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超市去逃难 作者: 云遮雾掩   文案   宣宁穿越了,周围战争四起群雄逐鹿,而她正在难民堆里,连树皮都吃不上新鲜的。   宣宁:“……”   没救了,等死吧,荒野求生都没这么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还有个金手指——一家大型超市,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就是对钱包不太友好。   为了填饱肚子,更为了以后的酸奶薯片冰淇淋自由,宣宁撸起袖子,做起了买卖。   颗颗饱满粒粒分明的大米了解一下?做一天活就能换两斤。   新鲜水嫩的瓜果蔬菜任人挑选,天南海北各色各样的都有,冬天也都能吃到哦。   锋利的菜刀,便宜的笔墨,喷香的调味品,雪白的纸张,带着香气的各种清洁用品……你想要的这里全都有!   难民们闻风而来,住下就不愿意走了。   几年后,四海升平,一个新的工业帝国冉冉升起。   1.架空,女主登基,但开篇只是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后期顺应形势上位   2.剧情流,非权谋,有男主   3.开篇逃难,中后期基建,争霸一笔带过,主要是内部发展   4.主配角智商一致,但都受限于作者智商,作者智商不太高的样子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爽文 升级流 基建   主角:宣宁 ┃ 配角:江承锦(江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后来逃成了女帝   立意:脚踏实地,发家致富 第1章 、第 1 章   宣宁累得快走不动了,她勉强抬起脚跟上前边的人,抬起手用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擦了擦汗。   一小块娇嫩白皙的皮肤露了出来,又很快被特意重新覆盖。   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入目是干涸的土路,一边是半秃大的山,另一边是几根稀拉拉的野草。仅有的几棵树被人扒去了树叶和树皮,衣衫褴褛的人们佝偻着腰,麻木地跟着往前走。   这是在逃难路上。   人群踩踏溅起一片尘土,宣宁一个不慎呛到了,咳嗽了几声,看着前面仿佛永远到不了头的黄土路,不由得一阵绝望。   宣宁原本是个舞蹈系的学生,她刚刚比赛结束,开开心心吃了个清汤火锅。谁知一个恍惚,还没睁眼,腰腹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她一个骨碌摔在了地上。   身后是车马粼粼,身前是野狗成群,宣宁趴在地上,和几张流着口水的腥臭大嘴面对面接触,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身后有个男人大喊:“妹妹,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话音刚落,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抱怨道:“一点用都没有,就是个累赘,你看,她一下去,马车不就快多了……”   剩下的话宣宁已经听不见了,她缓慢抓住一块距离最近的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正在凑近的野狗,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野狗正围着她吐着舌头喘气,露出嵌着肉丝的大黄牙,它们凑得很近,脸颊都能感受到呼出气体的热度。   一秒,两秒……   宣宁默算着时间,突然暴起,用尽全力朝距离最近的狗眼砸去。   第一只野狗猝不及防,哀鸣一声,其他狗稍稍散开,眼看就要再次围上来。   “咯哒咯哒……”   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对方顿了一下,然后骤然加速,还伴随着一声大喝:“闪开!”   宣宁下意识往路边靠了靠,几辆板车横冲直撞,吓得野狗们到处飞窜。推板车的人穿着补丁衣裳,脸庞黝黑,头发用绳子随意绑着。他们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宣宁已经安全就没再管,推着乱糟糟的板车继续向前走去。   一户户人家陆续从她身前经过,有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更多的人一脸麻木,背着沉重的行李,拽着孩子,拖着脚在路上走。   宣宁愣了几秒,低头一看,精心挑选的蓬蓬裙变成了一件不合身的旧布裙,昨天削水果划破的伤口不见了,手心白白嫩嫩,完好无损。   她穿越了。   穿越了。   宣宁闭眼,花了几分钟平复翻涌的情绪,等人群越来越远,快要看不见的时候才惊醒过来,赶紧追上去,跟着人群的方向走,边走边打探消息。   她出现在了乾朝的京城外。这个朝代不在她所熟知的历史中,在这个时空也即将成为历史——叛军打进了京城,乾朝即将灭亡。而这支叛军军纪很差,烧杀抢掠无所不作,还有屠城的前科。京城里的人们正准备逃往南方,据说那里有个锦州知州爱民如子,治下粮食年年丰收,百姓吃穿不愁,天天有肉。   宣宁对此表示怀疑,不过荒郊野岭的,一个人实在不安全,还是先随大流走吧。   温度越来越高,人群也慢慢停了下来,以家庭为单位聚在一起,拿出宝贵的粮食吃了起来。   宣宁隔了一米多,坐在了平整些的地方,羡慕地听着众人吃饭吧唧嘴的声音,口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却填不满饥饿的胃,她控制着自己移开视线,目光在地上梭巡,寻找着任何一点能吃的东西。   自己一个人走毕竟危险,宣宁跟的是之前救了她的村子,风气不错,名叫王家村,除了她,还有几个人也缀在村子后面,两边互不打扰,只要不靠得太近,村里人也不会驱逐。   除了宣宁,还有几个人没带或者吃完了食物,此时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吃食,大人麻木地闭眼休息。   宣宁的视线一寸寸在地面上搜索,半晌,叹了口气。   她刚刚拿到了自己的金手指,是一家X联超市,松软的面包,冰凉的饮料,鲜嫩的蔬菜整齐地摆放在柜台上。而且她本人并不需要进入超市,意念在超市中挑选商品,外人看来只是在发呆。   刚上路的时候宣宁还有功夫想东想西想卫生问题,奈何走了一上午愣是没看见过水的影子,这会已经渴的快冒烟了。她开开心心地打开冰柜,给自己拿了一瓶矿泉水一瓶功能性饮料,然后被卡在了收银台。   事实证明,哪怕从自己的超市拿东西,也得先付账再使用。可问题是账面上一毛钱都没有。   超市除了惯有的收银台,还多了个“收货台”,可以把东西卖给超市赚钱。可宣宁除了这身衣服,什么都没有。而逃难路上被人筛过几遍,连野菜都被挖光了。   就很愁。   宣宁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有人往山上走,王家村也没有动身的意思,也准备上山碰碰运气。   她选了一条小路,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仔细搜寻,试图找出任何能卖钱的东西换一瓶八毛钱的水。结果爬到了半山腰,她还是两手空空,看着被人薅秃了的山,只觉得欲哭无泪。   山上早被走在前面的难民搜刮过几遍了,剩下的东西实在不多,宣宁找了半天,八毛钱依然是个遥不可及的数字。   到后来,宣宁破罐子破摔,什么都拔下来往收货台放一放。   别说,宣宁发现了金手指的第二个用处,收货台可以识别物品名称,然后告知价格几何,然后在小电脑上还会弹出提示问是否出售。   和平时期凭这一招鉴赏古董,怕是能在京城赚套好几进的大豪宅。现在,宣宁扔掉被退货的一根野草,记住几个能卖出去的草的样子,卖力地搜集。居然也攒到了八毛钱。   太难了。   宣宁喝了半瓶水,畅快地呼了口气。把剩下的存到了超市门口存东西的小柜子里。她摸了摸磨得通红的手指,遗憾地拍了拍身边一颗不知名的大树,盘算着这棵树要是砍下来卖出去能赚多少钱,余光却扫到了一小片布料。   “谁在那里?”   宣宁被吓了一跳,捡了根树枝防身,小心翼翼地靠近。   小土坡和大树的双重遮蔽下,一个穿着蓝色劲装的男人露出身形。他看起来颇为高大,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膛还有微微的起伏,昭示着主人还有呼吸。   宣宁绕了几步,看见了男人——或者说青年的正脸,意外发现这人长得还很不错,蜜色的肌肤,鼻梁笔挺,长相端正,嘴唇发白,还有些起皮,像是很久没喝水了。   宣宁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青年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荒郊野岭倒在太阳下,再不醒可能以后都起不来了。   但青年看起来颇高,身形健壮,叫醒的话,宣宁自己的安危无法保证。   这么想着,宣宁迟疑着往前踏了一步,青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宛如画龙点睛,一下子注入了精气神,青年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只是看上去冷厉,不太好相处。宣宁被青年眼里的警惕和杀气震了一下,故作轻松道:“我刚要叫你,你醒啦?”   说着,宣宁笑了笑,后退几步,准备换个方向走。   “站住。”青年嗓子干哑到几乎说不出话,但也听得出话里的冷意。   宣宁脚下一顿,目光在几颗树后快速扫了一遍,防止被人围攻,顺便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却听青年费力道:“树下有陷阱。”   宣宁挑了挑眉,对陌生青年的多了一些好感。她低头定睛查看,发现在自己身后两步外有个绳套,更远处的地面颜色不太对。她小心地清除了障碍,走到青年身边蹲下来,看他的情况。   青年睁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就闭上眼睛没有再管,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他身上有不少伤处,但不至于不能移动。宣宁仔细看了几遍,拨开杂草,终于发现,对方胳膊上有个捕兽夹,夹子与大树用绳索相连。手臂上不止一道伤痕,像是有人努力掰开却一次次失败,然后制造了更多的伤处。除此以外,四周还有根断掉的绳子,她几乎能想象出青年当时有多绝望。   太惨了。宣宁想。   原来“树下有陷阱”是这么悲惨的切身体会吗?   青年的手因为血液流动不畅,已经有些发紫。事不宜迟,宣宁找了个适合发力的位置,准备替他掰开。   青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有些失望,但还是制止道:“危险,别白费功夫了。”   “没事,我力气大。”话音刚落,宣宁手上使劲,夹子上的尖刺从皮肤中退出,青年面无表情,淡漠地看着,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只是额角的冷汗出卖了他的感觉。   等到最后一个尖刺退出,夹子完全打开,青年把胳膊拿出来,宣宁眼疾手快地松开手,把夹子扔到一边。   “砰。”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青年和宣宁同时松了口气。   青年避过宣宁的手,自己包扎。宣宁乐得省事,背靠大树,偷偷解开捕兽夹的绳结,借着说话遮掩动静:“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也是去逃难的吗?”   青年忙活的手一顿,道:“江大,多谢相助。”   这化名起得也太敷衍了。   宣宁眨了眨眼,扭头看青年的侧颜。发现对方只专心处理伤势,并不打算跟她说两句。   哦,还是个自闭青年。   江大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只是安静地处理伤处。宣宁终于解下了绳结,把绳子和捕兽夹卖给了超市。   磨损严重的短绳被退了回来,夹子材质一般,但胜在用料扎实,足足卖了四块五毛钱!   晚饭有了!   下午能多喝几口水了!   终于又有了一笔进账,宣宁眉开眼笑,看着江大也顺眼不少。她伸手想帮江大把肩膀上的草叶取下来,被后者错身躲过去也不介意:“你好好休息吧,我得接着去找吃的了。”   “等等,”江大站起身:“山上有果树,我带你去。”   有果子吃,宣宁自然愿意。江大记路能力不错,简单辨认方向,就找到了那颗所谓的果树。   树高近十米,树干笔直,树冠里藏了几个青绿的小果子,许是树又高又直,实在不好爬,果子幸免于难,只是树干上有几个脚印。   宣宁站在树下。得非常非常努力地仰起头,才能勉强看见树冠。   她试探着踹了一脚,结果连片叶子都没掉下来。   宣宁:“……”   天上是有果子,可那和地上的宣宁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人能爬上去的高度吗?   这么想着,宣宁一回头,就看见江大把衣服简单整理一下,敏捷地爬上树干,不一会就爬了长长的一段。   “哎,”对方速度过快,宣宁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胳膊上有伤啊。”   宣宁看的心惊肉跳,江大自己没感觉一样,木着脸快速摘了一兜果子回到地面,把衣服里差点露出来的令牌塞好,然后把果子分给了宣宁一半。   宣宁两只手都塞满了果子,想想这是从十米高空无防护采摘下来的,就觉得这些果子无比珍贵。   她心怀敬佩,带着无比美好的期待,用力咬下了一大口。   好酸! 第2章 、第 2 章   那么高的树不是谁都能爬上去的,于是当宣宁苦着脸有一口没一口地吃果子,走到山脚下都还剩了两个的时候,发现一双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热地看着她手里的果子。   他们没带食物,刚才也没能从山里找到吃的。   几个大人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别开了头。孩子们可不管,直勾勾地盯着,几个年纪小的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被大人拽回来就把脏手塞进了嘴里,全当解饿。   被这么多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宣宁有点麻爪,再看孩子们一个个头大身子小,瘦得皮包骨,就更不忍心了。   所以当两个膝盖高的小萝卜头咬着手眼巴巴看着她的时候,宣宁心一软,立马把手里没吃的果子递了过去。   小萝卜头脏兮兮的,看不出男女,拿到果子就往嘴里塞,小奶牙费了好大功夫才咬下一小口,然后被酸得小脸都皱成一团,正当宣宁以为要吐出来的时候,小家伙努了努力,咽了下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咬了第二口。   宣宁默然。   她是第一天赶路,但这些人已经走了三天,饿了三天,即使是小孩子也充分明白了食物的珍贵。   吃过午饭——或者说早午饭,总之吃了今天第一顿饭,垫了垫肚子,前面王家村的村民陆续站起来,后面跟着的也赶紧收拾东西,跟上队伍。   太阳底下赶路,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宣宁借口去方便,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完,还囤了瓶一升的。清澈干净的水摆在柜子里,格外有安全感。宣宁脚步轻快地转过身,准备回到队伍里,谁知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正弯着腰悄悄向她靠近。   见自己被发现了,男人也不慌,站直了笑得流里流气:“妹子,什么事笑得这么高兴啊,说出来让哥哥也乐呵乐呵。”边说,边往宣宁身边走。   宣宁心里“咯噔”一下,连犹豫都没有,转身就往后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喊:“救命啊,大哥快来救我……唔唔!”   刚跑了两步,宣宁被树后躲着的另一个男人抓住,还捂住了嘴。   男人干干瘦瘦的,个子挺高,像竹竿一样。他抬上半身,小个子男人抬脚,抬着宣宁往远处走,边走边说:“别喊了,搭个伴而已,你丢了他还能撇下队伍找你?门都没有。”   宣宁为了避免让人看见矿泉水瓶,特意找了个石头挡着的地方,周围还没人,眼下求告无门,她吓得手都在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投向超市。   菜刀不是她目前买得起的,宣宁心中一动,找到了文具区,看见五毛钱一把的折叠铅笔刀,眼睛一下子亮了。   等两个男人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把她扔在地上。宣宁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哆哆嗦嗦地求饶:“大哥,一会还得赶路呢,能不能……”   小个子男人笑得猥-琐:“你乖乖的,哥哥们轻一点。”   宣宁一脸顺从,还朝着男人腰间伸出了手……   “啊——”   “啊啊啊啊!”   不似人声的两声惨叫相继响起,一声未落另一声接上,像是在比谁的嗓门大,喊破了嗓子也没停下,把远处的几只鸟都吓飞了。   “这边!”   江大带着几个王家村村民快速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江大仗着腿长先一步到达了现场,和刚洗完刀的宣宁面面相觑。   玩了个大的还被人抓了现行,宣宁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江大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刀,顺手把她拽到身后护着。   等王家村村民随后到了,就见地上两个人躺在地上,身下血流了一地,生死不知。江大一脸冷酷,慢条斯理地在两人衣服上擦了擦刀。   王家村的人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好在,没过一会,头发半白的村长来了。他打眼一瞧,心里就有了数。   村长像是没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和颜悦色道:“江大夫,侄女还好?”   “还得多谢村长和各位兄弟帮忙,我妹妹很好。”   “好好,”村长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和善:“天色还早,今天多走点路就能早点到锦州,咱们回去接着赶路吧。”   没人管地上两个人怎么办,宣宁聪明地没有问江大怎么突然成了“江大夫”,回到队伍里,发现自己和江大不再是缀在王家村后,而是混进了村民的队伍里,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一脸乖巧地跟着走。   他们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和村长家隔得不远,村长大儿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问:“爹,真让他俩跟咱一起走?”   那两声惨叫他听得真真儿的,这兄妹俩都是狠人。   村长老神在在,背着手教训儿子:“乱世,厉害点是好事,怂的跟你们哥仨一样,他俩走不到这里。”   说着老村长不顾儿子羞红的脸,感慨道:“这哥哥做事妥帖,还有一手好医术,妹妹没吃过什么苦,心地善良,随手拉一把,指不定那天就用到人家了。”   “唉,爹教训的是。”   王家村的人一大家子一起走,关系好血缘近的走在一处。宣宁和江大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但大家对他们比上午那会和善了许多。   具体表现在下午的时候,有大姑娘小媳妇约她一起去上厕所了。从叽叽喳喳的八卦声中,宣宁也终于知道,江大之前救了村长的一个孙子,再加上人总有生病的时候,大夫属于稀缺人才,村民这才勉强把他们划进了保护圈。   太阳落山了,队伍也停下来,准备休息,家家户户又准备开始吃第二餐。   宣宁想了想,之前江大帮忙担下了事情,后来又借江大的光混进了王家村队伍里,安全得到了很大的保障。两人毕竟不是真的兄妹,承了这么多人情,她自然也得有所回馈。   至于回馈的方式不做他想,宣宁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超市。   最实惠的其实是买散装粮食,比如面粉,剩下的钱能买将近一斤,但宣宁手里没有东西装面粉,她也不能把超市里贴着价格的塑料袋拿出来。   想了又想,她只好忍痛放弃更划算的,选择好拿的。   比如,那个巴掌大的白胖馒头,留足明天喝水的钱,她还能买俩。   宣宁留了个心眼,借着身体的遮挡,拿了个馒头在手里试了试。   很好,馒头是凉的,外皮冷硬还有点干,是她熟悉的那家超市的风格,直接拿出来就能顺利cos路上存了好几天舍不得吃的馒头。   非常完美。   宣宁悄悄用力压了压,让馒头看起来没那么鼓——主要是塞衣服里没那么容易让人发现,这才戳了戳江大,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伸手在怀里掏了掏,然后拿出了个压成了饼的大白馒头。   哪怕此时的卖相很差,但白面馒头就是白面馒头,用的面粉雪白,还很细。江大也吃过白面馒头,但那些都带点淡黄,而且时不时会有没碾碎的碎麦子在里面,个头不大,但馒头里常有这些斑斑点点,很不均匀。   哪像手里这个,只是看上一眼,江大就仿佛看到了豪华庭院里,大批仆人兢兢业业地仔细选出最好的麦粒,碾过好几遍又仔细筛过几遍,然后经由厨房里的大师傅精心揉制,耐心控制火候。不知道费了多少时间和人力,这才做了这么一个馒头。   江大一眼就看出了馒头背后的奢靡,村长家的三儿子走过来,也远远看见了江大手里的白面馒头,天色渐暗,他倒是没注意那么多,只是白面难得,他长这么大也没吃过一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羡慕道:“居然是白面馒头,怪不得江大夫医术那么好,还长得这么好看,还……”   王三柱想了又想,没想出合适的话来形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一脸低落:“要不是那些叛军,江大夫一定能过的很好。”   要不是那些叛军,他家本来也很好,明年都能再起两间房子给他讨媳妇了。   江大没有接话,反问道:“村长有什么吩咐?”   “没有没有,”王三柱把手里满是补丁的小包袱递了过来:“谢谢江大夫救了我侄子,这是点粮食,不多,一点心意。”“不必,我和妹妹有吃的,再说村里给了安身之处,江某已经很感激了,不该再拿东西。”   “哪里话,”王三柱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又卡壳了,只好把小包袱往江大怀里一塞,说了声“拿好别撒了”就跑了。   东西送到这份上了,也不好退却,江大把包袱先放在一边,把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递给宣宁一半,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叮嘱道:“财不露白。”   这么好的馒头,看一眼就知道家里豪富,指不定就有谁打起了歪心思。   馒头从小吃到大,三毛的五毛的一块的,宣宁也就刚刚从王三柱的话里推测出了白面馒头很贵,其他的实在没经历过,一点都没连上江大的脑回路,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黑馒头超市有卖啊,但是比白面贵啊。   她已经这么穷了她能怎么样?   宣宁接过半块馒头,饿了这么久,冷馒头也格外美味。三两口吃完,天色也暗了,值夜的火堆就在不远处,宣宁填饱肚子有了闲心,借着亮光打开包袱,发现里面有不到两捧的量,黄澄澄的像是小米,她顺手往超市里扔了一粒,然后就瞪大了眼睛。   超市的收购台上写着:“优质黍米(8.5/斤)”。   没有犹豫,宣宁立刻看向散装粮食区,上面每种最低价的价格牌她看过好多次,都能背下来了,她依然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在心里同步默念道。   面粉,一块八,大米,两块二,大豆,两块七……   她以后不拔草也能吃得起饭了! 第3章 、第 3 章   宣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包袱里的黍米,像是在看一整片金矿。   江大试探道:“我去借个锅给你煮着吃?”   “不!”宣宁语气坚决,护食一样把包袱往自己这边扒拉了一下。   这么贵的东西,是她配吃的吗?   她不配!   江大:“……”   小姑娘的心思,他真的不太懂。   江大放弃思考,看宣宁这么喜欢,干脆让她收着,自己则习惯性打量周围的地形地貌,顺便观察周围的人,哪些力气大哪几户有矛盾,都暗自留意,记在心里。   宣宁对着黍米傻笑了一会,把包袱卷起来收好,黍米则暂时存在了柜子里,然后大方地又拿出一个压扁的馒头,掰开分给江大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当然,为了省钱,还是白面的。   江大已经麻木了,看宣宁刚得了一捧粮食就放开了吃,已经把她当成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家小姐。暗自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馒头收起来,打算替宣宁存着,哪天存粮吃光了再给她。   这么想着,江大就看见宣宁吃完馒头,摇头晃脑左看右看,然后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拿着包袱就往村长那边走。几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就绕到放行李的板车后面去了。   这是在干什么?   村长王长兴和江大有同样的疑问。   他本来都准备睡了,毕竟五十多岁,年纪也不小了,比不得年轻人。逃难嘛,吃苦的时候还在后头,得早点睡,攒足力气明天接着赶路。听见宣宁的要求,他一瞬间有些怀疑人生。   他原来已经老到神志不清耳朵不好使的地步了吗?   什么叫两斤高粱换一斤半黍子?   嫌粮食多了压手吗?   宣宁带着笑坐在一旁,耐心等村长考虑。逃难路上,粮食是重中之重,能换粮食的只有粮食。能用一些粮食换来更多的一些粮食,对队伍里所有人都是巨大的诱惑。粒粒分明的粮食就在眼前,不会撒腿跑了,村长只是犹豫一会,最后一定会同意的。   果然,村长含着空空如也的烟斗纠结了一会——烟草早就没有了——不出意料地点了点头,只是还有些疑惑:“丫头,老头子还是不明白,你这是图什么啊 ?”   宣宁早有腹稿:“黍米益气补中,富含多种蛋白质和氨基酸,还有丰富的膳食纤维,营养价值也高。”   村长托着烟斗一脸迷茫两眼呆滞,见宣宁停住看过来,还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长长的“哦”了一声。   宣宁心下一定,她连这是什么都没认出来,还是超市告诉她的,她哪知道有什么功效作用,只求这些现代名词能把人唬住,事情就算成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早于他们出发的难民已经打下了底子。他们如蝗虫过境,把能吃的都搜刮了一遍,哪怕最没远见最坐井观天的人也能预料到之后的艰难,粮食不嫌多,能攒一点是一点。   村长敲了几下烟斗,半晌,叹了口气,劝道:“丫头,小老儿一直在地里刨食,不知道你们富贵人家的想法,可粮食就是粮食,就是命,你真的要这么换?”   宣宁有些感动,粮食重要谁都知道,但村长依然厚道地劝说几句,可见人品。   当然,这也是她不找别人找村长的原因之一。   “谢谢村长伯伯,我还是想换。”   村长看了眼行事稳重的江大夫,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微笑着颔首示意。不过两边信息不对等,落在村长眼里,显然是误会了。他一边痛心疾首江大夫太宠妹子了,一边示意大儿子带宣宁去拿粮食。   村长家有一辆木质的板车,平时由壮劳力推着走,休息时一家人围着板车睡,生怕家当被人偷了抢了。眼下经由一家之主同意,这个严密的保护圈开了道小小的口子,把宣宁放进去,又很快合上,挡住了探究的视线。   交易进行的很顺利。   宣宁观察过,拿出来的粮食品种和数量都是仔细思考过的,双方你情我愿,自然没什么波折。   就是……看宣宁把一大包黍米零零散散地塞进衣服里,外表还半点都看不出来的时候,王大柱目瞪口呆,像是看了场精彩的戏法,他找了半天没找出破绽,还给宣宁竖了个大拇指。   宣宁:“……”   随便吧随便吧,挣到钱了怎么都好。   宣宁背着扁扁的包袱,蹦蹦跳跳地走回去,路上仔细编好了剧本,一对上江大清凌凌的眼睛就卡壳了。   江大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像是看出了宣宁的窘迫,他声音清冷,没什么起伏,宣宁却莫名听出了一种大人对熊孩子的包容:“不想说就不用说,”江大侧了侧身子,对上她躲闪的目光,表情中透着坚定和认真:“不要说谎。”   宣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大没有给她狡辩的机会,伸出腿,用稍大的声音向她讲解怎么按摩放松,不然明天上路就会酸胀疼痛,走起来很受罪。   旁边的人渐渐围了过来,人一多,宣宁也不好再凑上去说小话,稀里糊涂地上起了按摩课。   按摩很舒服,老师的声音轻缓好听,在夜色中带了些催眠效果,宣宁按了一会,头一歪,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第二天被叫醒的时候,前一天走太多路的后遗症已经出现了。宣宁已经没了第一天的好状态和乐观心情,精气神像被人抽走了一半,耷拉个头,苦着脸往前走,连账户里突破了两位数的存款都没让她更开心一点。   “还要多久到下一个城市……城池啊?”   柴火难得,王家村遇见井水河水都是直接喝生水,宣宁不好搞特殊,又怕寄生虫,一直偷偷喝超市里的纯净水。不过她留了一手,没把瓶子用一两毛钱的高价卖给超市,而是装好生水存在柜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喝水也是一笔钱,宣宁一直小心控制着量,嗓音免不了有一些沙哑。   前面有个小土坡,江大扶了她一把,解释道:“运气好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到。”   其实两城之间也没那么远,只是队伍里有老人孩子家畜行李,实在快不起来。   宣宁闻言振奋了不少,走过小土坡,再绕过一个拐角,路面平坦了一些,一边是山,一边是乱石堆,视野开阔了许多,但江大的表情却渐渐严肃。他快速观察了一边周围的地形,低低说了声“跟我来”,带着宣宁挤到了村长身边。   然后把宣宁往村长媳妇的方向一推,自己凑到村长身边,两人嘀嘀咕咕一会,村长吆喝了一声,整个队伍的气氛一变,壮劳力们把家当往媳妇或者半大小子手里一塞,自己拿着农具木杆站在了队伍外围,警惕地看着路的两边。   一阵诡异的安静,就连最小的孩子都被家长捂住嘴,队伍里没有任何声响。   正当大家都怀疑江大弄错了的时候,江大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远处扔去。   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石头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入巨石后,响起了一声呜咽。   一头毛茸茸的灰色尾巴跳起,被砸了脑袋的灰狼放弃隐蔽,站在巨石上,沉默地看着路上的队伍。   它身后,一头头狼从藏身的石头后走出,朝队伍缓缓靠近。   狼!   成群的狼!   人群开始骚动,孩子被大人害怕的表情吓住了,尽管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依然紧紧攥住大人的衣角,还有胆小一些的孩子直接哭了出来。   “不要慌,带好孩子,看好东西,都挤一挤,别太分散。”   村长撕心裂肺地大喊,人群很快挤成一团,小孩子被保护在最中心,然后是女人和老人,再往外是拿着农具木杆发抖的男人们。   “别怕,”村长大儿媳像个护崽的老母鸡,半蹲着身子把孩子挡在身后,两只手向后斜伸着。嘴里安慰着孩子,自己却抖得厉害:“一会爷爷一说话,大家都会跑,你们也一定要跟上别掉队……”   “不,”宣宁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地说出自己看过的知识:“不能跑,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而且狼欺软怕硬,表现得越难对付越好!”   四周警惕的男人们听到了,面露凶狠,还有几个亮开嗓子嚎了几声给自己壮胆,狼群后退了两步,沉闷的士气为之一振。   “对,”江大赞赏地看了宣宁一眼,接着道:“而且狼怕火,我们可以点一些吓唬它们。这里只有七头狼,我建议把它们都杀了。这畜生狡诈还记仇,耐心也很好,与其一直提心吊胆,不如主动出击。”   “可,可是,”村长王长兴抖着手擦冷汗:“江大夫,我年轻时候跟村里人打过一头,这东西不好杀啊。”   “别慌,我们人多,这几头狼不算什么。”江大看了几眼周围的环境:“村长,咱们的队形需要调一调,把板车上的东西清一清,也算一层保护。”   “贤侄,大难临头,你有什么想法就都说出来。”   情况确实危急,江大也没有推脱,指点众人找了个更适合作战的站位,然后把众人手里的武器调配一下,四五人一组,武器有长有短,攻击防御兼备,他又根据自己的经验,告诉了大家几个小窍门。   江大平时没少关注村里人,此时谁动作快谁力气大说起来头头是道,让人觉得分外稳妥。村长听了一会,干脆撒手放权,全按江大的说法来。   外围的防线再一次调整,随着狼群的靠近,大家慢慢紧张起来。靠山的人们从山上薅了几把荆棘落叶充当柴火,点起了一个小火堆,然后靠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狼群越来越近。   终于,第一头狼接近了队伍。直面这头狼的小队慌乱了一瞬,往后退了两步,江大大声提醒:“别退!站好,听我口令!”   小队勉强站住,手抖得厉害,眼珠子到处乱晃,害怕到了极点,像个机器人一样一个指令一动。   “刺!”   “砍!”   “刺!回到队伍别落单。”   “砸!”   “砍!”   第一头狼哀嚎一声,倒在了地上,拿着锄头的青年像是被吓坏了,闭着眼乱砸,生生把狼砸成了肉泥。   靠前的几头狼被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不太想继续向前。   一头格外壮硕的狼长嚎一声,率先扑向了队伍,其他狼一头接一头,紧跟着加入了战场。   接战的小队队员喃喃自语,念叨着刚才江大说的话,用力地刺向面前的狼。   江大这次也没闲着,几步闪身到了头狼所在的地方。头狼矫健敏捷,小队里已经有队员负伤了。缺了一块,其他人应付的很是艰难。   江大拿了一根棍子,眼疾手快,照着头狼的腰就砸了下去,头狼哀鸣一声,受了伤躲闪不及,被身后的扁担锄头砸了个实在。   另一边,一头狼拼着被砸,左突右冲,把头探进了人群里。   惊慌之下,人们挤作一团,都想往远离狼的方向跑,有位大娘太过慌乱,左脚绊右脚摔了出去,扑在人后背上又往后摔去,一屁股坐在了狼身上。   宣宁看见两步外硕大的狼头,身体快过大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冲着狼眼就捅了进去。   还转了半圈。   ……   狼群的危机很快解决,有几个人受了伤,还有一个伤了腿,村长做主,把板车空出来一辆,大家轮流推车。另外还清出来一辆板车,把剥下来的狼皮摆在上面,准备到下个城池卖掉,多少换点粮食。   村长一直和江大说话,亲亲热热的模样,仿佛两人是亲叔伯亲侄子。宣宁走在路上,发现总有小姑娘偷偷摸摸地看她,表情既佩服又害怕,一回头就四散而逃。弄得宣宁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的大姐大,怪不自在的。   狼群的出现让队伍多了一些紧迫感,大家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中午的时候,宣宁就看到了远处灰色的城墙。   超市里一堆好东西,到了城里才好卖出去,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拿出来的东西太多,会被怀疑。   她干馍馍都不敢吃饱,水都不敢多喝,终于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   宣宁看着并不高大的城墙,像是看见了天堂的亮光,大踏步朝触手可及的鸡腿肉包牛奶走去。 第4章 、第 4 章   有了同生共死打狼群的经历,尤其是展现出的能力,让江大的意见分量重了不少。   队伍再次启程,由江大重新安排了防御队形。等远远能看见城墙了,村长让大家先停下休息,然后叫了几个青壮去查看情况。   一旁没被派出去的王三柱兴致勃勃地给宣宁科普:“咱们已经离开叛军的地界了,京城旁边是明州,明州连着青州。青州是朝廷的地界,早晚要开战,不能去边境那几个县城,不然怕是要被抓去充军,所以才来了这儿。”   其他小姑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宣宁也感慨道:“三柱哥懂得真多。”   古代地图还算军事机密,宣宁聊天的时候也找人问过,能知道怎么从村子进京城的都算是博学多识,大部分只知道自己村子里那点事,出了村两眼一抹黑。   王三柱不好意思地笑笑:“嗐,庄稼汉子哪知道那么多啊。刚上路那会,有富户跟我们一道往外逃命,他跟我爹说的。”   “那锦州的事,也是他告诉村长伯伯的?”   “当然,不然我们怎么知道锦州的事,就算想去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宣宁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几个去前面探路的人回来了,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宣宁往前凑了凑,村长动都没动,全当没看见。   “……我找人问了,进城要交钱,一人二两银子,不然不让进。”   “一人二两?”村长捋着山羊须的手一用力,扯下了好几根胡子,他也顾不上疼,追问道:“你们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我们站了一会,亲眼看见有富户交钱了。”   村长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佝偻起腰,把空烟斗放在了嘴边。   二两银子啊,村里多少人家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子?   就算村里凑一凑,也就能让一两个人进去,可城里粮价多少?剩下的那点钱能买多少粮食?   就两个人,买了粮,能护住吗,能带出来吗?   村长哆嗦着手,烟斗都没拿稳,砸在了地上。江大把烟斗从地上捡起来,劝道:“村里存粮还够的话,不如往前走走,这里是青州的州府,往南边走走,去那些小一点的县城,说不定情况会好些。”   村长低着头,沉默了半晌,下令继续前进。   除此以外,每天两顿饭变成了一顿,中午休息的时候吃,其他时候饿了只能狂灌水。队伍里的气氛愈加沉闷,所有人都做好了收到坏消息的准备。   三天以后,城墙再一次在视野中出现,大家不再有之前的兴奋,而是沉默地停下来,等待青壮们打探回来的消息。   宣宁揉着酸胀的小腿,目光在人群里打了个转。   大家脑子里都是买不到粮食该怎么办,想得都是以后的困境,一个个苦着脸,死气沉沉。宣宁也很愁,她愁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一直不能进城补充粮食,该怎么合情合理地把超市里的东西拿出来?   坐拥超市,拥有数不清的粮食,却眼睁睁看着这群人饿死,宣宁做不出来。实际上,这几天看着大家几口粮食顶一天,宣宁已经很有负罪感了。   但,如何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拿出粮食,并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天下割据之时,粮食格外敏感,是重中之重。谁有了粮,谁就能养更多的兵。   装神弄鬼是个方法,但这也意味着会被所有势力敌视,只能自成一派,还有被围攻的风险。不到最后,宣宁不想走这条路。   探路的队伍很快回来了。   这座县城倒没有索取天价进城费,但是难民们被关在外面,并不允许进入。   “不过……”王大柱压低声音,“城墙外好像有人在卖粮食。”   城墙外确实有人在卖粮食。   村长找人打听过粮价,肉疼了一会,还是凑钱决定去买。卖粮的地方不在城门旁边,一群难民围了个圈,眼巴巴看着。王家村的人走近的时候,外围不少人转过头来,蠢蠢欲动想要抢钱。   青壮们赶紧拿好手里的武器,凶神恶煞地呵斥着所有靠近的人,护着村长和一辆放着空筐的板车朝里走,清出了一条道路,露出里面几个士兵。   士兵们站没站相,一个个弯着腿耷拉着肩,仰着头斜眼看人。时不时晃一晃手里银亮的枪头,唬得周围的难民惊叫着往后躲,他们就哈哈大笑,一脸莫名的优越感,仿佛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宣宁混在人群里,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习惯了军纪严整道德水准也高的部队,对这些人极其厌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看向士兵身后。   那是一张桌子,一个账房模样的人正坐在后面,身边还有几个站着的男人,像是打杂的。村长弯着腰不停拱手,笑得谄媚,两人说了些什么,村长从袖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村里凑的钱递过去,账房点数过后,在薄木条上写了些字,把钱和木条都给了身边的人,村长也把自己带的编筐递了过去。   那人吆喝一声,把东西塞进了身后的狗洞里,一筐筐粮食随即被送出。   宣宁:“……”   这也行?   她转头看向四周,发现大家都对狗洞没什么想法,只是眼热地看着送出来的粮食,有几个脸色通红呼吸粗重,似乎想冲上去抢过来。   粮食送出来不到两筐,城墙那边喊了声“没了”,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听起来像是走远了。   “这……怎么没动静了?”   “今天没粮了,就这些,拿走吧。”   “可,可还差了一多半,我们的钱……”   “嗯?还想要钱?”   士兵面露不善,抬腿就要往编筐上踹,王三柱急忙扑上去护住粮食,咬牙挨了好几脚。   “军爷,军爷消消气,军爷消消气!”   “我们走,我们马上就走。”   村长扶着自己的儿子,青壮们护着粮食,一句话也不敢说,低头飞快地离开。不远处等待的队伍看见了,也走出来几个人接应。   宣宁没有第一时间回去,而是观察着外面的人群。   她本想从超市里拿点东西,和粮铺换一些粮食,暂时解决王家村的粮食危机。可粮铺的人这种德行,拿出什么来都是肉包子打狗,给自己找气受,宣宁果断放弃了这条路。   还有其他方法吗?   宣宁一边分心注意着村长那边的动静,一边绕着城墙走了一段路,很快走到了主城门附近。   不同于来时挤挤挨挨遍地是人的情况,主城门门口空了一大块,宣宁不明所以站在空地外的人群里,还被人往外拉了一把。   “嗖。”   一支箭颤巍巍地插在地上,城墙上几个华服少年嘻嘻哈哈,嘲笑起自己的同伴。   “准头不行啊。”   “孙兄久不习武,退步不小啊。”   “今日风大,等我再射一箭,这次必中。”   说完,又一箭插在空地上。   “哈哈哈,孙兄,要不你歇歇,我来试试?”   “这些人离得太远了,你来你也射不中。”   “让人把他们往里赶一赶吧。”   “那多麻烦,不如你我策马出城,试试谁猎的最多?”   墙上的人并没有压低声音,仿佛其他人都是听不懂的猪猡,肆意大声说笑。城下的难民压榨出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四下奔逃。   宣宁也被江大拉着往王家村的方向跑。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发泄一样不管不顾地拼尽全力冲刺,居然也不怎么拖后腿。   好不容易跑到了王家村的队伍里,载着粮食的板车也回来了。队伍把粮食护在中间,全速往前走。   “那是一群畜生。”宣宁恨得咬牙。   “嗯。”   “畜生都不如!”   “嗯。”   “他们欺负人,还把活人当靶子。”   “嗯。”   相当平静的回答,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宣宁怒目而视,加重语气,反问道:“嗯?”   江大语气冷淡,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这很常见。”   不,不是这样的,活着不该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平民并不是活该受欺负的。   来了这么久,宣宁从未像现在这么想家。想念温柔沉静的妈妈,想念幽默靠谱的爸爸,想念平常到无趣的学习生活,想念每当有灾难发生举国上下万众一心的应对方式。   她做错了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宣宁眼眶发红,旁边的桃花已经哭出了声:“日子还能过吗?这让人怎么活下去啊?”   另一边的杏花也开始抽噎,低低的哭泣声响成一片。   两大筐粮食,说起来是不少,可全村近两百张嘴等着吃饭,分到每个人头上,又实在是太少了。   少到让所有人绝望,就连前面的村长也哭得不成样子。   “怪我,都怪我啊,”村长内疚地恨不能当场找棵树撞死:“太阳都快下山了,我着什么急非得今天换,我,我这个……”   村长抓起烟斗就往自己头上砸,身边的人急忙拦住。   心里一把火越烧越旺,宣宁挣脱江大的搀扶,毅然决然地走到村长旁边,道:“我有办法找来粮食,但需要大家帮忙。” 第5章 、第 5 章   “你?”   村长用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怀疑。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白面馒头,还有群狼来袭时宣宁手里锃亮的刀,满满的怀疑变成了惊疑不定。   “你……”   “我联系上了家里的商队。”   宣宁撒起谎来一点都不用打草稿,她脱离队伍自己乱逛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打算,现在只是把预定的计划拿出来而已。   “哦。”村长点了点头,一旁的王三柱心直口快:“那你怎么不跟他们走啊?”   王三柱被自己的哥哥拐了一胳膊肘,宣宁垂下眼,神情低落,捏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过了一会,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一副伤心难过但又很倔强的模样,道:“我这有笔生意,不知道村长有没有兴趣?”   顿了顿,补充道:“用粮食结账。”   宣宁所说的“商队”,其实是超市的同城配送功能。   之所以前几天没有拿出来说,一方面是没有机会“联系商队”,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宣传海报上配送小哥的样子。   上身蓝色夹克,胸口还写着超市的大名,下半身是黑裤子运动鞋,倒也还好,但头顶还带着一个蓝白相间的头盔。可以说是非常遵守交规了。   但对宣宁来说,就多了许多需要解释的东西,如非必要,她一点都不想暴露。   眼下不得不显露在人前,为防万一,宣宁也打算先带王家村去个没人的地方,防止对外说漏了嘴惹来麻烦,等她对村子更有影响力,村子对她也更加认同的时候再考虑别的。   超市的同城送货功能是为了方便顾客开发的,这家超市的顾客只有宣宁,所以配送小哥们也只能在宣宁和超市之间来回,不能指哪送哪。   宣宁曾经在夜里悄悄试过这个功能。当时远处一阵汽车轰鸣的声音,然后一个配送小哥带着阳光的微笑走过来给她送货。宣宁签收以后跟着走了几步,想看看车是什么样的,能不能圆过去。结果走了几步一个恍惚,人就不见了,只有另一阵轰鸣声宣告对方的离开。   自带反侦查功能,可以说是非常的贴心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家超市的有配送费,价格也让贫穷的宣宁肉疼很久。   宣宁所说的第一笔生意,就是黍米。   村长想起宣宁之前的换米行为,恍然大悟。一边心疼这些天村里人吃掉的黍米,一边忙不迭安排人去把全村的黍米都搜集起来,被宣宁找了个理由拦住了。等又走了一段,天都快黑了,视野里也看不到其他难民了,这才开始收黍米。   当村长儿子儿媳满村收米的时候,宣宁正跟着村长看其他粮食。   她面前是各家的户主,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平时在家里吆五喝六,掌握着最大的话语权。此时一个个带着护的跟眼珠子一样的粮食,乖巧地蹲在地上,眼巴巴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女孩。   宣宁面前是火堆,旁边是村长和两位村老。她盘膝坐在地上,身边捧着粮食的手伸到一个恰到好处的高度,让她略一伸手就能取过来。   宣宁抬了抬头,天色黑人也黑,只看到了一口不怎么白的牙。   宣宁捻起几粒,放在手心里借着火光细细查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丢了一颗进嘴里——实际上扔进了超市里——闭眼仔细思索。   正等待结果的男人紧张的浑身冒汗,连呼吸都停了。   宣宁在心里默数十个数,然后睁开眼,遗憾地摇了摇头,把剩下的几粒放回男人的手里。   “我……这是我们家最好的高粱,我特意挑出来的,贵人您再看看?”   宣宁还没说话,村长吧嗒着什么都没有的烟斗说话了:“强子,这是在干什么?就咱们村这点东西值得人家商队专门跑一趟?还不是贵人心善,想拉扯王家村一把。怎么着,你还想占点便宜?”   “不,不是,我……”   男人今年四十多岁,孙子都有了,臊得满脸通红,头都快低到地上,弯着腰快步离开了。   村长喊了个名字,一个男人起身走过来,紧张地看着宣宁的动作。宣宁装模作样地一通表演,再一次摇了摇头,叫住正要喊人的村长:“村长伯伯,看过这么多,村里的粮食都普普通通,卖不出价,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拿来我看看,也用粮食结账。”   除了黍米,村里其他粮食都没被标出高价。要么还不如超市的,要么干脆被退回来,或者有那么几样比超市略高的,也就高一丁点,折腾一回甚至有点亏钱,宣宁干脆没要。   村长先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当不得这声“伯伯”,然后捏着烟斗不吭声,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话,声音低哑,比黄连还苦:“庄户人家,破锅烂布头都算家当,能有什么值钱东西?”   可是换粮食就这么一回,不可持续啊。   宣宁叹了口气,还没说话,村长的大女儿桃花怯生生地靠过来:“宣……贵人,你来看看,我预备嫁人时候穿的戴的,还值几文钱吗?”   “胡闹!”村长拿起烟斗就打:“嫁妆怎么敢动?穿一身破衣烂衫去成亲,在妯娌面前你都抬不起头来,婆家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一向文静听话的桃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条件反射一样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昂着头抿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晃。她看着宣宁,带着哭腔坚持道:“去看看吧。”   “爹说得对,等咱安顿下来,大妹你还得嫁人呢,”村长家的大儿媳莲香一把抓住宣宁的胳膊就往自家带:“来看看我的,用过一回就压箱底了,给口粮食就卖。”   莲香做事一向妥当,她瞥了眼宣宁的脸色,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家两个孩子呢,天天饿得嗷嗷叫。再说我都当娘了,一点子成亲用的东西算什么。你要是能收了,让我儿子闺女多吃一口饭,那才是做善事呢,哪天去庙里我都帮你上柱香。”   宣宁也知道此时粮食的重要性,她任由自己被拉过去。二儿媳菊香也听到了,两个木质小箱子摆在一起。三兄弟蹲在地上,抱着头捂着脸不说话,村长和村长媳妇看着远处,偷偷抹眼泪。两个儿媳则看了眼自己简陋的嫁妆,别开了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宣宁觉得自己就是个恶人,正兢兢业业扮演反派的角色。   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宣宁低头看了看小箱子里的东西。。   并不是电视剧里常见的、带刺绣的大红婚服,而是一身有些褪色的、日常样式的粗布衣裳,别说绣花,上面甚至没有染什么花纹,布料剪裁都不怎么样。上面还零零散散放了些杂物,给孩子做了一半的衣裳、布头什么的都放在里面。   宣宁不报什么希望地把那身衣裳放进超市,默算着这次交易过后自己的余额。   这么一件衣服,宣宁刚上手就知道超市不会收。宣宁其实也不太想卖。不过她实在没有免费送粮食的财力,正打算把这些存在超市的小柜子里,然后就以买衣服的名义给一小捧粮食。等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还回去。   想法很好,但是有一就有二,其他人家难说会不会拿出质量差不多的衣裳来卖。宣宁正努力默算多大的“一小捧”不会把她送破产,或者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突然发现衣裳不出意外被送回来了,收货台的电子屏幕却是亮着的。   把什么混进去了?   小箱子里乱糟糟的,宣宁懒得找,直接看向屏幕。   “手工粗布千层底鞋垫(20/双)”   “您只放入了一只鞋垫(左脚),请在十秒内放入对应的另一只鞋垫,否则本超市将拒收。”   宣宁:“……?”   似乎嫌宣宁不够惊讶,收货台又弹出来一句话。   “温馨提示:您所出售的千层底鞋垫使用布料过差,您可以尝试使用更好的布料制作,或者增加一些图案,这将能提高商品的售价。”   宣宁:“!!!”   还,还能提高?!   宣宁倒吸一口气,一旁站着的莲香菊香听到动静,像是要转过头,宣宁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和鞋垫放回去。   莲香转过头,就看见弟妹菊香的衣服散开了,随意地放在箱子里,上面还放了只鞋垫,自己的衣服却平平整整的,动都没动,明显压根没被看上。   莲香认命地叹了口气,准备卖的时候满心舍不得,现在恨不得求一求人把衣服买去,哪怕换一丁点吃的给孩子垫垫肚子也好。   余光看到宣宁拉起弟妹菊香的手,莲香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勉强稳住自己的表情,就听宣宁激动道:“菊香姐姐,你那千层底鞋垫还有吗,我买,高价买!”   鞋……鞋垫?   高……高价买?   高价买!   莲香菊香面面相觑,几个呼吸后才反应过来,莲香一把抓住宣宁的胳膊,确认道:“你买鞋垫?”   “千层底,鞋垫布鞋都行。”宣宁纠正道,想了想又皱着鼻子认真强调:“没穿过的。”   “高价买?”   菊香伸手抓住了宣宁另一边的胳膊,一脸的不敢相信。   “买买买,姐姐们你们先放开我,胳膊要断了断了……”   莲香菊香放开宣宁,表情恍惚了一会,扑到自己的小箱子上,扒拉出千层底鞋垫,死死地护在身前,你看我我看你,怀疑自己在做梦。   宣宁一激动没控制好声音,不少人都凑了过来。不过千层底费布,哪怕是各种颜色的粗布做的,村里也只有几户穿得起,菊香莲香也是难得做一次孝敬公婆。其他人只有眼热的份。   宣宁揉着胳膊,看大家羡慕地围成一圈,看鞋垫的目光火热如有实质,却只有一个女人转身拿了鞋垫来估价,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她看了眼超市里薄布窗帘的价格,以及线的价钱。心里估算了一下差额,道:“如果商队里带了布,我可以借布和线给大家做千层底,到时候看手艺付钱,一双鞋垫换……两斤左右的粮食,手艺越好越贵,上不封顶。”   围着的村民先是愣了一下,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不知道谁起的头,欢呼声和道谢声此起彼伏,在荒野上传了很远很远。 第6章 、第 6 章   王家村在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头的逃难生活以及可能断粮没命的接连打击后,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好消息,看到一点希望,各个兴奋的像过年一样。娶了媳妇的炫耀媳妇,有姐妹的炫耀姐妹,好不热闹。   某个奸商被欢乐、感激的人群围在中间,脸上凑合着挂了个相当心虚的笑容。不过被气氛感染,心虚的成分越来越少,渐渐变成了大大方方的笑脸。   她看过做千层底的视频,极其费时费力,还得用锥子钻洞,钳子拔针。哪怕全神贯注不做别的,一双鞋垫大概也要花个三五天。   而且宣宁没穿过千层底的鞋子,更别说做,她不太能估算出耗费的布料和线的量,只好使劲往高了估,确保在最坏的情况下自己也不会亏钱,甚至有的赚,能保证自己的口粮和饮用水的供应。   三五天费时费力熬到眼花手疼才换两三斤粮食,宣宁都恨不能叫自己一声“宣扒皮”。不过用窗帘布做的鞋子鞋垫还不知道能卖出多少价,宣宁本身兜里也没多少钱,没法慷慨,也只能这么凑活着来。   宣宁让三人把鞋垫收好,等“商队”来了估价。等第二天走了一上午,队伍又走到了弯弯绕绕的山路上,宣宁抓紧时间选择配送。   一阵汽车轰鸣声,村民们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宣宁“眼前一亮”,道:“是商队来了!”   村长急忙招呼自己的儿子去帮忙搬黍米,自己则简单理了理衣裳,往队伍最后走。   宣宁早有准备,本来就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听到声音又快走了几步,和其他人拉开距离,和不知道从哪来的配送小哥嘀嘀咕咕几句,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点清货物后迅速在配送单上签字确认。   村长紧赶慢赶走到队伍最后,迎面就看见了这些衣着服饰颇为奇怪的人,他脚下一顿,然后才重新挂起笑脸,和气地拱手:“诸位辛苦了,小老儿是王家村的村长王长兴,劳各位大老远地跑一趟,罪过罪过。”   配送小哥一脸阳光和煦的微笑,面朝着唯一的顾客——宣宁,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宣宁签完最后一笔,把单子递回去,笑道:“村长伯伯不要客气,危难当头,互相拉扯一把,都是应该的。”   然后转过头,看配送员检查完签字,把单子收好放在口袋里,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配送员略一弯腰,笑容依然明亮:“很荣幸为您服务。”   说完,拿起黍米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哎,谢谢几位,谢谢,我送送您……”村长嘴里念叨着,脚底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眼睛黏在地上几个白色的编织袋上。   相对而言更稳重的村长都这样,其他人更不用说,他的三个儿子激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眼里除了珍贵的粮食再也看不见其他。   王三柱脸色通红,呼吸急促,腰越弯越低,伸手就要去碰地上的袋子,却被一只手用力打开。   村长两眼发红,死死地守在粮食旁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白色的袋子,脸上是纯然的喜悦。   上一次这么高兴,似乎还是长孙出生的时候。   “这是什么?”   村长声音很轻,像是怕声音太大会把自己从梦里吵醒。   “粮食啊爹。”王三柱心直口快,很快被两个哥哥一人踹了一脚。   “是粮食。”   宣宁笑着回应。   是粮食啊。   村长把脸贴在袋子上,笑出了眼泪。   他们昨天准备做饭的时候才发现,那两大筐“粮食”只有上面是能吃的东西,下面是不知道从哪挖来的沙土,沉甸甸地占了大半筐。   两筐粮食本来也只够全村人节衣缩食吃个四五天,眼下更是雪上加霜,要是商队不来,他们至多后天就得断顿。   从逃难一开始,村长的眼睛就没闲着,一直努力在路上补充点吃的。也因为这,他惊慌地发现走在前面的难民情况越来越不好,之前还依照老一辈传下来的逃荒经验,选能吃的、味道还可以的树皮野菜吃,现在看起来已经饿极了眼,不挑了,连地上本就稀疏的野草都少见了。   他们最近喝的都是清凉凉能看见人影的稀粥,突然获得了这么多粮食,还有了稳定的赚取粮食的渠道,哪能不高兴?   比人更兴奋的是早就饥肠辘辘的肚子,王三柱一个劲地咽口水,肚子也配合的“咕噜”一声。村长恼羞成怒,还没来得及训斥,回音一样的“咕噜”声在耳边环绕,响成一片。   最尴尬的事,其中最清脆响亮的一声还来自他自己。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瞬,几个人面面相觑,喷笑出声。   队伍很快走到了一个宽阔一些的地方,然后村长宣布暂停前进,先把商队带来的东西分下去。   分粮食无疑是令人愉悦的事情,村长当仁不让,亲自负责这次的事情。他虽然不识字,但当了十几年村长,各种事情再熟悉不过。也不用记账,谁家收了多少黍米一清二楚。用自家的瓢在编织袋里往外盛高粱,一出手就是一个准儿,很少需要再添减。   男人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领粮食,村长时不时笑骂几句,甚至上前踹一脚,被踢的也不嫌疼,甚至有年纪小跳脱的一蹦三尺高,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另一边,村长媳妇拿着剪刀,在估摸着分布和白线。菊香摸着花纹清晰、手感细腻的布料,看婆婆比划两下,干脆利落地下了剪子,一整块布料“撕拉”一声被分成两半,一朵栩栩如生的粉色花朵恰好被截断了枝,心疼地差点伸手去拦。   “小心着点。”   莲香提醒一句,接着帮婆婆扯起布料一角,方便裁剪。菊香忍不住小声道:“这么好的布,县城布庄里最好的布都差一大截,做点什么衣裳不好,非要剪了纳成千层底。”   这么大一朵花,那么小的鞋垫,再巧的手也没法让花完整地展现在鞋垫上,可不就全浪费了。   “你管这么多。”莲香白了她一眼,看菊香还想说话,问道:“我问你,你想不想挣粮食?”   当然想,听到“粮食”两个字,菊香的口水已经开始分泌了。她咽下了不争气的口水,看了看说笑间抬手剪花布的婆婆,乖乖帮忙拽好了布,不再说话。   宣宁没有参与王家村的盛宴,但每个领到粮食和花布的人都会笑着看她一样,宣宁也浅笑着回应,转过头就对上了江大的视线。冷冰冰的目光难得带了些温度,宣宁却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王家村的人好说,往上数三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哪怕是最见多识广的村长,也不过是去过几次县城,接触过几次小吏,宣宁不需要说什么,村长他们就会自行脑补,把一切归到富贵人家和贫苦人家不一样这一点上。   毕竟,村长家在村里算最大的富户,据说曾经有头牛有两只羊,可惜京城守卫战之前都被征走了。   和村里仅有的几头畜生一起被征走的还有大家不多的一点粮食,不然也不至于断粮断的这么快。   但江大显然不同。虽然他也穿着粗布衣裳,穿着破破烂烂的鞋子,有什么吃什么,休息时随便一躺,除了脸好身材好,跟身边的庄稼汉子也没什么区别。   但只要看一眼江大这个人,就能立刻把他和周围的人区分开。   他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仿佛经历过许多次磨难,所以对身边的一切波澜不兴,沉稳冷静但又冷淡至极。又似乎是一片深沉的海洋,包容着所有冰川河流。   宣宁看不懂他,也猜不出他的来历。但接触到对方的眼睛,她下意识开始复盘自己的所作所为。   配送小哥衣着奇特,问就是经常去塞外或者这样更适合长途奔走。粮食依然选择了村里常见的高粱,为了有合适的容器带过来,宣宁没有选择散装的,而是买了编织袋装着的。不过超市里的商品除了商品名和厂商标志,并没有其他印刷文字。   这只是最容易露馅的一点,可细想起来,宣宁和王家村之间的交易说得通也说不通。   细想之下,会不会让人觉得怪怪的?   宣宁脸上的笑容只凝固了一秒,她很快绽放出一个更招摇的笑容,挺直腰背,微微扬起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样儿,实则暗自捏了把汗。   “看我干嘛?”   江大摇了摇头,拿起借来的锅勺搅了搅,给宣宁盛了一碗。   白绿相间的白菜叶飘在面碗里,清甜的香气格外诱人。   挂面是宣宁特意买的,省的吃个饭还得偷偷摸摸想办法解释,白菜也是。毕竟因为长期干啃馒头,她已经有了……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问题。   吃了这么久的馒头,宣宁看见面条就两眼发光,也顾不上江大对这一系列事情的看法,拿起筷子就要接过碗。   “小心!”   刚出锅的面条实在太烫,宣宁猝不及防,差点把碗打翻在地上,好在江大及时接住了,没浪费来之不易的粮食。   宣宁被烫了一下,忙不迭地朝自己红彤彤的手指吹气,一抬头看见江大还稳稳端着面碗,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   “你不嫌烫吗?”   江大正查看她被烫伤的地方,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面碗放在地上,语气和动作一样不疾不徐,非常平淡:“还好。”   还好?   明明有那——么烫,他俩真的是同一物种吗?   宣宁凑过去看江大的手,后者躲闪不及,被看了个正着。大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一层叠着一层,昭示着主人之前的辛苦。   因为前倾的动作,宣宁的手就在一旁,不如以前白嫩但也白皙柔软的小胖手,高中还有个写字写出来的茧子,现在掌心里干干净净,指尖则被烫出了一片可怜兮兮的红色。   江大飞快地把手抽回,放在腰侧,宣宁这才发现两人靠的太近了,有些不自在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眼巴巴看着冒着热气的白菜面条,想吹一吹又怕带起地上的灰尘,眼里的焦灼和迫不及待清晰可见。   江大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碗盛了一点点,吹了吹递给宣宁,宣宁眼睛一亮,一口吃完,幸福地眯起了眼。等睁开眼睛,又是几个面条盛在了碗里。   一个放一个吃,不一会,宣宁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示意自己已经饱了,蹦蹦跳跳地去看村长分粮食。   江大捧着宣宁用过的碗,觉得手心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痒。   一如刚才被清浅的呼吸掠过的感觉。 第7章 、第 7 章   勤快的女人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工作,下午上路时,有板车小推车的上车让人推着,自己抓紧时间干活。没有的就互相搀扶着,争分夺秒地穿针引线。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队伍停了下来,女人们就地一坐,埋头干活。孩子们成群结队捡柴火,男人开始忙活着做饭,其中也有从来没做过饭的,一阵手忙脚乱,在媳妇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中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等做完饭,发现别家女人趁这会功夫又多干了很多,心疼地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当天晚上,王家村升起了一个个火堆,大姑娘小媳妇盘腿坐在火堆旁边,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纳鞋底,直到月近中天,捡来的柴火用的差不多了,这才一个个揉着酸痛的手臂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有人醒过来,一个叫醒一个,很快所有女人都起身,静悄悄地拿出没干完的活计,趁着光线充足还不用走动,干得头也不抬。   当宣宁一觉睡醒,刚睁开眼,就有大娘来问她商队什么时候来,她已经做好一只了,另一只最晚后天下午就能完工。   宣宁:“……”   她看了眼大娘因为持续用力不自然弯曲的手指,再想想昨晚路上的辛劳和半夜的火光,制止道:“你们……我知道你们是想多挣点粮食,可是白天赶路已经很辛苦了,你们还一直低着头在太阳底下做针线。晚上也不好好休息,这样用不了几天,你们的身子就垮了。路上缺医少药还吃不饱……”   大娘原本兴奋的目光黯淡下来,狡辩道:“庄户人家,平时干农活比这个累多了,身子骨好,不要紧的。”   “但这样下去,你们的眼睛很可能会出问题,”江大夫开口,劝说的分量重了不少,旁边的人也竖起耳朵仔细听:“顶多三双,六斤粮,你的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了,严重的话,可能平时走路都得摸索着来。”   这话说的严重,大娘的脸色也惊慌了一瞬,脑子里全是听过的八卦里,曾经村里瞎子们泡在苦汁里的生活。   他们往往死得很快,哪怕有侥幸活着的,也没撑过征粮,逃难路上全乎人都很难活下去,更别说瞎了眼。   不过几个呼吸,大娘脸上的惊慌转为绝望。   瞎了可能会死。   不干活倒是能保住眼睛,可是能保住她的孩子吗?   困难显而易见,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凝。宣宁偷偷瞥了眼一旁偷听的村长,状若不经意道:“锦州还有多远啊?那里真的有那么好吗?”   人在迷茫的时候往往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尤其王家村不过道听途说,全村压根没人去过锦州,宣宁这么一问,大家沉默了一会,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村长。   村长捏着烟斗,艰难道:“他们说,皇上也去了锦州,那里会有新的皇宫,新的朝廷。”   宣宁没有说话,就有女人抹着泪恨恨道:“要没有朝廷把粮食都抢走了,咱们也不至于这么早断粮。要是朝廷能硬气一点守住城,谁会离开家去逃难啊?”   听到叛军要来的消息,大家都乱了,慌慌忙忙地就往外跑。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再也没听到过隔壁村娘家的消息,家里爹娘老弟弟小,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一路走来,谁家也不容易。村长蹲在地上,吧嗒了一口烟斗,声音有些低落发飘,像是在讲述一个美梦:“他们说,锦州……锦州知州是个好官,青天大老爷,粮食年年丰收,还天天有肉吃。”   村长的大孙子石头听见“有肉吃”三个字,用力地咽下口水,熟练地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假装在吃东西,刚咬了一下又赶紧吐出来,担心道:“咱们这么多人都去,他那里的肉够不够吃啊?我们是不是得走快点?”   是啊,锦州不过一个州,北边这么多难民逃过去,该怎么养活?   众人像是被一榔头敲在了脑袋上,把头顶厚重的壳子劈开了一条缝,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了不对。   也不是聪不聪明的问题,是他们近来遭遇了太多的变故,征粮被带走了那么多粮食,正心疼,还没缓过劲来,听说叛军要来了,大家又一窝蜂的去逃难。   一辈子没离开过自己的家,突然背井离乡,任谁也得神思不属一阵。等脑子好不容易重新上工,他们又想起了外村的姐妹闺女或娘家,一天天悬着心。   这种担心持续不久,很快又会陷入即将断粮的危机。而眼前黄土路漫漫,不知道走多久才能停下,不知道过多久才能重新拥有一个家。   锦州是个飘在空中的美梦,有了它,大家才有了逃难的方向,才有了每天在饥渴交迫中长途跋涉的动力,否则他们连该去哪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一般人努力活着已经很艰难了,想不到以后,聪明人下意识不去想,自然就有志一同地忽略了。   而现在,宣宁初步展示了自己的能力,给了王家村另一个可能,然后在名为“锦州”的美梦上,悄悄地掀起了一个小角。   不大,但足以让不少人惊醒。   不过似乎还不太够,村长不见得多想去锦州,却也在下意识反驳,还有不少人欲言又止。   他们一直为了去锦州而努力,突然告诉他们那可能都是假的,他们着实有些受不了。   宣宁加了最后一把火:“皇上的家被叛军占了,他去锦州,会不会征兵再打回来啊?”   说着,担忧的目光落在了江大身上。   众人悚然一惊。   征兵!   征粮已经很可怕了,但比征粮更吓人的是征兵。   尤其,这是要从南边一路打到京城,无数的战争,无数的人命。一旦被征走了,哪怕侥幸能活下来,多的是缺了胳膊腿的,微薄的抚恤金被上头占了,苦难由小家庭承受。   哪怕是当运粮的民夫,瘦脱了形满身鞭痕回来都算幸运,被推到前线拿人命耗箭矢等等才是常态。   女人们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把丈夫儿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左右,生怕突然冲出个人来把人都征走。胆子小的男人们腿抖得筛糠一样,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有点声音就要头也不回地跑远。   村长也在抖,烟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砸起一片黄土。   “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王三柱抱着头蹲在地上,嗓子都喊破了音。   村长抖着手,想去捡烟斗,奈何手不听使唤,反而掉的更远。   那该怎么办?   莲香茫然地看向左右,却看到了更深的茫然。刚刚起来得急,她手里还下意识捏着没做完的千层底。余光瞥见手里的东西,莲香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在宣宁面前:“我会做千层底,我还会做棉袄,做棉被,做别的,我不会也可以学,我,我……”   莲香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突然转头冲村长喊道:“我能挣粮食,我能养活家里,爹,咱去个没人的地方,不去锦州了好不好?”   宣宁被这一跪跪了个手忙脚乱,等好不容易把莲香拉起来,就看见村长红着眼佝偻着腰站在她面前:“宣丫头,不知道商队去哪条道比较方便,我们能干活,什么都干,能帮我们捎一点干粮吗?一点就够。”   ……   队伍就这么换了目的地,从去锦州变成了去找个偏僻一点的山谷,或者山上平坦地方多也行,总之能避开人避开可能的战争就好。   在江大的建议下,几个身手最好脑子最好的青壮组成了斥候小队,留意山间可能出现的山贼,如果发现了就通知大部队绕路,走其他地方。   又到了夜晚,今天的队伍沉默了一些,大家心情都很复杂,更有不少人想起了自己杳无音讯的亲人,大家安静地做活或者想事情,除了小孩子没心没肺地玩闹,没几个人说话。   宣宁走到离大家有些远的地方,自己坐下来,看着头顶的月亮不说话。   虽然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愿,但这并不值得开心。   因为这不是忽悠,而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在锦州,在去锦州的路上,在这片土地各种势力交界处,有无数生命碰撞,陨灭,无声无息。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古人诚不欺我。   宣宁正想着心事,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坐在了她身旁。   是江大。   “你很不喜欢锦州。”是陈述句。   “嗯,”宣宁心情不好,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一个南方的知州,为什么在京城散播消息收买人心?一个普普通通的州,那么多王公大臣贵族功勋去了,百姓要多交多少税才供得起?大批量难民吃得下吗?屯兵也好屯田也罢,都需要时间,他要怎么养?驱使农民直接上战场来以战养战吗?他是不是想……”   宣宁把“挟天子以令诸侯”堵在嗓子眼里不敢说出来,却听见旁边一声嗤笑,里面的嘲讽再明显不过。   宣宁愤怒地转过头,却看见江大脸色复杂,似乎有嘲讽,但更多的是悲哀。但很明显,都不是对着她的。   侍卫?谋士?因为坚持己见被罢官的官员?   宣宁正想挖掉消息出来,却见江大已经收拾好心情,看着身后的王家村村民:“不要难过,你已经救了这么多人。”   而那些更有能力的人,依然走在杀人和自杀的路上。   宣宁叹了口气:“那又怎么样,谁知道护不护得住啊。”   “护得住,”江大的话掷地有声,仿佛在做什么庄重的承诺:“我帮你。你和他们,都会好好的。” 第8章 、第 8 章   宣宁并不知道江大要怎么做,她的脑袋瓜正在飞速转动,努力寻找更多的赚钱方式。   一双鞋垫两斤粮食,在女人们拼命赶工的状态下大概需要两天。   一天一斤粮食,对于一个人来说,虽然吃不饱,但起码不至于饿肚子。可谁家不是拖家带口的,这些粮食又实在太少了,分到每个人头上,就只够垫垫肚子。   除了千层底,宣宁还卖了一个二手编筐,价格一般,没千层底那么多,但不需要本钱而且费时少,现在队伍里就又多了一群低头族,时不时有人没看清路摔倒在地上,爬起来拍拍灰接着干。   但,还是不够。   总是这么小打小闹、吃了这顿没下顿的也不是事,有什么快速脱贫致富的好方法?   宣宁的目光从光秃秃的土路上滑过,投向了一旁的树木。   之前的还算完整的狼尸卖给了超市,超市收货台给出的不是估价,而是某个科研所的感谢金。   给的钱不少,重点是宣宁收获了一个新规则和一个警告:贩卖野生动物一次警告二次十倍罚款三次禁交易三个月。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差点雪上加霜,吓得宣宁仔细检查了剩下的货物,确保里面连只野生蚂蚁都没有才敢出售。   动物是不敢碰了——虽然除了狼都没遇见过,也不知道砍树可不可行。   宣宁先一通大采购,储备好了足够的生存物资,确保负债累累也不至于饿死。这才走到路边,掰了手指关节大小的一节树枝扔进超市。   树枝被退了回来,不过收货台还是尽职尽责地给出了树的名字和售价。   可行!   宣宁兴奋的挥了挥拳,眉眼弯弯像对月牙,被一旁的江大看个正着。   少女站在阳光下,身边是没几片树叶的枝干和干巴巴的黄土路,明明该是荒芜的画面,却因为这个笑容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仿佛这不是深秋,而是冬末春初,生命即将复苏,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江大恍惚了一会,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在前面的青壮按照之前的吩咐找好站位,举起简陋的武器准备御敌,其他人也停下手里的活,把孩子拽到自己身边。   声音越来越清楚,急促的喘息声都隐约可闻。   人群紧张地看着前面山路拐弯处,默默祈祷着不要有什么麻烦。   “走在前面的侦查小队怎么没有出声提醒,不会是……”菊香声音不大,但大家都没说话,她的声音就格外清楚,莲香及时制止,但有亲人在前面的还是一阵担心。   很快,拐角处腾起一阵尘土,人影从山石后出现。   粗布衣裳,草鞋,个子挺高。   是王三柱。   村长白担心一场,把烟斗插在腰带上,准备脱鞋子揍人。王三柱看见人群,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拖长了声音喊:“爹,爹呀——”   声音凄厉中带了些沙哑,仿佛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村长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急道:“别嚎了,快跟我说说,其他人怎么样了?”   王三柱气都没喘匀,就被亲爹晃着肩膀问话,有些愣怔:“其他人?什么怎么样了?不都在那看着吗,走之前你念叨了好几遍的。”   亲爹毕竟是亲爹,村长很快反应过来村里那些人没事,是自家儿子一惊一乍,他没好气地给了蠢儿子一巴掌,问:“那你们遇到什么事了?山贼?”   “山贼?那是山鬼啊!”王三柱一拍大腿:“爹你快去看看吧,那哪是人啊,骨头架子都比他们好看!”   王三柱说的地方是几条路的交汇口,一侧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池塘,一群难民就坐在这条必经之路上,沉默而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王家村从山路后绕出来的时候,只有两三个人迟缓地偏了偏头,其他人只是偶尔眨一下眼,甚至有人缓慢地往嘴里塞了一把土,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宣宁看见有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出一声闷响,临近的人却毫无反应,就连被砸到了小腿的人也不过掀了掀眼皮,似乎没有力气挪动了,就那么任由对方的后背压在自己的腿上。   比起王家村,他们的形容更加凄惨。头发散乱结块,全身都黑乎乎的,让人分不清看见的是皮肤还是衣裳,分不清是男是女。   正当王家村还在商量,另一条路上,几辆马车慢慢驶过,前面几辆像是给人坐的,后面的拉着粮食柜子,队伍前后还有仆人护卫。车夫用力甩着鞭子,在空气中抽出脆响。   “让开!听见没有,撞死了我们可不管!”   难民无动于衷,安静地看着马车越靠越近。   车夫怒视着前面挡路的人,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对方一动不动,车夫反倒是慌了,在最后关头勒住了马。   “怎么了?”是个年长的男人。   “老爷,”车夫的声音还有些发抖,“有……有难民挡路。”   帘子被掀开了一角,又很快放下:“山鹰,拔刀,把他们赶走。”   “是!”有人应了一声,仆人们拿出各种武器,朝难民走去。   “让开!不然杀了你们!”   领头的拿着一把雪亮的大刀,朝难民喝道。   难民毫无反应。   “让开!”   难民们仿佛没有意识到死亡的临近,亦或是在求死,看向仆人的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麻木。   情况太过诡异骇人,有几个仆人已经有些慌了。领头的心一沉,一脚踹倒一个难民,又挥刀砍伤了另一个。   “让你们让开听见没有!”   接连几刀落下,鲜血飞溅。有个难民摔在一旁,抬头看了看车队后面,不顾自己的伤口,疯了一样往后跑。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整个难民群体都动起来了,不要命地跑向后面的粮车,跑不动就爬,爬不动也要死死看着那个方向。   “粮食!我的粮食!”马车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引来几个难民试图往车上攀爬。   “出去!出去!你们这些贱民!”马车里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蠢货!拆一袋粮食往池塘里撒,其他人赶紧走!”   有仆人拿着粮食跑到池塘边,边喊边往池塘里扔,难民早就饿得神志不清,一窝蜂地往池塘里跳,哪怕不会水也记不得,好几个刚一下去就沉底了,手还在挥舞着抓水面上的粮食。   马车车队趁机加速,飞快离开这里。第一辆车还往下扔了些绿色的东西。   “作孽啊,”村长看着被难民挤满了的池塘一阵感慨,旋即想到自家村里那点粮食可不够这些饿疯了的人吃一顿,赶紧催促大家快走,万一被围了大家又得断粮。   队伍快速通过,只是除了实在困难的,各家各户都往路边留了点粮食,不多,很多人不过捏了一小撮,嘴里念叨着日子都不好过希望对方体谅。   宣宁有意放慢脚步,渐渐落在了最后,手臂突然被人拉住了。   是江大。   他像是洞悉了宣宁的意图,掌心朝上,朝着宣宁伸出了手。   宣宁犹豫了一下。   江大深吸一口气,把手又往前伸了伸,转了个方向,一脸严肃地看着宣宁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宣宁突然觉得有点心虚——就好像以前跟朋友出去玩回家了晚了,正想偷偷回房间,却开门就对上了家长——总之,她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小包袱里仍旧是一些高粱。   江大对包袱的分量有些惊讶,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推了推宣宁的后背:“跟上队伍,我一会回来。”   说完,江大看着宣宁回到了队伍里,转身跑到了池塘岸边。   池塘里的争抢仍在继续,因为争斗,部分粮食还往池塘中心和对岸漂远了一些。   “这里有粮食!”江大大喊一声,把手里的包袱解开,举得高高的,让人看见里面的东西。   池塘里的难民一阵骚动,因为争抢,粮食散落在很大一片池塘里,显然没有江大手里的粮食多。   有些难民们离开水有些凉的池塘,开始回到岸上,还有些难民依然追逐着水里的粮食,张着嘴喝水里的粮食,一口水里运气好也不过十几粒,喝得发撑了也不知道停下,依然大张着嘴喝水。   江大还嫌不够,不停弯腰抓起村民留下的粮食给他们看:“这里有粮食,这里也有,这里也有……”   难民彻底疯了,拼了命地朝江大跑去。江大看池塘里的难民不多了,终于不再刻意招惹他们。他把手里的粮食分成几份放在路边,收好包袱,迈开大长腿,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大在长跑冲刺的时候,宣宁正在头疼。   他们急急忙忙过了那段路,一转头发现了一个小尾巴。   一个穿着绿衣服的丫鬟。   宣宁立马就想到了从第一辆车扔出来的绿色不明物,果然,名为绿柳的丫鬟哭着说:“……老爷嫌车子跑得太慢了,嫌我沉,就把我推下来了,可是我不沉啊呜呜呜呜……”   这不是沉不沉的问题。   宣宁礼貌提问:“不然怎么能是你们老爷呢,这种事少干一件,他可不就从畜生不如变成畜生了吗?”   绿柳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哭泣声都顿住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新处境。   车队已经走远了,她想活下去,就得想办法被这个新的集体接纳。   “我,我……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收留我吧。”   村民埋头赶路,没人理她。   “我……”绿柳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宣宁,在她看来,宣宁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让人感觉很从容,有底气。昂首挺胸,说话也文绉绉的,一定是个大家小姐。   “小姐,我可会伺候人了,让绿柳伺候你吧,保管每天都让您过的舒坦,什么都不用操心。”   宣宁:“……”   这个丫鬟脑子好像不是很好用的样子。   见过满头满脸灰的大家小姐吗?   温饱还没解决呢,哪就能跳到地主阶级了。   多个人就要多喂张嘴。她供得起吗?她配吗?   “我不配。”宣宁的语气无比诚恳。绿柳惨遭拒绝,整个人都慌了,努力把身上的优点都说出来,期望宣宁能改变主意:“我……我会端茶倒水,会做点小点心,会洗衣服做饭,还会绣荷包,还……”   绿柳胳膊一阵疼,她转过头,发现刚才还冷漠无情的女孩死死抓着她的胳膊,眼睛亮的像是要把她吃掉:“你会刺绣?”   “会……会一点。”   宣宁原地一个小跳,兴奋地说不出话。   新的高价商品,来了! 第9章 、第 9 章   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宣宁显然没能逃过这一定律。   刚才还暗暗吐槽绿柳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现在拿着对方绣的四角带花的小手帕,只觉得这小姑娘眉清目秀花容月貌,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绿柳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队伍找到了暂时的安身之处——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平地,她终于能停下来歇一歇快走断了的脚,顺带躲闪一下身边过分火热的目光。   屁股刚一落地,绿柳幸福地差点哭出来,揉了半天腿,她才发现,身边只坐了一群还没她膝盖高的小家伙。其他人精神抖擞,一扫带着行李长途跋涉的疲惫,兴奋地围成了一个圈,嘻嘻哈哈说的正高兴。   绿柳刚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看他们说得热闹,犹犹豫豫地刚凑过去,就听村长问了句“谁去”,一群人捅了马蜂窝一样,用力拍着胸脯叫喊,彼此还推推搡搡互相嘲笑。   村长很快点了几个人,宣宁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这些人里绿柳只对宣宁有些熟悉,现在突然看不见对方,心里还有些惊慌。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些了。   粮食!   那些人扛回来了好多粮食!   尽管老爷豪富,绿柳没挨过饿,但那也是只有出没有进,再加上路上的见闻,想也知道粮食有多么宝贵和难得,这些人居然有路子弄来这么多!   绿柳沉浸在难以置信中,村长则站在宣宁旁边,帮忙分粮食。后者喊一个名字,再说出一个数字,要是低,人群就开始起哄,臊得领粮食的人脸通红。要是高,人们满口夸赞,这家女人脸红的像成熟了的高粱,说话声音又清又脆,走出去二里地都能听见。   宣宁喊过的名字越来越多,只剩下最后一个,村长笑眯眯地拿着瓢,却半天没听见动静。   众人因为比预想的收获要多,一个两个咧嘴笑得比花还灿烂,现在看宣宁冷着脸不说话,也都意识到不对,把脸上的笑都收了。   最后一户——陈大娘从一开始神色就不大自在,现在被这么多人盯着,头都要埋进地里,抠着自己的指甲不说话。   村长意识到不对,问道:“长河家的,怎么回事?”   村长也是王家村的族长,族里有人犯了大错,都是村长开祠堂上家法的。陈大娘抖了一下,头低得更低,声如蚊讷,试图狡辩:“没有……”   “她把花布自己留下了一部分,混进去了一些碎布头。”   宣宁的声音在深秋的荒野上显得格外沉稳,听不出半分情绪。陈大娘被当众叫破,僵硬的后背塌下来,哭诉道:“我也没留多少,这布实在太好了,我大孙子才刚出生,皮肤嫩,我就留了一点想给他做个肚兜内衬……”   “糊涂,糊涂啊,”村长气得直拍粮食袋子:“那是你的东西吗?那是人家宣丫头借给你们纳鞋底赚粮食的,黑了心肝的东西,这都敢贪!”   “我……我瞎了眼迷了心……”   “你个死婆娘,你……”陈大娘的丈夫王长河伸手就要打。   “你也知道,”江大声音不大,却让王长河的动作一顿。   “不……”   “你知道。”   “还敢撒谎!”村长一脚踹过去,王长河颓然坐在地上,埋着头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媳妇留了一小块布,巴掌大一点,摸起来特别舒服。他还跟媳妇说,下次再多留点,给孩子做棉袄里子。   他还听见宣宁和村长说安顿下来了以后可以砍树赚粮食,谁知道媳妇以后还能不能有纳鞋底的活,他顶上,他们老两口也不至于一直吃孩子家的。   可是被人看出来了。王长河抹了把脸,暗自希望这次的事不要牵连到孩子身上。   “村长伯伯,”宣宁的声音依然冷静,分不出喜怒:“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总之,我这边不敢再用这户人家了,让他们另谋生计吧。”   “不,别,孩子们什么都不知道!”   宣宁没有理会,转身自顾自找了个位置歇息。   她拿出来的东西会越来越值钱,总有她看顾不到的地方,这次处理王长河一家,也能警醒其他人。   王长河是王家村人,乡里乡亲的,总不会让他饿死,让他们先吃点苦头,其他的,看看他们的态度再说吧。   第二天,村民们照常起得很早,村长、宣宁和江大正在商量村民们的分工。   首先,粮食问题是要保障的,所以一定得有一部分人给宣宁干活。综合考虑,宣宁选了几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跟着绿柳学简单的刺绣,另外会有一部分力气大的去砍树。千层底因为费时长且只有成年人才有力气做,被暂时踢出了计划。   毕竟,人安顿下来,还是想住在房子里。宣宁的超市再大也是超市,没有水泥等建材卖,那就得按村里的方式建房子,壮年男女都是宝贵的劳动力,能让孩子们干的自然不好让他们来做。   宣宁看着面前一群头发干枯发黄的小丫头,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无良的资本家,连这么大点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小家伙们并不这么想,穷人家的孩子,从会走路就会干活了。路上都帮忙背了一部分行李,或者背着弟弟妹妹,现在能坐在地上做些轻松的活计,还能学些本事,她们铆足了劲去学去做,生怕自己做的不好被刷下去。   时间紧任务重,在宣宁的建议下,大家先建几个联排的房子和土炕,几个人睡在一个炕上,等以后日子好起来了,各家各户再去建自己家的房子。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大家心里高兴,干活也就更卖力,一时间平地上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有一堆活要干。   宣宁没有造过房子,插不进手,也没法挑着沉甸甸的扁担健步如飞,她自觉不去工地上添乱,走到了一边准备食物的地方。   现在工地上的人在建大家的房子,工地外的人在砍树赚粮食,要还是按以前的方法来,实在不好分工。村长一拍手,每家每户按人头收了些粮食,吃起了大锅饭。   宣宁面前就是几个被架在柴火上的锅,里面翻腾着各种各样的粮食,让人看起来一点食欲都没有。但专属于粮食的香气依然让不少人不停地咽口水。   宣宁装模作样地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小纸包,在每个锅里撒了一些盐。   村民手里的盐她看过了,主体是淡棕黄色,颜色驳杂,长了一副让人不想吃的样子。但即使如此,这样的盐依然卖出了很高的价格。村民手里都只有一小点,甚至有人家里的吃完了还没买。   这次只收了粮食,没有收盐,但大家做的都是重体力活,没有盐吃可不行,宣宁这次让“商队”带了过来。   除此以外,还带了几块硫磺皂。   逃难路上,邋遢一点在所难免。但安顿下来马上要过集体生活了,宣宁表示卫生问题必须抓紧,一点都不能妥协。   毕竟,谁想和一堆虱子和其他虫子睡在同一张床上呢?   做完这些,宣宁又拿出准备好的竹炭——来自超市里的竹炭包,照着脑子里不多的印象,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净水装置,并安排了几个孩子守在旁边,负责利用装置对水做净化,并烧开水给大家喝。   解决了几个心腹大患,宣宁终于能坐下来,靠在树干上歇一歇。   王家村的发展刚刚起步,但起码已经稳定下来,已经可以预见之后的情况。   但,很单调。   就拿刺绣来说,绿柳的水平一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宣宁拿不出更合适的刺绣布料,大家依然在用有印花的窗帘布。   上次卖千层底,超市又提示布料不合适,更换布料可能会获得更高的售价。可问题超市是超市,商品虽多,但也不是应有尽有。   宣宁看见这个提示,却没有看见合适的布料,柜台会自动补货,补得还是以前的品种。她既高兴超市背后似乎没有什么智能生物控制,一边遗憾许多东西恐怕都拿不到了。   所以,她还得想想办法和外面互通有无。   比如,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天气还有些闷热。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连着下几天雨,保暖问题就得提上日程。   超市里倒是有几家服装专柜,可价格是宣宁自己都不舍得买的价格。   “唉。”宣宁叹了口气,把自己扔在地上。余光看见不远处江大探索完周边地形回来,感慨道:“你说,该怎么混进县城里呢?”   乱世最宝贵的是粮食,最慌的恐怕是那些商人店主,一堆目前不是很有用的东西砸手里,估计正着急忙慌找人接手。   宣宁倒是想接,但一堵厚厚的城墙隔开了两边的人。里面的人甚至不知道有人正为他们牵肠挂肚。   “打起来之前,进城其实没有那么难。”江大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出神了一会,道:“下次商队来的时候,让他们给你带点新奇的东西来,我带你进去。”   “好啊。”即将拥有一个更大的市场,宣宁一下子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盘点着超市里的东西,打算好好挣一笔。 第10章 、第 10 章   宣宁虽然喊着要去县城看看,却没有急着动身。毕竟王家村的一切才刚刚起步,总得完成了一件事再去做另一件事。   村民们热情高涨,不到一个月,简易狭小的联排房就做好了。   时间紧任务重,房子里除了几条窄小的过道,其他地方全是炕。一整面抹平的泥土,只留了一个很小的窗洞,由村里唯一的手艺人——木匠做了木窗户安上。睡的时候把铺盖一铺,倒下就开始打呼噜,不分家庭不分年龄,只看男女。   除了这些集体宿舍,江大和宣宁各有一间小小的屋子,正好紧挨着。还有一间仓库,几间茅房。   这么困难的情况还挤出时间给他俩单独盖了房子,宣宁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个集体宿舍要塞进三四十人,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所以宣宁也没有推脱,只是暗暗决定下次少点抽成。   房子建完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村长也决定开一次庆功宴。   傍晚,等当天负责砍树的几个人拖着今天的劳动成果回来的时候,村民们已经围着锅坐了一圈。小孩子们闻着晚饭的香味吃着手,口水在地上积成了一个个小池塘。   所谓“庆功宴”,不过是比平时略稠了一点的杂粮粥。   当然,今天这锅粥之所以被这么多人期待,并不是因为分量。   新鲜水嫩的白菜裹着米粒翻滚,细细的肉丝隐约可见,偶尔一小截骨头被顶上来,破开表面星星点点的油花,引得一群人同时咽下口水。   能在这个时候拿出这么多好吃的,当然只有宣宁可以做到。随着上次的全村纳鞋垫,以及一个月来砍树小队的努力工作,宣宁积累了一笔还算可观的小金库,存款已经破了五百。   这次庆功宴,她提前让“商队”送来了四颗白菜和一只生鸡,再三权衡后还要了一小桶油。晚饭前让人把白菜细细地切碎了,鸡骨头上的肉切下来剁碎,鸡头鸡屁股都没放过,只去掉了一点不能吃的部分。用村长家干巴巴的老姜,连着骨头一起放进锅里煮了很久,然后才放入粮食和白菜,加了几勺油,架在了搭好不久的灶上慢慢地熬。   宣宁放花生油的时候,负责做饭的几位大娘一脸肉痛,仿佛不是在放油,而是在割她们的肉。放一勺抽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单看她们的表情,宣宁差点以为自己在往锅里扔黄金。   不过,对村民们来说,这又实在是过分奢侈了。毕竟哪怕在逃难之前,肉也是过年才能尝到一丁点的东西。今天这一锅已经格外丰盛,再放油过分奢侈,是“地主老财家都不敢过的日子”。   宣宁不过倒了一点,就被大娘们联手拦住了,走的时候,她听见大家在分每家几碗刷锅水,还说要给宣宁和江大多分一些。   宣宁:“……”   谢谢,谢谢好意,不过真的不用了。   大家热热闹闹地忙活了一下午,又围在灶前等了许久。村长掀开锅盖,搅了搅里面的粥,还尝了一点。环顾一圈,看着一双双迫不及待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开饭!”   说完,王家村村民拿着自己的餐具,自动排好队准备打饭——在宣宁的坚持下,他们对排队这件事已经很熟练了。不过村长挑肉多的地方给宣宁盛了一碗,同样的给江大打了一份,又冲排着队的绿柳招招手,给她盛了一碗,这才开始给排好队的村民盛饭。   这次打饭不是平时做饭的大娘们负责的,而是村长亲自进行,他熟悉村里的每一个人,逃难以来互相关照,对大家的了解更进一步,说出来的话也格外打动人心。   “大壮,刚开始逃难那会你还担心刚出生的小子活不成,这眼见着就要沉的抱不住了,这么能吃,你可得多干点活。”   “石头,之前瘦成那样,看着风吹就倒,我跟你说话都不敢大声,这一路下来倒是壮了不少。”   “来二丫,又长高了。听绿柳说你学刺绣学得最好?好好好,我再多给你打半勺,咱学了本事,去哪都饿不死,一定仔仔细细地跟着学啊。”   被村长说的人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其他打完饭的人或蹲或坐,听着村长的话,想起这段时间的波折和一路走来的艰辛,忍不住红了眼眶。   都是庄户人家,他们会走路就会干活,不怕吃苦。但逃难真的太苦了,碗底一点米,混个水饱走一天。拖着各种家当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本来就不容易,有些还要背着推着不方便行动的老人孩子。   晚上也没个能睡觉的地方,地面平坦都算好的,有时候太累了,或者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有块小石头没清理好,第二天起来轻则一块青肿重则腰酸背痛耽误赶路。   身体上的疼痛难受都是次要的,心里牵挂着其他亲人的消息,眼前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在路上,不知道到了地方又该怎么活下去……   心里茫然无措,偶尔看见点亮光就会被各种原因打破希望。一条条说起来都是血和泪,不少人大口吞咽着杂粮粥,吃着吃着,速度越来越慢,眼圈也慢慢红了。   宣宁喝着粥,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逃难至今王家村没有人饿死,也没有人被放弃,无论男女老少,现在都能坐在这里,喝上几碗有肉有菜的杂粮粥。   除此以外,他们并不用担心明天的生路。不少人因为劳作累出了一身汗,但大家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甚至还有心思担心看起来有些遥远的以后。   这是她带来的变化。   宣宁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现在,在这样一个夜晚,食物的味道和对未来的憧憬一起环绕在她身边,混合成美好的香气。   村长打完饭,也不急着吃,端着自己的碗畅想未来:“我都想好了,咱们这离最近的县城也远,而且山路难走,空着手还行,不挑路两天就到了,要是带来了点东西,四天都够呛。咱们村啊,就自己好好过。”   村里人都点了点头,王三柱干掉一海碗,给自己添饭的时候见缝插针道:“是,咱也没那些贪官要收那么高的税了,可得好好干,得把屋子一半都装满粮食才放心。”   村里人都大声笑了起来,不少人心有同感,盘算着建个地窖塞满粮食。   村长指着联排屋道:“咱们这集体宿舍已经起来了,都好好干活,早点住上自家的房子。我看这几天从砍树的那边匀几个人给我,咱去周围转转,看看哪的地肥,好再种点粮食。”   村长发表完饭前演讲,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距离全村人每天都吃个肚儿圆只差一点点时间问题。   要知道,逃难前也没几户人家天天吃饱,就连他家也是闲时稀粥忙时稠粥,而且干多少活吃多少饭。天天吃到撑?门也没有。   村长正沉浸于王家村要崛起的兴奋中,王三柱吃完了饭,拿着自己的碗筷去几百米外的河边清洗。洗着洗着,他嗅了嗅周围,问做饭的大娘:“你们今天给鸡放了多少血啊,到现在还一股味,白瞎了这些好东西。”   “少在这胡说,宣丫头给的鸡都是处理好了的,哪用我们放血。黑灯瞎火的,你个憨货,是不是把手划破自己都不知道?”   “不能吧。”王三柱将信将疑,回到火堆旁把自己的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啊,河边怎么一股血腥气,邪了门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大从火堆里挑挑拣拣,拿了一根正烧着的木头当火把,朝河边走去,宣宁也拿了一根。正努力刮着锅底的村长一看,也顾不上吃东西了,跟着走了过去。   河边确实有一股血腥味。   味道不重,时有时无。   可问题是,大家把河两侧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气味的来源。   怎么回事?   短短一会,宣宁已经把看过的灵异类小说电影回忆了个遍,顺带着自己脑补了许多不科学的东西。她摸了摸胳膊上起立的鸡皮疙瘩,觉得黑暗中影影幢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伺机而动。   她下意识朝江大的方向走了一步,想要拽住他的袖子。   火把不够亮,江大怕宣宁摔倒,伸出手想让宣宁扶着他的手臂,干燥宽厚的手掌猝不及防摸了另一只柔软温暖的小胖手。   江大愣了一下,话到嘴边却成了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白天见过的那只手的模样。   白白的,很干净,而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让人怎么洗衣服做饭啊。”   村长焦躁地快步走过来,江大回过神,下意识松开了手,在夜色中悄悄红了脸。   他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鼻尖的若有若无的血气终于让他从恍惚中得以清醒。   他看着黑暗中的远处,道:“河的上游是最近的县城,我怀疑,他们开战了。”   “战况惨烈,死伤者,不计其数。” 第11章 、第 11 章   庆功宴还没完全结束,战争的乌云已经压在了所有人头顶。   上一秒人人脸上带笑,唾沫横飞地跟身边人大谈以后,下一秒空气凝滞,连呼吸都暂停了,直到火堆里的柴火一声轻响,才有人回过神,心怀侥幸:“也,也不一定吧,一点味你们就往打仗猜,哈哈哈。”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回应,干巴巴的笑声在荒野上飘荡,莫名有些瘆人。   “确实不一定,”江大一反常态,对这句话表示赞同,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在茫然和绝望中重新找到了希望,死死盯着江大,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或许是我猜错了,不过,保险起见,明天开始,挑一队人跟我一起训练,以后遇到了什么危险,也能保护家人,保护村子。”   江大之前就挑了几个人,白天在高处放哨,数量不多。而且只是单纯地放哨,   小心无大错,村里人一路上遇见过不少危险,现在还有个名为“打仗”的铡刀在头上悬着,自然不会反对。   村长率先拍板:“每家每户至少出一个男丁,不然别怪有事了没人护着你家里。”   顿了顿,又道:“这些人的口粮从公中出,大家做活赚的钱我收一点,留着给这些孩子吃饭。”   这都是应该的,村里人对于这件事也没什么意见,各自点点头回去睡了。   今夜无人睡眠,除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老人絮絮叨叨讲述着祖辈传下来的故事,字字句句诉说着战争的沉重。   集体宿舍里气氛低迷,不少人被自己吓破了胆,嚎啕大哭。气得村长用鞋底子抽了好几个人,又站在屋前亮出嗓门破口大骂。等他回了屋,还是没人敢出声,甚至没人敢翻个身动一动,竟然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村长骂骂咧咧地把所有人喊起来,给每个人都塞了一大堆活,催在屁股后面让赶紧干。大家还没清醒过来,就下意识急急忙忙回到自己位置上工作,忙着忙着,也就顾不上担心害怕了。   尽管情绪被压在心底,但所有人都希望江大猜错了,包括他自己。   可惜,下午的时候,事实给了村民们最后一击。   尸体顺着河水流下来,看模样都是些壮年人,穿着朴素,有藤甲的都极少,大部分穿着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武器不知道也沉到了哪里。血已经流干了,只有青白的脸色诉说着死亡的可怕。   王家村村民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不少人受不了这个场面,跑到一旁不停地干呕。   宣宁从没见过尸体,国内安稳,也没接触过战争。现在木木愣愣地看着一个个身影慢慢出现,又磕磕绊绊地消失,她第一反应不是危险,也不是战争的残酷,反而是觉得有些荒谬,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有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宣宁看向一旁的江大。后者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坚毅和沉稳,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用理智的、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指出生路,带着大家逃命。   江大正观察河面上的尸体,察觉到一侧的目光,立刻转过头去,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宣宁的肩膀:“别怕,这里很安全。”   肩上的热度一触即离,宣宁却莫名平静下来。   是的,这里很安全,也很真实。她在这里存活,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个鲜活的人,发生了一件件难忘的事,而且还会有更长的以后。   理智回笼,宣宁发现了更多的问题,江大频频转头,目光一直追随着河面上的尸体,手上还在不停比划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难道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仪式?   宣宁试探着问:“有什么问题吗?”   江大顿了一下,惊讶一闪而过,在宣宁的催促下,说道:“我在看他们的伤口,猜测两方的人数和武器差距,还有当时的战况。”   宣宁:“……”   这也是可以推测出来吗?   江大没有回头,像是洞悉了宣宁的疑惑,耐心解释道:“守城军的装扮你也见过,河里尸体最多的就是他们,伤口也多,前后都有,像是溃败的时候被人砍的,看来最近的县城已经易主了。”   宣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看见江大仍然盯着河面,神色有些凝重。   这实在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干脆直接开口询问:“还有哪里不对吗?”   “有,”江大的声音难得带了些不确定:“按理说,守城易攻城难,攻城的一方往往会有更大的伤亡,但现在反过来了。而且,这些人手上有茧子,可我对比另一方的伤口,发现武器和他们手上磨出来的茧子对不上。”   宣宁:“……”   字她都懂,连起来是一点不明白。不过好歹能抓住关键词,努力猜测中心思想。   这场仗,打得很不对劲。   虽然足足有四天多的路程,但宣宁居安思危,觉得对邻居还是得有点起码的尊重,比如说摸一摸对方的情报什么的。她提议过几天就出门去一趟县城,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大沉吟一会,没有反对。他本来也是要去看看的,而且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宣宁。只是建议她换上一身男装,把最近才洗干净的脸,重新用灰土像泥墙一样抹一遍,以及不要离开他太远。   宣宁自无不可,找人借了一身衣服,安静等待着合适的出发时机。   河面上的尸体漂了两天还多,第四天上午,宿舍旁忙活的人伸长了脖子等了一上午,一个都没见到,终于松了口气。   这几天不知来源的小法事都做了好几场,大人小孩都不敢往河边跑,喝水洗衣服都跑到了更远处的另一条小河解决,每晚睡前都有人不停念叨。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现在终于勉强缓和了一点。   也是在这个时候,宣宁江大还有几个或经验老到或身强力壮的人带好行李,朝着县城出发。   经过艰苦的跋涉,一行人爬上最后一座山,站在山头眺望远处的县城。   宣宁拿出玩具区买的简易望远镜,遗憾地发现作用并不是很大,只能看到城门口有人出出进进,数量还不少。城墙上的旗子主要颜色没变,至于旗上写了什么字,那是猜都猜不出来。   “一会小心些,注意周围。走慢一点不要紧,不要涉险。”   “好。”   一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警惕地向着县城靠近。   县城门口干干净净,像是被收拾过了。北门前方一整片区域,浅了一层的土地记录着当初战争的惨烈。   但和江大猜测不同的是,城墙上的旗子没有变化,守城的一方确实守住了城池。   门洞前有士兵守门,不少衣着朴素的穷人出出进进,不时有马车载着货物驶过,并不会受到阻拦。还有穿着撕成条状的衣裳,一看就是逃难过来的人,士兵们皱着鼻子挥挥手让对方快走,却也没有阻拦。   看起来还不错。   甚至,百姓们过的似乎比打仗之前还要好,还要方便。   江大拦下了一个穿着补丁衣裳出城的男人:“老哥,听说这边之前打仗了,里边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男人一脸骄傲:“城守住了,叛军跑了呗。”   “听说当时打得挺厉害的,河水都染红了,你们在城里没受影响?”   “没有,”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们县啊,来了位青天大老爷,之前那位一直在收税加税,呸,再加就只能把骨头打碎才能交上了。这位可好,来了之后先减税,让咱老百姓好好过日子,这才是好官啊,好官!”   男人夸了一通,笑眯眯地走了。跟着的王三柱点点头,颇为赞同:“能守住城,还给地下这些人减税,是个青天大老爷。”   要是京城也能守住,他们不就不用逃难了吗。这个官要是京城的该多好。   江大没有说话,只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   好一会,才招呼众人:“应该没问题,留几个人在外面,其他人跟我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起城门口的热闹,城内冷清了不少,不少店铺没有开门,最大的酒楼前,不少穿红着绿的姑娘在楼上楼下起舞,丝带飘飘,香风阵阵,仿佛不是刚经历过一次战争创伤的城市,而是旖旎的梦境。   酒楼里的人非富即贵,宣宁一行人远远看了一眼就绕开了,想在路上找人打探一下情况,却发现路上大多是像他们一样刚进城两眼一抹黑的人,没见到几个开着的铺子,更没见到几个闲逛的行人,甚至没见到乞丐。   几个人兜兜转转走了好几圈,除了几个看起来就很高档的酒楼,居然只看见了一家开着普通客栈,江大却说感觉不对,催着他们快步离开,没有进去。   走了好久,从中间平坦的街道到小巷全部踩了一遍,宣宁等人才在一条破旧曲折的小巷子里看到人影,对方听见脚步声,泥鳅一样飞快消失了。   “追!”   话音未落,江大已经跑出去几米远,在墙壁上几个借力,跳到了那人前面,挡住了去路。   “别,别,别抓我,求求你别抓我,我不想死!”   少年抱头蹲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身上一股馊味,像是个小乞丐。   江大问道:“谁要抓你?”   “外地人?”少年身形一顿,抬头看了眼江大身上的衣服,长长地松了口气。又急忙往巷子两边看,发现在场的并没有其他人,他才终于放下心来。腿一伸坐在地上,劝道:“赶紧跑吧,进来的外地人没有活过三天的。