谢知涯从她面前走过,顿了顿,冷淡道:“不早了。”   见他就要进屋,沈呦呦连忙拉住他的衣角:“哥哥,等等我。”   谢知涯犹豫了三秒,没有扯掉她的手,步子放缓了些,让她能跟上。   在桌前坐下,谢知涯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小尾巴似的的沈呦呦,有点头疼。   “跟着我做什么?”   沈呦呦使出了十成的厚脸皮功力:“想和哥哥做朋友。”   她特意将谢星雪的话搬出来,眨巴眨巴眼:“漂亮姐姐说,你会很喜欢我的。”   许是看在谢星雪的面子上,谢知涯勉强将辩驳的话咽了下去,只是神情却写着“开什么玩笑”。   都是幻象、只有七天、忍一忍就过了……   如此想着,沈呦呦深吸一口气,露出两个小梨涡:“我叫沈呦呦,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谢知涯垂着眸,抿了一口茶,没有答话。   “哥哥!”沈呦呦厚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呀?”   许是被缠得不耐烦,谢知涯放下茶碗,冷冷道:“谢知涯。”   “哦。”沈呦呦从善如流,“原来是知涯哥哥啊……”   她话音未落,神情猛然一震。 第62章 离开 跟我走,好不好?   “你、你说什么?”   沈呦呦心底涌起惊涛骇浪, 下意识就去抓他的衣角,“你说你叫什么?”   可谢知涯已很不耐烦,将茶碗一推, 扒拉开她扯着自己衣角的小胖手后, 便要起身离去。   看着那道要消失在转角的玄色身影,沈呦呦愣怔一瞬, 急声喊:“谢知涯——”   谢知涯原本是不想理会这神神叨叨的小姑娘的, 可大概是她的声音实在颤抖得厉害, 他脚步微顿,下意识回了头。   “做什么?”   清清冷冷的语调,可仔细听,却能听出几分关心。   他、他回头了……   霎时, 沈呦呦的眼圈就红了。   原来……原来真的是他。   一瞬间, 百般情绪尽数涌上心头, 很多从前不明白的事, 如今都有了答案。   难怪他会对她格外容忍。   难怪他会在某些时候, 用那样深沉的眼神看她。   难怪他会在遇有危险的时候, 毫不犹豫将她挡在身后, 说, 不会让她有事……   原来, 他和小仙君,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看着突然泪如雨下的小姑娘,谢知涯蹙着眉, 在原地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走了过来:“哭什么?”   他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心底莫名有些不舒服。   “别哭了。”他并不太擅长哄人,想了想, 有点变扭地解释道,“我不是嫌你烦,是刚练完剑,要去沐浴。”   见她仍是泪流不止的模样,谢知涯有点头疼。   “你怎么这么爱哭呀。”   他憋了半天,像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好吧,我和你做朋友,只要、只要你话少一点……”   谢知涯话音未落,却感觉怀里突然钻进来软软的一团,小火球似的,带着融融暖意。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一时僵住,手还悬停在半空中,一动不敢动。   而沈呦呦一头扎进谢知涯怀里,手圈着他的腰,毛茸茸的脑袋贴在他胸口,哇地一声就号啕大哭起来。   “别……”谢知涯的语调很僵硬,带着些紧张,“我刚练完剑,身、身上脏……”   听了这话,沈呦呦突然回忆起玲珑秘境中的那个拥抱,眼中酸涩愈盛,她摇摇头,哽咽着道,“没有的。”   她抱着他,抱得这样紧。   清浅的竹叶香涌入鼻腔,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味道。   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明明……明明有这样多的相似处。   她仰起头,对上他紧张无措的神情,目光从他清隽的眉眼,移至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色泽红润的唇。   此时的他,面部轮廓还稍稍有些肉感,肤色偏白,却不是那种因长久不见天日而造就的苍白。   不知是因方才练剑,还是受紧张情绪感染,他的脸颊处染有些绯色,瞧着有一种明媚盎然的少年生气。   是后来的他不再有的生气。   只是看着他的脸,沈呦呦的泪水便克制不住,泉涌一般淌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她不敢想,要是怎样的“杀死“,才会让眼前的小少年,变成日后那个冷漠无情的魔君。   “你别哭了,好不好?”   谢知涯声音很紧张,“我、我先去沐浴,后面、后面再来和你说话。”   “我还可以教你练剑的,你、你不要哭了。”   “谢知涯……”她抽噎着喊他名字,却仍不肯松开抱着他的手。   谢知涯的手落在腰间,有点无措,想要拉开她的手,却又有些犹豫。   “沈、沈呦呦……”他不太熟练地念出她的名字,“你……你是想家了吗?”   “你放心,我娘说了,会帮你找到家人,那就一定会的。”   他一脸认真:“我娘从不骗人。”   半大的小少年,提起娘亲,眼中面上皆是是满满的信赖。   沈呦呦瞥见他眼里孺慕情绪,心中一阵刺痛,抱着他的手也无力地一松。   “知涯。”温柔的女声恰好响起,“这是怎么了?”   谢星雪手上抱着只竹篮,朝二人走过来。   谢知涯眼眸微亮,咳了两声,不太自然地解释道:“妹妹想家了,所以……所以我在安慰她。”   他拉着沈呦呦,求证一般地问:“娘会帮她找到家人,是不是?”   见此,谢星雪愣了愣,旋即粲然一笑:“这是当然。”   她笑意温柔似水:“知涯长大了,知道安慰人了。”   似是因沈呦呦在,谢知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眸,抿着唇,没有接话。   可从他微翘的唇角可以看出,他是高兴的。   母慈子孝,融洽至极的场面。   目睹着这一幕,沈呦呦眼底却愈发酸涩,心口像是被堵住,一阵一阵的闷痛。   像是不忍多看,她慌忙转过身去,生怕将此刻情绪泄露半分——   何其残忍。   在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再目睹这一幕,她只觉得残忍。   而也是在目睹这一幕后,她心中才明白,为何这会成为谢知涯的心魔。   往往能束缚住一个人,给予他长久且绵密痛苦的,不是曾遭受过的苦难,而是曾拥有过的美好。   ……   在谢星雪拉着她一阵温柔宽慰后,谢知涯也沐浴完毕,换了身衣裳,进了屋子。   看见谢知涯后,谢星雪笑了笑,拉着沈呦呦,温声道:“去和哥哥玩吧。”   闻言,谢知涯严谨地纠正:“是教她练剑。”   谢星雪看着他板着的小脸,忍不住笑:“好,练剑,只是莫要让妹妹累着伤着了。”   “嗯。”   谢知涯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沈呦呦伸出了手,“走吧。”   沈呦呦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掌,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牵了上去。   他的手是暖的,微微干燥,虽不近成人大小,却已经可以将她的手握住。   沈呦呦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像是□□控着一般,跟着他走到了屋外。   “喏。”   站在竹林边,谢知涯递给她一把剑,“你摸摸。”   沈呦呦小心地接过剑,却低估了它的重量,也低估了此时自己的臂力,被沉重的剑身掂得踉跄了一下。   “哎!”   见此,谢知涯连忙伸手扶住她。   一瞬间,浓郁的竹叶香弥漫在她身侧,不知是从身边人身上传来,还是来自这一片青碧竹林。   他的声音很紧张:“你没事吧?”   沈呦呦摇摇头,改做双手抱着剑,这才稳当多了。   “算了算了。”谢知涯的目光在长剑和只比长剑高出一截的沈呦呦身上移过,改了主意,“咱们下次再学这个了。”   他补充道:“等你再长高一点。”   听得此话,沈呦呦心尖微颤,想到什么,咬着唇,小声道:“可是……过几天,我就要回家了。”   她咬咬牙,腾出另一只手扯扯他袖子,“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她是来带他离开这幻境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忘记这个初衷。   谢知涯却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不行,我不能离开我娘的。”   见沈呦呦一下沮丧的神情,他赶忙补充道:“但等你以后长高了,可以再来找我,我肯定教你……”   见他急声辩解的模样,沈呦呦眼眸微闪,忍不住低喃,“笨蛋。”   谁要你教练剑。   我只是……只是想要带你离开。   离开这幻境,离开这墮牢。   可看着年幼模样的谢知涯,站在竹枝摇曳的竹林前,一脸认真,眼眸干净得宛若澄澈泉水,她的心又软得一沓糊涂。   “知涯,要好好看着妹妹呀……”   谢星雪温柔的叮嘱声自屋内传出。   谢知涯仰起头,应了一声。   他接过沈呦呦手中的剑,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拉着她:“走,我带你去看我种的小树……”   沈呦呦任由他拉着,来到了小院外头。   在一片小小空地上,凸着个小土堆,上面冒出株青翠的小树苗,芽尖嫩嫩的,还沾有露珠。   谢知指着树苗轻声道:“这是我搬来这里的时候种的。   他语气很高兴,“阿娘说,这树会跟着我一起长大,等我长成大人了,它也就会成为大树。”   “这是不是很有意义?”   沈呦呦跟着默默点头。   “虽然平日里都是阿娘照顾它,可我每天都会来看它。”   他眼中流露出希冀,“真希望可以快快长大啊。”   不知是说树,还是说他自己。   又或许,是两者都包含在内。   沈呦呦看着他上扬的唇角,和眼眸中流露出的高兴,心里情绪复杂。   她想,多待几天吧,再多待几天。   让这样的日子稍稍再久一点,即便是在幻境中。   可事从不遂人愿。   变故还是发生了。   ……   那日,和往常并无什么区别。   沈呦呦早早便起来了,揉着惺忪睡眼,想要去看谢知涯练剑。   可方走出卧房,却突然被喊住:“呦呦。”   是谢星雪。   看着朝自己走来,面上笑意浅淡的谢星雪,不知为何,沈呦呦心中升起些不安。   而她的预感是对的。   “呦呦,能不能麻烦你……若是可以的话,离开的时候,将知涯一起带走。”   闻言,沈呦呦心头微震,下意识就问:“为什么呀?”   谢星雪笑意透着些苦涩:“我不能再带着他了,有人一直在找我,我没办法……”   接下来的话,似是觉得不好和沈呦呦一个小姑娘说,她住了口,半晌,才道,“拜托你,就看在这几日相处的情分上,带他一起走,给他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就好……”   “让他跟在你身边,做一个侍卫也好……他天分很好,等他长大了,一定能回报你的。”   说着说着,谢星雪眼眸中带了些湿润,像是不愿让沈呦呦看见一般,她微微仰起了头。   “很抱歉……很抱歉……”她重复着,声音颤抖,“如果很麻烦的话,你将他带出这山间,带到城镇里,让他有一处活路……有一处活路就好……”   沈呦呦不忍再听,握住谢星雪的手,认真道:“漂亮姐姐,我会带他走的,我一定会。”   “好……”谢星雪眼中含泪,“那就多谢呦呦了。”   “可是……”沈呦呦声音微微哽咽,“我怕他不愿意和我走。”   她原本的计划里,是预备在最后一日,和他坦明一切,直接带他走。   谢星雪抬手悄悄揩去眼边泪,声音温柔间透着坚定,“不要担心,我会让他愿意的。”   ……   不知谢星雪是怎么和谢知涯说的。   翌日,沈呦呦站在小院里,只见谢知涯穿着件干净衣裳,面无表情地跟着谢星雪出了屋子。   谢星雪面上也没有笑意,将谢知涯往沈呦呦身边推了一点:“和妹妹一起。”   沈呦呦和谢星雪说,她已经联系上了家人,他们今日会在山口处来接她。   感受到身边小少年周身透露出的冰冷情绪,沈呦呦犹豫了一下,主动伸手牵住了他。   谢知涯身子颤了颤,但没有拒绝。   接下来,便是谢星雪带着他们,将他们送出了山。   站在山口处,再往远走一点,便是还算繁闹的街市,谢星雪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她伸出手,想要替谢知涯理一理衣领:”和妹妹一起去,好好的,不要添麻烦……”   谢知涯却在她的手触碰过来的一瞬,往后一缩,而后很冷淡地“嗯”了一声。   谢星雪手僵在半空中,眼中闪过受伤。   沈呦呦赶忙伸手握住谢星雪的手:“漂亮姐姐,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哥哥的。”   “嗯。”谢星雪轻轻地应,声音仍很温柔,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似是感应到什么,她突然面色一凝,旋即有些仓促地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知涯……就有劳呦呦照看了。”   言罢,谢星雪极快地转了身,往山中回走。   随着她离开,谢知涯身子微僵,他慢慢地转过头,一点一点,直至目睹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道上,才缓缓地低下头。   将所有情绪都掩埋在阴影中。   “谢知涯……”沈呦呦心口微揪,“我们……走吧?”   他没有答话,也没有点头,却很顺从地任由她拉着,往街市方向走。   走着走着,沈呦呦却发现不对。   按理说,谢知涯既然已经答应和她离开,那此时他们应该是在往幻境外走的。   可眼前景况,却并不像是在出幻境。   到底是哪里不对?   快要到街市口,沈呦呦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很认真地问:“谢知涯,你愿意和我走吗?”   谢知涯抬一点头,眼眸里竟带着水泽,湿漉漉的。   沈呦呦心头一震。   “谢……”   她还没来得及言语,周身景况却突然大变,一阵狂风袭来,带着迷沙,吹得她一下迷了眼。   再睁开眼时,眼前景况却大不相同,而她原本握着的那一只手,也已然消失。   沈呦呦使劲眨了眨眼,却发现自己此时悬浮在空中,周身遍是虚幻的云彩,身子像是被固定住,并不能动弹。   她低头往下一看,却骤然一惊。   只见下方正是她颇为熟悉的山间小院,只是……却并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屋瓦倾塌,竹林歪斜,院里的石桌石椅碎做了数块,而院内却站有二人。   女子面色冷凝,正是谢星雪。   男子背着身,沈呦呦调整了下方位,这才看清楚其长相。   是岑敖天。   纵然比她先前所见的要年轻得多,可眉眼却是没有变的。   岑敖天此时看向谢星雪眼神甚是炙热,甚至带着些疯狂意味。   “阿雪。”他喊她的名字,语气是刻意的柔情,“我终于找到你了。”   谢星雪面上找不到半点温柔:“找我做什么,岑敖天,我说过,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   闻言,岑敖天神情微变,却还强撑着道:“你在说谎。”   他像是哄她一般:“阿雪,我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好了,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别的人。”   谢星雪眼中嘲意愈浓:“那你的师妹呢?你那青梅竹马的、世交的、为你诞下一子的师妹,你就不要了么?”   不等岑敖天作答,她冷笑道:“你不要脸,不要皮,不要半点信义原则,可我还要!”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是魔修?”她眼神冷厉地看着他,“我即便是魔修,也比你这所谓正道公子讲信义得多。”   “起码我知晓,已有家室的人,我沾不得。”   “可你呢?”   谢星雪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恶心东西,“你明明早已有家室,却还要刻意隐瞒来招惹我,算什么……东西?”   末尾二字,她说得轻蔑不已。   岑敖天的神情瞬间变了,像是强忍着怒意,伸手要拉她:“阿雪,不要和我犯犟,你该知道,只要我找到你了,你就跑不了了。”   他不顾谢星雪的挣扎,用力将她压在怀里,低声念叨:“你不该招惹我的,若不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又何至于做出这样些疯事。”   “阿雪,你不该招惹我……”   沈呦呦浮在空中,目睹着这一切,双手皆已紧握成拳。   虽然在进入幻境前,她已听谢星雪快速说过这段往事,可此刻亲眼目睹,却是……却是全然不同的滋味。   就比如现在,她很想、非常想去锤爆岑敖天的狗头。   这是什么垃圾人,在说什么垃圾话?   当时时间紧迫,谢星雪只是和她说,她年少时不懂事,不慎和已有家室岑敖天有过一段情缘,后来知道实情后便毅然离去。   可岑敖天却因为数种原因,对她纠缠不休,一直在找她。   因为某些原因,她没有办法,也无法带着谢知涯继续躲下去,为了保住谢知涯,她迫不得已跟着岑敖天走了,只留下年幼的谢知涯。   用的是什么办法,她没有详说,可沈呦呦却已能猜到一些……   在她出神的一瞬,底下却突生变故。   就在两人拉扯之时,院门口却突然闯进来道踉跄身影。   正是谢知涯。   他身上衣裳微微破损,面上带有污渍和血痕,正怔怔看着院中二人。   “原来是真的……”   明明是在空中,沈呦呦却能清晰听见他的低喃。   而谢星雪瞥见他后,神情却猛然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不再挣扎,而是搂紧了岑敖天的脖颈。   她贴近岑敖天的耳朵,咬牙切齿般低语:“你要带我走,就快些。”   面对她的突然靠近,岑敖天神情一怔,旋即面露喜色,”阿雪,你肯了。”   她还有不肯的选择么……谢星雪掩去眼中嘲讽,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突然提高音量:“那你说好了,只能有我一个,要将你那师妹,和其他的人都迁得远远的。”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岑敖天喜不自胜,甚至没有发现院门口的谢知涯。   他拉着谢星雪的手,深情道:“只要你愿意,你会是我唯一的妻,日后,我们的孩子,会继承我的身份,只有我们的孩子才有资格……”   “嗯。”   谢星雪柔声应了,然后,用嫌恶的眼神看向谢知涯,像是在看什么挡路的垃圾。   她提高音量,“不会有任何人来阻碍我们,我们会生下自己的孩子。”   岑敖天高兴得只管点头:“嗯,阿雪,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沈呦呦同样看到了那道眼神,那道来自谢星雪的嫌恶眼神,她心头猛然一颤,甚至不敢去看谢知涯此刻的神情。   而随着岑敖天话语落下,周遭景况再次疾速变化。   沈呦呦只觉一阵摇晃,便从云端跌落,重重地砸在了一团稻草上。   腐朽的气息钻进鼻腔,她慌忙睁眼,却发觉周遭景况一片昏暗,伸手难见五指。   她眯着眼,努力在黑暗中探寻,却眼尖地瞥见,在这团腐烂稻草另一侧,躺着一个人。   一个宛若死尸一般,一动不动的人。   她眼皮直跳,忙不迭摸索了过去。   在望见那人面容的一瞬,她的泪水夺眶而出:“谢知涯……”   只见他神情麻木,面上隐隐可见伤痕,眼神原本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上方,却在望见她的一瞬微动。   沈呦呦连忙化出一团凰火,在摇晃的火光中,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看着她,眼中像是终于燃起一点光。   “真亮啊……”   他像是想弯一弯唇角,却怎么也办不到。   他看着沈呦呦,眼眸在火光照映下,像是有碎星晃动。   “呦呦……”他喊出了她的名字,“我没有娘了……”   他语气带着克制的伤痛,“她不要我了。”   “她觉得,我是拖累,是她的阻碍……”   他眼眸像是有水泽闪动,“可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   “我会长大的,我会能够保护她。”   沈呦呦眼眶酸涩,泪水控制不住地滑落,她不断地摇头:“没有,没有的……”   可谢知涯眼中光芒暗淡:“呦呦……”   “我的小树也没有了,它没有办法长大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沈呦呦颤抖着伸手去抱他,紧紧地握住他冰凉的手,“我还在这里。”   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哽咽着道,“谢知涯,跟我走,好不好?”   “我带你离开。” 第63章 抱歉 我好后悔。   他定定地、出神一般地望着她, 半晌,轻轻地应:“好……”   随着那一声“好”落下,原本昏暗的空间里, 瞬时光芒大作。   在大盛的光芒中, 沈呦呦眼前一白,旋即, 便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像是要浮起来。   强劲的风力席卷而来, 可她始终紧握着那只冰凉的手,任凭重力起升,也不松开。   在经历了一阵摇晃后,她终于有了一种缓缓落于实地的感觉。   虚幻的意识重新归于身体, 她睁开眼, 已然回到了昏暗的墮牢。   “回来了……”   温柔的女声响起, 沈呦呦抬眸看去, 却并未见到熟悉身影。   谢星雪虚影原本所在的地方, 只剩余一点光芒, 一点极暗淡、将欲消失的光芒。   见此, 沈呦呦眸露惊色:“漂亮姐姐……”   闻言, 那点光芒闪了闪, 语气带了点欣慰:“看来,是成功了。”   沈呦呦回想在幻境中所见的一些事,神情深沉了些:“嗯。”   她看着仿若要消散的光芒, 有些紧张地道:“漂亮姐姐,你……你是不是……”   光芒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也可以放心地消失了。”   她看着沈呦呦难受的神情,轻声安慰,“别难过, 我原本就只是一缕残魂,早就该消散在天地之间的。”   那点光芒慢慢移到了谢知涯所在的位置,轻缓地浮在他上方,语气很温柔,“能再重新见他一面,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沈呦呦咬着唇,眼眶酸涩。   “只是……呦呦。”她轻柔地唤了她的名字,“我好后悔啊……我真的好后悔。”   “我不应该那样骗他,不应该将他抛下,更不应该……更不应该让他以为,他是我的拖累……”   她宛若喟叹一般,“我想保护他,我想要让他能好好的……可到头来看,我却是伤他最深的。”   “我自知那一去,肯定是回不来了……那样骗他,是希望他恨我,以为……”   她语调哽咽,“以为只要有这样一份恨意在,便能支撑他好好活下去,便能让他有一份前进的力,也能让他不再记挂我这个不称职的娘亲……”   “可是我错了……”   她的声调中蕴着着刻骨一般的伤痛,“直至临死前,我才恍然了悟过来,我错了……”   “我以为让他活下去,需要一股劲,所以……我选择让他恨我”   她已然颤不成声,“那一日,我在阵底,魂灵将散的时候,才领悟过来……   “那一股劲,也可以是别的……真正的力量,应该是爱。”   “我应该告诉他,我真的好爱他。”   “我好后悔啊,可已经来不及了……”   听着话语中无尽的悲怆,沈呦呦已然泪流满面。   她能明白谢星雪这样选择的心路历程,却也知晓……这一选择给谢知涯带来的伤害。   可时至今日,其间对错,却已是说不清了……   但可以确认的是,岑敖天,一定不是东西。   “漂亮姐姐。”沈呦呦的眼神一瞬坚定,“我一定、一定会将岑敖天所做的那些亏心事揭露,让全修真界的人都知晓,他到底是个什么腌臜东西!”   为了谢知涯和他的娘亲,也为了那被束缚在镇魂阵下的无数英灵,更为了还所谓的正道一个正道。   而那点光芒已经愈发暗淡,几乎要不可视见,她的声音也愈发虚微:“那……就多谢呦呦了……”   眼前那光芒就要消散,沈呦呦瞪大了眼:“不要……”   沈呦呦步履慌乱地上前,想要拢住那些散去的光点,泪眼迷蒙:“不要走,再等一等……”   沈呦呦余光瞥过仍在昏迷中的谢知涯,眼泪愈发汹涌:“等一等……让他看看你,让他再看看你……”   “来不及了……”虚幻般的声音在空中弥留。   “没关系的,呦呦……我不在了,但还有你在他身边,对不对……”   随着那温柔尾调落下,那一点微光也彻底消散在昏暗中。   沈呦呦怔怔地看着那片重归暗淡的虚空,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平躺在地的谢知涯。   他仍没有有要醒的样子,但上身原本的累累伤痕却都消退了去,大半截肌肤裸.露在外,宛若无暇冷玉。   沈呦呦想了想,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件自己的衣裳,替他盖上,然后,抱着膝盖,将眼泪擦干净后,就蹲在一旁默默等待着他醒来。   等候之余,她忍不住看向他。   他面上仍带着那张狐形面具,神情却没有那么紧绷了,唇角弧度很是舒展,只是唇色仍很苍白,没有什么血色。   他是杀伐果断、冷漠寡情的魔君,也是那个对她最好最好、最最温柔的小仙君。   其实是很神奇的事情,明明看着毫不相干的两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而更神奇的是,她居然没有觉得违和……   幻境中小谢知涯稚嫩的模样,和小仙君温润如玉的模样同时在她脑海中浮现。   那么此时的他呢?   那张狐形面具底下,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吗?   下意识地,沈呦呦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触碰到了那张面具的边角。   手指与冰冷金属相触,凉意沁入指尖,她带一点紧张地,想要揭开面具。   “啪——”   突然间,一只冰凉的手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住,而那面具之下,蕴着凛意的眼眸骤然睁开。   只是一个对视,沈呦呦便意识到。   他不记得了。   又或者说,他没有关于幻境的那段记忆。   一时间,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她心底却乍然松快了些。   不记得,也好。   也就可以不用再经历一次得与失的痛苦。   “沈呦呦。”他的语气微微沙哑,却带着点警告意味,“你这是想做什么?”   沈呦呦想要缩回手,可他却握得极紧,她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放弃,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道:“你面具上沾了灰,我帮你擦擦。”   “哦?”谢知涯尾音上挑,显然是不信的。   他的目光从沈呦呦身上掠过,见她看着活蹦乱跳的,不像有什么伤损后,眼神稍霁。   他语气却仍是冷冷的,意有所指一般:“擦灰就免了,我怕你再不小心,就将这面具打掉了。”   沈呦呦摇头,假装听不懂他的话:“不会的,我超小心的。”   谢知涯没再答话,借力站了起来。   而随着这一起身,他身上搭的那条外裳滑落在地,露出裸.露的上半身。   沈呦呦眨眨眼,很欲盖弥彰地偏过了头,仿若很不好意思。   谢知涯的目光在地上一看就是女子式样的外裳上停顿一瞬,随后,没有太顾忌地弯下身,捡起了那衣裳。   拍了拍灰后,他将衣裳递给沈呦呦,语气意味深长:“看来,在我不知晓的时候,你对我做了很多事情……”   沈呦呦那一声“没有”卡在喉口,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哈哈哈几声,干笑着转了话题:“没想到,能在这地方遇见大人……”   “是挺没想到的。”谢知涯凭空取出件外裳,慢悠悠地穿上,“我没想到,我只是走了一小会,你就能把自己折腾进这地方。”   听得他话语里的嘲讽,沈呦呦抗议:“我可是救了你诶!”   “再说。”她气呼呼地道,“我进这地方,还不是因为你。”   ”哦?“谢知涯有些惊讶于她此刻表现出的活泼。   若在之前,面对他那样的话语,她哪里敢反驳,定然是唯唯诺诺连连应是。   哪会像现在一般,仿若什么活泼小鸟雀,叽叽喳喳和他争辩。   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如此这般,那我是不是还要谢一谢呦呦?”   大概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此刻在道出“呦呦”二字时,语调和小仙君时候有多相似。   沈呦呦眼神闪烁了一下,仍作若无其事:“谢谢就算了,你带我出这个地方就好。”   “还有。”她补充道,“你那个……”   她想了想,没找到合适的称呼词,索性道:“就你的那个爱慕者,把我丢进这地方的那个,你应该得管管吧!”   她颇有几分恃宠而骄,仰着小脑袋,凶巴巴地道,“若不是我命大,换作普通人,到了这地方,肯定就没命了,她实在是太恶劣、太过分了。”   谢知涯眼眸阴沉了一瞬,随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自然。”   言罢,他环视了一番昏暗的周遭,感受到脑中隐隐的刺痛,眉头微微蹙起,却强行压下了这种不适感。   他双手一齐扬起,带起了一层凉风。   随着凉风漾开,“咔擦”声响,所及之处,竟都结作了凛冽冰层。   光滑可鉴的冰层相映,冰蓝色的幽光在虚空中晃动,谢知涯随意地抬手一握。   瞬刻,深厚的冰层“砰”地炸裂开来,硬生生裂开一条二人宽的地道来。   沈呦呦愣住:“这……是往下走?”   他们不是要出这墮牢吗,怎么反倒要往地底下去?   谢知涯收回手,姿态颇为倨傲:“世人皆以为,似墮牢这种地方,就该深埋于地底 ,在最阴暗的地方……”   “可恰恰相反,它偏偏是位于天顶之上,是比云霞还要高的地方,想要从此出,唯有遁地一种法子。”   沈呦呦听得微微发愣,下意识朝着那地道望去,果然在极尽头处,瞥见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微光。   “走吧……”谢知涯话音未落,却感觉衣袖被攥住。   他顺势看去,却见一只小手扯着他的袖口,极自然地要去抓他的手。   那微烫指尖触碰到他手背的一瞬,他整个人都僵住,连呼吸都微促。   他努力做淡然状,可语气还是漏出了几分慌乱,“做什么?”   沈呦呦直至触碰到那冰凉手面,才猛然反应过来,她此举在此情景下,似乎是冒昧了些。   她慌乱地咳嗽了两声,连忙将手缩回,不太自然地解释道:“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子的,一紧张,就、就忍不住抓别人……” 第64章 烟火 许个愿吧。   闻言, 谢知涯眼眸微闪,极快地将手收回了袖中,像很嫌弃一般。   他抿了唇, 似若不与她计较一般, 径直朝那破开的地道方向走去。   只是细看间,却会发现, 他步履颇为僵硬, 显然此时心情是并不平静的。   沈呦呦愣了愣, 抬起手,看了眼仿若还带着凉意的指尖,忍不住小声嘟哝:“我还没嫌弃你冰手呢……”   “怎么,不想走了?”   带一点嘲讽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沈呦呦深吸了一口气, 默念了三遍“要包容笨蛋”后, 小跑着跟了上去:“来了!”   走在狭窄昏暗的甬道中, 沈呦呦这才体会到, 谢星雪所说的“墮牢想要让他永远留下”的可怕处。   无数黑气从两侧摇摆着探出, 仿若兽爪一般, 想要抓挠困缚住谢知涯, 阻住他的脚步。   而因他面不改色, 连半个眼神都未分给两侧,随手一扯,便生生将那些黑雾撕碎, 每踏一步,所经之处便瞬刻化作冻土。   看着这样的他,沈呦呦心中感触相当复杂。   有这实力了,他还跑来玄天宗拜师做什么?过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吗?   思及此, 沈呦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花了那样多的时间在扮演小仙君上,那魔域的事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难不成,是造了个□□出来?   此时愈往前走,所经道途的光亮也就愈盛,随着这 般的暴力开路,不过半刻钟,他们便坠落于地。   紫红色的烟霞,深红色的土地,雾霭渺渺,入目尽是荒芜,已然是回到了妖界。   沈呦呦晃了晃身子,才勉强立稳,却已暂将先前那疑问置之脑后。   “谢……谢大人。”她一时松懈,险些说漏嘴,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勉强圆了回去。   而谢知涯的注意像是被另一处吸引,他冷笑了一声,突然抬起手,朝着某处雾霭一抓   “不是说要管管那只妖么……”他话音未落,手朝地上一抛,便有一团浓郁紫雾被投掷于地,瞬刻化作了个窈窕女子。   紫纱凌乱,神情慌张,正是之前那只浓艳女妖。   谢知涯却看也不看头,径直偏头看向了沈呦呦,语气很随意:“如今人已在此,你当如何处置她?”   处置……   沈呦呦看着那神情惊惶、像是被封住灵力的紫纱女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杀了她?   这应该也是谢知涯想要她做出的选择。   