再不跑,今晚就要‘失踪’了。” 第12章 、第 12 章   众人面面相觑:“失踪?”   小乞丐不说话,抠了抠脚,又挠了挠头,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到了几人背着的包袱上。   显然,这属于付费咨询项目。   王三柱把手伸进包袱里,小乞丐的注意力也全转移到王三柱那里。王三柱皱起眉头,像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伸长胳膊往包袱更深处摸索,小乞丐也伸长脖子,不停把头扭向包袱凸起的位置,看起来比王三柱还要担心。   小乞丐的表现太过可爱,几个人憋笑看着一会,还是忍不住喷笑出声。小乞丐也发现自己被人当热闹看了,恼羞成怒:“我不说了,是死是活看命吧!”   “别别,人哪能跟吃的过不去。”跟着来的中年人王长青打着圆场:“三柱,快点的。”   “哎,”王三柱应了一声,变戏法一样,从包袱里的厚饼子上掰了一小块,用手托着放到小乞丐面前,看小乞丐只咽口水不知道拿走,还摇晃了两下,作势要收回去。   小乞丐一把把饼抢过来,先咬了一小口,然后抓了把土涂在上面,确保脏兮兮的饼子让人丝毫没有收回去的想法,这才把饼塞进有味道的衣服里,嘟嘟囔囔:“问个话都给白面粮食,真有钱,只要这么一点我都亏了。”   宣宁闻言有些心虚。经过“商队”这么久的努力,编制袋子已经有好几个了,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个,她也就顺势把粮食从高粱换成了面粉。   超市里面粉的售价比高粱便宜,不过宣·奸商·宁对王家村村民说的是价格相同。   可在村民们看来,这么精细的白面价格一定很贵,宣宁说“价格相同”只是在发善心,纷纷表示自己还是要高粱。甚至发生了商队运来的只有面粉,结果好几户拒收,要求下次送高粱来再要的情况。   宣宁当天臊得大半夜都没睡着觉,又陆陆续续从超市买来一些冰糖分给孩子们,还买了一点酵母之类的东西分给大家用,这才略微好了一点。然后又再三解释这样的交易自己绝对不亏本,面粉才逐渐出现在了王家村的饭桌上。   这次出来,为了携带方便,大家带的都是死面饼,厚厚的一个,扔出去能砸死人。   王长青道:“多好的饼,还厚实,这么一块够你吃个饱饭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江大安排两个人负责警戒,其他人围在小乞丐身边,等着对方开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其实也不知道。”小乞丐看几人作势要打,急忙护住头:“哎,我说我说,你们别急啊。其实挺简单的,就是我乞讨的时候发现外面下馆子的闲逛的人都变少了,城里的男人经常失踪。还有很多外乡人进来,但是进来之后就没再见过。”   众人等了一会,没等到后续:“没了?”   “怎么着,几位爷还想听故事?”小乞丐头一抬眼一斜,吊儿郎当的样子。余光瞥到众人背的包袱,没忍住摸了摸自己怀里厚实的面饼,低声道:“我之前看见有军爷把人带走了……你们躲着点。”   “带走了?带去哪了?”   “不知道,”小乞丐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反正城门你们是出不去了,好好躲着吧,粮食省着点吃,还能活得时间长一点。”   城门出去不了?   那门口那些能出去的人是做什么的?   而且,城里气氛这么紧张,那个人为什么把他们骗进来?   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又有了新的疑问出现。   但总而言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城里有未知的危险,弄清情况之前大家最好藏好,不要露面。   “哦,对了,还有……”   “有一队当兵的在往这边走!”   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个负责放哨的村民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小乞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好像遇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只手护好怀里的面饼,另一只手猛地推开前面挡着的村民,拔腿就跑。   “跟上去!”   江大低喝一声,拉着宣宁的胳膊,朝小乞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小乞丐闷头跑了一会,听见身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头皮一炸,魂都飞了,拼了命地往前跑。   众人心知士兵是敌非友,而自己等人对县城并不熟悉,躲都不知道往哪躲,也是豁出老命去跟着跑,努力不掉队。   一群人追,一个人跑,转眼跑出去了好几条街。饶是宣宁平时经常锻炼,穿越以来体能更是增强了不少,一时也有些吃力,全靠江大拖着她跑,脑子里累到一片空白。直到小乞丐转了个弯,江大却带着他们走了另一条路,宣宁被拉着停下来,站在一处破败到不成样子的院子前。   宣宁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扶着江大的胳膊累得直喘。过了一会,跑在前头的小乞丐又跑了回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   生气归生气,他可不敢让这么一大群人一直待在院门口,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当兵的引过来了。   他重重地踏了几步,推开大门,带着几人走了进去。   宣宁也终于知道了江大为什么在这里停下。   这个院子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缮了,房子塌了个差不多,没有哪间屋子是完好的。院子里还有些生活痕迹,许是躲得匆忙,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宣宁顺着东西散落位置,朝着墙边的一堆稻草走去。才刚走了两步,稻草像是活过来一样,自己抖了起来,一根根草杆掉落在地上,露出里面一张惊慌的小脸。   “离她远点!”   宣宁也愣住了,闻言急忙后退两步,稻草堆里的小孩子急忙抓起地上的稻草往自己面前塞,结果掉了更多。   “唉,笨死了。”   小乞丐伸手把稻草堆里的小女孩拽了出来,掏出怀里的面饼,掰给她一块,这才朝另外几处喊道:“出来吧,他们来这里躲一躲,就当住客栈了,会用粮食结账的。”   八个瘦瘦小小的小家伙从各自的藏身处走了出来,看起来不超过十岁,警惕地看着院子里的陌生人。   宣宁听见了小乞丐的话,没有反驳,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饼子递给离得最近的人,看他们口水都流出来了也不争抢,把饼分成了几块。最大的一块被人拿着藏起来了,像是要等以后再吃。剩下的每人一小块,几个人不争不抢,也不攀比,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这是你弟弟妹妹?”   “乞丐哪有弟弟妹妹,”小乞丐自嘲一声,道:“城里不见了的外乡人多,其实找不到人了的乞丐更多,他们爹娘就不见了。我带着他们,好歹能给口饭吃,饿不死。”   “现在也没法乞讨要饭了,你怎么养活他们?”   “帮忙跑腿干活啊,”小乞丐一脸骄傲:“我在这里要了这么多年饭,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小路。城是封了,可人总得赚钱吃饭啊,我帮忙买东西送东西,他们给我钱给我粮食,每天能吃上一顿饭呢。”   “就你?”   “就我!”小乞丐骄傲地一抬头,正对上江大的目光,嘴一秃噜补充了一句:“我还认识一些别的乞丐,各自负责一小片地方……”   这不就是送外卖吗?   宣宁没想到,县城里紧张的气氛下,出于生存的需求,居然催生出了跑腿外卖的雏形,她有些新奇地看着眼前的小乞丐们,渐渐和自己记忆中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对应起来。   “你……你什么眼神,别瞧不起人啊……”   “不敢不敢,”宣宁顿了顿,问道:“会很危险吗?”   “还行吧,当兵的更喜欢抓壮劳力,不会专门来找我们,而且我们熟悉地形,溜得快,还只固定做几家的生意,到现在也没听说谁被抓了。”   宣宁有一点点心动。   来都来了,既然一时半会走不了,不如做点生意。   毕竟,归期不定,她怕留守的村民断粮,尽可能买了更多的粮食,存款岌岌可危。   “你们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谈到钱,小乞丐立刻警惕起来:“怎么,你也要和我做生意?分量要是少,赚的钱可能还不够雇我们跑一趟花的多。”   “做不做?”   “做!给钱就做!”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宣宁只说想了解一下这个片区的基本情况,一群人就地一坐,开始侃侃而谈。   哪家家底厚,哪家吃的讲究,哪家常要什么东西,一天能送多少户,说的头头是道。   宣宁也才知道,这些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其实已经十四五岁了,只是因为从小吃不好长不高,看起来格外小。他们自小在这一片乞讨,对住在附近的人都很熟悉,一个个说的头头是道。也就稻草堆里的小女孩是真的年纪小,安静坐在一边,听哥哥姐姐们说话。   很快,宣宁和这些小乞丐敲定了一笔生意:豆瓣酱。没有盐和粮食那么敏感,但又可以代替盐,价格便宜,受众广,还好携带,实在是打开渠道吸引顾客的不二之选。   这是小生意,豆瓣酱也不是什么战略物资,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等以后,以后打开渠道了,就可以卖些别的东西。   宣宁扒拉着超市摆的满当当的货架,美滋滋地想着。 第13章 、第 13 章   第二天,小乞丐排骨带着自己的一群人出去接单,顺带各自带了一点豆瓣酱做推销。宣宁等人根据昨天从排骨那里听来的消息,试图找到出城的方法。   当然,最好是能随意进城出城,那意味着一个新的市场在向宣宁招手。   江大找排骨问了一些事情,然后自己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就问宣宁身上有没有带值钱的东西。   宣宁:“……”   她被吓了一跳,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飞快思索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是她不经意间暴露了,还是经常从怀里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家已经习惯了,怎么这么笃定她带了别的东西?   宣宁控制住自己的视线,用余光扫了眼王家村众人。   很好,众人反应平淡,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意思,只是有一点好奇。   王长青问:“你找到门路了?”   “嗯。”   言简意赅,还用疑问的眼神看了看宣宁,仿佛在问她为什么还不拿出来。   宣宁:“……”   她在超市里搜寻了一圈,排除掉价格高的和体积大的,再排除用玻璃等在这个时代很贵的东西,拿出了一把配色颇有意境的水果刀。   整把刀被做成了水墨画里仙鹤的形状,主体为白色,羽毛等轮廓为黑色。翅膀是刀鞘,脖子是刀柄,最后一点红色点缀在刀柄末尾,给整幅画注入了精气神。   “这个?”   江大没有说话,只是敲了敲刀子,光滑的塑料外壳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又抽出刀刃,用旁边的树枝试了试。   江大力气大,水果刀锋利,轻轻松松就把树枝截断了。   “这把刀很好,用在这里,可惜了。”   宣宁心说还行吧,同厂家同规格,是比那些纯色无图案的贵不少。不过用这个就可以的话可别再换了,再换就没几样能买得起的了。   她叹了口气,道:“大家的安危重要。你确定这么一件就可以让我们出城吗?”   “可以,”江大面无表情,宣宁却觉得有几分煞气:“找对送礼的人,找到足够值钱的礼物,什么城都可以出,什么城都可以进。”   江大的速度很快。   下午出了趟门,天还没黑就回来了,说事情已经办好了,只要拿着信物,就可以随意进出,但不能大量往外运人。只要别分开行动,在城里也算安全。   宣宁没来得及提问,排骨也回来了,刚进院子就开始嚷嚷:“你那个酱也太麻烦了,有人拿窝头蘸了好些,说要先试试,吃完抹抹嘴就走了,我兄弟去要钱还差点挨揍。这生意太亏本,不干了不干了。”   江大一眼看出对方的小伎俩:“不干了?我们换一家合作吧,其他地方的乞丐应该有办法要回钱。”   排骨烦躁的表情一僵,当场表演了一次变脸,一副非常骄傲的模样,昂着头,用力拍着胸膛:“胡说,论要钱还是我们在行,我兄弟拼着挨几下也给你们要回来了。就是这个酱……”   “这个酱不好?看来不合这一片的口味,我们走,换个地方试试。”   接连被说,饶是厚脸皮的排骨也有些尴尬,他讪笑两声,发现坑不到宣宁等人,果断选择能屈能伸:“就……还行,卖出去不少。我就是想问问还有吗,怕后边供不上货,那不是砸招牌吗?”   宣宁发现江大自从送礼回来,心情一直不怎么好。之前是沉着脸低气压,现在居然开始怼人。她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两人打嘴仗,等江大转过头去,看起来不打算再跟排骨说话了,才问:“卖完了?”   “哪能啊,带了两斤,卖出去了一小半吧。”排骨伸着腿坐在地上,想掀起衣裳扇风,刚摸到衣角又放开了:“这么多户人家,还得说破嘴皮子劝人家买,一天才跑多少户?改天再接着跑吧。”   “改天?”宣宁抓住了重点:“那你们明天干什么?”   “明天送粮食啊,”排骨躺在地上,胳膊交叠放在头下面充当枕头,笑得一脸开心:“我今天接了好几份送粮食的活,三天之内都不愁没有饭吃了。”   宣宁也没想到,昨天刚刚做好的决定,打脸能来的这么快。   排骨念叨着今天的粮食订单,炫耀自己明天恐怕会很累,宣宁则默算出一个总量,然后深深地震惊了。   “我怎么觉得这一片所有人家,都在找你们买粮食?粮铺呢?倒闭了吗?”从分量上看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总不能都不敢出门,只能从排骨这里买吧。   “没有,”排骨的表情有些微妙,“新来的知县说粮食价格太高了不好,压着粮铺不让卖高价。粮铺就说价钱太低了收不上来,每次都只卖一点就关门。那些穷人都是提前一两天去排队,不然抢不上。”   宣宁有些疑惑:“粮铺都不卖粮食了,你们从哪买的啊?”   排骨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从粮铺里。”   宣宁:“……”   宣宁:“…………”   好家伙,原来还是个联合产业啊。   宣宁很快理清了这条奇奇怪怪的产业线:粮铺“响应”知县的号召,只卖一点低价粮。背地里偷偷卖高价粮,排骨他们估计只是其中一种途径。但总之,城里气氛紧张,不许随意出城,这些都助长了粮铺的地下生意。   知县的想法很好,但没能得到落实,看着就像一场作秀。   嗯……也可能是脑子不太聪明?   信息太少,得不出有效的结论,宣宁没有多纠结这个问题,但看到了巨大的市场。她眼巴巴地看着排骨手里的钱袋,试探道:“你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粮铺给你们多少抽成?”   排骨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没有抽成。但是粮食是我们送的,每家每户抓一小把,一天的口粮就出来了。我们这些穷乞丐,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一粒粮食都买不起,粮铺的活计谁敢不做?”   不知道是不是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经历过太多的不幸,排骨说话的语气中自带嘲讽。   而几个王家村的村民视宣宁为贵人,都知道村子以后的发展全靠她。偶尔心血来潮的想法都奉为圭臬,只言片语都绝对听从。现在听了排骨的话,都有些不高兴,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宣宁正再三考虑自己的想法有没有疏漏,一抬头就看见,一边是王家村的村民,一边是排骨。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表情一个比一个凶狠,甚至龇牙咧嘴,颇有要冲上去咬一口的架势。   而她,坐在正中间,像个随时准备吹哨的裁判。   宣宁:“……”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停停停,冷静一下,来,都转过身去坐下。生意面前,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好好谈一谈。”   宣宁的计划是这样的。   排骨照常从各家各户收钱,用各种方法说服他们买高粱,然后去粮铺买黍米,回来找宣宁换成高粱,给人家送回去。   这两种粮食在粮铺里价格差距不大,排骨把钱全换成黍米,然后把当天粮铺高粱的价格告诉宣宁,宣宁计算过后会把足量的高粱给排骨,并按分量给他们抽成。   总而言之,小院变成了一个隐秘的粮食中转站。对粮铺来说,该拿的钱拿到了,该卖的粮食也卖出去了,宣宁这个二道贩子对他们的生意没有影响。如无意外,背后的势力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搜查。   至于那些买粮食的人,也没有亏损,甚至因为现代种植的都是多次选种改良得到的粮食,质量比粮铺里买的还要好的多。   谈的还算是顺利。   就是两边互相阴阳怪气,气得宣宁拍了桌子。唯一的一张老旧瘸腿桌当场阵亡,排骨一脸悲痛,伤心欲绝,哭得差点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桌子是他亲弟弟。   宣宁被烦的不行,松口给他一笔粮食做赔偿,排骨立马眉开眼笑,亲自动手 把桌子劈成了几块,准备以后当柴烧。   宣宁:“……”   生意还没开始,她就背上了债。   算了算了,就当看影帝表演的门票了。   超市自带的配送小哥实在太显眼了,第二天,宣宁他们用粮食借了辆板车,她随手指了个视野不开阔的方向,出城以后走了很久,直到确保在城墙上绝对看不清这边的情况了,才在超市下单。   熟悉的轰鸣声,熟悉的蓝色衣服,宣宁为了别太招眼,还额外买了一些东西,放在最上面给粮食们做掩护。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把东西运了回来,王长青还提前把完好的面饼收集了起来,送给了门口的军官。众人推着车,拐进了小巷,然后背着东西悄悄回到了排骨他们的小院子。   排骨他们买好了粮食,正坐立不安地在院子里等他们。见终于有人回来,赶紧跑上去接过袋子,在村民的帮助下把封口打开,捧起一捧高粱,愣愣地看着它们散落回袋子里,然后又重新捧起一捧……   这个步骤重复了几次,排骨才回过神,往嘴里塞了几粒。   “粮食,是粮食,这么多……”排骨喃喃道:“是真的粮食,是真的……”   “真的真的,”宣宁笑着拍了拍手:“快干活吧,不然你们要送不完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惊醒了排骨,他从地上捡起死皮赖脸磨来的称,脸色激动的有些发红:“兄弟们,干活!” 第14章 、第 14 章   黎明时分。   天微微亮,燕子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屏住呼吸,支起耳朵听了一会。   外面安安静静,没有人走动。   燕子放下心来,轻轻推了推旁边睡得正香的丈夫。   丈夫孙平安很快醒了过来,赶紧起身穿好衣服,把床底的小匣子藏在衣服里,悄悄推开一道门缝,左右看看,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一路顺着墙根走,一片落叶也能让他吓得呼吸暂停,短短一段路出了一身冷汗,等好不容易看见巷子拐角处的排骨,孙平安才略略松了口气。   两人也不说话,孙平安把匣子递过去,排骨擦了擦手上的汗,打开了木匣子。   里面放了五支手工木簪子,设计简单,胜在打磨的人认真细心,用料是普通的木头,也没上漆,但是摸起来一点毛刺都没有,原木的颜色反而有种古朴的韵味。   排骨点了点头,把簪子放进自己带着的小盒子里——里面已经零零散散放了些小物件。孙平安偷偷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什么新花样,知道邻里街坊们像他家一样,已经把会做的东西都试了一遍,以后只做最赚钱的那种了。   比如那些木簪,当时燕子快嫁给他的时候,母亲刚刚生病去世,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去买了药,连根木簪子都买不起。他就坐在门槛上,照着人家摊子上的样式,给燕子每样都做了一个。   后来家里的情况好转了,他们也有了孩子,整天忙前忙后的,也就把这份手艺落下了。他还以为下次用到是会女儿长大以后,没想到这么快就重新捡起来了。   孙平安微微有些出神,直到排骨拿出一个淡黄色的本子,在上面画了五个歪歪扭扭的簪子,又戳了戳他的胳膊,声音压低到几乎听不见:“还全换粮食?”   他犹豫了一下,道:“给我来一根带小花的头绳。”   看排骨准备落笔,没忍住又补充了一句:“要最便宜的就行。”   “行,”排骨呵呵笑着,调侃道:“光给媳妇买头绳,不给孩子买块冰糖,小心晚上闹得你睡不着觉。”   头绳小小的一个,带几朵红或者黄的小花,编个辫子正好扎在辫子尾巴上,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自从邻居陈木匠给媳妇买了一个,燕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人家的辫子。   不过头绳可不便宜,质量也好,小花水洗都不变色。他这几天赶了赶工,多做了一根簪子,买根头绳还是可以的。   但是排骨说的也很有道理,孩子们一直被拘在家里,不能出去玩,也没有零嘴。要是再知道自己买了头绳但没买点好吃的,这几天恐怕就没那么听话了。   “要……两块冰糖。”冰糖也不便宜,小孩子嘛,吃那么多糖做什么,牙吃坏了可怎么办。   排骨一一记下,米黄色的大演草里写满了除了他谁都看不懂的简笔画。头绳和冰糖排骨一直随身带着,当场就给了,其他的第二天会有其他人来送。孙平安小心地把东西收好,又遛着墙根准备回去了。   走到一半,迎面遇到了邻居陈木匠,两人都吓了一跳,招呼都没打,各自低头急匆匆地走了。   走了几步,孙平安脚下的步子一顿,悄悄转了个方向,趴在拐角看陈木匠要买什么。   陈木匠从怀里掏出一个雕花的小匣子,排骨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   藏在一边的孙平安有些羡慕,陈木匠本事一般,在县城里排不上号。但手艺人就是手艺人,那个小匣子就能值不少钱,每次陈木匠换了东西,他家都能飘几天肉味。   正想着,孙平安就看见排骨回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架子,递给了陈木匠。   那是个很奇怪的架子,上面有五颜六色的小花,每种花的颜色都不一样,花瓣颜色鲜艳,还亮晶晶的,像是会发光,非常好看。   那是什么?   孙平安还没来得及猜测,排骨鼓起嘴巴,朝着架子吹了口气,上面的小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风车啊。   孙平安觉得有些新奇,多看了两眼,随后这种新奇变成了垂头丧气。一个风车做这么好看干嘛?一看就不便宜,这不是诚心抢钱吗?   孙平安不想再看了,转头贴着墙根往家走。   边走边想,冰糖还是先不给了,等陈木匠的儿子开始炫耀新玩具,他再拿出来,好歹能让那两个小兔崽子安生一点。   孙平安家吃完早饭,磨出簪子的雏形,已经在做进一步细化的时候,徐府正在进行新一轮的交易。   排骨换了一身进徐府专用衣服——不久前宣宁给他拿钱新做的,原本的衣服实在太寒酸,走不到府门前就会被赶走。   小门后已经有几个丫鬟在等他了,排骨规规矩矩地作了一圈揖,笑得一脸纯真:“姐姐们久等了。”   “行了,谁管你这些破规矩,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排骨麻利地拿出一个个头绳和小发卡,还有一小堆冰糖,各式各样的调味酱。   同是丫鬟,彼此之间也是有等级地位之分的。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先选,把自己之前定下的东西挑出来,又看了看排骨新带来的东西,算好价格给了钱,说好下次要捎的东西,转身就走了。   接着是老爷身边的,太太身边的……   等有头有脸的丫鬟都走了,排骨面前的东西也不剩几样了。小丫鬟们才敢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   “这个样子不错。”   “我觉得红头绳更好看。”   “还有没有上次那种蝴蝶结啊?宽宽的缎子做的,下面还垂着两条,风一吹就飘起来,那个最好看了。我特意找人借了钱,就等着买一个呢。”   “可别,彩霞买回去献给那位姨娘了,老爷都夸呢,你也带,小心被卖出去。”   ……   排骨脸上的笑一直没变过,耐心解答了所有问题,又一一收钱结账。   这些小丫鬟买完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急着走,又纷纷拿出自己的绣活。有手帕,荷包,腰带等等,还有自己打的络子,排骨按照自己的方式把这些都画下来,准备带回去,让宣宁挨个估价。   跟小丫鬟们闲话了一会,套了点消息,排骨和她们说好下次把钱和她们要的东西带过来,借口还有其他事情,离开了徐府。   街上还是没几个人,不过排骨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他看四下无人,这才拐进了一条小巷,然后绕了一大圈,回到了落脚的院子里。   宣宁他们现在待的院子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了,卖了这么久的东西,宣宁的两个钱包都鼓了起来,她让排骨买下了这个院子,终于睡上了久违的床铺,盖上了被子,从野人状态回到了文明社会。   排骨回来的时候,她其实也刚回来。她现在有了两个地方要跑,一个是县城里,可以买进卖出不少东西,作为中间商,宣宁赚了不少差价,手里的阿X姆奶茶就是明证。   另一个就是王家村所在的地方,宣宁他们在外面忙活的时候,村长他们也没闲着,不仅按照江大的要求继续训练,还找到了合适的土地准备开荒。宣宁中途回去了一趟,又叫来“商队”留下了一些粮食,还买了一些可以做种子的粮食和蔬菜。   除此以外,她还买了玉米和地瓜,为了不浪费这批种子也不浪费时间,宣宁去超市的图书区,买了好几本书才找到一本语焉不详提了一点种植方法的。用意念在超市里看完,依葫芦画瓢给村长复述了一下。   至于能种成什么样,谁知道呢,宣宁表示自己只知道它们都可以煮着吃,具体怎么种,那些在地里耕种了几十年的老农比她更有发言权。   眼下,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躺椅,见排骨回来,也没急着问今天生意怎么样,而是问道:“排骨,你之前说你那一片有个木匠?”   “对啊,”排骨进屋拿出一个木匣子:“看,今天刚收上来的,漂亮吧。”   宣宁现在不是很在乎漂不漂亮的问题,她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那你知道铁匠在哪吗?我这有点活需要木匠和铁匠一起做。”   “什么活?”   “我想做一批农具。”   开荒太难了,宣宁只是回去看了一会,都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同时也深深明白了村民们对土地的热爱——那简直是用生命在开荒!每一寸都沾着血和泪。回来以后,她就开始翻那几本书,还真让她找到了几张农具的图片。   种地她是真没接触过,不过照样子画下来她还是会的,剩下的活,她准备教给专业人士解决。   摇椅的声音在小院里回荡,宣宁摇了两下,终于发现不对,慢慢停了下来。   旁边,排骨一脸难以置信,王长青感动地泪花都出来了:“宣丫头,铁那么贵,可不敢用来做农具。地里那些活干了一辈子了,用不上那么好的东西。”   宣宁茫然了一会,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逃难路上,铁锅只有五个,其他人家都是陶锅石锅,她当时还以为没来得及,或者太沉了实在带不走,原来是买不起吗?   可是,不用铁农具的话,开荒简直是用人命在填啊。   地里村民勒出的血痕历历在目,宣宁一咬牙:“没事,我来想办法!” 第15章 、第 15 章   宣宁做好了决定,就开始认真思考铁农具的来源。   有了下午那一出,宣宁也终于想起来,她在现代习惯了各种金属制品合金制品,但在这里,铁还代表着武器,代表着武力值。甚至她准备给村民们做的铁锨锄头,以后的镰刀,拿着去打仗好像也很合适。   宣宁要的是大批量各种功能的农具,这么一来,他们得先找到合适的矿源,然后拥有一批属于自己的铁匠,再然后才有达成目标的可能。   宣宁:“……”   这也太难了吧?   等她牙齿掉光了,能吃到用铁锄头做出来的粮食吗?   宣宁叹了口气,从存在超市的钱袋里拿出一笔钱,准备明天交给王长青他们,先挑紧要的做几个。   至于剩下的……   宣宁两眼放空,把注意力转到了超市里。   如果有第二个人能进入超市,一定会惊讶到合不上下巴。   超市存包的小柜子和入口之间的空地上铺满了A4纸,上面一笔一画,是县城的地形图。哪里是居住区,哪里原本是集市,哪条街巷住了几个人,几男几女老少各多少,有什么特长,全部都记在上面。   这是宣宁根据排骨他们带回来的消息画的图,排骨等人虽然不知道图的存在,但也察觉到宣宁有意搜集信息,每次出门都跟人多聊几句,试图多套点话。   除了地上的图,角落里还有个本子,宣宁把它取出来,借着烛光翻开,里面赫然是县城里权贵人家的情况。   那些丫鬟并不知道,随口说的几句话都被排骨记了下来,然后一一讲给宣宁听。宣宁一边根据这些信息调整售卖的货物和价格,一边几次修改,梳理出县城里的势力表和关系网。   县城附近是有铁矿的。   铁矿的一应事务由知县夫人的娘家哥哥——徐成辉负责。   徐府里的丫鬟已经被超市里各种饰品俘虏了,哪个不在头上带个花头绳,说话都没底气。   府里的主子们也差丫鬟买过几次,宣宁特意留出来几种,和丫鬟们带的区分开,然后使劲抬价格,抬十倍对方压根不理,五十倍往上才会看一眼。   宣宁:“……”   大把的银钱摆在面前,她迅速屈服,善解人意地把价钱又多滚了好几滚,保证让VIP用户们享受到绝对不一样的服务。   这些大主顾里,后院那位大小姐逢出新必买,每种款式都要,不戴也要买一份。其次是后起之秀周姨娘,眼光最好,但总是犹犹豫豫,挑三拣四,目的只有一个:讲价。   宣宁的手指在两个人名上来回移动,最后点在了“周姨娘”三个字上。   有钱人的心理她不太理解,容易碰壁。   但是同为穷人,她还是比较懂的。   一句“后续新品全都可以免费选一款”,周姨娘绝对能帮忙吹吹枕边风,让那位徐老爷见他们一面。   宣宁想的没错,没过几天,徐府就传来话,说徐老爷要在午睡后和他们聊聊,让去个说话顶事的。   徐府。   徐成辉坐在太师椅上,略略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不卑不亢,礼仪周全,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声好人物。   徐成辉心里也暗暗称奇,不过二十来岁,和他谈起诗词歌赋毫不逊色,骑马游乐也有所涉猎,更绝的是,说起朝中政策也颇有见解,让他都有醍醐灌顶之感。显然是深思熟虑过,或者有人掰碎了讲给他听。再想想昨天周姨娘拿出来的东西,徐成辉就是一阵牙疼。   这是哪方势力把继承人都派出来了?   还要来他们这儿买铁,张口就是个吓死人的数。   买铁!   这是又要打仗了吗?   徐成辉喝了口茶,压下叹气的的冲动。   他妹妹是知县大人的填房,他才能压其他家族一头,在县城里耀武扬威。   县城要是易主,谁知道哪家能踩着人头爬上去,他们一家又会是什么下场!   可是,身处乱世,没有哪个势力敢说自己一直屹立不倒,徐成辉也知道那个知县妹夫的能耐,快被底下架空了都不知道,全靠他在背后撑着,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一呼百应。虽然投机取巧打了一场胜仗,但那也是因为对方实在太差,但凡碰上个硬茬子,知县就得换人当。   所以,哪怕徐成辉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当他发现来人背后似乎站着一个蓄谋已久的大势力的时候,为了两头押注保住家族,他只能笑呵呵地看了座,上了茶,还把称呼换了好几次。   想起刚进门时他把人放在花厅晾了快两个时辰,连口水都没有,徐成辉的胡子颤了颤,努力扯动嘴角,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了几分:“贤侄要买铁?”   “对,我想做些保温杯,还有一些别的物件。”   保温杯。   徐成辉听到这三个字,再一次想起了周姨娘那个银亮亮的小杯子。   杯子很小,放满水两口就喝完了,上面还有个细密的网阻隔茶叶。稀奇的是,他亲眼看着周姨娘往里倒了一杯热水,拧上盖子,等第二天他爬起来的时候,杯子里的水居然还是温热的。   这事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尽管知道周姨娘不敢骗自己,但徐成辉还是重新倒了一杯水,拧好放在砚台边,整整一上午都没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中午的时候喝了一口。   然后他就被烫了嘴唇。   那保温杯他也让人看过,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总之那么轻,不会是铁。   可人家非说主材料是铁,掺了点别的东西,还说需要铁中精华,所以要大量采购,选出最好的用。   徐成辉摸索着茶杯杯沿,斟酌道:“贤侄所说的保温杯我也见过,确实是件珍品,不过……”我帮了你们这么大忙,总不能连个旗号都不亮,就这么不明不白着吧?   江大并不知道徐成辉太能脑补,把自己吓出了个好歹,他口齿清晰地摆出条件:“我们愿意献上三分干股,与徐府共享富贵。另外,我们还需要在城外的一块地,就近烧制打造。”   看徐成辉脸色有些勉强,江大想起宣宁的预备方案,补充道:“如果府上对保温杯不甚满意,我们还有其他货物,随时可以送上府门。”   徐成辉:“!!!”   可以了,不用再说了,他已经听懂了。   要么共享富贵,要么随时上门。   乱世之中,三两句话就要招来灭门之灾啊。   徐成辉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笑得比哭还难看:“贤侄客气,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派人给你们送铁矿石来,我在城外正好有个庄子,还有几亩地,不嫌弃的话,一起送与贤侄吧!”   江大和徐成辉互相敷衍着寒暄几句,告辞离开。   等徐府消失在视线里,江大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一脸沉思。   宣宁写的什么什么发展方略都太拗口了,是很有道理,可他都还没研究明白,自然没法对着徐成辉说。还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商品名,他是一个都没记住,只好模模糊糊地说了句随时送来,让对方自己去看。   不过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   念头在江大脑海里待了几秒,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压在了最底下。   *   江大在和徐成辉鸡同鸭讲的时候,宣宁也在忙活。   排骨早就不是手底下只有八个人一个小萝卜头的排骨了,卖的东西越来越多,排骨手底下的人慢慢不够用了,开始吸纳其他片区的成员。   再后来,见排骨卖得多赚得多,各个片区的乞丐头子也动了心思,准备分一碗羹。   他们动用自己手中的力量,查来查去,只知道排骨最近找了个大靠山,其他的没查出个所以然,反而把自己人搭进去了几个。再加上排骨有意扩大范围,盛情相邀,有了台阶下,几个人也就乐呵呵地投奔了排骨。   宣宁于是有了一张不太牢靠但遍布县城的情报网,虽然这股力量还很弱小,而且还见不得光,但就像蜘蛛的蛛网一样,若隐若现地藏在县城底下,城里稍大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被她注意到。   听起来很吓人,但县城里头也没多大事,八卦听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却不多。   宣宁现在调动这份力量,也只是有个非常朴素的需求。   她要开店了,她需要宣传。   “以后要在店里卖头绳吗?”排骨年纪轻轻,突然发现自己即将面临下岗再就业。   “不,”宣宁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他的猜想:“现在敢出来逛街都是富贵人家,其他地方还得你们去跑,店里只卖比较贵的那些。”   比如用来当买铁借口的保温杯,再比如她给夫人小姐们准备的洗发水沐浴露,势必会大受欢迎的卫生纸,以及其他很多方便生活且售价昂贵的小东西。   为了这次开店,宣宁列了长长的单子,删删减减准备了很久,终于定下了第一批货物。   除此以外,她还买了一些速溶饮料算作店铺特色,只有消费足够多的会员来店里,才能享受到喝特色饮品的待遇。只有为店铺销售额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才能获得店铺的馈赠,能带一些回去喝。   这种高端的饮料,在超市里售价一块五一包,俗名速溶奶茶粉。   不过……咳,毕竟这里没有嘛。独一无二的东西,价格翻个几万倍,别人要买还不给卖,还好像也……   好像还是个奸商。   宣宁打开窗户,给自己冲了杯奶茶,嗅着甜香欣赏屋外的好天气。   一片落叶被风吹进窗户里,宣宁把它抓在手里,忍不住想,希望秋天长一些,再长一些,不然气温降下来,难民们可就要难过了。 第16章 、第 16 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可宣宁万万没想到,她先等来的不是冬雪,而是秋汛。   第一场雨下来的时候,宣宁轻轻松松拿出一笔钱,从成衣铺定了一批衣服,一些给王家村送回去,和粮食油一起成为村里的热门兑换商品。一些留在手里,和城里的居民交换。   除此以外,她还定了很多棉花,掌柜的说存货不够,再三拍胸脯,说用最快的速度给她送过来。   第二场雨降落,空气有些潮湿,宣宁有点担心各种物品的存储问题。   等第三场雨连绵不绝,下了七天还有继续的趋势,甚至下得越来越大,县城里所有人都慌了。   城墙下守门的士兵伸长脖子看着远方,城里,孙平安磨完簪子准备歇一会,起身的动作一停,侧耳细听。等了一会,发现是天上的闷雷在响,顿时放下了心。   宣宁一行人则被大雨困在了王家村里。   王家村虽然在群山中间,但所处地势也高,雨水落下来,很快就顺着向下流走了。水漫过了脚踝,村长让把粮食放在炕上,一群人站在屋里往外舀水,忙活了大半夜。   当晚,累坏了的村民刚睡了没一会,只听见“轰隆”一声响,众人被惊醒,孩子们被吓得哭嚎起来,大人一边哄孩子,一边给自己顺气。   大家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村长拿着宣宁给的唯一一个手电筒,带人出去走了一趟。   “他大伯,什么东西倒了那么大动静?”   “山倒了,山垮了,雨水把山石都冲下来了,吓死个人。”   “山垮了?”   宣宁也醒了,在小屋里坐立不安地等消息,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了另一个词。   泥石流!   王家村在山间,虽然不至于被水淹了,但被泥石流淹没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村长这话一说,大家都不敢睡了,瞪大眼睛等天亮。   村长也愁。当初为了避兵祸,他们选了一个山里的位置,可现在这么大雨,山就是危险的根源,想出去也得爬好几座山,谁知道哪座山爬着爬着就垮了,还不如他们现在待的地方安全。   这么想着,村长把人都叫出来,把仓库里的东西堆在一起,大家挤了挤,都挤进了仓库里。   仓库在村子一角,是王家村的重中之重,哪个孩子敢跑过去玩,屁股能被打得肿起老高,晚上都得趴着睡。   仓库门前一直有专人看守,不过村长现在把人集中在这里,是因为建仓库的时候大家都花了大力气,仓库是整个村子最结实的建筑。而且离几座山都远,当时想着万一有贼人从山上过来能多点时间布防,不至于一下子就被人攻到了紧要的地方。   不过抢东西的贼人没等到,泥石流面前,这些都是一条条避险理由。   仓库外,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屋顶上地面上,仿佛一声声擂鼓敲在了人们心头。   仓库里,村民们蜷缩在一起,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声闷雷都能引起几声尖叫。所有人的神经都绷成了一根弦,稍有风吹草动就要跳起来。   孩子们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几个人来疯,看村子里的人都挤在一起,开始调皮捣蛋,上蹿下跳,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小屁股被紧张兮兮的爹妈爷奶四只大手使了狠劲揍,孩子喊得声音都哑了,给本就暴躁的气氛又添了一把火。   村长喊了几次,终于让大家都安静下来,然后赶紧找了几个经历过的老人,回忆当时的事情,传授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说一说万一遇到了哪里更安全,该如何逃命。   泥石流的危机悬在头顶,这些都是很有可能用到的保命知识,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偶尔闷雷响起,有一两个字的声音被盖过了没有听清,众人急得抓耳挠腮,要问过然后再三确认才能放下心来,仿佛少两个字到时候就会少一条命。   就这么挨到了天亮,雨慢慢小了,淅淅沥沥下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天还是阴阴沉沉的,看上去随时都会再下一场雨。   村民们也终于能从仓库里走出来,伸伸胳膊抬抬腿,好好放松放松蜷缩了一晚上的筋骨,也看见了泥石流的情况。   满是树木的山上像被剃刀剃了头一样,露出一条宽宽的棕色痕迹。泥土顺着这条痕迹冲下来,把山上的一切都倒卷在里面。等滑下了山,更是冲出去很远。   山脚下刚开垦好的农田被冲了,根本看不见田地的影子。还有一户勤快的人家准备建房子,地基打好了,一间屋子的雏形也有了,正等着封顶,房子被埋在泥土下面,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家的女儿木木愣愣地看着原本是房子的地方,嘴唇哆嗦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半晌,终于说出来一句:“家又没了。”   声音轻飘飘的,引得周围的人都红了眼。自然力量太过可怕,不少人单是看了一眼,略略想象当时的情况,就被自己的脑补吓得腿软倒在了地上,也不站起来,就那么跪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拜谢哪路神仙。   宣宁也吓了一跳,群山之间在晴天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这种连绵阴雨天还待在这里,就是自寻死路了。   可出也不好出去,留也不好留下。大家暂时待在原地,每天都有一堆人朝着各种方向跪拜,乞求老天爷开开眼,给两天好脸色,让山上的泥土稍微干一点,别那么容易引发泥石流,他们也好暂时离开这里。   许是王家村运气好,天虽然一直阴着,但也有整整三天没下雨。村里人可不敢用命去赌接下来会不会又是连下几天雨,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出去避一避。   比起来的时候各种破烂零碎都带着,但其实全卖了也换不来几文钱的情况,王家村这次带的东西体面了不少。   宣宁开店从富人那里得到这个世界的银钱,然后用银钱买了大量的铁和其他超市里没有的东西。每个村民手里都有全套的农具,板车也是每家每户都至少有了一个。   村民们平时拿着镰刀准备御敌,遇见山路不通实在绕不过去的时候,几个人拿出铁锨就开始干活,其他人歇口气的功夫,路就恢复了畅通。   除此以外,王家村最近的日子可谓富裕。老老少少每顿饭都能吃饱,甚至学着宣宁的样子每天吃三顿,惹得老人们又是天天给宣宁祈福希望好人长命百岁,又是教育那些吃三顿饭还嫌不够,攒点钱就想换油换菜甚至换糖的后辈过日子要节俭。   总之,王家村当时饿得前胸贴后背都有一把子力气,好吃好喝这么久,赶路爬山更是不在话下,年轻人爱出风头,偶尔还要比一比快慢,这么一来,赶路的速度就更快了。不过大家被泥石流吓怕了,每次都停在空旷的地方歇一歇,然后一鼓作气爬山下山,去另一个空旷一点的地方喘口气再走。   山路泥泞,崎岖难行。众人走了两天,就又下起了雨。宣宁在出发前给大家买了一次性雨衣,还买了一大堆最大号的黑色垃圾袋铺在板车上,充当防雨罩。   大家穿着雨衣,也不敢进山躲雨,趁刚下急匆匆又翻过了一座山,站在空旷的地方,靠在板车上等雨停。   尽管身上淋不湿,但就这么放任大家淋着,等雨停了就得受凉病倒一大片。村长叫人砍了几棵细高的小树,把垃圾袋重叠在一起,高高地架在树枝上,又把四面围上,硬生生造了几个帐篷出来。   这次的雨下得又大又急,好在只下了大半天就停下了,中途远处几阵轰鸣声响起。雨一停,王三柱拿着儿童望远镜爬了树,半晌,阴沉着脸,红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大家也就知道了,他们辛辛苦苦建好的宿舍,他们亲手建造的家,又没了。   原本紧张而活泼的气氛沉寂下来,村民们原想着他们就出去躲一阵,几天就回来了,就像走亲戚一样,走完就回家了,尽管还有泥石流的威胁,但他们自觉有底气,一路上都很轻松。   可是亲戚家还没到,自己家就先没了,心情也就完全不一样了。   年轻人不再比较力气,小孩子受大人的情绪影响,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家板车上。大家闷头赶路,沉浸在又一次失去了家园的难过中,直到走出群山,在山脚下遇到了比他们还狼狈的排骨。   排骨身上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没有了,两颊凹陷下去,身上被雨水淋湿又阴干,脸色青白,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他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大部分是他手下的那些乞丐,还有一些县城里的住户。他们的情况也很不好,过分消瘦,过分虚弱,有的身上还带着不知道谁的血。潮湿的衣服带走了身上的温度,冻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一具具行走的尸体。   排骨本来走在最前面,作为这群人的主心骨,尽管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还是挺直了腰背,朝宣宁说过的方向走去。   看见宣宁,排骨停在原地,大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摇晃了两下,看着像是要晕倒,江大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他。   宣宁也快步跑过去,抓住排骨快摔到地上的胳膊,灼人的热度从指尖传来,明显已经发高烧了。   排骨已经没有力气站着了,他有些神志不清,半闭着眼,凭感觉用力抓住宣宁的手,声音低哑:“我找到他们了。不要去县城。” 第17章 、第 17 章   排骨说的“他们”,是那些失踪的人。   宣宁一直没断了对这些人的追查,但他们根基尚浅,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人够了,那股势力慢慢消失,不再抓人。排骨只查到失踪的人大多是从南边城门被送出去的,出城以后具体去了哪,就没人知道了。   这次洪水来袭,城里众人为了保命自顾不暇,好不容易等洪水过去,一片狼藉百废待兴,那些人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从城外一拥而入,一个个瘦骨嶙峋力气极大,神志也有些不清楚,在路上横冲直撞,没人敢拦。   城里富户在洪水中损失不大,哪知道洪水过后,一群人冲进府里见人就砍,杀红了眼。府里的人总不会站在那里等刀架在脖子上,一窝蜂地往外跑,这些人也跟着跑出府,然后就演变成了一场混乱的屠杀。   “晚上突然发大水,黑灯瞎火的,人都差点死在水里,衣裳粮食都被冲走了,好不容易水退下去了,那些人就来了。”   排骨躺在板车上,声音哑的不像话,还有些发飘,这是高烧且多日水米未进的后遗症。不仅仅是他,跟着他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情况都不怎么好。   洪水来临,水里裹挟着树枝石块桌凳等等,被冲走了,那叫九死一生。可抓住东西把自己固定在原地也算不上安全,水里的东西撞一下,只留下一片淤青都算好的,万一撞到头那就直接沉底,再也浮不上来了。   哪怕侥幸在洪水中存活,湿衣服带走身上的温度,洪水冲走家里不多的粮食。一群人吃也吃不上,喝水也只能喝被污染过的,想点个火堆取暖都难,却还要强撑着奔走逃命。能撑到现在的,无一不是正值壮年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都已经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排骨腿上就被撞青了一大片,被推着走了一段,等和县城拉开距离,没那么容易被里面的人发现了,这才停下来。把板车拼在一起,充当简易木床,然后采药净水喂粮食好一通忙活。   这种情况下,煎药是不可能了,江大带人采了几株药,洗干净让他们嚼了嚼咽下去。但也还有几个喝了脏水身体承受不住,上吐下泻,脸色蜡黄,都快要不省人事了。   安全起见,宣宁让人空出最好的避风处,把几个病人都集中在那里看护,和大部队隔离开,然后要求几个帮忙看护的人勤洗手。   村长很了解宣宁的小洁癖。逃难那会还没什么,刚能安顿下来,宣宁就开始展露这方面的苗头。起床要洗脸刷牙,睡觉也要洗脸刷牙,衣服见天的换,还动不动就洗头洗澡。   这些也就算了,她自己爱干净,别人也管不着。关键是她对村民的卫生也有许多要求,先是让所有人都洗了澡,还拿出几块黄黄滑滑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硫磺皂让洗澡用。平时也是,这也得洗手那也得洗手,喝的水不仅得是烧开的,烧开之前还有一大堆步骤,甚至特意找了几个老年人专门负责净水烧水。   村里人平白多了这么多事情要做,一个个怨声连天,村长也曾委婉地向宣宁提过醒。宣宁听完,认认真真地给村长科普了一遍讲卫生的重要性,村长被吓得不轻,那天差点把自己的手洗秃噜皮。晚上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哪痒了一下,他就觉得是小虫子在里面动,睁着眼睛生生熬到了天亮。   现在,看着几个虚脱到都站不起来的人,村长又回忆起了被小虫子支配的恐惧。   “宣丫头,这些人……”   村长战战兢兢地站在宣宁身边,觉得胳膊有些痒,他抖着手颤巍巍地拉开袖子,死死地盯着发痒的地方。   很好,皮肤没有鼓起来,更没有一只小虫子钻个洞在里面探头探脑。   村长长长地松了口气,把袖子放下去,随意挠了两下。   宣宁并不知道,她之前给村长科普寄生虫的事让对方误会了,在村长眼里,那些病人身体里流的压根不是血,而是一只只虫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村长说,她是舞蹈专业的,对医学了解相当有限,看见这些人情况这么严重,其他人刚经历过这么一场,身体也算不上健康,她第一反应就是隔离,免得有更大的麻烦。   其实按照宣宁的想法,她很想让看护的人穿上一次性雨衣一次性手套,再带上口罩,可这就太明显了,会引起大家的恐慌。经历过这么一场灾难,大家情绪都不太好,一切也还不确定,如非必要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她沉默了一会,斟酌道:“天凉,试着多烧点热水喝吧。那几个人的食水用专门的碗筷,和大家先分开。”   村长也就明白了,他看了眼避风处病倒的几个人,不认识的也就算了,可偏偏还有几个去城里帮忙的王家村村民。作为村长兼族长,他不可能抛弃自己的村民。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去找人安排了。   宣宁看着不怎么有精神的人群,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想让所有人都洗个热水澡,洗去泡在洪水里时身上沾上的脏污,洗去彻骨的湿冷,然后在干燥温暖的房间里睡一觉,睡醒以后喝杯热水吃口热饭。身体歇过来了,很多问题都会自己解决,不用花时间费功夫做别的事。   可是不行。   树木都被打湿了,一烧就是滚滚浓烟,逼得她连打火机都拿了出来,情况也没有多少改善。别说洗热水澡了,大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勉强按照宣宁的要求完成了净化的步骤,然后就送进了肚子里。   至于干燥温暖的房子,那更是别想,县城被一群已经失去理智只知道杀戮的人占据了,王家村的宿舍被埋了。他们就这么待在被雨水泡成了泥巴的路上,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临的下一场雨。   宣宁愁得直揪头发。那边,村长拿出路上挡雨时搭的“帐篷”,把避风处的病号们罩在了里面。黑色垃圾袋不透风不漏雨,收起一侧的“墙壁”让光线进去,就是最好的临时隔离处了。   村长想起来宣宁说过盐能杀菌消毒,“毒”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菌”似乎就是一种能让人生病的小虫子。他灵机一动,让在洪水里泡过的人把衣服脱了,先借村里人的穿。然后拿着盐罐子,准备在所有衣服上抹一层盐,然后再在人身上抹一层。算了算觉得盐不太够,还来问宣宁要。   宣宁:“……”   这种事情,举一反三大可不必。   把人全腌了算怎么回事!   她大体想象了一下,雨停了天晴了,大家衣服上身上都白花花往下掉盐粒的模样,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赶紧去板车上属于自己的箱子里摸了摸,悄悄从超市买了几瓶84放进去,把其中一瓶递给了村长。   村长伸手要接,却看见那个白色的瓶子又收了回去。   宣宁一脸严肃:“这个不能用在人身上,盐也不行!泡泡衣服,往地上洒一些,生病的人旁边多洒一点就好了,不能喝,不能接触到人的身体,千万别弄到眼睛里。”   “好好好。”村长担惊受怕了好半天,看见宣宁拿出解决办法,心里先松了一口气。宣宁给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哪怕是粮食也比自己种的更大颗更好吃,这是全村人的共识。   他刚要冲着梦中情瓶伸出手,指尖却再一次和瓶子擦肩而过,眼睁睁看着白瓶子被收了回去。   宣宁再一次叮嘱:“这个东西不能直接用,得先放在水里再用。比如你家那个木盆,放满水,再放半瓶盖的消毒水就可以了,千万别多放。”   “行行行。”村长心说疫病可是大事,这种时候东西可不能省,省着省着人命就没了,弄不好半个村都得搭进去。他刚要伸手去拿,瓶子再一次被收回去了。   脾气再好的人被耍了几次也要生气了,何况村长心里正装着全村人的安危。他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却看见宣宁一脸严肃,升腾的怒火自动消散,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下意识竖起耳朵,认真听对方说话。   “村长伯伯,”宣宁的声音压的极低:“我悄悄告诉你,这是‘以毒攻毒’。”   毒?   村长敬畏地看了白瓶子一眼,下意识收回了准备去拿的手。   “那那那……”那你还不快放下?   宣宁接着忽悠:“所以啊,千万别接触到人的身体,别喝,也别放太多了。”   “那就不能用了啊!”村长一脸着急:“这还不一定是疫病呢,你先自己放个‘毒’出来,这这这……”   宣宁:“……”   完了,劲使大了,把人吓过头了怎么办?   她有些心塞地举例子:“你看,山里那么多毒蘑菇,人从它身边经过也不会有事,放心放心。”   “可是……”   “用它!”宣宁把消毒液的瓶子一把塞进了村长手里。   村长猝不及防,吓得眉毛都飞起来了,活像抱了个定时炸-弹,一路无比小心地踩着小碎步走了。   东西终于给出去了,宣宁松了口气,只觉得头顶的乌云都清秀了几分。她把目光投向超市,准备再找点能用的东西。 第18章 、第 18 章   穿越前,宣宁觉得超市包罗万象,无论缺什么东西,跑一趟超市都能解决。甚至除了想买的,结账的时候还会多出不少东西。   穿越后,宣宁看着满当当的零食货架,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一个好好的超市,摆那么多油炸膨化零食干什么?薯片还分好几个牌子好几个口味,怎么就不能省下空间,在超市里开个小药店?   中药西药疫苗都来点,退烧屁股针也得有,地下室可以开个建材店,再来个农业用品店,各种种子化肥农药不嫌多,还有书店钢铁厂医院……   宣宁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从白日梦中醒过来,看着眼前泥泞的土路叹了口气,继续搜寻能用的东西。   超市虽然不卖药,但是有些中药也常出现在大家的饭桌茶杯里,而且干制以后效果更好,宣宁也买了一些。   除此以外,她还买了几个体温计,想到84消毒液不能接触到人的身体。为了看护人员的安全,又买了酒精消毒凝胶。   对了,酒精!   宣宁精神一震,在货架上快速翻找,找出了几块固体酒精。   浅浅的蓝色在此时显得分外梦幻,这几块小东西宣宁平时看都不看,见别人用都会留几分心,怕出什么事。可在这里,固体酒精就代表了宝贵的热水和热饭。大雨刚过,气温湿冷,能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不少人就能缓口气,身体状况也能好转不少。   终于找到了一点能用的东西,宣宁顿时觉得心里的大石头一松,全身都轻快了许多。她看了看自己的小箱子,估摸着容量大小,偷偷摸摸地买了一些固体酒精放进去,然后再一块一块捡出来抱在怀里。想了想,还买了一小瓶高度白酒和一卷一次性擦脸巾,去找正想办法给大家治病的江大。   江大之前一直负责村里年轻人的训练,后来见排骨他们出去做生意总被欺负,也教过他们几个招式防身。当了那么久的教官,宣宁都快忘了,他一开始其实是以大夫的身份进王家村的。现在这么多人生病,江大重新回到的自己的位置上救死扶伤,指点别人采药救人。   但是,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对现在的江大同样适用。纵有万般本事,可连煎药都做不到,药材也只能采到什么用什么,治疗效果很差。   宣宁走到隔离屋前,就看见江大不嫌病人满身脏污,认认真真地看过对方的眼睛和舌苔,然后皱眉思索半晌,去屋角拿来几株药材洗净,放在从村民那里借来的蒜舀子里,耐着性子一点点研磨。   屋里除了病人就只有他,黑色垃圾袋不透光,不知道谁给他搬来了两块大石头充当桌凳,他就坐在矮一些的石头上,大长腿不舒服地蜷缩着,手上的动作井井有条,半点不见急躁。光照亮了他半边身子,剩下半边和病人一起隐没在黑暗里。   而光与暗的分界线,就是他手里的“药杵”。   宣宁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目光跟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上下移动,就连因快步赶来而有些急促的呼吸都平缓了许多。   看了一会,她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刚要抬腿往里走,一个沉稳冷静的声音阻止了她。   “站住,”有节奏的研磨声中,江大垂眼看着手里的药材,声音徐缓而坚定:“别进来,放在门口,告诉我该怎么用。”   宣宁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初见的时候,这个人也喊了一声“站住”,提醒她旁边有陷阱,让她赶紧离开。浑然不顾自己被捕兽夹锁在了树下,即将面临伤口化脓或者别的什么死法。   这次也是,他当然知道这些人的病可能会传染,村长不会瞒着他,找理由洒消毒水的事骗得过其他人骗不过他,可他依然选择了留在隔离屋,甚至把大多数人都赶走了,只留了几个病人家属帮忙——那几个病人已经昏过去了,江大自己实在顾不过来。   不然的话,宣宁有理由怀疑,这个男人会赶走其他的所有人,自己留在这里。   一瞬间,宣宁情绪翻涌,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好像有点酸酸胀胀的,还有点暖暖的。再看江大,觉得那张本来就很好看的脸似乎更有魅力了。   这可能就是英雄光环吧。   宣宁若有所思地想,脚下毫不犹豫,一步跨进了隔离屋。   江大手上的动作一顿,猛地抬眼看向宣宁。黑沉沉的眸子里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嘴唇紧抿,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震怒。   那一眼带着些威严和杀气,宣宁被锐利的视线吓了一跳,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下意识把刚刚迈出的脚步收回来,还往后退了一步。   生气了。   宣宁一下子接收到了对方的情绪。   她还从来没有见江大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更没见过对方发这么大火。   看着和自己一步之遥的隔离屋门口,想起刚才自己居然因为被看了一眼就脊背发凉甚至后退,宣宁下意识微微昂起头,毫不退缩地对上江大的眼睛。   江大也回过神,看了眼宣宁刚踏进来半步的脚印,估算了下脚印和门口的距离,快绷断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他有意缓和气氛:“你找到药了?”   “没有,”提到这个,宣宁有些泄气,看了眼隔离屋中还昏迷不醒的几个人,问:“他们情况还好吗?”   江大成功转移了话题,松了口气,答道:“还是老样子,烧退不下去,人醒不过来,别的都白搭。那你带的是做什么用的?”   说话间,江大从充当矮凳的石头上站起身,走到隔离屋门口和宣宁说话。   门口被人堵住了进不去,宣宁也知道江大的好意,避过了这个话题,专心给他介绍抱着的东西:“你看这个,这叫消毒凝胶,照顾完病人,要去忙自己的事情之前,就按一下在手上抹一抹。还有这个白酒。”   宣宁拿出一个瓷瓶装着的高度白酒,又把手里去了包装袋的一次性擦脸巾递给江大:“一半酒一小半水掺在一起,打湿这个白色的洗脸巾,然后给他们擦一擦。”   宣宁把自己记得的要点跟江大说清楚,拍了拍手里的固体酒精:“这个可以生火,大家有热水喝了。”   每一种都是没见过的东西,不过江大也习惯了面前这个女孩的不同寻常,认真记住每一种东西的用法,把东西接了过来,就准备回去。   宣宁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买了一次性口罩,提前把透明的塑料包装袋拆开,看江大两只手都拿着东西不方便,干脆略略垫脚,帮江大把口罩带好。   江大看着越靠越近的宣宁,连呼吸都暂停了,耳边的热度一触即离,转到山根处,两根圆润的手指在鼻子两端轻轻压了压,然后拉着罩在嘴上的布料轻轻一拽,在下巴上轻轻划了一下离开了。   江大过了一会才反应过了对方做了什么,始作俑者并没有察觉出他的不自在,自顾自地松了口气:“这叫口罩,对大多数传染病的预防有奇效,你快去把其他看护人员叫过来,让他们也带上。早带早安全。”   江大得庆幸,此时他两只手都拿着东西,不至于让宣宁看见他同手同脚走路的样子。机械性地放下东西,让看护们去门口,看宣宁又拿出不少口罩,看着他跟大家讲解佩戴的注意事项,只觉得脑子都是糊的,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直到宣宁转身离去,他才低下头,摸了摸脸上的口罩,“刷”的一下红了脸。   队伍暂时停下来修养,村长一次次以各种理由洒消毒水,并且费尽心思让大家远离隔离屋。宣宁也一次次从超市往外搬东西,甚至还叫“商队”来了一次,撒谎说他们不放心自己,洪水过后就带着物资在到处找她。   宣宁趁机把所有要用的东西都买了很多,平时更是狠抓细节,生怕哪个环节出纰漏,连累所有人都殒命。   老天爷也很给面子,连续几天都是晴天,泥泞的地面慢慢变得干硬,温度也在回升,木头虽然还是浓烟滚滚,但好歹能生火了。就在所有的一切都看似在好转的时候,又有人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突然倒下了。   这个人也是从城里出来的,隔离屋的其中一个病人是他亲爹。一家人一起逃命,路上自然走得很近。   这个人原本没什么毛病,泡了几个时辰的水又穿着湿衣服走了那么久都没事,顶多有点感冒,身体可以说是非常硬朗。可就在所有人都能喝热水吃热饭的时候,他突然倒下了。   同一天,这个人的爹脱水昏迷许久,宣宁天天给他配糖盐水都没用,也终于走到了生命的重点。   是疫病!   会死人的疫病!   不用村长说,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一时间人人自危,明明只是在山脚下的空地上,各家各户还是隔开了相当的距离,尤其是家里出过病人的那几户,被驱赶到了队伍外面,远远地搭了个小屋居住。 第19章 、第 19 章   仗着山脚下一片荒野,地方大,每家每户离得都比较远,过道得有三四十米,看其他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有不懂事的孩子刚走出自家活动范围,附近邻居们的目光瞬间汇聚在他身上,不错眼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等那孩子犹犹豫豫地往某个方向迈出一步,旁边的那户人家就像看见野兽靠近,脸一下子就白了,连骂带喊让赶紧把孩子拽回去。脾气不好的直接拿树枝去戳,孩子家人看见了又是一场争吵。   疫病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不声不响地带走人的性命。像一张黑色的大网,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不知道下一个被勒死的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所有人的情绪都绷得紧紧的,稍有情况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短短半天时间,类似的冲突已经发生了好几场,人人躁动不安,曾经的同伴瞬间变成了避之不及的灾祸。   宣宁先让村长把大家分开,遗憾的是,效果并不怎么好。大家闲的没事干,一个两个全忙着盯邻居去了,被人盯着自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体验,然后就会触发一场“你瞅啥瞅你咋地”的冲突。   得把各自的视线隔开。   想法很好,但困难也不少。临时建房子显然不可行,宣宁手里没有建材,用村里的方法得建到猴年马月去。方便快捷的板房也搭不起来,宣宁只好发挥想象力,在超市里寻找合适的替代品。   她试图把超市里的高度刚刚好的货架带出来,可惜失败了。怀着微妙的心情,宣宁在附近找了个树多平坦的地方,以树干为支架,以窗帘床单等来自超市的布料为墙壁,最外面缝一层黑色垃圾袋做防水层,简单的临时住所就搭好了。   从上往下看,一个个黑色的小方块歪歪扭扭地排列在半山坡上。乍一看有些压抑,仿佛是什么反派组织的牢笼。但如果多看几眼,就能看见黑色下偶尔露出的花布,红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整个画面都变得荒诞起来。   宣宁站在小屋旁边,并没有觉得漫山遍野的黑色有什么不对。黑色垃圾袋能防水,可也不透气,所有小房子都留了一面没有固定,用来通风和采光。而塑料袋又是缝在外侧的,所以从宣宁的角度看去,各家各户色彩斑驳。   这面墙是素雅的方格,另一面墙可能就是画着卡通鱼的蓝色,天花板是青草和各种颜色的小花。这家主人正摸着好不容易抢到的大红色屋门跟孩子嘚瑟,大朵牡丹印在布料正中间,栩栩如生。   宣宁:“……”   她用力闭了闭眼,把脸转向另一侧,觉得眼睛被晃得有那么一点疼。   搭建临时住所的时候,每间屋子间隔足有三十米左右,在山坡上整整绕了两圈。宣宁又以“布料袋子都只有那么宽,不好延长”为理由,把几代同堂的大家庭暂时分开,分在了临近的小房子里,还把房门开在了各个方向,尽可能防止对面或者邻里间传染。   宣宁也不知道这次疫病的传染方式是什么,只好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做一遍。   尽量互相隔离是第一步,定时消毒是第二步。 84消毒液成箱被运来,很快洒在每一个小屋的地面和周围。消毒凝胶也在每家每户门口放了一瓶,要求大家每次接触到外面的东西就擦擦手。   宣宁努力回忆着记忆中那个大国的应对方式,她没有那么多资源,更没有那么多有能力有责任心的人前仆后继,只是尽可能地去模仿,堵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漏洞。   各自做饭是不可能了,宣宁找来了一些王家村的村民充当“志愿者”。这些人和隔离屋的看护们装备相同,穿着一次性纯色的雨衣,带着一次性手套和口罩,内里的衣服也有好几件,时不时泡84洗一洗,本来染色就不怎么牢靠,这下是一点颜色都没了。   另外,为了安全,他们的住处和村民们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每人有一间单独的小屋子,负责固定的一小片人家。   他们平时负责做饭送饭,偶尔宣宁还会让他们送些别的东西。她给各家都发了小一些的彩色垃圾袋,每个片区使用不同颜色的袋子,垃圾也由相应的志愿者带走,集中到稍远处焚烧。   焚烧塑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气味刺鼻,对人体和环境也都有损害。但这些垃圾袋全露天堆着也不行,宣宁也不知道这种病毒的体外存活时间是多久,万一被哪个山里的虫子老鼠带回来了或者带到哪个人群里了……   宣宁打了个寒颤,一边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好好保护环境多种树,一边冷酷无情地吩咐负责焚烧的人注意点千万烧干净,以及别引起山火。   她对火焰的灭菌作用深信不疑,劝说家属过后,那位离世病人的遗体也被带到远处焚烧,用过的东西能烧则烧,实在舍不得就扔进消毒液里,然后暂时放在一边不去使用,缺的东西宣宁给补了一些,剩下的只能先将就一下。   这户人家和村民离得有些远,宣宁也想让他们都住单间,但一位亲人离世,另一位已经染病,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他们情绪都很悲观,甚至已经濒临崩溃,无论如何都要住在一起。   宣宁没有勉强,毕竟她也只是做了所有能做的,到底有没有用,能不能降低影响甚至阻断传播,谁也不知道。何况心理因素也是很重要的,宣宁都怀疑如果自己执意把他们分开,原本能自己挺过去的都要生病了,得不偿失。   那家人情绪崩溃不好劝,隔离屋人心惶惶,各个感觉自己命悬一线,正是最听话的时候。宣宁把整个旧隔离屋全烧了,病人看护的衣服也烧了,全换了新的,然后一个个都住进了小隔间。   忙活了一通,宣宁又把视线放在了大家的饮食上。   民以食为天,饮食均衡营养丰富的人,免疫力也会比缺衣少食的人强不少。每天有鸡腿有牛奶是不可能的,宣宁每天从超市挑出最便宜的肉类,切成肉丝和白菜、鸡蛋、花生油一起炖进疙瘩汤里,病号的饭要更好一些。宣宁还买了一次性纸杯,隔天给孩子和一定年纪的老人一小口牛奶。   至于有些人乳糖不耐受,误以为得病被送去隔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各种事情才刚刚开始,所有人都要等宣宁安排,遇到了事情也要来找她解决。除此以外,还有很多想象中很好但实行起来有问题的方案,也要重新思考重新安排。   宣宁忙的脚打后脑勺,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等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一切都走上正轨,两天都过去了,今天的太阳也已经落山了,天色慢慢暗下来。宣宁接过专门给她留的饭,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了。   屁股刚接触到地面,几天都没闲下来的腿脚就是一阵酸痛。宣宁毫无形象地歪靠在树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吃饭。   两天下来,她最累的其实不是腿,而是喉咙和脑子,尤其是大脑,每时每刻都在飞速转动,可头顶还有把名叫“疫病”的刀悬着,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紧张和不安。   她是忙了几天,准确来说,是“忙乱”。很多事情其实可以分下去,让别人帮忙,但她还是事必亲躬,每一件都仔细盯着做了。因为她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多,以前看过的小说电影新闻里所有可怕的画面都会重新浮现,让她忍不住一遍遍猜想这次的疫病会造成什么后果。   是“死者众”,“死者过半”,还是“十有八九”?   宣宁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把不好的东西都晃出去。耳边听到有说话声,宣宁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抬眼看去。   村长坐在自家小屋门前,脸朝右,和对面的村民隔空喊话,牛皮一个比一个吹得响。   村长媳妇坐在另一侧,正和左边的大儿媳莲香聊天,声音爽利尖细,顺利压过了村长那边。村长抱怨了两句,被自家媳妇一通挤兑,嗓门高没遮挡,各家各户都听得清楚,于是村长又被一圈人家哄笑打趣。   宣宁:“……”   宣宁:“…………”   笑声中,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大哥大姐大叔大婶们,你们怎么聊得这么高兴?这心放的是不是太早了点?这两天可是每天都有人被送进隔离屋啊。   村长一直注意着宣宁的方向,天还没黑,他也就看见了宣宁有些茫然的表情。再想想对方这几天做的事情,村长心中了然:“宣丫头,别那么紧张,不就是疫病吗,这有啥。”   宣宁:“……”   之前一听说可能是疫病,脸全白了的是谁来着?眉毛胡子急得揪掉好几根的是谁来着?   能不能摸摸自己的良心再说话!   “就是,”村长媳妇接话道:“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谁没经历过几场疫病。运气差一点,村里要是有人得上了,全村人都完了。也没人来救,就光派些兵围住村子,不让人出去,是死是活全靠命。”   这种阵仗,这么事无巨细的安排,谁经历过?她这心里一直暖烘烘的,原本是怕死,现在是怕死了白瞎了这孩子的一片善心。   “说得对,这么好的饭,过年也不一定能吃上,要是皇帝老儿当时对我这么好,城破了我死也要让他先逃出去。”   王三柱想想村里的房子路上吃的苦,心里又是一阵阵来气,手上发力,狠狠地拽断一根草叶:“呸!”   几个县城里出来的人闻言点了点头,他们跟着排骨出来,本来只是不知道往哪里走,结伴逃个命。   现在嘛,谁让他们走,就是跟他们过不去。死也要死赖在这! 第20章 、第 20 章   宣宁并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一大群人追随,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问题后,她认认真真把手上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各自找了个负责人把活计分下去,专注于隔离屋那边的情况。   超市里有个卖书的地方,但主要是儿童读物和古典名著,还有少部分的心灵鸡汤和养生类的书籍,并不包括医学类著作。   还没确定是传染病的时候,宣宁就把所有看上去有用的书都买了一遍,然后挨个翻目录,但没能从中找到可用的方子。倒是知道了什么食材性寒什么食材养胃等等,这几天的饮食也多有参考,但对于治疗方案就毫无帮助了。   江大也在找方法,他记得几个治疗疫病的方子,但手里没有可用的药材,单单是背药方也不能治病。负责采药的人把附近都转了个遍,找到了一小部分有用的,但还有更多的药材找不到。看着昔日的同伴越来越虚弱,一个个急得团团转,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见草就拔,试图瞎猫碰死耗子的地步。   短短几天,又有三十多个人进了隔离屋,第一批病倒的人得不到良好的治疗,纵使宣宁和江大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挽留住他们的性命。   “真的不用进城找药吗?”宣宁隔了一段距离,坐在隔离屋外,看着两具尸体连着生前用过的东西被带出去焚烧,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因为手还没消过毒,连眼泪都不敢擦。   “不用,洪水都能淹到房顶,药柜也肯定被泡了,那些人不及时处理,一直闷在柜子里,吃了不仅不能治病,说不定还能要命。”   江大坐在隔离屋门口,手上是一张不知道从哪撕下来的穴位图,身边有一盒缝衣针,还有艾灸拔罐泡脚桶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宣宁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大有一声令下立刻派人送来的架势。   江大在宣宁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   宣宁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她在超市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各种有用的没用的都买了一大堆。支出已经达到了一个她算不过来的金额,如果不是在县城里的经历,她甚至连隔离用的东西都买不起,更别说后续的大笔支出。   想起昨晚梦回洪水前,她开开心心包下了几个药店,拍着口袋让人把所有药材都装进去,超市都装不下了她还在努力往里塞。   忙活得正高兴,宣宁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一问才知道又有人离开了,家里人哭得几乎昏厥,其他人只能喊话让他们节哀,连靠近都不敢。   梦境与现实的对比太过强烈,宣宁醒来之后就没再睡着,睁眼到天亮,在超市里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一大早就给江大送了过来。   买的时候发泄的意味更多一些,送过来的路上,宣宁心里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些期待。   然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地。   希望与失望之间落差大的让人绝望,宣宁接连被打击,甚至有了躺平等疫病自己过去的心态。   隔离措施确实有效,随着时间流逝,送来隔离的人越来越少。而且得病的大多是出城时和病人距离过近,或者家里出了病人,再或者干脆就是看护人员,自我防护不到位被传染。大多数全家健健康康,半点没有被传染的迹象。   疫病传染得到了有效的抑制,与之相对的是居高不下的死亡率。最先发病的病人挣扎了许久,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相继离去了。这几天正是死亡人数快速增长的时候,每一天都有好几场哭嚎,听得让人心酸。   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宣宁把脸埋在膝盖中间,垂头丧气地想。   她试过了所有能试的,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没有办法了。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格外明显。哭了太久,那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从开始的哭天抢地到现在的泣不成声,隔离屋里不少人感同身受,跟着哭了起来。   集体的情绪最能感染人。宣宁的心情也跟着坠落低谷,甚至已经给隔离屋的病人们提前宣判了死刑。   反正活不了了,吃点好吃的吧,如果人真有下辈子,记得投胎到富贵人家,别连口肉都吃不起,什么好吃的都没尝过。还要记得去个太平盛世,天灾人祸都不要,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宣宁抽了抽鼻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开始在零食区扫荡。   薯片,奶茶,酸奶,火腿……   凡是宣宁看着眼熟的,她全都拿了一份,然后送到收银台结账。   收银台小电脑上的表单越来越长,宣宁的心情也越来越平静。她打完最后一袋酸奶,确认付款。   付款成功,屏幕上却又弹出来一行金色的大字。   “您已在本超市消费超过十万元,恭喜您升级为初级会员,在本超市购物将享受九九折优惠。”   “尊敬的初级会员:您是本店唯一一位会员,感谢您对我们的大力支持。本店营业额达标,即将升级,周边店铺建设中,您的意见将是我们升级的方向,请谨慎选择。”   宣宁愣住了。   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她把这两句话反反复复念了三遍,又呆滞了半晌,这才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升级!   周边店铺!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避过“随机”,准备点击“选择”按钮。   足足确认了三次,宣宁才敢点下去。小屏幕上光芒一闪,蓝底白字的表格变得模糊,一个小圆圈在屏幕中间转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正在搜索超市周边常见店铺”。   宣宁激动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注意着收银台的小屏幕,心里不停地祈祷。   药店!药店!   医院!医院!   诊所!诊所!   仿佛在回应宣宁的想法,屏幕中间的小圆圈停顿了一下,随后消失了。表格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熟悉的炸鸡店,白胡子老爷爷印在招牌上,笑得慈祥极了。   紧张到满头是汗的宣宁:“……”   超市旁边开什么炸鸡店啊,你们这样是不会有前途的!   右下角有个代表下一页的箭头,宣宁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然后看见了一道金拱门。   宣宁毫不停顿,面无表情地点了下一个。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依次见到了红帽子,绿底白小鸟……等等等等各种有名没名的炸鸡店。   等点了无数次,看的眼睛都要花了的时候,眼前的画面突然一变,变成了一家名气很大的蓝白色奶茶店。   宣宁:“……”   奶茶的品种似乎更多一些,她就这么一直点,点到明早太阳升起,她有机会看见下一个分类吗?   好在,超市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宣宁左戳右点上拉下滑,终于找到了目录页。略过一大堆快餐甜点,宣宁点击最后一项“其他”,耐下性子挑选起来。   服装店,土特产店,旅行社……一个个店铺照片从眼前划过,宣宁手一顿,看着小屏幕上店铺招牌的名字。   “京都同X堂”。   宣宁轻声念了一遍,找了太久,一时有些茫然。   是药店吗?   照片里,古典与现代兼容的装修风格,红色的柜台里是一盒盒成品药物,后面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实木中药柜隐约可见。   是药店!   她终于找到药店了!大家有救了!   宣宁狠狠地点下“确定”,白色的小圆圈再次出现,慢悠悠转了几圈,金色的字再次出现:“周边建设完成,请查看。”   “尊敬的初级会员:您的剩余积分为:357积分,一个月后若仍未达到初级会员最低积分线(十万),您将失去初级会员头衔,请理性消费。”   “下次升级要求为:一百万积分。”   宣宁草草扫了一眼,顾不上小屏幕里的提示,到处找药店所在的位置。   原地转了两圈,她就看见了药店,其中一扇门和超市互通,从收银台往外走几步就能看见。药店里也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只有摆满了货架的药物,和一个超市同款的收银台。   宣宁看了眼货架上的标牌,顾不上仔细看使用说明,每种都拿了两三盒。想起江大一直想找但没找到的药,她又直奔中药柜,用旁边的包药纸,每种分别包了几包,赶紧到收银台结了账。   这家药铺和超市一样,也有配送小哥可以帮忙配送。当蓝色衣服再次出现的时候,没有人有多余的想法——来了这么多次,什么都带了就是没有药,大家已经接受了这个商队弄不到药的事实。   大家都很淡定,只有宣宁迅速站了起来,蹭蹭蹭几步就跑到了配送小哥面前。   看见的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伸长了脖子看着宣宁的方向。   难道……   配送小哥照旧拿出单子让宣宁签收,然后从背着的袋子里拿出了几个奇奇怪怪的方盒子,还有几个包得乱七八糟的中药包。   那……那该不会是……   正在擦消毒凝胶的看护不动了,正在流泪悲痛欲绝的人不动了,正闭着眼等死的病人瞪大了眼睛,头不自觉地抬起,离开了枕头。   宣宁几笔签完名,挥着手里的中药包,笑得阳光灿烂,小白牙都露了出来:“是药!我们有药了!” 第21章 、第 21 章   是……药?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反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   宣宁兴高采烈地忙碌着,努力把配送小哥送来的各种药物都拿在手里。中药包抱在怀里,两只手试图去拿更多的药,可她这次买的实在太多了,拿到了这个,那个就掉在了地上,捡起了地上的,另一个就拿不了了。   手忙脚乱了一会,宣宁终于发现不对劲——不知道大家脑补了什么,除了第一次,之后每次“商队”送东西来,村里人总是慢一步,像是留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等“商队”走了,他们才快步走过来,按宣宁的吩咐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搬回去。   但这一次,“商队”都走得没影了,地上东西摞了一堆,还是没人过来帮忙。   宣宁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就看见一个个像长颈鹿一样,伸着头直勾勾看着她手里的药包。有几个身子倾斜得厉害,感觉都快要摔倒了,脚底下就是一动不动。   宣宁有些迟疑:“……不来帮忙吗?”   那个身体倾斜得最厉害的人回过神来,差点摔倒,踉跄几步,冲到了地上散落的药堆旁。他先是愣了一会,随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手捧起一个中药包,高高地举过头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地上的黄土中。   “是药,”男人声音沙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我们有药了!我们有药了!”   凝固的人群终于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冲了过去,拿起地上救命的药,一会哭一会笑,疯疯癫癫地跟旁边的人说话,对方也在不停地说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内容风马牛不相及,只是拼命宣泄着积攒了太多的情绪。   等大家慢慢平静下来,又赶紧把东西送到隔离屋前。中药自然有江大来安排,负责熬药的人捧着来之不易的药材小心翼翼地走了,准备按要求把几种药方上的药都熬出来。   江大自己则打开了一个奇怪的方盒子,里面塞满了一个小袋子,两边还有奇怪的锯齿,里面略有些鼓,像是装了东西。   江大拿起一个晃了晃,听见“沙沙”的声音,像是一些小颗粒被装在里面,但他没找到开口。   手感有些像宣宁所说的“垃圾袋”,但是更硬一些。江大想起那些轻薄防水的袋子底部的封口,若有所思地放下,拿起另一个扁扁的中药包。   不像其他中药包,当初包药的人似乎生怕药材不够用,塞得几乎要把包装撑开。这个中药包薄的像是没有盛东西。江大放在手心里慢慢打开,露出里面几十粒白色的小圆片,外表光滑,上面还刻了看不懂的图样,看起来像宣宁之前给孩子们发过一次的奶片,只是小了不止一圈。   这是……糖?   江大嗅了嗅,药片没有任何味道。刮下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奇怪的味道和极致的苦在口腔弥漫,让他连表情都差点维持不住。   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宣宁:“……”   “……那个也是药。”宣宁指着江大手里的西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把药材提前配好,晒干研磨之后做成的,像药丸一样。”   自从遇到洪水,宣宁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个谎,反正已经多到了她自己记不住的地步。为此,她还专门买了个本子,每次编完都分门别类地记好,省的下次露馅。   ……虽然,为了大家不会因为淋雨生病,宣宁在拿出垃圾袋的时候,已经觉得自己的马甲岌岌可危,处在一种要掉不掉的状态。   但好在,塑料实在太过先进,哪怕这个时代的工业原地起飞极速发展,少说也得一两百年以后才能到生产塑料这一步。所以,只要她编的理由逻辑能自洽,说谎的时候表情足够笃定,就能圆过去。   但是,这种谎还是很费脑子的,能少一个是一个。宣宁把塑铝药片板收起来,只把药片留下,又把说明书上的适用病症和用法用量给江大念了一遍,让他选出合适的,给病人们服用。   疫病也分很多种,江大能判断出病人的身体大致是哪里出了问题,也知道各种药材分别有什么功效。但具体用哪种药效果好,哪种药反而会加重病情,哪种药见效更快一点,即使在医学发达的现代都是未知的。他们也只好先挑出看起来对症的,然后一个一个地尝试,直到找出最合适的那种药物作为最终的治疗方案。   气氛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尤其是隔离屋的病人,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夜晚经常被噩梦吓醒,然后睁着眼睛后悔到天亮——毕竟这种病还会传染,一个不慎染上了,全家都会被牵累。   现在,出于对宣宁的信任,还在隔离治疗中的病人开始盲目乐观起来,一个个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来,一定会痊愈。除了个别实在虚弱的,其他人有说有笑,互相打趣。这个说你进来的时候腿都软了,差点尿裤子,那个说他昨晚半夜哭醒太丢人。   一群人嘻嘻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什么传染病隔离点,而是热热闹闹的娱乐中心。   江大按照宣宁念给他的说明书,结合他对医学和病情的了解,从宣宁找来的药中选出了四种。他还知道三个成方,之前有相似的疫病时,是这些方子控制住了情况。他把病人分成几组,施以不同的治疗方案,每天记录下病人的情况,并酌情增减用量。   药是经过市场筛选的药,药方是经受过疫病考验的药方,它们都有些效果。经过简短的比较,最终选出了两种最佳方案,分别对应重症和轻症患者。   除此以外,药店的消毒用品更加齐全,大家都放心了不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药送来的第二天,有位病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遗憾地离开了。除此以外,隔离屋所有病人病情都在好转。疫病的传染也控制住了,送来隔离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减少到零。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觉得天也蓝了人也舒坦了,尽管出于安全考虑,仍被局限在一丁点大的小房子里,但大家脸上都带了笑意,原本沉闷的山坡又有了笑声。   当第一个痊愈的人从隔离屋走出来的时候,大家站在自己的屋门前,远远地朝山脚下起哄。   男人臊得脸都红了,跑到树后换了身衣裳,把原本的旧衣裳塞进垃圾袋系好,等明天烧垃圾的时候一起烧掉。   热心的看护们给他来了个全身消毒,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落下。   等忙完了这一切,原本欢快的气氛一滞,众人的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名看护身上。   她也不扭捏,把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装备一脱,也换了身衣服,另外一些看护帮忙消毒,然后沉默着看她和男人走进不远处的一间小屋子。   这里不是医院,谁家的病人谁家出人照顾,全家都进去了,那就轻症照顾重症,或者隔离屋的看护们一起搭把手帮忙。   这病的传染病说高不高,总之戴上宣宁给的东西,一切按要求来,哪怕天天在隔离屋照顾病人都不会被传染。所以大家除了刚开始惊慌过一阵,剩下的时候只有对亲人病情的不安,并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染病。   而这次,则是宣宁担心病人痊愈后,是不是会复发,是不是仍然具备传染性。她实在不放心,就去隔离屋门口,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江大。   江大还没说什么,看护们先站出来,说等痊愈了自己可以去试试,毕竟都是一家人,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单分出去过。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大家的注意力从隔离屋转到了隔离屋旁的小房子里。   第一天,男人女人也有些害怕,紧张到半夜都还没睡着觉。   第二天,两人早早地醒了,但没有心思做任何事,女人肚子突然疼了一下,两个人疑神疑鬼半天,哭着商量好了死后家里那点财产该怎么分。   屋外的人听到哭声,知道事情不好,也陪着掉起了眼泪。   第三天,连续两天没睡好的两人在补觉,又有两个人痊愈,离开隔离屋,和自己的亲人住进了单独的小房子里。   第四天,最早住进去的两个人闲得没事干开始聊天,刚出来的两对魂不守舍。   ……   半个月后,没有新的病人出现,痊愈的没有患病,住在一起的看护没有患病,原本健康的人依然健康,也没有患病的迹象。   疫病,真的过去了!   一座沉重到几乎要把人压弯的大山终于从头顶挪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山坡上的人纷纷下山,久违地聚在了一起,围在隔离屋前,注视着最后一名病人痊愈,走出隔离屋。   大家一哄而上,有经验的帮忙消毒,其他人则怪叫着放了把火,看着黑色的隔离屋被火焰吞噬,一点点消失。   疫病,离开了!   正值傍晚,人们簇拥着宣宁和江大回到山上,重新忙碌起来。他们准备一起做顿大锅饭,就当是庆功宴,庆祝危险过去,他们又能自由自在地干活玩闹,不用时刻担心看不见的疫病。   终于能再一次聚在一起,大家都憋坏了,一个个天南海北地闲扯。心里高兴,嗓门也亮堂,声音此起彼伏,时不时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晚饭的香气交缠在一起,让人分外心安。   宣宁没有参与,忙活了这么久,她也累坏了,趁着夜色渐浓大家看不清楚,伸开腿很没有形象地歪靠在树干上,懒懒散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的视线慢慢移动,从忙着切菜的大厨,到挤在灶边等吃饭的孩子,老人在角落里跪拜,感谢天神庇佑村子带走疫病。   弯弯的月牙爬上树梢,天完全黑了,宣宁看着县城的方向,用力闭了闭眼。   是她看灶台太久眼花了吗?怎么觉得县城……好像着火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县城里的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薄雾笼罩在黑色的废墟上,宣宁他们隔得远看不见具体情况,只觉得像是大地多了一道巨大的疤痕。   排骨叫了熟悉情况的人一起去看看,毕竟他们现在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要尽可能地掌握更多的情况。其他人仍旧待在山上,跟着江大参加过护卫队训练的人自觉站在外围,警惕着可能的危险。   没让他们等多久,排骨就又回来了,还带回了几个人。   山上的人最近没有劳作,伙食又好,如果说最开始几天还有人提心吊胆吃不下饭,后面这几天就是吃喝玩乐纯长肉。一个个脸色红润,还都横向发展了不少,越发衬得排骨他们带来的人形容凄惨,看上去像是经了一场大难。   这些人从洪水过后就没好好收拾过自己,从头到脚浑身是泥,臭的百米外还能闻到味道,脏的看不出人样子。许是昨晚没找到地方躲雨,头发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里面还混着泥沙。也不知道饿了多久,又被冻得够呛,脸色青白,颧骨突出,眼窝凹陷,比起人,他们更像水鬼。   他们被带来的时候畏畏缩缩,表情麻木,仿佛不是被叫来问话,而是走上了死刑台。一有人说话就是一个哆嗦,看上去之前被吓坏了。眼睛不老实地滴溜溜转动,试图寻找逃跑的机会。   村长挨过冻也受过饿,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叫人帮忙倒水。王三柱拿纸杯给他们倒了几杯热水,端着送过去,还没靠近,几个人大惊失色,撒腿就跑。   这几个人一路上不安分,一直想跑,排骨驾轻就熟地拦住他们。几个人见跑不了,插葱一样直直地跪在地上,拼命地嗑起了头。   “大人,这个喝不得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众人心中自然有所不满,一个个横眉怒目,脾气爆的还往前走了半步,一场冲突即将发生。   王三柱端着水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一片狼藉的新衣服。   当初那些人急急忙忙出城逃命,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衣服上可能沾了疫病,还得焚烧处理掉,就更不够穿了。王家村的人借出去了几件,但他们衣服也有限,气温也开始降低。宣宁为了保证消毒频率和保暖需求,又买了些布料让他们裁新衣裳穿。   王三柱这一身就是他娘前几天刚做好的。上身是个黑白相间胖乎乎的动物,看着像是一头熊,下身是深绿色的,上面还印了几根竹子。他这一身可是被宣宁专门夸过的,好心送水却被误会,还弄脏了最心爱的衣服,气得都想把水泼在这些人头上。   一次性纸杯不隔热,王三柱端起杯子,盯着几个人的后脑勺运气。   正准备理论理论的村民注意到异常,把目光转向王三柱。   跪着的人发现不对,一脸惊恐地抬起头。   王三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视线中心,地上的人抬起了头,看不见发旋,他就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王三柱在对方惊慌的视线里,一抬手……   干脆利落地把杯子里的水倒进了自己肚子里。   喝完,他还瞪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瞪完再喝一杯,喝完再瞪,瞪完再喝……   等到第六杯喝完,他深吸一口气,端起第七杯水,眉毛眼睛都在使劲,终于把最后一杯也喝了进去。   喝完,打了个长长的嗝,挑衅地看了他们一眼。   宣宁:“……”   村民:“……”   跪着的人:“……”   大家沉默几秒,都有些意外。原本即将发生的冲突就这么诡异地消失了,两边的人面面相觑,只有王三柱没有注意到古怪的气氛,依然梗着脖子怒目而视。   跪着的人看看王三柱,再看看众人身后隐约可见的灶台,明亮的火焰在里面闪烁,上方还有雾气升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宣宁见状,有些哭笑不得,还是问了一句:“……你们也来一杯?”   几个人顶着众人的视线,红着脸点了点头。   误会解除,迈出了第一步,剩下的就容易多了。村长让人帮忙做点吃的,他们则趁机询问城里的情况。   当初跟着排骨出城的多数都是排骨的人,其他人只占一小部分。这些人是想出城奔个活路,但也还有更多的人觉得缩在城里更好,躲起来就不会怎么样了,出城反而前路不明,容易遇到危险,于是关好房门装死,没有离开。   城里的□□没有进行太久,除了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各个府里蓄养的家仆们也都拿起了武器,和城外冲进来的人对打。   一方有狠劲没有招式,一方经常训练但畏手畏脚,军队一向驻扎在城外,洪水过后就没了踪影,在这种情况下,城外的人迅速占据了上风。   不过,等他们打完,才发现那些富户已经趁机逃跑了,暴怒的人们又是一通发泄。不知道谁找到了粮库金库的入口,财帛动人心,发泄又变成了掠夺,随后演变成了内讧。   上千人分成了好几个小团伙,各自有各自的老大,各自有各自占据的片区,偶尔为了地盘或者利益火拼,这些人的亲眷沾光过上了好日子,普通人连屋门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地躲在被子里听外面的打斗声。   这种混乱的情况持续了不长时间,疫病又出现了。   城里人人自危,连打斗都顾不上了,但是几方势力占据着不同的资源,一方拥有大部分粮食,药材大头都在另一方,还有一支势力人多。   不能贴身肉搏,但敌人就在不远处,看着也碍眼,于是这些人动起了歪心思。   “他们到处散播疫病,偷偷往井水粮食里放,有时候睡一觉醒过来,巷子里就多了个死人,放着也不好,碰也不敢碰,城门也不让出……”   想起在城里的难熬的日子,每天都怀疑自己染了病,几个人抹起了眼泪。   “是药材多的那方干的?”   “对,他们说想治病就投奔他们,结果吃了药的人死得更快。”   宣宁:“……”   这都敢到处投毒,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泡了很久又一直闷在药柜里的药材……还是叫毒药更合适。   这就是传说中的又蠢又坏吗?   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已经预料到了那一方的结局。   “本来大家都不敢出门,后来被逼急了,怎么都是个死,就跟那边打起来了。他们死之前放了把火,大半个县城都被烧了,大家都忙着灭火,我们趁乱逃出来了。”   “城里还有两方势力……”村长捻着胡子若有所思。   “军队什么时候来的?”江大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回话的人深深叹了口气:“官爷们来的时候,正是疫病最厉害那会,也是那些人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有人进来把值钱的东西搬走了,里面的人就没人管了。昨天还说有军爷来平叛,今天有军爷骑着马到门口看了一眼,城烧完了,人也不愿意来了。”   “哼,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村长用脚尖碾了碾地面,想起了之前受过的苦。   要是这辈子都这样,他也就不想了,把苦水都咽进肚子里,低头闭嘴带着村子好好生活,好歹能多活几天。   但是,宣宁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生活,这段时间的经历告诉他,有钱有权的人并不都这样,有贵人把他们这些烂命也看得很重,会关心他们冷不冷饿不饿,出了事会用尽所有办法,保下最多的人。   宣宁从没说过她背后的势力,甚至似乎还有些隐情。大家只见过商队那几张固定的面孔,但也没人觉得商队就只是商队,就真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那些技艺高超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那些不限量供应的粮食和布料,那些方便好用的药片,预备外出行军的防水用具……桩桩件件都暗示着,那股力量蓄谋已久,准备充分,似乎早就预备着乱世,想要……   嘶,不可说,不可说。   至于家里的隐情……那些富贵人家的八卦,他大概也是听过一些的。有东西傍身才有更多说话的底气,所以这个县城,宣宁一定会拿到手。   村长成功得出结论,微笑中满是智者的光辉。目光和排骨对上,两人都是一脸了然。   宣宁并不知道,在大家眼里,她背后多了个野心勃勃但低调行事的势力,已经有一群人跃跃欲试想要追随她。   不过,村长有一点说的很对,她确实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发展了。   南边有位野心家,北边正在打,这附近算是比较安稳的地方。   但,她没有兵。   哪怕江大一直在帮忙训练,哪怕把排骨那些会些拳脚的都算上,她手里不过一两百人,就这么一点力量,显然守不住一座城。   那,她能不能趁着机会,用别的方式,把一座城握在手里呢? 第23章 、第 23 章   有人的地方就会产生各种需求,对于刚被洪水犁过一遍,现在又正遭受疫病的县城来说,所有的需求都得不到满足,人心浮动不安。   孙远都快愁死了。   他家世世代代都是铁匠,打铁是苦是累,但好歹也是门手艺活,养活一大家子不成问题。   谁知一着不慎,得罪了军爷,稀里糊涂被人掳了去,醒来就在一个山沟沟里,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各个带着一身酸臭味,浑身只有一副骨头架子,榨不出二两油,似乎是逃难过来的难民。   等人差不多都醒了,有军爷过来过来把人都踹醒,说他们一家老小都在别的地方,要想让家人好好的,就得乖乖听话,不然就要见见血,让人知道知道规矩。   四周围了一圈凶悍的兵士,一个个手里举着锃亮的长-枪,看谁不老实就直接动手,一挥□□过去。他们这些人自然不敢有二话,像只鹌鹑一样,连抬头都不敢,生怕引起误会。   他们需要做的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半个月后,大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新兵!   很少有想当兵的乾朝人。   至少在他们之中没有。   但从出现这里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已经不归自己掌控了。   每天都是繁重的训练,做不到就会挨打。与之相反的,是每天的饭都是有人抬上来,放在中间就不管了。能抢到多少就吃多少,抢不到就不吃,但训练内容依然需要完成。   每天都有人被打死,每天都有人因为实在受不了试图逃跑,然后被同伴举报,或者逃跑失败被看守们当场击杀。   举报的人会得到一块夹着咸菜的干馍馍,他的家人也会得到一块。后者虽然没人看见,但总有军爷带点亲人贴身的东西回来。看见了东西,也就知道了家里人都过得很好,大家训练更积极,举报的也更勤快。   孙远是个铁匠,打铁很累,但也给他留下了一身的腱子肉。再加上没吃过逃难的苦,体力充沛,他总是能抢到最多的食物,也总能最快完成训练。渐渐成了其中的小头目,然后继续上升。   在某一天训练后,他一直奉承的小军官笑得意味深长,带他离开了营地。走了很远,走进了另一个山沟。   他看见了那些人的,据说“过得很好”的亲人。   年纪大的正取水做饭,看样式,就是他们平时吃的东西。再走出长长的一段,军营里,年轻的姑娘们挤在破旧的帐篷里,听见脚步声停在面前,麻木地脱起了衣服。周围的帐篷外散落着兵士的衣服,还有人刚从里面出来,肆意谈论着之前的经历。很明显,这里早就成了军妓营,他们都习惯了来这里寻欢作乐。   除此以外,还有像他这样的人。   带他来的小军官告诉他,要不是知道他家在县城,和这里的人没有关系,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小军官说,上头给了人数,让每十天送那么一批难民来,数量不够就会从城里找人凑数。所以像他这样的人也不少,既然来了,不如安心玩玩。   那个军官还说,这些人听话得很,不听话的都死了,剩下的这些,只要稍微透露一点家人的消息,哪怕是瞎编的,她就会言听计从,怎么玩都愿意。   孙远自认不是一个好人。   每到饭点,他总是抢饭抢得最凶的一个,最好的都能被他抢走。其他人体能胆气都和他差得多,往往他狼吞虎咽吃饱了,不少人还在抢。这时候,他就会不怀好意地盯着几个总和他作对的,伸伸胳膊抬抬腿,或者干脆把对方正在吃的东西打到地上。除非对方低头归顺,不然别想吃到多少东西。   但他自认是个人,不是畜生。   他把外面的事偷偷告诉了自己手底下的人。大家生活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就要打架,还有沉重的训练任务需要完成,精神早就崩溃了。   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哪怕是其中混得最好的孙远,也更愿意回到自己的铁匠铺打铁,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身边一堆人捧着供着,却活的不像个人。   新人还在被送来,老人训练出一批就送走一批,不知道去了哪。孙远觉得自己也快要被送走了,暗地里加快了自己的计划。   之前也有人想联合起来,一起离开这里。但从没有人成功过,他们往往倒在了同伴手上。   孙远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哪怕再小心,把事情说得再详细,他甚至为了多去几次,越发巴结那名小军官,然后带回一点布料,或者某人是如何在欺辱中惨死的消息。   但总有人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依然想尽办法去举报。   孙远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运的。   当兵士把他们围住,准备逐个击杀的时候,洪水来了。   洪水过后,他带着身边所有可以收拢的人,又带他们去家眷们待的地方救了些人,往县城的方向走。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他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好不容易进了县城,发现权贵死的死逃的逃,城里已经全乱了。他急着去找自己的家人,找完才发现,县城里的金银粮食都被人占了,曾经跟随过他,现在又走投无路的人带着亲眷回来,等着他拿个主意。   孙远:“……”   凑活过吧,他能怎么办?   孙远随便找了个暂时没人占的地方,把人安排进了暂时没人住的房子里,这些人和原本住在这里的一些人,就都成了他的人。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城里偏偏又遭了瘟疫。他刚头疼了没两天,新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把这么多张嘴喂饱 ?   城里疫病横生,他是想带着大家抢下一座城门逃出去的,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足够的粮食,不然洪水刚走,外头也没什么能吃的,一群人跑出城,不过是换个地方饿死。   他派了几个探子,死死盯着几个粮食多的地方,准备挑一个动手。   手下来报,陈黑子那边城门口进来了什么人,看模样像是排骨。   “排骨?”孙远一边默默咽下口水,一边反思大家是不是最近饿坏了。毕竟人长这样,排骨长那样,什么人也不能长得像根排骨啊。   他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叫起来:“排骨啊,我当初还从他那儿买过高粱呢。”   “我给我儿子买的冰糖都化在洪水里了,不知道旁边灌了几口水的尝没尝到甜味。”   “我攒了一个月的钱,刚给家里定了块肥膘,还没给我送过来呢洪水就来了,不知道还认不认账。”   “你去问问他,说不定能行,排骨做生意那是出了名的不缺斤少两也不送东西,他手里只要有,就肯定能给你送过来。”   孙远很快弄清了排骨的身份。   原本是个乞丐,吃过最好的东西是排骨骨头,最大的愿望是吃一根完好肉多的排骨。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后来不知道搭上了什么人,想要什么都能给送过来,价钱还很合适。   “可是,屠户家都没肉了,粮铺都被泡了,他还能做买卖?”   “那可是排骨啊。手底下那么多没见过的好东西,还有那么多人,城里一乱就逃出去了。要不是还有买卖,他回来干什么?”   是啊,孙远也有些疑惑,他回来干什么?   这种疑惑持续了不久,陈黑子的人恭恭敬敬送了几个生人过来,打头的那个长得普普通通,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看上去就是个明白事的,尽管年岁还不大,但也让人忍不住认真对待。   “你就是排骨?”   “孙老哥,早就听说老哥一身是劲,见了面才知道什么叫好汉。”   人都爱听好话,孙远本来就爱自夸力气,现在被排骨这么一捧,原本的警惕排外去了大半,脸色也柔和了几分。   排骨察言观色,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小弟之前在城里做生意,还有笔账没结清。东家常说,生意人以诚为本。这不,刚拿到东西就赶紧来送了。”   孙远问过城里之前的情况,也知道排骨他们的生意是怎么一回事,闻言顿时有些愕然。   洪水刚过,别说城里,这一大片都没有富裕的。   朝廷还在的时候,多少能给那么一丁点的救济粮。现在京城都给人占了,这些受灾的地方只能自己撑着。没看见之前军队就来了那么几个人,逛了一圈意思意思就走了吗?富户求上门又怎么样,大家顾自己都顾不过来呢,谁有空管这些有的没的,不然他也不敢带着人明目张胆地做土霸王。   不过,这个人刚刚说什么?来送订的东西?   他哪来的东西?   排骨像是没看见孙远怀疑的眼神,自顾自掏出一本大演草,冲着昨天刚写上去的字迹,有模有样地念道:“孙大力,猪肥膘二两。老哥,是你家之前订的,快来掂量掂量,这块够不够你要的数啊?”   孙远没有说话,看着一指厚白花花的猪肥膘,狠狠地咽下了口水。 第24章 、第 24 章   孙远终于知道, 陈黑子为什么愿意放人进来,还特意派出人手保护,让这一行人在城里乱逛。   他闻着自家院子里传出来的猪油味, 油花炸裂的声音格外动听。他依靠在墙上,看着排骨顺着薄薄的账本念名字, 念一行就有一个人从包袱里拿出东西, 有的是粮食, 有的是冰糖, 有的是布料, 还有一些人当初订了头绳玩具。   那些包袱就像连接了一个不知名的宝库,吃的,喝的, 用的,玩的, 见过的没见过的……只需要把手轻轻伸进包袱, 就能拿出各种各样让人眼红的好东西。   孙远看着一样样形形色色的东西被拿走, 那些人背上还有一些包袱没有拆开,像是要给其他地方送去。他死死盯着那些鼓囊囊的包袱,呼吸渐渐粗重,腰背不自觉弯曲,准备随时暴起, 把对方手里的东西都抢过来。   “当啷。”   有个人翻找得太急,包袱里有什么滚落出来, 又飞快地塞了回去。   孙远没看清那是什么,但他听出来了——那是铁器。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孙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重新观察了一遍这些人背的包袱。   鼓囊囊的, 放了不少东西。   重点是每个包袱都差不多长,像是被里面的什么东西撑开了。   是兵器!   孙远联想到刚才的声音,轻而易举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深吸一口气,让差点被猪油糊住的大脑冷静了一些,强迫自己思考。   统一的制式兵器……   洪水刚过也能轻巧给出的粮食肥肉……   干干净净的衣裳鞋子,脸色红润,   还有……他们好像一点都不怕疫病?   “排骨兄弟,”有人拿着给孩子订的风车,想挤出个讨好的笑,努力了半天,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你看,这……孩子都被洪水带走了,媳妇肚子里倒是还有一个,不过也快饿死了。这风车实在没人玩,你发发善心,能不能……能不能换成粮食啊?”   排骨的表情严肃了一些,他叹了口气,低着头没有说话。   像是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看着排骨。   排骨心里默算着时间,等觉得差不多了,有些人已经目露绝望的时候,这才又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大家的困难,不过大家也体谅体谅我,好不容易来一趟,生意没做成又回去了……”   “兄弟能来就是救命了,哪能让兄弟你自己担责任啊,”说话的人生怕事情不成,哀求道:“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一半算给兄弟赔不是的。”   “哪里话,”排骨急忙摆手,“我回去说说,扣是肯定会扣一点的,那也不至于要一半那么多。”   那人松了口气,孙远也松了口气。   太好说话往往意味着对方有所图谋,这样也好。   订了货还没收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人手里没粮,兜里没钱,两手空空看着别人家欢天喜地,忙活着准备去做饭。   有人吞了吞口水,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厚着脸皮想赊账:“排骨兄弟,你看这……这一大家子断粮两天了,都快饿死了,你看你侄女侄子瘦的……”   这人把孩子扒拉到身前,试图博取同情:“大人没事,饿几天就是了,孩子不能不吃东西啊,你就发发善心,施舍点粮食,等灾过去了我一定还!”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给了这家,另一家给不给?这是给一点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排骨心里吐槽,面上却是一脸为难:“粮食价贵,再说我手里也没多少,你就算说破嘴皮子,我也没法给你变出来那么多粮食啊。”   “兄弟,我们都快饿死了,有一点就能救命。”   “这……诸位要真是走投无路,我这倒有个挣粮食吃的法子。”   “快说快说。”众人竖起耳朵,把排骨围了个严严实实,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排骨也不着急,等他们围好了,周围一片安静的时候才开口。吐字清晰,确保每个人都可以听清楚:“东家在城外有个庄子,被这洪水给毁了,准备重新建起来。围墙房子是一件事,地也得有人种,几位要是干得好,说不定能留下,有一块自己的地。”   “哦对了,那里原本还有个小铁匠铺,活挺杂的。不管干什么吧,东家一向仁善,只要肯卖力气,总能给口饭吃。”   无论是什么身份,家里有没有钱,土地在大家心里,拥有着任何东西都比不上的价值。   钱可以花,东西实在不行也能当。卖地基本上代表一整个家庭走投无路,只好用未来换取现在的安宁。   排骨的话刚一出口,最动心的不是原先城里的住户,而是那些难民。   他们原本大多是农民,对田地有着非一般的情感。在被掳走饱受折磨之后,发现还有机会回到自己最熟悉的田间地头,一个个迸发出来了极高的热情。   他们漂泊太久,也吃了太久的苦了,田地对他们而言,就好像是熟悉的家园,平静的避风港。单是想想自己在田间干活的时候,内心就由衷升起一股安全感。   城里原先的住户都不是农民,他们或是手工业者,或是小商小贩,平时虽然苦,但也比整天种地盖房子轻快。但土地是所有人的心头好,何况现在没有生意可做。老本行干不了,卖点力气却既能得地又能得到粮食,让全家老小活下去,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孙远几乎立刻感受到了大家期待的目光,他原本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现在也知道是不去不行了。他靠着之前的名气威望才当了这群人的头,可如果他执意和所有人背道而驰,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被这些人抛下,说不定还会踩两脚。   这是个很简单的计谋。   孙远冷静地评价。   但是财帛动人心啊。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一个样式相同的包袱,如果排骨他们换一个理由,他就有机会把人直接扔出去,或者干脆打死,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也不会知道他们曾经有这么一个机会。   哦,不对。   如果不是说要交货,他也不会这么没有警惕心,让人跟他在外面谈,更不会有一大堆人围着,竖着耳朵,把排骨说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远轻轻叹了口气,身边的人都在欢喜窥见了一条生路,没人在意他的情绪波动。   他看着陈黑子的人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却道:“排骨兄弟真是善心,不知道陈黑子那边去的人多不多?”   陈黑子手里粮食最多,手下人可没那么好忽悠。   “还好,他那里病人多,我们庄子里有大夫,我来的时候,他们那边已经有人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城了。”   大部分人还是愿意出城试一试的。不过保险起见——主要是孙远他们想起之前的事心里害怕——最开始只有一部分年轻力壮的出去谋生计。   孙远把事情跟他爹孙大力说清楚,又细细吩咐了下边几个领头的留守,还暗中吩咐后边几个小尾巴跟着,万一看他们走的方向和排骨说的不一样,或者远远看见他们被人围住带走了,就回来报信,叫人把他们救出来。   一切都安排好了,孙远想了想,没想起有什么疏漏,这才带人出城。   孙远这边的城门塌了不好走,带人走的是徐黑子那边的门。两边都靠着城墙收着城门过活,没想到排骨往里走了一圈,又带了不少人出来。三方在门口碰面,然后排骨他们打头,往庄子的方向走。   孙远和徐黑子四目相对,眼神一个比一个凶狠。出门走了一段,他们看见了一群人。制式衣服,制式武器,各个人高马大,面向各个方向站着,两两对齐,目不斜视,让人一看就觉得很规整。排骨跟领头的打了声招呼,对方点点头,脸色严肃,目光犀利,让人不敢多看。   衣服挺漂亮的,板板正正,显得人也精神。   不过人远比他以为的要少。   孙远这么想着,歪心思又动了起来,却看见打头的人喊了声号子,所有人整齐一致地同时向后转身,随后笔直站好。   孙远确信,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自己连呼吸都停住了。   不,不只是他,一群人出行,本来都在聊天说话,非常吵闹,刚才的时候所有声音都停止了,就连鸟都不叫,天地间只有那些人脚步落地的声音。   这还不算完,领头的人又喊了一声,几个人一起抬起手臂,朝着不同的位置跑去。手臂摆动幅度一致,步伐频率一致,像被尺子量出来的一样,腰背挺直,整齐划一。   第一个跑到自己位置上的人没有停下,而是原地做着跑步的动作,直到所有人都跑到了自己的位置,大家又都整齐划一地放下手臂,脚跟在地上碰撞,发出干脆利落的一声。   众人张着嘴,已经看呆了。   又一声新的号令发出,前面几个人迈着统一的步伐,见水坑不避,见石头不让,昂首挺胸,一路向前。   “他们在前边开路,走吧,诸位。”   孙远压根没听见排骨的声音,满心满眼只有前边那几个人。   他又看了一眼众人的队形,默默在脑子里找到了对应的阵型。   是之前偷听过的,军中的一种阵型,行进中能更好的保证队伍的安全。   所以,刚才等他们的时候队形不一样,那是停止时的阵型?   等排骨第二次催促,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孙远也合上自己有些酸痛的下巴,安安静静地跟着排骨往前走。   随着人群开始移动,留在原地的人分成三队,一队跟在人群后面,两队分别待在人群两边,队员和队员之间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对周围好奇的眼神安之若素,只是姿势标准地往前走。   精兵。   孙远毫不犹豫地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再看看自己旁边这个小青年,哪怕隔了很远,依然和最前边的人保持了一样的步子。一起伸左腿,一起伸右腿,要不是脸不一样,还以为是同一个人。   精兵中的精兵。   孙远很快推翻自己的结论,低下头老老实实走路,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花花肠子。   被认定为“精兵中的精兵”的王三柱心里其实很慌。   他是护卫队的一员,平时就经常练步伐练队形   不知道有什么用,总之宣宁说了一次,从此这些就成了每天必练的内容。   这次要来接人,哦,按照宣宁的说法是“给个下马威,震震那些不老实的人”,他们这些人就又被拉出来充门面。   这几天他们把同样的动作练了无数次,从天黑到天亮,晚上睡觉他脑子里也是“左右左”。淘汰了一部分人,留下了他们这些人,又重新做了衣裳找了武器,让他们一次次“排练”。   宣宁还嫌不够,居然把大家都拉出来,让他们在中间走了好几遍,还把这称之为“必不可少的彩排”。   王三柱内心是崩溃的,大家也都反对,但是被无情地镇压了。   那天,王三柱永远记得那天,太阳出奇的热,把他的脸都晒得红彤彤热乎乎的。他站在队列里,他娘的声音尖利高昂,轻易压下了其他窃窃私语:“三儿,三儿,娘在这呢。你看,三子在第二排。”   那一刹那,王三柱清晰地察觉到无数双眼睛定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脸好像更红了,因为他听见他妹妹桃花笑道:“你看我哥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一样。”   王三柱:“……”   他有心喊一声“求求你们闭嘴吧”,奈何队伍里规矩大过天,没有允许说话,他就只能闭嘴。江大在一次次训练中一次次加强这个概念,他只敢越发的目不斜视,假装自己听不见。   但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朵这么好使。   都是一个村的,多数都沾点亲带点故,各家看完了自家小子,又开始点评别人家的。   大姑,二婶,三叔,堂哥……   那天,王三柱顺拐了。   不过不要紧,顺拐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好几个人当场表演了平地摔,引起人群一阵哄笑,笑得那几个人趴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经过噩梦般的“彩排”之后,今天的王三柱走得格外轻松。   不就是看两眼吗?都是不认识的人,一直盯着看又怎么样?   不就是八卦两句恰好被他听见了吗?那又怎么样?又不是当着全村人八卦,护卫队也没全听见。   不就是……嗯?有小姑娘悄悄讨论他是不是有媳妇了?   王三柱一晃神,踩到了小石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紧了紧手里的兵器,稳住步子若无其事地接着往前走。却被旁边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一阵善意的笑声不约而同地响起,大家开始八卦他是听见了什么才走神的。   王三柱:“……”   庄子到底还有多远?   走个路为什么这么难?   *   庄子其实也没多远。   虽然王三柱可能不这么觉得。   但总之,孙远面前是一段平整过的土地,踏上去比土路要硬,泛着灰白色,路上偶尔有道长长的缝隙,小到只有蚂蚁才能爬进去。   缝隙完整地横向贯穿整条道路,干脆利落的线条,看起来像是有人故意划上的。   这是……石板?   念头刚一出现,孙远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哪有这么平整却不光滑的石板啊。每块都大得吓人,这得死多少人才能从山上背下来啊。   “排骨兄弟,这是什么?”   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排骨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不甚在意:“哦,是水泥,听说要把泥放在水里,让最有力气的汉子捶打,整整七天七夜不能停歇,还要保持一定的节奏,这样才能得到那么一小块水泥。”   “哦,竟然是这样。”孙远想象着无数赤膊好汉卖力挥锤,动作一致捶打的场面,自己就先打了个激灵。   这么长的一条路,背后得有多少人啊?   这么一个势力要把他们强留下来,城里那些人真能把他们救回去吗?   孙远越想越害怕,看向护卫队队员的眼神也就越发敬畏。排骨偷偷瞥了一眼,也放下了心。   水泥是怎么做的,他只是看了几眼,没看完全程。   但他清楚宣宁的意图,也知道能负责水泥制作的都是最稳妥的人,宣宁似乎没有公开方法的意思。他同样清楚两边刚刚接触,正是要亮一亮刀锋,好让对方听话的时候,自然要怎么夸大怎么来。   比如现在,孙远不复刚见面时天老大他老二的桀骜不驯,乖得像只满身肌肉的小鹌鹑。   这就很好。   排骨自认事情办得很好,安心猜想今天晚饭吃什么,而孙远他们的惊讶才刚刚开始。   他穿着满是湿泥的草鞋,走在宽阔平整的道路上。路很好走,没有坑没有水,好到让他看着身后一串泥脚印,颇有些不自在。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一大片农田率先映入眼帘,原本的作物在里头东倒西歪,眼看是救不回来了。   旁边不少人唉声叹气,真心实意地替这块地的农人惋惜。孙远却顾不上这么多,而是眯起眼睛,努力看清地里的情况。   一条条小路交错在田地之间,把地划分成四四方方的一块,每块地都差不多大,偶尔在地头插一面小旗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里的主人似乎很喜欢规整……   这么想着,孙远一抬头,一道只比县城城墙矮一点的灰白色墙体矗立在眼前,阻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墙体和路面材质相同,平整地像刀片一样,但厚度却足有一人宽,能让所有来进攻的敌军绝望。   孙远在护卫队的带领下走到墙下,被亲人背过来或者推过来的病人被带去了另一个方向,孙远他们被要求站在原地消毒。   众人有些不安和骚动,不过看消毒是从护卫队开始,对方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这才安安分分配合。   孙远一边等消毒,一边抬头仰望着墙体上方穿着同款制服的人。对方拿着另一种武器,胳膊上还系了一截红布。但同样身姿挺拔,目光炯炯。哪怕只是无聊的站岗任务,对方依然非常认真,目光直视着前方,身边有蚊虫环绕也一动不动,有着他在之前的官兵身上从没见过的精气神。   那个小军官说过的百战之师,也不过如此吧。   孙远满心感慨地进去了,眼前又是一个同材质的大方盒子。盒子前面还有几个小洞,几个大方洞,洞里垂下来一块块不同颜色的布,像是充作门帘窗帘。   果然,带他们来的护卫队停了下来,整队集合,又步伐一致地跑远了。   孙远等人默默目送他们离开,又有几个人朝他们走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没走近就把他们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其中一个女人对排骨抱怨道:“我这儿活这么多,衣服都快做不过来了,怎么女人这么少?”   “大娘,您先凑合凑合,下次,下次一定多带些人来给你们分忧。”   女人“哼”了一声不说话了,站在一边看人,有个裤脚上还有泥的男人看了一会,咳了两声,问:“有种地的老把势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敢站出来。   他又问了一遍,发现大家都不动,解释道:“会不同的手艺,就要住在不同的屋子里,吃不同的饭,干不同的活。有的话,去那个深绿色门帘的屋子里,等我去安排活,干完了吃饭。”   有几个人动了动,见别人不动就又不动了。   刚才说话的大娘见状,口齿伶俐地把什么人住什么屋子都说了一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这才拖拖拉拉地往屋子里走。   孙远是个铁匠。   但来的人里,只有他和他弟弟两个人是铁匠。   孙远不想和大家分开,觉得不太安全,于是拉着弟弟孙福走进了浅绿色门帘。进到这间房子的,都是想种地但不太会种的人。   屋里有几条长长的炕,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了,正想找个话题聊聊天,门帘一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拿了几个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一会敲了一敲这个,说这是“起床铃”,一会晃一晃那个,说那是“吃饭铃”,还有什么“集合哨”等等等等,一大堆尖锐刺耳的声音轮流展示了一遍,这才开始说正事。   “你们分成四组,每组自己推选一个组长,明天开始,按小组合作、学习、劳动,有事找组长,组长来找我。”   孙远试探道:“那我们今天……”   “今天太晚了,吃顿饭休息休息,明天再开始吧,”说话的人显然没把百多人的一顿饭放在心上,“今天晚饭得晚点吃,灶上忙着给病人熬药呢,等一等吧。”   这话一说,孙远才意识到,外面正飘来一阵阵药香味。几个人趴在窗口,贪婪地嗅着这难得的味道,男人没什么表情,自己走了出去,不一会,隔壁就传来了同样尖锐的声音。   “是药啊。”   “是药,药铺里就是这个味。”   “你说,他们的药管用吗?”   “管用吧,你看他们的人都不害怕,刚刚进门还洒了什么消毒水,估计洒完就解毒了。还有那个什么胶,黏糊糊的一股酒味,我舔了舔也不像酒,还有点苦。”   “小心把你舌头也粘住了。”   ……   众人嘻嘻哈哈聊着天,一阵清脆的铃声突然想起,大家愣了很久,才有人问:“这是不是那什么‘吃饭铃’?”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大家一窝蜂地走出屋子,迎面就是浓厚的米香,还有肉味。孙远眼馋地看着一锅锅肉粥和一筐筐饼子被送到护卫队那边,按照要求别别扭扭排好队,先洗手,再吃饭,吃完还要刷碗。毛病一大堆,问题是哪条做不到下次就没饭吃,孙远也只好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敷衍着把所有要求完成。   唯一让他能有所安慰的,是面前一大碗不算稀的粥。比不上他平时在家的伙食,但已经很不错了,起码对身边的难民来说就像过年一样。每人四勺,他带的碗不小,一次也只能装下一勺半。米香粥稠,没有半点陈米的烂味,甚至很少有人吃到沙子,就连家境最好的孙远也说不出二话。   吃完饭,在硬邦邦的炕床上挤着睡了一觉,第二天,孙远等人被尖锐的起床铃叫醒,再次洗手吃饭喝稀粥,看着不远处的护卫队就着饼子吃咸菜。等吃完饭,众人来到了一块插着小黄旗的地里。   他们也领到了今天的任务——把坏在地里的农作物都□□,扔到指定的地方,防止影响下一次播种。等处理好这个,还要拔草翻地播种施肥,桩桩件件都是活,都在等着他们干。   孙远拔出一根杂草,放在脚边,视线却黏在正在训练的护卫队身上。   “大哥,你怎么天天看人训练?”   他白了自己这个蠢弟弟一眼:“你不也天天看?”   半个多月过去了,他们的房门前换上了厚帘子,亲人也陆陆续续接了过来。   这些天,也足够让孙远弄明白护卫队的训练内容,还有待遇。   训练任务并不难,看着也不是特别累,他们有单独的澡堂食堂宿舍,每天至少一顿肉粥,顿顿饼子咸菜吃到饱。他见过灶台上的人给护卫队炒咸菜,居然还放了油。   隔两天有顿肉菜,每次训练最出色的队伍或个人还能得到另外的奖赏,每人都有制服换洗。   除此以外,他们居然,竟然,还有工钱可拿。   农庄里有个小商铺,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用的玩的,据说比排骨原本卖的东西还要丰富。   不像他们包吃包住,其他人是领工钱,然后去小商铺里买自己喜欢的回去做。   不过工钱也有限,天天吃肉的人,他就见过这么一小撮。   “哥,”孙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说悄悄话一样,先左右看了看,然后靠在他耳边说:“我想去试试那个护卫队。”   “嗯,”孙远没有反对,“咱俩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   “过去十天,护卫队人数翻了个倍,有意向入队的人越来越多,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咱们还往护卫队里招新吗?再招的话,队里大部分都不是我们的人了。”   “招,”宣宁毫不犹豫,“在保护农庄这件事情上,不分什么‘我们’、‘他们’,他们的亲眷在这里,以后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家都会在这里。我们只要把物资掌握在手里,现阶段不会有人敢闹幺蛾子,等这批作物成熟,他们就都是自己人了。”   “嗯。”护卫队长在本子上画了几笔,宣宁微微侧目,发现是一堆看不懂的鬼画符,队长在其中一行鬼画符后面打了个“×”,画完才察觉到她的视线,红着脸急忙按着本子往旁边躲。   “……”   宣宁默默坐直了身子。   表面上沉着冷静的护卫队长,居然板着脸在画火柴人和小花……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偏偏,对方没有开小差,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地做笔记,只是因为不会写字,迫不得已用了图画的方式。   这就让人很绝望了。   排骨接话道:“附近的县城没什么动静,粮铺囤粮,想要哄抬高价,也没人管,城里城外都走投无路,已经有人预备逃荒,去探听消息的人又顺手带回来了几十个。”   排骨手下的人曾经遍布整个县城,现在城没了,人也分成几部分,一部分依然留在农庄,负责注意农庄这批人的动向。还有一部分伪装成各种身份的人,去附近县城探听消息,方便宣宁随时调整策略。   宣宁没有在意话里的内容,反而试图伸长脖子去看排骨本子上的内容。奈何排骨一向聪明,早就合上了本子,坦坦荡荡地亮出封面给宣宁看。   宣宁……宣宁不用看也明白了。   自从她每次都随身带个本子翻一翻,防止自己漏了哪项,自认手里有点活计的人都来找她要了个本子,开会的时候也带着写写画画。   ……主要是画画。   这里的文字和读音和繁体字很像,她跟着江大学了几天,早已摆脱了文盲的身份,现在看桌上一个个端坐在桌上,一本正经地鬼画符,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咳咳,我觉得,”宣宁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是不是该兼顾一下教育问题了?”   为了尽可能保住大家的面子,宣宁拐了个弯,准备先解决孩子们的问题,然后顺嘴提一句大人的事情。   “教育?”   江大眼前一亮,其他人却是一脸茫然。   “……比如说,上学?”   宣宁脑子里想的是扫盲,但真正的扫盲班是在中午下午休息时,有空就认几个字,没空就算了。第一所学校的学生其实都在十三四岁左右。   没办法,她手下的人会越来越多,她现在急需更多的管理人才,不需要多么优秀,只要能写会算懂得基本人际关系就行,未来可能需要更多的技术人员。   但,无论如何,她得先度过现在。现在这些人就是赶鸭子上架,人员再得不到补充,农庄里要乱成一锅粥了。   教材是江大编的,她主要负责说清了自己的要求。识字教材是她抄下来的《千字文》,略有删减。江大看着书名后落款的“周兴嗣”三个字,思考了很久,似乎在回忆这是哪位大儒。   他没有问,宣宁自然没有主动去解释的意思,她常常遇到需要胡编乱造的情况,为此专门找了本子记载,可也已经写满了两本,再写就真的记不住了。她正忙着考虑第一批学生的上课问题。   教室和教材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教师也可以她和江大充当,等这批教出来,他们再当小老师去带下一批。   她为了让大家更好地自学,扒拉着超市画风可爱的少儿科普书,带着几个村民摸索出了造纸术和印刷术。虽然歪歪扭扭还洇墨,但在抄书只能她和江大来做的情况下,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本以为要增加一大堆工作的宣宁看着粗糙的劣质成品书,表情比看见了一块黄金都高兴。   嗯,是小块的黄金,大份的快乐无人能比。   至于这批学生是脱产全职学习还是半工半读的问题,缺人缺疯了的宣宁一挥手,决定让大家专心读书,好好学习,还承诺毕业包分配,绝对能获得一个比不读书工资高很多的职位。   第一批成员主要来自护卫队后代,在农庄算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一批。不过为了鼓励大家学习,不加重家庭的负担,学校里还是管了饭,学生还有专门的衣服。虽然伙食和护卫队差得远,但是能管饱,不用花家里钱,学校的饭就变成了美味佳肴。   宣宁没有时间等他们慢慢成长,学认字算数的同时,他们就时常去各个岗位旁边观摩学习。尽管自己上学的时候很讨厌写心得体会,但宣宁热衷于让学校的学生多写写,多想想,多看看。   反正既能加深感悟体会,又能促进认字,何乐而不为呢?   大家刚刚把字认了个差不多,简单加减法也会算了,宣宁看着人越来越多的农庄,一挥手,决定让大家先实习——或者说帮忙打杂,然后再根据情况考虑直接就业还是接着学习的问题。   ……这是委婉说法,接着学习就是接着在岗位上学习,准备直接接任,直接就业就是把一批实在没天分的人放回去种地。   总之,人实在太多太杂,再没有人来帮忙管理记录,宣宁的头发都要被自己薅秃了。   *   当宣宁正忙忙碌碌,试图从其他县城再吸收一点人过来,再把农庄打理的井井有条,将其变成一个独立的、美好的小天地时,近百里外,也正有人谈论这些县城。   “……说是洪水肆虐,疫病横生,还有乱民暴动,就连县丞都死在了里面。周围的县城受了灾自顾不暇,只好求助于将军。”   邢毅面露不耐,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压下烦躁,问道:“他呢?”   下属的声音低了不止一点,像是怕他生气:“……朱县令正在临县,在临县,嗯……躲,躲灾。”   邢毅睁开了眼。   这是个三十几许的男人,长相普通,面容刚毅,一双眼睛如同鹰隼的利眼,让人不敢直视。脸上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袖口间隐隐露出一道伤疤,昭示着主人遇到过的危险。   他手底下有三千兵,在外勉强能被人称一声“将军”。   自从参军入伍,不,是从小,他那同样参军的爹和爷爷就常念叨一句话。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身为一县县令,居然能抛下自己的县城,抛下自己的辖区和民众,跑到临县去“躲灾”,把一整个县城留给乱臣贼子。   好,好,好个朱县令,他记住了。   满腔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却在看到桌上的信件时忽的一滞,然后潮水般迅速回落,只留下浓浓的无力感。   邢毅向来挺直的腰板都有些垮了,仿佛肩上的重量太沉,他已经支撑不住。   这样的官员何其多也,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们就吃过亏,撤退的时候吃过亏,现在也一样。   可那又怎样呢?   哪怕一状告上去,那位朱县令不过告状的时候挨顿骂,多送点银钱美人,多的是人给他求情。   然后呢,然后会发生什么?   邢毅闭了闭眼,耳边仿佛有声音回荡,以往的一幕幕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也是迫于无奈……”   “……朕今日看了奏表才知道,爱卿当日是如此的困难,却还想着忠君报国。心是好的,邢卿不可太过苛责。”   “……他也不容易……”   邢毅深深地叹了口气。   陛下,那您看没看到,这天下的百姓也不容易?   若是,若是当初……   下属安安静静地低头弯腰,仿佛没看到上司的异样。   “告诉他,”邢毅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苍老:“等我灭了这股反贼,就去帮他平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海水 投喂的营养液~   谢谢陪我走到现在的小可爱们,爱你们呦~ 第25章 、第 25 章   宣宁并不知道, 百里之外,已经有人看上了她的县城。   她正在一间挂着灰色门帘的屋子里,对着超市里书本上的彩色图片, 干巴巴地念着上面的文字,旁边是绿竹并一群手脚灵活的小姑娘, 一个个举着手工磨出来的毛衣针, 拿着毛线比划。   天气越来越冷了, 从原本穿一件衣裳都出汗, 到现在叠几层衣裳早上起来还打喷嚏。“保暖”这个宣宁一直在关注的问题, 终于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宣宁的超市里是有衣服的,但都是品牌服装,属于看一眼价格牌都能让宣宁心痛的奢侈品。棉服毛衣的价格尤其高, 样式在这里看起来也很奇怪,她并不打算购买。   排骨的人试图在其他县城买点棉花, 但是洪水不仅波及了那一个县城, 而是附近的都被淹了个遍。开门做生意的布庄都很少, 棉花更是不好买,最有门路的掌柜也只是说尽量。   宣宁不打算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不然一场雪下来人就得倒下大半。她拿出颜色不太鲜艳的毛线,准备教大家织毛衣御寒。   书上写的文绉绉的,照片倒是清楚, 但宣宁也不敢拿出来给大家看,只好一边说一边画一边比划, 寄希望于有哪个心灵手巧的女孩能听懂并还原出来。   看着大家一个个目露茫然,宣宁想起被自己浪费了两团毛线,心有戚戚然。   遇见一样新东西,让人模仿的最好方式是演示一遍。宣宁怀着这样的想法, 自己偷偷买了一些毛线和毛衣针来试,想着等自己学会了再去教大家。   想法是美好的,可现实却很残酷。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直到两团毛线都没逃过打成死结的命运,宣宁拽着自己快被薅秃了的头发,抱着乱七八糟的线团把自己扔在了炕上,终于选择了放弃。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广撒网捞天才的一幕。   眼看她寄予厚望的刺绣小能手——绿竹都两眼发晕,手里的毛线缠成了一团,正努力把死结解开。宣宁松了口气,终于摆脱了被毛线缠绕继而自我怀疑的阴影。   她看着绿竹,笑得像个慈祥和善的老奶奶,安慰道:“这个挺难的,一两天也够呛学会,慢慢来,不着急。”   “嗯?”年仅十岁的穗穗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举着织得稀稀拉拉全是洞,但也能看出形状的一小块针织品,试图为宣宁正名:“不难啊,宁宁姐姐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宣宁:“……”   别问,问就是扎心。   她看着满屋子的小姑娘“呼啦”一下,围在天才小朋友旁边探讨诀窍。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又有几个小姑娘突然醒悟,掌握了正确针法,几下就织出了窄窄的一条。   宣宁孤零零地站在屋子前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因为手残和大家格格不入,自觉离开了屋子,倚在墙壁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学生们还没到变声的年纪,清脆的朗诵声回荡在耳边。来往的人都放轻了动作,也有不少人完成了手里的工作,像宣宁一样站在阳光下,微微侧着耳朵,认认真真地听孩子们学习的声音,听着听着,嘴角不知不觉就弯了起来。   不远处的灶台上,有膀大腰粗的大娘从库房推来一车车粮食,轻轻巧巧提起其中一袋倒进盆里淘洗,准备给护卫队和学校的孩子们做午饭。   远处的空地上,江大正和护卫队员说着什么。似乎单纯用语言说不太清楚,他站起身,冲另一名队员招了招手,两人站在人群中间准备对打。江大看准时机,一个拧身就把人摔在了地上,动作快的让人看不清楚。围观的队员激动的脸色发红,使劲拍着巴掌轰然叫好。   更远处,有伐木队拖来刚砍下的树干回来,学徒急忙拿着工具冲上去处理好,然后放在合适的地方晾晒风干,时不时偷偷回头看一眼。几位木匠坐在阴凉地里,准备把木材处理成各种农具家具,偶尔抬头瞪一眼不老实的学徒,侧一侧身子,挡住视线继续干活。   木匠只有一个来自王家村,其他人都是原本城里的住户,手艺也更好一些。宣宁为了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在众人中征集了一批学徒。一方面是可以帮忙打打下手,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木匠。毕竟现在的木匠还是太少了,多一个人就能多干好几份活。   不过,这些人习惯了把自己的手艺藏着掖着,把学徒当苦力使,想学本事那是万万不能。   教会了徒弟,万一饿死师傅了可怎么办?   自家还有子孙,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别人了,儿子孙子该靠什么立足?   不是只有他们这样想,而是大环境下,所有手艺人都这么想。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当年就是给人做了很久的学徒,挨了师傅不少打,这才学到了本事。现在做了师傅,也原样都还到了跟着自己的学徒身上。   学徒要伺候师傅。这个伺候包括早起的倒夜壶端洗脸水,一天都察言观色把师傅照顾好,到晚上给师傅端洗脚水甚至捏肩捶背,等师傅睡了他们才能歇下。   这也就算了,毕竟在这里,这些其实属于尊师重道的一部分,这个时代很多人对长辈也是这么做的。要从师傅那里学安身立命的本事,平时勤快点也都是应该的。   除此以外,师傅们的脾气一般都不太好。做活时动作稍有不对或者略微慢了,往往就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骂。打完骂完,师傅出完气了,才会指点几句。   宣宁见过几次,捏着鼻子忍了。   王三柱也动不动挨他爹的鞋底子,她虽然对棍棒教育并不赞同,但这种观念在大家心里根深蒂固。观念这种东西,实在不是几句话就能扭转的。她也只好装作看不见听不见,然后找各种机会,想办法把频率和程度慢慢降低。   在这个时代,爹娘能做的,师傅往往也能做。再加上这些木匠手底下有数,没有谁被打得太严重,宣宁也就不去管他。   但是,有手艺藏着不教,让她辛辛苦苦选出来的技术人员把时间全浪费在杂活上,她可就不能忍了。   宣宁闭了闭眼,阳光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在鸦色的蝶翼上晕开一层淡淡的光芒。   半晌,宣宁睁开眼睛,平静地往木匠们干活的墙边看了一眼,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   “考核?”   “对。”宣宁用力点了点头,弯弯的眼睛里满是狡黠。   她打算弄个职业技能大赛,然后以此来评定职称,给出不同级别的待遇。   这个比赛将会公开进行,不能躲躲藏藏地偷偷完成。   在大庭广众之下,完整地展露出全部的过程,虽然有些细节依然需要师傅讲解才能明白。但只要看过一遍,对那些手眼灵活急于学艺的学徒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甚至有天才在失败几次后,能还原个七八成。   不参加也是可以的,自愿原则嘛,不过职称上不去,月钱也低,再遮遮掩掩不愿意教,只知道磋磨人,出多少力拿多少钱,他愿意因为自己的小心眼让全家过得紧巴巴的,不怕家里人埋怨,那倒也无所谓。   总不会所有人都嫌钱多,总有人愿意多教的。   宣宁的法子其实有些无赖,有种逼迫着工匠们倾囊相授的意思,不过她也实在是被这些人逼出了火气。   最顶尖的手艺、最标志性的绝活留一手就算了——主要是宣宁现在也用不到——但在她急需办成的事情上拖拖拉拉使绊子,语重心长把道理掰碎了,说了几次都不听,宣宁的脾气也就上来了。   她的脾气可一向不怎么好。说不听,她就得想点别的主意了。   不过,打一下给个甜枣,毕竟名为比赛,宣宁给出的彩头也很不错。除了基本的工钱肉食,宣宁还给了第一名两个入学名额。   都知道学堂学出来肯定是能做管事的,各家都是拼了命地往里送,宣宁本来只想招些聪明孩子帮忙干活,后来也就顺其自然,让这个名额多了点别的含义。首先从护卫队选,其次从王家村选。还承诺这些孩子做得好还能往上升,将来对农庄有大贡献的人家都会有入学名额。   除了村里出来的王木匠,其他人家里都有孩子,却都没能上学。他们做活的地方离学堂也不算太远,天天眼巴巴看着。尤其一早一晚孩子们上学放学的时候,手里的活都得停一会,眼珠子黏在人家身上,恨不能把书包拽下来换成自家孩子,羡慕的眼睛都快红了。   除此以外,宣宁还立下了新规矩。她拐弯抹角地询问过后,给每级职称定下了技能要求,定下了月钱和“教导补贴”,还定下了必要要带的学徒数目。三年后不能出师,那就要重新评判师傅的水平,还会扣一部分补贴。但如果能顺利出师,出师越早给的奖金越高,最少能拿一个月工资,早一个月就多一个月的。徒弟升职称师傅也能得到奖金。   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宣宁看着写得满当当的纸张,再看看旁边列出来的工资表,想想未来大家为了挣到更多的小钱钱,拼命干活的间隙居然还想尽一切办法教徒弟的感人画面,露出了期待的微笑。   “我真聪明,真慷慨,”宣宁真心实意地感慨道:“真是个难得的好老板。”   随后又有些痛心疾首。   她当年怎么就想不开,跑去学舞蹈了呢?   想想都替商界心疼。   计划书写好就可以扔出去,让别人干……让别人负责了。宣宁叫来排骨,正想让他推荐个合适的人选,外面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还没到饭点,大家都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附近还有个学堂,一向安安静静的,这声音着实有些反常。   宣宁停住话头,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听了一会,好几个人同时说话,声音着实有些嘈杂,她只能勉勉强强听出其中一个浑厚的大嗓门是孙远,另一个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的是王三柱。说了什么实在听不清楚,只是似乎有股火-药味。   排骨也正侧耳细听,听了一会,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回事?”   这方面本来就是排骨负责的,他确实有所发现,原本只是想再观察几天,等把情况掌握个七七-八八再跟宣宁说,现在事发突然,干脆提前把猜想说出来。   “是护卫队,那几群人最近正别苗头呢。”排骨撩起帘子,果然,外面正针锋相对的是两群人,一方以孙远为首,另一方以王三柱打头,他俩身边各有几名护卫队员,各个喊得脸红脖子粗。   旁边还有几个穿着护卫队衣服的在拉架,慢慢腾腾,用的力气也不大,就差把敷衍写在脸上。反倒是灶台上的大娘们着急忙慌,锅里的饭都顾不上,生怕孩子们打起来。   宣宁也看出来了,一方是当初被掳走练兵的难民,另一伙是王家村出来的护卫队员,拉架的是其他县城过来的、后加入的成员。   护卫队训练总得有些声响,老压着声音既不方便,也影响士气,所以他们的训练场和学堂还是有些距离的。现在这么多队员居然全挤在了学堂附近——或者说她旁边,然后起了这么一场争执,要说不是故意的,宣宁第一个不信。   果然,她刚往帘子那边凑近一点,孙远微微偏了偏头,然后更“真情实感”、“怒气冲冲”地和王三柱吵架。嘴上喊还不算,手上指天画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虽然孙远刚才很快就反应过来,把头及时偏回去了,可一直在注意他的宣宁自然没有错过。   何况,他还有几个猪队友。   宣宁无视一个个自以为隐蔽其实很明显的眼神,靠在墙上看戏,丝毫没有出去管一管的意思。   孙远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微妙地顿了一下,王三柱误以为是自己的能耐,声音又高了两个度。其他县城的人拉架依然有种重在参与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大娘拍打着激动起来的王三柱,急得嗓子都喊哑了,眼泪都出来了也顾不上擦。   宣宁:“……”   村风淳朴是真的。   人老实也是真的。   就是衬得另外两伙人格外欠收拾。   宣宁没有说话,排骨也没有动,只是暗暗记下今天闹事的人。   看着看着,宣宁发现不对了,闹事的和拉架的不仅注意着她这边,也在注意着另一个方向。   宣宁扫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颇有闲心地端起一旁的杯子,抿了一小口温水,润润嗓子等着看下一场。   “呼啦”。   布帘子被一把掀开,末尾快速划破空气发出声响,清晰地穿入一部分人的耳朵里。   王三柱丝毫没意识到突然凝滞的气氛,依然愤愤不平:“队里没偏谁也没少了谁,哪一锅饼子也都有大的也有小的,都是敞开肚子吃到饱,先给哪队送饭又有什么关系?”   有同伴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一把挥开,眼睛压根没从孙远脸上移开,声音还透着股委屈:“既然按队号顺序来你不满意,那就倒着发,或者先发你们的,你又说什么‘这样不行,这样委屈了你们的队员’。我们没觉得这点事有什么好委屈的,就觉得你,你……”   事儿多,还挺绿茶的。   宣宁默默补充了一句,转头看向正向这群人走来的江大。   他穿着护卫队同款制服,黑色的布料包裹着大长腿,往上是被同色腰带勒紧的窄腰,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几张纸。他脸色严肃,行走带风,直直地冲着人群走过去,气质和这身黑色制服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宣宁突然想起,当初设计这身衣服的时候,就是以第一次见江大时,对方身上穿着的短打为模板。第一件做出来,也是江大先试穿,然后给出建议继续修改,尽可能兼顾实用性和美观性。就效果而言相当不错,大家穿上都显得很有精神,一整排挺直腰板站好队出现的时候,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移不开眼。   外面,王三柱终于发现了身后不远处的江大,他一张嘴想要告状,江大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同样不带感情的视线依次扫过在场的所有队员。   江大越来越近,王三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嘴巴,下意识挺直腰背,站起了军姿,还不忘跟前边的人标齐。   他身后,一个个队员快速找到站位,排成三列,整齐站好,严肃而安静地等待命令。   “哒,哒。”   最后两步落地,江大站在队列前,身姿挺拔。平静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上午的训练任务完成了?”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原本针锋相对的气势都不见了,一个个心虚地两眼放空,试图逃避回答。   “嗯。上午任务量翻倍,队长三倍。再有下次,这身衣服也不用了。”   护卫队的训练绝不轻松,何况临近午饭的点,很明显这顿饭和他们没有关系了。队员们听口令列队回训练场,一个个蔫头蔫脑的,江大又点了两个,加了项练队列的任务,众人才振作起来,按着标准姿势往回走。   目送他们离开,江大才转过身,走进屋子。   “虽然当初把人打散了,安排到各个队里,但是大家离得近,也不可能让他们不联系,彼此之间交流机会也不少,慢慢的又开始抱团了。”   “都是闲得,训练还是轻了。”   护卫队待遇是好,可平时也累。排骨忙,只是图新鲜去看过几次,什么障碍跑蛙跳俯卧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还暗自嘲笑吃这么多做动作还这么慢,结果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偷偷跳了几下,第二天那个酸爽……   他在心里帮无辜的护卫队员们上了根香,乖巧闭嘴。   宣宁则想起了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几个视频,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排骨默默往一边挪了两步。   “我倒是有个想法。”   “巧了,我也有个想法。”   江大把手里的纸放在桌上,摊开铺平,最后几行字墨迹还没干,显然是刚写好的。   江大和宣宁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内部矛盾往往在外部的压力下更容易摆平,护卫队训练了这么久,一直在训练场上打转,偶尔执勤站岗,也就是站着,从来没出去过,也没遇到过什么事情。他们打算把人派出去练练兵。   排骨的人之前送过来一条消息,在附近藏了个山寨,里面有一小股山匪,人数不多,不到百人,平时靠打劫来往商队为生,实力也一般,正适合当做护卫队的第一块磨刀石。   经历过战斗的队伍和没经历过的差别很大,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大家一直在训练,没有实战过,以后遇见了敌人也会出现慌乱的情况,不如提前适应适应。   计划就这么定下来,排骨的人加紧探查消息,江大则进一步完善计划。护卫队的人依然在无忧无虑的训练,并不知道有份大礼正等着他们。   *   几十里外,也有一小支队伍在向那座山寨靠近。   山寨的人照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支队伍正在山间拼命躲藏,一心想避过身后的追兵,也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山寨。   打头的侯文乐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手一挥,打死了一只总往他脸上撞的虫子,仰头看着树上的人。   不止是他,一群人都在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过了一会,树上那个小个子青年小心翼翼地松开一只手,用力朝下面挥了挥。   “呼。”侯文乐松了口气,终于放开了一直拿着的兵器,只是还放在身侧,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头,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咱要走那条道的?”   话音刚落,刚刚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的众人都沉默了,气氛重新凝重起来。   侯文乐也低下了头。   还能是怎么发现的,当然是他们其中有奸细。   他现在精疲力尽了,离得远,还人人带伤,已经来不及赶回去报信了,希望邢将军能及时发现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六千奉上~   谢谢 毛球 小可爱的地雷~   谢谢 海水 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第26章 、第 26 章   其实宣宁他们最需要的是一些军用的武器, 或者跟其他势力联系上,互通有无互相交流,甚至是互相照应。但他们并没有机会搭上线, 只好一切都摸索着来。   从古至今,但凡涉及军队出行, 后勤必定忙个天翻地覆。   当然, 宣宁他们还没有军队, 只有一支用来保护农庄的、训练和装备比部分正规军还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的护卫队。   尽管如此, 村长依然忙得焦头烂手忙脚乱, 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要用到的所有东西,嘴边上起了一圈燎泡。连最心爱的胡子都顾不上打理,天天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在外边跑。   在大家的有意隐瞒下, 护卫队员无知无觉,休息时看热闹一样看大家忙活, 还以为是为了那个什么比赛在做准备。前一天照旧训练到筋疲力尽, 晚上还被文化课荼毒了一遍, 当天梦里都在念《千字文》。   第二天天还没亮,集合哨突然响了。队员们急急忙忙冲出来,迎面就被拍了一个大背包,然后被告知要出去实战演习。   护卫队员:“???”   不是,这么突然的吗?   就算不让提前透气, 起码得让人有个心理准备吧?   护卫队员有话想说,但江教头不让说。他一句废话也没有, 拿起自己的背包,简单跟大家讲解了一下里面都有什么,什么东西放在了什么位置,并提醒以后这个包要自己收拾。   然后一声令下, 队伍分成两部分,大部队按照命令列队离开农庄。小部分被选中留守,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安安静静看四百多人沉默而整齐地离开。   宣宁他们确实想让护卫队见见血,但也不想提前暴露实力,引来别人的注意力。所以并没有走最近的路线,而是进了山,从群山之间绕远道,像一柄黑色的弯刀插向凤凰岭。   好巧不巧,侯文乐他们正在这条行进路线上。   侯文乐花了两天时间,带着人又绕了几个圈子,确定自己彻底甩脱了追兵。这才和手下的弟兄们猜测着邢毅的位置,准备绕个圈子回去,看还能不能帮上忙。   他们的情况并不好。   现在已经是深秋,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温度也已经降了下来。他们其中有几个人白天拼命躲避追踪,累的衣服都能湿透,晚上幕天席地睡在山林里,没有衣服可以换洗,甚至连个取暖的火堆都不敢升,好几个人都感冒了,还有一个因此发起了烧。   然而,这其实并不是最棘手的。   他们经历过几场残酷的搏杀,少有人身上完好无损,大部分都带了些伤。伤势有轻有重,伤得实在太重,以至于不能跟上众人的速度逃跑的,当时情况实在紧急,为了不拖累同伴,已经自我了结了。   可轻伤迟迟得不到救治,伤口也是会恶化的。   有同伴在四周放哨,侯文乐趁着天刚刚亮起来,林间起了一层薄雾,模模糊糊还看不清楚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借着林间的遮挡,升起来一个小火堆。   同伴递来一柄匕首,侯文乐接过来在火焰上烤了烤。   另一个同伴伤口溃烂,已经昏过去了。昨晚发了整晚的高烧,今天也没有退烧的意思。侯文乐他们撕了衣服,去河边打湿了拿回来,搭在额头上试图给他降温。不过目前看起来没什么效果。   高烧显然是由溃烂引起的,侯文乐他们今天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找机会给他把腐肉割掉。   侯文乐侧头看了一眼,同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帮忙压制住昏迷兄弟的四肢,防止吃痛挣扎扩大伤口。另一个人则帮忙捂住嘴巴,防止引来不速之客。   一切准备就绪,侯文乐深吸一口气,看准位置,匕首离开火焰,轻巧地一划……   “唔……”   昏迷的那个人被太过剧烈的痛感疼醒了,下意识想躲,但身体被人死死按着动弹不得。身体在疼痛的作用下绷紧,头用力向后仰着,脖子上突出骨头的形状,额头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他在承受多么可怕的疼痛。   同伴虽然不忍,但为了他好,还是用尽全力压着他的身体不让动。   过了一会,疼痛减轻,他也终于脱力倒在了同伴身上。勉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等看见侯文乐和他手里的刀,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力气说话,他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再一次晕了过去。   同伴松开手,轻轻把他放在地上。红着眼圈骂道:“等我知道了是哪个兔崽子叛变,我非一片片割了他的肉不可,让他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侯文乐心情也不好。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起来,准备去河边洗一洗匕首。   “啪。”   一颗小石子从树上落下,正好砸在他身上。   没有犹豫,同伴弯腰,随时准备背起地上的兄弟,侯文乐则立刻把火堆熄灭,迅速把痕迹处理干净。   藏在树上的同伴还在观察,只是朝他们做了几个手势。过了几息才跳下来,道:“我看见了六七个人,穿的衣服还挺奇怪,正在河那边打水呢。”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侯文乐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这边都是山,说不定哪里就有一群土匪占山为王,靠打劫为生。那些人是不是都穿得破破烂烂的,补丁摞补丁,看着就不像正常的衣服?”   刚刚在树上的同伴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但特别擅长爬树,名字里也有个“树”字,叫赵树。   听了侯文乐的话,赵树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遍。   那些人穿的……说破破烂烂好像也不是破破烂烂,说体面那确实也不是体面的长衫。一件衣服融合了好几种颜色,黑的绿的还有别的,看的不是很清楚。一小块一小块,花里胡哨的,在林间不太容易被发现。彼此之间还有些区别,似乎是用各种补丁做了一整套衣服。要不是他们看起来没什么经验,去了河边一处很显眼的地方取水,他都差点被晃过去了。   赵树想想那些人的衣服,犹豫着点了点头。   众人松了口气。   邢将军的部下都是强兵,而他们更是其中难得的精锐,平时作为尖刀一样的存在,负责刺探敌情侦查情况。区区山匪,平时连看都不看一眼,现在也不觉得是什么威胁。   不过,他们现在人少,而且情况特殊,有同伴不方便移动,他们的首要目标也不是剿匪,而是要赶回邢将军身边。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冲突,安安稳稳离开这里才是要紧事。   “赵树,你跟六子一起,看看他们要去哪儿,找机会把人引开,别被发现了。”   “放心吧头,”六子和赵树年纪相仿,又一直自傲自己的本事,拍着胸脯保证道:“保管让他们不知不觉地绕路,一点波折都没有。”   *   王三柱他们正在河边喝水洗漱。   他们原本也没这个习惯,不过平时天天早上都得来这么一场,每次都烦得够呛,糊弄两下就想走。现在没人管着了,一群人别扭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反而自己就去做了。   “队长,孙远那厮昨天好像看见你了。”   “呸,”王三柱用力吐出嘴里的水,嘴硬道:“我也看见他们队的那个小陈了。都怪这身衣服不好,家里不是让咱们试试怎么搭配更隐蔽吗,这身反正是不能要了,太显眼了。”   王三柱他们作为负责侦查情况的队员,身上穿的是类似于迷彩服的衣服。黑色的衣服虽然看起来严肃有气势,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是太显眼了。超市没有迷彩布料,能有什么颜色的布料也都是随机刷新的,什么颜色都有可能,绿色棕色又很难凑到一样的,做成制服显得斑驳不齐,很是杂乱。   于是再三考虑过后,宣宁决定让大部队还是穿黑色的衣服,然后拿出一些布料裁成小块,让手最巧的大娘嫂子帮忙,密密地缝在一起,制成了简单的迷彩服。   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可见一斑,所以只装备了一小部分负责侦查的队员。而且,虽然宣宁拿出了例子——从玩具坦克的盒子上撕下来的——供大家参考,但缝制和印染还不一样,大家商量了几个方案,做成了不同的衣服,准备趁这次机会看看效果,以后就按最好的那种来。   王三柱他们虽然训练刻苦,但毕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前几天是紧张到草木皆兵,但一直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也就放松了起来。啃着干饼子嘻嘻哈哈说笑了一会,准备继续按原计划探查,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两双眼睛。   六子和赵树隐藏在远处的草丛里,静悄悄地往外看。靠得太近,迷彩服就失去了效果,眼尖一点的还能看出哪几块补丁分别来自同一块布料。两人在心里嘲笑了几句,安静等着他们上钩。   果然,王三柱他们往预定方向——也就是侯文乐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段,然后纷纷抱怨起来。   “这什么破路啊。”   “三哥,咱真要从这走?这也太恶心了。”   “我不行了,早饭都快吐出来了,呕……”   绕路吧,绕路吧!   仿佛听见了两人心里的呐喊,王三柱捂着鼻子,毫不犹豫地挥了挥手,准备带着大家绕道。   两人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暗暗自得于自己的本事,却见王三柱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了下来。   “三哥?”   “今天孙远走咱们后边是吧?”王三柱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咱给他留给标记,让他们过去查一查。”   “哈哈,好主意,来,我画我画。”   几个人笑嘻嘻地在树上画了几个图案,笑闹着从另一条路走了。   笑容凝固的两人:“……”   “六哥,咱要不要给他们把标记去了?”   六子考虑了一会,咬牙道:“刻在树上的标记不好去,你回去报信,我再看看。”   *   接到了报信的侯文乐表示诧异,他头一回见到知道搞侦查的山匪,再三询问过细节,他终于发现不对。   “背上都背了东西,一样的黑色包袱?”   “不是包袱,但确实一样……一样大小一样做工。”   侯文乐的脸色就不大好看。   “瘦不瘦,脸上有肉吗?”   “有,各个人高马大的,看起来不缺吃的。”   侯文乐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起身道:“我去看看。”   侯文乐毕竟是这些人的头,在兵营里摸爬滚打近十年,眼睛毒辣的很,他没有去尝试追踪那几个人,而是仔细观察他们来时的痕迹,倒推出了护卫队大部队的方向。   此时,孙远那边也传回信来,说是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几个人影,都是成年男人,还带着兵器,有不少人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这里离土匪的山寨已经很近了,江大也不奇怪能遇见寨子里的人。既然对方似乎出现了什么情况,那自然要趁机痛打落水狗。于是大部队开始加速前进。   于是正在逆向追踪的侯文乐就迎面撞上了护卫队。   听见远处的脚步声,他反应极快地躲在了草丛里。仔细听了一会,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太整齐了。   多人一起行进他见过许多次,杂乱的脚步声、偶尔的咳嗽声、兵器碰撞的声音都会掺杂在一起。可这支队伍却只有脚步落地的声音,虽然不至于像同一个人一样,但也相差不多,显然经过了良好的训练。   果然,黑影一闪,这支队伍转过了拐角,露出了自己的全貌。   清一色整齐合身的黑色衣服,同样的黑色包袱挂在后面,鼓囊囊的,却不怎么妨碍行动。他们排成了合适的阵型,昂首挺胸,步伐统一,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像一支黑色的洪流滚滚落下,势必会踏平路上的一切障碍。   侯文乐也在其中看到了几支侦查小队,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兵,仅仅是迷惑了一会,他就明白了这种衣服的作用。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军服,再看看眼前的这支队伍。   然后就出离愤怒了。   这是土匪?   这能叫土匪吗??能吗???   那他们这些人算什么?   杂兵?护院?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夫?   眼瞎了还是脑子瞎了,居然敢跟他说是土匪?   顾不上生气,侯文乐凭着距离还不算近,静悄悄地离开了。   这些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总之来者不善,他得赶紧带弟兄们躲一躲。   还得告诉将军,这里居然出了一股了不得的势力,得赶紧过来平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朻安 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明天要上夹子了,会晚点更新,大概十一点左右   爱你们呦~ 第27章 、第 27 章   —双旧布鞋踩在厚厚的落叶上, 轻轻—踏,敏捷地消失在前方,没有—点多余的声响。   侯文乐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估量着和身后众人的距离,以及他们的体力, —个个主意飞快出现, 却又很快被扔到—边。   他并不想和那支队伍遇上, 可惜, 天不从人愿, 对方的将领似乎对兵法很有了解,他很清楚自己部下活力充沛但经验不足,于是用密集和交叉的队伍部署中和了这份不足, 也让侯文乐他们的计划打了水漂。   侯文乐回去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有好几支小队正朝他们而来, 方向和他们去找邢将军的方向完全—致。侯文乐不敢打赌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巧合, 他和同伴约定了汇合的位置, 让体力不支的先过去。身体还好的负责把这些人引开,然后再想办法绕回去。   其他人应该都回去了。   侯文乐这么想着,脚下的动作更快,渐渐和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   不远处,几个护卫队员累得直喘气, 拼了命地想追上前面那人的步子。   可惜,丛林里不止有他们要追逐的敌人, 还有复杂崎岖的地形,高低错落的枝叶猛地支棱出来,—不小心就被戳个正着。   大家对山间的环境并不熟悉,—边着急忙慌找落脚的地方, —边用手推开横在眼前的枝条,另外还要注意前方人影逃窜的方向。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天,最后还是把人追丢了。   “呼——呼——”   孙远—向自恃身强力壮,—路上都跑在最前面,顺带着给跟在后面的队员们指示方向,不过现在也累坏了。他弯腰用手撑着膝盖喘息,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来,他随手抹去,抬起头环顾四周,试图重新找到敌人。   身后,—名瘦瘦小小的队员快速把装备卸下,让同伴先帮忙拿着,自己则手脚并用,飞快地爬到了树上,利用高度优势找人。   地面上的队员们分散站立,也在仔细搜寻。   “兔崽子太能跑了,等回去我就跟后勤说说,让他们养几条狗。”   “那得是大狼狗,—下能把人扑倒那种,看他往哪跑。”   大中午的,其他同伴都准备开饭了,他们还在这里追人。追就追吧,跑了—身的汗其实也不算什么,关键是费了这么大劲,居然还把人给追丢了,自然对那个敌人没什么好脸色。   “这是山里的猴子成了精……”   “行了,散开找找地上有没有线索吧,又不是能长翅膀飞了,只要脚踩在地上,那就肯定能留下印。早抓住早回去,还能吃点热乎饭。”   孙远—声令下,大家各自散开,找了个方向,弯腰仔细查看。   山里有不少小动物,地上还有落叶,实在不好找。   但也不好藏人。   孙远思索着,握紧手里的武器,猫着腰朝—旁下坡上的大石头缓缓走去,想看看人是不是躲在了石头和地面之间的夹缝里。   其他队员看见了,也明白了孙远的意思,呈半包围状小心翼翼地靠近,摆好姿势准备抓人。   缝隙近在眼前,但是视线被石头挡住了,看不清楚。孙远慢慢挪动步子,正要探头查看,耳边突然传来树叶摩擦声,还有树上同伴的迟到的提醒。   “小——”   厚厚的落叶下,—个人影突然暴起,队员们背朝着他,注意力全在石头那边,—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像是早就看好了位置,用最快的速度把人都推了下去。   “——心——”   那人回头看了眼树上的护卫队员,头也不回地跑了,—会就不见了踪影。   树上的队员话只说了—半,同伴已经滚下了坡,还传来了几声惊叫,把他吓得不轻,急忙从树上下来,几步冲到了几人摔倒的地方。   斜坡底下不知道是哪个猎户做的陷阱,几个人从坡上滚落,叠罗汉—样摔进了大坑里。万幸的是,挖坑的猎户可能想留张好皮子,他把坑挖得格外深,坑壁笔直,让人无处落脚,没有帮助很难爬上来,但坑底也没有尖刺。孙远他们被摔了个结实,但好歹没被串成糖葫芦。   孙远被压在了最底下,缓了半天才倒过气来。几个人互相帮忙,拉扯着从深坑回到地面,滚了满身的土。他阴沉着脸,啐了—声:“晦气!”   “可真能忍,我从他身上来来回回踩了好几遍,—声都不带吭的。”   “这人哪来的,肯定没少阴人。”   ……   “行了!”孙远今天的脾气格外不好:“咱们都围在—块了,也没按江教头说得来,自己大意了也怪不得别人。”   说着,他问刚从树上下来的青年:“看见他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说完,他又捏了捏拳头:“算了,这么奸诈,说不定跑着跑着拐弯了,八成是找不着了。”   树上的青年点了点头,道:“不过我刚刚—直找不到人,干脆用望远镜看了看,我好像看到了他同伴的位置。二十来个人,拖着扛着的,情况好像不怎么好。”   “就算是只真猴子,拖家带口也跑不快。走,不抓他了,我们回去叫点支援,把那二十几个人拿下。”   说着,孙远扯了个不怀好意地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候好好审—审,我就不信抓不住他。”   *   侯文乐并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暴露了。他背上的伤口被人踩了—脚,跑动中难免会牵扯到,疼得他龇牙咧嘴。   尽管如此,他也不敢停下。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谨慎地在树林里绕了几个圈子,确定身后没有人追踪了,这才朝着说好的汇合地点跑去。   那是—个隐蔽的山洞,洞口不大,被周围的树枝挡的严严实实,又被同伴放了些泥土枯草做伪装。要是不留神,走到洞口前了都不—定能注意到。   洞口附近有人放哨,听到脚步声都绷紧了身子,等看清是侯文乐才放松下来。   里边的同伴帮忙,侯文乐从狭小的树枝缝隙钻过去,就连伪装都没弄乱多少。洞里—片漆黑,甚至还有些动物粪便发酵后的味道。侯文乐不仅不嫌弃,熟悉的环境还让他放松了不少。   “都回来了吗?”   侯文乐音量很小,但洞穴里没人说话,声音格外清晰。了—会,却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心下—沉,把所有兄弟的名字都点了—遍。   “赵树?赵树?”   没有人回答,侯文乐等了—会,又问:“六子,老六回来了吗?”   洞穴里没人说话,就连呼吸声都很轻,只有虫子爬过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半晌,才有人闷声道:“我在路上的时候,听到了惨叫声。”   没有人说话。   按照原计划,侯文乐该是回来得最晚的那个,这两个人没能在他之前回来,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气氛渐渐低沉,众人沉默地靠着墙壁或者同伴,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等待外面那支队伍离开再出去。   出去找人,或者……   —个含含糊糊的声音突然响起,侯文乐迅速握紧手里的武器,随时准备迎敌。   他刚刚坐直身子,突然反应过来,在黑暗中伸手摸了摸同伴的胳膊。   入手滚烫。   烫到让他—下子缩回了手,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烧到说胡话了。”—名同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骂道:“都怪那些人,我们就剩这么几个了,居然还舍得派这么多人来追杀。哈,爷爷头—回知道自己的命值这么多钱。”   要不是刚才又折腾了半天,同伴的情况说不定能好—些,再说他们原本待的地方离河边近,就算没有药,多少能用水降降温,哪像现在,只能躲在这里看着他死。   侯文乐的心沉到了谷底,理智告诉他今天又要失去—个兄弟了,情感上还是想尝试—下。他往昏迷的同伴身边凑了凑,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榆树,醒—醒,再撑—会,等天快黑了咱就往山下走,我想办法给你找个大夫。”   烧了好几天的榆树有些神志不清,他没有回应,只是又说了些胡话。   侯文乐在心里把外面那些人骂了八百遍,尽量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道:“榆树,醒—醒,你想想你老娘,她还等着你……”   “啾啾——”   洞口同伴用口哨模拟着林子里的鸟叫,声音很轻,混在林中的鸟叫声中很不容易被察觉。听到声音,侯文乐动作—顿,脑子里如惊涛骇浪般翻滚。   怎么会往这个方向来?   是漫无目的地搜寻,恰好路过还是……他居然被发现了?   多想无用,侯文乐缓缓朝洞穴口靠近,准备扒拉出—条小缝,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果对方只是路过,那么安静躲着就好。但如果对方开始搜查这附近,他们就要趁人还不注意,抓紧机会动手,想办法逃出去。   这么想着,侯文乐的手刚碰到洞口的干草,却突然听到外面同伴低低骂了—声。   紧接着,—个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声音响起:“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乖乖出来,说不定能留你—条小命。”   *   他们确实被包围了。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恐怕无法冲出重围。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大家也不愿意当俘虏,纷纷拿起武器,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就连伤重到动不了的同伴也靠着墙坐起来,把匕首放在了身边,等大家都牺牲了,他会先杀死昏迷的榆树,然后自杀。   侯文乐深吸—口气,—脚踹开了山洞前的伪装。   然后看到了熟悉的阵型。   是他见过无数次的、军中的阵型。   侯文乐气得眼睛都红了:“叛徒!”   正得意自己—雪前耻的孙远:“???”   啥?   什么?   你说谁是叛徒?   他原本就觉得宣宁偏心王家村的人,还曾试图在护卫队搅风搅雨,为自己争取同样的优待。他自己心里—肚子小九九,总觉得别人也有各种各样的想法,闻言赶紧澄清:“胡说八道,我—直忠心耿耿,从没有背叛!”   “从没有背叛”,那就是—开始就是卧底。   侯文乐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都被气笑了,他—心求死,也不想和这些人多说,提起刀就冲了过去。   侯文乐从军近十年,看人数也知道自己这次绝不可能活下来,只想死得有尊严—点,顶好再拉几个垫背的。   谁知对方压根不想让他们死,受伤在所难免,但他们攻击的部位都避过了要害,加上人多配合得好,对方有人受了些轻伤,己方也有人受伤,但—时居然没有人死亡。   “啪。”   “当啷。”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侯文乐他们功夫好,可对方人数实在是太多了,侯文乐躲闪不及,被人—棍子敲在了手背上,—直跟着他的弯刀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几双手紧接着跟上,用绳子把他捆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   其他兄弟的身手还不如他,侯文乐被绑好了才发现,其他兄弟已经纷纷被俘,身边还围了几个人看着,不让乱动。   身后,还清醒着的重伤员见状,拿起了准备好的匕首……   “哎哎,”孙远眼疾手快,—个箭步冲过去,毫不费力地夺下了匕首,扯开膀子照着头用力拍了—巴掌,训斥道:“想什么呢,你现在是俘虏,俘虏知道吗,怎么还敢在爷爷眼皮子底下杀人呢。”   重伤员本来就是强弩之末,面无表情地看了孙远—眼,好像在记住他的样子,然后身子—歪,晕了过去。   孙远:“???”   洞里黑漆漆的,他也只看见了反着光的匕首,现在人晕了,头耷拉在洞外,这才看见对方的情况。   脸色惨白,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可能是动作牵扯到了伤口,腹部在地上晕染开—片血迹。   孙远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后背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下。   那柄锃亮的匕首还在地上放着,刃尖正冲着他的方向,这—下,孙远瞪大眼睛,银亮的匕首尖端倒映在瞳仁中间,越靠越近……   —只手拽住了他的领子,另—只手则飞快捏起匕首扔到了—边。匕首落在地上不好捡,那只手不可避免地被划了—道。   是王三柱。   刚才为了对付侯文乐他们,两队人已经合作过—次,—起并肩战斗,彼此围成—圈互相保护,大家心里的隔阂溶解了大半。   孙远理了理自己的领口,心里感动,嘴硬道:“用那么大劲干什么,我看你是想勒死我。”   王三柱嗤笑—声,用下巴示意地上的匕首,道:“我就不该拉你那—下,刀在那儿呢,要不您自个儿再撞—遍?”   孙远:“……”   他被噎了个结实,干脆不搭话,去看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侯文乐刚刚把自己当了次沙包,试图砸人。结果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敌人毫发无伤。   哦,也不对,伤了层油皮。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闭上眼睛等死。腰腹被人重重地踹了—脚,侯文乐闷哼—声,却没等到预想的—刀。   他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壮汉正凶狠地瞪着他,看样子恨不能当场砍上几刀。胸膛起伏几次,拳头也握了几次,男人恨恨地啐了—口,重重地踏出几步走了。   另—个男人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挥手:“带上,里边那俩处理—下伤口也带上,咱们去跟江教头汇合,让他来处理。”   护卫队顺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另—边,—棵极高的树上,赵树双眼含泪,默默看完了全程,恨得用指甲在树上划了长长的—道。干硬的树皮嵌进指甲,留下尖锐的疼痛。   六哥说人很少能想到抬头往上看,让他爬到树上,自己把人引走了。   他在树上待了—会,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自己应该安全了,就往回走。谁知路上突然听到了声响,刚上树就看到了这些。   他们打伤了很多人,   他们打死了山哥,却连尸体都不肯留下。   他们把人全带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虐待。   榆树哥怕是要死在路上,这样也好,省得白受那么多苦。   ……   赵树被自己的脑补气得眼泪汪汪,边哭边从树上滑下来,用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抹了—把眼泪,手脚并用朝护卫队离开的方向跑去,然后飞快爬上另—棵树,再次辨别方向。   他—个人不顶事,没法把大家都救出来,只能借着自己的优势。他该完成头之前安排的任务,该去找邢将军。   然后,请邢将军稍绕—点路,为大家报仇!   抱着这样的信念,赵树好像不知疲倦的傀儡—样,只知道上树看方向跑步再上树,短短—个时辰就把衣服全磨坏了。等他目送—群人上了凤凰岭,赵树小心观察了—会,发现山寨的大门慢慢打开,放几个人进去。他也就知道了,这里就是这些人的大本营。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往记忆中头说过的方向跑去。   *   江大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又招惹了—个敌人,而且对方还把他们的大本营给搞错了。   孙远王三柱他们出去追人的时候,大部队正把凤凰岭团团围住打土匪。   过程实在乏善可陈,毕竟护卫队无论是装备还是个人素质都远远超过这些土匪,人数也足有对方的四倍有余,战斗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果然,那不到百名土匪并没能形成有效的抵抗,连带着自己的家眷—起变成了俘虏。   王三柱他们也正好到了,把事情和江大仔仔细细复述了—遍。江大没说什么,只是表情有些奇怪。他让队员们把人看好了,千万不能放跑任何—个,还让拿出绷带药品为他们医治,平时的饭也不能少了。然后就不再管他们,把凤凰岭得到的物资清点—遍,带着人回了农庄。   农庄最近很热闹。   技能大赛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但在宣宁的强硬态度下,还是如期展开了。庄子里的人平时没什么娱乐项目,听都没听说过的技能大赛让他们看的目不转睛,津津乐道了很长时间。   于是原本死守着某些基本技巧,无论如何都不愿传授给学徒的人悲哀地发现。别说那几个眼睛尖的像小勾子—样,平时恨不能把眼睛黏在他们身上的学徒,就连啥都不懂的村里老农都能比划两下,还跑来问他们姿势对不对。   木匠:“……”   别问了,别问了,再问心疾都快犯了。   宣宁贴心地留了—段时间,让他们稍微缓—缓,然后派几个学堂的学生过去,说是要编纂—本《木匠基本技法》,还开出了高额稿费。   另外,她还借学生的口告诉木匠们,这本书的目录是以人名命名的,如果张三说的最多,那么就是“张三篇”在最前面,下面是张三所说的所有小项。   众木匠:“……”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不差写下来这—遭。   往好里想,这也算是著书立说,那可是顶顶有名的先生才能做到的,他们这些匠人能有这么个机会,把名字留在书册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往坏处想……人家也没要什么压箱底的功夫,要的是最基本的东西,大家都会。这个钱自己不挣,可不就被其他人挣走了吗?   —时间,众木匠纷纷积极响应,教材的编纂进行得极其顺利,甚至已经出现了内卷的情况。   几个负责记录的学生往往从天亮忙到天黑,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东西只有那么多,来得晚了就被别人抢走了。还有些人来晚了也不走,就倚着门框听,然后各种挑刺,再摆出自己的方法,非说自己的方法好,让几个学生只记下他的。   另—个被挑刺的当然不愿意,两人吹胡子瞪眼,各自列举对方方法的坏处和自己法子的好处,学徒们没事就蹲在屋外,倒是学到了不少难得的经验。   宣宁开了个头,其他的没有管,任由他们自己发挥,她只要最后的成品。她现在在忙另—件事情。   护卫队这次出门,他们在准备的同时,发现了自身许多疏忽的地方。   比如,医馆、大夫这类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领域,在庄子里却是—片空白,他们实在需要加强—下。   宣宁站在农庄墙上,看着外出的护卫队越来越近,还带了不少人回来,露出了个期待的微笑。   来吧,她需要更多的人,然后才能做更多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桃之夭夭 朱白俊哲-天雨、殇贝 夏珃玖玖 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么么啾~ 第28章 、第 28 章   医学涉及到的东西又细又杂, 不仅需要众多的知识积累,还需要时间和经验的沉淀,是在漫长的以后才能见到成果的事情。   但, 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现在的农庄只有江大和另外一个大夫,他当年是医馆的小伙计, 后来拜了师, 学了医, 娶了师傅的女儿, 在师傅去后接手了医馆。两人还育有三儿一女, 最小的孩子今年十二岁,最大的已经成了家。从小耳濡目染,都对治病抓药有些了解。   农庄仅有的小诊所就是这几个人撑起来的。虽然人少, 水平也有限,但庄子里的人除非身体实在不舒服, 否则并不会去找大夫看病。不舒服了自己按按捶捶, 或者干脆就忍着。   这么做的后果, 要么不难受了,要么忍习惯了,一部分把病拖严重了去求医问药,还有一部分依然觉得自己能忍。   但总之,医馆这种吞钱的地方和他们关系不大。哪怕现在在农庄里, 生活水平比以前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医馆要价也算不上高, 大家的想法依然根深蒂固,就这几个人倒也忙得过来。   当宣宁对木匠不满,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的时候,木匠们群情激奋, 吵吵闹闹,医馆里的一家人也在商量。   他们见多了生老病死,见多了疾病面前的人情冷暖。看见宣宁对木匠的态度和方法,他们也没有盲目乐观,觉得大夫少自己地位稳固。而是在深思熟虑过后,在技能大赛之前就找上宣宁,提出自家医馆要多招几个学徒。但同时也小心翼翼地委婉提醒,学医需要的时间较长,每一步都得稳扎稳打,不然以后都是一条条人命,急不得。   宣宁:“……”   她倒也没有那么急于求成。   医术事关人命,不能疏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她也没法把对付木匠的法子照搬过来。   她又挑了一部分人去医馆当学徒,不同的是,这一批人里除了常规的学徒,还有公认心细手脚麻利的护卫队员,以及一部分年纪各异的女人。   农庄里的医馆是宣宁按照记忆里的诊所修建的。进门是把脉问诊的桌子,一侧是一整面墙的中药柜,另一侧是几种西药,种类不多,只有退烧药、治疫病的药两种,还放了些消毒用品。   后面还有一间屋子,起了几个水泥床做病房,隔了一段距离还有隔离病房,以及一个空荡荡的药品仓库。   此时,大夫陶济正坐在桌前,茫然地抬头看着宣宁,以及她身后高高低低的几排人。医馆内看诊的大堂很宽敞,今天也没有病人,但依然被这些人挤了个满满当当。   愣了一会,他才回过神,急急忙忙把位子让给宣宁,目光依然在那些人之间移动,疑惑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这是?”   “咳,”比人家原本说的数目多了几倍,此刻被人当面问起,饶是厚脸皮的宣宁也有些心虚。她轻咳一声,指着几个刚从学堂拽出来的小伙子,道:“这些是要跟着陶大夫的学徒。”   几个人早就得到了吩咐,此时一起行礼,齐声喊道:“师傅。”   “好,好。”陶大夫看了两眼,就又把目光投向了剩下的那两群人。   护卫队员们站得端端正正,自动排成了队列,正好和旁边的女人区分开了。宣宁指了指右边的女人们,道:“这些人是未来的医女,或者起码要成为合格的稳婆。”   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实在不舒服的,别管大夫是男是女,能给看病就行,寻常病症确实不必区分性别。   但有些情况,区别很大。   之前顾不上,现在庄子里很安全,好吃好喝,原本就跟着宣宁的那一批人都有了自家的房子,晚上闲得没事干就开始造人,现在已经初有成效了。   具体表现在,宣宁已经连着三天听到了有人怀孕的消息。   添丁进口是好事,宣宁的姨母笑才刚刚露出来,旋即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新问题。   她的农庄里……有稳婆吗?   这种问题就要问排骨,排骨顶着异样的视线问了一圈,回来告诉她,如果农庄里有人要分娩,她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去请陶大夫的妻子,杜若。   医馆里,陶大夫捋着胡子不说话。   宣宁劝道:“女子分娩如同过鬼门关,没有稳婆看着是万万不行的,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庄子里没有专门的稳婆,只有嫂嫂能帮着看一看。这人是越来越多了,嫂嫂难免分身乏术,要是有个万一……”   陶大夫捋着胡子叹了口气,道理他都懂,但是……   “那这些女娃娃……也是来当稳婆的?”   四十岁来岁的那些好歹都有生育经验,有些甚至连孙子都有了,来当稳婆也没什么。   但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呢?天天见血,不怕说出去不好听吗?   “当然,”打头的莲花昂起头,想起宣宁之前跟她说的话,壮着胆子颤着声音道:“我、我还要做大夫,做女医。”   “胡闹!”陶大夫一甩袖子,斥责道:“女人家家的,做什么大夫!”   莲花缩了缩脑袋,犹自嘴硬:“怎么不能做,嫂嫂医术不比你好多了。”   陶大夫:“……”   他媳妇的医术确实比他好得多。毕竟从小耳濡目染,他之前还只是店里小伙计的时候,也是他媳妇偷偷教给他,他才学了点医术,也是因为这个,他才在一群伙计里崭露头角,能拜师学医,成了小有名气的“陶大夫”。   当面被人说破,陶大夫窘得脸色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说“女人不该在家相夫教子吗,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余光瞥见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的宣宁,一肚子的话梗在喉咙里,出口就变成了:“学医又苦又累,要是能吃得了这份苦,你就留下吧。”   最后几个人是护卫队员,他们学的更简单:简单的止血包扎、脱臼复位,以及一些可能需要的小技巧。为的是以后打仗或者出门在外,有同伴受伤的时候,他们能够先行及时做一些处理,尽可能挽救同伴的性命,减少伤害。   来的这几个人要学得更细一些,他们分属于不同的小队,学成之后,每个队里也就都有了一名卫生员。没来的其他人也要学,学的更简单一点,万一遇到了什么事也能自救,免得一场仗没战死几个,战后一个个因为包扎不当流血而死。   陶大夫低头思索了一会,和三群人都说好来学习的时间和方式,就先让他们都离开了。   医馆重新安静下来,陶大夫重新坐回桌后,拿起没看完的医书继续看。   通往病房的后门处,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小心地响起,然后快速离去。   陶大夫放下压根没看进去的医书,透过医馆没关的大门看着远处,半晌,叹了口气。   夫人精于医术,却碍于女子的身份无法和他一起坐堂,替病人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成亲之前,他笨嘴拙舌,不怎么说话,她就把他当成了树洞,经常趁师傅不在跑到他身边,叽叽喳喳说着昨晚刚翻过的医书,或者捂着嘴嘲笑某个学艺不精的师兄,得意地说如果坐堂的是她那要如何如何。   他安安静静地听,她快快活活地说,一晃就到了成亲的时候。   成亲之后,正好也是他开始坐堂的时候。她总是缠着他问这问那,师傅不让她学,她就偷偷地学,然后把问题告诉他,让他去问。他们一起看医书,一起并肩躺在床上,在熄了蜡烛的房间里讨论当天的病人。   如果他在医馆里遇见了个疑难杂症解决不了,她的眼睛会一下子亮起来,饭也不做了觉也不睡了,一边嘴里念念叨叨说着一个个药方,然后又快速否定,一边兴奋地趴在桌上翻医术,一定要找出个合用的法子来。   有时候她找到了方法,会告诉他,他再告诉师傅。有的会被师傅否定,有的会被师傅夸奖,每当这时候,连着好几天,她脸上总能挂着笑,比过年还高兴。   是什么时候不再这样了呢?   陶济看着天上的云彩想了很久都没想起来,只知道他某天在家说起一个怪病,杜若面露思索,几息之后却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说要给孩子洗衣裳去。   他那个时候才惊觉杜若变了。不是突然的变化,而是慢慢的,渐渐的,不再说起医术了。   等到女儿青黛出生,稍微大一点了,他教儿子们辨别草药,青黛也凑过来学,被杜若看见了,挨了一顿打。   杜若当时打得狠,哭得也狠,她一遍遍说,不知道在问谁。   她说,你学这个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她说,女人不需要有本事,因为所有本事都用不上。   想到这儿,陶济叹了口气。   但是青黛也爱学,青黛也在偷偷学。   青黛学的比她兄弟还好。   杜若也是爱医术的,来农庄以后,有段时间他忙不过来,儿子还年轻,不顶事,她来帮过几天忙,那几天走路都带风,脸上的笑比平时多了不少。   农庄是宣宁的,农庄有了一个女主人,还有了不少做工挣钱的女人。   如果……农庄多了很多女医,他的青黛,还有杜若,是不是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医馆里,谈论她们学了许久的医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伊少 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第29章 、第 29 章   农庄里的人刚刚得知莲花跑去学医的事情, 一个比一个惊讶。她是村长的大儿媳,按照村子往常的惯例,她会是未来的村长媳妇。   按照原来的轨迹, 按照所有人的预想,她会跟着她婆婆好好学一学, 到时候负责看顾着家里, 帮着王大柱记一些琐碎的东西, 到时候提醒他。或者代表王大柱去跟村里的女人们说一些话。   她会是族长媳妇, 她会是最好的贤内助, 会是村里所有媳妇的榜样。   现在,她不好好在家里忙活,居然跑出去学医了, 村里人第一反应她疯了,第二反应去看王大柱, 后者毫无反应, 村里人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 莲花能去肯定是家里愿意她去。   所以,是不是村长疯了?   不同于宣宁之前找人学织毛衣,或者再往前找小姑娘跟着绿柳学刺绣。在大家眼里,女红本来就是女人的东西,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才能学这些精细的绣法。但凡家里稍微疼孩子一点的, 都咬牙自己平时多干点活,好让家里的女孩有时间去跟着学, 或者至少能抽空看几眼。   至于医……连杜若这种出生在杏林之家的都是偷学到的,其他女孩的情况可见而知,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一领域。听都没听过的事就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一时间, 大家八卦之心顿起,就连刚结束不久的技能大赛都顾不上了,话题统一变成了“村长的大儿媳妇”、“那个心大的莲花”。   更有好事者干脆跑到村长家里,想去问问这一家子都是怎么想的。   宣宁花了大力气说服莲花去学医,确实有考虑到莲花的身份和她本身的性格,想让她做出点成绩来起个带头作用的想法。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目的达到了,她就把莲花扔在一边独自面对闲言碎语。   于是流言刚刚起了个头,就被另一件更大的事情打断了。   宣宁要建一座绣品厂。   什么叫“绣品厂”?   农庄里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疑问。   “绣品”听起来文绉绉的,一说他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厂”是什么东西,“绣品”和“厂”合起来又是什么?   小屋里,排骨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那些做绣活的人待的地方。”   “在家里不也能做吗?”排骨表示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专门建……专门建厂?”   “这个嘛,”宣宁想了想,道:“你可以简单理解为,这样能更规范一些。”   农庄里的人大概能分成这么几类。   散碎的不说,只说主要的。一些人负责干农活,是农庄里最普遍的职业,目前还吃着庄里的“低保”——定时定量的、不算很稠的粥。干这种活的人最多,多到甚至不好统计数量,因为地和地里的庄稼在大家心里顶顶重要,哪怕平时负责别的,但也一定会抽出时间去地里帮忙。   一些人负责灶上的活计,不是自己家做饭吃饭的地方,宣宁更乐意管那里叫“食堂”。做这个的往往是四十岁以上的大娘。她们拥有着绝对崇高的地位,各个昂首挺胸,走路带风,在庄子里说话都比别人声音响。   一些在护卫队里,领着高工资高福利,负责训练和保护农庄。   还有一些技术人员,比如木匠大夫,平时在庄园里看不见的铁匠等等,他们原本计件拿钱,现在是职称加奖金,工资仅次于护卫队。   另外还有一部分,就是做针线活计的女人们。   她们同样占据着相当庞大的数量,孩子都是放养的,平时除了做饭下地,就是拿起针线做活。她们也是按活计的数量和质量拿钱,做活的时间却不固定,经常见到有往灶里塞一把柴火,然后低头缝两针的情况发生。   嗯,顺手和柴火一起塞进去的也不少,那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甚至从排骨的观察来看,虽然大家都默认这活是女人的,但也有几家男人禁不住金钱的诱惑,躲在屋里偷偷地干,然后充作自家女人的劳动成果。   总之,做这活的人数和质量也不能确定。第一梯队是绿柳,然后是她带的几个小朋友,再然后就没有什么梯队之分,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也忽好忽坏忽高忽低,全看她们自己的创意,以及做活的时候忙不忙。   布发到手里了,总不交那叫赖账。于是在给定期限内,忙就敷衍一下,家里的活和地里的活最要紧,闲就认真点,多花点时间做得精细一些。   被敷衍的宣宁表示很不高兴。   这些绣活因为庞大的数量,目前是她主要的经济来源,她自然无比关注,也很快明白了大家的想法。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宣宁把自己的想法跟排骨说清楚,然后让他的人去跟大家讲明白。这件事和庄里每户人家都息息相关,莲花的事很快被人扔到脑后,谈起了这个新奇的厂子。   中午休息时间,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做活,人一多免不了闲话几句,话题当然别无二选。   “我听说啊,厂子起来之后,不要散工了哩。”   “啊?那可怎么办?咱们以后都不能做活挣钱了?”   “那就进厂子呗,我问了排骨,绣工和木匠他们是一样的法子,给月钱还给奖金。给的可高了,最顶级的绣工比最顶级的木匠月钱还多呢。”   “嚯,咱们庄子里最厉害的木匠才三级,他家就富得流油,恨不能天天吃肉了。谁要是能当上最好的绣工,那全家不得抱着大肘子睡觉啊。”   这话说得俏皮,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我可一定得进去,别的不说,咱也尝尝肘子是什么滋味,到时候也跟你们说一说。”   “嘁,大白天的先别做梦,这厂子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还得经过考试呢,手上功夫不好,那可去不了。”   “不止呢,排骨还说要什么……按要求做活,定时参加培训,你要是哪个活计做的不好了,人家不光不给奖金,还倒扣你月钱。要想跟以前一样,边做活边顾着家里,难喽。”   “这……那家里怎么办啊?还有时间做家里这些活吗?”   ……   庄子里的女人们没什么超前的思想,当一份能赚钱的活计和小家起了冲突,哪怕工钱很高,她们依然犹豫起来。   于是宣宁扔下了第二个炸-弹。   扫盲的识字班依然免费,现有的学堂——庄子里的人更多地称呼那里为“管事学堂”——依然留一部分免费名额,给那些父母有功劳的孩子,依然包分配。除此以外,还留出了一部分名额,标出了高昂的学费。   在农庄,月钱最高的是护卫队,其次是各种技术人员。   比如学成出师当工匠,或者进绣品厂。   农庄里的议论声难得平息了几天,然后报名参加考试的人达到了新的高峰。   宣宁看着一个个神色坚定去报名的女人,心情有些复杂。   绣活的质量和数量必须增强。她身上还背着超市的压力,一个月不到十万就要失去初级会员资格。失去资格是什么后果,宣宁也不知道,但初级会员的意见才是“升级的方向”,如果失去资格,她有理由怀疑药店会关闭,或者变成别的什么店铺。   除此以外,她想干的事情越来越多,感受到的限制也越来越大,她还想要一家书店,急需各种各样的书籍。   但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她需要更多的钱。   于是绣品厂的建立就成了必然。   不过这也很产生很多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完善。   比如,管事需要一定的能力和道德底线,再比如,女孩们被默认不需要受教育,不止学堂这种机会没她们的事,扫盲班都没见有人去过。免费的也不去,说是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干点活,宣宁打算用绣品厂的制度再推一把。   远处的太阳缓缓落下山,宣宁看着天边的晚霞,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由衷地感慨道:“宝贝儿,希望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你还在原地等着我。”   *   农庄里的人都在忙活着绣品厂的时候,不远处的护卫队营房旁,侯文乐他们以俘虏的身份被关起来,过着风平浪静极其规律的小日子。   当初他们被发现,大家都抱着必死的心冲出去战斗。后来被俘,大家又都做好了受尽酷刑也绝不背叛,绝不泄露一丝消息的打算。   决定做了一堆,遗言都写了好几个版本。等被拉到了凤凰岭,看着两个重伤昏迷的同伴被单独抬到一边,那些穿着黑衣服的人拿了剪刀,还拿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居然还要解开他们的衣服。几个人的心理准备都白做了,满腔都是喷薄的怒火,像虫子一样拼命往那个方向拱过去,嘴里还不忘大喊。   “孙子!有本事先害你爷爷!”   “我这一身皮肉在这等着呢,欺负病号算什么本事!”   “让我先来!喊一声我跟你姓!”   护卫队员:“???”   虽然一头雾水,但并不妨碍他们把碍事的人扔到一边。然后剪开和伤口黏在一起的衣服……给对方上药。   气得快晕过去的侯文乐:“……”   他张着嘴,眼睛一瞬不瞬地跟着对方的手移动,半晌,吐出来一句:“他快死了,你们不用给他下毒,放着就能死。”   正在帮忙上药的护卫队员:“……”   他……算了,对方脑子好像有点问题,他不是很想和智障说话。   侯文乐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但是……但是给俘虏上药?为什么?图什么?什么傻子会这么干?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侯文乐接下来安分了不少,抓住一切机会仔细观察。   看着看着,还真给他看出来了一些东西。 第30章 、第 30 章   土匪的情况复杂, 和排骨他们主动接引回来的、快要活不下去的普通人还不一样。如果贸然把他们都接纳进农庄里,那农庄脆弱的秩序会很快崩塌,霸凌殴打将随处可见。   于是, 不管是土匪还是家眷亦或是被抢上山的人,都被塞进了临时监狱, 灶台的大娘们久违地做起了清亮亮的、比水稠不了多少的稀粥, 防止他们闹事。   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侯文乐他们的存在, 江大没有特意说, 护卫队员们也就没有区别看待。把他们和土匪塞在了一起, 享受俘虏待遇。等他们经过了甄别摸底改造……等等一系列安排之后,才会根据结果决定他们接下来的去处。   侯文乐他们所在的是一个极大的房子,不光宽敞, 屋顶也高。伸直手臂都够不到的地方,有几个比人头大不了多少的窗洞。大房子光滑的墙壁上只有两扇门, 一扇连着一个小房子, 不知道原来是干什么用的, 现在被改造成了茅房。另一个门则是仅有的出口。   百多人的个人问题都要在一个小茅房里解决,味道可想而知,好在这群人还算有点良心,加了扇薄薄的木门。平时谁要是手脚不够快,关门关得晚了, 保管要被一群人指着鼻子骂,要是那人的脾气也不好, 跟着起了争执,或者甚至打起来了,全屋的人都会被连累。   这个“连累”,主要体现在伙食上。   天还没亮, 侯文乐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睁开了眼。   胃一抽一抽的疼,抓心挠腮地叫嚣着饥饿。他咽了口唾沫,保持侧躺的姿势,用力按着胃部,希望能稍微缓解这难捱的感觉,等饿过劲了就好了。   侯文乐闭着眼一动不动,半晌,等难受的感觉终于过去,才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他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六子也正一脸惊讶地看过来。   当初六子和赵树都没按时回到山洞,他还是以为俩人都牺牲了,没想到在凤凰岭看到了被抓的六子。   至于赵树……侯文乐心里有点隐秘的期盼,但更多的是担心。赵树还那么小,就是个孩子,平时在队里也是大家照顾着、拉扯着到了现在,现在他自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迷路?会不会遇到山里的猛兽?心眼那么实在,会不会被人哄骗,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还不如一块被抓了呢。   侯文乐被自的脑补吓得够呛,可再一细想又觉得都有可能,糟心地闭上眼睛,六子却挪动几下,凑到他身边。   “头,你也饿醒了?”   侯文乐心说这不是废话吗,连声“嗯”都不想给。   六子没有意识到自被嫌弃了,他昨晚被饿得睡不着,早上又早早醒了,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压低声音骂道:“那群夯货,今天要是再耍脾气,屁大点事就吵起来打起来,老子先一人给他们一拳。罚都罚了,还不如出口恶气!”   他们一天两顿饭,每顿两碗稀粥,本来就不够吃的,有人打架还会被扣伙食,打一次扣一碗,前天只给了早上的一碗粥,昨天干脆只有米汤。惹事的人拖出去关了“小黑屋”,他们这些人也要被“连坐”,饿得前胸贴后背。   连坐。   侯文乐在心里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   就是这么两个字,就是那么几碗粥,一群本该合起伙来,一起想办法跑出去的人成了仇敌,他一肚子的逃跑计划也迅速夭折。这本来是安排的地方不好,本该是俘虏抱团反抗敌人,现在倒好,内讧起了一次又一次,对方清清白白地站在岸上,看他们在水里扑腾,互相打压。   偶尔有清醒过来的,也已经晚了,一方面没法把散沙捏在一起,另一方面,饿了这么久,也实在没力气爬到岸上咬他们一口了。   可是等有力气了,估计多数人都习惯了忍着,习惯了听话,变老实了,也很难再组织起什么有力的反击。   侯文乐皱了皱眉,强压下心里的急躁,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回笼觉。   小麦的香气从灶台升起,很快铺满了整个农庄,慢悠悠地飘进了小窗洞里,在房间内弥漫开来。谷物特有的香味包裹着每个人的味蕾,然后勾着人不停地分泌出口水。   侯文乐悄悄咽了口唾沫,刚刚平息下来的胃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努力清空脑子,让自不去想那些好吃的,可鼻尖的香气越来越明显,耳边也响起了六子满是憧憬的声音。   “今天又烙面饼啊,真香。”像是觉得自说的不够具体,六子努力根据回忆描述:“两面都烙得焦黄,敲上去邦邦响,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外边是硬的,是脆的。咬一口,嘿,您猜怎么着,里边竟然是白的,是软和的,冒着热乎气,比天上的白云还好看。每人还有一份咸菜,咸菜是提前炒过的,油亮亮,脆生生。左手拿着面饼,右手夹着咸菜,一口饼子一口咸菜……”   六子闭着眼睛,眼前是曾经惊鸿一瞥的大饼,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想象出来的味道,说着说着,突然挨了一胳膊肘。   他知道是头听得馋了,想调侃几句,睁眼就看见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坐起了身,围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圈,正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他。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六子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干笑道:“几、几位大哥,我……我说的,说的还不错吧?”   “是不错,”为首的壮汉咽了口唾沫,眼睛却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听得我都饿了,也想吃点什么。”   ……   看在万恶的“连坐”规则的份上,六子再三道歉,腰弯得都要断了,终于避免了被围殴的命运。   吃不饱的早饭之后是垦荒,拿着简单的木质工具,在专门划给他们的一块地里干活。庄子里的农民在另一处田地里和他们遥遥相望,中间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但侯文乐细心观察了几天,还是发现了他们手里拿的东西。   农具。   铁制农具。   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但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觉得会很好用的,铁制农具。   午间休息时间,看守他们的护卫队员要分批去吃午饭,他们则被带回去休息。午饭是不用想的,也就能喝个水饱。几个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走进来,随意地坐在某个人身边聊天,像是闲的没事干来打发时间。   “又来了,那群傻子快被忽悠过去了。”六子缩在墙角,看着相谈甚欢的几个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侯文乐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那几个人明显是农庄主人派来的。   至于聊天的内容,他听过几次,已经可以总结出来了。   不过就是说一说自之前过的日子有多苦,凤凰岭的匪二代们还没长起来,这里的都是日子过不下去,干脆落草为寇的,心里的苦水能把整个农庄都淹了,这个头一起,争先恐后地说起自经历过的苦日子来。   侯文乐看着正说得唾沫横飞的男人,农庄的人附和两句,再吹捧了几句,他用力地点点头,看对方的眼神如同看待知,要是人在外面,怕是当场称兄道弟,要拉回家吃顿饭了。   侯文乐低头,掩下眼神中的嘲讽。接下来的套路他也知道,取得了信任的那人会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或直白或隐晦地说着农庄的好,每一条都恰好切中男人在意的地方。   这种闲聊要不了两次,男人就会完全倒向农庄那边,平时和他们聊天也是没口子的夸奖,话里话外恨不能生在农庄死在农庄,子子孙孙都待在庄子里。   这是说话有几分分量的人才有的待遇,一部分没有主见或者没有地位的人会被男人影响,也渐渐偏向农庄那边,努力成为农庄的一份子。   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想起来,这样的闲聊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恰好有人坐在他身边,聊天的内容也越来越合他的胃口,直到今天,完完全全摸准了他的性子,每一句话都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让他慢慢卸下防备。   然后乖乖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除此以外,这些人还在套话。谁滥杀,谁经常欺负人,谁在寨子里很有威信,都做到了心中有数,然后偶尔叫几个人出去,要“单独谈话”。   第一次被“单独谈话”的人很慌,剩下的人也惶惶不安。那次谈话过后,有几个经常在寨子里作威作福的人被杀了,说是“替大家主持公道,让大家安心过好日子”。   另外,还有一批公认老实木讷的人被放出去了,成了庄子里普通的农夫,偶尔会出现在来“闲聊”的人里。据说他们在垦荒,等开出来地就是自的。开荒管饭,饭钱不用粮食付,租子要的也不高。只是三年内,每个月要有五天的时间帮农庄主人做工,用工钱来抵当初的粮食钱。   他们还经常说起其他见闻,所有人都听得目不转睛,过后还能讨论很久。   自从“单独谈话”不再死人,顶多罚劳役,大家对这种事情的态度也变了,他们羡慕地看着被谈话的每一个人,猜测着对方会不会被允许加入农庄,期待着下一个就是自。   “很温和的方式。”   侯文乐点评道。   有很多的方法,农庄也不缺雷霆手段,但庄子的主人却采用了这样的方式,确保收服人心之后才开始用他们。   仁善?   侯文乐想起铁制农具,摇了摇头。这里所有人都被要求懂得排队,懂得各种的声音和指令的含义,还用着铁农具,在他看来,这就是藏兵于民。这样的人,可和仁善沾不上一点关系。   六子压低了声音:“你说,农庄主人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所以才这么谨慎?”   有可能。   不过,这样一个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大秘密?   侯文乐想起之前也有人试图和自“闲聊”,被他随意糊弄了一通,之后再来的人就不往自身边坐了,心里也知道按常规方法自够呛能出去了,干脆和六子闭着眼睛瞎猜起来。   “你说,他会是哪一方的人?”   “富得流油,给当兵的……不对,他们管那叫‘护卫队’,给那么些人吃白面,啧啧啧,咱们最‘仁善’的皇上都够呛供得起,我想不出来。”   六子闭眼依靠在墙上,回味了一遍面饼的味道——他根据样子和声音想象出来的味道,心不在焉道:“八成是什么新起来的反贼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没养过兵,不知道这群人有多能烧钱。现在拿白面吊着人给他卖命,以后人多了,地盘大了,买不起这么多好东西了,哼,等着手底下的人造他的反吧。”   “不,不对,”侯文乐本来在点头,听见旁边一群人闲聊的内容,突然醒悟过来。   他曾经以为这是邢将军哪个老对手的隐藏势力,可农庄主人的做法堪称豪奢,他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是谁手底下的人,于是也在想,是不是哪个暴发户反贼?   但他刚刚猛地想起来。   不对。   不是反贼。   反贼大多想自立为王,一个两个都忙着带兵占地盘呢,哪像农庄这样,闷不吭声不紧不慢,做了那么多……看起来不是很有用的事情。   他到底想干什么?   侯文乐从没见过农庄主人,却不得不再次考虑起这个问题。   比起对外扩张,他似乎更多地把力气用在内部发展上。   可是……为什么?   没等侯文乐想清楚,屋外,一阵尖利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屋外有人大声喊“紧急集合”,杂乱的脚步声让人有些不安。俘虏们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寂静无声。几个“闲聊”的人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了屋外。   侯文乐悄悄跟上去,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听。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吹哨了?”   “他们说,外边来了很多难民,”说话的人声音郑重,重复道:“很多很多难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海水 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还有一章晚点发,明早再看哦 第31章 、第 31 章   正是中午休息时间, 大部分人都回到了农庄里,再加上墙上一直有人执勤,早早发现了异常, 把人都叫了回来,倒是没什么人员伤亡。   不过黑压压一大片人朝着农庄涌过来, 视觉上还是很可怕的。   护卫队员们开启备战状态, 宣宁江大排骨也都站在墙上, 安静地看着人群越走越近。   他们看起来只是临时起意, 不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围攻。队伍零零散散拖拖拉拉, 这块人多那块人少,偶尔还有一部分空出来一块,压根没人, 后面还远远地拖了几个小尾巴。   几百上千人一起行动,去往同一个目的地, 不说遮天蔽日, 但好歹该有些气势的。人数的优势生生被队形扯下, 庄子里的人看着这一幕,心情非常平静。   从人数上来看,这些人撑死也就一千出头,护卫队一直努力招新,老队员有八百人左右, 加上粗粗经过训练的新成员,和对面在数量上就能打平。质量上更是稳稳地碾压。   等再近一些, 借助儿童望远镜看清他们没带什么攻城器械,甚至就连武器也不多的时候,几个沉不住气的护卫队员已经开始悄悄看江大,猜测着备战状态什么时候解除。   江大微微侧头, 目光扫过众人,护卫队员们各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手里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武器,一个比一个精神,一个比一个乖巧,仿佛刚刚那个眼神乱飞的人不是自己。   等再走近一些,排骨也松了口气,提醒道:“八成是旁边那个县城的人,还有一部分难民。我的人应该也在里面,估计是事发突然来不及报信了。等一等吧,先把他们稳住,晚上咱问问自己人是怎么回事。”   “嗯。”宣宁在农庄里做了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不想露出风去,平时经常出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庄子里,不和外面的人接触,也不会离开庄子,这样她才勉强放心。现在这么一大群目的不明立场不明的人突然出现,她才不会就这么放进来。   乱糟糟的人群还在继续移动,最前方是一道狗啃一样参差不齐的曲线,凸出一块,然后这部分人惶惶不安地看着四周,迟疑地挪动着脚下的步子,等周围的人都把他超过去了,他们才恢复正常的速度,于是原本凸出的地方又凹了进去。   