可是,沈呦呦仔细想了想,却觉得很不划算。   据说妖兽身死前,会要化作原型,而这位女妖的原型恰好是她最害怕的一类,为此吓到自己,很没有必要。   况且,她被害进那墮牢,本来就很亏了,此刻杀了她,还要被迫做噩梦,就更亏了……   沈呦呦越想越觉得血亏,而她此时长久的犹豫,落在谢知涯眼中,却成了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他眼中闪过暗色,沉声道:“罢了,问你也无用,我来就好……”   他话音未落,那瘫倒在地的紫纱女妖却面露痛楚,惊声道:“魔君!你怎么能……怎么能为了这么只小妖,就对我出手……”   她爬起身,言辞尖锐地辩解:“我不过是想帮你试探一二罢了,这小妖先前归属于玄天宗,魔君怎能轻信于她?若她是那些无耻之辈送来的奸细,该如何是……”   谢知涯冷声打断她:“那本君也愿意。”   一瞬间,沈呦呦的心克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而紫纱女妖猛然睁大眼,眼眸中闪过浓浓不甘:“……凭什么。”   “魔君,我和你数载交情,如何就比不上这样一只小妖?”紫纱女妖恨恨地看向沈呦呦,眼中尽是怨毒与不甘。   “她能保持这种蠢样,不过是因为不曾有过什么经历罢了!”   她愤然道:“若我和她一样,也不曾经历过那些污浊艰挫,我也可以像她一般清清白白的!”   面对如此激烈的言辞,谢知涯只是转向沈呦呦,认真道:“没有数载交情。”   然后转向那紫纱女妖,语气冷淡:“我喜欢毛茸茸的。”   这话像是在解释“凭什么”,可紫纱女妖却瞪大了眼,一脸不相信。   所以,她只是输在了没毛?   这不可能。   沈呦呦听了这话,也不由愣住。   她回想起自己是肥啾啾的时候,谢知涯似乎确实很喜欢……rua她?   可恶,怎么莫名有点不爽。   而下一刻,谢知涯像是交代完毕,扬起了手,像是要动作。   见他面上冷淡神情,紫纱女妖一刻凛然,面露惊惧地往后退:“不……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就是意图和妖界宣战……”   谢知涯极不耐烦:“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   他手上凝出实质黑雾,带着可怖煞气,“我在你们眼中,不就是疯子么,那不把这名头落实了,又如何……”   话语未毕,他扬起的手臂却骤然被按住。   “用不着这样。”沈呦呦抱着他的手臂,摇摇头。   见此动作,紫纱女妖眼中燃过希望。   谢知涯动作一缓,眼底闪过抑色,语气变得冷冽:“怎么,我杀一个这样对你的人,都不可以了么?”   “难不成,你还想放她走?沈呦呦,你以为你这是善良……”   沈呦呦再次摇摇头,小心地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用一双明亮的眼眸,认真地看着谢知涯:“我的意思是,没必要这么麻烦。”   她眨眨眼,“把她也丢进墮牢不就好了,何必要你动手。”   说着,沈呦呦看向那紫纱女妖,大大方方地道:“托你相送,我进入那墮牢后,经历了七重幻境,侥幸活了下来。”   “希望,你也有这个运气。”   随着她话语落下,紫纱女妖面色一瞬惨白,仿若听到什么恐怖至极的话语:“不……我不能进墮牢……”   “别害怕呀。”沈呦呦仿若哄什么小朋友一般,“你看,我不是也没死吗?”   可听了这话,紫纱女妖神情愈发惊恐。   她对这墮牢再了解不过,墮,意味着下坠,即让清白无辜者入泥潭,置泥潭中者于死地……   对于他们这等早就深陷泥潭者来说,若不慎入了墮牢,是十死十生,绝无活路的。   所以……她在目睹谢知涯毫不犹豫进入墮牢后,才会又惊又怕,守在此处静候后况。   谁知晓,竟等来了全无损耗的二人。   “不……”紫纱女妖一面惊恐叫着,一面往后艰难挪移。   谢知涯已然不耐烦再磨蹭,手在空中一撕,便径直破开道裂口,随后,向前一抓,那女妖瞬刻便凝作紫雾,被全然塞入了裂口中。   完成这一切,不过一瞬的功夫。   他收回手,不太高兴地抱怨:“和她废什么话,浪费时间。”   沈呦呦乖乖点头:“我下次只和你废话。”   谢知涯:?   他蹙着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沈呦呦重复了一遍:“我以后只和你废话。”   “你……”谢知涯怔了怔,旋即感觉耳根微烫,他深吸一口气,仿若很不感兴趣,冷声道,“无聊。”   他往前走,走了几步,见亦步亦趋跟在后边的沈呦呦,脚步微顿,忍不住道:“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了?”   沈呦呦想了想:“你想听什么?”   谢知涯顿了顿,沉声道:我已经杀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指那位夜仙子么?   沈呦呦点点头,一脸“然后呢”。   谢知涯眉头蹙得愈发厉害:“所以,你就没有别的想说了么?”   沈呦呦没太明白:“我应该想说什么吗?”   谢知涯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面上困惑不似做伪,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应该向他求证离开的承诺吗?   怎么此刻表现的,像是一点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谢知涯心中困惑翻涌,面上却因有面具在,而遮掩得很好。   他语气酷酷的:“随便你好了。”   ……   再回到魔宫后,沈呦呦被安排住进了一座颇为舒适的小院,吃得好,住的好,环境也不错。   唯独,就是自回来后,她再也没见过谢知涯。   换作从前不知身份的时候,这大概要算做一件好事。   可在当下,她却忍不住跟着担心,可是出了什么事。   可谢知涯不来见她,她也不好主动要求见他。   毕竟,前后差异过大,依照他的性子,肯定要起疑。   沈呦呦此时,便是在艰难地把控着那个度,既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已经识破他身披马甲的事,又想要对他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而闲着也是闲着,她借着在魔宫的这些日子,将体内修为愈发淬进了些。   其实,去往那墮牢一趟,并非只有坏事,在这些日子的修炼中,她明显发现,她的精神力明显要强盛许多,连带着道心也要更稳固得多。   这对于修炼速度的提升,是很有益处的。   而她所住的这一座院落,空气中的灵气浓度也要远胜于寻常地方,在多方因素共同促进下,她的修为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升。   最后,已然稳定在了地阶中期。   这意味着,她离达成天阶修为的任务,又迈进了一大步。   ……   而好巧不巧,就在她彻底稳固在地阶中期后,谢知涯像是掐准了日子一般,差人请她过去。   还是相似的流程,那位冷面女子带来了数排华贵衣裳、珍奇首饰,要她装扮。   简单打扮完后,冷面女子盯着她憋了半天,有点艰难地道:“姑娘,要不再挑一挑?”   她主动献上了几件或金或红的雍容礼裙,又将大盒的东珠玉钗移过来了些,态度殷勤得恨不得替沈呦呦好生收拾一番。   沈呦呦捏着衣角,有点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半推半就的,却也遂了她的意。   毕竟,没有女孩子会不喜欢漂亮衣裳。   ……   只是,在被一路带至某处城楼阶梯旁时,沈呦呦捏着长长的金红裙摆,非常艰难地上台阶时,心中不由有些后悔。   石制台阶颇高,而这城楼又颇高,她吭哧吭哧爬了半天,才算勉强到达了顶部。   扶着石栏站定,迎着拂来的微凉夜风,沈呦呦稍喘了几口气。   目光往前方看去,却见那尽头方向,一道白色身影站于城墙边缘处,身姿飒飒,姿容若仙,带有一种随时就要上九天揽月的飘逸脱尘。   一时间,沈呦呦怔住,竟有些分不清,前方这个,是魔君,还是小仙君。   犹豫了一下,沈呦呦曳着长长的裙摆,有点紧张地朝着他走过去。   似是听闻响动,在她走近之时,那道白色身影也缓缓转过身来。   随着转身动作,谢知涯漆墨般的发丝在空中微扬,与夜色和谐相融,而那张狐形面具下,肌肤却苍白若冷月。   随着与他相近,沈呦呦也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气度予人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从骨血中弥漫出的煞气。   这也是他和小仙君最大的区别。   而在她拖着裙摆、缓缓向他走来之时,谢知涯目光灼灼地静立在原处,默默地,一点点看着她走近。   静默瞬刻,他声音微微低哑:“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的也是这样的红裙。”   闻言,沈呦呦瞬时想起来,关于“第一次见面”的那段不慎美好的回忆。   她昏迷半天,好不容易醒来,刚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就迎面遇上了来玄天宗遛弯的谢知涯。   然后,便是极不忍回忆的一段滑跪言行……   沈呦呦忍不住小声抱怨:“你那个时候好凶,还要杀我。”   谢知涯蹙着眉回忆了一会:“没有的事……”   “我邀你一起赏月,还要摘面具给你看,哪说过要杀你的话。”   他有理有据,振振有词,“分明是你,一会说要赏月,一会又要看我的脸,一会又要做什么替身,后面还主动说要做什么奸细。”   沈呦呦:“……”   太过分了,太可耻了,太不要脸了。   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沈呦呦深吸一口气:“我—不—想—理—你—了。”   见她气鼓鼓的,脸颊的肉肉都嘟起来,宛若河豚一般,谢知涯忍不住唇角微微上翘。   他其实知晓,她那时是因为害怕他,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嘴上却不愿意承认。   仿佛这样,就可以当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不存在。   “沈呦呦。”他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沈呦呦还很不高兴,于是鼓着腮,没有理他。   谢知涯像是笑了笑,然后轻声道:“你看——”   随着他尾音落下,“砰”的一声,昏沉的夜空中瞬时炸开了无数璀璨焰火,像是盛放的花海,将整个天幕都铺满。   沈呦呦有些反应不及,呆呆地地站着,微微失神地看着绚丽天幕,袖中手都下意识攥紧。   流光溢彩中,有明媚光芒落在在眼前人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   一时间,极汹涌的情绪在她心口铺陈开来,将胸口填得极满,仿若有什么东西,即刻就要冲破而出。   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她听见他说,用极温柔的语调:“沈呦呦,许个愿吧。”   她像是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把控,手在袖中微微发颤,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该说什么,才配得上这样一场盛大的烟火。   “不说也没有关系……”   他像是笑了笑,双手合于胸前,学着她之前的模样,闭上眼眸,姿态虔诚。   焰火仍在噼啪作响,带着一种吵嚷热闹、极具烟火气息的浪漫。   它将夜色照得明若白昼,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沈呦呦定定地看着谢知涯,从他闭眸祈祷,一直到他再睁开眼。   感受到他似焰火灼灼的眼神,她以为他将要说什么,捏着绣有金线的衣袖,心砰砰直跳。   而在烟火灿烂中,他轻声开口,说的却是:   “沈呦呦,你走吧,我放你离开。” 第65章 回宗 我很想你。   沈呦呦是在三日后离开魔宫的。   离开那日, 谢知涯没有来,是那位冷面女子一路将她送出了魔域。   站在界碑前,看着魔域那一侧颇为荒凉的景象, 沈呦呦忍不住想起, 那一夜的盛大烟火。   相较于其它几界,魔域的色调偏于暗淡, 氛围稍显沉闷, 可那一夜的璀璨焰火, 却将整个魔域都点亮。   给予了她全然不同的视觉冲击,也让她一瞬心头酸涩。   她只是无意间表达过对焰火的喜爱,他转头便赠了她一场更为盛大的焰火。   “沈呦呦,许个愿吧……”   她无法形容听到这句轻语时的心情, 却也没有想到, 接下来听到的, 不是她以为的吐露心声, 坦明真相。   而是——“我放你离开……”   他让她离开。   纵然能理解其间缘故, 可她不免还是有些失落。   他其实可以相信她, 可以将一切都说给她听的。   但, 若是回归小仙君的身份, 能让他更自在, 更高兴,那她也愿意陪着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   最后深深地望了眼界碑另一侧, 沈呦呦毅然转过身去,跨步向前行。   走的,是回往玄天宗的道路。   如今,距离她被从玲珑秘境带走, 已过去约莫大半年的光景,距离他们一行人离开玄天宗外出历练,则是过去了足足一年。   一年,在修真界只是弹指一挥间,却也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如今的玄天宗是个什么景况?其它同行历练的弟子可已经回了玄天宗?她的意外“消失”,又是被如何解释的?   许多个疑问尚未有答案,还需她亲身回去,才能知晓。   而此去更重要的目的,是去讨回一个公道。   讨回她那颗在夜九胸膛里跳动的心,亦揭露岑敖天小人的真面目,昭于世人。   她如今已有地阶中期的修为,即便是在玄天宗,只要不是岑敖天本人出手,她都有信心全身而退。   在引路铃的指引下,她疾速朝着玄天宗所在方位赶路。   许是因为境界提升,沈呦呦对外界气息的感知也要灵敏得多。   途径某处临近玄天宗的山林,她突然嗅到了一股极熟悉的味道,同时,还感知到了浓郁的魔气。   她不由心生警惕,戒备地观察着周遭,提防异变。   在将要走出山林的一瞬,前方突然传来尖锐的惊叫声。   沈呦呦蹙着眉,看着两道颇为熟悉地身影朝着她所在方向逃窜而来。   男的玄衣加身,女的一身白裙,此刻神情都甚是狼狈,跌跌撞撞地朝着山林逃来。   在瞧得二人面容后,沈呦呦神情一凛,袖中手瞬刻握紧成拳。   是夜九和苏若雪。   她居然……在这地方遇到了他们。   而他们似乎也瞧见了山林前有人影,苏若雪眼露希冀,忙娇声呼唤:“前边的道友,烦劳帮个忙……”   她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变调,“后面……后面有邪魔在追我们……”   而在看清沈呦呦面容后,苏若雪声音一滞,神情一阵变幻:“怎么是你……”   沈呦呦认真考虑了一番此时将二人干掉的可行性,最后思及多方因素,还是打算不急于这一时。   毕竟,有那天道护佑着,她身上还存在着与夜九的“共情”,能否将二人一击拿下还很难说。   而若是一击未成,后患无穷不说,还会打乱她原本的计划。   再等一等也无妨……   做出此决定后,沈呦呦朝两人露出个标准笑容:“真巧。”   沈呦呦拍了拍腰上佩剑,很自然地道,“我正好要回宗门呢。”   “你不是……”不是死了吗?   苏若雪盯着她看了一会,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她咬咬牙,柔声道:“既然都是同门师兄妹,一会那些邪魔追上来,沈师妹可否搭把手……”   沈呦呦打量他们,却见他们此时衣衫凌乱,不过勉强蔽体,且身上还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气味。   而在感知到夜九此刻气息时,她心头一震。   夜九……居然长进得这般快,居然已经是凡阶后期,离地阶不过一步之遥!   这速度,快得简直离谱。   夜九既没有什么特殊血脉,天赋在原文中也只是“泛泛”,凭的就是“过人的毅力”与“出众的运道”,才在后来成了正道之首。   可如今……才过了多久,他竟就有了近地阶的修为,这可是在原书中后期才有的事。   怎么会这样?   沈呦呦隐隐有感觉,在她从墮牢探知到真相后,这个世界的“剧情流速”也在大幅变快,像是竭力想阻止她偏离原本的轨道。   只是,如若“剧情节奏”大幅加快了,那天火灭世的劫点,是不是也会……提前呢?   而在她思虑的同时,夜九的神情也是一阵变幻。   他对苏若雪将态度放得这么低有些不悦。   他记得,眼前这女子几次对他出言不逊,数次在众人面前扫了他的面子。   此刻向她低头求救,令他觉得自尊很是受损。   可感受到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夜九终是咬咬牙,不太情愿地跟着道:“你若帮我们挡了这邪魔,回宗门后,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听闻此话,沈呦呦有些无语。   求人还能用这种态度,真不知他是哪来的自信。   沈呦呦弯了弯唇,掩去眼中冷意:“好啊……”   “只是。”沈呦呦话锋一转,“我总得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苏若雪紧张地看了眼后方,见追兵暂时未来,这才颤声做了番解释。   在她含糊的解释中,沈呦呦得知,他们也是与大部队走散,在回宗门途中,遇到了一伙魔修。   那群魔修手段颇为诡奇,修为也很不凡,趁他们不备偷袭,将他二人重伤,好不容易才得以逃离。   可那些魔修却并不肯罢休,一路追寻着他们,非要将他们捉到不可。   苏若雪泪眼朦胧:“阿九本来身上就有伤,那群邪魔又手段阴险,在我们身上做了标记,这一路奔逃属实不易……”   夜九推了推苏若雪,显然是不愿意她多说自己受伤的事。   夜九拔出剑,瞥了眼沈呦呦,一脸孤傲地道:“放心,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去挡那邪魔。”   沈呦呦:???   不然呢?   难不成,他还妄想过要她一个人上?   沈呦呦皮笑肉不笑:“我也只能尽力,至于两位的安危,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小心。”   她刻意咬重了小心二字。   如果他们二人没有遇见她,凭借着天道庇佑,定然是能逃出生天的。   可很不幸,他们遇见了她。   而下一瞬,阴冷的气息散涌而来,苏若雪面露惊色,慌忙地朝夜九身后躲:“来了,那些邪魔来了……”   她话音未落,三四个身着黑衣、头戴黑巾的男女便出现在了前方。   “怎么不跑了?”桀桀的笑声极符合魔修的气质,“受用了那东西还想跑?还是乖乖跟我们回魔域吧。”   那东西……是什么东西?   沈呦呦心底闪过疑惑,而身边的夜九却催促她:“和我一起上。”   沈呦呦撇撇嘴,没争辩,慢吞吞拿起剑,跟了上去。   见他们提剑上前,那些魔修面露嘲讽:“垂死挣扎……”   为首魔修看到沈呦呦,不屑地哼了一声:“哟,还找了个帮手……”   他话至一半,却在看清沈呦呦面容后,突然卡住。   好巧不巧,这张脸,他恰好记得……   沈呦呦持着剑,看着突然开始交头接耳的几个魔修,眼露困惑。   这是……   见那些魔修目光在她面上停留,她突然生出个猜想……该不会,是他们认识她吧?   而这一猜想很快被证实。   那为首魔修恢复了阴冷的神情,手中化出大刀,朝夜九冷声道:“受死吧!”   此言一出,四个魔修毫不迟疑,齐齐朝着夜九而去,挥刀就要砍下。   夜九瞪大了眼,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仓皇地举剑相阻,却应对不及,狼狈地一路后驰。   他本就受了伤,此时面对四个人的围剿,慌忙急声道:“那边还有一个人,你们是眼瞎吗?”   几个魔修选择性忽略了他的话,继续全力围攻于他,刀刀皆砍向关键部位,用事实向他证明,他们一点也不瞎。   歇息在原地的苏若雪急了,尖声朝沈呦呦呼喊:“你愣着做什么,快帮帮阿九啊……”   沈呦呦围观夜九被打,正看得入迷,听得苏若雪的呼喊,想了想,很敷衍地跟了上去,提起剑想要“帮忙”。   可谁知她刚靠近过去,那些魔修原本凶狠的攻势就缓了下来,迟疑着对上了她挥出的剑。   沈呦呦掺和进来后,便不断“失误”,一个不小心,就把夜九往刀口上推,二个不小心,就剑柄顶到了夜九的脊背,三个不小心……   夜九一面艰难应付着,一面对沈呦呦怒目而视。   仿佛是在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呦呦一脸无辜,可手上的“失误”却一点不见少。   而那些魔修像是避忌着什么,动作很是束手束脚,几番交击下来,互相对视后,竟足尖一点,就往后退去。   只是在途经过苏若雪时,却突然停下,伸手要抓她。   “阿九……”面对靠近的魔爪,苏若雪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尖声呼救,“救我!”   苏若雪声音凄厉,跑的速度却极快,一瞬间便跑近了他们。   眼见那魔修的手就要抓到苏若雪,夜九眼神猛然一惊,看着身边的沈呦呦,咬咬牙,便要伸手推她上去。   竟是想要她替苏若雪挡下。   可沈呦呦早就防备着他,怎么可能被他推到,灵活一移,便避过了他的手。   夜九推了个空,与此同时,那魔修也抓住了苏若雪,拽着她便要走。   见此,夜九瞳孔猛缩,提着剑冲上前,疯了一般地朝着那魔修劈砍着。   随着挥剑动作,他身上竟突然迸发出诡异金芒,虚幻地笼罩在他身上。   那些金芒在他头顶汇聚,竟隐约构成副图景。   见此,沈呦呦眼神微微恍惚,握着剑的手微微用力。   那图景……分明就是一只展翅的凤凰。   在这一光芒笼罩下,夜九的力量像是得到了猛增,那抓拽着苏若雪的魔修竟有些不敌,连连后退下,被迫放开了苏若雪。   正当他们想要再次一起围攻上前的时候,却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动作一滞   旋即,愤愤地咬牙:”算你们运气好。”   像是仍不甘心,那为首魔修手中凝聚出一团黑气,泄愤一般击向了苏若雪。   苏若雪来不及避闪,正中此击,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释放完此击后,几个魔修毫不犹豫转身,疾行离开了此地。   “若雪!”夜九厉声大吼,慌忙上前接住了她。   苏若雪面容惨白,虚弱地靠在夜九衣衫破烂的臂弯里,娇柔地喘息:“阿九……我没事。”   她抬手摸了摸夜九的下巴,语调煽情:“若我们两个之间一定要有一个受伤,那就是我好了,只要你没事,就什么都好……”   夜九听得眼眶泛红,像是想到什么,骤然回头看向站在后边的沈呦呦,咬牙切齿地咆哮:“你身体明明比若雪好,为什么不替若雪挡去这一击?”   沈呦呦冷着脸,用“你恐怕有什么疾病”的眼神看着他。   而苏若雪却虚弱地摇摇头,神情倔强中带着柔弱,很是大度地道:“算了,这么危险的事,沈姑娘不愿意也是应当的,阿九你就不要怪她了……”   闻言,沈呦呦点头附和:“你明事理就好。”   见她如此自然的回应,苏若雪神情一滞,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   沈呦呦回头一看,却见一群人疾行而来,穿着打扮,正是玄天宗弟子的样式。   看来,是援兵。   那些人瞧见他们后,连忙靠近过来。   在看到苏若雪惨白的面色,和仿若瞬刻就要断气的虚弱神情后,几个弟子连忙赶上前来。   为首弟子简单探看了一番后,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情况不妙,得赶紧回宗才是。”   听得此话,夜九神情很是难看,狠狠地瞪了沈呦呦一眼。   沈呦呦毫不示弱:“看什么看,你要是真的心疼她,当时怎么不替她挡?”   她将他的话语原封奉还,“现在摆出个心疼的模样,给谁看?”   闻言,夜九神情一阵扭曲,却找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只得强忍着怒气,和其余弟子一起,扶护着苏若雪起身。   因有着伤员在,一行人步履匆匆地往宗门赶。   沈呦呦和同行一个女弟子询问,才知他们是受了掌门指令,出来寻找苏若雪的。   苏若雪作为掌门宠爱的义女,有这个面子毫不奇怪。   况且,就算不是玄天宗的援兵,天道也一定有安排,不会让他们真正有事。   沈呦呦想了想,接着问:“那其它参与历练的弟子……可都回来了?”   女弟子点点头:“都回来有好几日了。”   闻言,沈呦呦心头微颤。   那……谢知涯也在其中吗?   ……   回至玄天宗,苏若雪被簇围着送入了药堂。   而沈呦呦只是顺便被带回来的,不是什么紧要存在,也就无人关注。   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宗内小路上,沈呦呦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段时日的经历过于浓墨重彩,波澜起伏,相较之下,在玄天宗的那段日子,是如此的轻松明快。   去往守寂堂的道路是她早已烂熟于心的,一路上所遇的那些弟子,在看到她时,都露出惊讶表情。   沈呦呦一一打了招呼,神情很是平静。   她目光一偏,却见前方传送阵旁的柳树下,站着道熟悉身影,远远地,在注视着她。   与那目光相触,沈呦呦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就攥紧了衣角。   见她停在原地不动,那身影晃了晃,主动朝着她走来。   他穿着青裳,几乎要与身后的绿荫相融,带着春意融融的温柔意味。   沈呦呦在归来途中,幻想过许多次,再见到小仙君,会是何种心情,会该如何作态。   可此时,真正再见到他,见到没有面具遮挡的他,原本以为会有的紧张、慌乱、怪异感却都没有出现。   她上前两步,与他相迎。   他眼中流露出深邃情绪,嘴唇微启,像是想要说什么   她抢在他开口前,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谢知涯。”她声音很轻,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语调带一点委屈,“我很想你。” 第66章 滴血 怎么是他?   瞧着面前小姑娘眼中满满的依赖与欢欣, 谢知涯眼中情绪翻涌,心口忍不住一阵酸涩。   不该这样的,他不该贪心。   他在心里这样同自己说。   自己都不能接受的真实, 又如何能强迫她去接受呢。   谢知涯强行压下了这种情绪, 面上半点不显露。   他唇角上扬,眉眼露出温柔的笑意, 抬手在她背上轻拍着, 安抚一般。   他声音很轻地回应:“我知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回来的。”   ……   作为宗门内存在感甚微的一份子沈呦呦活着回来的消息, 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   倒是久违的江长老出来见了她一次,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道:“回来了就好。”   江长老又留下了一枚古怪的绿色石头,这枚要比上次的那枚大上一些, 呈素胚状, 上面没有凿孔, 当做挂坠并不太合适。   拿着绿色石头, 沈呦呦忍不住问:“长老, 这是什么东西?”   江长老并未正面作答, 只是露出个慈祥的笑:“是会很有用的东西, 收好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 沈呦呦总觉得, 此次见到的江长老,又要比之前矮小些许,像是缩水了。   是受那阵法影响吗?   江长老不想说, 沈呦呦也不好多问。   她握紧绿石头,点点头,认真道:“我会好好收着的。”   不知为何,沈呦呦对江长老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 像是从心底觉得,他不会害她。   上回的那枚绿挂坠,在她陷入烟柳阁的时候弄丢了。   这回她想了想,干脆将这枚绿石头装进了只小布袋里,然后贴身收着。   ……   未过几日,岑敖天便派人传来消息,要全部参与了玲珑塔历练的弟子,一齐去归一堂一趟。   到了说定的那一日,还特意派了位掌事来守寂堂接引他们,这是先前都不曾有的待遇。   跟着那位态度殷切的掌事,二人是最早到的。   一进入正殿中,沈呦呦惊讶地发现,岑敖天竟已经在里面了。   岑敖天穿着件青色道袍,衣袂飘飘,看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极具有欺骗性。   在见到他们后,岑敖天原本严肃的面容上浮现了些笑意。   “过来吧。”岑敖□□他们挥一挥手,态度很是和蔼,“陪我说说话。”   沈呦呦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谢知涯跟在她身后,神情很平静。   虽招呼的是两个人过来,可沈呦呦明显感觉到,岑敖天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兴趣,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谢知涯身上,甚至主动找了话题,企图与他攀谈。   可谢知涯的态度却称得上冷淡。   岑敖天堆着满满笑意:“你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谢知涯:“有。”   言简意赅,没有要细叙的意思。   岑敖天笑意微微僵硬:“具体是些什么,也可说与我听听。”   谢知涯:“不记得了。”   岑敖天笑意很是勉强:“那可遇到了什么凶险?”   谢知涯:“有。”   岑敖天笑意凝固了一下,显然也是感察出了他的敷衍,却仍倔强地换了个话题:“你在守寂堂待的可还习惯,若不习惯,我可以做主,将你调到其它地方去。”   说起这话,岑敖天下意识带了点手握权柄的倨傲,意味深长地提点:“你还年轻,若能有更好的起点,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岑敖天至今仍不相信,谢知涯是自愿留在守寂堂的,只当他是一时懵懂,受了什么人哄诱。   他原本以为,他都说出这般直接的话了,谢知涯若聪明些,就该顺着台阶下,识抬举、懂大局些,应承下来。   却不想,在听了这话后,谢知涯抬高了一点头,语气听不出情绪:“我若离去了,守寂堂便又少一人,埋葬英灵之地,却无人驻守,这便是掌门想要看到的?”   明明他的语调并无起伏,可岑敖天却莫名听出了些嘲讽意味。   这是在指责他还不如他一个弟子识大体么?   你……”岑敖天本想动怒,可目光落在谢知涯透着冷淡的清隽眉眼上,不知想到什么,竟生生忍住了。   可他面上还是蒙了些阴霾,显然很不快。   再好的耐心,经了这一番冷脸后,也要受不住。   更何况,他从来都是被毕恭毕敬捧着的,待人接物,倨傲非常。   此时能摆出这样的好声气,也是看在了谢知涯可能的身份上,心中存有几分愧疚。   岑敖天的目光在谢知涯面容上长久停顿,心里想,若真认回了他,首先就是要将他这性子磨一磨,让他好好学一学对待长辈的规矩。   否则,以谢知涯如今这性子,他恐怕要先被气死。   还好,他寿元还长,有的是时间慢慢将他打磨,打磨成一块无暇的美玉,顺顺当当地继承这大统。   他曾答应过阿雪,让他们的孩子继承玄天宗,就必不会食言。   想到谢星雪,岑敖天看着谢知涯,神情缓和了些。   看在阿雪的面子上,他会对这个孩子多些耐心。   就在场上氛围有些僵冷之时,殿门口传来响动,显然是又有弟子来了。   岑敖天神情闪烁了一下,瞬刻就恢复了端方肃穆的模样。   沈呦呦和谢知涯也往旁边退让了些,站到了大殿一侧。   见谢知涯抿着唇、神色稍冷的模样,沈呦呦很想提醒他一句,崽,你人设崩了。   为了配合他的表演,沈呦呦想了想,拿出了毕生的演技,佯装很担心地道:“谢知涯,你这样和掌门说话,万一掌门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闻言,谢知涯眸光微暗,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我这样说话……会有什么不好吗?“   他的演技重新上线,“我刚才是太紧张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现在……可该如何是好?”   他语调中的忐忑过分真切,若是换作从前,沈呦呦肯定就信了。   可现在,沈呦呦:“……”   哦,信你个鬼。   “别担心。”沈呦呦像模像样地安慰他,“掌门肯定不至于计较这些小事。”   她能猜到,那老狗东西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对谢知涯这般殷勤。   而他今日唤他们一众弟子来,只怕也是有此缘由在,才会是又派人接他们,又温言寒暄的。   面对她的“安慰”,谢知涯垂敛着眉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旋即,像是解释缘由一般,他声音很轻地道:“呦呦在守寂堂,我不想离开。”   明明是说着这样拨动心弦的话语,可他的神情却很是无害,眼眸清澈,并不沾染情意。   纵然知晓他八成是在蓄意撩拨,可沈呦呦还是不争气地心跳慢了半拍。   她盯着谢知涯面容看了一会,忍不住在心里嗷呜咆哮。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小仙君说起话来怎么就这么好听,脾气这么好。   换作了魔君,脾气坏不说,和她说的八句话里,七句话是在嘲讽,剩下的一句话是直接骂她笨。   真就影帝呗!   沈呦呦鼓着腮,想,这真是太可恶了。   ……   此时,弟子们也都基本到齐了。   