如此循环反复,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宣宁站在墙上等了又等,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才终于等到一群人走到了近前,然后停住步子不动了。   农庄门前专门修建了一小段水泥路,但是这群人没有见过,还有些人胆子小,看见干净平整的路面也不敢踩,都从路两边走,于是路边几处农田就遭了殃。   那些地都是农庄里的人开垦耕种的,恰好有一块是今天轮值的小队长家里的,看着自家田地被踩踏,他窝了一肚子火,问话的声音里也带着气:“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停在原地的人群“呼啦”一下后退了几步,人群最后的人不明所以,原本都要走出农田里,见状后退了几步,随时准备转身逃跑,把地又踩了好几脚。   小队长:“……”   众人:“……”   新成员总是被部分老成员领过来的,领头的走哪他们走哪,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宣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决定等这件事结束了就给些补偿,让这几户人家换个地方种地,这几块地是不能要了。   排骨看这些人面露惊恐不敢说话,示意小队长回到原来的位置,自己换上一副和善的模样,趴在墙上问:“发生什么事了,大家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   安静。   沉默是今天的农庄。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排骨干脆随手点名:“那位腰里系着红绳子的大爷,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被点到名的大爷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带,然后抬头,正对上排骨的手指,赶紧捂住腰带低下头,装没听见,还往后退了几步,想把自己藏在别人身后。其他人自然不愿意替他挡着,于是也跟着退。原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前排又突兀地凹了进去。   排骨:“……”   他认命地又点了几个人,大家都是一样的表现。点的多了,大家甚至开始自发地后退,恨不能把“不要点我”写在脸上。   排骨:“……”   就这,还用得着护卫队在这严阵以待?   就这么一小会,前排已经退出去一小段路了。等他一会出去,边走边喊,叫一路的大爷大娘,这群人自己就全退回去了,压根不需要第二个人出马。   排骨无奈地趴在墙上,看着墙下的人群。   人群仰着头,怯怯地看着他们,不退也不进。   半晌,终于有个胡子花白,走路都得拄拐杖的老大爷被人扶着走出来,先是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又说了些什么。   老人气力不足,扶着他的人大声传话:“我爹说,不想来打扰贵庄,但是家里起了兵祸,想来避一避,希望贵主人给条活路。”   “兵祸?”排骨一下子直起身,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不少:“哪来的兵祸?”   “看着像是南边来的,人还不少,估计是刚打了一场败仗撤下来的,不少人身上血呼啦的,看着吓人。”   “南边……”排骨喃喃自语,墙下,老人又行了一礼,说庄园墙高护院看着也壮实,希望能让他们进去避一避。   “老人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排骨笑得爽朗,话却说得毫不留情:“要是有一大群不认识的人突然敲了你家的门,说要去你家里挤一挤,避避祸,你也赶紧拉开门栓,让所有人都进到你家里吗?”   老人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其实并不合理,被臊得满脸通红。回头看看自己一大家子人,还是厚着脸皮又行了一礼,称要在墙边上暂时安顿下,希望庄子里海涵。   农庄表示不想“海涵”。   但人家不进庄子,只是在外面待着,希望能借得一点农庄的护佑,庄里人也不好管。   拒绝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护卫队员们全副武装,暴力驱逐。   且不说城外地广人稀,走几里地都看不到一户人家。都知道附近的县城刚遭了洪水,自身难保。而初步展现了力量、有高墙还有众多护卫队员的农庄在里面独树一帜,分外显眼,也分外让人有安全感。   在求生意志的驱使下,哪怕不让在墙边待了,大家也会收拾东西,在离农庄不远的地方待着,有人出来就躲远一点,没人就近一点,狗皮膏药一样缀着,赶也赶不走。   除非,队员们驱逐的手段血腥残暴,让大家望而生畏,自动远离,逃往荒山,或者去往更远的地方,以难民的身份挣扎求生。   “屠戮平民”这四个字从来不在宣宁的词典里,何况在这一些人群后面,小家庭还在源源不断地朝着农庄赶来,一会就在视野里出现一个。她杀了这一批,难道还要筑个京观去震慑下一批吗?   宣宁摇了摇头,把这个罪恶的想法移出自己的脑海。   非常时期或许要行非常事,不过事情倒也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现在单是想一想,她都觉得自己脏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去摸清附近县城的情况。   兵多不多?背后有所属势力吗?他们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农庄下一步是要暂避锋芒还是……要打一仗,甚至撤退?   “注意警戒,得先去弄清楚那支队伍的情况。”   宣宁点了点头,几人回到庄子里,为所有的可能提前准备好应对方案,准备好物资,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宣宁的预感没错,农庄外一直陆续有人拖家带口地过来,问清情况后在墙外找了个地方,就地一坐,打算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来投奔的人稀稀拉拉,时多时少,却总有人正走在路上,从中午人最多的大部队到来,到晚上天都黑了,还有人刚刚到地方,正找人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人太多了。   根据并不准确的预估,农庄外足足有三千人左右,密密麻麻地挤在墙下,护卫队几次呼喝,也只能让他们和墙壁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农庄看起来像是被围攻了一样,原本随意的护卫队员也紧张起来。不时抬头看看远处,祈祷着不要再有人出现。   等终于到了晚上,午夜时分,护卫队员们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放下一个篮子,墙下,几个人帮忙掩护,一个瘦小的身影爬进篮子里,被迅速拽进了农庄。   “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看起来也很无奈:“咱们的人总说农庄的好话,虽然听了这话的基本都进庄子了,而且东一句西一句的,只说不要紧的东西。但是说得多了,就在大家心里留下影子了。这不,一出事 ,没人带头,大家一窝蜂地往农庄跑,路上遇见才搭伙一起走。”   宣宁:“……”   懂了,这就跟广告一样,甭管几分真几分假对不对症,一直听一直听,真出了事心里慌了,听过的东西就会冒出来,然后茫然无措的人就把这当成了唯一的希望,说什么都得先试一试。   可这也太多了。   宣宁愁得直薅自己头发:“所以哪来的兵祸?”给她惹了这么大的乱子。   “听说是朝廷那边一个将军反了,叫……”那人努力回忆了一会:“好像是叫邢将军,邢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影柠 swq 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第32章 、第 32 章   邢毅并不知道农庄的不安, 他一直带兵打仗,只对军队和地形感兴趣,在他看来, 农庄就是个种地的地方,征粮的时候注意一下就好, 平时压根不用看在眼里。   他之前答应了朱县令, 去帮他夺回清水县。朱县令本人正待在长武县, 邢毅曾派人调查过这两个县城的基本情况, 本来是打算用这些消息更迅速地平叛, 可当他意图谋反,突然发现这里的位置相当不错,也就有了些别的心思。   清水县有疫病有叛贼, 对刚被人害了一次,急需修养的队伍来说, 远不如长武县合适。于是他的目光也就忽略了清水县, 落在了长武县身上。   邢毅昨晚就进了城, 他官职更高一些,县里的武将们设了宴席款待。文官武官泾渭分明,武官向来被文官看不起,按理说这种场合不会有几个文官在。可架不住朱县令自动脑补了他们的来意,又自认是个熟读诗书礼仪周全的文官, 觉得人家大老远来帮忙,自己也得表示表示。拉了不少文官来赴宴, 给足了邢毅面子。   邢毅表示非常感动,爽快笑纳,当天就把他们都送去见了阎王,一刀一个, 挪一步就是下一个,省时省力,都不用跑第二趟,菜还没上齐,吃菜的人就换了一批。   于是等那些小吏和低级军官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家上司换人了,老上司安详地躺在地上,粮仓武器库等等要紧的地方已经易主,一群身上带着血眼里带着煞的壮汉正盯着他们,看谁不老实就砍上一刀。   当太阳慢慢升起,晨间的薄雾散去,长武县的人照常出门讨生计,这才发现城墙上的旗子换了,看守城门的也换了一批人,不像之前那群人那么油腔滑调,骑在他们头上当大爷。这些人更不好说话,眼神平静中带着凶狠,看一眼能让人做几天噩梦,显然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   除了把守各处的先锋队,还有更多的兵正在城门下穿行,准备驻扎在城里。   邢毅原本有三千兵员,哪怕是被人坑害一场,损失惨重,那也还有两千多。而长武县身处内地,离四方边境都有些距离,能拥有的卫兵很少,城里更是连兵营都没有,根本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以往过路的军队也都是驻扎在城外,没有全挤在城里的。   但是,他们现在是叛军,长武县现在是叛军的地盘,随时可能被朝廷征讨。于是一群人呼呼啦啦都进了城,然后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原本的居民都赶走,要把那里当成以后的军营。   县城的人看见了这么多兵,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这一下吓飞了大半。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他们急急忙忙地把仅有的一点家财藏在身上,准备去据说很好的农庄避一避,等这群兵爷走了再回来。   高位军官们正忙着接收县衙库房等地方,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关了城门,外逃的人数已经多到数不过来了。   邢毅并不知道县城里的混乱。   就算知道也只会斥责下属反应迟钝,而不觉得自己手下的兵有什么问题。   他的队伍已经是难得的军纪严整,但谁要是跟他说,他的部队不能扰民,不能抢百姓一丁点东西,他能拿到酒桌上,跟同僚一起笑三年。   儿郎们在战场上拼命,已经很辛苦了,好不容易下了战场占领了一座城,还不能乐呵乐呵?从古至今都是这个规矩,他严令不能随意杀人,不能欺辱良家妇女,已经足够了,其他实在不该管。   他现在其实也有些顾不过来。   县城里的事都是他的下属在负责,他本人正躺在塌上休息,“请”来的大夫正在给他看伤。   他一时不察,被人在腰腹间上刺了一刀。   大夫拿干净的白布帮忙包扎好,叹了口气:“将军伤得很深,又没能第一时间处理,这实在是……”“你开药就是。”   “唉,将军可千万好好休养,不然,万一伤口化了脓,那可是神仙难救。”   “不要紧,”亲兵队长秦英从外面走进来,声音洪亮,“还有大夫您呢,神仙都救不了的话,那就劳烦您去阎王爷那儿说说,说不定就把我们将军给放回来。”   “你,你……”大夫一片好心提醒,却被人以死要挟,气了个仰倒,袖子一甩就出了门,被另一个亲兵拦住,带到隔壁去开方子。   “秦英。”邢毅沉声叫道,看对方垂下了头,才放缓了声音问道:“城里怎么样了?”   “各处要害都控制住了,一切顺利。就是郭副将刚进城的时候把几个小姑娘吓着了,后来非闹着一切如旧,城门随意进出,不能吓到城里百姓,结果不少人都偷偷溜走了,还有城外的村子,加起来估摸着得有两千多。”   邢毅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疼了,他想揉一揉太阳穴,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连绵不绝的疼痛像是在满腔怒火上戳了个洞,让他变得有些泄气。   手底下一群武将,论打仗一个比一个在行,论治理政务,捆一块都比不上他昨天砍的任何一个。   可他在文官手上吃了大亏,宁可麻烦一些,也要把县城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算了,先凑合一段时间吧,等伤好些了再说。   邢毅闭上了眼,睡着之前随口问了句:“逃去哪儿了?”   “看方向,是清水县。”   哦,清水县,有疫病有叛贼的地方。   那不要紧,早晚都会回来的。   *   宣宁并不知道,有人正对农庄外的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经过多次询问多方汇总,她对隔壁长武县的新搬来的邻居也有了一些了解。   三千人左右,上过战场,不过现在状态很差,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对他们做什么。   一千护卫队打三千敌军,那八成是打不过的,但是守城易攻城难,她现在没有什么打下长武县的野望,只是终于稳定下来,又在农庄里耗费了这么多心血。王家村当时在山里建的小营地没了,都让她心疼了许久。农庄再没了,她怕是能难受得直接抽过去。   再说了,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建立护卫队,只是防守,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护卫队人数最好再多一点,训练再充分一点,武器再精良一点。   农庄的人忙忙碌碌,为可能的战争做准备。木匠暂时放下手里的各种活,专心打磨防御需要用到的东西。铁匠招了更多的学徒,用最快的速度制作新的兵器。   宣宁也在忙。   农庄里能再抽出近四百人,这些人将经过训练,充作新的护卫队员。   但是还不够。   宣宁的眼睛在农庄里扫了一圈,盯上了外面靠着墙休息的那群人。   他们和庄子里的人还不一样,家就在不远处,农庄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不少人在长武县有房子有田地,还期待着等不久后这些兵走了,他们回到自己家里,收拾收拾接着过日子。   宣宁不觉得自己能一次性把这么多人都收拢,但也不想让他们把心思全放在长武县那边,一天天睡觉闲话浪费时间。   排骨的人还混在里面,出于安全考虑,不少人都没有透露自己和农庄的关系。现在他们成了最好的助攻,左一句“我听说”右一句“我觉得”,话里话外都在说那些兵也住在城里,他们的日子会有多么糟糕。   所谓“三人成虎”,假话说一万遍都会成真,不少人唉声叹气,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还有人已经开始和家人商量,如果家被人拆没了,要怎么才能攒够钱重新盖起来。   这个时候,农庄开始招工,说要清理县城。   清水县当时遭遇的洪水最为严重,损失最多,后来又有了疫病,宣宁他们在农庄打下了底子,干脆要人不要城,留了个空城在那里。   不过现在人太多了,农庄里实在装不下。宣宁问过了本地的百姓,得知几年才遇一次洪水,眼下快入冬了,再次发洪水的几率不大。然后就按照江大的建议,准备重新启用县城,然后把农庄扩建一段,两边互为犄角,互相拱卫。   农庄开出了工钱,还愿意管饭。城外的人一个个的都对未来充满悲观情绪,眼下可以积累一笔资金,让他们回家之后能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自无不可,但听说是有疫病的清水县,心里就有些抵触。   宣宁也只是想让农庄里多一些人,而不是想杀人。她让有经验的人全副武装,走在前面,先消毒后打扫重建。然后让农庄里的人现身说法,“悄悄”透露出农庄在疫病中极其优良的表现,还说农庄有药,哪怕真得了病,吃了就能好。   这些人也跟着一起去县城帮忙,原本觉得自己被忽悠了的人一看,顿时信了个七七-八八,和家里人商量几句,也就跟着去了。   第一步顺利走出,宣宁等人忙活着,针对这些人布下了第二步。 第33章 、第 33 章   县城之前遭遇洪水, 汹涌澎湃的水流裹挟着泥沙树枝,堂而皇之地从县城中间冲过去,淹没了一个个平房, 也淹死了不少人。   当时城里的人怕得疫病,把尸体运出去埋了。可倒塌的房屋和厚厚的泥沙还在, 各种东西被洪水冲的到处都是, 也没人收拾, 就那么停在洪水退去时的位置, 嵌在泥沙之中发霉。   第一批人全副武装, 带着消毒用品,走进了这个废弃的县城。眼前的惨状让他们想起了当日的惊慌和绝望,以及失去亲人的苦痛。原本正好奇地拽口罩的人放下了手, 重重地叹了口气。   几个清水县出来的人已经忍不住红了眼圈,长武县的人感慨了一回, 把视线投向了一个穿红雨衣的身影。   那是排骨, 也是这次带队的人。   长武县的人明知道这里发生过疫病, 还愿意一起来,倒不是因为那身奇奇怪怪见都没见过的打扮,而是因为那个当初问话的管事穿着同样的衣服,还开出了很高的工钱。   他们的命不值钱,管事可惜命得很。那么厉害的的管事都去, 那肯定没事。于是“愿不愿意去疫区干活”就变成了“有份工资很高的活谁去干”。大家仅仅犹豫了一会,当第一个报名的人出现以后, 就变成了争先恐后地哄抢。   好在,这次需要的人多,所有想来的人都选上了,背着满满一包消毒的东西, 跟着排骨一路走进了城里。   排骨自小生活在这里,对县城里的每一块石砖都很熟悉。看着眼前的乱七八糟的县城,心里也有些唏嘘。不过他总归还记得自己身负重任,很快收拾好了心情,伸手在空中画了个圈:“那个小水洼,一直到那根木棍,这块地方你们六个来。”   被点到的人应声而出,明确过范围就拿出东西准备干活。排骨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往前走,把县城画成了几个差不多大的方格子,每块六七个人,先消毒,消过几遍毒以后,再次招工,才会招负责搬东西修房子的人。   来的人都是提前学过的,此时按着记忆里的动作操作,轻轻按下一个小按钮,白色小壶里喷出来一蓬水雾,刺鼻的味道很快在空气中散开。   哪怕已经见过很多次,满仓依然感到十分惊奇,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接住这些小到看不见的水滴。   “哎,憨货,人家说了不让用手接。”   “我知道,”满仓笑弯了眼,同伴不用看都知道,口罩底下的嘴咧得大大的,说不定还露出了牙花。   傻子。   同伴翻了个白眼,看了眼旁边的人,悄悄凑到满仓旁边,小声道:“今天早上的粥真稠啊,你说,他们是不是平时都吃这个。你看看这人长得这么壮,满脸是肉,平时肯定没少吃好东西。”   这块区域有六个人,一个是农庄里的,五个是庄子外的,满仓只认识一个。   他抬头看了看那人,对同伴的话并不赞同,粗声粗气道:“你那脸上也……”   “嘘——”同伴想捂住满仓的嘴,被满仓皱眉躲过去:“说了不能摸,更不能完全贴在嘴上。”   “对,”农庄的人转过头来,正看见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他先是提醒了一下各种注意事项,然后催促道:“快干活吧,早干完早休息。”   “是,是,大哥说的对,听大哥的。”   同伴点头哈腰,等对方转过身去,才换了副面孔,咬牙切齿道:“就你知道得多,就你声音大!”   单是说还不解气,同伴伸手就要给他一巴掌,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想变拍为拧,被满仓避过去了。   “干活吧。”   满仓看着同伴的手一顿,急急忙忙做出正在干活的样子,他转向另一边,也开始干活。   消毒的工作很简单,满仓一边干一边走神。   同伴虽然总爱说些有的没的,不过这次却说得很对。   旁边那个农庄里的男人看起来很壮,不像他,经常吃不饱,只是骨架大了点,身上养不出那么多肉。   不过男人也不胖,他见过几个农庄里的小孩,脸上肉嘟嘟的,穿着干干净净正合身的衣服,几个人在地上用树枝画画,画得乱七八糟的,看不出是个什么。问了才知道,不是画画,是在写字。他们现在还太小,等年纪到了要去上学堂。   上学堂啊。   那得是地主家的少爷才能过的日子。   他满仓倒是不指望自己的儿子能去上学,但是很希望有几个大胖小子。   重点是要胖,要足够的胖,胖了才好看,胖了才长得好,长得壮,能养得大。   农庄里那几个孩子就不太够胖,不过也说明家里不愁吃喝。   连媳妇都没有的满仓替那几个孩子可惜了一会儿,又羡慕了一会儿,同伴再一次凑过来,手里端着东西一动不动,嘴巴倒是动个不停,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满仓不说话,,只是认认真真地干活。同伴不需要人附和,自己就说了许久。等满仓把最后一块地面也喷上消毒液,农庄那人也干完了,转过身来问:“好了吗?”   “好了好了,”同伴指着他刚干完的那片地方,道:“你看,我刚喷完,还是湿的呢。”   “嗯,”那人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其他几个人,得到了同样的回答,于是拿出另一样东西:“那我们再来一遍吧。”   这活不累,大家也没有休息一下的想法,就接着干活。   干着干着,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走了过来,尽管看不清雨衣下的衣服,但这个独特的颜色还是让大家意识到了这是谁。   军爷!   军爷怎么到这来了?   满仓本来只是好奇,架不住同伴问心有愧,在他耳边碎碎念。   “军爷不是来这的吧,是去别的地方的吧。”   “军爷怎么还在朝这边走?”   “越来越近了,他是不是发现我没干活,要把我杀了?”   “别过来了我知道错了……”   同伴几乎声泪俱下,说的满仓也紧张了起来,看着军爷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大手一伸……   拿起了他们用完放在地上的小白壶,就要往地上喷。   “哎哎,别乱动,你不好好站岗,大老远跑过来给我添乱。”   好大的胆子!   满仓倒吸一口冷气,耳边同时响起了同伴的声音:“这人完了,运气好挨顿揍,运气差点,命就没了。”   满仓难得点了点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脑子里想起了几年前,几个孩子玩闹,结果一句话让军爷误会了,活活被人打死。再看看还在认真消毒的男人,一时间分不清是想看他挨揍,还是不想看他挨揍。   军爷远比他们想得脾气要好,他讪讪地笑了两声:“我这不是……让他们先顶着,来给你们帮忙吗?”   “你有那么勤快?”   “你不知道?”军爷帮着挪开一块木头:“排骨说了,这城已经废了,得重新建一座,到时候要给参与建城的人优惠,用不到一半的钱就能买房买地。我打算攒攒钱,在这儿给我儿子买个房子,以后娶媳妇用。”   说着,军爷看了眼他们,道:“明天就不是我们队护送你们来县城了,得轮班,到时候优惠够呛能有我们的份。真羡慕你们能天天在这干活。”   他们干的活,连军爷都羡慕?   满仓带着说不清的骄傲和疑问回去,第二天又顺利选上,到县城干活,同伴却被刷下去了。等下午回到农庄外,却发现大家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凑什么热闹。   “那边怎么了?”   同伴今天没能去干活,睡了一天,斜着眼睛回道:“你不知道?那边开了个杂货铺,卖各种东西,大家都去看热闹呢。”   满仓挤过去,看清了那间杂货铺里的货物。   说是“铺”,其实就是支了个小摊。各色粮食大大咧咧地放在筐子里,摊主看都不看,仿佛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只是一心往面前的摊子上放东西。   其实没吃饱的满仓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把视线移开,看向刚摆上的其他东西。   油汪汪的小方块随意放在盆子里,味道很独特,却勾的人不停分泌口水,摊主说那叫“辣条”。有人经不住诱惑买了一点,一口咬下去还往外冒红油,香得人嘴都合不拢。   新鲜粉嫩的桃子摆在一边,个头都不小,有人买了一个,据说能甜到人心里去,一咬还往下滴水,那香味满仓隔了好几步都能闻见。   还有布匹,毛衣,酱料……   满仓一边看一边咽口水,艰难地捂住自己刚发下来的工钱,一遍遍提醒自己,钱要用来娶媳妇,要用来买粮食给孩子吃,把他们都喂得胖乎乎的,要用来……   满仓的视线一顿,一把推开前面的人,指着摊主刚放上去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摊主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纸啊。”   满仓瞪大了眼睛不说话,摊主看着好玩,一样样拿出来逗他:“这是笔,这是墨,这是砚台,哦,这是另一种笔,比毛笔更方便。”   说着,他拿出最后一样东西:“这是《千字文》,教孩子认字用的,上学堂之前可得把字都认全了,不然同学要笑话哩。”   有人问了《千字文》的价钱,不贵,他再攒几天就能买一本。   满仓想买一本,给孩子留着,他幻想了一会孩子念书的情形,慢慢清醒过来,自嘲道:“怎么上学堂啊。”   “去庄子里上啊,”摊主说得随意,丝毫不在乎满仓他们听了有多惊讶,他点了点满仓露出了一点的工钱,道:“交钱让孩子上学啊。你们在县城里干活,工钱就挺高的,一直跟着干下来,够让孩子上个半年学了。要是能加入护卫队,那就能完完整整上下来,毕业了出来做个管事。”   摊主砸吧了砸吧嘴,纠正道:“要是只有你在护卫队,那全家都得勒紧了裤腰带供孩子上学。顶好是你媳妇在绣品厂,这样既能让孩子上学,家里还能时不时吃点肉见见荤腥,给孩子买点小零食。这日子可真是再舒坦不过了。”   满仓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天,茫然地转头,看向了长武县的方向。   他娘临死之前,揪着他的耳朵说,祖宗留下的房子在那里,他家也在那里,到哪都得记着回家。   可是,如果他能在另一个地方买得起房子,养得了大胖小子,还能让小子平安长大,不被人平白打死,长大了还可以读书认字……   那他的家,该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桃之夭夭 小可爱投喂的营养液~ 第34章 、第 34 章   清水县的消杀工作很快结束, 剩下的就是清理和重建,去的人不再需要全副武装,只需要有把子力气, 工钱自然也降了一些。   但工钱的减少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做工的热情。那些话早就被传得人尽皆知,有幸一开始就选上去干活的人发现偷懒的都被刷下去了, 分外珍稀机会, 干活勤快肯卖力, 甚至还莫名多了些优越感。   开头没去干活的那些人, 一边拼命和庄子里的人套近乎, 希望自己下次也能去。一边旁敲侧击,话里话外说自己刚开始多么想去,然而又有多少难题阻碍了他们, 拼命卖惨,试图让农庄放低标准, 别只给从头到尾都去寸的人优惠, 他们那么努力, 也得有同样的待遇。   还有些脑子活的,问家里一个人能拿一半优惠,两个人是不是能直接免费,不用花钱,也有人背地里做起了生意, 试图把优惠资格卖出去。   排骨:“……”   花样真多,要不是他们做的是无本的买卖, 只想多留些人,怕是要亏死了。   被纠缠哀求了几天后,排骨终于“勉为其难”地替他们求情,让农庄主人松了口。每天能去县城做工的人变多了, 哪家要是有好几个人去干活,他们买房置地要花的钱就能更少一些。   免费是不可能免费的,但是有了这笔钱,他们就能买更大的房子,更宽敞的店铺,还有更多的土地,日子眼见着也能寸得更好一些。   双方皆大欢喜,各取所需,县城的清理工作也在飞速进行。   宣宁根据记忆里的独轮车,让木匠们做出了单人可以推动的小车子。王家村还有不少板车,也都调给县城这边用。合适的工具,比如铲子锤子筐子,也都优先供县城的人使用。农庄里不少人也想在县城有个房子,或者有个小店铺,他们也自发参与到清理当中,希望到时候能少华一点钱。   人多,工具齐全,大家干劲十足。清理工作进行的相当顺利,县城一天一个样,很快就能收拾干净,恢复正常。   所谓“正常”,只是相对于之前的混乱来说,好了那么一些。清水县作为受灾最严重的的县城,房屋倒塌不计其数,就连城门都塌了一个,重建能建到猴年马月去。   天气越来越冷了,庄外也有些人心浮动。虽说他们出城时带了被褥,但是总这么睡在荒郊野岭里也不是事。这是没下雨的时候,万一哪天下场雨,甚至下一场雪,他们就这么睡在外面,非得被淋个透湿。别说老人孩子,大人也得病倒几个。   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少人就是着凉发了高热,然后就那么去了。庄外有些人想起听说寸的建城墙的辛苦,又打起了退堂鼓。还有人一盘算,也没听说长武县的人整出什么幺蛾子,两个县城离得也不算远,那要不,先回家去住着,然后起早贪黑地来干活?   排骨的人混在里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很快报上来。宣宁自然也知道了这些人的想法,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了水泥,让把农庄的外墙再加高加厚一些。   农庄的外墙当时建得并不高,厚度是够能唬人的,但离宣宁想要的还差一些。   但,他们当时只是一群普通百姓,护卫队的人数还不如一些人家的护院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庄,居然有比县城还高还厚的外墙,简直是把“这里有问题”几个大字刷在墙上。于是他们不得不低调,宁可寄希望于到时候再想办法加高,也不敢明晃晃地竖在荒野里招人眼。   水泥也是一样。   这里的人还习惯于夯土筑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大点的得几万人干个几十年。水泥作为一种简单方便、坚固结实的材料出现,偏偏还价格低廉制作简单。任何一个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会眼红,然后迅速调拨人手前来攻打,生怕这种方法落在敌人手里。   宣宁他们闷头发展了这么久,实力提高了不少,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有点什么都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看见,顺路就把他们灭了。   他们初步具备了在这个乱世中存活的能力,也开始慢慢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当然,必要的遮掩还是要有的。   庄外的人一觉醒来,就看见农庄里的人又在忙活。   农庄是个神奇的地方,总有各种他们不认识的东西,也总有干不完的活。他们见怪不怪,只是好奇地问了句:“忙什么呢?”   “把墙加高一些。”说话的人把水泥加水加沙,充分搅拌寸后,然后铺在了墙上平整好,等它们慢慢变得坚硬。   庄外的人愣愣地看着灰黑色泥一样的东西被一点一点塑造成型,却一直没有人来捶打夯实,有些疑惑:“就这么放着能行吗?来阵大风不就全塌了?”   “不会,”那人笑着拍了拍墙面:“和这个是一样的材料,你推一推,试试看会不会塌。”   还真有人上前推了推,还踹了一脚,把自己脚丫子踢得生疼,厚厚的墙壁一动不动,只是留下了一个带着土的脚印。   那人亲眼见证了农庄外墙的厚度,但依然不愿意相信这墙是这么来的,更不相信软塌塌的灰泥会变得那么坚硬。和他抱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大家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外墙,每天下工第一件事也是去确认一下外墙的状态。   墙头新加的一段慢慢硬化,变成了和原本的部分一样的颜色,外表上几乎看不出区别。   庄外的人已经信了大半,等那些加固外墙的人寸来,用手里的工具重重地砸了一下,剩下的怀疑顿时不翼而飞。   那几个人很快被团团围住,所有人都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他们还记得宣宁的吩咐,道:“别看用的时候简单,做的时候可难了。就一开始搅拌用的那种细粉,那得不停地捶打不停地粉碎,全庄子的人都在忙活,连我家孩子都没躲寸去,最后才能得到这么一些。”   “哦——”   有机灵的就问:“那清水县的城墙能用这个法子建吗?”   “能啊,我们庄子里这么多人,没白没黑地干了那么长时间,建城墙的量还是能拿出来的,就是房子估计不能全用上,只有最开始的才能沾这个光。”   能用就行。长武县的人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要去出这份力,现在放下了心,津津有味地听这种水泥制作是如何如何的困难,原料是如何如何难获得,庄子里的人又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得了这么一些。   孙远正好在附近轮值,能清晰地听着对方瞎掰,把水泥的制作寸程说得极其艰辛极其艰难,充满了血泪。   庄外的人很给面子地发出一声声惊呼,孙远面无表情地听着,面无表情地想起了自己被糊弄的时候。   然后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假装自己和这些一惊一乍的人完全不一样,完全没有关系。   *   庄外的人终于放下心来,再次全身心投入到县城的重建工作中时,宣宁正在忙活别的事情。   县城要初步建起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她已经在考虑要把哪些人哪些功能放在县城,又要在农庄添些什么东西。   她准备把农庄当成一个生产基地,而县城则主要承载着居住和商业方面的作用。   但无论如何,在当前,如何应对那位随时可能发难的新邻居,对目前的他们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事情,任何的一切都无法和这个问题相比。   庄外的人在他们的引导和宣传下,已经对清水县有了一些偏向。有些人在询问寸护卫队的福利待遇寸后,也初步有了加入的想法,宣宁准备再推一把,让他们尽早做决定,尽快接受训练。   不寸在此之前,她需要为这些人的到来做一些准备。   她准备建高炉,炼钢铁。   农庄里现在有不少的铁农具,护卫队的武器也有不少铁制的部分。但是那是铁匠们带着学徒,一锤子一锤子,慢慢用力敲出来的。质量达不到宣宁的要求,生产的速度也不快。   倒也不是铁匠们偷懒,实在是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师傅这么教徒弟,同行也没提出寸更好的办法,他们也就依照原有的方法,慢工出细活。   可是宣宁不想等了。   她不仅想要大量钢铁武器,还想要做很多别的东西。   原本受限于工艺,护卫队员手里都少有大刀之类的武器,往往只有对敌的一小部分是铁制的,想要刀就得用“百炼法”慢慢做。宣宁虽然无奈,但是钢铁和武器挂钩,实在敏感,高炉也不是好隐藏的东西,也只能这么忍着。   不寸对现在的她们来说,低调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不远处虎视眈眈的新邻居。   *   邢毅并不知道,不远处的清水县正把他当做家门口的敌人,用尽了方法增强己方的力量。   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苦笑一声,劝对方不用白费功夫。   他已经没有精力对外发起进攻,还很担心自己的事传出去,引来其他人攻打。   因为他的伤口已经化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5 02:21:54~2021-07-15 21:0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夕 6瓶;清桐 5瓶;sharoooon、桃之夭夭 2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第 35 章   邢毅躺在床上, 只觉得浑身上下难受得厉害,一丝力气也没有。   难闻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和屋子里的药味掺杂在一起, 让他嘴里也泛起了苦味。   原来的大夫正跪在地上发抖,秦英正拽着新绑来的大夫的领口, 扬言对方再拿不出有用的治疗方案, 一家老小都要跟着送命。邢毅闭眼, 闻着屋里平白多出的尿骚味, 叹了口气。   “将军, 你……”   “行了,别为难他了。”   “将军!”   秦英一松手,大夫整个人软在地上, 求饶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小的就是个小小的大夫, 伤口已经成了这样, 就是神仙来了也……应该够呛。”   大夫的声音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几个字声音也小了几分,似乎带了几分不确定。秦英敏锐地察觉到了,逼问道:“有办法就快说!要是耽搁了……”   “不不不,不敢耽搁。”大夫把手摆出了残影, 犹豫着说道:“就是……这事听起来有些……小老儿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让你说你就说,废什么话!”   大夫被吼得缩了缩脖子, 道:“之前有个人来找医馆找我看病,他去山上捡柴火,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山里猎户放的兽夹,来的时候脚已经化脓了, 人都不清醒了,我让他们回去准备……咳,准备准备。”   大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面前的两个人没有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过了几天,我又遇见了他家邻居,邻居说,本来是不行了,结果他临县的表哥来了,看见他这样,对着他念了一堆听不懂的东西,然后割了坏肉喂了颗糖,人就好了。”   刚刚燃起希望的邢毅闭了闭眼,想到了某个可能。   秦英还在追问:“那把他和他表哥找来啊,让他们把那个什么糖献上来。”   大夫张了张嘴,为难道:“可是,他全家都跟他表哥走了,说是什么……要去过好日子。”   果然。   邢毅长长地叹了口气。   哪有那么多起死回生,不过是别有用心的人在装腔作势罢了。   他拦住追问的秦英,让两个大夫去隔壁商量药方,试试能不能发生奇迹。   秦英眼眶发红,邢毅却有种解脱感。   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他家世世代代忠君爱国,到了他这儿,忠臣就成了叛贼,祖宗也要受他拖累,被拉出来骂个几百回。   就算一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算号称自己忠的是先帝,而不是这个靠母族上位的皇帝。反了就是反了,他难道要去找先帝表演忠君爱国,让他帮忙洗白名声吗?   邢毅闭上眼,先帝临去时满眼期待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头一歪,晕了过去。   *   宣宁并不知道自家被当成了某种趁战乱发家的组织。   她确实收到了那位邢将军受伤的消息,还知道对方手下的兵也伤了不少,两者都得修养一段时间,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又宽裕了不少。   她把需要的东西全都安排好,然后扒拉了一下手头现有的资源,再次调低了发生战争的可能,调高了己方战胜的几率,身上的担子也终于轻松了一些。   能做的准备都在做了,护卫队对着橡皮泥捏的沙盘做出了各种推演,给出了许许多多的应对方法。宣宁闲下来,又开始考虑怎么让大家过得更舒服一点。   有超市在,农庄里的人过得比所有普通百姓都舒服,单是有人站岗保护,每天三顿饭,每顿两大碗稠粥,今天吃完不用担心明天断粮,说出去就能让所有人眼红。对于能在农庄领一份工钱的人来说,他们能吃饱,还能吃到不少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经常能见荤腥,在吃的方面已经比不少地主都好了。不过对宣宁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得益于规模化养殖,她超市里的部分肉还有蛋奶都很便宜。但超市不卖活物,代步的马匹不敢想,她想要耕牛,想要几只平时看家偶尔负责找人的狗都没处找。开春后种子也缺,大家想种的东西她只能拿出几样来。羊肉在超市卖得贵,更是很久没吃过了,想涮个火锅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商人逐利,知道这里发了洪水,几个县城都没有商队光顾。好在农庄里有不少小商小贩,消息灵通,远的不知道,附近哪里产什么多,哪里的商队本事大,哪里什么东西便宜都有所耳闻。   宣宁抽调了三十几个护卫队员,又征集了一些身强力壮的人负责推车运东西,还找了几个能说会道值得信任的店掌柜负责谈生意,再把体型能唬人自己脑子也活的孙远塞过去做总负责人,一支商队就建好了。   护卫队的人根据建议换了身衣服,假装自己是镖局的镖师。宣宁又给他们配了些好卖又不显眼的货物,带上了许多正当季的毛衣,还给了一些方便携带的“奢侈品”,售卖或者用来送礼打开门路,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是深秋,等冬天落了雪更不好走,春天再买就来不及了,价格恐怕也要更贵一些。商队做好准备之后,没有耽搁,立刻就出发。   宣宁送走了商队,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她就注意到了更多的问题。   虽然他们几个表现的很正常,甚至故意做出一副有说有笑轻轻松松的模样,但是战争的阴云一直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尽管对农庄的实力有所了解,但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没有哪个人能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   简而言之,大家的神经绷得太紧了。虽然大部分人看起来只是略有一些紧张,对平时的生产生活影响不大。但,绣品厂的女工们扎到手的次数翻了好几倍,木匠那边废品率在增加,就连灶台都糊了几次锅,做饭的大娘羞得连饭都没吃,挡着脸就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所以,不是没有影响,而是平时做的事情没什么技术含量,走神也问题不大吗?   这样下去可不行,早晚会出问题的。邻居弄不好要跟他们长期共存,没了这个邻居,周围也会有别的势力,他们难道要一直紧张一直心不在焉吗?   发现了问题就要赶紧解决。宣宁一边让排骨往高处宣扬农庄的能力,适当贬低敌军的力量,营造出一种“对方不敢和我们打,打也打不过”的假象。她本人则绞尽脑汁回忆一些自己紧张时缓解用的方法,试图让大家放松一下。   第一天,宣宁让灶台做了顿好吃的,还往粥里加了糖,试图用美食抚慰大家的心灵。   当天,护卫队以为伙食突然变好,是因为他们即将要上战场拼命了,所有人神色肃穆,有事没事就擦拭自己的武器,看向农庄其他人的眼神都透着股悲凉,仿佛看一眼少一眼,这次是最后一面。   当晚,农庄各处响起了极力压低的哭声。   宣宁:“……”   说好的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呢,我们怎么不一样?   还吃顿饭就要上战场了,外边哪有人来?   她极力澄清了误会,痛定思痛,推翻了所有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打算直接从源头上下手。   既然大家为可能的战争感到不安,那不如护卫队来一场表演性质的演习。一方扮演敌军,装备和衣服也像敌军看齐。另一方则是守卫农庄的护卫队员,在一番艰苦卓绝的努力下,护卫队员们终于让来进犯的“敌军”最后败北,在这期间还展现了农庄各种装备的齐全和护卫队的实力,让大家多少安心一些。   护卫队只打过一次顺风仗,当时的实力比山匪高出了不知道几个等级,完全处在碾压地位。之前又被吓了一场,现在是一点都不紧张了,当个临时演员演个戏倒也没什么。   不过,毕竟是第一次演习,也是第一次演戏,在江大的建议下,决定先在县城彩排一次,看看有没有疏漏。找几个平时人老实话少的人凑凑数,省的到时候在所有人面前露馅。   *   秦英带了几个人,拿了一些金银珠宝,准备去清水县看看。   将军已经昏迷了,危在旦夕,他好不容易才问出来,那个人最后去的方向就是清水县的方向,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将军试一试。   想到对方是一群玩弄愚民装神弄鬼的人,秦英做了两手准备。要是对方还不成气候,那就抬出身份吓唬吓唬,让对方乖乖献上糖。   如果对方已经积累了一些力量……   秦英闭了闭眼,摸了摸怀里的金锭,带着人朝清水县快步走去。   清水县和长武县离得并不远,秦英等人脚力也好,天还没亮就出发,看见城墙的时候,太阳还没升到头顶。   清水县外面有一道灰色的城墙,不知道材质,但比常见的城墙还高,还宽,城墙上还站着几个穿着制式拿着武器的人。   他们已经成气候了。   秦英这么想着,在心里迅速切换了策略,准备一会说话客气点,或者干脆花钱买药。   这么想着,秦英就看见前面有个男人,正把地上堆积的袋子往小推车上抬,袋子鼓囊囊的,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东西。   “你,过来。”秦英朝男人喊了一声,做好了对方被这身衣服吓得软倒在地的准备。   男人百忙之中回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抬起另一个袋子,淡定道:“等会,我抬完这个。”   秦英:“???”   这身衣服怎么不好使了,怎么还有平民不怕他们?   秦英上前两步,准备让对方好好看看清楚,却听见对方叹了口气,像在看不听话的孩子那样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转身就跑,用平淡到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说道:“啊,救命。”   秦英:“???”   他看着对方迅速跑远的背影,再回味一下那个敷衍至极的求救,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逃走了还是单纯地想跑几步。   不过,让他更不能理解的还在后面。   城墙上那几个站岗的人刚才看了他好几眼,一点反应都没有。听了这话,像是刚刚才发现他一样,使劲敲着旁边的锣,扯着嗓子拼命大喊:“敌袭!敌袭!”   秦英:“……”   秦英:“…………”   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想问问,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第36章 、第 36 章   秦英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看着不知材质的城门轰然关闭。   城墙上,黑衣人神色各异, 有的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仿佛他是什么新鲜物件。有的面露惊慌, 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 嘴也大张着。偏偏秦英没在他身上看出一丝恐惧, 目光也很平静, 和夸张的表情截然相反。   就像……就像有什么在控制着他们的身体, 做出种种反常的举动。   秦英想到这里,汗毛直立,一阵毛骨悚然, 一言一行更加谨慎。   他收起了对这些人的轻视,也收敛了身为正规军的骄傲, 站在原地大声喊话:“请转告你们管事的人, 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是有要事相商,希望能进去谈一谈。”   “管事的不在,客人请回。”   对方拒绝得毫不犹豫,秦英没想到他们不用请示,想也不想地就做出了答复, 看门的小兵显然没这个权利,那就是对方早就知道他们要来, 提前吩咐过了。   秦英有些生气,但想到还在昏迷的将军,又想起这些人的异样,他深吸一口气, 勉强压住自己的火气,道:“去告诉你们上头的人,不然出了事你们担待不起。”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掂量了一下,用力扔到了城墙上。   金子落到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秦英昂首挺胸,底气十足:“我是来谈生意的。”   在他看来,守城门多少还有些油水拿,城墙上负责站岗的这些人穷得叮当响,估计一辈子都没见过金子长什么样,势必会两眼发光,迫不及待地捡起来,紧紧地攥在手里不愿意松开。   说不定还会发生争抢。   秦英气定神闲,等着看这些人的丑态。却发现城墙上的那些人不过惊讶了一瞬,看金锭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块长相特殊的石头。金锭正好落在一个人脚下,那人像是嫌碍事,踢了一脚,另一个人颇为新奇地捡起来看了两眼,随手就给他扔了回来。   秦英下意识伸手,把变了形的金锭接住,艰难道:“……这是金子。”   站岗的小兵都这么豪富,这么大一块金子都不放在眼里?   不,不可能。   那就是军纪森严,或者这群人已经变成了狂热信徒,无法以常人的想法来揣测。   恐怖如斯!   秦英刚把金锭收回去,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竟是另一支军队,穿着和他们差不多样式的衣服,只是布料更好一些,大概有近千人,各个身强力壮,还带了不少攻城器械,看起来像是要攻打清水县。   这又是哪里来的军队?   眼看这群人越靠越近,秦英为了避免误会,带着人走远了一些,也就错过了城墙上那些人惊讶的眼神。领头的看了他几眼,就没再管他,而是冲着城墙上的人喊道:“里边的人听着,乖乖放下武器投降,不然的话,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城墙上的人也来了脾气:“要打就打,少废话!”   两边对骂几声,彼此都骂出了火气,干脆利落地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在秦英看来,那么点人手攻城是不够的。但这些人武器精良,还带了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有好几样他见都没见过。另外,这些兵员的质量也很好,听到进攻的命令,没有人犹豫,没有人后退,按照队形一股脑地冲了上去,准备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精兵。   秦英还要再看,却见有几个人跑了过来,要求他们远离。   秦英虽然不高兴,但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打仗的时候,有几个不认识的人站在旁边仔细观察,他弄不好就直接提刀砍过去了。为了不引起误会,只好带人转身离开,只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场面极其混乱,秦英离得远,又只是偶尔看一眼,看不到多少东西。只是攻城的一方用尽了手段,守城的一方纹丝不动,稳稳占据上风。   要输了。   秦英这么想着,招呼大家赶紧走。   果然,等他们又走出去了一段,一群残兵败将灰头土脸地跑过来,明显是打输了在撤退,看见他愣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这位兄弟,”秦英带的人少,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主动释放出友善的信号:“我叫秦英,也在为朝廷效力,不知道兄弟该怎么称呼?”   “王三柱。”领头的男人看起来颇为狼狈,脸上被撞青了一块,衣服也扯烂了,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血迹,低低骂了一声,抱怨道:“这块骨头也太难啃了,软硬不吃,骗也骗不过来,打又打不过,听说他们还在扩军,这以后……唉!”   秦英想起刚才粗粗看过几眼的战斗,心有戚戚然。王三柱他们实力强劲,准备的武器和各种器械也多,但全程被对方碾压,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虽然里边有一部分明显是新兵蛋子,不如他们身经百战,但他们也没这么有钱,要是哪天和清水县打起来,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想到这,秦英的情绪有些低落,那种能治化脓的神药怕是拿不到了,拿不到药,就救不回将军。   王三柱时刻注意着秦英的表情,见状嘴角微微上翘,又拼命压下去,五官都有些扭曲。他心里正得意,就听秦英长叹一声,道:“放心,他们也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正努力演戏的王三柱:“???”   乌鸦嘴说什么呢?你说谁是蚂蚱?   秦英刚才也是心情太差,脱口而出,说完就有些后悔,含混道:“你们旁边那个邢将军,好歹是朝廷的官,他反了,朝廷必然会派兵前来攻打,到时候顺手就把他们处理了。”   将军要是身体还好,那说不定能想办法抵抗住朝廷的进攻,让他们自顾不暇,但是将军万一去了……   “……”王三柱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放心,我放……放心。”   县城的城墙上,队员踮着脚伸长脖子,勉强透过树林找到了王三柱他们的位置,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把地上的“死尸”们叫起来,留了几个人继续站岗,其他人则下去帮忙打扫清理。   队员低低骂了一声:“不是说彩排吗,怎么还有个乱七八糟的人来凑热闹。”   “别担心,王队长不是去处理了吗,处理不了就带回农庄关起来,啥事都没有了。”另一个同伴把脚边的麻雀尸体扔到一旁。他们又不是真打,但是一点血都看不见也实在太假了,无法取信于人,王三柱走之前就打了几只鸟,在身上洒了些血充充样子。   扔着扔着,他突然发现同伴定定地站在原地,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梦游一样说道:“你说,敌人是真的,那……那金子,也是真的吗?”   男人站在原地,想起大金锭曾经落到了自己身前,他却无情地把它踢开了。   他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踢过金锭的脚,也陷入了沉默。   *   远在农庄的宣宁也很快知道了,她曾经和一大块金子擦肩而过,然后彼此隔着茫茫人海,很难再有相遇的机会。   她心痛到无以复加,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她找了个人,让他想办法把药给邢毅送去,顺便一点点透露出农庄,或者说清水县的想法,试图让两方处在又防备又互相依靠的状态,先一起度过了朝廷那一关再说。   互相防备只是眼下,邢毅手下有那么多兵,一张张全是吃饭的嘴。长武县虽然情况好一点,但也在洪水中受了灾,现在人还被她抢走了这么多。除非邢毅像她一样,有一支无所不能的“商队”,不然早晚要为了养家糊口而四处奔波,或者成为清水县的打工人。   当然,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努力。   现在,农庄虽然还在努力积攒军事力量,但主要精力又放回了生产建设上。参与重建的人越来越多,县城一天一个样,杂货摊的摊主陈奇曾经找到她,说想在县城开一家分店,宣宁自然不会阻拦。不过等她终于忙完,离开农庄准备去清水县逛一逛的时候,发现杂货摊,或者说杂货铺的营业额翻了好几倍,规模也扩大了不少,甚至隐隐有占据一整条街的趋势。   宣宁只是惊讶了一会,就反应过来。当初为了更好的招工,工钱都是日结的,在县城干完活就能拿到工资,有想买的东西当场就能买到,走一路回到农庄反而冷静下来,有些东西压根就不买了。陈奇贴心地把店开在这里,让大家在热血上头的时候有个冲动消费的地方,营业额自然就起来了。   除此以外,他还无师自通,把部分商品标出了离谱的价格,但又声称新品上市,要先打出口碑,吸引大家来买,所以限时打折,等过段时间就把价格提回去。   如果他直接标打折后的价格,那也不算便宜,不少人要犹豫一下。但这一限时优惠,很多人摸着兜里的钱,纠结半天,最后还是咬一咬牙,想占这份便宜尝尝鲜,掏钱买了回去。   宣宁:“……”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配方。换个时代还是不会少见啊。   不过让她有些惊讶的时,除了勉强算是公办的杂货铺,也有不少人在旁边开起了私人的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6 03:51:58~2021-07-16 21:0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醉颜 5瓶;柰子 3瓶;海水 2瓶;之之呀、好大一朵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第 37 章   县城正在重建, 各个区域也都差不多划分好了,因为农庄里没有这方面专业的人才,所以他们基本复刻了原来的布局, 只是略作修改,还把路拓宽了许多。   基本的布局定下了, 宣宁又找了张纸, 简单画了画各个店铺位置、民房位置, 加上序号开始售卖。   长武县这些后来的人手里目前还没有这么多钱, 除非家里人口多, 举全家之力倒是能做到。农庄里倒是有不少人家足够富裕,手里攒了些钱,一听说可以预选购买了, 立刻冲到纸张前,准备抢个好位置。   按理说, 几乎所有位置好的房子都会被农庄里的人包圆。   可是宣宁为了不打击庄外人的积极性, 提出了“贷款”、“拍卖”这两个措施。   当一户人家选好了自己想要的房子, 需要先登记,再公示,等三天后才能付款购买。这三天时间内,如果有第二个人想买,需要出比原价更多的钱才可以。   如果有第三个人想买, 或者第一个人依旧想买,那依然需要出更多的钱。   第一个人登记公示, 这算第一天,等到第三天结束,出价最高的那个人将获得那间房子的购买权。   有些人钱不够,或者加价后钱不够了, 那也不要紧,农庄可以提供贷款,只是到时候要加利息偿清。   很少有人对住处的位置要求那么苛刻,顶多有实在喜欢的,试探着加一次,不行就换了。无论如何也要加钱拿下的,只有试图继续在县城里做生意的掌柜们。   杂货铺因为其特殊的身份,赢在了起跑线上,早早占据了最好的位置,而且那个位置不参与拍卖。掌柜们对此没什么好说的,但对剩下的位置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店铺的位置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他们的收益,有些人还对风水好坏等等有一定的要求。所以负责民房购买的人无所事事,偶尔写一下购买人的名字,提醒对方三天后来交钱。负责商铺购买的人却忙碌了许多,每天天刚亮就有人叫起,一整天身边都有人围着,笔也放不下几次,一直在记录和更改记录。   顶好的几间店铺都有不少人参与拍卖,很多人生怕自己不小心被挤下去了,有事没事就来问一句那个位置出价到了多少。等到了第三天,更是哪都不去了,盘腿坐在地上,有人和他们抢就继续抬高价格,或者拉到一旁去商议。   等到了太阳快落山,出价最高的人将能获得购买资格的时候,一个个价格追得很紧,你加价我也加。有的觉得这间价格太高了,还会临时转去拍卖次一点的位置,于是又有一群人被拉进了战场。   都是做生意的,彼此也都有所耳闻,几个人比价格比出了真火气,每次出价都会带点八卦,真真假假无法得知,反正内容是越来越刺激。来看热闹的人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惊讶的声音,给本就热闹的场面又加了一把火。   宣宁记得几间店铺的主人,她当时也在吃瓜,眼睁睁看着几个店铺的价格飙升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不得不站出来提醒大家冷静一些,如果恶意宰客坑人,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   张大娘当时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开出了一个更高的价格。   宣宁现在就在清水县城里。   除了最要紧的城墙,其他地方早建一点晚建一点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各个新上任的掌柜们一起买了些东西,请求大家先建商铺后建别的。   于是,宣宁面前就有了一整条建好的商业街,除了个别因为还能用而得以保存下来没有被清理掉的房子,周围一马平川空空如也,只有几段修好的路,格外突出格外明显。   杂货铺对面,就是当初拍出了最高价格的早点铺。宣宁还没走近商业街,先看到外边有不少人或蹲或坐,聚集在店外,举着手里的食物在吃饭。   这家店开在街口,两面都围满了人,乍一看像是被包围了一样。   看见这陌生又熟悉的场面,宣宁瞬间想起了家门口的早点铺子。油条,豆浆,豆腐脑,馄饨,小笼包,油饼,煎饺……大家坐在小桌子上,把油条在豆浆里泡一泡,然后塞进嘴里。外表依然酥脆,内里却浸润了豆浆,一口咬下去,两种极致的感受交叠在一起,在味蕾上绽放。   宣宁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默默咽下口水,脚步一顿,自然而然地朝那间店铺拐了过去。   门口摆了一口锅,像是要炸油条的,但现在还没有用。宣宁走进去的时候,店里有人正揉面,还有人在做馅饼,张大娘把薄脆焦黄的油饼递给对面的人,嘴巴也没闲着:“……可不是嘛,以前天天喝粥也没觉得有什么,撑死会贴个饼子,这就算是做出花来了。哪像现在,别人问我店有什么,我都嫌累嘴,让他自个儿看了来问我价钱。”   “你这花样是挺多的,见都没见过,以前的酒楼都够呛能有这些东西。”   “可不是,宣丫头那天念叨了好几样东西的做法,我全给记下来了。一听说可以开店了,我赶紧回去试,试完了就去出价抢位置。我就知道啊,这生意保准好。”   说着,张大娘看见了刚进店的宣宁,赶紧走过去,亲自拿了凳子,又捡了几样好吃的塞给宣宁:“吃,在大娘这儿随便吃,敞开了吃,不要你钱。”   宣宁拿着因为自己才做出来了的食物,笑得得意又腼腆:“那怎么好意……”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你就再仔细跟我说说,那个很好吃的豆腐脑是怎么做的?等我试出来了,这店里的利润还得翻一番!”   ……   交出了配方的宣宁独自坐在小马扎上,看张大娘忙前忙后,恨不能当场就试一试。   期间,她还因为坐的位置有点碍事,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宣·被用完就扔·宁:“……”   手里的油饼顿时就不香了。   她叹了口气,低头咬了口手里的吃的,一转头就看见几个人正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直说。”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话。   半晌,才有个人小声问道:“那几个贵人的宅院怎么办啊?”   被洪水冲垮的房子和摇摇欲坠的危房已经被当做垃圾清理出去了,还能用的留在原处,略作修缮留做他用。普通人的房子是没有这个例外的,还比较完好的都是有钱人的宅院,不过那些人早早都跑出去了,只留了几个奴仆看着房子。   这几个人都陆续进了农庄,其中一部分来参加重建,看见这些房子,心情有些复杂。他们极少数是家生子,打从一出生就是府里的奴才。更多的是家里实在困难,被卖了换钱的。   在府里当差,虽然也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时常要挨打挨骂,受了很多的委屈。但是干的活比外边轻省许多,吃的也比外面的家人要好很多,还有月钱领,他们当时都觉得自己是走了大运,才能被卖进府里的。   尤其是几个丫鬟,没被人牙子卖进那种地方,她们已经感恩戴德了,平时在府里也谨小慎微,生怕惹恼了哪个贵人,被发卖出去,流落到不知道哪里。   可在农庄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们的想法就又变了。   农庄的生活条件很好,只要认真干活就能填饱肚子,有几个会针线的丫鬟更是在里面混得如鱼得水,早早进了绣品厂,领着一份相当不错的工资,吃着当年老爷太太们都吃不到的东西。用她们的话来说,这日子过的跟小姐一样,甚至有些方面还要更好。   吃喝只是其中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农庄里没有动辄打骂的主母,没有偶尔动手动脚的少爷。欺负人的事也不多见,偶尔有一个,被发现了之后,很快就会受到惩罚。大家各有各的性格,但都在努力让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相处十分和睦。   这次县城重建,有几个人也动了心,想凑钱买个住处。   不过,等他们进入县城,看见在一片平地中格外明显的宅院后,就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他们是奴才,是丫鬟,是当初被卖进府里的。主家打死了都没处说理,因为他们的命就是主家的。   这些贵人的宅院受损程度不大,修一修就能住。现在县城里也没有疫病了,那些贵人不可能放弃自家大宅子,到时候肯定是要回来的。   等那些人回来……他们还是要回到府里做奴才吗?   这些人犹豫了很久,自己在晚上偷偷哭了几次,最终决定求助于宣宁。   已经给这些宅院分配好了用途的宣宁:“……”   对哦,这些好像都是有主人的。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几个本来就心有惴惴的人见状,都红了眼圈。   “小姐要是不要我们了,那就……”   “打住打住,”宣宁露出个安抚性的微笑,“你们都是我的人,自己也赚了不少钱,他们要是让你们回去,你们赎身就是了。有我在,不怕他们不愿意。”   几个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宣宁摸了摸笑得有点发僵的脸,叹了口气。   她其实不太想让那些人回来。   但人家的宅子好好的,非不让人回家,这就很不讲道理。   回来就回来吧,宣宁咬了口油饼,想。到时候在她的城里,也得按她的规则来,不然,就得用其他方法,好好地“讲讲道理”。   不过……应该没那么快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6 21:04:26~2021-07-17 02:3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大一朵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第 38 章   有些人不禁念叨。过了没几天, 大家发现有穿着小厮衣裳的人在县城外探头探脑,还试图进城看一眼。守城的队员见状问了几句,对方也不回答, 一溜烟地跑走了。   宣宁自然也接到了上报,不过那几户人家顶多添点麻烦, 不足为虑, 她也就没有理会, 专心忙自己手里的事情。   在超市的规则中, 初级会员资格需要十万元消费才能得到, 并且如果哪个月花不到十万,还会失去会员的身份。   农庄的人越来越多,光是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个可怕的数字。后续又有了医馆杂货铺, 都不用刻意保持,每月的花费一直在十万以上。   不过, 要想继续升级, 花够一百万, 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绣品厂建立后,很快对工人们进行了技能培养,做的东西也不再是随心所愿,而是按宣宁的要求,或者说能性价比最高的样式来。除此以外, 绿柳她们几个会刺绣的丫鬟也在不停地尝试,试着做出更好的绣活。宣宁的小金库也越来越充足, 每月收入都提高了一大截。   饶是如此,抛去每月的基本支出,她依然攒了很久,这才攒够了升级需要的钱。   她提前买好了够吃几个月的粮食, 还有些布料针线保质期长的食物等等,装满了所有的仓库,才终于凑够了升级的要求。   “您已在本超市消费超过一百万元,恭喜您升级为二级会员,在本超市购物将享受九八折优惠。”   “尊敬的二级会员:您是本店唯一一位二级会员,感谢您对我们的大力支持。本店营业额达标,即将升级,周边店铺二次建设中,您的意见将是我们升级的方向,请谨慎选择。”   熟悉的字样出现在收银台的小电脑上,宣宁看见“九八折”,对超市的抠门程度有了深刻的了解。她毫不犹豫,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店面,再三核实后点下“确定”,同样熟悉的金色字样再次出现:“周边二次建设完成,请查看。”   “尊敬的二级会员:您的剩余积分为:1积分,一个月后若仍未达到二级会员最低积分线(一百万),您将降为初级会员,请理性消费。”   “下次升级要求为:一千万积分。”   宣宁:“……”   别想太多,下个月她估计连二级会员都保不住,到时候还不知道书店要怎么样呢。   她开开心心在药店旁找到了一扇木质的门,推开后,看见了一整排的书架。   尽管意识之中没有嗅觉,但宣宁看见这一本本无价之宝,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仿佛能嗅到满屋的油墨香味,然后就投入了剁手大业之中。   小学数学?买!   中学化学?买!   高中物理?买买买!   本草纲目必须有,黄帝内经和伤寒论也要,还有力学机械农业水利……   书店不大,所售卖的书籍也算不上全面,但对宣宁来说很够用了。她先把早就想好的几样买了,然后试图按货架把所有可能用到的书都囤一本,直到余额不足,她才意犹未尽地停住了手。   如果没有意外,书店只能存在一个月,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但买到手的书就是宣宁自己的了,书本不厚,里面字字句句都是一个个时代的精英们反复质疑反复求证,历经几百年最后沉淀下来的知识。每一本书放到这个时空都是无价之宝,少买一本书,少任何一个知识点,对所有人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为这,绣品厂自从成立,一直处在加班状态。虽然招工有一定的门槛,但每隔一天会有人担任临时老师,公开讲解刺绣的基本方法和注意事项。只要有心,自己在私下里练练,考个两三次就能进厂。所以绣品厂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出产的绣品无论从质量上还是数量上,都比以前强出了一大截。   宣宁有些不舍地看着面前的书架,书本不同于其他,可能怕她只看不买,每本书外面都有一层塑料薄膜,购买才能翻阅。   只能等绣品厂这批做完送过来,然后她才能继续买书了。   宣宁遗憾地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到了刚买到手的书本上,或明亮或严肃的封面格外好看,宣宁欣赏了一会,把外边的薄膜挨个撕开,手指在目录上滑动。   农庄缺的东西,该从什么开始呢?   宣宁的手指一顿,迅速翻到了想要的位置,一张有些复杂的结构图占了一整页纸,各种线条参数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要是稍稍离远一些,只注意图里事物的轮廓,它就变得眼熟了起来。   那是一辆人力三轮车。   再往前翻翻,就能看见自行车的图纸。   农庄在县城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打个来回需要两个时辰,对于要经常在两边来回跑的人来说,那就是一段很长很花时间的路程了。   每天天不亮,去县城的人就要动身出发,等太阳完全爬到天上了才能到。干一天活,等太阳西斜再次出发,等到了傍晚,天都快全黑了的时候才能回到农庄。   因为实在太折腾,等城墙修缮好,护卫队也派了几支小队负责站岗。不少人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带着全家住进了县城里。当然,他们也优先建好了几个大房子,一群人带着被褥打地铺,全当是临时宿舍。   不过,人可以直接住在城里,很多东西还需要从农庄这边运过去。小推车和板车整天在县城和农庄之间穿梭。送一趟的重量不算什么,都是庄稼汉子,再沉的东西也提过背过。但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太多了,为了保证供应充足,还多找了不少人负责运送。   这些人总是来回跑还废鞋,有的人在十天之内磨坏了三双布鞋,心疼的不得了,干脆不穿鞋子了,天天光着脚跑来跑去。   除此以外,对于有些家在农庄但想去县城干活的人来说,要想省点力气省点时间,那就得和家人分开,但要想和家人在一块,那就得来回跑。   总之,无论是运人还是运货,人力三轮车和自行车都面临着极大的需求,需要尽快解决。   想法是美好的,可要做一样东西,却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完成的。   宣宁坐拥一个小书店,拥有许许多多可以参考的知识和原理,还有许多技艺精湛的木匠和铁匠。她早早把自行车的图纸原样画了出来,拿给专业的技术人员看,还把搜集到的注意事项念了一遍。   技术人员表示理解良好,但受限于时代,要做出来却不简单。宣宁一直泡在他们的小屋里,把所有相关的书籍翻了个遍,对自行车的构造有了相当充足的了解,还为了解决技术难关,又造了一些别的工具。历时近两个月,终于做出来了第一辆自行车。   宣宁得说,她从没见过这么笨重难骑的自行车。   他们没有橡胶,没法做出现代常见的轮胎,尽管工匠们根据宣宁找来的各种理论和他们之前的经验,尽可能地做了减震,但这同样增加了车子的体积和重量。综合考虑,大家只好牺牲了一部分舒适度,让车子尽可能的轻便灵活。   除了使用体验不太好,外观还特别丑。   车身大部分是金属质地的,小部分是木质的,没有刷漆没有上色,工业和原木碰撞在一起,不少原件还衤果-露在外面,丑得很有特色。   但,它依然是第一辆自行车,整个世界的第一辆自行车,整个时代的第一辆自行车。   做好的第二天,被为难了很久的工匠们扬眉吐气,昂首挺胸,挑了个附近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咋咋呼呼地把车子从屋里推出来,推到了路中间。   旁边的人就来看热闹。   “这是什么啊,这还有铁有木头有轮子的。新的手推车吗?手放哪推啊?”   “不是,”被问到的工匠眼里的得意都要溢出来,脸上还故作矜持:“这是自行车。”   “自,行,车。”有激灵的人一字一顿念了一遍,问:“自己……行走的……车子?”   “嘿,”有谁撵鸡追狗一样大喊一声,还跺着脚往前走了几步。   自行车一动不动,倒是大家的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   那人脚步一顿,讪讪地退回原地:“它怎么不走啊,只听你的话?你让它走两步,让大家都开开眼,看一看嘛。”   工匠:“……”   他和这种人都住在农庄里,时间久了会被传染,会变笨吗?   工匠艰难开口:“它不会自己走,像骑马一样,得骑着走。”   “那怎么叫自行车啊。”   “就是。这不就是个铁和木头做的马吗,或者牛,这得叫马车或者牛车。”   “马车那是马拉的车,这顶多叫……叫骑马车,或者叫骑车也行。你觉得呢?”   憋了一肚子话想炫耀的工匠:“……”   他并不想知道这个为什么叫自行车。   他只想有个人赶紧问一问他,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7 02:31:57~2021-07-17 20:5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第 39 章   工匠炫耀一下的愿望没能实现。   大家饶有兴致地围着车子讨论, 还有人摸着车身,问他该怎么骑。   那人在他的指导下摆好姿势,试探着往前骑, 他则站在一旁,随口闲话一样:“这个车轮可不简单, 我当时……”   “哎呦呦, 小心。”骑车的人不太熟练, 差点歪倒, 围观的人一窝蜂地围上去扶住他。   被打断的工匠:“……”   他清了清嗓子, 说出自己知道的技巧:“别太慢了,得让它动起来,不然非得摔倒不可。”   “好, 好,我再试试。”那人调整好姿势, 准备继续。   工匠轻咳一声:“别看这链子就这么一小截, 可不好做……”   “嚯!”   那人掌握了诀窍, 车子一下子蹿了出去,他骑得高兴,踩得越来越快,速度也越来越快,一群人看得热血上头, 也跟着咋咋呼呼地跑,工匠身边一下子就空了。   再一次被打断的工匠:“……”   他叹了口气, 转身想回到屋里静一静,却看见几个人留在原地没有动,还目光灼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还是有识货的。   工匠的动作一下子矜持了不少:“你们……”   “我们也想骑,你这儿还有别的车子吗?拿出来我们帮你试试啊。”   ……   都是纯手工制作, 哪怕宣宁提出了标准化生产和流水线的概念,但纯手工制作的车子产量感人。做了两辆自行车,摸出来门道之后,工匠们纷纷把精力转移到了三轮车上。唯二的自行车有了专用直升机一样的待遇,一辆留在县城,一辆留在农庄,专供有急事的时候传递消息用。   三轮车能运货能运人,方便了不少。尤其一早一晚定时出发,像班车一样把人送到地方,因为省了不少时间和力气而广受好评。   另外,宣宁利用这两个月的空闲时间,把其中一部分医书抄录了一遍,然后找几个人分别誊抄,给医馆的陶济送去了一份。   当天,陶济没有回应,负责送书的人说对方从拿到书开始就一直在看,一会皱眉摇头,念叨着“这样不对”,一会又恍然大悟,击掌赞叹“原来如此”,连他走了都不知道。   宣宁对此毫不意外。   医学知识浩如烟海,每一点都能深挖出一本书,往往这本书还厚得可怕,能直接当搬砖打死人。偏偏两边文字并不相通,她没法直接拿出一本书来让别人看,还得有个简单翻译的过程。   可书实在是太厚了,宣宁哪怕当场化作八爪鱼,拥有许多个可以帮忙写字的触角,也不可能在两个月之内把所有医书都抄录一遍,所以她只能权衡过后,选出了几个最要紧的方面。   按照陶济的反应,他在看的应该还是中医部分的一些内容。后面还有人体解剖图和对各个器官的分析,她当时实在没法对着画出来,拿练字用的描摹纸按在书页上画的,画废了好几张才勉强有了那一张成品。她担心有什么误会,还尽可能地多抄了一些描写,想着哪怕自己画的实在太差,有了指向性的文字,应该也不会偏离太多。   *   陶家。   陶济翻完了第一本小册子,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写这本书的不知道是哪位或者哪几位神医,虽然有的地方他不太赞同,但总体来说字字珠玑,看得他热血沸腾,很想立刻就遇到几个相关病症,好让他大展身手。   看完第一本的时候,天早就黑了,陶济不饿也不困,在房间里激动地踱步。   他手里只有几本医书,都快被他翻烂了,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么一本小册子,狂喜都不足以描述他的心情。   兴奋了一会,陶济的目光落在了其他小册子上。   今晚他是不可能睡着了,不如一口气看完。   这么想着,陶济面带微笑,翻开了第二本小册子。   一张纸掉在了地上,陶济看了几眼,没能看懂,但是绘图的人贴心地在下面标了一行小字,陶济就歪头去看。   他在心里默念几遍,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啪”的一下把图反扣在了桌子上。   那上面写着:人体解剖图。   人体,解剖。   陶济呆坐在原地,脑子里是这两个词反复回荡。   他刚才只是短暂地看了一眼就没再看,本就模糊的图在脑海里扭曲变形,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缝隙里似乎还有恶鬼和死人,朝着画外的他笑得诡异。   陶济自己坐在房间里发抖,找借口把妻儿糊弄了过去,没让他们进屋。他神经质地一会看看门框,一会看看床底,吓得不敢睡觉。等到了半夜,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时辰的陶济心一横牙一咬,凑在蜡烛前,重新看向了那张可怕的图。   半透明的纸张上是黑色的轮廓,看起来非常正常。   看来是自己吓唬自己了。   陶济在心里自嘲一句,大晚上的也不想看自己切开是什么样,就去看另一本小册子上的文字。   “人的心脏外形像桃子,位于横膈之上,两肺间而偏左,有十万分之一的几率偏右。”①   十万分之一……这是切了多少人才得出的结论?   薄薄的白纸重于千斤,他手抖的几乎要拿不住。在他看来,黑色的文字再也不是墨水的颜色,而是血液太过浓稠,深红近黑。有了这个想法,陶济大着胆子,把手里的纸张凑近,轻轻闻了闻。   是熟悉的新纸的味道。   陶济不信邪地闻了十几次,终于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狠狠地打了个激灵,突然觉得昏暗的床底和树影婆娑的窗户都不可怕了。   鬼能吃得了几个人,能跟……那位比吗?   *   宣宁并不知道陶济脑补了什么,更不知道恐惧之下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不过在她看来,她给出的到底是领先几百几千年的知识,有些还和对方固有的想法截然相反,陶济需要一定时间的质疑和思索,才能接受这些过分先进的新知识,甚至说不定因为知识太新,和现有的差距过大,被对方全盘否定,拒绝接受。   无论如何,陶济总需要一点时间做出反应。宣宁和绣品厂点数过本月这次上交的活计,又和绿柳商定接下来的式样。   等她终于闲下来,又找了本书开始抄写,没写几个字,就发觉屋里的光线暗了许多,一抬头就看见陶济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像是没好好休息,气色很差,目光呆滞,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站在门口,愣了半天,等宣宁叫他第三声才回过神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路过的人帮忙把陶济架进了屋,眼神在陶济和宣宁身上乱飞,被宣宁赶走了。她倒了杯热水,递给陶济。后者木木呆呆的,好半天才知道接过去,抖着手把一多半洒在了自己前襟上,剩下的一点才进了嘴里。   陶济声音沙哑:“小姐给我的东西……我都看过了。”   “嗯,”宣宁神色轻松,“感觉如何?”   感觉你很可怕。   仅有的一点理智制止了陶济的作死行为,他斟酌再斟酌,在心里换了好几种说法,掂量着说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嗯。”宣宁看着他,等着对方下一步的评价,哪里认同哪里反对,哪里的想法和他不太一样。毕竟陶济在她心里一直是活到老学到老的那种人,没事手里总捧着医书。他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显然也是研究新东西研究到废寝忘食造成的。   不过等了半天,宣宁却发现对方也在定定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半晌,咬牙道:“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想让你做各种手术,药到病除一刀解决所有问题。   宣宁叹了口气,没把梦话说出口。现在要什么没有什么,没有无菌室,没有手术刀,连麻醉都没有。现在给人开膛破肚,别说对方是不是能接受,就算理论上能治得好,实际上也会疼死在病床上。   “里面有张麻沸散的药方,你试试作用怎么样,能不能让人喝下去减轻痛觉,最好是把胳膊砍下来都没太大的感觉。”   陶济的脸瞬间就白了,坐都有些坐不住。“医……医者,当,当以救死扶伤为,为己任……”   “嗯?什么?”陶济声音小,沙哑,还颤得厉害,宣宁一个字都没听清。   “不……不是用来虐杀他人的!”   宣宁一头雾水,陶济高高昂着头,一副为了信念英勇就义的模样,像极了一位勇敢的孤胆英雄。   宣·恶毒反派·宁:“……”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赶紧摆事实讲道理,外加一大堆的忽悠,好歹洗白了自己。   她让陶济先从小动物开始,加深对那张解剖图的了解,还说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学会缝合,让他不要想太多。   陶济又脑补了些什么,宣宁不知道,只是对方一听说先从小动物开始,就长长地松了口气,眼皮也开始打架,匆匆告辞离开了。   陶济走后,江大拿着两个小匣子进来,脸上似笑非笑,看得人周身发凉,忍不住去猜又有谁要倒大霉了。   “这是原来城里那些官员富户凑的,”江大打开小匣子,一个里面是满当当的金锭,另一个是珍珠玉佩还有各种精致昂贵的簪子。   “他们说什么,自几代以前,他们的祖先就住在这里,这里是他们的家,作为子孙后辈,他们得回来守着,不然就是不孝。这些东西是给咱们的见面礼,希望以后和睦相处。”   “我跟他们说,大家费心打扫,还帮忙全面消毒了几次,耽误了不少事。”   “要想回来,得加钱。”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心脏的描述来自百度 第40章 、第 40 章   “加钱?”   徐成辉皱眉问道:“他们是不是没看见压在底下的房契地契还有干股?”   回话的人缩了缩脖子, 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试探过,不过……不过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县城都是他们的, 那些……那些也……”   徐成辉把手里的白瓷茶杯用力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热水洒出来, 溅到他的手背上, 白胖的手背瞬间红了一大块, 烫的他龇牙咧嘴。周围站着的丫鬟小厮抖了抖身子, 头埋得更低, 恨不能当场钻到地底下去。   侍立在侧的大丫鬟红叶硬着头皮上前收拾,被徐成辉一把推开,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徐成辉火冒三丈, 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急得跳脚:“那是我的宅子, 那是我的地!一群见钱眼开的乡巴佬, 身上还带着股土腥味, 捡了个便宜就敢狮子大开口,真是反了天了!”   在长武县安顿下来后,他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去清水县外查看情况,对县城的变化也有所了解。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更惊讶于县城建设的速度。尽管城里进不去, 但城墙建得飞快,负责防卫的兵也各个孔武有力, 穿着板正的衣服,拿着锋利的武器。所有去查探情况的奴才都拍着胸脯向他保证,那绝对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精兵。   后来县城前修了条路,有奴才顺着路摸了过去, 看见了有着同款外墙的农庄。   曾属于徐家,后来被他送了人的农庄。   徐成辉也就明白清水县落到了谁手里,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很庆幸自己提前下注,当初帮忙买了不少铁矿,和这伙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再一次走在了其他人前头。   想到这,徐成辉心下一定。他的县令妹夫死了,他心里有数,徐家保不住清水县,其他几家更没那个能耐,这清水县又要变天。上头的人如果和其他家族走得太近,徐家就要被人踩在脚底了。   现在,是徐家和对方走得更近,那他们就可以维持住清水县第一世家的体面,像之前一样,把其他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徐成辉想起这几年那些个老东西一直看他不顺眼,却只能把他高高捧在上面的样子,又想到这种情况还要持续下去,原本的怒火不翼而飞,颇为闲适地坐回椅子上,抿了口红叶刚刚换好的热茶。   “去开库房,既然他们只喜欢金银珠宝,那就多送些去。”徐成辉满脸都写着心疼,还是坚持道:“多送一些,去想办法打听打听那几家送了多少,加三成送过去。咱们的关系毕竟不一般,要是给少了,这份关系维持不住不说,弄不好送礼就变成结仇了。”   徐成辉看着小厮恭敬地退出去,耳边仿佛听见了无数银钱碰撞,随后离他远去的声音,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   他招了招手,红叶见状赶紧上前,替他揉肩顺气。徐成辉闭眼靠在椅背上,暗暗祈祷一切顺利。   他们这些人在清水县说一不二,但在长武县,都是外来户,被当地的地头蛇压得死死的。   况且,虽然各家的产业店铺被洪水淹了,但他们的祖宅和一代代传下来的大片田地都还在清水县,佃户也在那里。根基在那里,说什么都得回去,不然他们仅仅靠着那一点家底坐吃山空,早晚会沦落到连那几个暴发户都不如。   所以,不只是徐成辉,清水县出来的几户都在密切关注着县城的消息,等觉得城里恢复的差不多了,看那些人进进出出也都没问题,可以回去住了。这才纷纷找上门来,希望能让他帮忙牵桥搭线,然后一起回清水县。   徐成辉巴不得赶紧走,他当然不会拒绝。   毕竟,他妹夫可是清水县的朱县令,那个凑齐了一群文官,连着自己的大好头颅一起送给了邢毅的朱县令!   邢毅杀了他妹夫,两方的关系本来就微妙。更可怕的是,长武县高层文官死了,下面那些不入流的小官小吏还在啊。里边大部分都是靠着那些人才换上一身官皮的,现在他们的靠山被杀了,拿邢毅没办法,拿他徐成辉还没办法吗?   这些日子府里人处处碰壁,索性闭门不出,关起门来过日子。即使是这样,还是有人编造谣言落井下石,闹得徐成辉苦不堪言。   贪财而已,又不是要命,徐成辉安慰自己道。清水县是他们的地盘,世世代代经营了那么多年,只要让他们回去了,那清水县,早晚是他们这些人的!   *   徐成辉对县城虎视眈眈的时候,清水县的人正对杂货铺翘首以待。   宣宁之前来县城逛了一圈,除了早餐店,主要就是来看杂货铺。   掌柜陈奇信心满满,相当骄傲地挺着胸膛看宣宁闲逛。店里客人不少,东西也多,一样样顺次摆在木桌子上,等着别人前来购买。   粮食都装在大筐子里,放在地上。辣条旁边是酱料,酱料旁边放着菜刀,然后是布匹香皂毛线零食……各式各样的桌子在店里摆了两圈,旁边还有一个博古架,上面放了几个花头绳。需要的人会拿起自己想要的东西,去跟陈奇结账。   陈奇显然是把城里所有无主的桌子架子都集中在一起,放在店里用来摆放货物。为了以后的扩建,杂货铺里面的空间很大,不过因为摆的东西也多,已经差不多全占满了。   当时陈奇面露不舍,忍痛对宣宁道:“这间房子已经摆不下更多的东西了,而且东西太多太杂,是时候建立专门的布庄粮铺,把这两个种类最多、占地方最多、买的人也最多的东西分出去了。”   陈奇没有等到宣宁的赞同,反而等来了几个奇奇怪怪的大架子。运来的时候整个县城都看见了,杂货铺还关门了几天,说是重新装修。   陈奇昨天去早点铺,点了一张油饼坐了一天,顶着陈大娘的白眼,逢人就说百货商店明天开业,请大家务必来捧场。   百货商店是个新奇的名字,大家问装修有哪些改变,陈奇笑而不语,只是说能让大家来了就不想出去,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于是今天不少人刚一干完活,就立马跑到杂货……百货商店,想看看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满仓把工钱收好,又回家拿了些钱,准备去百货商店一趟。   他很少对什么产生好奇心,这次也是一样。他只是家里的粮食快吃完了,想去再买点粮食。   还没进商业街,满仓先看见了街口那一大群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走进一看,却发现大家目标一致,都在排队。百货商店门口几个人拦着,说是里边人太多了,要等一等才能再进去一批。   满仓有些退缩,主要是以前的杂货铺虽然人多,但也不至于此。他很担心这么多人都去买东西,等轮到自己,还有没有粮食可以买。   犹豫了一下,满仓回过头,就发现自己身后也多了不少人,他们似乎互相认识,一边等一边聊了起来。   “你也来看热闹?”   “可不是,那败家娘们中午休息的时候出了门,说来看看改成了什么样,一中午都没回来,下午误了工不说,钱还花出去了不老少,家里缺的不缺的都买了一大堆放着。说她她还不乐意,说管不住自己的手。我今天也带了钱,我非得给她看看,这手长在自己身上,怎么就能管不住!”   说话间,百货商店的人让开了门,说能再进去三十来个。满仓和身后的几个人都挤了进去,他手里有个用来装粮食的小袋子,但还是被塞了个小编筐,说可以用来放想买的东西。满仓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推着往前走,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人,满屋的人。   屋子挺大,但人也太多,有一点闷,满仓其实有点想出去了,但店员告诉他这个门只是入口,出口在另一个方向,想出去只能从那里走。   真麻烦。   既然买不买东西都得往前走,那就把粮食也买了吧。   满仓这么想着,顺着店员的提示抬头往上看。   上面挂着几个牌子,还写了字。   满仓不认识字,但他看见了麦穗的图样,他顺着箭头指的方向往前走,就看见了一排排货架。   货架和他差不多高,每一层都放着东西。和他视线齐平的是香皂,往下一层是洗衣皂。透过这个货架,满仓能看见对面货架上摆放的各种小零食。   满仓看着洗衣皂,突然想起家里那块用的只剩下一点点了,今天不买改天也要再跑一趟,干脆现在买了,省得麻烦。   这么想着,他拿了一块方方正正的洗衣皂,放进了原以为不会用到的编筐里。   离开了放各种清洁用品的货架,满仓抬头看一眼头顶的招牌,发现想买粮食还得继续往前。于是又来到了下一个货架。   满仓左边是放各种酱料的柜台,右边则是油饼油条包子等各色做好的食物。   货架上写了几个字,满仓不认识,但他认识这是对面陈大娘早点铺子的手艺。油香味像小勾子一样,惹得他肚子直叫。   不知道油饼抹上豆瓣酱是什么味道,要不要买回去试试?   包子夹上辣条味道应该很不错,买了当明天的早饭吧。   原本决定明早喝粥的满仓又往编筐里塞了几样,抬头一看,想买粮食还得往前走。   ……   等满仓终于挤出人群,离开百货商店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他拿去的袋子被装得很满,里面却没有他原本想买的粮食。   原因倒也简单,他拿了太多别的东西,他买不起了。   出口路边,进店前排在他身后的男人蹲在路边,身旁散乱地堆放着不少东西,大概需要两三个人才能拿得了。   男人捂着脸,看不清表情,还在自言自语:“我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为什么买了这么多?我怎么把钱都花完了……”   满仓看着自己手里的鼓囊囊的袋子,再摸摸自己空荡荡的钱袋,沉痛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他也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   百货商店,真的太可怕了。   下次再来,他一定要带个朋友一起来,省得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8 02:33:09~2021-07-18 20:5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第 41 章   长武县。   徐成辉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 狠狠地出了一会血,才终于得到了许可,可以搬回自己家里。   具体数目不得而知, 只是原本穷奢极欲,顿顿饭菜都能摆满一大张桌子的徐家, 已经整整十天没见到肉了, 每天除了喝粥就是喝粥。就连一向得宠的姨娘都没在徐老爷面前讨到好, 用尽浑身手段, 不过让自己的餐食里多了一小碟咸菜。   终于到了能离开的时候, 徐成辉重重地松了口气。却又急忙打起精神,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同时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生怕被别人瞧出端倪。   邢毅自然是不想让这些人出城的。   准确来说,他不想让这些人的家当出城。   不过徐成辉为了离开几乎不惜代价, 长武县的地头蛇们也都在联系各自的人脉, 帮忙运作出力的时候, 想阻拦也有些困难。   倒不是他们之间有多么的团结,而是长武县就这么大一点,人只有这么多,可以获得的好处也是有限的。多一家来分,他们就得吐出来一些。虽说外来人没有他们熟门熟路, 但也终归是个麻烦,一不小心会被咬疼的, 不如远远送走。   虽说过程困难了一些,但结果毕竟是好的。也或者邢毅觉得这些人已经被榨干净了,干脆放他们一马,省的其他人兔死狐悲, 给他添乱。总之,当一群人看见熟悉的山林,知道再走过这一小段就能回到自己家时,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们精神抖擞地走出这片树林,正准备一鼓作气回到家中休息,脚下的步子却迈不开了。   灰色的城墙高高耸立在远处,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小山。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一根根石柱。   “……”徐成辉张了张嘴,想要感慨些什么,脑子却已经罢工,忘记了所有形容,半天都只憋出来一句:“好高啊。”   他派来的人总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激动地重复“高”、“厚”这两个字。嘴皮子利落点的会说 “高得吓死个人”、“从没见过”、“得有长武县城墙的两倍高”,亦或是觉得语言不足以形容,上蹿下跳地用手比划。   每个新派来的人总要先花费大量的时间,用他们贫瘠到没有的词汇来描述城墙,后来徐老爷听厌了,也就没人敢说了。   徐成辉曾以为,“得有长武县城墙的两倍高”,这么精确具体,是个很容易想象出来的画面。   直到他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县城,不,远远地看着那座坚固的堡垒,这才明白,坚固,笔直,且光滑的高墙,到底有多么地震撼。   那是让人绝望的、不可能翻越的灰色,坐落在同色的地面上,沉默地宣告着自身的坚不可摧。   一行人被震撼到失去了语言,只凭着本能继续向前。又走了一段,这才看清城墙上站着的人。   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他们很久了,城门已经关上,武器稳稳地拿在手里,目光锋利,正牢牢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城墙上有人大声喊话:“站在原地不要动,站在原地不要动。刀枪不长眼,你们再靠近,我们就要动手了。”   男人声音洪亮,话音刚落,像是在证明这段话的真实性,城墙上的所有人一挥武器,弓箭手把箭搭在弓上,抬起来冲着下面的人,随时准备搭弓射箭。   整齐的破空声响起,唬得所有人忙不迭地后退。徐成辉也跟着退了几步,直到听到对方说让一个人上前答话,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深呼吸几次,这才软手软脚地走上前去。   徐成辉被这么多人盯着,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往外冒,很快就打湿了衣服。他慢腾腾地挪着脚下的步子,腿抖得像迟暮的老人,好半晌,才终于靠近了一小段路。   城墙上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就这么扯着嗓子问话:“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清水县来?”   徐成辉抬起头,距离近了,城墙带来的威压越发得重,再加上居高临下气势汹汹的黑衣人,他没出息地腿软了一下,好悬没当众摔倒在地上。   问话的人皱了皱眉,挥了挥手,黑衣人整齐划一地收好武器,动作一致到让人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   徐成辉愣了半天,又被上面的人催促了一遍,这才醒过神来,哭天喊地,像个近五十岁的孩子正对家长告状:“是我,是我啊,我是徐成辉啊。我家世世代代住在城南的徐府,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徐成辉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重点说了三点。   第一,他们都是清水县人,第二,他曾经帮过忙,送过农庄,是自己人。第三,他们回来是说好的,是经过了允许的!   城墙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听徐成辉哭喊,等后者没话可以说了,周围安静下来,这才回道:“上级确实下过这样的命令,几位可以进入,不过周围不太平,必要的登记和检查还是要有,还请诸位海涵。”   “哎,我们知道,我们理解。”   徐成辉频频点头,他们早就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了,表面上只留了一点点,用来喂饱这些守城门的人。负责搜查的人却像是没看到明晃晃还好拿的银裸子银耳坠,认认真真检查过一遍,就给出了“可以放行”的结论。   徐成辉本来因为对方没收好处而有些忐忑,不过等进了城,这些事情都被丢在了一旁,只有眼睛忙忙碌碌,在看着无数新奇的东西。   布局还是原来县城的布局,只是路更宽了,占地面积更大了,还多了个一片空地,旁边竖了块木牌,上面写着“幸福广场”,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这里晒太阳聊天,时不时笑作一团,露出掉光了牙的牙床。   “广场”大概就是很宽广的场子,不过这些老家伙怎么不去干活,只等着孩子来养?他们的孩子不得累死。   徐成辉的脑子简单转动了一下,然后就又不会动了。   县城里到处都是和城墙一样质地的建筑,方方正正,透着一股严谨肃穆,穿着花衣裳的男男女女在路上快步行走,气血饱满,虽然还是不胖,但也没有代表饥饿的菜色。多数人脸上带笑,剩下的那部分神色也很是轻松,仿佛不必承担生活的压力,也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东西。   偶尔还有一辆奇奇怪怪的车子从路边经过,不用马也不用牛,坐在车前的人用脚踩着两个小踏板,车轮就咕噜噜地轧过路面,驶向远处。   牛车行驶在坚硬的路面上,发出明显的声响。   路边来来往往地人看见他们,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往旁边躲避。   徐成辉满意地点点头,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得意地想,这才对嘛,这些普通人看见他们这些人,就该……   不等徐成辉继续想下去,退了一步的女孩子捂着嘴和同伴说笑几句,同伴点了点她的脸颊,似乎是在笑话她。   女孩不依,轻轻拍了拍同伴的手,大大方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走了。   徐成辉:“……”   他摸胡子的手一顿,眉头皱得起了好几层褶子。   不愧是泥腿子家的女儿,不通礼数,不讲尊卑,不知廉耻,还抛头露面,自甘下贱!   徐成辉趁机教导端坐在牛车上、带着幕篱的女儿:“你是大家闺秀,可不要学她们,做出这副有失礼仪的模样,让人笑话!”   女孩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目光是一如既往的顺从,声音也透着乖巧甜美,坐在车板上不便行礼,她就温顺地垂下头:“父亲说的是。”   徐成辉看见女儿的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路边女孩的目光都透着股优越感。   徐若薇却悄悄偏移了视线,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活泼的、在路上自由自在笑闹的女孩,手指在衣袖地遮挡下,摸索着触碰到了手腕上的红头绳。   那是她离开县城前,让丫鬟偷偷买来的红头绳。她每种都买了一个,却只有这个最喜欢。上面缀着一只娇憨可爱的小胖熊,还有一个小小的蜂蜜罐子。她不敢带在头发上,却一直带在手腕上,藏在又长又厚的袖子底下,谁也看不出来。   膝盖被轻轻拍了拍,母亲坐得笔直,目光直视前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依然是那个雍容稳重的主母。   ……   再往前,还没到穷人们惯常交易的街市,徐成辉就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一股独属于油炸食物的芬芳。   站在街口,徐成辉看见了两个店铺,两个生意极好的店铺。   一个在门口放了编筐,进店的人都会拿一个再走进去。   另一个则在门口放了一口油锅,一个人正在旁边做些什么,最后拿起一个白面做的小长条,慢慢放进了油锅里,另一个人则拿着长长的筷子翻动。不一会,焦黄色鼓起的长条物体被加起来,带着诱人的香气和热油被放在一旁,等待控干。   店外,一群人正席地而坐,围在外面吃东西,各种各样的吃食都有,大部分见都没见过,但似乎很好吃。吃东西的人从举止打扮来看,似乎是普通的平民。   平民……什么时候吃得起白面,吃得起油炸的东西了?有机会闻一闻都得炫耀好几年吧?   徐成辉还没想明白,就有个人买走了刚出锅那个长条,也不用装,直接塞进了嘴里,牙齿破开焦脆的黄色外皮,狠狠地咬在白嫩内里上,嘴唇很快沾了一层油光。   等对方吃完了,徐成辉才回过神来,却听到了站在一旁的长子吞咽口水的声音。   徐成辉勃然大怒,一阵轰鸣却不受控制地从在肚子里响起。   他张嘴愣了半晌,羞了个满脸通红。   “祖父,”六岁的大孙子徐思文牵住他的手,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哀求:“思文也好想吃啊,肚子都叫了。看起来也挺干净的,祖父可以给思文买一些尝尝吗?”   徐成辉牵着软软的小手,心里感动得老泪纵横。   大孙子想吃,大孙子馋了,大孙子馋的肚子都叫了,做祖父的能怎么办?   “买,都买,咱们把他们的店铺包下来,做好了送到府里,让思文吃个够!” 第42章 、第 42 章   徐成辉等人回来的时候, 情况特殊,实在不方便带东西,很多不值钱不要紧的都留在了长武县, 等待日后派人去取。有些干脆留在那里,反正那边的宅子里也留了奴才看家, 他们会定期打扫晾晒。   这在他们这些人家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有好几个宅子分散在各处, 每个都留了几个人, 想去住了随时都可以, 自有人勤勤恳恳地帮他们打理好一切。   他们回来的时候, 也是这么想的。徐成辉提前两天派人来,想着找人往里传个话,让老宅里的奴才们再好好收拾收拾, 烧些热水买些米粮,万事俱备, 只等他们回家好好歇一歇。   银子花出去了, 话也带到了, 徐成辉一行人回到家里,看见了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宅子,还有摆在桌上的油条馅饼,以及一张请帖。   请帖的样式很别致,封面绘着一棵苍劲的松树, 斜斜地从山壁上长出来。寥寥几笔画出了松树的精气神,一看就是绘画大家所作。   就是摸着滑溜溜的, 不像是画出来的。   徐成辉想不明白就不再想,打开请帖,里面的字迹如龙蛇飞动,气贯长虹。他观摩了一会, 才一字一句看完帖子上的内容。   写请帖的人废话不多,简简单单道了句喜,然后就邀请他明晚见面,谈些事情。   是那些奴才又整了什么幺蛾子吧。   徐成辉冷笑一声,之前在长武县人生地不熟也就算了,一群奴才秧子也敢跟他斗?看他不扒了他们的皮!   *   另一边,宣宁正在和江大商量这几户人家回来的后续问题。   原本在农庄,人虽然多,但生活简单,大家都是两点一线,要么上工干活要么在家闲话睡觉,偶尔有小矛盾小纠纷,各自村里的村老或者街坊中大家都信服的人帮忙调解一下,也就过去了。或者没能调解好,那就继续往上报,找能调解好的人来。做错事的人或许道个歉就过去了,也可能会被罚去干活,端看当时处理的人怎么想。   这种方法,说实话有点乱。不过当时人少事少,人员组成简单,也就这么凑活着过来了。   等到长武县的人到来,并且即将加入这个群体的时候,通用规则的制定就提上了日程,等到今天,终于有了雏形。   宣宁手里拿着的,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没几下就翻完了,里面的内容也很粗糙,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涵盖在内,哪怕写在里面的,也大多是一概论处,并没有区分情况。   看看手里的小册子,再看看书店里占据了一整个书架的法律类书籍,本本都有着相当的厚度。和它们相比,宣宁手里拿的东西只能叫目录。   但,这已经很不错了。   当初她提出要制定一个规则,大家要遵守,相关人员也要按照规则判断和惩罚,江大当场表示,他背过乾朝的律法,还知道几个其他朝代的,可以默写下来,供大家参考。   宣宁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她大体估计了一下那些内容全部书写下来的厚度,混合着敬佩、赞叹、难以置信的情绪油然而生,觉得自己和对方的脑容量差了几千倍那么多。   当时宣宁小心极了,对江大学霸展开了无微不至地关照,生怕有什么损害了他那国宝级的脑袋,还发自内心地吹了一箩筐的彩虹屁。   江大当时的表情有些奇怪。第二天,他拿着一小沓纸来找宣宁,说是已经写完的时候,宣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个朝代的律法条文,就这么一点?   不,不可能。应该是江大忘记了,只记得这么多吧?   事实证明,只有这一些。   虽说江大默写下来的都是文言文,翻译成白话能多个几倍,但全加起来还不到一本词典厚,内容也和详尽严谨毫无关系。   直接把现代的法律条文拿出来套用,是绝对不合适的,宣宁叫来了各个管事,还有经常负责调解的、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结合各村村规族约,之前几个朝代的律法,以及已经遇到和可能遇到的问题,杂糅在一起,写成了她手里的这一本《清水县-农庄民约》,然后让工匠们刻下来,立在了幸福广场上。还在背面刻上了参与制定者的名字。   是民约,而不是律法。   宣宁依然时刻谨记着“枪打出头鸟”这几个字,不愿为了一个名字招来本能避免的麻烦。   有了简陋的规则,也得有维护规则的人。   原本的调解人员年纪大了,并不适合这个位置。何况,负责这方面的人在必要时需要打断一些暴力行为,或者四处奔波取证,年轻人总归是更合适一些的。   当然,在大家眼里,这其实是小吏,放在以前就算是穿上官皮了,一家子都能沾光。这职位是能父传子子传孙的好东西,也就是他们赶上了好时候,才有资格来抢一抢。   哪怕宣宁再三强调,这些人是维持秩序的人,不是破坏秩序的,而且每次缺人都会面向所有人招新,有亲戚在里面的也不会有任何优待,更不能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大家当面“好好好是是是”,一转头就想方设法地打听选拔要求,想提前做做准备。   宣宁:“……”   既然你们这么积极,那就都来背背这些条文吧。   第二天,一条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说考核的第一项是把广场上刻着的民约背过。   扫盲虽然早就在进行,但仍只有一部分人能连懵带猜地看懂民约。于是每天早中晚休息时间,都有专人来到广场,大声朗读民约,并把每条背后的意思简单解释一下。   除了第一天有人凑个热闹,后面几天,陪着那些人的只有在广场上晒太阳的老人们。那些人一边读,大家一边闲聊谁的嗓门大谁念得不熟,聊着聊着就会拐到他们的媳妇或者各种亲戚。   今天接到这活的人也这么以为,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出门,却发现广场已经被一圈圈的人群围得严严实实,就连他都进不去。   他奋力往前挤,希望能突破人群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还差最后几层人墙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前面有磕磕绊绊念条文的声音。   声音稚嫩,像个孩子。一句话里读错了三个字,周围一群大人跟着复述,再念一句,这回只对了五个字,周围的人丝毫没觉得拗口难懂,依然一板一眼地跟着念了一遍。   “麻烦让一下,我到岗了,我来读。”   “不用,”小朋友挺起胸膛,一脸骄傲:“我会读,读得可好了,你休息一天吧。”   “嗯,”那人伸手把小朋友抱到一边,道:“你需要更多的作业巩固学习,我会向你老师转达的。”   *   徐成辉坐着牛车出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去赴宴的,为此还带了几坛价值不菲的好酒,准备到时候好好表现表现。   到了地方,看见了屋里的摆设,徐成辉脸上的笑容一收,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跟着的小厮会意,捧着酒坛放回了车里,他则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在左首第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这间屋子和外面那些屋子的建造方法相同,上方有几个座位,墙上挂了一副山水画,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两侧则是一溜的桌椅,每个桌子上放了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里面放着白色的、极柔软的纸张,旁边还有一本小册子。   这是卫生纸,徐成辉认识,据说价值不菲,吸水能力很好,还可以用在某些日常需求之后。女儿曾经买来孝敬他,但他觉得纸张如此神圣,怎可用来如厕后……用,还把女儿狠狠地训了一顿,把所有买来的卫生纸都扔了。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没有多少装饰。一看就是正经议事的地方。徐成辉一边揣摩着对方的用意,一边看着门口,一个个老对头陆续走了进来。   很好,不是专门针对徐家来的。   被长武县的那些人折腾了个够呛的徐成辉悄悄松了口气,安静等着答案揭晓。   如果是对他们有利的,那就多争取一些,如果不是,那就……   门再一次开了,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的器宇轩昂,女的龙姿凤章,一左一右坐在了上头。   虽然还没见过真容,但各家都打听了不少消息,对这两个人的身份都有所猜测。   果然,男人一开口,就坐实了他们的想法。   “欢迎各位回家,江某今天冒昧请各位前来,是有事相商,桌上的册子大家看了吗?”   徐成辉点了点头。   那个什么民约嘛,早就让人抄下来看过好几遍了。   “嗯,负责推进执行的治安员将在明天正式上任,不过还处在实习阶段,但也有处罚的权力,各位记得遵守秩序。今天找大家来的第一件事,是有些奴籍的人想要脱籍,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赎身钱,就在隔壁等着,一会记得归还卖身契。”   “第二件事,是绣品厂还在招工,听说诸位家里有不少技艺高超的绣娘,想请她们去当一段时间的老师。如果有丫鬟想进绣品厂,厂里可以预支工资,到时候脱籍的事还得劳烦各位。”   徐成辉:“???”   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后气得脸色通红。   “有事相商”?   这是明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9 02:48:12~2021-07-19 20:5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奔的兔子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 43 章   徐成辉等人靠着椅背不说话。都是多年的老对头了, 对方是什么性格,会使出哪些手段,他们轻轻松松就能猜出来。多年的针锋相对在这一刻化作默契, 准备多方联合,用自己手里的资源压江大他们低头。   奴才怎么能赎身呢?他们没有奴才, 怎么吃饭, 怎么穿衣服, 怎么出行, 事情该交给谁去办?   不少人爱用家里的奴才去干些阴私脏活, 就因为奴才全家都握在他们手里,翻不起什么浪来。但要是能赎身,那奴才们心可就大了, 以后得闹出多少事来!   徐家家底最厚,徐成辉自认是这群人的头领。   头领嘛, 自然不能率先下场, 得等底下人说得差不多了, 再站出来一锤定音。   他是这么想的,下头的人也知情识趣,一个小家族的家主已经开始反驳起了江大的话。徐成辉听着,想装作泰然自若地端起茶抿一口,伸手摸了个空, 这才发现他进来的时候小桌上没放茶水,坐了这么久也没人给他们上茶。   徐成辉:“……”   不会是想两句话说完, 直接把他们轰走吧?   孙家家主正说得怒不可遏:“他们是我家的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我家的奴才,打从乾朝建立之前,他祖宗就给我祖宗当奴才, 改朝换代了都没变过,江公子这是要变天吗?”   说得好!   徐成辉在心里道了声彩,面上半点不显,只是专心地摩挲着放卫生纸的木盒子。   “这话有趣,卖身契上明明白白写着可以赎身,他之前不想赎也就罢了,现在想赎了,不过是按照契约来,怎么就变成‘要变天’了?”   孙家家主一梗,江大语气平静,语速不快不慢,却透着斩钉截铁的感觉:“倒是你,契约上写着可以赎身,你偏不让,可是对朝廷制定的律法有所不满?还是说,朝廷说了不算,你说了算?”   孙家家主的额头一下子变得汗津津的,冷汗瞬间在背后冒出来。朝廷失去了京城,南下龟缩在那么一个小地方,听起来是很狼狈。但再怎么说那也是朝廷,甚至因为输得快,手里还保留了不少军队。他不过是个不入流小家族的家主,怎么敢接这个话?   徐成辉像是坐麻了腿,动了动身子,斜对面崔家家主捋了捋胡子,慢吞吞地接话道:“卖身契上怎么写的,自然要怎么做。我们家的奴才当时签的都是死契,这,可没有赎身这一说。”   同为奴才,拿的月钱也是不一样的。贴身的小厮、要紧的管事这些月钱自然就高,不过知道的也多,要么在府里当奴才干到死,要么被打死磋磨死,反正不可能活着带着那么多主家的秘密离开。   剩下的粗使奴才倒是什么也不知道,偶尔也可能远远地发卖出去,但他们月钱也少,很难攒够赎身的钱。   所以,奴才赎身这回事在座的家主们其实都没遇见过,那些卖身契也没仔细看过,不过不少人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家的奴才签的也都是死契。   如果不是……那就改一改嘛,他们手底下什么人没有,改个卖身契轻而易举。   江大看起来有一点惊讶:“哦?一百二十七年前,大贪官宋荣为了笼络他的狗腿子们,设计让当时的小皇帝下令,废除了死契。当今太/祖登基时也没有驳回,乾朝建立以来,卖身契就没有死契这一说了。你们手里的死契从哪来的?”   众家主:“……”   是……是这样吗?   还……还有这事?   他们都是小县城里的大家族,放在外面什么都不是。家里往上数好几代都没人在中央当过高官,现在越来越没落了,一天天龟缩在这个小县城里当土皇帝,对这么遥远的事半点了解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把视线投向了一直不说话的徐成辉。   正端着木盒子细细观看的徐成辉:“……”   一群废物!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盒子放到桌子上,脸上笑眯眯的,乍一看像是个和善好相处的胖子:“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们非要赎身,不愿意在府里安生过日子,那就放他们走嘛,皆大欢喜。”   说着,还招来自己的小厮来福,让他回去拿卖身契。   “不止是他们,还有他们家人的。”   “好好好,”徐成辉看着宣宁,像是在看自己不懂事的孙女,满脸的纵容和慈爱,让来福按宣宁说的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徐成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都是老对头了,也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服软,指不定在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纷纷照做,让人把卖身契拿过来。   隔壁屋里等着的几个人被叫进来,一个个欢天喜地,虽然站在曾经的老爷面前,难免有些不自在,但即将恢复自由身,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徐成辉老神在在,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小憩。   小厮们的速度很快,几个人痛痛快快地交钱赎身,看着卖身契在自己眼前被撕碎,笑得见牙不见眼。冲宣宁江大磕了个头,拉着有些沉默的家人说个不停,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说话声很快消失在远处。   徐成辉从容地施了一礼,率先告辞回府,其他人有样学样,也陆陆续续地走了。   这些人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当天夜里,几个人悄悄离开房间。他们在路上碰了头,也不用说话,各自去干各自该做的事情。   有人继续前进,走到早点铺门口,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些死耗子扔在门口,还试图撬门进去,往米缸面缸里放耗子药。   有人走到百货商店的库房旁,闪身进了旁边一个昏暗的小巷子中,抱出来许多易燃的干草,悄悄在库房外放了一圈。   还有更多的人,或去往商铺或去往居住区,准备制造一些麻烦。   库房旁,抱来干草的人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里的火折子,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面露不舍。   孩子不懂事,一片好心想把他们赎出去,可徐老爷不愿意。来福话里话外提醒他们,只要住在清水县一天,老爷总有办法让他们全家死于非命。   那些人虽然厉害,但总不可能派人天天守着他们,只要想,徐老爷总能找到机会的。   一会他会点火,把自己也烧死在里面,这样才能保下孩子们的命,让他们逃过一劫。   这么想着,他拿出了火折子,更远处,早餐店的人拿出了药包,其他挑事的人也各自准备好了自己的工具。   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队长,还是你聪明。多等一会不光能抓宵禁,他试图纵火也被咱们抓了个现行,职业守则上说的奖金,应该能拿第二档了吧?”   ……   徐府的大门是半夜被人敲开的。   一群穿着黑蓝相间制服的人举止礼貌,话却说得不怎么客气:“你好,打扰了,我们是治安员,奉命前来抓捕嫌犯徐成辉,还有来福。”   应门的小厮张嘴就要骂:“你是什么身份,我们老爷是什么身份,你也配直呼老爷的名字!”   领头的人也不听他啰嗦,抬腿就带人往里走。   门口的小厮一边喊一边拦,到底惊动了徐成辉,他早就入睡了,眼下也顾不上更衣,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走出了房。   “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护院,护院!”   明明正在被包围,领头的人却看都不看,自有同伴帮忙抵御。他快步走到徐成辉面前,掏出绳子就把人绑了:“徐成辉,你的事发了,你被逮捕了,请配合调查。”   来福也是同样的待遇,被吓得软了手脚,被人拖着往外走,徐成辉则奋力反抗,高声叫喊,让护院赶紧来保护他。   徐成辉今晚心里有事,在前院睡的,那些人来的也不少,又是晚上,居然趁着护院赶来的时间,真把徐成辉和来福带走了。一路发足狂奔,带进了一处灯火通明的牢狱里。   “姓名?”   徐成辉闭着眼睛不说话。到了这,对方说要把他和来福分开审讯,然后就把他带到了这间小房子里。   隔着一根根儿臂粗的铁棍做成的牢墙,几个人正坐在外面看着他。   问一些废话。   “姓名?”   为首的人有些不满地重复了一遍,徐成辉看都不看他,安然的像是在自己家,还提醒道:“我家的护院很快就会赶来,兔死狐悲,其他大户人家的护院也会来帮忙,到时候……”   他们只是没有单独占领县城的能力,联合起来,家里的护院壮仆数目不小,足以冲进来,把他抢回去。散落在各处的管事掌柜也不少,他们不是一点甜头就能被勾走的粗使奴才,原本的日子快活着呢,做梦都想回到原来。   到时候,那些名叫护卫队的兵要么和他们打一场,把刚建好的县城打烂。那些管事的为了拿回自己的地位,也会拼命在城里制造混乱,让原本和他们一心的百姓离心。   可要是投鼠忌器,那些人退了一步,让他们继续逍遥。那破坏远比建设简单,不想民生怨道疲于应付,那就得听他们摆布,按他们的来。   徐成辉这么想着,就听外面的人道:“确实,所以护卫队已经把徐家还有另外几户围起来了。”   “围起来也……”   “试图制造混乱的人也被抓起来了,就在你隔壁。”   “呵,那也……”   “哦,对了,有些护院的家人去劝降,不愿意降就打,打一阵再劝。孙家的护院当场表态,说想全部加入护卫队,不知道你家那些护院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徐成辉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我家院墙高,护院训练足,吃的也好,可没那么好打。”   “你说的很有道理,”门外的人笑出一口大白牙,在蜡烛的照耀下竟隐隐闪着寒光:“所以他们带了十多种攻城器械,随时准备强攻。对了,我们进去抓你的时候,有几个兄弟趁机跳进去藏起来,准备找机会开门,你们没发现吗?”   ……   “姓名?”   “……徐成辉。”   “你威胁恐吓,教唆他人做坏事,差点造成严重后果,你认罪吗?”   “不,我没有,”徐成辉激动地抓着铁棍,大声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教唆的,是来福,来福干的!”   他是有这个意思,以前也这么干过,但这次不是。这次是来福揣摩着他的心意做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递给审讯的人一张纸,领头的男人看了看,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但你知情不报,恶意隐瞒,按照《民约》,对你将处以罚银一两,劳动三个月的惩罚,可有异议?”   “……我愿意多交钱。”   “可我们更缺人扫大街,”男人笑得阳光灿烂:“少干一天多补十天,迟到一次多补两天。明早开始,记得按时到岗呦。”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某网站评论区惊现劫匪,还有人暗示自己可以被抢,这到底是钱包的沦丧还是存稿箱的苦不堪言……(狗头)   **   感谢在2021-07-19 20:55:25~2021-07-20 02:2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朱白俊哲-天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 44 章   已经快入冬了, 一早一晚更是格外的冷,大家出门前都爱多套件衣裳。   不过再冷的天气,当有人穿着宽大的外衣, 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还带了个幕篱的时候, 所有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走出去很远了还好奇地频频回头。   徐成辉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拽了拽, 又把头上的幕篱理了理, 转身背对着人流最多的方向, 确保自己不会被认出来。   等去上工的这批人走了,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手里有些硌手的扫帚, 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风光了大半辈子,哪拉的下脸来干这份活。   劳役期间要住在治安所的临时监狱里, 不能回家, 但家人可以来送东西送吃喝。   第一天, 他缩在监狱的角落里自闭,谁都不想理,更是选择性遗忘了自己要去干活这回事。   当天下午,一群被抓去扫大街的治安员坐在他牢房外,商量着怎么收拾他一顿既不违反职业守则, 又可以让他乖乖干活。   徐成辉坐得笔直,听得一字不漏, 吓得整整一夜都没敢合眼,有点动静就跳起来准备逃跑。   终于,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家里的小厮来给他送饭, 他立马把人赶去扫地,期盼着今天别再招惹上那些杀神。   下午,负责看守的人来通知他,两天缺勤,需要用二十天来补,再不去就把劳作内容改成开矿。而且因为他参与劳动实在太不积极,态度懒散敷衍,取消了家里能来送饭的福利待遇,以后要交钱在监狱里吃。   晚上,徐成辉拿到了他的晚饭——一碗乱七八糟的粮食煮出来的粥。   百货商店里卖的粮食他见过,都是新粮,颗粒饱满,味道不错。不过这些人似乎不愿意给监狱里的人多好的伙食,把所有能买到的粮食都放了一些。   于是徐成辉面前就多了一碗集合了面粉、高粱、小米、大米、豆子,甚至还有几块馒头泡在里面,看样子应该是早点店昨天剩下的。   徐成辉:“……”   他好悬没当初吐出来,转过身面朝墙壁,再也不想往身后看一眼。   一想到这种狗都不吃的东西他还要再吃四个月,徐成辉就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他摸着过分坚硬的墙壁,想着能吃人的铁矿,默默决定第二天早点起,最好是宵禁刚解,所有人都还没出门的时候干完,谁都看不见他丢人的样子。   徐成辉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奈何他连衣服都没自己穿过,扫地对他来说真的太难了,还得查验合格才能走。他返工了一次又一次,还被扫帚带倒了几次。好在下头的人激灵,回去帮他拿了衣裳裹着,应该没几个人能认出他来。   正想着,扫帚突然被人抢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爹,我来帮你干。”   徐成辉:“……”   儿子是一片好心,可是……   “不不不,不用不用,”徐成辉忙不迭地把扫帚抢回来,东张西望,把路边的人挨个看了一遍,发现他们都没注意到这边,这才送了口气。   然后手里的扫帚又被人抢走了。   “爹,我打听过了,治安所那群人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不过您是我爹,我是您儿子,儿子帮爹干活天经地义……”   “别叫我爹!”徐成辉低声怒斥。   他裹得那么严实有什么用,徐家老大的脸谁不认识,这一下不就全露馅了吗!   徐志远被训习惯了,下意识把扫帚还了回去,熟练地低头挨骂。木木愣愣的,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   徐成辉看着儿子,无力感陡然而生。   他这儿子老实憨厚,守成有余,别的就差点了。以前他总觉得这样稳重,能避过不少坑,徐家家业也够大了,能守住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现在,他丢了这么大的人,再说话声音都不响,得提前退下来,把位子让给儿子了。   不过儿子没他聪明,没他有经验,这群人又不好惹,下头一群小家族还虎视眈眈,徐·老父亲·明辉简直操碎了心。   现在徐家需要向对方示个好,趁机和这些人套套关系。不仅能修复裂痕,操作得好,甚至能更进一步。   最好的法子徐成辉也知道,这些人弄了个什么学堂,大孙子的年纪差点,但从小延请名师教导,去了绝对不会被一帮泥腿子落下。   但那是承重孙,他实在舍不得。   或者让儿子去那群人手底下当差。可三个嫡子他也舍不得,老大是未来家主,老二老三也很不错,都是他手把手教导长大的。   现在正逢乱世,别看那些人现在嚣张,可说不定哪天就被人赶走了,他们这些家族才是长久的。到时候为了徐家,他只能放弃自己的儿子。这让他怎么狠得下心!   庶子地位不够,送去也是结仇。   不过……嫡女倒是有一个。   徐成辉想起乖巧懂事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不是要请绣娘去教课吗,你让若薇收拾一下,让她跟着过去,就说要跟着学一学女红。”   顿了顿,徐成辉道:“疼了她这么多年,她也该为徐家做些什么了,若薇向来聪明懂事,她会明白的。”   徐志远也明白了亲爹的意思,犹豫道:“可那位宣小姐……”   “嗯,老三长得好,让他多去转转,小姑娘爱俏,看看能不能把人娶回来。注意把握分寸,别太招摇。”   徐志远心说他弟可远没有那位江公子长得好看。不过他对他爹向来不敢有二话,回府去安排了。   徐成辉也在心里复盘着这几天想出来的计划。   无论哪个成功了,他徐家都是姻亲,地位依然牢不可破。更妙的是,这两人目前一个管民政一个掌军队,如果能让他们内讧起来,消耗自身的力量,那徐家更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哪天这些人被打败了,被赶出去了……那也不要紧,一包耗子药一尺白绫的事。就是有些委屈老三了,以后的亲事怕是只能从小门小户里找了。   徐成辉这么想着,哼着小曲,挥着扫把扫起了街。   *   宣宁正忙得焦头烂额。   人一多,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多。手里头一大堆事情处理不完,所有识字的有能力的人都被她抓了壮丁,天天忙得不着家。宣宁只好一次次催促学堂增加学习强度,尽快让这一批学成毕业。   学堂的负责人答应下来,并向她索要数理化生相关的其他书籍。   宣宁很久之前扔在学堂里那几本数理化的小册子快被大家翻烂了,她一直想着再把后面的部分抄录出来,放到学堂里去,结果一直没时间做。这个时代对这些的了解不说一片空白,那也差不了多少。学生们得不到新的知识补充,倒是在其他并不科学的传说中找到了相似点,有开始往那个方向探索的趋势。   其中有一个学生利用看过的一点知识,在家里装神弄鬼。家里人不明就里,以为自家孩子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一边按照他的要求买肉买零食,想干什么想玩什么都随他,试图先把对方安抚下来。一边着急忙慌地悄悄打听有没有办法,生怕自己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一家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过了两天,才在学堂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然后就是一顿暴打。据说惨叫声隔了两条街都能听见,把治安员和老师都招来了,于是挨了第二顿打。   宣宁:“……”   活该!   她好不容易抽出些空来,正打算多抄一些。外面有人进来,说徐家的大小姐想来住几天。   宣宁:“???”   住几天?为什么要来这里住几天?她这里只有一堆永远也干不完的活,还有一群累出熊猫眼的可怜人罢了。   她努力回忆了一会,终于在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脑袋瓜里翻出了这么个人。她当年在县城偷偷做小买卖的时候,这位徐大小姐出手阔绰,给送去什么都要,还不讲价,只是不太喜欢卫生纸。当初给宣宁贡献了相当一部分的营业额。   宣宁对自己的大主顾自然是很有好感,现在想起来了,那份好感也没完全消失,让她在百忙之中认真思索起对方来这里的原因。   已知,对方是个大家闺秀,会的东西肯定不少,起码管理和算账这些应该都学过。   又,对方一直对他们的商品很感兴趣,是个很愿意接受新事物的人。   综上可得,对方是来给她干活的。   宣宁对能帮忙干活的人向来不错,和善体贴温柔又有耐心。她让把人请进来,自己则露出了个堪称慈祥的微笑。   进来的是个少女,个子不高,皮肤又白又软,杏眼灵动,娥眉微蹙,似乎有一点紧张。看到屋里只有她,少女显然有些意外,随后就变得更紧张了。   面试嘛,紧张很正常,她懂,她都懂。   宣宁刻意让表情更和缓了一些,温声细语地闲话了几句,顺便询问少女都会哪些东西。   这一问,可不得了。   这个叫徐若薇的小姑娘不过十五岁,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诗词歌赋常常品鉴,管家算账刚学不久,首饰衣裳妆容自然也有所了解,会煲汤做点心,甚至似乎还懂一点简单的舞蹈。   宣宁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在了自己头上。   她缺人都快缺疯了,绣品厂的姑娘们最近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人冒出了想上学的苗头。宣宁自然不愿阻拦,还想赶紧跑过去护住这一点来之不易的小幼苗。   可她脱不开身,杜若母女忙着培养学徒都来不及。女工们白天要做活,只有晚上有时间学习。但大晚上的,她又不放心把几个男人扔进女孩堆里,愁得想了一堆馊主意。   不过现在,女工们终于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她也终于能帮她们铺好路了。 第45章 、第 45 章   徐若薇优雅地坐在一个奇奇怪怪的木车上, 右手紧紧抓住矮矮的护栏,左手则抓住自己的丫鬟玉容,心里怕得要死, 脸上一派端庄。   玉容也没好到哪儿去,手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放, 因为用的力气太大, 把徐若薇白嫩的皮肤抓红了一大片都顾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 车轮偶尔压过一个小石子, 车子轻轻颠簸一下, 玉容就是一声尖叫,抓着徐若薇的手也拼命用力,指甲都陷进肉里了。   主仆俩过分紧张, 都没注意到。还是同车的大娘提醒了一句:“你看着点,再抓就出血了。”   玉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赶紧扭头去看, 这才发现自己把小姐的胳膊抓成了那样, 还有几个指甲印已经透出了血色,看着就快破皮了。她惊呼一声,赶紧松开手。结果车子又颠了一下,她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抓住了旁边小姐的手。   这次是真的划破皮了。   玉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你慢一点, 你慢点骑行不行,太快了我们要掉下去了呜呜呜呜……”   同车的人都笑了起来, 前面骑车的老汉笑道:“丫头,别怕,骑个三轮车能有多快啊,我骑得稳着呢, 你只管好好坐着就行,一会就到。”   “可是我害怕,求求你了慢一点吧,或者让我们下车,自己走过去。”   “哎,虽然护卫队也在这边巡逻,你们两个小姑娘自己走在外边还是太不安全了。没事,你安心坐着,坐我这车的就没有走到一半摔下去的。”   徐若薇听着玉容和老汉的对话没吭声。脚边放的是半人高鼓囊囊的白色袋子,鼻尖有着若无若无的油烟味,同车的人正若无其事地聊天,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偶尔一起笑起来,简直让人恨自己多生了两只耳朵。   哪怕是在颠簸的三轮车上,她依然保持了一个不怎么舒服但很好看的姿势。她坐得其实不太稳,于是半点不敢松手。脑子里却想起了见到那位宣小姐时的情景。   徐若薇已经把对方跟她说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依然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她被主母送到庄子里了。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那里了却残生。   徐若薇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似乎有一些忐忑,还有一点隐秘的期待。当她被带到这辆三轮车前,被告知要搭这辆车去农庄的时候,当她看着一个个父亲口中的“泥腿子”跟她坐上了同一辆车,玉容委屈地红了眼圈的时候,她竟有一丝解脱。   从小就一直有人告诉她,她是徐家的大小姐,是大家闺秀,要乖巧懂事,要端庄矜持,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规矩,还要随时准备为徐家献身。   她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要没名没分地被献上去。   当那位宣小姐问她的时候,虽然父亲嘱咐过要藏拙要放低姿态小心服侍,但她突然想不听话一次,把自己会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然后换得了一个并不怎么意外的结局。   她按着大家闺秀的标准,像个木偶一样活了十几年,每一刻都不敢放松,笑一笑都有嬷嬷提醒笑容太过不够矜持。哥哥们却不必如此。   不过,庄子那么偏僻,应该没有人盯着她了吧。   只是,不知道农庄干活辛不辛苦,蛇鼠虫蚁多不多,能不能吃饱饭。   车子又是一个颠簸,徐若薇反手握住玉容的手,看着后者被吓得脸色大变,失声尖叫,不厚道地笑了起来:“没事了,就你胆子小,吵得我耳朵都疼了。”   正死死抓着她怕她掉下去的玉容:“……小姐?”   徐若薇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看着前方,风穿过幕篱垂下的白纱,吹得她脸颊有些疼,她也不闪不避,有些贪婪地适应着这从未有过的体验。   农庄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差。   同样的灰色围墙,同样的方方正正的房子,只是来往的人穿着打扮相似,少了她最常见的那些人。徐若薇带着幕篱,站在路上格外显眼,来往的人都在好奇地看她,她悄悄抓紧自己的衣袖,颇有些紧张和拘谨。   “你就是徐姑娘吧,”一个爽朗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若薇回过头,看见了一个穿着大红上衣的女人,没穿裙子,下边配了条紫色的、撒着银色碎片的裤子,颜色极为鲜亮,徐若薇毫无准备地转过头来,还被晃得有些眼花。   像个管事。   可徐府的管事也有几个泼辣的,却没有这个女人这么的……这么的……寻常的话说出来都带了几分气势。   徐若薇习惯性轻声细语:“是我。”   女人愣了一下,关心道:“可是颠的晕车了,身体不舒服?厂里给你准备好了房间,走,我带你过去歇歇。”   说着,女人拍了拍他她们带来的大包袱,冲路边的行人喊了一声:“哎,十文钱送到厂子门口,有没有干的?”   “我来我来!”一个高瘦的男人离得最近,两步走过来,就要弯腰把包袱拿起来,女人却没有松手:“这么瘦,你力气够吗,可别给人姑娘弄脏了东西,你要不去借个车推过去?”   “不用,我力气大着呢,放心放心。”   “弄坏了弄脏了我可不饶你。”   “秀英姐你瞧好吧。”   徐若薇和玉容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看那位“秀英姐”和男人说话,乖巧的像两只小白兔。秀英说完了,招手示意她往前走,还不忘利落地帮她做介绍:“咱们绣品厂早就等着夫子来了,月钱加了好几次,都比厂里最好的绣娘拿的高了,结果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姑娘们等得心急,还凑钱帮夫子买了被褥,裁了衣裳,昨天听说要来,都抢着帮忙晒呢。”   秀英语速很快,听起来很是爽利。徐若薇张了张嘴,颇为无措地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你来教我们认字,我们心里高兴呢。对了,咱们月钱最高,食堂也最好,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还能提前给钱定做,食堂里给咱专门设了个小杂货铺,虽然样数不多,但也方便。到时候你安心教就行,其他事都好说。”   徐若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都很想学认字?”   她本来也是不学的,是父亲想把她嫁到书香门第,才让她平时学一学,免得到时候和丈夫没话说。这些人学了有什么用?   “当然,”秀英一脸骄傲:“我能当上管事,多拿一份钱,就是因为我认识二百多个字,还会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呢。”   说着,秀英又叹了口气:“当初进厂子,拼了命地赚钱,是想着送那臭小子去上学,结果倒好,我也学会了,我家丫头也学会了,就那小子天天不开窍,笨得跟他爹一样。”   徐若薇:“……”   她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秀英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徐姑娘,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拿的月钱是咱绣品厂的女工们凑的,学堂里的夫子六七个加起来也没你拿得多。你也不光是要在晚上教一教咱们,白天的任务其实也很重。”   徐若薇一愣:“你们白天不是要干活吗?”   “是,”秀英又叹了口气:“我们请你来,除了自己想学,主要是想请你教一教家里的丫头。”   秀英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前面的路,又好像在看着不知名的远处:“我们在厂里干活,挣着比男人都多的工钱,过着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的日子。家里那些杂事都不用我们干,家里的事我也有说话的份。以前我做饭他们吃,刷个锅的功夫他们都吃完了,现在我要是忙的几天不着家,说哪天要回去,他们都置办好一桌子菜等我,等我来了才吃饭。”   徐若薇出神地看着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多说一些,多说一些这样的话,她听几天都不腻。   秀英却顿了顿,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可家里的丫头还过着之前的日子,我没干的活,很多都压到丫头身上了。我们想着,不能让丫头们再走我们的老路,那就得识字,得学习。”   秀英的情绪重新高昂了起来:“厂子里有厉害的,挣了钱不给家里兄弟,要自己攒着去上学。我们给她凑了凑,凑够了学费,让她学好了抽空回来教一教我们。有个家里富裕的,还有个着实疼闺女的,磨了几个月也应了。”   “我的丫头没那么好命,她得自己攒,我再帮衬帮衬,到时候也能去。出来像绿柳姑娘一样,做个大管事。或者像莲香嫂子一样,当个女医,那天在医馆训她公爹的时候可威风了,头头是道,还是为了他身体好,让人一句不是都说不出来。嗯,进厂其实也不错,她学得多,肯定比我现在还好,在这儿也自在……”   秀英絮絮叨叨,把农庄里的职业数了个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厂子大门口。一群年龄各异的姑娘已经等在里面,正期待地看着她们。   “姑娘,我最后再问一句,月钱是高,但这活也累,你想好了吗?”   隔着大门,徐若薇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姑娘各个抬着头,眼睛在阳光下仿佛正闪着光。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秀英一下子就笑开了。她好奇道:“刚才就想问你了,你带着这么个东西,眼睛不花,不难受吗?”   徐若薇一愣,笑着把一直带着的幕篱摘了下来:“难受,挺难受的。” 第46章 、第 46 章   天气越来越冷, 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宣宁正在考虑县城内的舆论和宣传问题。   之前那个调皮捣蛋装神弄鬼的熊孩子虽然可气,但也提醒了宣宁。自古灾难丛生兵祸频发之时, 也是许多野心家给自己加上各种不科学的光环,纠集大量快活不下去的难民, 组建一些形形色色的宗教试图称王称霸的时候。   虽说清水县和农庄的人现在不愁吃喝, 但那些宗教初期之所以能起家, 而不是变成一群人在野外吃草根扒树皮求生, 就是因为有些家里宽裕些的人也信了教, 还把全部身家都捐出去,试图换取别人口中说的美好结果。   当然,这些宗教后面越来越壮大, 有着多种复杂的原因。但现在,宣宁生怕有谁辛辛苦苦工作, 然后把赚的钱粮都送了出去, 甚至生了坏心把亲戚朋友也拖下水。到时候一无所有, 已经被套牢了,十头牛都够呛能拽回来。   所以,她得防患于未然,想办法提前预防,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宣宁的目标很明确, 但落实起来却不是那么的简单。   大道理讲一堆,吃了亏的人大概会深有同感, 频频点头。但对其他人来说,和催眠没什么区别。听不进去,不想听,听了也不放在心上, 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到的结局。   宣宁能想到的,就是把要提醒的东西掺在娱乐之中,比如故事,比如戏曲,再比如一些简单的话剧等,让人不知不觉地就记在心里。   清水县原本是个还算富裕的县城,城里人多,自然也从事了很多种职业,女支/女也有。后来洪水来了,那群女孩隐瞒身份进了农庄,不过很快被人认出来,大家虽然不屑,但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只是离得远远的,不和她们说话。   她们平时待在独属于她们的屋子里做绣活为生,后来抱团进了绣品厂,宣宁给她们单独拨了个院子,里面还有个小厨房。除了偶尔参加培训,她们一向窝在院子里不出门,安安分分干活。   时间长了,和其他女工的关系也略有缓和,以前缺东西总是忍着,等有机会了才高价请别人帮着买回来,现在偶尔也会出门逛逛厂子里的小杂货铺了。   说书先生也是清水县的,他有三十多岁,以前在一家茶馆里说书挣钱,后来为了生活,学起了种地。听说宣宁在找说书先生,他锄头一扔,撒腿就跑,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宣宁面前。等他看完宣宁给的材料,另一个头发都有些发白的说书先生才刚刚进门。   来得早的那个看都没看站在门口的同行,手脚麻利地把那几张纸塞进衣兜里,胸有成竹地说:“那几个要求我都记住了,我一个人能办的妥妥的,您瞧好吧,保管让您满意。”   门口的说书先生就有些急了:“说书,得有阅历才能言之有物,才知道怎么勾住客人,让他明天还来听,就你这么个毛头小子,断奶都没几天呢,别把事给办砸喽。”   儿子都有十多岁了但断奶还没几天的毛头小子:“……”   “老人家身体不好,说书累人,年纪大了怕是撑不了几天,还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来吧。”   “你……”   “行了,”宣宁和起了稀泥:“吵什么啊,手底下见真章,一人三天,谁讲得好谁留下,不行的回去种地。”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都觉得对方非常碍事,但也没办法,匆匆告辞去准备了。   宣宁至少需要两个说书先生——起码得农庄一个县城一个吧,但她偏不说,还暗搓搓专门空出时间来,去广场上听两人说书。   不得不说,年轻人确实精力更好一些。宣宁给出材料的第二天,年轻一些的说书先生就来向她申请,要讲头三天的。宣宁当然同意,还提供了个简易喇叭,准备好了桌子醒木茶水,还传出消息,说今天下工后广场上有人说书。   宣宁给的材料很简单,她试图走骗子的路,让骗子无路可走,把各种可以用来装神弄鬼的物理现象化学反应写了下来,剧情全靠说书先生自己串起来。她的要求也只有一个,要让大家知道,这些都是人为的,和老天或者什么神半点关系都没有,更不需要他们入教或者花钱。   于是,当天的幸福广场,变成了《走进X学》加国产恐怖片的拍摄片场。   荒废已久的茅屋中为何频频传出惨叫?空荡荡的墓地时常传来脚步声?明明街上空无一人,为何门口留下了一个个血手印?   哦,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你上你也行。   年轻的说书人生怕自己把大家吓唬过头了,达不到宣宁说的要求,还费尽千辛万苦找来了一些东西,当场演示了一遍。   宣宁:“……”   虽然一惊一乍的,但起码态度不错,办事还是挺用心的。   年轻说书人说了三天,就有许多人整整三天不怎么敢合眼,上厕所都得找个人看着。虽说后来都解释过了,都是误会,但胆子小的人还是觉得不放心,一边害怕一边听,第四天去之前还遗憾了很久,问年轻的说书先生什么时候再继续。   年纪大一些的说书先生不为所动。他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但前面那人说过的原理,他显然不能再说了,不然刚起个头就会被人拆台,所以难度也更大一些。   宣宁又去听了听,感觉自己在听《聊斋》。   狐妖化作人形,找到了刚刚失去双亲的少年,说要报恩。两人过了一段浓情蜜意两情相悦的日子,期间少女还多次施法,坐实了自己狐妖的身份。后来少女说人妖有别,他们狐妖能活上千年,爱人却至多百年就化为枯骨,想一想就痛彻心扉,祈求少年和她一起去狐族祖地,抛却人身,转为狐妖,相守千年。   美人和长生加在一起,诱惑力可想而知,少年二话不说变卖家产,要跟少女一起去祖地。结果一觉醒来,发现少女和钱一起不见了。狐妖是她装的,人家只是看上了他家的家产。   眼巴巴追更了三天的宣宁:“???”   好家伙,她直接好家伙,这也行?   不同于年轻说书先生以单元剧的形式呈现,每天一个故事,每天一个原理。这位说书先生前两天一直在讲少男少女的爱情故事,说得缠绵悱恻动人心弦,前一晚还说两人相拥入睡,在场的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第三天开场就揭开了真相,让大家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   甜甜蜜蜜的爱情故事突然变成了反诈骗科普,不少年轻人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前两天一直痴痴听着两人的亲密日常,幻想着自己是其中某个人,幻想着他们之后的幸福生活。故事走向陡然一转,他们居然有了失恋的感觉,一个个情绪低落,哭得真情实感,比故事里的男主人公都难过。   不得不说,年纪大一些的说书先生故事打磨得更好一些,于是宣宁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他选择待在县城,年轻的那个去了农庄。好歹都找到了工作,还不再是竞争关系,两人的关系倒是一下子好了不少,还互相夸赞互相给对方提建议。   县城里这几天讨论得热火朝天,宣宁也高兴。喜上加喜的是商队也来了,还带回了她想要的东西。   不是他们自己的商队,而是很久之前,宣宁向他们购买棉花的商队。   县城里有一小片地方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门口有人站岗,一日三餐热水都有人送进去,要是还有其他想吃的想买的,只要钱给够,随时有人帮忙跑腿。但是县城大,建得又有些乱,怕客人在里面迷路,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一切都有人帮忙办好。   乍一看服务周到,热情体贴,但一想到自己屋外都是站得笔直的精兵,商队众人怂得不敢说话不敢动,价都没怎么讲,飞快交接货物,第二天天刚亮就走了。   如果不是前一天来的太晚,都快到晚饭的点了,宣宁怀疑他们甚至能当天来当天走,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给钱就走,一个呼吸都不敢在县城里多留。   唉,胆子这么小,大老远来一趟,却把价钱压得那么低,低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宣宁笑眯眯地摸着棉花,一点都没有良心不安,甚至还想再压低一点。   毕竟,这个“低”只是相对于这么远的运送距离而言,单看数额可是半点都不便宜,甚至让她有些肉疼。   宣宁需要棉花,她超市里的羽绒服实在太贵,现在大家都是用毛衣御寒,等再冷一些,说不定要靠多套几件衣服过冬。   家家户户有炕,她又买了一些被子放在百货商店里,供大家购买。   她看过棉花的种植要求,要足够的温度,得等冬天过去再种。但这批棉花本来就少,只有几袋子,种子也不多。为了明年的棉衣棉被棉布,宣宁准备建个大棚,多种些棉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1 02:10:24~2021-07-21 20:4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第 47 章   棉花对温度的要求较高, 各个阶段最适宜的温度也不一样,大概来说,需要温度至少保持在十五度以上。这对已经穿上了毛衣, 即将需要把衣服再加厚一些的清水县来说,是绝对达不到的。   但宣宁手里只有四袋棉花, 棉花蓬松, 看起来是很多, 但除去白色纤维部分, 只留下种子, 那就只有一点点,等形成规模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大棚种植。   想法归想法, 现实归现实。宣宁抱着书研究了半天大棚怎么做,看来看去, 发现要想建大棚, 她绕不开另外一样东西。   玻璃。   制作玻璃的方法其实不难, 困难的地方在于,宣宁需要的是一大片的玻璃,还要足够的结实,毕竟它要被放在大棚最顶端,防风抗压能力都要有, 难度简直瞬间飞上了几个台阶,工匠们在高额的奖金下格外用心, 但有时候好几天都不怎么有进展。   宣宁在造不出大棚用的玻璃的时候,先造出了大棚用的炉子,而后想起来在家里用的小炉子。一根长长的烟筒通到外面,又暖和又不呛人, 还能在上面烧水做饭烤东西吃,实在是冬天窝在家里的必备选择。   炉子刚造出来的时候,先安在了宣宁屋里,好几个人听说了这个消息,赶紧来提醒宣宁小心炭毒,然后就被宣宁科普了一大堆,一脸惊奇地看着烟筒出去了。没几天,随着第一批炉子陆陆续续投入使用,预订同款铁炉子的人挤满了铁匠铺,订单都排到了一个月以后,还有人在下单。   等宣宁和工匠们折腾了一通,小块玻璃已经制造的很熟练,百货商店为首的商铺都已经换上了新窗户的时候,大块玻璃终于偶尔能成型一个了。   工匠们还在研究怎么让成功率更高一些,怎么让大块玻璃更结实一些的时候,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宣宁面前。   她快没钱了!   这个“没钱”指的不是超市里的钱,而是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其实有些捉襟见肘了。   大家手里各自有一点。她当时在县城里做生意,从大家手里收来了不少银钱还有徐家之流在县里的日常消费,这就是县城里所有货币的来源。   这实在是太少了。   之前只有一部分人领工资,而且工资的大头用来买粮食买其他东西,很快能回到宣宁手里。少部分被大家存起来以备花用,又很快用在了买房置地上。   宣宁本以为这个时间能来的晚一些,但大家的变化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如果货币的问题不解决,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就会被遏制,也不利于以后的发展。   可是,盐,铁,粮,钱,还有名义,对任何一个权力机构来说都是不容触碰的领域。一旦她碰了铸钱,那就是在朝廷的痛点上疯狂蹦迪。虽然好好操作,也是能捂住一段时间的,但那也是放了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然后迎来一场不得不打的战争。   或许,从他们占据农庄,占据县城开始,就注定要面临战斗。要么被灭,要么扩张,只能二选其一,不可能永远原地踏步。   “叫排骨来,”宣宁的声音很冷静,“让他找人扮做货郎,或者其他的什么身份,去探一探周围县城的情况。”看看哪个好打,他们就不客气地动手了。   冬天,是道路冰冻万物沉睡的季节,也是关起门来练新兵、整顿内政的好时候。   *   宣宁想要的消息传回来之前,她先迎来了孙远他们一群人,以及她期盼了很久的牛。   回来的人都黑瘦了不少,孙远身上本来就有些江湖气,这回在生意场上打了个转,一脸精明相,隔着老远就能让人闻见铜臭味。   一行人胡子头发乱作一团,好悬没被站岗的人当成流民,回来精疲力尽也顾不上休息,先把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交代清楚,一样样看着归置好了,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家中歪在床上睡了快一天一夜,又起床好好吃了顿饭,这才缓过劲来,准备去找宣宁说一说这次出门的事。   孙远来的时候,宣宁正在自己的小炉子上烤红薯,独特的香味在小屋里弥漫,尽管孙远吃饱了才来的,还是没忍住又拿了一个,拿了个小马扎坐在炉子旁边,尽管被烫得龇牙咧嘴,依然趁着热乎气咬了一口,吸着气在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热腾腾的感觉从肚子里升上来,整个人都特别熨帖,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出了趟门,才知道咱这儿有多好。”   “当然,”宣宁把一小块红薯皮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你平时就爱动脑子,出去这么久,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啊,想法就是,外头太乱了,家里真好。”孙远自顾自笑了一会,道:“我说真的,一个个穷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上头还在没命地加税,那些有钱人各个出手阔绰,半点没受影响,税全摊在穷人身上。我这走了一路,就听了一路的骂,看着吧,不把人当人,早晚要出事。”   宣宁也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乱象不仅指随处可见的战火,还有贪婪混乱的吏治。一个王朝已经烂到根子上了,从上到下,没有哪个方面没有问题,也没有哪个方面能彻底改过来。就只能拖着腐朽的、爬满了蛆虫的身子,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腐烂下去。   “路上还顺利吗?”   “还行,打了几场,有人负伤,好在带了药,也不要紧。东西毁了一车还多,不过咱的东西好,很多东西还是独一份的,价格高点也不卖。总的来说还算顺利吧。”   孙远吃着手里的红薯,眼睛却一直盯在宣宁身上,等宣宁抬头,又赶紧移开视线,装作在看别的地方,然后一直循环。   过了一会,他终于鼓起勇气,旁敲侧击道:“那边的人过得是真惨啊。”   “嗯,是很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看高官权贵就是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看底下百姓,天天都是苦日子。”   “是啊,”孙远努力暗示:“不过咱们就不这样,我觉得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刚刚我来的时候,还有孩子在外边讲狐妖的故事。”   宣宁:“……”   她一边想着要加点适合孩子们听的东西,一边对孙远说:“我让排骨去探听周围县城的消息了。”   孙远愣了一会,脑子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征询式地看着宣宁,直到后者点了点头,他也顾不上什么红薯不红薯,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果然,我就说……就说说排骨这小兔崽子怎么半点风声都不漏,真是气死个人!”   宣宁笑眯眯地看着他走了几圈,才道:“不过,以后就是得辛苦你们了。”   “我们?商队不解散吗?”   “不能解散。我想让排骨找几个人,近处远处都安排几个,开店也好做点别的也行,总之要探听消息,弄明白当地的情况。远的那些到时候通过商队传回来,也不招人眼。毕竟虽然你们去的地方远,但对我们也有影响,说不定以后的哪天就要打一场了。”   “好,好,你放心吧。”孙远站得笔直:“保证哪条消息都落不下,保证把所有人都带回来!”   孙远正说得热血上头,门被敲了两下,传话的人推开门露出了脑袋:“隔壁长武县那个人又来了,说想买些粮食。”   秦英正坐在大堂里等人,好不容易进来一趟,哪都不让去,过了一道巷子,就被带到了这里,让耐心等待。一路上除了两边灰色的墙什么都没看见,外边还有人站岗,不让在外面随便逛。   一个破县城,能有什么大秘密,还非得捂着不让人看。   秦英愤愤不平地喝了一口茶,却喝到了一嘴茶叶,这才想起来,这群人塞给他一个装热水的壶和一个茶杯就出去了,连个添水换茶的丫鬟都没有,得自己动手。   还跟爷摆起谱来了。   秦英捏着茶杯就要摔,火气一阵阵地往上冒,眼前闪过出门前邢将军的叮嘱,这才勉强压下自己的脾气,把茶杯重重地放回桌子上。   光线有些变动,秦英心知对方管事的人来了,赶紧坐直身子,准备好好压一压价格。门口一只粉白的鞋子跨过了门槛,踩到了地面上,径直走向了主座。   “……”秦英的视线追随着进来的小姑娘,直到对方毫不客气地在主座落座,问他:“你要来买粮食?”   秦英从上到下把人细细打量了一遍。   长得很好,气质也不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气度。   但那又怎样,这改变不了他等了半天,结果对方只打算用一个小姑娘敷衍他的事实啊。   秦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了,他粗着嗓子道:“去找你们管事的来,我不跟丫头片子说。”   “我管这事。买不买,不买我让人送你出去。”   秦英:“……”   他深吸一口气:“我买。”   “嗯,”女孩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看了你们带来的东西,不多,买不了多少。买那么一点回去,你们是打算后面都喝西北风过活吗?”   秦英:“……”   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姑奶奶,说话比军中汉子还直接,直往人肺管子上戳。   “那你想怎么样?”   “洪水淹过一次就够了,等开春化雪,怕是还有决堤的风险,不如趁冬天加固河堤。这事两个县城都有份,我出粮,你们出人,干一天活就有一天的饭吃,怎么样?” 第48章 、第 48 章   宣宁现在对隔壁长武县的态度很复杂。   她想等坐山观虎斗, 等长武县和朝廷打得差不多了再出手。不然长武县兵多,将领身经百战,也不好对付。哪怕勉强打下来了, 那也是用人命堆出来的,宣宁对护卫队可宝贝得很, 哪一个都是用不少银钱资源堆出来的, 可不想就这么白白搭在里面。   不过长武县缺粮, 她也是知道的。经历过洪水却没得到支援和救助, 里面的人本来就不好过。又突然多了两千多张吃饭的嘴, 还都是壮年汉子,个顶个的能吃,过得下去才怪。   长武县清水县离得不远, 宣宁也时常关注。听说他们已经开始加税收粮,闹得怨声载道。不过底子摆在那里, 加税也收不了多少, 买粮或者抢劫就成了邢毅那些人要考虑的事情。   探子来报, 说长武县拨出一小部分的军队,看方向是往山里去了,像是要去剿匪,抢土匪们山寨里的粮食。不过三天之后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看起来没抢到粮食。里面还有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去抢粮,而是去祭奠哪位死去的故人。   邢毅他们不知道清水县粮食多不多, 只是离得近,来试一试。而宣宁则对这份钱可有可无,“商队”也不是他们能抢劫的,长武县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不过河堤需要人加固, 她手里实在分不出人手,不如就用邢毅的人。也能趁机让长武县的兵民对清水县熟悉一些,等以后打下来也好管理。   秦英等人没带走多少粮食,却收获了对自己智商的怀疑。宣宁提出清水县出加固方案出管理人员,长武县只需要出人出力。秦英下意识反驳,结果被宣宁一顿输出,左一个“这是常识”,右一句“是个人都知道”。秦英不敢说话,只是坚持他的人送劳工出门,完工以后要一个不少的再送回来。   宣宁自然不会反对。现在的长武县壳太厚了,咬着硌牙,他们的主要精力还放在其他几个好打的县城上。   排骨的人已经混进了各个县城,等摸清了基本兵力,以及各个重要库房的位置就会传出信来,而他们将从中挑选一个攻打。护卫队最近也散出去了不少人,每人都带了几盒橡皮泥,试图把那些县城周边的情况都捏出来。江大深知地形对军事的重要性,准备培养几个这方面的探子,以后打仗也能更方便安全一些。   江大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未雨绸缪了。   直到宣宁听了他的想法,对各种“估量”、“估计”、“估摸着来”嗤之以鼻,还说要培养出真正会绘制地图的人才,到时候跟着商队天南海北地转,就是皇上那里的舆图都比不上她的精确。   江大不知道什么叫“真正会绘制地图的人才”,能有个沙盘看,他已经觉得很不错了,和以前比起来简直称得上豪华了。舆图是军事机密,他没看过。以前需要某个地方的地形,都是给个简单的图示,山是曲线,水是两条曲线,敌人是一个点,图上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就这样,不也能打仗吗?还能怎么清楚?把山水房子原原本本画在纸上吗?   江大不清楚,他想不明白,也没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于是第二天一早,跟着护卫队训练完,他也不急着处理手头上的事情了,提前去学堂蹲守,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学堂之前就有数学课,但是学的很简单,减加乘除能算明白了就好,她并不指望这里头有人能给她参悟出什么数学原理来。不过绘制地图,需要更强的数学能力,尤其这还算是以后的军事地图,误差不能太大。除了极强的能力,还需要极好的耐心,一点点打磨,才能画出一小部分地形,几张才能凑成一片区域的地图,很考验人的心性。   宣宁倒是没有直接说要找人去画地图,而是根据学堂里老师——也就是上一届毕业的学生——的建议,优先选择了性格更含蓄、更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告诉他们有件事需要人去完成,月钱极高,有一定的危险,但也会派很多专门保护他们的人,还很辛苦,问他们愿不愿意去。   有些人面露犹豫,眼神一直在看旁边的人,像是在等第一个人站出来拒绝,宣宁直接让他们回去了,剩下的只有四个,三男一女。作为学堂里仅有的三个女孩之一,她进来之后一直睁着清凌凌的眸子看着宣宁,既不紧张也不退缩,安静的像一口幽深的古井。   “我所说的事情,是去绘制舆图,也叫地图,就是把你们看到的山丘河流用某种方式画在纸上,供军队参考。所以,你们还有一次退出的机会。”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安,不过没有人动。   那个小姑娘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果我因为这个死了,也算为了大家牺牲,名字也能刻在英雄碑上吗?”   宣宁在护卫队营地的正门立了块碑,宣布所有为了大家而牺牲的人都会把名字留在上面,供后世子孙瞻仰。   “会,”宣宁看着小姑娘的眼睛,道:“如果你能活着回来,你的名字会被写在地图背面,会流传到后世,会被所有见过那张图的将领记住。”   “那我要去,你教我怎么画。”   江大也看了那个小姑娘几眼,记住了她的样子,然后就沉浸在了宣宁所说的新地图之中。   按照宣宁的说法,如果足够精确,将领可以用尺子量一量图上两个地方的距离,然后就能根据比例,换算出真实情况中两地的间距。除此以外,还能画出不同地方的高度,根据图就能判断出山陡不陡,哪边更平缓一些。和之前简陋草图相比,说云泥之别都算抬举了那几条弯弯曲曲的线。   绘制地图有许多要点,不是这短短的一堂课就能说明白的,宣宁只是在众人脑子里建立起了一个基本概念,然后简单说了说基本的概念解释,就让他们回去,先自己消化吸收了。   四个学生带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脑袋走了,屋里安静了下来。江大看着宣宁端起桌上的水杯准备喝,下意识伸手拦住:“天冷了,别喝凉的。”   宣宁摸了摸冰凉的杯子,抬头看了看三米之外的热水壶,果断放弃:“不要紧,正好我困了,凉一点提神醒脑。”   江大就坐在她对面,自然没有错过她刚才目光的变化,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把水杯抢过来,掺了些热水,又给她放在了桌子上。   “谢谢你。”宣宁笑得开心,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温度正好的水,一早上都没闲着的嗓子得到了滋润,热气涌向四肢百骸,让她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江大站在一边,见状眼角也染上了笑意,他张了张嘴,又把所有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他想问宣宁怎么会这么精妙的绘制地图的方式,想问哪来的能供几万人吃喝还仍有余力的粮食,想问学堂这么多有意思的知识,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想不明白宣宁的身份,但他自己的身份也多有隐瞒,宣宁从来没问过他,他也从来不怀疑宣宁,两人之间对此已经有了些默契。他想告诉宣宁自己的身份,但也想维持住这份独一无二的默契。   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说出口就变了个样子:“周围那些县城,你想要哪一个?”   “这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吗?”宣宁有些泄气地靠在椅背上,手里还捧着水杯:“我有点想要曲水县,听说那里水流湍急,说不定能利用水力资源,做一些简单的工具,解放人力,让他们去干别的活。”   “曲水县……”   江大念着这个县城的名字,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它周边对应的地形。   当然,是第一批探子送回来的、橡皮泥捏成的地形,具体情况有待验证。打仗可不是小事,江大不去亲自看一眼是不会放心的。   “主要是人员伤亡要小啊,虽说是不得不打,不能不打,但是护卫队的人都是好小伙,少了哪个我都心疼。一换十我都觉得亏,那些草包怎么比得过咱们每天都辛苦训练的队员,还各个有文化讲道德,别人拍马也比不上。”   江大没有说话,都说慈不掌兵,何况再仁善的将领,也不奢望自己的部下能毫发无损,玩一样拿下一座城池。   不过他也知道,宣宁正是清楚伤亡在所难免,有些心疼,所以才说出了这么孩子气的话。她一直珍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尽可能让所有人都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护卫队也倾注了他不少心血,他跟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说过话,同样舍不得任何一个人离开。   不过,该做的还是要做。   “我去看看周围的地形。”   “好,”宣宁坐直身子,表情也严肃起来,她知道,江大已经挑出了合适的县城,要去做最后的准备了,战争即将开始,“一切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2 01:32:54~2021-07-22 20:5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第 49 章   护卫队是早上出征的。   天还没亮, 城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是出征队员的家属,还有些是自发来送孩子们上战场的。   早点铺的陈大娘做了一大筐肉包子, 皮薄馅大,肉塞得几乎要把外皮撑开。她站在路边, 看整装好的护卫队员们排着队列往外走, 她就拿着包子往他们手里塞。塞了一会发现大家都不接过去, 也就不塞了, 把熬了一夜包好的包子随手扔进筐里, 掉在地上了也不管,只是含着泪哀求道:“都回来啊,可都得回来啊, 一个都不能少,大娘做纯肉的饺子给你们吃。”   护卫队里没有人说话, 只有整齐的脚步声。人群中有家人在里面的, 忍不住哭出了声, 然后很快把嘴捂得死死的,怕孩子在前头打仗,心里还得记挂着后头。   沉默,肃穆,庄重。众人站在路边, 看着队伍的最后一个人走出城门,然后越走越远。   护卫队的衣服早就换了, 黑色的只当训练服用,宣宁攒了足够的棕黄色布料,从远处看和地面颜色相近。每个人随身的行囊里还有黑色和白色布料做的斗篷,需要用的时候往身上一披, 就能达到比较好的隐藏效果。   所以,当队伍走出去一段距离以后,其实已经不太能看得清他们的位置了,但是大家依然固执地站在路边。   虽然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不懂什么大事,更不懂局势。但是这几天听说书听多了,也就知道了,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但就像一个刚会走的小孩子住在舒服的大房子里,还有着许许多多的金钱和好吃的。但周围的邻居不是这样的,他们有的住在破茅草屋里,连饭都快吃不起了,有的已经有了很大的房子,但还想让自己的房子变得更大一些。   这时候,如果有人恰好从门口路过,发现这里有个大屋子,大屋子里有很多好东西,却只有一个很好欺负的孩子,孩子就会被赶出去或者被杀死,他所拥有的的一切都会被抢走。   大家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吃饱喝足不被欺负,他们从来没有过这么舒心的时候。他们从祖辈父辈那里听来的大多是苦难,大多是富人高官如何没人性,害的全家都快过不下去了,也从没听说过谁能过得这么好。   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好生活,还要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生活在这里。谁也不能抢走,谁也不能把他们赶出去。   不知道谁说了句“一切顺利”,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顺利”两个字此起彼伏,在整个县城中回荡。   *   曲水县是一个普通的、小小的县城。   至少在今天之前,曲水县从官员到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   县令卢德义年过五十,在任上待了十多年,已经不指望升迁了,天天在县衙晒太阳品茶,一应事物自有师爷去处理。   至于师爷贪点,偶尔叫个小姑娘去家里陪酒……唉,师爷一直陪在他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小地方也没有多少油水,他愿意自己寻点乐子,就让他去嘛。   不过,师爷说的那家豆腐店,滋味是真好,中午让他们再送一些来。   曲水县城门口的兵显然有着同样的看法。   最近东门旁边开了家豆腐店,卖豆腐豆腐脑和豆浆,豆腐脑白白软软的一片,入口嫩得不得了,尤其是店主自制的浇头,加上之后香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不过,店主手艺虽好,脑子显然不怎么样。上头没有靠山,也不知道找找门路。守城的士兵本来就横行霸道惯了,憋了一天,一听说这家店铺没有人护着,大家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有事没事就过来吃两碗。平时还让店主送豆浆去城门,给大家驱寒用。   至于买东西要付钱,大家表示都没有这样的习惯。手头紧,就先欠着吧,要是敢多嘴再问一句什么时候还,一顿拳脚是少不了的。   午饭过后,店主人又哭丧着脸,和小伙计挑来了四大桶豆浆,愁眉苦脸地站在一边,看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地分豆浆。   “呸,今天怎么觉得味儿不太对?”   “我……我……”店主害怕地低下头,腰几乎要弯到地上:“我快没钱了,买了些陈豆子,还多加了点水。”   问话的卫兵:“……”   这么一说,是有点陈豆子的味。有一些苦,怕是一半都是坏了的豆子。   付钱是不可能付钱的,那就只能凑合喝一喝。   他皱着眉头把一碗豆浆喝了下去,一挥胳膊,使劲抽了店主脑袋一下:“你傻啊,没钱了不会卖贵点?明天那碗还要新鲜豆子,没有我就把你磨进豆浆里,听明白了吗?”   “哎,哎。”   店主唉声叹气地带着小伙计往回走,看见这一幕的人虽然心酸,但也没办法,还有人悄悄提醒,让他把利润大头分出去,换一份庇护,赚得少总好过一直赔钱。   店主千恩万谢地回到店里,门一关,和小伙计一起,飞快地换起了衣服。   “头,你说,那安眠药管用吗?”   “当然管用,咱可是把那一小匣子全放进去了,差点搅不开。再说了,就你昨晚磨成粉的时候吸进去了那么一点,今早上睡的跟死猪似的那样,还差点误了事,能不管用?”   早上好不容易被头叫醒,上午好几次都差点站着睡过去的伙计红着脸挠了挠头:“那他们到了吗,可别误了时间?”   “每天都是这个点送豆浆,应该快到了。走,城门口自有其他兄弟盯着,咱们赶紧换身衣服去县衙旁边看着,省得里头的人跑了。奶奶个腿的,这做豆腐真不是人干的活,差点把我给累死,赶紧打下来让我歇一歇吧。”   曲水县这一仗打得比想象中容易。   一方面是县城里的人太平久了,官员士兵都在混吃等死,满脑子都是钱财女人美食,对于其他东西实在不怎么敏感,让不少人混了进来。他们还带了大量的形形色色的药物,摸清了城里的情况,找到机会就下药,瓦解了不少有生力量。   当然,兵不血刃也是不可能的。虽然城门很快失守,被人闯进了城里,但闻讯赶来的其他队伍很快和护卫队交上了手。护卫队虽然装备好素质高,但也付出了一些代价,这才拿下了曲水县。   曲水县没什么精兵强将,更不会因为殊死抵抗而发展到巷战的地步。这些地方军队糜烂已久,打打顺风仗还行,遇到抵抗就开始慌,发现敌人比想象中强大,就有人开始逃跑。   护卫队损失最大的不是在双方交战的时候,一方训练有素,一方上次训练都可以追溯到父辈还在军中的时候,武器也朽烂得厉害,情况可想而知。除了几个人因为对方毫无章法的招式负伤,护卫队甚至没有死亡的情况。   但是,被吓破了胆子的兵开始慌不择路地逃跑,虽然不敢和护卫队对打,但看见挡在路上的百姓,拳脚都非常有力气,还有人试图放火制造混乱。哪怕护卫队一直在说“投降不杀”,但也架不住有些人被吓破了胆子,耳朵听到了什么,大脑也已经没有办法处理了,只知道跑,跑快一点,有人挡住就杀掉,有人追就想发设法阻碍他们,或者躲起来。   从夺下曲水县城门、占领城中要地、打败来抵抗的军队,护卫队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但追捕逃兵、平息混乱,护卫队一直忙到了深夜,骚乱中还有队员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等到月上中天,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护卫队员们分批休息,城中原住民则惶惶不安,睁着眼熬到了天亮,不知道新来的军爷都是些什么人,只是希望这次的事别把自己牵扯进去,让一家老小安安生生地继续过日子。   众人彻夜难眠,终于熬到了天亮。城中官员已经被当做俘虏看守起来,富户们心知曲水县来了一头猛虎,各个头低得飞快。天刚亮,各家各户就都凑了笔银钱粮食送上来,说是“劳军”。话里话外在说自己已经承认了对方的地位,也愿意听话,希望能保住自家的基业,也保住全家的性命。   江大收下了礼物,让大家放心。心里却给清水县的富户们记了一笔,清水县比曲水县大,也更富裕一些,那些人给的还没有人家给得多。这合适吗?   这显然是不合适的。江教头向来喜欢公平,他决定回去就公平地让那些人吐两倍出来,权当是让他们长个记性。   富人们好办,收了钱他们心里就踏实多了。城里的百姓把门关得紧紧的,一有脚步声,恨不能全家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丁点动静把人给引进屋,全家人都遭了祸。谁在门口停一停,屋里立马就能传来人砸在地上的声音,显然是吓得晕倒了。   护卫队员们在清水县一直很受欢迎,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待遇。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巡逻变成了大家都不愿意干的任务,在寒风瑟瑟的墙头守城反而大受欢迎。   江大一边安抚队员,开解他们,一边派人往清水县报信,告诉宣宁曲水县已经打下来了,让她赶紧派人来做后面的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2 20:50:00~2021-07-23 01:1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第 50 章   不巧, 宣宁来的时候,刚刚下过一场小雪。雪花落在地面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白纱, 太阳出来以后又慢慢地化了。   曲水县都是土路,晴天尘土飞扬, 雨天就变成了泥汤, 走在地上就像在跟大地拔河一样,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宣宁从清水县走到曲水县, 规规整整的小镇子变成了泥土建成的小县城, 偶尔能有个砖房都算是富户,再往城墙边走走,还有乞丐瘦得看不出人形, 尽管害怕也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像鸵鸟一样瑟缩在墙边, 祈求别人看不见他。   宣宁在清水县待久了, 着实花了好一会, 才终于适应了两边的落差。其实最大的区别不在于建筑,而是城里的人。不同于热热闹闹的清水县,曲水县安静的像一座死城,气氛沉闷到让人心情都有些压抑。   宣宁带来的人里,有一半是抽调了农庄和清水县在任的管事, 还有一半是新一批快速结业的学堂学生。他们入学之后,享受到了填鸭式的教学方法, 仅仅上了两个月就毕了业。   除了常用文字的读写和简单的算数,以及管事们写下来的经验技巧,还有宣宁从书店里抄下来的一些管理工作中的注意事项,他们并没有别的知识来源。提前几天跟在管事身边学一学看一看, 就算是实习过了,几乎可以说是零经验入职。作为新人,紧紧跟在老人们的身后,说一句动一动,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来之前,宣宁已经把流程跟他们说过了,他们也都提前分好了组,一人一小片地方,按照提前背好的词开始喊话。   曲水县才刚刚打下来,还不太平,每个小组都有护卫队员跟着,以防万一。   新上任的管事深吸一口气,冲着几处民房大声喊道:“曲、曲水县、县的百、百、百……”   本来在警惕四周的护卫队员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被抽调过来的管事也忍俊不禁,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不是在清水县大街上练过喊话了吗,那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热闹呢,这也没几个人,怎么还结结巴巴的。”   “哎,我……我刚刚有点忘词了,再来一遍。”   那人清了清嗓子,少年清朗的声音穿过紧闭的房门,闯进躲在屋里的人的耳朵里:“曲水县的百姓们,我们是旁边清水县过来的。听说这里有狗官不干人事,还有狗腿子祸祸好人家的闺女,当兵的也都是些混账,抢人东西还打人。大家日子过得苦,我们都知道,我们是来替大家讨公道的。”   门依然关着,屋里也没有人说话。   年轻的护卫队员站得离其中一户更近一些,他依稀在门板后听到了一声嗤笑。   “我们不是朝廷的人,是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凑到了一起,想找个活路。乱七八糟的税收了一堆,收到全家老小吃不起饭的日子我们也有过。好好的女孩子,就因为长得俊俏,就被那些畜生抢了去……我也知道是什么滋味。以前咱就是个普通庄稼汉,拼了命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现在好了,乡亲们,我们来替你们报仇。告诉我,谁欺负过你,我们帮你出气。”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护卫队员们听得热血沸腾,其他人却不怎么捧场。   “说得好听,”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气得声音都尖锐发颤,说到后来还有些哽咽:“县里谁不知道,那个师爷糟蹋了不少好孩子,你们倒是先把他杀了啊!”   “大娘,”声音的来源很明显,不过没人往那个方向转头:“后天审问罪犯,到时候会根据《民约》做出惩罚,最严重的死刑,其次会被送去挖矿。后天上午开始,大家伙要是有什么冤屈不好意思说,记得提前来,单独来找我们说,就在旁边一个蓝色的布棚子里,查实了就能罚,没人知道是你告的。不过可有一点,别冤枉人,不然你也得挨罚。”   这话喊了几遍,确定大家都听清楚了,一行人换了个位置,对着另一片民房开始喊话。   等这群人走了,声音也远了,门依然关着,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旧。屋里的人却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说的是真的?”   “哼,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不信。”   “那要是真把那些人杀了呢?”   “你可拉倒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少了这个官,换个人带上那顶官帽,还不是该加税加税,该欺负人欺负人。”说话的人想起以前的憋屈,越说越气,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过,起码去看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解气。”   审讯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宣宁特意找了个空地,周围视野开阔,有些人家坐在自家屋顶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护卫队员在空地上围了个圈,防止有人闯入,打断审讯,也防止犯人逃跑。   再远一些地方没有人站岗,附近民房的屋顶上有人看,也不会被轰下去。众人摸清了规律,大着胆子爬到树上,或者借主人家的房顶观看。屋顶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几个生面孔。不过都知道全县的人都在关注这里的事,大家也不在意,只当是他们住在县城的其他地方。   公开审讯准时开始。   第一个被带上来的是师爷。虽然县令是身份最高的,但师爷做的坏事最多,本身也不是朝廷派来的,没有一身官皮。拿他来打响第一枪,既不会引起大家的恐惧,被认定成反贼,又能快速调动大家的情绪,得到认同。   这种场合,按理说宣宁应该坐在椅子上,下面自有人帮她审问对峙。但她同样清楚地知道,那些管事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都是填鸭式教学教出来的速成人才。慢慢锻炼,以后倒是能有不少良才美玉显现出来,现在的话,这么大的场面实在有些超纲了,还是不要为难他们了。   于是,宣宁依然坐在椅子上,只是手里多了个喇叭,准备自己上场。   师爷被拉扯到空地中间,腿都软得站不起来,把他押过来的护卫队员一松手,他就“啪嗒”一下软在地上,颤巍巍地抬起头,看见了首座的女孩。   师爷的腿突然不抖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两边椅子上坐的人,再看看中间的宣宁,一时间竟不能确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马博深,曲水县县令王绍的师爷,年五十七岁,是你吗?”   马博深惊疑不定:“是……”   话音未落,旁边有个队员大喝一声:“验明正身——”   验明真身?   用刑才要验明正身,这才刚开始,怎么就验明正身了?   马博深一着急,腿也不软了,就要跳起来讨个说法,背后一根棍子狠狠地抽下来,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马博深,”首座上的女孩拿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音量大得刺耳:“自担任县令师爷,来到曲水县共计十六年。好事没办过,姑娘糟蹋了不少,具体的数目已经数不清楚。”   “但是,今年因为你失去了清白,接受不了而自杀的姑娘有二十七人,去年有六十四人,再往前我们收到了上百条报案。我刚刚说的这些,你认罪吗?”   “我,我睡个姑娘怎么……”   “还敢狡辩!”宣宁猛地站起来,走到了马博深旁边,居高临下地质问道:“那么多个活生生的好姑娘,因为你这个畜生死了。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你晚上怎么睡得着!你知道失去女儿的父母是怎么过的吗?他们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希望孩子能找个如意郎君,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却遇上了你这么个人渣,你知道他们的眼泪都快哭干了吗?”   “那么多女孩都没逃过你的毒手,每一年都害死那么多人,城里哪个女孩是你不会碰的,你还要逼死多少人才能停手!”   “杀了他,”是之前喊话的大娘,她眼睛都有些充血,声音嘶哑尖锐:“杀了他给我的两个丫头偿命!”   “马博深,你认罪吗?”   “不,”没有喇叭,周围的人离得远,马博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他依然试图狡辩:“她们都是自愿……”   “好,既然你愿意认罪,那我们就按照《民约》处置你,你将被判处死刑,可有异议?”   “我……我……”马博深被吓得够呛,大脑一片空白,找不出逃过一劫的方法。   “不要口出狂言!我们的护卫队和管事都是县里百姓的孩子,只要想,只要好好干活赚钱,就能送孩子去当管事。管事也不能欺压百姓,如有发现者,杀!今天杀你的这把刀会一直放在这里,日后专门用来杀管事,谁敢欺负百姓,谁就该杀!”   说着,宣宁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弯刀,用尽全力砍了下去。   人群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谁先喊了声好,叫好声轰然响起,也有人大仇得报,情绪崩溃,趴在一边哭得不能自己。   宣宁站在原地,站得笔直,借着身体的遮挡,持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审讯本可以在私下进行,但却选在了这么个露天空地公开进行。是震慑,是收服人心,也是对未来的宣言。   他们的队伍以后会越来越壮大,但绝对,绝对不会像这些人一样,像蛆虫一样趴在这大好河山上。   绝对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3 01:15:15~2021-07-23 21: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朴朴03 19瓶;之之呀 4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第 51 章   公审师爷之后, 剩下的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宣宁这次来曲水县也带了治安官,剩下的自有他们来解决,   都说趁热打铁, 公审的余温还没过去,县民们对新来的这群人还在观望, 但不像之前那么抵触和害怕, 宣宁则提出了建立慈善堂, 凡是孤苦无依且年龄达到了五十五岁以上的老人, 或者十四岁以下失去了双亲的孩子, 都可以住进去。   慈善堂将给他们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饮食,照顾不能自理的老人或者孩子,还会给孩子们提供读书认字的机会。   慈善堂是宣宁不久前想出来的名字, 清水县和农庄并没有“慈善堂”,但也有几个屋子是留给这些老人孩子们居住的。一开始是王家村在照顾村里的老人和孤儿, 后来人越来越多了, 新来的老人孩子自然被送去和原来的那些人一起住。平时跟着吃灶上的饭, 只不过提供给他们的不会限量。   宣宁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他们送一些酱料配菜鸡蛋之类的东西,其他人想起来了也会送一份东西过去。现在生活不能自理的只有一个三岁的孩子,住在一起的人轮流看着他,倒也不算麻烦。   相比于自发开始、慢慢形成的小屋, 宣宁在一开始就明晃晃地提出“慈善堂”这个名字,不得不说, 笼络人心的成分更多一些。人们总是对愿意照顾小孩子,而且还愿意照顾老人的人多一分好感。也总是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人是善良的,是可靠的,道德底线也更高一些。   曲水县的县民不懂得这么多, 他们只是看那些外来人更顺眼了一些。   当宣宁提出要招保洁员,要修路修城墙的时候,大家对后者并不感兴趣,却对前者很好奇。   什么是保洁员?   如果有人去清水县问这个问题,那么被问到的人会往身后一指,示意那个拿着扫帚的人:“你屋里的归你自己管,外边的归他们管,反正都得弄干净。”   不过对曲水县来说,他们还面对另外两个问题。   个人卫生!   驱虫!   时间过去了太久,疫病带走了能带走的人,其他人渐渐摆脱了影响。但对宣宁来说,依然保持着一个糟糕的状态。   她在护卫队搭好的简易帐篷里睡了一觉,久违地遇到了跳蚤。   不同于一安顿下来就被她压着搞卫生的王家村,也不同于后来加入的那些人,当时还有疫病的威胁,宣宁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照做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一个个对卫生上心得很。   曲水县是刚被攻打下来的县城,要让所有人都洗个澡,把屋子好好打扫干净,再洒些气味刺鼻的消毒水,实在不太容易。   但跳蚤还经常叮咬老鼠等动物,很容易传染病菌,宣宁也不能放任它们在城中肆虐。   冬天到了,宣宁倒是不指望让大家都洗个澡,一方面柴火难得热水珍贵,另一方面,就这些摇摇欲坠到处透风的小破屋,洗个热水澡出来,说不定还弄湿了头发,得有一多半的人得风寒。   所以,保洁员的任务主要是打扫卫生,以及按要求往各家各户喷洒各种药水。   任务不重,活很轻松。只打扫完自己负责的范围,完成室外消毒驱虫,可以去吃临时食堂做出来的工作餐。但是如果能做好一户人家家里的消毒和驱虫,并且找专人核验完成,还可以领到一份工钱。完成几户就能领几户的钱。   最开始来报名当保洁员的是城里的乞丐。大家都不出门,他们也没有食物来源。想去偷去抢,但看着这群人实在不好惹,他们还没敢动手,一个新的赚钱方式就送上了门。   脸皮薄的都被饿死了,乞丐们死皮赖脸胡搅蛮缠,真有几户人家被烦得不行,让他们赚到了这份钱。也有脑子活的,领了东西把自己家该做的事情做好,找人一核验,一笔钱就到手了。   消息传出去,乞丐们很快就失了业,又一窝蜂地回到了修墙修路的工地上干活,混口饭吃。   宣宁他们倒没想过大费周章的把整个曲水县也重建一遍,只是建了个工程队,修墙修路的事都归他们管。要想修这样的房子,那也可以,钱给够了,工程队都能安排妥当。   曲水县原本的士兵被赶去开矿,宣宁正打算利用水力做一些工具,用来给护卫队员们做铠甲,以防万一,这样一来,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铁矿石存货明显不够用了。矿上辛苦,还有危险,哪怕工资高都招不到愿意去的人,正缺人手。   半个多月的忙碌之后,曲水县也渐渐走上了正轨。县民们也要生活,他们发现新来的这群人不仅没有发疯,还维持住了秩序,甚至日子过的比原来更舒服一点,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些人的存在,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方式之中。   曲水县的城墙还在修建中,护卫队也会扩建,江大留在曲水县解决后续问题,宣宁则回到了清水县城里。   满目规整的灰色看起来格外舒服,路上人再多也不至于尘土飞扬的空气也让人怀念。宣宁深吸一口气,看够了外面景色,这才开始重新埋头工作。   学堂之前已经扩张过很多次了,但还远远不够。就像护卫队也一直在极力招新,但地方大了,需要的管理人员和保护人员就多了。她需要许许多多的管事。   现在的管事都是速成的,等以后有了时间,还得安排他们接着学习。   但,管事可以速成,只要道德水平够,有个正常人的脑子就好,他们现在也遇不到什么复杂的事情。但,她需要的学科专业型人才,那是万万不能速成的。不光不能速成,还得有足够的学生,花足够的时间学习。   于是,县里不光传来了“学堂继续扩张,有意者可贷款上学,工作之后再还钱”的消息,还传来了要建立一个基础学校的消息。   听说,要进这所学校需要考试通过才可以。   而且,这所学校里的学生读书都有钱拿,月钱比管事的还高,都快比上护卫队了,平时却没什么危险,只需要坐在屋子里学习。   此外,并不是考进去就万事大吉了,之后每月有月考,每半年有期末考,每年还有年考。考得好有奖学金,考不好要扣月钱,如果连续三次都考不好,那就要被赶出学校了。   众人听了一耳朵,满脑子就只剩下“考”、“考”、“考”这一个字。学认字都费劲的人听得头都大了,学习能力强的人却眼睛一亮,对这个新建的学校产生了无限的好奇,然后一头扎进了无穷无尽的题海里。   宣宁抄书实在抄烦了,把两边对应的文字写成了“密码本”,撕去封皮找了一群人做翻译,或者说解密工作。然后把对应的文字抄写成册,有不会的词先空着,等她回去解决。抄好的书则放在学校里,供感兴趣的学生翻阅。学生会进行初步的学习,根据学习成果自己选择一个感兴趣的专业,通过了第一阶段的月考,然后再进行更深入的学习和研究。   月考的试题来源则是各类教辅书,宣宁再厉害也不可能样样都能学会,样样都能出题考别人,于是原本最恨的教辅专区变成了她最强大的后盾,她也享受到了批阅试卷的快乐。   另一边,护卫队和管事们也在努力安抚治理曲水县。等到冬天过去,学校里多了几十本书,学生们正在准备最后一次基础知识考试。护卫队拿下了第二个县城,也招来了盘踞在青州最大的势力——余家的注意。   余家的主力部队一直在和隔壁的明州打仗,抽不出太多人手来对付宣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安心看自家后院起火。他们一直被明州那边压着打,早就知道边境被人占去了几个小县城,只是之前腾不出手收拾。现在战事稍缓,立刻杀了个回马枪,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宣宁他们提前得到消息,也警惕起来,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宣宁正在根据商队传来的最新消息,推测余家派来的那支军队的情况。外面有人来报,说有个道士想见见她。   道士?不会是来卖长生不老药的吧?   宣宁正好累了,于是让人进来,看看对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那个道士很快踏进了小屋。   别说,单看卖相,还是很不错的。身形清瘦,脸颊上没多少肉,皮肤干干净净,留了一把飘逸的胡须,头发束在一起,只用了一根木簪。他穿着一身朴素道袍,手里还拿了一柄拂尘,蓬松柔顺的白毛,看着手感就很不错。   宣宁颇有些留恋地看了几眼拂尘,道士显然也注意到了,轻轻一甩,拂尘的白毛在空中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重新搭在了他的胳膊上。道士则双眼微闭,一副仙气飘飘不理红尘的模样。   宣宁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发现其他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对方好像也没有给她表演个戏法的意思,顿时兴趣缺缺:“有事?”   “贫道从此路过,无意间看见此地龙腾虎跃,紫气东来……”   “啧,说重点。”   道士一梗,表情更加捉摸不定,只是手在袖口里掏了掏,掏出来一样东西:“贫道发现了祥瑞。”   道士手里的拿的东西有些眼熟。   正值孕穗期,青色的颗粒还未长成,一粒挨着一粒,但已经依稀可以看出收获时的盛况,那必然是沉甸甸地压弯了腰,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说出“丰收”这两个字。   宣宁:“???”   她的小麦!   还没熟怎么就被拔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3 21:01:33~2021-07-24 03:2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逍遥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第 52 章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   宝,我在周六晚上七点多修了上一章,改了些剧情。时间加速大法之前没改,后面改了。   不想回去看的话就来看我的提要:   冬天过去了,宣宁他们的队伍完全拥有了曲水县,还攻打下了另一个县城,引起了盘踞在青州的另一个势力——余家的注意,要来打他们。   时间问题,道士拿的不是地瓜了,是没熟的麦穗。   *   我这几天顺了几遍剧情,纠结了很久,还是觉得女主不登基很难收场orz   我恐怕要改一下文案的最后一句,还有微调一下原本的结局了   一只肥咕咕瘫平在了地上,并发出了任打任戳的声音orz   道士并没有注意到宣宁的异样, 眼睛半睁不闭,面无表情,好像对周遭的事情毫不在乎。他自认没有哪方势力能抵挡住祥瑞的诱惑, 放心地沉浸在出世高人的人设之中。   “贫道本要往东去,冥冥之中却走到了城墙外, 忽见一雪白玉兔在地里玩耍。刚要走近, 玉兔把此物推到了贫道脚下, 作了个揖, 一晃神就不见了。”   道士悄悄掀了掀眼皮, 偷偷看了看宣宁的表情,后者神色平淡,好像半点都提不起兴趣。   道士深吸一口气, 再接再厉:“贫道不明所以,走近一看, 这株小麦居然有五个麦穗, 贫道反复数了几遍, 每个麦穗上居然有四十余粒。粗粗一算,和别的小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是神迹,这就是祥瑞啊!”   “玉兔送祥瑞,这是大吉之兆啊!”   道士激动的满脸通红,像是什么狂热分子, 用不停颤抖的手高高捧起那一株小麦,眼里热泪盈眶, 看着小麦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圣物。   坐在一旁的宣宁:“……”   她要不要告诉他,只要往城外地里走一圈,就能收获一大把“祥瑞”。   这株小麦是有不少麦粒,不过毕竟是选育过的良种加各种肥料, 这个结果虽然少见,倒也没到这么夸张的地步。   道士慢慢进入了状态,把手里的麦穗随手放到桌子上,刚刚还珍之爱之的东西,现在却有些不屑一顾,语气中还带了些可惜:“这麦穗虽好,比之贫道当年在仙山上看过的,也是云泥之别啊。”   来了来了。   听到了熟悉的转折,宣宁勉强打起了精神。   这是海市蜃楼,还是虚构出来的海外仙山,或者是……   “贫道曾夜观天象,昼思夜想,翻遍了师门留下的千年古书,终于炼成了仙丹,可以让粮食产量大幅度增加。有幸得到了仙丹者,只需要把仙丹和种子一起埋进地里,就能无论旱涝,年年丰收,产量翻个十倍都不止,人吃了也能身强力壮,延年益寿。这种‘祥瑞’,”道士拿起桌上的小麦,随手丢在了地上:“不值一提。”   哦,炼丹啊。   宣宁发现这个道士还很有创意。   居然不是直接对人起作用,而是用在地里,用粮食来起作用。这样一来,无论听到这番话的人是不是渴求长生,为了得到更多的粮食,养更多的兵,没有哪个有志于天下的人会不动心。   嗯,除了她。   毕竟作为新世纪长大的新青年,她只相信科学。什么长生仙山炼丹等等乱七八糟的……   等等,炼丹?   宣宁第一时间想到了火药。   虽说他们现在还很弱小,过早让火药面世其实并不好。他们在别人眼里就像一只背着厚厚龟壳的小乌龟,不过是仗着墙高墙厚耀武扬威,倒是也能咬人一口,但要说一只小乌龟能给人造成什么威胁,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如果小乌龟身上背着火药包,危险性就又不一样了。附近的人怕火药包会丢到自己身上,会趁着他们实力还不算强大,抓住机会把他们除去,从根源上解决这个威胁。   宣宁并不打算这么早把火药拿出来。这东西更适合攻城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属于守城方。   不过,有个词叫“有备无患”,有没有和用不用,那可是两个概念。   宣宁看了眼道士手里捧着的丹药,蛋黄大小,金灿灿的还挺好看。她抬起头,满眼期待:“你炸炉技术好吗?”   道士:“???”   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手里圆滚滚金亮亮的金丹。   此地……管金丹叫炸……榨……栅炉?   *   余家派出的军队很快到了清水县外,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准备吃饱了好好睡一觉,为第二天的战斗做准备。   领兵的将领名叫余新,是余家的旁支子弟,和主家隔了不知道多少代,凭着自己的本事才又认回了这门亲戚。他一直在军中效力,对打仗颇有心得,战绩也很不错,自认这次出手十拿九稳。   清水县周围早就清理过一遍,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余新就站在营帐前,身边是他的亲兵。哪怕只是站在平地上,隔了很远的距离,他依然毫不费力地看见了远处灰色的城墙,然后就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这么高的城墙,得有多厚才不会塌。”   亲兵不知道,亲兵看着远处,也有些怀疑人生。   不过这些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和他们关系更大的是另一个问题。   余新不确定地问道:“咱们的梯子够长吗?”   亲兵回忆了一会,再抬头看看前面过分高耸的城墙,在心里简单估量一下,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去,让他们抓紧时间砍树,多造几个长梯子,要尽可能的长。”   “是,”亲兵下意识应下来,随后又有些犹豫:“但是,那么长的梯子,可能不太结实。”   余新:“……”   这就很尴尬了。   “先做,做了再说,不然你让弟兄们爬上去吗?”   “是。”   亲兵领命,跑去传话了。余新看着远处的县城,叹了口气。   他知道清水县被一群人占据了,还知道旁边的长武县里是邢毅,其实还有另外几个县城名义上归青州,实际上已经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不过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原本朝廷还在京城,还说一不二的时候,不少地方都被常年盘踞在其中的富商县令控制。该交的税不会少,要是有军队路过也会送上粮食劳军,但是政令在其中无法推行,他们的爪牙遍布其中,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   等朝廷败了,那就更正常了,这边反了那边传令兵有去无回,余家很快和明州那边的老对头沈家打了起来,实在没精力去管这些小地方。产粮多的地方,世家的祖地、富商多的地方管一管,军事要地也不能丢,至于其他的,自然等和沈家打完了再说。   他来之前,已经攻破了另一个小县城,没费什么力气,把兵带到城外,里面的人就自己慌了。他们不过是些土皇帝,眼睛就没出过这一亩三分地,哪见过这场面。不等余新动手,他们就起了内讧。   余新在外面烤了只鸡,城门就开了,有人举着白旗,带着人头走出来,说首恶已诛,请他们撤兵。   余新当然不会同意,不仅没有同意,还笑纳了他的人头,带兵冲进去一阵砍杀,把县衙里的人杀了个干净。然后让县城里身份最高的人暂代县令,还规定了一个极大的数字,让他按这个数收粮食,收不上来,那就把人头送上来。   一群人吃吃喝喝,在那个县城里吃了个肚满肠肥,准备到清水县再吃顿好的。   不过余新看看这高耸的城墙,再看看城墙上一丝不苟站岗的士兵,就知道这场仗没那么好打。   那他们势必也不能像之前那个县城一样简单处理,得把所有高墙扒了,把里面的人筛过几遍,甚至赶去别的地方,免得反贼借着地利之便卷土重来,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事。   余新的直觉没有错。   只是他想的太多了。   第二天攻城,余新的人眼神锐利,势在必得,紧握着各色攻城器具,随时准备冲锋。   守城的人脸上带着奇怪的布料,把口鼻都遮住了。等余新的人走进一定范围,弓箭手开始射箭。这是攻城时常见的流程,三轮之后,余新的人已经猫着腰跑到了城墙下,开始架梯子攻城。   守城的士兵一脸严肃,拿起了一个白色的小桶,闭眼往城墙下撒起了黄绿色的粉末。   这是在干什么?   站在远处指挥的余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人涕泗横流,咳得浑身颤抖,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打,一脸难以忍受的表情。还有人试图用手揉眼睛,揉完似乎更严重了。   还有正爬到梯子上方的士兵,他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咳嗽打喷嚏的冲动,但完全控制不住,动作太大梯子又不稳,从上面摔了下来。抱着撞木撞城门的人也没好到哪去,几个人动作不一致,生生把木头砸在了自己脚上。   再看城墙上,上面的人好像也不怎么好。他们同样在打喷嚏,只是今天没有风,比城墙下的人好多了。他们不敢把眼睛全睁开,眯缝着眼往下看,一边看一边笑,一边笑一边打喷嚏。   余新:“……”   怎么会变成这样?   “投石车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正在调方向。”   那就好。   虽然场面奇怪了一些,但用投石车投些火罐进去,最好是砸在城墙上,一群杂兵而已,不怕他们不慌。   前方的混乱还在继续,城墙上的人冲身后喊了什么。余新的人找准位置,打出了第一批火罐,还有提前准备好的石块,呼啸着砸进了城里。   城墙上的人动作一致,弯腰抱头蹲下身子,避过了几块石头。火罐有的砸进了城里,有的砸在了城墙上,落在了自己人身上。   有三分之一投进城里去了,这次发挥不错。   “再来!”   话音刚落,几个长相奇怪的火罐从城墙上飞出,朝他们砸了过来。   余新有些不屑。   投石机嘛,对方兵员密集的时候很好用,攻城也很好用。用来打远处的投石机这事,运气极好才能打中一……   火罐从他头顶上略过,每一个投石机都有至少三个火罐关照,偶尔有打偏的,却没有三个都打偏的。   负责操纵投石机的士兵抱头鼠窜,余新看着正熊熊燃烧的投石机,还有些回不过神。   怎么会全中?   怎么会烧得这么快?   他们只是来走个过场吃顿饭,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53章 、第 53 章   剩下的战斗倒是很正常。   两方都在一边打喷嚏一边互相进攻, 战场上乱七八糟的声音响成一片。   余新不知道那粉末是什么东西,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人难受的无心作战,赶紧叫他们先撤回来。   等外面的粉末散的差不多了, 城墙上有人往下倒了几盆水,城门开了, 里面的人口鼻上带着同样的布料, 排着整齐的队列, 拿着锋利的武器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余新见自己的人现在都睁不开眼, 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赶紧鸣金收兵,带人撤退。   正当此时,侧面的灰色大路上也冲出来了一支队伍, 向他们斜插过来。   余新早有准备,留下一支队伍断后, 他带着人率先逃了出去, 跑进远处的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比起战斗, 这更像是一场闹剧。   余新这么觉得,参与了整场战斗的护卫队员们更是这么觉得。   不过,这场仗毕竟是他们打赢了,虽然大家也被呛得难受,但好歹打跑了敌人, 也就能以比较平静的心情听王三柱吹嘘自己有本事。   “我就说我的办法不错吧,咳咳, 没风就往下洒芥末粉,有风咱就把它混在水里洒下去。你看看,你……阿嚏,你们看看, 一群人喷嚏连天,都没法好好打仗了,咱这仗打得多轻松。”   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喷嚏声。   一旁负责测算投掷□□的人听不下去了:“你可算了吧,这喷嚏说来就来,打得我手抖,□□都差点投歪了。”   “就是,”一直在打喷嚏的队员终于平息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队长你可放过我吧,这叫什么,这叫杀敌八百自损一万,再过去三天我都够呛能缓过来,你可饶了我吧。”   “我也想说,咱们又不是打不过,何必用这种法子,别再跟陈大娘抢芥末了。”   “也就今天天好,一点风都没有,以后想要再用一次这种方法,老天爷还不一定赏脸呢。一个两个的,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少受伤吗。我问你,打几个喷嚏,或者挨几刀,回去说不定还得让那些卫生员扎几针缝起来,多个蜈蚣一样歪歪曲曲的疤,你选哪个?”   没有人说话,王三柱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前身后都是人,他已经被包围了。   一个脸色通红,眼睛还在不由自主流泪的护卫队员面带微笑,伸出左手,露出里面芥末干粉,伸出右手,露出里面的芥末酱。声音温柔和善:“队长,你选哪个?”   *   威胁解除,大家又过上了正常日子。   宣宁正在农庄外田地旁,看学校学生和木匠合作,做出来的第一架水车。   不得不说,学霸哪里都有,宣宁只是往学校里扔了一些书,偶尔过去跟他们讲一讲她记得的基本知识,这群人自己扒拉着书,有问题就互相讨论,或者记下来告诉宣宁。宣宁开始还能直接给出回答,后来就只能在自己存下的书里找一找,找出相关知识,翻译之后给他们写下来,让他们自己参悟。   学校的学生都是来自于普通家庭,自然知道大家缺什么,需要什么东西。他们简单翻了翻宣宁放进去的书,如获至宝,一个个恨不能住在阅览室不出去,不吃不喝在里面看书,争取早日研究出大家缺少的东西来。宣宁不得已,在隔壁腾出来了一间空屋子,三餐定时有人给他们送过去摆好,并催促他们按时吃饭,省的这些难得的种子还没发芽,先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顺带一说,一个月的期限到期之后,宣宁没有达到一百万的消费额,从二级会员降为初级会员,书店也没有,宣宁再进去的时候,只能找到通往药店的门,看不见其他门了。   农庄外也有不少人忙完了手里的活,站在旁边看热闹。   木匠们是分部件做好的,每样部件的尺寸和样子是学校学生给出的,现在正在按照图纸组装起来,看看它能不能达到大家想要的效果。   “轻一点,别弄坏了。”   “部件二十三在哪里,这里怎么缺了个零件。”   “这个大小正合适,陈木匠你手艺真好。”   ……   吵吵闹闹中,水车终于安好了,几个力气大的人按照学生的要求,把它放在预先测算好的位置。   众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水车一点一点挪到正确的位置,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水车的动静。   一个呼吸过去了,水车一动不动。   两个呼吸过去了,水车轻轻颤了颤。   三个呼吸,四个呼吸……水车的大轮子慢慢转了起来,清澈的水流缓缓出现在之前挖好的沟渠中,朝着田地流淌而去。   “动了动了!”   “有了有了!”   大家惊喜地走了几步,围在沟渠前,看着一小股清水缓缓移动,就像在看刚刚出生还在学走路的孩子,想碰一碰又不敢碰,眼角眉梢都透着和善的笑意。   几个学生也长长地松了口气,宣宁率先鼓起掌来,正围观水流的人们也反应过来,拼命鼓掌,巴掌拍红了还嫌不够,嘴里夸奖的话也是一串串地往外冒。   “王树,好样的,你小时候我就说你聪明,长大了比小时候还聪明。”   “哥你真厉害,能做出来这么好的东西。”   “我大姨才厉害呢,听说做这个要学很多数学的东西,我除法都算不明白,那些公式看一眼就开始眼晕。”   ……   几个学生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两颊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一看就知道心里正开心:“我们也是按着图纸做的,是最开始发明这个人厉害。”   “也是木匠铁匠们手艺好,不然可打不出这么严丝合缝的东西来,我们有再多的想法,那也就在梦里能看看,可没法做出来给大家用。”   “我们也就干了点活,这要不是你们天天跟着,告诉我们这里怎么修那里怎么造,我们会干什么啊。”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在这互相夸呢。”   “都夸都夸,你们都得夸一夸。”   ……   宣宁笑着离开了互夸现场,回到了农庄里。   绿柳正在等她。   当初那个被自家老爷一脚踹下马车、扔进难民堆里自生自灭的丫鬟已经长开了,她之前带着几个小不点学刺绣,后来宣宁为了增大产量提高质量,建立了绣品厂,把勉强算是有管理经验的绿柳扔进去当了厂长。   管理经验指的是,绿柳在府里是大丫鬟之一,院子里负责洒扫干粗活的小丫鬟都得听她使唤。   当初突然被塞了个厂长的位子,绿柳紧张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又担心又焦虑,觉得自己顶多端茶倒水训训小丫鬟,从没干过这么大的事,生怕自己管不住那么多人。   宣宁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又给村长媳妇孙大娘安了个副厂长的头衔,让绿柳跟着学。   孙大娘也是王家的族长媳妇,村里不少事都有她说话的份,管着各个小媳妇小丫头,让她们好好干活不要起纷争,那更是轻车熟路的活计——以前哪家有了事,或者族里要祭祖了,总要她带着村里的女人们准备。   孙大娘干了这么多年,经验有了,辈分也高了,说话越来越有底气。绿柳跟着她学,从开始的不敢说话,到后来随口打趣,亦或是用认真或者开玩笑的口吻教训人,一桩桩一件件收放自如。   宣宁进来的时候,绿柳正拿着本子不知道在写什么,看见她来了,把本子一收,开门见山道:“厂里又有八个姑娘怀孕了。”   “第二批稳婆学的怎么样了,到时候能顾得过来吗?”   “那你得问莲香去,我可不管这事。”绿柳跟孙大娘学了这么久,又自己实践了这么久,知道办事最是需要坦诚,不需要绕弯子的时候就不要绕弯子。心直口快道:“我来找你自然是为了女工的事。她们来跟我说,孩子年纪太小离不得人,她们又想生完早点回到厂子里。带在身边实在不方便,留在家里又实在不愿意。我想着,能不能在厂里腾间房子出来,雇人帮忙看孩子。”   宣宁道:“可以啊,当然可以。一直没有新生儿出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咱们可以办个幼儿园,平时女工们上工,可以让孩子去幼儿园带着。总是待在厂房里也不是事,送到幼儿园,雇个老师带他们玩或者学习吃饭,大家也放心一点。”   “幼,儿,园,”绿柳一字一顿,把这个陌生的名字读了一遍,笑道:“你起的名字好像都不怎么对,自行车不能自己走,这个幼儿园,听起来也不是还不会走的小孩子能去的。”   宣宁:“……”   那都不是她取的。   不过,是她先在这里提出了这些名字,黑锅背的倒也不冤。   她清了清嗓子:“这不是刚好想到了吗。年纪再小一些的孩子,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解决,身体也更虚弱一些,就不能一个人看几十个了。就叫……就叫……算了,就叫托儿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4 03:24:00~2021-07-25 02:5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 54 章   学堂更像个速成式的干部培训班。扫盲班也在进行, 每天下午下工以后,都有不少人抓紧时间扒两口饭,带着纸笔去学习。   原因倒也简单, 无论是做什么工作的,都有上升的可能, 职称也好, 做管事也罢, 这些机会总是更偏向于那些识字的人。在利益的驱逐下, 哪怕最不爱学习的人也得逼着自己学一学试一试, 不然就得看着别人步步高升,自己只能一直留在原地,看着新人一个个把自己超过去。   宣宁提出要开幼儿园, 除了要替女工们解决孩子的问题,让她们安心工作, 其实还是想抓一抓教育。   学堂那些人早晚要回炉再学习, 能力思想等等各方面都要再提高一些。速成式学习可以解一时之急, 但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孩子们也不能一直在外面乱跑乱跳,把最能接受新知识的年纪浪费在田野里。   之前宣宁手里的人实在太少,识字的人都身兼多职,恨不能一个人分成好几个人用。现在情况稍微缓和了一点, 她也就把普及教育提上了日程。   和现代越养越精细的孩子不同,这里每家每户都有那么多孩子, 大人们忙生计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时间看孩子教孩子。小的扔给大的,会走了就让帮家里干活。哪怕是个小奶娃娃,身上可能还肩负着找柴火的任务。年纪越大, 派到的活计也越多,十岁已经算半个劳动力了,如果只是单纯的学习,不能快速得到好处帮家里分担,恐怕不太能被人接受。   宣宁想了又想,把上学年龄定在了五到八岁,时间定在了半天,农忙的时候还会给他们放假,让他们回家给大人们帮忙。   再小一点,有的孩子连话都不会说,教起来也实在太难,可以送去幼儿园,让那里的老师看着玩耍吃饭,讲讲故事,先树立起基本的能力和三观。   再大一点,当然也可以来上学,只是五到八岁的孩子是必须来上学,大一点的孩子则是自愿上学,根据家庭和个人的情况自行选择。   不过宣宁也告诉大家,能来的尽量来,以后管事学堂也会提高招生要求,不是有钱就能去的。到时候大家都学了那么多东西,什么都不会的自然就被远远地落在后面了。   先不说以后,就说这件事由管事们通知到各家各户之后,所有人都懵了。   大家的反应都很一致,先是一脸茫然,怀疑自己听错了,让管事把话重新说一遍。   听完第二遍,有人还是不相信,还会再问一遍。   管事的知道,他们的耳朵其实已经听清楚了,只是脑子实在反应不过来,干脆闭嘴不说话,等他们自己慢慢缓过来。   听管事复述过几遍的人张着嘴,瞪着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合上了有些酸痛的下巴。   然后面面相觑,砸吧了砸吧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强制”这两个字,他们听到过,也经历过很多次。   强制参加徭役,这代表着接下来的日子会非常累非常苦,累到去半条命都很正常,还要挨监工们不少打。   强制收税,他们经历过很多次,不多的一点粮食被带走一些,再带走一些,哭求跪拜都不能多留下一粒米。   可强制上学算怎么回事?   这种命令是真实存在的吗?是管事们传错话了,还是他们在做梦?   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的管事翻了个白眼,让他们去广场告示栏自己看,推门去另一家下通知了。   满心震撼的大人们一窝蜂地跑出家门,拼命挤过人群,把头伸到了告示栏前面。   然后开始怀疑自己在扫盲班的学习成果。   “你看第二行写的是‘不论男童女童,年龄在五到八岁之间都应上小学’吗?我学的不好怕认错了。”   “女娃娃也要上学?”“废话,绣品厂为了认字专门请了女夫子,听说以后招新除了考手艺,还要看识不识字呢。”   “我也想问问,你们看第四行的意思是,如果到了年纪不去上的,那得找管事申请,上面同意了才行,不然要罚钱甚至暂停工作?”   “还真是非得让上学,不去怎么还罚钱呢。”   “没听说过,真没听说过。”   ……   告示栏旁边有护卫队员看着,禁止随意张贴修改,更不能撕毁。另一边还有个管事,他被派来解答大家的疑问,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嘴巴一直没停过,嗓子都说哑了。   “我家孩子上完扫盲班了,还要再学一会识字吗?”   “刚开学先做个简单测试,分班教学,基础不一样学的东西也不一样。小学后面还有中学,能考进中学就能拿补助了,要是能再往上考,那补助更高。或者跟那些造水车的人一样,以后走出来别人都得叫一句‘先生’。”   他好不容易回答完一个问题,解释过很多遍的问题再一次循环出现了。   “‘小学’是什么?”   “就是这些小孩子上的学校。”   “那么一点大,进去学什么啊?跟管事学堂一样吗?”   “怎么可能,”负责解答的管事想起学堂里的填鸭式教育——从早到晚一点空闲都没有,恨不能吃饭的时候也给他们讲些有启发意义的小故事——急忙把手摆出了残影:“都是些孩子呢,讲那些他们哪听得明白。小学里教识字算数,还有基础知识和常识,常识就是那些该知道的东西。”   “小孩子家家的该知道什么啊。”问话的人笑道:“粮食什么时候熟,怎么帮大人烧火,去哪能捡来最多的柴火?”   “不是,”管事想起昨天简单翻过的教材,心情也有些复杂:“要知道下雨为什么打雷,粮食叶子为什么发黄发黑,人的身体都是有什么组成的,怎么在城墙底下量出城墙有多高。一个笼子里装了鸡和兔子,一共有十四个头三十八条腿,怎么算有几只兔子几只鸡。”   “……”   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一瞬,问话的人被这一系列问题砸晕了,下意识重复道:“怎……怎么算?”   管事:“……”   他怎么知道。   他也只是个没有常识的人罢了。   大家在广场上激烈讨论了很久,等天黑的差多了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然后在路上遇见了自家泥猴子。   出去野了一天,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手脚上都是泥,看见他们过来,露出了个傻兮兮的笑,大门牙在黑脸上显得格外的白。   泥猴子的家长:“……”   不去上学就扣他们工钱,可要是去上了,夫子教的东西死活学不会呢?不会还要扣他们钱吧?   那不行,扣钱绝对不行!   家长伸手揪住沾满了草叶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明天开始别出去玩了,赶紧去扫盲班把那些字再认一遍。去了小学好好学习,学不会就把你扔在路边的垃圾桶里,那边问起来我就说不认识你,让他们看着办,省的到时候还得扣我工钱!”   *   普通人正为这份命令而感到震撼喜悦的时候,城里的几个家族却不是那么的开心。   凡是他们能拿出地契的田地,对方都还给他们了。当然,照例收了一份钱。   虽然心疼,但看在田地已经被初步整理过的份上,大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是,地有了,种地的人却找不到了。   