沈呦呦感受有一道灼灼目光正注视她,顺势望去,却对上了一张难掩慌乱的面容。   是岑嘉宁。   与她目光相撞的一瞬,岑嘉宁眸中闪过慌张,心虚地转过了头   而她心虚归心虚,神情却没有过多的惊讶。   可见,是早就知晓了她平安回宗的消息。   想到在烟柳阁发生的那些事,沈呦呦眼眸中闪过冷意。   差点忘了,她要讨回的公道里,也还有岑嘉宁的一份……   而见时辰到了,岑敖天轻咳了一声,殿内瞬刻静谧。   岑敖天在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后,捋着胡须,和声道:“经了此番历练,大家应该都有所长进,今日便让我瞧一瞧,都长进了多少。”   言罢,他一挥衣袖,殿前便出现了一尊半人高的玉台,距台面三寸高处,悬浮着一只莹润玉碗,正缓缓地沿着顺时针转动。   “秦奉。”岑敖天目光在众弟子间巡视了一番,点了其中一位。   “你上来,给大家示范一下。”   秦奉正是那位领队弟子,他显然是知晓这玉台是什么的,听闻岑敖天的吩咐,毫不迟疑地上了前。   在众目睽睽下,他拿起那玉台上摆的一把玉质匕首,在食指上一划。   “嘀嗒。”   一颗血珠落入了玉碗。   瞬刻间,那玉碗便焕发出明亮光芒来。   岑掌门含笑夸赞了一句:“不错,精神力提升了一成,体质强度提升了两成,长进很大。”   秦奉拱手恭敬道:“多谢掌门栽培。”   岑掌门点点头,重新看向了众弟子:“你们就照着秦奉的做法,依次来吧。”   他仿若很期待:“我也想看一看,我玄天未来栋梁,表现都会如何。”   沈呦呦围观了全过程,且感受到岑掌门若有似无看向他们这边的眼神,心中升起一种古怪感。   滴血,玉碗。   这测验的方式,未免有些奇怪。   怎么有点像是……滴血认亲?   脑中冒出这一词汇,沈呦呦瞬间了悟。   原来如此,岑掌门此举,恐怕并不是为了看弟子们长进了多少,而是想要彻底验证,谢知涯到底是不是他的血脉。   意识到此,沈呦呦心中愈发鄙夷。   真是,令人作呕……   她忍不住看向谢知涯,却见他神情甚是平静,像是早就有预料一般。   这让她稍稍放心了些。   他既然敢伪装潜入玄天宗,必然是早有打算的,她还是莫要擅作主张,免得反坏了他的事。   如此想着,她安心许多,却又突然想到,一会验证要滴血,那她的真实身份,岂不是也要暴露……   她是借了某修真世家后人的身份进入玄天宗,若是妖兽身份暴露,定然是要有大麻烦的。   她能用秘法掩去真实修为,能掩去身上凤凰血脉的气味,却无法确定,在滴血过后,会不会产生什么异象异动。   而弟子们陆续上前,眼看就快要轮到她。   沈呦呦慌乱不已,甚至准备装晕混过去。   正当她咬着牙,准备狠狠心给自己来一下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道寒气汇入体内。   瞬刻,她便有一种周身血脉皆被冻住的感觉。   察觉到此,沈呦呦下意识回头,却见谢知涯神色如常,仿若什么都不知晓,带一点茫然地看着她。   可不必说,这寒气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感受着体内弥漫的寒气,沈呦呦竟生出一点安全感。   恰好,此时正轮到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阔步上前,拿起玉质匕首,在食指上刺了一下。   微微的痛意,一滴色泽暗沉的血珠落入玉碗。   微弱的光芒亮起,并未带有任何异象。   沈呦呦松了口气,在岑敖天不甚在意的神情中退了回去。   而下一个上前的,正是谢知涯。   沈呦呦观察得细致,只见谢知涯刚上前,岑敖天眼眸中就抑制不住地闪过激动。   谢知涯面色平静地拿起匕首,刺破手指,滴入血珠。   在岑敖天下意识睁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玉碗。   瞬刻间,那玉碗迸发出极亮的光芒,这意味着,此人天赋血脉该是极佳。   可在见此后,岑敖天却神情大变,眼中情绪激荡翻涌,面上原本的笑意一瞬消失,神色阴沉得可怕。   很显然,这并不是他想要看见的。   岑敖天的神情变化过分明显,场上弟子都眼露讶然,目光在谢知涯和玉碗之间游移,像是在探索着什么。   岑敖天极力克制,才没让自己过分失态,他咬着牙,声音却还是带了点冷意:“下一个。”   谢知涯笑了笑,像是没有察觉到岑敖天的失态一般,镇定地转身退了回去。   目睹全程,望着缓步归来的谢知涯,沈呦呦大概能猜到,他应该是用了什么法子,掩盖掉了真实的血脉。   就如同帮她遮掩掉血脉一般。   而接下来,又轮了几位弟子,可岑敖天却明显兴趣缺缺,连几句点评的敷衍话都懒得说。   最后上前的,是夜九。   岑敖天神情已很是冷漠,看得出来,他此时大概是很想挥袖离去的,可却碍于面子,只能勉强留下来,等所有弟子测验完。   看清最后上场的是夜九后,岑敖天眼神一瞬冷冽,竟有几分杀意涌现。   而夜九像是也有些心虚,垂着头,根本不敢看向岑敖天。   他举起匕首,急着完成任务一般,仓促地刺出血珠,滴落进玉碗。   而随着血珠入碗,那玉碗沉寂一瞬,竟突然摇晃起来,剔透碗身竟迸发出玄妙红光来。   见此异况,岑敖天原本冷冽的表情瞬间一滞,瞳孔猛缩,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情绪。   怎么……会是他? 第67章 血脉 那要怎么办?   离开归一堂, 沈呦呦一眼望去,所见弟子神情皆很是复杂,显然是对方才殿中发生的一切颇为震撼。   能目睹从来端方雅正的岑掌门如此失态, 属实罕得。   那玉碗焕发出的玄妙红光到底意味着什么?为何岑掌门会令其他人速离, 偏偏让夜九留下?   这些问题在弟子们脑中盘旋,可避忌是掌门之事, 没有一个人出言交谈, 皆只是在心里犯嘀咕。   某些消息灵通的弟子, 回想起近日得晓的暗讯,忍不住心头感慨,宗门里,恐怕马上要起风波喽!   沈呦呦自然是和谢知涯走在一起。   自谢知涯的血未能让玉碗出现异象, 岑掌门除了刚开始的震意后, 便半分眼神也未分给他。   他们离开得很顺利。   走在前边, 沈呦呦能感觉到, 有一道芒刺般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不必说, 自然是岑嘉宁。   她大概是想找她说些什么, 可碍于谢知涯在身边, 不便上前, 只能在后边远远地看着。   看什么看!   这般想着, 沈呦呦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将手伸至谢知涯身前。   谢知涯不解:“怎么了?”   他看着沈呦呦鼓起的脸颊,不明白是有什么惹她不高兴了。   沈呦呦瓮声瓮气:“要牵手。”   听得她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 谢知涯脑中一震,下意识就看向周遭。   周围还有好些个弟子未走散,依照小仙君的性子,是不会在大庭广众面前做出与她牵手的失礼之举的。   思及此, 谢知涯掩下情绪,轻声道:“不好,这里人多……”   他并不想她成为宗中弟子茶余饭后的闲谈。   可他话音未落,袖中手却一下被握住,旋即,便有融融暖意覆上。   是她的温度。   似是因为凤凰血脉,她无论幼崽还是人形,身上总是暖烘烘的,小火球似的。   他有些贪恋,却又不敢多碰触。   而在他愣神的功夫,沈呦呦却又添了一只手,两只手合握着他的手,口中还念叨着:“滴滴滴,加热!”   她大概有心逗他笑,才露出这样搞怪一般的表情。   可他却笑不出来。   她予他最明媚的暖意,而他能回以的,只是冰寒。   极致的冰寒。   谢知涯望着那双握着他的手,小小的,白白的,浅粉的指甲有着足足十个月牙。   洋溢着盎然生气。   这一刻,他很想把什么都给她,只要能留住这一点温暖。   可他有什么呢?   无尽的寿岁,还是漫长的孤寂?   亦或者,是刻入骨髓的痛楚?   这些都不是好东西,他没有什么能给她的。   能依仗的,只有欺骗。   ……   而这一番心声,沈呦呦却全然不知。   在握上谢知涯手的一瞬,她只觉得,他的手真凉呀,严冰一般,像是怎么也捂不暖。   沈呦呦想了想,又添了一只手。   她不怕冷,眉眼弯弯的:“我是不是很暖和。”   谢知涯点了点头。   她撒娇一般,小声嘟哝:“那你要多牵牵我呀。”   这回,过了半晌,身侧才传来低低的一声。   “好。”   声音极轻,仿若风一吹就散。   沈呦呦将他的手握紧了一点,笑眼弯作月牙似的:“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的哦。”   ……   归一堂,内屋。   黑檀木圆桌前,岑敖天端坐着,面上神情晦暗莫测。   屋内一片死寂,常年侍奉他的修士俯首立于桌侧,姿态恭谨,大气不敢出。   半晌,岑敖天才开了口,声音极沉:“你跟着我,有多少年头了?”   面对此问题,修士愣了一下,才恭声道:“回掌门,已有百年了。”   说着,修士屈膝跪下,言辞恳切,“我对掌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但凡掌门之令,必将肝脑涂地。”   面对如此掷地有声的誓言,岑敖天像是有些触动:“起来吧,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你是自幼便跟着我的,我的事,你都知晓。”   他感慨似的,“这宗门内,若是连你都不可信,那我也就无人可信了。”   闻言,修士眼露感动,连忙重新站起:“必不负掌门厚待。”   岑敖天语气和蔼了些:“让你盯着若雪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   修士犹豫了一下,如实道:“不太好。”   “若雪小姐本就体质虚弱,金蝉消失后,便是靠着阵法封印维持命脉,此番封印破损,又受魔修重创,寒毒重新扩散……”   说到此,修士顿了顿,颤声道,“已是……药石无医。”   见岑敖天一瞬阴沉的面色,修士思虑再三,合袖抱拳,深深躬下身:“我斗胆恳请掌门,速速下令,莫要再迟疑了。”   “江长老这几日传讯,说阵法震动异常,已是等不得了……”   闻言,岑敖天手扶着额角,像是在艰难挣扎:“可若雪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实在不忍……”   修士连忙道:“此举乃是为了天下苍生,若雪小姐心善,若是知道了,也必然会情愿的。”   “况且。”修士话锋一转,带了些隐怒,“要怪就要怪那些魔修心狠手辣……”   “还有那□□熏心、无耻下流的小子,竟然敢哄骗若雪小姐做出那等无谋苟合的丑事。”   “如果不是若雪小姐失了元阴,也不至于要到这一步……要我说,就该杀了那臭小子!”   修士显然愤怒非常,全然没有发现,在他说出这话后,岑敖天神情一瞬僵硬。   “周秦。”岑敖天沉默一瞬,缓缓道出他的名字,“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他闭上眼,仿若很疲惫,“那夜九,竟是我的亲生血脉。”   此话一出,那修士神情由怒转震,由震转惊,如遭雷劈。   “所以。”岑敖天低叹一般,“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至于……真杀了他。”   在之前,他的确是准备以酷刑杀夜九,除掉这个坏了他大计的祸害,以泄新中之愤。   可如今情况骤变,他不得不重做考量。   而修士仍处于震惊之中,半句话也说不出。   他有些不可置信:“那位谢公子呢,他不应该才是您的血脉吗?”   听修士提起谢知涯,岑敖天面色阴沉了些:“我也曾以为他是,可那玉碗却只对夜九起了反应。”   修士迷惘:“意思是,夜九才是谢姑娘的孩子?”   “不。”岑敖天摇摇头,“夜九确实不知从哪里学得了星雪的剑法,可他并不是星雪的孩子。”   “那……”修士彻底迷茫了。   饶是他跟在岑敖天身边百年,明里暗里替他做了不少事,却也想不到,夜九若不是谢星雪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孩子。   “你可还记得清月?”   听得这个名字,修士眼中闪过讶然。   清月,他当然是知晓的,这是岑敖天所收的第一个关门弟子,也是唯一的一个。   “她本名姓夜,该叫夜清月才是。”   闻言,修士意识到什么,面露震意。   岑敖天手掌攥握成拳,像是竭力忍耐一般,半晌,才缓缓吐露:“有一桩事,我一直都不曾和人说起……”   “当年,清月其实并不是传言那般,叛逃出宗……”   “她动用了秘术,蛊惑了我……那夜,我被哄着喝了些酒,迷迷糊糊地,就把她当做了星雪,与她行了逾礼之事。”   岑敖天沉沉吐出一口气,“后来,还不等我处置,清月就自行逃离出宗。”   岑敖天像是不愿再多提,草草道,“我当时因为星雪的事焦头烂额,以为她是羞愧难当,看在往日情分上,宽恕了她,另谋了个名头,将此事揭过了。”   “可如今看来,她恐怕是早有预谋,逃离出宗,恐怕也是为了保住这孩子。”   修仙人士受孕艰难,修为越高者,便越难拥有自己的血脉。   这么多年来,岑敖天一直还想再有个孩子,可这不代表,他会情愿接受这种被算计后突然冒出来的孩子。   时隔多年,再提及此事,岑敖天只觉耻辱:“我收下清月,是看她伶俐懂事,又没有家世背景,孤身一人,颇为可怜。”   他面染薄怒,“却不想,她竟有胆子做出这等事。”   听了这番话,修士早已震撼非常,连恭敬的神情都忘了保持。   而岑敖天在诉完这一番心声后,倒是要好受了些。   他震怒归震怒,抱怨归抱怨,不愿归不愿,可心底,却还是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岑敖天摇摇头:“长丰随他娘,是个不懂事的,早年又因那桩事,坏了根骨,是如何也扶不起来的。”   “我与星雪的孩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已不知该从何找起……”   他语气是深深的无奈,“我总得要一个继承人。”   涉及到继位权柄之事,让修士从震撼中清醒了些,他犹豫再三,斟酌着道:“那清月……姑娘如今……”   岑敖天沉声道:“她死了,夜九说,她在他尚小的时候就死了。”   他虽语气低沉,可却没有任何悲伤意味,反倒有几分释然。   他慨叹,“所以,夜九一路长大,吃了不少苦头,很不容易,才进了玄天宗。”   听得岑敖天话语中不易察觉的偏袒之意,修士已然明白,他这是已经决定认下夜九。   和他说这些,也不过是来倾诉憋屈,外加寻得些附议与支持。   修士能跟在岑敖天身边这么久,对其性子再了解不过,当即便附和:“稚子无辜,清月姑娘当年犯下的错,怎么也不该叫夜九小公子来承担。”   他改口很快,只字不提夜九对苏若雪犯下的逾礼之事。   岑敖天听得舒坦,神情也松快了些:“我预备认下他。”   “他天赋本就不错,又得了若雪的元阴,此时修为已近地阶,还是肯吃苦的性子,稍作培养,可担大任。”   听得此话,修士面露惊色:“地阶……夜九小公子,才刚过百岁吧。”   若真如此,那这夜九的天赋,堪称恐怖。   几乎都快要赶上魔域那位了。   想到那位,修士打了个寒颤,眼中却流露出激动。   有这样的天才在,他们玄天宗正道之首的位置也就无可动摇了。   修士发自肺腑地敬佩:“不曾想,夜九小公子竟有这样惊人的天赋。”   他依稀记得,这夜九过去似乎天赋并不显,还曾当过很长时间的杂役弟子。   岑敖天捋了捋胡子,慨叹:“蒙尘明珠,总有显现的一天。”   “那孩子性情谨慎,为不引来灾祸,一直刻意隐瞒修为,若不是我此番亲自测验,不会知晓,他竟已有这般修为。”   “不愧是我的血脉。”   修士俯首躬身:“恭贺掌门。”   岑敖天颔一颔首,又摇一摇头:“认下他不难,只是若雪的事有些难办。”   “他与若雪情投意合,往后若知道这桩事,只怕要与我生嫌隙了。”   修士沉吟片刻,试探着道:“不如,掌门干脆将此事推到魔修头上?”   他细细解释道,“若雪小姐身子本来就弱,若没有掌门这些年悉心照顾,早就撑不住了,有此一劫,也是命数。”   “横竖,夜九公子都不该怪掌门的。”   岑敖天长长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他抬手捻了下眉心,“你说,那阵法这么些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暴动起来。”   他语气哀伤,“是不是……阿雪在怪我……”   “可我也是为了苍生。”他像是要劝服自己一般,“为了苍生,我没有办法……”   ===   回到守寂堂后,沈呦呦稍作歇息,便进了修炼室,预备进行修炼。   她稍微放松躯体,运了一轮气,刚要闭眸沉浸之时,却突然感觉身体某处一阵震颤。   她蹙着眉,睁眼在那处一摸索,却摸出了那只装着绿石头的小布袋。   感受到布袋的震颤,沈呦呦犹豫了一下,将里头的绿石头倒了出来。   绿色的石头落在手心,约莫有半个手掌大小,触手冰凉,带着沁人寒意。   在光线稍显昏沉的修炼室里,它所散发出的莹莹绿光颇有几分森然。   它仍在不停震颤。   沈呦呦思考了一下,试着往里头注入了一点灵力,企图抑止住它。   结果,它反倒震得更厉害了。   这是怎么了?   沈呦呦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和那绿石头大眼瞪小眼许久,手掌都有些震麻了。   她忍着想把它扔掉的冲动,用两指捏着它,想再把它装进布袋里。   可那绿石头刚接触到她指尖,她便觉指尖微微刺痛。   旋即,那先前刺开的小伤口再次绽开,几滴殷红的血没入了绿石头。   瞬刻间,石头绿光大作。   在沈呦呦震惊的目光下,那诡异绿光中慢慢凝现了个人影。   白发白衣,形貌昳丽,有着一双璀璨的金瞳。   这是……沈呦呦瞪大了眼。   那人见她呆愣的模样,仰起一点头,高傲非常:“怎么,这么久没见,奶娃娃不认识我了?”   沈呦呦眼中流露出水泽,使劲眨巴眨巴眼,才没让眼泪落下来:“没有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替她补全“心脏”而一瞬白头的凤凰前辈,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男子见她泪眼朦胧的样子,蹙了点眉:“哭什么,丢了神兽的脸。”   他像是嫌弃般地嘟哝了一声,“幼崽就是麻烦。”   沈呦呦微微哽咽:“我……没哭。”   男子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像是察觉到什么,神情缓和了些,点了点头:“不错,看来是都记起来了。”   他懒懒道,“既然都记起来了,我也就懒得再编那些费劲的话哄你了。”   他看向沈呦呦:“知道自己心脏在哪吗?”   沈呦呦默了默,点点头。   见幼崽如此低落的模样,男子眼中闪过心疼,却又很快压下了,继续用带点嫌弃的语调道:“知道该怎么做吗?”   沈呦呦点点头,攥紧小拳头,凶巴巴地道:“杀掉他,抢回来。”   “笨蛋。”男子没好气地敲了她脑门一下,“杀掉他就可以抢回来的话,就不叫命劫了。”   沈呦呦捂着脑门,有点委屈:“那要怎么办?” 第68章 风波 波澜将起。   在听完男子缓声解释后, 沈呦呦点着小脑袋,却还是有些迷惑。   她试着总结道:“所以,是必须让夜九先来挖我的心, 然后我才能趁机反挖他的?”   男子点点头, 眼眸中总算流露出些满意:“不算蠢到没救。”   沈呦呦很疑惑,“可我现在没有凤凰心了, 夜九还会来剜我的心吗?”   此时在她胸膛里跳跃的、暂时提供生命力的, 并不是真正的凤凰心, 也就起不到活死人的作用。   那夜九还会依照原书剧情,取她的心救苏若雪吗?   男子顿了顿,沉声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把这个世界看做一本书么。”   他缓缓道来,“天道定下了这样一本书作为世界的脉络, 并赋予了它一定的法则, 使其能生效, 让整个世界都围绕着书中剧情发展。”   “书中所重点描述的剧情, 天道就一定会让它发生。”   “若有偏离剧情的情况发生, 它便会想尽一切办法, 竭力阻止, 将之扳回。”   见沈呦呦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男子皱了下眉, 选择了更直观的方式。   他抬起虚幻的手,在空中一挥,便出现了一副图景。   沈呦呦眯着眼, 辨认出来,这是她在玄天宗后山寻剑、不慎跌入地下洞穴的时候。   画面中,她神情忐忑,前边地下躺着被她用剑砸晕的夜九。   男子低缓的声音响起:“你那时遇到他, 不是巧合,正是天道蓄意为之,企图将偏离的剧情扳回。”   他再一挥袖,画面便动了起来。   在此画面中,“沈呦呦”并没有砸晕夜九,而是因恐惧黑暗而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夜九宛若天神降临一般,带着“她”逃离了洞穴,“她”在感动之下,主动和夜九结下了主仆契约。   见了这样一番场面,沈呦呦眉头都要拧成一条,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她是傻了吗?怎么可能因为那么点小恩小惠,就把自己搭上。   男子语气很平静:“这是天道的预设。”   它设想的不错,却也只能是设想。   在现实中,夜九甚至都没来得及睁眼,就又被沈呦呦一剑砸晕,更莫要说带她逃离洞穴了。   接下来又是数个场景重现,有些片段甚至沈呦呦都已经不记得。   她皱着小眉头:“这些事情,都是天道为了扳回剧情的刻意安排?”   男子点头,像是思及什么,没再继续放映画面,而是释放出一点金芒,溢向沈呦呦的眉心。   旋即,便有一段剧情涌入她的脑海。   剧情中,“她”被岑嘉宁欺骗,陷入烟柳阁,受尽折辱而不得解脱。   后来拼死逃离,只剩一口气地晕倒在郊外,被无意间路过的夜九所救。   “她”感激涕零,为了报恩,便主动认了夜九为主……   读罢这一段剧情,沈呦呦嘴唇微微颤抖:“所以说,若是那一日,那一日我没有办法逃离烟柳阁……”   她手掌紧攥,指甲都要扎入肉里,“将要面临的就会是这样的剧情吗……”   男子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天道见没有办法拿捏你,索性就想先毁了你。”   毁而后生。   天道其实谋算得很好。   毕时她被踩入泥里,自然就会将夜九当做救星,奉为尊主。   闻言,沈呦呦心尖震颤,脑中下意识回想起,那一日,她被那壮汉捉住,谢知涯骤然降临,将她救下。   他用冰冷的指尖将小火球似的她提起,塞进衣袖好生带回去。   “沈呦呦,你怎么敢的……”他那时蕴着薄怒的话语仍在脑中回响。   那时她听了这话,只是觉得害怕,害怕得罪他,害怕他会伤害他。   可这时候她才明白,他是在担心,是在后怕。   是啊,她怎么敢的……   如若不是他将她带回去,她将面临的是何等残酷的局面。   只是一瞬,沈呦呦眼眶就有些酸涩。   而男子继续道:“但好在这谋划并没有生效,反让你恢复记忆,窥得了全部真相。”   “上一世,它能成功,是因为抹去了你的记忆,并借由对此方世界法则的掌控,篡改了你的命数。”   男子声调极冷,“蓄意改变命格,妄以己力祸乱命数,此乃无可恕重罪,待你渡过命劫,便是它受清算之时。”   “所以,它一定会竭力阻止你渡劫,若是逼急了,鱼死网破也不可说。”   说着,男子语气凝重了些,“天道若是发疯,天火随时都可能降临。”   “所以,你一定要尽快拿回心脏,恢复实力,晋升天阶,离开这方世界。”   “天道并不知晓真正的凤凰心被夜九占据的事,所以,它一定会想办法操纵夜九,来取你的心。”   “剜心夺命,是逆天之行,为方便行事,到时天道定会将所有法则静止,那时你再取回心脏,便是水到渠成。”   沈呦呦慢慢消化着这些内容,神情也随之愈发沉重。   她小声道:“所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是吗?”   男子轻轻点头。   沈呦呦沉默一瞬,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那若是我成功熄止天火,这方世界是不是也就不用被毁了?”   “这个世界里的人,是不是也会好好的?”   面对此问题,男子半晌没有作答。   天道的肆意妄为,令此方世界早就濒临崩溃,熄止天火,固能阻止灭世之灾。   可这方崩坏的世界还能再支撑多久……却很难说。   男子望着沈呦呦眼睛,自然知晓她为何会问出这一问题——   这只笨蛋幼崽,在这方世界有了放不下的人。   妖与人相恋,是很难有好结果的,更莫要说,他们之间不仅有种族之别,更有世界之差。   那个人类修士再如何强大,若所在的这方世界倾塌,他绝无可能存活。   可男子望着沈呦呦忐忑的眼眸,却有些不忍心将实情告知。   他慢慢点头:“是。”   见沈呦呦一瞬如释重负,眼中情绪释然了些,男子心头莫名有些堵。   她真的是很好骗的一只幼崽,只要相信那个人,便对他所说的话都深信不疑。   男子在心里道,没关系的,让她安生渡过天劫,重归上界就好。   神兽的寿元如此漫长,毕时在这方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会像一场梦,她会很快清醒,也会很快忘记。   见男子点头,沈呦呦便觉心中更添了一重保证。   她美滋滋地盘算着,到时候她渡完天劫,归获神位了,肯定有办法解决谢知涯堕魔的问题。   他天赋这般好,好生修炼,必然能很快飞升。   到了上界,他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   如此想着,沈呦呦唇边浮现两只小梨涡,郑重地点头道:“我一定会努力的。”   救世,也为救他。   见幼崽朝气满满的模样,男子语气下意识也温和了些:“快些渡过命劫,回来吧……”   “我们都在等着你。”   ……   随着男子幻影消失,沈呦呦手上的绿石头也变得暗淡起来。   她已知道这是何物。   这是千年柏树方才能结成的树灵结晶,能有通灵引魂之效。   先前谢星雪的残魂能寄于她身上,恐怕也是以她先前佩戴的绿挂坠为媒介。   望着这枚绿石头,沈呦呦有些疑惑——为何江长老会将这枚石头赠予她呢?   江长老……可是知道些什么?   沈呦呦抚摸着光滑的石面,却琢磨不出答案。   勾连凤凰前辈这一回,像是耗尽了绿石头的全部灵力,此时的它光彩全无,和路边顽石无差。   沈呦呦想了想,还是将它装进了小布袋,贴身保存着。   ……   未过几日,宗门便因突然宣布的两则消息,轰动如惊雷落,全宗哗然。   第一则,是岑掌门寻回了失散多年亲子的消息。   据说,那亲子原是岑长丰的嫡亲弟弟,因意外走丢,确认身份后,一向坚毅的岑掌门,当即就红了眼。   那亲子如今已改名岑夜九,掌门对其的疼爱毫不遮掩,流水似的赏赐被送入他所在的苍羽峰。   无论真伪,这夜九既已被掌门盖戳为亲子,假的也要成真,未来还不知晓有何等好境遇等着,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更引人注目的是,夜九被认下,也就意味着,原本归属不定的下任掌门之位有了新的变数。   事关权柄更替,宗门也因此暗潮汹涌起来。   初闻这一消息,沈呦呦是有些惊讶的。   毕竟,在原书剧情中,夜九是岑敖天亲子的消息一直是个秘密,知之者甚少。   众人皆以为他是靠实力上位,对他很是信服。   可如今,大概是天道急了,强行要推动剧情,增强夜九势力。   可此时的夜九又尚未有什么过人建树,贸然上位,根本不能服众,便只能靠暴露身份来博取更多支持了。   只是……沈呦呦想,被强行扶上去的正道之首,恐怕并不会如前世一般顺利无阻吧?   第二则消息,则是万宗大比即将召开。   这万宗大比乃是由玄天宗主办,号令所有归属正道的宗门派优异弟子前来参赛,群英荟萃,故名“万宗”。   比试中,各宗弟子角逐,最终选出优胜者,赐予重誉。   过往虽也有过这等数个宗门联合开展比试、相互间切磋相长的赛事,可似“万宗大比”这般规模的,却是头一遭。   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办,明眼人都能看出,岑敖天这是要给新认回的儿子造势。   若那岑夜九能在比试上大放异彩,便能斩获盛望,在整个修真界扬名。   这样耗费心思,足以看出岑敖天对这个儿子的看重。   各方势力在得到消息后,皆在拼命打听这夜九的消息。   夜九这个名字,一时间众人皆知。   ……   而无论这“万宗大比”背后还承载着怎样的深意,背靠玄天宗这棵大树,就足以让它成为数十年来修真界最大的盛事,受无数人瞩目。   不仅无数宗门陆续派遣弟子赶往玄天宗,就连与玄天宗交好的一些异族,也应邀前来,给足了岑敖天面子。   而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有人想着一举成名天下知,便也会有人想借此机会将人踩入泥底。   比如一直对正道宗门虎视眈眈的鬼界,也比如其他企图取代玄天宗第一宗门地位的宗门……   波澜将起,可以想象。   ……   而沈呦呦却不打算掺和进这浑水里。   她近期唯一要做的,便是主动将凤凰身份透露给夜九,然后等着他來剜心。   ……   百花峰。   夜九站于床前,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神形枯稿的苏若雪,面上是满满的伤痛与不可置信。   一旁修士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扯一扯他,低声道:“随我出去吧,莫要再打扰若雪小姐了。”   夜九颤了颤,可却还是顺从地跟修士出了屋。   一直走到院外的柳树下,那修士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夜九,语气无奈:“如今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   闻言,夜九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发颤,却急促非常:“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还会有别的办法吗!”   这一问题他已经问了无数遍,修士都有些听乏了。   修士想着断了他的念想,狠狠心道:“那群魔修下手阴毒,若雪小姐本就体虚,这一劫……是撑不过去了。”   听闻这判下死刑的话语,夜九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他面上是汹涌的伤痛:“便是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也不可以吗!”   修士心头一震,赶忙道:“公子切莫胡说,要是让掌门听到了,该得有多伤心。”   他见夜九神情恍惚,担心他做出傻事,又补充道,“公子和若雪小姐,皆是掌门关切之人,你们中任意一个出了事,掌门都受不住。”   “还望公子言语行事前,一定三思。”   说完这一番衷心的话,修士见夜九只是麻木地应了,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不由隐隐头疼。   劝服这位夜九小公子,比他以为的要困难得多。   无论他怎么解释,夜九皆是执拗地不肯接受苏若雪必死的事实,即便苏若雪一直处于昏迷中,他也日日都要跑来这百花峰。   这甚至影响到了掌门的计划,令他们一直不能彻底将苏若雪与那镇魂阵相缩。   修士看着行尸走肉一般的夜九,一阵头疼。   这天资卓越的小公子,怎么就偏偏是个痴情种呢?   成大事者,怎能如此贪恋情.色?   当年的掌门若不是及时止损,斩断孽缘,也无法成就如今的大业。   修士摇摇头,只觉这位小公子还有得打磨。   ……   而修士的这一番心声,夜九却是全然不知的。   他跌跌撞撞地离开百花峰,恍惚地走在回居所的路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雪不能死,他的若雪不能死。   他如今已经是掌门之子,他已经能够配得上她,他不能让她死。   她还没有看到他是如何的辉煌崛起,她还没有看到他将魔域彻底扫平,她还没有看到他成为正道至尊……   她怎么能死呢?   他的若雪是那样的美好,为什么死的会是她?   这不公平!   夜九手握成拳,心中爆发出剧烈的恨意。   许是因为情绪过分强烈,气血翻涌,他眼前隐隐发黑。   伴随着脑部的刺痛,他耳畔乍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甘心吗……”   听得这音调古怪的细微声音,夜九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抬手在额角揉了揉。   而那古怪声音却再次响起,“觉得不公平吗?”   那声音如此之近,就像是有人在他耳侧轻语一般。   夜九骤然警觉,便要去摸腰上的剑,怒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雌雄莫辨的诡异声音像是笑了笑:“一个能帮你实现心愿的存在。” 第69章 信任 谁欺负你了?   因万宗大比将要举行, 整个玄天宗上上下下,都陷入了忙碌氛围。   演练场每日都热闹得不行,众弟子摩拳擦掌, 为将到来的比试充足准备, 只待能借此机会崭露头角。   此次大选乃是推举模式,每一峰推举五名弟子, 守寂堂也被归在其中。   其余弟子众多的峰座或许还要竞争, 可守寂堂人员稀薄, 连五个人都凑不出,仅有的两根苗苗便都被加入了名单中。   在册记上,守寂堂的正式弟子只有沈呦呦一个,谢知涯在名头上仍只是记名弟子。   于是, 领取比试相关什物的任务也就落在了沈呦呦头上。   这日, 沈呦呦早早赶到了内务所, 取了东西后, 有意磨蹭了一阵, 想看看能不能“巧遇”到夜九。   可谁知, 夜九未等到, 倒是遇上了另一意料之外的人。   “沈呦呦——”   娇蛮的女声, 前半声气势汹汹, 后半声却有些心虚似的气短。   闻声沈呦呦心里咯噔了一下,本想快步离开,可想了想后, 还是顿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面对着着来人。   岑嘉宁今日穿的素色衣裙,稍微敛去了些气焰,整个人看起来要平和许多。   见沈呦呦转过身, 岑嘉宁咬着唇,朝她走近了些,神情是一种难言的复杂。   沈呦呦很平静:“岑嘉宁,你是来找我道歉的吗?”   岑嘉宁眼神闪烁,垂下头:“我……”   她咬着牙,声音细小若蚊蝇,“如果我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沈呦呦淡淡道:“当然不会。”   见她答得这样干脆,岑嘉宁愣了一下,旋即眼中闪过挣扎。   “其实……”岑嘉宁语调艰涩,“在做完那件事后,我……我是后悔的……”   沈呦呦打断她:“可你既没有喊人来救我,也没有让人来寻我。”   沈呦呦直视着她的眼眸:“你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愧疚,但你更担心这件事传出去,损伤你的名声,不是吗?”   被直接点破心声,岑嘉宁面色微变,一时哑然。   “岑嘉宁,我很生气。”沈呦呦重复了一遍,“我很生气。”   “不仅是因为你算计我,更因为,你要用这样下作的方式算计我。”   沈呦呦直直地看着她:“我知道,因为一些缘故,你看不惯我。”   在她说到某些缘故的时候,岑嘉宁颤了颤,神情变幻。   沈呦呦神情认真,“你若是看不惯我,大可以打我骂我,和我吵架比试,用你的剑将我击倒。”   “可你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折辱算计我。”   “我……”岑嘉宁苍白着脸,却哑口无言。   “明明你也知道,这样的事,于女子而言是何等的伤害,却还是对我用了。”   沈呦呦一字一顿,“你以为这能够侮辱我,却不知,这更是在侮辱你自己。”   闻言,岑嘉宁神情微颤。   犹豫片刻,她断断续续地辩解道:“可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想遭遇那一切,我只是想保全自己……”   沈呦呦冷声道:“你以为,他们肯放你走,真的是因为你帮助他们留下了我?”   望着神情颤动,眼眸中涌上些茫然,显得有种异样“天真”的岑嘉宁,沈呦呦突然升起一种难言的复杂感。   其实,在从凤凰前辈处得知这方世界的真相后,她就没有那么恨岑嘉宁了。   和一个“假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岑嘉宁与曾经的她一样,都是被天道玩弄于鼓掌中的存在。   且不仅是她们,身为“女主”的苏若雪也是一样。   她们作为重要“角色”,被赋予各式各样的设定,被操纵着履行各种安排好的剧情。   她们甚是算不得完整的“人”,只是天道“履行剧情”的工具罢了。   而这天道编写剧情的水平实在是烂,将她们塑造得一个蠢、一个毒、一个假。   蠢的是她,轻易地便信任了一个将夺去她一切的侩子手。   毒的是岑嘉宁,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脾气下,是极致的自私。   假的是苏若雪,用善良无害的外表,掩去所有的私心与阴暗面。   这样烂且不合常理的设定,也难怪这本书会烂尾,这个世界会遭遇毁灭。   辣鸡天道。   沈呦呦忍不住在心里骂。   如此想着,她再看向岑嘉宁,就有一种看着尚未觉醒的提线木偶之感。   她突然很想多说几句,想告诉她:“在这件事之前,我以为,我是能信任你的。”   “我以为我们曾历了生死,至少可以有一点最基础的信任。”   沈呦呦慢慢地道,“其实,我当时是可以自己逃走的,但想着要带你一起走,才暂时留了下来。”   闻言,岑嘉宁瞳孔微睁,面上闪过挣扎。   “但你却骗了我。”   沈呦呦语气很认真,“如果女孩子之间都不能该互相体谅、彼此爱护,反倒相互屠戮,是何等可悲?”   “我想救你,可你却利用我的信任害我。”   “我觉得很遗憾,但我希望,只有这一次吧。”   “希望在之后,你不会再这般践踏别人的信任,也别再用这种方式伤害其它无辜女孩……”   岑嘉宁嘴唇微微颤抖,全然没想到沈呦呦会和她说这些。   她此番找上她,设想过她会骂她,会打她,甚至会将此事闹开……   唯独不曾想过,她们会以这样和平的姿态,面对面站着,诉说心声一般。   甚至她都已经忘记,此番找上沈呦呦的初衷。   岑嘉宁心头涌上一种难言的刺意,又涩又麻。   她觉得很难堪。   她甚至不敢看眼前的沈呦呦。   从来高高在上的岑大小姐,第一次尝到了低人一等的滋味。   与沈呦呦坦荡的姿态相比,她显得如此低劣。   而清甜的声音仍在响起,“岑嘉宁,你之前是个不好的坏蛋,那你以后还要一直做一个这样不好的坏蛋吗?”   岑嘉宁心头一颤。   她其实对好与坏,并没有什么概念。   往常无论她做什么,或是想要做什么,总有人吹捧她、奉承她。   她是玄天宗的大小姐,所以她的话一定是对的。   于是,无论是先前放任某些弟子欺负谢知涯,想逼得他顺从她;还是之后出卖沈呦呦,获得“逃生”的机会——   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此时,岑嘉宁却隐隐有感觉,她好像……是做错了。   那什么样才是对的呢?   岑嘉宁下意识看向面前人。   她其实知道,沈呦呦生得很好看,可此时一眼看去,最直观的却是一种澄净感。   像是一汪山间的清泉,即便有砾石泥沙涌入,也都沉没于底,丝毫不影响泉水的澄净。   岑嘉宁咬着唇,颤声道:“如果那个人愿意改变,她还能再次得到信任吗?”   沈呦呦有些意外于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却还是平静道:“信任这种东西,被辜负一次就够了,不是吗?”   沈呦呦明白过来什么,面上神情愈发冷淡:“你大概误会了什么,我虽然和你说这些,却并不意味着,我原谅了你。”   见岑嘉宁哑然无声,她也不欲再和岑嘉宁多言,轻飘飘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要转身离去。   转身的一瞬,沈呦呦突然感受到暗处似乎有一道视线在窥探着她。   她环目四视,眼尖地瞥见,极后方的围墙转角处漏出了一角黑衣。   夜九。   这个名字赫然映入脑中,沈呦呦瞬时意识到,这是蹲的鱼儿上钩了。   也不枉她和岑嘉宁在此处耽误了大半天。   沈呦呦面上神情不变,照旧往回守寂堂的方向走。   夜九一路尾随在后,自以为躲得极好,却不知早已被发现。   他手里揣着一枚红色石头,紧张地观察着前方沈呦呦的动态,忍不住在心里又和那古怪声音确认了一遍:“她真的是妖兽吗?可她看着和寻常人没有不同……”   那古怪声音:“你照我的方法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眼见已经快要到守寂堂,夜九咬咬牙,快走几步,追向沈呦呦。   而沈呦呦像是知晓他的踪迹一般,脚步顿住,回了头。   “你干嘛?”沈呦呦神情很不满。   夜九神情不太自然,语气很勉强地道:“我……是来给你送谢礼的。”   “谢礼?”沈呦呦蹙起眉头,像是很不可置信。   夜九笑意僵硬:“你帮我们出手对付了魔修,我还你谢礼也是应该的。”   他演技很是拙劣,沈呦呦猜到那谢礼恐怕是有问题的,便顺着道:“行啊,那你给我看看。”   见她如此赤.裸地索求,夜九眼中闪过不屑,却还是装作从储物袋里取出来,将手心的红色石头递给沈呦呦:“这是一块火元石,你灵根属火,应该会有用。”   火元石……一听就很胡诌的名号。   沈呦呦却懒得拆穿他,直接接过了红色石头。   预感告诉她,这东西大概是用来确定她身份的。   果不其然,她听见夜九道:“你输入一点灵气,试一试吧。”   真是干巴的说辞,沈呦呦心里吐槽着,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往红色石头里注入了一点点灵力。   然后很配合地,让红色石头掉落在地。   夜九连忙将之捡起,在手中一变幻,另换了一块模样相近的红色石头给她。   沈呦呦假装没有发现不对,却也没有接过这新石头。   她很挑剔一般:“我不喜欢这个,你换点别的东西吧。”   见她挑三拣四的,夜九眼中嫌恶愈盛,却忍住没有直言讽刺。   “好,那我下回再挑挑,挑好了再找沈姑娘。”   而这话落在沈呦呦耳中,却自动变成了“我下回准备好了再来砍你”   行啊……沈呦呦在心里冷哼,看看到时候是谁砍谁!   ……   望着那身影走入守寂堂,夜九眼神一瞬阴沉。   他捏着手中那块红色石头往回走,走在途中,却已忍不住去看那块红色石头。   按照那古怪声音的指示,他也朝那红色石头里输入了些灵气。   霎时,那石头焕发出金光,石面上逐渐显出个图案来——   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夜九神情一震,心跳瞬刻如雷。   她竟然……竟然真的是。   似是见他傻了一般的神情,那古怪声音发出道桀桀笑声:“我说了,我不会骗你,我是来帮你的……”   夜九本就对这道声音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此刻又亲眼目睹了如此玄妙图案,仅有的那点怀疑也彻底消去。   他不住点头,听古怪声音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呢?”   闻言,夜九稍稍迟疑。   剜心剔骨……这样的事,他心底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这等残暴之事,只有最阴毒的那些魔修才会做,他……真的要这样做吗?   “怎么,不忍心?”   听闻此话,夜九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他是有些犹豫不决,但那只是出于心中正道,绝非是对那个讨厌女子存有怜惜。   他不会忘记,历练途中,她是怎样打了她一顿,然后又装作无辜的。   也不会忘记,在若雪被魔修攻击的时候,她是如何漠然旁观的。   而那古怪声音蛊惑一般,“不想救你心爱的姑娘了?”   夜九脑中浮现苏若雪昏迷在床的枯槁模样,咬着牙道:“我会马上安排。”   做下决定后,他像是重负卸去,心上瞬时一轻。   他安慰自己道,他也是没有办法,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若雪。   要怪,就怪这沈呦呦不在若雪受袭时救她……   夜九如此出神地想着,却骤然膝盖一疼,忽而双腿一软,砰地跪倒在地。   双腿砸在粗砾的地面上,伴随着钻心的痛,像是有人用冰锥扎入了他的膝盖。   夜九嘶地痛呼出声,额上瞬刻冒出冷汗,他艰难地抬起头,却见前方走近一人。   他记得这个人,是叫谢知涯,也是守寂堂的,还是那沈呦呦的师弟。   而谢知涯像是很担心他一般,连忙过来搀扶他,口中还道:“夜师弟这是怎么了?”   谢知涯像是没怎么搀扶过人,动作稍显粗鲁,夜九几乎是被拉扯着站起来,拖在地上的膝盖更疼了,心中不由一阵躁郁。   直觉告诉夜九,他方才突然摔倒,肯定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而夜九转头一看,却见谢知涯神情温和,并不像是对他有怨的模样。   况且,他方才隔的那么远,难不成还能隔空伤他?   这般想着,夜九心中疑窦更浓。   如果不是被这谢知涯所伤,那他的膝盖是怎么回事?   而谢知涯像是真的只是恰好路过,将他扶起后,便和声道:“那我就先回了,夜师弟自己小心些。”   说着,他直接走向了守寂堂。   夜九此时双腿还痛得厉害,又僵又麻,根本使不上力,自然顾不及谢知涯的离开。   他咬着牙,在原地僵直地站了半晌,怎么也迈不开腿。   百般无奈下,他忍着屈辱,想喊住谢知涯送他一路。   可再回头,哪还有谢知涯的身影。   而他双腿突然爆发似地震痛,像是有冰锥在膝盖搅动,他根本站立不稳,哐地再次重重跪倒在地。   而那古怪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关切,而是着急地催促:“这守寂堂有些古怪,你快点离开……”   夜九面色青白,咬牙切齿。   他当然想快点离开,可眼下这情况却不允许。   他深吸一口气,从储物袋里取出了枚传音玉佩……   ……   踏入守寂堂的一瞬,谢知涯眼底阴霾才稍稍散去。   若不是为了留给沈呦呦自己解决,他早取了这人性命。   可若是他还敢再抱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谢知涯眸色一瞬极冷。   他本要直接去往竹屋,迈步前却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抬手将衣裳撕破了几道口子,又将衣摆捏皱了些。   最后还嫌不够,又将头发也捋乱了些。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缓步进入了竹屋。   在半开的门上敲了两下后,里面传出道含含糊糊的声音:“我在呢……”   一听便知晓,屋里的崽此刻是在吃点心。   谢知涯下意识唇角上翘,旋即又克制地收敛住。   他往里走了些。   沈呦呦这时刚从圆桌后面抬起头,看到谢知涯的一瞬,神情微震:“你怎么了?”   她的目光从谢知涯皱巴巴的衣裳移至他乱糟糟的头发,眼中有些疑惑。   他这个样子,怎么像是被打了……   可谁敢打他?沈呦呦眼中疑惑更甚。   半晌,又突然意识到,他此刻是小仙君身份,受身份所制,自然不好暴露原本实力。   沈呦呦霎时回想起,在最早的时候,还有很多弟子以为他温和好说话,便可劲欺负他……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沈呦呦心中怒气升涌。   谢知涯要维持小仙君人设,可她不用。   她将手上点心放下,噔噔上前,气呼呼地问:“谁欺负你了?”   望着眼前炸毛的沈呦呦,谢知涯眼底闪过愉悦,他放柔了声音:“只是看着有些狼狈,不碍事的。”   他似若无意地道,“我方才回来路上,正好遇见了夜九师弟……” 第70章 不安 她不见了。   像是不愿让她为难, 谢知涯没再说下去,只是轻叹了一声:“或许夜师弟只是想和我切磋吧。”   切磋?   哪有人切磋是这样的!   看着谢知涯凌乱的头发和面上沾染的浅淡灰迹,沈呦呦很生气:“什么切磋, 他就是心里阴暗!”   小仙君时期的谢知涯又温柔又和蔼, 怎么可能主动挑事?   所以一定是夜九的错!   她猜测,恐怕是夜九知道了先前掌门对谢知涯的“偏爱”, 亦或者是因为讨厌她, 所以才迁怒了谢知涯。   真是狗胆包天!   殊不知若是谢知涯现出真身, 随随便便就能揍瘫十个他。   他也就趁现在逞逞威风。   沈呦呦越想越生气,气汹汹地道:“我这就去套他麻袋!”   她明面上暂时不好对夜九下手,可暗地里套个麻袋揍一顿还是可以的。   如此想着,沈呦呦立刻就要出门。   早打他早恢复, 这样也不会影响到后面的事。   而她刚迈出一步, 衣角却被扯住。   “呦呦, 不要去。”   “没有关系的。”谢知涯语气很温和, “一看到你, 我就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   他留在夜九膝盖中的寒气应该还没消退, 肯定不能真让沈呦呦找过去, 否则, 她肯定会发现不对。   况且, 他此举的目的,并非是想她为他“报仇”。   他只是……想让她心疼他一点。   如果能抱抱,就更好了。   那本书是怎么说的来着, 怜惜是爱情的开始。   她每多怜惜他一点,便会多把他放在心上一点,积少成多,那么总有一天, 她会真正喜欢上他。   甚至,能够接受他真实的身份……   而沈呦呦看着面容沉静的谢知涯,鼻头有点酸。   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他没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   他不必束手束脚,也不必竭力束缚自己做完美无瑕的小仙君。   她喜欢小仙君的善良温和,却也爱魔君残缺的美好。   异中存同,他们都是他。   可话到嘴边,沈呦呦犹豫一瞬,终是没有说出口,她学着他从前安抚她的模样,踮一点脚,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那我帮你梳头发,好不好?”   ……   水镜前,沈呦呦执着木梳,笨拙地将头发捋顺。   而谢知涯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她摆弄。   将头发全然梳顺后,沈呦呦捏着发带,望着他漆墨似的发,有些无从下手。   她唯二会扎的发式,就是马尾辫和麻花辫。   可现在,很明显,这两种发式都不太适配。   给谢知涯扎麻花辫?   只是稍稍设想,沈呦呦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忙将那可怕画面排出脑海。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谢知涯体贴开口:“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他接过她手中发带,指尖微动,将头发随意一挽,便又恢复了平日温润如玉的小仙君模样。   两人在圆桌前重新坐下,絮叨了些有趣的事后,沈呦呦观察谢知涯的神情,见他此刻神情很是舒缓。   于是缓缓道出了原本要和他说的话语:“万宗大比后,我们离开玄天宗好不好?”   依照她的预估,夜九肯定会趁着人多眼杂,在万宗大比期间动手。   如此,即便事后有人追究,他也可以将她的死推到混入玄天宗的外来者身上。   而她同样可以借助此漏洞,悄无声息反取他性命。   除此之外,万宗汇聚,天下瞩目,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来揭露岑敖天所做过的腌臜事。   在做完这些事后,她必然是要离开玄天宗的。   道出此话,沈呦呦在心中打了充足腹稿,预备应付他可能的询问。   却不想,谢知涯只是顿了顿,便沉声道:“好。”   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你去哪,我就去哪。”   与他目光相对,沈呦呦心头微颤,脑中那根弦像是突然崩断:“谢知涯……”   他轻声应:“嗯。”   她咬了下唇,勉强压下了将一切全盘托出的冲动。   “没什么……”她有些生涩地道,“就是想喊喊你。”   她想,等万宗大比结束吧,到时候,她就把一切都和他说清楚……   ===   万宗大比,终是在万众瞩目下拉开了帷幕。   这日,不过天色蒙亮,广场之上便已汇聚了黑压压一片人,有玄天宗的弟子,也有许多身着异装的别宗弟子。   两侧看台上更还有一些模样奇异、穿得花里胡哨的人,在一众人中很是打眼。   沈呦呦好奇地看着其中某个头部有着冰蓝色鹿角的女子,听到身边人轻柔解释:“那是妖族的人。”   相较于正道与魔域的对立,势力不俗的妖族由于族群众多,处于一个中立的位置。   其中某些族群与正道交好,另外些族群则偏向于魔域。   而看台上这些妖族人,便是与玄天宗交好,前来助势的。   谢知涯细致解释道,“有些妖族非常骄傲于自己的兽体,即便是化作人形了,也会刻意保留下一些特征,用以展现血统的高贵。”   沈呦呦懂了。   这就相当于妖族内的一种阶级象征,那位女子头上的冰蓝色鹿角应该代表着某种高阶血统,她才会这样明晃晃地展露出来。   而那冰蓝色鹿角的确也很漂亮,衬得她整个人有一种冷艳的美感。   沈呦呦有点羡慕,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头顶。   却只摸到了几根翘起的呆毛。   她回想起自己矮墩墩的兽体,登时有点受刺激。   唉,如果是肥啾啾的模样,那所谓特征还是不保留的好。   她回想起凤凰前辈矫健优美的身姿,心中愈发渴慕——真想马上就变成漂亮的大凤凰呀……   看着沈呦呦出神的呆呆模样,谢知涯不用说,便能猜到她是在想什么。   他笑了下,轻声道:“无论和谁比,呦呦都是最可爱的。”   守寂堂单独划分了一块站处,由于只有他们两人,显得颇为空荡。   仗着身边人少,沈呦呦厚着脸皮,小声嘟哝:“还是最漂亮的!”   谢知涯笑了:“对,还是最漂亮的。”   闻言,沈呦呦眼睛亮亮的,很是高兴。   她想,等她取回心脏了,就能化作凤凰的模样,到时候还会更漂亮呢。   不过,如果他喜欢毛茸茸的啾啾球,她也不是不可以偶尔变给他看,让他给她顺毛毛。   谢知涯见她望着自己,时而唇角上翘,时而发出憨憨的笑声,虽不知她具体在想什么,却忍不住跟着愉快起来。   好在此时众人皆在关注高台之上长篇阔论的岑敖天,无暇顾及守寂堂所属的这个小小角落。   此次万宗大比统共五日,参赛者繁多,由是赛程也颇为紧密。   于是,在岑敖天叙述完长长的致辞后,后边长老半点不耽误,快速简述了一番流程后,便又由岑敖天和几个份量颇重的来宾,共同敲响了系着红绸的大鼓。   鼓声响起,大比随之开始。   为了应对庞大的比试场次,长老们特意开辟出了块独立的空间,分割成无数赛场。   沈呦呦和谢知涯都被安排了比试,分别在不同的赛场,于是只好暂时道别。   沈呦呦挥挥手:“等我比完了,就过来看你。”   她已经准备好糊弄过去,应该能很快结束。   谢知涯将剑握紧了一点,笑了笑:“好”   ……   回至室内,岑敖天坐下的一瞬,原本强撑的平静面容顷刻崩塌,他面色发白,嘴角不住抽搐着。   哪有半点先前在台上言说时的容光焕发的模样。   侍奉的修士替他捧上热茶,颇为担心地道:“这几日,掌门就好好歇一歇吧。”   岑敖天手腕颤抖地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摇摇头:“不行,这几日正是关键时候。”   他将茶碗放下,“若不借此时机立足威,我怕那些有异心的又要冒尖了……”   他话音未落,面色突然大变,慌忙取出手帕,捂住了嘴。   再拿下手帕,上面已然沾染着数点血迹。   见此,岑敖天怔了怔,闭上眼,语气有些疲惫:“必须快些将夜九培养起来。”   之所以会如此仓促地认下夜九,举办这一场大比……正是因为,他的身体出了严重问题。   从开始只是头晕,到后来时常身子骨撕裂一般的痛,再到体内元气不断散失、咳血、神魂疲软……   在用尽名药,探尽名医后,也丝毫没有好转。   而在情况愈发恶化后,岑敖天不再敢找任何一位医修。   那些人都不可信,若是知道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指定要透露出去。   到时候,必然生乱。   所以,他佯装已经痊愈,背地里却开始紧锣密鼓安排相关事宜。   一面继续秘密求医,另一面却开始为夜九造势。   以保证就算他死后,这玄天宗仍是姓岑的。   “走……”岑敖天将手帕攥在手心,缓缓站起身,“陪我去一趟守寂堂。”   闻言,修士本想劝止,可在见到他不容置辩的神情后,只好垂下头:“是。”   ……   在轻松拿下两胜三败的平庸成绩后,沈呦呦高高兴兴地去找谢知涯。   各赛场周围都布有圈简易看台,以供没有比试的弟子旁观学习。   谢知涯所在赛场的围观者并不多,沈呦呦一眼望去,都是熟面孔。   有和谢知涯关系不错的外门弟子,也有几个一同参与了玲珑秘境的弟子。   某几个相识的弟子看见沈呦呦,挥挥手,很和气地和她打招呼。   “沈师妹也是来给谢师弟鼓劲的吗?”   沈呦呦点头,有点惊讶:“你们也是吗?”   那几个弟子摸了摸鼻头,有点不好意思:“历练的时候承蒙谢师弟照顾,替他助阵也是应该的。”   见她看向场上,一个弟子主动介绍战况:沈师妹不用担心,对面的人虽然修为胜过谢师弟,可剑术却远远不如他,。”   “所以,谢师弟赢面很大。”   沈呦呦当然不担心。   只要谢知涯想赢,场上无人会是他对手。   她的目光在他游云般的身姿上移过,落在了他面上。   似是有所感应,谢知涯侧过头,对上了她的目光,旋即,露出个温柔的笑容。   刀光剑影中,这一笑宛若暖阳乍现。   对手见他如此明目张胆分神,连忙借此机会,疾速出剑攻向他薄弱处。   而谢知涯却半点不慌。   他像是多生了一双眼,头还未偏回来,手腕随意一转,便精准地抵开了那剑。   这一回挡实在潇洒,围观弟子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下意识便看向了沈呦呦。   一弟子忍不住道:“你和谢知涯……你们……”   沈呦呦脸不红心不跳:“就是你想的那样。”   在弟子微惊的神情中,她嘿嘿补充道:“我们是好朋友。”   闻言,原本竖起耳朵、眼光微亮的一众弟子,瞬刻露出失望神情。   弟子:“……”   他以为的可不是这样。   腻歪成这样,没在一起说不过去吧?   像是被勾起记忆,弟子忍不住想道:“你不知道,在你历练的时候突然失踪,谢师弟急成了什么样子。”   “后来岑仙子回来,说你出了意外,恐怕是回不来了,谢师弟当即二话没说,直接就要和我们分开,说是要去找你,谁劝都劝不住……”   闻言,沈呦呦却有些讶然。   她下意识问:“所以,在岑仙子回来之前,谢师弟都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弟子愣了一下,如实答道:“是啊,我们遇上了兽潮秘境,被困了很久……”   闻言,沈呦呦有些迷茫。   如此的话,时间根本对不上啊……   她记得很清楚,谢知涯是在岑嘉宁陷害她的当天就找了过来,怎么会还能和他们一起经历兽潮?   难不成,还有两个谢知涯?   她还想再细问几句,身后却突然有人喊她名字。   沈呦呦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看着颇为面生的弟子走至她面前,沉声同她道:“沈师妹,掌门传唤你过去。”   沈呦呦愣了愣:“掌门传唤我?”   那弟子取出块令牌,向她展示上面镀金的“岑”字,答道:“正是。”   沈呦呦顿了顿,问:“是有什么事?”   弟子眼神微闪,含糊道:“沈师妹去了就知道了。”   见此,沈呦呦心念微动,明白过来,这估计是夜九派来的人,想要引她过去。   这才是第一天,没想到夜九这般急不可耐。   看来,苏若雪的状况应该很不好。   沈呦呦有了思量,定定神,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其余弟子见是掌门传唤,自然是不好多言。   沈呦呦同他们挥挥手,想到什么,嘱托道:“若是谢师弟一会问起我,便说我有点累,先回守寂堂了,要他不用担心。”   见弟子们点头答应,她才放心地跟上了那面生的弟子。   一路上,那弟子很是沉默,半句多的话也没有,直接将她带到了一处颇为僻静的院落。   似是为了符合掌门传唤她的说法,此处院落的确是在归一堂临近的峰座上,只是位于某个偏僻的角落。   周遭茂林遮蔽,整座院落都笼罩在浓荫下,院内的灌木生长野蛮,几乎有人高。   可见是荒芜了许久的。   那弟子引着沈呦呦穿过灌木后,在屋门口站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道:“掌门在里面等着,沈师妹进去就是。”   ……   赛场上,谢知涯不紧不慢地应对着对手挥来的剑锋。   对面的弟子挥剑动作气势逼人,可落在他眼中,却宛如僵缓的偶人。   他甚至无需抬眼,便能预计到他下一剑会刺向哪。   闲散间,谢知涯再次看向了看台,可目光扫去,却未见那道熟悉的矮矮身影。   她不在。   意识到此,谢知涯挥剑动作微滞,眉头下意识蹙起。   可她会去哪?   他眉心跳了跳,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第71章 剜心 你疼不疼呀?   沈呦呦定了定神, 镇定地推开门,踏入屋内。   屋内光线昏沉,明黄色纱幔垂扬, 沈呦呦踩在陈旧地板上, 每一步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她眯眼看去,见那朦胧纱幔背后似有道黑衣身影。   还挺会装神弄鬼。   如此想着, 沈呦呦在屋中央停下, 毫不客气地将身边纱幔用力扯下, 口中道:“掌门,我来了。”   随着纱幔被扯下,那道黑影也显露出全貌来。   黑衣黑发,脸上戴着张黑色面色, 整个人像笼在黑雾中一般, 透着一种神秘的意味。   “夜九?”沈呦呦毫不客气地道破他的身份, 佯装讶然, “你怎么在这, 掌门呢?”   在她道出名字的一瞬, 夜九僵了一下:“你……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沈呦呦却不搭理他, 而是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圈, 神情惊讶:“掌门呢?那位师兄不是说掌门传唤我吗?”   见眼前仍被“蒙在鼓里”的沈呦呦, 夜九心里那点不悦总算消去,他随意取下面具,冷哼道:“传唤你的, 是我。”   沈呦呦睁大眼,像是很不解:“那你找我什么事?”   沈呦呦面容生得稚嫩,此刻流露出这般懵懂表情,颇有些不谙世事的意味。   纵然是很厌恶她的夜九, 想到接下来要对她做的事,心头也不自觉涌上些罪恶感。   可想到此时生命垂危的苏若雪,他又狠下心来,冷声道:“我想和你谈一桩买卖。”   沈呦呦很配合地走程序:“什么买卖?”   夜九声音极沉:“我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只要你肯答应……”   他顿了顿,“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原本心态平和的沈呦呦,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浓重怨气。   什么都可以答应……像是受那怨气所控,沈呦呦神情一凛,脱口而出:“那我要你去死,你也答应吗?”   许是她语气过分尖利,夜九震了震,神情微变:“你……”   她是知道了什么吗?   而他话未出口,耳畔又响起了那道古怪声音,像是命令一般:“废话什么?我已将结界铺好,你赶紧动手。”   那声音相较往日有些虚弱,断断续续的。   夜九眼眸一瞬迷蒙,旋即便像是受操纵一般,伸手探向了腰部。   握住了藏在腰间的那把匕首。   而他还未将匕首取出,一把寒光凛然的长剑便刺向了他的腹部,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气。   夜九反应不及,惊得愣在了原地。   只听得一道沉闷的“嘈呲”声,那把长剑就直接插入了他的腰腹,用力一拉,瞬刻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夜九只觉腹部一凉,旋即便是钻心般的裂痛袭来,他面色一瞬煞白,泪汗皆如雨,哗啦淋湿了一身黑裳。   他听见前方压抑着恨意的冰冷声响:“夜九,疼吗?”   他抬起雾蒙的一双眼,惊怒地看向沈呦呦,恨不得要用目光撕破她。   可却在与她目光相对的一瞬怔愣住。   这是什么……   她眼里是什么?   夜九望着那双水色弥漫的眼,眼前骤然浮现一道画面:   杂乱肮脏的土地上,一只圆滚滚的妖兽蛋晃了一圈,好容易停稳后,顶部咔嚓破开,一阵晃动后,那破口处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旋即,爬出来一只小毛球,矮墩墩,胖乎乎,娇憨十足。   那小毛球艰难地站稳,慢慢仰起头,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像黑珍珠,又圆又亮,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只是一眼,他的心跳就疾快起来。   那小毛球像是也注意到了他,稚声稚气道:“你是谁呀?”   他心脏狂跳,不假思索地道:“我是……来带你走的人……”   那小毛球像是不太明白,默念了几遍后,懵懵懂懂地道:“那你会对我好吗?”   一只生而能言的妖兽……他定了定神,用竭尽温柔的语调道:“会的。”   小毛球高兴起来:“那我跟你走。”   ……   画面骤停,片刻一阵扭曲——   凄声的哀鸣,殷红的血色,他手上多了把匕首,面前虚空中浮着一抹瘫软的金红色长影。   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凤凰。   “你是骗子……”   明明是虚弱至极的声音,却字字泣血,仿若锋锐刀刃,刺入他耳中,扎在他心上。   他握着那把淌血的匕首,怔愣在原地,脑中一片混沌。   他是骗子……他骗了谁?   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这么痛?   迷蒙间,一道冷厉的急促声音在他耳畔炸开:“还不动手!你在等什么?”   一瞬间,夜九清醒过来。   那把长剑还插在他腹部,血如洪涌,将剑身都染得赤红。   而他清晰瞧见,面前手握剑柄的沈呦呦,眼角垂落了一滴泪。   就是这滴泪,蛊惑了他,让他沉溺在了虚幻的画面中。   此刻,泪珠滚落,那些迷惑人心的画面也随之破碎。   只是她使的妖异手段罢了……夜九压下心头汹涌情绪,这样对自己说。   眼前这妖物,欺辱过他,亦造成了若雪的濒危,他不能被她蛊惑。   脑中那种牵引感愈重,夜九握紧了手上匕首,感受到腹部钻心的痛意,心上一阵躁怒,面上涌现杀意:“找死……”   他毫不遮掩地释放出真正的实力。   地阶的威压瞬时铺盖屋内,将地上堆积的明黄纱幔卷起,以惊人的速度扑向沈呦呦。   沈呦呦冷冷地看着冲压而来的明黄纱幔,面上残余的泪痕早已干涸。   许是因刻入骨髓的这幕场景重现,勾连起了那些关于前世的记忆,她克制不住地汹涌情绪,为前世那个傻傻的自己,流下了一滴泪。   一滴不值得的泪。   事实证明,某些人从根骨就已经烂了,即便重来无数次,他依旧会做出最自私、最凉薄的选择。   骗她,用她,杀她——然后将她作垃圾一般丢掉……   沈呦呦咬着唇,眼底显露出嘲讽。   没关系,今日她会结束这一切,然后将之彻底忘记。   沈呦呦敷衍地挣扎了几下,任由那明黄纱幔将她束缚住,松开了握着的长剑。   长剑“哐当”落地,夜九咬牙撕破衣襟,简单将腹部伤口裹住,然后看向了被束缚住的沈呦呦,带着深沉怒意。   一步一步,他缓缓向她走去。   停在她面前,看着她冷淡麻木的神情,夜九嗤笑了一声,冷声道:“你以为,你还能像宗门大比那般,将我踩在脚底吗?”   “完全无法反抗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   他哈哈大笑起来,眼中闪过疯狂,“没想到吧,我已经晋升地阶了,即便你是妖兽之躯,也绝无可能越阶硬拼……”   为了确保此事万物一失,让沈呦呦在他手上毫无还手之力,他接受了那古怪声音的馈赠,服用灵药直接晋升了地阶。   