他们当初能有那么多佃户,是因为很多自耕农被欺压失去了自己的地,要想有地耕种,要想给家里找口饭吃,不至于全部饿死,那就得去当佃户,辛辛苦苦一年,把收成里的大头交上去,小部分留下来,勒紧了裤腰带供全家人吃用。   但是他们现在不必给人当佃户了。   开荒开出来的地是自己的,开荒期间可以去曾经的大灶,现在的食堂领几碗粥,闲时再去找个零工干干,平时混个肚儿圆是绝对没问题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给别人当佃户呢?   治安队在旁边看着,富户们不敢把那些人强行拽回来,给自家种地,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然后拿出一堆欠条,说有些人欠了高额债务,得还钱,不然就得卖身,用全家人和以后的子子孙孙来抵。   欠钱的人家吓得发抖,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这次是栽了,毕竟天底下没有欠钱不还的道理。   谁知治安员拿过欠条,回治安所算了算,利滚利的高利贷被削去了多半,只留下了本金和一小部分的利息。   除此以外,还附加了一个违约通知,来通知的人说,朝廷没说过高利贷的事,《民约》明文规定禁止高利贷,他们违反了民约,得接受惩罚。   各个家族:“……”   民约,又是那个劳什子民约,从徐家的徐成辉开始,他们在民约上吃了多少亏了!   生完气,他们又冷静了下来。   制度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   他们以前在这里作威作福,朝廷的律法还是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说到底,之前的官吏,现在的管事才是重中之重。   欺上瞒下才是他们擅长的事。另外,学堂就摆在那里,他们是不是也能送几个人进去,出来做个管事当当?   这么想的不止一家,几天后,一批穿着打扮和普通学生截然不同的人出现在了学堂里。 第55章 、第 55 章   高官权贵直是有特权的, 宣宁直在从各个方面限制这种特权,但又不想明晃晃的“打土豪分田地”。   他们现在还比较弱小,周围的势力也都是权贵出身, 还没听说有哪个势力较大的农民起义军。这种情况下,着实没必要把所有潜在的盟友都变成敌人。   宣宁其实也有过用他们的想法, 毕竟比起没有基础、需要从头教起的普通人, 这些人有着相对丰富的知识和能力。   不过, 做管事最主要的不是能力。宣宁也知道他们去学堂居心不良, 边让排骨继续清查管事们有没有贪污或者滥用职权, 边坐看其他管事的反应。   徐家最近很安静,只是他家的三儿子格外能蹦跶,动不动穿身纯白站在河边井边吟诗, 看表情还很自我陶醉。刚开始宣宁还多看他两眼,怕他想不开跳下去, 后来发现她越看对方越起劲, 索性当成人形报时器, 听见声音了就去别处走走,省的久坐对身体不好。   等宣宁溜达到街上,看见正在辛勤劳动的徐成辉,难得关心了下徐家,尤其是徐家老三的脑子之后, 徐成辉终于坐不住了。   女儿被送到了农庄里,音信全无, 儿子被人问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呸!他徐成辉的种,自然是像他样聪明稳重英武不凡,自己眼瞎就算了,怎么还好意思到处嚷嚷。   徐成辉虽然人在外面, 但和徐家的联系直没断,他边授意让几个旁支子弟进学堂,边让府里人想办法,拉拢几个管事过来。   对徐成辉来说,这事可谓是得心应手,非常熟练。钱,色,虚荣心,他就没见过这三样样都不在乎的,好对付点的夸两句就飘了,还有部分人视财如命,钱给够了什么都愿意干。要是再有个好看的姑娘吹吹枕边风,浑身骨头都能轻三两,所有秘密都能掏出来,为了面子还能干出不少蠢事。   怀着这样的信心,徐成辉在府里找出几个姑娘,备好了银子,朝着他早就观察好了的几个人发起猛烈的攻势。   排骨因为乞丐的出身,在其中排在了前列,享受到了最顶尖的待遇,收到了最多的贿赂。   宣宁面前正摆着几个开了盖的小箱子,对方显然在猜测和迎合排骨的喜好,送来的都是大金锭,没有名人字画玉雕等高雅的东西,简单粗暴,金灿灿的片能晃花人眼。   “扣上扣上,”宣宁揉了揉自己差点被亮瞎的眼睛,感慨道:“这些人真有钱啊,也真能藏。”   他们当时帮忙“打扫”宅院,目的可不怎么单纯。不过毕竟清水县的当权者,还是要脸的,所以尽管他们找得仔细,却没有掘地三尺地翻,也就没能找到对方的金库。   当初这些人在长武县“捐献”了不少银钱,为了回来又给了他们笔钱。江大因为曲水县收到的“劳军费”,发现这群人当初实在小气,又要了笔。宣宁本来以为这群人已经被薅的差不多了,但今天这几小箱金子,还有面前材料上他们给别的管事的金额,都在告诉宣宁:不,他们还很肥美,他们积累的银钱远超她的想象。   宣宁……发现自己又有点心动了。   心动之后,再看看材料上其他管事的反应,又瞬间恢复了平静。   暴风雨前的平静。   水至清则无鱼,她倒没幻想过所有人都直表现良好,甚至完美到可以拿出来当做楷模。   但这些人给的东西,他们怎么敢接?   他们的家人曾经生活在这些富户的压迫下,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从早忙到晚,从出生忙到辈子结束,腰被生生压弯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那也是他们曾经经历过的苦难,他们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啊,怎么就能为虎作伥?   就为了那句“事成之后许你做府里的管事,金银美人享用不尽”吗?顿顿都能吃饱饭才几天,这就想爬到大家头上作威作福了。   等宣宁的脸色好看些,排骨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处理?”   “按职业守则来。从重。”   幸福广场的告示栏又次迎来了新内容。   几个人的名字明晃晃地挂在上面,原因和惩罚也写在后面:收受巨额贿赂,判处终生劳役,赃款归公,永不叙用。   这些人的家属站在告示前,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视和不屑的眼神,臊得他们抬不起头来,灰溜溜地跑回家了。   众人义愤填膺地骂了几轮,终于想起来去看第二张告示。   从学堂毕业仅代表具有成为管事的资格,还需要道道考核,才能走马上任。已经就职的也要考核,而且是不定时的抽查。这是之前就直在做的,现在公布出来,意在提醒所有管事,遵守职业守则,不要踩红线。   *   已经习惯了农庄生活的侯文乐迎来新的同伴时,长武县的邢毅正在头疼。   他得到消息,朝廷已经腾出手来,准备收拾他们这些曾在朝廷任职,后来却叛出朝廷的人了。   领兵的人倒也熟悉,是个没什么本事还总爱吹嘘自己的天子近臣。   兵熊熊个,将熊熊窝。邢毅得到了消息,心就放下了半。开始着手联合其他人,试图让这支部队在路上就有不小的损失。   邢家在乾朝小有名气,邢毅自己也认识不少人。他在朝廷当过官,面对周围的局势不至于两眼抹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倒也让他鼓动了不少人。   能给朝廷偷偷添点麻烦,不少人都愿意。但要说真刀实枪地打仗,那些人可不愿意当冤大头,还得他自己来。   好在,叛出朝廷不止他个,这次能涉及到的就有五个,离得也不算很远。他们人少,朝廷派来的人多,各自作战就是等着朝廷挨个消灭。他们准备各自派出些人手,在第个要被朝廷平叛的城池和朝廷决战。赢了自然好,输了,也尽可能地消灭了朝廷的有生力量,剩下的城池也多了些保全或者逃命的可能。   打仗之前,自然要先备好粮草。邢毅不做他想,又次把目光投向了隔壁那个相当富裕的邻居。   他还记得自己性命垂危的时候,有个大夫说,曾见过有人脚化脓,他表哥说了些听不懂的话,又喂了他粒药,人就好起来了。   秦英去买,没有买到。把那户人家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才终于找到了粒看起来像的东西。   考虑到那人的表哥在喂神药之前像是做了场法事,为了保证效果,秦英把全城的神婆道士都找了出来,各展神通,围在他身边做了几场法事,邢毅这才吃下了那粒药。   不知道是法事的效果还是那粒药的效果,亦或是老天邢毅自己挺了过来,总之,在经过了个冬天的修养之后,邢毅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   这个冬天他在养伤,他手下的人却直忙忙碌碌,忙着去修河堤。   这是好事,邢毅自然知道水患的危险,不光不禁止百姓前往,还安排手下的兵轮流训练,轮流去修河堤,定要在春汛前把河堤修好。   邢毅没去看过,但也知道这么多张嘴吃饭,不是件容易解决的问题。对方送来的粥却直是同样的分量,看起来毫无压力。   邢毅羡慕的眼睛都快红了,正琢磨对方是哪来的粮食,自己是不是也能弄点过来,手下的人上报,曲水县被隔壁那群人拿下了。   邢毅:“……”   他默默收回了准备好的试探,并加强了自身的防御。   两个县城距离不算远,平时都是互相防备的关系。但是在对付朝廷这件事上,大家的目标都是致的,乾朝没了他们才更名正言顺,朝廷还在,名义上就站不住脚。没看见隔壁建了那么高的墙,养了那么多的精兵,还只敢自称“护卫队”,不敢叫别的吗?   所以,邢毅借起粮来理直气壮。当然,空口白牙就想拿走珍贵的粮食,邢毅自认没这么大脸面,还打包送去了些人口,青壮极少,城里的青壮也大都被他拉去充作新兵了,女人孩子老人倒是不少。他厚着脸皮把人带过去,对方收了人,还按人头给了粮。   邢毅狂喜,带着新到手的粮食,还有多半的士兵上路,准备面对将要到来的那仗。   这确实是艰难的仗。   战斗持续了半个月。   他们打赢了。   朝廷派来的军队溃败而逃,他怀着复杂的心情领兵追击,却被起追击的同伴反手坑了把。邢毅早就在警惕这些临时同伴,立刻反击,朝廷的兵在前面跑,双方在后面又打了仗。   ……   等邢毅再次打赢了对方,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简单打扫战场,带着人回到了长武县。   群人又累又困,更重要的是,接连几场高强度战斗,几乎人人带伤,他手下的老兵本来就不多了,天气也慢慢热起来了,伤口发炎化脓的可能大大增加。这样来,又有不少老伙计要死在伤口感染之下。   邢毅考虑再三,向隔壁表达善意,谋求合作,许诺如果愿意给些神药,他们会再给对方送去定的人口。   对方的回复也快:加入清水县,药随便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5 21:00:29~2021-07-26 02:4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 56 章   邢毅手里是一张雪白平整的纸, 摸起来非常光滑,四边裁剪工整,薄, 却不透。纸上的字也不像是毛笔写出来的, 墨水收敛在笔画之中, 一点都没有晕开。   就像这封信透露出的意思, 斩钉截铁,丝毫没有缓和的可能。   “哼, 口气倒是不小,‘药随便用’,如此神药,他们手里又能有多少。还不是夸口把人骗过去, 到时候再让伤员们自生自灭。”   邢毅摸了摸手里的白纸,想撕,又在中途停了下来,把纸张反扣在桌子上, 眼不见心不烦。   战争是残酷的, 文人常在诗句文章里写旌旗猎猎战鼓雷鸣, 听起来浩浩荡荡豪气干云, 邢毅在战场上,看见的从来不是诗情画意, 而是血肉横飞的凄惨,是儿郎们拼死一搏的壮烈, 是战争后抱着自己的残肢哀嚎的无力。   打输了万事皆休, 打赢了后方大肆庆祝,他们这些参与了战争的人还要再过第二个鬼门关。   邢毅远远看着伤兵营的方向,不用走近, 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里面是怎样的绝望和悲痛。   天底下的伤兵营都是一样的。   伤兵营里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夫,和数也数不清的伤兵。   治肯定是治不过来的,大多数人的伤势也无人能医治得好。轻伤不用管,自己抓把土扯块布包扎一下,能自己痊愈的都不愿意来伤兵营。把剩下的重伤员集中在一起,不过是怕他们的哀嚎影响到其他士兵的斗志,找个地方让他们慢慢死去而已。   邢毅带人快速赶回长武县,重伤员撑不住奔波,现在伤兵营里的都是原本伤得不算重的人,伤口感染,大夫束手无策,躺在地上等死。   一场战争下来,死在战场上的人往往不是最多的,伤兵营才是将士们最大的埋骨之地。   邢毅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结果。   直到清水县的人突然出现,给了他一丝希望。   秦英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将军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自然知道将军在想些什么。他想起之前白费的力气,心里一阵烦躁。   早在过冬之前,他们就发现县城里粮食短缺,供不起这么多人吃喝,就把主意打到了隔壁清水县那里。清水县受灾严重,存粮是肯定不够喂饱这么一大群人的,所以,他们的粮食一定是从外面运进来的。   邢毅和他的部下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截粮道这事熟的不能再熟。有了想法,他们就开始蹲守观察,想摸出给清水县运粮的那些人的行走路线。   毕竟,他们只是想抢粮食,并不想和清水县里的精兵打仗。到时候弄清楚路线和时间规律,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动手,既能少费些力气,又能在对方找上门来的时候装作不知。死无对证,只要他们咬死了不承认,对方纵使怀疑也没有办法。   尤其后来邢毅痊愈,证实了清水县手里有神药。邢毅不愿意相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一直想挖出这些药的产地或者制作方法,把这种药掌握在自己手里。有这种想法存在,他派出去的人就更多了,各个城门都有人守着,后来一直没有发现,干脆三班倒,从早到晚都有人守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还真有了发现。   那是一支穿着打扮和奇怪的商队,一身蓝色的衣服,头上还带了个光滑的蓝帽子,出现时总是伴随着声音。他们往往带着大包小包的粮食,还有其他东西,一件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这支商队来的时间很奇怪,要么是入夜之后,要么是天亮之前。有时候连着几天都来,有时候整整半个月不见踪影。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果当天月明星稀,视野良好,那么这支商队就绝对不会出现。   探子顶着刺骨的寒风和早晨的露水,终于摸出了规律,然后越想越不对劲。   哪怕是打仗,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都知道夜袭最出其不意,但从古至今敢夜袭的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而且大多是提前埋伏好的,除非当晚月光不错,否则绝对不会出现晚上行军的情况。   原因很简单,夜晚两眼一抹黑,人到了晚上什么都看不清楚,队伍也容易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别说命令能不能传下去,走到地方人能不能剩一半都不好说。   这种情况下,这支商队出现的时间就显得尤为诡异。   探子摸出规律以后,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试图弄清楚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结果更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出现了,无论探子多么专心致志,无论当天有多少探子跟了上去,他们总是会把人跟丢。商队每次走的路还都不一样,探子们守了整整一个冬天,愣是连对方的大本营在哪个方向都没弄清楚。   秦英啐了一口:“那群怪人都是属兔子的,怕不是在地上挖个坑就跑了,让人连片衣角都抓不住。”   邢毅也想到了那支商队的事情,他还想起了自己吃药时做的法事。他原本不信这些,可随着时间过去,他也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当初能痊愈,到底是药治好了他,还是别的什么治好了他。   是奢侈到用精兵运粮,所以才摆脱了盯梢,还是……   “秦英,你去,”邢毅拍了拍亲兵队长的肩膀:“就说想让我们加入,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我们也得看看那边值不值得过去。兵营是够呛能看到了,你多走走观察观察,跟那里面的人说说话,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   秦英带了几个眼神好的兄弟去了清水县,还带了几个伤兵,想看看对方的态度。刚刚说明来意,对方热情地把他们带到城门口,叫来了一辆奇奇怪怪的车子,说给他们准备的军营早就建好了,要带他们去农庄旁边的军营看看。   秦英:“……”   什么叫给他们准备的军营?   什么叫早就建好了?   他们什么时候说过要加入了?   秦英差点跳起来,对方来招待的人却没看见,他又叫来了几辆奇奇怪怪的、三个轮子车,还往车斗里铺上了厚厚的干稻草,在最上方铺了一层厚厚的花布。   花纹细腻,布料厚实,一看就价值不菲。做完这些,那人和旁边的几个人搭手,把他们带来的伤病放在了铺好的东西上。   伤病一身血污,还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衣服上还有不少泥土草叶,干净的花布顿时变得肮脏不堪,几个人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僵硬地躺在上面,一动都不敢动。   秦英也一脸茫然地看着那人,对方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了,主要是伤口化脓,去那边再治也来得及。那边有新建好的二医院,哦,就是伤兵营,大夫也比这边多,到时候直接在那边养伤,也省的来回折腾了。”   几个伤员听见伤兵营这几个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秦英沉吟一会,最后还是点了头。   他们这次来,主要任务就是观察   军营的位置和布局都是机密,对方既然送了一个到他们眼前,尽管听起来还是个空军营,那也没有不去看的道理。   秦英他们坐在三轮车后,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处军营依然是标志性的灰色建筑,就在农庄外不远处。不过对方并没有带他们逛一逛农庄的想法,找了个人去医馆喊大夫,拿着一块令牌,让守营门的人放行,然后就带着他们往后面的伤兵营走。   这个军营很大,很规整,也很漂亮。秦英还没进去,只是在外面粗粗一看,就看见了面积广阔的演武场,还有另一个摆满了奇怪东西的场地,里面还有几个石锁,应该是用来打磨力气的。   他们走过了写着“宿舍”的一大片房子,又走过了“食堂”,最后停在“二医院”前。   “等一等大夫吧,他们没说怎么做,我可不敢把人往里面带,不然非得挨训不可。”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传来,打头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后领了一群男男女女。   嗯?怎么还有这么多女的?   秦英还没说话,一群人像饿狼见到肉一样,飞奔到伤兵面前,把后者穿了半年没洗过的衣服扒了个精光。   秦英:“!!!”   他还没说话,那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人就开口了:“里边空间不够大,咱们就在这里说,你们看,这就是典型的伤口感染致使化脓,一般情况下还有别的并发症,比如说……”   那人边说边比划,一群人频频点头,还有人掏出纸笔,把这些话都记了下来。   现场学习气氛极强,专业性极高,秦英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只能在旁边看着对方讲清楚了这一方面的知识,掏出一柄手掌长短、银亮轻薄的小刀片,三两下就把坏处切了个干净。   然后又掏出样子奇奇怪怪的针线,讲解怎么缝合。   伤兵刚刚被喂了点东西,现在整个人晕乎乎的,被割被刺都毫无反应,只有秦英站在一旁,清晰地看见弯针刺进皮肉,线在肌理间穿梭,然后灵活地打了个结,其他人则伸着头,仔仔细细看着那人的动作,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动作。打完一个结,拿针的人停了下来,开始讲解要点,围观的人又一次拿出纸笔,边看躺在车斗里的伤兵,边往纸上记东西。   看完了全程的秦英:“……”   他看着整个人晕晕乎乎、人事不知的伤兵,突然觉得对方现在这样也挺好。不过他自己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离开了军营,准备等他们忙活完了再进去。   农庄外,几个人正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旁边还有护卫队的人看着,似乎对他们还不太放心。   农庄外的人不少,被人看着干活的可不多,秦英自然多留意了几分。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里面那个有点胖的大高个……怎么那么像侯文乐?   作者有话要说:  *   宝下章开始我要开防盗啦,暂定百分之五十-七十二小时   也就是说,假设我现在v章有二十章,你买过其中十章或十章以上,那完全没有影响。如果你只买了不到十章,那么新章要等七十二小时以后才能看到了哦orz   如果买了十章还是不能看,记得去清理一下缓存。众所周知,晋江偶尔会抽那么几下   *   感谢在2021-07-26 02:46:51~2021-07-26 21:0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 57 章   离得太远了, 中间又有不少人走来走去,秦英有些看不清楚,往前走了几步, 带他来看军营的人突然从背后冒出来, 感叹道:“你看这庄稼长得多好, 叶片青翠, 颗粒饱满,等到了秋天收获的时候, 一准是个大丰收。”   秦英哪顾得上什么粮食不粮食的,他一心想去看看那个胖子是不是他认识的人。   秦英敷衍地应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那人也往前走了两步, 半边身子正好挡在了他面前:“春色正好,这些小丫头正在踏青,咱这些糙老爷还是别去打扰了。姑娘家家的胆子都小,被咱吓到了就不好了。”   秦英闻言一顿, 眼睛往旁边看了一圈, 这才看见有几个年轻小姑娘正聚在一起, 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旁边还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几个人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还有人掏出纸笔开始记录。   秦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军营里那群小姑娘,长相一个比一个水灵, 下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狠, 能不错眼地看着刀子割在肉上、针扎进人身体里,不但半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这么想着, 秦英就看见前面一个小姑娘似乎没能说服同伴,拿起一旁的锤子就往面前的东西上砸了好几下。   秦英:“……”   行了,知道了,不让靠近农庄就不让呗,拿这么明显的谎话骗人,到底是谁在吓唬谁。   秦英往军营的方向走了几步,状若不经意道:“农庄外面很危险吗?我怎么看有人身边还有专门保护的。”   那人头也没回,答道:“那个啊,那些不是保护,是看守。他违反了民约,是来做劳役的。”   “违反民约?他干了什么啊?”   那人嗤笑一声:“手里有两个钱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这不,想贿赂管事,钻钻空子,把自己钻到这儿来了。”   “这样啊。”秦英随意回了一句,暗地里咬牙切齿。赵树当时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将军,可惜来得太晚,让叛徒差点成事。后来将军带他到长武县修整,稍微缓了缓,他就带人去凤凰岭,准备把侯文乐他救出来。   哪成想凤凰岭的山寨已经被人毁了,赵树走了一路哭了一路,一个劲埋怨自己两件事都没办好。他也心情沉重,夜里喝多了酒,还对着月亮跟天上的兄弟说了半宿的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眼泪都掉了几滴。   这下可好,他在这肝肠寸断,人家早就做起了富家翁,还因为行贿把自己送来做劳役。   该!   秦英磨了磨后槽牙,提醒道:“你看他各个肚满肠肥,平时大鱼大肉没少过,怎么能体会咱老百姓的辛酸呢。要我说,你这劳役也没多辛苦,他也够呛能长记性,得给他少吃点,饿一饿,难受了才能长记性。”   听到这话的人眨了眨眼,点头笑道:“是个好主意,我会向相关负责人转达的。”   当晚,秦英在二医院睡了一晚,和那几个伤兵在同一个病房。他无情地向他转述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满意地看见几个人集体陷入自闭,然后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秦英起了个大早,打着要如厕的名义,终于在小树林里和侯文乐接上了头。   侯文乐在农庄里干了这么久的活,没想到还能看到以前的老朋友,他用力捶了捶秦英的肩膀,压低声音也藏不住心里的喜悦:“我就知道是你!”   秦英看到老朋友还活着,也有些高兴,他也给了侯文乐一拳,感受到手指传来的软绵绵的触感,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哼。”   侯文乐正高兴,没注意到老朋友的异样,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将军还好吧?看你这样将军一定没事。赵树呢,那小子顺利回去了吗?整天迷迷糊糊的,可别再迷路了。”   “哼。”   侯文乐终于发现了不对:“你怎么了,怎么跟猪圈里的小猪一样老哼哼,嗓子受伤不能说话了?”   “呸,不会说话就闭嘴。”秦英瞪了他一眼,语气不怎么好,意有所指:“你这小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啊。”   “哪儿啊,”侯文乐叫起了撞天屈,“我当时被他当成土匪带回来,筛选的时候因为太聪明了没选上,差点和那些刺头一起,被送去当矿工。后来费了很大力气才留下,给人磨豆子做豆腐。”   想起刚开始做豆腐的那段时间,侯文乐满是唏嘘。从早到晚地磨豆子,从天亮开始推磨,到天黑也歇不下。刚开始他转几圈就晕了,走路都发飘,后来才慢慢适应过来。   不过活虽然累,但是周围的大娘都很不错。他的豆腐豆浆都是给食堂提供的,食堂里最不缺的就是吃的。每天的剩饭剩菜里,好东西没他的份,放了一两天的馒头米饭还是能随便吃的,体型也就慢慢地吹了起来。   不过,他的好日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县城里行贿的富人被放到农庄做劳役,食堂大娘自觉严查起食堂每日剩菜剩饭的去向,要么员工当场吃掉,要么送去喂牲口,其他人一粒米都捞不到。   “今天的粥也稀了不少,肚子里满当当的全是水,唉。”   秦英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话,有些心虚,岔开话题道:“将军让我来观察观察,农庄我进不去,你跟我说说,里边是什么样的。”   “我刚才就想问了,你怎么来这儿了,朝廷要动手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啊。”   秦英沉默了一会:“将军……离开朝廷了。”   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林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侯文乐叹了口气:“离开……离开了也好。”   秦英没有回答。   两人沉默了一会,还是秦英主动开口:“我现在在长武县,就在他清水县旁边,招了些兵,和朝廷派来的人又打了一仗。”   秦英做了个深呼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接着道:“咱有不少人受了伤,伤口感染了,他有药能治这个,将军想买点药回去给大家治病,他不愿意给,还想让我加入他。”   秦英翻了个白眼,扯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容:“做梦。”   秦英说了半天,却没等到侯文乐的附和,他戳了戳侯文乐的肩膀,后者低着头,也不看他,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将军没同意吗?”   秦英愣了一下,紧接着火冒三丈,撸袖子就要打人:“那是将军!邢将军!邢家的邢将军!什么阿猫阿狗就敢让将军低头,他加入咱还差不多。”   侯文乐被推搡了几下,被推得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也不生气,索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视线穿过树林,看向农庄的方向。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给农庄镀了一层金辉。庄子里的人也都起来了,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饭,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学生叽叽喳喳讨论着昨天没解决的问题,农夫扛着农具,说笑着结伴走向自己的田地。   侯文乐坐在林子里,懒洋洋地看了一会,道:“你我都是苦出身,哪个阿猫阿狗,能让大家伙都过上好日子?”   秦英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纵使这位邻居异常神秘,但秦英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正因为了解,他才更清楚地知道,清水县里的人过得都很好,好到不真实,好到让他怀疑这些人被施了法术,所以才能描绘出那样一个世界。   一个美好到,和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世界。   老朋友也被下了降头,脑子也开始不清醒了。   秦英这么告诉自己,看着那些人半点不似作伪的、明显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句话在他心里迅速划过,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   “那是邢将军啊。”   那是邢家的邢将军,是他的邢将军啊,他怎么可以对着一个无名氏低头行礼。   尤其,种种情报表明,清水县的掌权人是个女的,所有人竟然都以一个女娃娃为首,将军难道要臣服于一个小丫头片子吗?   单是想一想,秦英就浑身难受,恨不能拿刀把眼前的画面劈个稀烂。   这简直是对将军的亵渎!   侯文乐也想到了这一点,军中崇尚武力,对女人一向是有些瞧不起的,他没见过那个女人,只能从大家的只言片语的描述,以及这些日子接触到的种种事务之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形象。   原王家村村民每每提起,话里话外都透着亲昵,仿佛在说自家那个很有出息很有本事的小闺女。   学堂学校的建立,透着惊人的魄力和野心。   慈善堂和医院的建立,似乎又露出了一丝女子的温柔善良。   可越建越广阔的军营,一直在招新的护卫队,还有慢慢扩大的土地和人口,无不昭示着,她已经选好了以后的道路,她正在这条路上稳步前行。   “将军一直想辅佐出一位明主,”所以哪怕频频碰壁依然再三劝谏,撞得头破血流都不罢休。   “这里好像就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6 21:02:49~2021-07-27 02:2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天开心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 58 章   秦英没有说话, 听侯文乐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絮絮叨叨地说着农庄里的见闻。侯文乐能去的地方不多,能接触到的东西也不多, 基本都是从别人聊天时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来的。很多东西说不太清楚, 只是知道个大概。   尽管如此, 秦英依然听得无比认真, 把每个字都记在脑子里。   两人就那么坐在林子里,看着农庄一点一点苏醒, 外面也慢慢热闹起来。   侯文乐坐了没多久,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行了,我得回去干活了。听话了这么久才能偶尔来林子里放放风,要是回去得晚了, 让他们误会我要逃跑,以后的日子可没这么舒服喽。”   “嗯,你先回吧,我再待一会, 和你错开, 就让那些人以为我肠胃不太好吧。”   侯文乐转身的动作一顿, 动作僵硬地回过头, 问道:“你到林子里来,找的是什么理由?”   “如厕啊, 人有三急,林子离得近, 来这里解决一下很正常……你怎么了?”   侯文乐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随地大小便, 幼儿园的孩子都不这么干了,你真恶心。”   秦英:“???”   这个理由多好用啊,大家当年不都这么说吗, 他们平时也常在树林里……解决问题啊。   侯文乐一眼看出了秦英的想法,捂着鼻子摇了摇头:“在这里是不允许的,你这么说他们还能让你过来,那就是故意留出机会让咱俩说说话。唉,用了我也不知道给我发一份工钱……你没事就回去吧,跟将军说一说这边的情况,让他老人家自己做决定。”   侯文乐边说边往外走,走到树林边缘,没忍住再次回头,肥肉抖了几下,挤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要是……要是来的话别忘了把我带出去啊,我真不想再推磨了。”   秦英:“……”   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胃里似乎有什么在剧烈翻滚,用力挥了挥手,道:“滚。”   侯文乐在农庄待了这么久,对这些人的行事作风也算是熟悉。他的感觉没错,秦英回到军营中,又闲逛了一会,发现午饭已经提前送过来了。吃饭的时候,对方就开始明示暗示,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报情况。甚至大方地提出,人命关天,伤兵等不得,哪怕还没想好要不要过来,那也可以先把伤兵送过来,早一点接受治疗,说不定就能多留下几条性命。   饭桌上说着不急他们可以慢慢等,秦英吃完饭刚出屋子,发现门口已经停了好几十辆三轮车,车斗里铺着厚厚的干草,一问才知道,这些都是到时候跟着他去长武县的,伤兵不好挪动,他们去了能多运送一些。   秦英:“……”   知道了知道了,他这就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长武县城墙下,秦英带着自己人进城,留下守城的士兵和车夫们大眼瞪小眼。   邢毅早就接到消息,正坐在县衙里等他。秦英也不废话,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尤其是侯文乐说的那些话,哪怕听起来再混乱再难以置信,他也完全照着说出来,不加任何自己的态度和想法,避免妨碍到将军思考。   秦英说完,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将军做出决断。   邢毅听完,也沉默下来。   伤兵的事可以理解,他只能保证手下重要的军官都是忠于他的,亲兵也只认他,再往下的普通士兵甚至低阶军官,他们可没有忠不忠诚这一说。清水县给他们治好了伤,再稍微给点甜头诱惑一下,他这里就会有几个兵“重伤不治”,清水县则会多几个接受过初步训练,而且还上过战场的老兵。   但是,三轮车已经到了县城外,邢毅清楚地知道,普通士兵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要是能把这件事彻底捂死,那自然好。否则,他今日若是拦着不让去,但凡有一丝消息漏出去了,下头的士兵就得和他离心。   战场瞬息万变,从将领到士兵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没人敢说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也没人敢说自己一定不受伤,不需要用药。到时候,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悬在他头顶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邢毅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过了一会,声音突然停了。   秦英精神一振,知道将军已经考虑好了,急忙站直了等待命令。   他秦英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将军去哪他去哪,将军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将军做出了决定,他就会绝对跟从。   邢毅先说的是伤兵问题:“把身体有残疾的,还有情况严重的送出去,让他们去清水县治疗。其他士兵要是问起来,就说清水县有神药,我花了大价钱才送了这几个人过去,其他人还得等一等。”   秦英领命,也明白了将军的言下之意。   要是之后还把伤员送过去,那自然是将军仁善,爱兵如子。要是不送了,那就是清水县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将军实在担负不起,只能忍痛看大家离去。   伤兵的事其实无关紧要,秦英放慢了呼吸的频率,等待着更重要的决定。   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半晌,邢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留在这里替我守着,我去……去会会那位宣小姐。”   “将军万万不可!”秦英急忙劝阻,双方目前还是互相戒备的关系,将军去了敌营,那不就是自投罗网,万一……   “我总得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邻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那将军多带些兵……”   “嗯,”邢毅没有拒绝,“下拜帖,就说我约她在……在北边那个小土坡旁会面,三天后的中午,双方各带……七百人,希望她能按时赴约。”   *   宣宁很快接到了这张特殊的拜帖。   机会摆在面前,宣宁自然不会拒绝。略做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为了不让事情变得复杂,让对方有什么不好的联想,宣宁也没建个小屋或者搭个棚子,甚至连桌椅板凳都不打算带,准备来个席地而谈。   两方都提前派出了一支小队,他们已经把这片地方检查过很多遍了,现在各自站在一侧警惕。不远处人影绰绰,尘土飞扬,这次会面的主角也已经到了。   邢毅终于看见了那位神秘的邻居。   她远比他想象的年纪要小,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一身雪白莹润的皮肤,眉目如画,风姿卓越,和这里的荒凉有些格格不入。眼含星辰,唇角带笑,在双方上千人的注视下向他走来。   他们都是老兵,上过很多次战场,亲手杀死的人数也数不清,身上免不了带了些煞气,寻常百姓都不敢与他们对视。她却好似半点不受影响,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姿态不像邢毅见过的贵女那么婀娜多姿弱柳扶风,却另一种仪态万方,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镇定,仿佛山崩地裂也不是难事,千军万马也该为她让开道路。   仅仅看了一眼,邢毅对这位邻居就有了相当不错的评价。   邢毅在看宣宁的时候,宣宁也在看他。   邢毅长得不错,五官端正,眉眼锋利,尤其是常年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气质,年壮气锐,沉稳果断,更是给他增色不少。   两人相对而坐,简单寒暄和例行公事的互夸过后,宣宁说起了清水县内护卫队的福利待遇,以及在清水县日常生活及子孙后代可以享受到的便利。   为了今天这场会谈,为了能成功收服这员大将和大量士兵,宣宁拿出高三备考的劲头,做了大量的准备。她从送到农庄的伤兵那里得知,邢毅出身将门,曾是天子近臣,宣宁还搜集了大量对治国理政的思考,结合自己这段时间的感悟,描绘出了一个波澜壮阔的宏伟蓝图。   邢毅抱着听人吹嘘的心听了一会,整个人都沉浸在了那些微言大义之中。   那是他从没有过的思考角度,也从没有人幻想过类似的画面。   那是一条无人探索过的道路。   面前的女子侃侃而谈,已经说到了他听不懂的地方,邢毅也不去打断询问,依然保持着倾听的姿势。   他清楚地知道,占领一个地方只是开始,怎么让那个地方好好发展,这才是最困难的事情。自己虽然占据了长武县,但却不能长久,手下只知军事不通政事,长武县有他把舵,依然治理得一团糟。作为叛将,他能强征来不少兵员,却不会有世家子投奔,替他处理这些事。   内政不清,他就无法扩张,地方太小,更是对世家子毫无吸引力,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他选择和宣宁会面。   然后就看到了另一条路,尽管还有些粗糙,尽管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完善,但那似乎是可行的,他们已经起了头,走在了这条与众不同的路上。   邢毅有些心动,但更多的是犹豫。他已经叛变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而对方说了这么多,说的是很好听,但事实是否如对方所言,似乎还有待观察。   这可是大事,要不再等一等?   有了这样的想法,邢毅的注意力自然不如之前集中,终于留意到了宣宁背后正在靠近的人影。   那人似乎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风尘仆仆。步子迈得很大,看起来有些着急,等看到他和宣宁仍在谈话,像是放下了心一样,从容了许多。   这是怕他动手,特意从别的地方赶来的?   邢毅饶有兴致地放了些注意力在那人身上,等对方慢慢走近,邢毅却一点点变了脸色。   尽管和几年前有些区别,尽管对方的穿着打扮变化很大,但邢毅依然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本该死去的人,那是无数个日夜的叹息,那是……   “少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7 02:24:13~2021-07-27 20:5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迷路鱼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迷路鱼、爱你 10瓶;悠仁,妈妈求你去运动 5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第 59 章   有将军往往就有少将军。   但这毕竟不是朝廷授予的头衔, 只是底下人跟着叫叫,出了那一亩三分地,外面的人可不会提起这个称呼。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对邢毅这些行伍中的汉子来说, 有一个人, 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喊一声“少将军”, 无论他们属于哪支军队, 无论他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他。   那个人的名字也曾被所有人牢牢地记在心里。   江家,江承锦。   姓氏往往沉淀着历代祖先的光辉和荣耀, 对江承锦来说尤为明显。   “江”这个姓氏很常见,但如果在军队里说起“江家”,那指向的目标只有一个。   江家的祖先跟随乾朝开国皇帝起事,立下了汗马功劳。   等天下初定, 新皇准备登基,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又想借机生事,在边境线上三番五次地挑衅抢掠,扰得人心不安。   正是新朝初立, 论功行赏的时候, 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权利中心。而且这份胜利来之不易, 常年打仗, 几位老将把身子都打垮了,落下了一身的毛病, 好生将养着都难受,眼看富贵安稳的生活触手可及, 谁都不想去塞外吃沙子。   年轻人扛不住, 老将们不想去,边境却频频告急。是江家的祖先站出来,请命驻守边疆, 一守就是百多年。   几个惹事的游牧民族号称全民皆兵,还有不少的战马,骑兵来去如风,不好对付。江家历代付出了无数条人命,一直挡在乾朝最前线,为后方撑起一片安宁。   等乾朝宣布建立,打败了其他的起义军,统一全国之后,江家也依然固守在前线。各地慢慢稳定下来,只是偶尔有骚乱。但北方边境一直战事不断,江家代代都有嫡系血脉牺牲,年年都有人家办丧事。   江家的名声,是江家一代代人用鲜血和生命铸成的。   邢毅也曾去过北方,去真正的战场上磨炼自己。江家对于被蹭军功这件事情已经习惯了,以为他也是来镀一层金,以便回去更名正言顺地接过权利的,于是熟门熟路地把他安排在了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   邢毅待了一段时间,终于发现不对,主动提出调到真正的前线。   他找到当时的上级,认真表明决心,说了好几次,终于得愿以偿,去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在那里,他看见了才十几岁的江承锦。   少年面容青涩,因为还在长个子,体型显得格外单薄,手上因为常年握着兵器而长满老茧。   可无论如何,相对于周围的环境,他真的太小了,这个年纪应该好好锻炼好好读书,再怎么说都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   邢毅提出了疑问,也很快得到了解答。   现任大将军是江承锦的祖父,而江承锦在还活着的同辈之中,是年龄最大的那个。   他们之间差的那一代,本该担负起责任,本该站出来带领这支军队的那一代,要么已经牺牲,要么留下了严重的残疾,已经不可能再领兵了。   江大将军早年一直在战场上拼杀,年纪上来了,各种暗伤旧伤都冒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只好让小辈提前上阵,提前熟悉以后要经历的事情。   这很冒险,但再厉害的军队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指挥。如果不这样,江家将面临断代。等老将军去了,没人有足够的威望和经验,没人能接替他的位置,没人能顺利接手这支军队。这样一来,敌人就会趁机长驱直入,他们身后的百姓会面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乾朝也将告急,袒露出没有防备的繁华内里,任由敌人随意践踏。   尽管有能力很强的副手,尽管下面还有不少提拔上来的军官,但边境的士兵只认江家,大将军的继任者、北方边境的最高统帅只能是江家人。   于是江承锦被迫站出来,用还很稚嫩的肩膀担负起过分沉重的责任。   邢毅在边疆待了一年,看了一年,看着少年摸打滚爬,白天接受严苛的训练,甚至偶尔要上战场实战,晚上还要到大将军那里,学习一些理论和经验。   保险起见,大将军其实选了不止一个孙辈培养,江承锦年纪最大,接受的教导和锻炼也最多,他从不喊苦喊累,从没说过“害怕”,一声不吭地完成了所有任务。从一个阳光干净、无忧无虑的少年,逐渐蜕变为一个沉稳可靠的将军。   时间问题,邢毅没有看到少年长大成人之后的样子,却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又是怎样的雄才大略。毕竟在那短短一年里,他从一开始的不屑、怀疑,变成了后来的赞叹、敬佩。他和身边的所有人一样,发自内心地喊他一声“少将军”,心甘情愿地服从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少年发出的命令。   江家人的赤胆忠心人尽皆知,随着他们这些人的离开,江承锦的风采也传遍了大江南北。   大家都对他肃然起敬,满口称赞。   直到一年前。   江家通敌叛国,边境全线溃败。乾朝也从这一仗开始,滑向了灭亡的深渊。   正在向这边靠近的江承锦动作一顿,晃了下神,恍惚中只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祖父还在,弟弟们也还在。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们还是那么爱逗他,会一边笑着喊他“少将军”,把他喊得脸色通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一边把大部分亲兵都派到他身旁,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保护好他。   年少时的回忆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稍一触及就让人痛到无法忍受。   江承锦很快回过神来,把眼前陌生的男人打量了一遍,试图回忆起对方的身份。   看脸实在没有印象,看名字,邢毅,邢家……   “云州邢家?”   邢毅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是邢家,云州……云州已经和邢家没有关系了。”   江承锦声音冷淡,话接得很快:“‘少将军’这个称呼也和我没关系了。”   邢毅张了张嘴,看着江承锦冷如冰霜的眼神,沉默了下来。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不信,所有人都不信。   那是江家,那是守了百年边境的江家,他们本可以退下来,回到京城享福,或者让小辈从文,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但他们没有,历代江家人都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了边境,前仆后继,从无例外。这样的江家,怎么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呢?   直到后来,有逃兵回来,说早就得知了敌人要来的消息,上面却没有组织埋伏或反击,就那么看着对方在城外村子里肆虐一场,大摇大摆地走了。   后来有兵说,城外有敌人,城门却被打开了。   再后来,江家军里有几个职位颇高的军官站出来,说自己当时接到了奇怪的命令,有的是去远处做不必要的巡逻,有的原本应该负责守城,却被安排去做别的事。事后复盘,他们发现这样正好和敌人错过,让对方轻易绕过防线,进到了乾朝境内。   这话一出,举国哗然。   短暂的震惊之后,舆论很快扭转,所有人都在痛骂江家。尤其是之前夸过江家的人,生怕事情会牵连到自己,急于撇清关系,骂得最狠。逮住机会就骂,人越多的场合越想骂,骂得不过瘾了,那就编一些事情来骂。   没过几天,“骂江家”甚至成了一种风尚,谁要不骂,谁就显得格外不合群。   邢毅没有骂。   他脑子里还是那个坚韧坚强的少年,他不相信,江家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是陛下信。   他很快下令,江家所有人就地格杀,留在京城的女眷孩子也在其中,哪怕是婴儿也不放过。   后来听说了“少将军”这个称呼,又改了主意,要把江承锦带到大牢里折磨,不想让他这么容易就死。   邢毅当时不在,事情是听别人转述的。   被带回京城的路上,江承锦死于野兽口中,负责押送他的人只带回了染血的布料。   看来是被放走,逃出生天了。   邢毅松了口气,在心里给那几个良知尚存的人道了声谢。   至于江家有没有通敌叛国……他对朝廷已经完全失望,虽然不知道过程是怎样的,但他当时就半信半疑,现在更是不分青红皂白,把原因扣在了朝廷那些人头上。   不过,江承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邢毅看了一眼江承锦身上的衣服,再看看清水县来的那几百人穿的衣服,心里有数:“你……你在她那里领兵?你觉得她可靠?”   “嗯,”江承锦毫不犹豫:“她很好。”   “那我也去。”邢毅嘟嘟囔囔,瞬间忘了自己刚才还想再看看的想法,立刻做出了决定。   话音刚落,他想起宣宁刚才开出的条件,有些难以置信,确认道:“你刚才说,我去就是护卫队副队长,那少……江承锦是什么?”   江承锦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我是队长。”   邢毅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宣宁的眼睛,郑重强调:“他原本会是个大将军,最好的大将军。”   “他以后也会是个大将军,”宣宁说得极为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永远的,最好的,大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7 20:53:58~2021-07-28 03: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你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 60 章   邢毅既然做出了决定, 宣宁自然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派出早就准备好的管事,跟着邢毅前去, 接手长武县的管理。   邢毅则召来自己手下的军官, 告诉大家长武县以后和隔壁清水县一样, 归那些人管了。他们也要换个地方, 住进准备好的军营里去。   听到消息的众军官反应平淡,沉稳冷静, 拱手称是。邢毅看在眼里,心里也很是高兴。   看吧,虽然他的部下不会治理内政,他的长武县也并不富庶, 但他手下所有将士都有大将风范,泰然自若,还是很给他长面子的。   邢毅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他正打算出去走走, 再多看几眼他治下的长武县, 走到军营不远处, 邢毅隐隐听见有嘈杂声传来。   他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 制止住刚要行礼的哨兵,放轻脚步, 借着营帐的遮蔽挡住了自己的身形,试图偷听。   说话的人邢毅不认识, 没法根据声音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但也能听出对方的惊喜和高兴:“我们真要加入清水县了?”   邢毅:“……”   杂兵,杂兵而已,一惊一乍, 见识短浅,可以理解。   另一个声音很快接上:“可不是,将军说的时候我都高兴懵了,脑子都不转了,看见别人行礼了,我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一块说‘是’,走出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个声音很耳熟,邢毅有些不详预感。他躲在营帐后,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   一群人蹲在地上,围成了一个圈,蹲在中间说得正畅快的那个,刚刚从他的营帐里出来,还被他在心里夸过几句沉稳。   邢毅:“……”   说话的人毫无正在摸虎须的自觉,依然兴高采烈:“早就听说清水县吃得好过得好,他们那儿当兵给钱可多了,每天都能吃到肉,油盐也不稀罕。咱们虽说是后来的,那……那起码也不能差太多吧。”   “就是,那边的人一个个红光满面的,可不能亏了咱们。”   “对。我跟你们说啊,”蹲在中间的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接着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边说边用手比划:“寻常吃的自己就能做,但要说味道最好的,那还得数……”   声音戛然而止,围在一起的人不乐意了,出声催促。   “数什么啊?”   “话怎么还说一半留一半呢。”   “就是,这可不厚道啊。”   “数……数……”男人把手乖乖收回来放好,在邢毅平静的目光下,乖巧地低下头:“数咱将军英明神武。”   邢毅:“……”   说得很对,但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看来你们都很有精力,竟然还能躲在这闲话。所有人,今天加练!”   邢毅神清气爽地从军营中出来,迎面就看见了欢天喜地的行人,大家奔走相告,言语间对清水县非常熟悉,一点都没有对未来的不安,看起来比过年那会还要开心。   邢毅突然想起来,冬日本就无事可做,清水县提出要出粮修河堤,县里不少人都去了。他们吃到了清水县颗粒饱满的好粮食,也接触到了清水县派来的人,早就期盼着能过上和清水县一样的日子了。   邢毅本来觉得大家需要时间适应,现在一看,也不愿意在这里碍眼了,早早带兵去了农庄旁的新军营。   邢毅对内政并不擅长,但他对练兵还是很有自己的方法的。尤其之前还有朝廷这把刀悬在头顶,为了度过难关,他把大部分青壮都征进了军队里。虽然大家伙日子过得不怎么样,但是兵员数量极多。   宣宁尽管拥有三个县城,但从未强行征兵,对身体素质也有要求,还要留一部分人做工人管事等等。这样一来,护卫队的人数居然和邢毅带来的人不相上下。   二医院新上任的大夫们接管了伤兵,又对还算健康的兵员做了次筛查,一部分实在不合适继续从军的人离开了军队,另谋出路。剩下的人则打散编入护卫队,一起入住新军营。长武县的县民和周边农村的农民也都迁来了清水县,开始新的生活。   县城可容纳的人数有限,因为县里的人并不负责耕种,全靠周围的村子养活,而土地有限,能产出的粮食有限,所以县城里住的人口并不算多,两个县城合并到一起,人数多了,土地少了,恐怕会出现养不起的情况。   但对宣宁来说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她手里有高产良种,还有化肥等等科学先进的增产方式,清水县周边的土地也没有全部开发。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不能像之前那样一家老小专心伺候地,能照顾到的土地面积有限,虽然基本上家家有地,但占据的面积比别处都少了不少。县城重建时就留足了空间,最近又扩大了一次,容纳一些老幼妇孺绰绰有余。   另一方面,多一个城池,就要多一个要防守的地方,还要多一些人去搭起基本的架子,比如治安队,比如学校。而合并进来虽然也要加一些人手,但相对而言少了很多,但几个需要工人的地方也能多一些人手,壮大几分。   两个县城合并,人一多,麻烦也会多起来,好在管事们都有了相当的经验,长武县多是妇孺,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各自都有些放不开,争端也少,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清水县和长武县的人也就在一次次摩擦中慢慢融合,成了新的清水县。   另一边,邢毅带来的人也在和原护卫队队员磨合。前者带了满身的不良习惯,动不动就想欺压百姓或者欺负自己的队友,对护卫队严格的纪律适应不来。后者都经过了初步的文化教育,吃穿兵器乃至姿态礼仪都与那些人有着天壤之别,一个个把优越感和不屑一顾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两方摩擦不断,互相瞧不起,江承锦不得不在护卫队中设置了比武擂台,规定有矛盾在擂台上解决,其他地方打架斗殴一律要受到惩罚。一群人打了几次,又挨了几次罚,彼此慢慢熟悉了,自行推选出了小队长。江承锦也对邢毅带来的人有了些了解,给那些军官安排了合适的位置。   等一切走上正轨,护卫队开除了几个思想作风有严重问题的人,又惩治了一部分犯了错误的人以儆效尤,春天慢慢过去了,气温越来越热,夏天已经到了。   宣宁手里已经有了一万多人的军队,和余家又正儿八经地打了一场,对方惊讶于他们壮大的速度,加强了对他们的防备,却不敢再轻易起争端。   宣宁则对他们的态度有些意外,等问过江承锦,得知一万多人的军队已经算是一方小势力了,虽然比不过周围盘踞的几方霸主,但也足以让人看在眼里,有所忌惮。   既然初步具备了自保的实力,宣宁也不打算一直藏着掖着了。毕竟一只小白兔可以表现得毫无攻击力,让别人对自己放松警惕,好关起门来在自己的小山洞里慢慢发展。一只小老虎再怎么收好自己的爪子,也不会有人觉得它软萌可爱柔弱可欺,而是会默默关注加强戒备,防止小老虎偷偷过来咬自己一口。   过度低调并不能让自己显得无害,反而弄得管理起来不是那么的方便。宣宁再三考虑,权衡过后,决定稍微亮一亮自己的爪子。   她首先征求了江承锦的意见,决定将护卫队改为“护卫军”,对外仍宣称这支队伍只负责自我保护和自我防卫。   尽管她更喜欢现代的军事制度,但考虑到大家的习惯,以及后续扩张的方便性,依然采用了这个时代常见的方式。   也就是设伍长、什长、百夫长、千夫长、校尉、将军等军中职务。其中五人为伍,两伍为什。将军自然由江承锦担任,另外还设立了弓箭营、侦察营、炊事营、后勤营、伤兵营。虽然每个营现有的人数还少,只能说刚搭起了一个雏形,但总算是走上了正轨。   除此以外,后方还有不少机构正式建立起来,为这支军队做出各方面的保障。包括但不限于运输队、武器研发小组、武器制造和武器维修保养队,还有军规军纪处负责惩处违反了纪律的士兵。绣品厂也分出了单独的一部分,专门负责制造军服军用背包等物品的制作。征兵也单独分了出来,有了自己的小屋做办事处,也有了专门负责征兵的人。   围绕着这支队伍,许多组织成立,许多人被集中在一起,为这支军队提供各种各样的保障。邢毅看着这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加入得够快,现在是享受便利的一方,而不是被征讨的一方。   军队的事情解决,宣宁把视线投向了县城和农庄内部,准备把民生内政等等,各个方面也重新规整起来,各司其职,不再简单粗暴地划片区,由负责那个片区的管事统一管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8 03:39:13~2021-07-28 21:0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第 61 章   不同于军事制度, 她想建立的机构有许多在这个时代都没有先例,所以她准备按自己记忆和需要来。   通俗点来说,就是缺什么建什么, 用不到的先放在一边。   治安队是最不需要改变的地方, 因为在之前并没有先例, 所有职位都是新建立的。在宣宁看来, 它集合了现代警察、法院、城管、监狱等多种职权。虽然看着吓人,权利似乎有些太大了, 但清水县的民约非常简陋,他们的权利也没有听起来那么大。   比如监狱,到现在为止,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的。清水县有那么多活需要干, 缺人都快缺疯了,只要查清楚犯的是什么错,立刻会被送去服劳役。或是像徐成辉那样在城内做洒扫,或是送去农庄干些力气活, 更严重的则送去开矿。犯人送到了, 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剩下的将由当地的治安队员或者士兵负责看守监工。   其他机构则是新建立的, 有宣传处教育处卫生处科研处……等等,各种机构分别拥有不同的职权, 管理不同的方面。每个片区留下了极少量的管事,负责一些日常而琐碎的工作, 其他管事则根据这段时间的表现, 分别选入了各个处里,根据能力强弱担任不同的职务。   除此以外,排骨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办公地点, 名义上他和他手下的人将负责纠察管事们是否有违规行为,实际上他们需要关注的事情可不止这么一点。不过他们只负责上报,并不负责具体的处理。负责处理犯错管事的地方就在他们隔壁,名义上属于排骨,实际上井水不犯河水,排骨他们把查到的东西一递,其他事情就都与他们无关了。   管事的门槛也提高了一些,想当管事依然需要进入管事学堂,学费降低了很多,但要求增加了不少。要想进学堂,首先要确保自己之前没有恶劣的行为,没有违反过民约。然后需要参加简单的基本能力和心理测试,通过了才能进。他们需要在里面完成各种课程的学习,并考试合格,之后还要去实习。实习也通过了,还需要各方人员对其道德和态度进行考评,这项也通过了,才可以正式上任。   清水县现在人还是太少了,有些事情过分简略,有些事情则非常繁琐。不过没有任何制度是能一以贯之的,更不是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宣宁只是就目前的情况做了个简单的划分,以后随着发展和变化还会慢慢调整。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给管事们做了个证明身份的小卡片,上面写着姓名性别职务任职日期,五年一换,防止他人冒认身份,造成损失。   命令下发的第二天,管事们按照新任命,去往自己新的工作地点。宣宁之前就留了一块区域,一直空着,现在则变成了大家的办公地点。   不得不说,这么一来,看起来正规了很多,管事们官吏的意味也浓了很多。尽管制服都是一样的,并没有特意区分上下级,但依然挡不住有些人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上任第一天就有人狂妄自大忘乎所以,屁股还没坐热,刚到手的职位就变成了别人的。   等大家过了新鲜劲儿,终于用平常心对待现在的工作。新成立的科研处也差不多把第一台纺织机做出来了。   科研处是之前的学校直接转变过来的,宣宁曾经选了一批聪明人进学校,只教了他们一些简单的基础知识,然后就往学校放了一堆书,让他们自己摸索着来。这次科研处成立,原本的学校被取代,他们都成了里面的研究员。   虽然名字变了,但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一直没变。他们平时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各种书籍,像海绵一样,努力吸收其中的知识。尤其努力地去研究大家急需的东西。   他们在春天做出了水车,改良了一些农具,利用书本上的知识制作了各种肥料,教导大家按照时节和植物的需要使用。   孙远的商队曾在第一次出门做生意的时候,特意购买了一些蚕种带回来,春蚕早已结茧,研究员们也在翻阅各种书籍,试图找出效率更高的纺织方式。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各种各样的纺织机,从简单到复杂,效率越来越高,已经是一个纺织机升级换代的完整过程。   科研处众人再一次感叹这些书籍的博大精深,并第一万次感谢把这些知识写在书上、愿意把知识分享给大家的人,再一次猜测能写出这些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瑰丽的国度——很多涉及发明涉及到图纸,挨个画下来是不可能的。而且宣宁一开始是把书撕去封皮拿出来,找几个可行的人翻译,后来发现这种做法效率太低,也很少用了。   她把汉字教给了科研处的人,然后把买过的书挑了一部分拿出来,撕去容易引起误会的几页,再简单翻一翻,把里面涉及到时间等敏感信息的地方涂黑,交给他们自己研究。   尽管刚接触到这些知识的时候,众人已经被震撼过一次了。随着宣宁拿出来的书越来越多,他们心里的惊讶也就越来越多,情绪积累到已经有些麻木,索性只争分夺秒地做自己的事。   当然,宣宁什么也不说,只是挑选出书籍,然后放在书架上任由他们翻阅。书本里又描述了很多很有技术含量的东西,明显是一个比他们先进许多的国家在回忆过去的发展历程,众人难免做出了这样那样的猜测。   各式各样的猜测一个比一个离谱,宣宁对此淡然处之。如果让她自己去学,等她学会了,然后再一个一个来实现,那直到她垂垂老矣,这片土地能得到的发展也很有限。所以必须要给这些聪明的人足够的知识,让他们去学习,去创造,去模仿,去把书里的东西变成现实。   至于这些人会做出什么猜想……他们都是清水县的未来,每一个都珍贵无比,宣宁看得紧紧的,生怕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清水县也完全掌握在她手里,再多的猜测也无法对她造成威胁。   既然如此,大家想怎么猜怎么猜,如果有谁试图验证自己的猜想,宣宁有一万种方法杀鸡儆猴,让旁观者打消自己过于大胆想法。   言归正传,尽管宣宁的“商队”提供了很多布料,而且那些布料物美价廉,质量很好,日常使用已经足够了,但还有一些对颜色要求较高的使用领域,这就需要清水县的人自己生产布料,自己染色。   麻布已经制作了一些,研究员们也曾研究过怎么染色更鲜亮,着色更牢固。后来发现大家纺织的效率太低,又开始研究怎么制造出更好的纺织机。他们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等做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春蚕结茧,于是又修改了一些细节。这样一来,无论是纺织麻布还是纺织丝绸都有了高效率的工具。   纺织机刚做好的第一天,或许是受宣宁常说的“对照实验”启发,他们兴致勃勃地举办了一场比赛。   他们雇佣了两个速度和熟练程度差不多的女人,要用到的材料也都准备好了,一个用时下常用的方法,另一个则用刚做好的纺织机,看两个人谁做的更快。   比赛在中午公开进行,消息刚一传出去,就有不少人饭都没吃完,端着碗就出了门,兴致勃勃地前来观看。他们平时没什么娱乐生活,难得有个新鲜事,大家伙都不想错过。   宣宁也端了个碗来凑热闹。当然,她端的不是饭碗,而是冰碗。天气越来越热,她终于想起了还有硝石制冰这回事,赶紧让孙远买了一些回来,准备在百货商店新添加一个冷饮专柜,为大家在三伏天送去清凉。   专柜还有保温问题要解决,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正式营业。不过售卖的产品都得提前准备好,宣宁手里拿的,就是刚研究出来的新品,陈奇送来给她尝尝鲜。   宣宁尝了一口,花生碎、芝麻、瓜子仁和冰块混合在一起,有种奇怪的口感,随着冰块融化,一丝清甜在舌尖晕开,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   不远处,随着一声大喊,这场比赛也拉开了序幕。   被这么多人看着,参加比赛的两个人都铆足了劲,刚刚听到“开始”的命令,两人一点停顿都没有,急忙开始纺织。   他们在家里都做过很多次,只是新机子毕竟是个新鲜物件,使用新纺织机的女人开头被落下了一段,急得汗都出来了,一边鼓捣自己的机子,一边频频转头看竞争对手的进度。   对方手脚麻利,两颊有些发红,显然也很想出出风头。   围观的人群也各自站队,给她们鼓劲叫好。不过没一会,原本看好她的人就没声了,要么喝倒彩,直接说她一定会输,要么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像是在等待一个最后的结果。   她自然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一心急又出了几次错,被人落下了不少。不过等她熟悉了步骤,又一下子把对方超了过去。眼见着对方和自己越差越多,纺织出来的丝绸也越来越好,女人干活干上了瘾,等对方停了手她还不愿意停下。   等把提前准备好的所有丝线都用完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机子,摸着自己纺织好的丝绸,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机子真好用,就这么一会,能赶上我好几天干的了。”   当然好用。   宣宁把最后一口吃的塞进嘴里,也有些感慨。   就这么一个机子,比旁边那个领先了至少几百年。   这已经不能叫碾压了,准确来说,这得叫开挂。   作者有话要说:  *   冰碗我编的(理直气壮)   不要随意尝试奇怪的搭配   *   感谢在2021-07-28 21:03:05~2021-07-29 02:5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第 62 章   清水县在重新规划, 致力于内部发展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却没有这么风平浪静。小范围战争接连不断,各种势力也接二连三登台上场。朝廷气得跳脚, 却又无可奈何, 只是声讨痛骂的文章作了一篇又一篇。   除了写文章的人孤芳自赏,自认把对方写的十恶不赦人神共愤,就连朝廷的官员都不指望这些会产生什么影响, 只是每晚睡前默默祈祷,可千万别再有地方造反了。   青州也不算太平,又有两处起兵谋反, 被余家一一收拾干净。青州其他人缩回脖子, 继续观望, 尤其注意清水县的这一群人。   对其他人来说, 囤粮、练兵、抢地盘才是最重要的三件事, 像宣宁这样关起门来搞发展的才是怪胎。不少人暗中嘲笑, 觉得这个新崛起的小势力都是一群棒槌, 脑子大概都不怎么好使。不多打下一些地盘,多征兵多收粮食, 就那么杵在那里当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等大家腾出手来,非得先把他们灭了不可。   也有一些人自命不凡,听说清水县领头的是个女人,心里就先小瞧了两分,觉得他们不过如此,势力也就到此为止了。还有人觉得这么一块地方手到擒来,女人管的地方都软弱可欺,尽管自己手里兵员刚刚过千, 依然放心大胆地冲了上来。   然后被护卫军全部拿下,扔到了矿区开矿。   余家也和清水县做过几场,他们的主力被老对头沈家牵制,派出去的人不算多,也没讨到过什么便宜,几次下来,对这位邻居的实力也有些认知。他们也知道其他人对清水县的看法,不仅不提醒,还隐瞒了那几次战斗结果,甚至刻意散播谣言,然后笑呵呵地看一群蠢材前仆后继地往老虎嘴里冲。   这热闹没看多久,前面传来消息,清水县的人突破防线,又拿下了三座县城。   以为鹬蚌相争,自己能轻轻巧巧得到好处的余家:“……”   “废物!一群废物!”   余家家主、曾经的青州知州余光耀接到传信,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用力把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   来报的士兵弯腰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眼见着茶杯朝着自己砸过来,可他动也不敢动,只闭了闭眼,等额角一痛,有热流从脸侧划过,他身子晃了晃,顺势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以免脸上的血污冲撞到大人。   余光耀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吼得声嘶力竭,房梁都在震动:“一群废物!不指望他们能把清水县给我收回来了,只要守住!守住战线都做不到,要他们有什么用!不是说过了吗,要严查进城的人,守城门的不能乱吃东西!半天的时间,短短半天就弄丢了三座县城,他们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丢了?”   屋里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   跪在花厅中间的士兵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把话说完:“敌……敌人狡猾,县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细作,而且他们手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攻城器械,分兵袭击,实在是……实在是……”   “哗啦!”   余光耀用力踹了踹桌子,几个摆件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把屋里能看见的东西砸了个遍,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一些,坐在还算完好的太师椅上,思考破局的办法。   清水县原本是个小县城,除了收税,平时也不会有人能想起它来,也就是去年的洪水和疫病,这个名字才第一次出现在了余光耀的面前。   然后被他飞快地扔到了一边。   受了灾就去找朝廷救灾啊,和他余光耀有什么关系。   平时他也对赈灾不上心,但为了不被人弹劾,起码不会太过于明目张胆。现在朝廷式微,弹劾了也不能这么样,他更是变本加厉,充耳不闻,压根当没这回事。   正是百年不遇的好时候,他还想着让余家更进一步,拼一把坐上那个位子。清水县既不能提供粮食,也不能提供兵员,还得白费粮食养不少人,在他看来,这个地方已经从青州消失了。   后来,他得知有一群泥腿子占据了清水县,也没有放在心上。再之后又听说清水县富庶,似乎还有什么种粮食的好方法,地里的庄稼看起来比别人都好了不少,一看就是大丰收。   余光耀心动了,但他还有一些犹豫,不知道是现在就去夺回清水县好,还是等粮食快熟了再去更好。   直到对方一连攻下了两座县城,甚至看上去轻轻松松,犹有余力,余光耀终于开始注意到这群泥腿子,把他们当成了一个需要尽快解决的小麻烦。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尽管防备老对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其他地方能抽出的人手有限,但余光耀也没停下对清水县的关注,时不时就派出兵马骚扰一番。   只是对方实在狡猾,又非常谨慎,每每缩在那个乌龟壳里不出来,派再多的人去,也只能在城外望墙兴叹。   余光耀胸膛起伏几次,终于把火气压了下去。他想了想,问道:“确定清水县管事的是个女人?”   “是。清水县一直在接收难民,我们的人也混进去了,有人远远地看了一眼,说是个年轻女子。”   “来历查清楚了吗?”   “没……没问出来,只知道原来跟着王家村逃难,后来到了清水县。”   余光耀:“……”   一个村里出来的小丫头片子,看见当兵的不吓晕过去就算胆子大的了,还能有这能耐?   他已经不想再骂人再生气了,一旁的丫鬟机灵地端来一杯茶,余光耀抿了口茶水,脑子里渐渐有了主意。   “他们既然能从内部破城,我们也能。传出去,就说大人我要聘她为……为平妻。多带些聘礼过去,张扬一些。”   “可……可是,”还跪着的士兵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可是清水县新成立了一个什么民政处,说什么结婚要登记,只……只允许一夫一妻……”   余光耀:“???”   反了天了!   *   清水县的人对此反应也很大,一群人围在幸福广场的告示栏前,听民政处负责宣讲的人把短短几行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禁止女票女昌早就写进了民约里,几个县城都关闭了女支院,给其中的女人重新安排了活路。县里活多职位多,只要肯干,总不会饿死,有一部分姑娘如获新生,抱团关起门来过日子,靠自己干活赚钱。还有一部分姑娘已经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性子,试图回到以前的生活方式,被治安队抓去白干了几天活,吃了些让人难以下咽的东西,也慢慢学乖了,老老实实地工作。   现在,又有了新的条文,禁止纳妾,允许离婚。   第一条让人觉得有些新奇,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影响不大。之前他们纳不起妾,现在姑娘们一心想进绣品厂,还有刚开的纺织厂,进去了就一直待在里面,等闲都不愿意出来走走。不想进厂的想进学堂学校博一条不一样的出路,或者干脆自己开店,那也不是他们能肖想的。一个个要么单身要么只有一个妻子,对此有些遗憾,但其实也没多大的反应。   后面一条,就让人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离婚?那不就是休妻吗,用得着单独拿出来说一说?   “不是休妻,”负责宣讲的人喝了口水,第一万次解释:“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男人可以休妻,女人也可以休夫,不想过了就可以分开,就不是两口子了。”   休夫?   话音刚落,广场上雅雀无声,好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来,确认道:“休夫?”   “对,”负责宣讲的是个女管事,她腰杆一挺,大声重复道:“可以休夫。”   齐大壮手里举着半截油条,嘴里还塞着半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嘴里的食物快掉出来了才终于反应过来,合上了下巴。他有些心虚地偏了偏头,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家媳妇也正在看他,目光里是毫不掩饰地打量,仿佛在重新评判他这个人是不是还有待在家里的必要。   危!   齐大壮有些生气,还有些害怕。他性子软,他娘当年给他娶了个厉害媳妇,这些年在家里一直抬不起头来。后来来了清水县,他媳妇又开了家早点铺子,花样多,生意也好,给家里赚了不少钱。   开店的是他媳妇,干活的是他儿子儿媳和闺女,赚的钱也绝对够用,全县城都没几个能赶上他家富裕的。齐大壮也就顺理成章地歇在家里,饿了就去铺子里拿点吃的,顺便拿点钱去对面百货商店逛逛,闲了找人聊聊天说说话,一天也就过去了。   但是,休夫……怎么可以休夫?休夫之后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铺子里随便拿东西吃吗?   齐大壮顾不上咀嚼,急匆匆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下去,大声喊道:“不能休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9 02:54:39~2021-07-29 22:0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 63 章   “不是休妻休夫, 我那么说是方便大家理解,”负责宣讲的管事修正齐大壮的用词:“那个叫离婚,哦, 也叫和离。”   “离婚也不行!和离也不行!”齐大壮挥了挥还抓着油条的右手:“我管你叫什么, 反正不行!”   陈大娘安安静静地看着齐大壮闹,没有出声。   她开的铺子名叫“早点铺”,实际上为了多赚钱, 是从天还没亮一直开到天黑的,铺子里时不时就有人进去买点东西坐下来吃,饭点更是人多到要排队排到商业街外。经常有人看见齐大壮溜达进早点铺, 背着手在店里转一圈, 找个自己想吃的东西拿走, 顺道还要抓一把钱。   刚开始大家不明所以, 还以为遇到了二流子, 胆小的话都不敢说, 胆大的就要站出来把人赶出去, 还是正在忙活的陈大娘的儿子拦下来,说清了齐大壮的身份, 这才解开误会。   陈大娘一家有多勤快, 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为了赶上最早上工的那一批人,早点铺里的人要起得更早一些,留出时间来准备食材,一整天都歇不下来。等天黑透了才要打烊,还要收拾卫生,为明天的生意做些准备。   陈大娘心疼孩子,不忙的时候安排孩子们轮班休息,自己则一直在店里待着, 哪边缺人手了就顶上去,还经常和客人聊天搭话,检查店里的食材是不是足够,时不时的还要琢磨新的菜品菜式,生怕大家吃腻了,铺子的生意会变差。可谓是最早起,最晚睡,一整天都不得闲。   这样能干的人,居然有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丈夫。陈大娘泼辣,大家也难免打趣几句,问她那么爽利的一张嘴,怎么就不催着齐大壮上进。   陈大娘笑得灿烂,一如往常,嗓门却比平时低了不少,她说之前为了活命,为了一家老小能多吃一口,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转,赶着他干这个做那个。齐大壮不高兴,她也不高兴。现在日子好了,她也不想天天操心上火,现在这样就挺好。   众人闻言,也就打住了话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虽然勤快的人多,齐大壮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日子怎么着都得过下去,齐大壮虽然没用,但好歹听话,陈大娘能镇住他,他也不打人也不赌钱,没有什么大毛病,将就着也就过下去了。   当时的人们是这么想的,陈大娘也是这么想的。她气急了的时候,也不过是想着攒攒钱,在商业街旁边买个房子,就说时间紧活多,需要住在近处。平时不回家,眼不见心不烦,自己在里头住着,孩子们平时忙了也可以来歇歇脚。冷静下来连这个想法都不去想了。   至于离婚……那个管事一直在说是离婚不是休妻休夫,可女人提出来的,那不就是休夫吗?   女人怎么可以休夫呢?   那边,齐大壮还在大喊大叫:“这……这不对!这样是不对的!皇城根儿底下的都没听说过休夫,全天下都没这回事!这不行!”   人群低声哄笑起来,女人们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男人们只是笑,眼睛看着前方,又好像谁都没看。广场上只有齐大壮的声音,其他人神色各异,场面看起来竟有些诡异。   宣宁就在广场外,目睹这一切发生,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知道,她这一下可以说是捅了马蜂窝。   她和王家村在逃难时相遇,后来又渐渐接收了许多新成员,一起度过了那么多难关,她现在的超然地位是靠资源和威望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某种意义上,在大家眼里,清水县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她。   而女人在这个时代,早早地被排除在权利和知识之外,她们并没有接触这些的机会,哪怕是贵女,甚至皇后,作用依然是相夫教子,她们没有个人权利也没有个人价值,不需要有自己的梦想,甚至不需要有自己的性格,更不需要知道太多的东西。   当初宣宁还没建立绣品厂,只是把布料针线发下去,到时候再收回定价的时候,尽管干活的都是女人,但有不少男人来领钱。理由是觉得自家媳妇人笨,会在这短短的几百米路程中把钱弄丢了,有些女人也这么觉得,这笔钱对整个家庭都很重要,她们信不过自己,觉得自己没用,于是让丈夫儿子来替自己领钱。   后来宣宁成立了绣品厂,厂子只允许工人进入,工钱也只有本人能领。除了那些需要带进去看着的小孩子,所有家属一律不准进入。厂里还修建了宿舍供大家休息,虽然没有强制要求住宿,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既要做工又要学习技巧,为了省时间就都在厂子里歇。后来发现厂子里更自在,都主动留宿在厂里,轻易不愿意回去。   在这么一个封闭的小环境里,在几个泼辣姑娘的影响下,在宣宁有意地引导中,在经过学习手艺慢慢进步的情况下,大家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到手的工钱也在肯定着她们的进步,她们变得越来越自信了,说话底气也足了。还有些姑娘习惯了逆来顺受,但她们起码有了一个可以逃避的地方,在厂子里可以做一个活泼开朗的人。   以绣品厂为中心,女人们发生了一些改变。后来又是绣品厂开始,女人们学起了认字,算数,甚至进学堂当管事。   尽管扫盲班、学堂都没有规定过性别,宣宁也曾明说过男女都可以去,但事实上,这些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男人,到现在也只有几个女人。   后来宣宁办了小学,要求无论男女,只要年龄到了,都必须要去,当时也有不少人觉得没有必要,还说过女孩不需要去,家里也得有人干活,被治安队罚过几次之后就老实了,只敢私底下抱怨。   但这次不一样,不少德高望重的老人自认还有些脸面,来让她收回这条命令。走在路上,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中除了信任,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宣宁当然不会收回。   非但不收回,她还把民约中没人注意的几条拿出来,带大家复习了一遍。   不论男女,所有人应享受同样的待遇。   不论男女,可以单独立户,付清款项后可以拥有自己的田地和房子。   不论男女……   这个时候许多人才终于发现,民约里“不论男女”这四个字出现了很多次,只是大家还是喜欢用以前的想法做事,压根没在意过。这几条只被女人们看在眼里,藏在心里。并在日常生活中一点点实现,一点点改变。   这个过程很慢,但确实是一直在进行的,说书先生的本子也都是宣宁过目后才开始说的,有时候她也会塞给他们一些材料,让他们写成本子说出来。扫盲班小学的教材里也被她夹带了不少私货。她在平时有意宣扬那几个在各自领域有所成就的小姑娘,仅有的几个女管事都放在了显眼的位置……   潜移默化之下,经过了最开始的震惊和茫然,一部分人依然群情激昂,到处大喊着“离婚不对”,还有一部分女人冷静下来,回顾自己一年以来的改变,甚至自己一个人偷偷假设,如果离婚了,她会怎么样。   如果他们依然靠种地为生,那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任何一个劳动力的丧失都会让整个家庭过得更艰难一些。但清水县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发展,服务业也有了小小的起步,这些人想了一会,突然发现离了也没什么,那个人有和没有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但确实有一部人有了这样的想法。   宣宁没有阻拦大家表达自己的意见,这件事涉及的范围太广,如果不好好解决,势必会留下隐患。不仅不阻拦,她还把广场旁边的一间大房子腾出来,新建了一个“辩论处”,下面是几排座位,上面是个高台。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去说一说,有人反对,那也可以上去说说自己的意见。会有人把大体的情况整理出来,以供宣宁翻阅查看。   清水县的人虽然经过了初步的学习,但也说不出太多的道理,只会车轱辘话来回说。女人们虽然有了一点想法,但这只是开始,她们对于自身的处境和未来更加茫然。双方堪称小学生吵架,谁也说不出什么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女人这边还有宣宁,宣宁手里还有不少成熟的理论。   告示栏的宣讲员最近很忙,每天都有不同的稿子等着她宣讲,每次都有一大群人守在她旁边,听她说几遍,然后就闹闹哄哄地进了辩论处,里面很快就能传来吵架声,一直到天黑都静不下来。   在辩论中,有许多东西飞快地被女人们接受,也飞快被男人们知晓,一方有理而另一方说不出道理,天平逐渐倾斜,大家对于性别的差异渐渐有了清晰的理解。   准确来说,是宣宁想要的理解。   辩论处也终于有了空闲的时候,每天只有一些老顽固抱着自己的想法死活不松口,但又说不出什么道理。前几次还有人来跟他们辩论,后来嫌实在丢人,放任他们在里面大喊大叫,理都不想理。后来那几个人发现这样毫无作用,也灰溜溜的回去了。   另一边,陈大娘难得抛下早点铺,在告示栏和辩论处待了几天,也终于做下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9 22:05:38~2021-07-30 03: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第 64 章   今天的清水县风有些凉。   陈大娘站在告示栏前, 把风吹乱的头发掖到耳后,如是想着。   有几个老人坐在广场上晒太阳,看见她站在这儿, 也知道她做好了决定, 劝道:”听我一句劝,孙子都有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别折腾了吧。“   “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就是门口一棵二十多年的树砍了也不习惯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就是, 大壮人也不错, 谁天生喜欢干活喜欢勤快啊, 都愿意偷个懒歇一歇。看不下去就赶着他出去干活啊, 你这么厉害, 多催一催, 让他动一动就是了。”   “我快七十了, 和离也好,离婚也罢, 这个词听都没听过, 他们说乾朝之前就有这么一回事,可谁家真干过这事?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了,别人怎么看你,你让孩子们怎么办啊,他们在别人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   陈大娘没有说话。   这几天她待在这里,有不少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还有一些人对她张口就骂,青楼里那些女人都没被骂过那么多次, 她本本分分勤勤恳恳二十多年,倒是在短短几天里一下子就凑齐了。   她站在告示栏前,把最近张贴的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个从没想过的问题又一次在脑海里出现。   为什么女人就要“嫁出去”,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还可以“休妻”?   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她比男人差在哪里?   齐大壮邋邋遢遢的样子自动出现在脑海里,陈大娘被膈应得翻了个白眼。   她比齐大壮差在哪里?可能差在脸皮不够厚、身上的肥肉也不够多吧。   老人们还在劝,也有年轻一些的路过广场,停下来跟她说几句。   陈大娘抬头理了理头发,看见几个年轻小姑娘怯怯地看向这边,正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脚下的步子放慢了很多,想停下来又不太敢停下来,对上别人的目光就赶紧低下头,像是怕别人看出自己的想法,装作若无其事地加速走过去。   陈大娘叹了口气。   她知道,几天下来,不光是她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不少人也在思考,甚至现在正围在身边劝她不要离婚的人也想过。只是有些人简单想了想,但还觉得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又把这些问题抛开了,继续闷头过日子。有些人想了,却只敢把所有话压在心底,连说都不敢说。   还有一些姑娘年纪轻胆子大,仗着清水县对她们的保护,连父母给她定好的婚事都能撅回去,然后一头扎进绣品厂不出来,外面对她议论纷纷,却也是毫无办法。   陈大娘刚听说时,曾感慨过那姑娘年轻气盛,以后再想觅得良人可就难了。   不过后来听说男方脾气暴躁,跟工友动过好几次手,治安队进过好几次,跟亲娘也挥过拳头,只是被人拦住了没打下去。她就又闭上了嘴。   她想起了自己当年。   齐大壮是个窝囊废,稍微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但当年她还是嫁了过来。   原因自不必说,齐家给的聘礼比别家多,这些小毛病就不是事了。   陈大娘不想浪费时间跟死人计较,但这些年因为齐大壮废物,又懒又馋,她着实吃了不少苦。她既要顾好家里,又要干地里最重的活。齐大壮很多时候出工不出力,她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和力气,几乎是把别人家两个人干的活自己全干完。   有一次她怎么都找不到齐大壮,天快下雨了,地里的粮食又得及时收割,她带着当时才五岁的大丫头从天亮忙到第二天天亮,淋着越来越大的雨回到家里,整个人都累得麻木了,背上是刚割下来的粮食,手里拖着昏睡过去的孩子,路都快不会走了,结果在屋外闻到了一阵酒香。   她的丈夫不仅没去干农活,还偷了家里不多的钱,全拿去买了酒菜,然后趁她不在家,美美地喝了一顿,睡到现在还没醒。   陈大娘闭了闭眼,把眼里的泪憋回去,周围的人却以为她被说动了,精神一振,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劝:“你想想这些年的情分,没了你他可怎么过啊。”   “连小学的孩子都能自己赚零花钱买点零食吃,四十多岁的人了,离了人居然还能活不下去,白吃这么多粮食有什么用,还是给大家省点米吧。”   众人:“……”   他们试图再接再厉。   “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都这样,以后更不可能好了,各位行行好,放过我吧。”   “这话说得,我们不也是为了你好。你是头一个,以后大家提起离婚就想起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孩子……”   类似的话听了太多,陈大娘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也知道这些人只想做和事佬,讲再多的道理、诉再多的苦都没用,索性爽朗地笑道:“那感情好,多少年以后大家都还记得我,也就知道我开了个早点铺子,做生意的,这名声不要白不要。至于孩子……这么多年没管过孩子的事,离个婚让铺子里多点客人,孩子们多赚点钱,也算他没白当回爹。”   在场的人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一时间都愣住了。陈大娘也不想再跟他们纠缠,推开人群,准备去找民政处。   她最近歇在店里,本来和齐大壮说好了今早在告示栏这里见面,然后去离婚。结果齐大壮没来,倒是广场上晒太阳的老人比平时多了不少,她也就明白了齐大壮的意思。   把人从家里一路拖到民政处实在是有碍观瞻,陈大娘丢不起那个人,想问问那些管事能不能去她家把这事给办了。   因为另一个当事人不去,就把管事们带到家里这种事有些难办,奈何陈大娘是第一个来办离婚的,整个民政处除了一个嗓子冒烟的宣讲员,其他人又实在是闲,还真同意了她的请求。   于是齐大壮本来在家里睡得四仰八叉,还放心地打起了小呼噜。结果肩膀被人拍了几下,一睁眼就看见了五双眼睛围在他身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齐大壮:“……”   他整个人一哆嗦,下意识把身子团起来躲在了陈大娘身后。   陈大娘翻了个白眼,立马换了个位置。   齐大壮有些不安地抱着被子,恶声恶气道:“干……干嘛?”   管事们对视一眼,有人掏出一个小本子,声音没有半点欺负:“你的妻子要和你离婚……”   “我不、不离!”   管事语重心长:“你不懂,强扭的瓜不甜。”   齐大壮:“……”   不,是你们不懂,这瓜可甜了。   他被轮番说教了几次,眼见着话题已经拐到了财产划分上,急忙说道:“早点铺子是我的,房子也是我的,钱也是,还有,还有……”   陈大娘都要气笑了,管事倒是一本正经:“按照民约,结婚之前你的钱都是你的,结婚之后按贡献来,早点铺子是陈香兰一直照应的,这点有目共睹。你睡觉的时候我们还做了个调查,你没干过家务,对家庭没有贡献。这样算下来,你可以把婚前财产拿回去,大概二百三十文。两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异议,”陈大娘笑得灿烂,她转过头,大方地对齐大壮说道:“我多给你二十文,算是这么多年的情分。”   齐大壮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驳:“二十文不够。”   “你说的也有道理,”陈大娘终于摆脱了累赘,通体舒泰,显得特别好说话,她点了点头,顺从道:“你我之间的情分确实不值二十文,那就不给了,你走吧。”   齐大壮:“……”   他看着正忙前忙后给管事们倒水的陈香兰,徒劳地伸出了手。   二十文……二十文都没有了吗?   陈大娘的事情结束了,却又好像没有结束,每天都有人翻来覆去地讨论,她本人也遇到了些麻烦,有人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故意给早点铺子捣乱。   不得不说,早点铺子是陈大娘的安身立命之本,这一下可谓是直击要害。但治安队早有准备,接连抓了几个使坏的人。先是罚了一通,然后又被告知这些事都会被记录下来,有很多要紧的、赚钱多的工作都不能做了,大家这才消停了不少。   早点铺的生意也受到了一点影响,有些人不来买了,有些人边骂边买,还有些人特意过来吃饭。陈大娘对此安之若素,又招了几个伙计在前头忙活,让孩子们都去后头干活。自己也不再坚守在店里,时不时去百货商店逛逛,又或者去农庄玩几天,跟绣品厂的姑娘们说说那天的经过,心情好了,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不少。   县城里发生的事情,宣宁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还想着靠这次的变动让姑娘们挺直腰杆,多去开拓一些新的领域,自然不会让陈大娘就这么在幕后沉寂下去。她派人找到陈大娘,准备和早点铺子合作,开发一种新的军粮。   天气热了,附近的县城也都被打下来了,护卫军下次出征,就得带上更耐放更方便的军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30 03:25:59~2021-07-30 20:4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 65 章   陈大娘很快得到了消息, 然后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和官府合作,放在以前那可都是高官的亲戚才有的待遇, 这事落在谁家, 谁家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以后也和官府搭上了线,消息灵通,说话都更有分量, 办事也会比以前顺利不少,那些势利眼的小人可不敢招惹她。办好了这件事,她就不仅仅是一个早点铺子老板, 地位和普通的商人会有明显的不同。   现在她因为离婚的事被迫退让, 等这件事办完, 不, 只要她接下这件事, 那些人就不敢再在明面上议论她。   陈大娘也知道, 农庄清水县都有食堂, 宣宁原本可以把这件事交给食堂去做,但却交给了她, 这都是前段时间自己当了第一个提出来离婚的人, 上边为了表示支持和鼓励,所以才给了她这从天而降的好处。   她能开起生意这么好还有口皆碑的早点铺子,人自然不傻。她立马在铺子里又招了几个伙计,把后厨几个手巧嘴严的人替换出来,多给了这些人不少工钱,说是接下来这段时间不能回家,得专心工作,筹备店里的新品, 让提前跟家里说一声。   做完这一切,她又另外租了个院子,配齐了需要用到的厨具调料,还给大家准备好了被褥衣裳,做好了长期住在这里的准备。   宣宁本来想让他们去食堂后厨做,不过食堂人多事杂,显然不如陈大娘现在的安排好,既妥帖又低调,索性送了些粮食过去,让他们就在那里研制。   现在护卫队出门还是带生粮食,到了地方打完了仗再煮着吃,但距离远了,需要在野外吃饭,这就显得很不方便了。   军粮首先要保证方便携带,其次还要方便食用,而且军粮是外出行军打仗的时候吃的东西,要顶饱,还得做到热量充足。除此以外,还得耐放,放个几天都不能坏,口感也不能太差,味道上太难以下咽也会影响将士们的战斗力。这样才勉强算是一种合格的军粮。   这是军队对军粮的需求。对于后勤来说,要便于运输,还要制作起来快速简单,成本也不能太高。   陈大娘把宣宁跟她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每个要求都烙在了脑子里,然后发现自家早点铺几十种吃的,居然只有油饼勉强符合条件。但是油饼却不太符合要求。   她又想到了烤饼,把饼烤得干干的,把水分都烤出去,能放几天都不坏,形状也规整,再在上面加些芝麻,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饼的形状和厚度要方便个人携带,里面加些盐和油,战况紧急的时候可以干吃饼子。情况好一些,后勤能跟上的时候,吃的自然也要好一点。肉类不能少,不好携带就做成肉干,还有酱料和咸菜,她甚至根据科研处的建议,做出了简单的脱水蔬菜。这样一来,护卫军出门在外,吃的虽然比不上平时好,但放在清水县外绝对算上是首屈一指,即使是大户人家的护院也不可能吃得更好。   在军粮种类定下来之后,陈大娘又花了些时间调整每份的分量,饼子的干硬程度以及咸度的调节。等口味也定下来了,宣宁大手一挥,成立了一个军用品厂。把绣品厂里专给军队做衣裳背包的部门划分了过去,又给陈大娘他们招了些人,换了个更大的地方,以后专门负责军粮的制作。陈大娘因为脑子活口才好算账也利落,摇身一变,变成了陈副厂长。   陈副厂长刚刚走马上任,就忙了个脚打后脑勺,就连儿媳来报账都没能见到她一面。紧赶慢赶,终于制作出了足量的军粮,护卫军再次开拔,前去攻打其他的县城。   护卫军一直在征兵,也一直在训练,队伍壮大得很快。江承锦这次把人分成了几组,分头进攻。几个人被激起了好胜心,一个个拍着胸脯嗷嗷叫,放话要让其他营看看自己手下儿郎们的能耐,一定能把旗子第一个插在城头上。   大本营留了一些兵,江承锦的任务则是佯攻,负责缠住余家的那支军队,给其他队伍创造攻城的时间。   打着打着,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将军,这余家的精锐跟那些杂牌兵就是不一样,这也太难打了。”   一个千夫长热得满头是汗,颇有些焦躁地抱怨道。天气实在太热,发了大饼也不吃,拿在手里当扇子扇风。   江承锦没有着急,他看着不远处的县城,相当冷静地把整个战斗过程回顾了一遍,颇为肯定地得出结论:“余家增兵了。”   千夫长也不扇风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才干笑道:“不……不可能吧。”   江承锦没有说话。   千夫长自己尴尬地笑了一会,也有些不安地收起了笑脸。   怎么不可能。清水县发展得越来越快,无论是谁都得为之侧目。余家和清水县势力相邻,有所防备再正常不过,想尽快灭了他们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他们在这里,想牵扯住余家的队伍,余家这支队伍在这里,也想牵扯住他们。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谁被选中,遭遇了余家其余的兵力。   “是王三柱那边,”江承锦的声音非常笃定,话里的意思却让人揪心。   千夫长也知道余家精兵的实力,不放心地问道:“他们能坚持住吗?”   王三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被包围了,被人堵在了这个山谷里出不去,前后都是精兵,配合默契,战斗力强,着实不怎么好打。   他手里的粮食不多,原本是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只有大家随身的粮食,想着等县城打下来了就有粮食了,或者两边僵持住了,等后面的辎重队跟上,他们总归是饿不着的。   可是千算万算,王三柱没想到自己被人打了个猝不及防,匆忙撤退中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就算是江承锦终于发现他们没按预定路线走,都很难找到他们在哪,更别提所谓的支援。   “唉,”王三柱发出了今天第三十五次叹息,对未来无比悲观。   旁边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闻声皱了皱眉,往旁边挪动了几步,远离负面情绪传染源。   王三柱见状,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躲什么啊。”   少年回答得一板一眼:“为将者,应该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越危险越镇静,你这样实在有损士气。”   王三柱:“……“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长篇大论又来了。   果然,少年起了个头,又开始滔滔不绝,从不同角度历数这样做的坏处,还分别举了几个例子,让他直观地看到这样做的后果,以及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怎样的。   王三柱被迫听了一顿唠叨,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   出门前,宣宁说他们第一次远程作战,要给他们配备几个帮手,然后就在每一队塞了一个研究员,一遍遍叮嘱他们,务必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王三柱也知道这些研究员珍贵,脑子尤其好使,造出来了不少好东西。不过他平时都在军营,只是道听途说,没见过真人。身边突然有了一个,难免好奇,问了几个问题。   这一问,可不得了。军营里一直有文化课,所有人都得上课。王三柱学得马马虎虎,不过也还凑合,勉强毕了业。谁知他刚和研究员说了两句话,自身的文化课水平就暴露了个彻底,研究员又误以为他虚心好学,经常努力寻找机会,非常热心地帮他补课。   可王三柱并不想学习。   他最开心的并不是升了官,手底下有足足五千人,而是终于艰难地从文化班结了业,以后再也不用和新兵混在一起,面对他们奇特的目光。   他瞅准机会,插话道:“咱们被围在这里,将军也不知道咱在哪,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是正事,也是眼下的难关,研究员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做出了肯定的回应:“有,不过我们得等晚上,等天黑了再发信号。”   信号?哪来的信号?要怎么发?   王三柱发现对方居然还在卖关子,心里有些不满,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把视线移到了几个小灯笼上。   从被包围起,少年就在糊灯笼,刚刚才全部糊完。难道点个灯笼将军就能知道他们的位置吗?   晚上,天慢慢黑了下来,王三柱也终于知道了“灯笼”的作用。   他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挨个点燃灯笼,然后松开手,那些小灯笼摇摇晃晃,居然飞到了天上。   王三柱仰着头,目送那些小家伙越飞越高,想起升官时将军耳提面命的那些话,心生警惕:“你……你是哪个教派的?你信哪个神?告诉你军营里可不能传教啊。你……你人不错,回去就赶紧找治安队自首吧,我晚点举报,你还能从轻处理。”   研究员:“……”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不上是感动多一点还是心累多一点:“这叫‘孔明灯’,千夫长以上能进军中阅览室,里面一共才放了四本书,其中一本第一页就讲了这个,你没进去看过?”   王三柱:“……”   他好不容易从文化班结业,怎么可能主动往有书的地方凑?   他讪笑道:“我也不知道写的是这个啊。等下次,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   大营中的观测员很快发现了王三柱的位置,急忙上报,江承锦拿到消息,立刻准备支援。清水县里,宣宁也迎来了新的客人。她这个小小的势力,也终于有人来投奔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危险行为请勿模仿   *   感谢在2021-07-30 20:45:35~2021-07-31 03:1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羽 10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 66 章   清水县的徐家之流虽然自认是个大家族, 张口闭口“我们徐家”,走在路都用鼻孔看人,好像他们的脚踩在上给了别人多大的面子。不过放在真正的世家眼里, 连个暴发户都算不上, 不过是些没见识的乡下土财主。   这个评价倒也不算错,毕竟所谓世家,除了延续的时间绵长, 最重要的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学识修养,还要一直有高官在任,活跃在名利场的中心, 能对局势产生不小的影响。这样的大家族, 有的就连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   宣宁现在势力还小, 也就名字能被人提个一两遍, 让人感慨几句领头的居然是个女人, 八卦过后也就算了, 那些世家可不会把宝押在她身上。难得来一个, 显得格外特别。   这人长得眉清目秀,样貌倒是不俗, 一身打扮虽然在同辈之中显得有些寒酸, 不太能拿得出手,但在清水县还是独树一帜的。来时还有一辆牛车,有个老仆帮他赶车,他自己则目不斜视,端坐在牛车上,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明明是极简陋的车子,生生让他坐出了皇帝出巡的架势。   守城门的士兵看多了衣衫褴褛的难民,冷不丁看见个有牛的富人, 穿着长衫带着头巾,衣裳平整的连个褶子都没有,精神一振,忍不住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板一眼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一动不动,倒是老仆恭谨弯了弯腰,递上一张拜帖:“我家主人是明州宋家,特来求见,还请上报。”   问话的护卫军颇为生疏接过拜帖,里面写了什么他看不见,不过表面龙飞凤舞,一个硕大的“宋”字占了足足一半多的空间,眼睛不瞎的人第一眼就能看见。   守城门的士兵都是专门挑出来的,上岗前还特意培训过,那名士兵默念着“要有礼貌要不卑不亢”,尽管他连明州都不知道在哪,但还是冲着老仆点了点头,假笑着夸赞道:“哦,是宋家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仆没有说话,牛车上的男人头抬得更高,从鼻孔里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区区宋家,哼。”   护卫军:“……”   他下意识低头重新确认了一遍,斗大的“宋”字写得清清楚楚,不容错认。   再抬头,男人脸上的傲然也很明显,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家族,而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守门的护卫军毕竟是专门培训过的,心里有再多的猜想,面上依然沉稳:“请稍等,两位可以去旁边的草棚下遮阳,多付几文钱还可以饮一碗茶,我现在就去上报。”   宋子卓动都没动,老仆也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按照提醒把牛车往旁边赶了赶,让出路来,然后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待那名士兵回来。   来往的人都好奇看向这一老一少,宋子卓表面镇定,心里其实紧张得七上八下,压根顾不上别人怎么看自己。后背的衣裳都汗湿了,全部身心都用来盯着那名士兵离去的方向,手在袖子下捏紧了拳头,生怕听到拒绝的消息。   终于,城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子卓也越来越紧张,连呼吸都不知不觉停顿了下来,一瞬不瞬看着城门口。   那名士兵一路小跑过来,看见这主仆二人,脚下一停,在宋子卓的目光下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这才抱拳道:“小姐今日还有别的事情,暂时脱不开身,预备明早和宋公子交谈。两位远道而来,不如先随我去招待处歇歇脚。”   宋子卓刚提起的心又猛放下,他松了口气,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恢复了之前的做派,神色淡然点了点头。   老仆接话道:“那就麻烦你了。”   “客气了,两位第一次来,请先登记一下。”   说着,他拿出纸笔,还有一小块用来垫着写字的木板,道:“只是问几个基本的问题,还请两位如实回答。”   一个守城小兵居然也会写字?   宋子卓有些轻蔑想。他微微扬了扬下巴,自有老仆上前作答。他偏了偏头,依稀看见上面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格,格子里写着字。旁边有士兵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上前一步稍作遮挡,宋子卓暗暗撇了撇嘴,眼睛目视前方,再也不往旁边看一眼,只是悄悄竖起了耳朵。   确实是非常简单的问题,问完之后,对方拿出两个奇奇怪怪的小牌子,一人一张,上面写着姓名性别大体长相,还有今天和十天后的日期。上面还系了个绳子,宋子卓刚才光顾着紧张没注意周围,现在往旁边一看,才发现进出的人脖子里也带了个小牌子,看上去是什么标志。   “这是临时证明,”士兵解释道:“十天之后如果还想留在这,需要去治安队再办理一次,下一次能用一个月,再下一次三个月。过期了记得及时补,不补也行,摊上事了发现你没有证明,就得被治安队带去监狱里待几天。自己的自己用,别借给别人啊,被发现了也得进去。”   “进去”是去哪自然不言而喻,宋子卓的心思却已经飞远了。他来这里不过是听说有个新崛起的神秘势力,百姓过得富裕,粮食长得都比别处好,还有一手建城墙的好手艺。他无处可去,才来碰碰运气,现在站在城门口,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名副其实,所言非虚。   来往的百姓看起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他们一个个面色红润,脸颊上也有些肉,身上穿的虽然在宋子卓看来远不算体面,但也少有补丁,是件完完整整、花花绿绿的衣服。手脚头发也都很干净,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出入的人不多,自动排了几列队,表情动作也都很自在,一点都没有时下常见的困苦和畏缩。   宋子卓正在观察,有五个难民怯怯懦懦往城门靠近,走了几步,又远远停在一旁,缩头缩脑看着门口的人,有士兵往那边扫了一眼,这些人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忙不迭低头往墙根躲,边躲边后退,像是害怕士兵会冲过去突然踹他们几脚。   对比太过明显,宋子卓也终于想起了以前进城的经历,每当他的牛车出现,门口的百姓都会小小的骚动一下,哪怕离得很远也会下意识往旁边走几步,生怕冲撞了他。他的眼睛看到谁,谁就会飞快弯腰低头,恨不能把自己缩在底下让人看不见。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宋子卓正在看,老仆收好了牌子,驱动牛车,走进了城门。   过了一道城门,却好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门后是极其宽敞的大道,能容五六辆车并排而行,让人觉得整个心胸都开阔了不少。门外人不多,门里却热闹非凡。各种长相奇怪的车子和人群络绎不绝。   老仆被人提醒靠右行走,宋子卓身体还端坐在牛车上,脑袋却扭来扭去,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有小孩子背着奇怪的背包,成群结队从院子里走出来,拖着长长的童音喊“老师再见”。有穿着制服的人成队走过,百姓非但不害怕,反而热情跟他们打招呼。有农民在路边摆摊,周围的面干干净净,摊上的蔬菜鲜嫩水灵,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   还有商业街里人头攒动,广场上人们大声笑闹,年轻的小姑娘抱着书本,和几个朋友蹦蹦跳跳走在街上……   “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这是盛世,是盛世之兆啊……”   宋子卓自言自语,前面带路的士兵没听清,凑到近处问道:“什么?”   宋子卓突然抬手,紧紧抓住那人的胳膊,脸上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士兵皱了皱眉,想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却发现眼前的人像是发了疯,手劲极大,他提醒道:“宣小姐今天还有别的事……”   “让她去忙,我等她!我在门外等她,我等到她闲下来了再见她!”在宋子卓的坚持下,他终于还是没去招待处,而是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见到了宣宁。   经过了一整个下午的等待,宋子卓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世家子的风采。他神色冷淡,看向宣宁的目光中带着高傲和挑剔,把构思了许久的开场白缓缓说出口:“宣小姐可知,清水县危矣。”   宣宁忙了一整天,着实有些累了,急着去吃晚饭,她表情看起来比宋子卓更冷淡:“哦。”   宋子卓酝酿了半天的气势,被这一个“哦”戳了个对穿。他发现宣宁不吃这套,还有要走的意思,一时情急,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心里话喊了出来:“奸佞横行,民不聊生,正是需要您这样的主公,解民生于倒悬,救百姓于水火。我将辅佐您,铸就千古盛世。您的名字将被万民歌颂,而我,将伴随着您青史留名!”   “……”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宣宁悄悄看了看两边,毫不意外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往这里看。   而宋子卓激动得脸色通红,似乎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轻咳一声,问道:“时间不早了,不如一起用个晚饭,之后再与宋公子秉烛夜谈,好好交流。”   “好!”有继续接触的机会,宋子卓自然愿意,他高兴动了动腿准备下牛车,又很快面无表情恢复了坐姿。   腿……腿麻了,他能带着牛车一起去吃饭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31 03:12:56~2021-07-31 21:0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安得半日浮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垆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第 67 章   宣宁最终还是没能去食堂吃饭。   那位宋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几番暗示,多次打断,依然挡不住对方夸夸其谈的心, 从上古传说到史书上的明君, 从圣人之言到各种意义重大的利民政策。他高谈阔论,毫不留情地拿来和清水县做对比,最后得出结论:他们其实都不足以和清水县比, 清水县官好兵好政策好,清水县才是最厉害的!   宣宁听得脸都木了。   她当然知道清水县好,可就算她脸皮比城墙都厚, 那也撑不住这么夸。听完宋子卓一席话, 她有种清水县已经一统天下的错觉, 甚至这片大陆都已经装不下他们, 征服全球冲出宇宙才是唯一的出路。   好在, 对方口若悬河说了一会, 不知道是没词了还是说累了, 终于舍得从牛车上下来。他轻轻舒了口气,从一个中二青年变成了彬彬有礼的贵公子, 优雅地施了一礼:“请。”   宣宁:“……”   竟……竟然还没说完吗?   可她不想再听了怎么办?   好歹是第一个来投奔的世家子, 必要的礼遇还是要有的。为了不去食堂再丢一次脸,宣宁在小院里支了张桌子,就着月光和晚风用起了饭。   宋子卓坐在她对面,对桌上新奇的吃食赞叹不已,好在这次的话题没有拐到奇怪的方向,对方把各种食物夸了个遍,说到最后,脸色一变, 扼腕叹息:“如此美食,竟然不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品尝到,是我之过。”   宣宁:“……”   她面无表情地咬了口白菜肉的包子。   宋子卓还没说完,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起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么是独占鳌头彪炳青史,要么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清水县原本如明月一般光辉灿烂,衬得群星都黯然失色,可若是一直守着地盘吃老本,恐怕不久后会有大祸临头啊。”   宣宁去掉了一堆形容词,努力无视其中夸大其词的部分,终于理解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他在劝清水县继续扩张,不然早晚会被别人合并。   这题她会!   宣宁点了点头,克制住自己上翘的嘴角,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前线刚刚传来消息,护卫军连下两城,已经派人去接管了。还有几个队伍正在攻城的路上。”   宋子卓果然给面子,一脸惊喜:“如此神兵,定然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节节胜利!”   虽然都是赞不绝口,但这话宣宁爱听,她感觉自己找到了宋子卓的正确用法,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护卫军一直在招新,一直在训练,现在出去了一批,大本营还留了一批。不过新兵训练营里的人数才是最多的,等这些新兵训练好,再在这三个县城招大量新兵进去,他们和余家的兵力就相差不多了。   余家从未放松过对清水县的骚扰和防备,只是对他们的兵力判断有误。时下兵员数量往往和粮食产量挂钩,这片县城去年都遭过灾,存粮几乎没有,外面的田地也不算肥沃,没有产粮多的县城,实在养不起太多的兵。余家封锁了附近的官道,又频频出兵试探,经常去破坏地里的粮食。自以为胜利手到擒来,却不知道军营里还有更多的惊喜在等着他们。   不过,等这次之后,余家就又要加强对他们的攻击力度了。   这都是以后的事情,宣宁眼看着宋子卓又要说点什么,赶紧截住:“不知道宋公子又为何选择清水县?”   宋子卓一顿,昂首道:“自然是为了解救万民,还天下一个太平!”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不过宣宁终于问出了对方的身世。   虽然宋子卓一直说自己出自宋家,但他其实只是个旁支子弟。从血缘关系上来讲,嫡支和他已经远了,走出去说是亲戚,别人都会觉得是他高攀。但宋子卓人如其名,自小聪慧,能力出众,被接进了宋家族学学习。   若是一般人有这么个经历,说不定会引以为傲,对嫡支感恩戴德,努力表现,争取能博得家主的青睐,在家族内赚到一个更好的前途。   但宋子卓不是一般人,他自我感觉良好,还有一颗当救世主的心。宋子卓能力极强,没什么背景,偏偏性子还直,在家族中越来越不受待见。每每和嫡支子弟意见相左,无论他说得多有道理,总是被人嘲笑奚落一番,然后去捧嫡支的臭脚。   他骄傲于宋家的实力,却对那些人非常不屑,还常有宋家太小容不下他的感慨,渐渐地就有了做出一番事业让大家看看的想法。   正逢乱世,世家两头下注是常态,多几个备选也很正常。宋家有自己主要支持的势力,但这不妨碍他们把一个不太听话的旁支放出去,以防万一。宋子卓对着天下局势扒拉了半天,最后选中了清水县。   听完全过程的宣宁:“……”   并不感到荣幸,反而有点担心。   她喝了口水,艰难地咽下嘴里的包子,道:“你决定好了?”   宋子卓看宣宁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情的渣女:“我来也来了,看也看了,还分析了那么多,难道你要赶我走?”   那倒不至于。   虽然宋子卓性格看起来有些不太靠谱,但作为宋家精心培养起来、本身也很有才华的世家子,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比如下午在外面那一顿猛夸,虽然当事人听得很尴尬,但宋子卓说了那么久都没停嘴,足以证明他知识储备之丰富。他当时点评了很多人和事,虽然基本都是批评,但不得不说,那些话还是很有见解的。   “我这里正好有一桩事情缺人去办,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宋子卓没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居然就能被委以重任,激动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恨不能立刻去干活:“你说。”   “我这里缺一位考官。”   宣宁说的考官,是选任官员的考官。   她原本建了个管事学堂,只要审查合格,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学习,考试通过了就能出来当管事。   不同于前面几期的学生,后面这几期学习周期拉长了很多,学习的内容也规范了许多。前期毕业的学生当初因为时间紧迫,急需管事而匆匆毕业,其实没怎么好好学习,只是了解了一些基本的东西、能写会算就走马上任了。现在慢慢走上了正轨,又开始分批学习,补上一些缺少的知识。   对百姓来说,他们之前并没有接触过类似的知识,就连识字算数都是来清水县才开始的事情,要想当管事,必须去管事学堂。但是对富家子弟而言,去管事学堂就显得多此一举,很没有必要。   之前宣宁的势力还很弱小,他们只想捣乱,不想加入。后来清水县发展得越来越好,占领的县城也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牢固。一个个出自平民的管事接连上任,瓜分了权柄。而他们依然龟缩在自家小院子里,等发现的时候,外面的环境已经变了,他们被排除在了权利之外。   他们终于开始急了。   这几天有不少人来找宣宁,话里话外想为她效力,想在县城里谋个差使。   宣宁既不想把这些人完全排除在外——毕竟在这个时代,他们手里掌握着绝大部分的学识和经验,不少人惊才绝艳,很有能力。把他们全部拒绝,对宣宁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但宣宁也不想照单全收,或者像那些人正在做的一样,靠举荐做官。这样的事情不用多,只要有个开头,后续的职位就和平民没什么关系了,全在几个家族间打转。   宣宁想到了科举制,或者说后世的“国考”。   尽管在刚开始,这种选官方式依然会被各个家族包揽。但这起码给后来人留出了一种可能,不至于把道路直接堵死,只允许少数人进入。   这个考试实在重要,也实在敏感,宋子卓的毛病在其中并没有多少影响,他耿直孤傲的性格反而让人放心,能比别人少几分徇私舞弊的可能。能力见识也足够,用来出题阅卷都绰绰有余。   宋子卓刚开始听说自己要做选官考试的考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一种没听说过的选官方式,但他只要简单想一想,就明白了这么做的好处。虽然是按要求命题,但考官就是考官,选官考试意义重大,考官身上的担子也重。这可不是寻常的考试,在所有官员之中也有种超然的地位。   他没想到自己刚来就能被委以重任,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手一直神经质地扯着衣服,想要表忠心,想说选自己准没错,但平时的好口才全都不见了踪影,只知道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宣宁,试图让对方从目光中了解到自己的心情。   宣宁接收到了对方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一只大型犬正催促她投出飞盘,然后对方就会飞快地扑过去捡回来。   宣宁有些心虚地低头喝了口水。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完全交给一个新来的人去办。   但有件事情,只能宋子卓自己来。   “在担任考官之前,你还得做好另一件事情”   “我能办好!”   “你得为这个考试写几本教辅,”宣宁强调道:“厚厚的教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31 21:02:55~2021-08-01 04:2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兮 20瓶;陌翛 5瓶;垆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第 68 章   “教辅”对宋子卓来说是个新鲜词。   不过对宣宁来说, 没有教辅的考试是不完整的。   宋子卓的工作量很大。   这本“教辅”要包含的内容很多,也是对清水县现有机构政策和一些思想体制的介绍。虽然有些敏感的信息不会写在里面,一些容易让人警惕的东西也会换种说法, 甚至偏离事实, 好让他们看起来更温和无害一点。但总体看来还是正确的,这既是有志做官的人的备考教材,也会是外面了解清水县的方式。   要写的东西很多, 其实不能写的东西也很多。宋子卓知道自己从接下这件事开始,就不能再离开清水县了,和别人的接触交流也要受到限制。但他对此甘之如饴, 颇有种担当大任者应如是的自豪感。第二天一早, 他毫不拖延地开始自己的新工作, 带着宣宁分给他的助手, 依次去各个机构询问记录, 写下他们的工作范围和工作方式。   除此以外, 管事学堂的教材也送到了他面前, 会在删改后加入到教辅之中。删改的部分会等考上之后再重新教授,不会落到纸面上, 更不会公开发布出去。   科研处也送来几本翻译后的书籍, 这些昭示着清水县以后发展的大方向,宋子卓从未见过这种治理思想,里面的很多说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还和他在宋家族学里学的内容截然相反。但写下这些内容的人从各个方面娓娓道来,细细分析,宋子卓很快折服在对方严密的逻辑之下,如获至宝手不释卷,每天都要看到深夜。   他看到这些精妙的文字, 结合清水县的做法又有了新的思考,洋洋洒洒写下长篇大论,到天亮去找宣宁讨论,宣宁因此也发现了一些偏差和疏漏,对这些思想和这个时代的思想都有了更深的了解,及时对一些策略做出调整,避免了之后的麻烦。   宋子卓一头扎进书海里废寝忘食的时候,清水县外,护卫军也在奋力作战。他们发展虽快,但余家也不是任由别人欺负的小可怜,虽然还要防备着老对头,但也在暗中征兵调兵,试图把他们全部解决。   前线的战事开始胶着,甚至频频陷入危机。这实在不是扮猪吃老虎的时候,再隐藏实力,恐怕整个清水县就要跟着消失了。大本营调了几次兵,有几个早就攻下的县城被余家夺去,然后又艰难地重新抢回来。就连清水县本身都有几次被大军包围,稍有不慎就有覆灭的危险。   好在,护卫军平时训练辛苦认真,江承锦邢毅在军事上都颇有造诣,城中的百姓也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后勤更是准备充足。大家各司其职,拧成了一股绳,一起度过难关。   清水县和余家的战争在夏天正式拉开了序幕,两方都知道这一战将决定青州的归属,彼此都毫不保留,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在没有停歇的征兵练兵之中,在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战斗之下,护卫军也在飞快成长。   无数条性命永久地留在了战场上,活着的人载着亡者的希望继续前进,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直到深冬,青州大部分城池都被清水县攻下,余家龟缩在首府附近的一小块地盘中,苟延残喘,上蹿下跳,试图在大军压境之际找到一条生路。   而“清水县”这个名字,随着一次次得来不易胜利,终于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各方势力的面前,引得无数人为之侧目。天南海北的商队闻风而来,四面八方的探子也蠢蠢欲动。   清水县,又要热闹起来了。   外界风起云涌,清水县内却一片安稳宁静。   打了半年,两方都伤亡惨重,元气大伤。余家临死前的反扑也是可以预见的激烈。护卫军也没急着继续打,而是原地调整休息,准备歇一歇再一鼓作气,把余家赶出青州。   纵使尽可能地做了更多的准备,但战争不同于其他,给人带来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半年来大家的精神都绷得很紧。而且有战争就会有伤亡,不少人家送走了自己的亲人,正悲痛欲绝。管事们也正忙着处理战后的相关事宜,大家忙忙碌碌,努力让生活恢复正常。   宣宁也忙。   她刚和抚恤处的管事商议好阵亡烈士的抚恤方案,招待处上报,最近来的人太多,有商队有其他势力派来的人,他们那一条街已经快住不下了,需要早做打算。   等好不容易送走了招待处的人,宋子卓踩着虚浮的脚步,飘进了宣宁的办公室里。   短短半年,一个翩翩贵公子完全变了个模样。黑眼圈叠了一圈又一圈,像一只熊猫成了精。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睛由于困倦黯淡了许多,眼白里满是血丝,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白嫩的皮肤因为常在外面跑动晒得黝黑,平时常常忙到顾不上吃饭,宋子卓掉了不少肉,两颊都凹陷下去,头发也没时间打理,枯草一样纠缠在一起,风吹过来张牙舞爪地铺在他脸上,让人分不清哪是正脸哪是后脑勺。   过了一会,宋子卓才反应迟钝地伸出手,把脸上的头发扒拉到一旁,愣愣地站了一会,低头茫然地看了看手里拿着的书,又过了一会,他慢慢地转动脑袋,目光在屋里搜索一遍,找到宣宁的位置,梦游一样把书递到她面前,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写完了,初稿。”   宣宁看着宋子卓的样子,再想想初见时那个俊逸清朗的世家子,良心隐隐作痛。她把书接过来放到一边,先把宋子卓按在椅子上,又帮他倒了杯热水送到他手里。   宋子卓实在太累了。尽管宣宁陆陆续续派过去了不少人,但兹事体大,而且术业有专攻,那一群人在政/治方面的造诣全加起来也比不上他高,只能打打下手。宋子卓自从接过做考官,不,自从接过编写教辅的活,就从没睡过一个好觉,经常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起,一头扎进书海中继续忙碌。整个人形销骨立,看上去魂都累没了一半。   写下最后一个字后,他完全是靠本能做事。木偶一样被宣宁按着坐下,手里被塞了一杯水也就那么捧着,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半晌才慢慢低下头,抿了一小口。   热水入肚,宋子卓也稍微清醒了一些,眼里也有了光,他拿过桌上的教辅塞进宣宁手里,骄傲地抬起下巴,满怀期待地看着宣宁,似乎很确定自己会受到夸奖:“我写完了。”   宣宁首先看到了封面。名字很普通,就叫《选官考试辅导丛书》。   书本不算厚,宣宁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页码才到两百多页。   两百多页……能把那些东西写清楚吗?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被派去给宋子卓帮忙的人来了,说宋考官近日过于劳累,精神有些恍惚,出门的时候没把书带全,他喊了半天也没把人叫住,只好自己把剩下的都送来了。   “那先放桌上吧。”   宣宁背对着门口,还在翻看目录,直到桌子那边发出一声闷响,她才惊讶地抬起头。   然后看见了小山一样厚厚的一摞书,最上面的几本摇摇晃晃,看着快要掉下来了。   宣宁:“……”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手里拿着的这本书,又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   封面上赫然写着:选官考试辅导丛书之思想篇其一。   书的第一页写着参与编纂者的名字。主编自然是宋子卓,编委占了足足半页纸。   有其一就有其二,宣宁又拿了一本,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类似的名字。她放下手里的书,数了数桌上那堆书的数量。   二十五本。   有的薄有的厚,但平均一下差不多厚度的,二十五本。   宣宁:“……”   她是真的缺人,真的打算要用这种方式选官。   ……可二十五本,十年以后,她能组织起第一场考试吗?   宋子卓幽幽开口:“那个名叫《选官考试辅导丛书》的,是放到外面给别人看的,主要是对清水县的介绍,还有各种利民政策士兵待遇等等。”   宣传册很有必要。   宣宁点了点头。   “前面那几本是我写的,后面那些我只是帮忙把了把关,是等他们考上了,走马上任之前要了解的东西。”   宣宁闻言,又拿了几本书,看书名,里面包含了数学知识、基本的农业知识等等。   她把这几本书先放在一边,在下面终于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选官考试辅导丛书之绣品厂篇》。   主编写着徐若薇,副主编有绿柳,宋子卓,还有个秀英。   翻开目录,就可以大体知道这本书包含的内容。它不仅讲解了绣品厂的组织结构,大体布局,日常工作流程,每个职位的任务。还把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写在了里面,附上了简要的个人信息,能让新来的人对这些老人有个初步的了解。   除此以外,书里还附上了一些经验教训,把各种要点难点梳理得清清楚楚。只要看书的是个智商正常的人,只要那人能把这本书认认真真看一遍,就绝对能快速上手工作,刚一到任就大体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宋子卓也凑过来,看清了宣宁正在看的东西,道:“后面几本是这个徐若薇提议,找了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写出来的,帮助新人熟悉岗位。”他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接着说:“大纲也是她先写了交给我的,我看着不错,让其他人也这么写了。”   他顿了顿,夸赞道:“有想法有耐心,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1 04:20:16~2021-08-01 20:5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犽芽 5瓶;海水、玖玖瓊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第 69 章   宣宁也记得这个徐若薇, 是徐成辉的大女儿,也是个很有才华的小姑娘,当初被送来给她干活, 结果被听到消息的绿柳抢走了, 带去给绣品厂的女工和女工的女儿们讲课。   后来绿柳也偶尔提起过她,说忙的时候经常请她去帮—帮,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她没有职位, 而且哪里缺人往哪里去,听起来更像个“厂长助理”。   不过这么有能力的小姑娘,就这么待在绣品厂里做些寻常的活计, 实在是太可惜了。宣宁听了宋子卓的话, 也觉得徐若薇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 打算把她掉到自己身边来, 帮忙整理整理文件, 处理些不需要自己出面的事情。   宣宁的动作很快, 没过几天, 徐若薇和刚印好的教辅搭同—辆三轮车,从农场来到了清水县。   清水县的商业街上又开了—家小店, 简单明了, 就叫“清水书店”。里面卖的书不多,有给孩童识字用的《千字文》,幼儿园常讲的寓言故事,小学用的课本,还有说书先生的稿子。   随着时间的发展,说书先生代替了食堂大娘,成为了整个清水县最受欢迎的人。书店的店长和他们交流过后,买下了他们因为讲太多而废弃了的稿子, 并约定之后的稿子也优先卖给书店。   除了这些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点的东西,书店里最多的就是《选官考试辅导丛书》。正对着门口的—整个柜子都用来放这些书。店主还用大字把书的名字又写了—遍,然后贴在了门口,保证来往的人都能第—眼看到。   商业街这几天有新店装修,本来就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店主的做法让不少人凑过来,问:“啥叫选官考试,啥叫丛书啊?”   店主给自己泡了杯茶,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广场的方向:“去看告示栏,告示栏里都写了。”   于是—群人又把告示栏包围了。   上面新张贴了—张纸,旁边还站了个眼熟的宣讲员。   “就是说,想做管事的人可以考去管事学堂,不去管事学堂也可以,就要去这个选官考试,只要考试合格了,审查通过了,你就有做管事的机会。”   “考—次就行了,不用上那么久的学?”   “哪能啊,”宣讲员笑道:“学堂也改了。现在啊,两条路,要么去参加这个考试,通过了分到某个地方。要么去学堂,各项成绩合格了,毕了业也会分配。到了地方还有个试用期,还要参加那个机构的内部培训。等这些都过了,才算是当上了管事。”   “那不还是要上学堂吗?”   “不—样不—样,”宣讲员想起昨天匆匆翻了—遍的书本,解释道:“培训的时间很短,而且管事学堂教的都是最基础的东西,都是给咱们这些人准备的,啥也不知道,只能去—点—点地学。考试主要是给那些外来的人准备的,还有那些府里的少爷,他们有能力,不用去学堂再学—遍。但考试通过了,对自己的工作不熟悉也不行,可不就得参加培训吗?”   这事跟清水县的县民其实关系不大,大家对此表示兴趣寥寥,听宣讲员说—遍就去干别的了。只有几个人觉得新奇,想去书店看看。   比他们更有兴趣的,其实是那些外来的人。清水县的实力上来了,对这些外来人员的限制也没有那么大了。他们不仅仅能在招待处那—条空荡荡的街上活动了,整个清水县,除了—小块区域有卫兵把守,他们不能过去,其他地方可以随便去。   这些人不管有没有去广场上听宣讲,看见书店门口的“选官”两个字,都立刻走进了书店,准备看看到底是什么书居然能和选官扯上关系。   书店的店主就坐在书架前,挡住了他们伸出的手,表示本店禁止翻阅,要买直接买,不买不能看。   几个人面面相觑,问道:“这书买了是用来考试的,我们不看怎么知道自己需不需要,万—不用买就能通过考试呢?你这店家岂不是坑了我们—笔钱?”   店主抿了口茶,微笑着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对面的墙壁:“那里贴了样卷,你们可以去试试,要是能做出来,自然不用再买。”   他这么—说,原本要掏钱的也不急着买了,都转过身想看看样卷是什么样的,这个考试到底要考些什么。   最开始出声问话的人—边看,—边考虑—会该怎么说。事关重大,他们肯定是要买回去,给自己背后的主子看—看的。但是他们能被派出来独当—面,能力也是很强的,这个考试肯定难不倒他们。   装作做不出来要买书肯定是不行的,那简直是把脸丢到邻居家去了,那该用什么说法把书买到呢?   这么想着,那几个人看清了墙上贴着的题目。   第—题,对清水县不够了解,不会。   第二题,听都没听过。   第三题,题目都没看懂。   ……   几人睁着茫然的眼睛转过头,就看见书店主人笑容温和:“几位感觉如何,还需要买书吗?”   众人:“……”   感觉字都认识,凑—块就看不明白了。   可是直说太丢脸了,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能让他们把书买回去啊?   其中—人偏了偏头,往店外看了—眼。正值冬季,冷风呼啸,从领口袖口钻进去,能把人冰得—激灵。   他掏出钱,放在书店主人的茶杯旁,—脸坦荡地笑道:“外面风太大了,劳烦给我几本书挡挡风。”   书店主人:“……”   他看了看桌上的钱,又看了看说这话的人,违心地笑道:“是个好方法。”   *   不久后,—名老者收到了下属送来的《选官考试辅导丛书》,颇有兴致地翻开了序章。   在序章里,编者热情洋溢地歌颂着清水县的—切,仿佛他们是黑暗中的第—缕阳光,冬日里唯—的火炉,风雨中最坚实的避风港。用词之夸张,表达之深情,简直让人没眼看。偏偏字里行间洋溢着自信和骄傲,让人—眼就能看出对方是真心这么以为的,对方觉得自己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分夸大。   老者闭了闭眼,果断翻过序章,跳到了护卫军相关的部分,耐下性子开始阅读。   这章开篇第—句话写着:“护卫军是为了保护清水县及清水县所属民众而建立的,仅为自我保护,并无对外扩张的意图……”   “啪。”   老者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书合上,远远地扔在了—边。   “仅为自我保护”?   你们说是就是吧。   *   清水县。   选官考试的相关书籍发出去了,但等大家看完学完再来参加考试,那还得再等—段时间,宣宁借着来往的商队,对外发出了“招贤令”,无论身份无论性别无论年龄,只要有能力,都可以来清水县试试。   宣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对这张“招贤令”感兴趣,更不知道这些感兴趣的人里会有多少人愿意来。她正在考虑筹办报纸的事情。   舆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清水县之前靠说书先生达到引导舆论的目的,后来的辩论处也承担了—部分责任。但是清水县现在发展得太快,说书先生已经跟不上他们的需求了。县城里的人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工回家,没有什么辩论的想法。现在的辩论处已经很久没有自由辩论了,宣宁则定时往里面扔几个议题。刺激大家对—些问题和现象做出讨论。   这些议题和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大家对此都很感兴趣,县城里也没有多少可以娱乐的事情,每当告示栏贴通知说哪天有场辩论,到时候辩论处就能挤个水泄不通。有几个辩论爱好者积极参与,在县城里也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至于那些人中有—部分是被派去参加辩论的,稿子都是提前拿到手里的,打完—场辩论私底下还能领—笔钱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让大家知道了。   这是清水县的两种方式,在清水县外,护卫军攻占下—个城池,就会开始扫盲,各种机构和政策也会——在哪个县城建立和实现。那些地方也有说书先生,有的也已经有了辩论处,虽然远不如清水县的热闹,但也磕磕绊绊地开始运行。   但那不够,远远不够。   对宣宁来说,那都是不同的嘴。她需要—个统—的喉舌,需要—个官方的渠道,需要让这个渠道铺满她的治下,对外界也能产生—定的影响。   《选官考试辅导丛书》是其中—个方法,但在这个时代,阅读书籍的门槛很高,书的传播范围也有限。二百多页的—本书,哪怕他们附赠了提纲———个只有二十页的小册子,也只会有少数人愿意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地看完,并对清水县产生—个基本的印象。   那—小撮人,掌握着绝大部分的权势和知识。   宣宁现在想要的,是—个传播范围更广、效果更好的方式。   最好是从百姓到权贵,—网打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1 20:51:46~2021-08-02 02:5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夕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第 70 章   报纸不同于书籍, 但限于这个时代的识字率,会买报看报的依然只是一小部分。为了让报纸传播的范围更广一些,宣宁打算用大面积的篇幅刊登各种小说笑话等等, 选取流传度较好的故事, 内容则主要是清水县民轻松有趣的生活。这样一来,大家在听故事讲笑话的同时,也会慢慢留下关于清水县的好印象。   不过这里没有网络, 运输全靠两条腿搬运,很多东西只在一小片范围内流行,根本走不出去。宣宁创办报纸, 并坚信报纸能被运送到天南地北的原因, 是她手中堪称丰富的情报。   这么长时间以来, 孙远带领的商队发展壮大, 从一开始不知名的小队伍变成了如今小有名气的豪商。他们原本完全依托于清水县的特产, 在清水县附近的县城活动。后来生意越做越大, 涉及到的州县也越来越多, 早已不再局限于青州这片地方。货物也不仅仅是清水县的东西,而是像其他商队一样, 南货北卖, 北货南运,赚得盆满钵满。   手里的钱多了,孙远可还没忘记商队成立的目的,每到稍大一点的城池,就会开一家店铺,名义上说是为了方便做生意,实际上是为了留个探子,每次来运货送货就能带走一批情报, 了解当地的情况。   安全起见,除了一开始实在没办法,后期孙远改换了好几个身份,建了多个不同的商队,只说是北方来的豪商,并不说自己其实来自于清水县,避免给大本营和留守在当地的人员带来麻烦。为此,他忍痛放弃了最好卖的清水县特产,和别的商队卖些差不多的东西。   直到最近,各家商队涌入清水县,对各种新鲜玩意如获至宝,孙远也终于可以顺应潮流,重新开始卖那些特产。   言归正传,当各地的消息通过各个商队,跨过千山万水汇总到清水县的时候,很多消息其实已经过时了,甚至不少势力的首领都换了人。宣宁就接到过几次这样的消息,比如一个叫张有志的放牛娃不堪压迫,奋起反抗,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拥戴,迅速成长为一股不小的势力,和其他人里应外合,占据了不少城池。已经自立为王,从一个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仆役成群、地方权贵都要攀附的掌权者。   宣宁刚收到消息时,还在感叹时势造英雄,翘首以盼想知道这个张有志后续的发展。结果等下次消息传来,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被当初一起放牛的老朋友砍下了脑袋,老朋友试图自己称王,结果其他人不服气,开始内斗,原本占据的地方已经全乱了。   再一看情报上写的日期,张有志死的那天,宣宁才刚刚接到他称王的情报。情报传递的时间过长,事情早就发生了变化。   路途遥远,情报传递艰难,要是想靠这些情报决胜千里之外,恐怕能把自己坑死。但也因为路途遥远,天下太平的时候,消息传递尚且艰难。现如今天下大乱,不少人只了解自己的情况,对周边的事情都只是知道个大概,连邻居的邻居是谁都不清楚,更别提什么“天下态势”。除非是像京城失守这样的大事,不然是很难传到所有人耳朵里的。   这样一来,宣宁手里的情报就显得弥足珍贵。她在报纸上稍微提一提天下大势,哪怕是一年前的消息,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从没见过的宝贵信息.   于是,报纸发行第一天上午几乎无人问津,销售量极少,只有几个人闲来无事买去翻阅,下午则被闻讯赶来的商队等人疯抢,有多少要多少,差点在书店门口打起来。当晚还有不少人在外面排队,等着第二天一早多抢几份,好带回去卖个高价。   留在清水县的商队还在奋力争抢报纸,那些已经补充完货物原路返回的商队则大受欢迎,摸着越来越鼓的钱袋,笑得合不拢嘴。他们赚钱的同时,也把那套《选官考试辅导丛书》带到了各地。   明州。   魏璟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长衫走在路上,发现今天的街道格外热闹,前面还堵了一段不少人聚在一间店铺前,伸着头踮着脚,努力往里面看,不知道在干什么。   魏璟没有多看。他肚子有些饿,但对晚饭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冬天人都闲,偏偏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天天都是白菜萝卜腌菜大酱,再没有其他新鲜的吃食。而且天气还冷得厉害,他裹了好几层衣服,还是觉得通体冰凉,嘴唇都冻得打颤。   春天可以赏花,夏天可以吃水果,秋天粮食蔬菜丰收,冬天……冬天就是一场苦修,让人知道活着是多么的无趣,时间是如何的漫长。   有几个人要去店铺那里凑热闹,和魏璟擦肩而过。魏璟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嫌过分污浊。他皱了皱眉,用衣袖轻轻掩住口鼻,准备加速走过这一段路。   商铺老板的话隔着人群传来:“这布水洗不掉色,颜色鲜亮,手感极好,扯上几尺,就是给女儿做出门子的衣裳都使得。”   胡说八道。   魏璟头都没回,脑子里都是那天在沈记布庄看见的红布。   那是极均匀极细腻的红色,他站在门口,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块红布。旁边还有个同样颜色的荷包,上面用彩线绣了鸳鸯戏水。沈记的绣娘手艺很好,纵使他没见过鸳鸯,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两只鸟儿交颈相缠,看上去恩爱亲昵。   等小妹出嫁,他也要给她买沈记的红布做嫁衣,那才是女儿家该穿的大红色。   魏璟继续向前走,街上很安静,都围在店铺那里听店主说:“还有这水蜜桃,这么大一个,新鲜水嫩,咬一口能甜到人心里去。”   桃子?   魏璟茫然地停住了脚,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冬天的桃子?   身后有人跟他有同样的疑问:“冬天哪来这么好的桃子,不会是假的吧?”   “生意人诚信为本,打从我爷爷那辈就在这做生意,哪能骗大家伙啊。你看看,这还有黄瓜,卷心菜,冬瓜,丝瓜,还有苹果和杏,还有……”   越说越离谱了。   魏璟皱了皱眉。   这都不是同一个季节的东西,哪能全凑在一块?   店主还在说,魏璟却听不下去了,他从树上掰了根小树枝,用袖子捂着口鼻朝那边走去。   “你们看看,摸一摸。绝对是刚从地里摘出来的,掐一掐还出水,哪能是骗人的。”店主还在义正言辞地解释,突然看见人群一角有些骚动,一根小木棍左戳戳右点点。愣是从拥挤不堪的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来,露出了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   魏璟只是来纠错的,不想在人堆里多待,他有些迟疑地看了眼店里摆放的水果,还是说道:“这些都是不同时令的东西,不可能一起在冬天成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清水县据说有个什么温室,想什么时候种就什么时候种,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魏璟的衣裳虽然有些旧了,但这一身书卷气可是再明显不过。能读书的身后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店主不敢跟他硬顶,又怕别人真的误会,以为他手里的都是假货,心一横,拿起一个水蜜桃,“咔嚓”掰成两半:“你们看!看这里头!不然闻一闻,这香味总不能是假的吧。”   魏璟站得最靠前,离得也最近,他的眼睛早就挪不开了。在店主拿起桃子用力掰开的时候,有桃汁溅在了他脸上,冰冰凉凉的。店主又把桃子举起来让他闻,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魏璟魔怔了一样,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桃汁。   甜的。   水果的香味合着舌尖那一点甜,让他松开了手里的树枝,拽过店主手里的桃子咬了一大口。   “哎,哎,怎么能直接上嘴呢?”店主猝不及防,刚回过神,桃子就被人咬去了一大口,赶紧把桃子护在怀里,心疼得不得了。   水果不好运,他们带回来的不多,一部分送给了上头的靠山,另一部分摆在店里,准备卖个高价。他迫不得已掰了一个,那也就罢了,在店里摆几天,省得大家伙都怀疑这是假货。但是把被人咬过的桃子摆在店里……这是恶心谁呢!   魏璟没有反应。   他的全部身心都在嘴里的桃子上。   这水蜜桃其实已经不太新鲜了,但毕竟是冬日里,魏璟已经很久没见过桃子了。而且它依然香甜可口,一口咬下去,柔软的果肉被牙齿破开,桃汁像清泉一样涌出,在口腔中泛滥。鼻尖满是桃子的香气,驱走了冬天的单调,唤醒了味蕾。   魏璟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他拿出钱袋,从里面掏出一把铜钱塞进店主手里:“我买了,够不够?”   店主没有说话。   他从清水县买来的价格很低,这个价格绰绰有余,但冬日里水果珍贵,他本来打算卖个高价,这个价格和他的心理价位还差得远。   不过,这桃子已经被人咬了一口了,这人不买,别人也够呛会买。要不要降降价卖出去?   这边店主还在犹豫,魏璟却会错了意,以为不够,连忙又抓了把铜钱,然后又抓了一把:“够不够?够不够?”   “够够够,你拿走吧。”店主把桃子递过去,赶紧把铜钱收起来,省得这人再要回去。   魏璟却顾不上这么多,他贪婪地咬了口桃子,眯着眼睛细嚼慢咽,享受了半晌,依依不舍地把已经快找不到的残渣咽下去,然后又忙不迭地咬了第二口。   就这么一口接一口,等到手里只剩个桃核,魏璟细细把每一丝果肉都吃进嘴里,畅快地叹了口气,这才把干干净净的果核扔到一边。   店主也做了几轮生意,有这么个人在旁边吃得津津有味,店里的水果蔬菜卖得格外快,这么一会已经卖了一小半。生意好,心情自然好,他笑嘻嘻地问魏璟:“怎么样,桃子好吃吗?”   “好吃,好吃,珍馐美味不过如此,我活了二十多年,吃过那么多桃子,从没有哪个像刚才的那么好吃。”   “那可不是,我在清水县尝了一个,就知道买回来准没错,大家都喜欢。也就是冬天大家都不爱出门,不然啊,这些今天都得抢光了,来晚了的连味都闻不着。对了,今天这么冷,怎么不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吹风了?”   魏璟:“哦,我是……”   他是想去问问,那位老夫子还收不收学生。出门前爹给了他一笔钱,说那位老夫子的门童是个贪得无厌的性子,让他别吝惜钱财,省得连个信都传不到夫子的耳朵里。   魏璟摸了摸钱袋,出门的时候塞得鼓囊囊的,这会已经瘪了。   店主有意无意地歪了歪身子,挡住身后的钱匣子。   魏璟环顾一周,有些茫然。   他看见了那块红布,比沈记的好一万倍,上面还印着牡丹,花开富贵,栩栩如生……   可他该怎么跟爹解释?   他把入学机会吃没了?   魏璟羞愧地垂下头,余光却瞥到一角书页。   “那是什么?”   店主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   “那是清水县的,《选官考试辅导丛书》,挺便宜的,你买吗?”   清水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买多少本书进多少货,书的价格是便宜,货物的质量也是真好,非得把两者绑定,光买书可以,只买货,对不起,不卖。   店主不指望把这些书卖出去,但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能回点本再好不过,所以也摆在了店里。   魏璟问了价钱,发现确实很便宜,比起其他书,这套书极厚,价钱却和白送没什么区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钱:“我买一套。”   就说书是夫子让买的,钱用来买书了,应该就不会挨揍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2 02:56:50~2021-08-02 21: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夜渲染 90瓶;垆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第 71 章   魏璟抱着厚厚地一摞书, 回到家中的小院里。   这是一处有些破败的院子,年龄怕是和这座城池一样古老,有些屋子半塌不塌, 看起来很是危险, 井边的石头被磨得非常光滑,踩一脚能让人摔倒在地上。   嫂子正从井里往外提水,小妹坐在凳子上洗衣服, 看见他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两人都赶紧把手里的活放下,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还是不敢去碰他手里的书, 只是张着手围着他身边, 生怕书本掉在地上, 嘴里忙不迭道:“小心点, 地上全是水, 可别掉了。”   母亲也从屋里走出来, 尽管手是干净的,但看见是书也不敢碰, 只是帮忙扶着门, 一个劲地提醒:“小心门槛。慢着点,别着急。”   魏璟脸有些红,硬着头皮在三人的保护下走进屋,把书放在桌子上,魏父听到声音,也从简陋的书房里走出来,目光触到桌上的书,有些意外:“这么多书?”   他顿了顿, 又问道:“钱够吗?”   够,当然够,这些书价钱极低,低到让人难以置信。   魏璟不敢看父亲的眼睛,胡乱点了点头:“够,够了。”   魏父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这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他迈步向前,拿起其中一本书翻了翻,发现里面居然不是白纸,字迹清晰。虽然没从头开始看,但他阅读的那一段说得有理有据,还包含了不少道理,显然是正儿八经的书本,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被人骗了就好。   魏父轻轻舒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魏璟路上把说辞琢磨了好几遍,张口就来:“我……我没见到夫子,只是……让买了这些书。”   “哼,”魏父皱了皱眉,“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够当夫子了吗?”   魏璟没有吭声。   他的父亲博览群书,惊才绝艳,在他看来,是整个县城里最有本事的人。   可是族里并不关心父亲才华如何,只看到他是舞女之子。父亲纵使有再多的才华,也没有施展的余地,小时候在族里没人关心,眼睁睁地看着生母被卖出去。长大了,学识在众兄弟中拔尖,没有人提醒他藏拙,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想着早点让父亲看到。结果碍了别人的眼,寻了个错处赶出家门,郁郁一生不得志,只闷头教养孩子。   长子在读书一事上并不开窍,魏父倾尽全力培养次子魏璟。但光有学识还不够,还需要有人引荐,需要有个说得过去的出身,这样才能有机会出仕做官,或者起码当个小吏。魏父不得不朝当年学堂里能力平平但出身较好的人低头,希望对方能收魏璟为徒,替他引荐。   那人也知道魏父的想法,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被魏父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经常对魏璟阴阳怪气。魏璟不好跟父亲说,但内心也不愿意被人这么羞辱,前几次心怀侥幸,还规规矩矩很有礼貌地上门拜访,后来认清了对方的嘴脸,父亲给的钱都被他用来买了书,还有一部分存起来,准备给小妹攒块红布。   魏璟没说话,魏父想想那人的品性,也知道儿子多半又被骗了。碰了这么多次壁,他也心疼儿子,不想再让儿子一次次被人拒绝,打定主意以后都不去了,也不盼着魏璟去做官了,打算让他另谋生路。   魏父暗暗做下决定,面上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到点了,摆饭吧。”   魏璟松了口气,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小妹和嫂子盛了粥端上来,又在饭桌中间摆了一小碗水煮萝卜。魏父先动筷,一家人安安静静吃起了饭。   小妹喝着碗里的粥,时不时看一眼桌上的萝卜。魏璟看见了,却只想叹气。   魏家不富裕,冬日里蔬菜难得,即使只有萝卜白菜,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的。魏父和他会瓜分其中的大半——大概每人能夹三五块,大哥和母亲也会吃一口,偶尔给侄子一口,咸菜也是,虽然耐存储,但是盐贵,小妹和嫂子难得能尝到味道。   吃完了饭,两人开始收拾餐桌,魏璟走到一旁,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书翻了翻。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出书的。没有印刷术,书本靠手抄,需要有极高的声誉才有资格出版书籍。当然,店家偶尔也会抄一些话本子招揽顾客。   所以魏璟买书从来不需要多么慎重,只要翻开简单看一眼,确定里边写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东西,然后就可以放心地闭着眼睛买了。买回去绝对会反复品读,获益匪浅,从没有过例外。   因此,魏璟买书的时候也没仔细看。现在拿在手里,才发现这套书用了极好的纸张,里面的字也写的规规整整认认真真,重复的字看起来一模一样。虽然书法很寻常,但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看来出书的这位不仅学识渊博,财力也堪称雄厚。   这么想着,魏璟翻开了第一页,看见了“招贤令”三个字,不感兴趣地翻过去,然后翻开了第二页……   “璟儿,璟儿……璟儿!”   魏璟被吓了一跳,猛地一抬头,却发现外面的天都快黑了,父亲坐在他旁边,正一脸恍惚地抬起头。   “刚才看你们俩看得认真,没忍心叫你们,可这天都要黑了,安歇吧,等明天再看。”   魏璟和魏父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良久,魏父叹息一声:“书籍珍贵,如此好书,能借来抄抄都是天大的恩情,怎么会送给你这么多?你说,书是哪来的?”   魏璟有些紧张,书都掉在了地上,他赶紧拿起来,检查书本是不是有什么损伤。   他翻开封面,又一次看见了写在最开始的“招贤令”。   魏璟的手顿住了。   他仔仔细细地把短短几行字看了一遍,愕然抬头,看着魏父。   魏父也正看着那一页纸,嘴唇蠕动几次,终于说出了声:“不论身份不论年龄不论性别,不论身份……”   父子俩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了决断。   *   一个月后。   “爹,你真的不去吗?”   魏璟背着包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装着两件衣裳一点碎银,还有一些赶制出来的干粮。   他倒是想把买的那套书带着,但是书籍沉重,实在不怎么方便。他只好匆匆看了两遍,想着到了清水县再买一套。   魏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神色有些复杂。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嘱咐道:“注意安全。”   虽然清水县在招贤令里说,县城里为各位考生提供免费的食水住宿。但他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撑不起两个人在路上的盘缠。而且他都是有孙子的人了,得多为这一家老小打算,年轻时的梦想,就让儿子替他实现吧。   至于书里说的都是骗人的这个可能,压根不存在于父子俩的脑海里。因为书里描绘的场景波澜壮阔,各种思想绝伦,绝对不是一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能写出这样一套书的人,必然是有学识有修养的大人物,必然是真心想要寻找贤才,好让书里的思想、书里的未来在现实中实现。   魏璟这次将和卖桃的店主一起去清水县,店里的货早就卖完了,店主带着商队再次去清水县进货。一个人赶路毕竟不安全,魏父给了些钱,把魏璟塞了进去。   从魏璟住的地方到清水县,要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商队抄了近路,走得也快,也花了近二十天。越靠近清水县,魏璟越能感受到不同。大家吃得越来越好了,明明是冬天,各种瓜果蔬菜比夏天秋天还要齐全。穿得也更好了,穷人衣不蔽体是常态,可在清水县附近,华丽的花布裁成简单的成衣,套在满手泥土的老农身上。不用问,又是清水县运来的廉价好布。   除此以外,各种新鲜玩意越来越多,好玩的故事也越来越多,魏璟每到一处,总能听到不少新故事,也遇到了不少和他一样去考试的人,让他多多少少有了些危机感。有一次他们在路上遇到从清水县出来的队伍,对方卖了个关子,话只说了一半就走了。急得他们抓耳挠腮,路上都睡不安稳,过了几天,店主拿来几张纸塞给他,让他赶紧读读后面的故事。   “这是什么?”   “报纸,他们这么叫的,我跟那边的商队买了一张。嘿,价钱是真便宜,比我店里卖的纸都便宜。我敢说,清水县里卖的更便宜,这跟白送没两样。他们商队里有一半的货都是这个,说是高官权贵也喜欢,百姓也爱听,带回去能卖不少钱。应该都是喜欢上边的故事吧,那些故事写得确实不错。”   魏璟也不知道,他还没说话,店主就催着他读故事。魏璟这才知道,一路上听到的那些好像都是报纸上写的。那些书写的已经够白话了,报纸上的东西更胜一筹,直接照着念出来,店主他们就都能听明白,一个个笑得乐不可支。   听完了故事,商队的人心满意足地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魏璟翻到前面,准备从头看一遍。   报纸第一页分了两块,一部分写着一些魏璟看不懂的名字喝没听说过的地方,似乎是谁和谁又打仗了,谁的地盘扩张了多少。另一部分开头写着几个斗大的字:“青州余家的罪与恶”。   余家?余家是谁?   魏璟茫然地把文章看了一遍,气得直喘粗气。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世家,惨无人道,目无朝廷,肚满肠肥,一群庸才!   尤其是那个余家长子,简直是无恶不作。人家被逼到卖地治病,他就联合其他人压价,把人家的地全骗过来了不说,给的钱还不够买一副药。好好的大家闺秀,出于礼貌远远地向他行礼,他凑上去说一些……说一些让人反胃的话,还动手动脚。明明是自己蠢,偏偏把事情怪到下属身上,把人家全家都杀了,还洋洋得意说在青州自己就是太子……什么人渣!说他是人都能把祖宗气活过来,把他按进地里去!   这些人恶臭至极,该杀该砍。距离这么远,他连呼吸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臭味!   魏璟生了半天气,把自己气的饭都没吃下去,过了好久,才翻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说的是一个叫秀英的管事,据说很能干,对女工们也很好。平时大家有问题都可以找她帮忙解决,厂子里有什么难题,她也会第一个冲上去,勇于承担责任,敢于面对困难。   文章里把这个秀英说得很好,还举了一些例子,魏璟看得频频点头,只觉得这世间还是好人多,周围的气味又恢复了正常,没有刚才那么难闻了。   不过,秀英好像是个女人……那几本书上专门有一部分论述男女之间的差异,还说他们只论能力不论性别,清水县居然已经有了女管事?女管事会是什么样子的?   怀着疑惑的心情,魏璟翻到了第三页,而后瞳孔一缩,屏住呼吸又重新看了一遍。   标题写着:“第一次选官考试将于十天后正式开始。”   魏璟赶紧翻到第一页,看了眼日期。   这是五天前的报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2 21:01:44~2021-08-03 01:1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第 72 章   魏璟紧赶慢赶, 终于在选官考试的前一天到了清水县。   简单登记之后,他和商队分别,根据门口士兵的提示, 顺着墙上贴的标志, 往免费提供给学子的住处走。   清水县的道路比魏璟之前见过的宽了两倍有余,但人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城门附近的那一段。中间是车马粼粼, 两边行人摩肩接踵,难免有个挨挨碰碰。魏璟开始还捂着口鼻,小心翼翼避过周围的人。后来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看好自己的东西, 别让人趁乱摸了去”, 又不情不愿地放下手, 把肩上的包袱放到身前抱着。   前后左右都是人, 走得也慢, 比乌龟快不了多少。魏璟被淹没在人群里, 觉得整个人都乌七八糟, 难受极了,恨不能把人都推开远远地跑出去。他正皱眉忍耐, 鼻尖突然嗅到了一缕香气。   魏璟偏头一看, 发现是两个小姑娘,年纪比小妹大不了多少,穿着鲜亮的衣裳,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大辫子,在末尾扎了圈红头绳,手上还带了个五颜六色的编绳手链。肤色被太阳晒得有些黑,眼睛明亮有神,看上去很有力量, 也很有气质。   魏璟想起了瘦瘦弱弱的小妹,她总是闷头在角落里干活,只露出枯黄的头发,偶尔他学累了抬起头,会对上她羡慕的视线。后者往往会被吓一跳,手忙脚乱地低下头接着干活。   这些人跟小妹可一点都不一样,明州也没几个女儿家就这么在外面走。   魏璟想起那本书上的有些内容,有些理解,又觉得很是新奇。他默默往旁边挪了挪,避免不小心碰到两个小姑娘。   个子高一点的那个看见了,回头冲他笑笑,魏璟飞快低下头,觉得脸有些热。   耳边传来另一个姑娘的抱怨声:“怎么又堵了啊,等我到了百货商店,它不会已经关门了吧,我还能买到炸蛋糕吗?”   “这个点正是下工的时候,又有各家商队进进出出,主干道上可找不到几个不堵的地方,得到天黑才消停。让你磨磨蹭蹭不快着点,末班车都差点没赶上,还蛋糕,就知道吃!”   “明天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我这不是想着提前吃点好的补一补。”抱怨声一顿,魏璟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惊喜的声音随之响起:“你是来考试的吗?”   魏璟胡乱点了点头。   旁边有人问:“两位姑娘……也是来考试的?”   “姑娘”两个字加重了读音,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两人顿时就不乐意了。   “姑娘怎么了,姑娘我已经毕业当上管事了,过两天还要给你们监考呢!”   “这,这……闻所未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别学个词就乱用,我们清水县女管事多了去了,说不定你们考场的监考员全是女的,受不了别考啊。”   “我……你……”   魏璟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许是赶路辛苦,头发都有些打结,衣服上满是补丁,看起来家境也不怎么好。倒是一身书卷气,人挤人的地方,手里还举着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   这就是爹说的书呆子吧,魏璟想。那套书里花了那么多的篇幅来论述性别问题,招贤令也说想要志趣相投之人,这人哪怕参加考试,怕也是考不过的。   那两个姑娘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跟他拌了几句嘴,有理有据,还很有底气,男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长吁短叹。被堵在路上,大家本来就心情不好,旁边还有个惹人烦的声音,有几个脾气爆的人顿时就按捺不住,和他掰扯起来。男人低头装作专心看书,不敢出声了。   两个姑娘也说了几句,看男人这样,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其中一人冲着魏璟挥了挥手:“你不是来考试的吗?分给考生的临时住处到了。”魏璟抬头,看到了几排房子,墙上用来引导的标志也变了,不再是“跟着箭头的方向前进”,而是“第三考生住所”,他匆匆道了声谢,挤出人群,往住所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果然,那个男人也过来了,两人正要往里走,被门口一个带着红袖套的人礼貌地拦住了,说是宿舍只为考生提供便利,为了防止有人来蹭吃蹭喝,需要参加一个简单的测试。   魏璟读了十几年书,清水县的那套书也看了两遍,胸有成竹地走进了一个小屋,写了几个字,回答了几个书里的问题,然后登记了自己的基本信息,在两个小箱子里抽了个小纸条,上面分别写着考场座号和宿舍床号。问他题的人把相关信息记在本子上,还拿了个串了条长线的硬纸,把他的名字和考号床号写在上面,嘱咐他丢失不补,举报代考有奖,有问题去问带着红袖套的人。   魏璟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硬纸片,问道:“什么叫‘梅花-三十号’、‘三零三-五号’?”   “梅花是考场的代号,等考试当天会告诉你哪个梅花考场,三零三是宿舍号,第三排的房子,五号床,门上都贴着呢,跟着走就行。”   魏璟出了小屋,发现男人正垂头丧气地站在外面,有带着红袖套的人提醒他离开,男人挥着手臂,非说考官有眼无珠,要再考一次。   魏璟看都没看他一眼。这个测试确实简单,但针对性也很强,清水县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不适合抱着旧观念不放手的人,也不需要死读书的人,他在刚听到题目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男人的下场。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男人被几个穿着另一种衣服的人带走,说是“妨碍公务”。魏璟则顺着房门上的编号,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推开门,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里面温书,窗户的位置被一块硕大的水晶代替,所以屋里光线很明亮,不用坐在门口也能看清书上的字。十张奇怪的木床摆放在里面,靠门的地方还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   魏璟跟里面的人简单打了声招呼,开始找自己的床。这里的床一高一低,每张床有两个铺位,魏璟分到的是下铺。他刚刚把东西摆好,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金属敲击声,还有一个大嗓门不停地喊:“开饭了!晚饭时间到!请按照地面上绿色提示,到餐厅用饭。”   “走了走了,又开饭了。”   几个人站起身,招呼魏璟一起:“兄台来得晚了,可错过了不少口福。”   “哦?冬天能有什么口福?”魏璟跟着出门,不甚在意地笑道,脑子里却想起了那个不太新鲜的水蜜桃。   说到这,几个人就来劲了。   “我在家都是吃两顿饭,这里一日三餐,晨起一顿,午间一顿,天黑之前还有一顿。”   “我来的那天,中午吃的叫……叫风味茄子饭,下面是雪白圆润的大米,上面是香得流油的茄子,想吃多少吃多少。”   “要我说,最好的还是昨天晚上那顿炸酱面,细面有几个人吃过,而且就算是我们县最好的酒楼,也舍不得放那么多盐、那么多肉。”   “不是说昨晚有个刚来的吃多了,把自己吃到医馆里去了?”   “你们都别急着显摆,听说最早来的那批最好,当时食堂还没建成,是‘陈氏早点铺’提供的饭,早上还吃过油条豆腐脑呢。油炸出来的东西,你们尝过吗?”   魏璟没尝过,魏璟的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一群人已经闻到了饭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往食堂的方向走。路上有不少人也正要去食堂,人群像洪流涌入右侧的大房子。   这是一个极宽敞的房子,足足能容纳几百人。四面墙边靠着些小柜子,里面有人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正挥着勺子盛饭。考生们则在不同的柜子前排起了长队。   魏璟还没回过神,手里就被塞了个碗,还有双筷子,住在同一个宿舍的人拉着他站在另一个人身后:“先拿餐具再排队,要是不排队,食堂的人不给你打饭的,你就只能站在旁边看人家吃。”   说着,那人把自己的硬纸从怀里掏出来,把绳子套在了脖子上:“还得有这个,不然你也没饭吃。”   魏璟有样学样,把自己的硬纸套在头上,就听那人问前面的人:“兄台,今天吃什么啊?”   被问到的人满脸笑容,显然心情不错:“水饺,听说是把麦子磨成面粉,擀成薄薄的面皮,然后再用油、盐、菜、肉调成馅,用面皮包起来,放到水里煮啊煮,咳咳咳……”   说话的人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魏璟他们却没有在意,只是问道:“真的吗,今天居然有菜还有肉?”   “真真的,”另一个人凑过来,道:“我昨天问过,他们就说今天晚上吃水饺,据说水饺是个好东西,清水县逢年过节都爱吃,明天咱就要去考试了,今天也给我们做了一顿。”   闲话几句,前面的人就打完了饭,轮到了他们。里面的人抬头看了看魏璟脖子上挂着的硬纸,给他打了满满的一碗水饺,白胖的小月亮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勾的魏璟挪不开眼,一个劲地咽口水。   “那边有醋有辣椒酱,需要的话自己去添,”里面的人笑道:“考试顺利。”   魏璟愣愣地端着碗,凭着本能跟着舍友找个空位子坐下,夹开一个水饺,看着里面的肉馅,有些回不过神。   “愣着干嘛,快吃啊。”   魏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环顾一周,顿时有些泄气。   “这么多人啊。”   “咱这是第三住所,听说是之前两个地方人太多装不下了,新建的地方,人多着呢。”   “不止。招贤令后边写了,咱这是要考试的,那些名气很大的可以不来考试,带着自己写的文章,或者军事政/治上的论著来,有专人筛选,筛选过了,还有高官当面考评,通过了就直接授官,官职还不低。”   “那都是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或者早就成名的天才,你让人家跟咱这些凡桃俗李一起考试,那才是羞辱,真有本事的才不来受这个气。不过那个门槛也高,我当时凑热闹交了一份,连个水花都没看见,后来一打听,能走这条路授官的还不到十个,哪是咱们敢妄想的。”   几个人说得热闹,魏璟却一直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碗里的水饺,不吃也不动。   众人终于发现不对:“魏兄?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魏璟抬起头,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遍,郑重道:“诸位兄台,有这么多人参加考试。”   “嗯?”   “有这么多人来考,我也一定要考上,我要留在清水县!”   空气凝滞了一瞬,众人很快笑得前仰后合。   “我当是什么事。谁不想留下,就冲着这个伙食,我也一定要考过,考不过也得在清水县找份活计,以后把爹娘都接过来享福。”   “魏兄别担心,咱们赶上了好时候,清水县正缺人,这批考过的一定多。”   “清水县缺人?谁说的,我看他们各司其职,不需要补充官员啊。”   “你忘了,”说话的人笑得意味深长:“这青州还有一块地方,正等着清水县派官员接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3 01:18:04~2021-08-03 20:4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仁,妈妈求你去运动 8瓶;柒笭笙 3瓶;沐沐、胡萝卜、垆边、宓兮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第 73 章   余光耀坐在太师椅上, 端着茶杯,好半天都没有动作。   丫鬟小厮噤若寒蝉,一动都不敢动。   自从余家战事失利, 余光耀的脾气就越来越大, 摔东西已经不够发泄他的情绪,他开始打人杀人。这花厅里伺候的人,已经换过不止一批了。   半晌, 余光耀收回视线,冷哼一声,把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余光扫到桌子底下的碎纸, 气不打一处来, 又把茶杯扔了出去。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乱泼脏水!耸人听闻!”   余家长子余永盛进来的时候, 正听见自己的父亲破口大骂, 他也看到了桌下的碎纸, 知道那是清水县最近一期的报纸, 想起上面的内容, 额角青筋直冒。   他余家盘踞青州多年,自是为所欲为, 上面写的很多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那又怎么样, 哪个家族屁股底下干干净净?不都是明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肮脏不堪。余家可是出了个青州知州,给自己家族捞点便宜,或者打压一些不听话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抢个女人也没什么,要不是有这么个机会,她们也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也就那些泥腿子会大惊小怪。   不过做归做, 说归说,就像官员贪污,大家都心照不宣,但皇上还是能用这个理由惩罚官员,被对家弹劾了也得赶紧想办法脱身。之前余家势大,做了这些事也没人敢说,现在清水县崛起了,要说一说,当成出兵的理由,那倒也算是惯例。   但清水县干了些什么?他们仗着有报纸,歪曲事实,混淆视听,夸大后果。明明是强抢民女,写的跟抢了皇上的妃子一样。   更可气的是,对方似乎生怕大家对余家留有同情,凡是在余家说得上话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编排了一遍,把人说得十恶不赦,人神共愤,似乎一杀了之都便宜了他们。   余永盛刚拿到报纸的时候,看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堂堂知州长子,未来的青州知州,甚至是未来的皇上,居然亲自去抢一户人家为了治病卖的地。还写得活灵活现,他怎么指使人去做的,他手下是怎么把人欺负到全家都活不下去的,还有抢到地以后他得意洋洋的表情……一样样描写得非常细腻,让人听了就能在脑子里还原出“当时”的情景。   可他图什么啊!   就那么一点地,也值得他花那么长时间去谋取,到手了还那么高兴?再多十倍都不够他一顿饭钱!他得是个什么脑子才干得出这种事?   余永盛当时笑了半天,说泥腿子想象不出他们这些贵公子过的是什么日子,这编造得也太假了一些。结果没过几天,他出门的时候,发现路边百姓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   以前是清一色的敬畏,现在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满是恶臭、爬满蛆虫的东西,偏偏没法扔掉,只能躲着走。   余永盛:“……”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只在乎高官权贵、世家兵将,并不在乎普通百姓如何。在清水县靠着普通百姓发展壮大以后,就没人再敢把这些蝼蚁一样的人不看在眼里了。   一个两个是没什么,甚至一千两千也够呛掀起什么风浪。但数量多一点,再遇上一个脑子清醒的领导者,那就是一股相当可怕的力量。   当晚,余永盛就做起了噩梦,梦见自己的人头被路边卖菜的砍掉了,梦见屠户突然冲过来捅了他一刀,梦见那个货郎还记恨他害死了货郎的女儿,晚上放火把余府点了,然后去打开了城门,让清水县的兵冲了进来。   余永盛被吓醒了,他派人把这些人全杀死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缩在府里不敢轻易出门,却还是一宿一宿地做噩梦。   余光耀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也看见了儿子眼底的乌青,深深地叹了口气。   报纸出了几期,突然开始声讨余家,谁都知道,这是清水县要对余家出兵了。   这两个月以来,清水县也没放松对余家的封锁,就像余家当初对他们做的那样。不同的是,当初的清水县看起来游刃有余,趁机发展,余家却是被逼上了绝路,只等背水一战。   “孩子们送出去了?”   “是,他们藏到乡下去,不打眼,哪怕……余家的血脉也保住了。”   “嗯,”余光耀闭着眼点了点头:“给你母亲送些毒药过去,也送几个人过去,等前方开战,她就带着女眷在后方待着。赢了自然好,若是输了,就全都服毒自尽,不愿意自己死的就帮她一把,余家的女人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余永盛点头称是,余光耀看着自己的长子,表情柔和了许多:“周围的地图一定记清楚了,有机会就跑出去,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等以后,再找机会报仇!”   *   余光耀的猜测没错,清水县确实已经出兵了,再过不久,他就会收到对方连下几城,已经逼近州府的传信。   王三柱就率领了这样一支军队,任务是前往州府,准备作战。他按照操典一板一眼地派出侦察兵,让他们去侦测前方的情况。自己的眼睛却不听使唤,时不时就溜到一边,落在旁边的人身上。   那是个道士。   护卫军没有马,现在全都是步兵,骑着牛的道士就显得格外突出,特别显眼。   当然,骑牛代步而已,这倒也没什么,关键是对方非要倒着骑牛,骑几步就掉下牛背,然后又重新爬上去,慢悠悠地捋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紧接着一个没坐稳,又被甩下了牛背。   王三柱眼睁睁看着道士手抖揪掉了几根胡子,掉下了牛背,而后又一次爬上去,又一次拽掉了几根胡子,然后掉下了牛背。   王三柱:“……”   看着都疼。   好好骑着不好吗,这么折腾不累吗?   “你不懂,”道士动作熟练地爬上了牛背,道:“这是神仙的坐骑,就得用神仙的骑法。”   王三柱想起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道士似乎坚信宣宁是个神仙,旁敲侧击问了些神仙的事情,自此对倒骑青牛有了执念。   排骨当时笑着跟他说,道士立了大功,拒绝了所有奖赏,只是非要一头牛。县里的牛颜色不对,还非得要青牛,孙远费了大力气,买回来了三十多头青牛,只有这么一头让他勉强满意。   排骨当时笑得太过开心,王三柱有理由相信道士被人坑了。不过,他现在更好奇对方要怎么帮他们攻城。   “咱们是前锋,一会就能到州府外了,将军他们今天也能到,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帮忙攻城啊,赶紧说出来,现在要做些什么准备也还来得及。”   “何须如此麻烦,只要把侦查兵借我一用,测量一些东西,等将军下了令,再把工程兵借我,去挖几个洞,事情也就准备好了。”   王三柱没有说话。   他算是发现了,被派来帮忙的总是神神秘秘的,一个比一个会卖关子。反正到时候疑问就会解决,他就是憋着,就是不问,看谁能急死谁!   等大军赶到,兵临城下,道士接到了命令,开始忙碌。一会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城墙,拿棍子戳脚下的土地,嘴里念念有词,还记在了纸上。一会让侦察兵拿出工具测量,远远地把城墙测了个遍,这才在纸上写写画画。画了个简易城门,还在上面标了几个点,连了几条线。   城墙上的人枕戈待旦,外面的护卫军军官则在催促手下人检查装备好好休息,毕竟州府不同于其他小城池,城墙的厚度和高度都提升了不止一点,兵员数量也极多,又是背水一战,这一战的伤亡不会少。   当晚,几个身手较好的兵被派了出去,其他人被告知要早点起,到时候会有“巨响”,不要惊慌。   这是一条很奇怪的命令,没头没尾。不过护卫军习惯了听令行事,尽管不能理解,也都早早入睡,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摸着黑列队等待。   王三柱眼神好,能看见墙上巡逻的火把,也隐隐约约看见城墙下有人影在动。   可是就那么几个人,能干什么呢?   王三柱还没把疑问说出口,就看见道士一脸担心,惹得他也有些紧张。   “点火了。”一丝火光在城门旁亮起,几个人撒腿就跑,城墙上的守军则搭弓射箭,想把他们留在那里。   道士堵上了耳朵,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三十。”   嗯?   “二十九。”   王三柱迷茫地看向州府的方向,一群守军同样迷茫,举着火把到处挥舞,想看看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道士还在倒数。   等他数到了“五”,声音越来越大,表情也越来越激动,王三柱不明所以,但被气氛感染,也跟着堵住了耳朵。   道士嘴巴开合,天色微亮,王三柱能轻易判断出对方在说些什么。   他在说,三,二,一……   “砰!”   “砰!砰砰!”   ……   接二连三的巨响从城门处传来,王三柱张着嘴,眼睁睁看着火光亮起,砂石飞腾,就连大地都在震动,城墙上人仰马翻,很快被尘土淹没,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护卫军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进攻也不后退,只是看着不远处的情况,张着嘴一动也不敢动。   等又过了一会,大家才看清州府的情况。那扇巨大的、要用无数条人命才能打开的大门不见了踪影,地面上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旁边的城墙垮塌了一部分,他们正和里面的军队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   江承锦抽出了自己的武器:“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这是上天在怪罪余家。”   王三柱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下意识在心里重复将军的话,这,这是上天……   “天命在我,此战必胜,”江承锦朝着州府挥出武器:“将士们,随我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3 20:43:40~2021-08-04 01:2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渺 20瓶;朱白俊哲-天雨 10瓶;最爱葡萄汁 5瓶;二哈的世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第 74 章   青州易主!   各方势力看着新一期报纸上的消息, 心生感慨,却一点都不意外。   至于文章里大肆渲染的什么天罚……这熟悉的夸张用词,熟悉的自吹自擂, 再看看编者栏熟悉的名字, 大家就先把可信度砍掉了一大半。真实情况如何,他们还得派人去探,攻城这么大的动静, 可不是能完全捂得住的,多找几个人问问就知道了,问出来再说吧。   清水县刚刚攻下州府, 正在清理周边的零零碎碎, 看起来要把青州完全占据, 等打完了, 也需要一定时间消化。除了青州的邻居有些紧张, 其他势力离得还远, 暂时没有短兵相接的可能, 只是慎重地重新考量这个后起之秀。   “青州来势汹汹,不可轻视啊。”   “明州和瑞州要是够聪明, 就该趁青州混乱, 出兵打他个猝不及防,既瓜分了一州之地,又少了一个可怕的邻居,这样有什么不好?非得等青州腾出手来打他们吗?”   “此言差矣,”说话的人叹了口气,“听说余家那群废物没给他们造成多少伤亡,青州就易主了。那两只老狐狸老奸巨猾诡计多端,青州气势正盛, 怕是还在犹豫。”   “再犹豫,他们就是下一个青州!朝廷被三番五次挑衅,也没反应?我记得叛将邢毅还在那里,他们那个将军见不得光一样,还用了化名,平时也不怎么露面,说不定也是个叛将。”   “朝廷?可算了吧,当年还有余力维护正统,有叛徒就平叛,有人称帝就出兵,现在就连皇上都自顾不暇了,哪还顾得上早就阳奉阴违的青州知州?他们看了报纸上对余家的声讨,以为这是个忠君之臣,厚着脸皮去要钱粮兵员,要求青州勤王救驾。”   “青州那些人怎么说?”   “青州说,”说话的人表情复杂,看起来有些困惑,还有些一言难尽:“说时局糜烂,民不聊生,需要慢慢解决,他们在解决……解决医疗?”   “???”   当所有人觉得青州登场,即将搅动天下风云的时候,青州自己却来了个急转弯,回过头继续搞发展。   和余家在青州打,跟和众位英雄豪杰逐鹿中原,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难度模式,涉及到的也是不同量级的资源和人口。青州虽然刚刚取得了一场重要的胜利,但却更加谨慎小心,默默地积攒力量。   选官考试给青州带来了不少英才,这只是第一届,以后还会源源不断,为青州补充新鲜血液。还有些人表现欠佳,没有通过考试,但又不想回去,于是托同乡给家里人带个信,自己则留在了青州。   宣宁对此乐见其成。   愿意来参加考试,而且考不过还愿意留下的,大部分都是真心喜欢这里,愿意主动融入的。青州多了一群从小读书认字,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这些人有思想,有能力,还积极主动去学习周遭的一切。对青州来说,相当于多了一批预备官员,也多了一层保障。   不过,除了官员,青州初定,有许多欠缺的地方。宣宁考虑再三,还是准备先解决医疗问题。   人难免会生病受伤,医生或者说大夫在任何时代都不可或缺。不过有些大夫是治病的,有些大夫是要命的,还有些人生病了根本不去找大夫,而是去求神拜佛,找大仙或者神婆帮忙治病。   都说巫医不分家,但在这里,管用的药方都是口口相传,敝帚自珍,就连那些出自杏林之家的大夫,水平都难以保证,甚至有的手里只有几个药方可用,只会治固定的几种病。那些人半路出家,就连做法事的本事都没完全学会。更有甚者摆明了骗人,一碗符水治百病,一把草灰到处抹,白白害死了不少人。   大夫的培养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以莲花为首的第一批学徒已经小有所成,不过大夫毕竟不同于其他,需要的培养周期很长,他们依然需要时间积累经验。另外,护卫军也有了专门的伤兵营,里面有不少卫生员,他们只知道几个成方,但对骨折、跌打损伤、消毒缝合等经验丰富。   稳婆也培养了不少,在医馆旁边有一间属于她们的屋子,平时常有讲座,介绍各种注意事项,初为人母的姑娘们经验不足,也经常来问些问题。有人生产就来请位稳婆回去,难产就去医馆带副药请位大夫。时间长了,清水县的人熟门熟路,对这些流程也都习惯了。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青州不止一个清水县,清水县也不止县城里的人,还有周围的一些乡村。大夫的培养需要很长的时间周期,但每时每刻都有人因得不到有效治疗而死。   于是当众人议论纷纷,猜测青州下一步会有什么大动作的时候,他们用最快的速度买来了新一期的报纸,满怀期待地找到头版头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诚邀各位名医大家齐聚清水县,共著《基础医药丛书》?”   几方势力把报纸翻了又翻,发现青州似乎铁了心要做成这一件事,不光前面的版面都用来论述医学方面的事情,就连后面的小故事也都是求医问药相关的内容。似乎青州易主这件事已经完全过去了,尘埃落定,再无半分波澜,青州已经把这件事扔到了脑后,开始专注于别的事情。   即便如此,不也应该抓紧时间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吗,哪怕多开垦荒地、多种粮食也是可以理解的,怎么又跑到医药上去了?   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这期报纸却在杏林之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生命高于一切,学术需要交流。为支持此次《基础医药丛书》的编纂,青州愿开放所有医书及药方以供查阅。医书共计一百五十二本,涵盖内、外、儿、妇产、伤骨、针灸、推拿等多个方面,药方约一千余种。另有肺病、伤口感染、白喉、产褥热等病症的特效药,制药方法将公开传授。望诸位也请以天下百姓为重,莫要藏私。”   安静。   小院中间晾晒着多种药草,经年累月的盛放草药,院子里的石阶都浸润了药香,与别处的格外不同。   青年举着报纸,一遍遍看着上面的文字,半晌回不过神。   他已经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读了三遍,从第一遍的如同梦呓,第二遍的难以置信,第三遍读完,青年心潮澎湃,脑子里乱作一团,恨不能插上翅膀,立马飞到清水县去。   不止是他,师兄弟们或侧身站立,或举着药杵,或半蹲在地上,维持姿势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他,认真听他读了一遍,两遍,三遍……话音落下许久,小院里还是一片寂静。   青年还要再看一遍,一双带着老年斑的手突然伸过来,用不符合年龄的速度和力气,一把夺走了报纸。   青年下意识去抢,看清来人后赶紧停住了动作:“师傅来了……”   师傅没有理他,只是把报纸凑到眼前,瞪大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努力去看清上面的文字。   青年一向孝顺,主动帮忙:“师傅我来给你念……”   师傅把报纸往怀里一收,避过他伸过来的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把报纸举起来,鼻子贴着纸,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良久,他才把报纸从脸前挪开,但还是一直死死抓在手里不放。他扶着弟子的手,慢慢转身,面朝着青州的方向,眼里似乎有泪花闪过。目光跨过千山万水,带着沉重的希望和嘱托,落在了远处那个县城之上。   “青州,”他眼里的水光愈发明显,笑容却开心得像个孩子:“我等到你了。”   明州。   “神医,神医且慢!”沈家家主沈启荣追出府外,拦住正要出发的老人:“路途劳顿,神医年纪大了,可要三思而行。这青州之事还不确定,神医……”   “我在明州停留了太久,是该去别处看看了,沈将军还请留步。”   “可是这一路千里迢迢,苦难重重,要是有个万一……”   “那老朽也该死在去青州的路上,”老人笑得豁达:“能活着见到如此盛事,即使没能亲自参加,九泉之下也可欣慰安然。”   锦州。   穿着御医官服的男人读罢,把报纸放在一边,看着屋外的夕阳出神。   良久,他猛地回过神,飞扑到屋角,打开一个木箱子,把屋里的医书都装了进去。   瑞州。   远近闻名的神婆锁上大门,看了眼路边背着行囊的道士,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燕州。   一群衣裳破烂的游医背上行囊,穿着草鞋踏上了官道。   云州。   医馆里的人围坐在一起,听着中间的男子把文章读了一遍又一遍,面面相觑,脑子里好像有很多想法,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脸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亮。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内心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晰。   青州,去青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4 01:22:20~2021-08-04 21: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考研加油 10瓶;海水、垆边、萌萌的南方小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第 75 章   清水县又迎来了一次盛事。   打下州府后, 宣宁并没有把清水县的各个机构都挪过去。州府在其他人眼里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不过在宣宁看来,打下来了也就结束了,清水县才是他们从无到有一点点建设起来的那个, 各种设施更为齐全, 人也更熟悉,并没有换地方的想法。   因此,州府众人翘首以盼, 没盼来宣宁,反而盼到了清水县扩建的消息。   但是,这么大一个州府, 有着百年的积累, 就那么放着也实在浪费。宣宁让书店百货商店等在那里开了分店, 把各地来的商队扔了过去。准备让州府充当商业中心的角色, 而清水县依然是他们日常办公的地方, 也是各种文化思想交汇的地方。   于是, 从各地不远万里赶来的大夫们, 进了城门,被贴在墙上的标志引到了目的地, 看到了几排平平无奇的房子, 以及空地上竖着的一块门牌石。   “青州医学院”。   旁边还有另外一块。   “青州医学研究所”。   “青州医……学院?”   “是的,”有带着蓝袖套的人守在门口,闻言笑着解释道:“医学之事当薪火相传,继往开来。诸位商定的书籍将作为医学院的基础教材投入使用,用以培养出新的大夫,他们将去往天南地北,给千家万户解决病痛,带来生的希望。”   问话的人抿了抿嘴, 看着“医学院”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郑重了许多。   “那‘医学研究所’呢,这是干什么用的?”   “您可能没仔细看,报纸上那篇文章的编者栏写的就是‘青州医学研究所’,诸位都是研究所邀请来的。像是这次编纂医药类书籍,或者以后出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疫病,都是研究所要负责处理的。还有各种疑难杂症啊,重病大病啊,都可以请研究所帮忙想办法。这研究所啊,就是带领着众位大夫,去解决各种难题的。”   聂康点了点头,视线在属于研究所的屋子上转了一圈,问道:“研究所里都有谁?”   带着蓝袖套的人被问了许多次,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答道:“研究所全年都在公开招募,有本事的,通过了考核就能进。研究员的工资很高,还有研究经费,哦,就是为了解决病症要花的钱。您要是想去,旁边就是他们考核的地方,门口贴着标志呢,进去就行。”   他道了声谢,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就看见了研究所考核的地方。里面已经进去了几个人,有坐有站,似乎在讨论什么问题。   他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发现他们就一个病症发生了分歧,提供了几种不同的治疗方法,还指出了对方药方中的缺陷,以及行医过程中遇到的特殊病症。   聂康站了一会,发现话题已经拐到了他听不懂的地方,还频频提起图书馆里的书籍,略作犹豫,脚下拐了个弯,决定先去图书馆看看。   图书馆的位置也很明显,那是几间极大极宽敞的房子,彼此都打通了,正有不少人往里走,聂康看了看门口贴的注意事项,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时间表。注意事项大意是书本只能在这几间房子里阅读,不能带出去。如果想在别处看,可以去一旁的书店购买,图书馆里有的书那里都卖,价格极低。也可以自行抄写,里面免费提供笔墨。   另外,屋内不能吃东西,更不能把水带进去,室内要保持安静,不能讨论,更不能损坏书籍。   聂康看完了纸上的内容,抬脚朝门里走去。第一间屋子里摆满了桌椅,迎面贴了个硕大的“静”字,屋子一侧摆满了白纸,另一侧则满是毛笔砚台,还有几块墨,不少人在桌子上埋头抄写,沙沙声不绝于耳。   聂康没有多看,走进了第二间屋子。   第二间屋子比第一间更大,中间是比人还高的书架,两侧则是一些凳子。已经有人坐在凳子上看书,还有人站着甚至坐在地上看,明显已经看入了神。   聂康也朝着书架走去。书架两侧贴着序号,还贴着包含书籍的名字,就是不知道这些书是按什么顺序排的。每种书摆了两排,每排有几十本,已经被人拿了不少,但也还剩下许多。   他站在书架前,有些茫然。   书本难得,他看见报纸上说有一百多本书可以提供,还以为是清水县在吹牛,撒了个谎,或者把一本书拆成了几本,以此来引诱更多的大夫过来。   在聂康看来,只要清水县的目的是好的,这种小事无关紧要,还带了不少书来,想着只要清水县站出来领个头就好,其他的他们可以自己凑出来。   但是没想到,清水县说是一百多本,就是实实在在的一百多本。聂康从第一个书架走到最后一个书架,发现他们给书籍也编了号,前面一百五十二本是他们提供的,每一本都有着相当的厚度,甚至有的书实在太厚,分了上中下三册,但依然只有一个编号,只算是一本书。   后面则表明了是某人捐献的书籍,清水县只是帮忙多印了几份,放在这里供大家翻阅。聂康一直走到最后,发现编号已经到了三百七十五。   他随手翻了几本,发现清水县提供的书籍都是白话,内容也各有侧重,绝无重复。反倒是其他人捐献的书籍大多只有几张纸,里面写的都是常见的病症和常见的药方,甚至有人只写了某症可食用某种草药医治,连个完整的方子都写不出来,偶尔才有一个绝妙的药方,明显是原本父子相传的独门秘籍,现在却摆放在了这里。   聂康大概可以理解这些人的心情。   从来都是各自抱着祖宗的经验不放手,还从来没有人愿意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公开分享,只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让更多的人得救。   就像里面那些人,他们大多没有药方可以贡献,能力也不足以参与编书,但没有人驱赶,清水县还提供了纸笔让他们抄写,以期他们回去能治更多的病,救更多的人。   此等高风亮节,济世之心,怎能不让人感怀,怎会不让人敬佩?   聂康不知道其他人看见这一幕是怎么想的。   他大受震动,除了预备要捐献的书籍,连原本没想好要不要捐的药方也给了出去。   等他走出图书馆,理智回归,看着对面屋子上写的“功在千秋,利在万代”八个大字,心生感慨。   他们这些人再厉害,对千秋万代又有多少用处,青州的所作所为才配得上这八个字。   这么想着,聂康发现有不少人正往对面的屋子里走。   另一个从图书馆里出来的人见状,帮忙解惑:“那是礼堂,你看那张时间表,每天都有名医在里面讲课,大家会根据名医授课的内容展开讨论,讨论结果会写在《基础医药丛书》里,供所有人查看学习。”   “多谢兄台。”   “哎,快别谢来谢去的了,这一场可是清水县的课,错过了就只能自己琢磨了,快快,与我同去。”   聂康跟着进了礼堂,发现前面是个高台,后面是一排排座位,两边墙壁上贴满了纸,有些是药方,还有些看上去像是人的身体。高台上的人正把一张张大纸挂在墙上,门外不停有人走进来,看见靠前的空座就赶紧坐下。   聂康也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视线全在两侧墙壁上,发现是一边是之前讨论出的结果,另一边则是个人疑问,不停有人把问题纸条贴上去,又有人贴上了自己的回答。直到高台上有人摇了摇铃,众人这才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拿出纸笔准备听课。   聂康也坐在其中,全神贯注地听着,看着,学习着一种全新的知识。   清水县的人挂出了一副人体图,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角度,诠释着人生病和痊愈的原因,以及治疗起效的原理。   聂康听得聚精会神,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剖开晾在外面,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被人拿出来,细细讲解了一遍。   乍一听有些毛骨悚然,让人忍不住去想这些知识都是怎么得到的。但很快,行医过程中积攒的疑问接连有了解答,许多常见的病症有了更合理的解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讲解的清清楚楚。   聂康刚开始还听得直皱眉头,等一堂课结束,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每个器官都有了更深的了解,对药方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不少人正皱眉思索刚才的内容,还有人低声讨论,但没人离开座位,大家还时不时往台上看一眼,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然,聂康等了一会,发现高台墙壁上贴好的纸又换了,一名二十几岁的妇人缓步上台,摇响了一旁的铃。   礼堂里陷入安静,大家一起抬头,看向台上的女人。   “诸位好,我是清水县的莲香。今天要给大家分享的东西,名字叫做,青霉素。”   作者有话要说:  *   莲香是王家村村长的长媳,当初是第一批学医的女学徒   *   感谢在2021-08-04 21:00:44~2021-08-05 02:3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790232、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仁,妈妈求你去运动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第 76 章   青霉素的问世, 在清水县掀起了滔天大波。   不仅是清水县,新一期报纸也同步刊登了青霉素的制备方法,外界的人看着这篇文章, 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如果说, 有一种东西能治疗伤口感染,让伤兵免除生命危险,能继续留在军队作战, 那所有将士都会将其奉之为“神药”。   如果说,有一种东西能治疗猩红热,那无数百姓会大肆追捧, 高官权贵会大量囤积备用。   但如果说, 有一种东西能治伤口感染肺炎猩红热产褥热丹毒白喉……   看了报纸上足足写了四行半的适用病症, 所有人心里都只有同一个想法。   青州的人是不是疯了?   怀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离谱”的想法, 众人略过前面的长篇大论, 直接跳到了制取方法。   “首先收集大量的青霉(可从发霉的水果、蔬菜、馒头等收集), 将米磨成汁混合用芋煮成的汁作为培养液, 植入青霉培养七天,然后……”①   众人:“???”   东西坏了还吃, 可是要闹肚子的, 怎么还要把发霉的地方好好养起来?这这这……这看着比符水黑狗血还不靠谱啊。   “青州,唉,多好的开始,怎么也想不开去求神问道了。”   说话的人重重地把报纸拍在桌子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骂骂咧咧地把青州的人从上到下数落了个遍,又对公认医术高超德高望重的名医冷嘲热讽,说了个痛快。   等他骂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准备喝口水的时候, 不经意间看见了桌角的旧报纸,目光一凝,随手把茶杯扔到一边,拿起了那些报纸。   自从这次医学盛典开始,青州的报纸就变得极厚,价钱却没有变化。多加的是医学类的版块,包括这十天来的编纂成果,某位名医在授课时提出的小窍门或经验之谈,保持卫生的重要意义,遇到传染病该如何简单防护……等等。   后面的小故事也和这些有关,让人在哈哈一笑之中记住什么不能吃,流血不止如何包扎,鱼刺卡住了该如何处理……零零散散事无巨细,隔着文字都能看出背后之人的良苦用心。   这样的青州,怎么会和那些用拙劣的把式蒙骗钱财的人一样呢?   那这青霉素……不妨试试?   怀着类似想法的人不少,毕竟也不是多麻烦的东西,材料也非常便宜,效果还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很难让人不好奇。他们备齐东西,准备按照报纸上写的做法试一试。   这一试非同小可,各方势力之间连仗都顾不上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地吸引在青霉素上。   神药!   不,单单说是神药都算贬低了它,古往今来有不少东西被冠以神药的名字,却从没有一种药真的能包治百病。   虽然过程繁琐,还不好操作,一不小心就会把神药做成了毒药,但神药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让许多原本只能等死的人有了生的希望。   “为什么叫‘青霉素’,奇奇怪怪的名字,一点也配不上它的神奇,依我看,起码该叫‘金霉素’。”   “许是因为此药是从青霉之中提取出来的。”   “从青霉中提取的就该叫‘青霉素’?起码得叫‘青霉金’。”   “此言差矣,就算非要带上‘青霉’二字,也该是‘太玄造化蕴灵大衍青霉’。”   “是极是极!”   ……   青州又一次出名了。   青州出产的东西质量很好,样式独特,本来就大受追捧,青霉素一出,众人几乎将青州——尤其是清水县——当成了神仙住的地方,觉得当地无病无灾,百病不侵百毒不入。只要有条件,就一定要把身边的一切都换成青州的东西,大家都觉得这样能保佑一家老小身体健康。   青州不对外售卖粮食,众人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一方面。住在青州附近的人则乐开了花,专门去从青州流过来的河水中取水饮用。有脑子聪明的每天起个大早,运水回城里卖,取名叫“无病水”,生意火爆,赚了不少钱。   其他地方的百姓没有地利之便,但也有颗祈求家人健康的心。有村子建起了庙,买了近期的报纸供在里面,村里有人生病了,就准备些东西去庙里跪拜祈求,然后抱着报纸请识字的人看看该如何医治。就连做法事都多了个朝青州叩首的步骤。   这是普通百姓的做法。不少富贵人家派人携带重金前往青州,希望能请几位名医回来,留在家中专门给他们医治。名医们收下了钱财,把他们痛骂一顿赶了出去,然后转头把钱捐给了医学研究所。被派来的人面面相觑,但名医和青州他们一个都得罪不起,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青州。   孙远把这一路上的见闻细细说来,学得活灵活现:“……那天在路上遇见了几个小姑娘,挎了个篮子,羞羞答答的不知道要干什么,看见我们还躲开了。我叫了个伙计偷溜回去,发现她们在冲着青州的方向磕头。”   孙远故作神秘,宣宁却提不起什么兴趣。   磕头嘛,多常见啊,外面的人冲着青州磕头,青州的人朝着清水县磕头。清水县的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倒是没那么迷信了,不过没事的时候爱去医学研究所那边溜达,跟里边的人说句话能把嘴笑歪了,活生生一个大型追星现场。   不过,为什么会“羞羞答答的”?   孙远笑得越发意味深长,宣宁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伙计说,”孙远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她们在祈求青州那位大人保佑自己……早日怀孕生子。”   宣宁:“……”   对不起,他们青州没这种功能,也不提供这项业务。   她更没有!   孙远看着宣宁目光复杂欲言又止的表情,笑得乐不可支,整个人笑趴在桌子上。他体型高大,在外奔波这么久又晒黑了不少,像只棕熊蜷缩在椅子上,肥厚的脊背伴随着大笑声颤动,让人怀疑吹口气能不能吹出来一个肉坑。   宣宁向后靠在椅背上,幽幽道:“你胖了。”   不是普普通通的胖,是整个人都胖了几圈,坐在那儿都快看不见椅子了。   孙远的笑声一顿,他抬头看了看宣宁,后者目光平静,表情淡然,让人看不透心里的想法。他脸上的笑容略收了几分,眼睛注意着宣宁的表情,嬉皮笑脸道:“可不是嘛,这生意越做越大,每到一处总有人请吃席,我也得经常请请那些生意上的老朋友,还有当地的官员和地头蛇。那么多东西吃进肚子里了,总得有点用处,一来二去,肉可不就越长越多了。”   宣宁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孙远心里一慌,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下意识拍起了马屁:“我路过明州的时候,听说沈家羡慕青州的现如今的声望,生搬硬套,试图效仿咱们的做法,广发请帖,邀请各位大家齐聚明州,重修典籍,说是要给天下学子立一根标杆,以后都按着那个来。”   宣宁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眨了眨眼。   孙远摸不清她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但、但是,但是压根没几个人去,明州本地的大儒去了沈府,沈家家主沈启荣高高兴兴地迎出来,却被当街臭骂了一顿,那些眉毛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挥起拐杖就要揍,边揍边问他沈启荣是个什么人,怎么敢给读书人立规矩,怎么敢解释圣人之言。”   宣宁对此毫不意外。   研究所天天吵得热火朝天,总觉得自己的方法才是对的,这还是明知道病人不同效果不同的医学,这还是能通过实践来辨别正确与否的学科。至于那些文学经典,圣人之言,因为没有标点,文字写得又简略,一句话往往有多种不同的解释,偏偏还都能解释得通,慢慢地分成了不同的派别。   读书人心高气傲,平时几个派别之间就经常斗得火花四溅,沈启荣偏偏要选一种誉为正宗,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没事找事,什么叫火上浇油。只挨了这么一顿骂,还得归功于沈家能触及到的势力范围不够,知道消息的人不多,不然,他这一出简直是自掘坟墓,断送了沈家更进一步的可能。   不过,沈家虽然脑子不怎么聪明,有一点还是很让宣宁羡慕的。   她叹了口气,道:“提起沈家,我就想起了他们的骑兵,总是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抓也抓不住,看着心烦。”   马在这里属于战争物资的一部分,每当要开战,驽马也好良马也罢,总是会被军队强征,所以当年孙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买到多少。后来和余家打,余家本来就只有一小队骑兵,被打败之后,还能接着上阵的马更是没剩下几匹。青州别说骑兵了,就那么几匹马,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中原战乱,没有人愿意资助未来的敌人,想买马就得往草原上跑。孙远想起传闻中草原的危险和艰苦,咽了口唾沫,抬眼就对上了宣宁的目光。   洞若观火,好整以暇,正安静地等着他的决定。   孙远也就明白了,自己在外面干的那些事已经被人知道了。之所以还留着他,一方面是他这么多年在外面奔波,办事也忠心勤快,没在关键问题上动过什么手脚。   另一方面,则是他从头带起了一支商队,能力有目共睹,现在还算有些用处。   眼下,不过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他不识好歹……   荣华富贵迷人眼,但也要有命享受才好。   孙远咽了口唾沫,捏了捏汗湿的手心,勉强笑道:“骑兵不可或缺,我也正想往草原上去,找找门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5 02:34:24~2021-08-05 20:4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逍遥 40瓶;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第 77 章   中原战乱四起, 民不聊生,但这是战争和灾难带来的混乱。对孙远来说,无非是路上多注意一些, 别让人把货物钱财劫了。在城里赶紧拜个山头, 小心黑吃黑。剩下的都是生意人的路数,他脑子活,又有那么多不愁卖的货物, 除了刚开始,从来没吃过亏。   但草原不一样,他们年年来边境“打草谷”, 不仅带走粮食, 还杀人。听说还抢了不少人做奴隶, 动辄打杀, 连件蔽体的衣服都不给, 冬天就光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干活, 靠着草根和骨头渣子活命。   告诉孙远这些的人也没去过草原, 话里满是唏嘘,带着不知道是优越还是怜悯的语气, 把这些东西当场逸闻趣事分享给孙远听。   孙远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他问那人,商队不会被抢了钱财货物,直接扔过去当奴隶吧。   那人端着酒杯,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笑着跟他说了些玩笑话,孙远当时也凑趣说了几句,浑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现在却一宿一宿地睡不着,把那些话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 每一句都像是他的以后,每一个字都让他心惊胆战。   孙远自然不是莽莽撞撞就来到草原上的,中原少有商队跑这么远,北境可有不少,孙远用尽浑身解数,还搭进去了不少钱财,终于对草原上的部落以及草原上的规矩有了些基本了解。   尽管大家都说草原上物资贫瘠,为了吸引更多的商队前来的,只要不主动惹事,各个部落都不会为难他们。孙远当时受到了些许安慰,夜深人静的时候,又一遍遍想起酒桌上的那些话。   孙远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用了一个冬天还没清洗的垫子脏得发亮,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孙远屏住呼吸,把身体又转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毡包顶部,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草原对孙远来说是个全新的地方,有着截然不同的风俗文化和秩序,有着更多未知的不确定的危险。如果有的选,他才不会亲自来草原。   可谁让他犯了错呢。   耳边传来呼喝声,偶尔还混杂着惨叫,人们用听不懂的语言大声交流。走出毡包,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初来乍到还觉得很有意境,不过待了几天,孙远就腻歪了这千篇一律的景色,并因为同样单调的饮食而深深忧郁。   孙远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又叹了口气。   草原这条商道是个苦差,距离远,条件艰苦,路上还一直提心吊胆,不用多,再跑一趟,他这身肉就得全掉下去。   从前的一切虽好,都与他无关了,他贪得太多了。商队越来越大,做的生意也越来越大,经手的钱财也越来越多。孙远又在外面,觉得天高皇帝远,难免动了些歪心思。   刚开始,他还能提醒自己,排骨的人不知道在哪盯着,千万不能鬼迷心窍。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看到了其他商人的生活方式,奢靡,挥金如土,以及超乎想象的享受。尽管论起方便卫生,清水县的普通人都能更胜一筹,但那种纸醉金迷也是清水县里绝对没有的。   宣宁没有额外对孙远做出限制。其他商人,哪怕是身为仆役替主家行商的人都穿金戴银,出入仆从成群,食用珍馐美味,孙远明明也赚了很多钱,却要他去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这很不现实,也很容易让人发现问题。   于是孙远在外面过得像这个时代真正的豪商一样,接触的也都是大商人或者官员世家子,所见所闻以及亲身体会都是奢侈的生活。这种情况下,原本的界限太容易被打破了,很明显,孙远也没能成为那个例外。   宣宁也知道,坐在这个么一个位置上,要想做到一点都不动心实在是太难了,完全清廉、坚守本心的人可遇而不可求。这其实是清水县和外界之间的巨大差异造成的后果。原本的位置肯定待不下去了,宣宁决定根据孙远的所作所为,判断是不是要再给他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好在,孙远虽然动了贪心,但也知道轻重,而且他有一个隐秘的期望,期望宣宁称帝,他作为从龙之臣,将从原本大字不识的铁匠,摇身一变,变为朝廷上的高官,自此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他孙家也能变成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   野心略微盖过了贪心,孙远动手之前,把民约细细研究了几遍,每一次出手都小心翼翼,避人耳目,避过红线,然后往自己的钱袋子里面装一笔钱。   