凡阶与地阶之间,可谓是天壤之别。   她绝无翻身的可能。   夜九抬起握着那把金色匕首的手 似是已确认沈呦呦无力抵抗,慢悠悠地道:“你说……你要是替若雪挡了那一击,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   沈呦呦只是冷笑。   到了这一步,他还不忘给自己安一个有理有据的名头。   “万物有灵,我本不想动手的,可为了若雪,即便是将有天谴降下……”   说着,他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将那匕首狠狠往她心口捅去,“我也甘心承受——”   与此同时,望着光芒闪烁的锋刃,沈呦呦唇角勾起,正要释放出压抑的灵力。   “轰——”   震天的巨响。   伴随着哗啦声响,笼罩在此处院落上方的透明结界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连屋顶都被直接掀去,露出灰黑的天色。   凛冽寒风汹涌灌入屋内,桌椅,矮柜,地面,皆顷刻结上了一层厚厚冰霜。   见此异象,夜九面色微僵,手上动作一滞。   砰的震响,屋门所在的那一面墙轰然破碎,化作无数粉湮,如冰锥般砸落在地,也显露出屋外景况——   灌木凌乱,木叶颓散,碎石飞沙走地,玄色身影踏凛风而来,一步一撼,身后几乎凝有实质黑雾。   是谢知涯。   沈呦呦呆滞地看着他,眼睫颤动,咬着唇的齿愈发用力。   此刻的他没有戴面具,唇色殷红,面覆寒霜,漆墨发丝在空中凌乱飘摇,艳煞逼人。   恍若什么讨命的阎魔。   在瞥见此时屋内景象的一瞬,谢知涯黝黑的眼眸涌上骇然怒意,身后黑雾汹涌翻腾,仿若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可怖的血色煞气瞬刻扑涌而来,还处于愣怔中的夜九瞳孔猛缩,只是一霎,便砰得砸摔在厚厚冰层上。   谢知涯瞬现于屋内,低下头,冷冷地瞥着那把落在脚边的金色匕首。   血,上面有血。   那铮亮的刀锋上所沾染的血迹如此清晰,几乎要刺痛他的眼。   而那些血来自她,来自她的心口处……   只是想到此,他便不可克制地生怒,几乎连理智都要丧去。   在遍室冰霜中,谢知涯周身戾气重得惊人,魔雾弥漫,连额心都浮现了一道黑灰印记。   仿若要入魔了一般。   见此,沈呦呦心头一凛,即刻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黑雾涌现,谢知涯凭空出现在夜九身前。   沈呦呦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疾风,虚影,寒霜,交叠摇晃,迷离了视线。   待一切再熄至,冰面上赫然蔓延开大片血色,夜九蜷缩成一团,奄奄一息地躺在血雪中,心口处光芒大作。   而谢知涯背对着她,似是感察到她的目光,身形微颤,却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   谢知涯垂着眸,抿着唇,颤抖着再次抬起了手——   而这一击却未能如期落下。   一双柔软的手,轻缓地、坚定地圈住了他的腰,圈得很紧。   随后,温暖的身躯贴上了他后背,融融暖意瞬刻涌入他身体,仿若春日降临。   他抬起的手颤得越发厉害。   “抱抱……”温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要生气了,抱抱好不好?”   那煞气弥漫的黑雾在沈呦呦耳边呼啸,将她笼罩,仿若要将她吞噬。   她贴着谢知涯的后背,寒气凛然,肌肤因此覆上冰霜,寒意几近刻骨。   她却半寸也未退离。   沈呦呦笨拙地、用极尽温柔的语调哄他:“不要生气,我没有事,我一点事也没有……”   黑雾渐淡,煞气渐散,连深厚的寒冰都缓缓消融。   谢知涯紧抿着唇,神情挣扎,耳根却已然绯红。   他没有推开她,却也不敢触碰她。   突然,天幕轰隆作响,沉云汇聚,电光乍现,隐有雷声轰鸣。   沈呦呦猛然抬头,瞬刻意识到,这是又引动了天雷。   她看向蜷缩在地的夜九,果然见他在如蛆虫般扭动。   沈呦呦咬咬牙,轻声道:“等我。”   言罢,她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快速捡起了那掉落在地的金色匕首,然后疾步跑至夜九身前。   沈呦呦蹲下身,一手执着匕首,另一手用力将夜九翻过来,是他平瘫在地。   她咬着唇,举起了那把匕首,那把已经沾上她的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夜九的心口。   随着匕首刺破胸口的一瞬,鲜红色血飞溅而出,旋即,便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坚硬阻隔,并不得进。   沈呦呦一狠力,便生生破开了那道阻隔。   鲜红的血瞬刻止住,璀璨的金色光芒顺着匕首蔓延而出,凝聚成团状。   像是感应到什么,金色光团缓滞一瞬,随之在虚空中汇聚成流,朝沈呦呦心口处涌去……   与此同时,雷云密布,这一片天幕已然乌黑,滚滚天雷轰鸣降落,尽数劈向了蹲于夜九身前的沈呦呦。   原本愣怔看着沈呦呦动作的谢知涯骤然反应。   他望见那汹涌劈来的紫黑色天雷,瞬刻移动,挡在了她身前。   谢知涯抬起了手,毫不犹豫地迎上了那骇人的雷火,苍白的手掌与紫黑的雷火相撞,带着一种撼天震地的凄美。   手掌看着极微小,却挡住了一重又一重的雷火,雷火看着极浩大,却被那双手撕裂搅碎。   不断有血淌下,染红手臂,浸没衣裳,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挺直地站着,将她彻底地、安好地挡在身后。   本就撕裂的天道结界在这样激烈的拉扯下,很快轰然崩塌。   而随着最后一点金芒汇入心口,沈呦呦感觉体内像是有烈火升起,几乎要将胸膛烧穿,将肺腑烧成灰烬。   她的脸红得惊人,仿佛煮熟的虾子,周身使不上一点力,虚弱地瘫软在地。   沈呦呦强撑着抬起头,去看那道笼罩在她身上的黑影。   迷蒙视线中,她看见了飞溅的火花、凶戾的雷电和一双血迹斑斑的手。   他撕碎天雷,天雷亦割破他的手。   雷与电,血与火,望着这一切,她感觉有滚烫的液体自眼中淌出,烧灼一般模糊了她的视线。   而那心脏所在的地方,凶猛地、剧烈地狂跳起来,以从未有过的蓬勃力度。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像是有人执着火钳,在她心脏上重重烫下一道深深的烙印。   于是,心脏每跳动一次,便带来一次崭新的疼痛。   为一个人揪心难过,原来是这种感觉……   而天道似是已知无力回天,慢慢收拢了攻势,乌云拢聚,却不再有天雷降下。   谢知涯平静地收回手。   他此时的手掌甚至已经看不出原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不见半块好肉。   他手上凝聚出黑雾,使得伤势消去了些,却还是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模样。   他蹙着眉,尝试了几次都无果,只能暂且作罢。   他低头,却见身后的沈呦呦蜷缩着,身上弥漫着绚烂的金红光芒,裸露出的肌肤皆成了赤红色。   她整个人瘫软在地,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意识模糊,却还抓着他的衣摆,用力到青筋暴起。   谢知涯没有犹豫,弯下身,想要抱起她,却在双手将要触碰到她的一瞬滞住。   他看着形状可怖的手,犹豫了。   而沈呦呦却像是感知到了一般,挣扎着扑入了他怀里,发出小兽般的低咽声。   “抱抱……”   她将他搂紧了一点。   谢知涯心尖一颤,感察到向此地汇聚来的气息,不再犹豫,将她抱起。   确认夜九气息已散后,他足尖轻点,便借着黑雾遮掩,移离了此地。   随着他身影消失,这座本就濒临崩坍的院落瞬刻化作了水雾,在虚空中炸开,痕迹全消。   ……   离途中,谢知涯只觉怀中一团烫得惊人。   她搂着他的腰臂,头靠在他肩上,乖巧似猫儿,半点不乱动。   他此时心乱如麻。   不单是因为她在他怀中的紧张……更因为,他此番已然暴露了身份。   她并不总是那么笨。   脱离了方才那样惊险的场面,她只要稍稍转过弯来,便能猜到他真实的身份。   届时,她会是惊怒,还是害怕,亦或者……是更激动的反应?   他胡乱地猜想着,猎猎的风呼啸吹来,让他的思绪愈发混沌。   “谢知涯……”   迷迷蒙蒙中,她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一瞬,他的精神骤然绷紧,脑中思绪霎时静止,只屏息等候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而她像只是昏迷中的呓语,低低暧暧 ,只因近在他耳侧,所以每个字都尚且清晰:   “你疼不疼呀……” 第72章 握住 我会心疼的。   她像是很难受, 在道完那句低语后,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泪珠滚烫, 像一簇簇小火苗, 绽放在他肩头颈边。   谢知涯突有一种说不出的涩意,像是有东西堵在心口, 令他呼吸都缓滞。   “如果……”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如果我说疼的话, 你会不会……”   为我难过呢?   “算了……”   极低的声音没入风里,他低一点头,却见沈呦呦已然闭上了眼眸,昏了过去。   她呼吸有些粗重, 鸦黑的睫羽轻颤, 整张面容都染上了绯色, 心口处焕发着金色的光芒。   谢知涯眉头微蹙, 他记得, 这古怪光芒是从夜九体内移传到沈呦呦身上的。   所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势渐大, 他脚步稍缓, 取出件外裳盖在沈呦呦身上。   动作间, 他体内灵脉突然紊乱暴起,那些带着雷火的气流窜动相撞下,迸发出极强的劲气, 仿佛要冲破他的肺腑。   谢知涯脚步微顿,压下喉咙血沫,用魂力强行镇压下暴起的劲流,面色也由此更苍白了些。   他很清楚自己此时的状况。   方才与天雷相抗, 手上的伤不过是表象,他真正伤到的,是内腑。   谢知涯低敛着眼眸,掩去眼中情绪,将怀中人抱紧了些,加快了行走步伐。   他不好贸然带她离开,只能尽快将她送回守寂堂。   ……   守寂堂。   孤冷凄清的墓地,一众墓碑之间,站着道衣袍鼓鼓的身影。   岑敖天枯长的手指搭在一块墓碑上,攀摹一般,慢慢滑过每一个烫金大字。   他重复着这一古怪举动,可墓碑仍是冰冷的墓碑,并不因此生出异变。   他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不似欢欣,也不似哀怨,慢慢收回了手。   见岑敖天缓步走离,那恭谨立于一侧的修士赶忙迎上:“掌门。”   岑敖天声音低沉:“走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异动的确与星雪无关。”   修士并不意外于这个答案,恭声道:“谢姑娘乃是上古寒魔之体,她的魂灵乃是压制魔物的至宝,轻易不会异变……”   “恐怕只是这阵法历时久远,里面的魂灵消的消,散的散,已经供不起此阵了。”   闻言,岑敖天神情愈发难看:“可这时候,哪里能找到那般多的魂灵。”   还必须得是非正常死亡的修仙者。   除非……岑敖天眼眸微闪。   ——再发动一次大战……   此念头一经出现,便如野草疯长。   岑敖天望着这片荒凉的墓园,眼中情绪变幻。   这片地方在很久之前,是宗门的禁地,底下是远古流传下来的镇魔阵,里边所镇压是上古的邪魔。   玄天宗的每一任掌门,都需以肉身为祭,将自身命数与阵法相连,以定阵法。   除了他。   代替他定阵的人,名唤谢星雪,是他此生最爱的人。   其实他当年肯收下夜清月,并非只是看她可怜,而是因为看出了她身上所蕴含的巫的血脉。   巫,传说中拥有占卜探命之能的种族,据记载,在远古就已彻底消亡。   而夜清月,体内却蕴有少量的巫族血脉。   这已经足够帮到他许多。   那时的他知晓,唯有情爱能稳固地掌控一个女子,于是他暗不作声得引诱了她,让她痴迷于他。   他做得很成功,甚至有些过分成功。   与镇魔阵相连,是会影响寿岁,滞缓修为的事,因此历任掌门没有一个晋升天阶的。   他不愿意,于是让夜清月替他占卜可有异法。   夜清月告诉他,有。   办法是用谢星雪的魂魄定阵,此后,便可一劳永逸,永远消除此弊处。   听到此答案的一瞬,他可耻地心动了,却又在犹豫后,强行压下了这一念头。   谢星雪是他最爱的人,他做不到。   可后来,谢星雪被他重新“带回”宗门后,因修为全失,在某次他的疏忽下,被他的前任道侣、也是他的师妹,害了性命,香消玉殒。   在震痛之余,他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庆幸。   再后来,顺理成章地,他用谢星雪的魂魄祭了镇魔阵,镇魔阵果然平定下来。   可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夜清月瞒骗了他。   让谢星雪献祭镇魔阵的确可以一劳永逸消除隐患,但却并非是要她的魂魄,而是同历任掌门一般,与阵法相连即可。   而他所献祭的谢星雪魂魄,怨气冲天,哀鸣遍野,带着泣血啖肉的恨意,几乎要反压那镇魔阵,将整个玄天宗吞噬。   慌乱无措下,他损了数名亲信,将怨魂勉强控住。   又在另一位特质特殊的女修帮助下,在镇魔阵上叠加了一重镇魂阵,用以超度谢星雪的怨魂。   在填入无数死于战场的修士魂灵后,镇魂阵得以平稳运转。   镇魔、镇魂两阵相叠,彼此权衡,如此相安无事了数十年。   可现今,却突生异动,连长久驻守此地的江长老都探不出原因来。   于是,他们只好提前动用隐藏计划——   让苏若雪与镇魂阵相连,镇压谢星雪的怨魂。   苏若雪的母亲正是当年帮助布下镇魂阵的女修,那次布阵,令她身中寒毒,生下的苏若雪也是寒毒遍体。   而来自谢星雪的寒毒,却让苏若雪成了半个“寒魔之体”,必要时候,可以入阵定阵。   这么多年来,由于有着多重准备,他们一直自以为高枕无忧。   可此番将苏若雪与阵法相连后,阵法却并未如他们所想一般稳定下来,反而震动得愈发厉害。   而岑敖天的身体也随之愈发差劲,濒临崩溃,他总觉得和这阵法有关。   于是,他今日特意来了一趟守寂堂,想要看看是不是那江旬说谎了。   可事实却告诉他,一切的确是最坏的情况。   没有办法……他不能让安稳了千百年的镇魔阵毁在他手上。   所以,既是再发动一次与魔域大战,既是背负上这样的杀生恶孽,他也要守住这镇魔阵……   如此想着,岑敖天眼神一暗,做了决定。   他不欲再在这令他不适的地方久留,转身道:“走吧。”   他阔步跨离那些墓碑,姿态高昂,步履急促,却在途径某一座墓碑的时候,脚步一顿——   岑敖天停了下来,面色惊变地去看那墓碑:“这是何人的墓碑……”   话音未落,他看清了那墓碑上的漆金大字——   【苏庆安】   岑敖天神情一凛。   苏庆安……他当然记得他。   他是苏若雪的亲爹,亦是当年封印谢星雪那女修的夫君,更是……在战场上被他推出替死的人。   可是……苏庆安的魂灵里,怎么会有他血脉的气息?   岑敖天神色不断变幻,脑中思绪翻涌,突然间心口一阵剧痛,他呕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溅在墓碑上,染红了碑上的金字。   岑敖天软软地倒在了地上,面色煞白,痛晕过去。   “掌门!”   修士惊声大呼,慌忙去扶岑敖天。   在几番尝试也无法将他唤醒后,修士颤巍巍地探过他的鼻息,感受到那虚弱气息后,神情剧变。   “还不将他带回去……”   江长老虚弱的声音自墓地旁侧的柏树传出。   修士猛然反应过来,赶紧背起岑敖天,慌乱离开了此地……   一切重归寂静。   那株半枯萎的柏树枝叶轻晃,发出了一声低叹:   “都是业障啊……”   ……   前往守寂堂的道路一向冷清,谢知涯抱着沈呦呦,一路并未遇到什么人。   直至行至临近守寂堂的高峰时,却突然见前方走来一双跌撞身影。   之所以说是一双,是因为一人背着另一比他高出许多的人,步履很是艰难。   谢知涯眯着眼,辨清来人后,神色微凛。   而修士急着将岑敖天带回去,根本无暇在意旁的事,只是在看清谢知涯此刻模样后,目光多停了一秒。   是那个曾被掌门认错谢姓弟子。   修士脑中闪过这一念头,脚步却未停,直接从谢知涯身边越过。   而在经过他的一瞬,修士身后的岑敖天却突然动了。   岑敖天颤抖了一下,眼眸仍是闭着的,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下意识呼喊出声:“‘星雪——’”   周遭一片沉寂,并无人应答。   谢知涯置若未闻,脚步未停,平静地继续往前走。   修士愣了愣,只以为岑敖天是做了什么梦,咬咬牙,体内灵气急转,健步如飞地撤离。   ……   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守寂堂。   谢知涯撞开竹屋的门,快走几步,小心翼翼地将沈呦呦放置于榻上。   他将蒙在她身上的外裳取下,再看到她面容时,瞬刻惊退了一步。   这……怎么会这样?   此时的沈呦呦安静地平躺在榻上,面上的绯色已然褪去,恢复了白净。   只是,白得有些过分。   不是那种寒霜一般的冷白,而是一种似羊脂玉的净白,亮得晃眼。   她眼尾泛红,额心凭空多出一抹朱砂似的痕迹,嘴唇殷红似染血,整张面容像是蒙上了一层潋滟的雾霭,妖异得惊人。   令人根本不敢多看,仿若心神都要被摄去。   而那原本焕发着金芒的胸口,已然没了光亮。   谢知涯瞥了一眼,又忍不住很快移开目光,耳根瞬刻绯红一片。   他大概能看出来,她此刻是显露了血脉特征,面容因此异化。   是因为那金芒吗?   谢知涯回想起院落发生的那一幕:   沈呦呦冲过去,捡起匕首划开了夜九的心口,随之那金芒便从夜九胸口涌出,没入了她的……心口。   某一念头在他脑中晃过,却又很快消去,他蹙着眉,感知到真相就在眼前,他却捕捉不到。   护心茧、护心茧……   某些被束缚在记忆角落的东西终于冲破而出。   护心茧,除了是累世功德所化外,还可以是上古神兽的心脏。   所以……她从夜九身体里取回的……是她的心脏。   这一认识让他神情震变,本就浅淡的唇色一霎煞白。   他早该想到的……她与夜九间有着那样深的羁绊,累世仍未消去。   只可能是因为,那羁绊从未断去。   他从她口中听来的“前世遭遇”和“重来的机会”,便以为这是全新的一次,以为这一世她还没有遭遇那一切。   匆匆赶至那院落,也是担心夜九再对她做同样的事。   却不想,她的心脏竟早已在他的胸腔中。   她此举,是为取回心脏……   正当谢知涯惊痛之时,平躺在榻上的沈呦呦突然扭动。   他以为她是有什么不适,赶忙上前探看。   可他刚靠近床榻,衣角便被一双伸出的手抓住。   沈呦呦眼眸仍是紧闭的,手却像是能视物,顺着他的衣角,一直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谢知涯心头一颤,下意识想要抽离,可她却像是猜到一般,怎么也不肯放开。   她的指尖轻柔地在他手上伤痕抚过,明明还是闭目昏迷的模样,口中却溢出几道低低呜咽,像是为他的伤势而难过。   “吹吹……就不疼了。”   许是因为血脉特征初激发,她声音亦有些变化,尾调微微上挑,甜丝丝的,像是在撒娇。   而随着话音落下,她指尖焕发出金色的光芒,一点点覆盖在他手面伤口处,耐心地、轻缓地将他的手笼罩。   随着金芒覆上,那一道道可怖伤痕瞬刻褪淡,像是有春风拂过,连带着将那撕裂的疼痛也拂去。   他的手恢复如初。   “不要再受伤,好不好?”   她低喃一般,语调甚是委屈,“我、我会很难过的……”   谢知涯心跳一瞬滞缓,一种极酸涩的情绪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沉寂瞬刻,他慌乱转身,逃一般地离开了竹屋。   ……   雷云逐渐散去,天色恢复了常况。   随着那透明结界,被笼罩在结界内的一切也展露出全貌。   那座院落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灌木、高树、瓦砾尽数消失,只余一地荒芜。   地面上躺着具一动不动的身躯,正是气息全无的夜九。   而若是走近些,便会看清,他的身体上方缭绕着紫黑色的气息,烟雾一般,一点点没入他的身躯。   随着随后一点紫黑烟雾没入,原本已经僵冷的身躯,竟突然动了起来。   “夜九”缓缓睁开了眼。   它慢慢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来,像是不太习惯于此具身躯。   它望着荒芜的周遭,脑中突然一阵胀痛,一些破碎的画面映入脑中——   紫黑色的雷火,被夜九执着匕首要剜心的姑娘,和将他击倒在地的男子……   模模糊糊,并不清晰,可却隐约勾连出一个事实——夜九的行动失败了。   否则,它不会进入到这具身躯中。   它掌握天地命道,隐约能测算出夜九此次行动或许会失败,于是哄他吃下秘药,神魂契约于他,让他彻底成了它的傀儡。   可没想到这傀儡这般没用,还是得它亲自动手。   它虽然捏造人、操控人,思维却并不形似人。   因为拥有极强大的力量,它做什么都是直线的思维。   在看到那些画面后,它第一反应就是除去那阻碍的男子,再取那小凤凰的心脏与神骨。   而它能感觉到,那男子很强,给它的感觉也很是熟悉,但气息却是陌生的。   而它此时虽然借据了傀儡的身体,勉强算作人类,却还是不能过分动用真实力量,否则将会受到反噬。   那要对付那男子,就有些麻烦了……   这般想着,天道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毛。   看着周遭的破损荒凉,它暂时停下思考,衣袖一挥,虚空便一阵扭动。   下一瞬,这片已成荒芜的地方,竟恢复了原貌。   老旧的院落、浓密的灌木,高耸的古木,和原本模样并无区别。   这也是它原本为夜九设下的助力。   它封锁了这片地方,使得夜九在杀了沈呦呦后,能全身而退,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可现在却成了无用功。   做完这一切后,天道踏步出了院子。   而在踏出院子的一瞬,就像是踏出了一片虚空,它摇摇晃晃地走着,依照着夜九的记忆,往应该有人的方向走。   它走了一阵,到了此处山峰的出入口处。   一个模样平凡的弟子抱着剑,靠着座碑打瞌睡。   感知到有人到来,那弟子赶忙睁开眼,在看见它时,面露喜色:“少公子。”   他目光在夜九身上掠过,贼兮兮地笑,意有所指地道,“少公子事情办完了?”   因为行动失败,沈呦呦并没有死,所以这个弟子相关的记忆并未被抹去。   天道有些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很不高兴地道:“没办成。”   见它似是动怒,那弟子不笑了,赶忙谄媚上前:“可是那沈弟子惹少公子不高兴?”   天道眉头紧锁,自然是不能将在院落中发生的事和眼前这人说的。   它想了想,道:“我要除去一个人。”   闻言,那弟子面色微变,又听它继续道,“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除去……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弟子小心翼翼道:“少公子所说的除去是指?”   天道理所当然:“杀了他。 ”   那弟子额角冒出冷汗,见“夜九”如此冰冷的神情,有些害怕。   可转念一想,它肯和他说这样重大的事,足见对他的信任,他不能辜负才是。   以夜九如今的身份,日后继承掌门之位是铁板钉钉的事,他若是能成为它的亲信,日后宗内地位必会水涨船高。   况且,杀人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所说宗门内不许互相残杀,可总有些讨巧的办法的……   如此想着,弟子定了定神,笑眯眯地道:“既然是让少公子不快的人,就没有活在世上的资格。”   天道面无表情:“你有什么办法?”   弟子转动脑筋,冥思苦想,联系了不少他所知的阴谋手段,脑中灵光一闪。   “我有一计,可以为少公子献上。”   天道表情缓和了点:“说。”   那弟子清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少公子地位尊崇,想要定下一个普通弟子的罪,岂不容易……”   天道不太懂:“定什么罪?”   弟子神秘一笑,眼中闪过恶意:“若是那弟子是魔域派来的奸细,也是魔修,那少公子杀了她,岂不是除害?”   天道想了想:“可要如何证明他是魔修?”   弟子哈哈笑了几声:“少公子的身份,就是证明。”   他极尽谄媚,“在玄天宗内,您就是金口玉言,您说她是魔修,那她就是魔修……” 第73章 揭露 死不要脸。   明媚的日光自支起的竹窗洒入屋内, 沈呦呦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了眼。   是在熟悉的居所。   她坐起身子,环视了一圈, 发觉屋内静谧无人, 而照那洒进来的日光看,此时应该是在午后。   谢知涯人呢?   沈呦呦脑中浮现他以肉身与天雷相抗的场景, 回忆起他鲜血淋漓的手, 心头仍不住震颤。   他受伤了, 而且很严重。   如此想着,沈呦呦不顾其它,便要翻身下榻。   而脚尖刚触碰到地面,她便察觉到异处——她的身姿未免也太轻盈了些, 踏在地面宛若浮在空中, 竟有一种飘飘然的乘风欲飞感。   她脚步一顿, 同时察觉此时她体内的灵气也是异于往常的充沛丰盈, 隐有一种将要溢出的感觉。   沈呦呦闭眸一探, 震惊地察觉, 她、她、她……修为好像触碰到了天阶!   凭着一种潜隐的指引, 沈呦呦抬手在空中一挥, 空中竟凝出了一副水幕般的画面。   上面放映着她是如何昏迷过去、谢知涯又是如何抱着昏迷的她回至守寂堂的画面。   栩栩如生, 清晰至极。   这……是时光回溯?   沈呦呦不知该如何定义这种新能力。   它能回溯至某一过去时段,把那一时段发生的画面放映出来,只是所耗的精神力极大, 同时还要受到一定的限制。   沈呦呦很确定,这一奇妙能力,是在这次醒来后才多出来。   是因为拿回了心脏吗?   震撼之下,沈呦呦下意识伸手探向了心口处, 那里可感知蓬勃.起跃,透着满满的生命活力。   沈呦呦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同时,又震然意识到,她此时突然晋升天阶,是不是意味着离天劫降临不远了?   也就是说,她能留在这方世界的时间已不多了。   意识到此,沈呦呦心头微颤,没再犹豫,连鞋都顾不上穿,提着裙摆便冲向了屋外。   她要将一切都和谢知涯说清楚。   谢知涯并没有走远。   沈呦呦在谷内转了一圈,在竹林里找到了他。   谢知涯并没有在练剑,而是靠坐在一株竹子前,双目紧闭,似若在养神。   他眼尾的红早已消去,唇色又恢复了浅淡,甚至还要比往日更苍白些,不复半点先前妖异入魔的模样,仿若又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小仙君。   沈呦呦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心跳速度不断加快,脑中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和他说。   她刚靠近,谢知涯就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旋即忙不迭移开了目光,半点不敢与她直视一般。   沈呦呦睁大了眼,不知他为何这般反应。   却不知道她此时染着绯色的眼尾愈发上挑,勾魂摄魄一般,神情却透着懵懂,相叠之下有一种妖异的天真意味,仿若什么坠落尘世的妖精。   她喊他:“谢知涯。”   用很理直气壮的语气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她控诉一般,“你都不知道,我醒来后没看见你,有多着急……”   谢知涯没有应答,却犹豫了一下,将头偏了回来,与她对视。   眼底是深邃的忐忑与复杂。   见此,沈呦呦咬咬牙:“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想告诉他剜心的事:“那日,其实我***”   沈呦呦震惊地发现,一旦她想要透露与夜九和天道相关的事,便像是被消音了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尝试了数次,皆是失败,甚至连唇语都无法做出。   谢知涯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半点不耐。   屡试不成后,沈呦呦只能暂且放弃。   她深吸了一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你……”   除了所谓真相,她还有很多别的话想和他说。   你不要担心,我其实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如此的诸多话语在沈呦呦脑中盘旋,让她一时有些犹豫不决,该以如何的方式全盘托出。   谢知涯却突然打断她:“沈呦呦。”   他望着她的眼睛,眼中闪过执拗,声音很轻,却是说的另一桩事:“你说过,万宗大比结束后要带我一起离开,这话可还算数?”   沈呦呦微怔。   悠扬静谧的竹林前,玄衣的少年郎坐于碧竹前,身边是剑,眼中是她,这一瞬,他仿若与幻境中的小少年相重,也令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沈呦呦轻声道:“当然算数。”   “好。”谢知涯语气很认真,“那有什么话,等离开玄天宗再说,好不好?”   他说:“再给我一点时间。”   闻言,沈呦呦眼睫颤了颤:“好……”   ……   直至宗门传讯抵至,沈呦呦才知晓,她竟然昏迷了近两日。   而这两日里,宗内很不太平。   那日她与夜九闹出的动静,虽有天道设下的结界在,阻隔了其余人的窥晓,可后来阴沉的天色与降下的滚滚天雷,却还是泄露了出去。   如今众人都在猜,那日是发生了什么,那古怪雷云可是什么不详的预兆……   亦或者,是玄天宗内部在筹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宜?   如此古怪的异象,令来参加万宗大比的宗门都心生疑窦,各种揣测不乏恶意。   而在这紧要关头,岑敖天却陷入了昏迷,虽然消息被严格封锁住,可还是不免漏出了些风声。   如此状况下,这大比哪里还办得下去?   妖族和某些宗门的带队长老联合一起,一定要岑敖天出面,就此事给大家一个说法,也让他们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玄天宗的客人能够安心。   而沈呦呦清醒过来的时候,此事正好出了回应——   所有弟子和外客皆收到传讯:玄天宗将在明日午后于广场开展集会,就这几日发生的事宜做一个解释。   解释?恐怕就是编出一堆谎话吧。   不过……沈呦呦转念一想,觉得此次集会于她而言也是一次好机会。   她可以将原本的计划提前,借此集会将岑敖天的真面目广布于众。   而像是冥冥中注定一般,她恰好在此时获得了那崭新的奇妙能力,可以令她将要揭露的真相更有说服力……   ……   翌日,午时未到,广场上便已集满了人。   不同于之前开幕的井然有序,此时的广场嘈杂纷乱,众人三五成群地站着,不同宗门间各自为阵,繁杂议论声响彻在每一处。   随着一道撞钟声响起,午时降临。   广场中央的高台上,幕布拉开,走出几道人影,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个正是“夜九”。   众人在看清那走出的人后,眉头瞬时皱起。   沈呦呦心中惊疑,却并未显露出来。   在见高台上几人站定,而后再无人出来后,底下有人开始嚷嚷:“岑掌门呢?我们要见岑掌门!”   许多人纷纷附和:“对,说好的要岑掌门出面解释,岑掌门人呢?”   “莫不是想用几句话糊弄我等?我等不远千里赴贵宗的邀约,贵宗就是这样敷衍我等的?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好好给……”   听着底下纷杂的纷议声,那亲信修士额角冒出冷汗,忙不迭用灵力放大声音:“诸位莫要着急,先听我说几句……”   虽然众人仍很不满,议论声还是小了些。   修士松了口气,擦把汗,道:“掌门前日忽然顿悟,紧急闭了关,此时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见诸位,实在是抱歉……”   他话音刚落,刚歇的议论声又起,声调愈发激烈,显然是不满意这说辞的。   修士硬着头皮,按照计划,拥簇着“夜九”道:“我们少掌门将代替掌门,替大家解释那些异象,那些异象正是和少掌门有关的……”   少掌门?   玄天宗什么时候立的少掌门?这刚被认回的弟子,竟就成了少掌门?   捕捉到话中信息,众人面色皆是微变,心中各有思量。   见议论声小了些,修士赶忙继续道:“我们少掌门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已晋升了地阶……”   “那日的雷云,正是我们少掌门晋升的雷劫。”   此话犹如一枚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众人再看向夜九,眼神已全然不同。   见此效果,修士面上露出满意。   有了如此天资卓越的少掌门,玄天宗第一宗门的地位,只会更牢固不可破。   天道看着底下神情各异的人类,宛如在看什么蝼蚁,毫无所谓地释放出来些威压。   感受到此威压,众人更是震惊不已,才晋升地阶便有这样的威压,这少掌门天资属实不凡。   一些怀揣着异心的宗门,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这玄天宗怎么就这般好运道!好容易那岑老贼出了事,转头就出了个天资惊人的少掌门……难不成,他们要永永远远被压在底下,听之差遣吗?   这不公平,他们不服气……   正在这人心各异的时刻,虚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道雌雄难辨的声音:“呵呵呵……天资不凡又如何?掌门道心糟污,弟子品性低劣,宗内藏污纳垢,你玄天宗有何资格做正道之首?”   那声音像是悬浮在广场之上,根本辨不出来源,却又清晰无比,每个字都送入了在场者耳中。   闻言,修士勃然大怒:“何人在装神弄鬼?”   “咯咯咯……”诡异的笑声再次响起,“今日,我就请诸位一起,和我一共欣赏欣赏,这所谓第一宗门的真实模样吧……”   随着此话落下,高台修士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他连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都不知,根本无从阻止。   沈呦呦隐在人群中,也为此变故感到震惊。   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人也想让岑敖天身败名裂吗?   不,这声音似乎不仅是针对岑敖天,更多的是针对对整个玄天宗。   而此时,一枚留影石出现在了虚空中,随着光芒释放,那留影石在空中放映出数个画面来——   装横艳俗的房间内,一身轻薄纱裙的岑嘉宁神情狰狞:“……你不该抢我的东西,去死吧……”   “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能活一个,我不想死,所以只能你去了……”   “你可不要怪我……”   ……   见此,沈呦呦微惊,这不正是在烟柳阁的时候,岑嘉宁陷害她时的场景吗?竟然都被保存了下来……   如此一来,沈呦呦瞬刻明白,这是鬼界的谋算。   难怪,他们会真的放岑嘉宁离开。   要岑嘉宁的命有什么用,能用她打击到岑敖天,打击到玄天宗,打击到正道,才是真正“物尽其用”。   但不知为何,那些画面里并没有出现她的模样,甚至她同岑嘉宁所说的那些话语都进行了处理,根本听不出是她的声音。   虚空的画面中,岑嘉宁恶意满满的声音尖锐刺耳。   她丑恶怨毒的表情被放到最大,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在场者的耳朵,映入他们的眼帘。   岑嘉宁声名颇广,在场者大多识得她的脸,见此画面,皆露出惊异神情。   这样丑陋的嘴脸、这样不堪的言行……真的是岑嘉宁?   所做过的恶事被以这样毫无遮拦的方式公之于众,看台之上的岑嘉宁面色已然惨白。   她尖叫着道:“谁干的!停下来……快停下来……”   像是感觉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异样眼光,她神情崩溃地大喊:“假的!这都是假的!”   “我没有做过……”   与此同时,那诡异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岑掌门一手护着长大的亲侄女,竟是这么个品相低劣的人,她与同伴同时遇袭,在危难之前,她的同伴保护了她,而她转头就为了自己出卖了同伴……”   那声音无不嘲讽,“如此品行的侄女,离不开你们岑掌门的悉心管教啊……”   事情的真相被这般全盘展露,岑嘉宁精神彻底崩溃,她下意识看向人群。   似是受某种意念驱使,她恰好与沈呦呦平静的目光相对,脑中霎时嗡嗡作响。   岑嘉宁慌乱地移开了眼神,双手捂住头,神情挣扎,像是在某两种情绪中摇摆。   最终,她痛苦地蹲了下来:“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办法……”   这是……承认了?   见此,众人愈发惊骇。   这画面被放出,众人信不信是一回事,岑嘉宁承认与否又是另一回事。   岑嘉宁此番竟真的承认了,那岑掌门管教不严、纵容之名是洗不去了……   高台上的修士像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慌忙示意岑嘉宁身边修士,将陷入崩溃中的她打晕了过去。   修士强撑着解释:“诸位,嘉宁小姐近日受了些刺激,胡言乱语还请诸位切莫放在心上……”   他恨恨地看着虚空,怒声道:“那些东西不知道什么阴沟里的老鼠做出来的,企图污化掌门声名,真假不知,不能作数。”   “而我们掌门是何等品行,在场诸位是最了解不过了,当年与魔域的大战,我玄天宗一马当先,岑掌门奋勇在前,击退了魔域贼子,护佑了修真界数十年的太平。   “掌门所做出的贡献,这难道不比这虚构的画面可信得多吗?”   此话一出,底下议论的要少了许多。   的确,不论其它,岑敖天为修真界做出的卓越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而似是能感知到众人反应,那诡异声音又响了起来:“倒是会狡辩……”   “那就再看看这些吧……”   说着,那留影石闪烁了一下,投放出了新的画面:   秘境历练中,玄天宗的弟子为了宝物,互相针对陷害;   所谓公正执法的刑堂里,灰衣长老带着诡谲的笑容,欣赏着遭受酷刑的弟子痛苦的神情;   ……   最后,画面一转,昏暗的山洞里,隐约可以看见怪石上有一双交缠身影,氛围暧昧至极。   而那男子一转身,恰露出全貌——   正是那高台之上、所谓的天才少宗主,夜九。   见此,众人皆露出惊骇神情,纷纷用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向夜九。   而玄天宗的弟子还要更震惊得多,因为那画面中的女子,竟是苏若雪。   在一众荒谬古怪眼神中,台上的“夜九”、就也是天道却面无表情。   给众人的感觉,便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那修士已然冷汗连连,心中叫苦,难不成这玄天宗数百年积攒下来的声名……就要毁在今日了吗?   一道怒吼突然响起:“满口胡言!”   随着此话落下,一道身影骤然升至空中,辨其形貌身样,竟是那据说昏迷不醒的岑敖天。   岑敖□□着那虚幻画面一击,那画面瞬刻崩溃。   高台上的修士面露喜色,仿若看到了就醒。   岑敖天的突然出现,令场上氛围瞬刻一变。   不论怎么说,岑敖天都是正道如今唯一的天阶修士,还有着那般显赫广远的声名,根本不是轻易能被扳倒的。   若不是听说他身受重伤,实力大不比前,众人根本不敢轻易动心思。   而此时,感受到天阶修士的威压,众人登时又生了些畏惧。   可还是有人不舍得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大着胆子出言道:“不知岑掌门对方才留影石所展露出的事情,有何解释?”   特意强调是留影石,便是强调那些画面的真实性。   可岑敖天眉头一扬:“解释?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假的,是有心人拿来构陷我玄天宗的,有什么好解释的?”   见他想要强行掩过此事,其余宗门的人眼神闪烁,彼此对视间,都显露出隐隐的不满。   他们并不是傻子,看得出来方才那些画面根本不似伪造。   而最开始那岑嘉宁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岑敖天实力地位摆在这里,他若死不要脸,非要说是假的,他们也很是难办。   观察着周遭变动,沈呦呦咬了咬牙,尝试着悄悄调动灵力,慢慢地往虚空中去。   方才鬼界那些人的举动,给了她很大灵感。   她如今实力已经远超众人,由是轻缓移动灵气,并未引得人发觉。   将灵气在空中排布后,沈呦呦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慢慢地控制着灵气,将准备好的画面在虚空中凝出。   正当场面甚是焦灼的时候,有人发现,那刚被岑敖天掐灭的画面,竟又重新出现了!   和先前有些不同,这画面并非出自留影石,而是凭空凝出的水幕。   岑敖天亦发现此变故,登时有种被踩了面子的感觉,冷着脸,又是一挥袖。   可这一次,这水幕却纹丝不动,并不因他的攻击而损毁。   正当岑敖天面露震惊之时,那水幕上终于出现了色彩——   这像是在某处惨烈的战场,尸横遍野,哀鸣凄楚,人影缠斗,无数的各色灵气在空中飞舞,沉黑的煞气围绕在场上,给人可怕的压迫感。   望着那画面中的打斗场面,有人认了出来:“这……是不是数十年前的那场大战……”   他话音未落,画面中就出现了熟悉的人影,正是岑敖天。   众人震惊的同时,岑敖天却面色大变,身形摇晃了一下,旋即竭尽蓄力,朝着那水幕释放出了猛力一攻。   底下,沈呦呦感受到此等猛烈的撞击,压抑地闷哼了一声,抬手抹去了溢出的一点血迹。   而在此同时,身边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轻轻碰触着她的手腕,输入了冰凉却强大的灵力。   正处关键时候,沈呦呦咬着牙,在新涌入的强大灵力帮助下,维持住了那不断颤动的水幕。   见那水幕在受了岑敖天一击后还能不损毁,众人面色惊异之色更浓。   而那水幕接下来所展现的画面,更是令众人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只见那画面中,出现了道悬浮在空中的身影,玄衣墨发,面上是一扇狐形面具,周身煞气逼人。   而那人朝着前方的岑敖天,释放出了极恐怖的一击。   画面中的岑敖天面露惊惶,无处可避退,几乎要瘫软在地。   就在那攻击将要落在他身上前,岑敖天咬着牙,伸手拉过不远处的苏庆安,挡在了身前…… 第74章 魔修 不是你的错。【后半段修】   似是为了增强视觉冲击, 那水幕还特意放大了细节,将岑敖天眸中狠戾尽数展露。   而那被拉来作挡的苏庆安,连半声惊呼都未能发出, 便瞪圆着眼倒下了。   场上一片哗然。   这么多年过去了, 记得苏庆安的人虽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更重要的是, 就算许多人不识得苏庆安, 可释放出那样可怖攻击的人却无人不知——   当年战场上的无名小卒, 现在凶名赫赫的魔域之主。   只是看着那画面,便有修士忍不住哆嗦。   战场的重现,魔君的出现,愈发表明这些画面的真实。   感受到底下投来的各式目光, 岑敖天目眦欲裂, 恨不得撕碎这水幕。   可方才那一击耗费他大多气力, 他此时身虚气弱, 根本无法再发动攻势。   而水幕上的画面仍在继续, 将岑敖天在战场上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展露无遗。   岑敖天逃到哪里, 哪里便将迎来最激烈的攻势, 他身边的修士全死了, 唯独他怎样都能死里逃生。   最后, 偌大的一支正道队伍,竟只剩岑敖天一人苟活。   他蜷缩在角落位置,身上面上尽是脏污血渍, 整个人如阴沟老鼠,姿态卑微又怯懦。   哪有半点如今的高高在上模样。   画面中的魔君煞气逼人,恍若什么恶鬼临世,拖着长长血痕, 一步一步,提着剑走至岑敖天身前。   然后,毫不犹豫地挥剑劈下——   众人提心吊胆,万分紧张地盯着水幕。   就在剑锋离岑敖天头顶仅半寸的时候,却受阻一般,乍然停下。   而岑敖天吓得已然抖成了筛子,一身脏污衣袍湿答答地贴在皮肉上。   画面的最后,魔君执剑的手已然爆出青筋,仿佛压抑着刻骨的怒意:   “滚。”   ……   画面暂歇。   如此不堪狼狈的一面被公之于众,岑敖天面如死蜡,怒急攻心下,哇地喷出一大口血。   广场一瞬死寂,随后,便像是被引爆了一般,纷议声络绎不绝。   原来,那所谓的仅一人幸存,是这样的幸存法。   什么修真界的大英雄?什么一腔孤勇、一身孤胆?什么正道之光、振兴之望?   岑敖天这么多年享着这些盛誉,竟也不会觉得亏心吗!   莫说异宗修士,就连玄天宗本宗修士,面上亦是火辣辣的疼。   他们信奉敬仰了这么多年的大英雄,却是一个在魔君剑下苟且偷生,为己之利可以将并肩作战同伴尽数推出的无耻小人。   魔域那些人背地里不知是如何讥讽他们的。   思及此,广场上的怨愤之声愈演愈烈,更有些异宗修士开启了传讯法器,欲与自己宗门通报此事……   岑敖天面色惨白,唇边还残有血渍,在空中摇摇欲坠,几乎要立不稳身子。   他看着底下用各色眼神对着他的修士,又看看那染上血迹的水幕,眸中怨恨交加。   暴虐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升起了一种疯狂的念头——   既然如此,就让这些人都留下吧,留下做镇魂阵的养料。   只要这些人都死了,那这桩事又将尘封,他仍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门,仍会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有了他们的魂灵定阵,他也就不会死了。   如此疯狂的念头下,他双目有些泛红,恨恨地看着底下形态各异的众人,心中满是怨毒。   他知道,放出这东西的人就在下面。   他暂时找不到他也没关系,等他把所有人都杀了,那人也就跑不了了……   人群中,一个打扮奇异的妖族来客垂下眸,唇角微微上扬。   他正是乔装混入的云逐。   原本在放出的留影石被岑敖天击碎后,云逐便想离去的。   却不想接下来还围观了这样一出好戏。   云逐用余光看向不远处的沈呦呦,看到她与身边男子相牵的手后,眸光微微闪烁,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看来,接下来还有好戏看。   不过……他抬眸看了眼半空中的岑敖天,又悄悄瞥了眼高台上的“夜九”,自顾在心里摇摇头。   有些热闹是看不得的,不定要赔上命。   发疯的岑敖天固然恐怖,可让他感觉更危险的,却是高台上的“夜九”。   那“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无人气,鬼无鬼气,明明只是一具僵尸,却并未有人觉得不对。   属实是古怪。   云逐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趁乱闪离。   正当他潜行至标记处,眸露暗喜、想要逃离的时候,却突有一抹煞气向他袭来。   他应接不及,煞气在体内砰然炸开,面色一瞬惨白,咬着牙才跌撞踩在了标记处。   云逐又惊又怒,下意识看向人群,却正好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眸。   是他——   沈呦呦身边那男子。   煞气仍在体内缭绕,意识到什么,云逐神情剧变,脑中轰然作响。   他哆嗦了一下,顾不得体内伤势,连身躯都不要了,只一缕幽魂仓皇逃离。   而那具妖族躯体的倒地只引起了极小的关注度。   只因为,那高台上的少掌门“夜九”突然开了口——   面对一众复杂目光,天道神情冷漠。   它看也不看虚空中呕血的岑敖天,半个字也不提刚才发生的剧变。   它只抬起手,指向了人群中,声音冷厉:“他,是魔修。”   随着话音落下,它指尖溢出白光,指引一般,穿过人群,径直落在谢知涯的面上。   在场者微震,不知为何话题突然扯到了魔修上。   沈呦呦面色微变,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她看向台上“夜九”,并不明白——   明明她已经取回了心脏,夜九为什么还能活着?   天道的手段竟霸道至此,都无需考虑自然常理吗?   而站于谢知涯旁的人,在看到那道直直的白光后,下意识往后退去。   瞬刻,谢知涯身边便只剩下沈呦呦一人,他周围暂时形成了一圈真空带,无人靠近。   高台上,原本满头冷汗的修士愣了一瞬,恍然明白了什么,眼露喜色。   他敬佩地看着“夜九”,为他能临场想出这样好的办法而惊叹。   是了,指认出一个“魔修”来,那之前所出现的那些画面就都可以被归为魔域的栽赃陷害。   那么无论如何,玄天宗和岑敖天的颜面是暂且保住了。   虚空中的岑敖天也意识到了此,眼中疯狂意味淡了些,隐隐涌现些希冀。   而天道却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修士抛来的眼神。   它当然不是为了帮岑敖天。   它今日的唯一目的,就是合理地杀了谢知涯,然后设法囚住沈呦呦。   底下有人提出质疑:“少掌门说此人是魔修,可有证据?在此关头突然说起魔修的事,若无证据,实在说不过去。”   谁知道那弟子是不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不等天道应答,修士抢着道:“这还要什么证据,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假的!”   “如此抹黑我玄天宗,如此抹黑岑掌门,魔域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分裂我等,再趁机攻打我界。”   修士一脸正气凛然,“诸位可不能糊涂,让魔域的阴谋得逞啊!”   他话语中隐含威胁,“届时若正魔大战再启,缺了我玄天宗,诸位又如何能和魔域抗衡?”   底下的声音小了点,可大多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修士赶忙打蛇棍上:“况且,就算诸位对我玄天宗颇有异议,可在有魔修在的时候,也该先将魔修处置了再论啊……”   众人的神情动摇了些,皆用疑窦的眼神看向谢知涯,也看向仍站在他身旁的沈呦呦。   “夜九”身为宗门少掌门,敢这般直接指出到人,定是有所依据的……说不定,这人真的是魔修。   面对围拢来的无数异样目光,谢知涯垂着眸,抿着唇没有言语,像是很镇定。   沈呦呦离他近,却能感受到他袖中手在微微颤抖。   可见,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不远处几个和谢知涯相识的弟子见此景况,只觉荒谬。   谢师弟怎么可能是魔修?   他们曾一路同行那么久,遇过无数险阻幻境,好几次若非谢师弟,他们只怕都没命回宗了。   谢师弟若真是魔修,又怎么会这样尽心救助他们?   有弟子咬着牙,想要说几句,却被身边弟子急忙按下:“ 疯了么……”   身边弟子压低声音警诫,“这种事你也敢掺和,还想不想在玄天宗待了?”   脑中思绪周转,那些弟子咬着唇,终是按下未言。   而高台上,天道面色平静,从“储物袋”中摸出了面剔透的水晶镜。   不少人皆知晓,这是验灵镜,可以检测修士体内灵气,若是灵气正常,镜面会发出绿光,若是验出魔气,则会焕发出红光。   这也是正道宗门用来分辨魔修的重要法器。   而天道手中这面被它做了些手脚,无论测验那人是不是魔修,这镜面都会发出红光。   它其实并不能确认那人是不是魔修,甚至都无法窥探到那人命数,可那人却给它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事在掌控之外的感觉让它很不高兴,下定主意,无论如何,此人必除。   当然,能不用它亲自动手,便是最好。   天道毫不犹豫,将验灵镜丢向了谢知涯所在方位。   验灵镜速度极快,转瞬便悬至了谢知涯上空。   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镜面。   下一瞬,镜面焕发出刺目红光。   光越亮,意味着实力越强。   这人真的是魔修!   轰——   众人大惊,纷纷往后退,即便是本就离谢知涯极远的人,也更往后退了一步。   一瞬间,两人周围空出一大片,周围弟子皆隔得远远的,像是怕这“魔修”突然暴起。   有人远远朝沈呦呦喊话:“那可是魔修!还不快跑……”   那人身边有人道:“管她做甚,我方才见她和这魔修很是亲热,只怕早就被蛊惑了。”   一时间,场上议论纷纷,神色各异,皆是一副对魔修深恶痛绝的样子,却没有谁肯率先出手。   面对骂声,谢知涯只是沉默。   包括方才“夜九”出言指控他魔修身份,他也没有半句辩解,甚至没有阻止那验灵镜照向他。   他没有说话,沈呦呦却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气息缭绕在他周遭,仿佛极沉郁的暗流涌动,要将他淹没一般。   或高或低的议论声纷纷传来:   “这人平日就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果然是装的……”   “之前在秘境的时候遇到妖兽,他还替我挡了一爪……我就说嘛,哪会真有这么蠢的人,他果然不是好东西……”   “听说他当时是自己要去守寂堂的,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愿意!果然有阴谋……”   “我还向他借过法器,不会沾上什么脏东西吧……”   “……”   铺天盖地的恶意冲涌而来,其中不乏歪曲事实的言论,沈呦呦眼眶泛红,紧攥着手,几乎要将衣角捏变形。   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可以确定,谢知涯从未杀过任何一个无辜的弟子,他来玄天宗是有所目的,却也只是针对岑敖天。   身为小仙君的时候,他是真的宽以待人,与人为善。   可只是因为魔修的身份,他好的一面被全然抹去,连善良都变成了一种罪证。   何其可笑……   激荡的情绪在胸膛奔涌,沈呦呦望着攒动的人群,突然平静下来。   没什么好难受生气的。   这些人啊,根本就是执正义之名,行排除异党之事。   明明岑敖天做过的恶事还历历在目,明明他们都是相信那画面真实性的……可他们却能选择性遗忘,只将所有矛头对准了“异类”谢知涯。   沈呦呦咬着唇,几乎咬出深痕。   而与此同时,浓浓的雾霭自她身侧升起,屏障一般,隔绝了众人。   “你听到了……”极轻的声音自她身畔响起,“我是魔修。”   “沈呦呦,我骗了你,我不是什么小仙君,从来不是。”   “你所喜欢的、亲近的小仙君,都是假的。”   他仍垂着眸,眼睫垂下的阴影将情绪尽数遮去,“你看,我就是个骗子,说好放你走,却只是变了个身份,继续躲在你身边……”   沈呦呦拉住他微颤的手,哑声打断他:“不许乱说,不是这样的……”   谢知涯却仍要说,“但是,我也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   “沈呦呦,我也想做个好人,我也想成为真正的小仙君……”   他声音喑哑得可怕,“但我没得选。”   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闻言,沈呦呦心口抽疼,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尖,千钧重般,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原书剧情中,他一开始就是魔君,嗜血残暴,仿若生来就是邪魔。   可沈呦呦知道,他不是。   他是被生生推入深渊的。   “但你可以选。”   谢知涯语调平静得令她心颤,“你可以选择杀了我,就不必受我连累,背上污名,仍可以做正道弟子。”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跟我离开。”   他自嘲般轻笑,“然后成为世人眼中至邪至恶的魔头,纵然所有人都怕你畏你,可每一个人都恨不得你去死……”   “但我会在你前面,即便是死,我也会死在你前边……”   沈呦呦红着眼眶,泪如雨落。   她摇头:“别说了……你别说了……”   谢知涯抬眸看她,眉目清润得似不染尘埃:“无论你选哪一种,我都会高兴。”   沈呦呦抬起袖子擦泪,却愈擦愈多,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连续的话语,“我……才不选,你……没有错,你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天道荒谬,世事不公,错的怎么会是你。   沈呦呦眼尾红得惊人,恍若滴血的朱砂。   她伸手去握他腰间的剑,那把她赠给他的坠星剑。   天道不公,那她就自己来寻一个公道。   ……   言语间,那些修士们已然摆开阵势,岑敖天缓缓降落于地,神情又恢复了倨傲端方。   他还记得谢知涯,那个他差点认错的弟子,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层身份。   而现在,这层身份却成了他的救命符。   活捉了他,就能将罪名彻底安在他身上。   他的名声就还有挽救余地。   岑敖天毫不犹豫地朝前方释出一击,将那浓浓雾气驱散。   雾霭很快散去,显露出前方境况来……   岑敖天不屑:“雕虫小技……”   他话音未落,却在瞥见前方景况后,瞳孔骤然一缩。   不仅是他,在场弟子皆露出异色。   只见那站于“魔修”身旁的女弟子,身上突然焕发出璀璨金光。   她持着长剑,眉心朱砂灼灼,一双上挑的眼眸冷若冰棱,妖异,冰冷,又强大。   与此同时,一种极强大的威压自她周身弥漫,瞬刻席卷广场。   在此威压下,一些修为差些的弟子,甚至克制不住想要跪伏在地。   岑敖天血丝未褪的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天阶……这怎么可能!   这么个女子,竟有天阶的修为?   岑敖天看着提剑朝他走来的沈呦呦,眼中妒恨交加,充斥着忌惮与警惕。   沈呦呦径直越过数个弟子,强大威压下,竟无人敢拦。   于岑敖天面前站定,她拔出了剑,剑柄处星纹熠熠。   岑敖天一怔。   沈呦呦举起剑,淡声道:“你还记得谢星雪吗?”   听得这一名字,岑敖天瞪大了眼。   沈呦呦将剑尖对准了他,冷声问:“你还记得苏庆安吗?”   岑敖天面目一瞬阴沉。   沈呦呦冷冷地看着他,语气轻蔑,“你说你是守护修真界百年的英雄,那你可还记得,记得守寂堂底下,被你填入深坑的亡魂们吗?”   岑敖天没有答话,可眼中已有杀意涌动。   沈呦呦嗤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没关系,你不记得了,总有人替你记得。”   她不再废话,挥剑朝他刺去,剑锋上金芒璀璨,似有隐隐凤鸣,“你忘记的东西,这把剑却没忘记……” 第75章 一吻 我会永远在你前面。   感受到袭来的凌厉剑锋, 岑敖天神情一凛,根本没有抵抗的心思,忙不迭往侧闪去。   周围弟子见他不迎反避, 从气势上就要输了沈呦呦一头, 登时面露讶然。   别的不说,岑掌门可是天阶强者, 竟会惧怕一个小姑娘吗?   寻常弟子根本看不出沈呦呦实力具体是何境界, 虽觉得她气势很强, 却并没有想到她会是和岑敖天一般的天阶修为。   岑敖天沉着面,手中快速凝出一把大刀。   身为正道之尊,他受众人敬仰,大小事皆无需亲自费心, 已有数十年不曾亲自与人动手。   而今日, 他只能赢, 也必须赢, 当着众人面拿下这一对贼子, 才能镇住那一帮子心思各异的人。   而之所以选择刀, 而非他擅长的剑, 却是因为那把坠星……   岑敖天一面挥刀抵挡那咄咄剑锋, 一面紧盯着沈呦呦持剑的手腕, 企图能找到破绽,击落这把剑。   坠星剑啊……是他送给谢星雪的信物,也是他为自己造出的一柄克星。   那时他爱极了星雪, 又做了些惹她恼怒的错事,惶惶下想要哄她,便依照自身弱点,打造了这样一把在剑道上专属克制他的剑, 送给了谢星雪。   告诉她,若有一日他变心了,她可用此剑杀他。   这当然是哄她的甜言蜜语。   一是想让她安心待在他身边,二是想表明自己对她爱意至深,甚至愿意亲手将弱点送至她手上。   后来,星雪携剑逃离出宗,再被他找回的时候,此剑却不在了。   更后来,他意外知晓了星雪曾生下过一个孩子,便料定她是把剑留给了孩子。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费心找过这剑,却宛若大海捞针,半点线索也无。   再后来,这剑意外出现在这魔修身上,让他误认为他就是星雪与他的孩子。   其实寻常时候,他并不怕别人捡了剑来对付他。   一来是知道这剑渊源的人几乎都死绝了。   二来是以他天阶的修为,无论来者剑术如何高超,这坠星是如何克制他的剑招,都不可能越阶伤到他。   可现如今,持剑的女子却是也有着天阶修为,挥剑力道更是浑厚沉重,毫不轻飘。   他根本不是对手。   若不能快速将此剑击落,他落败是瞬息的事。   若真的败在了一不知名女子的剑下,于他声名的打击,要比今天那些事迹被宣扬出去更严重。   修真界终归是实力为尊,一宗之主,品行可以“稍有瑕疵”,实力却必须是能镇住场面的。   岑敖天心中焦急,刀法本就不太流畅,又一心想投机取巧。   交锋下吃了不少亏,连握刀的手都被划破了一道焦黑的口子,冒着滋滋的血腥气。   那剑锋上还带着一种可怕的金色火焰,在火焰配合下,坠星威力愈发强劲。   岑敖天连连败退,狼狈不已,豆大冷汗自额角滚落,几乎要招架不能。   而他想到那些围观弟子可能露出的惊讶嘲讽神情,心头怒怨愈盛。   见他如此狼狈,这些人也不知道来帮他一把吗?   却不想,他堂堂天阶修为都不敌的对手,周围那些修士哪里敢掺和进来,怕不是嫌命长了。   而他的确还是有些忠心党羽的。   岑敖天的几个亲党修士,在见他不敌沈呦呦后,焦急非常,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独身站着的谢知涯。   见谢知涯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像是病弱的模样,那几个修士转转眼珠,想着动手挟持了他,不定可以用来威胁这魔女。   就算他有些本事,他们几个一起上,总归不会不敌。   如此想着,他们没有多犹豫,持着剑疾速俯冲上前,欲要拿下这魔修。   眼见就要碰触到这魔修,且全无阻碍,一修士面露喜色,挥剑砍去,想先斩了他的手臂。   可那剑锋还未碰到他的衣角,修士却笑容一滞,旋即连人带剑轰然倒地。   他变成了座冰雕,晶莹剔透,血肉皮骨皆无,显然是没了气息。   他死了,可却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邻旁修士大骇,再看谢知涯,却见他神色冷淡,眉眼间气质温润,哪像个刚杀人于无形的邪魔。   极压抑的危险感弥漫心间,那些修士想跑,却已然来不及。   什么声响都未传出,下一瞬,其余修士再看向那处,却见薄薄雾霭中,清减的玄衣男子淡然静立,而他身侧赫然立着数座人形冰雕。   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笼罩在一众修士头顶。   魔域的修士竟厉害到这地步了……随随便便两个,一个竟能压制岑掌门,另一个眨眼间就化宗门精锐为灰飞。   那传说中的那位魔域之主,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一些修士面露绝望,如此来看,他们正道真的还有希望吗?   眼见岑敖天已被击倒在地,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向后爬躲,显然是已经落败。   那些距离他们稍近的修士匆忙向后退散,生怕在这魔女杀完岑敖天后,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猎物。   可他们在将要跑出广场的一瞬,却像是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阻隔,根本不得出。   于是,一众人缩在边缘,神情惊恐,只敢远远地看着。   却没有一个上前来救他。   意识到此,竭力向后爬的岑敖天心中升起一种凄恨不甘的情绪。   瞧瞧,他这些年都护了些什么白眼狼,眼见这女魔头要杀他,一个个竟都无动于衷!   他眼眸中闪过刻骨的恨意,看向沈呦呦,也看向远处修士。   被看到的修士躲闪着目光,心虚间又有些理直气壮。   若是寻常时候,他们自然是会争赶相救。   可在看到那水幕映出的画面,看到岑敖天曾经把一个个同伴当做肉盾、用来保全自己后,谁还敢上前帮忙。   去做他的替死鬼吗?   此时高台上只余有天道一人,他俯瞰着,将场上景况尽数收入眼底,眉头也一点点蹙起。   这些没用的东西……   而沈呦呦的剑已然抵住了岑敖天的脖颈,剑锋炙热,带着汹涌杀意。   岑敖天粗喘着气,老态毕现,已没有动弹的气力,可看着沈呦呦的一双眼仍是充斥着刻骨杀意与妒恨。   “要杀要剐随你便。”   岑敖天露出一点英雄迟暮的孤傲,仿若这样就可以抵消他此刻的狼狈。   沈呦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极冷:“我当然要杀你。”   说着,她却将置在他脖颈的剑移开,转而抵向了他的手腕处,然后用力一划,断了他的经脉。   割断经脉,痛楚自不必说,岑敖天痛呼一声,看向沈呦呦的目光恨不得生啖其肉:“要杀便杀,何须如此折辱我?”   “折辱?”沈呦呦重复了一遍,眼中凛意如刀,“你觉得,断绝经脉就叫做折辱了?”   “你大半生皆在云端,又如何能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折辱?”   她哽着喉咙,咽声道,“是被踩入泥潭中,一点点被踩碎脊骨,一下下被磨烂血肉,一次次被折断希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深陷泥潭,永不得出!”   她每说一句,岑敖天的面色便苍白一分,到最后已然惨白若纸。   看着岑敖天神情,沈呦呦嗤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不屑于这样对你……”   她冷声道,“但有些事,我要让你知道。”   她俯下身,剑锋重新对准岑敖天的脖颈,“谢知涯,也就是你想要杀的那个魔修,正是你的孩子,你与谢星雪的孩子。”   这话一出,岑敖天神情由惧转惊,旋即反驳:“你想哄骗我什么,他怎么会是我的孩子,他身上分明没有我的血脉……”   沈呦呦并不理会他的质疑,而是自顾继续道:“因为你犯下的罪孽,他幼年失孤,落入魔窟,受尽万般折磨,经历遍了你所害怕的那些折辱……才成了今日模样。”   “可他本来可以平安长大的。”