孙远偶尔收些好处,帮忙夹带一些东西,或者以较低的价格出售。为了降低被发现的风险,他还给手下分了一点,试图收买人心。   他每次贪的不算多,但商队涉及到的范围太广了,即便如此,他私藏的钱财价值也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数字。他也跟着越来越害怕,正胆战心惊,就被宣宁找上了门。   出发之前,他“匿名”往医学研究所捐了一大笔钱,排骨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他,拿着本子写写画画,似笑非笑,看上去着实有些欠揍。   都是经常在外面混的,他才不信谁屁股底下干干净净,一点泥都没有,就等着看排骨什么时候落马,到时候他要准备好一桌酒席,边吃边看!   孙远愤愤地想了一会,就听见外面有人叫自己,他赶紧应了一声,从垫子上爬起来,简单整理一下衣服就走出了毡包。   他们当时选好了目的地,雇了个向导,朝着那个方向出发。幸运的是,半路上就碰到了那个部落的人,他们也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并没有为难商队,反而一路保驾护航,带回了部落里。   孙远昨天简单说明了自己带来的货物,经历了一场欢迎仪式,贡献出了几坛好酒,因为酒的质量实在是好,所以还收获了几分浅淡的好感。   所以今早,在吃过一顿不太习惯的早餐之后,部落首领询问起孙远各种货物的价钱,态度相当不错。   孙远这次带来了盐、茶叶、布匹、酒,一些粮食,还有一些药材。   这些在草原上都是硬通货,昨晚一说,大家脸上的笑容就真切了不少,再尝一口酒,不少人当时就坐不住了,不停地和孙远套近乎,试图让他给自己多留几坛。   不过对首领来说,价钱才是他最关心的东西,那些商人奸诈无比,欺负他们缺东西,往往联合起来,卖出匪夷所思的高价。   孙远听到他试探着报出的价格,笑着摇了摇头。   部落首领心下一沉,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草原上虽然缺东西,但来往的商队也不止一家,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借’一些用。这已经是合理的价格,你要是想卖个高价,那我们就不要了。”   “首领别急,”孙远拉住作势要离开的首领,道:“我们不要牛羊。”   “那你们要什么?”   “马,”孙远顿了顿,道:“还有羊毛。”   首领:“???”   买马可以理解,骑兵需要马,自从中原战乱,他们已经收到过类似的要求了。   但是……羊毛?   首领耐心解释:“羊毛有味道,还很粗硬,穿在身上很难受的,人没法像羊一样,把羊毛穿在身上。”   孙远:“……”   他知道。他看起来难道像个傻子吗?   但问题是,这是上头那位要的啊。   孙远还记得出发前宣宁给他看的那份计划书,让草原变成他们的羊毛供应地和养马场,对他们形成依赖,然后一点点转化,不出兵不流血,把草原变成他们的一部分……   他回过神,学着道士的样子,淡然自若地点了点头,浅笑道:“我们确实要买羊毛,准确来说,是要预定贵部落的羊毛,现在天气还有些冷,等天热了,我们会带着东西来买。”   被骗的次数太多了,首领下意识问道:“如果你们不来呢,那我们岂不是……”   “岂不是也没什么损失?”   对啊。   首领恍然。   羊毛本来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是花点时间收集起来,他们若是不来,其实也没什么。   对方说收羊毛,是不是怕他们不卖马,或者想要更好的马匹,故意这么说的?像在他们面前放一只鱼饵,吊着他们,让他们按商队想要的来,但其实都是空口白话,实际上都不会兑现?   被骗的次数多了,首领现在听见什么都觉得像是在坑他们。正想着,就听孙远说道:“当然,孙某才刚来草原,还没和部落建立起信任,首领有所怀疑再正常不过。这样,剩下的那几坛酒就不卖了,留给部落,就当是羊毛的定金。”   酒!   美酒!   全是他的了!   所有的怀疑都不翼而飞,首领回想起昨天美酒的滋味,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一把抓住孙远的手:“朋友,你到夏天尽管来,不用再付钱了,这些酒就足够了,我让他们把所有羊毛都留给你。每年都把羊毛留给你,你只要带几坛酒来找我就好。我这就带人给你去给你挑马,挑最健壮的好马!”   孙远:“……”   做成了一笔生意,但他丝毫没有开心的想法。   这个首领之前不相信他,这很正常。可之后自己给了定金,对方主动降价算怎么一回事?   这里以后都是他们的地方,这个首领这么大方,以后损失的都是他们的东西啊!   孙远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决定等把生意做成了,东西都拿到手,价钱也定下来了,再给首领上一课。   课程的内容大概是,如何防止其他商队占部落的便宜。   至于他们……早晚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分得那么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5 20:41:52~2021-08-06 02:2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胤岚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第 78 章   第一批来自草原的物资到达青州的时候, 青州已经变了个模样。   宣宁牢记“要想富先修路”的至理名言,把原本的工程队一提再提,提成了工程部, 负责的事情也多了不少。除了各个县城的城墙将由他们负责修缮维护, 各处公署由他们规划建设,还要在各个县城之间铺设好连通的道路,完善县城内的排水设施。   他们还成立了“第一建设工程集团有限公司”, 负责青州境内的水泥材质的房屋建设,他们负责施工或监工,总之不许水泥流落到青州以外的地方。医学研究所就是他们负责建设的, 最近还划分出了一小队人, 研究起了怎么粉刷和怎么贴墙砖, 颇有往第一房地产公司发展的潜力。   虽然他们的业务越来越高端, 走在时代的前列, 但那么长的名字显然是没人愿意去记的。刚成立的时候大家兴致勃勃八卦了一番什么叫“集团”, 什么叫“有限公司”, 回到家就变成了“那些盖房子的取了个让人记不住的名”。   除了工程部,随着青州全境纳入管辖范围, 各个机构也都迎来了机构改革。新成立的农业部商业部教育部宣传部忙得一塌糊涂, 其他部门也在蓬勃发展,细化内部结构,明确各自的职责范围。原本的科研处也变成了科研部,下辖医学研究所,社科研究所和科技研究所。   当其他部门发现了聪明人集中在一起的好处,跃跃欲试也想要一个和自己有关的研究所时,社科研究所的人找上门来,向宣宁提议铸币。   宣宁早就有铸币的想法, 但碍于手里只有一座铁矿,铸币这件事也实在敏感,所以这个想法只存在于纸面上,没有真的着手去做。眼下整个青州都握在了她手里,宣宁也确实有了铸币的打算。   准确来说,她不仅想铸造铜钱,还想要印制纸币,建设银行。青州境内的经济命脉,只能掌握在青州自己手里。   纸币方便,但对于习惯了金属货币的百姓来说,就显得有些过于轻飘飘的,拿在手里没有安全感。银行对商队来说极为方便,异地存取,能省不少事。但这两者都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防伪。   常见的防伪方式是使用特殊的纸张、多色套印还有密押,密押类似于密码,后两者则还有技术问题要解决。宣宁将规范钱币样式,研究防伪技术的问题交给了科技研究所,然后让社科研究所计算出该印制多少钱币才合适。然后转身投入进了另一件事情中。   她在干一件大事。   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丈量土地。   王朝末年,除了战乱四起群雄割据,贪官污吏大行其道,土地兼并往往也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从上到下,从官员到小吏,从百年世家到乡下小地主,所有人都在努力把平民的土地划到自己手里,把自耕农变成佃户。甚至有人为了避税,主动投献。   青州一直有税。宣宁占领青州以后,也只是重新调整了税目,把几个五花八门明显是乱收税的项目取消,减轻大家的负担。又调整了每个方面收税的比例。其中,种植农作物需要交的税收降到了一个极低的数字,用清水县周边农民的话来说,还赶不上从前的零头。   但,宣宁对百姓的仁善,却被人误解成了心慈手软好欺负。   秋天的税收,达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的数字。   徐若薇进来送文件的时候,看见宣宁正在练字。   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凝神静气,写得无比认真。   那上面写着:“打土豪分田地”。   徐若薇眼皮一跳。   “字写得怎么样?”   宣宁把毛笔搁在架子上,发出一声轻响,徐若薇一颤,回过神来,急忙去看纸上的字迹。   在徐若薇看来,宣宁的字其实一般。   她被关在后宅无所事事,仅有的几本书都被翻烂了,只好十几年如一日地练字,有时一练就是一整天,在书法上的造诣很高,一眼就能看出宣宁的水平。   练过,但似乎只是简单写一写,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这字在她看来,只能算工整,或许再加一条临的帖不错,更多的就夸不出来了。   但这字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还带了几分情绪,几分杀气。这六个字代表的含义远远胜过它们本身。   徐若薇站好,等待宣宁的吩咐,没有说话。   果然,宣宁也不是真的有意要讨论书法。她看了几眼就扔到了一边,翻了翻桌上的文件,问道:“他们到了?”   “是的,”徐若薇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在会议室等你了。”   “好,”宣宁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   傍晚,徐若薇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活动了活动身体。想了想,还是朝着徐府的方向走去。   徐府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八面威风的徐府。   有心气的奴才都自赎自身,在县里重新找活干了,剩下的要么是仅有的几个忠仆,要么是胆子小,打小就生在府里,不知道出去了自己该如何过日子。剩下的则是偷奸耍滑之辈,有一张巧嘴,还有一身懒骨头,不愿意自己挣钱过日子,就在府里头待着。   府里缺少了有能耐的奴才,府外,徐府的生意也在持续缩水。清水县的东西好用又便宜,光一个百货商店就能取代不少店铺,徐家原来引以为傲的、占据了一整条街的商铺没开起来几家。挣钱不多,每天都在吃老本,生活也比以前简朴了不少。   当然,这种简朴是相对于徐家的从前,而不是和普通百姓的生活对比。   徐若薇走到徐府门前,只觉得连大门上的牌匾都黯淡了,她抬头看了一会,门口打瞌睡的小厮才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跑进去报信。   回自己的家当然不需要通传,徐若薇拾阶而上,朝正院走去,迎面看见了匆匆赶来的父亲。   “若薇,”徐成辉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换上了一副喜悦宠溺的笑脸:“瘦了,爹记得你小的时候,小脸胖嘟嘟的,我说一句话你就点一下头,眼睛滴溜溜地转,最是可爱了。”   徐若薇没有说话。   当初她被送到农庄,母亲偷偷派人给她带了钱财衣物还有被褥,后来还断断续续被她送了些吃食。就连六岁的侄儿徐思文都写了封信,信封里还有给他当压岁钱的金裸子。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却悄无声息,仿佛从没有过她这么个女儿。   当她回到清水县,担任宣宁的助理,那个慈爱的父亲又回来了,话里话外要她打听消息。   等宣宁拿下了青州,组建了秘书处,由她担任秘书长,父亲就对她更上心了。早年间还要求她乖巧听话,像个名门淑女。现在看见她图方便不穿裙子,学着绣品厂的女工们穿起了长衣长裤都不说什么,甚至还说要把自己做新衣服的布料留出来,给她裁几条裤子。   ……还积极替她说亲,想让她嫁给现任的清水县县长。被她拒绝后又摆起了父亲的架子,指着鼻子骂她不孝,然后挤出了几滴眼泪,说她这样做是要把全家人都逼死。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徐若薇略一回忆,就想起了那天的情况。   她叫来了门口的卫兵,以妨碍公务为由,把人赶了出去。   自此没有再见过徐家的人,也没有再来过徐府。   徐成辉笑得像两人之间没有过矛盾,依然父慈女孝一样,关心道:“吃过晚饭了没有?饿不饿啊,你看你不早说要回家,我让你娘亲给你准备点好吃的……”   徐成辉絮絮叨叨,徐若薇面无表情,叫道:“父亲。”   徐成辉的脸就拉下来了。   “你是为今年的税收来的?”   徐若薇没有说话。她确实看见了今年的税收情况,徐府交的税跟打发乞丐一样,敷衍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若薇,”徐成辉语重心长:“那个宣宁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扬言要丈量土地,你看着吧,她动了各个家族的根基,这事并不会善了。青州,哼,青州完了。”   徐若薇皱眉:“父亲跌了那么多次跟头,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徐成辉脸色一僵。   他跟宣宁对着干,明面上干不过就在私底下耍小手段,为此挨了不少罚,对治安部的监狱熟悉的跟自己卧室一样,后来不用人押送,他自己就能顺着路主动往里走。除了没去开过矿,各种活计都干了个遍。不但学会了扫大街磨豆子,还学到了不少其他的新技能。徐家的家产也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中搭进去不少。   “这次不一样,”想起自己的“丰功伟绩”,徐成辉难免也有些尴尬:“当初徐家被洪水打了个猝不及防,他们有兵有先手,这才压了我们一头。他们这次,可是犯了众怒,青州以外的地界都得趁机来讨伐。”   徐若薇知道对方听不进话,也懒得管,转身就要走。徐成辉喊道:“乖女儿,青州没了也不要紧,我联系上了州府的齐家,那可是个大家族,你嫁过去……”   “父亲,”徐若薇怒极反笑:“我也给您准备了一条退路,看在您养我一场的份上,徐家要是全部家产充公了,我帮您买一间豆腐坊,您去卖豆腐赚一家人的花用吧,反正当初做劳役的时候都学过!”   徐成辉一肚子的话被噎了回去,半晌,徐若薇都走没了影,他才嘟嘟囔囔道:“怎么这么说话呢。”   *   徐成辉的感觉没错。很快,青州下发了新的命令:土地一律收归青州所有,所有人手里只有使用权,不可私自转让,不可出售。各家持有的土地数量与今年的税收挂钩,将重新丈量土地,登记造册。   没过几天,安武县叛乱,明州派兵讨伐青州,战争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6 02:27:11~2021-08-06 21:0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第 79 章   安武县不是普通的叛乱, 而是早有预谋,临近的大小地主们和归元教内外联手,打了个猝不及防。   宣宁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   虽然她为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做了很多努力, 最开始手里只有清水县和农庄的时候, 宣宁就找来了说书先生,还写了不少古往今来装神弄鬼的例子,甚至翻了翻物理化学书, 把里面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给说书先生们抄了一份,让他们自由发挥。   平时的报纸宣传也没落下这一点,士兵官员更是一刀切, 不许信任何宗教, 哪怕是在乾朝时期经常出入皇宫的也不行。有人因此向宣宁提出过异议, 宣宁态度十分坚决, 要信可以, 辞职之后随便信。对百姓倒是没有管那么多, 只是要求在青州从事宗教信仰相关的都得有证, 无证举报有奖,打死不论。   尽管各方面的准备都很充足, 宣宁也早就预备着这些宗教以及邪/教的到来, 归元教果然悄悄地出现了,并且看样子已经在地下蓬勃发展过一段时间了。   现代都有许多人把全部家当全部身心都献给邪/教,被救了依然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宣宁倒是不指望治下所有人都不被骗,做那么多也只是救能救的人。尤其在这个封建迷信还大行其道,连皇上都甚是推崇的时候,归元教能小有发展并不意外。但能达到叛乱的地步,那就不是这一个教派能做到的了。   这是那些地主们的功劳。   从古至今, 丈量土地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宣宁对此早有准备,一方面派兵平乱,一方面派出人马,抵御趁机来袭的明州。   不过,出现叛乱的是安武县,心里对宣宁那条命令有意见的,可是所有地主。   负责平叛的护卫军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铺好的路面被砸得坑坑洼洼,途经的水源受到污染,要过河的时候发现桥被人弄塌了,路上还总有倒下的大树等障碍物,简直是用尽了所有办法来给他们添麻烦。   护卫军行进的速度极慢,每前进一段,总要付出极多的时间和精力。   除此以外,官员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满。   青州的官员一部分出自管事学堂,另一部分出自选官考试,后者大多家境不错,少部分属于家道中落。那些家境不错的学生有些来自青州,有些来自别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家里也隐瞒了大量的田地,也不想和平民一起交税。   世家大族,从来都是该有些特权的,他们决定采取一些手段,理所应当地要回他们“该有的东西”。   一部分官员不去处理自己的工作,用旷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在清水县的官员则聚集在幸福广场,静坐示威。   宣宁对自己手下的官员将士和对自己治下的百姓向来是两个标准。百姓犯糊涂,她要想方设法把人拉回来,然后苦心教导,用各种方法潜移默化,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不再把同样的错误犯第二次。   但是对官员和将领士兵,宣宁要求他们有很高的服从性和纯洁性。如果有人做不到,她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人一脚踢出官场踹出军队,并对这些人永久地关上大门。   于是静坐的官员也好,旷班的官员也罢,仅仅是表达不满的第一天,就飞快得到了宣宁的回应。   回应的结果和他们想要的一点都不一样,所有今天不在岗的官员全部开除,终身不再任用,并举办第二次选官考试,时间很紧,选在了一天后,一看就是要填补这些人被辞退的空白。   至于不小心被误伤的官员……那只能自认倒霉,非常时期,宣宁宁可误杀,绝不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   还在广场静坐示威的众人:“……”   他们呆坐在原地,周围是好奇围观的县民。人虽然多,但却没有人说话,现场静得落针可闻,前头宣读命令的人声音又洪亮,在场的人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完,原本来看热闹的县民火冒三丈,恨得眼都红了。   “就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气得浑身发抖:“就是你们这些人,明明那么有钱,明明有那么多地,但就是不交税。上头要收的税都摊在我们头上。税越收越多,手里的粮食越来越少,我娘就是被这么活活饿死的!”   “还有脸在这抗议,你们是人吗?黑了心肠的狗东西,我呸!”   “臭不要脸!还富贵人家,还世家子弟,还礼仪道德,呵,连个人都不是,你们就是一群龟孙,趴在我们身上吸血的烂虫!”   “平时人模狗样的,亏我还觉得你们都是文化人,还对你们那么尊敬,忒不是个东西了!”   ……   大家越说越生气,撸起袖子就要打人。来转达命令的人伸手拦了下来。   “诸位,请稍等一下。”   被围在中间瑟瑟发抖的前官员闻言一震,用充满期望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对方能救自己于水火。旁边的百姓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出离愤怒了。   “三丫头,可不敢穿上这身官皮就忘了祖宗,你爷爷也是被这么活活磋磨死的,你要是敢护着这些人,不怕晚上他回来打你吗?”   程·三丫头·坚:“……”   好不容易让这些人改叫自己的大名,一生气怎么全回去了。   而且,这叫封建迷信,他们官员可不信这个,不信不信,她才不会挨揍!   程坚抹了把脸,露出了个坚强的微笑:“乡亲们,他们身上还穿着官员的制服,这衣服已经不是他们的了,可不能被他们弄脏了。让他们扒下来,我们先把衣服拿回去,好不好?”   *   另一边,护卫军遇到了相似的情况。   宣传部派出大量人手跟随军队前往,一路上不停地宣传,当地从管事学堂出来的官员也积极配合,帮忙调拨人手清理道路,注意被辞退的官员,不让他们再接触到权力。   附近的百姓听说了事情的始末,不敢大张旗鼓地支持,只敢偷偷摸摸地帮忙。像一场无声的战争,有人在悄悄搞破坏,也有人暗暗跟在后面,等着把被破坏的地方尽可能地还原回去。   宣宁在青州也没闲着,选官考试之后,新上任的官员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自己的工作岗位,开始在实践中学习,尽快熟悉手中的事务。   另外,宣宁还邀请青州境内说得出名号的家族家主前往清水县,参加清水县的阅兵活动。   这种一听就来者不善的事情,没有几个家主会主动往里跳。偏偏邀请函上还给出了时间界限,到了时间,宣宁以“不听征召意图叛变”的理由抄了一个家族,灭了另一个顶不住压力确实叛变了的家族,再次对着几个家族发出了邀请。   这次的邀请函把条件放宽了一些,说赶路不易,诸位家主还要处理自家内部的事情,恐怕不太能走得开,可以让家中子侄代替。   各个家族左右为难。宣宁显然没法把所以家族都消灭掉,只会抓典型,杀鸡儆猴。可谁是那只鸡,谁是那只猴子,差别可大得很。   之前让家主前去,他们都是不愿的,可先是杀了一通,又把条件放宽到了这种地步,难免不会有家族心动。   别的家族都有人去了,就他们不去,他们就是那只鸡。可大家都派人去了,相当于给其他小地主一个错误的信号,原本抱团一起抵抗的事情也就有了裂缝。以后再反对,说话可就没那么硬气了。   除此以外,宣宁还在清水县举办了一次忆苦思甜活动。其他地方害怕地主的势力,清水县的人可不害怕,各家家主扫大街都见过好几次了,旁边也有治安员看着,有什么可担心的。外面的地主是山林猛虎,清水县里这些都被打残了,有官方带头,谁都敢摸一把病老虎的屁股。   于是清水县这些地主的恶行上了报纸,闹出人命的人进了监狱,等待处理,家族根据之前缴纳的税额重新分配了土地。编者还贴心地做了些标注,告诉大家那些行为放在现在的青州该判多重的刑罚。   这些家族的势力一落千丈,就连名声也彻底臭了。宣宁把这些家族以及那两个已经被灭家族的地整理了一下,分给了当地的百姓。清水县一户人家则狠了狠心找上宣宁,补缴了三倍的税款,拿回了大部分土地,他们家还为此付出了一些其他代价,两代之内不许做官,已经在任上的也要离职。   其他家族的人走在路上,感觉平民看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肥肉。他们同时也就明白了,这是来自宣宁的威慑,也是她给的机会。要么旧事重提,家里人原本犯过事的都得搭进去,土地也剩不下多少。要么主动补缴三倍税款,以后也乖乖交税,土地还是他们的,不会被收走。   但是青州对农民收的税实在是太低了,就算能留下地,该怎么留住人替他们耕种呢?   各家还在犹豫,新一期报纸又给了众人一击。   小股精锐部队奔赴安武县,归元教教主授首,参与叛乱家族的家主授首。安武县即将恢复平定。   其他家主:“???”   他们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6 21:02:43~2021-08-07 02:3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垆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第 80 章   安武县的叛乱主要是地主们联合归元教促成的, 当地的百姓虽然不满,但到底是心里的胆怯多一些,事情又没有严重到不给活路的地步, 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反抗的想法, 一个个缩在家里低声咒骂,被裹挟着参与叛乱。少部分人才是真的鬼迷心窍贪得无厌,信了归元教的话, 觉得自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归元教比起其他趁乱起事的宗教也没有什么差别。他们不懂练兵,完全靠人数取胜。教主只是擅长忽悠人,对于天下格局的认知完全来自于报纸, 其他的更是一窍不通。教派高层要么大字不识, 要么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书呆子, 脑袋一拍, 想一出是一出, 走一步算一步。眼看着教派越来越壮大, 一个个走路都发飘, 仿佛明天就能统一天下黄袍加身。   安武县的地主们也是看上了他们这一点,没什么见识, 也没什么能耐, 但教义还算吸引人,教主尤其能说,哄骗来了不少人,算是一股还不错的力量。   一方有意吹捧,另一方正图谋更多的势力,想要进一步发展壮大,两者一拍即合。地主们悄悄动手,把县里不和他们站在同一立场的官员都绑了, 关在宅子里,好吃好喝地供着,试图做两手准备。   要是归元教真能成事,到时候再杀不迟。如果不能,那就说自己是被逼迫的,但是内心依然向着青州,心里依然承认宣宁的地位,所以才没有为难那些官员,还为他们提供了不错的生活条件。事情做到这份上,宣宁就算发火也得收着点,乱世之中谁没个迫不得已的时候,她要是不管不顾抄家灭门,那就是让别人心寒。   各种想法在心里转了几圈,几个家族都觉得胜券在握,高枕无忧,进可攻退可守,已经替宣宁安排好了之后的路。谁知一觉醒来,事情急转而下,领头挑事、最有话语权的人一夜之间都死了。   或是死在自己家中,或是死在重重护卫之下。唯一的共同点是,当晚周围的人还在安安生生睡觉,没有人察觉到异样,更没有人听到任何声音。甚至归元教的教主正在跟教里的一个女孩子同床共枕,小姑娘一睁眼,发现昨晚扬言要带她成仙的人已经身首异处了。   安武县人人自危,黑狗血桃木剑一时供不应求。   归元教众人群龙无首,剩下的人谁都不能服众,产生了严重的内讧。县城里的家族倒是有人想站出来,继续带领大家反叛。可谁站出来谁死,反而把人心都吓散了。   没有人带领,还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人,县里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沉闷了不少。加入归元教的百姓茫然了一阵,突然想起家里的地已经有段日子没人管了,有了离开归元教回家伺候地的想法。   安武县自然没闹出什么不科学的东西。   护卫军中有几支小队,是江承锦受书中特种部队这个概念的启发,着手一一创建的。   这种小队在和明州硬碰硬的正面战场上效果不大,一股脑地投入到了安武县。那里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被这些队伍抓住重点出击了几次,自己就乱了。   宣宁也再一次发出了请帖,上次只发给了几个大家族,这次凡是叫得出名号的大小家族都发了一遍。   上面还是一样的内容,邀请各个家族参加阅兵活动,家主走不开或者年纪大了不方便赶路,也可以让家中子侄前来。   这一通杀的是人头滚滚,收到请帖的小家族家主一宿没睡,和家人抱头痛哭一场,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生怕走得慢了被那位阎王寻到了错处,一家老小都得搭进去。   几个大家族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们原本因为各项仁政,以为宣宁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只是比别的女子大气一些,懂得多一些,运气好,再加上家学渊博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但宣宁这次的处理方式,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他们之前的印象,给所有人都敲响了一次警钟。仁义归仁义,但也十分果决,该杀则杀,半点都不退让。在她的治下,其他人只有俯首听命的份。要想威胁她,那是白日做梦,除了搭上自己的性命,丁点效果都不会有。   怀着这样的认知,当个别家族的嫡长子、未来的家主到达清水县,发现其他家族都是家主亲自前来的时候,一时间两股战战,仿佛看到了府里灭门绝户、家破人亡的未来。背后冷汗淋漓,喉咙发紧,坐都快坐不住了。   他们一边暗暗抱怨自己的父亲实在胆小,不敢前往,一边在心里痛骂,那位阎王爷都做到这份上了,还不乖乖让家主过来,到底是谁给他家的勇气。鬼迷心窍到这份上,兄弟妻儿的命都不想要了吗?   正这么想着,其中一人灵机一动,长叹一口气,面色悲痛:“不知众位家主有什么名医可以引荐引荐,家父自从入秋就咳喘不止,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也没法处理族中事务。做儿子的看在眼里,难受不已,可城中大夫都请遍了,还是没能好转,只好厚颜求各位指教。”   其他人眼前一亮,好主意啊,入秋就开始生病,税收也不是家主处理的,至于为什么少了那么多,那自然是家里胆大包天的奴才干的。虽然不指望阎王能放他们一马,那是不是……是不是能稍微少记恨那么一点?   还有,这同时解决了为什么不是家主前来,而是派了嫡长子前来的问题。他都病成这样了,不是不想来,是没法自己来啊!   想清楚这一遭,几个对视一眼,开始抢着说话。   “我父感染风寒,汤药不断……”   “我父头疼欲裂,几欲撞墙……”   “我父腹痛不止,下不了床……”   ……   最后一人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家越说越严重,一咬牙一狠心,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出了两泡泪,就着好不容易挤出的眼泪,嚎丧一样拉长声音道:“我父亲昏迷许久,大夫来看了都摇头,真是让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揪心不已啊。”   刚刚登上城墙的宣宁:“……”   这……这怎么还能卷起来?   倒也不必如此吧!   还有那个揪心不已的,你昨天还去百货商店抢走了最后一份炸蛋糕,这就叫做化悲愤为食欲吗?   看见宣宁来了,大家都不敢说话了,就连正表演痛哭流涕的都下意识收了声,举着袖子不敢动,害怕地看着宣宁,一行清泪缓缓落下。   宣宁:“……”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赶紧回头找徐若薇,想洗涤一下受到了巨大伤害的眼睛。   徐若薇对上了宣宁的视线,以为是后者在向她示意,对城下的士兵扬声喊道:“阅兵开始!”   ……   在宣宁看来,这次的阅兵水分很大。战斗力最强的将士,还有最强力武器都送上了和明州对战的战场,新武器还需要保密,不可能因为一次小小的示威就提前透露出来。另一部分士兵还在去安武县平叛的路上,还有一些人需要防御值守,防止有人趁虚而入。所以参与这次阅兵的,其实是新兵营的战士。   单纯拉出来走一走,喊喊号子倒是很有气势,毕竟新兵营的训练也很辛苦。但再怎么说,他们也还没见过血,战斗力有待考量,比起那些老兵还少了些气势。   但对于城墙上被邀请来看阅兵的人来说,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没见过几个老兵,只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纹丝不乱,动作整齐如同一人。目不斜视,大步向前。仿佛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命令要求他们前进,他们就会眼都不眨一下地冲上去,直到踏平道路上的一切阻碍。护卫军锐不可当,不少人一边抖着手擦冷汗一边看,把自家代入成了路上的几个小石头小土块。看着一双双大脚毫不留情地踩上去,小土块很快消失不见,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对自己的未来更是悲观,丝毫提不起反抗的心。等士兵开始喊口号,甚至有几个人身子一软,滑下了椅子。   ……   等阅兵结束,宣宁邀请众人一起送饭,自然没有人敢提出反对的声音。   这一顿饭很简单,对习惯锦衣玉食、追求奢靡的众人来说堪称简陋,不过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有聪明人趁机拍马屁,明明是简单的小食,却像吃到了什么珍馐美味,借着食物又夸赞起了青州,绕了个大弯子夸起了人。让宣宁怀疑自己请他们吃的不是馄饨,而是什么瑶池边的蟠桃宴,不然怎么还有“吃一口耳聪目明,喝一碗浑身轻松”的效果。   一顿饭很快吃完,剩下的事情就更好处理了,各家对自己的结果都有所预料,不用宣宁开口,一个个痛心疾首地反思了从前的错误,赌咒发誓以后一定好好交税,好好配合丈量土地。   宣宁喝着茶,没有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有聪明人试探着道:“家中还有几个皮猴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不知……能不能去县里的小学上学?”   宣宁之前要求适龄儿童都要上学,不然就要罚款。这些人家里也不缺钱,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和泥腿子坐在一起,全部都选择了交钱不上学。   宣宁放下了茶杯,似笑非笑:“小学教的东西少,恐怕配不上你家孩子。”   这是他们之前交罚款时说过的话,众人一听,冷汗都下来了,急忙摆手:“不不、不会,这是青州之主的仁政,我们都是青州之人,理当服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7 02:37:00~2021-08-07 21:0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拥抱小熊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第 81 章   安武县众人疑神疑鬼, 觉得身边鬼影幢幢的时候,战场上,明州将士们也在怀疑人生。   仗打多了, 就会发现其中的套路。   比如冲锋时先用弓箭射击, 走进射程后射个一两轮才会拿出兵器来对打。   青州遵循了这个套路,提前安排了弓箭手,也在开始时先来了几轮对射, 就是这个射程长到让人不敢相信。   明州的将领沈旭站在城墙上,远远眺望着青州士兵的方向。   距离太远,他其实并不能看清对方阵地上的布置, 但还记得前几次作战时的情况。   对方似乎有专门的兵员负责布置军营, 建设阵地。样子有些奇怪, 但很规整, 沈旭作为敌方, 也清楚地知道那些有多么的方便好用。   除此以外, 对方的武器也很邪门。弓箭的射程只有两百步左右。他沈旭打过很多次仗, 有比这个距离稍好一点的,也有更差一些的, 但总归是在这个范围附近的。   但青州不一样, 青州有一种特殊的弓箭,极长极重,长矛一样,能射出一里地还多,沈旭第一天上阵,就差点吃了亏,好在战马有灵,突然往旁边躲了躲, 让他逃过一劫。身后的士兵可没这么好的运气,那支箭足足穿过了三个人,这才意犹未尽地重重插在了地上。   沈旭还记得那天的大溃败。   明州气势汹汹而去,灰溜溜地撤了回来。青州趁机转守为攻,把战场从青州境内转移到了两州的交界处。   沈旭想起那种箭的威力,还有些毛骨悚然,他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脑袋,低低地骂了一声。   他是躲过去了,但其他军官大多没能躲过去。人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找准的位置,一箭一个,人马都串成一串,看的人心惊胆战。沈旭带人好不容易收拢军队,在这里重新布下防线,冷静下来复盘了一回,众军官不约而同地舍弃了战马,改为步行。   没办法,被射死的大多是骑马的,为了小命着想,那一点辛苦和体面都不算什么,别再被敌人挨个击杀才是要紧事。   再次开战,大家把战马留在了军营里,信心满满地冲了上去。   然后又损失了好几个军官,自然也就又迎来了一次溃败。   士兵的素质往往不高,在各个州都是这样。有些地方平时不练兵,要打仗了,强征青壮,直接把不久前还拿着锄头的人送上了战场。明州虽然不至于做到这一步,但士兵大多也只是简单操练,听令行事。军官被敌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杀死了,本身就引起了大家的恐慌,随后就是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这样一来,失败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这次之后,沈旭痛定思痛,让所有军官都换上了小兵的装束。   这样做虽然造成了很多麻烦,但也确实给对方带来了阻碍,军官的死亡率大大降低,对方的弓箭找不到目标,开始朝他们的大旗发力。沈旭早有准备,稳住了战局,看着对方真正的弓箭手开始参与作战,距离比己方略远一些,但倒也没那么离谱。   沈旭松了口气,以为战事恢复了正常,回到了他熟悉的节奏。谁知心刚落回肚子里,他就看见对方射出了一轮两轮三轮四轮……   沈旭:“???”   他们射箭不需要时间吗?这么短的距离,怎么能射那么多次?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没见过的东西被推到前线,随后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箭矢朝自己的军队射来,一个又一个士兵倒下,最前面的士兵死了许多,这才到了两军正式交手的时候。   亲眼看着前面的人一排排倒下,自己站在了整个战阵的最前方,面对收割了无数生命的敌人,这对那些士兵来说是极大的心理压力,交战时最前面的那些人都已经崩溃了,抱头哭嚎,连武器都丢在了地上。   沈旭也快崩溃了,他带着残兵躲进城里,希望城墙能稍微阻挡一下这个可怕的敌人。   青州已经不指望打下来了,他只希望尽可能地保住明州的地盘。   尖锐的哨声刺破空气,传入沈旭的耳朵里。   这声音他们最近听了许多次,再熟悉不过。   这是青州兵集结的信号。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日的溃败到底给沈旭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心中一紧,深吸几口气,面上努力保持镇定,余光却瞥见身边的士兵身子发颤,脸都吓白了。   沈旭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大声说给所有人听:“慌什么,攻城难守城易,咱们在城里,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有,还准备了这么多东西,青州兵一来,定然被打得屁股尿流。”   常见的圆木金汁滚水都备齐了,只等青州兵来攻。还有报纸上曾大肆渲染的“天罚”,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声音很大,城墙还有一段塌了。这几天他们也没闲着,在城墙后又多加了不少东西,以期让它更结实一点。城门也完全堵了起来,城墙上的人也十分警惕,一直有人看着下面,不让对方有人靠近。   沈旭把各色准备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总算有了些底气。他扭头看看左右,旁边的士兵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士气回来了,他也略微放下了心,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青州兵身上。   对方一向集结得很快,这次也是一样,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方阵迅速列好队,然后根据将领的指挥变阵,变成更适于攻击的阵型。   看着那些人迈着步子朝他们走来,步伐相同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沈旭表情严肃,慢慢伸出了手:“弓箭手准备。”   近了,更近了。沈旭居高临下,清晰地看着军阵前后还有几个用布盖着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隔了一段距离,对方就有几辆车停下来,顺序排布,有士兵对着城墙比量几下,拿出纸笔,把几个大家伙略微调整了些位置。   还有几辆车越靠越近,旁边的士兵一把扯下了遮挡的布罩。   有些东西看起来很复杂,还有一些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用途。   沈旭瞳孔一缩,喊得撕心裂地:“弓箭手!火油,上火油!”   *   相比于混乱的前线,青州可谓一片安宁。   军用器械一直在研发之中,后来还分出了个军工研究所,只是挂了个别的牌子掩人耳目。在里面的都是最聪明的研究员和手艺最巧的匠人,一切材料都优先提供给他们,没有就让商队去买,研究所也没让宣宁失望,迅速研制出了多种器械。护卫军也很配合,把眼神最好使、脑子最聪明的人挑出来,去学习如何操纵这些器械。   从射程更远的弓箭,到□□,再到床弩,云梯也改进了不少,投石车越做越好,还复刻了冲车和井阑——一种移动箭楼,但后者的移动性实在不怎么好,这次并没有带过去。刀的形制也经过了改良,改成了最适合护卫军的长短和重量。   有这么多先进的武器,后勤准备也很充分,兵员训练从未停止,单兵作战能力也高。在这种情况下,听说明州来袭,宣宁半点没有两面作战的危机感,很是放心地让江承锦把人带了出去。   当然,都说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宣宁一向谨慎,等前线的消息传来,形势一片大好,这才在报纸上刊登消息,宣布了第三次选官考试的日期。   自从第二次选官考试匆匆举行之后,不少有意参加考试的人捶胸顿足,立刻收拾东西赶到了清水县,看到了报纸上的内容,更是庆幸自己提前赶来,没有错过这次考试,紧锣密鼓地开始复习。   这次选官考试显然是为接管明州而准备的,青州内的人对此没什么反应,半点不觉得明州还没打下来,先准备好相应的官员有什么错。青州外的人倒是颇有微词,觉得宣宁过于狂妄。尤其是明州的沈家气得直跳脚,一边往前线调兵一边痛骂宣宁,让读书人写文章一起骂,说她祸乱阴阳肆意妄为,是个灾星,青州境内的洪水就是她带来的。   这些对宣宁而言影响不大,主要是青霉素的问世给她带来了不少声望,再加上减税等仁政,很多人已经把她神化了。在许多地方,当地的百姓还觉得她头顶金光,言出法随,挥挥手就有了青霉素,洒洒水就能粮食丰收,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莫名其妙的传闻和看得到的事实相比,明显是后者更让人愿意相信。   她照着给明州散播了个谣言,说明州掌权人、沈家家主沈启荣是个扫把星,靠近他会变得不幸。话说得有理有据,还掺杂了不少狗血八卦。尽管只是小道消息,但内容劲爆,深受大家欢迎,传播的速度极快,给沈家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沈家大势已去,不过是在垂死挣扎,不值一提,宣宁没有多做理会,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件堪称划时代的东西上。   科技研究所努力了许久,终于研发出了第一台蒸汽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7 21:01:31~2021-08-08 03: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灼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第 82 章   水力机器在青州已经有了不少, 但毕竟需要依托地利,限制很大,只在小范围中使用, 大部分仍然需要用人力畜力来解决, 科技研究所在很久之前就把研制蒸汽机提上了日程。等青州纳入掌控,有了煤矿,研究员们更是振奋非常, 比以前投入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终于有所突破。   最早的蒸汽机是一个汽转球,水蒸气通过进入空心球后, 从两侧不对称的管子里喷出, 以此带动球体旋转。   这个装置做起来非常简单, 但也没什么用处, 科技研究所做出来, 进一步验证了那些理论之后, 就朝着更复杂的蒸汽机努力。   第一次做这种研究, 毕竟缺少经验,研究员们遇到了各种事故, 还受了不少伤。为了不让危险波及到其他人, 他们从县城挪到了农庄一处空旷的地方,医馆也派出了大夫入驻,好在第一时间抢救,避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多方努力之下,第一台蒸汽机终于建成。   研究员们又加了把劲,按照书上的图纸,做出了蒸汽三轮车,后来发现这种车非常不实用, 于是又造出了第一辆蒸汽机车。   宣宁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家伙停在路中间,长长的烟囱格外醒目,大大小小的齿在礻果露在外面,其中还有个一人多高的大轮子特别显眼,更别提上面还。这辆车里蒸汽机才是主体,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人只能扶着护栏站在最靠边的位置,坐都坐不下。   能让人认出那是辆车,还得多亏了下面的两排轮子。研究所挑出来的演示人员站在一边,搓着手紧张地等待命令。看宣宁点了点头,赶紧跑过去准备。   这次演示不需要保密,路边站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被告知这东西很危险,都被远远地挡在红线外面。这个怪模怪样的车子对他们来说更加新奇,他们看着研究员们忙前忙后,忍不住小声八卦。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说叫什么‘蒸汽机车’,机车是个什么车,咱也不知道。”   “这哪是车啊,三轮车走一趟还能拉十几个人呢,这个这么大,才装得下一个人,还得站着……啧啧啧,为什么要做这个啊。”   “就是,这大铁家伙看着就沉,谁能蹬得动,这要人推着走还是马拉着走啊?”   “不对,这怎么还往里加木头加煤呢?”   那边,演示人员终于放好了燃料,点燃之后,黑烟从烟囱里冒出来,过了一会,零件撞击的轻微声音响起,那人赶紧上车,扶着栏杆站好。   过了一会,灼热感越来越强,大齿轮上的长杆——曲柄摇杆缓缓移动,车子也挪动了起来。   一阵阵水蒸气喷射出来,发出“噗噗”的声音,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话头,呆呆地看着正准备发威的车子。   没等多久,车子就动了起来,带着明显的声音,还有不停向外喷出的水汽,越走越快,最后达到了和人小步跑差不多的速度。   众人早就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看着正发怒的机器,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新奇,他们跟着车子往前走,好奇地打量着上面的所有部件,以及站在上面的人,试图找出是对方用力推车,所以车子才动的证据。   站在上面的演示人员坦然接受所有人的审视,他扶着护栏,昂首挺胸站在上面,一脸的春风得意,尽情享受风吹在脸上的感觉。仿佛他不是站在颠簸的的车子上,而是什么人人都想去的美景胜地。   在众人的注视下,蒸汽机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一群人围上去摆弄了许久,车子又沿着刚才的路线回到了起点。   空气中满是煤灰的味道,还有些呛人,温度也比刚才升高了一些。演示人员已经从机车上下来了,围观的百姓跃跃欲试,想上前去摸一摸,被一一拦了下来。   研究员们则站在一起,忐忑地看向宣宁。   “这是齿轮传动机车,我们先复刻了这一种。就是麻烦一点,经常需要添料。我们在同步研究蒸汽动力的抽水机器,还有在矿区的应用。其他的,书上说的能装那么重的货物,还能加上好几节的火车,技术上还存在着很多问题,还得……还得等等……”   说话的人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觉得丢人,最后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拿到了那么高的研发资金,要人也好要材料也罢,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结果只做出来了这么个东西。他们参与其中,知道每一步都走得辛苦。可困难归困难,结果归结果,走那么一小段路就得下来加料,速度也不够快,实在是有些没用。   几个研究员都低下了头,有些后悔这么着急忙慌地把宣宁请来,应该再等一等的,等做出更多的成果来,能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的时候……   肩膀被一双手轻轻拍了拍,研究员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来,看见宣宁正含笑看着他们,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几个人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你们做得很好,”别人不知道蒸汽机的巨大作用,宣宁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做梦都想赶紧把火车汽车各种机床造出来:“凡事都要有个开始,蒸汽机史无前例,你们是创造历史的人。”   创……创造历史?   “可……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算找人写一个大事记,把意义重大的事情都写下来,留给后世子孙看一看,当年他们的先祖是多么的德才兼备百折不挠,在筚路蓝缕中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宣宁肯定道:“蒸汽机的问世,当然也要写进去。”   几人两颊微微泛红,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   来农庄一趟,看完了蒸汽机,宣宁也没急着离开,转道往其他厂房走去。   农庄因为地处郊外面积广阔,不少占地较多的项目在县城挤不开,都搬到了农庄里。绣品厂木工厂铁工厂一直在这里没挪地方,有了纺织机后建立的纺织厂,陈大娘参与其中的军用品厂等等,全都在这里。军营也在不远处,走一小段路就能到。   这里名为“农庄”,但各种工厂越来越多,工人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农民的数量。而且农庄的定位是一个生产基地,不像县城有那么多外来人。大家对周围的住户都很熟悉,生活习惯也很相似。早上差不多都是一个点出门,去店里或者食堂吃顿早饭,饭点一起下工,晚饭后拿着小马扎出门,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聊天,孩子们也放了学写完了作业,聚在一起打打闹闹。   这里的人大多不关心外界如何,外界也确实影响不到他们。不想当工人,有意走其他路线的要么还是个孩子,要么已经搬去了县城,那里更方便一些。剩下的年轻人都是工人,他们更关心所在工厂的变化,其他工厂的工作和待遇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比如最近新成立的毛绒厂,原本属于绣品厂、负责织毛衣的女工都被分去了那个厂,孙远送来的羊毛也都给了他们。   秀英本来是绣品厂的管事,后来新成立的毛绒厂缺人,就被调过来当了厂长,和原本的老朋友也没断了联系。   “绿柳前两天还说要去找你,她眼馋医学院,也眼馋研究所,说刺绣也不是几天就能速成的东西,也需要翻新花样,研究新的针法,两样起码得给她开一样呢。”   绿柳风风火火的,宣宁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的样子,笑道:“她不来找我,我也要给她开的。小学的学生要毕业了,我打算给他们安排一次结业考试,成绩好的继续念书,成绩不好但手巧脑子活的,可以去学一些技能。这样以后都有谋生的本事,也都算有条出路。”   “很是,别管是什么活计,能喂饱自己、赚够全家老小的花用才是要紧事。”秀英看宣宁拿起一件衣服,衣服里编进了羊毛,柔软又暖和,骄傲道:“这羊毛草原上不会用,说粗糙扎人还有异味,都便宜卖给了咱们。咱们用研究所做的软化剂一弄,做出来就是顶好的衣服,他们回头得用十倍二十倍的价钱买回去 。”   宣宁笑了笑。   羊毛制成的衣服其实可有可无,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看重的,是以此慢慢影响草原,让草原对他们在资源上形成依赖,以后自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不过青州和草原的距离有些远,这些羊毛,还有已经投入使用的少量战马,都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运进来的,很是折腾,让孙远愁掉了不少头发,吃出来的肥肉全掉了回去,还搭进去了不少。若是打下了明州,尽管依然没和草原接壤,但也近了不少,方便了许多。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若薇匆匆而来,拿着一封信,未语先笑,朗声道:“前线传来消息,明州打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8 03:00:50~2021-08-08 21:0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垆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第 83 章   明州被青州打下来了。   自从报纸上开始报道前线的战况, 一篇篇文章都在赞扬青州一路高歌猛进的时候,众人就已经在心里给明州判了死刑。唯一值得意外的,不过是这场战争结束得也太快了。似乎对于青州来说, 灭一个比自身还略大一些的州轻而易举, 犹有余力,再多打下几个州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   当然,这些人只是想一想, 把青州的危险程度又一次提升了许多,暗自推演如果青州来攻己方该如何防御,或者该怎么进攻, 把青州吃下去。青州却是说做就做, 等到了临近新年的时候, 青州旁边的瑞州也被打下了大半。杜家带着残兵落荒而逃, 不顾自己叛军的身份跑到了锦州, 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那个很少露面、一直以化名示人的青州将军, 就是江承锦!   消息一出, 众人哗然。   江家叛变前线失守,以至于天下生乱, 烽烟四起, 民不聊生,朝廷也被迫离开了京城,这是所有人的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江家全部被处死,这份罪孽就全压在了还活着的江承锦身上。   活着就是原罪,加入青州,则罪加一等,不可饶恕。   不少书生破口大骂,质问的文章写了好几篇, 流水一样发往青州境内,连绵不绝。百姓听着周围的声音,也陷入了茫然。   被青州快速扩张吓到的人一边安排人继续散播消息,一边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青州。   当致使众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江承锦,和施行无数仁政、因为医药上的成就被誉为“仙人”的宣宁放在一起,亲身尝过了困难苦楚的百姓,对他们还是如此的信服吗?   江承锦手握兵权,手下将士会不会人心浮动,会不会不听命令,甚至会不会对他有了杀心?   宣宁如果保留江承锦的将军的身份,那就要寒了百姓的心,失去原本立足的基础。可若是要削职,邢毅等后来加入的叛将会不会寒心?手下的将士们会不会寒心?他们会联合起来,发生叛乱吗?   青州现在这么强,内讧必然会带来实力的损耗,甚至分崩离析。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找个借口派兵出击,白捡一块大肥肉,最不济也能去掉一个大/麻烦。   这么想着,众人拼尽全力造势,一定要宣宁给出一个交代。   青州到底受了些影响,尤其是刚打下来不久的明州和瑞州,百姓之中有了不同的声音。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药品也好,仁政也罢,那都是以后才能看到的好处。可战乱的苦他们已经亲身体会过了,不少人因此失去了自己的血脉至亲,痛彻心扉。江承锦又一直在外打仗,大多数人对他了解不多,觉得也没受他什么恩惠,更是骂得真情实感,直言宣宁看错了人,应该赶紧把他斩首示众。   青州,农庄。   相比于别处,农庄对宣宁的忠诚度是最高的,已经稳稳盖过了外来人口越来越多的清水县。尽管也听到了些许的风声,但农庄的百姓不过是当夜梦到了逃难路上的艰难,梦到了没能撑到最后的亲人。白天依然有条不紊地上工干活,安心等待着宣宁的处理。作为在工厂里经过了几轮培训的合格工人,在官方确切的消息传来之前,连讨论都不怎么讨论。   宣宁和江承锦就坐在农庄的一间小屋子里。在一切都刚刚起步,他们手里还只有农庄的时候,他们曾经坐在这里,在百无头绪之时一次次彻夜商议,试图在危险的迷雾中找到一条出路。   江承锦贪婪而克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保持着符合世家礼仪的坐姿,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从头看到尾,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宣宁坐镇后方,他在外连年征战,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喉结滚了滚,悉心准备好的话被澎湃的心绪冲散,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倒是有一句话不吐不快,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怎么瘦了?”   江承锦担心地皱起眉,接下来的话完全没有准备,却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按时让大夫请平安脉了吗?可有按时吃饭?晚上睡得晚不晚?还有……”   宣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承锦一顿,也住了口,故作镇定地偏开了头。   宣宁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眼前的人在战场上受了几次伤,也瘦了不少。原本常常闭口不言,常常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眼下像是略略打开了心防,多了股生命力。战场上一次次磨炼,又让他添了几分肃杀,多了一些泰然自若的沉稳。   江承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有意转移话题:“那个流言……你知道了?”   “当然。”   “你打算怎么处理?”   江承锦随口问道,满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手却悄悄捏紧,僵着身子等宣宁说话。   你打算怎么处理江承锦。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敌人散布的谣言能怎么处理,告诉大家他们说的不对,然后反过来给他们找麻烦啊。”   外面的人豁出老命,想从军队入手,逐渐瓦解青州的势力,但宣宁却不怎么担心。   护卫军里一直有文化课,不过对宣宁来说,这门课程最主要的作用不是让士兵们学会识字算数,而在于思想教育思想引导。   士兵只知将领而不知真正的统领,在这个时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宣宁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花了这么多钱养出来的精兵,可不是用来给别人提供造反的基本盘的。她对士兵的思想问题一直很重视,也一直有专人负责研究类似的问题,如何让士兵更有荣誉感,如何让他们更有归属感。随着护卫军发展壮大,专门负责思想引领的军官也正在培养之中,很快就能走马上任。   军队不出问题,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剩下的都可以慢慢解决。   这是很正常的回答。   但江承锦并不满意。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青州无人能敌,打败那些势力只是早晚的事。也知道江家是清白的,到时候定能一雪前耻。   但他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   他很清楚自己想问什么,可这话没法让人说出口。他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之前有几个姑娘试图勾引他,唱念做打俱全,虽然当时他挥挥手就让亲兵把人赶走了,现在想想,却也有些可取之处。   江承锦微微低头,垂下眼,故作失落道:“是,是我……给青州带来了,嗯……”   宣宁:“???”   江承锦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叹了口气,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直奔主题:“你先停了我的官职吧,我会跟邢毅他们说清楚的。”   这样起码能给瑞州多留出一些时间,只要他愿意配合,也是个不错的处理方法。   这是个很不错的处理方法,江承锦告诉自己。不然青州唯有对朝廷宣战,接连开战,恐怕对战事不利。   他在心里冷静地做出判断,并不理会心底慢慢泛上来的情绪。   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想法。   说话的人明眸皓齿,展颜一笑:“怎么这么爱自我牺牲啊。”   江承锦一愣。   “你可是我的大将军。怎么样,有兴趣亲手砍下狗皇帝的脑袋吗?”   ……   青州正在调兵安排后勤,朝廷的人就先一步到了。   或许是报纸上声讨某人时,总爱加上一句“不尊君上祸乱朝纲”,也或许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九个字被宣宁贯彻得太过彻底,在一众自立为王的反贼中显得格外眉清目秀,让朝廷把她当成了良心未泯的忠臣。   总之,当宣宁知道朝廷派人前来,说是要把江承锦带回去处理,昭告天下,还她一个好名声的时候,宣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朝廷除了是个朝廷,有个名义上的身份,这些年可没几个人管过他们。再说了,宣宁手里有着报纸,有什么事自己说不好,非得在朝廷手里倒腾一回……真当这个被赶出京城、龟缩在角落里的朝廷还有以前的威望吗?   虽然权臣横行,但朝廷似乎只记得自己占据了最大的两个州——云州和锦州。燕州听说又乱起来了,现在较大的势力只剩下宣宁,朝廷还跃跃欲试地抛出橄榄枝,许她皇后的身份,让她和她手里两州多的地盘全部归顺于朝廷。   宣宁:“……”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还想带个大夫过去,帮那些人看看他们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过,青州需要时间,朝廷的做法深得她意,于是不回应不拒绝,态度模糊地纵容对方一路往清水县走,试图多争取一些时间。   宣宁第一次见到活的太监。   白面无须,穿着一身厚重的衣服,腰有些弯,似乎是弓腰太久直不起来了。   宣宁打量对方的时候,朝廷的来使也在打量着她。初看时只有惊艳,越看越惊疑不定,对方皱眉思索许久,还是试探着问道:“你是……永宁伯府上的二小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8 21:04:45~2021-08-09 03:2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上西楼 20瓶;星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第 84 章   乾朝的宗室勋贵个顶个的能生, 当年京里遍地都是王孙子弟。永宁伯爵位低微,不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他本人走在街上都没几个人认识, 他家的女眷更没多少人记得。   高福忠之所以能有点印象, 自然是因为这永宁伯府的二小姐与众不同。   这可不是夸奖。永宁伯当年还是个侯爷的时候,他天天沉迷酒色,昏聩无能, 偏偏认不清自己的能力, 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 酒品尤其不好。有次出门赴宴喝醉了, 在兴王府上大闹一场,永宁伯夫人挺着大肚子去劝,却被推倒在地, 难产而亡,腹中的孩子虽然活了下来,却痴痴傻傻, 像是摔坏了脑子。   那天在场的人不少,又是在王府里,闹事的永宁侯很快被人弹劾,王爷也到圣前告了一状。永宁侯很快变成了永宁伯, 罚了几年年俸,还禁足了几个月,这才把这件事情翻过篇去。   乾朝王公贵族养得精细,各府的主子夫人也没有死在别人家,死得这么窝囊的。不光当时赴宴的人家记下了这件事,就连皇上都有所耳闻,那天和兴王下棋, 听说兴王刚得了个大孙子,两人说了几句,话题就拐到了当年那个小姑娘身上。   永宁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他家的情况也没人知道。为了满足两位爷的好奇心,高福忠寻了个由头去永宁伯府,去看看那个孩子到底如何了,脑子里的毛病有没有恢复正常。   高福忠去的时候,其实没对那孩子的处境抱什么希望。   那孩子还没满月,永宁伯就把侧室扶正,有了新夫人。原来那位夫人家里没什么权势,死后兄弟来吊了个丧,再没管过侄女的死活。   那个孩子在府里无依无靠,偏偏因为她和她娘亲,害的永宁伯掉了爵位,还挨了罚,本身还是个傻子,不会讨好卖乖,不会告状,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甚至说不定已经死了。   高福忠的想法没错。   新夫人怕别人嚼舌根,倒是没把人害死,但也差不多。以“为了她好”、“怕她在外面受伤”的名义,把人关在一间外表看起来还不错的屋子里,打开门就能闻到陈腐的霉味,里面是用了太久破破烂烂的被褥,吃完还没收拾的碗碟,还有一个木木呆呆,只知道看着人眨眼的小姑娘。   小姑娘皮肤苍白,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阳光,胳膊瘦得只有细细的骨头,浑身都没二两肉,身上穿着过分宽大的旧衣,上面沾满了饭粒菜汤,已经看不出颜色。   高福忠收了钱,告诉皇上那个小姑娘还是痴傻,但永宁伯府照顾得很好,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和其他大家闺秀都是一样的待遇。   大家闺秀见多了,这小姑娘失去了她的特殊,皇上觉得有些扫兴,挥了挥手没再理会。高福忠见了那么多穿金戴银、奢靡无度的宗室,难得见到一个过得那么凄惨的小姐,再加上那孩子长得实在是好看,倒是记在了脑子里。   高福忠把准备好的说辞换了个样,谄媚地笑道:“奴才愚钝,听您的名字听了许多回,愣是没想到是永宁伯的‘宁’”   宣宁:“……”   她仿佛看见天降一口大黑锅,结结实实地罩在了她脑袋上。宣宁面无表情,问道:“永宁伯是谁?”   高福忠:“……”   他也知道当年的事情不体面,试图一笔带过,只拉关系套近乎,说她和皇上是一家人。可宣宁一次次追问,还挑出了几个前后矛盾的地方。他憋出了一头的汗,仔细斟酌着用词,还是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得知真相的宣宁:“……”   晦气!   虽然说得含糊其辞,很多东西都省略了。不过原夫人酒宴上身死、永宁伯被罚、现夫人时隔半个月上位这几件事是瞒不住的。那个永宁伯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好的一个字,怎么就得跟他扯上关系?   宣宁的名字自然是现代的父母起的,蕴含着美好的祝福。不过这话没法说。她想起刚来的时候,突然被人从马车上推了下来,掉进了野狗群里,差点被狗咬死。危险近在眼前,她没顾得上回头看一眼推她那人的模样,只是依稀记得那个难听的男声喊她“妹妹”。   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这一家子都烂透了。   宣宁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冷着脸不说话。   高福忠是个太监,他很清楚,皇上虽然还是皇上,但朝中权臣横行,一个个肆无忌惮,吃穿用度比宫里还精细。皇上说的话是他们想听的,他们才会装模作样地行个礼去办,若是不愿意,那就“直言进谏”,把皇上气得心口疼,连饭都吃不下。   可若是宣宁能承认自己宗室的身份,那……   高福忠很清楚,皇上好他不一定好,可若是皇上都失了势,说话没人听,那他们这些奴才更没有好日子过。谁不开心了都能来踩一脚,草席一卷,谁知道会被扔到哪个乱坟岗上。   这么想着,他脸上的笑容又真诚了几分,腰也弯了不少,笑道:“二小姐这些年过得可好。皇上仁义,当年没少关心您,好不容易才从一只手就能抱过来的小娃娃拉扯到那么大。老奴还被派去了几次,去看看您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宣宁明显不记得之前的事了,而且对永宁伯产生了厌恶。高福忠也无意帮他说什么好话,只想让宣宁对皇上产生一些亲近之感。   或者起码,在大义上压她一头,若是她要和朝廷开战,多多少少能给她带来一些麻烦。   高福忠试探道:“这天下,一直都是皇家的,自家人,可没有争的必要。”   宣宁也明白他的意思,锦州权臣当道,狗皇帝被压得抬不起头来,要是能拿到青州的支持,定然能扬眉吐气。她摩挲着茶杯,垂眸思考,过了一会,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曾有人偷偷抓难民练兵,然后送去了锦州。”   高福忠眼前一亮,欣喜于宣宁乐于分享消息,态度似乎是有了几分松动。等他想明白话里的意思,脸唰的一下白了。   皇爷手里的兵只有那么多,这几年南征北战,打硬仗的都是他们,人数缩减了不少,想征兵却有一群人哭穷,皇上只能从自己的内库里拿钱贴补,宫妃们的首饰都收走了不少,自然没有余力再在别处练兵。   其他人虽然嚣张跋扈,但也没那么能力。能这么干的只有一个人——锦州知州,胡潜。   宣宁不说,他也没往那个方向想,可她提到了这件事情,胡潜近年来不少异动一下子就有了解释,高福忠虽然没有证据,但也下意识相信了个七八成。   他一下子就慌了。   “二小姐,这,这……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这天下终究是皇家的,您和皇上都是一家人,这是祖宗留给您们的家产,怎么能让狗胆包天的家奴抢走!”   宣宁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正是,这胡潜为人凶狠阴毒,如何防备都不为过。家事可以过几天再解决,这个胡潜必须死。这样,我调拨一部分军队跟你回锦州,帮助皇上铲奸除恶!”   “不行!”高福忠虽然是个太监,可他也不傻,青州军战斗力强悍,武器威力极大,他也是知道的。尽管报纸里没写,但打了这么多场仗,溃兵那么多,再多的青州军也不可能完全俘虏。有些人稍一打听,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皇上手里兵不多,强敌环伺,处境已经很危险了,要是再带一些青州兵回去,那不是引狼入室吗。胡潜确实会死,那锦州确实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宣宁一脸无辜:“那怎么办?胡潜早有准备,这消息一传出去,恐怕……”   高福忠也知道情况危急,厚着脸皮道:“这……青州锦州离得远,来回一趟不容易,人就不用过去了,不知道这武器能不能……能不能……”   宣宁没有理他,高福忠也知道自己这话是白日做梦,不过他也意不在此,而在于青州种类齐全、数量可观的物资。   “唉,既然二小姐不愿出手相助,奴才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锦州危在旦夕,耽误不得,皇上当初……咳,匆匆离开京城,带的东西不多,就算是想做点什么也束手束脚。百姓也过得不好,吃不饱穿不暖,听说青州粮食年年丰收,不知二小姐可否支援一二?”   宣宁自然是不想给的,现在给出去的每一粒米都算资敌,她可不想给以后的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麻烦。   但她又想让皇上胡潜狗咬狗,先打几场,削弱了锦州的实力,到时候他们腾出手来,打得也更省力一些。   高福忠敢提出这个建议,怕也是摸准了她的想法。对他来说,锦州不锦州的,胡潜正蠢蠢欲动,先把这个危险解决,才有继续面对宣宁的可能。   白瓷茶杯在手里转了一圈,各种想法在心里滚了几圈,宣宁为难道:“锦州这么多双眼睛,即使我愿意给,怕也是瞒不过去的,会让皇上的处境雪上加霜。我在外面有个商队,别人都不知道是我的,倒是可以送给皇上应急。只是这么个商队突然归了皇上,总得有个理由。”   皇上手里还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   高福忠心思电转,道:“皇上给了官位爵位,所以商队归附,与青州自然没有关系。”   就那么几个人,用完就扔,想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9 03:27:09~2021-08-09 21: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灼 10瓶;垆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第 85 章   宣宁和高福忠非常默契, 就当没有身份问题这回事,两方只是普普通通的会了个面,没有谈妥, 不欢而散, 于是高福忠带着人返回锦州。   皇上对宣宁的身份也很惊讶,但出于保密需要,在高福忠的提点下并没有多做什么, 只是寻了个由头, 突然对十几年没见的永宁伯颇为关照。后者受宠若惊, 得意洋洋, 越发喜欢对别人品头论足指手画脚,众人烦不胜烦,偏偏还不敢多说什么, 只好当面点头称是背后骂骂咧咧,觉得怕不是最近胡潜跳得厉害,把皇上给气疯了, 最近居然爱找这么个蠢货伴驾。   皇上白广其实也很憋屈。   他,堂堂天子,五尺男儿,文治武功样样都好, 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压得抬不起头来,大好山河被对方占去了两个半州,这也就算了,他捏着鼻子,说愿意娶她当皇后,对方断然拒绝,还附赠了一小册医书,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全都是治癔症的法子。   荒谬!粗鄙!胡作非为!   他的皇后该是世家小姐,名门淑女,既有惊世容貌,又有出众才华,还要性情温婉贤淑,一心扑在他身上,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为他绣衣裳,做羹汤,生下嫡子,打理好宫务,管理好后宫的其他嫔妃,献上其他美人。   现在的皇后做得不错,就是长相只能说是清秀,性格也很是木讷,不够有趣,训一训倒是还算合用。他当初答应换个泥腿子来当皇后,是为大局考虑,牺牲了许多,谁知对方居然狂妄自大,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敢奚落他……   蒙昧!愚蠢!   白广以为自己要被迫迎娶宣宁的时候,很是厌烦,觉得对方哪哪都配不上他,可对方拒绝了,白广并不感到庆幸,反而因为对方的有眼无珠,气得好几天都吃不好饭。   好不容易等他稍微缓过来了,高福忠出了趟门,给他带回来另一个消息:那个宣宁就是当年永宁伯府里的傻子,她脑子恢复了正常,地位更是和当初截然不同。   这个消息对白广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对有些人来说,陌生人获得了一些成就,和身边认识的人获得了成就,这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白广因为太过绝望,已经把未曾谋面的宣宁想象成了天神下凡。他是天子又怎样,躯壳终究还是个凡人,宣宁做了弊,能有如今的权势才是正常的。甚至如果他有同样的身份同样的起点,早该一统中原了,宣宁能力不足,还是欠缺了些许。   好不容易把自己安慰好,高福忠跑过来告诉他,不是的皇上,她也是个凡人啊,当年连对你磕头行礼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却爬到你头上来了!   白广深深地抑郁了。   这还不算,在仅存几个忠臣的建议下,他还得常常召见永宁伯,以此对宣宁示好,寄希望于以后能打动她,让她归附,或者至少能在大义上谴责她。   永宁伯是个废物。   见一次,白广就加深一次这个认知,然后顺理成章地想起宣宁,心里就更难受了。   在这种无法排解的烦躁郁闷中,白广去见了那支商队的头领。   那人话里话外都是对青州的赞扬,对锦州的贬低,虽然没有直说,但很是阴阳怪气,言语之间透露着被派来的不情愿,对他的瞧不起,以及对宣宁的极度推崇。   白广差点把这人拉出去斩了。   身边的人急忙拦住他,白广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只是装作喝茶,自己努力平复着心情。   商队带来的物资中,有几样不好携带但又非常重要的东西,白广十分新奇,再加上他还要对商队表示礼遇,干脆把面圣的地点改成了商队落脚之处。   这里除了他要见的商队头领,还有一些端茶倒水的小角色。白广喝了会茶,突然发现那个负责换茶的小家伙似乎在帮他,有意无意地打断那个人的话。   白广来了兴趣,他找了个机会试探了一下,发现小家伙瘦瘦小小的,其实已经成年了,是个孤儿,从小过得苦,因为宣宁不喜欢他,在商队里也经常遭受欺凌,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但对他很是崇拜。   小家伙嘴实在是甜,白广当时随口安慰了他几句,回去之后就没再理会。谁知对方却把他这一点好记在了心里,对他感恩戴德,攒钱托人从青州买来了不少东西,一股脑地送给了他。   偶尔得见圣颜,小家伙贾忠也都是一脸崇拜。后来还含含糊糊地给他通风报信,避免了一场小麻烦。   白广当天心情好,跟他说了几句,敏锐地挖掘出了对方的优点,发现这个贾忠其实很有本事,是个沧海遗珠。而且因为他的仁善和英明神武,已经完全奉他为主,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他从宣宁手里争取到了一个被埋没的人才!人才选择了他,而不是选择宣宁!   这一认知让白广兴奋得睡不着觉,再加上贾忠嘴甜会说话,越发喜欢召他伴驾。   贾忠也没有辜负白广对他的看重,提出了不少行之有效的好办法。   白广抱怨胡潜不给他钱,他只能从内库拿钱,贾忠提议让他多铸钱。   可铜钱哪是那么好铸的,他手里也没有铜。   贾忠灵机一动,提出用纸币代替铜钱。纸币可以想印多少印多少,铜钱省下来的铜还可以去做别的东西嘛。   至于纸币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恐怕很难推广普及……那就逼着他们用纸币。建个钱庄做纸币和铜钱的兑换,那些要紧的盐粮食之类的东西都只能用纸币买。官员月俸只发纸币,军队饷银也只发纸币,谁敢不收纸币,全家斩立决!   白广很快看到了用纸币背后的好处。   不光是他,胡潜手里也会宽松许多,必然不会阻拦,甚至还会主动帮忙,把铜钱银钱都收起来,让大家只能用纸币。   那他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钱不够就印,不够再印,那日子岂不是舒心许多?   白广抱着他的纸币计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   贾忠自然是宣宁安排的。他是社科研究所的研究员,和同事一起,为发行纸币和建立银行做准备,对经济的作用和影响有着深刻的了解。准备到一半就被扔去了锦州,正摩拳擦掌,准备用所学的知识好好给锦州上一堂课。   宣宁也在忙碌。现在朝廷和她都需要时间,两方终于走了次大战前正常的步骤,你来我往互相指责,骂了个痛快。宣宁一边对宣传部下达了几条命令,遏制流言,挽回江承锦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一边召集来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开了几次讨论会。   通过江承锦的事情,宣宁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青州的百姓过得极好,护卫军的待遇也很好,但这两者是割裂的,现在看起来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很久之前就加强了护卫军的思想教育,不仅是忠诚、服从、集体荣誉感,还有基本的道德感。他们或许是这片大陆上战斗力最强的士兵,一定是道德底线最高的士兵。但无论是道德还是荣誉,都是基于护卫军,基于他们是护卫军的一员,和外面的百姓毫无关系。   宣宁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她觉得这样的荣誉感和道德感是虚浮的,是很容易消散的,她希望军队和百姓之间有着良好的联系。尤其以后战事少了,或者这批年龄到了要退役,还要重新融入百姓。可他们现在中间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壁,别说以后融进去,回家多住几天,各种毛病就出现了,各种问题也接连浮现。   这可不是宣宁想要的。   她组织了一些活动,包括且不限于军民一起参加的趣味运动会、联欢等活动。军队内部在慢慢引导,寻找机会适当参与到百姓的生活之中,外面宣传部门也在努力,试图改变两者的关系。为了让这个过程更加顺利,宣宁向大家普及起了现代足球的玩法。   竞技类游戏很受人欢迎,队友之间也更容易熟悉起来。足球的难度和强度端看双方实力如何,入门几乎没有门槛,对场地其实也没多少要求。军队里自己玩可以让战友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也能锻炼速度和反应能力。和外面的百姓一起玩也是一种不错的交流方式,无论是什么背景经历,球场上总是有话题可聊的。   宣宁先教会了护卫军,让足球变成各队之间的日常竞争活动,然后让建设公司建了个足球场,在报纸上介绍了足球的简易做法和规则,还宣布要举办第一届足球比赛,第一名奖金极其丰厚。场地外围建造了阶梯形的观众席,附近的百姓都可以来观看。   护卫军那么多人,比赛自然也得先经过海选,或者说初赛,剩下的人才能去足球场里,在众人的观看下比拼。   娱乐活动太少,来看比赛打发时间的人很多。海选之后,比赛才进行到第二天,来看比赛的观众已经坐不下了,不少人爬到了附近的树上。还有人根据报纸上的做法,自己用猪尿泡做了简易的足球,在广场上和朋友一起玩。   等比赛进行了两个多月,复赛结束,足球已经风靡了整个青州。常去看的人对剩下的每个队伍了如指掌,队里都有谁,擅长什么,踢得最好的一次是什么情景……每一样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因为护卫军分驻地组队参赛,喜欢那支队伍的人连带着对整个驻地的士兵都有了好感。报纸上也有了专门的分析版块,每一次赛况都会分析一遍,某个出彩动作的技术要点也会讲解清楚。   在重重引导下,已经有勤快的民间队伍小有名气,参加决赛的士兵更是成了明星,走在路上都有人兴奋地凑近搭话,问他足球相关的东西,甚至问起了个人喜好,颇有一切向偶像靠拢的打算。   决赛结束之后,现场的激烈战况更是彻底点燃了大家的激情,那段时间里,但凡有人聊天,基本都是在说球赛。大家最频繁提起的名字不是自己孩子的,而是自己喜欢的队员的。就连对方踢球时什么表情,爱做什么动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俨然已经成了对方的铁杆粉丝。   等总决赛开始,整个青州都陷入亢奋的时候,锦州的贾忠也终于做出了成果。 第86章 、第 86 章   半年多的时间很短, 宣宁本以为至少还要再等半年,甚至可能更久,久到这步棋变成闲子, 派不上用场, 依然要靠护卫军打过去。   但“队友”实在太配合,也太努力了。贾忠仅仅是提出了个开头,穷疯了的白广如获至宝, 大肆印刷, 挥霍无度, 不仅趁机增强自身的实力, 还要建一些园林高台,弥补自己这些日子的憋屈。   胡潜自然不会干看着,他也在努力花钱。拿麻袋给手下人分了不少, 挥舞着纸币买了更多的东西。两人谁也不让谁,把那些提议变本加厉地执行下去,还一拍脑袋想出来了不少“好办法”, 让贾忠都自愧不如,连夜和同伴商议起逃离锦州的办法。   贾忠的想法没错,锦州很快就乱了。不仅仅是通货膨胀,货币贬值, 商品流通瘫痪,朝廷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也彻底变了个样,军心、民心都散了,就连官员对上头下达的命令也抱着迟疑的态度,总觉得白广和胡潜不怀好意,又要对他们下手。   白广和胡潜还做着不缺钱随便印的美梦,比拼着不能被对方落下, 民间已经对货币失去了认同,就连所剩不多的铜钱银锭都没多少人敢收,大家恢复到了古老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当两人终于发现不对,财政已然崩溃,救无可救,锦州人心浮动,本就不安稳的局势乱象横生,和分崩离析只有一步之遥。   当民视官为寇仇,官视君为匪盗,那这个国家距离倾覆也不远了。青州抓住机会,给了白广最后一击。   那是一篇义愤填膺的声讨檄文。它承袭了报纸一贯的风格,通篇大白话,朗朗上口,气势充沛。文章先是历数白广的丑闻和罪行,迫害忠良,任用奸佞,穷奢极欲,昏庸无能。致使国家千疮百孔,百姓饥寒交迫,不胜其苦。   行文如刀,字字泣血,还巧妙地运用了对比,从细节写百姓的辛酸困苦,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情景,让人轻易就能回想起自己的经历。然后笔锋一转,用华丽的辞藻描述起白广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人看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拿起刀冲到锦州去,杀了那个狗皇帝。   不仅如此,文中还怀念了几位忠臣良将,以及他们的被陷害以致身死的后果。文章用沉痛的语气回忆了他们的忠君爱民、高风亮节,还有凄惨的身后之事。更衬得白广和他亲近的胡潜等人颠倒黑白,鱼肉百姓,祸国殃民。   文章先用确凿的事实激起人们的愤怒,然后阐述了帝王该有的品质和能力,畅想如果明君在位,而非昏君当道,世间该是如何的物资丰盛,百姓安乐。现在如此,白广就是罪魁祸首,有着绝对不可推卸的责任。   檄文的最后,揭开宣宁的身世,痛心疾首地对白广的行为斥责一番,而后论述了宣宁继位的正统性,并分析了有利局势,号召众人群起反抗,掀翻白广的统治,还天下一个太平!   后面,还附上了一些回忆录式的文字,当事人有的是普通农民,有的是商户,也有对那些被抄家灭族的忠臣的回忆,以及一道奏折。   奏折是邢毅提供的,他曾机缘巧合在夹缝中看到了这封奏折,内容有关江家,是一名官员贺皇上巧用计谋,铲除心腹大患,收回大量权利。白广当时也在奏折上写了些夸耀自己的文字,后来被迫南迁,又把这些字给划掉了。   报纸上还宣称原奏折已经装裱好,就在清水县公开展览,谁都可以去辨辨真假。   锦州在很久之前就不允许青州的报纸入境了,只有高官才有几份,用以分析青州的动向。民间倒也有几份再说熟人之间流传,但大宗货物瞒不过别人,报纸的数量极其有限,传播的范围也非常有限。   但锦州还有个常对外通商的商队。   他们之前配合贾忠,让他获得白广的信任,之后也很是忙碌,锦州能这么快乱起来,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每次接收物资,还会偷偷运来一些报纸传单,积少成多,现在已经有了丰厚的库存。   这报纸是早就印好的,特意模糊了日期,等一起事就放出来。   商队的人接到了消息,立刻开始布置。于是一夜之后,锦州各个城池里,家家户户院子里都被扔了几份报纸,街道上还散落了不少,显眼处的墙壁上也贴了东西,凑近一看,斗大的“檄文”二字能把人吓退几步,头也不回地跑回家里去,不忘在无人处捡起一份报纸塞进怀里,悄悄带回去看。   锦州没有义务教育,识字率自然不高。但白广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民心,读书人也好,商贾也罢,都不想待在他的治下,开始装作无意地把消息散布出去,试图挑拨蛊惑更多的平民参与起义。就连反感青州的世家也受够了白广,见事不可为,已经开始藏匿金银,等待青州的到来。   白广在屋里气得跳脚。   贾忠在一片形势大好,还没有出现什么严重问题的时候,就以替他排忧解难的名义离开了州府。他当时还觉得对方不贪功不虚荣,全心全意为他考虑,感动得一塌糊涂,不光赏给了贾忠几车纸币,还把自己身边不少珠宝玉器送了过去。现在想想,对方恐怕是青州派来的细作,一开始就不安好心,特地来毁他的基业。   尤其,后来财政崩溃,白广派人去贾忠的目的地,想把他找回来再想想办法,谁知派去的人找了个空,当地的官员压根没看见过这样一个人,贾忠竟是一离开州府就消失了,商队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件空房子,还一些没来得及带走的货物。   白广那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疯了一样的派人去找贾忠,却得到了青州发来檄文,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的消息。   “撕了!都给朕撕了!”白广一脚把桌案踹翻,双眼通红,赤着脚在屋内横冲直撞,几欲择人而噬:“谁敢看,就挖去他的眼睛,拔了他的舌头!”   白广被气得几乎失去理智,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遍,最喜欢的瓷瓶都没躲过去,在地上摔成了几块。他把屋里的东西都砸完了,放眼望去已经没什么能砸能扔的东西了,还觉得不够解气,拿起墙上的鞭子,准备抽打奴才泄愤。   拇指粗的鞭子乌黑粗糙,手柄处被把玩得光滑油亮,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白广拿好鞭子,气冲冲地转过身,正准备找个人抽打,一回头却只看见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狗奴才,你们去哪?回来!朕让你们回来!”   白广追出去跑了几步,前面的人影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反而越走越快,人也越来越多,不光宫女太监,就连卫兵都混在其中,白广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宠妃,边走边拆头上的发簪,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回来!回来!朕要你们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朕要诛你们九族,要把你们活活打死!”   白广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任何人回头,他边喊边挥手里的鞭子,直到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不见,只有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在院子里接连响起。   “回来啊,朕是皇上,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抗旨不遵……”   白广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鞭子不说话,余光瞥见花坛后突然走出来了一个人,白广后退一步,警惕道:“谁?”   来人没有说话,不过白广死也忘不了这张脸。   是胡潜。   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烂了,上面还有些不知道谁的血迹,头发胡子各被拽掉了一把,血顺着脸颊流下来,看上去像从地下爬上来的恶鬼。   白广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对方则阴恻恻地笑着,往前走了一步。   “皇上还不知道吗,”胡潜笑得让人脊背发凉:“州府有人叛乱,青州也早就发兵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胡潜依然在往前走,白广怕得声音都在颤抖:“没、没事,锦州地形复杂,他们……他们一时半会来不了。胡……胡爱卿止步,回、回家歇着吧。”   胡潜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皇上还不明白,青州在战事上一向顺风顺水,对其他州县也很熟悉,显然是拿到了舆图,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地形对他们来说确实算不得麻烦,至于臣。”   胡潜咧开嘴角:“皇上还不知道吧,青州开出了高价,求购这颗项上人头。也就这里,百姓对皇上到底有些畏惧,不怎么敢过来,臣才能苟活一阵,不至于被别人砍了脑袋去。”   白广被胡潜笑得心里发毛,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胡潜没有停下,笑得越发开心:“皇上,我的好皇上,您这颗大好头颅能不能借臣一用。现在没人能挡住宣宁,但她一直施行仁政,怕是要自诩仁义之君。您死得惨一些,死状凄惨,起码可以给她添一个污点,我已经给史官送信,他一会就到。您死得惨一点……”   “不!”白广害怕地想往后退,可太过害怕,手脚不听使唤,胡潜立马飞扑上来,还拿出了一把匕首。   “你疯了!”白广拼命反抗,胡潜只管进攻不管防御,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不能就这么败了,得给她留点什么,得给她留点什么……”   “放开!放开朕咳咳……”   两人都没练过武,都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白广年轻一些,按理说略占优势,但胡潜心中有执念,力气奇大,一时间竟然谁都奈何不了谁。   胡潜手里有匕首,白广束手束脚,渐渐落在了下风,被对方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无论如何都起不了身。他奋力挣扎,长大嘴巴用力呼吸,却依然得不到新鲜空气。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意识也慢慢混沌,眼看就要陷入黑暗,脖颈处洒下一片温热,身上一重,一直死死掐着他的手也放开了。   白广咳嗽几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等实现恢复正常,他看见皇后一身庄重的大礼服,带着凤簪,似乎要去正殿,接受所有命妇的朝拜。   旁边扶着皇后的老嬷嬷也穿的极为肃穆,正抬着头,帮皇后插好金簪。   白广把身上的重物推开,低头一看,胡潜后脑处,一个小洞正往外冒着鲜血,还有浑浊的其他液体,显然就是那根簪子扎的。   他一时不敢动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皇后。   还是那张端庄但不够明艳的脸,还是那个呆板无趣的性格。她略略抬着头,等嬷嬷给她整理好头发,面无表情,却有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意,仿佛被迫南迁又即将亡国的不是她,她依然坐在金殿上,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皇后。   她怎么可以……   白广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就去看那个嬷嬷。   那是皇后的乳母,从小陪着皇后长大。   从小陪他长大的奴才呢,白广有些疑惑地想了想,却发现想不起来。   或许是早就被他打死了吧。   一旁,皇后终于整理好头发,垂眸淡淡看了他一眼——尤其是看了地上的水渍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无悲无喜,语气高傲而冷淡:“您是皇上,就是死,也该站着死。”   说完,皇后没再看他,目视前方,扶着嬷嬷的手进了屋子。   白广有些生气,但想起皇后刚刚杀了胡潜,又有些害怕,茫然无措间,跟着她进了正堂。   正堂上首原有两个太师椅,后来被白广用作会见官员的地方,就把另一个椅子搬走了。他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老嬷嬷把地上的杂物稍作整理,扶起了桌子,又搬来两张椅子,一左一右,正合常人家夫妻的座次。   皇后端庄地坐在了其中一个椅子上,端庄地从嬷嬷手中接过一个小瓶,用袖子略做遮挡,一仰头喝了下去。   白广所有的脾气都不见了,只剩下惊恐。   “你别……你喝鸩酒做什么!”他气得踢了两脚地上的碎瓷片,大声嚷嚷:“亡国又怎么样,宣宁为了她的名声,一定会把朕圈养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美人也不缺,好显示她的仁义,又不会死,你……”   “本宫是皇后,”皇后姿态典雅,神色威严,“本宫是这天下的主母,宁死,也不愿受这份折辱!”   ……   宣宁来的时候,州府已经过了最混乱的时候,只街道上散乱的东西,还有隐约可见的血迹昭示着当时的情况。   护卫军列队两侧,充当护卫,这一片鸦雀无声,静得可怕,只有宣宁的脚步声回荡其中。   白广居住的院子门口也有不少血迹,名贵的花草被压折了许多,奢华不再,看上去有些萧条。   走到正堂前,她一眼就看见了一身礼服,仰靠在椅子上的皇后,看上去已经没了生息,旁边一位老嬷嬷撞墙身亡,趴伏在地上。   江承锦拔刀出鞘,站在墙角处,回头看见了她,眼里闪过不甘,但还是停下了手。   宣宁走进去,这才看见蜷缩在墙角的白广,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纸笔,站在屋子的另一侧,显然是史官。   宣宁看了一眼就没再理会,笑着问:“怎么了,觉得一剑刺死太轻快了,准备给他换个死法?”   江承锦还没说话,史官先开口了:“您是仁君,是圣明的君主,生来就该是青史留名、熠熠生辉的人物,不该因此沾上污点。”   江承锦恨得咬牙,唇角都有了血迹,手死死握着刀柄,用力到青筋浮现,全身都在发抖,但还是缓缓地,慢慢地,把横在白广颈间的刀刃一寸寸收回。   宣宁按住了他的手。   “仁君?我是百姓的仁君,”她略略用力,刀刃划过皮肤,流下鲜红的血迹,白广颤了颤,软下了身子。   “我只做我该做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0 03:19:38~2021-08-10 21:0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爱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爷、星灼 10瓶;垆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第 87 章   锦州归附之后, 仅剩的燕州也没能坚持多久,一并被护卫军打了下来。   宣宁收复了中原的全部领土,也终于得以踏入失陷已久的京城。   京城早已重新布置, 宣宁要走的这段路已经特意清理打扫过几遍, 摆满了各色鲜花,路边也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她不是自己来的, 除了护卫军, 还有调拨过来的官员、学生、愿意回迁或想搬到京城的百姓, 以及不少商人, 加起来足有近十万,大部分散布在宣宁要经过的这条道路旁,挤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到了正门前的人兴奋异常, 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远远地看见车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城门外。   宣宁身后是万人的护卫军方队,他们穿着崭新的军装,神情肃穆, 目不斜视,踏着同样的步伐,一丝不苟地护卫着前方的马车。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在众人耳边响起,这种气氛也感染了其他人,原本有些吵闹的人群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的车架。   宣宁是特意打扮过的。她穿着绣品厂精心制作的龙袍,玄色绣金线的礼服上, 金龙腾云驾雾,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细看还有各种寓意吉祥的暗纹,行动间在太阳下隐隐闪光。发型虽然不复杂,但尽显威严尊贵。她本来就长相出众,近几年调兵遣将,发展民生,更多了一股掌权者的气势。   她端坐在銮舆上,六匹纯黑色、没有一丝杂毛的马拉着车架,在众人的注视下,从正门缓缓驶入京城。   车架后,一部分护卫军立正站好,行军礼,目送宣宁进入城中。车架前,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视车架走过,而后安静地跟在另一部分护卫军身后,簇拥着宣宁前往皇宫。   在肃静而庄重的气氛中,宣宁的车架行驶到皇宫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车架到宫门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她没有停顿,扶着江承锦的手迈步下车,踩上了红地毯。   这是纺织厂和绣品厂合作完成的地毯,加班加点,在上面添了一些简单的图样。她们没有耽误工作,却自发聚在一起,起早贪黑地完成了这幅作品,献给宣宁。   先出现的是几只恶狗和几个快饿死的小火柴人,宣宁想起刚来的时候,她被推到了野狗群里,她也因此和王家村相遇,相互扶持,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这地毯上的恶狗只简单勾勒了个线条,还在它们的嘴角加上了水迹,似乎要表示口水。宣宁会心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有小小的火柴人捧着几粒粮食笑开了花,狼群被棍子打死……群山之间建起了一排房子,小人们聚在一起,欢呼庆祝。   那是宣宁和王家村的第一个落脚地。   宣宁继续向前。   房子和田地被盖在一片阴影下,小人们垂头丧气,被迫在雨中艰难跋涉,后来队伍壮大,却遭遇了疫病,恐慌无处不在,小人们也少了一些。   宣宁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担心和焦虑。她加快步子,看见了几株草药,小人们重新振作起来,一起努力,从无到有建立起了农庄。   农田开垦,护卫队成型,医馆建立,第一批学徒和稳婆投入学习,绣品厂成立……一座简单的城池出现在地毯上,“清水县”三个字格外明显。   这是她得到的第一座城池。   宣宁没有停顿,继续前行。   商队成立,百货商店开始营业,《民约》修订完成,第一架水车面世……义务教育正式开始,一群更小一些的火柴人背着小包,跑进写着“小学”的房子里。   宣宁大步向前。   民政处,报纸,选官考试,医学盛典,土地丈量,蒸汽机……青州的简单轮廓出现在地毯上,而后是明州,瑞州,锦州,云州,燕州。各州之间的轮廓消失不见,只剩一下中原的大致轮廓。   这不是重点。   宣宁走近,才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有的字迹稚嫩,像是还控不好笔的幼童写的,有的破有风骨,显然平时没少练字,还有的娟秀细腻,或龙飞凤舞,但后期却有些乏力,明显是女子和老人写的。   写的内容相同又不相同,都是对她和新朝的祝福,对得遇明君的欣喜,对未来的美好展望。   除了字迹,还有手印,像是那些不会写字的人也在参与其中,送上自己的期盼和爱戴。   最后这部分红地毯很长,宣宁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一步步走得极稳。   风吹过她的发丝,人群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地毯越来越短,而皇宫的正门越来越近。   终于,她走完红地毯,站在宫门前,平静地转过身,看向她的子民   无边无际的人群潮水一样跪了下去。他们五体投地,向他们唯一承认、绝对拥戴的皇帝献上所有的忠诚。   他们忍不住张开嘴,用尽全力,嘶吼出发自内心的声音。声传万里,经久不息。   他们在喊——   “吾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  *   想了很久,决定在这里标个正文完结。   当然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说完,比如立储啊其他地区啊之类的,会有好多章番外的。   宁宁不会生孩子啦,危险系数过大,她还要把这个国家发展壮大,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呢。   ps番外每晚九点更完就莫得了,睡醒后不用来找了哦   么么哒!   *   感谢在2021-08-10 21:02:41~2021-08-11 01:2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垆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第 88 章   新朝初立, 百废待兴,各地官员忙得脚不沾地,忙着安抚民众, 实行新政。京城里, 也有不少人正摩拳擦掌,准备在皇帝面前干出点成绩来,得到赏识, 从此平步青云, 光宗耀祖。   宣宁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看着下面各个部门的官员为了年号国号, 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吹胡子瞪眼, 吵得热火朝天,只觉得有些无聊。   她照搬了一些古代的制度,也重新捡起了早朝, 希望能把各个方面权利最大的官员聚集在一起,以更高的效率处理一些问题。她是个实用主义者,名号这种东西不太离谱就可以了,花几个时辰辩论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大好的早晨, 哪怕不批折子,用来睡回笼觉也是极好的啊!   宣宁悄悄叹了口气,一旁的宫女察言观色,递上温热的茶水。   官员们都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尤其注意着上首的动静,等宣宁喝完水,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争论, 有人出列行礼问道:“不知陛下觉得哪个更好一些?”   宣宁:“……”   选择项实在太多,陛下已经忘了你们都提出过哪些建议。   她从容地把茶杯递给宫女,这才回答道:“这注定是个与众不同的朝代,就叫‘新朝’吧。”   刚刚妙语连珠把自己说到口渴的官员:“……”   他们试探着问道:“那年号……”   “新朝将带领百姓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今年就叫‘新历一年’吧,明年是‘新历二年’。”   众官员:“……”   确定了,他们陛下压根没好好听,那他们刚才又是引经典又是表忠心,说得嗓子都快哑了,费那么大劲干什么,合着那位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   他们仅仅是郁闷了一会,随后就快速转变了思路。   既然皇上不爱这些虚头巴脑的,那就谈点实在的,虽然他们准备的很用心……那也得一切皇上的喜好来,这位可是一路打上来的,他们又不想去矿区挖矿,哪敢和她对着干!   不过,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有些事情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   殿内几个老臣眼神乱飞,其中一人站出来,郑重叩拜,道:“储君乃国之根本,事关社稷安定,不可不察。臣斗胆,请皇上早日立储,以安天下。”   大殿瞬间安静了,众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储君在任何朝代,都是很敏感的问题,在本朝尤甚。   毕竟,上头的可是位女帝,登基前也没有亲生的孩子,现在提起这个话题……   有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有人侧了侧头,自认隐蔽地看向武官那边的江承锦。   江承锦平静地抬眼扫视一周,和那些人正好对上视线,战场上磨炼出来的冷厉眼神把他们吓得一哆嗦,急忙低下头避开锋芒,他这才转过头,若无其事地重新站好,把目光投向那个站出来上奏的人。   提议立储的人也在其列,他悄悄用袖子擦了擦汗,接上刚刚说了一半的话:“立储之事非同小可,太子的品德能力至关重要,最好是从小开始培养,有皇家气势,也可打好底子,好好教导成为仁君。”   那人头发花白,额角一直在流汗,还不忘讨好一直在盯着他的江承锦:“当然,立后之事也不好拖延,陛下正式登基,昭告天下之后,也该举办立后大典了。”   让他如芒在背的视线消失了,那人略略松了口气,却发现宣宁坐在上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那陈爱卿对储君人选有何建议?”   陈山一瞬间有些腿软,他磕了个头,稳住自己的身形,咬了咬牙拿出怀里的奏折:“臣斗胆,前朝太子白彦明系出名门,乃正统嫡子,自小有大儒教导,实乃明君之相!”   “实乃明君之相”。   宣宁琢磨着这句话,一时不知道这个陈山是想让白彦明当太子,还是想直接把他害死。   她并没有把乾朝所有官员都弃用,一股脑地任用自己人。毕竟,打理一州和管理一个国家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难度上有着天壤之别。而且那些官员颇有些识趣又有能力的,只要不踩红线,宣宁不介意用一用他们。   当然,她留着这些人,可不是给自己添堵的。   “陈爱卿对前朝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臣不敢,”陈山理直气壮:“臣忠于皇室,忠于白家!”   宣宁:“……”   不说她都快忘了,自己当时为了更名正言顺,借用了宗室女的身份。事后惩治了掌权的宗亲勋贵,剩下的蛀虫们家产充公,贬为平民,自谋生路。   重要的、不听话的都去牢里待着了,这些人无关紧要,宣宁也就没有理会,没想到被人当成她对他们还念着血脉之情。   宣宁一想到这,就觉得早饭在胃里翻滚,连龙椅都格外硌屁股。   “况且,”陈山瞥了瞥宣宁的脸色,凌然大义,视死如归,带着哪怕身死也要进谏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这天下,总该是……”   徐若薇嗤笑一声,朗声打断他的话:“臣有本奏。”   “准奏。”   “臣检举财政部陈山陈大人贪污受贿,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谋反。”   “一派胡言!”   “哦?”徐若薇眉毛一挑:“陈大人有多少月俸,多少家财,可经得起查?”   陈山:“……”   当时满朝文武都是如此,现在出于谨慎,才暂时收了手,谁敢说自己经得起查?   不等陈山回答,徐若薇又问:“不曾听说有哪朝立前朝太子为储君,陈大人穿着新朝官服,又为何有这样的提议?”   陈山明显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振振有词:“民间有句俗语,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况前朝太子饱读诗书,早有圣名,儒雅仁善,本来就是绝佳的选择啊。”   “前朝和新朝的施政方针可差得远,再说了,前朝公主也秀外慧中,敏而好学,年纪也不大,正是派人教导的好时候,你怎么放着她不提,非要提那个白彦明?”   “这……”陈山看了看宣宁,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才华出众,可今日应该也发现了,女子之身需要亲自生育后代,实在是不方便,不像男子为帝,可以广开后宫,让她们为皇家开枝散叶。这天下,还是要交还到男子手上。”   宣宁拿过宫女手里的茶,一口喝干:“储君之事,朕早有准备。倒是你,既然这么喜欢前朝,朕也只好成人之美,白广还缺个守墓人,你去,子子孙孙,都不用再回来了。”   陈山早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闻言虽然有些难受,但也没有多少惊讶。他只关心宣宁话里的意思:“早有准备?那些送进宫的孤儿……”   “朝堂之事与守墓人陈山无关,”徐若薇看着门口的士兵把他捂住嘴拖走,笑得开心:“好好守墓去吧。”   早朝不欢而散,宣宁走到昭阳宫前,没有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陈山说得没错,打下燕州之前,她就派了几波人前往各地慈善堂,带回来了一部分孤儿。   他们有男有女,年龄不过七八岁,身体健康,性格各异,但总是胆子很大,而且积极向上的。脑子也聪明,在小学里总是名列前茅,还都通过了小学的结业考试,有了文化基础。   这一批足足有三十二人,宣宁进来时,他们按着嬷嬷教的规矩行了礼,有的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有的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她,还有的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似乎已经不是孤儿,而是什么皇子皇女。   宣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挑选孤儿这事她派人干过许多次,有的是派去学习怎么当细作,有的是要培养成暗地里的心腹。这些人是从这几批里面选出来的,即将面临一场特殊的比试。   挑选孤儿的次数太多了,众人也就放下了花花心思,专心做事,但这些人被带进宫来,意图就很明显了。从发下旨意到沐浴更衣送来宫中,这段时间里,已经有投机之人开始提前讨好,这几个孩子显然不适应身份上的突然转变,已经把自己看作未来的皇帝了。   宣宁没有多看,现在只是开始,后面的日子还长,谁知道会怎么样。她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殿内清晰可闻,语气里不带半分感情:“你们也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1 01:29:18~2021-08-11 21:0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然de问候 20瓶;落羽 10瓶;垆边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