沈呦呦颤声重复,“他是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的。”   她将剑往岑敖天脖颈刺入,恨意入骨,“都是因为你,是你毁了那一切——”   “如今,他想要毁了这玄天宗,灭了这正道天地……这一切灾祸,都是源于你。”   喉咙被剑锋刺压,岑敖天眼若铜铃,张合着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过你放心,我会阻止他,不是因为怜惜你们,而是觉得,他没有必要再为了你们这些腌臜东西脏了手,更没必要为了报仇背负上更重的枷锁。”   沈呦呦咬着牙,将长剑抽出,狠狠朝岑敖天心口一送,“所以,这些会染上脏污的事,就让我来……”   她不想再做遇事只知逃避的懦弱鬼,她也想拿起剑,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   谢知涯看着沈呦呦将剑锋对准岑敖天的脖颈,似若很平静,袖中手却有些仓促地攥住了袖口。   她不喜欢杀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喜欢任何与杀戮有关的事,也不喜欢这方遍布杀戮的修□□。   可如今,她却为了他,要杀岑敖天,要去做她所厌恶的事情。   他该阻止她的。   可他终究没有阻止她。   这种被在乎、被保护的感觉恍若罂粟花种,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只要沾上一点,便像是中了蛊,怎么也舍不去,离不脱……   她可以为他破例,那她有没有可能为他留下来呢?   谢知涯垂下眼眸,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攥着袖口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突然间,他感受到了一种极锋锐的危险目光,乍然抬眸,恰好对上了一双眼。   “夜九”正看着他,用冷漠至极的眼神。   谢知涯回以同样冰冷的目光,心里却明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夜九”很不一样。   他眼中冷意凛然,却没有多意外。   又是那东西在作怪吗?   谢知涯仰头瞥了眼昏沉天色,眼中闪过不屑。   而他转回目光,却见高台上的天道已然将目光转向了沈呦呦,然后,抬起了一只手。   感知到那虚空中所蓄凝的恐怖力量,谢知涯眉心跳动,心中骇然,下意识看向了沈呦呦。   她正俯着身,像是在捡什么东西,全然未注意到高台上的无形威胁……   ……   遭受穿心一剑,岑敖天眼眸不断闪烁,仿佛还有什么未尽之言,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可他的眼眸却逐渐涣散,嘴一斜,便没了声息,临去前,却举起了右手。   岑敖天身子很快僵冷,那只手也随之僵硬地举着,雕塑一般,指朝着某个方向。   谢知涯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所在的衣袖中,咕噜噜滚出一枚小小的水晶球。   那是用来操控广场下阵法的水晶球,岑敖天本知自己难逃一死,本想着拉所有人一同陪葬。   可不知为何,最终却没有引爆这阵法。   望见那小水晶球,沈呦呦心脏猛跳。   他果然还留有后招。   她没有犹豫,便想要捡起那水晶球,可刚俯下身子,却感觉身后瞬刻拥上一人。   温凉的体温透过布料传导至她的肌肤,与此同时,伴随着穿透血肉的嘈呲声,一道压抑的闷哼声在她耳侧响起。   沈呦呦猛然一震,瞳孔剧缩,下意识回头看,却对上一张苍白的面容。   是谢知涯。   而再往后,高台上的“夜九”露出畅快的笑容,仿若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沈呦呦面上瞬刻血色全无。   她颤抖着,手往后一探,却摸到一阵湿凉。   她哆嗦着将手抬起,却见指尖沾满了冰冷的血液,而身后人传来的温度也愈发寒凉。   “做什么……”她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你在做什么……”   她泣不成声,“你做了什么呀……”   “我说过,永远会倒在你前面。”谢知涯声音稍哑,却温柔得不像话,“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算数。”   沈呦呦想要再回头,却被他轻柔却坚定地按住肩膀:“不要看,快要散了。”   闻言,沈呦呦的心重重往下坠,如坠寒窟一般。   “你说什么……”沈呦呦牙关打颤,“什么要散了……”   “你在和我开玩笑是不是?”她一定挣扎着要往后转,“你不要哄我,哄我一点也不好玩……”   而那禁锢她的气力似若越来越小,她轻易便挣脱了,可要转身往后时,却一瞬僵滞——   她害怕。   害怕看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可怕事情。   “不要看了,会吓到你。”他声音有些飘渺,仿若乘风欲散。   他轻柔地贴近她些,在她耳廓处印下一吻。   极温柔的一吻,一触即离。   “别害怕,我只是暂时消失一会……”   极轻的尾音很快落入风里,沈呦呦僵硬地保持着侧身的姿态,然后感察到,那个围拥着她的人化作烟雾一般,顷刻消失。   她颤抖着去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怔住,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   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半缕还未彻底散去的黑雾,脆弱得仿若一吹即散。   不可能吧……他是又在哄她玩吗?   他不是不死不伤的吗……区区一个夜九,怎么会能伤到他……   沈呦呦想,这个玩笑属实过分了,他不应该这样吓她的。   她低喃一般对着那半缕残雾道,“谢知涯,你不要这样戏弄我……”   她泪流满面,“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而前方有重物降临声响起,瘦长的黑色身影在她面前站定。   沈呦呦慌忙抬起头,见到的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夜九”眼眸幽深:“沈呦呦。”   他用有些僵硬的声调念出她的名字,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拿来……”   沈呦呦惊疑地看着那只手,青白僵冷,隐有浅淡斑藓。   根本不像活人的手。   而方才那致命一击让天道受了不小的反噬,纵然成功杀死了那个古怪的人,可它心底不好的预感反而愈浓。   它看着眼前笼罩在哀痛氛围中的女子,语气急促:“他死了,你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它说话一板一眼,仿若套用程序一般,“你既然爱他,就应该陪他一起死才对。”   “他死了……”沈呦呦眼眸中有血色弥漫,又重复了一遍,“他死了?”   天道见她如遭重创的不可置信模样,眼中闪过满意,“是的,他死了。”   经了他方才那一击,没有人能活。   天道愉悦地想,接下来,她应该就会崩溃大哭,然后和那人殉情。   这些陷入情爱中的人,都是这般模样,它很了解。   所以,它很快就能取到她的心骨,吞噬她的血脉,成为真正的神。   不费吹灰之力。   天道唇角漏出一点笑意。   可它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眼前的女子在听到那话后,反将汹涌的眼泪尽数抹去。   沈呦呦咬着牙,身形颤抖,可举剑的手却出奇的稳。   她不由分说,凶狠地捅向了眼前的天道:“那我就杀了你。”   天道猝然不觉,那长剑已然捅穿了它的身躯。   乌黑的血液从破口涌出,带着浓郁的恶臭。   它不可置信,大受冒犯地看着沈呦呦:“你竟敢……”   而沈呦呦已然捅了第二剑。   寄身在人类身躯中,亦是会感受到这具身躯所带来的五感变化。   而这样穿心破脏的疼痛,是它从未体验过的。   天道痛得面容皱作一团,丑陋且滑稽,恨声道:“你会付出代价……”   它暂没有动她,一来是不愿意再受一份反噬,二来是若它“亲手”杀她,必会要遭受因果,再想要继承她的血脉也会困难得多。   这也是它为什么要编造出那些剧情的原因。   可此时,在剧烈的疼痛下,它几乎要失去理智。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沈呦呦捅了第三剑,神情木然,眼中不带任何情绪。   此时的场上仅有他们二人,那些修士早就被屏绝在外。   猎猎风声在她耳畔呼啸,几乎要将刚才耳廓上那抹浅淡的吻抹去。   沈呦呦很想哭,却又强行忍住,只是仇视地、凶狠地看着眼前妖物,握剑的手愈发用力。   “有本事,你就从这具烂壳子里钻出来。”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躲在暗处,只会偷袭,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天道死气沉沉的面容上涌现惊怒,它任凭利剑在体内穿过,抬起手,手上再次凝聚起可怖气流——   它如今就算是拼着再受一次反噬,也要给眼前这小东西个教训。   神兽又有什么了不起,以为这样就可以在它的世界里任意妄为?   这是它的世界,它不让她好过,她就别想好过。   而就在天道将欲动作之时,却骤然神情微变。   它像是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向一侧。   那一侧虚空中逐渐凝现了一团黑雾,深沉且强大的气息在场上弥漫开来。   感受到这熟悉的气息,天道面皮抖了抖,手上攻势骤然一松——   那怪物……怎么会突然出现?   它盯着眼前的沈呦呦,眉头皱起,难不成,是想来分一杯羹? 第76章 甜涩 你该好好活着。   在天道出神一瞬, 沈呦呦已将长剑再次拔出。   大量诡异的黑血飞溅而出,天道面色苍白,幽深的眼眸竟有一瞬涣散。   沈呦呦眯着眼, 似若看见有微弱彩芒缭绕在“夜九”面庞上。   这是……沈呦呦脑中一震。   墮牢中的经历涌上脑海, 她望着那张僵冷的面容,心中一瞬了悟——   夜九的确已经死了, 现在操控着这具躯壳的, 是天道。   就如同上一世寄身在苏若雪魂魄中, 这一回天道选择了寄居夜九。   原因很简单,因为剧情发展已经脱离了天道掌控。   夜九和苏若雪都是天道用来掠夺她血脉的工具,不同的是,夜九是天道准备的一把刀, 苏若雪却是天道为自己准备的最完美的躯壳。   而这一世, 因为数层原因, 苏若雪不再如上一世般, 是一具完美躯壳, 反而成了岑敖天计谋的祭品, 濒临死亡。   天道无奈之下, 只能退而求其次, 选择了夜九……   沈呦呦眼睫颤抖, 握剑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是她的疏忽,只将岑敖天看作最大阻碍,忽略了“夜九”的异象, 这才让天道有可趁之机……   浓郁的恨意在心口蔓延交织,沈呦呦冷冷地看着眼前天道,再次举起了剑。   她不相信它是无可战胜的,一剑不够, 那她就多试几剑——   她总能杀了它,她会杀了它。   而此刻的天道却是呈一种愣怔状,它直直地盯着后方,眼眸中是惊且惧的情绪,全然不顾身上还淌着黑血的剑窟窿。   不对劲。   沈呦呦提着淌血的剑,警惕地往后看去。   后方虚空中不知何时笼聚了一大团黑雾,阴沉压抑,散发着骇人威压。   沈呦呦猛然瞪大了眼。   她拿剑的手微微颤抖,看着那团黑雾逐渐收合,凝聚成人的形状……   黑衣黑发,除开面上多了张狐形面具,形貌身姿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他没事——   沈呦呦眼中流露喜意,声音颤抖:“谢知涯……”   狐形面具下,淡色的唇微微上翘。   黑雾轻摇,只是一瞬,他便移至了她身前。   旋即,浓郁的竹叶香气扑卷而来,伴随着沉沉倦意。   他伸手抱住了她,声音很轻:“睡吧……”   剩下的,就交给他。   沈呦呦本就很是疲惫,强撑着才没有倒下,此刻嗅着这令她安心的气息,没有多挣扎,便沉入了梦境。   ……   天道望着眼前变故,眉头几乎要拧在一处。   这邪魔果然是来与他争夺的。   天道紧攥着拳头,可见愤怒,却迟迟没有上前。   只因为,眼前这邪魔,正是它在这方世界里最忌惮的存在。   他是它一手造就,却脱离管控,成了似人似魔的可怕怪物。   不死不伤,不生不灭,一身煞气是连它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   它控不住他,便一直刻意避着他。   可此刻,谁知这怪物怎么会突然出现,要坏它的好事。   理智告诉天道,它应当快些撤离这躯壳,可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呦呦,它实在是舍不得就此放手。   这小崽子如今心神大乱,正是极好的机会……   天道咬咬牙,伸手去掳沈呦呦,想要抓着她瞬离此处。   它动用了法则之力,速度已是极快。   可它还未碰到沈呦呦肩膀,只觉手掌一凉,便有坚实冰层自它指尖一路蔓延向上。   不过一瞬,整条手臂便冻结成冰,咔嚓掉落在地,碎成无数冰渣。   天道面色瞬时难看至极。   它并不怕兵刃造成的伤口,却十足畏惧这严冰中蕴藏的煞气。   硬抢不得,天道咬着牙,冷声道:“你非要和我抢吗?”   谢知涯语气平静:“非要。”   天道一噎,心中愈发恼怒。   它想了想,忍气吞声道:“你把人给我,作为交换,我可以替你去除蚀骨血毒。”   说完这话,天道有些肉疼,又补充道,“你还要帮我杀了她,然后我才能取她的心骨……”   它话音未落,便觉有可怖寒流侵袭而来,带着凛然杀意。   只一瞬,它整双腿都被冻住,动弹不得。   冰霜中蕴含的煞气侵入体内,带了极致的裂痛,天道惊呼出声,拼命摇晃,却怎么也挣扎不脱。   “你要做什么?”天道不知哪里惹了这疯子,怒声道,“你杀不了我,这样对你没好处。”   “杀不了吗?”   谢知涯突然笑了,他一手仍抱着昏睡中的沈呦呦,另一手上却凝聚出无数枚锋利冰锥,“不试试怎么知道?”   无数冰锥射向天道,瞬刻便扎入它体内。   天道看着微弱彩芒自那些微小创口溢出,顾不得撕裂般的剧痛,面色惊变:“怎么可能……”   这冰锥,竟真的伤到了它的本体。   强烈的危险感笼罩而下,天道没有犹豫,瞬刻脱离了这具躯壳。   它化作的一缕彩芒朝着后方疾速逃窜,却未离几寸,就撞上了厚厚的冰墙。   天道震然一看,却发觉自己已然被禁锢在了一只黑雾弥漫的冰球里。   它瞬刻反应,这是方才那些冰锥所化。   那些冰锥能伤它不说,竟还能禁锢于它?   天道有些不可思议,有天地法则在,这妖物怎能伤它至此。   忍受着黑雾的侵蚀,察觉到不断挤压缩小的冰球,天道又惊又怒:“你到底做了什么?”   谢知涯露出个如沐春风的笑容:“若是寻常时候,我自然拿你没办法……”   “但,谁让你先杀了我呢……”   他勾起唇角,“牵扯了生死因果,法则也护不住你。”   他明明是在笑,天道却觉周遭黑雾中的煞气愈发浓郁,它颤抖着辩解,“我怎么可能杀你。”   它要是能杀死这怪物早就动手了,哪容得下他存活至今。   谢知涯却懒得再与它多言,另一手在空中用力一握——   “啊!”   凄厉至极的痛呼声后,那黑雾缭绕的冰球化作粉湮,半点冰渣都未留下。   谢知涯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虽然不能真正毁了它,却足够让它消沉安分数载。   这便够了。   周遭一瞬沉寂,唯有怀中人呼吸清浅,似是睡意香浓。   谢知涯低一点头,看着她无知觉的睡颜,眸中瞬刻浮现一点很柔软的笑。   若是沈呦呦还醒着,便会发现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   其实,他是有别的法子可以避过天道那一击的。   可他却选择生受了那一击,然后魂碎身灭,化作虚雾,那抹分神也彻底消亡。   分神死亡对他的损伤极重,带来的疼痛更是不亚于裂魂劈骨。   可他却是高兴的。   若只是寻常的喜欢,他并没有信心她会为他留下来。   可如果他为她死过一次呢?   她会不会多一点触动?   世人皆说他是疯子,他的确是疯子。   若是能让她长久地留下来,哪怕用自损的方式,哪怕只是因为怜惜与愧疚,他也甘之如饴。   在他遍布苦涩与疼痛的漫长岁月里,她是唯一的一点甜。   她会软软的毛毛蹭他,会给予他温暖的拥抱,会弯着笑眼,傻乎乎地挡在他前面,“谢知涯,我保护你呀……”   久经苦药的人不该尝到蜜糖,终日不见日光的人也不该晒到暖阳。   这是致命的诱惑,一经沾染,便无法割舍。   无法割舍,便只能抓紧。   ……   阖眼后,竹叶香气逐渐浅淡,沈呦呦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又梦到了许久前,曾出现在她梦境中的那个黑发金瞳的少年。   只是这一次,却是从另外的视角。   从少年的视角。   朦胧的月色下,梦中的她与少年一同池塘边的大石头上,一齐说着话。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后,问少年:“你有没有吃过糖葫芦?”   少年摇头。   “那真是太遗憾了。”她舔了舔唇,眼眸亮亮的,“糖葫芦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酸甜的山楂果上面裹上糖衣,一口一个,又脆又甜。””   “尤其是北邺城,那里的糖葫芦,最最好吃……”   说起北邺城,她又想到什么,兴冲冲地补充,“还有还有,北邺城边上有一座绵山寺,那寺外的山坡上点满了长明灯,无论什么时候都像白昼一样明亮,夜里特别特别漂亮……”   少年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说。   他明明是极冷淡的神情,像是很不敢兴趣,可沈呦呦却能听见他的心声——   【真可爱啊……想听她多说一点……】   他心里这样想,神情却仍是很不耐烦的模样。   好在梦中的她并不在意这些,眉飞色舞地讲了一大堆后,还笑眼弯弯地道:“下次我们一起去玩吧,我对那可熟了,我带你去吃糖葫芦,去看长明灯……”   这一次,一直缄默的少年终于开了口:“好。”   他们当然是没有去成的。   又是分别的场景,她已经梦到过一次,于是很熟悉。   她开开心心地道别:“我要走啦……”   他平平淡淡地应:“嗯。”   可这一次,她听到了少年的心声——   【不是说,要一起去吃北邺城的糖葫芦,看绵山寺的长明灯吗?】   【可你为什么就走了。】   明明他未露出任何落寞的神情,沈呦呦却莫名觉得喉头有些梗塞。   他是在意的,只是从不擅于表达在意。   又或者,是来不及。   似是有朦胧雾霭被吹拂去,沈呦呦再看少年面容,却骤然一惊。   除开那双金色眼眸,他分明和谢知涯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她梦到的这些,是真实的发生过的吗?   沈呦呦尚未弄清楚,梦境却骤然颠簸……   她回到夜九身边,然后凄凉地死去,再也没能去找谢知涯,履行吃糖葫芦、看长明灯的承诺。   天火降临,天灾灭世。   夺取她根骨的苏若雪被天火烧成了灰烬,而她的尸骨却碎成数块,散落到了各处。   于是,他在满目疮痍的焦土上徒行,只为了找寻她的骸骨。   他找齐了她的每一块骨头,将她的魂魄拼凑整齐,一同葬在了某处时空缝隙。   “如果能离开,就别回来了。”   他对着那处虚空,神情淡淡的,声音很轻,   “这方世界早该毁灭,可你应该好好活着。”   ……   不知觉中,沈呦呦已泪流满面。   汹涌情绪冲击下,她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内殿,她被安置在柔软床榻上,数重纱幔垂下,与外界相隔开。   由于脱力未恢复,沈呦呦身子还有些发软,她强撑着坐起身,仓促披了外裳,便往外去——   她想见他,很想见他。   撩开重重纱幔,沈呦呦脚步突然一停。   她看到了他。   宽敞大殿之上,谢知涯站在侧处的窗前,幔帘紧闭,只有微弱的光透进来。   他背影瘦削,长长的影子垂落在地,却因光线昏暗,几乎与地面相融。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这一瞬,沈呦呦脑中突然想到在过去的许多个年月里,他大概也是这样站着,终日待在昏暗的殿内。   她心头酸涩难捱,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   这一刻,所谓飞升,所谓天劫,她都不想理会。   她只是想,她不能离开,她不能再让他一个人。   “哭什么……”他稍稍沙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沈呦呦摇摇头,仓促抹了一把眼泪,快走几步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了他。   谢知涯没有再戴那张面具,露出苍白的面容,他身上温度低得惊人,宛若寒冰一般,却带着熟悉的竹叶香气。   只是抱了一小会,他克制地将她拉开。   看着她糊满眼泪的面容,他顿了顿,抬起手,用指腹将她面上残余的泪痕,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   沈呦呦怔怔地看着他动作,眼眶中泪意迷蒙。   “谢知涯。”她轻声唤他的名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第77章 很甜 亲你。   沈呦呦发现, 带谢知涯出门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魔域离北邺城并不算远,正常来说,一日内便可赶到。   可他们却生生花了三日。   一路上, 不怕死的小鬼频繁出现, 都想要吞噬谢知涯的血肉,如同嗡嗡作响的蝇虫, 虽不难对付, 却很难缠。   望着因连续击退恶鬼而气喘吁吁的沈呦呦, 谢知涯轻声提议:“其实我可以带你瞬移过去的。”   会很快,只需一息,他们便能到达那所谓的北邺城。   谢知涯并不知晓那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沈呦呦想去, 他便应了。   沈呦呦摇头, 她还有些喘气:“出、出来玩, 当然要走着去的……”   见谢知涯不解的神情, 她鼓起腮, 强调道:“我们是出来游玩的, 又不是完成任务, 才不需要很赶。”   谢知涯没有异议, 点点头, 顺从地由着她安排。   自那日她在魔宫醒过来后,他便是这样,温柔和气, 任她说什么都好生答应。   只是半句也不提她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她问,他便只是笑着看她,然后轻轻摸一摸她的脑袋。   什么也不肯说。   受了天道那样的一击,消散后又重聚, 他怎么会没事呢?   直觉告诉沈呦呦,他一定是受伤了,大概还很严重。   可他不肯说,她便只好随他。   ……   一路磕磕绊绊,他们总算是到临了北邺城。   此地虽名字里带有北,却地处西南,是座终年暖春的城池,城外有灼灼艳艳的花海,城内有纷扬的柳絮,寻仙问道者少,居住者多是些生活安稳的普通人。   前世里,沈呦呦来这北邺城,是被夜九派来取一束绵山寺的姻缘线,用来安抚生气的苏若雪。   北邺城虽灵力稀薄,不宜修道,却是许多俗世男女的定情之地。   一些有情男女,会相伴走在暖风煦煦的城内街道,在花海里亲吻,于绵山寺的长明灯下定情。   这是修真界难得的浪漫。   前世的沈呦呦目睹这一切,并不懂其中意味,她只记得糖葫芦。   而这一世,她在感情之事上仍是青涩的,却不似先前懵懂。   她想让谢知涯开心一点。   她想,既是其它情侣会一起做的事,那他们也该一起做。   ……   一进入北邺城,便有暖暖熏风吹拂而来,伴随着纷纷柳絮,吹得人面颊有些痒,宛若鹅羽轻挠。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谢知涯身体有些僵硬,不太自在地低敛了眉眼。   他并不喜欢来自旁人的注视。   他因功法原因,周身总带有冷冽煞气,与常人不同,也因此多为人注目。   那些人总用害怕、好奇、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他不喜欢,索性就以面具示人。   沈呦呦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于是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道:“别担心,他们大多是普通人,并不认识我们……”   “之所以会看过来。”   她露出个灿烂笑容,“只是因为你好看啦~”   谢知涯怔了怔,旋即不自在地偏过一点头,耳根微红:“你更好看。”   雪白的柳絮落在她发上,衬映得她整个人毛茸茸的,说话的时候脸颊微微鼓起,像圆嘟嘟的啾啾,很是可爱。   那点阴霾很快扫去,他唇角下意识就上翘起来。   “那当然。”沈呦呦拍了拍他的手臂,大言不惭地承认,“我第一好看,你第二好看,我们都好看。”   见她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谢知涯忍不住笑了:“嗯,你说的都对。”   她总有办法,将他带入愉快的情绪中。   ……   接下来,他们先在城角处租了一座小院,简单安置下来后,沈呦呦便急冲冲地拉着谢知涯出了门。   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沈呦呦像只觅食的小仓鼠,机警地打量着四周,很快找到了目标。   她拉着谢知涯在一摊位停下,半人高的木架上扎着各种式样的糖葫芦。   她选了了串冰糖裹山楂果的,付了钱后,大大方方递给谢知涯:“尝尝看。”   谢知涯看着递过来的一串红彤彤果子,蹙着眉,有些犹豫。   沈呦呦以为他是不知如何下口,便拿起竹签,演示般地咬下一颗:“喏。”   她因为嘴里含着糖葫芦,说话有些含糊,“就像我酱紫,咬下来就行……”   说着,她又将竹签递向他,眼眸亮亮的,脸颊鼓鼓的,像是什么呆呆的小动物。   真傻。   谢知涯这样想着,望着送上来的竹签,还是俯下身,学着她的模样咬下一颗。   咬下的过程中,唇瓣与竹签轻微摩擦,是极异样的触感。   而她刚才也是这样咬下那红红的果子……   随着冰糖融化,清甜的滋味在口中漾开,谢知涯的耳廓却悄然转红。   “好吃吗?”沈呦呦眼神期待。   面对她澄净的眼眸,谢知涯有点心虚,抬一点下巴,似若淡淡道:“一般吧。”   为了佐证这说法,他补充,“太甜了。”   沈呦呦稍有些遗憾,但很快恢复,很有信心地道:“没事,还有很多其它好吃的……”   总会有他喜欢的吧?   沈呦呦几口吃完糖葫芦,脸颊还鼓着,就又拉着他在面馆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   她期待地将碗推向他:“尝尝这个。”   谢知涯镇定地夹了一筷子。   “太淡了。”   沈呦呦添了勺辣椒进去。   谢知涯只得又夹了一筷子。   “太辣了。”   沈呦呦加了点陈醋。   谢知涯:“太酸了。”   ……   沈呦呦意识到不对劲,她皱起小眉头:“你是不是在戏弄我?”   谢知涯轻咳了两声:“只是不合胃口罢了。 ”   看着那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面,沈呦呦已经认定自己是被耍了,她气呼呼:“你必须吃完。”   她强调:“这是我亲手调的,不可能不好吃。”   勉强解决了阳春面,沈呦呦不信邪,又拉着他将城中时兴美食尝了个遍。   刚出炉的烤红薯。   谢知涯:“太烫了。”   香酥可口的鲜奶酥。   谢知涯:“太腻了。”   爽滑软糯的糯米糕。   谢知涯:“太黏了。”   ……   沈呦呦咬牙切齿地啃掉剩下的糯米糕,怨念满满地看着谢知涯。   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人!!!   她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点心铺里,望着面前混浊的甜汤,谢知涯蹙起眉:“这是……”   沈呦呦凶巴巴道:“红豆汤,不咸不辣不酸不烫也不腻!”   就是有点甜,但只有一点点。   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谢知涯觉得很有意思,唇角噙着笑,舀了一勺送进口中。   眼见他将勺子放下,淡色的唇张合,像是要做出什么评价——   不能让他开口!   沈呦呦瞬间警觉,伸手去拽他:“不好吃也不许说……”   话语未落,她突然怔了怔。   大概是她过分用力,又或许是谢知涯过分顺从,他的面容离她不过咫尺,近得仿若再往前一点就要碰触到。   温凉的吐息拂来,他眼中浮现笑意,意味深长地调侃:“怎么,突然拉着我,呦呦莫不是想要对我做什么?”   他每次念出“呦呦”二字的时候,尾调稍沉,总有一种缱绻的意味。   沈呦呦突然心跳得很快,她看着他淡色的唇,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勇气,闭上眼就撞了上去。   真的是撞,她的下巴磕重重地磕在他下巴上,疼得她呲牙。   谢知涯全然未想到她会这样大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呆愣着,感受着唇角传来的柔软触感。   她、她亲了他……   这一认识像烟花一般,在他脑海里轰然绽开,他脑中一片空白,竟有一种不知今年何月的感觉。   沈呦呦亦是紧张到不行,可她却硬撑着,胡乱在他唇上蹭了蹭,然后凶巴巴地、像是挑衅一般地道:“我、我就是要做什么,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想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殊不知过分红的面颊早已揭露一切。   唇上的温热触感渐淡,谢知涯定了定神,笑了笑:“我的确不能拿你怎么样。”   “但是……”他抬起手,指尖在唇角处轻轻摩挲,看着她愈发泛红的面色,慢悠悠地道,“如果是这种事情的话,呦呦大可以更放肆一点。”   他轻笑了一声,“我肯定不反抗。”   他面色是极冷的白,此刻眼尾却微微带了点红,笑起来有一种冷冽的妖异感。   沈呦呦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她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语,端起桌上的红豆汤,咕噜噜开始喝,一脸“我要吃东西别打扰我”的神情。   谢知涯又笑了起来。   真是太烦了!   这样想着,沈呦呦将头埋得更低了点。   吨吨吨喝红豆汤时,她突然听见他轻声道,   “‘很甜。’”   很甜?什么很甜?   沈呦呦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瞬爆红。   就在她几乎要将脑袋没入瓷碗的时候,他慢悠悠补充了一句,“红豆汤很甜。”   沈呦呦抬起头,望见他笑意清浅的面容,若是还看不出他是故意在逗她,就是真脑子坏了。   她又气又恼,可却不知该骂他什么话,于是忍气吞声,叫来了店老板:   “再来十碗红豆汤。”   点完单,沈呦呦仰起下巴,凶巴巴地道:“甜的话就多喝点!”   谢知涯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   “一碗汤亲一下吗?”他问。   沈呦呦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对他的厚颜无耻有了新认识。   她毫不犹豫扭过头去,硬邦邦地回应:“做梦!”   ……   接下来,纵然时常会有些小小的生气,可沈呦呦仍觉得,这是她来到修真界后最快乐的日子。   他们在街道上游逛,吃遍了每一处小吃摊,躺在郊外的花海里晒太阳,用留影石记录下某些瞬刻。   到了夜里,就在院子里看月亮。   她佯装很认真地看月亮,却会悄悄用余光看他,而每一次余光里,他都没有在看月亮,而是在看她。   他总在看她。   ……   第七日的傍晚,沈呦呦依照记忆,拉着他去了邻近的绵山寺。   临至绵山寺的时候,已是夜色昏沉。   可刚走至山脚,便看到满山辉煌。   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长明灯,璀璨明亮,像是无数星辉落下。   正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沈呦呦高兴地拉着他的手:“是不是很好看!”   谢知涯看着那漫山的灼灼光亮,眼眸微微闪烁,点点了头:“嗯。”   沈呦呦轻声解释:“绵山寺附近普通人很多,寿岁偏短,于是,他们会为自己或是亲友在此点上一盏长明灯,祈求福祉绵绵。”   “这寄托了一种很美好的期待。”   谢知涯眼眸中情绪微闪,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呦呦随意解释了几句,便拉着他往绵山寺走:“不过,我们今日是要去寺里面……”   走至半合的寺庙门口,她话音未落,却突感身旁人停了下来。   她没拉动,疑惑地偏过头去,却见他垂着眸,像是不准备再往前走。   “呦呦。”他语调有些无奈,“我没法进去。”   沈呦呦没明白:“为什么?”   谢知涯看着门内漏出的辉煌灯火,唇边释出了一点苦笑:“你忘记了,我是魔修。”   “佛寺之地,都是有着禅境在,所以灵验,我若是进了这地方,这座庙宇的禅境就会彻底破碎。”   他朝她露出个温柔笑容,“我在外面等你。”   沈呦呦怔了怔,那种久违的酸涩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看了几眼半合的寺门,摇摇头,拉着他往回走:“那就不去了。”   谢知涯却很温和地劝她:“你进去也是一样的,没必要为了……”   沈呦呦打断他:“不是这样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如果不能和你一起的话,那这也就没了意义。”   她其实不信什么姻缘绳,只是觉得如果能和他一起做这样一件事,会很有意义。   重点是和他一起。   她眼中像是有碎星浮动,亮得惊人:“我们一起去看长明灯吧。”   她晃了晃储物袋,笑眼弯弯:“我特意在城里买了灯盏和灯烛……”   在半山腰处停下,沈呦呦选定了一块尚不那么密集的空处。   她高兴地拿出灯盏和未点燃的灯烛,蹲下身,在地上将之按序摆好,然后回头问:“来一起点燃吗?”   谢知涯靠在一株槐树旁,安静地看着她动作,闻言,笑了笑:“呦呦来吧,我看着就好。”   他话语里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呦呦也没勉强,对着灯盏琢磨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将灯烛放入了灯盏中。   这长明灯其实就是用了道小术法的灯盏,可以令点燃的灯烛长久不灭,无惧寻常风雨。   沈呦呦想了想,没用附送的火石,而是指尖窜出了一小朵凰火,小心地送至灯芯边上——   灯盏瞬刻焕发出明亮至极的光芒。   不同于周围的长明灯,这盏灯的火焰中有隐隐金红光辉,带一点玄妙感。   沈呦呦看着满山灯火中属于他们的这一盏,心头涌上一种无法言说的高兴:“谢知涯……”   她转头想要喊他看,却在背过去的一瞬笑容尽失。   他倒靠在槐树边上,双眸紧闭,面容在辉煌灯火中愈显苍白。   像是睡着了。   ……   沈呦呦动用了不算熟练的瞬移术法,好不容易才将他带回了小院中。   艰难地扶着他在床榻上躺下,沈呦呦额角已然冒出冷汗。   她稍歇了口气,正想要探看谢知涯此时的情况时,他却突然动了。   一种极可怕的煞气席卷屋内,紧闭的窗门皆被砰地震开,帘幔如遭狂风,几乎要摇曳坠地。   沈呦呦的头发被吹得炸起,她听见床榻上传出一种压抑的闷哼声,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挣扎着上前,却见他姿态扭曲,双眸紧闭,眉心皱起深深的折痕,原本淡色的唇被咬出了血痕——   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   无知觉地、痛苦地颤动着,仿若连呼吸都薄弱了,只用力地撕扯着身上覆盖的褥子,将至撕至粉碎后,竟开始伸手朝向了自己……   沈呦呦瞪大了眼,看他生生在手臂上划开了道长长血痕,浓重的血腥气伴随着深沉煞气,令屋内气压低若冰窖。   她顾不得其它,匆忙上前按住了他。   “你干吗……”她看着那道极深的血痕,在他苍白的手臂上愈显触目惊心,“你在干吗?”   她语气有些发颤,见他身子僵了僵,竟还要再动手,慌不迭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溢出的闷哼声愈发低哑,极力想要挣脱出手,动作间却又克制隐忍,像是怕伤到她。   “不许再动了。”她强硬地扣住他的手腕,见他仍在挣扎,干脆整个人压住他。   似有意识一般,他身躯一瞬僵硬,像是想要往一旁避去,一时冲撞下,竟直接跌摔在地。   伴着砰的震响,他哼声低了些,可眉目间的痛苦却愈浓,无意识地抬起了手,竟是又要向自己撕扯。   沈呦呦瞳孔猛缩,一扑而上,干脆地压住了他的手,整个人八爪鱼一般,牢固贴在他身上。   似是因禁锢不得释疏,他喘息渐促,面色转沉,唇色因疼痛而转成了一种青白色,压抑又脆弱。   这……是他身体的反噬吗……   一时间,数条关于他的传闻涌上脑中:   “他患有疯病,犯病的时候六亲不认,身边人都杀……”   “……我爹说过,那魔君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疯掉……”   “这魔头疯病发作是常有的事……一次发疯,居然将自己的神魂都撕碎了……”   ……   不会的,他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绝对不是……   沈呦呦咬着唇,一手按着他,另一手去探他体内脉象。   她刚释入一点灵气,便感察到刺骨的寒凉,仿佛要将她的神魂都冻住一般。   她强撑着继续,可所探之处,皆是一片紊乱,很难想象这样的灵脉是如何维持着存活所需的生息……   随着她灵气的探入,他神色稍缓,却可面色青白却未减。   沈呦呦闭上了眼,不忍再继续探看。   也没有必要。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座坍塌破碎的废墟,不知是凭着什么,竟还能继续支撑下去,没有彻底毁灭。   沈呦呦用力咬着唇,没有多犹豫,在手腕处划开了一道口子。   蕴着金芒的血汩汩流出,她持着手腕送至他唇边,让血滴落在他青灰的唇瓣上。   染上血色,亦带来生息。   随着血液淌下,他面色稍缓,神情逐渐平缓,眉心却蹙得愈发厉害。   他像是想要阻止她,却被她另一只手紧紧按住。   “睡吧,好好睡一觉。”她面色白了些,眼眶红红的,却是笑的模样,“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似是低语有魔力一般,他逐渐平静,缓缓地、像是睡了过去。   见他呼吸逐渐均匀,沈呦呦才白着脸,按住手腕破口,勉强止了血。   她吃力地将他重新搬回榻上,身子颤了颤,然后坚定地从怀中摸出那只小布袋,取出里面的绿色石头。   嘀嗒——   血滴在了石头上,瞬刻便没入其中。   原本光泽暗淡的石头,逐渐重新焕发光彩。   半晌,在绿色光芒照映下,虚空中逐渐凝出道身影。 第78章 结局 现在也很可爱。【正文完结】……   光芒渐淡, 那道身影也由虚转实,转成个形貌昳丽的白发男子。   男子方落于地,便蹙起了眉头:“好重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落在沈呦呦捂着的手腕上, 又在后方的床榻上掠过, 眼神微变。   男子面色微沉地看向沈呦呦:“你和他结了契。”   他用的是肯定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沈呦呦, 同样的蠢事你还要犯第二次吗?”   沈呦呦低下头, 捂着手腕的手稍稍用力, 便有血色渗透布料。   她不吭声。   男子见她一副“我错了你骂我吧但我不改”的神情,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   他语气缓了些:“结的什么契?”   沈呦呦这才抬起头,小心翼翼:“主从契约。”   男子表情绷不住了:“你和他结主从契约, 沈呦呦, 你疯了?”   沈呦呦小小声:“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回头看看谢知涯, 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主, 他……是从……”   男子愣了愣, 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至又确认了一遍, 他拧着眉, 有点不可置信:“他……怎么肯的?”   主从契约就是主仆契约的另一种说法, 是最最严苛的一种契约。   沈呦呦掰着手指:“我本来只是想替他暂时压下.体内煞气, 没想到……没想到竟很顺利就结了契……”   “……是他自己主动的。”   闻言,男子面色缓和了些,只是语气仍不太好:“既然你已经擅作主张了, 还找我来做什么?”   “让我来瞧瞧你有多任性妄为吗?”   “不是的。”沈呦呦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有办法了,他功法反噬, 很痛苦……”   “我没法就这么看着。”   她咬着牙,声音微颤,“可我只能暂时压住暴起的煞气,让他昏睡过去,却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让他彻底好起来。”   见她像是要哭了,男子有些无奈,“让我看看他。”   他靠近床榻,目光在谢知涯仍沾有血色的唇上掠过,而后伸出一手,贴于他手腕处。   随着灵气探入,男子神情亦由不耐转为惊讶:“他修炼的这功法……”   魔性这般重的功法,怎么可能会在下界出现……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一个普通人类,竟然能撑下这样的痛苦……”   还没有彻底堕魔。   这简直不可思议。   感知到什么,男子神色郑重了些,抬手在谢知涯眉眼处稍稍停顿。   他手中释放出清浅金芒,在金芒牵引下,谢知涯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仍透着几分混沌,可原本黝黑的眼眸竟成了璀璨金色。   见此,男子愣了愣,随之神情微变。   目睹男子神情变幻,沈呦呦有些忐忑,却不敢插话。   半晌,男子才收回手,眼底复杂情绪翻涌。   见他转身,沈呦呦屏息凝神,紧张地等候着他的话语,却听他问:“你可做好渡劫的准备了?”   话题突然落到她身上,沈呦呦一愣,旋即垂下头去,是不必言说的心虚。   男子冷笑了一声,神情了然:“你不想渡劫了,你想留在这地方陪他……是不是?”   沈呦呦眼睫颤了颤:“我没有不想,只是、只是不想那么快……”   她声音小了些,“我想等等他。”   “况且。”她试图辩解,“这已经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夜九已经死了,这方世界里的天道也遭了重创,我取回了心脏,我可以保全自己……我可以留下来的。”   男子淡淡道:“那若是中途天火降临呢?”   他眼神严厉地看着她,“若天火突然降临,你要怎么办?”   沈呦呦咬着唇:“我会尽力阻止……”   男子摇头:“你阻止不了。”   他抬手在空中一挥,便显露出副画面。画面中,一个白衣女子站于一处深坑边,神情犹豫。   她徘徊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整个人跳入了深坑中……   沈呦呦辨认出来:“是苏若雪。”   而苏若雪所跳入的那深坑,正是守寂堂的尸骨坑。   男子点头,沉声道:“天道已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却又不甘心你们如此逍遥,所以它一定会选择灭世。”   “而它虽代表了这方世界的天地法则,却也并不能全然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即便它想要灭世,也须得借助旁手。”   “它选择的棋子,便是苏若雪。”   “苏若雪受了那天道的引诱,以为毁去阵法就可以复活夜九。”   “却不想,这只是天道有意设下的计谋,为的就是让她破坏那镇魂阵,从而破开其下镇魔阵封印。”   “镇魔阵封印破损,其所关押的上古邪魔必将出世,届时定然会生灵涂炭。”   “而天火降临的劫点,就在于镇魔阵破。”   “它会焚尽那些魔物,可在所有魔物被烧做灰烬后,它仍不会熄灭。”   “它会不断地延续下去,直至将这世间所有东西都烧毁,直至这方世界崩塌……”   男子看着沈呦呦的眼睛,“如今镇魔阵将破,天火降世已无可阻。”   “毕时只有你以身献祭,才能让它熄止。”   “可只要你献祭了天火,功德圆满,就会要立刻飞升,回归神位,绝无可能在这方世界久留。”   闻言,沈呦呦眼眶泛红,声音发颤:“那我不献祭了,我不飞升了,我不管这些了,总、总可以了吧……”   她回头,用红红的一双眼看沉睡的谢知涯,低喃一般,“我只是想,只是想多陪他一会。”   “不想让他觉得,他总是被抛下的哪一个……”   她声音哽咽,“我就想自私一回……即便是渡劫失败也好,我想任性这一回……”   望着神情崩溃的沈呦呦,男子沉默一瞬,轻声道:“你不会的。”   他望着她迷蒙的泪眼,轻叹了一声,“其实,渡劫失败并没有什么,只是暂时不能回归神位罢了,再过百年还会有新的命劫出现……”   “可是,呦呦。”他语调很认真,“你真的能看着这方世界毁灭崩塌,而不为所动吗?”   沈呦呦唇瓣被咬得发白,没有答话,可眸中情绪却一点点暗淡。   男子继续道:“涉及命道之事,你不可能说给他听。”   “他不会知道你身上背负着什么,不会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所以,他只会觉得你抛弃了他,他只会觉得你放弃了他。”   他每说一句,沈呦呦面色便白了一分,明明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住,可她却仍觉得血液在慢慢流失。   “就没有办法,可以两全吗?”她轻喃,语调有些茫然。   看着幼崽如此伤心的模样,男子叹了口气。   男子回忆着方才感知到的,眉目凝重了些。   这个人身上有不属于这方世界的气味,韧性与忍性都这般厉害,来历定然不凡。   恐怕,也是来历命劫的。   只是……男子看着面前幼崽懵懂的神情,决心还是不与她说这些复杂的事了。   这人既甘愿与幼崽结下主从契约,也可见其诚心……   男子叹口气:“你若一定要留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   室内重归平静。   沈呦呦默默将绿色晶石装回小布袋,收好后,慢慢在床边坐下。   谢知涯仍未醒来,可即便是在沉睡中,他眉头仍是蹙着的,嘴唇紧抿,似是很不舒服。   沈呦呦抬起手,轻轻地在他眉心折痕处擦过,眼泪随着动作倏然流落。   她回忆着方才与凤凰前辈的对话:   “除开他所修炼的功法,他身上还带有一味毒,名为蚀骨血毒。”   “顾名思义,这是一味融于骨血中的毒,阴邪非常。”   “身怀此毒者,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极致的痛楚。”   “寻常情况下,中毒者撑不了多久就会疯掉,而他……不知怎么的,竟还尚存着神智。”   她无法形容在听到这些话时内心的震颤。   她记得自己问:“无时无刻……哪怕、哪怕是在昏迷吗?”   答案是【是】。   所以,即便是现在,即便她想办法让他昏睡了过去,也无法消去他的所承受的疼痛。   前辈说,“他大概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此番煞气暴起,是因神魂上的新伤……”   习惯疼痛……这是一个比疼痛本身还要可怕的词汇。   她想起很多个画面。   难怪他从来不在意身上的各种伤口,难怪他甚至拿自己的手当做武器,难怪他明明双手鲜血淋漓,却还能风轻云淡地和她说“不疼”。   疼痛盖过疼痛,仍是疼痛。   所以,那些新添的疼痛,宛若往烈火中添的柴薪,无关痛痒。   床榻上,谢知涯眼睫颤了颤,眉目逐渐舒缓,似若要醒来。   沈呦呦慌忙抬袖去擦眼泪。   谢知涯缓缓睁开了眼,眼神一瞬迷蒙后,随即偏头看向了她。   “呦呦。”他看见了她红红的眼圈,怔了怔,“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扶着榻,坐起身来,朝她温柔一笑:“只是功法出了些小毛病,不会有影响的。”   “你不用担心。”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稍显红肿的眼皮,许诺,“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是说下次不会再让她看见么……   看着他此时露出的温柔笑意,沈呦呦却心头一阵刺痛。   这是她过往最喜欢、最熟悉的笑容,此刻却宛若锋刃刺破她的心口。   “你别笑了……”   沈呦呦声音哽咽,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粒粒滚落。   “谢知涯,你不要笑了。”   她甚至宁愿他直接将痛苦展现出来,也不愿意看到他用笑容粉饰一切。   谢知涯愣了愣,见她哭得这样伤心,慌乱之下,有些手足无措。   她大概还是被吓到了。   如此想着,他揽过她,轻柔地抚着她的发梢,安抚一般。   “可是。”他温柔地哄她,“只要看着呦呦,我就忍不住想笑啊。”   “所以,呦呦看着我,也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是不是?”   见她仍未答话,谢知涯想了想,温声道,“你若是喜欢那些长明灯,等回魔域了,我们也在山岭上点上一片,好不好?”   想起那盏被放入万千长明灯中的,属于他们的长明灯,沈呦呦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将他揽紧了一点:“谢知涯……”   她抬着水泽湿润的眼眸看他,眼神坚定,“你一定一定,会健康长安的。”   谢知涯怔了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但他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弧度清润:“呦呦也会陪着我一起,对吗?”   沈呦呦心尖颤了颤,垂着眸,轻轻靠着他:“我会一直陪着你。”   ……   接下来几日,仍是静好且安然的。   北邺城离玄天宗很远,镇魔阵破带来的尚未波及到此,可沈呦呦心里明白,这只是迟早的事。   凤凰属火,她能清晰感受到空气中日渐躁动的火元素,这意味着,天火降临,就是瞬息的事。   由于法则限制,她并不能将这些说给谢知涯听。   他或许亦察觉到了些异象,却也默契地没有和她说起。   他觉得他可以护住她,正如她将要做的一样。   ……   天火真正降临前一日,她胸腔内的心脏跳得很快,预兆一般。   指尖甚至不必感知,便能轻易擦出火花。   她拉着谢知涯去了城外的花海,正如先前所准备好的一般。   花海繁茂,自山岭蔓延盛放,暖风拂过,便拂下一片落英,潋滟馥郁。   躺在柔软草地上,暖意融融的日光照晒着,沈呦呦声音都带了些倦意:“谢知涯,你困吗?”   她朝他凑近了点,手臂贴着他的手臂,“我们来说说话吧。”   “嗯。”他尾音上挑,语调慵懒,手穿过她披散的发,轻轻拢着,“我在听。”   沈呦呦似若思考了一下,看着灰蓝色、微微混浊的天色,偏头看他:“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你会想怎么过呢?”   谢知涯顿了顿,“重生……意思是,开启一段新生吗?”   沈呦呦点点下巴:“崭新的,全新的一生。”   谢知涯耷下眼皮:“没必要。”   他声音低了点,用手在她后脖颈轻轻捏了捏,“现在就很好了。”   现在已经很好了。   沈呦呦怕痒,见他跟撸猫一样捏她,不高兴地推他,气呼呼道:“不行,一定要说新的。”   她修得圆圆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擦过,有点像毛茸茸的爪爪挠过,谢知涯笑了笑:“那就早点变得很厉害,然后去找你。”   见她眼中情绪闪动,他唇角上扬,补充了一句:“早点找到你,也可以看着你一点,不要让你总犯蠢。”   沈呦呦瞪大了眼:“胡说。”   她气汹汹,“我才不蠢,如果不是天道作弊,十个夜九也不够我揍的!”   谢知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呦呦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生气地凑上去,在他唇角咬了一口:“不许在心里嘲笑我。”   她牙齿尖尖的,此刻像恼怒的猫儿一样,释放着绵软的怒气。   谢知涯绷着笑,配合地转过去一点:“要不要对称一点,这边也咬一口。”   沈呦呦不想和他说话了。   她生气地把脑袋往他胳膊上一垫,然后闭上眼,仿若睡着了。   “呦呦?”   ——她不理他。   “沈呦呦?”   ——她还是不理他。   谢知涯沉默了一下,轻喃一般:“我好像……有点困。”   沈呦呦眼睫颤了颤,“那你就睡一会呀。”   谢知涯声调倦意愈浓,“可是……”   沈呦呦跟着他重复:“可是?”   谢知涯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握着她的肩,轻声问,“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沈呦呦眼睫颤得愈发厉害,“我不会。”   她声音轻得仿佛瞬刻就没入风里,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的。”   谢知涯仿若安心了一点,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些,整个人慢慢地、慢慢地就舒缓下来。   他沉睡了过去。   一直待他呼吸逐渐均匀,气息逐渐平稳,沈呦呦才小心拨开他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她拂落身上沾的花瓣与碎草,看着闭眸静躺在地的谢知涯,下意识攥紧了手。   他明明猜到了,却一直配合着她,直到最后,怎么都抵御不住困倦了,才忍不住问了她。   向她要一个许诺。   可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把握。   没有把握一定能留下来。   沈呦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依照凤凰前辈所教授的仿佛,结印布阵。   她要将谢知涯身上的毒性转到她的身上,再献祭天火,将自己连带着这阴邪的毒性,一起在天火中化作灰烬。   然后迎来新生。   前辈说,她想要留下来,需要有与他有很深羁绊。   所结的主从契约自然算,而这属于他身上的血毒也算。   接下来,只需要她投身天火之中,就能除去他身上附骨之疽般的的邪毒,让他不必再忍受那样长久的疼痛。   就能够挽救这方破碎的世界,为她自己、为谢知涯、也为这方世界带来新生。   只需她忍受一时的痛苦。   这其实是一件数全之事。   唯一可能出现意外的,是她可能并不能留下来,而是会被直接召升入上界。   这是一场赌博。   赌的是她是否有足够好的运气。   而她只能一赌。   随着掌印变幻,阵法缓缓形成。   如同有一个金色的罩子,将谢知涯罩了起来,以确保他不会在天火降临时受伤。   亦不会突然醒来。   他会很安好地睡着,直到一切结束。   随着阵法彻底落下,沈呦呦身形踉跄了一下,很不容易才能勉强站稳。   感受到在体内蔓延开来的刻骨疼痛,她面容颤了颤,豆大的冷汗瞬刻涌出,小溪般淌下,几乎要将衣裳浸湿,却又很快被她过高的体温烘干。   她唇角却露出一点笑意。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谢知涯靠得很近,神魂都共通了一般。   她疼痛着他的疼痛,难过着他的难过,世上不会有人比他们更亲密。   他们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   沈呦呦离开了花海,回到了城中。   此刻的北邺城内仍很祥和,街上摊贩热闹地吆喝,食物的香气伴着纷扬若雪的柳絮,飘扬在空气中。   她坐在了那面馆前,要了一份阳春面。   没有加辣椒,也没有添醋,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老板娘在一旁擦桌子,擦完隔壁的桌子后,见她一个人在慢慢吃面,又有些眼熟,于是搭了句话:“姑娘,怎么一个人呢。”   而她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小姑娘眼眶红红的,眼泪簌簌地落入了面碗中。   “哎!”老板娘有些急了,再一细看,却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嘴唇虽沾了些汤汁,却仍是没有血色的模样,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记得,这姑娘几次来,身边都跟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两人瞧着甚是亲昵甜蜜的模样,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她想问,突然意识到什么,叹了口气,收了话。   老板娘进了里面,过了会,又端了碗新的面出来,放在沈呦呦桌边。   “什么都会过去,都会往好处走的。”   沈呦呦望着新的面,愣了愣,又见老板娘满是怜惜的眼神,知道她是误会了,刚想解释,却在听了她安慰的话后顿住。   她笑了笑,眼眸水润明亮:“您说得对,都会往好处走的。”   老板娘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间,有古怪的轰鸣声自上空传来,带着撼天动地的震势,连带着整座北邺城都开始摇晃。   随之,昏沉的天幕像是破开了一道口子,绽放出刺目光芒,几乎要将整片天映得昼亮。   金红的、朱红的、艳红的霞光在天际铺开,将所见之处都染成了火烧一般的红,那道破口也越拉越大。   下一瞬,滋啦声伴着轰隆声,滔天的烈焰自破口处而出汹涌淌出,带着仿若要焚尽一切的可怕势态向地面奔流而来。   沈呦呦没有多犹豫,腾地站起身,同身后老板娘告了声别。   “您小心保重,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请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面馆老板娘仍陷在看到如此骇人天幕的震惊中,耳边突然响过这话,她再转头看,那姑娘已然离开了。   远处是烧得焦红的天和无尽的可怕烈焰,而她却在向前走,朝远处走。   她的背影被漫天火光映照得金红,仿若镀上了一层灼灼金芒,有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孤勇。   灾难,并不只意味着毁灭,亦是一种亟待迭新。   腐朽被焚烬,而后即是新生。   自然法则,从来如此。   ……   待天边最后一抹火光消去,那层罩在谢知涯身上的金色光芒随之消散。   蕴着焦糊气息的风拂过,钻入鼻腔,谢知涯蹙着眉,慢慢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灰与红交织的天,恍惚间,仿若是全新的世界。   随着他周身阻隔消去,尘灰纷扬落下,谢知涯愣怔着,看着原本一望无际的花海几乎成了焦土,只有他所躺的的一小片土地,尚还覆有青绿。   而他身边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她还是骗了他么?   谢知涯垂着眼,掩去内心汹涌情绪,只是心脏处,却是控制不住的震颤。   他闭上眼,抬手在眉眼处停留一瞬,再睁眼,眼眸已然化作璀璨金色。   他重新看向了周遭。   眼前景象飞速变幻,往后倒退着,放映出他昏迷时所发生的一切——   柔和金芒中,他看到了火光漫天,看着花海成为灰烬,又看着那满地青葱化作焦土。   画面一点点推移,他袖中手也一点点攥紧,手背上青蓝血管紧绷,仿佛要突破薄薄的肌肤。   所以,这就是她困住他的原因吗……   恍惚间,谢知涯骤然发觉,那伴随他无数载的刻骨疼痛,竟突然消失了。   她做了什么?   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神情微变,手掌在空气中抓握,试图找寻到她的方位。   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结下主从契约的事是他促愿的,可她却拿这做了什么?   谢知涯深吸一口气,快速回忆方才所见的画面,和她曾对他说过的话,企图找到些关于她的线索。   新生……天降异火……   他脑中闪过一种可能,她该不会……   他面色瞬沉,霎时间,周遭焦土之上竟都覆上了一层冰霜。   他没再犹豫,朝着那火光源头处瞬移去。   如果她在,那么她一定会在那里。   这一预感如此强烈,仿佛是冥冥中的指引。   如果她不在呢?   谢知涯刻意避过了这一可能。   她不可能不在。   她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她不会骗他。   他路遇了无数城池,途经了无数山海,所经天幕的焦痕也愈发深邃,可猜见曾发生过怎样汹涌的烧灼。   尽头处,是一片空旷平地。   他并不陌生。   这是数十年前、正道与魔域那场大战遗留下来的战场。   本就已成荒芜的旷野,此时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烈火焚烧,所见处皆覆上了半人高的焦炭与灰土。   而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哪处是可能藏有人的。   这一认识让他心口剧烈震颤,克制不住地发抖。   “咯咯咯——”   古怪的笑声在周侧响起,他回头,瞧见虚空中浮有一点彩芒,微弱得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谢知涯认得这东西。   他面色冷冽至极,抬手便要绞杀它。   他能感觉到,它此刻极为微弱,他一手便可将它捏碎。   那笑声戛然而止,彩芒狼狈地躲移着,它声音尖锐:“杀了我,你就别想知道她去了哪?”   谢知涯动作一顿。   “带路。”   他抬起的手仍未放下。   天道残存的彩芒僵了僵,旋即在那手的逼迫下,缓慢向前游移。   它压抑着愤恨,领着他到了战场中间,也是灰烬堆积最深厚的地方。   “喏。”天道在那一堆灰烬上停下,“就在这里。”   见他神情变幻,天道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它咯咯笑起来,声音尽是怨毒:“那傻子,自己跳入了天火里,如今恐怕早就成灰了。”   见他睁着眼,直勾勾地望着那堆灰烬,天道快意愈浓。   纵然不能拉那小凤凰一起堕入深渊,可见眼前这怪物痛苦的模样,于它而言也是一种快慰。   它毁了这方世界,自然也就成不了道,待新的法则诞生,就是它彻底消散于天地之时。   也就是它真正的死亡。   它既然没了活路,那这些阻碍过它的人,也别想好过!   它继续用恶念满满的话语在谢知涯耳畔叙念:“这天火毁天灭地,纵然她是凤凰,也不可能耐住这样的烈火……”   “像你这样不死不灭的怪物,活该一个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谁和你一起,谁就会……”   它话音未落,短暂地发出一声尖叫后,便被突然伸出的手捏得粉碎。   谢知涯冷冷地收回手,嫌恶一般,凝出清水洗净双手。   然后看向了那堆高高的灰烬。   这里面……有她留下来的吗……   这一刻,他的心竟出奇地平静,甚至不再跳动一般。   ——“谢知涯,你一定一定,会健康长安的。”   ——“……你会拥有崭新的、全新的一生……”   她温柔且坚定的话语仍在清晰回荡,他眼中干涩,刺痛下,淌下一滴灼烫的泪。   他从未掉过眼泪。   即便是最难捱、最痛苦的时期,即便面临如何孤立无援的场面,即便日日忍受着蚀骨嗜心的疼痛……他都不曾哭过。   他血脉寒凉,血液是冷的,肌肤是冷的,拥抱是冷的,泪却是热的。   可他只落过这一次泪。   而这滴泪很快凝固,冰滴一般,挂坠在他面颊上。   忽然间,那焦黑的灰烬动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谢知涯眼睫颤了颤,骤然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灰烬。   一瞬,两瞬,三瞬——   半刻钟过去,那堆灰烬动得愈发厉害。   尘土飞扬中,小山似的灰烬里艰难地钻出了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圆圆的,矮矮的,胖乎乎一团。   那团东西从灰烬堆里往外滚,一边滚一边掉灰,滚了一阵,身上沾的尘灰也基本掉了个干净 ,露出黑漆漆的本色。   活似一只小煤炭球。   那小煤炭球似乎滚得有点晕,在原地呆了一会,才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一双黑珍珠般的小眼睛隐在黑漆漆的焦毛中,机警地朝着周遭看。   她很快看到了怔愣在原地的谢知涯,眼眸明显绽放出亮光来。   下一瞬,小煤炭球蹭蹭蹭跑到他跟前,毫不犹豫往他身上扑。   “谢知涯谢知涯!”小煤炭球发出沈呦呦的声音,“你找到我了,我在这里——”   她矮矮一只,只能蹭到他的腿,把他的衣摆也蹭得黑漆漆的。   “快抱我!”   小煤炭球扑棱着短短的翅膀,很是高兴的模样。   望见身下那只小煤炭球张开小翅膀 一副要抱抱的模样,谢知涯呆愣着,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沈呦呦见他不动,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有些不解。   她低头,看着自己焦乎乎、脏兮兮的毛毛,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嫌弃我吗!”   她很生气,用爪爪在他衣摆印了数只黑乎乎爪印,凶巴巴地命令:“快抱我!”   谢知涯这才回过神来一般,颤抖着蹲下身,和面前的小煤炭球对视,眼眶酸涩地伸出手。   沈呦呦矜持地抖了抖身上的灰,这才蹦上了他的手掌心。   她见谢知涯怔怔的模样,本来想蹭蹭他,可想到自己毛毛焦焦的,触感大概不太好,只好放弃了。   “不要担心。”她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只要养一养,我又会变回最可爱的样子的。”   暖色的夕阳自焦红的天幕垂下,落在她绒绒的焦毛上,光泽莹润,像什么遗落尘世的宝物。   是属于他的宝物。   谢知涯终于露出一个笑,眼尾微挑,是极温柔的弧度。   “现在也很可爱。”   他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